《大妖(GL)》 大妖(GL)——一天八杯水 ================= 书名:大妖 作者:一天八杯水 文案: 大妖本是九天之上备受宠爱的凤族神裔,却偏偏入了魔。 她脾气不好,又自恋得很,总想找个会拍马屁的跟班。 侍女眼睁睁看着她把龙蛋偷了回去,冒死颤着声说:尊主,这蛋孵出来哪会说话,您要找也该找个能讲话的。 大妖笑了,说是自己亲自教的才听话。 孵出来的龙果然很乖巧,柔柔弱弱的,让她说什么便说什么,可惜天界的人找来了。 天地浩瀚无垠,两界积久的仇怨一触即发。 百年后,大妖怔怔看着她养大的龙女自九天而来,不甚木讷也不再娇软,可却冷漠似冰。 龙女质问一般 不认得我了?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渚幽,长应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不熟,丢了吧 立意:遇到问题不要逃避,勇于面对、积极解决才能跨越生活的险峰和泥沼。 ================== 第1章 何为魔? 枉顾功德道义,诱生五障,损人善根,恼乱心绪。放不下执念,断不去狭劣,放逸其心,从恶不忏,是为魔。 这日,平静的海面上,渔夫环着臂膀盘腿坐在船头,尖尖的斗笠遮了大半张脸。天色陡然一沉,他忽地惊醒,将斗笠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黝黑的眼。 云下有个黑影飞掠而过,似是灰沉沉的雾,又像是天人泼下的浓墨。 渔夫当即以为是天要下雨了,连忙把沉至水下的网往上拉,却未料到,网里兜着的东西沉得很,几乎要将他拽进水里。 他满头大汗,使尽了力气才将渔网拉上船来,网兜里满满的全是狂甩尾的鱼。他喟叹不已:这鱼怎会这般多,难不成海底的龙宫在办什么喜事? 可不是喜事么,海下金银玉石镶砌而成的宫殿里到处悬挂着柔软似烟的红罗,如夜明珠般发着光的珍珠四处散落着。 宾客盈门,座无虚席,属实热闹。 忽然刮卷而来的魔气令应邀而来的众仙惊慌不已,在座的仙人纷纷站起身来。 然而这魔气只一瞬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像是刮了一阵无惊无奇的风。 若不是在座仙家皆感受到了方才那一阵滔天的魔气,兴许还会觉得这只是一时错觉。 龙凤结亲,众仙聚于此处,如今却有魔气肆虐而过,这魔未免太猖狂了些,真是个不怕死的。 兵将从旁绕出,奉龙王之命暗暗追寻魔气的去处。 在座的仙家中,传出微弱的声音道:说起来,原本要与芒风结亲的,是凤族的另一位。 许久不曾听人提起她了。另一位仙人叹道。 她入魔的那一日,天宫里黑雾缭绕,魔气宛若滔天巨浪,连天光都被遮掩了大半,百鸟飞腾尖啸,妖兽受魔气折磨而嚎哭不已,天地间一片混乱,比之魔主再临竟不相上下。灰衫仙人抚起长须。 刚刚那阵魔气来得蹊跷,难不成是那位来抢亲了?一声惊呼从旁响起。 抢亲?她图什么,她又不是因龙太子芒风才入的魔。先前说话的灰衫仙人轻蔑地笑了一声。 一仙问起:那她究竟是因何入了魔? 她啊,听闻是渡劫不成,修为尽毁,不知怎的又伤了眼睛,后又传出她意图谋害转世古神,落得个剔仙骨、抽仙筋的下场,在最后一道天雷落下后,她 便入魔了。 唢呐声响,众仙忽地噤声,皆朝那镶金缀玉的红罗软轿望去,抬轿的仙子个个噙着笑,摇曳生姿,行走时步步生花。 软轿的垂纱串珠帘哗啦作响,隐隐能看见里边端坐的凤族仙子。 里边的人一袭红裙胜火,头顶金丝凤纹的红绸,虽看不见面容,但身姿婀娜,显然是个美人。 灰衫仙人压低了声音,啧啧叹道:要说绝色,当属堕入魔界的那位,我头一回见她时,她银发如瀑,薄唇冰肌,看着甚是无情,可她斜睨我一眼时,却抿唇轻笑了一下,我那时心潮涌动,久久不能忘怀。与她相比,凤族这小女儿实属一般了。 可那位入魔已是百年前的事,如今来贺喜的仙人,大多是新得道的,哪见过什么银发如瀑的美人呢。 红轿平稳落地,身着喜服的凤族小女儿撩开了垂帘,左右两边站着的仙子立刻扶了上去,搀着她踏过赤红的香缎,朝那白玉龙宫步进。 远处龙太子芒风负手而立,模样长得也是英俊潇洒,气度非凡,正静静等着新娘缓步而来。 先前提及仙界旧事的灰衫仙人又说话了,实话说,若不是那位入了魔,门不当户不对,否则这龙太子芒风配她还差远了。 龙族太子岂是你能非议的,我看你是入魔障了,若是那魔女勾勾手指头,你岂不是也要跟着入魔?一旁有位仙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灰衫仙人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竟目中无人地哼了一声。 他哼声刚落,龙宫法阵外一个漩涡骤然旋起,那漩涡色深如墨,卷得珊瑚断裂,鱼虾骤成血雾。 那团漩涡来得仓促,众仙猝不及防,像被压制一般,竟有一瞬连力气也使不上。 众仙惊呼不已,纷纷道:魔,是魔,魔族来犯! 龙凤结亲,这魔也敢来闯龙宫? 找死! 负手而立的龙太子芒风神色骤变,刚想跨步而出,却被龙王按住了肩。 新娘一把扯落了红盖头,露出了一张清秀可人的脸来。 好看是好看,但怎么也称不上是绝色,就算是在众仙子中,也仅算中等姿色。 她紧皱着眉头,眸光却闪躲着,缓缓退至侍女身后。 然而,魔兵未现,一股魔气自漩涡中袭出,猝然冲破法阵。 那魔气如同一抹灰烟,细看之下,又像是一只细长的手,从凤族小女儿的脸侧一擦而过。 众仙忙着使出兵器,驭使灵力猛地削了过去,却未能挥散那灰烟。不曾想,这魔气竟如此嚣张可怖。 璟夷!芒风大喊道。 被唤及的璟夷却僵在了原地,她的脸侧倏然被划出一道血痕,血珠溢了出来,沿着她素白的脸缓缓往下淌。 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傲慢又绝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何时还我双目? 在众目睽睽之下,身着喜服的新娘陡然幻出一柄雪剑,朝灰烟劈了过去。 成团的灰烟顿时四分五裂,裹挟着魔气朝四周冲撞而去,金杯玉碗嘭当撞在一块。 就这么一眨眼,那骇人的魔气又消失不见了。 众仙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到将魔气劈散的竟是这凤族的小女儿,也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 龙王连忙对众仙家赔不是,一边呵斥兵将赶紧将藏匿在龙宫里的魔找出。 龙太子芒风闭起双目,手翻花似地掐了个诀。然而,他的神识在龙宫里扫了一圈,依旧搜寻不到闯入的魔族。 而宾客中,那灰衫仙人已然不见踪影。 周遭一片混乱,原本好好悬着的红罗被魔气卷得东垂西落的,玉酿洒得遍地都是,瓷盘中的仙糕也已看不出原样。 这事若是传出去,龙族的脸面当真是丢尽了,这大好的日子,却偏偏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魔给搅了场,如此说来,就连仙界的脸面都丢了几分。 那灰烟散去后又在黑暗中聚起,形似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在撩开了红罗和蝉纱后,潜进了铺了满地的玉石缝隙中。 原本仙风道骨的灰衫仙人焦急地跟在那团灰烟后边跑,奔跑时还不忘回头望上几眼。 灰烟过处,龙宫的兵将纷纷倒下,有些个还被迷惑得自相残杀起来。 很快,前路被一扇石门挡住,那一团灰黑的魔气随即停下。 灰衫人正想说话,却见灰烟撞开了门上的法阵,倏然钻入了刻满法纹的石门里。 石门上的法纹亮了一瞬,却根本阻挡不住硬闯的灰烟。 灰衫人本想跟上去,往前一步时却被法纹的亮光给震得口吐鲜血。他着急地捂起胸口,只能站在门外干瞪眼。 这时,一只白生生的的手硬生生拉开了闭合的石门,擒住了灰衫人的襟口,将其猛地拽进了门内。 那只手纤细得似乎不堪一折,细长如玉的五指半掩在袖口中。 暗花纱袖中,隐约可见其手臂里侧有一长道蜿蜒丑陋的疤,疤痕直抵肩膀。 单薄的肩上,黑色魔纹如藤蔓般缠绕着。 是魔。 第2章 连门都进不了?一个轻且单薄的声音揶揄道。 被拽进门的灰衫人陡然一变,脸上的褶子和长须消失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个穿着墨绿色衣衫的女妖。 原本能言善辩的女妖一句话没敢说,双眼规矩地低垂着,没敢抬上一抬。她低着头,暗暗朝脚边斜了一眼,一双黑色绣鞋撞进眼底。 绣鞋上,一截白生生的踝骨瘦得微微突出,再往上便能看见细瘦的小腿,就连腿上也攀着藤蔓般的魔纹。 所携的魔气越是浓郁可怖,身上的魔纹就越多,这位怕是真的能同魔主不相上下了。 撼竹没说话,在自家尊主面前伶牙俐齿似被拔光了,眼里也瞧不见鄙夷和得意,乖得像只鹌鹑。 她家尊主,便是她口中入了魔的那一位,也便是那堪称绝色的凤族神裔。 仙家本无姓,入了魔也是如此,只是渚幽这名字,已经鲜少被人提及了。 撼竹又悄悄抬了抬眼,目光从对方素白的脚踝慢腾腾地移至那赤红的裙腰束带上。 黑红两色,对比十分鲜明。 入魔的神裔负手转身,朝远处走了几步,缠枝纹的暗花纱衣和里边的黑色绸裙曳着地。 尊主为何不直接杀了凤二,怎到这来了?撼竹疑惑。 看。渚幽抬手朝远处一指,袖口顿时滑至肘间,手臂上的黑色魔纹清晰可见,杀她?她可不能死得这般轻松。 撼竹望了过去,只见白玉圆盘上杵着一根盘着飞龙的石柱,圆盘上盈着幽蓝的光,应当是龙气。数根寒冰长链腾空缠绕在石柱周边,像张疏落落的网。 她跟着走近了几步,可越是靠近,浑身便越是疼痛难忍,皮肉像是被冰刃切割,唯独不见伤口。 那萦绕在圆盘上的龙气骤然凝聚成龙首的形状,巨口大张着朝她奔腾而来。 撼竹大惊,赶忙趔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她定睛一看,只见自家尊主仍稳稳当当地站着,而那凝成龙首形状的龙气已经自行散去了。 就这还想吓唬谁,不过还挺有意思。渚幽抬手在脸前扇了扇,又继续把双臂背在了身后,又说:看见了吗。 看见了,龙气挺吓人。撼竹心有余悸地说。 渚幽看傻子一样,我让你看柱子上放着的玩意。 撼竹这才重新打量起那让她不敢靠近的柱子,只见一颗蛋立在柱子顶上。 不错,正是一颗蛋,一颗遍布古纹还流光溢彩的蛋。 这蛋还挺大一颗,得两只手才能握得住,就像里边装了个小孩儿一样。 好看的蛋千篇一律,可这样遍布暗纹的龙蛋却是万里挑一。 原是想来闹个场的,我过得不如意,也不想让他们称心。渚幽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她回头朝撼竹看去,眼眸微微一弯,竟是笑了,即便是笑得意味不明的。 这笑冷不丁撞进了撼竹的眼里,见过多少次了,撼竹仍是愣了神。 渚幽微弯的右眼眼梢有着两指宽的黑色凤纹,双目不像寻常凤族那么狭长,眼角微尖,眼梢下垂,竟显得有些无辜。 撼竹被斜了一眼,听见自家尊主说,可隐隐中似有什么在牵引我来到此地,我本以为是我还在上界时结下的因果,没想到,竟是一颗蛋? 尊主要砸了这蛋吗?她连忙问。 渚幽笑得十分温和,压根不像众仙嗤之以鼻的魔,她平静地说:这么好的蛋,自然是要带走了。 撼竹大惊,这是龙族的蛋,带到魔域怕是会出乱子。 她家尊主就跟唯恐天下不乱般,将素白的手朝圆盘上的龙气伸去。 这不正好,百年不见,你倒是胆小了许多。渚幽不咸不淡地说。 撼竹怔了一瞬,却不敢阻止。她的命是尊主给的,若不是尊主将她从妖兽口中救下,她怕是连形都化不了,更别提她资质甚差,连法术都要尊主亲自教才学会。 刚被救下时,她曾好奇问过尊主出手的缘由,那时渚幽只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那时她还化不出人形,与其他的孔雀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丑上一些,也不知尊主是怎么从她身上看见故人的影子。 什么故人,莫非是仙界的故人?撼竹可不愿像,她被尊主救后就入了魔,和仙界势不两立的魔。此后又过了一段时日,她仍未弄懂究竟是什么故人,再后来尊主就闭了关。 闭关前,渚幽身子骨并不太好,每隔一段时日便要瞎上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伤着的,如今闭关了百年,不知这双眼好了多少。 撼竹咬着唇,这才回过神来。她抹了一下嘴角那被门上灵纹震出来的血,血都已经半干了。 石室正中的白玉圆盘落在大阵之中,周围又环绕着龙气,她靠近一步便浑身疼痛难忍,可渚幽的手却穿过了那寒凉的龙气。 龙气被触及的那一刻,腾在半空的锁链忽地嗡鸣,声音极其刺耳,甚至还如白龙般扭动着。 渚幽未管顾那几根银白的锁链,嗤了一声,挥手拨开龙气。可在指尖触及那龙蛋时,她却皱起了眉。 尊主!撼竹心说不好,连忙朝自家尊主奔去,这才刚迈出两步,却见渚幽默不作声地抬手制止了她。 寒冽的龙气从那颗蛋中震荡开来,渚幽的银发陡然扬至半空,发顶如网的墨色璎珞簌簌作响。 撼竹停下脚步,心里却急如火焚,眼睁睁看着那骇人的龙气将渚幽素白的手背刮得血肉模糊,露出了一截森白的指骨来。 这得多疼。 她可忍不得这痛,若是她的皮肉被削,定会痛得死去活来,可尊主却偏偏神色不改,甚至还噙着淡然似水的笑。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 收敛又平静,压根不像什么孽障滔天的大魔,毕竟她那眉眼一弯、嘴角一扯,看着可太无辜了。 尊主,你的手撼竹颤着声说。 渚幽回头睨她,淡定得就像手只是被刮了痧一样,轻描淡写道:比这还疼的,我又不是没受过。 撼竹自然知道,她从别人口中多少得知了些自家尊主在上界的遭遇。 大阵骤动,那白玉圆盘咔嚓一声,地刺一茬一茬地冒出,烈风般的龙气从圆盘里旋出,宛如弯刀。 渚幽神色微变,手腕一转,素白的手自半空缓缓往下沉,硬生生将地刺和龙气摁了回去。 这阵法复杂,阵里的龙气充裕且寒冽,能硬生生将大阵扭转回原形,修为可谓是深不见底。 撼竹吞咽了一下,想到那弯刀一样的龙气,还有些后怕。 渚幽微哂,彻底将素白柔软的掌心覆在了那冰凉的龙蛋上。 好像山巅的积雪,冻得她缩了缩手指。 她皱着眉眨了一下眼,双目似乎有些不舒服了。 求尊主让我来取!撼竹连忙说。 别动。渚幽微微偏过头,又有些难受地眨了一下眼。 说话间,那蛋还真被她拿了出来,只是石柱上未空着,而是被一颗一模一样的蛋顶替了。 那蛋怎么还在?撼竹瞅了瞅那白玉龙柱,又看了看自家尊主的手,心痛得像被刀割。 魔界里这么护主的,恐怕只有她这么个半路魔了,半路入的魔,简称半路魔。 渚幽捧起那颗蛋,眯着眼细细打量着,手上的血肉飞快地生长并愈合,那是假的,教你这么久,怎连这都看不出? 她把蛋捂进怀里,呢喃般说:有点沉。 话音刚落,她怀里的蛋似乎动了动。 怎么还会动,难道要破壳了?她疑惑地低头,然而这蛋又不动了。 尊主若是觉得沉,便让属下来拿。撼竹赶忙又说。 渚幽朝她睨去,眸光有些涣散,凤凰主火,我捂上一捂,兴许就孵出来了。 撼竹隐隐觉得尊主那双眼不太对劲,但不好说什么。她回头看向那扇高大的石门,尊主还要去会一会凤二和龙族吗。 渚幽抱着蛋说:不去,无甚力气了,我这不过是分出来的一缕神识,经不得折腾。 撼竹只好点头,见尊主勾了勾手指,连忙走了过去。 渚幽按着她的肩,双眼似彻底失神了一般。 尊主,你的眼睛撼竹心下微惊。 扶着我点。渚幽冷静得像是习以为常了。 第3章 渚幽这灵力一耗多了就瞎的毛病,似乎真是好不了了。 魔域里原本没几人知道这事,可偏偏有几个不长眼的总爱打探消息,得知她每过段时日就眼神不好后,便将这事传得人尽皆知。 想起旧事,撼竹心猛地一撞,浑身僵得不行,若她未记错,自家尊主可不喜与人亲近。 偏偏魔族多淫于声色,有些个壮着胆子便试着来勾引,毕竟这入魔的凤凰厉害虽厉害,可又瞎又好看,怪惹人心疼的。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撼竹想起来了,那几个魔被扒光了衣裳丢进了燃着情香的蛇窟里,和未开灵智的蛇 她屏住了呼吸,不敢细想。 得走了,我还从未见过被护得这般周全的龙蛋,这蛋孵出来莫非是条镶金带银的龙?渚幽捂得很紧,察觉怀里的蛋似乎又动了动。 她眼前一片模糊,像是被云烟遮掩了一般,看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只能看到些虚影。 尊主,这蛋不同寻常。撼竹咽了一下唾沫。 渚幽微微颔首,泰然自如得完全不像是入室行窃的,甚至还说:确实不大一般,只是我与这颗蛋定结有因果,只是不知这因果从何而来,只能将其带走,看看它究竟能孵出个什么东西。 恐怕长得好的人或物什间,多少都带了些因果。撼竹机灵回答,虽然也是夸,但夸人的功力显然比在那群仙人面前时浅了许多。 这不怪她,面对着自家尊主,紧张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细细琢磨一番后再夸呢。 渚幽笑了,显然很喜欢听这样的话。只是下一瞬,她的神情又沉了下去,此番我强行用灵力扭转了大阵,但龙族迟早会觉察到这石室有异。 撼竹心下了然,小心翼翼问:那尊主,我们该如何走? 她话音刚落,肩膀的衣料便被渚幽紧紧攥起。 渚幽那细长的五指捏着她的肩,力道还是有些重的,捏得她有点疼。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未做。渚幽忽道。 撼竹正想问是何事,身侧站着的尊主突然散作一阵浓烟。 那烟黑如洗砚,似爪又像是大张的兽口,呼的一声便钻进了墙缝里。 玉石圆盘边上,转瞬便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浑身一抖,手足无措地站着,侧头时正好看见肩头上停着的一缕灰雾。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说幸好尊主没忘记她。 那撞墙而出的灰烟没有离开龙宫,而是沿着长廊疾疾飞去,撞进了一个端着酒壶的侍女身体里。 侍女被撞得仰身往后歪,然后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她双目一眨,连眸光都变了。 捧着酒壶的侍女抬手抹了一下眼梢,朝四周望了一眼,双目透亮。她鼻翼微动地嗅了嗅,随手将酒壶置在了山石上,寻着某股气味不焦不急地走着。 穿过回廊和亭台,她轻易就推开了白玉飞阁的门,门上的法阵根本拦不住她。 被灰烟附身的侍女玉指一转,搁在高台上的银锁咔嚓一声就打开了。 那被银锁锁着的箱子里,放着的竟是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这石头怪就怪在被数根红线缠着 这是块姻缘石。 她方才追寻的,是上界那爱乱牵姻缘的老头留下的气息。 侍女的掌心在姻缘石上方一晃而过,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呢喃道:有意思,没想到姻缘石里的另一个印记素淡孱弱,似乎是凡人啊,那便不该是凤二了。 竟不是凤二?她收了手,本是想毁了凤二和芒风的姻缘,可姻缘石里的另一个印记既然不是凤二,那便算了。 人仙相恋,芒风怕是要落个被谪至下界的下场,有趣。 侍女双眼一闭,咚一声倒在地上,一缕黑烟从她的身上飘逸而出。 石室里,撼竹等得心急如焚,却不能舍下尊主自个先走。 她的肩头忽然又被捏紧了,回头时尊主的银发正巧映入眼中,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忽地被提了起来。 撼竹心想,尊主哪用得着扶,一只手就把她提起来了。 一团黑雾像墨花一样,转瞬便开在了石室顶上。 渚幽提着这只绿衣孔雀,腾身迎向了那盘旋在顶上的黑雾,那浓黑的雾气裹在两人身上,越缠越紧,似是要将人拧成麻花。 石室外,隐隐传来龙宫兵将们的叫喊声,然而这石门上的灵纹将虾兵蟹将无差别地震开了,他们根本进不来。 撼竹心惊胆战的,生怕这石门一开,虾兵蟹将们就看见石室顶上这么一大团黑雾。 避开!芒风在外边厉声喊道。 铿的一声,石门缓缓朝两侧打开,连成一片的阵法图纹顿时裂成了两半。 渚幽五指随即一收,黑雾忽地聚成了拳头大小,接着又成了米粒般大。 撼竹差点尖叫出声,浑身上下痛得像被挤成了肉饼,可她哪敢叫,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 石门全然打开,芒风踏进了石室中。 玉石圆盘没有丝毫的改变,缠绕在周遭的龙气也没有少,寒链漂浮如初,盘龙长柱上的龙蛋仍好端端地立着。 没有残存的魔气,一切似乎完好如初,顶上那团黑雾早已不见踪影。 芒风皱着浓黑的眉,深深望了一眼那龙蛋,转身便退了出去,在石门重新关闭后,裂成两半的法纹再度闭合,幽蓝的光沿着繁复的纹路一闪而过。 如何。赶来的龙王挥手遣散了聚在身后的兵将。 芒风摇摇头,还在,大阵无甚变化,里边也觅不见魔气,不知那魔究竟藏哪了。 难不成那魔物就是来让我龙族难堪的?龙王神色沉沉。 我去看看璟夷。芒风连忙道。 龙王微微颔首,望向了石门上幽光骤现的法纹。 喜堂里众仙喁喁私语着,东倒西歪的酒壶已被扶正,精致的仙果和玉糕也恢复了原状。 那被黑雾刮了脸的新娘盖头半掩着,玉白的手紧紧捂在了脸侧。她知道方才是谁来了,但她不能说。 片刻后,骤隐的黑雾再度如黑莲绽开,所处之境却已不是那到处是白玉和珍珠的龙宫。 周遭阴暗静谧,放眼望去,一片荒芜。颓山远倚着,天边黑云如倾墨,席卷的狂风中裹挟着粗糙的黄沙。 天边骤亮,掣电从黑云中劈落,轰隆一声,沙坡上的枯树燃起黑烟,转瞬便被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 转身朝后,只见那高耸的石山后隐约亮着火光,就连云雾也染了大片绯红。 一半冷如冰窖,一半却热比骄阳,这便是魔域,随意得不像个能住人的地方。 渚幽松了手,被她拎着的孔雀妖顿时摔到了地上。 入了魔雾别境后,她神识归体,再从别境出来,没想到还是半瞎,像是本体的灵力无端端被卷走了一般。 可真是怪事。 撼竹摔懵了,仰头看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魔界,她身上的魔气没再受渚幽所施术法的压制,破茧般闯了出来。 渚幽仍抱着那颗蛋,双眼越发无神了,但却精准地朝着撼竹勾了勾手指,起来扶我。 撼竹立马爬起身,小心翼翼地挽住了渚幽的手臂,心有余悸地说:尊主的修为增进了不少。 若不增进,我不就白闭关了。渚幽捂着蛋,本想往袖口里藏,可惜这玩意得两只手才能握住一圈,还怪沉的,这要是藏进袖里,非得跌个蛋碎浆迸不可。 好好一个蛋,可不能摔没了。 在回到魔界的那一瞬,她便没再藏匿气息,故而整个魔界都应当感受到了她那凛冽的魔气。 原本静谧祥和的荒原上,忽然响起了急促纷乱的马蹄声,听着来人不少,这一个个的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渚幽不大想见那些魔,所以才在出关的那一刻,就逮住撼竹到东海去了。 她如今双目不能视物,也不知骑马来的是什么丑东西,她受不了这瞎了眼的委屈,也不大想让人知道,她闭关百年出来,还是个半瞎。 毕竟,她可最受不得旁人道她柔弱了,弱了便会遭厌弃。 尊主,有人来了。挽着她的撼竹压低了声音说。 撼竹知道自家尊主又看不见了,这才大着胆子看了尊主的脸。 这入魔的神裔即便是沾染了魔气也好看得高不可攀,那双眼虽还睁着,可聚不起光的模样无辜得近乎迷茫。 仙骨被抽,重铸魔骨后,她的修为已近乎回到鼎盛时期,只是与渡劫受挫前仍是有些差距。 这样修为深不可测的美人,却茫然得像是迷途的羔羊一样,让人心生亵玩之意。 可撼竹不敢,这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抬手扇了自己一耳掴。 巴掌声很响,还很清脆。 你扇自己做什么。渚幽寻声望去。 撼竹连忙解释:刚落地不大清醒,扇上一扇好醒醒神。 渚幽一哂,清醒了么,可要我替你扇。 哪敢劳烦尊主!撼竹浑身一怵,心说,要是被尊主扇了,这命兴许就没了一半。 两人在漫天的黄沙中站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渚幽神色微动,回殿。 撼竹左右望了望,她这才发觉自己迷失了方向。 尊主不在的这百年,她也跟着闭关去了,留了一缕神识守在尊主闭关的洞穴外,好能在尊主出关的那一刻嗖一声赶到洞口。 撼竹百年没回家,连家门开在什么方向都忘了,连忙掐诀去寻那荒废了百年的大殿。 渚幽哪知道她掐了什么诀,只看到这团模糊的身影似乎动了动。 在撼竹掐诀的时候,那几匹飞奔的骏马已经越过了黄沙坡。 踏着魔气还通体黢黑的骏马嘶叫着奔来,马上的魔在看见杵在黄沙上的那位后,立刻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还不忘抱拳。 渚幽虽看不清,可听见这膝盖着地的声音,就知道这些个魔又动不动就下跪了,就好像她一抬眼就能要他们命似的。 也好,这样也犯不着重新立威。 只是 三主怎不亲自来迎。渚幽问道。 这三主是魔主陨落后,将魔界一分为三的三魔头,在她还未闭关时便毕恭毕敬的,怎如今她出了关,反倒怠慢了。 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入魔小妖低着头瑟瑟发抖,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有个长得壮一些的被推了几下,慌忙下连忙开口:大人有所不知,三主离开魔界已有一段时日。 渚幽这就疑惑了,这三主当初可是守着魔界哪也不去的,毕竟魔主的一魂还被护在法晶之中,那一魂中保存着他的记忆,若是法晶遭毁,魔主便不好回来了。 如今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三主置魔主不顾,还纷纷离开了魔界? 他们去哪了。渚幽又问。 小魔深感为难,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谁也答不出。 其中一魔急中生智,连忙问道:大人可要回大殿,小的这就去收拾收拾。 渚幽微微颔首,走。 随后,几个小魔热情带路,表面热情,心下却茫然得很,这怎么这么像他们在尽地主之谊,带远道而来的客人回府休息呢。 小魔们哆嗦了一下,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眸光却没敢四处摆动,冷不丁看见了黑衣神裔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 那几道暗暗投来的目光着实灼热,渚幽虽看不清,却感受得分明。她将手挪开了点儿,那张丹红的唇略微有些薄,但唇珠明显,唇角不笑时也微微上扬着,好看? 好看好看!小魔纷纷点头,尽管他们连那白白的一坨是什么也没看清。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 渚幽捧着那颗蛋,语出惊魔。 我这颗蛋岂是你们能随意看的? 第4章 若是小魔们没有记错,凤凰也是从蛋里出来的。 看这蛋流光奕奕,形状姣好,纹路别致,一看就不是普通蛋,莫非 小魔们相视一眼,面面相觑着,谁知道这位闭关的百年间有没有做些别的事呢,实在说不好这蛋是从哪来的。 这就很惊人,任谁也高攀不得的入魔神裔,一出关竟抱了颗蛋,也不知是何人沾到了光。 他们可不艳羡那人是如何怀抱软香的,只是觉得,得此一遇,修为定能大涨。 看够了?渚幽凉飕飕说了一句。 小魔们连忙收回目光,一个劲夸:这真是颗顶好的蛋,一看便知非同寻常! 这花纹和色泽真是千古难得一遇,好蛋! 都知这入魔神裔喜欢听好话,几个小魔忙不迭夸了起来。 渚幽听后微微颔首,心里对这蛋又满意了几分。她又用薄如雾縠的袖口将怀里的蛋遮了起来,想必龙族的人若是发现那蛋被人移花换柳了,定会恨极了入室偷窃的魔。 如今三主不在界内,如若打起来,这些魔还真没什么胜算,不过首当其冲的,还是那三位。 她就跟无甚所谓一般,嗤了一声,银白如瀑的发在裹挟着黄沙的大风中翻腾着。 待到大殿,那几个小魔连忙用术法将殿内积着的沙土泥尘全都清了出去。偏偏这大殿宽敞,这入魔神裔又十分苛刻,几人一番清扫下来,累得似要虚脱。 小魔们气喘如牛,即便渚幽的双目不能视物,也猜得到这些个魔一定是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于是摆摆手令他们赶紧出去。 几个小魔浑身一松,有气无力地往外走,还几步一回头,仍旧觉得可惜。 这么个入魔的凤族神裔,怎么就有了蛋呢。 渚幽听见远处脚步声一响一顿的,眉心微微皱起,也不知这几个小魔在流连什么。她只想这几个东西赶紧消失,否则她不好细细琢磨这蛋究竟与她有何因果渊源。 她一皱眉,撼竹便一个激灵,连忙喊道:还不快滚,莫要惹大人不悦。 这话音一落,几个小魔立刻被吓得屁滚尿流地溜走了,像是浑身力气转瞬就恢复了一样。 他们可不就是被吓住了吗,都说这位脾气不好,就连第三主惊客心惹怒她的时候,都被扒光了本就不甚蔽体的衣服,倒吊在大殿门口晾了几日。 惊客心那可是出了奇的荒淫无度,模样又长得妖异动人,被吊了几日不但不生气,甚至还来得更勤快了,像是想被多吊几日般。 啧啧,小魔们纷纷摇头,他们可没这嗜好,何况光着身倒吊几日已经算是轻的了。 大殿里,倚在软榻上的渚幽却不像他人口中那般易怒,她银白的发洒了满地,像是月光漫进了殿里,素白的手从黑色的软纱袖口里探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被她搁在地上的蛋。 软榻后靠着的鱼戏莲叶立屏也是黑白两色,像是墨汁泼出来的,然而上边一针一线十分精致,明显是绣出来的,只是未用彩线。 尊主,可要用灵石?撼竹小声问道。 渚幽点点头,双目半敛,无力地倚着。 在小魔们走远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像是软了骨头一样,赶紧拿来。 撼竹连忙应声,去翻找百年前便囤下来的灵石。 渚幽的双眼如蒙着白雾一般,是真的看不清东西了,大殿里到处悬着灯笼,那明亮的光在她眼前晕开了大片,却仍旧化不开这白雾。 灵石这些玩意,本是凡间修士助以修行的,她一个入魔的神裔,不想每回瞎了都去取人灵力,不得不借这些破石头来助双目清明。 时不时当个半瞎这事,她是习惯了,可不意味着她甘愿如此。 渚幽睁了眼,眸光涣散着,原就显得无辜的双目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她微微侧过头,眼前除了白还是白,什么也看不清。 看着柔弱可怜的黑衣尊主猛地将掌心砸向了软榻的扶手,嘭的一声在大殿中回荡着。 拿个东西也这么慢,你这一百年白修了? 在远处翻找灵石的撼竹浑身一震,欲哭不累地回到了自家魔尊跟前,气息弱弱地说:尊主,殿里的灵石一块也寻不见了。 魔之所以是魔,便是因为心不纯,欲求不灭,伏不住嗔心,改不去顽劣。 这话一出,渚幽不多想便能明白 这百年里,大殿里的东西怕是没少被觊觎。 撼竹没敢说话,已经做足了打算,好承受自家尊主的怒气。 渚幽不怒反笑,只说:还真当我是好相与的? 撼竹心说,这没多大可能,大家可都怕得紧,看看方才走的那几个小魔便知道了。 正当她瑟瑟缩缩的时候,渚幽勾了勾手指头,过来。 撼竹连忙凑上前去,端端正正地跪在软榻前,想了想还将额前的发给拨开了,好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闭上眼,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额头,随后通身灵力被褫夺半空。 夺了她灵力的尊主悠悠眨了一下眼,涣散的目光终于凝了起来。 撼竹虚弱地倒在地上,虚虚地喘着气。 渚幽朝四周扫了一圈,只见殿中到处仍堆放着大魔小魔们送来的东西,多是些妖兵魔器,有的可比灵石贵重许多。 可这些器物并未少,灵石怎就没了? 尊主双目可有好转?撼竹问道。 渚幽微微颔首,此番又苦了你。眼里却不见心疼。 撼竹连忙道:属下得幸看见尊主一双美目似秋水寒星,便不觉得苦,甚至心里还甜得紧。 此话渚幽听得甚是满意,沉思片刻后,说道:殿中宝器未少,独独少了灵石,料小魔也不敢擅自入殿行窃,即便是偷也不会单单偷灵石,来取了灵石的,怕是那三主。 可三主要灵石作甚?撼竹缓缓从地上爬起,虽是身无气力,可仍是跪得端端正正的。 她低着头,一不留神就扫见了渚幽那缠着魔纹的腿,那些黑色魔纹倒像是藤蔓一般,直往上缠。 目光猝然一收,她抬手又扇了自己一耳掴,很是清脆。 渚幽睨了过去,又不清醒了? 有些困倦,得清醒清醒。撼竹低着头,在心里责怪起自己,真是魔当久了,什么都敢肖想了。 渚幽揽着她的蛋,接着先前的话又说:三主不在魔域,又需用到灵石,莫非去人界了?只有人间那群修士喜用灵石。 撼竹怔了怔。 渚幽抬手揉了揉眉心,摆摆手说:罢了,去就去,他们拿着灵石去人间有何用,用来贿赂几个凡间修士? 莫、莫非魔界出什么事了,三主在忙着跑路?撼竹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开口。 渚幽: 属下斗胆,咱们也要去人间躲上几日吗。撼竹又问。 不去,躲来躲去,像什么样子。渚幽侧过身,将后脑勺对着撼竹。 撼竹看着那一捧银白的发,委屈道:那属下先退下了。 渚幽没应声,撼竹跪了一会就自个走了。 大殿里静谧无声,那珠帘鲛纱的吊顶中央,永不熄灭的凤凰火在微微跃动着。 渚幽想了想,她对人间无甚好感,是不可能去人间的。 倒不是被凡人惹怒过,也并非有凡人冒犯过她,只是天界里的有些仙,比她这半瞎还要瞎。 剔她仙骨,抽她仙筋,还想将她谪入凡尘?好一群瞎了眼还惺惺作态的神仙。 她不想去什么凡间,可魔界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也不能不管不顾 过了好一会,灰溜溜走远的撼竹又被叫了回来。 撼竹早就知道自家尊主反复无常,性情并非常人能受得住的。她低着头问:尊主有何吩咐? 一会你去打听打听,三主前段时日做了什么,如今又到哪去了。渚幽吩咐道。 撼竹连忙应了下来,一边暗暗琢磨自家尊主打算拿这蛋怎么办。 渚幽撑起下颌,垂下一只手去摸了摸那颗冰凉的蛋,这三主加起来都不如她眼前这颗蛋重要。 确实是颗好蛋,她光把掌心悬在这蛋的上方,就能感受到充裕冰冷的灵气。 别个鸾鸟和龙还在蛋里时可不曾有这么充裕的龙气,即便是她,也没有。 她自幼聪慧骄傲,不单是因为初生时毛色绚烂,可媲美九天之光,那通身灵力更是别的仙所不可企及的,只可惜 渚幽按着蛋尖,将其旋了一圈。 只可惜,凤族似乎并不惜她,否则她也不会入魔。 她将蛋捞起,放在了腹部上,重新审视了起来。 蛋壳表面笼着流光,上边的古纹是她未曾见过的,本是银灰,但在流光晃过时,那古纹登时又变得光芒烁烁。 撼竹在边上跪着,低声问:尊主,可要为这蛋筑个巢? 不必。渚幽指尖上燃起了一簇火,它与我同寝。 撼竹看着那簇火懵了神,心说尊主不会是想将这蛋烤熟吧,龙蛋什么味,她还真没尝过。 渚幽食指一扬,那簇火便跃到了蛋壳上,火欲钻进蛋里,不想却被排挤了出来。 尊主这是何意?撼竹讶异问道。 渚幽微微扬眉,原是想探探这龙蛋里的灵气到底有多精纯,可没想到,我的凤凰火竟连这一个蛋也钻不进。 撼竹大惊,竟有这等事! 那簇火被收了回去,渚幽眼里兴味盎然,这里边的,真是个厉害玩意。 撼竹心说,好不容易才从龙宫里抱出来的,能不是个厉害玩意吗。 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可嘴上却说:尊主看上的必不会是凡物。 渚幽抚着那颗蛋,嗤笑了一声,我此生最痛恨的就是那群假模假样的仙人,你说,这么一条生来注定是仙的龙,若是由魔养大,它会遭仙界厌弃吗。 第5章 那些神仙最见不得沾了魔气的东西,这龙若是能孵出来,定会遭嫌弃。撼竹连忙道。 她顿了一下,一鼓作气道:可若是天界追究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我已不属天界,剔我的仙骨也就罢了,莫非还想剔去我的魔骨?渚幽神色暗暗,屈起手指敲了一记蛋壳。 撼竹战战兢兢的,可属下不愿看尊主犯险。 我养个自己的东西,哪算得上犯险。渚幽睨了她一眼。 撼竹心道不好,这还没盖戳呢,就已能称作是自己的东西了吗。她脑子一转,又道:可若孵出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可怎么办。 若是如此,那便丢了。渚幽说得轻巧,刚孵出来的龙,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想让它如何便能如何,若是有条龙能整日在我边上说好话,这不挺有意思。 撼竹很是委屈,是属下说的话还不够多吗。 渚幽并不给她脸,你太将自己当一回事了。 可这蛋孵出来哪会说话,您要找也该找个能讲话的。撼竹还真的委屈上了。 渚幽素白的手抚在那颗龙蛋上,身是素白的,衣裳是黑的,乍一眼看去,整个人似只有黑白两色。她道:亲自教出来的东西定是乖巧的,让它说什么,便会说什么。 撼竹见说服不成,只好机灵地说了一句,尊主修为高深,艳绝三界,它胆敢不乖巧。 渚幽摆摆手,行了,赶紧去打听清楚,三主究竟做什么去了,别杵这碍着我孵蛋。 撼竹走前还回头瞅了一眼,心说凤凰孵蛋要怎么孵,会化作原形吗。说起来,她还未见过自家尊主的真身。 听闻这位降世时,丹穴山上霞光万道,如有五彩罗帔漫天而布,众鸟齐鸣,那初生的神裔羽量充实,是凤族里最好看的一只。 如此想来,尊主的真身该有多好看,撼竹想得连眼神都迷醉了。 大殿里又只剩渚幽一人了,那蛋又还说不得话,四周静悄悄一片。 渚幽未化出原形,只是盘腿坐直了身,运转起体内的灵力。 这灵力一运转起来,双眼就疼得很,不过多时,一滴冷汗从她的额上滑落。 灵海里灵力稀薄,果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显然不对劲。 这才刚出关呢,还未做什么,灵力就耗了这么多,就像是她闭关了百年,修为不进反退一般,越修越回去了,这要是让别的小魔知道,定将她看作是笑话不可。 渚幽微微眯起眼,素白的发披散在肩膀和后背,若不是唇还算红,还真像个雪堆成的人一样。 她仔细琢磨着,究竟是龙宫里的白玉圆盘有问题,还是那姻缘石有问题,又抑或是什么人在暗中悄悄做了什么。 思来想去,除了这颗龙蛋,还真没有什么是她想不明白的了。 她盘腿坐着,那蛋就搁在软榻的另一边,就这么一颗蛋,还跟她平分了这软榻,多少不太像话。 渚幽原是想将这蛋拨开的,可想了想又收了手,过会挥出了一缕灵气,朝龙蛋裹了过去。 灵气还触及龙蛋,忽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渚幽愣了一瞬,灵力生于灵气,她还从未见过以灵力为食的蛋,这蛋的胃口可真不小。 话说回来,她在龙宫里所施的障眼法并不高深,只要将那假的蛋拿起,便能发觉那其实是块石头。 只是龙宫将那蛋那样供着,想必是不会轻易触碰的,这么一来,也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发现白玉圆盘上的龙蛋被偷了。 好蛋啊,真是颗千古一遇的好蛋,她如今越发想知道,蛋里的东西孵出来之后,会是个什么模样了。 是奇丑无比,还是貌美非常,亦或是寡淡普通。 可惜这蛋无甚动静,在来了魔界后,就连动也没动上一动,就跟成了个死蛋一样。 罢了,她总不能揠苗助长,敲蛋掏龙。 渚幽歇了两日,这两日里,时不时就给这蛋喂上一口灵气,若不是蛋将灵气吞得一干二净,她还真当这蛋死了。 毕竟是入魔的神裔,在闭关之前就已经哄得众魔心服口服,在闭关百年归来后更甚,谁敢忤逆这位,就是往自己身上捅刀子,自讨苦吃。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 大殿荒废了百年,殿里伺候的侍女都走了。 魔本就自由散漫,管着自己的主子走了,她们自然也不会傻愣愣地守在这。 渚幽虽不喜与人接触,可身边没个说话的,还有些不习惯。 闭关前,她殿里那数十个小魔可都机灵得很,说话又好听,整日叽叽喳喳的,连她一根头发丝都能夸起来,只要是她们看得见的,就没有夸不动的。 她睁了眼,先是望向大殿上方那鲛纱垂珠吊顶,在确认双目仍能视物之后,才伸手去捞那颗被她搁在了锦缎软枕上的龙蛋。 外头窸窸窣窣的,也不知是谁在倒腾什么东西。 料想不是撼竹,这丫头估计还在外打探消息,没这精力在大殿门口折腾。 渚幽皱着眉头按了按眉心,怀里的龙蛋冰凉一片,还梆硬得很,比石头还像石头。 殿门外忽地有人柔声细语地喊了一声,大人闭关百年,我光在殿门外站着都能感受到滔天的灵力了,可真不愧是咱们大人啊! 这话说得就很假,她身上的灵气都被这龙蛋吞了大半了,还滔天呢。 虽然假,但渚幽确实爱听,她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是只入了魔的荷花妖,本该高洁的荷花偏偏入了魔,也着实有趣。 那荷花妖名唤红蕖,本体红而娇,扎进水里的时候还挺好看。未入魔时,曾与一落水书生相恋,可惜那书生忘恩负义,中举后生怕被人知晓他同一妖怪欢好过,硬生生折了她的杆,撕了她的花瓣,还堆在一块用一把火焚了个遍。 于是,尚留得一命的荷花妖就这么入魔了。 渚幽手一抬,紧合的殿门顿时开了。 外边漆黑一片,看不见炎日,也望不到月光,裹挟着黄沙的风肆无忌惮地刮进了殿里,蒙在了堆了满地的妖兵魔器上。 穿了一身艳红长裙的荷花妖纤细得像是会被风刮跑般,身后拖着一个麻布袋,里边也不知装了什么,看着沉甸甸的。 门一开,红蕖便拖着那麻布袋吃力地往前走了几步,她朝大殿里望了一眼,眼一抬便看见那位正闲倚在软榻上。 渚幽漫不经心地掀了一下眼皮,目光落在她拖着的那个麻布袋上。 麻布袋里的撞在一块闷声响着,像是装了一口袋石头,里边似乎有些灵气,似乎是灵石。 她怎么也没想到,回来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竟是石头,简直荒唐。 红蕖拖着麻布袋进了殿门,还没来得及先夸一番,就听见渚幽问:带了什么。 是灵石。红蕖连忙打开了紧束的麻布袋口,还将袋里的东西都抖了出来。 一块块大小不一,就连色泽也有所区别,有些块白得晶莹剔透,有些却偏浑,确实是灵石。 我要这些灵石有何用。渚幽睨了过去,装模作样道。 事实上还挺有用,但小魔们不必知晓。 红蕖本就长得千娇百媚的,入了魔之后更甚,一举一动皆纯真得很,却又带着点蛊惑的意味。她笑了笑,连忙解释道:是三主命我带来的,说是在尊主这借了灵石,若是尊主回了殿,便将这些灵石带来还上。 渚幽心下了然,果然是那三个东西拿了她的灵石。 她抚着怀里的蛋,说道:你就不会放进芥子中,非得这么费劲地拖过来? 红蕖柔声说:三主道,若是放进芥子里,您定瞧也不会瞧上一眼,多少送来的宝贝一旦进了芥子,就再也见不着光了,还是这么拖着来好些。 渚幽微微颔首,手一挥,那袋沉甸甸的灵石顿时撞向了一边,和那些覆了黄沙的妖兵魔器撞在一块。 兵器哐当作响,硕大的兵器架险些倒下。 红蕖被这声响吓得缩了一下肩,暗暗揉了揉被麻袋勒出红痕的手掌。 渚幽摸了一会龙蛋,不得不又把它搁在地上,再这么下去,她的灵力非得枯竭不可。被吸干也就算了,若又瞎起来,那还得了。 她不咸不淡地抬了一下眼,三主借灵石做什么,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被问起这事,红蕖欲言又止,想了想心事重重地去把殿门合上了,然后才道:听闻魔主的一魂得以转世,于是三主便去了人间,也不知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渚幽嗤之以鼻,他们就这么笃定,魔主转世会在人间? 这话问得很,红蕖着实答不上,想破了头皮才闷出一句:魔主的肉身和三魂之一尚还留在魔域,三主道,须将余下的两魂也收回来,才能将魔主唤醒。第三主算出,其中一魂所落之地恰是人间。 第三主便是那荒淫无度还想拉她下水的惊客心,渚幽哂了一下,就凭她也算得出来? 红蕖低着头,听着这越发刻薄的话,瑟瑟缩缩地抬了一下眼。 惊客心和这位的恩怨,魔界又有谁会不知道,毕竟惊客心在这殿门外可倒吊了不止一回,其中还有一回是她自愿的。 渚幽嘲道:可即便是那一魂转世为人,它不曾带有魔主的记忆,身上又不带魔气,这如何好找,还真当自己是神算了?三主此番可太着急了。 红蕖壮着胆走上前去,一副柔弱似水的模样,乖巧地蹲在黑衣魔尊的身侧。 渚幽面上波澜不惊,却微微往后仰了点,心说这荷花妖忽然靠这么近做什么。 红蕖小着声说:三主之所以这般着急,还不是因为听闻天界要修镇魔塔了。 渚幽眸光一暗,镇魔塔?三主何时去的凡间? 约莫有一载了。红蕖软声说。 渚幽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她本想令荷花妖走的,可想了想又勾了勾手指。 站起的荷花妖又重新蹲了下来,百依百顺的,不知尊主还有何吩咐? 渚幽眼眸一转,垂目看向了脚边软枕上立着的那颗蛋,小心些捧起来,给我。 她忽动了个念头,想让这蛋吞点别人的灵力试试。 流光溢彩的蛋静静地立在四角流苏的锦缎方枕上,看起来华贵绚丽。 红蕖瞳仁微震,心道这莫非就是小魔们口中的那颗私生蛋?于是她颤着手去捧,一个没留神就被这蛋冻了个正着,手一抖,蛋就滚了出去,咚一声撞在了金柱上。 这么一撞,连大殿都颤了颤。 渚幽瞪着眼,猛地坐起了身。 红蕖欲哭无泪,凤凰蛋不该是滚烫滚烫的吗,这蛋怎这么冰凉? 她也不知该不该去捡,战战巍巍道:这、这、这不会散黄了吧。 第6章 散黄是不可能散黄的,好好一个龙蛋,若这么磕碰一下就坏了,龙族还有什么脸面,龙族可是最重脸面的。 一群奢靡挥霍的东西,渚幽心想,看见点亮闪闪的东西眼就亮了,就连住的龙宫也奢华得比天宫更甚,到处皆是金银玉石,就连珍珠也用来铺路。 她闷声不语,紧紧盯着那颗滚圆的蛋,思绪飘远后又被拉了回来。 原先她在天上时,不也是享尽荣华,只是原属于她的东西,一个不留神就全没了。 红蕖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猝然往地上磕。 这动静着实大,咚咚直响,像是有人敲锣一样,渚幽听得脑仁疼。 红蕖一脸惶恐地抬头,大人要如何罚我? 罚?渚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走到金柱边。她掌心往上一翻,那撞上了柱子的龙蛋便被一缕风托了起来,落在了她的掌心上。 素白的手顿时被压得往下沉了沉,可见那蛋不止寒凉如冰,还沉得很。 红蕖双眼克制地转动着,朝那被她摔出去的蛋斜了一眼,冷不防看见这入魔神裔雾縠外衫下的魔纹。 那素白手臂上的黑色魔纹转瞬间变得浅了些许,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她不敢多想,尤其是这位修为不稳这等事。 龙蛋似乎很是冻手,渚幽刚把它捡起了起来,回头便把它丢到了软榻上。 红蕖吞咽了一下,又把头埋了下去。 那便罚你去一趟凡间。渚幽坐回了软榻上,银白的发垂及梧桐枝纹的绣毯。 红蕖愣住了,不解其意,心说这也算罚? 渚幽随即又说:你亲自走一趟,去告诉三主,当心龙族。 红蕖更迷茫了,不知三主去寻魔主转世一魂的事,同龙族有何干系。 渚幽摆摆手,薄如雾縠的袖口荡了荡,这话若是带不到,我便将你的根茎剪了。 我这就去!红蕖连忙应声,生怕本体被一剪子分成了两半。 待这荷花妖走了后,渚幽才面色沉沉地垂眼看向那龙蛋,心里觉得古怪,这蛋莫非还不愿给别的人碰? 还知道别的魔灵力不如她呢,怪讲究的。 渚幽站起身,背着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其实吧,她也并非不能直接给三主传信,只是她和这三魔向来不太对付,况且有人可用,那不用岂不是埋没人才了。 只不过,这荷花妖的说辞有些古怪,惊客心可不精通卜算,哪能是她算出来的。 她想知道这荷花妖到底听不听她的,是不是和三主串通了好做些什么。 魔界不见天日,向来一半黑暗无星,一半烈火炎炎,一晃神,半日便过去了。 半日后,撼竹才从外面回来,进了大殿便看见满地灰扑扑的灵石。 灵气充沛的灵石该是晶莹剔透的,而地上这些灰得像是山上刚铲下来的石头,分明就是被用过了。 撼竹大惊,原先渚幽双目不可视物时,用上些许便能恢复清明,可如今怎耗了满地。 再说,她的灵力不是还上供了? 蹊跷,可真是蹊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家尊主这大殿就是用来堆石头的。 渚幽不在软榻之上,声音是从右侧的屏风后传来的,还知道回来? 撼竹连忙道:属下去了一趟凡间,见着了常跟在惊客心身边的魇鬼。 哦?如何。渚幽又道。 那魇鬼还挺好糊弄,我只是试探了一番,她便全说出来了。说是天界要修镇魔塔,镇魔塔若是立了起来,万魔皆会被压在塔下,如今魔界魔心涣散,三主境界不齐,又无甚可用之人,只有将魔主唤醒,才能一改局面,于是三主便去人间寻魔主转世的那一魂。撼竹谨慎开口。 屏风后笃、笃作响,是渚幽敲了敲红木长案。 那一魂是谁卜算出降在人间的?渚幽问。 是二主骆清。撼竹答。 渚幽嗤了一声,嗤声刚落,在挡在她面前的屏风顿时被一道厉风一分为二。 撼竹这才得以看见原坐在屏风后的黑衣尊主,尊主盘腿坐在案前,银发垂落在地上,蜿蜒着似白泉一般。 那颗龙蛋,直挺挺地立在红木长案上的青玉盘里。 撼竹心道,这蛋莫非要被吃了。她想了想,竟有点馋。 渚幽面上泛起一丝怒意,好个荷花妖,被书生骗得入了魔,如今竟也学得了满嘴谎言。 红蕖来过?撼竹这自家尊主这突如其来的怒意给惊得险些没说出话。 渚幽嘴角一提,似乎是在笑,话说得慢悠悠的,她倒是知道我和惊客心不太相投,以为说是惊客心卜算出来的,我就不会插手了? 撼竹心说,这是不太相投吗,这分明是老死不相往来啊。 渚幽又道:笑话,即便是他人卜算的,我亦不会轻易去凡间。 尊主的腿金贵,哪能为了这等事费力气。撼竹鼓劲道。 渚幽心悦了些许,这些个魔表面上尊我怕我,私底下却防着我,生怕我坏了他们的好事。 那是他们瞎了眼。撼竹连忙道。 渚幽微微颔首,十分赞同,的确,比我这半瞎还要瞎。 撼竹斜了一眼青玉盘里的龙蛋,不知为何,那蛋似乎更好看了些,表壳上的流光越发的明显了。 所以三主找到魔主转世的那一魂了吗。渚幽屈起一条腿,将手肘撘在了膝上,歪着头看那颗蛋。 还未找到。撼竹回答,不过,三主倒是知道您回来了。 渚幽眉一扬,他们打算如何。 骆清独自一人离开了,也不知是不是要回魔界,好劝尊主出手一助。撼竹小心翼翼开口,生怕话说得不够好,就把自家尊主惹怒了。 那我便等他来,也好让那荷花妖看看,我可不是真心想去,是三主非要求我。渚幽环起手臂,那姿态像是在回避般,什么人也不让近身。 可、可尊主不是说过,不会去人间的么。撼竹眸光闪烁着。 渚幽垂下眼,右眼眼梢的墨色凤纹黯淡得很,竟给她稍显无辜脆弱的容貌添了几分诡谲。她久久没说话,似在思索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道:那群神仙这么闲,还要修什么镇魔塔,骆清若是真心求我,我便屈尊去人间一趟。魔主一魂得收回来,那塔也是要不得的。 她语气淡淡,也不知这其中有几分真情实意。 撼竹微微张嘴,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骆清那是什么人,数百年前曾是人间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身怀不化骨,为救主而死于黄沙之中,死后才得知自己不过是主子手里的一枚死不足惜的棋子。 他生逢孟月酉日,所亡之日当值的三煞皆凶,又葬于黄沙地,故为旱魃。他心有痴和怨,成了旱魃后又入了魔,性情顽固难拗,可不是个肯卑躬屈膝的。 渚幽笑了笑,她就喜欢看这样不肯低头的人奴颜婢膝求人的模样。 这些个魔,不是一边尊她怕她,又一边提防她吗,到头来,还不是得求她。 撼竹哪敢说尊主不是,支支吾吾开口:那属下要做些什么? 渚幽想了想,你去把红蕖的本体从黑水潭里给我挖出来,放到我殿门右边的大花盆里。 料想那荷花妖也不会傻到带着本体去凡间,大抵就分了一缕神识。 撼竹连忙应了下来,一瞬就没了影。 青玉盘上的龙蛋仍好端端地呆着,纹路果真更明显了些,蛋壳也更熠熠耀眼,和这大殿里的灯笼不相上下。 蛋确实是好蛋,只是吃了太多灵石。 渚幽对这遍地石头的来历清楚得很,毕竟这些灵石全是因喂给了这龙蛋,才变得灰扑扑的。 遍地灵石都被吸干了,连丁点灵气也不剩,把这好端端一个大殿弄得像是矿石场般。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 渚幽甚是无语,越发好奇蛋里会孵出一条什么样的龙。 这龙还在蛋里便这般不知足,连她身上的灵力都敢偷,真是魔族行经,也不知怎的偏偏生在龙族。 这么说来,这蛋活像是为她准备的,就等着她带出龙宫,放在魔界里好好养上一养,养个五年十年,说不定这小龙身上还真的连半点神仙的影子都看不出来了。 不过这蛋确实古怪,竟能吞这么多的灵气,像个无底洞一样,这么下去,非得把她吃穷不可。 三主还回来的那一大麻袋的灵石就这么耗完了,这蛋却不曾打出一个嗝,所幸,它也没有再吸取灵气,应当是饱了。 渚幽心里一哂,这蛋还挺会投胎的,竟投到了极其富贵的龙族里,不凑巧的是,被她带出来了。 两个时辰后,那从人间回来的骆清已行至魔域的长明街,身边还跟着个又娇又纯的荷花妖。 长明街,魔界里最热闹繁华的街市。 魔界看不见悬天的明月,也见不着灼目的艳阳,可这长明街里却到处都是亮着的。 倒悬在天上的千把绸伞中皆盛着一团火,这千簇火,只要有一簇灭了,便会有魔女前去续上,所以这街市才被称作是长明。 荷花妖细声细气地说这话,可听她说话的第二主却一声也没有吭,就连神色也没有变上一变。 红蕖道:大人,那凰女明明修了百年,境界却似乎不太稳,还不知在哪生了颗蛋。寻魔主一魂之事,她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况且一个神裔,就算入了魔,不也还是神裔,和魔界哪能是一心。 骆清看也没看她,径直往前走着。 周遭大魔小魔见了骆清,纷纷将手里的花丢了过去。 红蕖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忽觉头发似被拉扯了一下,她猛地转头,却谁也没逮着。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胳膊忽地也跟着疼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人揪扯着一般,可哪有人在扯她的胳膊呢。 在脖颈也跟着扭了一下后,红蕖才恍然大悟,她的本体也许出事了,想到那位说过的话,她忽然觉得腿有点凉,嘴猛地一闭,没敢吭声。 她想着,要不择日去同那位赔个不是算了。 红蕖忧心忡忡地掀了一下眼皮,这一抬眼,冷不丁看见了被她背后议论的那一位 那入魔神裔正抱着蛋站在远处的街市中央。 那赤红的裙腰束带跟着玄色绸裙拖曳在地,长发皎皎。 渚幽等了多时,就等着骆清从长明街中走过。 小魔们好奇地张望着,就像是在盼着好戏一样。 渚幽低笑了一声,模样看起来甚是无辜,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众小魔浑身一个哆嗦。 她朝骆清睨去,不咸不淡地说:骆二主,听闻你有事求我。 第7章 长明街上悬着的花伞里,那一簇簇火燃得劈啪作响。 周遭静幽幽一片,行走的小魔们像是凝固了一般,僵在原地连脖颈也不敢扭,就连戚戚低语声也听不见了。 渚幽抱着她的宝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等着骆清神色大变。 然而骆清还是冷着一张脸,即便是成了旱魃后又入了魔,仍像是执掌生杀的大将军,面色肃冷可怖。 骆清神色不变,可跟在他身后的荷花妖却缩起了肩颈,一双美目圆瞪着,浑身皆在战栗。 红蕖能不怕么,她周身一轻,总觉得本体像被人从水里面揪了出来,根茎和叶片又被磕磕碰碰着,浑身疼得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那黑水潭可不是人人都进得的,她的修为在魔界里不算低。再说,入水之后,她的本体便能和潭水融为一体,轻易不会被人发现。此时能将她的本体从深潭里揪出来的,恐怕只有这位和她那孔雀妖侍女了。 红蕖怕还来不及,哪里敢说话,这要是一个不好,这位一剪子下来,她可就被拦腰截成两段了。 渚幽抱着蛋,十分欣赏荷花妖脸上那害怕的神情,如果手边有笔墨,她甚至还想将这一幕画下来,好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 这些魔便是如此,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防她跟防贼一样,真到她面前时,只敢耍些小心眼,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还怕极了她会生气。 她这么个入魔的神裔,生起气来确实很可怕,是要把人扒光了吊在大殿外的,自然,这还算是轻的了。 这荷花妖原先就喜欢在背后编排她,没想到,百年过去依旧如此,当真没什么长进,还总喜欢在三主面前搞些挑拨离间的小举动,装出副对魔域忠心耿耿的模样。 魔就是魔,哪有什么忠心耿耿可言。 渚幽睨着她,心说这荷花妖真是长错了颜色,怎会长成红的呢,明明白的更适合她。 不错,白色正好,恰好荷还和莲同属一脉,算得上是一朵好白莲。 第二主骆清面容长得刚正不阿,整个魔域里没人比他更不像魔。他就这么正视着人时,就会让人心生怯意,像是要被问罪一番般。 可渚幽没什么好慌的,甚至还大大方方地观察起骆清的神色来。 骆清微微抿着唇,过了一会忽然抱拳道:还望大人出手。 渚幽觉得这事儿还挺有意思,若不是她初生便是凤族神裔,即便是入了魔,那也高人一等,这些魔怎么肯屈得下膝喊她一声大人。 这些魔,嘴上说着不论出身,可眼里多少会有些艳羡嫉妒,越是在意,就越是要假装不屑一顾。 毕竟魔族不服,他们原本应是与天界旗鼓相当的,可魔主殒没,魔域便敌不过天界了,谁能甘得了心。 求我出手?渚幽又斜了红蕖一眼,坏心眼得很,就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红蕖又哆嗦了一下,她本意是不想这位插这个手,谁知道这神裔会不会是假入魔,实际上在和天界里应外合呢。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让第二主亲自来打了她的脸。 求大人出手。骆清敛容屏息,一掀下摆,作势要跪下。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像是把那点傲骨给折了一样。 渚幽心道舒服,可懊恼怎又要跪了,当即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行此大礼,一边道:你还从未求过谁。 我不求人,如今是替魔域求。骆清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了传音之术,只让渚幽一人听见了。 周围躲起来的小魔暗暗探出一个脑袋,只看见第二主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有些个会读唇语的,大致看得出来第二主说的是什么,可其中有两个字,这第二主却像是未说出来一般,有那么一瞬他是闭紧了嘴的。 莫非还用上了心音?何其谨慎,小魔们心下微惊。 红蕖虽听不见,可观骆清低眉敛目的模样,就知道她这脸被打得十分疼。 长明伞灯下,大片影子跟着闪烁的火光在略微跃动着,有小魔隐隐绰绰动了动僵住的脖颈。 过了一会,有个不长眼的压低了声音嘀咕道:替谁求? 半晌才有人应了他一声,或许是替第三主求。 你怎么不说是替第一主求呢? 总、总不会是替咱们求的吧? 众小魔面面相觑,哆嗦得越发厉害了。 想起来这位刚入魔域的时候,众魔怎么也不肯让这么个神裔住进来。 当时这位怎么说来着?谁不服?我锅里的水开了,有什么话进锅里说。 一群小魔险些被丢进了滚烫的大锅里,哭得肝肠寸断,险些把大殿给哭淹了,这才被饶了一命。 躲在货摊和庭灯后的小魔们纷纷退了一步,在第二主苦苦相求的时候,他们只想先走一步。 抱着蛋的黑衣大妖也不是完全不讲理,在被凤族舍弃之后,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倒是明白骆清在担忧什么,他好好一个第二主,却不得不求着入魔神裔做事,若是被小魔们知道了,定会觉得这魔域果真大不如从前了。 可她一听这话就笑了,骆清分得还挺细,难怪求得出口。 替魔域求不行,你若是替自己求,我倒是可以答应。渚幽不紧不慢道。 没想到骆清还真弯得下腰,一脸严肃地从善如流道:那在下便替自己求。 你求得不太诚心。渚幽故意说。 骆清沉默了一会,依旧惜字如金,求您。 按红蕖的设想,这神裔心高气傲,定然不会轻易答应,届时她就可以借题发挥了。 没想到,渚幽竟然点了一下头,若你执意如此,我不答应反倒像在难为人。 骆清眉头一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事竟这么简单? 渚幽转而却说:帮你可以,但要拿点东西来换。 你要什么。骆清问。 渚幽慈爱地拍了拍怀里的蛋,我不在时,听闻你们拿了我的灵石,不问自取便是盗,这多少不应当,还请还回双份的灵石。 众魔面面相觑,这神裔竟和一群魔说不应当? 事实上,只要脸皮够厚,再多些都能问得到。 骆清淡声说:可。 渚幽满意地微微颔首,不过这几日我还有要事要做。说完,她有意无意地挥开了袖口,让怀里那颗蛋得以露出大半面貌。 即便是在这泛黄的火光下,这颗蛋依旧流光烁烁,除却表壳上的暗纹,白得着实纯净无暇。 多好一颗蛋,一看就是厉害的。 蛋露了一下脸,又被雾縠般的袖口遮了起来。 骆清本以为她抱着的是个什么圆盘,这片刻间才得以看清那玩意,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置信。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红蕖一眼,面上露出些许疑惑,还真有一颗蛋? 红蕖眸光炙热,连连点头,看吧,真的是一颗很大的蛋。 饶是镇定如第二主,也不免慌了神,心说这入魔神裔要做的事,莫不是孵蛋?不论是魔是仙,若是孕育后代,自身修为便会被削去一半,找寻魔主转世一魂这事,这位真的还能行吗? 不管能不能行,渚幽终是应了下来,只是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她还未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就像吊着人胃口一样。 那第二主骆清回了魔域一趟,没立刻再归返人间,而是独自一人去了问心岩。 问心岩是魔域禁地,寻常魔靠近即死,不因别的,而是因为岩下镇着的,是魔主已死的肉身,以及魔主那藏在法晶中的三魂其一。 这消息被撼竹带回了大殿,撼竹踏过遍地灰扑扑的灵石,踩得嘎吱作响地往渚幽躺着的软榻靠近。 渚幽抱着她的蛋,有些惆怅,这蛋吃了那么多的灵气仍没动静,莫非难产了。 撼竹哪知道自家尊主在愁什么,站一边低着声说:尊主,第二主去了问心岩。 一魂转世,余下的魂怕是会受影响,看他会在问心岩呆多久。渚幽道。 撼竹连忙点头,一会才忧心忡忡地说:我听闻尊主在长明街答应了第二主所求之事。 是答应了。渚幽抚着蛋说。 他们怎敢劳烦尊主,看尊主这十指玉纤纤的,哪像是沾过污浊的,再说,龙族来魔界稍有困难,可去人间就很容易了,这不是往刀口上撞么。撼竹委屈道。 这话说得好,渚幽听得很舒服,答应是答应了,可我并未说何时会去,反正于魔而言,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不是常有的事么。 撼竹哑口无言,与她相比,她的尊主可真是在认认真真地做魔。 渚幽敲了敲她的蛋,总觉得里边的东西应当是成形了,只是还不肯出来。她又道:况且我也不是白答应的,今日那长明街上的小魔可都看见第二主屈尊相求了,第二主还要多给我灵石,我舒服了,这便足够了。 撼竹沉默了好一会,闷声开口:尊主舒服自然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渚幽摆摆手令她站远一些,有的话听多了便不觉得新鲜了,对于夸人这一项才能,她这小侍女还是缺了点天赋,想来还是自小教起来的要好些,只是不知道这小龙什么时候才能破壳。 她正想阖眼睡上一会,等着灵力自行恢复,忽然听见咔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声音很清脆,只是非常短促。 渚幽连忙睁眼,心说,难不成是求有所应了? 第8章 大殿的鲛纱吊顶上,凤凰火悄无声息地燃着。 挤满了妖兵魔器的大殿里,入魔神裔和她的侍女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颗好看的龙蛋。 刚才听见的声音不假,这里边的龙难不成真要破壳了? 渚幽捧起那颗蛋,不知怎的,手略微发起颤来,就好像是她自己的蛋要破壳了一样。 这龙蛋冷得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的一捧雪,偏巧渚幽的手是温热的,这一冷一热,像在故作僵持。 这龙生出来会是什么模样?撼竹紧张兮兮地盯着,暗暗吞咽了一下。 不知。渚幽捧着那颗蛋看了好一会,可却连一道裂纹也没看见,难不成是里边的什么东西碎了 总不能是龙碎了。 她慌了,颤着手把蛋搁在了边上,生怕手心太烫,把蛋给捂化了。 虽然冻手,可到底不是冰雕的,大抵不会化吧。 渚幽不怕牵扯什么因果,她在九天之上夺了惩戒剑斩了缚神索,魔气源源不断灌入灵海,周遭全是斥责唾骂之声,她双耳嗡鸣头痛欲裂,双眼如被血雾掩蒙,一路朝黄泉天井走去时,也看不清自己究竟伤了谁,又夺了谁的命那一路她已牵扯了许多因果,这一世怕都还不完了。 可既已入魔,又何必遵天道,何须再还什么因果。 她不过是许久不曾见到这般脆弱又纯净的神裔了,还在蛋里,善或恶全凭她如何教,于是就这么来了兴致。 龙族小龙子百日之时,我曾在龙宫见过他穿着红肚兜的模样。渚幽紧张道,那小孩儿长得人模人样的,胖胳膊胖腿,头顶上立着两个嫩乎乎的角,还挺有意思。 生出来就能化人形了吗?撼竹眼里露出艳羡的光。 渚幽微微颔首,就连气息也略微收敛了些,生怕一口气就把这蛋给吹裂了,不错,凤凰也是如此,生来便能化形。 只不过蛋这玩意,就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不能强行将壳给掰碎了,否则生出来的龙崽凤崽会很脆弱,这本质上,就和鸡鸭一样。 真好啊。撼竹搓了搓手,那、那属下要去准备些小衣裳吗,还未生过孩子,也不知该怎么照料,这龙生出来要喝奶吗?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 渚幽顿时有些茫然,过会眼皮一掀,朝撼竹不咸不淡地睨了一眼,我又没生过,问我有何用。 撼竹本来想说,您好歹也是当过仙的,和龙族那般熟稔,哪会不知道。可话刚到嘴边,她连忙又咽了下去。 她家这尊主,可是比谁都憎恶天上那群仙人,也比这魔界里的魔更认真做魔,说她当过仙,怪像是羞辱。 撼竹缩了缩脖颈,心说幸好她没把话说出来,否则脑袋就该搬家了。 那龙蛋只在方才咔的响了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像是里面的东西跟她们开了个玩笑。 可渚幽是开不得玩笑的,她端坐在软榻上,一严肃起来,那模样就冷得很。白发冰肌,素白的肩颈、手臂和腿上皆缠着魔纹,真真比这些见不得光的魔更像魔。 过了好一会,撼竹又紧张地咽了一下唾沫,咕噜一声,甚是清晰。 渚幽怀疑道:莫不是又饿了? 什么饿了?撼竹心下一慌,她虽吞了唾沫,可真不是想吃这龙蛋。 渚幽素手一抬,伸出一根细长的食指朝远处指去,这些、那些灵石,都是这颗蛋用的。 灰扑扑的灵石四处散落着,有些许还堆高了,像座假山一般。 这蛋还会吞灵气?撼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瞳孔陡然一颤。 渚幽微微颔首,抱着它回来的那日,我明明已经神识归体,但双目依旧不能视物,体内已无多余的灵力供我压制眸中毒雾,后来我才发觉,竟是这规求无度的龙蛋在偷我的灵力。 说完,她还轻呵了一声。 撼竹心道,谁冒犯自家尊主都免不了被报复一遭,也就这龙蛋只被轻呵了一声,甚至还能好端端地立在软榻的另一边。 那要不再给它弄点灵石?撼竹说完才想起来,大殿里的灵石大概已经耗光了。 一道目光斜了过来,上上下下的将她端详了一遍。 那将目光投来的人,自然是她家尊主了。 渚幽看了看那缩着脖子站在边上的侍女,问道:你的灵力恢复了几成。 撼竹连忙回答:属下不争气,才恢复不到一成! 渚幽面露遗憾,屈起食指在雕了几朵梧桐花的扶手上敲了敲,魔不愧是魔,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说了要多给灵石我才能办事,这灵石不到位,我如何去得了人间。 撼竹哪敢应声,她隐约觉得这话有点熟悉,脑子一动,她忽地响起,出尔反尔诸如此类的话,不是自家尊主好好做魔的宗旨么。 骆清进问心岩有多久了。渚幽问道。 约莫有两个时辰了。撼竹掰着手指算了算。 两个时辰渚幽似嘀咕一般,太久了,法晶里的那一缕魂怕是出事了。 撼竹愣住了,那可是魔主的一魂,即便是只余一魂,其上附着的灵力也是别的魔望尘莫及的,怎么可能会出事。 渚幽想到曾经呼风唤雨的魔主落得如今这下场,多少有点遗憾,三魂冥冥中是有所牵连的,如若三魂其一得幸转世,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必会是个三魂不齐的傻子,其余两魂为保那傻子慧根齐全,怕是会自削灵力,最后消失于尘世之中。 可法晶中的那一缕魂听闻还留着魔主的记忆啊,怎能说消失就消失。撼竹急道。 不错,怎能说消失就消失。渚幽饶有兴味地点了头,所以第二主才在问心岩里不肯出来,他不能让魔主的那一缕魂消失。 撼竹默默无言,琢磨不透自家尊主的心思。 渚幽摆摆手说:你去稍稍玩弄花盆里那株荷花。 玩弄二字一出,撼竹严肃而紧张的神色稍有破裂。 快去,就是你亲手放进花盆里的那株,别找错了。渚幽连忙又说。 说完,她低头又看向了那颗龙蛋,心说她真是为了这蛋付出了太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魔域疾苦,见不到骄阳明月也就罢了,还到处皆是黄沙,魔族的人还生性懒散,做生意老爱偷奸耍滑,到头来谁也挣不着钱,穷得很。 这龙蛋跟了她,也只能过苦日子了。 幸而她还有这么一座众魔腾出来的宫殿,否则就得大漠拾荒,四海为家了。 殿门一侧花盆里的荷花饱受欺凌,差点被掐出汁来。 蹲在花盆前的撼竹,一边掰着荷花的花瓣,边在心里赔罪,这是尊主让她做的,她本意并非如此。 想着想着,似乎是终于悟到了自己身后有人撑腰一般,掰得还更起劲了,反正这锅不是她背。 过了好一阵,殿门外又响起了那荷花妖的声音,和上次比起来,这声音战战巍巍的,细得就跟要断气了一样。 端坐在软榻上的黑衣尊主挥了一下手,殿门便自行打开了。 红蕖刚迈进漆红的门槛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大人可饶了我这贱命吧。 整个大殿回荡起她的哭喊声,那阵仗,想要把屋梁哭塌般。 渚幽觉得有点丢人,又动了一下手指,大开的殿门登时又合上了,那绕梁的哭啼声顿时被隔在了大殿里。 饶你可以,但你得替我做一件事。渚幽好商量地道。 大人尽管吩咐。红蕖磕了一下头,在把头低下来的时候,悄悄往那盛着她本体的花盆斜了一眼。 撼竹早在红蕖进门时就收了手,下颌一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渚幽弯了一下唇,你去问心岩,告诉第二主,我这杂毛鸟眼里只有灵石,无恶不作,还拿本体来威胁你,其心可诛,这样的神裔哪能和魔族一心。 红蕖一听就懵了,这些话她虽然没少说,可被人抓包还是怪尴尬的,我、我 先前不是还伶牙俐齿的,怎现在就犯口吃了。渚幽假心假意地担忧道,偏偏她眉一皱,本就低垂的眼梢竟透出了几分真诚来。 大人,我知错了!红蕖连忙道。 谅在你是魔,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也情有可原,只是你若不帮我把话带到,我仍是会剪了你的根茎。渚幽认真道。 红蕖连连应声,连滚带爬地走了。 半晌,大殿里又只剩下渚幽和她的侍女,还有那颗没有动静的龙蛋了。 殿门一合,刚刮进来的一股裹挟着黄沙的风朝软榻扑了过去。 软榻上端坐的人眼皮微掀,银发上墨色的珠串微微动了动,她连手也没动,扑来的黄沙登时被拨到了两侧。 撼竹这才问道:尊主为何要让她到第二主面前说那样的话。 渚幽本不想解释太多,可偏偏这绿毛孔雀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只好说道:让荷花妖到骆清面前将我贬损一番,显得我孤立伶仃,二来,好催催他快些将灵石交出来。 三来,骆清便知晓我早得知了他进问心岩这事。我知道他进了问心岩,自然也能猜得出他在问心岩里做了什么,他瞒无可瞒,为了保那一魂,思来想去只能托荷花妖把我请过去。渚幽往后一倚,顿时又坐不端了。 撼竹恍然大悟,可若是第二主不请呢。 那我便只能硬闯了,只是此举多少有点自贬身价。渚幽有点愁。 话音刚落,立在一边的龙蛋又咯吱响了一声。 渚幽头一扭,只见那蛋壳破开了个尾指指头那么大的洞。 第9章 真就只有尾指指头那么大,像是被人捅穿的一样,碎得还十分规整,周边也没见多几道裂纹。 渚幽垂下眼,只见那尾指指头那么大的洞里边漆黑一片,竟什么也看不见,像是里边盛的是墨汁。 在她仓促般朝撼竹睨了一眼后,撼竹连忙道:不是我。 撼竹连忙撇清关系,这可不是她捅穿的。 渚幽怎么会不知道,这龙蛋就是在她的眼皮底下碎出这么个规规整整的破口,她再怎么怀疑,也不该怀疑到自己的侍女身上。 她沉默地看着,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别的动静,像是里边的东西一不留神又睡着了一般。 这 这就很离谱,她从未见过哪个蛋破壳时,有一阵没一阵的,这是灵力不够了还是怎么着? 撼竹也在紧盯着这颗蛋,但她却不怕这蛋忽然变成了一颗死蛋,反倒担心里面会孵出什么欺上犯下的东西来。 这样不好,她得看着点,免得自家尊主一个心软,就任由这东西迫害。 蛋里的东西还真就没有动静了,也不知它怎么就这么能忍,难不成连破壳都不会破。 渚幽目光沉沉地盯着,银白的长发都快扫到那流光奕奕的龙蛋上了,她心想,这么傻一龙蛋,孵出来的别是个傻子吧。 如果真这样,真白瞎了这么好看一龙蛋,也白费了她的灵力。 撼竹连忙道:尊主,这该如何是好? 渚幽的灵力虽恢复了不少,可她暂时还不想全然耗在这颗蛋上,如果骆清来求她,她还得留一些去照料那块镇住魔主一魂的法晶。 她琢磨了好一会,听着嵌在墙里的壁灯烧得劈啪作响的声音,捻了捻素白的发梢,说道:它爱出来出来,不出便不出,若在里面多闷上几日,怕就真成傻子了。 撼竹心下一惊,再养个傻子,这不就让本就不甚富余的大殿雪上加霜吗。但她不能这么说,思来想去,只道:尊主,傻子哪会说好话啊,虽说自小教起来的,根基会好一些,可傻子就是傻子,怕是没什么伺候人的天分。 这话不假,渚幽的目光落在那破了个口的龙蛋上,连一寸也没有移开,唇微微往上一挑,神情无甚变化,也不知她是欣悦,还是不悦。 坐在软塌上黑衣尊主轻拍了两下扶手,说道:究竟傻不傻,那得等它出来才知。 尊主英明。撼竹连忙低头。 这龙蛋还真的没别的动静了,静得出奇。 渚幽朝兵器架上那些妖兵魔器看了一眼,去挑两把剑过来,要灵力充足一些的。 撼竹又一惊,应声后转身朝兵器架走去,暗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这心一惊一乍的,真是吓坏魔了。 等撼竹挑了两把长剑过来时,渚幽抬手将其中一柄从剑鞘里抽了出来。 器物长伴人身,能生灵。若是天时地利齐全,是能够化出人形的,会生心智,是为器物妖。这样的器物,修行时离不开灵气,若是身上灵气干涸,便会被打回原形,从头再来。 那被渚幽拔剑鞘的长剑剑身古朴暗沉,但烟缕般的灵气却环着剑身。 不错,灵气虽比不得灵石充裕,但还是能顶用的。渚幽吹出了一缕气,那灰扑扑的剑身登时变得程亮,像是被擦拭干净了一般。 原先黯淡无光的剑身雪亮一片,剑身上甚至还映出了渚幽的模样来。 渚幽睨着剑身,那不过三指宽的剑身映出了她的一双眼。 一双自她出生时,尾梢便带了凤纹的眼。 单看她薄红的和下颌,只觉得她的模样该是刻薄冷淡的,可偏偏她生了一双甚是无辜的眼。 是挺无辜,自入魔到如今,她仍旧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 她何错之有,未做过就是未做过,她不认,只是无人信她,她便只好入了魔。 映在剑上的那双眼略微斜开了点儿,握在剑柄上的手腕微微一动,那剑身上映着的,登时变成了顶上的鲛纱。 剑噌的一声,被渚幽收回了剑鞘里。 撼竹在边上低声说:尊主,这两把剑再过个六十余年也能化形了。 六十年太短了,这样就算化出了人形,也不会珍惜好不容易修得的人身,辨不得三界险恶,只能成个容易被人坑骗的器物妖。渚幽说得似乎十分用心良苦。 撼竹一听,竟不能反驳,只能道:不愧是尊主,有这般远见卓识,这器物能遇见尊主可真是它三世修来的福分。 渚幽点点头,十分赞许,你前世怎就不是只马屁精呢。 撼竹哽住了,莫非尊主知道我前世是什么? 渚幽没说话,只不咸不淡地斜了她一眼,眼里情绪复杂。 撼竹没再问了,她总觉得自家尊主会在妖兽口中将她救出,定不会是因为忽然涌出的善心。 善心这玩意,她自被尊主捡回来起,似就没有听说过。 渚幽握着那镶了宝石的剑鞘,有那么一瞬,竟想将其上的宝石挖出来。 那些个小魔,虽然不甚富有,但送过来的东西都是顶好的。 她顿了一下,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一并,自剑鞘上一擦而下,指腹划至鞘底。 一缕若有若无的灵气从剑鞘上腾起,随着那素白的两指缓缓飘动着,最后落在那破了个口子的龙蛋上。 那一缕灵气,单薄得像是青烟一般,在刚刚触及龙蛋时,便被吞得一干二净。 边上的撼竹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原来这蛋是真的会吃灵气的。 吃了灵气的龙蛋似乎更好看了些,壳上的光泽更甚。 白长了这么好看,也不会学点好的,就光会吃。渚幽把剑丢给了撼竹,又从她的手里将另一把拿了过来。 故技重演,另一把剑上的灵气也被她拨了出来。 吞了灵气的蛋终于又咯吱一响,蛋壳又多塌了那么点了。 里边依旧是黑漆漆的,看不出个究竟。 渚幽沉默地看了好一会,终于下决心把蛋捧了起来,还将破口朝下晃了一晃。 撼竹紧张看着,然后松了一口气,惊喜道:成形了,没有蛋液淌出来。 渚幽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散黄。 半个时辰后,被命去问心岩的荷花妖回来了。 红蕖小心翼翼地进了大殿,软着声说:大人,骆二主请您走一趟问心岩。 请?渚幽慢腾腾地抬了一下眼。 红蕖忙不迭改口:骆清大人求您去一趟问心岩! 渚幽很欣赏这荷花妖,能屈能伸,是个能做大事的。最为紧要的是,荷花妖能屈能伸的同时,还能顺道替人屈伸一下。 那便走吧。她道。 站起来时,她不忘把自己的蛋给抱了起来。 红蕖悄悄抬了一下眼,斜见那雪白的蛋壳上一小块黑漆漆的,心说,完了,这入魔神裔的蛋碎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 第10章 就算碎了壳,那也是入魔神裔的蛋,岂是能任由别人看的。 红蕖立即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实话说,她也仅是第二回 去问心岩,问心岩那种地方,漆黑得连点光也没有,四面皆不进风,周边静悄悄一片,连点风声也听不见。 若不是走路时,鞋在黄沙上擦来擦去,那还真的静得有够吓人。 想来,这么静悄悄的,确实能问心了,否则谁能听得到自个的心声呢。 不过魔域里有这么一个地方实属古怪,魔向来纵情恣意,随性而为。问心,这般消磨时间的事情,那是人仙二界才会去做的。 这么个地方立在魔域之中,像是沾了颗鸟屎一样,即便是没被当作禁地,也没人会去。 越往问心岩靠近,山路就越是黑暗,似乎就连灯笼的光也黯淡了许多。 周围果真没有风,静得出奇。 渚幽抱着她的蛋跟在荷花妖身后,不知怎的,心忽地一紧,总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 她应当来过的,可她确实又没有来过。 思来想去,也许是曾经去过一个和此地相似的地方,否则又怎么会有这般熟悉的感觉。 你可有将我吩咐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骆清。渚幽冷不丁问了一句。 地上的沙石被踩得簌簌作响,这嗓音一响,前边那穿着红裳的荷花妖像是被吓着了一样,忽地缩了缩脖子。 红蕖哆嗦了一下,连忙回答:那是自然,一字不差! 渚幽点点头,那骆二主应当不会赖账。 怎么会,骆二主向来说到做到,敢作敢当,是咱们这难得实诚的好魔。红蕖连气都不敢喘,顿也不顿,噼里啪啦的把这话从嘴里吐了出来。 渚幽很满意,抚了两下蛋,指腹一不留神就从蛋壳的碎口处刮过。 她连忙低头看了一眼,心说她不会将这本就破了洞的蛋壳又给摸坏了吧。 幸好,龙蛋的壳十分坚硬,和寻常蛋比起来,像是加厚了好几层,不是常人能摸得坏的。 这一路上,蛋里的东西依旧没有动静,似乎动上一动就要歇个地老天荒一般。 红蕖回头瞅了一眼,只见这入魔神裔面色不善,像是被谁惹怒了一样。可这一路上,除了她,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她哪敢再说话,恨不得将步伐再加快一些。 过了静水,看见不啼鸟,再往前一步就是问心岩。 红蕖猝然停下脚步,鞋尖再往前一些,就会碰到这守岩的禁制,这阵寻常人不能碰触,擅闯者必死无疑。 渚幽抱着那颗和这问心岩一样静悄悄的蛋,仰头看向了面前那奇形怪状的岩石。 这些岩石像是胡乱叠放的一般,或是圆如柿果,或是尖如笋子,又或者扁平似圆盘,摆放得好不雅观。 渚幽看得眼睛难受,目光从那墨黑的问心岩三字上一扫而过,就是这了? 红蕖不敢再往前一步了,低着头软声说:就是这了,在这喊上一声,骆二主就能听到。 喊。渚幽言简意赅。 红蕖双目一瞪,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别耽搁了,快些。渚幽催促道。 红蕖压低了声音,柔声细语地说:我喊得哪有大人喊的好听呢。 若要好听,我不会找只鸟儿来,还要你作甚。渚幽话语中带了点嫌弃。 红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喊道:骆清大人,这 渚幽在一旁低声接道:杂毛鸟。 红蕖心说这坑可真够深啊,她非摔死不可。她眼眶差点都湿润了,接着喊道:这杂毛鸟我给您 求。渚幽冷不丁又道。 红蕖欲哭无泪,给您求过来了 渚幽满意地微微颔首,银白的发在这黑暗之中像是发着光一般,明明该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可却比这的魔还像魔。 那被逼着一字不差开口的荷花妖在心里嘀咕道,真是段位好高一入魔神裔,一边贬损自己,还一边抬高身价,就离谱。 喊声刚落,面前不到三尺远的地方似有一幅流光晃了过去 是禁制。 渚幽抱着她的龙蛋踏进了那禁制之中,回头朝荷花妖勾了勾手指。 素白的脸,眉眼皆好看却不张扬,独那漆黑的凤纹似乎有些不相称。 她勾着手指的时候,确实像是撼竹声称的那般,令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忘怀。明明身在魔墟,却让人如临仙泽一般,天上美人,大抵如此。 红蕖一时间被蛊惑了心志,跟着往前踏了一步,这一踏,整个人撞上了那又凝起的禁制。 像被雷劈一般,她连头发都焦了,差点口吐白沫。 红蕖整个人被电到清醒,她怎就忘了,自己的本体就是被这入魔神裔给挖走的呢。 渚幽嗤了一声,摸了摸手里那颗凉飕飕的龙蛋,转身就往问心岩深处走。 站在树杈上的不啼鸟歪着脑袋,紧闭的喙张了张,却点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嶙峋的怪石四处耸立着,那千奇百怪的模样真像是凡人所臆造的魔,歪鼻子歪脸的,奇丑无比。 可魔又怎会丑,魔最擅长蛊惑人心,最会诱生人之法障,恼乱人之心绪,若是丑了,又怎么蛊惑得到。 渚幽在一大片焦黑的枯树后站了一会,树上的不啼鸟因有人来而纷纷振翅高飞。 呼啦一声,树枝被踩得咯吱了一下。 越发熟悉了,真像是什么时候来过一样,这一丛丛飞远的叫不出声的鸟,还有面前这半人高的洞窟,都极其熟悉。 她确信自己没有来过,万不可能来过。 正想弯腰迈进那乌漆墨黑的洞口时,怀里的龙蛋忽然咔的又裂开了一个口。 渚幽心说,这蛋好巧不巧,怎在这时候裂了,难不成是因此处灵气充沛? 一低头,她便被这裂得毫无章法可言的蛋给惊到了。 原先碎开的那个口子没有加宽,反倒在不远处又裂开了一个口,两个黑漆漆的洞,怪像是一双眼的。 两个尾指指头大的窟窿里边依旧黑得看不出什么,也许里边的龙本就是黑的。 渚幽抬了头,弯着腰迈进了那矮得出奇的洞口,心说东海龙王的真身浑身雪白,就连不久前成婚的龙太子芒风也是白里透蓝的,这数百年间,就没有谁家的龙是长这颜色的。 阴晦如墨,像什么正经龙。 只这奇形怪状的洞口稍矮一些,迈进里边后,周遭还算是宽敞。 里边晶莹剔透的灵石攀附在石壁上,似是随意劈砍出来的一般,不甚平整,处处是尖锐的棱角。 成片的灵石好似冰晶,难怪灵气如此充沛。 骆清等候多时,他盘腿坐在一池黝黑的水边,那池子里露出了大片纹路模糊的木板。 其实也不是什么木板,而是放着魔主肉身的棺材盖。 那池子里的水是静水,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响起水声,水还沉得很,这么一桶下来,能把一个凡人压死。 还请大人助我。骆清连忙起身,低头拱手。 渚幽摆摆手,示意他避开点儿。 骆清立刻偏了身,往后退了一步。 池子里只有那棺材露了个顶,却不见那藏了魔主一魂的法晶。 渚幽只手抱着龙蛋,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似掌中托着什么重物一样,每抬起一寸都吃力无比。 眨眼间,一个木匣子从水里冒了出来,黝黑的静水从木匣顶上淌下,汇入池中。 木匣咔地掀开了盖,耀眼的光从木匣中散了出来,将劈砍出来的大片灵石照得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渚幽微微眯起眼,看清了木匣子里的那块法晶,圆得像个球似的,芯里边有一抹亮光,这刺目的亮光就是从那芯里来的。 那是 魔主留在此处的一魂。 光看着这一团跃动的光,哪能看出个什么来,可偏偏渚幽又觉得熟悉了。 过了一会,渚幽恍然大悟,什么那一魂中还存着魔主的记忆,存着记忆的分明不是那一魂,而是与那一魂共生的元神。 这法晶的芯子里跃动的那一缕光略显孱弱,大概是因为那一魂已经虚弱无比,连附着其上的元神也黯淡了许多。 光不住地跃动着,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一个不留神就要熄灭了。 这么个东西,她怎么会觉得熟悉。 还请大人修补法晶裂纹。骆清那低沉如钟的声音忽地一响。 渚幽回过神,方才一直留意法晶中那抹孱弱的光,她这才发觉,原来这法晶上竟有许多细小的裂纹。 这法晶不会无端端开裂,只能说,也许是里边芯子受凡间那一魂的影响,想出来了。 可它出不得,出来必死无疑。 这问心岩挺好的。渚幽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骆清怎会不明白,问心岩是魔主之物。 我若出了手,也算是魔主欠我的。渚幽手一收,那木匣子登时合上了,周遭忽地又暗了下来。 骆清没说话,他可没这胆子替魔主做主。 立个字据,省得魔主醒来忘事。说完,渚幽手一翻,一杆凤凰尾羽做的毫椎随即出现在她掌心之上。 她素手一挥,一行字登时刻在了这岩洞顶上,字迹飘逸如行云,十分好看。 欠半壁灵石,已偿清。 骆清面色严肃地看着,还未想明白这怎么就偿清了,半壁灵石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半壁奇丑的黑岩。 那半壁灵石,就这么被搬走了。 骆清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看见那入魔神裔再次打开了木匣。 源源不绝的凤族灵力灌入法晶之中,转瞬之间,那法晶上的裂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骆清本就耗光了灵力,此时恰恰虚弱得很,被这入魔神裔的灵力一逼,左膝咚地砸在了地上。 木匣子合上后,缓缓沉入静水之中,被这漆黑如墨的池水掩盖得完完全全。 倒不必如此言谢。渚幽回头睨了他一眼,眼半睁着,眸光似乎寡淡得近乎无情。 撼竹不知是何时来的,正站在问心岩外焦急地等着。 那荷花妖厌透了她主仆二人,却又不得不盯紧她,好趁机先献殷勤,把自己那本体拿回来。 渚幽出了问心岩,听到撼竹喊了一声尊主,便抬手招了招。 撼竹快步走上前去,盯着自家尊主的一双眼,小心翼翼开口:尊主 回殿。渚幽抱着蛋打断道,说完,她还把胳膊伸了出去。 撼竹识相地扶上了自家尊主的手臂,回头瞪向了那紧跟在后的荷花妖。 红蕖连忙道:大人,不如让我来,我扶得稳。 不必跟,你在此处候着骆二主,他膝盖骨似乎有点软。渚幽意味不明地道。 走远后,她才眨了眨眼,低头时连自己的蛋也看不清了,只能看到一团白雾。 尊主,这蛋怎么又、又撼竹大吃一惊,着实想将这又破了个洞的蛋壳给抠开。 渚幽拍了拍怀里的蛋,略显惆怅地说:倒是挣了些灵石回来,吃饱了就该破壳了。 为了这蛋,她实属不易。 第11章 那半壁灵石从芥子里被取出来后,足足占据了大殿的一面墙。 晶莹剔透的灵石在凤凰火下熠熠生辉,将这大殿衬得就像是那冰雕玉琢的龙宫一样。 撼竹目瞪口呆地看着,指着这一面灵石道:尊主,这、这 她这了半天,最后闷声道:咱们怎这般阔绰了。 渚幽抱着那颗破了两个洞的龙蛋,不余遗力地推托着责任,这蛋似乎挺喜欢,我便搬回来了。 一颗蛋哪能反驳,又咯吱响了一声,像在抗议什么。 渚幽小心翼翼地把掌心里那颗沉甸甸的龙蛋托起,眼前依旧朦胧一片,就连目光也变得迷蒙了起来,啧啧道:看,它果真喜欢。 撼竹是真看愣了,这灵石莫不是骆二主给的?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骆二主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灵石,这大幅灵石还是成片的,除了棱角有些尖锐外,似乎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我从问心岩里拿的。渚幽实话说。 撼竹打了个哆嗦,从问心岩里拿的,那便是魔主的了。 龙蛋忽地又响了一声,然后又不动了,似乎在等什么。 撼竹等了一会没等到龙蛋破壳,心里也有些着急了,不由得开口:尊主,这龙蛋不会在等着喂吧。 方才不是还会自己吃么,怎这时候就要喂了?渚幽没养过龙,也不知龙是不是真就这么娇气。 撼竹瞄了一眼,不敢瞄太久,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要不,让属下试试? 这种下人做的事,自然不能让尊主亲自来。 然而黑衣尊主却没有把蛋交出去,反而亲自抬起了素白的手,从灵石从将一缕灵气分了出来。 那烟缕般的灵气环绕在龙蛋上,却没有被立刻吞食,而是一点点地缓慢消失着。 过了一会,余下还缠在龙蛋上的灵气无甚动静了。 渚幽喂了龙蛋,又借灵石灵气来压制双目中的毒雾。 过了一阵,她紧闭的双目再度睁开,眼前的雾似乎消散了不少,能看清一些了。 渚幽捧着蛋,越发觉得蛋上那俩黑漆漆的洞像是一双正瞪着她的眼。 怎还瞪上了? 这蛋怎不吃了。撼竹低着声嘀咕了一句。 这话音刚落,一口灵气从蛋壳上溢了出来,还将余下缠在蛋上的那一缕给冲撞开了。 撼竹大惊:呀,打嗝了。 渚幽这才明白过来,合着是问心岩里的灵气太过充足,这蛋早就吃饱了。 可吃饱了怎还不破壳呢,莫不是在耍性子? 撼竹低着头,一不留神就看见了渚幽手臂上的魔纹。渚幽那素白的手臂掩在雾縠般的袖子下,魔纹虽看得不清不楚,但那色泽隐约淡了许多。 渚幽对此不甚在意,反正这灵力就算是耗光了,也是会恢复的,急也急不得。 撼竹越看越心疼,尊主,那骆二主求您做什么,怎去了一趟问心岩,灵力又亏空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 没什么,不过是求我修复一块破法晶。渚幽见这蛋吃撑了,只好将半空中浮着的那缕如烟的灵气拈了起来。 单薄如雾的灵气随着她的指尖扬了起来,附回了那一面灵石上。 这问心岩里能有什么法晶,撼竹一听就明白了,支支吾吾道:不、不会是魔主的那一块法晶吧? 除它以外,莫非还有别的?渚幽抱着蛋朝软榻走去,幽幽说了一句。 撼竹浑身一僵,尊主何必浪掷灵气在那法晶身上,难道说魔主真的要醒来了? 醒不醒得来,还说不定。渚幽往软榻上一躺,那银白的发像是瀑布一样倾斜在榻上。 可三主不会做无用功,若是魔主醒不来,他们何必费这个劲。撼竹皱起眉,不大相信三主入凡间这么久,做的都是些无用功。 渚幽望着远处依旧有些白茫茫的金柱和垂至半空的鲛纱,说道:我复原了法晶,不但将裂纹补上了,还给它加厚了些许,里边的元神和魂想出来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不错,她在耗费灵力复原法晶的时候,不单单填不上了那一道道细小的裂纹,甚至还在那法晶表面裹上了一层凤凰灵力。 我之灵力,能让它火烧不化,水浇不融,刀枪不入。渚幽微哂。 撼竹听愣了,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家尊主这是给魔主的法晶关上了一扇门啊。 骆清看不出来,我也不会告诉他们,反正这事,三主迟早会知道。渚幽慢腾腾开口,在灵力消耗过多后,极其容易困倦。 她摆摆手说:替我把门关上,别让那烦人的荷花妖进来。 撼竹连忙应声,心口狂震着,她心知自家尊主早能与三主分庭抗礼,可尊主从未争过什么,如今想来,尊主想要的,估计是别的。 尊主想要的只多不少,怕是比三主之位更甚,只要是她想要的,撼竹觉得自己就算是舍了性命,也会帮她夺的,即便是她如此的微不足道。 大殿中,沉沉睡着的黑衣尊主身一斜,脑袋便磕在了木质的扶手上,却没被磕醒,反而睡得气息绵长。 远在龙海的龙宫里,刻着法纹的石门朝两边缓慢打开,白玉圆盘和其间的盘龙长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龙王东海君负手踏入,神情疑惑不解,他紧盯着盘龙长柱上立着的那颗蛋,皱眉说:怎还不破壳。 芒风和他刚娶回来的凤族小女儿璟夷,还有龙族几个小儿站在后方,几人皆是困惑不已。 可偏偏这些人只光站着困惑,没人往前一步却一探究竟,反倒还紧张得不得了,像是那盘龙长柱上立着的,是他们的祖宗一般。 东海君本不叫东海君,只是被封为龙王后,便继承了这名号,而他原先的名字,已久久无人提及了,想来早就忘记了。 可灵华仙人道,便是今日今时。芒风连忙道。 东海君转身踱步,思来想去后只挤出了三个字,再等等。 众人只好在石室里等着,一个个全都紧张地盯着那颗极为好看的蛋。 然而半刻过去,蛋依旧没有破壳。 璟夷拉了拉芒风的袖口,低着声道:莫非灵华仙人算错了。 石室里静悄悄一片,在场的人全都听清了她所说的话。 璟夷登时闭紧了嘴,眸光惴惴不安地斜向了另一处。 灵华仙人不可能算错。芒风道。 东海君心跳如雷,猛地朝那龙蛋斜去了一眼,不可能,怎这么久还未降生。 说起来,龙蛋里那位究竟是谁?璟夷又拉了拉芒风的袖口,凑到他耳边问。 芒风紧皱着眉头,朝东海君暗暗看了一眼,没有回答。 东海君负着手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他的面色越来越沉,在听见小龙女嘀咕了一句时,猛地朝那盘龙高柱望了过去。 那年轻尚轻的小龙女道:会不会是因为这蛋出了问题。 只见一道白光飞掠而去,东海君的身影转瞬便到了那白玉圆盘前。 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东海君撤去了法阵,悬在半空的锁链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环绕在圆盘周围的冰冷龙气凝成了数条飞龙,朝四面奔腾而去。 冰冷的龙气撞上了石壁,如同撞礁的大浪,哗啦一声便荡开了。 东海君已然将手朝那颗龙蛋伸了过去,在指腹触及那冰冷的蛋壳时,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原本熠熠生辉的龙蛋登时变作了一块灰不溜秋的石头,就连形状也不是龙蛋该有的形状。 芒风瞪直了眼,这怎会如此! 那抓着他袖口的璟夷浑身一震,眼里净是难以置信。 立在盘龙高柱上的石头被东海君一掷在地,好端端的石头顿时四分五裂。 东海君冷着脸朝龙太子刚娶回来的美娇娘睨了过去,抬起的指尖上漂浮着一粒珠子。 那珠子通体鲜红,似在滚动一般,分明是一滴血。 东海君质问道:璟夷,那石头上怎会有你的血? 璟夷抬起略微发颤的手,摸上了侧颊,脸侧那道伤早早就愈合不见了。 将龙蛋取而代之的石头已变得七零八碎的,而真正的龙蛋正在那入魔神裔的软榻上躺着。 魔墟大殿里,渚幽歇了好一阵终于醒了过来,她醒来的第一眼看的不是顶上那鲛纱吊顶,也不是大殿里堆得四处皆是的妖兵魔器,更不是她从问心岩搬回来的一面灵石,而是那颗破了洞的龙蛋。 这一看,她险些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不是,那两个洞怎没了。 两个像眼珠子一样的洞确实没了,半个蛋壳碎裂开来,蛋壳里空空如也。 渚幽坐起身,走神一般盯着那空蛋壳看了好一会,回过神时薄纱般的袖子猛地一甩,紧关的殿门嘭一声大开。 门外站着的撼竹吓得连忙回头,跑进大殿便道:尊主? 渚幽目光沉沉地朝周围扫了一眼,捂着额头,难受得像是睡懵了一般,找找我的龙,莫要声张。 神裔诞在魔界,这就跟胡闹一样,这事哪能让别人知晓。 撼竹连忙关上殿门,找了里边又找外边,别说龙了,连龙鳞都寻不着。 渚幽一哂,掐诀找寻了一番,最后手一扬,屋梁上一条黑漆漆的像麻绳的玩意顿时摔了下来。 那根麻绳软趴趴地落在了她素白的手上,原来不是麻绳,倒像是一条黑蛇。 一条通身全是黑鳞的蛇,漆黑的鳞在凤凰火下竟是斑斓绚烂的。 渚幽疑惑地看着,只见那蛇紧闭的眼倏然睁开了。 浑圆的眼眸缓缓转动,是十分富贵的金色,中间一道细长的瞳孔冰冷又无情。 这是龙?撼竹不信。 渚幽也觉得不太对劲,这龙怎么没角呢。 第12章 没角还能叫龙吗。 渚幽想了很久,就没听说过哪条龙是不长角的。 可偏偏这条浑身长满了黑鳞的龙还真的没有角,不光没有角,看模样还凶得很。 或许龙这种玩意的真身本来就长得凶,不比喜鹊孔雀这些鸟儿。 渚幽单手捧着那小黑蛇模样的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瞪着掌心里的那细黑麻绳看了好一会,才道:能化人吗。 龙是不会吐信子的,它那嘴张也没张,一对金瞳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入魔神裔。 总不会在蛋里面闷久了,真成了个傻的。 尊主,这真是龙吗。撼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小的神裔,一时又不敢确定是不是。 大概是。渚幽捧着掌心里躺着的那条无甚重量的龙,探出一缕灵力,想去摸一下这龙的仙筋和仙骨。 在她的仙筋和仙骨被抽出来之后,她已经许久未见过那玩意了。 当时在斩仙台上,她双手被紧束着,脊骨疼痛难忍,额头上猛汗直流,本想大叫出声,可浑身血将流尽,她竟连喊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筋骨,被一寸一寸地往外拉扯着,两道光缓缓从她的后背抽离,落在凤族那持刀人的手里。 想起来,那拿着刀的人长的什么模样,她都快忘记了,也算可笑。 那黑龙定定地注视着她,头上果然连角也没有,就连爪子也没长,真像条蛇。 一缕灵力缠在了黑龙身上,那双金色的竖瞳倏然微眯,刚缠过来的灵力顿时被吞得一干二净。 撼竹看傻眼了,这龙莫非以灵力为食? 渚幽捏住了黑龙那小巧的脑袋,素白的两指间,黑龙难受地甩了甩头,却根本挣不开。 就那么甩了几下脑袋,就像是给她挠手一样。 渚幽嗤了一声,虚有其表。 撼竹没说话,再虚有其表的神裔,也比他们这些好不容易才修成妖的厉害得多。 黑龙吞了灵力,却依旧孱弱无比,连挣都挣不脱。 渚幽觉得奇怪,这么只不大正常的龙,龙族为何要小心翼翼护着,莫非就是因为这玩意长得太过畸形了,怕被别族取笑,所以才藏着掖着? 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龙族最重面子,没了面子,就跟天塌了一样。 她抬起手,将那龙托高了点儿,正想再抽出一缕灵力试探的时候,这发现不对劲之处 这黑龙身上竟连丝毫神力也没有。 如果是神裔,必定身怀神力,否则与小妖小魔又有什么不同。 撼竹觉察到自家尊主那骤变的神色,连忙问道:尊主,可是这龙哪儿不对劲? 渚幽眼里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比之心疼,那模样更像是得了什么趣一般,天生神力亏缺,连化形都化不了,这神裔还不如不当。 撼竹听傻了,那这龙定是个傻子,尊主,咱们大殿何苦浪费钱财养这么个傻子。 无妨。渚幽松开了捏在黑龙脑袋上的两根手指,转而捏住了它的腹部,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是我养,又不是你养。 撼竹立马扯了个笑脸,尊主替龙族养了个傻子,龙族若不感恩戴德,实在说不过去。 在理。渚幽听得还挺满意,一脸遗憾地把龙往怀里揣。 这么条连丁点神力都没有的龙,还长得像条黑蛇一样,就算是龙族的人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尊主,这都破壳了,你还得揣在身上么。撼竹小心翼翼问道。 渚幽疑惑道:不揣身上,若是跑了如何找。 撼竹只好闭嘴不言。 那空落落还破了个大洞的蛋壳还在软榻上立着,蛋壳上的流光仍在。 这憨蛇身上丝毫灵力也没有,可蛋壳上的灵气却依旧充沛。 难不成灵气全留在蛋壳上了,连丁点也没有带到身上? 憨,实在是又傻又憨,这样的玩意能成神裔,也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分。 渚幽把那黑不溜秋的龙往衣襟里塞,那龙动了一下身,隔着里衣蹭着她的胸口,似乎有点古怪。 她把那扭动着身的小龙摁了一下,威胁道:再动便把你煮了,说来我还未尝过龙肉。 龙顿时没有再动了,就跟蔫了一样。 渚幽哂了一下,心道长得挺冷漠无情的,还不是个怂蛋。 尊主,蛋壳要如何收拾?撼竹小声问道。 渚幽手一抬,软榻上的蛋壳顿时落入她掌中。虽然里边的东西已经出来了,可蛋壳却依旧沉重。 她想了想,说道:给我一个碗。 撼竹疑惑地从芥子里变出了个碗来,挺好看一碗,还是镶金边的。 渚幽将那碗拿了过来,端着蛋壳的手骤然一收,原本好端端立着的蛋壳顿时碎成了齑粉,那些齑粉被风一裹,全数落进了碗里。 本来硕大一个蛋,碎成齑粉时,却连半碗也盛不到,看着怪寒碜的。 撼竹吞咽了一下,她感受到碗里那充裕的灵气了,兴许因为这是神裔的蛋,其中还裹挟着点冰冷的龙气。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只是这么看一看,没敢生出什么觊觎的心思。 渚幽把碗伸到了自家侍女面前,还晃了晃碗。 撼竹心神一震,从未想过自家尊主竟会将这碗粉末给她。她还未来得及叩谢,便听见尊主道:拌进妖兽肉里,给这龙吃。 可这龙会吃肉么。撼竹的心猝然一痛,颤着手把碗接了过去,遗憾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饿上几顿,不吃也得吃。渚幽按着衣襟里钻动的龙,干脆把它揪了出来。 撼竹心说,原来这龙的待遇也不怎么好。 快去快回。渚幽催促道。 可、可它吃什么肉?撼竹连忙问。 渚幽没养过龙,印象里,她在天界时见过的龙都已是仙体,不吃不喝也能活,不必像凡人那般进食,故而也不知这刚孵出来龙究竟能吃什么。 这小东西不吃怎么行,身上没半点灵力,就像普通黑蛇一样,想来也是吃肉的。 她捏着黑龙的头,一垂眼又与那双冰冷的金瞳对视上了,不知怎的,明明眼前的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小畜生,可她却被盯得心头一紧。 这小畜生似乎来头不小啊,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威慑力,可惜是条残龙。 渚幽嗤了一下,心道自己真是灵力亏空到昏了头,这么个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她摆摆手道:随便弄一些,剁碎了拌好。 撼竹把碗收进了芥子里,火烧火燎地找妖兽肉去了。 蹲在门口的荷花妖见大殿的门开了,连忙迎了上去,刚想趁机跑进门缝里,却被一道风扇了脑袋。 红蕖一下被打蒙了,回头看见撼竹讥讽般笑了一下,她那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可又不敢在这入魔神裔的大殿门口冲她的侍女动手,只好暗暗跟在了后边。 荷花妖随着撼竹进了黑风林,跟在其后眼睁睁看着她逮了妖兽,还当场剥皮剔骨,剁成肉沫,手段极其残忍,一时竟觉得自己不该入魔。 也不是没吃过肉,只是场面太过血腥,又是在这黑风林里,她竟看得浑身发怵。 撼竹自然知道红蕖就在不远处盯着,她也不躲,就当着荷花妖的面将妖兽处理了。 过了一会,藏在不远处的荷花妖不见了,而长明街里流传起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大殿里住着的入魔神裔灵力衰退,魔纹变浅,如今竟要像凡人一样入食才能走得动。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 魔域一隅的大殿里,入魔神裔并不知道自己何时弱得像个凡人一样了。 她的灵力并未衰弱,在恢复了些许后,鲛纱吊顶正中的凤凰火又烧得火热起来,那火不但没有黯淡,甚至还更明亮了点儿。 渚幽捏着那黑龙,只觉得这小龙并不像其他初生的幼崽,至少它不是软趴趴的。 一点也不软,也捂不热,浑身冷冰冰的,像捂不化的雪。 她不死心的又摸了一会黑龙的脊骨,还来回揉着它的额头,若是个长毛的,定已被薅秃了。 摸不到仙骨,额头上也没有鼓包,不像是会长角的样子,若不是它吞灵力的样子与那蛋一模一样,渚幽定觉得自己抱错了龙。 黑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是习惯了被捏骨摸头,连挣扎也不挣扎了,就傻憨憨地给摸。 渚幽长叹了一声,不由得为龙族抱不平,那么好看一蛋,孵出来的怎会是个废的,又废物又傻。 过了会,出去找妖兽肉的撼竹终于回来了,她进了大殿才紧张兮兮地把肉和龙蛋碎成的粉末拌在一起。 渚幽伸手将撼竹双手端着的碗接了过来,摁着黑龙的头,毫不怜惜地将那小小的脑袋怼进了碗里。 黑龙本想扭开头,可一会又乖乖吃了起来,似乎是嗅到了碗里的灵气。 撼竹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来神裔也是会吃肉的。 渚幽撑着下颌,蜿蜒的银发散在肩头,屈起的手肘上那一道狰狞的疤十分醒目,那疤直抵向素白细瘦的腕口。 黑龙吃了一会,一双金瞳猝不及防抬起,冰冷的眼又迎向了那正悠悠看着它的渚幽。 这就吃饱了?渚幽刚想敲它脑壳,忽然发觉碗里的妖兽肉没减多少,可灵气倒是一点不剩。 还挺挑食,这么养下去,也不知养不养得熟。撼竹怵怵然,背主的玩意儿着实留不得。 渚幽见黑龙一双金瞳眨也不眨,伸了手就想弹开它的脑袋,可手指猝然一疼,冷不丁被大张的龙口咬了个正着。她抽回手,将叼着她的黑龙甩进了碗里。 若是养不熟,那便丢了吧。也不知她说的是不是气话。 撼竹看见渚幽指腹上冒了血,差点就被气得厥过去,这龙刚破壳就如此,日后岂不是还敢犯上作乱,做出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第13章 真情也许感化不了天界,但感化一条龙,大概是绰绰有余的。 渚幽想了想,那该如何养,要教它说话识字,教它如何做魔吗,那岂不是又当爹又当娘,可太费神了。 龙蛋的蛋壳磨成粉后,灵气和那一星半点的龙气全化在粉末里了。如今这黑龙把碗吃得只剩肉,身上却依旧连丁点灵力也探不到,也不知东西吃到哪去了,难不成这龙嘴里还另有一番天地? 渚幽的目光顿时变得很奇怪,很想看看这龙的嘴里究竟藏了什么,莫非真吊着个乾坤囊? 一旁站着的撼竹虽也觉得奇怪,可不好过问,毕竟她一个孔雀妖入的魔,哪知道仙人是什么样的,更别提仙人的幼子。 被丢进碗里的黑龙仍是一脸漠然,那双金色的竖瞳冷冰冰的,满脸的不近人情。 方才那荷花妖跟着你走了?渚幽这才回头问。 撼竹颔首,跟着我进了黑风林,没盯多久便走了。 骆二主的灵力耗了太多,这两日大抵是无暇来请我下凡间了。渚幽想了想还是将碗里的黑龙拎了出来,还施了术去了它身上的肉腥味。 这小龙被拿捏来拿捏去的,也不见羞恼,心平气静的,就像老僧入定一般。 渚幽越看越觉得这龙古怪,怎么一点也不活泼,就算生来是仙,也该有颗稚子的心,这龙却对什么都不好奇,傻愣愣的。 她晃了一下素白的手指,把这碗端走,太腥。 撼竹弯腰就将那沉甸甸的碗捧了起来,随手塞进了芥子里,还十分识相地燃了香炉里的香。 若是骆二主来了,尊主要同他一起下凡间么。她回头问道。 渚幽勾了一下手指头,刚将香炉合上的绿衣孔雀连忙蹲到了软榻边上。 撼竹乖乖蹲着,那矮半截的模样像只什么畜牲一样,可偏偏她双眼亮得很,一双眼似是看见自家尊主就能发光。 软榻上,那即便是魔界三主也不得不忌惮几分的大妖,就这么斜倚着,两根细白的手指还虚虚地捏着个脆弱的龙首。 渚幽眼一抬,打量起自己这绿衣侍女。 撼竹被盯着有点紧张,尊主? 我同骆二主去凡间后,你变作我的模样,替我去上禧城要一样东西。渚幽将那细长的黑龙环在了手腕上,随后空着的那只手手腕一翻,掌心上顿时出现了一块木雕。 不过两指宽的木雕,看不出雕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古怪得很。 木头看着也是一般的木头,不是什么稀罕物。 可上禧城却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那城坐落在天魔交界处,一半明,一半暗,在里头住着的,可都是些不要命的魔。 有人生而是魔,又的却是从妖入的魔,又亦或是从人修入的魔。仙可成魔,佛亦可以成魔,可入了魔却并非就能得到魔界的庇护,这些个魔桀骜不驯,可不是好管束的。 天上仙人对这些入魔的仙佛嗤之以鼻,而魔界又容不下这些个会坏事的,他们只得住在上禧城中,过得倒是逍遥自在。 渚幽手一伸,撼竹会意,连忙双手接住。 撼竹捧着那轻飘飘的木雕,听愣了,要我变作尊主的模样? 渚幽还未说话,那环在她手腕上的龙动了动,也不知是不是因听懂了什么。 那龙细细一条,浑身黑鳞又十分坚硬,在她的手腕上扭动时,蹭得她的腕口通红一片。 她头一低,恰又对上那双眼,那金瞳似乎就没从她身上挪开。 渚幽哂了一下,伸手又一把捏它的嘴,难不成你还知道上禧城是什么地方? 撼竹本想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眼睛一抬,才发觉尊主这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环在渚幽手腕上的黑龙哪会回答,它又动了动尾巴,似乎无甚力气环紧,半截身垂了下去。 渚幽心下暗叹,觉得这龙兴许是真的有点问题,不然怎会这么虚弱,连她的手腕都缠不住。 蹲在边上的撼竹壮着胆子看自家尊主那截手腕,目光懂事地越过了那道疤,瞄向了袖口底下那若隐若现的魔纹。 怎这么好看,就连魔纹也长得比旁人精致。 渚幽边逗弄她的龙,边说:我会将一缕神识附在你身上,旁人轻易认不出你并非我。 可、可我怎敢撼竹眼神闪躲,冷不防撞见了黑龙的金瞳。 那黑龙不看尊主,看起她来了。 撼竹瞅了回去,却又觉得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量一神裔不大好,万一这龙记仇,日后要将她剁成肉酱,她不一定能还手。 我叫你敢,你不能不敢。渚幽不容她拒绝。 撼竹哆嗦了一下,头一低,捧着木雕的双手都快比头顶还高了,尊主想让属下去取什么东西? 渚幽把黑龙垂下的那截尾巴又盘回了手腕上,这你无需知道,你去找一只叫无不知的鬼,若是他不在宅中,你便在他的门外摆上三茶五酒,再将这木雕烧了,天黑之时他便会回去,他若给了你什么东西,你拿就是了。 无不知?撼竹心说这名字可真够狂的。 渚幽颔首,东西拿到,便到凡间寻我。 撼竹一脸不解,可他若是不给呢。 那渚幽话音一顿,她眼睫一颤,脸上竟露出一瞬迷惘,那便算了。 撼竹连忙道:属下定会将东西安然送到尊主面前。 渚幽将事情吩咐完后,撼竹便出了大殿。 鲛纱吊顶正中的凤凰火微微一暗,犹如这大殿主人的心境一般。 渚幽本想再逗这黑龙一番,可没想到那双金色的眼闭了起来,似是睡着了。 到底是条小龙,又不会化人,除了睡,也干不得什么了。 渚幽大意了,她刚把目光转开,就发觉手腕上盘着的龙动了动,竟顺着她的手腕往袖口里钻,还越爬越往上。 十分古怪,那触觉冰冷而僵硬,又有那么点像那些献殷勤的小魔,想与她双修,蹭来蹭去的。 她刚入魔之时,十分想与这些魔混熟识些,兴许是之前在凤族里受委屈惯了,一到魔界,便觉得像回到了家。 这里的魔着实热情,一个个心思都十分好懂,说话又十分好听。 后来她实在是受不得这些魔的无礼,将他们全轰出了大殿,再接着便无人敢擅自接近她了。 她僵着身,却不会觉得这龙是故意撩拨她,这么小一龙,才刚破壳没多久,懂什么撩拨。 过了一会,她的胸口被轻轻刮着着,衣襟被顶开了点儿,一个小黑脑袋从里边探了出来,一双金瞳好生漂亮。 憨东西。渚幽说完才觉得,她该给这小畜生取个名字,可取名一事,她着实不大擅长。 她虽不擅长,但可以将此事交给撼竹。 就因取名一事,撼竹不得不为自家尊主找了许多典故和古书。 大殿里原本连个墨香味都闻不着的,这两日里,写满了字的纸页丢得到处都是,案上还沾了不少墨渍。 渚幽想得头疼,随手翻开了一页书,看见字便抄了下来,随后将纸张一撕,被撕碎的纸顿时被揉成了大小不一的纸团。 撼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尊主将纸团放在了那黑龙面前,一团团随意摆放着,像是想用废纸将这龙埋起来一般。 尊主,这是作甚?她小声问道。 抓阄。渚幽碰了碰黑龙的脑袋,还推卸般说:既然是你的名字,也该由你自己决定。 撼竹心想,分明是想不出名字才用这个法子。 也不知那小黑龙有没有听懂,那双竖瞳冷冰冰地转动着,过会忽然朝那些纸团凑了过去。 渚幽十分满意,目不转睛地看着。 撼竹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纸团上全沾着灵气,难怪这龙族的神裔会凑上前去。在明白过后,她张口便道:不愧是尊主,竟想得到这般出奇的法子,如此一来,这龙还真的会抓阄了! 渚幽素白的手背上沾着墨,墨汁明明是黑的,却像是给那双手增添了几分绮丽。 看似高不可攀的入魔神裔被这墨沾脏了,叫人一看就心动,撼竹心想。 可渚幽却并未在意手上沾着的墨汁,定定看着那龙一寸一寸地往前爬,随后用嘴碰了碰其中一个纸团。 待它将纸团上附着的灵气吞干净了,她才伸手将那揉皱的纸拿了起来。 一个长字。 过了一会,她又打开了一个纸团,里边写着的,是个应字。 撼竹哪敢说这俩字不好,自家尊主挑的字,再不好也得夸,连忙道:好名字,长有长生之意,又意久远也,而应便是应天命,顺因果,想来这龙合该到尊主的身边来。 长应?渚幽屈起细白的食指,轻刮了两下那黑龙的下颌,黑龙似听懂了一般,竟回头看了她。 然而这黑龙并非听懂,因为它头一低便咬上了那根细细白白的手指。 渚幽察觉灵气被偷了点儿,猛地将那黑龙的脑袋摁在了地上。 黑龙一双金瞳冷漠地睁着,尾巴却敷衍地甩了甩。 渚幽气道:憨东西,这么好的名字给你真是糟蹋了。 一旁看呆了的撼竹心说,若不是她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这名字哪能好。 黑龙被摁在地上也不叫唤,摆了两下尾巴又不动了,确实像没心没肺的,不大能养得熟的样子。 第14章 这龙究竟能不能化形?撼竹接住了自家尊主丢过来的两个纸团,打开又确认了一番,确实是长和应二字。 渚幽无甚底气,大概是能的。 可究竟能不能,还得看这龙能不能生出点灵力来。 偏偏这龙光吃不吐,吃了这么多的灵气,身上依旧连半点灵力都没有,别说是灵力了,就连龙气也寻不着。 撼竹很是担忧,尊主,这不会就是条普通蛇吧,咱们是不是抱错了? 不可能。渚幽捏起黑龙的嘴,左右看了看,普通蛇哪用得着吃灵气。 这说得也是,撼竹顿时又反驳不了了,只好道:那是不是得多喂点,吃得多才长得快。 渚幽觉得有点道理,是该多喂些,女孩儿得富养。 撼竹一听又懵了,她怎么也看不出这龙还是个龙族公主,不知尊主如何看出这是个女孩儿。 渚幽将龙提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可什么也看不出,干脆说道:看不出,但女孩儿好,懂事又乖巧,合我心意。 说着她就想起了大婚那日被她划了脸的凤族小女儿,稚儿时,璟夷也称得上乖巧。 撼竹心说,您说是那便是吧。 两日后,骆清从问心岩里出来,灵力倒是恢复了不少,至少能走得动了。 那穿了一身红衣的荷花妖跟在他的身后,不用多想,她定是想顺道讨回自己的本体。 殿门嘭一声打开,倚在软榻上的大妖放下了手,不着痕迹地把龙塞进了身侧的香囊里。 香囊是撼竹买来的,里边缝了芥子,故而内有乾坤,能藏无尽之物。撼竹说凡间的小孩会有个背带,这样带着方便,这黑龙自然用不着背,塞进香囊里就可以了。 虽然这香囊绣得不怎么好看,可渚幽想了想,把那小黑龙塞进香囊里确实挺方便的,就收下了。 香囊的窄口没有系紧,长应刚被塞进去就摔进了芥子里,过了好一会才将半个身探出芥子。 那小黑脑袋从束口中探出,一双眼金灿灿的,似琉璃珠子一般,中间一道黑色的瞳仁冰冷而无情,看人时总带着点审视的意思。 长应的脑袋刚探出来,就被渚幽摁了回去。 渚幽望着殿门外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人,佯装意外地说:骆清。 骆清这家伙确实不像魔,说一不二,还长了一张着实刚毅的脸,神情常常严肃而正经,不会开玩笑,也开不得玩笑,数百年过去,仍像是凡间里那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弯腰的。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 门开的那一瞬,骆清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在看见撼竹躬身时,才抿着唇踏进了那漆红的门槛。 跟在他身后的红蕖见状往前小跑了几步,却被忽地关上的殿门给拦在了外边。 殿门猝不及防关上,她连自己的本体都没见着。 大殿里,渚幽见这骆二主恢复得不错,问道:法晶如何了。 承蒙大人出手,法晶已恢复如初。骆清微微低垂着眼,没去看那软榻上躺着的入魔神裔。 不是不愿看,而是不敢看。 他耗费了大量的灵力和修为也没想让那法晶慢些破损,然而这入魔的神裔只一抬手,就让裂纹根根消失了。 这样的修为着实可怖,那荷花妖竟敢说这入魔神裔灵力不稳。 不是不稳,怕是藏拙。 渚幽偏着头,琢磨着骆清那晦暗不明的眼神,既然法晶已恢复如旧,你还来作甚。 这话听着就像是在赶人。 可偏偏骆清没有走,像是在劝自己隐忍片刻一般,过了好一会才倏然开口:求大人下一趟凡间。 渚幽那垂在身侧的香囊鼓来鼓去的,分明是那黑龙在里边拱。 她面色不改,却抬手捂住了那绣了梧桐枝的香囊,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毕竟先前说了,让她去凡间走一趟,得用灵石来换。而后来她带回来的那半壁灵石,那是复原法晶该得的。 骆清似乎没想到这入魔神裔竟这般不要脸至极,比魔还要像魔,可他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那自然是没有的。 如今镇魔塔将成,若魔主再不醒来,一切将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 骆清很不舍,但还是将灵石从芥子里拖了出来,那一箱箱满满当当的,竟都是灵石。 黄木箱大敞着,大小不一的灵石堆叠在一块,这些灵石成色皆不错,且切割平整,不像是生挖硬凿出来的。 饶是在凡间修成魔的撼竹也没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灵石,这一看就不是常人能拿得到。 渚幽捂着香囊,微微向前倾身,看清了木箱子里的灵石。 先前她便觉得古怪,这些魔修行又用不着灵石,却将她大殿里的灵石悄悄摸摸地搬了出去,也不知是用在何处。 如今更觉古怪,好好一个魔墟第二主,犯得着囤这么多灵石么,是想拿来传家还是怎么。 这些灵石,都给大人了。骆清神情严肃,眼里隐隐有丝不舍。 渚幽手一挥,那一箱箱灵石唰一声在地面擦了过去,咚地撞上了堆在大殿一角的妖兵魔器。 那角落的物事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像是一角废弃物似的。 骆清面色变了变,像是有些气,却又撒不出来。 渚幽柔软的掌心被拱了一下,应当是那龙用脑袋来蹭了。 合着还会撒娇呢,渚幽心想,看来倒也不是太憨,虽然长了张冷脸,可怎么让人心软还是会的。 可她不太想在这骆二主面前把这龙掏出来,只好屈起手指,隔着香囊的锦布蹭了蹭那四处拱着的脑袋。 大人,灵石已送上。骆清又板着脸说,话里的意思,东西都已经收了,该答应了吧。 渚幽却道:那便劳烦二主先行一步。 骆清眼一抬,朝那白发黑裳的入魔神裔看去,大人莫非反悔了。 我还会说话不算话不成?渚幽说得甚是漫不经心。 她见骆清不信,只好抽了一缕神识,那莹白的光朝冷面将军飘了过去,覆在了他的发顶上,像是无端端长了一绺白发。 如此,你下凡间后,我便能找到你了。渚幽按在香囊上的手指略微一痛,像是被隔着锦缎用牙磨了一下。 她眉一皱,连忙道:莫非还要我送你一程? 这脾气来得实在是快,骆清虽知她反复无常,可还是愣了一下,只好出了殿门。 在门重新合上后,渚幽的神色才缓和了些许,将那龙从香囊里揪了出来。 撼竹站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只见自家尊主两指捏着龙尾,黑龙像根麻绳一样,头朝下地垂着。 实在是 没一点尊重神裔的样子。 渚幽最见不得旁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方才这龙还乖乖地蹭她的手掌撒娇,一眨眼竟就咬上来了,可真是个养不熟的畜牲。 她捏着长应的尾巴,被那双金瞳一盯,登时更不舒服了。 这龙不但不知错,竟还敢瞪她。 若再有下回,便将你炖了。渚幽放下手,将龙随手放在了软榻上。 长应似乎很怕被炖,乖乖爬到她身侧盘成了一团。 撼竹问道:尊主要去凡间了吗。 渚幽这才想起这件要紧事,不错,我离开魔界后,你尽快到上禧城,去找无不知。 长应似乎听懂了什么,又目不转睛地看向了她。 渚幽嗤了一声,你这东西,难不成真知道上禧城是什么地方? 撼竹连忙道:可尊主,这神裔才刚降世,哪能知道上禧城是什么地方。她话音一顿,又道:尊主可还记得这龙有名字了 渚幽闻言一愣,她还真忘了自己给这龙取了名字,也不能说是她取的,是这龙自己抓阄抓到的。 她神色不变地点了一下头,抓起那浑身黑鳞的龙,曳地的绸裙在地上拖着,行了,我去人间看看,那魔主的一魂究竟是不是真的转世做人了。 撼竹连忙应声。 做人哪有做魔舒坦呢。渚幽一哂,身影如灰雾般骤然散去。 大殿里顿时只遗下撼竹一人,撼竹摇身一变,绿裳被墨染尽,而一头黑发也倏然变白。 看面目,她和渚幽一模一样,只是神情举止有些差别。 撼竹手里的木雕忽地烫了一下,她险些把木雕丢了出去,随后,她在木雕上嗅到了自家尊主的气息。 凡间大雪,北风卷地,林梢屋檐上挂满了沉甸甸的一片白。 天色阴沉,路人打着伞匆匆经过,伞沿一抬,冷不丁瞧见了一抹黑得丧气的身影,看她衣衫单薄,满头黑发如洒,似要被风刮跑一般。 可无人停下,这样衣衫单薄的难民并不少见,于是他们端着尚还温热的粥,捂着烧饼匆匆走了。 那身影立在风雪中,细瘦的腰上那丹红的束带艳如被雪压了大半的梅,雾縠般的外衫在风中翻飞着,宽大的袖口里那素白的手腕上似环着个古朴的镯子。 那镯子黑沉沉的,似是什么墨色的玉石雕成的。 忽然间,有人从被烧黑的木棚里跑了出来,目光炙热如火,双手一抬便拽上了那黑扑扑的镯子。 不料,镯子竟是活的,那玩意一动,一双金色的竖瞳倏然睁开,猩红的嘴一张,便咬上了那人的手。 满脸灰黑的男人大叫着放手,脚下一滑便摔倒在雪地上。 他仰躺在地,连忙吮了一下手上的伤口,还转头把混着血的唾沫呸了出来。 抬头时,他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张昳丽如仙的脸,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似乎身在云端。 渚幽低头看他,摸着手腕上环着的龙说:想偷我的宝贝? 第15章 大雪中,寒鸦啊啊叫了几声。 狂风过处,埋在雪里的断枝和房屋的残柱露了出来,被打湿的木梁焦黑一片,分明是被烧毁的。 远处捂着烧饼的行走回头看了一眼,却依旧无人驻足,谁也不想摊上事。 滑倒在地的男人痴痴地看着黑衣人那张绮丽的脸,久久没回过神,在扫见她腕间那黑蛇的金瞳时,才吓得哆嗦了一下。男人抿了抿手上的咬伤,侧头呸出了一口血,生怕有毒。 与这些衣衫褴褛的难民相比,渚幽穿得更是薄凉,她却连抖也没有抖上一下,摸着手里那龙的黑鳞,低头沉默地看着摔在地上的人。 那人看她露在外的脸、脖颈、手腕和脚脖子皆比这雪还白,像是遇到了什么山精鬼怪一般,匆匆爬起身,忙不迭跑开。 不料,他刚爬起身,又扑通摔倒了,吃痛地大口呼吸着,白茫茫的雾气从他的嘴里呼了出来。 雪地被踩得簌簌作响,那脚步声不紧不慢的。 男人一回头,便看见了那双黑色的绣鞋。 正想大喊的时候,一双素白的手从他的肩后伸了过来,五指细细白白的,指甲修剪成一个弧形,着实好看。 男人浑身僵住了,动也不敢动。 那只手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想拍他的肩却又没有落下。 顿了好一会,那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就收了回去,隔着旧袄子,他也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烫。 不是鬼,因为那只手看似素白胜雪,却滚烫似火。 渚幽左右看了一圈,总觉得这地方荒芜得有些过分了,也不知这雪下了多久了,将断壁残垣埋了大半,四周遮风挡雨的,竟只有几个破旧的棚子。 她将一缕神识覆在了骆清的发上,骆清确实是在此地,她的神识不会出错。 可骆清不是来找魔主转世一魂的么,怎会来这种地方,莫非魔主孽障深重,那转世的一魂在这受苦呢。 渚幽毫不心疼,她还未曾见过那魔主,只在旁人的谈话里,听过些许关于那魔主的事。 男人被烫了一下,这一冷一热的,肩膀倏然发麻。在那五指收回去后,他连忙回头看了一眼,正巧斜见了渚幽袖口底下的黑色魔纹。 似是烙印,却又与烙印不同,那像是生在身上的一般,还十分好看。 在这里,只有奴隶身上才会有烙印的痕迹,就似是给牲畜套上绳一样,叫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别人养的。 渚幽收回手,她本不大想碰这人的,这人似乎想跑,她又不能施法将人留住。 等到碰了一下那人的肩,她才忽然想起,她一个魔,守什么天规。 男人直哆嗦,也不知是不是冻的,我不抢你的宝贝。 渚幽直起腰,环在她手腕上的龙动了动,沿着她的手臂往上爬,那龙尾正好抵在她的手腕上,蹭得她有点痒。 她一把将长应捏住,一脸不善地想将它往香囊里揣。 可没想到这龙似乎长了点力气,竟挣得让她一时不大拿得住。 男人呆愣地看着,见渚幽在揣蛇,连忙爬起身想要跑远,可他刚爬起身,又摔在了雪地里。 这一次,是被什么东西拽倒的。 男人猝然回头,只见一只鬼爪正抓在他的小腿上,可一转眼,鬼爪便化作灰烟消失了。 鬼啊 渚幽把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小声些,若被人看见我没影子,我就吃了你。 男人被吓着了,连瞳仁都颤了颤,眼珠子僵硬地转动着,朝这黑衣人的脚边看去,他果真 果真看不见影子。 渚幽把影子藏起来了,哪会让这人看见呢。 这男人嘴一张,面容登时因恐惧而变得狰狞,然而喉咙却像是被封起来了一般,连一声也喊不出来。 你摸了我的宝贝,就得还债。渚幽慢腾腾开口。 她面容姝丽,却不艳俗,像是连半点红尘气息也不沾一样,若是不开口说话,那真像是天上仙子。 男人在心里狂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摸你的宝贝,可惜嘴里却连一个字音也没吐出来。 他以为这鬼兴许要来拿他的命了,没想到黑衣人薄红的唇一张,问道:此处可有修士? 男人喉咙一松,连忙道:这几日倒是有善人在布施,他们穿的一身白衣,听闻还会仙法,应、应当是仙门中人! 仙法,仙门?渚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竟没好意地笑了一下,似是被逗乐了。 难怪这些难民要么捧着热粥,要么揣着烧饼,原来是有人在布施。 想来三主扣扣搜搜的囤着灵石,与这些凡间修士有些关系。 这些人在何处施粥。渚幽又问。 男人连忙抬手指向了一个地方:就在那边! 渚幽扫了他一眼,抬腿就往那边走,一边把攀上她肘间的龙给拨了下来。 那龙真的就像根麻绳一样,被拨着滚了一圈,差点就摔了下去,幸好尾巴缠得紧。 似乎这龙还真的长了点气力,比早一些时候缠得更紧了,看起来牙口也还不错。 在她走远之后,那衣衫褴褛的男人害怕地爬起身,悄悄朝她离去的方向瞅了一眼。 天色虽然阴沉,可影子却是有的,淡淡的一片,跟随者她的脚步缓缓移动着。 男人真跟见了鬼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 前方的木棚里果真有人在分粥,几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修士正在舀着热粥往几个破碗里盛。 这些修士修为竟不低,大多已结金丹,可谓是年少有为。 渚幽顿在远处的松木下,毫不费劲的便听见了那几个修士的交谈。 师尊为何让我等来分粥?神化山都要开了,不多加修行,来此分粥有什么用。 你有所不知,神化山提早开山,此番开山不再仅让金丹以上的弟子进入,但凡是个练气期,也能进山一窥究竟,但师叔说了,要福缘深厚的才能进去。 师叔说的?那神化山中虽珍宝无数,可却妖兽横行,又听闻山中有魔,炼气期进去岂不是必死无疑? 谁知道呢,总之先分粥,福缘深了才能进得了那神化山。 问话的修士连连点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那些凡人听不见修士的心音,端着碗连连道谢,踩在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远了。 渚幽摸着手腕上冷冰冰的龙,在心里算了一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从未听闻神化山还会提早开山,这山百年一开,是天界赐予凡间的,好让这些求仙之人能早些登天梯。 细想一番,离开山该还有二十余年,如今早早开山,却像是迫不及待一般。 魔主一魂转世,于魔域而言,可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毕竟那一魂不入天界轮回门,何时降世,降在何处全靠一个缘字。 在三魂被劈开后,只有其中一魂入了法晶,其余两魂皆不见踪影,只有待那两魂转世重来,再结因果,才能被推算得到。 她可太希望魔主复生了,她得在魔主身上,取一样东西。 渚幽抬起手腕,腕骨上圈着的黑龙掀起眼皮,一双眼金灿灿的,却甚是无情。 她伸出一根食指,像逗猫狗一样,碰了碰长应的额头,惊悟道:既然骆清都能算得出魔主降生此间,那天界自然也可以,看来这神化山不是白开的,颇有引魔入瓮的意思啊。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 长应没应声,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 憨东西。渚幽又点了一下它的额。 话音刚落,她的手指便被啃了一下,啃得不算太重,像小孩儿磨牙一样。 渚幽心说这龙还真的养不熟了,果真是个冷血的,扯了一下嘴角道:说你憨还不乐意了,你是不是听得懂,故意不化形? 长应眼一闭,盘着她的手腕骨又不动了。 甩个尾巴让我看看。渚幽又说。 长应那龙尾垂了下去,微微一荡。 渚幽眼一弯,心说这龙还是能听话的。 第16章 这龙是不是故意不化形的,渚幽暂且看不出来。 她倒是发现分粥的人里混着点儿熟悉的气息,甚是熟悉,就算那魔化成灰她都认识。 倒不是血海深仇,只是她单方面不待见。 这几个仙门的弟子虽然抱怨了几句,可还是在耐心分着粥,寻常人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巴动了动,可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一旁在分烧饼的女弟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了头,目光落在了空无一人的松树下,扯起嘴角竟笑了笑。 她一双灵动的眼转了转,似是被这风雪冻坏了身子,竟柔弱地咳了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师妹在看什么?有人问道。 女弟子笑得极甜,看见了稀客。 哪有什么稀客,这的人我都看厌了。方才问话的人叹了一句。 树下的人自然是走了,在看见惊客心的那一刻,渚幽想都不想,直接就转了身。 这第三主兴许是真的有些毛病,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就爱傍在她身侧动手动脚,就算被倒吊在殿门外也一脸愉悦,不知她这愉悦从何而来。 可在她转身走的时候,手腕上的龙忽地盘紧了,那黑鳞在她腕骨上磨了一下,实在是疼得紧。 这龙崽子可真是难养,即便是不咬人,也总是别的法子折腾她,倒比魔域里的那些个东西还要难相与。 渚幽手腕一疼,立马将盘着她的龙给揪了起来。 那双金瞳未避开她的目光,甚至还迎了上来,动也不动地盯着她,颇有点责怪之意。 渚幽也不知她是怎么从这龙脸上看出责怪来的,总之,这龙看样子不大友好。 别的神裔出生时天真烂漫,可爱无邪,到了这龙,就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半点不见活泼,奇了怪了。 莫不是想被做成龙羮?渚幽提着长应的尾巴,就跟拎着一根麻绳一样,毫不怜惜。 她那素白的手腕间,微微突起的那一截骨头上,硬生生被盘出了一圈惹眼的红痕,幸好转瞬就愈合了。 长应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连声也不吭。 渚幽这才想起来,这龙自破壳以来,就连叫也没叫过。 在天界之时,她也曾守过别的妖神诞子,不是生蛋的那种,而是生出来便是个小孩的模样,浑身白皙干净,只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时她刚满两百岁,灵力已比得族里修行千年的凤仙,翻手间百鸟俯身相迎,覆掌时天生异象,云霞变幻莫测。 那初生的神裔便是落在了她的手里,娇娇小小的,捧在手中都怕焐化了。 即便是天上神仙,也信因缘福报这一套,由她接下的神裔,众仙皆信日后能同她一般,灵心慧性、天资卓绝。 可惜那神裔落在她手上时,不哭不闹,一双眼转也不转,似是被吓着了。 一旁的仙子见状连忙将她手里的神裔接了过来,将其拍打了一番,待神裔哭闹出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好一神裔,险些被她那骇人的灵力给吓成了傻子。 后来妖神诞子再也没找过她,生怕又会闹出一样的事,再后来,她就入了魔。 渚幽看着自己手中那细细长长的小黑龙,忽然涌上了个奇妙的想法,这龙莫非也被她吓傻了,得打一顿才能好? 可她如今的灵力比不上当初,怎么也不该将这神裔吓傻才是。 长应见她仍要走,一双金瞳转也不转,脊背一弓,朝她的手臂张开了嘴。 嘴张得很大,两根尖锐的牙闪着寒芒。 渚幽手一松,像黑蛇一样的龙落进了雪里,只余了一截黑漆漆的尾巴在外边,大半个身都埋进雪里去了。 埋进雪里的龙动了动,仰头朝面前那薄衫的大妖看了过去,眸光依旧是冷冰冰的。 渚幽越发怀疑,这龙真的养得熟么,这动不动就咬人的毛病,还能不能改了。 想来也许真是被吓傻了,所以才这么反常,得找个机会打一顿才行。 长应哪知道她在想什么,定定看了她一会,便从雪里钻了出来,在钻出来后,竟回头朝施粥的木棚爬了过去。 它爬得着实有趣,明明是条龙,却连四爪也未长,反倒扭着身像蛇一样。 渚幽额角一跳,手只微微一抬,爬得正欢的龙转瞬到了她的手里,你想到木棚那去? 长应一双金瞳少见地眨了一下,可眸光依旧是冷冰冰的,比这漫天大雪还要冷。 渚幽将她的龙重新环在了手上,莫非那木棚里有什么人惹着你了,可又无人盯着你看,再说,被盯一下怎么了,还能少块鳞片不成? 长应哪会应声,被看的自然不是它。 渚幽漫不经心地说:神化山确实古怪,但我不想和惊客心同行,其他二主亦然。 说完,她细细长长的手指一勾,一缕银白长丝凭空出现,像是鱼儿一般,朝她的指尖游近。 神丝缓缓摆动着,在触及她指腹的那一瞬,倏然汇入了她的体内 这是她附在骆清身上的一缕神识。 骆清未见着我,这会儿也不知在哪撒气呢。她哼笑道。 渚幽腕骨上的那一圈绯红的痕迹刚痊愈又被磨了出来,像被人绑了一番。 她摸了摸腕骨上的龙,语重心长道:出尔反尔,这就是魔,魔可不会同你讲道理,答应之事,也未必会达成,你可要记得了。 长应慢腾腾地闭上了眼睛,还甩了一下尾。 这龙真的是怪了,明明是听得懂人话的,却偏偏只会甩尾巴,若不是才刚破壳,渚幽都要怀疑这龙是不是被夺舍了。 风雪里,入魔神裔经过之处,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留。 雪地完好无损,似是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白玉龙宫中,成群的兵将奉命散去,在离了龙宫的那一瞬,数千兵将转瞬就成了一群鱼虾,再一转眼,海中哪还有鱼虾的踪影。 前段时日穿着喜袍,乘着喜轿来的璟夷被龙筋捆住了手,看模样虽不算狼狈,但多少有点可怜。 芒风跪在边上,沉声道:璟夷万不可能会去碰那颗蛋! 东海君负着手来回踱步,此事我会禀告天帝,那颗蛋非同一般,若是找不回来,我龙族怕是背负千古罪名。 那颗蛋里的究竟是谁?芒风心神不宁地问。 那并非我族能提及的,她来到此地,本是我族的福分。东海君面色沉沉,回头朝跪在芒风身侧的璟夷看去,你当真没有碰过那颗蛋? 不曾。璟夷连忙回答,一双眼都已急红。 东海君定定看了她一会,此事未查明,龙筋便不可松。 他手一摆,示意兵将将其带走。 芒风神色微变,父君,你可记得凤族那位为何会被押上斩仙台,未得天帝旨意,万不能擅自关押璟夷。 东海君怔了一瞬,仔细将战战巍巍的璟夷打量了一会儿,抬手扶住了额头,罢了,先将那颗蛋找回来,我且去一趟上界。此事定与魔域有关,那蛋想来已经破壳,你们去探探魔域三主近段时日在做什么。 第17章 三主在做什么,没人比渚幽更清楚。 这好好的魔域三主不当,非得混进凡间装凡人,装得还有模有样的。 渚幽没想到的是,惊客心夺了个舍,还将那满腹的荒淫无度藏了起来,这么一看,竟还挺像这人间宗门里求仙问道的小师妹。 仙魔虽两立,可到底都是踏过了无数前人的尸骨,都是各凭本事登的顶,只是一正一邪,一走康庄大道,一偷奸取巧,南辕而北辙。 大多数的魔虽为人所不齿,可境界却不输散仙,故而上界被一分为二,一半为魔,一半是仙,只是魔主殒命之后,魔域所处的那半幅地界震荡不已,无端端沉落了一截。 上禧城仍在仙魔两界正中,受震荡所扰,处境比之魔域更为恶劣。它就像是杆秤上压着的铜砣,原先还能两界平衡,近些年,倒是越来越往魔界靠了。 魔主泯灭,如今三主中两位不务正业,只那骆清稍对魔域上点儿心,如今魔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渚幽自然猜得到,龙族若是发现石室里的龙蛋不见了,首要讨伐的,自然是魔域三主。毕竟以她对璟夷的了解,这鸟儿不大可能会将她供出来。 从雪山出去,不过百里路就到了淞灵城。 那到底是什么城,渚幽原本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嗅到百里外的某处有人气,灵气也还算充裕,似是有宗门的样子。待看见那重兵严守的大门,她才瞧见了淞灵城三字。 这字写的,还不如她。 入了城后,她便隐去了身上魔纹,还施了术法将面容改了几分,省得将这些凡人吓着。 人经不得吓,被吓到了,似乎是会出魂的,魂若不能归体,就成傻子了。 兴许是神化山将开的缘故,这城中竟聚集了不少凡间修士,这一群群的,穿的还不大一样,有的着白,有的穿蓝,看着似是各自宗门的弟子服。 这些仙门弟子虽有灵力护体,但还不能像仙人那般,时时运转灵力护体,仍是会觉得冷的。 况且这淞灵城地势偏高,常年降雪,天上总是白茫茫一片,如仙境一般,在这城中久留,必着兽皮袄子才能御寒。 闲谈的仙门弟子正在聊着神化山开山一事,在说及提早开山有些古怪时,身后似是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 这城里到处积雪,皑皑琼花漫天飘落,狂风四处钻涌着,可偏偏这一阵风冷得叫人连膝盖骨都软了,似是带着威压一般。 几个弟子连忙转头,只见一身着墨色薄衫的女子摸着腕骨上盘着的东西驻足在不远处。 一头玄发未束,头上的墨色璎珞与发色几近一样,不细看还真看不出那一串串混在发里的珠子。 明明冬日寒凉,可她身上只穿了玄色绸裙,外边笼着雾縠般的灰衫,手脚和脖颈皆露着,也不见她哆嗦。 渚幽倒不是故意站在那吓人的,只是她手腕上盘着的龙又动了动,鳞片在她腕子上磨磨蹭蹭,像是故意的。 她低头看向长应,隐约觉察体内灵力又被攫去了点儿。 可偏偏这龙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还转动了那双金瞳,慢腾腾地迎向了她的目光。 也不知是不是吃她的灵力比吃灵石更管用,这龙似乎长了点儿。 原先这细黑的一条刚好能在她的手腕上盘成一圈,如今仔细一看,竟还多出了一小段。 她把长应扯了下来,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还真的长了点儿,不多,也就半个食指那么长。 长应张开口,露出两条尖锐的牙,作势要咬上来。 渚幽见状捏住了它的嘴,嗤了一声说:灵石还不够你吃么。 暴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去,几个身上裹着兽毛袄子的仙门弟子看愣了,傻愣愣地看着那黑衣人从芥子里拿出了一大块灵石,往腕子边递,原来那一圈不是什么镯子,倒是像条黑蛇。 黑蛇一口也没吃,哪有蛇吃石头的。 渚幽见它不吃,只好把灵石收了回去,心道这龙是真的挑嘴,如今竟连灵石都不肯吃了。 日后吃什么,莫不是想时不时啃她一口? 她面色一沉,虽未养过神裔,可多少知道,这样任由它胡来可不合适。 长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双金瞳眨也不眨,冷漠如斯。 最后一次,若你还化不了形,我便在你身上打个结。渚幽面色不善地说。 长应双目一闭,竟睡了。 渚幽入了魔域后,何时受过这种气,当即把这龙塞进了香囊里,还把束口扎紧了。 她留意到远处投来的明目张胆的目光,便朝那几个仙门弟子斜去了一眼,轻飘飘的,像是没在看活物一样。 那几个仙门弟子被那目光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即才留意到那张好看得不沾凡尘的脸。明明目光冷淡得很,偏偏那人的薄唇微微勾着,即便是没有在笑,那唇角也似是上扬着,下垂的眼梢似透着些无辜。 渚幽收敛了灵力,她如今虽比不上全盛之时,但震慑几个凡人似乎太大材小用了。 那几个仙门的弟子像是不怕死的,到底还是没有吃过世间的苦,竟就这么堂堂皇皇的将灵气探了过来,想试探她的修为。 她不知凡间的修士是不是都这般天真无邪,毫无敬畏之心,一时觉得有些可笑。 那被塞进了香囊里的龙闹腾着,头猛地一撞,隔着香囊的布料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与最开始时相比,这龙确实长了些力气,原本还像挠痒,如今竟让她觉得有点疼了。 渚幽拨了拨垂在身侧的香囊,心里想着,等再晚一些,就让它再吃上一次,毕竟是要用的龙,总不能一直亏待,但不能喂多了,否则她会瞎。 就这一次,再不能化形,饶是这龙再板着脸撒娇,她也不会心软。 被她扫了一眼的几个仙门弟子竟然逆着风走了过来,明明盯着她的脸,问的却是别的。 前辈,敢问方才的黑蛇可是结了契的妖兽?一人问道。 香囊里的黑蛇似乎听懂了,忽然静了一瞬,又分外不甘地挣了起来。 什么黑蛇,明明是龙。 渚幽没说话,任由他们打量,心里想着,若是别的魔遇上这等事,是会杀人灭口,还是随口糊弄一番。 魔域里,还真没谁能比她更认真做魔。 问话的仙门弟子见她不语,别扭地抬手挠了挠鬓发,竟格外实诚地说:前辈莫怪咱们唐突,只是内门师叔刚吩咐下来,遇到初生的妖兽要上去询问一番来历。 渚幽双目微弯,眼梢的凤纹早被隐去了,倒是少了几分诡秘。她坦然自若道:莫非谁家丢了妖兽? 第18章 丢的恐怕不是妖兽。 渚幽心底哼笑,审视般将眸光扫了过去。 天界中不少仙是凡间人修成的,天上人间多少有些联系,裙带关系就是这么来的,所以这些凡间修士知道神仙丢了东西也无甚奇怪。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 以那些仙的本事,自然能知魔域三主如今身在凡间,这么一想,那提早二十年打开的神化山,越发像是在引魔入瓮了。 被问及的白衣弟子没敢看她,眸光闪躲着,耳畔还绯红一片,似是在羞赧。他支支吾吾道:也不知丢的是什么,似乎是个器物,但师叔他们一直未寻着,只说该物灵力深厚可怖,性情应当懵懂纯真,我等猜测不是器物妖,兴许是什么兽妖。 站在他身侧的其余几个仙门弟子也看呆了,他们修行多年,何曾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明明穿着一身黑衣,却像是不染片尘,那眉眼不艳不娇,看似冷淡,却透着点无辜可怜。 渚幽没有将香囊里钻动的龙拿出来,反倒问:难不成是贵宗丢的灵兽? 上灵宗的灵兽哪有什么灵力深厚可怖的,若有这样的灵力,早就化形成仙了,哪还会被困在宗内。那弟子被问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照实回答。 渚幽了然点头,心想指不定就是东海君托了哪位仙君传的话,只是有所隐瞒,故而谁也不知龙宫丢了龙。 这事要是传出去,东海君还真的在天界抬不起头了,谁家龙宫还能丢龙的。 既然你们问起,我便给你们看看我的蛇,也省得你们不好交差。渚幽说完还真将香囊的束口打开,捏着长应的脖颈,将它从香囊里提了起来。 黑龙一双冰冷的金瞳一转不转,嘴没有合紧,露出了点尖锐的牙,看着似是不好惹的。 看着就不是性情纯真懵懂的。 为首的仙门弟子羞红了脸朝渚幽斜了一眼,闷声说:冒犯了。 说完,他探出了灵识,去试探黑龙身上的灵力。 这一探便知虚实,这兽压根没有灵力。 长应牙一龇,两颗毒蛇般的牙登时露了出来。 那仙门弟子连忙收回了灵石,并握着两手躬身行了个礼,这黑蛇身上没有丝毫灵气,并非灵兽,是晚辈唐突了。 渚幽微微颔首,把长应收了回去,还不着痕迹地用食指蹭了蹭它的脑袋,就当是奖赏一般。 为首那仙门弟子的耳廓仍旧红得厉害,唯恐自己唐突了这霁月一样的前辈,闷声问:不知前辈是哪家宗门的,可是为神化山而来? 渚幽正琢磨着要杀人还是灭口呢,这仙门弟子竟替她把来由都找好了,她顺着这人的话就往下说:散修罢了,确实想来看看这神化山。 红着脸的弟子没吭声,垂在身侧的手别扭地搓着衣角,站在他身后的女弟子反而双眸明亮地问:前辈好生厉害,我在宗门里跟着师父修行多年也没这个修为,前辈若是无人相陪,要不与我们一同前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女弟子话刚说完,就被那红着脸的仙门弟子屈起手肘狠撞了一下。 渚幽觉得这些个凡人还真是懂事,头一点就应了下来,也好。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女弟子目光灼灼地问。 长应。渚幽笑了一下,这话刚说完,香囊里的龙又气得直撞头了。 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身侧的香囊,头一回对这名字如此满意。 几个仙门弟子见她点头,脸都要热得烧起来了,一个个乖得像鹌鹑一样,连句大声点的话也说不出来。 渚幽越看越觉得这几个仙门弟子长得十分顺眼,又十分乖巧,像极了百年前大殿里侍候她的那一群侍女。 整日叽叽喳喳的,跟鸟儿一样,可一迎上她的目光就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一半是怕的,一半是羞的。 可魔到底是魔,面上又敬又怕,百年不见,还不是全跑光了。 渚幽叹了一声,养不熟,她连一群侍女都养不熟,又怎么能把这薄情冷血的黑龙养熟。 这群仙门弟子看着像是刚到淞灵城的,一个个饿得很,即便是已经初探辟谷,但到底还是凡人,仍是会饿得眼冒金星。 为首那穿白衣,头上还顶着金镶玉发冠的,似乎还是什么世家公子,腰缠万贯,十分富足,带着一行人进了这城里最高的酒楼,还让小二把店里最好吃的菜全上齐。 这般奢侈无度,还真和龙宫里那群四脚虫如出一辙。 渚幽面无表情地坐在一侧,也不动筷,就光看着这一桌菜,忽然觉得魔域是真的穷。 这几个弟子见她没拿筷,竟还不好意思先吃。 那女弟子小声问道:前辈对这些菜不满意么。 渚幽眼一闭,索性不去看这满满当当的一桌菜,不看,也就不觉得魔域穷了。 这些个仙门弟子心下一惊,不是吧,竟不满到连一眼都不愿多看。 那世家公子顿时蔫了,好端端的讨好竟还让人生气了。 渚幽心下一哂,眼皮一掀,我无需吃这些,有碍修行。 众仙门弟子一听,登时脸颊通红,十分羞愧。 渚幽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心里明白得很,这些凡间修士,若是修得好,日后是有机会登天梯的,到了上界便能列仙位的。 她是烦透了天上那群神仙,对这些凡间修士,也无甚好感,当即说道:这些凡间之物,闻着也无甚特别的,有这功夫用饭,还不如去城外施粥,长点福缘也好能进神化山。 头戴金镶玉发冠的弟子把筷子撘在了桌上,坐得腰直背挺的,一幅一筷也不会吃的样子,红着脸说:前辈也知道要福缘深厚才能进神化山,我们还以为这是师尊坑我们的。 你们可知神化山为何会提早开山?渚幽说完,觉得腿又被龙拱了一下。 这龙还真的一听到上禧城和神化山就有反应,莫不是转世时没喝孟婆汤? 她没理会香囊里的龙,等到这龙又想偷吃她的灵力时,才将其揪了出来,把空着的碗反着一扣,将长应扣在了碗里。 渚幽从不知她的灵力竟这般好夺,想啃就能啃,也不知这龙究竟什么来头,怕不是龙族之裔这么简单。 幸好眼前没有起雾,否则她这一瞎,还得耗点灵石,这些灵石也不知能够她撑多久。 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倒扣在桌的碗,瞳仁猛地一颤。 那世家公子吞咽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听闻是因为世间机缘到了,所以山就提早开了前辈为何要将蛇扣在碗下。 渚幽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轻轻压在瓷白的碗上,自然是为了教它做蛇了。 被反扣在碗里的龙,撞得碗壁咚的一声响。 第19章 机缘? 什么机缘到了,不过是些骗凡人的把戏。 上界想要你有机缘,你便可以有机缘,上下界本就不是平等的。 但渚幽没把这话说出来,只用一根细白的手指就把瓷碗压牢了,指不定这龙出来之后会怎么记恨她。 原来如此,我未曾见识过神化山,还不知这山门是往哪开的。渚幽眼一抬,颇有点遗憾的意思。 这桌唯一一位女弟子双目一亮,耳畔绯红一片,连忙说道:就在这淞灵城中,听闻是在华承宗里,这华承宗可是天下第一大宗,什么好事都占尽,没想到连神化山的山门都开在他们宗内。 渚幽违心称赞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女弟子羞赧一笑,又道:我也是听师叔说的,他道这神化山的山门开在寒潭下,有的修士受不得寒,也许连山门还未找到就被冻死了。 这么说来,也不是人人都见得到山门的。渚幽道。 女弟子连连点头,不然又怎算得是机缘。 渚幽心下一哂,她倒是头一回知道神化山的山门在这凡间的宗门里,稍在心里记了一下,转而又问:你们可知华承宗在何处。 女弟子朝窗外一指,跟着这些松树一路往北,见一冰湖,湖上有座阵法变出来的石桥,过桥后得见青漆廊柱,那里面就是华承宗了。 这女弟子说得还挺简单好懂,渚幽微微侧头,还真看见了一排稀稀拉拉的松树,树上压着沉甸甸的白雪,在厚雪之下,隐隐能看见一抹苍绿。 一般人进不得华承宗,就连他们的桥也过不去,除非有山门令,亦或是弟子牌。女弟子小声道:上次百宗演武之时,师叔带我们进了华承宗,里面好生气派,听闻还有不少仙器,都是得道的前辈留在宗内的。 说完她还叹了一声,可惜了,我们上灵宗还未出过什么神仙,就连前一任宗主殒身时也只是大乘期,如今的宗主亦是大乘,久久没有突破,若是有仙人指点一番就好了。 渚幽按着桌上那被撞得咚咚作响的碗,琢磨着长应怎就不觉得头疼,大乘离登仙梯,只有一步之遥。 是啊。在座的几个仙门弟子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 还磕?渚幽垂目说,话中暗藏威胁。 碗里的龙顿时没了动静,大抵是怕了。 这瓷碗的碗口敞得像天上的玉盘,否则也兜不住这么一只黑龙,里边想必是漆黑一片,像魔域里关押囚徒的小屋似的。 窗外一股冷风刮了进来,渚幽头上那珠串发饰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那细白的脖子外露着,竟连颤也未颤,几个仙门弟子却被冷风刮得哆嗦了一下。 听起来,这华承宗确实不好进,宗内仙器要真这么多,指不定还会遇到回娘家的神仙。渚幽似笑非笑的,偏偏她一双眼长得无辜,叫人听不出丁点嘲弄来。 她笑了一下,转而问道:你们可知,你们要找的东西究竟是谁丢的? 戴着金发冠的男修见那女弟子又要答,连忙抢在她前头说:不知是谁,但那日师叔和众峰主的神色皆不大好,一个个顾左右而言他,像是被恫吓了一般,实在奇怪。 渚幽一听便懂了,怕是神仙显灵,把这些凡间修士给吓懵了。 东海君可真够有意思,想托人找东西,却又不明说丢的是什么,倒像是怕被人知道他们丢了蛋一样。 如非龙族好面子,不敢给天界丢人,那便是因为这蛋和上界渊源不一般,若是被天帝知道了,龙宫里的龙怕是要被剥一层皮。 渚幽把碗一掀,将里边金瞳圆瞪的黑龙抓了起来,两指捏在三寸之处。 若换做是蛇,这地方就是蛇的脊椎骨上最易折之处。 长应似乎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猛地甩了一下尾。 渚幽险些没抓牢,她没想到长应先前啃了一口她的灵力,竟又多了点儿力气。 几个仙门弟子看呆了,那女弟子战巍巍道:前辈,你这蛇也太凶了些,这蛇看模样应当是要冬蛰的,它怎么还不睡 渚幽心说,因为这玩意儿根本不是蛇啊。 长应似乎听不得别人说它是蛇,一听到蛇这字,一双金瞳微微眯起,那冰冷的眸光煞气腾腾的,身一弓、口一张,作势要朝那说话的弟子咬过去。 可它还被渚幽捏在手里,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么一条长得像凡间黑蛇的龙,身上又连丁点灵力都没有,理应是吓不着人的,可这些仙门弟子一迎上它那目光,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没来由地怕了起来。 它啊,年纪小了些,若是冬蛰了,怕是醒不过来。渚幽捂起长应的脑袋,省得这些凡人察觉到它身上威压古怪。 前辈莫非想去华承宗,得提早几日求见才行,否则过几日去的外宗多了,华承宗未必会让散修进门。女弟子冷不丁哆嗦了一下,猛地移开了目光,生怕被那蛇又瞅上一眼。 幸好长应的脑袋被渚幽捂住了,几个仙门弟子这才缓过神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着,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怕。 提早几日?渚幽眼眸微垂,窗外的雪被风卷了进来,恰巧落在了她的头发上,那雪倏然化成了水,将她的发顶打湿了。 几位弟子这才意识到,这前辈是真的不怕冷,也不知是何境界。 前辈何不等山门开的时候,与我们一同上华承宗。女弟子虽还有些后怕,可仍是忍不住朝那捏着黑蛇的前辈瞧上一眼。她耳廓红着,道:此番师叔不在,只要无人告状,他就不会得知咱们带着外人进华承宗了。 渚幽嘴角微扬,她乌衣乌发,就连手上捏着的蛇也通体漆黑,衬得那手那脸白得似雪一般,又比雪更温润好看。 开山时人太多,我不喜见人。她松开了捂在长应头上的手,安抚般摸了两下。 可、可女弟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桌那边捏着蛇的人影忽然消失了。 就这么刹那之间,像是被风卷走了一般。 女弟子话还没说完,可若是想进神化山,就得和大家一起受寒潭之试,那时人必定很多。 头戴金发冠的男修瞳仁微颤,左右看了看,许久才咽了一下唾沫,回头问道:你们可看得出,这前辈是何修为? 同门纷纷摇头,一个个眼中都透着难以置信。 可前辈先前不是说要与我们同行么?女弟子抠了抠手指头。 兴许前辈觉得我们拖后腿了。一人闷声道。 这等自食其言之事,渚幽已不是第一次干了,她想走便走,连一刻也没有留。 出了酒楼后,她一头用术法染黑的墨发被风吹得乱糟糟,手里的黑龙慢腾腾地拧动着。 且不说她境界究竟有多高,光这凤族体质,即便是在这大雪漫漫的山城里,周身也依旧是热乎乎的。 长应那一双冰冷的金瞳仍旧微微眯着,似乎仍是一肚子气,龙尾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摆明了想往渚幽的手臂上贴,像个不好伺候的祖宗。 渚幽怀疑道:你还知道冷呢,你们龙族不是不怕冷的么。 到底是刚破壳的,身上又没半点灵力,和凡间的蛇相差无几,就算怕冷似乎也说得过去。 长应没吭声,在她松开两指的时候,险些跌进了雪里,幸而尾巴一甩盘上了她的手腕。 渚幽任它盘着,手一抬将这黑龙送到了自己眼前,你不会真能冻死?可别死,否则我的灵力不就白送出去了。 再来点。 风雪之中,隐约有人在她耳边冷声说了一句。 第20章 轻得就像呢喃,似乎还透着一丝稚嫩,只是那腔调冷淡得又完全不像稚儿。 又轻又弱,就跟藕丝一般,一扯就会断。 渚幽垂下眼,紧盯着手腕上盘着的黑龙,她的神识顺着这覆着雪的松树蔓延出去,神识所及之处,只探见几个未开神智的凡间生灵。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 长应那金灿灿的眼眸眨了一下,瞳仁细长一条,格外骇人。 渚幽不得不怀疑起自己这龙,除了这么只龙,也没谁能朝她传来心音了,可偏偏长应身上没有一丝灵力,全然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 怪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离奇的精怪。 不得不说,不论是在凡间,还是在九天之上,它都和一般的神裔不太一样。 她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直觉她应该知道这东西是个什么来头,可她又确实不知道。 不知来历的东西总是会令人担忧,但她着实不想在一条刚破壳的龙面前露怯,她连入魔这样的事都经历过了,被缚到斩仙台上也无甚好怕的。 她眸光闪烁,猛地捏住了长应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将一缕灵力探入,快得未容得长应开口吞咽。 灵力探入之后,她却发觉这龙的识海格外的狭窄,四周空无一物,顺着识海往下,及它腰腹之处,却寻不见灵海所在。 这龙连灵海都不曾有,又怎能发得出心音? 再多说一句让我听听。渚幽收回灵力,屈起食指轻飘飘地刮了两下长应的脑袋。 长应竟将眸光斜开,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 渚幽心下一哼,这么点儿大的龙,是瞒不过她的搜寻的,长应果真未生灵海,也确实在她耳畔说了话。 别家的崽子都十分听话,你就不能多学学?渚幽用两指迫使长应张开了嘴,使之露出了两根尚显稚嫩的龙牙来。 长应甩了一下头,硬是没甩开,就这么张着嘴,涎液差点落了下来。 渚幽一看见这龙要滴涎,连忙将它的嘴给合上了,还摁紧了它的上下颚。 长应那眸光凉飕飕的,虽是不说话,可却讨好一般,将龙尾一垂,轻晃了两下,那摆动的幅度十分小,显得有些敷衍。 好一条会审时度势的龙,竟学会摆尾讨好人了。 她手一垂,眼不见为净一般,顺着那一排松树径直往前,就你,还多来点?若你再化不了形,日后连一口也没有。 可惜她的激将法没有丁点用处,长应依旧没再开口,也不知是乏了还是受了凉,竟盘在她手上不动了。 酒楼里那女弟子说的话犹在耳畔,道蛇是会冬蛰的。 龙和蛇自然不同,可这么点儿大的龙要不要冬蛰,她还真不知道。 渚幽冒着风雪,旁人步步艰难,她却轻而易举的便在这十寸深的雪地上踏了过去。 沿途有一列倒塌的木屋,似是被风刮塌的,里边一个人都没有,屋里还空得很,似乎住这的人早就收拾包袱走了。 她不想这龙好端端的就被冻死了,神裔在凡间被冻死,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可别死,熬过这雪,就将你喂饱了。 长应一听这话,顿时抬起了头。 渚幽登时觉得她被这小畜牲给骗了,小小年纪就会骗人,果真不是什么正经龙。 进了木屋,她匀了一缕灵力给这龙御寒,神识所及之处,探到几个修士正往这边来。 她倒是无甚好担忧的,再来十个这样的也打不过她。 那几人离这破屋子越来越近,像是来跟她抢地盘的一样,她如今不是很想动手,血若是洒在这雪地上,可太显眼了。 那几人中,有一人身上的灵气稍有古怪,不甚纯粹,但若不细究,还真看不出来。 长应吃了那一口灵力,这才又动了动身,模样懒洋洋的,绵软地贴在她的手臂上,只是眸光依旧冰冷。 渚幽捏住它的上下颚,让它张不开嘴,你倒是吃得挺顺嘴的。 长应金瞳一眨,每次吃饱了之后,就格外乖巧,根本不闹腾,静得有些出奇。 渚幽笑了,忽然觉得这龙就该跟她,毕竟这龙可太像魔域里那群没心没肺的东西了。 这样的龙,合该入魔,没什么比亲手将懵懂无知的神裔推入魔渊更令人愉悦的。 仙界那一群两面三刀的仙不是见不得魔么,这么一只龙,若是由魔养大,也不知那群仙会气成什么样。 渚幽松开两根细白的手指,揉向了长应的额头,那遍布黑鳞的龙首依旧平坦如初,还是没有长角。 她忽地又觉得不满,要你何用。 长应一听这话,金瞳微微眯起。 那几个凡间修士还是靠了过来,在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后,竟愣了许久。 烈风裹挟着冷雪闯进了倒塌了大半的木屋里,落在地上的瓶罐咚一声撞上了桌角。 坐在木桌上的黑衣人不情不愿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身上笼着的那件缠枝纹的暗花纱衣呼一声随风扬起,兜了满袖的风,她一头墨发顿时糊了半张脸,满脸写着不高兴。 那几人看傻眼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渚幽掀了一下眼,素白的手捂在另一腕骨上,将长应半掩着。 她在离开酒楼后,又将灵力压低了点儿,省得这些凡间修士觉得她修为古怪,这样装模作样的事,她格外擅长。 在斩仙台上入魔的时候,捆仙绳已束不住她,她筋骨尽断,浑身疼得直不起身,八方魔气横冲,拴在她双臂上的锁链被削成了泥屑。 她降生的那一日,祥云红霞遍天,入魔那日天穹却如遮乌篷。 黑云滚滚,阴风咆哮,百鸟齐唳,丹凤山上那长得最好的一棵梧桐陡然间被黑气环绕,一道惊雷落下,倏然焦黑成炭。 她化作原形振翅而起,跌入了魔域之中,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做起了魔,还同一众魔打成了一片。 天界乱套了,魔域却如同喜事临门,将各种妖兵魔器齐齐献上,什么美酒佳酿也全都抬到了她的面前,甚至还有一众美人等她翻牌。 她虽不推拒,却一个也没碰,既没有显得太特立独行,还未十分平易近魔。 大魔小魔十分欢喜,甚至不觉得她这般高高在上有何奇怪,毕竟魔本该如此,而不是被那些仙压低一头,卑贱如土。 况且,凤凰一族向来长得昳丽动人,又贵为百鸟之首,生来便有仙骨,合该娇贵傲慢。 她深知这些魔向来随性,像惊客心那般白日宣淫的也常有,再三思索之后,她干脆收了十数个貌美如花的侍女,让她们在大殿里侍候。 侍候归侍候,不能动手动脚。 如今她来了人间,自然也知晓要如何让自己同这些人族修士一般,境界一低再低,收敛些姿态,应当就无甚奇怪了。 站在门外的几个仙门弟子所穿的同施粥的那群一模一样,渚幽眼眸一转,果不其然看见了混在人群里的惊客心。 惊客心一脸喜意,一张脸未施浓妆,看着倒是有几分纯真。 盘在渚幽手腕上的龙动了动,转头朝门外看去,一脸的漠然。 渚幽心说完了,她一点也不想遇上这第三主,这惊客心是真的臭不要脸,跟黏土一样,又脏又粘人。 外边几人堪堪回神,一时竟分不清屋里那坐在桌上的是人是仙,若说是人,他们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可偏偏屋里的黑衣人修为算不得太高,同他们似乎不相上下。 惊客心笑得甚甜,在人群后踮着脚往里瞧,说道:我就说这处有人。 渚幽心觉可惜,那几个凡门弟子都站在惊客心身前,没能看见她那露骨的神情。 惊客心舔了一下唇,一双眼微微弯着,眼里欲求如火,目光灼灼。 盘在渚幽手腕上的龙动了动,竟像蛇一般立起了半个身,它金瞳灿灿,血口微张,刹那间,门外那一众弟子耳鸣不已,双耳似被震聋了。 连声音都未听清,便心神俱震,如遭重创。 山陡然一颤,木屋外湖面上的冰层嘎吱一声裂开了纹路。 渚幽诧异了一瞬,心骤然一跳,很快便捂住了长应的嘴,这么护主,你怎么不是条狗呢。 说完,有两根龙牙在她的手指上磨了磨,却未咬下去,怪像娇嗔的。 第21章 长应磨了牙,一双金目不紧不慢地转了转,冰冷的目光投向远处众人。 它这般淡漠,吼了这么一声后又无甚波澜了,似是早习惯这般行事,生杀在握一般。 渚幽顿时看不懂这小龙的心思了,这般阴晴不定,倒是像极了魔域里那群东西。这么想来,长应才像是入了魔的,就连撼竹也比不得她。 方才那动静一起,门外那几个仙门弟子双耳俱嗡鸣不已,如今连声音也听不见了,连带着目露垂涎之意的惊客心也慌了神。 几人脸色苍白,灵海震荡不已,似被压制一般,险些就被吓出了魂。 冷风刮着背,惊客心眼中的欲求骤然熄灭,像是被劈头盖脸的大浪给砸得连丁点火星子也没有了。 她手心里全是汗,下意识分出神识去探百里内是不是有仙来了,然而转了一圈回来,别说仙了,就连仙宠也未寻到一个,只有只有木屋里那入了魔的神裔能有这个本事。 但不该是渚幽,毕竟相识过许久,惊客心心里还是了然的。 那威压一瞬便消失了,就那么一晃神,她甚至连对方的灵力也没有感受到。 她垂下眼,惊魂未定,缓缓喘了一口气后,才将目光又朝木屋里那黑衣人投了过去。 百年不见,这人变化不大,肤白胜雪,像是一尘不染般,却偏偏穿了墨衫玄裙,只裙腰的束带红得似是欲滴的血。 渚幽在头发和面容上施了术法,那满头的白发成了黑的,惊客心心想,仍旧好看。 可方才那威压究竟是从哪来的,为何她根本探寻不到。 惊客心瞳仁微缩,眼里露出一丝恐惧。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将漆黑木屋里的角角落落皆晃了一眼,不出所料,里边果真只有那么个入魔神裔,再无他人有这本事。 惊客心不觉得渚幽闭关了百年出来,就能吼出这样古怪的声音来,她虽听不清,可鸟该是如何叫,她大抵还是分得清,虽说渚幽故意压低了境界,可方才的咆哮绝不会是凤鸣。 那几个仙门弟子也被吓着了,他们战战巍巍,眼眸连转也不敢转,有那么一瞬,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要归西了。 这该进还是该出,几人面面相觑的,被吓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木屋里,渚幽摸了摸自己的龙,方才那声响她倒是听清了,是龙吟。 她恍惚了一瞬,心猛地被揪紧,虽不至于像门外那几个修士一般目露怯意,但确实愣了神。 幸好这龙身上并无灵力,否则这么一嚎,只浩瀚威压震得山抖地颤,否则海里那群龙定然能觉察得到。 长应用牙磨完了她的手,又衔着不肯松口,就跟叫乏了一样,似在讨食。 渚幽心里觉得好笑,这龙莫非当她是粮仓了? 她捏住了长应的嘴,朝门外一众弟子看去,巧了,我本以为只我一人会来这处躲雪。 惊客心神色变了又变,她不知渚幽闭关了百年,修为究竟恢复到何种程度,但刚才那忽如其来的威压,定然与她有关。 几个仙门弟怵怵点头,为首那位问道:不知前辈师从何宗何门? 无宗无门。渚幽说了个大实话。 她朝惊客心斜了一眼,眸光波澜不惊,心里却想着,要怎么才能躲开这魔。 几个凡人战战巍巍地往木屋里打量着,发上已顶了不少雪,一会有人问道:前辈可知方才是什么东西在叫? 山里雪大,这风一刮,还怪像兽鸣的,怎一副被吓着的模样。渚幽垂下眼,眸光斜向了屋侧那漏风的破口。 如果只有一人听错,那还好解释,可在场的弟子全都听见了,几人又相视了一眼,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渚幽压根不想多看惊客心一眼,即使没有抬头,她也察觉得到对方那炙热的目光。 她浑身本就热腾腾的,那目光似乎比她的凤凰火还要炽热,像是要在她身上烧出窟窿一样。 是啊,外边风雪大,方才那兽鸣吓得晚辈直哆嗦,不知这木屋还能不能再挤几人?惊客心话音柔得很,腻歪得像是能掐出水。 渚幽从桌上下来,扯了扯雾縠般的袖口,将手腕上那黑龙遮了起来。 虽然她那薄纱般的袖子遮不住什么,但这么一挡,腕骨上那一圈还真像个黑镯子一样,只是粗了一圈。 你们随意便好。渚幽提了一下嘴角,虽然是在笑,可像是没安好心。 惊客心拨开了挡在她前边的这些便宜师兄弟,挤进了门里,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晚辈便进来了。 说起来,魔界这三主究竟活了多久,没有人细究过,故而渚幽也不知道这大魔究竟与她孰长孰幼。 她听着惊客心这话,浑身皆起了鸡皮疙瘩,像是误入了惊客心和她那百八十个小宠所玩的古怪游戏。 还晚辈?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若不是这魔留着还有些用处,她早将这腌臜东西的命给取了。 在惊客心踏进木屋的那一刻,她身影一晃,顿时从木屋一侧那漏风的破洞里晃了出去。 转瞬之间,木屋里哪还有什么黑衣人。 渚幽走得急,险些把手腕上的龙给甩了出去,幸好长应咬住了她的袖口,长长一根像粗绳一样吊着,被风吹得直晃悠。 长应长尾一甩,又重新卷上了她的手腕,甚至还一寸一寸地往袖口里爬。 渚幽被它钻得痒,一把将那快要攀到她肩上的龙给扯了下来,你方才喊什么呢,这百里内若是有龙族的人,我怕是要被你害惨。 长应目不转睛地看她,嘴连张也没有张。 风呼啸而过,渚幽又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嘀咕了。 果真很轻,还稚嫩得比惊客心那故意掐出来的声音还要软,气息细弱,如若游丝,只是其中还带着这声音不该有的淡漠。 莫怕。 渚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病,日日盼着这龙化形,竟还臆想出这龙同她说话了。 过了一会,这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 追上来了。 渚幽皱起眉,果真察觉到一股灵力如利箭般破空而来。她并未闪躲,而是抬手拍去了一掌。倏然间,刮卷而来的风似是被震散了一般,就连带着裹挟在其中的雪也骤然成了雾白的烟。 三主之所以能三分魔域,境界定低不到哪里去。 两股灵力在半空中撞出了一道冷光,就连百米外的松树也被震得折断了腰,树上覆着的雪簌簌落下,那苍绿的枝叶刚露出来,又栽进了地上的雪里。 惊客心是独自追来的,她被迸溅开来的灵力一震,陡然从半空跌落,连手臂都折了。 可她似是不觉得疼,一双眼甚至还更加精亮了。她满脸写着垂涎二字,爬起身后将手臂给掰了回去,还一边掐着嗓子说:大人回来了怎不说一声,也好让奴家提早梳妆打扮一番。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4) 你如今这模样倒是顺眼了几分。渚幽收了手。 惊客心眼眸一弯,笑得又魅又甜,听闻天界丢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不是在大人身上,大人拿了便拿了,怎还栽赃到他人身上? 你在质问我。渚幽掸了掸肩上的雪,心说这魔好不会看人脸色,许久不见,嘴只会油腻,依旧不会说好听的话。 也不知怎么的,长应似是有些不耐烦,又一个劲地往她的袖子里钻,明摆着十分不待见这第三主。 惊客心笑了,奴家哪敢质问大人啊,奴家只盼能与大人坦诚相见。 第22章 那你为何要对我出手?渚幽一听她这鬼话就浑身不对劲,似是被轻薄了一般。她抬手扯了扯袖口,将钻进里边的龙给捂好了。 倒不是怕被惊客心看到,只是不想她的龙多看这东西一眼,省得脏了眼睛。 惊客心将垂在脸侧的发别到了耳后,那兰花指一捏,还挺娇俏,模样倒是变得清丽了许多,可举手投足之间,那妖魅劲儿仍是一点也没少。她道:奴家这不是想试试大人的修为么,大人闭关了百年,境界定然又突破了。 长应被捂在灰雾般的袖子里,一双金瞳仍是一转不转地往外盯着,眼里戾气不少,若再长大一些,定然是凶神恶煞的。 就你,还想试探我的修为。渚幽手一抬,素白的指尖上燃起了一撮火。 火光艳红如血,在寒风中,竟没有摇曳半分,烧得又红又旺。 惊客心原本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一双眼,馋得通红一片。在看见那凤凰火后,她浑身一僵,眸光陡然颤了颤,提起的嘴角缓缓往下塌了点儿。 你倒是说说,我栽赃谁了。渚幽不想多说,直截问道。 惊客心笑道:天界的探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三主又不曾拿他们的,奴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怀疑到大人头上了。 话是这么说,这惊客心脸上倒不见愤怒,似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就不怕我将你魔域第三主的身份说出去?看你扮这宗门小师妹扮得挺得劲的,莫非是看上了哪个修士。渚幽鲜少对这魔头说这么多话。 她生怕就这么一阖眼间,那惊客心就会离她又近一步。 隔了数十尺远,冷风还呼啸不已,她却已能闻见这人身上那股骚味。 怎会有这样的魔,又不是靠双修来增涨修为,可偏偏就溺于这种事中,还想拉她下水。 渚幽虽已十分认真做魔了,可若要她像这惊客心一样,那还真做不到。 惊客心笑了,大人与奴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又怎会将奴家推进火海。 渚幽心想,谁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想不到骆清还是有点本事的,竟能把大人请下凡来。惊客心捋了一下头发,不着痕迹地咬了一下唇,还悄悄吞咽了一下。 渚幽将双手负在身后,待惊客心走近了点儿,她神色不变地后退了半步。 手臂上痒得很,长应爬动时,腹部的黑鳞在她的手上轻轻擦过。 长应慢腾腾地爬上了她的胳膊,又绕到了她的后背,长尾在她的肩胛骨上拖了过去。 渚幽那灰色纱衣被撑开了些许,一个黑色的脑袋从她的肩后探了出来。 长应就这么上了渚幽的肩,本想将尾巴撘到另一侧的肩上,没想到还差了几寸。 它目光凛凛地望着那搔首弄姿的魔域第三主,攀在肩头的模样着实高高在上。 渚幽抬起手,本想将长应的脑袋给摁下去,没想到这龙竟有点脾气,用头将她的掌心给顶开了。 掌心冰凉一片,长应竟比这漫山的冰雪还要冷。 惊客心自然看见了这条黑蛇,她惊讶了一瞬,没想到这入魔神裔竟会让一畜牲近身,她眼里的惊讶转瞬又变成了嫉妒,这么弱小的东西,竟能近这人的身? 她本还对渚幽手上那一簇凤凰火害怕不已,此时却道:大人连火都生好了,何不快些将火烧到奴家身上,也好让奴家试试这焚身的滋味。 渚幽细指上浮着的火骤然一熄,她怎么也想不到惊客心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人怎不说话,大人将火熄了作甚,奴家还未尝到滋味呢。说来,大人下了凡,可不就是要同我们做一条绳上的蚂蚱么。惊客心笑得着实娇。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扮作凡人修士,莫非魔主转世一魂就在这宗门里?渚幽抬着手去捂长应的脑袋,就算捂不住,能挡它一会视线也好。 惊客心稍微收敛了神色,大人想必已经知道,神化山就在这华承宗内。 你们不找魔主转世那一魂,盯着神化山做什么。渚幽把肩上的龙抓了下来,拇指轻飘飘地蹭了一下长应的头。 就跟安抚一样,长应顿时静了下来,就像是吃到了一口灵力,顿时又乖巧了。 大人不觉得古怪吗,这神化山偏巧在这时候提早开山,想来和魔主一魂有些关联,大人莫不是想袖手旁观?惊客心虽然收敛了许多,可目光仍旧灼热似火。 你们想进山。渚幽一语道破。 惊客话说得急,一张脸绯红一片,天界若是算到魔主转世一魂会进神化山,我们唯有一同进山,才能从这数十个宗门里,找到那一魂所在。 渚幽捻了捻手指,余光斜见那魔激动得又走近了一步,连忙不动声色地退了些许。 长应登时又急躁了起来,不像蛇那般咝咝叫,喉咙里反倒传出了点沉闷的呵气声。 渚幽屈起食指刮了刮它的头,也不知这龙在急什么,有几分像是不想让她答应。她上下打量了惊客心一眼,又很快别开头,你若真想进神化山,就好好用这凡人的躯壳,莫做什么古怪的事。 惊客心笑了,大人若是和我们一同进山,奴家便去另寻个漂亮的壳子,大人喜欢什么样,我便穿什么样。 渚幽点点头,朝惊客心身后望了一眼,这几位是来找你的? 惊客心连忙回头,面上的娇媚之色一瞬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却冷不丁被突如其来的炎浪撞了半个身。 滚烫似火,灼得她身上的皮都差点焦了。 她身子一轻,被震出了数十尺外,口中陡然吐出鲜血。及地后她连忙爬起身,可远处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全是雪,哪有渚幽说的什么人。 渚幽又跑了,攥紧了她的龙,眨眼间便移步到数里外,还将气息给重新遮了遮,省得被那惊客心跟上。 被她攥在手里的龙越发冰冷,就连她的掌温也没能焐热,这么硬撅撅一根,像是没魂了一样。 停下后,渚幽又用手量了一下,这龙转眼间竟又长了点,长了一个指甲盖那么长。 长应抬眼看她,离了惊客心后,眸光似乎又平静了下来。 渚幽哂了一声,腾身一起,盘腿坐在了银白的松树上,就只因雪地太凉了些,她坐不惯。她双眼一闭,而后便一动不动了。 不是忽然睡着,而是寻了一下那缕覆在撼竹背后的神识。 变作她模样的撼竹已从上禧城出来,身上原本带着的木雕不见踪影,大概是烧掉了。 上禧城外,撼竹骤然停下了脚步,迟疑道:尊主? 撼竹没能听见自家尊主的声音,只觉得周身被魔气紧束着,面前忽然炸开了一团黑烟,那烟似是凝成了一只手,朝她抓了过来。她的襟口被猛攒了一下,整个人被拽得倾向了那团浓黑的雾。 再一睁眼,原还在上禧城外的自己已身处凡间,甚至还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撼竹入目白茫茫一片,似是瞎了一般,她眨了眨眼,才发觉原来不是瞎,而是周遭全是雪。 渚幽从树上下来,五指一摊,一截细白的手腕从袖口里探了出来,分明是让撼竹把什么东西交出来。 撼竹支支吾吾道:尊主,那无不知说还寻不到寒眼的消息,所以也未绘好舆图,可寒眼是什么地方? 渚幽抬起的手往下一垂,眼里竟露出一丝迷茫来,寒眼里有治我这双眼的神物,百年了仍找不到,找不到就暂且不管了。 长应从她宽大的袖子里探出头,也不知听见了什么感兴趣的。 撼竹没料到这龙吃了这么多,竟还是像条平平无奇的黑蛇一样,当即愣了一瞬,怎么还不能化形? 渚幽嗤了一声,这玩意,怕是把我掏空了也化不了形。 撼竹大惊:它胆敢将尊主掏空! 第23章 雪窖冰天的,弥天大雪滚滚而下,远处冷风一刮,荒原上顿时掀起了一阵白浪。 撼竹皱着眉,暗暗打量了一眼自家尊主的眼睛,她怎么也料不到,这双好看的眼竟伤得这般严重,闭关百年也未好起来,竟还要神物才能治得好。 她抿了一下唇,连忙又道:我去上禧城时,那边的魔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说尊主境界大跌,百年里丁点修为没涨,只下了只 这声音越说越小,像是充气的物件一样,嗖的一声,瘪了下去。 渚幽没听清,又气又无奈,下了只什么。 下个只崽撼竹说完后缓缓抬起了手,暗戳戳地捂住了头,生怕挨打。 渚幽面色骤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的一样,无语地望了一眼手里的黑龙,下了只什么? 崽。撼竹颤着声说。 上禧城那群魔,成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议论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事,三界里大多子虚乌有的传闻都是从那城里传出来的。 渚幽一哂,捏起长应的头,审视般看了好一会,可不就是孵了个蛋吗,下了只崽么。 长应甩了甩脑袋,似是不大高兴,眸光凉飕飕的。 接着那龙首又被弹了一下,被弹了脑壳的龙懵了一瞬,血口一张,两条尖锐可怖的牙又露了出来。 渚幽怕了这龙胡乱喊叫,连忙将它大张的嘴摁了起来,不是我孵的,成了么,你若是生气,倒是化出形来,如今这模样我一脚就踩死了,还生气呢。 撼竹听得直发愣,没想到她家尊主还教训起一只不知能不能成事的畜牲来了。她又悄悄瞅了一眼尊主的眼,小声道:那神物只有寒眼里才有么。 我不知。渚幽眸光一暗,嘴角边那丁点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寒眼里多的是疗伤圣物,有一株草听闻能解百毒,生死人肉白骨,甚至能让连根骨也没有的凡人一步登天,或许那圣物没有这般厉害,但化我眼里毒雾,大抵是够的。 尊主的眼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撼竹连忙问道。 渚幽回头看她,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像是在思索。 撼竹心里发憷,总觉得自己不该问,可说出去的话,怎么也收不回了。 被渚幽两指捏着嘴的龙动了动,不轻不重地挣了一下。 渚幽松了手,眸光静得出奇,明明该是让她痛苦了数百年的事,被问及时,她脸上竟看不出丁点愤怒来。向来反复无常的入魔神裔,像是忽然被浇灭了火。 尊主?撼竹小声唤着。 是渚幽唇一动,你听不得的。其实她也不知。 撼竹放下了捂在头上的手,轻轻唔了一声。她见自家尊主忽然这么平易近人,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别扭道:尊主来凡间不是要助三主么,怎没同三主在一起。 渚幽对着自己这小侍女,倒也不隐瞒,直白道:我怀疑三主想阴我。 啊?撼竹听懵了,可、可他们为何 渚幽负着手,沿着那一排松树,继续朝华承宗去,神化山提早开山,怕是天界的计谋,那惊客心却同我说要进山一探究竟,好找到魔主一魂,这不是撞刀口上么。 撼竹哪知道神化山会提早开这事,迷蒙道:可他们怎知道魔主一定会进神化山。 魔主一魂究竟进不进神化山,我可不知道,但神化山既然会提早开山,一定另有隐情。渚幽手一抬,一根树枝歘一声从风中袭了过来,正巧落进她的手里。 黑黝黝的一根枯枝,实在不太衬她那只素白的手。 她没有弯腰,却握着树枝比划了一下。树枝的尖尖距地面甚远,原本平整的雪地上却顿时出现了数道杂乱的划痕。 那些划痕像是随手画出来的,杂乱得毫无章法,不像画,亦拼凑不成字,与符咒也差别甚大。 渚幽握着树枝的手稍一拢紧,那枯黑的木枝转瞬便成了粉末,在那些杂乱的划痕上凝成了一道道古怪的线。 或长或短,或是东西走向,或是南北走向。 凛冽的山风席卷而过,山中似有兕兽在嚎叫,雪地上那乱腾腾的划痕却没被风吹乱半分。 尊主这是在画什么?撼竹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 片刻后,雪地上划痕似乎动了动,些个原本相离甚远的划痕竟然交在了一块。 撼竹看呆了,她还未曾见过自家尊主施过这样的术法。 环在渚幽手腕上的龙也动了动,一双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雪地上的痕迹。 我的卜算虽比不得天界那些神仙,但兴许要比骆二主好上一些。渚幽看了好一会,掌心在半空中一抹而过,那些乱腾腾的痕迹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尊主卜出了什么?撼竹一双眼更亮了。 渚幽微微眯起眼,正对着的方向恰好就是那华承宗所在之处,魔主那一魂,果真就在这淞灵城中,只是再仔细些,就卜不得了。 那我们要回淞灵城么?撼竹往回看了一眼,如今回城不算太远。 你可知城中聚了多少个宗门,多少凡人修士,茫茫人海,如何将他找出。渚幽看傻子般。 撼竹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道:不愧是尊主,若换作是我,定会做不少无用功。 渚幽微哂,趁着神化山还没有开,我去看看那华承宗,这宗门可不一般。 撼竹连忙跟上,又问:尊主可有遇见那三主? 不巧,刚遇上,那惊客心若是再聪明些,就该猜得到我拿了龙宫的东西,除非骆清没有将我的忠告传达给另外二主。渚幽摸了摸手腕上冷如冰霜的龙。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5) 什么忠告?撼竹一时没想明白。 渚幽斜了她一眼,我先前让红蕖来了一趟凡间,让她转告三主当心龙族,后来她是和骆清一起回了魔界,兴许她只同骆清一人说了。 若真是这样,那三主岂不是貌合神离,各自心怀鬼胎该?撼竹惊讶道。 渚幽点了点头,对这小侍女的用词十分满意。 那咱们还是不要同他们一路了,省得被殃及。撼竹连忙道。 渚幽朝她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又摸了摸手腕上那盘得十分紧的龙。 长应身上的温度似乎又低了点,近乎要将她的手腕给冻麻木了。 她连忙垂头,只见手腕上的龙竟闭起了眼,就连气息也弱了许多,就像是成了条死龙。 渚幽这脸色一变,撼竹顿时慌了,尊主,这龙怎么了? 找个地方避避,这龙怕是要死了,我得细细查看。渚幽的面色着实不好,她扯了扯那黑龙,竟没能扯动。 这龙浑身骨头硬得很,像是尸僵了一样。 渚幽的心凉了半截,连忙捻出了一簇凤凰火,想将长应给烤暖和。 撼竹心说不好,连忙道:尊主使不得,会、会、会 渚幽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会熟!撼竹一鼓作气,连忙把话说完。 那艳红的凤凰火被收了回去,没烫着长应分毫。 渚幽转而分出一缕灵力,使其缠绕在长应身侧,一来想将它焐热,二来看看这龙还吃不吃得进东西。 那一缕灵力环在了长应周边,一瞬便被吞得一干二净。 渚幽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龙还没有凉透。她将指尖往龙首上一点,查看起它的心肺,没想到脏器孱弱如初,仔细一瞧,心似乎还未长全,十分古怪。 这怎么看都是垂死之势,留不得的。 撼竹左右望了望,放眼望去全是冰雪,连忙道:属下去附近瞧瞧。她话音刚落,人影便没了。 雪虐风饕的荒原上,渊冰约有三尺厚,入目几乎全是白,只那一抹墨黑的身影孤零零的站着。 渚幽捧起她那条渊黑的龙,心说这玩意可别就这么死了,她耗了这般多的灵力,这债还是得还的,死了可就还不了了。 在她的凝视下,掌中的龙似乎变沉了点儿,再仔细一看,似乎又长了几寸。 渚幽看愣了,将芥子里的灵石取了出来,可不料长应一口都没有吃。她皱着眉又分出了一缕灵力,还亲自喂到了长应嘴边,长应不但吃了,还砸吧嘴。 死到临头了,还挺挑食。 她未将灵力分出太多,再多些她就得瞎了,如今神化山将开,她可不能在这关头成了瞎子。 然而下一瞬,她的腕骨被啃了个正着,灵力转瞬被攫了大半,这龙还真不客气。 渚幽眼前本来就白茫茫一片,被龙咬了一口腕骨后,眼前全然雾白,像是被蒙了一块白绢。 掌心里的龙也不知究竟长了多长,但沉重到她根本不能托住,她手一松,耳边传来不知什么东西落进雪里的声音。 她的腕骨上,有什么东西撘了上来。 是一只冰冷的手。 第24章 朔雪飘摇落下, 凛风呼啸着。 渚幽眼前皑皑一片,连山影和松木都看不清了,更别提看清那撘在她手腕上的,是谁的手。 很凉, 却是软的。 她手腕上的咬痕在飞快地愈合着, 皮肉长好的时候, 那一处痒得厉害。 长应从她的手掌中跌下去后,也不知落到哪了,兴许半个身已经被雪埋了起来。 渚幽没有再动用灵力去压制蒙在眼上的毒雾,眼上这毒雾在百年过去后。 不但没有消减半分,甚至还愈加厚重了,驱不散,也越发难压制。 这毒雾生生不息, 每多压制一日,毒素便会越生越多,似要将她的视线全数占尽。 在这么下去, 她迟早有一日会真的瞎。 但这古怪的毒, 渚幽没有同任何一人详说, 即便是跟在她身侧的那孔雀妖也如此。 那只冰凉的手仍撘在她的手腕上, 手掌十分柔软, 五指也是细细软软的,不像是成年人的手, 反倒像个稚儿。 渚幽尝试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去探查这小孩儿, 却根本试探不出对方身上有丝毫的灵力。 她也未曾听到脚步声,这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很突然,在长应从她手中跌落的那一刻, 陡然便出现在她的身侧。 渚幽微微皱起眉,抓起了那撘在她腕骨上的手,果真是个孩童,还是个身上没有丁点暖意的孩童,冷得似这漫天的雪。 而她神识所及之处,哪还寻得到什么龙,就连蛇也没有一条。 长应渚幽笃定道。 身侧的人没有回应,身上似是蒙了一层雾,那黑漆漆的轮廓倒是挺分明的,看着矮墩墩一个,确实是个小孩儿该有的高度。 再来点那熟悉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只是这一回,不太缥缈而遥远,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 嗓音果真是稚嫩的,却又着实冷淡,就连咬字也是小孩儿不该有的老成稳重。 渚幽骤然屏息。 她虽然盼着这龙化形,可却不是在被这龙攫了灵力之后。 这冰天雪地的,上一刻她还在担心这龙被冻死,再一转眼,这龙就变成人了。 寻常刚破壳的神裔,化人时哪会是这般,怎么也该是襁褓模样,还是会嘤嘤啼哭的那种。 长应从破壳时就着实古怪,如今这化成的人形也让她不得不怀疑,或许这 根本不是什么初生的神裔。 但她确实给不了太多灵力了,这百年里,她尝试了数种压制眼里毒雾的法子,但没有一种可以奏效,甚至还瞎得更频繁了。 她这一身灵力,大多是用来压制眼中毒雾的,若是没有这毒雾,她何时会把旁人放在眼里。 如今八方修士皆聚在此处,龙族兴许还派了人来寻他们丢了的蛋,再加上那惊客心着实难缠,再给这龙多喂一口灵力,她可就自身难保了。 不得不说,这条龙确实是她混迹三界这么多年,所出现的一个意外。 很冷长应又说了一句,嗓音稚嫩软绵。 渚幽未应声,她看不清这龙变成人后的模样,朝着那黑漆漆的轮廓伸出了手,素白的五指径直拧向了对方细瘦的脖颈。 长应未来得及挣,顿时被扼住了脖颈。 那素白的五指略一施力,本就柔弱的稚子那张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似乎毫无反手之力。 长应那双金目陡然紧缩,瞳仁成了一根竖线。 渚幽却看不见,她只察觉到这小龙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了,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手臂一甩,小孩儿顿时摔在了地上,咚的一声,摔得着实重。 长应急急喘气,伏在地上连瘦弱的背也跟着一起一伏着。 渚幽这才弯腰,朝着那模糊不清的影子伸出了手,将人捞了起来,还将掌心糊在了小孩儿的脸上。 长应仍在急促地喘着气,冷不丁被温热的手糊了满脸,不得不闭起眼来。 渚幽像是盲人摸象一般,把长应的鼻子眼睛嘴巴摸了个遍,确实是有鼻子有眼睛的,长得应当还挺周正,没因为少了点灵气就化歪了形。 看身量就像是凡间的小孩儿,矮墩墩的一个,头发还乱糟糟的,身上不知穿的是什么,摸着很是单薄。 这龙还是麻绳模样的时候,她还能揣在身上,就算是捂也能捂热了,可如今成了人,她还怎么捂。 这么个小孩儿,如何受得了这严寒,可别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冻死了。 你身上灵力无多。长应像是不知怒,说话声仍是淡淡的,嘴角还被渚幽胡乱摸着的手给蹭了一下。 渚幽眼眸微眯:你如何知道? 看得见长应一板一眼地回答,嗓音着实软绵。 可她的腔调属实古怪,压根不像初生稚儿。 既然看得见,便是有仙骨灵根的。渚幽垂下手,摸索着捏上了长应单薄的肩。 稚儿骨头细嫩,身子十分瘦弱,估摸着和凡间四五岁的小丫头差不太多。 这才刚破壳不久,化形就化成了这么个模样,很是古怪。 这么个东西,也不知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让龙族那么小心翼翼地存放着,总不会单单是因为好脸面。 长应仰头看着面前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唇色也近乎没有,像是病入膏肓一般,俨然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 可渚幽根本看不清这龙的脸,质疑道:你怎么化的形? 她本来想问,「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这话听着不大好听,话已经抵在舌根了,转而又改了口。 这龙变作的稚儿果真老成稳重,丁点不见慌张,也对自己化作的人形丝毫不惊奇,平静道:不知,身子一热,周身骨头似是抽芽一般,忽地便化作了人形。 想来这也是所有精怪做梦都想实现的,浑身一热,像被浇了水的种子一样,嗖一下就化形了,连努力也无须努力。 渚幽捏紧了长应的肩,隔着那层薄薄的衣料,她也能感受到这龙浑身冻得像是冰块一般,你还身子一热?我倒是不知你哪儿热了。 长应也不恼,抬起手摸了一下心口,心口热 渚幽手掌往上一摊,手给我 长应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还挺乖顺。 那柔柔软软的手轻飘飘地撘在了渚幽的掌心里,手凉如冰霜,五指还细嫩得像是一折就会断,就连手腕也是细细一圈。 一缕灵力钻进了长应的手心里,长应挣了一下,微微吸了吸鼻子。 别吞渚幽声音一凛。 长应登时不动了,只是眉心微微皱了起来,看起来不大舒服。 渚幽用灵力仔细探了一圈,发觉这龙确实没有灵力,身上也不带丝毫的龙气,当真像是凡人的小孩。 筋骨还柔弱得很,五脏六腑似乎还带着痼疾,四处皆见溃烂。 故而她连气也喘不顺,身娇又体弱,怎么也不像是龙化成的人。 再细细一探,她登时愣了。 这龙,怎还缺了一魄?若她缺的是魂,也许渚幽都要怀疑这莫非就是魔主转世了,可她缺的不是魂,而是一魄。 你可知你是从哪来的。渚幽微微眯起眼,声冷如冰。 长应眼里露出一丝迷茫,不是你将我带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渚幽垂目。 长应似乎愣了许久,头微微摇了一下,可惜渚幽看不见她摇头,只听见这龙用微弱却冷淡的声音说:不知,但你是什么东西,我大抵就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像是在骂人,骂别人的时候,还顺道把自己也骂了一遍。 渚幽好笑地捏住了她的下颌,若再用力一些,这稚儿的下颌定要被捏断了。 她与这龙的因果十分奇怪,渊源似乎极深,但她在入魔之前,可从未招惹过什么龙。 这就十分古怪。 长应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冷漠得像这漫山的冰雪,却道:疼 渚幽一哂,知道疼便好。 为何长应软着声问。 渚幽嘴角一提,病了就该知疼。 我病了?长应仍旧不解。 渚幽使了个心眼,面不改色地扯谎道:病了,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但若是我取一滴心头血与你换,兴许能活得久一些。 长应听后无甚反应,这时候又像条刚刚破壳的龙了,似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过会才冷淡地「嗯」了一声。 神裔的心头血,那可不是一般东西,两人的心头血若是互换,就像是牵了根线一般,这一世都解不开了。 渚幽垂下了手,饶是她凤凰火附体,仍是被冻得手心有些僵,可她刚把手放下来,手臂忽地就被挽住了。 那冷冰冰的龙傍在她的身侧,像一坨柔软的雪,将她半个身冻得快麻木了,可偏偏傍过来的龙还舒服得长舒了一口气。 渚幽试图把手抽出来,可长应根本不肯撒手,看着虽是体弱多病的面容,可手上力气却不小,将她的手臂搂得紧紧的。 说话像个老东西,可偏偏一举一动又带着点难得的纯真,倒像是失了忆一般。 模样和修为不大相称的仙魔,三界里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个仙魔,多半是渡劫不成,被天雷打回了年幼的模样,但还真没谁是被天雷打回到蛋里的。 难怪东海君那样护着一颗蛋,这蛋果然不对劲。 那我们何时治病?长应轻咳了一声,像是冷着了一般,将渚幽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待回了魔域,我就给你治病。渚幽说得着实轻松。 长应懵懵懂懂地低低应了一声。 渚幽心想,若不是这条龙在骗她,那便是这龙是真的什么也不懂。 这样生而逆天命的龙,本该天资卓绝才对,怎就缺了一魄,怎么就是个憨傻的呢。 渚幽寻思着撼竹也该回来了,便抽出了手,朝远处走了两步。 不料身侧传来扑通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摔在了雪里。 她看也看不见,只能循着声转头,雪地上隐隐绰绰有个黑影在伏着。 长应摔在雪里,似是想爬起来,可却支不起身,她费劲地爬着,一声也没有吭。 渚幽看着这团影子扑腾了半晌,才慢腾腾地弯腰伸了手。 长应攀住她的手臂,双腿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却连一步也走不动。 这腿长来是做什么,连路也走不得?渚幽鄙夷道。 长应哪知道生气,无喜无怒般,只乖巧回答:无甚力气 吃了我这么多灵力,你如今对我说,无甚力气?渚幽单臂将她拎起,再使些劲,她都能将这小孩儿提至半空了。 在她五指稍松的时候,长应及地的双腿又是一软,似又要倒下去般。 渚幽捏着她的肩,分出一缕灵力去探这龙的灵海,灵海仍是残缺的,里边空荡一片。 长应咳了两声,声音着实糯。 渚幽手臂一伸,将她抱了起来,一边道:我迟早将你炖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6) 长应没应声,一张嘴闭得死紧。 出去寻避寒之处的撼竹回来之时,再三揉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家尊主抱着的小孩儿,像是天塌了一般,久久没回过神。 长应目不转睛地看着数步外的孔雀妖,半晌才说:你那卑奴回来了。 「卑奴」这词就很灵性,即便是魔域,也久久没人这么说过了。 撼竹傻愣愣地杵着,想不通这凡人小孩是从哪冒出来的,胆子似乎还挺大的。 旁人若是看到她家尊主这模样,定然惊得说不得话,长这般昳丽的凡人,着实少之又少。 虽说渚幽已经把魔纹隐去,一头白发也转而成黑,但周身威压不减,让人看一眼便膝盖发软,可这稚儿似十分淡然自若。 渚幽听长应说卑奴二字时便微微抬了眉,若她未记错,她和撼竹可从未提及过这词,这龙倒像是从千年前来的。 这不叫卑奴。她索性道。 长应竟没反驳,还从善如流地唔了一声,显得格外乖顺。 如絮的雪飘摇落下,打在了她的发上,有的还沾上了她的肩颈。 渚幽不大情愿地抬手一拂而过,那沾在长应身上的雪水登时没了。 撼竹能不惊讶么,这稚儿也不知从哪修来的福分,整个身都要贴到尊主身上去了,这若换作是惊客心,想必已经被倒挂在殿门外。 怎去了那么久。渚幽双目无神地朝撼竹看去,只能看见个人形轮廓。 她眸光黯淡,双目似是不能聚神一般,眼底已经没了光,一看便是瞎了。 撼竹又看懵了,她才去了多久,怎一回来,自家尊主就瞎了。 她连忙答道:找了许久,未看见什么避雪的地方,倒是见着了华承宗。 她话音一顿,低着声问道:尊主,你的眼 渚幽冷嗤,你该问她 撼竹这才注意到,这稚儿长了一双金瞳,瞳仁似乎还与常人不大一样,乍一看无甚古怪,细看之下才发觉有些像蛇。 不光瞳仁古怪,她那一身黑衣也不像凡间之物,明明是墨色的,可寒风乍过,衣袂被吹得翻飞而起的时候,却又隐隐有金色暗纹一晃而现。 袖口和衣襟上用的都是金丝,裙腰束带也是黑金亮色,腰侧还别了个白玉环佩。 这穿的虽不大惹眼,但细看之下才发觉华贵无比,哪是寻常人穿得起的。 撼竹讪讪问道:尊主,这小丫头从哪来的。 渚幽沉思了片刻,总不能说是从她掌心里掉出来的。 撼竹微微眯起眼,确实看不见这稚儿有灵力傍身,但模样长得还挺精致,只是面色太过冷淡了,气色也属实差,不是长命之相。 从蛋里孵出来的。渚幽倒也没有说错。 撼竹双目瞪大,讶异道:长、长应? 渚幽赞许地微微点头:不错 你养的这奴仆怎连说话都不知尊卑。长应虽是一副将死之色,可神色却平静非常,似乎连丁点痛楚也感受不到。 撼竹登时闭紧了嘴,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龙一化形就能成这模样,说话还挺气人。 你不大会教奴仆。长应嘴里呼出白雾来,面色显得刚苍白了些,虚虚地倚在渚幽身上。 渚幽也不曾想到,这龙说话会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根本不像是会说好话的样子。 她心下一叹,罢了,不管这龙是真傻还是假傻,养大的龙总归还有别的用处。 撼竹仍是心惊肉跳的,刚破壳的妖转眼就能化成这样的人形,多少不大合理,可自家尊主没说什么,她自然也只能憋着。 她硬是将目光从那柔柔弱弱的小丫头身上撕了下来,问道:尊主,我们该去哪? 华承宗渚幽还是从芥子里将灵石拿了出来。 那刚被拿出来时还晶莹剔透的灵石,转瞬便成了灰扑扑的石块,再一晃眼,便碎成了齑粉,被这大风一吹即散,丁点碎屑也寻不着了。 在借了灵石之力后,渚幽的双目又清明了些,她眨了眨眼,虽说是看得清楚一些了,但依旧像是蒙着雾一般。 这些灵石里的灵力有限,她就算是把芥子里的灵石都用了,也撑不了多久。 眼里的毒雾,确实越来越浓重了,自闭关出来更甚,似乎在随着她境界的增进而渐长。 渚幽抬起手臂,将长应往上托了托,这才看清了这小龙化人的模样,长得果真周正。 只扫了一眼,她便迎着刺骨的寒风腾身而起,踏着云朝华承宗的方向飞去。 飘摇的雪似是残鳞败甲一般,将这荒原衬得贫瘠而冰冷,寒江俱结了冰,高山如覆满了白梨花。 往后是淞灵城,而再迎风向前,便是那坐落在雪山上的华承宗。 连片的雪山上,玉白高塔耸立着,十数座大殿各据一峰,恍如天宫一般,檐牙高啄,光辉夺目。 长应没有丁点灵力,只能任着渚幽将她带上天,她小脸苍白一片,眼里却不见惊怕,冷静又自持,只是似乎受不得凉,略微哆嗦着。 渚幽生怕这小龙一挣就从万丈丛云上跌落,摔得个粉身碎骨,索性将抱紧了。 这数百年来,还从未有谁能这般近她的身,这龙还真是好福气。 撼竹紧随在后,紧张地往后瞟着,生怕后边跟了哪个不长眼的尾巴,她小声道:尊主,那华承宗可不好进,听闻山门各有禁制,必得过山门前的桥,且带了什么弟子令才能进去。 渚幽往下望了一眼,底下全是如烟似雾的云,哪看得见什么殿宇和桥。 若不,属下去找两块弟子令,贸然闯入,怕是会打草惊蛇。撼竹说道。 渚幽紧紧将长应锁在身前,这小龙静得出奇,就连上天也没将她吓到半分。 在沉思了片刻后,她才单手掐了个诀,哂笑了一声便从半空降了下去。 撼竹连忙跟了上去,连问也未来得及问。 离华承宗不过三里路的地方,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壕沟,沟里白雾茫茫,似有妖兽的气息。 不曾想,这冰沟上竟也覆有禁制,若是寻常人,定会在周遭遇上鬼打墙。 有点修为的,兴许能更加接近冰沟,但会被其上的禁制给弹出去。 渚幽带着长应落在了那冰沟边上,低头时,深沟里刺骨的冷风呼啦一声刮了出来,吹乱了她满头施了术法的黑发。 长应一动不动地往下盯着,眸光无甚波澜,但却微微皱起了眉。 她模样长得嫩,却颇有心事地皱着眉,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 尊主,来这做什么?撼竹哆嗦了一下,每靠近那深沟一步,就会走得更加吃力,似是无形之中有一只手将她推开一般。 不是说要找什么弟子令么,这里面有三个将死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华承宗的弟子。渚幽微微眯起眼,抽出一缕神识。 她本想让灵识潜入冰沟之内,可不料,这禁制竟不大好破,在灵识触及禁制的那一瞬,她双耳嗡一声作响,像是聋了一般。 那一瞬,她心神俱颤,浑身皆在战栗。 像是妖兽长吟一般,那威压震得她险些没站稳,连带着被她抱在怀里的长应,也差点被抛了出去。 渚幽回过神时脸色略显苍白,眼里尽是讶异,不曾想这凡间的冰沟底下竟会有这样的妖物。 或许是威压骇人的缘故,她竟听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的声音,细细一琢磨,似有点像龙吟。 可她从未听说过,有哪条龙是被镇在下界的冰沟里的。 长应没受丝毫影响,面色仍旧苍白如纸,神情也十分平静。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么。渚幽回头问,若是同族,总该认得这声音。 长应的眸光似有一瞬挣扎,她道:像有什么东西在叫。 站在后边的撼竹这才回过神,她险些咬破了舌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腿软得根本直不起来了。 渚幽神色沉沉,缓缓抬起一只手臂,继续将那一缕神识刺入了禁制之中。 然而这一次却没再响起那样的吼叫,如同回光返照,只喊了那么一声,再多就没了。 撼竹坐在冰雪上,战战兢兢地往下探头,却被那道禁制给震得鼻血横流,糊了满脸。 渚幽回头看了她一眼,驭使着那一缕灵识深入这深不见底的冰沟中。 撼竹连忙用术法抹净了脸上的血,省得自家尊主看了不舒服。 她朝小龙斜了一眼,没想到这刚才破壳不久的龙竟还是一脸淡然,脸上压根不见狼狈。 一缕烟穿过了禁制,随着这飘摇的琼花白雪,缓缓沉至谷底。 底下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窖,入目皆是冰,一些花草被冻在了冰壁之中,竟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奇怪的是,下面的妖气虽然浓重,可到底还是太薄弱了一些,没有一道气息是能配得上方才那声长吟的。 灰烟般的灵识顺着冰冻的河道继续往前飘着,穿过了一众妖兽,在一片结满了冰渣的松树林中,寻到了三个奄奄一息的仙门弟子,甚至还在那三个仙门弟子身上嗅到了仙气。 这么几个凡人,身上怎会有仙气? 这三人穿的和惊客心所夺舍的女弟子差不多,看腰带上挂着的木牌,约莫就是华承宗的弟子。 再一眨眼,血泊中的三名弟子转瞬便消失在冰沟之中,身影再度出现时,已是在冰崖之上。 神识归体,渚幽这才朝撼竹使了个眼色,这三人将死。 撼竹愣了一瞬,一时拿捏不了自家尊主的心思,要救么,还是杀了夺舍? 夺舍这一事,对于魔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若是以前,渚幽定会说有何好救的,这些人所遇之事,皆是他们命里该有的劫,而遇上她,又何尝不是劫难。 撼竹想了想,心说这三人血都要流干的,不如送他们一程,好让他们死得舒服一些。 可没想到,渚幽却说:救,为什么不救。 啊?撼竹疑惑地收起了刚刚化出来的羽刃。 渚幽笑了一下,若不救,这几人在华承宗的命牌就碎了,这一碎,我们还怎么借他们的令牌进华承宗? 撼竹恍然大悟,夸得十分顺口:不愧是尊主,这般远见卓识,属下望尘莫及。 长应冷静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小小的脸蛋上,大大的怔愣。 软着腿坐在地上的撼竹给这龙使了个眼色学着点。 长应更不解了。 地上躺着的那三个弟子受了很重的伤,身上落了好几道妖兽的抓痕,弟子袍被撕裂了大半,露出狰狞的伤来。 殷红的血将雪染红了大片,像是红梅落了满地。 他们身上的灵力在流失着,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气息也弱得似是只剩一缕。 这样的伤势,在这风雪交加的大山里,未必活得过半刻。 渚幽不想多花灵力去镇压眼里的毒雾,故而也看不大清楚这几个弟子的面容。 不过这一滩血倒是看得清楚,那么大一片,红彤彤的。 可、可要怎么救。撼竹有点迷茫,这不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么。 将淬丹散拿出来。渚幽连背都不屑于弯,只微微低头打量着那三位气息奄奄的仙门弟子。 越看越觉得古怪,这三人也不过金丹修为,如今受了重伤,金丹上已布满裂纹,一副将碎不碎的样子,也不知仙气是从哪来的。 不过是金丹,这三人怎么破得开禁制进到冰沟里面,难不成有什么人开了个后门让他们进去? 让这三人进去,不是去送死么,除了能将那群妖兽喂个半饱,半点用也没有。 渚幽忽然后悔,没有让神识在底下多待一会,也好看看下面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引得这三人不惜惨死也要下到谷底。 拿来她头也不回地对撼竹道。 撼竹匆忙把淬丹散拿了出来,她捏着那瓶子的细颈时,手微微发颤着,着实不忍将这么贵重的药散用在这些凡人身上。 这玩意,可是她用来稳固修为的,还能生肌活血,治个凡人的外伤着实大材小用。 喂给他们渚幽道。 撼竹心痛不已地倾斜了瓶口,将药散抖进了这三人的嘴里。 长应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那三人,柔软细嫩的手臂环上了渚幽的脖颈,似是要没命了一般,急急吸着气。 渚幽将她的手拨开了,在那双手又要环上来的时候,睨了她一眼:这双手用来炖汤也不知是何滋味。 长应半抬的手缓缓垂落,面色虽冷淡,但还算乖顺。 撼竹将淬丹散收回了芥子,拨开了其中一人被撕裂的袖口,紧张地盯着那开始愈合的伤口。 不得不说,这淬丹散用处还挺大,只一转眼,伤口处便没再淌出血来,就连皮肉也开始缓慢愈合。 长应侧头又朝冰沟底下看了下去,神情仍旧没有丁点改变,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像个冰雕的人一样,无悲无喜的。 渚幽心底的疑虑未减,故意问道,你想下去看看么。 长应摇头,只是似曾相识。 我可从未带你来过这地方,莫非你在蛋里的时候神游来的。渚幽一哂。 长应这才用细弱稚嫩又着实冷淡的声音说:刚刚那妖物的长啸,有点熟悉。 渚幽见怪不怪,龙都是那么叫的,能不熟悉么。 长应抬起眼,收回了目光,似乎在哪听过。 渚幽笑了:你冲惊客心嚎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声音么。 长应: 过了一阵,她又十分乖顺地唔了一声。 躺在雪上被喂了淬丹散的三个凡间修士,气息逐渐急促,似要醒过来了。 三人被妖兽抓挠得衣不蔽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外露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可皮肉长了一阵又不长了。 撼竹还挺抠门,喂得不多不少的,刚好能将这三人的命保住。 她干笑了两声,战巍巍地朝自家尊主抬起头,生怕被责怪。 渚幽没怪她,将怀里的长应放了下来,手一抬作势要拍向了长应那稚嫩的后背。 撼竹嘴边噙着的笑顿时僵住了,看这掌势,分明是要龙命锕。 待渚幽那素白的手落在长应的后背时,撼竹才发现这要的不是龙命,是人命。 长应的神魂从躯壳里被拍了出来,宛如白雾一般,虚晃了一下,陡然便蹿到其中一人的身体里。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7) 不得不说,这神裔的神魂确实洁白无瑕,就像是一望无际的白,连丁点污秽也没有沾到,干净得让人不忍碰脏。 魔的神魂或多或少都沾了魔气,灰黑一片,境界越高,就越发暗沉,如水里散开的墨汁一般。 确实是要人命,这几人若被夺舍,虽然还能保命,可魂魄被挤在一处,长此以往,原就遭损的神魂还会变得十分脆弱单薄,一受创便会破裂。 这的确是魔物行径,救了人却又要害人,反复无常,过分至极。 在长应的神魂被拍入凡人体内后,原倒在了冰雪上,那骨头一缩,转瞬就变成了条黑蛇模样的龙。 渚幽弯腰把她的龙捡了起来,放进了芥子里。 那被附体的仙门弟子陡然睁开了双眼,瞳仁有一瞬竟是金色的,那凡人躯壳似是受不住这神魂一般,识海和身体竟有碎裂之兆。 渚幽静静看着,有些难以置信,回过神后,连忙在那凡人躯壳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镇住了那欲碎的识海。 颜色由金转而成浅褐色的瞳仁缓缓变成黑沉沉一片,这识海和身体才得以保全。 渚幽心下微惊,这该是怎样的神魂,才会让这凡人躯体连片刻都接受不了。 附在凡人身上的长应缓缓坐起身,皱着眉不发一言。在脱了稚儿模样后,她这冷冰冰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讨喜了。 渚幽默不作声地转头,朝撼竹看去。 撼竹抿了一下唇,本想说她自己来,可刚一眨眼,她的魂魄如被撕裂一般,痛不欲生且不大情愿地钻进了另一具躯壳里。 她疼得一时睁不开眼,好不容易将眼睁开的时候,只见眼前燃起一片红光,似是大火烂漫,将这雪原烧了个遍。 一片赤红中,一抹黑色似是从大火中腾身而出般,看那双翅和尾羽,俨然是一只鸟。 火光闪动,刺得撼竹险些睁不了眼,可她目光灼灼,着实想看看自家尊主的原形。 浴火而起的凰鸟未曾啼叫一声,身上也无斑斓的色彩,在它腾身而起时,一片尾羽落了下来 是鸦黑的 那羽毛在及地的那一瞬,忽然燃了起来,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火光随着那鸦黑的影子穿进了一旁的仙门弟子体内,那人双目一睁,眼底的赤红骤然隐退,他站起身拂了拂衣料,双手往身后一背,回宗门 渚幽说得十分自然,就好像她真的是那个宗的弟子。 长应挣扎着站起身,一时竟适应不得这身高,垂头看了地面好一会才移开眼,糯声道:这躯壳太过累赘了。 这三名仙门弟子都是男修,身量皆不是瘦瘦弱弱的,就连撼竹也不大习惯。 撼竹成精入魔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女扮男装,这扮的法子还不太一般,竟是夺舍。 长应垂着头,仍在看着地面,过了一会才抬头朝渚幽看了过去,神情有些困惑,似乎我合该这么高。 这三名弟子算不得太高,些个高挑的女子也能与他们不相上下,可一个化形后矮墩墩的小龙,怎说得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撼竹没说话,她没本事质疑这神裔,一个搞不好,这神裔是什么大仙转世而来的。 长应说完又尝试般伸出了脚,不大平衡地走了几步,她附身的那弟子长得十分憨厚,这么同手同脚地走起步来,怪像个傻大个的。 渚幽看着有些不耐烦了,回头斜了那学步的龙一眼,虽不大想伤龙自尊,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连步子都走不稳,如何合该这么高。 长应抿了一下唇,看着虽仍是冷漠如冰,瞳仁却略微一边,金光一晃而过,像是满心不悦想咬人。 可惜她的龙身被渚幽收进了芥子里,咬是咬不成了。 撼竹在身上找了一会弟子牌,摸索了一番后,提着一个平顶敞口的铜铃,铜铃里边还坠着个叶子形状的细薄铜片。 这铜铃看着十分古旧,上边的纹路已经看不清了。 这人身上怎还带着个这么老旧的铜铃,这铜铃撼竹讶异道,她晃了一下,那敞口内的铜片虽是撞在铃壁上了,可却响也没有响。 给我渚幽伸手道。 撼竹把那平顶敞口的铜铃交了出去,又在身上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弟子牌。 躺在渚幽掌心里的铜铃轻飘飘的,似是无甚重量,那凡人的手掌又粗糙得很,就像是捧着什么破烂一样。 长应也跟着看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一脸迷茫地说:似乎是我的东西。 渚幽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摸了一下觉得不对劲,心说还是变回去再摸吧。 她心说,这小龙迷迷蒙蒙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小孩的样子,和丹穴山上那群凤凰如出一辙,刚出生时总觉得什么都该是他们的。 她许久之前也觉得什么都该是她的,可惜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么个入了魔的残躯。 渚幽却没把手上的铜铃给这小龙,而是两指捏着提了起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会。 这铜铃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而所谓的仙气便是从里边传来的。 觉察到这丝灵力后,渚幽才发现这铜铃上竟然也是有禁制的,便是那禁制将灵力困在了其中。 她手一扬,那铜铃便无端端悬在了半空之中,任狂风怎样吹刮,也没能从半空落下。 撼竹愣愣看着,愕然问道:尊主,这铜铃怎么了? 渚幽道:里面藏了些东西。她食指一伸,一簇暗藏魔气的火便在指尖上跳动起来,那火倏然蹿高,朝铜铃裹了过去。 猝然间,铜铃四分五裂,在碎裂的同时,又一声长吟传了出来。 渚幽被一道灵力给推得往后趔趄了几步,连忙屈起手肘挡在了脸前,挡住了那飞溅开的铜片。 她心神俱震,双耳似被这龙吟给撕裂了一般,再回过神时,雪地上一片碎铜也找不着了。 铜铃碎裂,而被留在铜铃中的那一缕不知何人留下的灵力,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竟连个影也没让她逮到。 撼竹又坐到了地上,耳鼻里淌出血来,让原本就残破的躯壳雪上加霜。 渚幽神色一暗,心说怎又是龙吟。 这地方有些古怪。她皱眉探查了所夺舍之人的识海,识海之中,那些记忆如丝缕一般缠绕在一起,每一根灵丝里都装着曾经历过的事。 她一瞬便明白了这三人的身份,的确是华承宗里的三个内门弟子,且还是宗主座下的,只是不太受师父喜爱,资质也实属一般。 这三人闲散惯了,平日里也不曾好好修炼,但这日却被宗主叫到了跟前,嘱托他们到这无妄沟里杀一妖兽,取其腹中一物件。 说来这无妄沟竟还是华承宗禁地,这样的禁地让三名金丹弟子进入,岂不是送死。 渚幽转而一想,这妖兽腹中之物,想必就是那铜铃,可铜铃若是什么重要之物,又怎会让三个平平无奇的弟子来取。 思来想去,她只得出一个答案,那宗主的本意,说不定就是希望他们死在底下。 一旁坐在雪上的撼竹又爬起身,抹去了耳鼻里淌出来的血,尊主,此地不宜久留。 渚幽略微颔首,朝长应伸出了手,这才想起来,长应被她打入了这凡人躯壳里。 如今身量比她还壮上一些,这再怎么也抱不进怀里了。 抬起的手尴尬一垂,她抬眼时,正巧看见长应在砸吧嘴,像是在嚼什么东西。 嘴里吃的是什么?渚幽疑惑,不敢想这龙饿到要嚼雪了。 长应咽了一下,没什么 渚幽不想同这小龙置气,嗤了一声,捏住了她的肩便腾起了身。 这地方距华承宗不过三里路,既然是华承宗禁地,在这找不到的答案,想必到了华承宗后,会有一番解释。 如那淞灵城中偶遇的女弟子所言,华承宗前果真是一座桥,只是那桥非木非石,而是冰雕的。 这冰雕的桥横跨在一寒潭上,寒潭上结了厚厚的冰,冰层上立着数只冰刻成的仙鹤。 过了桥,三人又穿过了高耸的石门,悬在腰带下的弟子牌亮了一瞬,又黯了下去。 守门的弟子见三人衣衫褴褛,浑身又全是血迹,连忙问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撼竹闻言连忙朝自家尊主看去,眸光闪躲了一瞬。而长应则低着头走在后边,每走一步都要盯紧了脚下的石阶,仍是走得不大习惯。 师父命我们三人出去了一趟,遇上了些事。渚幽答道。 守门弟子战巍巍的,那师兄快去疗伤。 渚幽微微颔首,同那弟子擦肩而过,又踏上一级台阶时,忽听见一凡人修士在她耳边说话 妖兽腹内之物可有寻到? 渚幽神色不变,细探了这躯壳的识海,发觉说话之人正巧就是华承宗的宗主。 她微微低着头道:弟子无能,没能将铜铃寻回,那铜铃不知怎的就碎了,连碎屑也未找到。 她本以为这宗主会大发雷霆,可没想到他竟无甚在意地道:罢了,那铜铃自有去处,你们能回来已是万幸。 这话音一顿,那传出心音的神识便撤了回去,竟连句安抚的话也没说。 渚幽循着这弟子的记忆找到了三人的住处,屋门一关,她随手便下了一道禁制。 屋里还算干净整洁,住三个人算得上十分宽敞了。 长应神色恹恹,原先在自己的身体里时就是一脸病容,如今仍是病恹恹的。 她走累了一般,坐在床榻上一会便靠上了墙,脑袋一晃一晃的,似随时要睡着。 渚幽索性将她放倒在床上,从芥子里将那黑龙拿了出来,把她的神魂给放了回去。 黑龙转而化作人身,一身黑裳的小丫头面色苍白地躺着,连气息都弱得很,若换作是凡人,定早就命丧黄泉了。 渚幽不疑有他,毕竟这么只小龙,嗜睡也十分正常,幼崽多是嗜睡的。 在给小龙掖了被子后,她朝撼竹使了个眼色,撼竹连忙跟着她进了一侧的隔间,她回头顺手又下了一道禁制。 隔间里,渚幽换回了原来的模样,那被她夺舍的躯壳登时跌倒在地。 她坐在桌前,手从灯盏上一晃而过,烛芯顿时燃了起来。 房门紧关着,撼竹小声道:尊主莫不是想在这找出魔主转世一魂? 渚幽屈起食指叩了叩那木桌,魔主一魂要找,那神化山也该去探上一探。 可尊主如何去探那神化山,神化山不是还没开么。撼竹问道。 山门未开,但山仍是在的,只是无人进得去罢了。渚幽眸光沉沉。 撼竹恍然大悟,眸光亮得很,那属下要做些什么? 你替我看着这龙。渚幽道。 撼竹欲言又止,她不知自家尊主是什么想法,可她直觉这龙的身份不大简单,这么留在身边,迟早得出事。 左思右想下,她仍是硬着头皮怵怵道:尊主,我看这龙咱们还是别要了,找个地方将她丢了吧。 渚幽习惯般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可腕骨上空空如也,才想起来那只小黑龙早已变作人形了,还被她丢在了外间。 门上的禁制忽地被破,无声无息的就被人撞碎了。 渚幽猛地回头,抬手止住了撼竹的话。 撼竹连忙闭紧了嘴,瞳仁猝然一颤,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这禁制怎这么轻易就被破了? 渚幽也觉得离谱,她下的禁制,常人不该这么快就破得了,即便是东海君,也得费上不少力气。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冷面无情的稚儿站在门外,不巧,正是她的龙。 渚幽一时不大能接受这事,她认认真真下的禁制,怎这么轻易就被这连灵力都没有的龙给破了? 长应神色还有些困倦,似是没睡好一般。她身子弱,扶着门才能站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绿衣孔雀,一双浅色的眼眸在夜里似在发光一般,还带着丝难以觉察的嗔怪。 撼竹被盯得不由得颤了一下,心说尊主抱回来的哪里是龙,分明是个要命的祖宗。 丢哪长应双腿打颤地往里踏了一步,嗓音糯糯的。 渚幽回想起路上听到的话,什么灵力深厚可怖,性情却懵懂纯真,这怎么也不像是形容这只龙的。 哪来的灵力深厚可怖,哪来的性情懵懂纯真。 她勾了勾手指头,像是招什么小猫小狗一般,满头银发在烛光下泛着暖色,不丢,过来。 第25章 长应站在门边, 小脸苍白得很,紧盯着坐在木桌边那白发皎皎的人,过了一阵才松开了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没什么血色的唇仍是微微抿着,明明一脸病容, 身子骨又脆弱得很, 可偏偏气势不减, 真像个小祖宗。 撼竹哪还敢说话,恨不得遁地就走,她是真的明白了一件事,这龙,是个惹不得的。 天色略微暗了下来,隆冬里的霞色未能久留,窗外一晃眼便是漆黑一片。 烛芯上的火苗微微摇晃着,被窗缝外吹进来的风给刮得左右摇曳着, 要灭不灭。 渚幽还有一些话没对撼竹说,如今长应一来,这些话也说不得了。 可站在扶着门的长应依旧没有进来, 小脸上神情淡淡的, 没半点小孩该有的神情。 她双腿略微打着颤, 无力支撑一般, 撘在木门上的手纤细脆。 没说要丢渚幽没哄过小孩儿, 她如今对这龙着实好奇,总不好将这才刚弄到手的龙给气跑了。 她也是被丢过一次的, 怎会不懂被舍弃的滋味。 长应就连站着不动的时候, 呼吸也略微急促,像是随时喘不上气一般。 她定定站了一会才往里走了几步,看也不看那绿衣侍女, 径直走到了渚幽的面前,眉头微微皱着,说道:你这奴仆怎还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撼竹有苦说不出,她这不是为自家尊主着想么,若是尊主被这龙给害了,她便是哭得再凶,也谢不了这罪。 不知怎的,渚幽总觉得长应怪像是在针对她这侍女的,连对惊客心也不大待见,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渚幽看她一副倦容,眼半睁不睁的,似乎困得厉害,不答反问:怎么不睡 太冷,睡不着。长应用她那稚嫩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说着话。 渚幽只好拍了拍长椅的另一侧,过来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8) 长应走了过去,两条短腿蹬了一下,慢腾腾地坐上了那略高的长椅,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桌上,坐得腰直背挺的。 小龙周身发凉,她刚坐下,渚幽便能感受得到身侧那冻人的寒气。 她从未见过哪只龙是这么怕冷的,还连体内寒意都压制不了。 渚幽食指一晃,屋里顿时燃了几簇凤凰火,将整个屋子都烘暖了,一边道:待回大殿后,再给你治治这怕冷的病,这样你的身子会舒服些。 闭口不言的撼竹瞪直眼睛,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开了嘴。 她本还想说点什么,可看见自家尊主斜来的目光时,连忙垂下了眼,忍着没说话。 长应点点头,乖巧应声:好 渚幽借着这晃动的火光,打量起她的神色,慢腾腾开口:换心头血会很疼。 我长应竟犹豫了一下,冷淡的眸光变得有些迷惘,大抵是不怕疼的。 这声音嫩生生的,怪惹人怜。 渚幽伸手去拨了拨小孩儿那凌乱的头发,意味深长道:不怕就好,日后可有的是机会疼。 可你不是说,换了心头血之后就不难受了么。长应眼一抬,竟还质疑了起来。 本该是质疑的话,从她口中道出时却绵软得很,怪像撒娇的。 哦,你那筋骨和肺腑之病确实能好,但日后免不了还会遭别的罪,哪有人一辈子高枕无忧的。渚幽一哂,胡乱地扯出了一堆道理来。 长应「哦」了一声,十分冷漠。 屋子倒是暖和又明亮了,可渚幽的灵力却恢复得还不够多。 不久前刚从灵石里汲取的灵气消耗得十分快,她的双眼忽地又朦胧了起来。 烛芯上的火似是出现了虚影一般,再一看,连人影也模糊了,坐在她对面的撼竹,转眼便没了五官。 不得不说,人还是得有脸,有了脸才更好看一些。 长应被火光烘得浑身懒洋洋的,不由得松懈了些许,一双眼缓缓合了起来,坐直的身时不时往外歪,困意又涌了上来。 稚儿确实嗜睡,多睡些才能长身体了。渚幽看不清楚,只能慢慢朝那影子伸出手,摸索了一下才将她歪来歪去的脑袋按在了桌上,于是长应趴在桌上便睡着了。 撼竹看得瞠目结舌,这小龙睡着的时候倒是软糯,这么看才有几分小孩的样子,尊主,我 你不必做什么,就在这守着她。渚幽捻了一下食指,指尖上又生了一簇火,她将烛芯上燃着的火给换了,省得那光摇曳不定,晃得她眼睛愈发难受了。 说完她从芥子里取出了灵石,将其中灵气尽数抽出,在双眼清明了些许后,手中晶莹剔透的灵石顿时又灰扑扑的了。 她掌心一收,将灵石握成了灰烬,原本成块的灵石顿时如烟散去。 她站起身,温热的指腹在长应的耳廓后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被刮蹭之处顿时出现了一道墨色的印记,是个凤纹。 那印记转瞬便渗进了长应柔嫩的皮肤里,似是墨汁一般,如烟缕般一荡便淡了。 她回头对撼竹说:我在她的耳后施了禁音咒,可让她不会被吵醒,如果有人来敲门,你随意应付一下,莫让她醒来,省得你制不住她。 尊主,这龙就非得留着?撼竹也跟着站了起来。 渚幽微微点头,负着手道:自然得留着,还有别的用处,况且能心甘情愿让我换心头血的神裔,翻遍三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可、可心头血怎能说换就换,尊主不怕这龙忽然就断气了?撼竹连忙道。 渚幽脸上却不见慌乱,笑了一下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你觉得她为何会如此虚弱,又为什么至今连丁点灵力也没有? 属下不知撼竹当真不知道,只是越发想不通,就越发觉得这龙留不得。 渚幽回头朝那趴在木桌上的小龙看去,眸光令人难以捉摸。 撼竹以为自己看岔了,可自家尊主脸上确实是那满意又欣慰的神情。 她长得太快了,刚从蛋里孵出来时还是这么长一条。 渚幽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比划出了那小黑蛇刚孵出来时的身长。 可才过不久,也就多吃了几口我的灵力,她便长了这么多。她又用手比划了一下。 撼竹愣愣看着,支支吾吾道:可这不更应该扔了么。 她的灵力想必都是用在长身体上了,这样的神裔我闻所未闻,倒像是埋没在上古时的什么邪术一样,取他人性命以长自己修为,转瞬化形,一步登天。可偏偏她身上又没有丁点魔气。渚幽手一扬,躺在地上的凡人修士仍是被抓了过去。 那弟子的脖颈落在她细白的五指中,身子骨软得像是一具刚没了魂的尸体。 尊主觉得她是用了什么上古秘术?可她不是才从蛋里出来么,怎会施这样的术法。 况且我见她连路都不大会走,也不认字,不知事,可不像是夺舍而来的。撼竹皱着眉低声说道。 伏在木桌上的长应动了动手指,似是梦惊一般。 渚幽连忙拂去了一缕风,将她安抚住了。 长应没睁眼,又沉沉睡着,凌乱的头发糊了满脸。她那张脸本就小,被头发这么一糊,倒是连脸都看不见了。 渚幽这才道:这正是古怪之处,若非此等诡术,倒有几分像是在重塑肉身。 重塑肉身?撼竹虽不懂此法是如何施展的,可这听着却不像是什么容易事,这不得死、死了才能重塑么,不然怎能称作是重塑。 渚幽点点头,审视般望向了伏在桌上的稚儿,你看她那言行举止,像是刚破壳的龙么。 这还真说不准,毕竟撼竹在这之前又没见过什么刚破壳的龙。 渚幽没多说,朝撼竹斜了一眼道:闭目 撼竹从善如流地闭起了眼,隔着眼皮,她似是看到火光骤亮,周身如烧起来一般。她浑身被烫得生疼,头发滋啦一响,似是被烧焦了。 转瞬间,那火色忽地熄灭,待一切恢复如常,她才睁开了眼。 原着,还抬手掰了掰自己的脖子。 那弟子回头道:险些将这脖子给掐断了。 撼竹明白了,尊主这是又进了这凡人的身。 我出去一趟,等事毕后离开此地,你寻个机会再去上禧城一趟,问问无不知,天底下懂得重塑肉身的有哪几人。 渚幽回头又朝那伏在桌上的龙看了看,不大放心地说:千万将她看好了。 撼竹连忙点头:定不会让她少一根毛发。 渚幽的身影一瞬便融入了墙里,而后隔着那单薄的窗,隐隐能看见有个人影脱墙而出,缓缓走远。 屋上所笼罩的禁制并未破除,她就这么走远了。 撼竹留在屋里,盯着那睡熟的龙缓缓吞咽了一下,想了想不甘心地碰了碰自家尊主布下的禁制。 刚触及,指尖就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疼得她连忙把手指塞进了嘴里。 她双目放空地坐下,心想这龙怎么也不像是需要她看护的样子。 只这么碰了一下,她的手指险些被烤焦了,而这龙方才穿了门却丁点事也没有。 离谱,就很离谱。 华承宗占据了数座雪峰,每座峰的弟子所修的术法不同,就连弟子袍也有些差别。 峰上的廊柱如玉齿般整齐排列着,长廊萦回绕转,楼阁高低错落,鸟喙般的飞檐上覆了雪,皎白一片,仿若人间仙境。 渚幽读了这弟子的识海,自然明白华承宗每座峰各自是做什么的,也懂了所经弟子的层级。 她所捡回来的这三位弟子虽算不上受宠,但好歹是内门弟子,恰好还是宗主座下的,只是宗主未曾亲自教过。 这三人散漫惯了,又仗着世族显赫,常常不将别个弟子放在眼里。 那宗主也算是用了心,从一众弟子中选出这三个废物去无妄沟送死。只不过,他定然没想到这三人还能活着回来。 也不知那被她捏碎的铃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原本只是想将里边的灵力揪出来一探究竟,可没想铃铛自个炸了个尸骨无存。 在这弟子的记忆之中,神化山的位置百年来并未变过,只是在未开山的时候,它是进不得的。 山门开时,整个华承宗会地动不已,山中寒潭冰层尽碎,得潜水而下,才能见到那神化山的门。 渚幽没进过什么神化山,只单单从旁听过些许关于这山的事,寒潭下另有一番景色,过山门如身穿别处,想来是什么别境。 这别境能勾通仙魔两界,常有人魔在未开山之时不知缘由便误入其中,只是进了去未必还出得来,得看其造化。 她寻着弟子的记忆,径直穿过了主峰,在峰下之时,竟察觉到主峰上有一股仙气。 仙气这玩意,她一嗅便嗅得出来,那冷香虚无缥缈的,莫名带着点惺惺作态的冷淡,不近人情似的。 这气味,是从仙骨里透出来的,原先她也有,后来仙骨被抽,又重塑了魔骨,这气味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带着这么股味,她还觉得烦。 只是华承宗这么个凡间宗门,值得神仙时不时往下跑么。 渚幽心里觉得不太对劲,这事多少和神化山有些关联,于是回头往主峰的方向踏风而去。 腰带上悬着的弟子牌骤亮,她穿过界门时,禁制未被触发。 主峰上有一座白玉高塔,那塔足有十层高,而仙气恰就是从顶层飘出来的。 她驭风而动,藏匿起身影后腾身而起,风雪皆从她的身侧绕开,在浮上塔顶之时恰听见塔里有人在说话。 仙子,那铜铃已从妖兽体内取出,取出后便不知踪影。 说话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恰就是朝她传过心音的宗主。 这人修为已是大乘,差一步便可登天,修为与寻常人相比,已算得上深不可测了。 只是,她久久未听见什么仙子应话,处在塔里的那抹仙气不算深厚,细闻之下还有些单薄,像是神力不支,快要消散了一般。 这样的仙气,只有将泯之仙的身上才会有。 渚幽微哂,也不知是哪个快要死了的仙在这装神弄鬼。 她将手探入了塔中,想一探究竟,不料,塔里原本单薄的仙气忽然膨胀开来,一股灭顶的灵力从里边冲撞而出。 骤然间,她心神一震,只觉奔腾而出的灵力凛冽凶戾,分明是要取人性命的。 伴着这汹涌奔出的灵力,一声长吟如穿云裂石一般,在她的耳畔嗡鸣着。 旁人或许听不清,但她却认得这吼叫,不巧又是龙吟。 渚幽猛地收回手,在龙吟声中,似乎听见什么器物破裂了,嘭的一声,还挺像雪原中那铜铃炸裂时的动静。 她转身迎风而出,转瞬间便离了百丈远,侥幸未受到那鼓灵力的波及。 只是她想不通,怎又是龙吟,怎又是什么器物破裂了,是那铜铃模样的玩意见不得魔么? 高塔内,顶尖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正亮着光,足足将这一层塔笼在光里。 白衣宗主被逆天的灵力震得口吐鲜血,险些被这气劲冲得直往墙上撞,幸而招出命剑撑住了身。 他连忙抬头,噗嗤一声又吐出血来,只见悬在半空的一块白玉环佩倏然破裂,所伴的龙吟让他双耳嗡鸣,久久听不见别的声音。 环佩破裂后便成了齑粉,半数还未落地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一缕银白的灵力从中逸出,转瞬便不知踪影。 宗主满目愕然,连忙伸手朝飘落的碎屑抓了过去,掌心冷不防被冻得毫无知觉。 他怔愣了许久才连忙盘腿坐下,运转体内灵气以疗伤。 而这自始至终,他未曾觉察到塔外有魔来过。 怒风狂嚎着,大雪如瀑。 渚幽离了主峰后,便找到了那一亩寒潭,寒潭上结着厚厚一层冰,冰上还覆着大阵,约莫是开山之时,这阵才会被撤除。 她弯下腰,正想将这冰层拍碎时,忽然察觉她布在竹屋上的禁制被人触碰了。 未来得及将冰层拍碎,渚幽转身便回了偏峰上那住着弟子的小院。 她刚穿过禁制踏进屋里,垂目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撼竹。 撼竹口鼻里淌出血来,睁着眼一动不动,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渚幽连忙从那弟子的身体里穿出,这男修的躯壳随即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撼竹这才眨了眨眼说:尊主,我险些没拦住她。 渚幽朝站在边上的长应看去,长应波澜不惊地迎上了她的目光,冷静的小脸上写满了五个字 不是我干的。 长应耳边的禁音咒已然解开,撼竹定不会帮她,只能是她自己解的。 她刚不知怎的,浑身痉挛了一阵,接着就醒了,过了一会又煞气腾腾地站起身,直往外冲,我连忙拦在她身前,一不留神就被撞在了禁制上。撼竹欲哭无泪。 渚幽着实想象不出,这小龙煞气腾腾往外冲的模样,毕竟她此时着实太镇定冷漠。 养崽莫非就是这么头疼? 渚幽仔细打量长应的时候,这才发觉,这小龙的双腿竟然没有发颤了。 她眉一皱,不知自己出去一趟错过了什么,问道:为什么想出去。 长应没说话,小脸苍白一片,尽管腿不颤了,可仍是柔柔弱弱的。 这么个稚儿,似不必费劲就能捏死。 她一双眼本还是金灿灿的,在被渚幽望了一会后,竖瞳才转而成了圆。 躺在地上的撼竹抹着脸上的血道:尊主,她说要、要、要 要你长应眼一垂,面色冷淡至极,却又着实乖顺地道出了两个字。 撼竹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连忙补充道:要你回来 第26章 屋外落雪簌簌, 凤凰火将三人的身影映在了墙上,稚儿模样的那个胆还挺肥,明明一脸病容,面色也冰冷得很, 可却皱着眉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撼竹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被这禁制震得险些七窍流血, 如今虚弱地倒在地上,压根制止不住长应朝渚幽走近的脚步。 她已能万分肯定,这龙确实有点问题,明明病弱得像是要死了一样,却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般。 但显然长应有这底气,谁让她生来便是神裔,又诡秘莫测,轻而易举就破得了这凛冽可怖的禁制。不像她, 就这么撞一下还躺地上去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9) 渚幽默不作声地看了长应好一会,兴许是被方才主峰上那声龙吟震了耳朵的缘故,一时连脑子也糊了, 昏昏沉沉地想着, 这龙究竟是想她回来, 还只是想取她的灵力。 你说什么?她头一垂, 看向那走至身前的稚儿, 眸光直往对方的双腿上打转。 这双小短腿还真的没在打颤了。 要长应话还未说完就被撼竹打断了。 撼竹颇为紧张地道:要您回来神色极其郑重。 渚幽心说,若是以后长应被带回了天界, 再回想自己曾说过的话, 别的不要,偏想要一个魔,岂不得羞愤至死。 长应如今并未有羞愤之心, 还冷着脸走近,伸出细嫩的五指握住了渚幽垂在身侧的手,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只手握上了还不成,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将渚幽素白的五指紧紧攥着,像是握着什么手炉一般。 可不就是手炉么,在长应那柔弱无骨的双手抓上来的时候,渚幽被冻得一个激灵,登时觉得自己的五指像是插进了冰窖里,饶是她有凤凰火护体,也略微哆嗦了一下。 这可太凉了,哪像是活物的手,当真比埋在冰里的尸骸更凉。 长应抓了她的手,还努了努嘴,似乎不满撼竹擅自加上的两字,冷面无情地重复了一遍:要你 那虚弱的身子随即还贴了过来,身量尚不及她腰高,牵她的手时还得高抬手臂。 你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渚幽朝那圆木桌偏了半步,坐在了鼓凳上。 她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孱弱的神裔,话说得霸道,嗓音却是软的,甚似撒娇。 就连她坐下后,长应也仍握着她的手,哪像是知道什么要不要的,不过是贪恋凤凰火的暖意。 屋里先前她留下的那几簇丹红的凤凰火仍在烧着,任窗缝外挤进来的风再怎么吹刮也未被撼动。 这么几簇火,已能让这屋子热得像是生了地龙,可偏偏长应身上仍旧凉得不得了。 也不知怎么的,在被紧握着手的时候,她隐隐觉得,长应的身子似乎比她离开前更凉了。 抓着她手的两只龙爪嫩生生的,还着实软,像是刚搓好的面团。 方才怎么了,忽然发了疯?渚幽没甩开手,回头朝撼竹抖了一下袖口,撼竹的脸上血迹全无,顿时干净了回去。 撼竹连忙爬起身,捂着背疼得轻轻抽着气,打量着自家尊主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她方才浑身颤抖不已,忽然就睁了眼,那眼一睁就把我吓着了,瞪得老大,双眼还金灿灿的,目光冷得像是起了杀心一样。 长应抓着渚幽的手,听了撼竹这话后也没半点反应,就跟话里的人不是她。 她一双眼颜色已然黯淡,就连瞳仁也是圆溜溜的,不是龙瞳的模样。 松手渚幽抽了抽手,虽没用什么劲,可一时竟没扯出来,也不知这小丫头哪长了这么大的力气。 长应没松,甚至还握得更紧了,孱弱的身子虚虚倚着她,姿态娇得很,可神情却十分漠然。 松开渚幽又抽了抽手,不想动粗,只怕一动手就要出龙命。 长应微微抿起的唇这才松开了一条缝,吝啬地挤出点儿字音,我好冷 渚幽被这么个幼小的稚儿偎依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双目都迷蒙了起来。 她心生疑虑,任长应抓着一只手。抬起了另一只胳膊,将素白的食指抵在了长应的眉心。 眉心里是识海,亦是魂思,但凡是个修士,就不会让人轻易触碰自己的眉心。 渚幽想一查究竟,看看这龙究竟经历过什么。 长应动也未动,定定站着让她的手指抵在了自己的眉心上,甚至还微微仰头,迎上去一些。 太乖了,她头一仰,双目还不由自主地半阖起,冰冷的眸光收敛着。 一缕灵力自渚幽素白的指尖淌出,如银鱼一般,游进了长应的识海。 那一瞬,渚幽的神情变得很是古怪,似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撼竹没敢吱声,又打量了长应一眼。长应如今倒是乖顺,可谁知她会不会忽然又疯了,一个不舒服就变得煞气腾腾的。 然而长应没有挣,也丝毫没有掩饰,将识海全数展现在渚幽的眼前。 那片识海白茫茫一片,就像是渚幽瞎了眼的时候,看什么都像蒙着雾。 里边除了白雾外,再看不见其他,似乎空荡得别无它物。 白得好像是华承宗外的雪原,什么也看不见,俨然空无一物,什么也摸不着。 怎会有这样的识海,纵使是个人,所经历的慕慕总会在识海中留下印记。如此一来,才能回忆起昔日之事。 可长应的识海确实全是白雾,那白雾还透着寒意,令擅闯者神魂俱颤。 这样的识海,连一根灵丝也见不着,叫人寻不到一缕记忆。 渚幽索性将灵力抽离,随即放下了点在长应眉心上的手。 长应仰着头问:怎么样 渚幽神色复杂,就算是个失忆的,其后所历之事也会在识海中留下痕迹,怎长应的识海里一根灵丝都见不到。 就像是刚存了一缕灵丝,就被浓雾吞了,那雾将她的识海覆盖得完完全全,似乎是在掩饰什么。 那白雾莫非是什么术法?她心想 撼竹的眸光闪烁着,看自家尊主这神情,便知道长应的识海不大一般,小心翼翼道:尊主? 渚幽一言难尽地抬起眼,对长应道:无甚特别的,你可还记得你刚破壳时发生了什么事? 自然记得,我破壳而出时恰好看见你。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可偏偏长应的脸生得嫩,像是能掐出水来,只是面色太苍白了些,一副短命相。 渚幽抽回了被握着的那只手,指尖上的凉意未退,不由得捻了捻手指,那你为何要爬上悬梁,莫非是被吓着了? 她满脸鄙夷,不大相信这龙还会怕人,怎么可能怕人,这龙连她布下的那么凶悍的禁制都不怕。 长应竟沉默了,眉头微微皱着,眸光往别处一斜,我观你浑身皆是魔纹,便上了横梁。 你还认得这是魔纹?渚幽眼眸一眯,看长应又伸了手,连忙将自己的双臂放在了身前的桌上。 长应没握着,柔弱的双臂慢腾腾收了回去,摇头道:先前不知 这么怕,你为何不干脆上个天。渚幽微哂。 稚儿面色淡然,双目一抬,一板一眼地回答:我若是能上天,应当早就上了。 龙上天理所当然,渚幽这才觅到了离奇之处,长应怎就不会飞呢,似乎只会在雪地里爬,也不知是因身子太过娇弱,还是因无人教她。 若是要教,那她定然是不会的,毕竟她生来就有双翅,不像这四脚小虫,浑身只有黑鳞。 破壳之后的事你都记得? 长应一脸莫名,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丝困惑,记得 渚幽更困惑了,既然都记得,为何识海里连一根灵丝也见不着,莫不是真被那来路不明的白雾给吞了? 她捻了捻手指,不大相信,我再看看 长应下颌一抬,还从略长的袖口里伸出了柔嫩的手,把脸侧乱糟糟的头发给拨开了,让整个额头都露了出来。 当真很诚恳,又十分坦荡。 渚幽又将灵力探入其中,这一回,她不光只是看看。 甚至还试图拨开那重重迷雾,这雾若是能拨开,兴许就能看清这识海的全境。 不曾想,在她将灵力覆上长应识海里的雾时,她的灵台忽一阵刺痛,长应那蒙了识海的雾爬进了她的灵海,还试图将她的灵丝一并蚕食。 她双目微眯,立刻驱散了那尚未占得一席之地的浓雾。 随后,那诡谲的雾倏然钻回原处,潜进了长应的眉心。 这雾当真连驱散都驱散不得,像是已经在识海中生了根。 长应微微低了点儿头,似乎有些难受,她的识海中有如大浪掀天一般,浓雾如浪般汹涌翻腾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渚幽见她神色骤变,立刻收了手,还屈起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力道不重,长应的额头上却顿时出现了一道红痕,好似被凌虐了一番。 长应回过神,急急倒吸了一口气,瞳仁略微一颤,糯声道:不知怎么,头似有些痛。 渚幽不想再动这龙了,事到如今,她已能笃定这龙的来历绝不一般,只是究竟有多不一般,还得看看她有没有别的本事。 撼竹紧张了好一阵,看见自家尊主收回手,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长应额头上那红印子未消,通红一片,像是贴了花。 渚幽忽然出声,怎么我一回来你反倒不困了。 困的长应抬手摸了摸额头,如实作答。 困了那便去睡。渚幽手一抬,朝木床一指。 这木床不如大殿的软榻。长应微微皱眉,不大情愿。 渚幽无可奈何,你在大殿里时还是颗蛋,怎么知道那榻软不软? 长应登时糯着声反驳:我在蛋里时便已能记事了,只是看不见。 这倒是渚幽没想到的,这么个蛋,还没孵出来就能记事了。 此话若是别人说的,那她定然不信,可从长应嘴里说出来,她还不得不信上一信。 撼竹又险些被吓破了胆,这么说来,你岂不是还知道许多事? 问得太多了。渚幽皱眉,回头就朝这绿毛孔雀使了个眼色。 撼竹登时噤声,头猛地低了下去,过会才发觉自家尊主眼里哪有责备之意,反倒像是在叮嘱什么一般。 她恍然大悟,不就是去上禧城找无不知么,她记着呢。 何意长应嫩生生的眉心微微一皱,脸上尽是不合年龄的深沉。 撼竹瞅了自家尊主一眼,见尊主没止住她的话,这才怵怵道:你原先在蛋里时听到了什么,可有听说你娘亲是哪位龙女? 长应嘴一努,明摆着不大高兴,不曾,我应当没有娘。 撼竹明了,这蛋倒是生了一身反骨。 长应淡漠的眼里又露出了一丝迷惘,应当没有娘,其余的并不知晓。 当真不知?渚幽屈去食指在桌上叩了两下。 长应神情淡然,旁人看来便是一脸的爱信不信,先前在海里时十分安静,听不见太多,后来才吵杂了不少。 撼竹在边上嘀咕了一句:这莫不是嫌咱们聒噪?说完她就被自家尊主睨了一眼。 聒噪?渚幽嘴一张,屋里的几簇凤凰火皆黯淡了下去,火光稍隐,周遭登时冷了起来。 尊主说话哪能是聒噪能,明明就是天籁之音,洋洋盈耳,恨不能日日将这声音挂在耳边。撼竹神色大变,连忙搜索枯肠道。 渚幽这才点了点头。 刚破壳的龙确实容易困倦,没多久,长应又站不稳了,扯住了渚幽的裙,才堪堪稳住身。 渚幽将那一角布料抽了出来,对这龙不甚怜惜,眼看着她要倒在地上,才挥出一道灵力,将其托到了硬邦邦的木床上。 所幸长应没折腾,睡姿倒是挺乖巧的,这两眼一闭,脸上也连丁点煞气也见不到了。 渚幽看她面色苍白,难得地涌上了一丝心疼来,就只有一丝,一丁点,不足尾指指头多。 撼竹也不知这龙是不是真的睡熟了,不好开口说话,只在边上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家尊主给小龙女掖了被子。 长应动了动,睡得不大安稳,似是冷了一般,微微蜷了起来。 渚幽只好坐在边上,她刚坐下,那龙就循着热源靠了过来,两手一伸就环住了她的腰。 尊主,那神化山撼竹压低了声音问。 渚幽神色沉沉地摇头:进不去,这华承宗宗主也是受命派弟子下了无妄沟,只是不知是何人所派,那人要他将妖兽腹中的铜铃取出。 那铜铃必然与华承宗有点干系。撼竹连忙道。 渚幽微微点头,说起来,我在主峰塔顶外嗅见了仙气,随后似是什么器物破裂,灵力随之震荡开来,其间又听见了龙吟。 莫非是另一只铜铃?撼竹想了想。 可那东西为何见着我就碎?渚幽将长应的手给扒开了。 兴许是因为尊主境界高深,魔域内无人能敌,这铜铃一时不甘,就碎了。撼竹想不出要怎么解释,只好瞎编。 渚幽一哂,听乐了。 木床上,盖着薄被的长应双眼紧闭着,又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还攥紧了渚幽的衣裳。 撼竹朝长应的手斜了一眼,欲言又止。 那只小手却未如她所想那般被冷漠拨开,反而还被握住了。 渚幽握住了长应那细瘦的腕骨,本想将这只手塞回寒衾,想想却算了,暂且给这龙尝一点儿甜头。 翌日,华承宗的弟子们一早就起来研习早课,院子外脚步声十分凌乱,还伴着数人说话的声音。 在听见这吵闹声时,渚幽便睁了眼,她竟坐在这木床上一动不动的过了整夜。 更难以置信的是,这小龙的手臂竟还环在她的腰上,抱得倒是挺紧的。 渚幽后腰一片冰凉,全拜这龙所赐。 以防有同门弟子敲门,她早早便将屋上的禁制削弱了些,省得叩门的人被禁制给震得连命都没了。 她慢腾腾地拉开了长应的手,转而便将长应的魂拍进了凡人的身体里。 撼竹生怕又被拍一次,主动些总不会那么难受,早早就自己换了壳。 长应的神魂离了原身,躯壳又化作龙形落在了木床上,那龙身隐约又长了一些,龙首上略微有点鼓,似乎是要长角了。 渚幽摸了摸龙首,说道:若是长角,可得长一对好看些的。 屋外有人走近,看影子欲要敲门,她连忙将长应的龙身扔进了芥子里。 门忽地被敲响,外边有人喊道:师兄,你们今日可要听早课?昨日听方师弟说,你们下山一趟受了重伤,如今伤势如何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0) 渚幽前去开门,十分自然地笑起,早课岂能不听,有劳师弟挂怀,伤得不重,如今已无大碍了。 她刚说完,垂在身侧的手忽被牵了起来。 长应附着的人身正握着她的手,因未睡够而神色恹恹的,冷漠中还带着点烦厌。 那握过来的手仍有些冰凉,就算换了个壳也没脱去寒意。 敲门的师弟一脸困惑,怎么去听个早课还要牵手? 他迷蒙地摆摆手道:三位师兄,我先行一步。 渚幽微微颔首,待那弟子走远后,才一根根地掰开了长应的五指。 长应一脸不高兴,惜字如金地说:冷 渚幽心说不行,你如今占着的这躯壳可太丑了,牵不得。 第27章 那些个弟子都是去听早课的, 可渚幽不是。 出了院门,撼竹紧张兮兮地来回看了一眼,虽还是站得腰直背挺的,有点师兄的样子, 可眸光却闪躲得很, 一看就鬼鬼祟祟的。她道:尊主,我们真要去听早课么。 没必要,着实没必要,这凡间宗门的早课有什么好听的。 你带着她去。渚幽见长应又想牵她,连忙先声夺人地将那只变得粗糙的手抓了个正着,还一把塞进了撼竹的手里,说道:无需担忧,不会被人看出来,你只须看住她便行。 撼竹没说话, 她不就是怕这龙惹事么。她冷不丁碰到渚幽塞过来的那只手,登时被冻了一下。 虽说这手已不是先前那软软嫩嫩的,可却仍旧透着凉, 似是连这躯壳里流淌的血都冻住了一般。 渚幽以为她是怕了这些凡人, 险些无言以对,好歹是个魔,修为比这些凡间弟子不知高上多少,她若惹了事,你还怕摆平不了么。 撼竹心说她还真不行, 这龙要是忽然长出了角, 忽然变回了原形,又亦或是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整个华承宗不就全知道她是龙了?这些天上的神仙, 不就正在寻这龙么。 她的龙身在我的芥子里,兴不起风也作不起浪的,莫怕。 渚幽垂头看了一眼她所占着的这躯壳的手,想了想变出了一把折扇来,摇扇时与山下纨绔别无二致,这才装得更像了一些。 撼竹自知推拒不了,只好应了下来,却慢腾腾地放下了长应的爪,龙爪这玩意,她可不敢乱抓。 长应冷着脸,万没有想要自己的手会被拉开。她连看也不看撼竹一眼,分明是不想与她同行。 你乖一些,回去给你糖吃。渚幽不会哄什么小龙,但丹穴山上的凤凰,幼时似乎都喜吃甜一些的零嘴。 长应讨价还价,但脸色沉得不像是还价,倒像是要人命一样,换了张脸后,脸上的戾气更明显了,不要糖,要别的。 还瓮声瓮气的,嗓音着实粗。 若非知道这躯壳里的是她的龙,渚幽肯定会将这冷脸撒娇的凡人给弄走。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迫使自己不去注意长应如今的这张脸,慢腾腾开口:要什么 她还真不信,这龙还能「要」出点什么花样来。 给我一些灵力。长应凉飕飕开口,又语气干巴巴地补上两个字:你的 撼竹像被人打了一棒槌,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要灵力要得如此坦然自若,且还是向她家尊主要的。 渚幽一哂,浑不在意地答应下来:允了 长应这才缓和了神色,回头对撼竹说:听早课 撼竹虽心觉震撼,可又略微同情起这小龙,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些,魔说话哪有什么说到做到的,出尔反尔才是魔。 渚幽甚是满意,唰一下将纸扇给摇开了,到底还是亲手孵出来的龙,属实听话。 被遗弃在院门外的一魔一龙吹着寒风,发丝凌乱地面面相觑着,遍天的雪仍旧下个不停,似乎要下个天荒地老般。 撼竹不敢开口,长应也是个话少的,尤其对着这侍女,更是无话可说。 而穿着华承宗弟子袍的另一人早早飞远了,连一刻也未多待,走得极其干脆。 扶风而行的渚幽回过头时,恰看见那占了男修躯壳的小龙眸光淡漠至极,压根不像稚儿。 华承宗里数座塔直抵云霄,白玉天桥高悬,其上白雪飘摇,朔风如饕餮怒号。 一抹蓝白身影倏然从风雪中穿过,快如疾电。 藏着神化山山门的寒潭在八峰之后,潭面的冰层结了三尺厚,周遭一个人也没有。既然留了护潭的大阵,想必也用不着再留人看守。 那身穿弟子袍的人刚落地,躯壳登时倒在了地上,一抹烈火般的红影从其身上腾了起来,红到近乎成黑,其中那一抹暗色俨然是只长尾华羽的鸟。 丹红的火光忽地凝成了一个人形,待火焰褪去后,身着黑裳的银发大妖站在寒潭边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极厚的冰层。 渚幽在想,这禁制究竟要如何破除。 她不敢轻易试探,若是引来天上那群仙,可就得不偿失了。 三主做了什么打算,她暂且还不知道,只是这三魔着实古怪。 尤其是那惊客心,嘴上说着要混进神化山,可她到底会不会进,还不一定。 她定定看了许久,忽然一阵杂乱又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靠近 她眼眸微眯,连忙将边上倒着的男修躯壳收了起来,随后身一矮,变作了一株草。 这神化山的山门真会提早开么,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宗主掌管观天镜,观天镜可是个宝贝,能同天上神仙说话的,神仙道山门会提早开,那自然会提早打开,莫非你还不信神仙?另一人道。 可为何此次仅福缘深厚的弟子才能进山,若是进了几个炼气期的弟子,这一遇上些个凶一些的妖兽,不就不就出不来了么。 这规矩也不是宗主定的,宗主不过是传了观天镜中仙人的话,你在这担忧又有何用。 渚幽听得清楚,这观天镜是件仙物,无甚灵力,顶多能传个话,就像是天界的半只耳和半张嘴。 可福缘深厚的弟子未必窥得到仙途,若是得不了大道,进神化山又有何用?那问题颇多的人又担忧道。 有了这机缘,还愁窥不见仙途么,你还想质疑天界给的机缘不成? 两人在寒潭边上站了许久,也不知在打量什么。 渚幽变作的草太矮了一些,两眼一抬只能看见两人的衣摆,隐隐能看见个下巴,但这两人长什么模样,着实看不清楚。 那两人站了好一阵,一人问:如何? 禁制仍旧稳固如初,未被触及,可以回去禀报宗主了。 宗主还是太担忧了些,回回都怕极了有人潜入,这神仙下的禁制,寻常凡人哪能破得了,也不知他在担忧什么。 不过,我近日倒是听闻宗主得了个什么神器,你可有打听到那神器的消息,是哪位仙人留下的? 不知,宗主未曾拿出来,不过他今日面色沉沉,也不知是不是那神器出了什么问题。 若真是神器,宗主何愁破不了境界。 两人闲谈了一会就走远了,寒潭边上的草倏然消失,转瞬成了个纤细单薄的魔,黑衣白发,发上墨色璎珞簌簌作响,诡而不艳。 渚幽的绸裙拖曳在雪上,走动时裙下那细瘦的踝骨隐隐绰绰的。 她朝寒潭步近了些许,琢磨起这两人的话,心里登时明了,那位宗主面色沉沉,想必是那冒着仙气之物破裂的缘故。 那器物破碎之时,浩瀚灵力震荡开来,比无妄沟的铜铃更甚。 龙吟震耳欲聋,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双耳不大舒服,何况是个不过大乘期的凡人修士。 这华承宗的宗主到手的神器没了,一不留神还受了伤,着实可怜。 她不知这器物和神化山有没有关联,但对魔来说,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那东西为何一遇着她就碎了。 寒潭周边静凄凄的,三尺厚的冰面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底下就近更是何景色。 渚幽挥出一道灵力,试探般朝潭面禁制挨近,若是有意外发生,她便立即收手。 潭面的禁制果真厉害,在她那一缕灵力还未触及之时,冰面上便腾起了浓雾般的气劲,冰层上流光一闪而过,那些光亮凝成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只出现了一瞬又隐了下去。 确实是天界布下的阵,她只扫了那些符文一眼便懂了。 这禁制非一人所布,需几人合力,故而想破阵也并不简单。否则以她的修为,不可能进不了这区区一个寒潭。 三尺冰层下,那神化山的山门也不知埋在多深之处。这寒潭虽然不宽,但少少也一亩,若是山门只有狗洞那么大,那找起来还挺麻烦。 这样的山门,被牢牢护在寒冰下,雨淋不着,霜打不到,就连尘埃也进不去一寸,宛如一个硕大的牢笼。 她撤去灵力,俯身蹲下,雾縠般的纱衣垂在冰雪上,像是在上边笼了一层灰烟。 原本垂在身侧那只素白的手朝潭面缓缓靠近,比冰雪还白的指尖缓缓抵在了冰面上。 渚幽收敛了魔气,又压制了灵力,将自己变得与凡人无异。 甚至还屏住了气息,整个人转瞬间胜似死物,她生怕这禁制会因她是魔而被触动。 在指尖抵在了冰面上后,她缓缓将整个掌心也落了下去。 掌心一片冰凉,此番冰面上没有再腾起气劲,也未泛起符文。 可若是不用灵力,她根本划不破这三尺厚的冰,也不能将神识探入。 渚幽收了手,心说罢了,还是得等开山的那日才好一探究竟,只是那时免不了又要遇上惊客心。 问道峰上,百名弟子正盘腿坐在风雪之中,一个个身上皆披着兽毛大氅,就算是寒风入骨也纹丝不动。 长应和撼竹便在这百位弟子之中,且还坐的是前排,一个心神不宁,一个似是睡着了一般。 睡着的是长应,她双眼紧闭着,眼珠子不安分地转着,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坐着端正,远远看着还真像是在用心修炼,可一旁坐着的撼竹却看得清楚,分明是睡了啊。 睡了好,睡了不会闹事。 她自来了这问道峰后,心便提到了嗓子眼,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身侧这龙。 在所有人都闭目不动的时候,她时不时便睁一睁眼,偏要亲自看一看才安心。 长应微微晃了一下身,像要被风刮倒了,撼竹看她那模样像是睡沉了,连忙伸出了手臂,心不甘心不愿的将歪了身的龙给拽回来一把。 歪着身的龙又坐直了身,可双眼仍是紧闭着的,就算换了壳子,气息也仍旧虚弱得像是要断气。 周围的师兄弟没多问,这三人回来的时候本就是一身血,这事传得人尽皆知的。 如今气息弱一些也实属应当,总不能过了一夜就活蹦乱跳了。 撼竹心里憋着气,她好好一个魔,怎么沦落到在这地方装作凡人修士听早课了。 她正生着闷气的时候,坐在她身旁的龙又歪了一下身。 原本长应只是慢腾腾的往外倾,这回却是骤然一斜,腰腹猛地一缩,她双颊微微一鼓,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喉咙略微一动,像是将什么咽下去了。 撼竹猛地睁开眼,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长应的胳膊,心说不会是因为这躯壳本来就受了重伤。 如今伤上加伤,夺舍的龙也被连带着半截身埋进土里了吧。 长应眼皮一掀,刚睁眼那一瞬,眼眸竟如龙目一般,金灿灿的。 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的撼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捂住那双眼,生怕被旁人看见。 所幸那双金瞳一眨,转而又恢复如常了。正讲着功法的修士顿了一下,侧身朝远处看去,只见旷了早课的弟子正从山道上缓缓走了上来,手里还执着一柄纸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讲早课的修士没说什么,只沉沉叹了一声,早习惯了这弟子不务正业的模样。 来的是渚幽,她走上前按住了长应的肩,不着痕迹地腾出一缕灵力试探了一番,这才察觉,这凡人的躯壳原本就脆弱。 如今更是千疮百孔,分明是扛不住这硬闯的神魂了。 她神色微暗,扬声说道:师弟身体不适,我带他回去。 数个盘腿坐着的弟子纷纷抬头,一个个皆毫不意外,这不尊师长的模样可不就是他们师兄么。 长应抬起头,眸光着实冷漠,还顺理成章地抬手握住了渚幽的腕子。 她的掌心更凉了,似是结了一层冰。 渚幽任这龙抓着腕骨,心想再这么下去,这凡人的命可就真保不住了,她是怎么也没料到,长应的神魂竟这般强悍。 她压在长应肩上的手一抬,又将折扇一合,侧过身作势要走。 长应紧跟着站起身,五指怎么也不肯松,若是这里的人少上一些,想必她半个身已经贴上去了。 众弟子呆愣的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处的手上,隐约觉得这不太像话,走就走,怎么还牵上了? 像什么样子。 撼竹跟在两人后边,恨不得直接遁地走了,她入魔这么多年,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卑微。 尤其是被讲课的修士盯着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渚幽直把这龙往白玉悬桥上带,尚还在桥上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行上山的身影,其中不巧就有一个惊客心。 惊客心装作一副柔弱的模样,在一群修士当中笑得甜而单纯,和同行的弟子细声细气地说着话。 悬桥下白雾蒙蒙,在凛风中,这桥岿然不动。 渚幽神色一沉,不着痕迹地掰开了长应的五指,转而捏起她的胳膊,目不斜视地与这群人擦肩而过。 这目中无人的模样,确实是被她所夺舍的弟子做得出的事。 过路的那几人无甚所谓,只惊客心走远后才微微侧头,眼里浮上一丝疑虑。 长应所附的这躯壳是真快扛不住了,快到小院时又吐了一口血,偏偏她还无甚所谓,面色平静淡然。 撼竹看得又惊又喜的,惊的是这龙是她家尊主好不容易从龙宫里顺出来的,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喜的是,没了也挺好,倒是省了不少事。 木门被一道气劲推开,两个人影猝然掠入其中,撼竹堪堪跟上,后脚跟刚踏入门内,后边响起嘭的一声,门又合上了。 若是她走慢了一步,定就迎面撞上这门了。 渚幽刚进了屋,就将芥子里的龙身取了出来,接着便将长应的神魂从凡人体内抽出。她回过头,还不慌不忙地在屋上加了一道禁制。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1) 她骤然离了凡人的身,一袭玄色绸裙如墨汁般绽在了地上,裙摆拖曳着,只束在腰上的系带丹红如血。 那头银发被屋外刮进来的那口风给吹得翻腾了一阵,而后散落在她单薄的背上,身上魔纹尽显。 素白的五指一抓,她将长应的神魂挤回了龙身,那浑身黑鳞的龙顿时动了起来,不是微微一动,而像是在抽搐一般,剧烈地颤抖着。 渚幽连忙分了一缕灵力,伸手捏开紧闭的龙口,使得那缕灵力能被其纳入口中。 那素白的两指恰恰卡在大张的龙口上,两根尖锐的牙抵在她的指侧。 墨黑的龙身抽动了好一会,在吞了灵力后也没有立即得以缓和,而是过了半刻后才静了下来,就这么半刻,这黑龙竟又长了几寸。 渚幽敛下目光中的讶异,摸向了长应长了一截的龙尾。 黑龙金灿灿的双目一睁,转瞬变作了个稚儿,软绵绵地依偎在她的身侧。 长应小脸苍白如雪,奄奄一息地抱住了渚幽的胳膊,声音细如丝缕:不够 渚幽见她能说话了,硬是将手抽了出来,站直了身垂视着矮她大半截身的稚儿。 她那眼梢低垂的无辜双眸略微一弯,你得学会自己觅食,这华承宗里这么多修士,哪个不是一身灵力,人若不给,你不会抢么。 在旁杵着的撼竹缩了一下肩,不曾想自家尊主会这么教龙。 长应迷蒙地抬起眼,双眸的颜色渐渐浅了下去,瞳仁也渐渐圆了起来。 渚幽见她似听不懂,又说:你得多尝尝别人的灵力,才知哪个更适口。 说完她将芥子里的灵石取了出来,正是她从问心岩里搬出来的,只是现在不大合适,你日后再去尝尝别的,今天暂且先将就将就。 长应冷漠又困惑地点了一下头,甚是乖巧,伸手便将灵石接了过来,明明模样长得天真又可人,可神色却极其冷漠。她盯着这东西好一会,说道:味同爵蜡 目睹这一切的撼竹背过身,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这龙当真不怕死,说话还大喘气,顿了一下又糯着声道:远不如你 第28章 渚幽不清楚这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但有一事她已能万分肯定 这龙给个竿子就能往上爬,确实想上天。 撼竹哪敢插嘴,这左一个大妖,右一个神裔, 哪个不比她有能耐。 她默默在心里嘀咕, 这龙是把她家尊主当米缸了吗, 时不时就舀上一勺米,这不得 不得把人掏空啊。 你年纪小小的,胃口倒是挺大。渚幽见她能顺着竿子往上爬了,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双目低垂着,未立即将依偎在身侧的小龙推开,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长应仰着头看她,气息奄奄的又咳了一下, 险些没就地倒下。她神情迷惘,质疑道:我年纪应当不小。 这模样娇娇弱弱的,着实像是在娇嗔。 就这还不小?渚幽手一抬, 将掌心覆在了长应的天灵盖上。 细细长长的五指差些就能将这小丫头的脑壳给全笼在手下。 长应被她的手给按了一下脑袋, 这身量的差距已非常明显, 她嘴角登时一垮, 又不高兴起来了。 她面上冷漠, 柔软的小手却像贼一样,不声不响地拉上了渚幽的袖口, 还得寸进尺地继而往上, 想圈住那截温热的腕子。 渚幽心下暗叹,果然是亲自带大的,着实黏人, 非得牵手。 小龙软绵绵地倚着她,似是没半点力气,一副被推开就会立即倒地的模样。 渚幽将覆在她头顶的手一抬,干脆将那只一寸寸往上爬的小手给拢进掌心,嘶,这只手可真的是太凉了。 怎么,生气了? 长应半晌才糯声道:应当不会太小。 「应当」二字就很有灵性。 莫非你想起什么了?渚幽将她往鼓凳边带,还朝那张木床睨了一眼,怪嫌弃的。 她眉头一皱,一旁默不作声的撼竹顿时悟到了,匆匆忙忙从芥子里取出了软榻和靠垫。 这红木榻后靠背绣的是山鸟图,底下的绸布垫里塞满了兽毛,暖和又柔软,与这宗门弟子住的小屋着实不相称。 软榻一放,原本就十分狭窄的小屋变得更拥挤了。 可这到底不是自家的房子,渚幽不甚在意,甚至还极其满意地躺了上去。 撼竹长舒一口气,她那芥子里别说是碗筷了,连床都有。 虚虚弱弱的长应仍被捏着手腕,牵她的人已经倚在软榻上了,而她却只能站着。 撼竹心里一哂,心说什么神裔,还不是和她一样的待遇,主子坐着,当下属的便只能站。 她在软榻边上压低了声音说:尊主这几日累着了,是属下侍候不周,忘了百年前在芥子里放了软榻。 她说完还朝那只龙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得意,可那双冷漠的龙瞳目光冰冷,眼里盛着的分明就是敌视。 撼竹仍是怕这龙的,可她失宠了数日,如今身心舒坦,也不是那么怕。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记起了什么。渚幽哪知道这一魔一龙在耍什么心眼,侧头对长应道。 长应摇头,小脸苍白一片,重新化人之后她的身量似乎比先前高上了一点点,但身上的衣裳依旧合适得很。 能不合适么,这可是龙鳞变的。 渚幽想了想,双目微微垂着,眼梢的凤纹本该诡谲魅惑,偏偏她长得甚是出尘又无辜。她手指一勾,令站在身侧的龙靠近一些。 长应乖乖弯下腰,朝她倾了过去,冷不防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了下巴,她那下巴瘦得尖俏,一捏一把骨头。 渚幽两根手指就这么钳在她的下巴上,将这龙又拉近了点儿。 长应那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兴许是因为距离太近了,忍不住半阖起眼,眼睫颤得似蝶一般,一会才慢腾腾地睁开。 她一双金瞳在变成人形时颜色变得极浅,瞳仁平常时候也不再是漆黑的竖线,看着倒是柔软乖顺了许多,没那么大的煞气了。 渚幽这才留意到,这龙的鼻尖上竟有一颗小痣,小小的,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莫名添了几分可爱。 长应面上尽是困惑,却未挣扎,乖顺是乖顺,冷漠却半点没少,像是被套着项圈的凶兽。 说起来,龙这玩意在上古洪荒时还真算得上是凶兽,那时混沌初开,后分了天地,龙腾空之时能遮天蔽日,捣得海水翻腾,近有滔天之势。 渚幽没多想,将长应的下巴一松,转而将食指抵在了她的眉心,又将灵力探入了其识海之中,这一回也是顺畅无阻,但也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到。 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全是雾,连一根灵丝也见不着。 明明这几日经历了不少事,可这几个日夜却像是没在长应的识海中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她依旧像是一卷素笺,干净又纯真。 渚幽不信邪,又驱使灵力,试图驱散那些白蒙蒙的雾。 她虽是瞎惯了,可看见这么一大片白,还是略微不舒服。 她的灵力卷上了那浓白的烟,烟缕骤然反侵,白雾像是成了龙爪一般,拧上了那一缕灵力。 猝然间,她像是触了冰,素白的食指猛地一颤。 渚幽猛地收回了灵力,抵在长应眉心那根细白的手指也随即收回,她捻了一下指腹,沾在手指上的一抹烟登时散了去,钻回了长应的识海。 那是什么?撼竹只瞧见那白雾一样的东西游进了长应的眉心,却不知那是什么。 长应见那抵在自己眉心上的手收了回去,一时有些不解,缓缓将头又探近了一些。 渚幽又将食指抵了上去,这回却没有将灵力探入,而是使上了一些力气,将这烦人的脑袋给推远了,一边说:这是什么东西,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长应很坦然,糯声道:我不知道 你去隔间睡。渚幽心有余悸,着实怕了她识海里的白雾,摆摆手道:别让我看见你。 长应退了一步,却没有乖乖去那小隔间,反倒转身坐上了身后梆硬又冷冰冰的木床。 撼竹连忙壮着胆子去擒住了她那龙爪,说道:祖宗,你还是和我去隔间吧。 长应挣了一下,冷漠的小脸上浮起一丝愠色,随后胸腹一颤,一口血喷在了卷成一团的薄被上。 苍白的小脸上,那丹红的血格外醒目。 撼竹被吓得松了手,立即回头朝自家尊主求救,尊主,这、这这龙不会是气急攻心了吧。 渚幽却像是没看到一半,挥挥手说:把她弄走 撼竹架起这吐了血的龙就往隔间走,一步也没有停。 隔间的门被灵力一卷便关上了,嘭的一声,关得十分无情。 软榻上,渚幽肩颈一松便斜斜倚了下去,她低下头,银白的发散在脸侧,蜿蜒着自榻沿垂向地面,身上的魔纹在雾縠般的外衫里略微一浅。 她神色晦暗不明,久久才微微张了嘴,吐出了一口寒气,那寒气刚散出来,就将软垫上那一株绣花给冻得结了一层霜。 长应身上的寒气,可越来越厉害了。 过了一日,院里的弟子一大早又敲了这三人的房门,问道:师兄今日可要去听早课? 渚幽躺在软榻上,用素白的手臂托着头,听见这声音才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皎皎白发铺了满榻,竟连那凡人的躯壳也没有用。 那三人受了重伤,即便是夺舍的魂已经离体,也久久没有醒来。 她薄唇一张,明明用的是自己的声音,可听在门外那弟子的耳里,却像是他那师兄一样。 不去她懒得应付这些凡人,扮凡人可太累了。 屋外的弟子顿了一下,讪讪道:可师兄你今日还是得去一趟主峰,宗主一早便派了小童来传话,我怕他吵着师兄,便让他回去了。 渚幽倒是有些意外,这宗主怎么忽然想起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子了。 她眼眸一转,说道:那小童可有说宗主何时要见我。 早课之前屋外的人道。 知道了渚幽还算客气地应了一声,站起后朝隔间看了一眼,隐隐看见单薄木门的麻纸上映着半个脑袋。 屋外传话的弟子很快便走了,过了一阵,院子里的打闹声消失得一干二净,想必都赶着去听早课了。 渚幽手指一勾,隔间的薄门便开了。 长应就站在门边,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小脸着实冷淡,还微微抿着唇,似是在生气。 她都没气呢,也不知道这龙在气什么,被冻得吐出了一口寒气的人可是她,这龙却半点事也没事,得了便宜还卖乖。 又睡不着?渚幽微哂。 长应目光幽幽的,抿起的唇微微一动,你未记得给我生火。 这话听着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冷?渚幽见她生气,心里还怪开心。 我在蛋里时,也这么暗这么冷。这话乍一听不像是责怪,细细一品,品出了点卖惨的意思。 这龙确实是被自己赶进隔间的,门也是她关上的,她多少有点理亏,但既然是魔,就不会轻易将错揽在自己身上。 于是渚幽道:不会自己点灯么,吃了这么多灵力,倒是一点灵力没生,怎这般废物。 长应眼睫一颤,嘴角往下一撇,面色凉得像屋外的雪,糯声糯气道:我也想有灵力,但是没有。 渚幽心说算了,这么几日过去,她还不知道在这龙嘴里套不出话么,好好呆着,别想往外走,也别疯。 你又要走?长应眼眸微眯,那眸子有一瞬又变成了竖瞳。 与这龙有什么好说的,一身是谜,还不记事,都多少日了识海仍不见一缕灵丝。 渚幽未解释,起身就要走,就句话也没留,没想到身后脚步声哒哒作响,一回头,那小丫头冷着脸紧跟在后。 回去她垂眼道。 长应仰头:我与你一道。 莫惹我生气。渚幽脾气不好,忍了几日有些忍不住了。 长应却仍巴巴地跟到了门口,眼睁睁看着黑裳白发的人又进了那凡间修士的身。 她连忙回头,在屋里找寻了一番,才找到那被她附过身的男修,正想穿进那男人的身时,却不知道要怎么使灵力,也不知要怎么将魂分出来。 这龙就这么蹲在地上,半抱着比她高上许多的凡人,神情迷迷瞪瞪的。 渚幽无可奈何,只好勾了勾手,想不通养崽子怎会这么烦。 长应走了过去,被一只手按住了发顶。 变成蛇渚幽不轻不重地按了按长应那柔软的发顶。 长应冷着脸说:不是蛇 也成,不是蛇。渚幽用男人粗犷的声音说。 长应听不惯她用这修士的声音说话,皱着眉变成了遍体黑鳞的龙,随后就被揣进了布袋里。 唤了小童去传话的宗主仍是在主峰的顶层上,那高塔于常人而言难爬得很,阶梯又窄又高,四周黑漆黑黑一片,只有塔顶上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只可惜塔太深,顶层尚能被照得全明,底下更是暗得连丁点光也没有。 渚幽上一回在塔外时,没能将手伸入墙里,还险些被器物破碎时震荡开的灵力给碰着,这一次进了塔,她才发觉这塔里的窗户竟都用木板封了起来。 外边虽不是烈日炎炎,天色因大雪而阴沉沉的,若是将这些木板掀开,大抵还是能亮上一些。 可这些木板遮得严实,外边是真的连丁点光也没有渗进来。 十分古怪,哪有凡间的正经修士是见不得光的。 她一步步往上走着,被揣进兜里的龙将头探了出来,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像根木棍一样,杵在这修士斜背的布袋里。 长应那双金瞳在这黑沉沉的塔里显得格外明亮,金灿灿的,细长的竖瞳冰冷无情,眼眸一转,又朝别处看了过去。 渚幽抬手将这脑袋按回了布袋里,还施了些灵力将自己的身子往上托,看着似是在走路,实际上丁点力气也没用上。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2) 塔里阴森森一片,封着窗棂的木板上似乎刻着些什么。 她将手覆了上去,一寸一寸地摸着,摸出了一堆刻得乱腾腾的符文。 这符文她倒是认识,还怪有意思的,这明明是塔顶那已至大乘的尊主所用不着的东西,是用来压制魔气的。 被她附了身的这弟子识海清晰,她早将其中的灵丝略看了一遍,知道这宗主姓甚名谁,只是对其所经之事不甚了解。 宗主到底是活了好几百年的人,这名内门弟子年纪又都不算太大,寻常弟子哪能对其知根知底。 渚幽在识海里搜刮了一番,倒是找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这周熹照百年前为一弟子硬闯了神化山,那时神化山开山已有半月,算着日子,山门将闭,可他那亲传弟子却久久没有出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在门上禁制已开的情况下,竟破门而入,三日后将一个浑身是血的弟子带了出来,而他进山才两日,修为硬生生从大乘跌到了分神,后来闭关了许久才修回来。 闭关出来后,周熹照便长住在这主峰的塔上,至今没有离过塔,谁也不知那两日神化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周熹照为何就闭门不出了。 渚幽收了手,继续朝上走,忙不迭将试图又探头而出的龙给按了回去。 塔顶倒是明亮的,全托了顶端那一颗夜明珠。 一个身穿白袍满头白发的修士坐在蒲团上,两手撘着膝,气息绵长似是正睡着。 可听到脚步声后,他忽地动了动身,却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你将那日之事细细道出。 那日,自然指的是那三位弟子下无妄沟的之日。 渚幽又将这弟子的识海搜刮了一番,正想开口的时候,忽觉那只被揣在兜里的黑龙猛地动了一下。 像是被吓着了一般,猝然一抽。 渚幽皱起眉,不轻不重地按着兜,还安抚般轻拍了两下。 是我的她的耳边,长应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远山传来一般,他怎有我的东西。 可端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却毫无反应,根本没有听到。 第29章 夜明珠莹绿的光似是一捧鬼火, 又像是一双莹绿的眼,将塔顶二人纳入目中。 塔外狂风呼号着,然而窗户关得紧,木板又钉得严实, 这寒风再怎么肆虐也未能刮进塔内。 长应那稚嫩却淡漠的声音就像那日在雪原中时, 她冷不丁说了「再来点」三字, 若渚幽是个凡人,听见这声音定会被吓着,然而她是魔。 我的长应又道。 观这塔顶上,除了悬在顶上那硕大的夜明珠,就只有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有些意思了,可长应总不能说这人是她的。 这不太行,周熹照虽是大乘,如今却已头发花白, 看着便是个活不久了的。 渚幽心觉她养一只龙就已经够累了,这龙若是再拖家带口,她那大殿怕是得揭不开锅了。 说魔域穷也不无道理, 她殿里除了鲛纱吊顶上燃着的凤凰火, 其余器物全是大魔小魔们送去的, 一个个都已经快把家底给掏空了。 渚幽隔着那粗糙的麻布, 按住了布袋里那剧烈颤抖的龙, 不着痕迹地将这塔顶扫视了一圈,她却未能发觉有什么古怪之处。 长应却依旧在颤抖着, 隔着粗糙的布料紧贴着她, 似乎还紧紧盘成一圈,正一阵一阵地抽动,像是要死了一般。 周熹照见她不语, 轻咳了一声,嗓子眼里似是卡了什么东西,连咳都咳不顺,气息也不大顺畅,约莫那日被灵力震伤后还没有好全。 他肩背单薄,似乎太瘦削了些,和别的大乘期修士差别甚大。 渚幽将手慢腾腾地伸进了布袋里,原本隔着薄薄的布料时,她便已觉得身上像是贴着块冰。 如今将手探进去后更甚,惊觉手底下的龙鳞凉得堪比天宫寒池中的玄冰。 这么一个激灵,她五指一缩,只觉得这凡人的身躯险些就没了知觉。 幸而她没让长应再进凡人的身,这一进去,那虚弱的躯壳定会被冻僵,五脏六腑彻底没法要了,好不容易用淬丹散吊起来的命定然留不住,到时那凡人的命牌一碎,定会惹来麻烦事。 她本就没将这华承宗的宗主放在眼里,如今长应浑身不适,她的心也跟着被牵动着,哪还有闲情装模作样地应话。 她抚着长应的背鳞,所占的躯壳虽是个养尊处优的,可到底是个男人,手指比不得她原先的纤细光滑,在她摸上布袋里的龙时,龙竟还挑剔地扭了一下身,似是想将她覆上去的手给甩开。 想不起那日发生了什么?周熹照依旧没有转身,沉沉的声音自喉咙中倾泻而出。 渚幽按紧了手下那冰冷的龙身,一片片冰冷的龙鳞像是刀子一般,划得她的五指生疼。 她眉头一皱,像是抓蛇一样,捏住了这龙的七寸,边在识海中翻找这弟子的记忆,漫不经心地道:记得,怎会不记得。 周熹照坐得腰直背挺的,那日你们进了无妄沟后,见着了什么,说了什么,全数道来。 渚幽用灵力擒住了识海中的一根灵丝,照本宣科般说道:那日我同两位师弟带着宗主给的符咒下了无妄沟,刚及地,手里的符咒便无端端烧了起来,转瞬便化作了灰烬。 她话音方落,长应忽地挣开了她的手,还一口咬上了她的手指。 也不知是这男修的手太粗糙影响了口感,还是因别的什么,长应只咬了一下便松了嘴,将脑袋埋了起来,身子依旧颤得厉害。 我等越往无妄沟深处走,所遇的妖兽便越多,里边似有个风口,风声狂啸,越往里走就越是吃力,不少妖兽扑上前来,约莫是饿极了。 渚幽手指一拨,将长应的脑袋捞了起来,将被其轻咬的手指摁在了它的嘴边,似威胁一般。长应紧闭着嘴,没再咬上去,难得又乖顺了起来。 渚幽继而又道:我与两位师弟连忙召出命剑,同那些妖兽搏斗了一番,再将其胸腹剖开,然而却未见到什么器物。 一只未找着,便寻下一只,也不知厮杀了多久,我们累极。 去时我们尚不知那器物长何模样,又在哪只妖兽身上,浑身溅满了血也未找着,只好继续往里走。 没想到,一声兽嚎将我们都震趴下了,那妖兽踏冰而出,身形似马,可却顶着个狮首,明明没有化形,却已结元婴,我同两位师弟相视了一眼,当即觉得,定就是这一只妖兽了。 可我们三人修为比不得此等妖兽,在其放声怒吼时,心肺俱震,就连神魂也被吼得略微不稳。 渚幽徐徐道来,眼眸微眯着,将灵丝中的幕幕看得一清二楚。 那妖兽的模样有些古怪,长得还挺像许久未曾现身的上古妖兽,只是其修为方及元婴,又未见化形,虽已能三名弟子打得身负重伤,可到底还是太弱小了些。 这么一只妖兽,着实担不起上古妖兽这么个名头。 那三个弟子平日里虽不学无术,但资质也算不得太差,一身术法还学得不错,竟能将妖兽缚在了气劲之中,那妖兽进退不得,身上遍体鳞伤,最后被一剑刺破了胸膛,血柱冲天而起,似红雨般洒得遍地都是。 三个弟子已是气息奄奄,撤了气劲后连忙剖了那妖兽的肚子,从里边取出了一只铜铃,揣在身上便跑。 可没想到,血腥味一散,四周游走的大小妖兽皆被引了过来。 三人本就身负重伤,看着四面妖兽如墙,这还怎么跑。 几人连忙御剑腾起,欲要离开这无妄沟,可没想到灵力不支,剑身一隐,踏着剑的三人自半空坠落,跌在了竹林附近。 那群妖兽似是不敢穿过竹林,狂嚎了几声竟就散去了。 渚幽细查灵丝,将这三人所经之事一一道出,讲得口干舌燥的,险些耐不住性子应付这周熹照。 她边讲边摸着布袋里的龙,也不知长应是乏了还是怎么的,竟没再抖了。 趁着长应没动,她将两指分开了些许,用手度了一下长应的龙身,这一量才知,长应就这么片刻之间竟又长了一寸,难怪这背在身上的布袋似乎又沉了些。 那你们是如何回来的。周熹照接着又问。 这如何回来的自然不能按实说,毕竟这三人被她这魔给捡回来的。 渚幽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熹照那甚是单薄的背,随口编道:跌下去后,我们见妖兽散了,这才把铜铃又拿了出来,可没想到那器物竟忽然破裂,碎成了齑粉,其间铜铃震出了一道浩瀚灵力,那灵力将我们三人托到了无妄沟外。 她在提及「灵力」二字时,略微停顿了一下,发觉端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竟微微动了一下肩。 那灵力未将你们伤着?周熹照质问道。 并未渚幽吝啬地挤了两字。 周遭的光是碧莹莹的,幽深而寒凉。 周熹照的肩背微微绷起,似在琢磨什么,一会又问:那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音,那器物里可有传出人声? 并未渚幽目光凉丝丝的,如今她借用了这弟子的身,浓眉大眼微微眯起,还挺怪违和。 说着,一缕看不见的灵力从她身上漂浮而出,缓缓往周熹照的背上靠,她不知道是不是周熹照身上藏了什么,才让长应觉得这里有她的东西。 若不是这里放了面观天镜,她就直接入了这周熹照的身,好去查看他的识海。 这么个大乘期的凡人,若是想将其夺舍,其实不难。 那一缕灵力缓缓从周熹照略微敞开的衣襟处滑了进去,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微微侧了点身,却仍旧没有回头。 灵力从他的衣襟钻入,似是游鱼一般,一转眼又从袖口钻了出来,还带出来一粒微不可查的尘屑。 尘屑上灵力几欲散尽,但仍留着极淡的气味 仙气 渚幽恍然不大悟,这粒尘不就是那器物破碎后遗落下来的么,没想到竟被周熹照带在了身上。 她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握,将那一粒尘拢在了手中。 顿时手如被冰雪掩埋,冻得这凡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把手往兜里一揣,将那粒尘给丢了进去。 长应又动了动,这一回并非痉挛,而是缓缓将盘起的身展开了些许。 周熹照问不出什么,摆手道:回去吧 他那手一挥,掌心里大片冻痕顿时露了出来,指节上覆着薄薄一层冰,整个手掌被冻得发紫,像是埋在雪里的冻死骨一般。 渚幽还挺意外,周熹照竟是用手去抓了那器物碎成的齑粉,否则寻常术法又怎能将他的手伤成这般。 见到周熹照挥手,她没有立即走,虽是满心厌烦这绿莹莹的塔了,可还是逗留了一会,多说了一句,宗主,那铜铃究竟是何来历,为何会在无妄沟里,无妄沟又怎么会是华承宗禁地? 她问得多,也不怕会不会被周熹照觉察出他这弟子被人夺舍了,若是此处问不出,她便只能换个地方去问。 周熹照垂下手,将被冻伤的掌心握了起来,铜铃是何来历不是你该过问的,无妄沟为何会是华承宗禁地,这得追溯到千年前,并非一时半刻间能说得完的。 渚幽细细一想,千年前?未免也太久了些,想不到这华承宗已有千年之久。 许久以前,那曾是个魔窟。周熹照瓮声道。 渚幽眉一抬,心下疑惑,她在魔域那么久,还没听说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魔窟。 况且她下了无妄沟一躺,也未嗅到什么残存的魔气。 如今无妄沟内已无魔物,但魔气尤在,切不可擅自闯入。周熹照又道。 渚幽见他不再多说,便揣着长应出了塔,刚迈出门槛,布袋里才安分了没多久的长应又折腾起来了,又传出心音冷漠地说:是我的 去拿渚幽脚步一顿。 她话音刚落,一阵诡谲冰凉的灵力倏然从布袋里穿出,那灵力着实单薄,近乎觅不见踪影,唰一声便朝塔上飞掠而去,快如疾电。 若非亲眼目睹,渚幽根本觉察不到这一缕灵力。 过了一阵,那缕银白如雪的灵力又归入布袋之中,也不知长应将什么东西带了回来,那一瞬之间,渚幽的侧腰快被冻得失了知觉。 片刻前的高塔里,周熹照将手掌缓缓展开,冷眼盯着掌心上那一层化不掉的霜,胃里一阵翻腾,一口寒气从他嘴中呼了出来,他肺腑寒凉似冰,胸膛俱痛。 不知是什么东西飞掠而来,猛地撞上了他的背,他猝然往前一晃,连忙用手支住了身。 所来之物及其古怪,既无魔气,也不像人,亦不带仙气,似是并非三界之物。 他瞳仁紧缩,下意识挥出一阵劲风,试图将其刮散,可没想到,他的灵力竟伤不着那东西分毫。 那诡谲的灵力裹上了他的掌心,倏然间,手掌中寒凉尽褪,手上终于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寒意褪去的那一瞬,他猛地一个哆嗦,将手掌握得死紧,再展开掌心时,果真见不着半点冰霜了。 那将冰霜卷走的物什也不知是何时走的,来无影去也无踪。 见那缕灵力转瞬归来,渚幽面不改色地揣着她的龙回了小院,也不知这龙是如何做到淡薄得像是游离于三界之外的,闹出这般动静竟连观天镜也没有惊动。 她将长应从布袋里取了出来,只用两指将它的脑袋捏住,双眸微微一眯。 这不对劲,这龙身上哪有灵力呢,似乎刚刚腾出的那一缕已被消耗完全了。 长应身上凉飕飕的,乌黑的鳞片竟有些泛白。她用指腹一擦而过,这才发觉,那泛白的竟是一层霜,其上还沾着些许古怪的尘屑。 猩红的龙口骤张,只一个吸气,它便将寒气与尘屑都纳入了口中。 渚幽看得一清二楚,那两样器物是不是都与你有些关联,难怪破裂之时都似有龙嚎了一嗓子。 长应在她耳边说话,稚嫩又一板一眼,是龙啸 渚幽敷衍着微微颔首,又用拇指的指腹蹭了两下长应的脑袋。 回了小院,撼竹眼巴巴看着,见渚幽安好无事,这才安下了惴惴不安的心。 渚幽从凡人身里出来,转而将长应放在了木桌上。她见撼竹心神不宁,哂笑说:瞧你紧张的,活像是一个大乘期能拿我怎么样一般。 撼竹讷讷道:尊主这几日操心劳累,我这不是忧心尊主受不了气么。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3) 更气的都受下来了,不过是装几日凡人,这有什么。渚幽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被放在木桌上的长应忽地颤了颤,在拿回了她的东西之后,不知怎的又抖起来了。 撼竹倒吸了一口冷风,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龙。 桌上那变长了一截还像黑麻绳一样的龙痉挛一般,龙口猝然一张,传出了断断续续的低吼声。 龙身剧烈抽动,转瞬间便成了个身着黑裳的小姑娘。 长应从桌上摔了下来,脊背险些就要撞在了地上。一缕灵力浮了过来,将她给往上托了托,她身子在半空中骤然一顿,慢腾腾地落了下去。 渚幽嘴硬心软,看着像是不想理会的样子,可却用灵力将这龙给托住了。 变成人身后,长应仍在颤抖不已,那苍白的嘴微微张着,喉咙里传出被压低的喘气声。 她面色越发苍白,连一丝血色也没有,双目猛地一睁,金色的龙瞳森冷可怖。 就是这般撼竹捂着嘴惊呼,一会她定又要闹疯病了。 渚幽垂头看向脚边那脆弱颤抖着的小龙,没有伸手扶她一把。 撼竹不知自家尊主在想什么,但她是真怕了,缓缓朝自家尊主靠了一步。 倒不是想找个人在前边顶着,只觉得若是这龙真的疯起来,她还能快些将自家尊主拉开。 渚幽那曳地的墨色绸裙被长应压着了,烟灰雾縠般的长衫被一只苍白柔弱的手攥紧,将那层纱都给捏皱了。 长应伏在地上,看不见神情,可疼痛难忍的闷哼声却未断,将手里的纱越发攥得更紧了。 瘦弱单薄的后背颤抖不已,一头墨发散了满背。 她微微侧过头,一滴汗滚至下颌,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转而结成了霜。 站在边上墨裳白发的魔却未动,只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挣扎。 过会,渚幽才侧头朝撼竹看了过去,那时在斩仙台上,我似乎更狼狈一些,千百个仙站在边上看我,无一人出手相救。 撼竹抿着唇没有说话,呆呆看着自家尊主发上那墨色的璎珞,双目骤然垂落,眼里尽是隐忍和痛楚。 长应颤抖了好一阵,却没有如撼竹先前所言那般疯了似的腾身而起,她就这么抖着抖着,攥着手里那块衣料就睡着了。 虚弱的气息变得绵长,但依旧没有松手。 渚幽弯下腰,伸手在长应身上不轻不重拍了拍,她约莫是无力维持人身,登时又成了龙形。 撼竹看得心惊动魄的,心说这回不会真的要煮了吧,好永绝后患。 可渚幽只是一把将长应捞起,到软榻上躺着去了。 她把软绵绵的龙盘成一团放在腰边,支着头用手指拨了两下,寻思着要不要给这龙喂上一口灵力。 今日这龙屡屡索取,日后定要如数讨回。 第30章 神化山开山将近, 几日内已有数个小宗门进了华承宗,一众穿得花花绿绿的外宗弟子在山中穿行,倒是给这山增添了别样的颜色。 被长应附过的人身果真因顶不住她的神魂而变得更加虚弱,灵海中的金丹似有破裂之迹, 趁着这人一口气还吊着, 渚幽又让撼竹把那淬丹散拿了出来, 喂给这人吃。 咽下去后,这凡人才略微好受了一些,总没有一直在梦中皱眉头了,可他浑身发凉,大抵是留了什么症状。 渚幽在软榻上躺着,懒懒散散的,一头银发也不束,就这么胡乱披在身后, 几绺垂在胸前,长得几乎及地。 她本不想花太多心思来照看这三个凡人,只是如果他们的命牌忽然碎了, 那事情不大好办, 她就不能继续借用这躯壳在华承宗里走动了。 撼竹哪能看不出自家尊主的忧虑, 当即又给那人喂了些淬丹散, 将这这条人命牢牢吊着。 另外二人要好一些, 几日里数次似要醒来,可渚幽手指一动, 那两人登时又昏了过去。 长应也睡了几日, 自那日趴在地上攥着渚幽的衣裳哆嗦个不停后,就一直没睁眼,像条黑蛇一样盘成一圈, 脑袋还藏在了圈底下,像是想把自己捂死。 渚幽把她的头捞了出去,着实看不过眼,顺手把盘起的龙给捋直了。 原本紧实一圈,登时被捋成了一长条,龙目还紧闭不睁,活像是被碾死了。 刚捋直,长应又微微蜷起来了点儿,盘成了个半圆。 渚幽硬是将她打直了,还不轻不重拍了拍那有些翘起来的龙尾。 乖点儿 长应睡得沉,哪听得见这说话声。 撼竹在边上看,担忧道:睡了这么久,不会是中了梦魇吧。 渚幽语气不咸不淡的,梦魇能在我眼皮底下碰我的龙? 得,还真当成自己的龙了,撼竹心道。 让她睡着吧,身子骨弱,又才破壳,嗜睡也不稀奇。 渚幽垂着眼,瞳仁黑得很,那眼梢往下垂着,衬得整个人无辜又毫无锋芒。 可认得她的人都清楚,这魔和无辜二字根本沾不上边,她若是动手,可不比三主仁慈。 她周身魔纹似缠枝一般,该是令人惧怕的,可魔域里那群东西偏偏都爱看脸。 即便是见她轻蔑一笑也不由得软了心,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哪还惦记着怕。 这样皎皎如月的人,合该在九天之上,可却偏偏入了魔,就算有人真把心掏出来,她也是瞧不上的,魔该有的脾气,她学得七成像。 尊主真要保这龙?撼竹仍有些忧虑,难不成真要换心头血? 渚幽碰了碰长应龙鳞边缘的刃口,不换就可惜了,我从龙宫抱回来的这颗蛋,可是个宝。 那日后她若是撼竹皱着眉。 渚幽的指腹转而又落在龙首上那本该长角的地方,她刚破壳不久,化形就能化成四岁孩童的模样,仅仅数日,身长又长了数寸,就连无妄沟下的铜铃也与她有关联,虽身无灵力,可威压却深不可测,日后大有可为,这气数并非常人敢企及的。 这龙如此古怪,不是更应避开么撼竹慌忙道。 若她入了魔呢。渚幽双眼一抬。 撼竹愣住了。 渚幽眼眸微微弯,她未必会入魔,但总归是在重塑肉身,定然不会轻易就死了。 撼竹仍是不明白自家尊主究竟在想什么,她只盼着尊主安然。 反正她也左右不了尊主的决断,干脆说道:尊主渊图远算,这等智谋九天之下难有可比之人。 难不成九天之上就有了么。渚幽好笑地看她。 撼竹双颊一红,连忙道:自然也是没有的。 这几日里,大小宗门都快来齐了,按理来说两位主应当会有所动作,可是宗里却十分平静,压根没魔闹事。 渚幽将龙捋直,思绪重重地抬了头,你出去走一圈,看看能不能遇到惊客心,她身上不知道带了什么东西,我竟搜寻不到她的所在。 撼竹大惊,她可不知第三主竟也在这宗里,先前渚幽遇上惊客心的时候,她还在上禧城中。她忙道:二主何时来的? 来了许久,那日我们从论道峰回来时,还曾碰见过她。渚幽无甚波澜地道。 她变作了什么模样,她认出我们么。撼竹在外人面前有时虽趾高气扬的,可到底还是自家尊主给的底气,在尊主面前仍是战战巍巍。 渚幽大致描述了一下,人模狗样,倒是男人会喜欢的样子。 她轻手碰了碰长应的头,龙首上那突起的痕迹比前些日子更明显了些,像是就要长出角了。 拨着龙首的食指又弹了一下那坚固的龙鳞,黯黑的鳞片边缘锋利如刃,寻常人碰不得,碰一下便会皮开肉绽。 可渚幽却不怕,不但弹了长应的头,还跟摆弄什么器物一般,将龙身又摆正了。 幸好长应未醒来,这要是睁着眼,又得煞气沉沉还冷声冷气的了。 撼竹受命顶着凡人的躯壳出去走了一圈,虽说没追踪到惊客心的气息。 但却遇见了几个凡人在争斗,看穿着应当是一个宗门的,还是从华承宗外来的。 华承宗内除了论道台外,按理来说是不允许弟子私下打斗的,但这规矩显然不能用在别家的弟子身上。 与其说是争斗,又不如说是在打闹,毕竟这几个凡人修为不高,打起来就跟挠痒一样,又着实野蛮,数回连拳头都用上了,还偏偏还个弟子被打得满脸血。 撼竹魔性难移,觉得此情此景还挺有意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其中有个瘦条条的小矮个站在边上,一个劲在揉眼睛,似是在哭一般,可偏偏他脸上干净得很,又一滴眼泪也没留下来。 山上雪大,他肩膀和头顶上全是雪,低垂着的眼中眸光阴恻恻的,并非外表看起来柔软,反而戾气沉沉。 看着倒是个做魔的好料子,撼竹心想。 那几人打得火热,互相拉扯着彼此的衣裳,兽毛大氅被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也不知是施了术还是怎么的,上边一半湿淋淋的,一半被烧得焦黑,怕是穿不得了。 其中有个女修道:你莫要看师弟神魂不齐全就欺负他! 另一人附和道:这一路上,你可给过师弟好脸色瞧,师弟是傻,但不是能让你欺负的。 师父不在,你还真无法无天了! 说着,被压着打的那男修伸手去拽他师弟的胳膊,那瘦条条的师弟被拽了个正着,浑身像是没力气一般,就这么一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雪里。 虽说山上雪厚,可这雪下到底还是山石,那双膝往下一沉,登时一声重响。 几个护着他的人登时红了眼,猛地将出手的那人拉开,一个个神情恶狠狠的。 可到底是凡人,一个个年纪也不算太大,一脸凶相倒像是在虚张声势。不像是魔,若真斗起来,是要见血的。 撼竹朝那瘦条条的小矮个看去,只见他垂着头跪在地上,双手也插进了白雪中,露在雪外的腕骨红通通一片,双肩还一颤一颤的,看着真像是在哭。 师弟生来三魂不齐,他傻是傻,可到底没害过你,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那被按着的弟子冷笑了一声,我看你们才是真傻! 跪在雪地里的人抬起头,神情懵懂得很,兴许是太瘦的缘故,脸都快脱相了,看不出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撼竹留意到,在他抬头之时,有那么一瞬,他眸中未敛去狠意。 这与长应倒是相像,只是长应更多的时候是漠然,像是什么都不看在眼里,这人眼中却满是戾气。 她看了好一会,又觉得挺没意思,缺了魂的人是修不了仙的。 即便是能修个几层,也破不了境界,最后还不是会化成白骨,而即便是不走仙途转身入魔,这样的人也无甚用处。 刚要走时,她忽地留意到远处有一人在往这边盯着,那人所分出的神识十分收敛克制,叫她一时觉察不出。 想来是被矮个子抬头时眼底的狠厉惊着了,藏在暗处的神识竟错乱了一瞬。 撼竹连忙循着那神识撤离的方向看了过去,冷不丁对上了一张柔弱无害的脸。 是个女修,看着甚是纯真无邪,长得还挺乖巧。她见撼竹看了过来,还抿着唇浅笑了一下,脸颊微微一鼓,分明是用舌尖顶了顶。 撼竹心里咯噔了一下,忽地警觉了起来,她微微眯起眼,发觉这女修的修为竟不过金丹,可金丹哪能将神识分出体外? 这难不成是 惊客心? 撼竹转身就走,她觉得惊客心大抵是认出她了。她不想将惊客心带到尊主面前,特地在外峰绕了几圈。 冒着风雪吹了好一阵冷风,撼竹冷静了些,也不知惊客心为什么要分出一缕神识去留意那几个软弱可欺的凡人修士,难不成是盯上了谁? 脑海中闪过那几个弟子的模样,也只有那看着阴沉沉的傻子有点意思,可到底是个神魂不齐全的,实在没什么用。 回去时,她忽地涌上了个古怪的念头,猛地抬手推门,险些被禁制给震得吐出血来。 渚幽倚在软榻上,腰腹边盘着的龙依旧没有醒,软得像是能用来打个结。 她抬了一下眼,食指轻飘飘地点在长应的头上,不慌不忙地撤了禁制,一边道:这么急急燥燥的,碰见惊客心了? 撼竹连忙合上门,点着头心有余悸地说:我回来时看见几个不知是什么宗门的弟子在打闹,听他们吵了一会,其中有个傻子似乎神魂不齐。 渚幽一听到「神魂不齐」这四字登时就来了精神,慢腾腾坐了起来,可仍是靠在软垫上,腰肢懒洋洋的,随手把长应捞了起来,放在腹上,那你是如何见到惊客心的? 我察觉到一缕神识,循其而去时便看见了第二主,应当是她,只是她夺了凡人的舍,看模样与原先完全不一样。 撼竹越想越心惊,那女修笑得柔情似水,可一举一动却像是吃人精气的魅鬼,不是惊客心还能是谁? 她盯着谁,那个神魂不全的傻子?渚幽点在长应脑袋上的食指一顿。 撼竹不大确定,兴许是,那小子有些古怪,戾气重重的,阴得不大像个傻子,可被打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还手。 她话刚说,便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步,缓缓在软榻边上蹲下,将脖颈伸长,朝软榻边上探了过去。 渚幽抬手朝她的眉心一点,顿时读了她的识海。 识海轻易不会让旁人碰,那是灵台,藏识之海,慧根所在,可撼竹却不怕。 撼竹双眼一闭,将周身灵力收敛,使得识海大敞,好让她家尊主看得更分明些。 渚幽找出了其中一缕最为明亮的灵丝,用撼竹的眼看见了那傻子的模样。 肤色苍白,瘦弱,个子也不算高,看模样大概是凡人十四岁的样子。 他呆愣愣站着,看着几人因他而打斗,却始终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嘴倒是微微张着,确实像个傻子。 后来被猛拽一下扑通跪在了雪里,他半隐在头发下的那张脸确实阴森森的,似是忍着滔天怒意一般,戾气属实很重。 循着撼竹的眸光望去,远处一个女修悄悄收回了神识,长得纯真又好看,确实是惊客心所夺的凡人躯壳。 那温热的食指一收,撼竹连忙抬手,似想将眉心上还未散却的暖意给捂住一般。 渚幽腰腹边上躺着的龙动了动,长长一条忽地又卷了起来,紧闭的龙目微微发颤。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4) 撼竹登时屏息,生怕气息一重就将这龙扰醒了。 渚幽安抚般拍了拍长应的龙脊,就这么短短两日,长应的龙身又长了些许,尾巴从榻边垂了下去,额头上两处鳞片似要脱落。 就这么一眨眼间,那黑沉沉的龙鳞像是铜片一般,叮一声落在地上,鳞片边缘处寒光凛凛,锐利如刀。 渚幽手一勾,落在地上的黑鳞便归入她素白的掌中。 这是要长角了?撼竹压低了声音,她还未见过龙是这样长角的,说来也奇怪,龙不该生来就有角么,难不成这就是重塑肉身的弊处? 渚幽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摸了摸长应头上那掉了鳞片的地方,指腹被轻轻一顶。 随即枯枝般的黑角如抽芽般抵着她的指腹长了出来。 长应那双金色的龙目一睁,漠然且凛冽。 那一瞬,可怖的气劲从它周边震荡而出,撞得撼竹往后一个趔趄,咚一声倒在地上。 渚幽错愕地往后一仰,微微眯起眼朝那柔弱的龙角摸去,才刚碰了一下,盘在她腰腹边的龙猛地甩动了头。 没有龙气 如今龙角都长出来,却依旧嗅不见龙气。 她收了手,本想说乖一些,可长应那双竖瞳冷淡得很,似是不认得她了。 好个养不熟的小畜生,渚幽手一挥,试图将其拂到地上。可还没将这龙拂下去,她腕骨忽地一疼。 渚幽低下头,只见长应张着嘴,叼住了她的手腕,龙尾还甩了一下,似是想卷上她的手臂。 这龙明明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也不让人摸角,却偏偏在快被拂开之时又巴巴地黏了上来。 她将手腕一抬,长长的龙尾便往下垂着,两根牙仍是扣得很紧。 撼竹本以为这目中无魔的龙会被甩开,可没想到,她家尊主食指拇指一起用劲,硬是将那龙口给撑开了。 龙口大张着,叫也不见叫唤。 渚幽转了转腕子,趁着长应还未合嘴,从芥子里取出了一块个头不大不小的灵石,堵进了大张的龙吻中。 老实点,真是反了你了。 第31章 长应那黑森森的脑袋上顶着两个黑树杈一样的玩意儿, 渚幽一时还不太看得惯。 尤其那角还是嫩生生的,似是一折就能断。 嘴里被塞了灵石后,长应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干张着嘴, 两根牙抵在灵石上, 锐利得像是能将这石头给戳出个孔。 可怜巴巴地甩了甩头, 硬是甩不出,看着甚是委屈。 可偏偏她那一双金灿灿的眼依旧是冷冰冰的,那模样像是不知悔改下次还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银发黑裳的魔。 知错了么 渚幽又将手伸向了那对她觊觎了许久的龙角,终于摸了个正着。 角上的纹路密密匝匝,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长应摆了一下尾,冷着脸将头往她的手边蹭,那锐利的龙鳞直朝那只素白的手上刮。 渚幽见她似乎比方才乖上了些, 这才将那将块灵石取了出来。 龙吻兴许是张久了,离了灵石竟没立即合上,还傻愣愣地张了好一会, 龙涎都快要滴出来了。 她两指一摁, 将大张的龙吻合得严严实实。 撼竹看傻眼了, 满脸皆是担忧,尊主这般玩弄这神裔的身子,日后她若是报复,那该、该如何是好。 她说得满脸通红, 说完更是觉得不对劲。 我将她养这么大,她哪来的脸报复?渚幽话是对撼竹说的,双眼却未离开面前这黑不溜秋的龙,就跟威胁一般, 还微微眯起了眼。 长应摆了摆龙尾,似是讨好一般,只是那尾摆动的幅度十分敷衍。 她眼一斜,还朝挑拨离间的撼竹睨了过去,眸光冰凉。 撼竹哆嗦了一下,别开头前忍不住多看了那对龙角一眼,这对角能藏起来么,若是被看见了,可该如何解释。 渚幽又摸了摸长应的角,手感还挺好的,只是不知道这么摸下去会不会变得圆润一些。 长应没有挣扎,一双眼仍在望着撼竹,似是又结下新的仇了。 摸了数下,渚幽才将龙身举高了点儿,平视起那双金灿灿的龙目来。 眸光是冰冷的,竖瞳黑沉沉,好似一只无情无义的妖兽,看着似是不知怜悯的,也并无善心,怎么也不像是天上那群仙该有的样子。 渚幽往后一倚,微微眯起眼,不死心地又吸了吸鼻子,果真仍是闻不到龙气,这只龙即便是长了角,也依旧不像寻常的龙。 日后在外人面前,你这角可千万别露出来,龙角这玩意儿听闻鲜美香甜,吃着还挺有嚼劲,龙筋韧劲十足,烫一烫便捞起来会格外脆口。她慢腾腾地说。 撼竹浑身一抖,这么听来,像是自家尊主还真吃过龙肉的样子。 长应金瞳微眯,似是满心不高兴,却不见嚎上一声。 渚幽拇指一抬,轻飘飘地刮了刮她的下颚,指腹一顿,停在了她的嘴边。 长应想张嘴去咬,猩红的龙吻刚张开又慢腾腾地合拢了,双目往下一转,只盯着那只捏着她的手。 五指又细又长,手指和手背皆是素白的,抓着东西的时候,手背上的筋骨分外鲜明,腕骨细细一圈,像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一般。 可抓着东西的时候,是真的好看,手指收得紧紧的,手背上的筋骨看似十分脆弱。 渚幽见她没闹脾气,一双无辜的眼微微一弯,像是悬在天边的新月,不染片尘,可偏偏 偏偏是个魔。 除我以外,都是外人,外人都瞧不得你的角,可记得了?薄唇一动,她又添了一句。 话音刚落,被她握在手里的龙登时沉了几分,她的手臂撑不住,不由得松开了手,随即一个软绵绵的稚儿跌进了她的怀中。 是个龙女,头上没有树杈子的那种。 长应变回了人身,这一变,连龙角都隐去了。她识相得很,说乖巧确实算得上乖巧,可有时却又煞气沉沉的,只偶尔会显得十分听话。 渚幽被压了个正着,不由得往后仰了点,满脑子在想,这龙是不是又长大了些,怎又变沉了。她下颌一抬,分外脆弱的脖颈落进了那双金瞳眼底。 长应头一埋,冷不丁咬了上去,还用上了几分力气,像要叼下一块肉般。 渚幽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挥开了咬在她脖子上的龙,五指一抬就往前伸了过去。 长应被抓了个正着,细嫩的颈子落在那五指之中,可她的神情却冷漠如常,仍是不知喜怒。 她轻微地挣了一下,浅色的眼瞳一垂,冷冰冰地望向那只握在她脖颈上的手,被勾了魂似的。 好看的,抓着东西的时候手背筋骨分明,也不知抓起别的物什时是不是也是这般。 先前吞的那两股来历不明的灵力已彻底化入了她的体内。 尤其是附着在尘屑中未散尽的那些,她吞后险些支撑不住,躯壳如被深埋冰雪之中,眼皮沉重无比。 这回一觉醒来,似是她破碎的魄重归旧地,不知怎的,竟知欢喜了。 她看着面前这魔时,总想见她被欺时又无能为力的茫然模样,见她微扬唇角也跟着如食蜜饯,这应当就是欢喜。 渚幽被扑了个满怀,还险些被长应的头给撞了下颌。眼前的龙确实又长大了些,手脚长了一截,脸也略微长开了一些,鼻尖上那墨汁般的小痣更明显了。 可还是个稚儿,看模样苍白又孱弱。 她擒住长应的脖子,五指稍稍收拢了些,手中的小龙气息渐渐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倏然泛了红,似是要断气。 长应身上的寒意沿着她的手直往她的心口爬,似是比先前更甚,似是有一股寒凉的气劲在试图掰开她握紧的五指。 她心口似是结了霜般,陡然松了手,猛地侧头吐出了一口寒气,连忙将食指往长应的胸膛上戳了一下。 本就虚虚弱弱的长应顿时往后一仰,随即摔下了软榻,伏在地上平复着气息,背上的墨发跟着起起伏伏。 撼竹并不意外,自家尊主的脾性确实不大好,生起气来是要人命的,这段时日倒是隐忍了许久。 她微微垂下头,神情有些失落,两只贴在裙上的手缓缓攥紧了衣料,稍一用力便松开了。 明知自己只是个给主子卖命的,可听到渚幽对长应那么说 说除自己以外都是外人,心口像被针猛扎了数下。 她从不奢盼能常伴尊主,只是觉得自家尊主这数百年来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怪 怪心疼的,若是尊主身侧之人能一直是她,那该多好。 正想得出神,她眼眸一转便发觉长应正在看她。 长应那冷漠的眸光一扫,明明是稚儿模样,却像她本该高高在上似的,冰冷的眸光自她这蝼蚁身上一掠而过。 撼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慌忙低下头,藏起自己卑劣的祈盼。 渚幽本就没想将这小龙怎么样,只觉得她这一觉醒来似乎不懂事了,得教训教训,省得日后没上没下,不懂规矩。 她垂眸时,长应才慢吞吞的将落在撼竹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小脸往她的方向一抬,神情漠然冷淡,半点不像会认错的样子,倒是仰起头巴巴地看着她。 真是好一只不听话的龙。 渚幽想不通这龙怎就不乖了,当她是睡懵了,乖一些,别动不动就瞪人,和撼竹学着点儿,眼神不知怎么放便好好收着。 她话音刚落,长应就微微皱起眉,十分不配合地别开了头,还糯声糯气地说:不想学她 渚幽刚想说话,便察觉门外有人靠近。 也不能说是人,装得像人一样,实际上是个魔。 门咚一声被撞上,劲风将窗棂上的麻纸刮得噼啪作响,门扇却并未被撞开。一道寒光骤亮,那袭来的灵力被禁制给弹了回去。 外边的魔堪堪稳住身,用娇柔似水的声音道:大人屈尊来了这华承宗,怎也不同奴家说一声。 这话说的,怪像是华承宗的主一样,若是周熹照听见了,定会被气个半死。 来人自然就是惊客心了,只是门上的禁制将她拦住了。她本是想硬闯的,可没想到压根闯不进去。 渚幽朝撼竹睨去,跟着你来的? 撼竹在外峰绕了几圈,怎么也没想到都绕成那样了,惊客心还能跟过来,当即颤着声说:我本以为将她甩开了。 惊客心软硬不吃,缠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见屋里无人回答,声音更是软得能掐出水来,大人先前甩开我,不曾想还是来了华承宗,何必劳费苦心,与奴家一同不是更好么。 渚幽抬手捂住了一只耳,听得着实头疼。 这惊客心好歹是个大魔,又是魔域的三主之一,境界低也低不到哪去。 如今她眼里的毒雾更甚,灵力也未恢复完全,所施的禁制宛如一张薄纸,多戳一下就要破。 若是惊客心有心硬闯,她的禁制怕是拦不住。 她着实不想理会这惊客心,只想着要如何将这东西驱远了。 耳边忽地一声巨响,禁制被破,刺目的银光骤然一动,如水波般在半空中荡出了数道涟漪。 破开禁制的魔轻咳了一声,抬起唇角笑了一下,缓缓将被灼伤的手背在了身后,又道:这破房子哪是大人该住的地方,大人不如到奴家那去,咱们也好聊些闺房事。 百年不见,你确实是被吊少了。渚幽坐直身,拧着眉说。 惊客心捂着心口一副被吓着的模样,却不怕死地往屋里踏了一步。 她朝四处扫了一眼,捂起鼻子柔着声说:这臭男人住的地方,大人不觉得委屈,奴家还替大人委屈起来了,大人还是到奴家那儿去,有温茶和暖酒,还都热乎得很。 长应早爬起了身,一瞬不瞬地盯起外边那表里不一的魔。 她退了半步,明明背着身,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把就抓住渚幽撘在膝上的手,又给牵上了。 我不想在这同你动手。渚幽甩开了长应那冰冷的小手,随后说了个「滚」字。 这字自然不是说给长应听的。 惊客心并未动怒,甚至还腆着脸笑,大人是不想动手,还是不忍动手,这百年里大人的境界想必又高了不少,奴家还没能同大人好好试上一试呢。 她说着话,一个劲往渚幽身上瞟,将她一寸一寸打量着,越看那眸光越是露骨。 渚幽着实禁不住被人这么打量,将软榻扶手一拍,冷声道:你真不怕死。 在这不怕,大人不会动手。惊客心倒是个聪明的,大人也不问问奴家,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吃得如何,睡不睡得着。 渚幽听烦了,眼眸一垂就看见长应爬到了边上,还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两只耳被稚嫩的龙爪捂了个正着,凉飕飕的。 惊客心看懵了,她还未见过谁胆子大到敢这么动手动脚的,她朝撼竹斜了一眼,却见撼竹似是一惊习以为常了。 大人哪捡来的小孩?这一看就是个病痨鬼,还不如让奴家来侍候,奴家定能长长久久伺候大人。 渚幽未应声,是她伺候这祖宗还差不多。 她意味深长开口:神化山是个好地方,可提前开山就不怎么好了,你们若是不能在开山前找到魔主转世一魂,他进了山就未必能出得来了。 惊客心的神情顿时变了,咬牙切齿道:可多谢大人提点了。 她话音刚落,浓烟汇聚而成的手从她身前腾出,倏然朝软榻袭去。狂风自她背后翻腾而来,却未将浓如墨的灰烟吹散。 黯黯黑云翻鸦似的呼啸而出,伴着阴冷的灵力,攒动疾近。 惊客心是真的想试试她如今是何境界,渚幽倒是看出来了,毕竟只这么一下,惊客心便用上了八分的劲。 她刚要将这浓烟挥散,却不料长应放下了捂在她双耳上的手。 稚儿缓缓倾身向前,嘴一张竟将那黑爪般的浓烟给吞了。 长应皓齿一露,将那烟聚成的手咬碎在嘴里,断了半截的灰烟朝四周冲撞开来,呼啦一声被收了回去。 她咀嚼了两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丁点神情,喉咙缓缓一动,竟还将其吞了下去。 惊客心愣住了,后背一阵寒凉。 长应睨了她一眼,无喜无悲一般,像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器物。 她将灵力吞了后,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张,呼出了一口寒气。 惊客心转身就走,更不解那小孩儿究竟是什么怪东西,明明身无灵力,却轻而易举将她的灵力吞没。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5) 慌忙之下她还噙着笑说:大人,奴家改日再来拜见。 这魔一走,渚幽才回过神,猛地拍了两下长应单薄的背,咬牙切齿说:吐出来 长应仰头看她,疑惑却又乖巧地问:为何要吐 渚幽手一抬,两个人影顿时被抛出了屋门外,一个是长应,一个是被连累的撼竹。 门嘭一声阖了起来,渚幽捻了捻手指,思绪重重的。 长应如今做出点什么她已不觉得古怪,只是她没想到惊客心竟想试探她的修为。 狡诈至极,果真是魔。 屋外撼竹拂开了落在头顶的雪,一看见身边那矮墩墩的小丫头,竟觉得舒坦了不少,看来这龙在尊主心里也并无多少分量。 长应懵了一会,细眉微微皱着,在这雪里脸色苍白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你可知尊主为何将你丢出来。撼竹沉着脸装作语重心长地问。 为何长应脸颊微微鼓着,似是在生气。 你沾了惊客心的灵力。撼竹舒畅地叹了一声,尊主定是觉得你脏了。 长应愣了许久,朝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又看,半晌才将吞进去的那口灵力全数吐了出来。 被她吞入口中的那口灵力染上了寒凉,其上的魔气却未被化去,顷刻间,黑鸦般的气劲朝撼竹猛扑而去。 撼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撞到了廊柱上,飞檐上的白雪簌簌落下,盖了她满头。 她心里觉得,这龙一定是故意的。 长应迈着短腿走上前拍门,果真像惊客心口中的病痨鬼一样,苍白又虚弱,面色越白,衬得黑发黑裳的颜色越沉,活像个雪堆成的人。 她轻拍了三下,嘴上说着不乐意学,这会儿倒是学撼竹学了个七成像,乖乖巧巧的,又着实懂规矩。 屋里,渚幽冷静了些许,食指一勾,木门便开了。她兀自说道:惊客心是真的想让我进神化山,否则她大可以在这放出魔气,让我们不得不走。 长应也不知听不听得明白,慢腾腾走到那和整个厢房格格不入的软榻边,用孩童般软糯的声音一板一眼地道:不必理会她。 这正经又严肃的模样,活像个少年老成的小大人。 渚幽心下一笑,心里已十分清楚长应并非什么刚破壳的小龙,而是个以耗费灵力来重塑肉身的不知什么东西。 被雪砸了脑袋的撼竹早早爬起了身,趁着那些弟子没回来,赶紧将门关上,省得将他们吓出魂。 门嘎吱一声闭拢。 渚幽一哂,我不进神化山,但那个傻子得进。 傻子,自然是她在撼竹的识海里见到的那一位。 当天夜里,风雪敲窗,这院里的灯全熄了。 长应白日里睡得多,夜里便醒了过来。她从锦毯上爬起,轻手轻脚地往软榻上爬,不想软榻上的魔却盘腿坐着,俨然是出神的模样。 她面色冷漠得似是不知悲喜,冰冷的手搭在了渚幽的膝上,似是想将她唤醒,可嘴刚张开又忍住了。 像是取暖一般,她将小脸贴在了渚幽的肩头,将其细瘦的手臂给抱紧了。 渚幽确实出了个神,但并未在华承宗里游荡,而是入了那傻子的梦。 人白日里盼着什么,夜里便会梦见什么,约莫都是这样的。 可没想到入梦之后,她周身一片黑暗,连一寸光也见不着,周遭还静凄凄的,丁点声音也听不着。 漆黑又静谧,与问心岩有得一比。 她手一抬,朝面前摸索了过去,冷不丁摸到了一块冰凉潮湿的木板。 她摸着这木板走了一圈,才发觉这似乎是一副棺材。 真是副好棺材,她活了这么久,也未曾见过谁家棺材这么宽敞的,跟个宅子一般,能躺满上下十数代了。 棺盖忽地一掀,她这才听见了些叫骂和打斗声,那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可格外响亮。 渚幽这才发觉她脚边躺了个人,那人陡然坐起身,满头黑发未束,身上穿着的还是一袭黑袍。 衣裳是陌生的,可这张脸却还挺熟悉,可不就是那个傻子么。 傻子站起身,腾身一跃便跳出了一丈高的棺材,在梦里倒是挺厉害。 渚幽连忙跟了上去,只见傻子一剑捅了那欺了他许久的同门,捅得着实狠,腰腹都捅穿了,半截猩红的剑尖从后背穿了出去。 剑是好剑,她只看一眼就认出了刃上的纹路,那可不是谁都能雕得出的,世上再无第二柄这般的剑。 那柄剑未沾血时,剑身上便似有血雾笼着,猩红一片。 按理来说,这剑捅了出去,小傻子大仇已报,梦也该到头了,可被捅穿了腰腹的人却睁了眼。 淌了满地的血倒流回到创口之内,被绞成了一团烂肉的腰腹转瞬便愈合了。 那傻子呆愣站着,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神情阴恻恻地尖叫起来,原本握在手中的剑随即落了地,化作了一阵灰烟。 他低着头,明明在扯着嗓子叫喊,可喊着喊着,却连声音也喊不出了,似有什么东西堵了他的喉咙。 他目光所及之处,一双墨色的绣鞋缓缓步近,走动间,曳地的绸裙被拉扯着,一截细瘦的踝骨冷不丁露了出来。 傻子抬头,猝不及防瞧见了个黑裳银发的人,宛如天上仙一般,嘴边还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眸子微微弯着。 他看呆了,本以为这仙子是来救他的,可没想那皎皎如明月的人嗤了一声,垂着眼倏然一掀。 渚幽故意现了形,还将这梦给搅得一团糟,她低垂着眼,说道:你看这人怎么又活了?你的剑呢,握剑再扎一次,莫不是被吓得连剑都扔了? 傻子呆愣愣看着,浑身抖得像筛子一般。 说来这只是个梦,若是梦外你不过是个炼气,如何杀得了他? 傻子瞳仁猛颤。 你想报仇,那得醒着的时候报,否则天亮后一睁眼,你还不是会瞧见他?渚幽跟哄人一样。 是、是傻子点头。 你若要杀他,必得突破炼气,可你神魂不全,只得进神化山找你的机缘。 无论谁挡了你的道都得推开,那些个骗子,拦你不过是想碍着你报仇。她慢腾腾地说。 傻子连连点头,又答应了下来,这周遭又是一暗,梦醒了。 回了神后,渚幽疲惫地往旁一歪,冷不丁挨上了一块冰。她猛地回头,才发觉身边坐了个长应。 长应那双眼在夜里格外明亮,像琉璃珠子般好看。 你在这做什么。渚幽乏了,连问话声都软而无力。 长应撘着她的手臂,仰着头问:你要不要也入我的梦看看。 渚幽蓦地低了头,眼中乏意尽褪。 第32章 屋外不知是谁打了个喷嚏, 打得荡气回肠的,隔着门窗和风雪也依旧响亮。 窗棂上糊着的纸被刮着卟卟作响,风若是再大些,这纸定要被吹破了。 渚幽指尖微麻, 黑暗中瞳仁猝然缩了一下。她动了动撘在膝上的手, 一簇凡火忽地燃起, 在灯台上颤巍巍地烧着,被窗缝处钻进来的风给吹得左右摇曳。 长应的下颌正杵在她的手臂上,头一侧,半张凉飕飕的脸贴了上去,模样乖巧得很,乖巧且沉默。 你知道我方才入了他人的梦?渚幽犹豫着要不要将长应推开,这稚儿冻得她半个手臂都快僵了。 自白日里醒来后,长应身上凉意更甚, 已全然不像活物。 长应微微颔首,敷衍一般,幅度轻微。 你说说我入了谁的梦?渚幽隐起眼中的诧异。 长应没说话, 这油灯一亮, 金瞳就黯了些许, 可撘在渚幽手臂上的五指仍旧没有挪开, 就像是在捕到了什么猎物般, 五指还往下一滑,覆在了渚幽的手背上。 稚儿的手能有多大, 就这么点儿, 柔柔嫩嫩的,只是冰冷非常。 渚幽拨开她的手,还将她的脑袋推远了些许, 眸光晦暗不明,小小年纪,我问什么就该答什么,怎又不乖了? 长应约莫还是知道「乖」是个什么模样的,用稚儿稚嫩的声音道:我不知 她话音一顿,又着实坦然地说:不知你入了谁的梦,只觉得你应当是入了梦。 合着这还是凭感觉猜的么,渚幽心道。 她眼一垂,迎上了长应那冰凉凉的目光,这小龙也平静得太过分了些,还一个劲往她身上贴,像是在取暖。 你莫不是在玩我?她双目一眯,凉着声道。 长应却像是没听懂,又似是故意的,眼里露出了一丝茫然,还用软糯的声音冷冷地问:玩,如何玩? 渚幽手一抬,伸出一根食指轻飘飘地弹向了她的额头,那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上顿时被弹出了个红印。 面上多了一抹粉色,看着倒像是只活龙了。 渚幽手痒痒,忍不住又弹了一下,下手却是轻飘飘的,还弹了个左右对照。 长应冷着脸捂起头,淡色的唇微微抿着,眼里煞气腾腾,却连半句不悦的话也没有说。 渚幽的心高悬不落,她并非是怕,只是不愿这龙这么快就不为她所控了,想想又朝被她弹了额头的龙勾了一下手指,靠过来 长应着实听话,还真的靠了过去,脸微微扬着,似是一点儿也不记痛。 渚幽哪知道她是真不记仇还是在装模作样,温热的手指往她眉心一抵,倏然又进了那片雾蒙蒙的识海。 识海一如平常,无甚变化,应当还是不记事。 她收了手,高悬的心缓缓沉了回去,眼一阖又开始打坐。 她不过是出了个神入了个梦,眼前又朦胧一片,压制眼中毒雾所需的灵力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长应见她未赶客,在边上一靠便睡了起来,占山为王一般。 神化山开山那日,主峰上香火缭绕着,山岚苍苍,大小宗门的宗主聚在一齐,其中除了周熹照。 本该主持大典的周熹照此时还在香炉后的高塔上呆着,仍是闭门不出。 山下通天阵已经摆出,就等着峰上的诸位宗主发号施令。 钟声一鸣,位于阵中的几位大弟子便将开启大阵,将灵力注入观天镜中,好告知天上的神仙们,潭水上的禁制该解了。 八方宗门派来的弟子皆已在山下,大多都已修得金丹,其中也有修出了元婴的,还有些个仍是筑基,再不济也是炼了气的。 渚幽站在人群中,又占据了那凡人的躯壳,混在其中分外不打眼。 她身边站着的正是撼竹,独独少了一龙,所少的那只龙早早就被她丢进了芥子中,没能进得了人身。 也不知这龙是怎么长的,明明看着半死不活的,成日病病恹恹,可神魂却强劲到让那凡人的躯壳承受不得。 长应先前还想悄悄进那凡人的身,不曾想被她抓了个正着。 眼看着那躯壳要七窍流血了,她连忙将长应揪了出来。 好好一个神裔,真是半点没学好,刚下凡就险些要害出人命,当真是一身反骨。 渚幽无可奈何,只好将其放进芥子里,随身带着,又在那弟子身上施了术,免得他忽然醒来傻愣愣地参加了大典,扰了她的事。 她环视了一圈,找到了那被她入过梦的傻子,那傻子衣衫有些凌乱,穿的是一身粗糙的弟子袍,而非梦里那身黑衣,手中也未握有什么剑。 傻子垂着头呆愣愣地站着,身边站着的恰是欺了他的人,或许是怕袖子碰到那人的缘故,他两只手交握在身前,十指还将宽大的袖口给捏紧了。 似是察觉到他人的目光,傻子抬起头来,却望见一个长相陌生的男子在盯着他。 他猛地低头避开那视线,头一垂,半长的额发便遮住了眼,将眸光也挡住了。 那陌生男子恰就是渚幽正用着的躯壳,渚幽捏着那一粒白芥子,捻在手里玩,里边的龙闹腾得厉害,连带着芥子也在她手里直打滚。 她的目光并未收敛,将那傻子盯得紧。傻子在梦里大杀四方,眼都不带红的。 如今离了梦,却瑟瑟缩缩的像只鹌鹑一样,弱里弱气的,凶都凶不起来。 也不知这傻子听不听得进她在梦里说的话,若是真有那么点报复的心,他定是会进神化山的。 她倒是要看看,若是这傻子真进了神化山,那三主会做些什么,三主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钟声骤响,沉沉地撞在众人心头,那声响在主峰上嗡鸣了许久。 站在大阵内的几名大弟子纷纷亮出了剑,剑尖噌一声抵向了雪地,灵力倾泻而出,齐齐朝祭坛正中的观天镜涌去。 灵力过处,覆在地面的厚雪似被炸开般,在地上骤然腾起,溅得四处皆是。 数道莹白的灵力自天骤降,如疾电一般,倏然汇入了观天镜,正是主峰上的那几位宗主所舍的,若仅倚靠这么几名弟子,定是唤不了观天镜的。 渚幽对这些凡人的灵力无甚兴味,可没想到芥子里的龙反而不闹腾了。 她就纳闷了,这么多这么杂的灵力混在一块,都勾不起长应的兴致么,这龙也太挑了点,偏爱吃她的。 数道灵力急涌向前,凝成了熠熠白光,又似袅袅白绸,无声无息地沉入那面镜。 若是以往,镜中定有数层涟漪荡漾开来,似是冰封的潭面化开一般,那便是禁制已去的意思。 可这一次观天镜中却未见涟漪。 站在的主峰上的几位宗主都已是大乘之期,自然观得见百丈外的幕幕,只见观天镜中忽生一字,待看清时,他们面色骤变 一个「魔」字。 布阵的弟子愕然收回了灵力,大阵遂破,而观天镜中的字也如墨汁绽开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其余弟子皆是站在阵外,压根不知道那镜子怎么了,只知布阵几人不单变了脸色,还颤着身战战兢兢的,活见鬼一般。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一个个探头往前看着,好奇得很。 其中一名布阵的弟子还哆嗦得连剑都快拿不稳了,双腿软得像被抽了骨,面色一片惨白。 然而钟声又响,峰上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那人瓮声瓮气,明明声音不甚高昂,却盖过了那低沉沉的钟声。 启阵 这声音十分好认,又沉又沙哑,正是周熹照。 人群中的渚幽抬了眉,双手往身后一背,悄悄掐了个诀,将峰上众宗主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6) 周宗主,使不得! 仙人已道此番有险,周宗主为何执意开山? 若是我派弟子出了差池,周宗主如何偿还! 周熹照却仍道:启阵 阵中弟子会意,又重新站直了身,那被吓得双腿发软的弟子也不得不施了灵力。 渚幽虽站的远,可仍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并非用眼看的,而是用的神识。 方才观天镜中的那个古字黯沉如墨,就像是她身上的魔纹一般,也不知再度启阵会不会又现出那字。 她不知天上那群仙是怎知此处有魔的,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到的。 观天镜继而又亮起,镜中如盛了一汪水,那泛着光的波纹缓缓朝镜沿荡出,镜面朦朦胧胧,似是蒙了一层灰,若是清晰些,想必就能见到天上的仙了。 不见魔字,却有水纹,想来山门已开。 这一次瞧不见那「魔」字,峰上的几位宗主微微沉下了心,可到底还是耿耿于怀,不知头一回时是不是仙人弄错了。 可九天之上的仙怎会轻易出错,凡人想登天梯,一步错则步步错,成了仙若再想错那可是触犯天规。 几位宗主纷纷仰头朝塔尖望去,面色不善地齐齐拱手,说道:望周宗主能予指示。 塔中,周熹照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既然禁制已除,山门已开,便择弟子进山,谨防魔物,也切记莫让此事惊扰了诸宗弟子。 这是要封口的意思了,几个宗主再一扬手,给布阵的那几个弟子施了个封口咒。 撼竹默默无言地站在边上,瞧见那几个布阵的弟子脸色忽白忽红,明明张了口,却连一个字音也没有吐出来,当即明白了 好家伙,竟施了个封口咒。 山门已开,甭管有没有魔,这神化山到底还是要进,仙人都已将禁制去了,此番若不进,岂不是不给天界面子。 更何况,里边的机缘和灵器多如牛毛,谁能干干看着。 渚幽捻着她的那粒芥子,仰头眯着眼朝主峰上望去。 若是方才没有重新布阵,说不定山门也不会开了,也不知这周熹照是真不怕魔,还是就算怕也硬要开山。 从这躯壳的识海中,她只知周熹照那年从神化山里带着弟子出来,就变成了这副不肯见人的模样,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周熹照心中有执,有执便易生魔,渚幽微哂,心中并无怜悯。 周遭的弟子闹哄哄的,听到峰上周熹照说了「开山」二字,一个个面上泛起喜意,兴冲冲的就往后峰去,有一些仍留在原地等布阵的同门。 那抖着身的弟子收剑走了过来,听见有人问:方才是怎么了,为何又重启了一次大阵,我观师兄方才面色都变了,可是碰见了什么难事? 那人被吓得脸色苍白,本想说话,却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双肩抖得停不了。 他左右望了望,紧皱着眉头,像是话不吐出来心又不舒坦一样,过了许久才捏住了问话人的手。 渚幽没急着走,用心音对撼竹道:你不必跟着,走一趟上禧城,去找无不知,切莫在人间久留。 撼竹点点头,她将自家尊主的话牢记在心,只是不知那无不知是不是真的知晓,修得重塑肉身此等古术的究竟有哪几人。 她垂眼看向自家尊主捏在两指间的那芥子,心里可舒坦了不少,那小丫头未傍在尊主身侧,她也放心了许多。 她倒不是排挤长应,只是一看见她就心慌。自那日被长应吐的那一口灵力给撞飞后,她更加觉得这龙不可与尊主太亲近。 撼竹抿了一下唇,轻声问:可要属下将长应一并带回魔域? 这心音明明该是只能彼此听见的,可她话音一顿,芥子里的龙竟又一阵闹腾。 那芥子在渚幽的两指间剧烈的震颤起来,险些被撞得脱手而出。 渚幽捏紧了芥子,不知长应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她心里觉得古怪,皱眉说:不必,你看不住她,这龙本事大着呢。 想到昨天夜里,长应那冷静得可怖的金瞳,她心头百感交集。 可尊主带着她撼竹急了,她着实不愿瞧见这龙同她家尊主在一块。 这龙明摆着就不是吃素的,看着软软糯糯,还一副风吹即倒的病弱模样,谁知道心是不是黑的,若是尊主被这龙吃得死死的,那可怎么办。 说起来还怪可笑,她一个魔,却偏偏怕这初生的神裔心思不纯。 渚幽斜了她一眼,她悄然噤声。 不远处,那浑身抖筛子般的弟子已经捏起了同门的手,正要往其掌心上写字,这一笔还未落下呢,渚幽便猜到他想写的是什么了。 既然说不得,那便用写的,那人才刚写了一笔,脖颈忽如被扼住了一般。 他不但说不出话,还险些没了气息,连忙将抵在同门掌心的那根手指收了回去,不敢再多写一笔。 渚幽见他突然仰起头吸气,就知是那封口咒起了作用,叫他不但说不出,写也写不得。 那人的同门愣住了,追问道:师兄,你想写的是什么字,那、那观天镜究竟怎么了? 围在一起的那几名弟子闻言齐齐望向观天镜,不料那面鸾鸟衔珠的铜镜骤然腾到了半空中,嗖一声便到了主峰上,显然是被华承宗的宗主收回去了。 方才在掌心写字的弟子频频摇头,一个字音也没有吐出,哆哆嗦嗦的,走起路来一颤一颤。 师兄,你怎不说话? 怎么说得了话呢,他抓了同门的手,又想以写代说,可刚将食指伸出去,他又慌忙将其收回,面色还是惨白一片,不发一言地直摇头。 其余人只好跟在他身侧往后峰去,只当他只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渚幽紧紧捻着那粒白芥子紧跟在后,不知怎的,芥子里的龙似乎安分了许多。 并非突然,而是在撼竹走了之后,长应便静了下来,没再在芥子里撒泼了,安静得分外乖巧。 渚幽不知这一龙一魔究竟是结了什么仇,似乎互相看不顺眼一般,怪像是在争宠的。 芥子里,长应是不闹了,可却传出心音在渚幽耳边说着话,那嗓音软糯又甚是无情。 想出去 渚幽一哂,求我?求可不是这么求的。 那要如何长应随即乖乖巧巧地问。 长应这懵懂无知的模样还怪像小孩儿的,可渚幽清楚,这四脚虫定不如看起来这般小,重塑肉身这等术法,她仅在上古记载中见过,也不知这龙是从哪学来的。 生死轮回,互为因果,有生必有死,有死则必有生。可偏偏这龙反其道而行,又未触及天道,不知其中究竟有何隐秘。 渚幽当她真不知道,慢腾腾说:自然要拿东西来换,但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长应迟疑了一瞬,许是气息不足的缘故,问得糯声糯气的。 可若是她在芥子外,渚幽定能看见她那双无甚波澜又格外淡漠的金瞳。 将你的一只角给我。渚幽揶揄道,使劲儿恐吓这龙。 本以为这小龙会吓着,可没想到芥子里的龙却迟疑着说:我的角还未长好。 这稚儿般的嗓音软是软,调子却又平又冷,说得极其认真。 渚幽跟着那群弟子到了后峰,刚落地便看见那化了冰的寒潭,潭水上泛起层层涟漪,犹像那观天镜。 寒潭边上,数个弟子正一鼓作气往潭水里跳。 渚幽四处找不到那傻子,眉心微微一皱,心说他不会是已经进去了。 不知是有什么人来了,还是潭面禁制解除的缘故,她竟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仙气。 长应又在芥子里挣了起来,明明以她的能耐想出来便能出来。 可她偏偏缩在里边撞个不停,像是真被困住了一样。 也不知算真乖还是装乖。 允了么?渚幽耳畔声音又响,此番却像是换了个人。 无甚朝气,似是深山里的一曲古琴,旷远而冷清。 渚幽本还在找着那傻子,听得眸光骤然一顿。她脊背一阵寒凉,垂着身侧的手猛地一缩,却在转瞬间缓缓敛了眼中骇怪,还将手中那一粒白芥子举至了眼前。 你在用谁的声音说话? 第33章 芥子里的龙挣了一阵, 撞得那芥子如蚂蚁一般在渚幽的两指间直打转。 渚幽五指一拢,把芥子攥了个紧,将一缕神识分入其中,这才得以看清芥子内的幕幕。 芥子里别有一番天地, 内里竟有山有水, 花草树木随处皆是, 似是世外桃源。 而那黑龙便蜷在湖水里,那么细细长长一根,比水草还要不如,若未细看,还真瞧不出这是只长了角的龙。 长应似是失去了意识,双目紧闭着,浮在水中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渚幽入了芥子后凝出了人身,一头银发散在了肩头。她手指一勾, 水里的龙便被托了起来,湿淋淋地从湖中腾起,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托着手里那龙, 趁其未醒, 又化作神识钻入了那片她屡屡看不明白的识海中。 化作神识后, 那银发黑裳的魔倏然消失, 被托着的龙咚一声落在了绵软的草地上, 兴许是摔得不疼的缘故,竟没将她摔醒。 长应的识海中似是少了点儿障目的雾, 已隐约能看见被裹在其中的根根灵丝, 那些灵丝盈千累万,并非一时能数得清的。 只是成丛的灵丝依旧不容触碰,被护得十分周全。 渚幽离了那片识海, 弯腰将草地上瘫着的龙捞了起来,还特地将一缕灵力喂到了她的嘴边。 长应双目一睁,竟真的醒了过来,作势要朝那缕灵力咬去,没想到咬了个空。 渚幽见她张嘴,便立即收了灵力,捏着她那龙首问:可还记得你方才说了什么? 那淡漠的金目一抬,龙吻中口吐人言,声音软糯得与稚儿无差,我的角还未长好。 你不记得了。渚幽又气又无可奈何,不曾想这龙将她戏弄了一番,竟就忘事了。 长应疑惑地「嗯」了一声,声音又一如平常。 渚幽神识归体,终于垂下了紧攥着芥子的手。 寒潭边上扑通一声,一个人影砸了进去,水花得溅四处皆是。 冰冷的潭水中灵气满溢着,似是有源源不绝的灵力从里边冲荡而出,惊得一众仙门弟子直想就地打坐,这还未坐下便被同门给拎了起来。 神化山里的灵气更充沛,还不赶紧下水找山门!一人连忙道。 又有几人跃进了潭水里,一个个像是抢着跃龙门的鲤鱼一般,争先恐后的。 原本结在潭面上的那三尺厚冰虽是化了,可底下的水却未见暖和半分,依旧冻得人周身僵疼,那几个跃进水里的弟子哇一声大叫,浑身哆嗦个不停,险些连腿都蹬不开。 渚幽回味了一番,方才冷不防听见的声音还算得上好听 想来长应原就该是这样的,听着不单薄也不尖利,更没有稚子时的软糯,冰冷又平静,确实是她该有的。 只是十分陌生,天界有能耐的龙也就那么几只,还真没谁能和这声音对得上号的。 忽然间,更加凛冽的灵气冲天而出,哗啦一声拨开了冰寒入骨的潭水,从水底喷涌而出,转瞬又消失在半空。 站在潭边的数个凡人被惊得紧忙后退,心有余悸地往潭底瞧,却瞧不出个究竟。 渚幽倒是猜出了个大概,兴许是有人找到了山门,山门一开,神化山中的灵气也便涌了出来。 潭水受那澎湃汹涌的灵力所累,蓦地迸溅开来,如冰箭一般乱窜而起。 渚幽垂在身侧的手腕微转,那近在咫尺的水花倏然打了个转,避开了她的脸面,转而朝别的方向袭去。 即便是她,也被这冲天的灵力给震得心神微荡,回神之后,她还真的找不到那傻子所在了。 仙门弟子陆陆续续扎进水里,而进不得门的的人正从水底下慢腾腾地浮出。 一个个浑身湿淋淋地趴在岸边,其中有人一边哆嗦一边大喘着气,哭丧着脸说:我明明都已修到金丹了,为何还进不了山门! 兴许是气极,他还抬手猛地拍向了水面,掌心一片通红,拍得潭面水纹震颤。 渚幽皱着眉,寻起那傻子的气息,却怎么也寻不着,那傻子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不成,她一个没留心,那傻子就进山门了? 那骂骂咧咧的弟子又道:有个刚炼气的,不知怎的就过了山门,我本想抓住他的衣角,可却被山门禁制给撞开了。 弟子中刚炼气的可不多,偏偏那傻子就是其中一个。 她本是想腾出一缕神识,好跟着那傻子一齐进神化山的,如今那傻子若是已经进去,那她 又有数个弟子浮了上来,其中几人面容熟悉,恰是那傻子的同门,几人面面相觑着说:师弟方才是进去了? 我看见他进去了,可里边全是妖兽,他、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出不来 我喊他了,他竟连头也不回,那真是师弟么? 那在傻子梦里被一剑捅穿了腰腹的人哼笑道:死在里面正好,神化山是随随便便能出来的么,他既然进了山,就该有赴死的觉悟。 渚幽垂下眼,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潭水,本想纵身一跃,可还未迈开腿,芥子里的龙忽地磕了一下脑袋。 芥子被撞了个正着,不说头破血流,照这么个撞法,肯定要撞傻了。 她顿在原地,捻着那颗芥子,用心音问:你这么只龙,难道还会怕水不成? 说完,她心下忽涌上疑虑。 似乎哪儿不太对劲,仔细一琢磨,为何今日未见着惊客心,那傻子真入了神化山么? 毕竟她未亲眼得见,哪知其中有几分真假。 惊客心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日一直未露面,想来是躲哪儿去了。 芥子里的龙约莫是想出来,明明她想出就出,可偏偏没得渚幽一句允话,便只傻傻撞着脑袋,这么看来,倒还算是懂事。 渚幽心下微哂,缓步从潭边退开,周遭的人看她在这站了许久,明明双目紧盯着潭面,可偏偏连潭面也未碰到便退了,只当她是害怕了。 众人只觉得可惜,只要找到山门,兴许就能入山寻得机缘,这样战战巍巍的,着实成不了事。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7) 渚幽离了后峰的山谷,从芥子里取出了一只纸折的莺,纸上画了些古怪的魔纹,魔纹似是墨黑的藤蔓,盘盘绕绕的。 她将那纸莺一抛,那折得有模有样的鸟儿登时像是活了一般,振翅腾飞。 纸莺一下飞了老高,口中吐出莺啼,啁啾婉转,着实动听。 这鸟叫声本听着与寻常鸟儿无甚差别,可听在魔族耳中,却如锣鼓齐鸣,震耳欲聋。 方圆百里内,只要有魔,俱能听见。 莺啼声刚落,山谷外魔气隐隐绰绰,兴许是那魔在竭力克制着,故而魔气并未外露太多。只那么一丁点,却足以让渚幽觉察到那魔身在何处。 魔气泻出的那一刻,主峰上的大钟忽地被敲响,其余数峰随即也响了钟,纷纷予以回应。 渚幽仍占着那凡人的躯壳,她捏着那粒小小的芥子,空着的那只手朝上一举,在寒风中振翅徘徊的纸莺登时被收了回来。 收回掌中的纸莺唰啦一声碎成纸屑,轻飘飘地随风散尽。 她一侧身,转而朝方才魔气骤现之地奔去。小小一粒芥子在她的两指间抖个不停,像只虫儿般在她的指腹里钻着。 渚幽甚是头疼,说服自己道:反正这小丫头身上又没什么灵力,看模样和凡人无甚差别。想了又想,她这才将长应从芥子里放了出来。 芥子里的龙一出来便将她撞了个正着,浑身凉飕飕的,若不是身子还算软,否则就跟撞在冰上一样了。 渚幽被迎面一撞的时候,还在稀里糊涂地想,这龙原只抱到她的腿,如今怎齐腰高了,似是芽苗般,忽地抽长了老长。 也不知谁家龙刚破壳没几天就能长这么高的,哦,原来是她家。 她眼一垂,恰好看见长应的发顶,头发漆黑如墨,还乱腾腾的,抬手一拨,她才知长应的发顶竟有两个旋。 两个发旋的听闻脾性不大好,但倒是聪慧。 长应抬起头,脸上轮廓未脱稚气,模样仍是嫩生生的,倒是略微长开了些许。 一张脸依旧苍白如缟,双眸是浅色的,眉尾上挑,眼梢上扬,眸光冷冽得近乎无情决绝,她鼻尖上那颗小痣愈发明显了。 小小年纪,倒还挺会板着脸。 渚幽沉默了好一会,倒是松了一口气,原听见那深山古琴般的声音,她还唯恐这龙变成人身时会变得全然陌生。 她将芥子翻了个底朝天,这才发觉里边从问心岩里搬出来的半壁灵石竟全灰了。 灰扑扑一片,像是平平无奇的山石。 她伸出一根食指,抵着长应的额头将其推开了些,嫌厌地说:嘴不是挑得很么,不是不愿吃那半壁灵石么,你这龙可真会装模作样。 长应被那根手指顶开了些许,虽长高了些许,可仍是稚儿模样。 她甚是迷茫地抬了一下眼,你不许我吃,我只得自己觅食。 得,好一个觅食,在粮仓里觅食呢。 这小龙身子娇,被这裹挟着雪的冷风一吹,颤着肩气息奄奄地咳了两声。 别个病弱时是真病弱,就连神态也是恹恹的,可她却不同,仍旧凛若冰霜,似是要将人拖下十八层地狱好垫背一般。 渚幽无暇质问于她,又不能将这龙就这么丢在这。于是她将其肩膀一抓,循着那直往山谷外涌的寒风腾身而去。 她五指捏得紧,一边咬牙切齿道:我晚些再同你算账,你如今闲来无事,好好想想要怎么同我解释。 长应默不作声,挣也不挣,可双脚离地之后,她却忽觉抓在她肩上的五指一松,她蓦地往下一沉,连忙抱住了渚幽的腰,两手环得紧紧的,眼里不见畏惧。 数丈远的雪地上,狂风裹挟着雪,似是豺狼一般,嗥叫着扑出谷口。 她环了一会又松了点儿劲,似乎有些看不惯这已不甚纤细的腰肢。 渚幽故意吓她,哪会真将这小孩儿往下丢。她按住了长应的背,眨眼间便到了外峰的云崖之上。 外峰住的弟子多是些资质不甚好的,也跟不得什么厉害的师父,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的,就连峰上钟声响起也不知是何意思。 长应紧紧揽着渚幽,她尚不会飞,生怕这魔忽然把她扔了下去,险些把渚幽给勒断气了。 渚幽攥着她后心的衣料,也不知这小龙使这么大的劲是不是在报复,不由得道:你莫不是想勒死我? 长应环得更紧了,仰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入魔的神裔。 渚幽眼一抬,索性不看她。 方才那只纸折的鸟儿呖呖娇啼了数声,引得魔气骤现,渚幽将魔气乍现之地记得一清二楚,身一沉便落在了云崖之上。 山风狂啸,漫天一览皆是白,雪虐风饕。险崖边上,平平无奇的凡间修士身边站着个冷脸又好看的稚儿。 那孩儿原是环着他腰的,看了半晌默默放开了手,还将冷冽的目光收了回去,嘴一动便道:不好看 自然不是说渚幽不好看,不好看的是这修士的躯壳。 渚幽睨了这龙一眼,欲言又止。 她站得偏,再往前一步便会跌下险崖,那崖下全是云雾,连底都见不着。 长应本想跟上,却见渚幽手一抬制住了她的脚步。 渚幽眉心微皱,竟在半空摸索了起来,那手一顿,五指忽地一攥,随即滋啦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阴沉沉的天似是撕开了一个口子,藏在云崖外的一魔一人当即被揪了出来。 术法一破,惊客心那怔愣又略带恐惧的脸随即露出,她怀中勒着个人,恰就是那傻子。 她同那傻子踏空而立,若是就这么坠下去,她或许能活,可这傻子必定会尸骨无存。 渚幽手一抓,云崖外的惊客心登时被一股气劲给抓了过去,双膝猝然一软,险些跪在了云崖上。 被惊客心勒在怀里的傻子面色苍白,瞳仁震颤着,踩到了峰顶的雪才拼命挣扎起来。 你在躲我,还想骗我。渚幽五指一收,惊客心登时像被攥住了脖颈一般,脸顿时一片通红。 惊客心又惊又怕,却未松开那傻子半分。她咬紧了牙关,陡然撕开了环在脖颈上的灵力,那灵力一散,她的手如被灼烧,嫩白的掌心焦黑一片。 在气息顺畅后,她才娇笑着说:大人的修为果真增进了不少,竟能将奴家找出来了,奴家本还想蒙一蒙大人的眼,好玩那蒙眼寻人的游戏呢。 她话音一顿,朝渚幽边上站着的稚儿望去,嗤笑说:大人竟还将这病痨丫头带在身侧,这般宠溺,为何不能将这宠爱分一些给奴家? 这蒙眼寻人是凡间青楼里常玩的,她沉溺声色,将自己比作灯船女也不觉得羞。 长应冷着眼看她,手慢腾腾一抬,拉住了渚幽的袖子。 虽然这魔如今占着凡人的躯壳,一时间丑了许多,但还是牵着好,省得被别人给偷去了,她心说。 你当真想蒙我的眼?渚幽看见这魔就笑不出来,如今面色更是极差。 惊客心怕是怕,却还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脸上纯真全无,笑得千娇百媚的,蒙起眼来玩可有意思了,大人不想试试么。 渚幽听得犯恶心,不想同她扯这些有的没的,将他给我 惊客心见她伸手,连忙道:你可知他是谁! 渚幽怎么会不知道,她想将这傻子骗进神化山,可不就是因为这傻子是魔主转世的那一魂么。 否则他在梦中又怎会着那么一身黑衣,又怎会拿着那样一把剑。 惊客心死不放手,却又不想招出魔气,在将魔气压制之后,连带着修为也被迫降了些许。 她心知观天镜仍在这华承宗里,此时若是将魔气腾出来,势必惊动天上那群仙,她不能犯险。 渚幽伸手夺人,一边将长应给扇远了,省得将她牵连进来。 长应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她面色越发冰冷,毫无血色的唇微微抿着,瞳仁转瞬变成了细长的龙瞳。 渚幽的灵力一掠而去,将飘摇落下的雪花一分为二。 惊客心连忙勒着那傻子避开,本想招来雷电,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她贝齿一咬,乌黑的尸气从她身上漫出,如同齐发的利箭,密匝匝一片。 她是以鬼入的魔,抬起手时,指甲骤然长了一截。她将锐利的指甲抵在了自己的额头,那么一划拉,一道狰狞的血痕沿着鼻尖缓缓往下蜿蜒,那张好看的画皮顿时裂成两半,一张血肉模糊的丑陋鬼脸半遮半露地敞了出来。 渚幽挥手拨开了尸气,那密匝匝如羽箭般的尸气随即湮没散佚。 她十指一掐,灵力登时凝成了一丈高的牢笼,将惊客心困在了其中。 惊客心连连施展术法欲要冲破牢笼,却不料那牢笼一聚,将她勒得透不过气。 那傻子紧贴在她的身上,狂喊不已,嗓子都喊哑了,可却无一人赶来救他。 渚幽在那墨笼上下了禁制,十尺外根本无人听得见这撕心裂肺的叫声。 魔主若是醒来,定饶不了你!惊客心哑声喊道。 渚幽伸手将那傻子拽了出来,惊客心本欲跟上,却被死死困在其中。 这一魂得他死了才能取出来,左右是一死,你还想讨他回去求他上吊,再好好服丧不成?渚幽凉着声调侃道。 傻子急喘着气,整个人哆嗦不止,喉咙里发出「啊啊」的低喊声。 待他到了魔域,魔主那一魂自会将其吞并,你却是想杀他! 惊客心握上牢笼,五指被烫得焦黑一片,皮肉干瘪地覆在骨头上。 她痛不欲生,用鬼气将自己裹了个完全,朝前撞了过去,堪堪破开了牢笼一角。 渚幽抓着傻子,回头朝长应抬了抬下颌,冷声对惊客心道:天界此举不就是想引魔主一魂入神化山么,镇魔塔也许就在神化山里,你想骗我进去,莫不是想用我来替他的命? 惊客心瞳仁紧缩,鬼爪猝然伸出,却被一簇凤凰火烧了个正着。 与其看着那镇魔塔修好,何不借这一魂将塔引出,好毁其根基? 渚幽回过头,却发觉她的龙未靠近一步,似是在闹脾气。 魔主这一魂若是没了,你便受死!惊客心厉声喊道,原本丑陋的脸狰狞起来越发可怖。 渚幽不以为意,对长应道:来 长应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乖顺地捏住了渚幽那粗糙的袖口。 渚幽左手提一个,右手拎一个,朝云崖倾身而下,身影转瞬被山岚掩埋得完完全全。 傻子又喊了起来,双手猛挥个不停。 渚幽刚及地就将他丢在了地上,缓缓抬手捂住了一只眼,她灵力消耗太多,若是离了这躯壳,怕是又瞎了。 傻子手脚并用地爬开,浑身直哆嗦,刚爬出了几步,就被挡住了路。 我不是同你说过么,你若想报仇,定要进神化山的,不论谁哄你你都别信,莫让那些丑东西挡了你的路。 傻子连忙抬头,可面前的人仍是个男修,只是声音甚是熟悉,这声音可不就是梦里那同他说话的银发美人么。 他连忙点头,颤着声说:明、明白。 渚幽这才满意地抬了眼,朝后峰望了过去。 山门不会一直开着,再过一阵想进去就难了。她刚想动身,手腕上冰凉一片,分明是长应把手覆了过来。 那已及她腰高的龙女定定看着她,一双竖瞳未隐。 我还未撒气呢,你这又生的哪门子气?渚幽着实顺手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长应指向那傻子,冷着小脸努了努嘴,你既都哄他了,为何不哄哄我。 说完,她苍白的唇一抿,还一脸无情地委屈上了。 第34章 长应眸光寒凉, 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魔,满脸写着两个字要哄。 她即便是又长高了些许,可到底还是个稚儿,说话声仍是十分软糯, 虽冷着一张脸, 却怪像是在撒娇的。 还是化人之后可爱些, 渚幽心想。龙形时这龙只会用一双金瞳瞪人,周身鳞片还锋利如刃,捏也不好捏,抱也不好抱。 如今见长应正抓着她的手,还一副不哄便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渚幽只好伸出了一根食指去点了点她的额头。 温热素白的食指戳在稚儿的额头上,像碰着了冰,凉飕飕的。 长应这才松了手, 乖乖站在边上,沉默地俯视着地上像狗一样正往外爬的傻子,眼里不见丁点怜悯。 她好像生来不懂怜悯, 也不如别的仙那般, 会刻意去守什么规矩, 约莫是被养歪了。 渚幽未弯腰, 五指一拢, 地上那四肢着地的傻子顿时像是牵了线的纸鸢一样,被她抓了过去。 傻子瞪着眼, 只觉得浑身一轻, 这便被拎了起来。 他挣了一下,眼里透出一丝惧怕,却又不敢挣得太厉害, 生怕被丢出去一般,身上属实连半点魔主一魂转世的影子也没有。 这么怯弱又狼狈,还贪生怕死,像个废物一般,怎么也不像是魔主的一魂。 可他确实是。 渚幽心下一哂,紧攥着他的衣襟说道:你乖一些,我便将你带进神化山,你能不能报得了这个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傻子一听,这才不挣了,两条手臂垂在身前,缓缓握成了拳头。 渚幽这才顺了心,又朝长应看了过去,竟在长应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烦厌,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这傻子。 明明长了一身反骨,怎么就是个神裔呢。 渚幽还没朝长应招手呢,长应就迈开腿走了过来,她的神情冷淡得近乎木讷,唇还微微抿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不高兴。 长应紧抿的嘴唇一动,冷着小脸说:他不是长了腿么,怎还需你拎着。 言外之意分外明显,这都长腿了,就不能自己走么。 原来是在嫌厌这傻子呢,渚幽当她是孩儿心性,这娇撒得还挺与众不同。 可她偏偏不想如这龙的意,说道:你也长了脚,不也是我拎着过来的。 她话音刚落,长应就别开眼,手却着实乖巧,两指捏上了她的袖口,虽只捏了那么一点儿,可两指捏得用力至极,指腹都已泛了白。 渚幽还以为这龙是服输了,没想到只一眨眼,这稚儿就化了龙,倒不是那能翻天倒海的,而是细细长长的一根 一根细麻绳一样的小龙。 这黑龙长得属实像蛇,两个树杈子一样的角竟未顶在脑袋上。它尾一甩便盘上了渚幽的手臂,顺着臂膀直往上爬。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8) 渚幽倒是想看看这龙在折腾个什么劲,只见攀到她肩上的龙半个身一垂,拦腰吊在了她的肩上。 她垂着眼,正巧迎上长应那双冰冷的龙目。 长应看着她,虽不发一言,却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她已无须再被拎着。 渚幽顿时无语,不知这龙怎变得这么黏人又机灵,刚破壳的时候,明明还躲到了悬梁上,整只龙似是被吓得不敢见人了。她抬手摸了摸长应的头,问道:你的角呢 长应没吭声,约莫是将角隐去了。 渚幽还以为这龙不会藏角,原来还是会的。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龙明明该是有四足的,可这黑龙却连只爪也没长,过了这么久才勉为其难地长了一对嫩角。 兴许真是用了那重塑肉身之术,只是不知这龙是从哪学得的。 渚幽双眸微眯,屈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头,踏风朝后峰那寒潭而去。 被拎起的傻子见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黑蛇,又被吓到面色惨白,还未来得及挣扎,他双脚就离了地。 覆着皑皑白雪的松树尖一瞬便到了足下,放眼望去,这狭长的山谷蜿蜒弯曲,胜似奔天的龙。 傻子怕得颤颤巍巍,连挣扎也不敢挣扎了,怕极了自己会摔个粉身碎骨。 后峰的寒潭里,又有数个弟子从水中冒出头,一个个被冻得浑身哆嗦,刚抹去脸上的水,身边忽地响起扑通一声,潭面似被炸开一般,冰冷刺骨的水又溅到了他们脸上。 被惊吓到的弟子纷纷低头,只看见两个人影扎进了水里,转瞬便沉得寻不见影了,连长什么模样也没看清。 谁也不知那两人是从何处来的,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砸得水花涨了半丈高,宛若海中惊涛。 一位连长须都被溅得湿透的老修士回过神,脸色骤然一变,来不及了,山门就要合上了,快回来! 可那两人早已入了水,腾起的浪花也已沉寂下去。 那修士焦灼地弯下腰,回头问道:那两人是哪个峰的弟子,该下水的时候不下水,这时候下去不是送死么,这可如何是好啊! 在旁的弟子面面相觑着,谁也答不上来。 深潭之下,竟连一丝光也没有,周围静谧无声,只游动时惊起汩汩水声,那水流声胜如兽嚎。 渚幽从所夺舍的男修躯壳中离开,拎着那傻子直往潭水深处去,她银发漂浮着,丝丝缕缕的发丝好像银鱼。 那男修双目紧闭着,未能立即醒来,鼻边倒是涌出了一串气泡,身子慢腾腾地往上浮起。 在离了这凡人的躯壳后,她的双目果真看得不太清楚了。 她挥动的手往上一翻,指尖上忽地燃起了一簇淹不灭的火。 火光将周遭的山石和冰壁都照亮了,那冰壁之中竟有数张狰狞的人脸,竟冰存了数个凡人。 个个姿态各异,无一不像是在挣扎,分明都是被冻死在里边的。 渚幽并不知山门在何处,但却觅着那已近乎消失的灵气撞见了一面冰壁,冰壁半拢,其中还留有个拳头大小的的窟窿,那变得稀薄的灵气便是从里边来的。 被她拎在手里的傻子面色难看至极,一双眼瞪得老大,脖颈上青筋暴起,分明要被淹死了。 渚幽看了一眼那窟窿,皱起眉连忙施了术,好让这一魂不至于就这么淹死在这里。 魔主这一魂转世若是被淹死的,那还真是好笑了。 紧接着,她那捻着凤凰火的手一抬,细长的五指从那窟窿处穿了过去。 那么个拳头大的窟窿仍在合拢着,边沿处细小的冰缓缓延伸,在水中嘎吱嘎吱地长着,就像是块正在飞快愈合的疤。 只需片刻,那尖锐的冰定会刺上渚幽那细白的腕骨,这么只好看的手,若是被截断就可惜了。 长应仍吊在她的肩上,见状一口咬上了她的衣襟,两根牙松松地叼着,还用心音冲她说:手 渚幽未管顾这龙,在尖细如刃的冰沿抵上她的手腕时,焮天铄地的火自她素白的手上烧起,艳红的火攀上了冰壁,火舌在水中冲天而起,在冷峭的水里地刮刮杂杂烧着。 整面冰顿时消融,化成的水全融入潭中,被冻在冰里的数百具尸骸得以解脱,咕噜一声浮了上去。 这深潭一时间有如尸海,一具具的尸体将这潭面一隅给填得满满当当的。 山门处的冰化了后,又咯吱一声结出了新的冰晶,不将这山门封死誓不甘休。 渚幽一掌拍碎了山门禁制,拎着那傻子穿了过去,还腾出一只手将她的龙给捂紧了,省得被水流卷走。 这么一条小龙,若被卷走可不好找,宛如大海捞针。 过了山门,她直浮而上,水花哗啦一声掀起,她猛地将手里拎着的那傻子扔到了岸上。 傻子浑身湿漉漉的,脸和手皆被冻红了,伏在地上哆哆嗦嗦,似僵得直不起身了。 渚幽身上却滴水未沾,只是眸光涣散着,眼前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大抵还能看清楚个轮廓。 她朝傻子睨了过去,还伸出腿用那墨色的绣鞋碰了碰傻子的肩,冷不丁说:你不必跟我了。 傻子在雪地上蜷了起来,怕得缩成了一团。 渚幽看不清他究竟是趴着还是躺着,又道:你莫不是想在这呆着不动了?你不去寻机缘如何报得了仇,我带你进山,可不是让你冻死在这的。 傻子掩在肘间的脸上忽然腾起了一丝戾气,鼻边的气息沉重又急促。 他过了好一会才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一条腿似乎被冻僵了,跑起来时一瘸一拐的。 长应从渚幽的肩上缓缓爬下,落地便成了人形,小脸苍白得可怜兮兮的,抿着唇的模样看似有些倔强,手一伸就挽住了渚幽的胳膊。 渚幽甩了甩手臂,双眼看不清后,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莫碍着我做事。 你要做什么事。长应微微仰着头说。 你问了我也未必会答。渚幽哪会同这稚儿多说,说了也未必会懂。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长应的额头,指腹温热得像是刚从温泉中提起来的。 长应被点着额头,半步也没有退,甚至还将双手收紧了,她微微眯起眼,像只汲了暖后餍足的妖兽。 渚幽看不清,只觉得长应的气息变得绵长了许多,似是十分惬意。 这也能舒服起来? 她腰一弯,倾身向前,挺俏的鼻尖差些就要抵到长应的脸上。她那双无辜的眼微微眯着,这才看清了长应的神色。 虽说这龙处处古怪,又常常冷着一张脸,不高兴时煞气腾腾的。 可这么挽她手臂还眯着眸子的模样,倒是又娇又乖巧。 渚幽虽是软了半颗心,可仍是将她拨开,转了一圈打量起这神化山一隅。 放眼望去四处皆是冰,天上黑云沉沉,一丝日光也透不下来。弥天大雪飘摇落下,风声如兽嚎一般。 这么个地方,荒芜得和华承宗外的那片雪原别无二致,可偏偏却是这些人间修士撞破头也想进来的,周遭的灵气倒是充裕,只是感受不到任何仙物的气息。 不像是有仙,就连魔气她也不曾嗅到,也不知外边的人如何传得出神化山里有魔这一谣言。 若是有魔,她定是能觉察到的。 她掐了诀,分出了神识追上那跑进雪林里的傻子,省得将人给跟丢了。 你怎又分了神识。长应站在边上,手仍旧揽在她的胳膊上,小脸上神情郁郁。 渚幽心说不过是分了神识,这龙怎么一副被抢了媳妇的样子,小模样还挺凶。 长应仰着头,一双金瞳冷漠得要命,就算是再怎么故作凶悍,道出口的声音仍是软软糯糯的,那傻子有什么好的。 渚幽不知怎么的,竟从这小龙的话里品出了点幽怨。她心下微哂,却未应声,而是缓缓闭起了眼,神思伴着那一缕神识在大雪中飞掠而过,在那缕神识贴上了傻子的后背时,她才睁了眼 找到了 我并未觉得他好。她看长应十分执着,只好应了一句。 你想从他身上取些什么,我若是有,便给你。长应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一本正经地说着话。 我要他的魂。渚幽垂下眼,嘴角略微一扬。 她笑时果真皎皎如月,与魔这一物根本搭不上边。 长应愣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攥起了自己那墨黑的衣料,眸光略一闪烁。 渚幽也不知这龙是真憨还是装憨,他的魂你要如何给? 如何给?长应答不出来。 我带他进来,并非真的让他找机缘,这些东西,他都不需要。渚幽双目一抬。 可若是他遇到了机缘,莫非你还要拦着。长应忽道。 机缘?神化山中处处是宝贝,得看凡人们抢不抢得到,拿得到的那才能叫机缘。 渚幽迈开了步子,循着那傻子离开的方向朝雪林走去。 那双黑色绣鞋竟未埋进雪里半分,厚雪上连一个足印也未留下。 若是拿不到,那该叫什么?长应不解,亦步亦趋般跟在她的身后,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在大风中摆动的灰纱袖口,着实想伸手攥住。 渚幽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拿不到的,那叫别人的机缘。 长应双眼一眨,似是听懂了。 渚幽见她乖巧起来,余下半颗心也跟着软了,又想到她方才那被抢了媳妇的神情,忍不住语重心长道:就好比,娶得到的才叫媳妇,娶不到的,那叫别人的媳妇,听懂了么。 说来,她还未好好教过长应,也不知说这些会不会让这小孩儿长得更歪。 懂长应伸手一勾,终于攥住了那在眼前荡来荡去的袖口,那袖子薄似雾縠,似乎手一松就会如烟般飘远。 雪林中忽然传出妖兽用爪子刨地的声音,窸窸窣窣的,风中裹挟着点儿血腥味。 血自然不是那傻子的,渚幽的那一缕神识贴得紧,已将他看得十分牢。 只是她有些意外,这傻子进神化山已经有半刻了,竟还没将那群仙引出,难不成是她想错了,镇魔塔根本不在山中 渚幽眉一皱,耳边那妖兽刨着地的响声越来越近,还伴着几声急喘,听着像是饿极了。她未回头,却觉得长应挽紧了她的手臂。 骇人的威压如巨网般兜头而下,压得她双膝发软,她双耳忽地嗡鸣,似又听见龙吟了。 渚幽不知长应在发什么疯,猛地抽出了被挽着的手臂,转而伸手将其脖颈勾了过来,刚想要训斥一番时,原本顿在原地站得牢牢的龙顿时像是软了骨头一样,被她一勾便顺势倒了过来。 柔弱是柔弱,可未免太刻意了些。 长应直往她身上倾,被寒风吹得乱腾腾的头发间,那两个发旋若隐若现的。 性子倔又易怒,像这般忽地发疯似乎也无甚奇怪。 长应挨着她的身,仰起头看她,金瞳里眼波不曾流动,宛如一片死水,像极了薄情寡义的。 莫让人听见你这四脚虫的叫声。渚幽生怕那群仙没先去找魔主那一魂,反倒来寻这龙了。 长应皱着眉,不悦道:是龙吟 渚幽不想同她争论这些,回头听了听身后的动静,不知那几只妖兽什么时候跑了。 大概就是被这四脚虫的叫声给吓跑了。 方才大喊大叫的,这小龙莫不是在护她? 她抬了手,五指朝长应发顶一盖,揉了两下便将这碍事的脑袋推远了些,掐了诀寻觅神化山中有无仙气。 一抹灰烟从她的掌中腾起,随着她指尖一捻,那烟如被撕碎一般,登时分成了数缕。 浓墨般的灰烟朝雪地沉落,倏然潜入地下,朝八方散去。 渚幽那双眼越发朦胧,已压不住眼里的毒雾。 你的眼怎么了。长应抬起手,圆润的指尖近乎要抵到渚幽的眼角。 渚幽略微一仰,不紧不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不是你该问的。 可你看不清了。长应巴巴看她。 渚幽眸光涣散,眼底不见笑意,你又从哪得知我看不清了的。 说完她觅着附在傻子身上的神识抬步往前,却未敢靠得太近,省得被牵连进镇魔塔中。 长应跟在后边,走起路来摇摇欲坠的,身子骨似乎是当真不好。 她眸光一抬,直勾勾望向渚幽发上那一串串簌簌晃动的墨色玉饰,说道:你瞪我时,眸光无甚凶意,可不就是看不清了。 第35章 长应体虚气弱, 就连说出口的话也软绵绵的,她又说得极其认真,半点不像调侃。 渚幽垂眼看她,心说带只龙还不如带孔雀, 孔雀虽也无甚用处, 但好歹长了一张会说好话的嘴。 她听了这话本是想瞪长应一眼的, 可想了想还是移开了眼,不想受这个气。 长应眼里露出茫然,冷着声说:我说的不对么。 明明长了张嘴,怎就不会说点好听的。渚幽啧了一声,忽觉她探寻山中仙气的灵力似受到了拦阻,她眉心微微一皱,连忙将灵力收回。 你想听什么。长应认真发问,神情冷淡决绝, 却仰着头一副分外乖顺的样子。 渚幽喜欢乖巧的小丫头,在收回灵力之时,腾出了嘴说道:多学学撼竹,嘴儿甜。 可她这话才刚出口, 长应就变了脸色, 那小脸顿时黑了下来, 苍白的唇微微抿着, 眼里又浮上了点儿幽怨,是真和撼竹看不对眼。 这龙若是搁在上古, 这么煞气腾腾的, 兴许还能混个杀神当当。 长应金灿灿的眼眸一转,朝渚幽冷冷地扫了过去,不学她,没点奴仆该有的样子。 渚幽一哽,心道幸好自己看不清了,否则若是看到这龙冷脸刻薄的模样,指不定气得更甚,当即要将她的嘴缝起来。 她两指一勾,先前钻入地下的袅袅灰烟倏然从雪里腾起,绕到了她的指间,转瞬便不见了。 你连对我身边的人都敢指手画脚了?她眼眸微微一眯。 长应没吭声,眨了一下眼,双目往下一垂,将周身淡漠收敛了点儿。 渚幽当她是懂点儿事了,眉心微皱着侧过头。她下颌一抬,朝远处堆琼积玉的雪山望去,那一头恰就是她灵力受截之地,能将她的灵力拦阻住的,必不是什么好欺的。 那雪山上,想必有谁来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29) 走她伸手便捏住了长应的肩,将这小龙提了起来。 长应冷不丁被拎了个正着,抬手就攥住了渚幽那在她眼前荡个不停的袖子,两条细瘦的胳膊挥了两下,似是想将拎她的魔给抱住,活像是怕摔似的。 可渚幽心里清楚,这龙哪会怕摔,想让别个摔得粉身碎骨还差不多,不过是贪恋她身上的暖意罢了。 看着柔柔弱弱,倒是个没心没肺的,怎么看也不是做神仙的料。 她腾身一起,山中烈风乖顺地迎了过来,好似一双寒凉的手将她托至半空。 刹那间,她便拎着长应离地百丈高,底下可都是冰雪,常人若是摔下去,定是会一命呜呼。 长应在她手中不见颤抖,气息无甚变化,依旧孱弱如丝。 天上风怒雪凉,唯有她身上还算热乎,她拎长应的手微微往回收了点儿,难得好心让这龙挨近她一些,省得这龙被冻着了会越发记恨她。 长应倒也不会记恨,她如今知晓了欢喜,却还不知悲,神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两手一伸,甚至还环住了渚幽的腰,黏糊糊地抱着。 渚幽任其揽着,这稚儿也不知几斤几两,自破壳后便没吃过肉,只以灵力为食,带在身侧半点不费劲。 现下她身上像是挂了片轻飘飘的羽毛,只是略微凉了点儿,冻得她不太舒服。 长应抱得并不太牢,身子忽地往下一沉,惊得渚幽连忙将其托起。 这龙被抱高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脖颈,还将下巴往她肩上撘,那下巴尖瘦得没几两肉,磕得她的肩有点儿疼。 那下巴还不老实地动了动,过会,冰凉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耳畔。 渚幽也不知这龙为何要在她耳边吐息,心说难不成是在撒娇?这稚儿撒起娇来果真与旁人不同。 然而长应没撒娇,而是别扭磕巴地在她耳边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你这双翅一振便能直上云霄三界恐无人能及。 这话说得有那么点撼竹的意思,只是与撼竹拍马屁的语气相比,长应冷淡得像极了敷衍。 渚幽险些摔下云端,这就学上了? 你待撼竹好,是因她常常说这些么。长应微微一顿,冷心冷面地说:我也能说。 渚幽细细一品,忽地觉得哪儿不对。 这可就大有问题了,她可从未在这稚儿面前现出过原形。 她眼一眯便质问道:你看得见我的原形? 长应不吭声了,眼看远山的雪顶越来越近了,才气息虚弱地道:看不大清楚,灰雾缭绕,只堪堪看到点儿翅梢,尾羽似被染黑。 渚幽面色微沉,分辨起远山雪顶的轮廓,朝其飞掠而去。 这神化山中到处皆是沟壑,沟壑里未填雪的地方黝黑一片,似是山体被撕裂一般。 她不知此番进山的凡人修士究竟有个,不过她这一路上。 倒是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也不知是不是因她太瞎了。 越往雪顶接近,风越是喧嚣,迎风而来的冷风似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往后跌。 不知是不是因神化山四处灵气充沛的缘故,就连狂啸的风中也裹挟着些许灵力,似是有人在暗处驱使着这些风,好拦阻那些欲要上山的人。 山中莫非有什么碰不得的宝贝?渚幽心道 这风越是狂烈,她愈是疑惑,也不知山中究竟藏了什么。 她按紧了长应的后心,雾縠般的袖口像是要被吹散的烟,兜着满袖的风呼呼响个不停。 长应动也不动,乖顺地挨着她。 她素手一挥,登时将扑面而来的寒风拨到了两侧,这刺骨山风似是被撕裂一般。 渚幽低声一哂,见那裹带着琼花白雪的狂风又要卷回来,踩着山岚腾身一跃,踏着风直奔雪山之巅。 袭来的风落于其后,狂躁如骤醒的雄狮,在半空中低吼不歇 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可惜渚幽还未赶至雪顶,便觉阴沉沉的天倏然一亮,不是日光,胜似日光。 从天边洒落的光又灼又烫,就连本就属火的渚幽也微微皱起了眉,她下意识看向这环着她脖子的龙。 不曾想这龙不但不觉难受,甚至还惬意舒心地微微眯起了冰冷的金瞳。 这是 神光 渚幽面色骤变,回头时发觉她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已在十里之外,登时面色铁青地转了身。 她不知道雪顶上究竟站了什么人。但显然,这神光是冲着魔主那一魂去的,那一魂若是出了事,她必得想办法将其收回来。 天边的亮光越发刺眼,如同淬了火,落在身上时宛若沸水盈身。 渚幽细眉一皱,笼在双目前的雾气越发浓重了,再这么下去,她定连轮廓也看不着。 伴着那明光而现的,是隐隐绰绰的低吟声,似是有几个佛在她耳边念经,聒噪又难听。 她急往后掠,银白的发被风掀到了身前,遮掩了大半的视线,匆匆抬头时,只见那耀眼的明光中隐隐露出了个尖顶。 是塔 那塔是悬在天上的,看似就在她的眼前,实则却远在了十里外的穹顶,就好似凡人观月,看似近,实则远。 长应原本抱着她的脖颈动也不动,忽地颤起了身来,就来覆在她颈侧的指节也在抽动着。 脖颈本就是命门所在,她连忙将长应的手抓了下来,攥在了掌心里,继而将神思附上了她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好看得到那傻子正在做什么。 只见十里外的雪林里,那傻子狂奔不停,被一只妖兽紧追着。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被穿进林间的光给烫了手。 他慌忙抬头朝上望了一眼,被雪林外灼目的金光给吓得放慢了脚步。 可紧追着他的妖兽却未停步,甚至还叫得更凶了。 傻子也不知这光怎这么烫人,他茫然地抬着头,穿过雪林的斑斓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苍白的脸登时刺痛一片。 他连忙抬手,竟在脸上摸到了一手的血,沾了血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傻子半张着嘴,牙齿咯吱咯吱地撞在一块,浑身哆嗦个不停,脸上被神光烫着的地方焦黑一片,皮开肉绽着,露出漆黑的骨头来。 旁人的骨头是白的,他的骨却是黑沉沉一片,像是裹了炭灰一般。 傻子狂奔不停,在看见远处的洞窟时眼前一亮,气喘吁吁的加快了脚步。 不曾想,洒落在雪林中的光愈来愈多,斑斓的光在雪地上晃动着,只是 那光未曾将地面上的雪烧化,怎么就将他的脸给烤花了? 傻子眼里只剩惊恐,避开了林间散落的光,匆匆朝那黑黢黢的洞窟奔去,就差几步了! 他跑得急,在迈进了洞口的那一刻,忽地被地上突起的山石给绊倒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可在听见身后妖兽的喘息声时,他又急急忙忙爬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往洞窟深处跑。 洞中没有雪,然而山壁上仍旧全是冰,隐隐还能看见晶莹剔透的冰里冻着几具尸骸。 他跑得哆哆嗦嗦的,却发觉路已经要到头了,无可奈何,他只能停下脚步,弯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一杆树枝,胡乱地朝前挥动起来。 妖兽越跑越近,根本不惧怕他手里那截树枝,涎液啪嗒啪嗒往下滴,獠牙外露着,腿一蹬就扑了过去。 傻子也不知自己后背何时贴了东西,那物什忽地撕了下来,像是一缕烟,朝那妖兽缠了过去。 扑到了半空的妖兽鲜血肉沫飞溅,转瞬便成了个骨架,啪嗒一声落了地,散得拼不回原形了。 傻子愣住了,哆哆嗦嗦地丢了树枝,蓦地蹲下抱起了头。 他抖着身缓缓抬起眼,只见洞口处明亮一片,那刺目的光一寸一寸地往里爬着。 他双耳嗡鸣,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念个不停,他不知念的是什么,可听着就着实心烦,心头似是有一把火在烧。 那缕烟!傻子双眼忽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朝半空中漂浮着的那一缕灰烟望去。 可那灰烟却悄无声息地散开了,傻子抓了个空,什么也未抓着。 救我,救我!傻子哑声叫喊,然而那灰烟却压根没有为他停留。 从洞口外爬进来的光越来越近,连着在他耳边念经的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他听不懂,抱头的手转而捂住了耳朵。他在山洞里蹲着缩成了一团,狼狈得全然不像魔域旧主。 山忽地震颤抖动,洞顶的冰嘎吱一声裂出了数道惨白的纹路,大块大块的冰坠到了傻子脚边。 这山一摇晃起来,傻子连蹲都蹲不稳了,山峰开裂的声音宛如千万头妖兽哭嚎,轰隆巨响。 傻子股栗不已,捂着耳朵的手又转而抱起了头。眼看着头顶一大片冰将要坠下,他连忙站起身,颤着手将外衫脱了下来,盖在了脑袋上。 他猛地跑出洞口,只觉得那光透过了单薄的衣裳烧到了他的头皮,他张着嘴大叫着,眼中戾气越来越重,面容也越发狰狞可怖。 这时,一座高塔从天而降,他避无可避,只觉得浑身快要被烧焦了,耳边似有钟鸣,咚的一声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周遭一片明亮,闭起眼后,连眼皮也似沾了火。那沉闷的钟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震得他心神俱颤。 五脏六腑如陷烈炎,皮肉似被撕裂,周身如被脔割,疼痛难忍。 傻子迷迷瞪瞪地想着,这是什么,是他的机缘吗,这便是神化山里那独属他一人的机缘吗。 经这一难,他就他就能报仇了吗? 落在山中的镇魔塔通体发亮,降下之时,那朝四处刮卷而去的神力将山上的树尽数压弯,又将山石大半压成了齑粉,这么座雪山登时陷落了大半。 镇魔塔骤然紧缩,将塔内那傻子的肉身化成了水,只余下一魂。 一道魔气倏然降至,猛地撞在了那镇魔塔上。 本就未十分牢固的镇魔塔顿时生了裂纹,就连神光也黯淡了几分。 银发墨衫的大妖鞋尖轻点在陡崖之上,素手一转,驱使起魔气将镇魔塔团团围住。 长应又大着胆子揽上渚幽的脖颈,明明就算是站在云崖边上也不改面色,此时却怕极了摔死一般。 她一双冰冷的手紧贴在渚幽的颈子上,脸也贴了过去,兴许不是怕摔死了,是怕自己揽着的这魔会死。 这镇魔塔果真是个残缺之物,虽是能镇魔魂,可若受重创,定会现出罅隙。 渚幽对此嗤之以鼻,这么个东西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现下已连那塔的轮廓都看不清了,受神力所扰,还周身疲乏得厉害,加之先前还耗了些灵力,如今只想取了那一魂便走。 驭使这镇魔塔的仙也不知躲在何处,仍未露面。 长应环她的腰环得紧,身子微微颤抖着,明已受神力所沐,面色却依旧苍白如缟。 渚幽怎么也没想到,她千方百计地想捣毁这塔时,这环着她腰的龙却深吸了一口气,将塔身神力吞入了腹中。 这么看来,也不知谁才该是魔。 长应吞的神力越多,战抖得越发剧烈,她正想再吞一口时,却听见渚幽说:莫让我分心照看你。她那苍白的嘴一抿,没再多吞一丝神力。 渚幽身上的魔气如灰黑的山岚,狂风过时,胜似数只无骨的魔爪,朝镇魔塔抓了过去。 原本神光熠熠的塔一时间通体漆黑,没一寸光能破出一道罅隙。 渚幽眼里不见阴郁,竟是平静非常,无辜的双目在失了神后更显茫然。 此时,一道灵力裹挟在彩光之中,骤然朝她袭近。 渚幽挥袖将其击开,未放过将倾的镇魔塔,缓缓让魔气侵入塔中,从里边让其土崩瓦解。 渚幽一个怒极的声音喊道。 渚幽未回头,她看见那彩光时便已知晓来人是谁。 身着彩衣的仙子甩出薄纱披帛,那织带朝渚幽蒙击而去,看着轻如雪絮的披帛却重如千金,重重落在渚幽抬起的手上。 见她素白的腕骨上忽地通红一片,长应眼尾猩红,面色冷如冰霜。 裹在镇魔塔上的魔气越发浓重,渚幽腾空回了个头,眸光涣散迷惘,已是什么都看不见。 长应也跟着回头望去,看见了那个穿着彩衣像蝴蝶般的仙,模样长得倒是水灵,但比之渚幽还差远了。 芝英仙渚幽一字一顿。 芝英仙却颤着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渚幽未答,只道:这一魂我要带回魔域。 不可!芝英仙本想再度甩出披帛,可慌张之下,却只咬牙挥出灵力,试图将裹在镇魔塔上的魔气给驱散。她微转手腕,拼命将镇魔塔收小,想将其收回掌中。 神裔堕入魔域像什么样子,你若是回天界受未尽之刑,至多受三世轮回之苦,归来依旧是天上凰女!芝英仙哑声说道。 渚幽看不清楚,只能凭声音「睨」她一眼,受未尽之刑? 渚幽,若你回头,我芝英仙急忙道,可她话音一顿,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在斩仙台上时,你可曾为我说过一句话,如今说这么多,是想弥补什么? 你也觉得我有错,也觉得我是想害转世古神?可璟夷她真是未苏醒的古神么? 渚幽缓缓拢紧了手,魔气钻进了镇魔塔内,蚕食着塔中神力。 她面色越发苍白,你也觉得,我修为毁半,仙骨被抽,仙筋尽断是理所应当的? 芝英仙双目通红,已将镇魔塔缩至掌心般大,却仍旧收不回来。 那镇魔塔已被魔气死死缠住。 芝英仙连忙道:你若是将魔主这一魂劫走,天界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何苦要将自己推至如此境地! 渚幽眼眸微敛,你们怕魔主归来?你们怕的,不正是我想要的么。 芝英仙瞪直了眼,厉声喊道:你为何这般执迷不悟! 话音刚落,她瞳仁紧缩,只见镇魔塔轰然倒塌,神光全无,一缕魂从中飘出,归入了渚幽手心。 渚幽抱着长应飞身而起,朝芝英仙挥出一道凶横的灵力。 芝英仙避无可避,猛地撞上了山石,一口血从喉咙里涌上,她眼尾泛红,竟似要哭一般。 魔主那一魂被渚幽纳入了芥子里,她未来得及撞破天穹离开这神化山,周身灵力耗尽,倏然跌到雪里。 雪花飞溅开来,似纷飞的白梨花。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0) 长应怔了一瞬,慌忙将她揽至怀中。她还未曾见过渚幽这般软绵绵的样子,哪还像什么能令众魔觳觫不已的大妖。 这么软,似是丁点气力也没了,怕不是要死了? 她声音冷淡软糯,面上不见悲喜,你怎这么软。 渚幽气极反笑,憨东西,不盼着我软,难不成还盼我僵?我若是死了,这躯壳可就真的僵了。 第36章 长应闭口不言, 若是渚幽看得清楚,定能看到这小龙微抿着的唇还哆哆嗦嗦的,也不知是在怕还是气得发抖。 她面色冷淡,稚嫩的眉皱得紧, 揽在渚幽身上的双臂也似是用尽了力。 兴许是先前吞了神力的缘故, 比吃多了灵力的后劲还要大, 她抱着渚幽的双臂忽地也跟着颤抖起来。 碎琼乱玉般的雪漫天落下,她的头发和双肩上一片花白,单薄的肩背抖筛子一般。 不单如此,她的气息混乱不堪,和先前刚吞了神力的时候如出一辙,怕是又要就地长长一截了。 渚幽是不指望这龙能将她带出神化山了,这么只麻绳一样的龙,尚不能将她驮起来, 又如何带她出得了神化山。 只是她没想到,这小丫头不但帮不了她,如今甚至还开始拖后腿了, 指不定又要发疯。 长应浑身打颤, 明明还是人形, 可微微张着的嘴里竟传出了一声疲软的龙吟。 渚幽倚着她那柔弱的胸膛, 心道不好。那芝英仙虽被她所伤, 但她到底没有下重手。 若是芝英仙追上前来, 发现这小丫头非同一般, 定是要来抢的。 这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从眼里毒雾愈来愈严重,她的灵力便总是不大够用,方才为了抵御镇魔塔的神光, 她几乎是耗尽了气力,又如何争得过他人,连能不能保住魔主一魂还是个问题。 所幸,她将镇魔塔毁了。 长应瑟瑟发抖着,冷到整只龙都伏在了她的身上。 渚幽半个身近乎要被冻僵了,她双目朦胧一片,也不知这小龙的面色究竟是何等苍白。 这龙总归是不能让人抢走的,魔主一魂,她也不可能轻易交出。 在长应哆哆嗦嗦还口吐龙吟的时候,她连忙使出了最后那一星半点的灵力,将周遭的这一方天地收入别境之中,好让龙鸣传不出去。 她下了禁制后,彻底抬不起胳膊了,耳边除了风雪声,就只有长应那隐忍的低吟。 长应紧贴着她的后背,身子骨似在抽长,长势着实喜人。 飞鸟从禁制外一掠而过,羽翼在碰到别境时竟划出了一道明晃晃的火光,分明是被烧着了。 它在半空中扑扇起翅膀,啼叫不停,所幸这地方天寒地冻的,那火一下就灭了。 此时若有人在这禁制外路经,定是看不见里边有人的,唯有靠近时,才会有威压灭顶之感。 禁制里,长应搂着怀里那银发黑衣的大魔,一双金瞳微敛,虽周身疼痛难忍,可眸光却无半分软绵黯淡,仍是凉飕飕的,一副无心无情的模样。 她将渚幽越揽越紧,浑身骨头咯吱作响,面上的稚气转瞬间竟消减了几分。 龙吟被这灵力所铸的牢笼给圈住了,没有往外溢出丁点。 这龙的嚷叫声听在渚幽的耳中,宛如耳边有钟在撞,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了。 渚幽本就看不清,一旦看不清,耳力似乎就比平常好上了一些,就连所听见的龙吟也更清晰响亮了。 如今她甚是疲惫,宁愿自己没长耳朵,那龙吟震得她双耳嗡嗡作响,渐渐连风雪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有那么一瞬竟然觉得,她将这龙捡回来,是来折腾自己的。 可不是折腾么,这龙如今像是想把她勒死在怀里。 只是她不大明白的是,为什么长应都已经能吼出龙吟了,身上仍是丁点龙气也没有,也不知这重塑出来的肉身怎这么孱弱,丁点不威风。 长应嚎了约有半刻,嗓子不但没喊哑,还越发清亮了。 渚幽心有点儿累,不得不佩服起镇魔塔中的神力。也不知那塔是哪位仙所造,竟能请得动那些个佛,这么一口神力就能让长应变成这般。 这一口怕是能顶半月了。 长应环在她身上的双臂忽地消失了,就连那柔弱的胸膛也凭空不见。 渚幽原本是被半搂着的,转瞬之间已无人撑着她,她身一斜便倒回了雪里。 龙吟随即消停,周遭又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渚幽什么也看不见,双耳还嗡鸣不停,如今灵力亏缺,只得用手去摸索。 素白的五指在雪上一寸一寸地摸着,也不知这么大一个丫头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就算是要上天那也得蹬腿,可长应分明连站也没站起。 双耳如钻风一般,连点儿别的声音也听不见,也无力觉察长应气息所在。 令众魔畏畏缩缩的入魔神裔就这么双目无光地坐在雪里,细瘦的腕骨都快埋进雪里去了,正急急忙忙地摸找着,模样孱弱得叫人心生亵玩之意。 她手腕一动,忽地在雪里摸到了一个玩意儿。 是一片冰冷的鳞片,那么一片鳞足比她拇指指腹还要宽,鳞片边缘锋利如刃,还坚硬得似刀枪不入般,可不 可不就是龙鳞么。 记忆中,那小黑龙的鳞片可不曾有这么大一片啊。 她捏着那落在雪里的鳞片,转身一个伸手,在倾身向前时甚是担心自己会扑到个空。 随后,她冷不防摸到了一团冰冷坚硬之物,那物什还似是在呼吸一般,随着吐息而微微起伏着。一片片薄鳞有序地交叠着,整齐而光滑。 是龙,是一只在颤着身的龙。 原本细细一只龙,在吞了那镇魔塔的神力后,竟长成了如今这单手环不拢的大小,估摸得双臂都用上才能将其环起,也不知究竟有多长。 可长应却仍未说话,就连被这么摸来摸去也没有半句怨言,就像是哑巴了一样。 一瞎一哑,可真是不错。 渚幽沿着龙身缓缓往上摸索着,冷不防摸到了一对龙角,原本细嫩的一对像树杈一样的角也变得坚硬锐利,寒凉得甚似坚冰。 她抚着龙角的手还在一寸寸往下滑,似没将这龙放在眼里一般,半点不敬龙。 那只素白的食指慢腾腾地抵在了长应的嘴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试是想让这龙张开嘴说话,可长应那龙吻闭得十分紧,没因她碰一碰就松了牙。 说话渚幽原先两根手指就能捏起长应的脑袋。 如今一只手已捏不住她的龙嘴,只能虚虚地在底下托着。 她宽大的袖口垂至肘间,手臂上那黯淡的魔纹随即露了出来。 长应嘴一张,传出的却只有低低的龙吟。 渚幽心觉可惜,看来是真的不会说人话了。 长应就这么静悄悄地盘在她身后,头也未敢甩,似是生怕这脑袋一动,就将渚幽那细细白白的手给磕碰着了。 黑龙的四爪收得很紧,爪上尖锐的指甲也是暗沉沉的,如玄铁一般,若是落在人的身上,定轻易就将人开膛破肚。 这冰原皑皑一片,渚幽穿着一袭黑裙,这龙也是墨黑一片,好似这雪原上绽开的一滴墨汁,只是再无第三人看得见。 渚幽无甚力气,半晌才抬起胳膊,轻飘飘地拍了拍这龙的侧颊。 在她想来,若是芝英仙聪明一些,此时定已将讯息传回天界,不过多时,便会有人来擒她。 她微微一哂,一双眼本就无辜,如今又没了神采,更是惹人怜惜。 长应那双骇人的金瞳一转不转地盯着她,巨大的龙首微微垂着,约莫是缓过来些许了,身子没再颤动。 渚幽的手便挨在她的脑袋边,见她不抖了,猜测她约莫是恢复了些许。 于是低着声说道:龙都是能上天下地的,怎么你就只会伏在雪上,别人是四脚虫,你莫不是想当伏地虫。 长应自然没吭声。 难不成还要我这鸟来教你怎么飞?渚幽又道。 长应眼眸微转,顶着这么一张龙脸,也看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但她眸光一暗,分明是不高兴了。 她向来性子傲,听不得别人数落她。 快用你刚破壳时那上房梁的劲,来撞一撞这神化山的天穹盖。 渚幽浑身无力,看着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可这话说得却无半分羸弱和顺。 她着实想走,只是走不动,这才盼着这龙能长点本事。 遇上一个芝英仙就已经够麻烦了,她可不想再在这地方多碰见几位故人,若是打起来,吃亏的还是她。 长应闻言微微抬了头,冰冷的金瞳朝落着雪的天望了上去,但依旧是没有上天。 渚幽心里发堵,心道这龙果真是养不熟,压根不听话。 她只好慢腾腾撑起身,破罐子破摔地盘起腿,转而盼起芝英仙心肠能软上一些。 再给她半刻,她就能回复些许灵力。 渚幽也不指望这龙了,双眸一闭就道:你这冷心冷情的小畜生,本还指望你撞个天穹盖,如今想想,不如将你丢回东海。 长应双目一垂,眸光冰冷。 吃我的住我的,怎就养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丢了算了。渚幽置气道。 通体漆黑的龙垂下眼,蜷起的爪缓缓伸了出来,五趾尖锐如勾,锋利堪比推刺。 可渚幽却看不见,只听得到那龙爪在冰雪上划过时的刺耳声响。 她还未回得一星半点的灵力,忽地浑身一轻,足下凉飕飕一片,双脚顿时连地都够不着,分明是被带到了天上。 朔风呼啸着,越靠近顶上天穹,风越是烈,裹挟在风里的雪似是成了冰球一般,胡乱砸着。 渚幽被长应带起来了,尖锐的龙爪扣在她的腰上,扣得牢牢的,似是铁爪一般。 黑龙扶风直上,身躯起伏着如虬劲的树根,在灰蒙蒙的云雾间一穿而过。 它吻部紧闭着,一双金瞳亮如炎日,巨大的龙尾一甩,如有毁天灭地之势。 偏偏它没有再开口叫唤,一爪还小心翼翼地微微蜷着,趾中抓着个银发皎皎的魔。 渚幽笑了,临到关头,这龙还是有点用的。 她仰起头,微微眯着眼朝天穹盖望去,眼前灰蒙蒙一片,隐约能看见一些亮光。 她周身被凛凛凄风裹着,只觉一阵威压自天而降,大抵是快要撞上天穹盖了。 只要这天穹被撞破,她就能出得了神化山。 可惜,长应还没来得及撞上天穹,双爪忽在半空中抓了两下,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方才还威风凛凛的。 顿时像条死龙,起伏的龙身垂成了一条黑线,就那么直直摔了下去。 渚幽哪能想到,她竟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上两次,自打她入了魔后,就从未如此狼狈。 她不知道究竟是她太看得起长应,还是长应太看得起自己。 总之,在落地的那一刻,她心里只想着,可千万别被这龙身给压得骨头尽断。 地面陡然一震,远山雪顶被震得黑了大半,顶上的雪轰隆一声全被震了下来,白蒙蒙的烟随即漫起,冰面上裂开了数道深沟。 渚幽身上倒是没半点疼,只因长应在落地的那一刻,将她给举起来了。 及地后,长应那五趾才慢腾腾松开,被护在其中的银发大魔身一沉便跌了下去。 渚幽跌进了雪里,所幸嘴巴闭得严,否则就得啃上满满一口雪了。 她身侧的龙陡然一变,鳞片全无,入手仍是一片冰凉,可却是柔软的,有手有脚。 没想到这么一摔,长应还从龙形摔回了人形,简直前所未有。 渚幽心底又叹,她今日这般狼狈,还得拜这龙所赐。 长应双臂一伸,揽在了她的身上,一双手仍是细细瘦瘦的,声音虽还稚嫩,已不再软糯:撞不着 渚幽摸索着将五指扣到了长应的肩上,略一用劲,便撑着这龙站了起来,像是将其当成了手杖一般。 地动过后,四处有些古怪,也不知怎的,远处竟溢过来魔物的气味。 那味道极淡,似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的,且还来得十分突兀,明明方才还没有,怎这么一摔就有了? 长应跟着站了起来,而渚幽的手仍旧撘在她的肩上。 渚幽愣了一瞬,五指用力地将这龙的肩往下摁了摁。 随后才恍然发觉,这只龙真的又长高了些许,如今竟是有她胸膛高了。 怎又高了她道。 长应似乎有些困惑,没因长大了些许就起了忤逆之心,还冷着声问:高点儿好还是矮的好? 渚幽一听这话就松了口气,还是她那憨憨傻傻的龙,没机灵起来,如今正好 如何好?这肩撘着更合适了。 长应被推着往前走,渚幽瞎了眼,杵着这只龙就跟杵拐杖一样。 没走几步,地上一块碎石忽地被长应踢了个正着,那石头往前滚了几尺,簌簌坠下了高崖。 渚幽头一垂,伸出脚往前探了一下。她那穿着墨色绣鞋的脚在崖边碰了碰,细瘦的踝骨白生生的,这沟壑打哪儿来的? 不知长应不咸不淡地说,声音里仍是带着些稚气,像个大了一些的小姑娘了。 渚幽嗤了一声,装模作样,这沟壑分明是被你摔出来的。 长应动了一下她那渚幽用胳膊肘抵着的肩,苍白的唇微微一抿。 下去看看渚幽仗着自己的灵力恢复了些许,抓着长应纵身一跃。 长应开始时还挣一下,可在听见渚幽冷着声说别动时,顿时又乖巧了下来,安安分分被捏着肩,疼了也不吭声。 真乖渚幽夸赞道。 越往下坠,底下的魔气越是浓郁,有如深渊魔窟。 渚幽眼前原本还是白茫茫一片,在跃进了这沟壑后。 顿时一片漆黑,如身处无星无月的夜晚,连一丝光也见不着。 她指尖一抬,一簇火顿时烧了起来,明明那火只如尾指大小,却照得大半道沟壑都敞亮了。 看见了什么。渚幽问道。 长应转了转眼珠子,朝底下墨黑嶙峋的山石看去,看见了一堆散架的骸骨,灰黑的魔火如烟一般一簇一簇地烧着,于是道:尸骸和魔火。 渚幽鞋尖点地,五指一收,周遭的魔气便都朝她聚来。 那一缕缕魔气如黑烟一般,明明张牙舞爪着,却被捏成了一个球,那球在她素白的掌心上缓缓瘪了下去,而后被她纳入了灵海之中。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1) 她薄红的唇一张,一口浊气吐了出来,依稀能看清山石的轮廓了。 嶙峋怪石拼凑成了一道门,那门前累累白骨,魔火晃动着,那源源不绝的魔气便是从门里散出来的。 长应抬起手,似是想触碰那扇门,却被渚幽握住了手腕。 魔门渚幽将她的手带了回来,不想死就莫要随意碰。 可此地为何会有魔门? 魔门之所以叫魔门,便是因此门只能容魔物出入,若是别的仙或人从此处过,便会被蚀得只剩白骨。 魔门传闻是上古神魔大战时,魔主特地留下的,为的是再次攻入天界时,能有捷径可走,又为了一时不敌又能有后路可退。 为何不能碰。长应细眉微蹙,看在渚幽眼里,却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渚幽仰头朝上边那白茫茫的一线天望去,抬起手缓缓收拢五指,裂开的沟壑竟如刀疤一般缓缓长了回去。 她收回手,将身侧那冷面冷心的小龙揽进怀里,用魔气将其裹得严严实实的。 长应眸光微敛,乖乖巧巧地任她揽着。 渚幽压低了声音,像哄小孩一般用温温软软的声音说:可别乱动 长应一动不动。 渚幽笑了一下,搂着这小龙崽子一步便穿过了这道门,还道 不过尔尔 第37章 魔门上黑雾重重, 穿过之时,身上如遭寒气侵蚀。 渚幽穿门而过时,眼前忽地漆黑一片,似是彻底瞎了。 她手臂一抬, 臂膀上黯淡的魔纹骤现, 缭绕在前的魔气猝然被挥开, 待魔气散去后,她才大致看清了周遭种种。 飞沙扬砾,逶迤连绵的沙坡直连天边,顶上苍穹已与神化山内大不相同,天幕如被墨汁泼洒,入目全是黑,连一颗星也见不着。 是魔域 没想到,从那魔门一穿而过, 竟就回到魔域了。 渚幽回过头,只见身后的魔门已经悄然隐去,浓黑的雾气已然不见, 似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长应偎依在她身上, 仍被魔气牢牢缠绕着, 却不曾吭出一声, 安静又冷漠。 渚幽这才撤去了裹在长应身上的魔气, 心有余悸地收敛了眸光。 若不是这龙腾空后又忽地跌落,或许还砸不出那样的沟壑, 沟壑未现, 底下魔气便不会被她嗅到,她也便见不到那藏在神化山里的魔门了。 也幸好她走前将那沟壑合拢了,否则, 若是被天界知道了,那魔门未必能保得下来。 长应被推开了些许,小脸冷淡如冰,见状连忙伸手去扶身边站着的魔。 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这灵力亏缺的魔身子一软又倒下去了。 软是好的,可若这一软就没了气息,可就不好了。 她在神化山中尝到了点儿神力,似是开了胃口一般,却偏偏不得多吃一口,如今饿得头晕脑胀。 可她倒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榨干渚幽的灵海,只得忍着饿攀上了渚幽的胳膊。 如今长高倒是挺好,至少抱胳膊的时候,抱得更顺手了。 渚幽不知这龙在想什么,她身上的魔纹渐渐又清晰了些许,兴许是取了山谷底下魔气的缘故。 她手臂忽地一凉,见是长应把手挽了过来,也未将她推远,甚至还想捏捏她的小脸。 及她胸膛高的小姑娘面容模糊,小心翼翼挽她手臂的模样还挺贴心,看起来兴许还是能养得熟的。 你的灵力为何总是消耗得这么快。长应仰起头,一针见血地问。 渚幽睨了她一眼,只能看见一个穿着黑裳的轮廓,也不知长应现在长什么模样了。 长应长得倒是快,这就及她胸膛了,也不知过段时日会不会就能同她一般高。 让我看看你的识海。渚幽将手一抬,朝长应的额头点了过去。 长应也未避开,即便是长了爪子,还乖顺如稚儿时一般,还微微仰起头,朝那素白的指尖迎了过去。 渚幽将温热的食指抵了上去,又看见了那片白茫茫的识海,识海中的白雾似乎又稀薄了些许。只是白雾仍旧裹那灵丝裹得紧,叫人触碰不得。 她手一收,不再尝试驱散这识海里的雾,若再被反噬一次,可就得不偿失了。 长应见她收了手,问道:如何? 话仍旧是说得一板一眼的,只是嗓音和稚儿模样时区别甚大,已不是那么糯了。 渚幽嘴角一扬,低头看向长应的发顶。这龙的头发被风刮得乱腾腾的,却瞧不见那两个离经叛道的发旋了。 怎这个头一长,连头发也跟着多了许多。 长应见她不语,眉头略微一皱,苍白的唇浅浅地抿着。 你这识海生得还挺周正。渚幽胡扯着。 长应总觉得这不像是夸人的话,面色一凝,话也不说一句了。 渚幽笑了起来,心道这龙还是那么好逗弄,又乖又傻。 她这才答了长应先前问的话,只是答得不太诚心,半真半假的,你方才问我灵力为何消耗得这么快,那是因我双目不能视物,全凭灵力来探路,灵力耗得自然就多了。 长应听愣了,早知这人双眼不太好,没想到竟是半个瞎子,若是身无灵力,那不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她金瞳一抬,冷冷打量起眼前的魔那双略显迷惘的双目,为何如此,是天生这般,还是被人所伤? 渚幽好笑地说道:若我说是别人伤的,你还能替我报仇不成? 她见长应一脸肃穆,似是十分认真,忍不住揶揄:就凭你?连神化山的天穹都撞不破,还想替我出头呢。 说完,她食指一动,传讯让撼竹知晓她回魔域了,只是不知撼竹有未从上禧城回来。 长应一脸不悦,眸光冷冽得甚是无情决绝,唇色几近于无,像极了将死之人。她嘴一努,着实别扭地说:我应当是能撞破的。 言下之意,应该可以,但不知为何偏偏不行。 渚幽当这小龙好面子,没反驳她,只头疼地说:罢了,你今日着实烦人,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说点好话听听。 长应眼皮一掀,眼睛转动的幅度总是很细微,不爱正眼看人一般,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将旁人放在眼里。 她哪会说什么好听会,嘴一闭就不吭声了。 这么傲,可真不愧是只龙,渚幽心想。 魔域风大,烈风呼啸而过时,沙丘似被挪了几寸。 渚幽也不期盼长应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来,毕竟长应她连撼竹都不愿多学,不学怎么会说。 长应直勾勾地看她,将她的手臂越挽越紧,确实怕极了这魔身一软就跌进黄沙里。 渚幽迈开腿,连灵力也未使上,恰是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两步,挽着她手臂的龙忽地顿在了原地,一低头,隐隐约约能看见这龙黑着脸一副忍怒的模样。 长应闷声道:你骗我 渚幽一脸困惑。 你根本无需用灵力来探路,还骗我你是瞎子。长应气得一字一顿的。 渚幽面上不见丁点愧意,谁让我说什么你都信呢。 长应挽在她胳膊上的手一松,似赌气一般,可松开才一瞬呢,又挽了回来,可真是黏得紧。 远远有个人影在缓缓靠近,气息与撼竹别无二致,渚幽睨了过去,心里有几分期许,也不知撼竹有未从无不知那拿到什么消息。 她唇一动便道:回殿 撼竹急急赶来,在看见那站在自家尊主身边的人时,还微微愣了一下神,满脑子在想,这谁? 印象里,这龙似乎没这么高的,怎无端端又高了一截,像朵花一样,浇点水就能拔高了。 但她很快便说服了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寻常龙,想来一下子抽高一截也合情合理。 她见渚幽双目无神,连忙站近了些许,好让尊主能将她当手杖用。 渚幽用惯了撼竹,还真将手搭了过去。 长应的面色顿时变得更凉了,微微抿着的唇终于动了动,说了句让撼竹瞠目结舌的话。 她冷着声一板一眼地说:你这奴仆的衣裳着实粗糙,不如来撘我的肩,省得将掌心磨破了。 撼竹瞪直了眼,她还是头一回听见这龙讲出这样的话。 渚幽脚步一顿,无神的双目朝长应睨去,叹了一声说:究竟是何人让你觉得龙鳞比羽毛柔软的? 撼竹是孔雀妖,这一身衣裳自然是翎羽变的,羽毛怎么说也比龙鳞软上许多。 长应不依不饶,未肯撒手,分明比稚儿时更难缠了。 撼竹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属实为难。她心说,这龙怕是不知她家尊主不喜近人,竟还敢动手动脚。 可下一刻,撘在她肩的手忽然抬起,转而朝那龙的脑袋拍去。 到右侧来渚幽道。 长应面色冷淡地挤进了渚幽和撼竹之间,明明仍是矮墩墩一个,可硬是将撼竹给挤了出去。 撼竹被撞了个正着,脑袋空空一片。 渚幽敷衍地摸了两下长应的脑袋,只觉得小孩儿真难带。 尤其是龙族这种娇气玩意儿,还得哄着,省得该用的时候用不了。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省得长应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个玩意儿。 大殿敞亮一片,原先堆了满地的灰白灵石已被清出去。 壁灯燃得劈啪作响,在渚幽踏进门的那一瞬,鲛纱吊顶中央的凤凰火也燃了起来,亮得格外刺眼。 撼竹转身想去将殿门合上,好悄悄同自家尊主说说那无不知,可门还没碰着,就听见自家尊主道:给三主留门。 她脚步停顿,讶异道:三主不是仍在人间么,尊主怎知他们会来? 渚幽捻起那一粒芥子,目光涣散着,斜斜倚着软榻说:他们若想保住这芥子里的东西,就得来。 撼竹未入神化山,自然不知芥子里有什么,只点点头,不敢多问。 长应就在软榻的另一边上坐着,似是将自己当作了原先那一颗蛋,将这软榻占得理所当然的。 渚幽也不赶她,反正这龙就这么点大,总不会睡着睡着就睡到她身上去。 她捏着手里的芥子,微微眯起眼,却依旧看不清楚,索性不再看了。 坐在边上的龙很是虚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丁点血色,单薄的腰背挺得笔直。 也不知怎的,长应平日里连声都不愿多吭,自打从魔门出来后,竟还多咳了两声。 空旷的大殿里,这咳嗽声格外清晰,饶是走到了殿门前的撼竹也听得一清二楚。 撼竹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长应那双金瞳的眸光像刀,要将她碎尸万段。她连忙收了眸光,看向了门边花盆里的那株荷花。 这荷花也不知是怎么了,似乎又蔫了点儿,想来是因红蕖久久没拿得她的本体,已颓唐到近乎要放弃自己了。 长应又咳了一声,声音虽已算不得软糯,可仍是嫩生生的。 渚幽本是不想理会她的,可这龙咳得未免太过做作了点,只好掀了掀眼,朝她睨了过去。 长应面色平静,即便是咳得双肩微微一颤,也冷漠得不近人情。唯有咳起来时,她面上才泛起一丝难得的红晕。 怎么咳起来了,手给我。渚幽手一伸,示意长应将手撘过来。 长应抬了手,掌心一片冰凉,索性这手还是柔软的,也不知日后要是好起来,身上会不会暖和一些。 也不知世上怎会有这样的龙,打破壳起就没一日是暖过的。 渚幽将她的腕骨掐了个正着,着实喜欢她这乖乖巧巧的模样,虽说面色不大喜人,但还算是个懂事的。 被灵力探入身子后,长应未挣半分,似是将命交出去了一样,确实很是懵懂天真。 渚幽这才发觉,这龙原先溃烂孱弱的五脏六腑竟已一改病态,虽算不上完好,但已不至于像当初那般,半只脚都已迈进棺材。 想来这龙是真的用了什么重塑肉身的术法,只是她自己也未意识到,抑或是 忘记了 渚幽神色沉沉地收了手,五指一拢,暗暗将掌心的寒意都驱散了,故意问道:哪了不舒服? 不知长应眸光收敛。 渚幽又问:难不成是饿了? 长应一双金瞳乖巧垂着,用来瞪撼竹时的气势全无,睁眼说着瞎话:不饿 她规规矩矩平置在膝上的手忽地叠起,不大自然地问:你先前说,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我。 渚幽睨了她好一会,才慢腾腾开口:换心头血 这话一出,撼竹不禁回头。 长应皱起尚显稚嫩的眉,可若是换了心头血,同换之人会如何? 渚幽悠悠道:总归不会有事。 长应下颌一抬,略微仰头看她,若那人身子也不好呢。 哪儿不好?渚幽问。 眼不好长应淡声说。 渚幽这才察觉,合着这龙也想套她话呢,只是傻愣愣的,将自己给卖得干干净净。她一哂,说道:眼未必会好,但也能得些好处。 那何时能换?长应又问,明明冷着小脸,却问得急不可耐的。 你急什么,是怕死还是怎么的。渚幽诧异地笑了一声,环起双臂朝殿门外望去,等三主来了再说。 长应微微点头,明明肺腑已要恢复完全了,还装模作样又咳了一下,像是不换心头血就要立刻死了一样。 这小模样可怜兮兮的,做戏做得还挺全。 殿门大敞,沙砾迎门而进,却被一道气劲给掀了出去,正是殿门禁制。 门外飞沙走石,可殿里却不染一尘,就连风也未能撼动壁灯的火苗。 三主来时,那粒芥子已经被渚幽揉得快发烫了,这么下去,里面的那一缕魂非得要被蒸熟不可。 那三个魔恭恭敬敬站在外边,为首的俨然就是久久未曾露过面的悬荆。 悬荆这魔,渚幽是认得的,他是由器物妖入的魔。 器物妖这等东西,原是修不得太高境界的,但这魔不知怎的,不单修为不低,还混到了三主其一,甚至比其余二魔要厉害许多。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2) 悬荆的本体似乎是一柄剑,但这剑究竟是何人所铸,又经过谁的手,渚幽便无从得知了,她只知这柄剑成妖入魔后便在魔域呆了许久。 若是传言未有错,他甚至比魔主来得还要早。 问起这剑,魔域里无人得知他的出身,只知这么柄剑先前应当是有主的,只是未曾听他提及过旧主。 渚幽还特地多看了悬荆两眼,她对这魔着实好奇,也不知得是什么样的人,才驯得了这么一柄魔剑。 她一回头,竟看见长应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剑,灿金的眸子里冷漠一扫,隐隐多了丝诧异和不解。 只是悬荆不像是认得长应,他冷着脸在殿门外站着,在另外二魔已经单膝跪下的时候,他仍站得笔直端正,没半点要跪的意思,倒是个硬骨头。 渚幽问道,你在看谁 那个子高一些的,总觉得应当认得才是。长应摇起头,小巧单薄的唇微微抿着,眼里露出迷惘。 这种话渚幽听多了,只当这龙是在吹嘘。她侧头又朝门外三魔看去,捏着手里那粒芥子说:我还以为,你们是要长住人界了。 惊客心跪是跪了,可眸光不见收敛,甚至还直勾勾地盯了过来,目光露骨得很,似想将人生吞活剥。 她刚想说话,一旁不善言辞的骆清忽地开口:还请大人将魔主一魂交出。 渚幽原就是想给他们的,可看这几个魔态度不大好,一时又不想给了,我费尽心思才拿到的东西,凭什么便宜了你们。 骆清面色骤黑,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大人用此法炼了魔主的魂,就不怕魔主怪罪么。 屋外三魔被黄沙裹着身,殿里软榻上斜倚着的大妖却闲适至极。 渚幽不觉生气,甚至还嗤笑了一声,我若不这么做,又如何引得出镇魔塔,如何毁它?再说,就凭棺材里那死人也想怪罪于我? 骆清不发一言,一旁的惊客心却不是擅隐忍的。惊客心当即收敛了眸光道:还盼大人识相一些,大人眼睛不好,可还是莫让这么好看的眸子废了。 这明摆着是在威胁,饶是渚幽再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冷若冰霜的龙也怒了。 骇人的威压登时如浪潮一般震荡开来,渚幽原本就亏了些灵力。 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在听见这长啸时,差点儿直接聋了。 真是好样的。 本就是个半瞎,如今还养了只能把她吼聋的龙。 殿门外三魔面色骤变,悬荆只微微后退了一步,而修为较为浅薄的惊客心竟双耳出血。 惊客心本是单膝跪着的,被这威压一震,身骤然一斜,扑通倒在了黄沙里,匆忙抬手捂住了双耳。 她一颗心扑通狂跳着,双耳嗡鸣不停,只依稀知道是有什么东西叫了。 可那一瞬她连声音也听不清,压根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叫。 有些像先前在淞灵城听到的兽鸣,可这一回似乎更嘹亮刺耳了,就连威压也比之前更可怖。 她连忙抬头,朝渚幽身边坐着的那小丫头看去,心道不可能,那小丫头一副病容,身上也毫无灵力,绝不可能是她。 渚幽也掩着耳,连忙将手里的芥子丢出了殿门,一回头便捂上了长应的嘴。 撼竹险些当场漫游黄泉,见状连忙使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关上了殿门,然后咚一声倒了地。 渚幽那素白柔软的掌心就捂在长应的唇上,长应面色苍白,一双无情的金瞳却是煞气腾腾的。 还嚷嚷吗? 话音刚落,渚幽的手便被尖锐的龙牙磕碰了一下,见这龙没再疯叫,她这才垂下了手。 长应眉尾上挑,就连眼梢也是上扬的,若是长开一些,该是一副冷厉决绝的模样。她抓了渚幽方要收回去的手,顿时如冰火相碰。 明明这龙的手掌还又软又小,可气力却不输旁人。 这么三个魔物也能欺你?长应捏起渚幽的尾指骨节,冷着小脸说。 渚幽捏起自己的耳朵,总觉得双耳还在嗡嗡作响,心说究竟是谁在欺她。 第38章 那你还挺威风。渚幽将这凉飕飕的龙爪甩开, 伸手去捏了长应的脸颊,也不知这么张小嘴是怎么嚷出那声音来的。 长应往后一仰,本是想避开的,可刚微一仰身, 又巴巴地凑了回来。 她眼里煞气稍稍消隐, 顿时又成了副可怜乖巧的模样。 分明是装的, 方才还耀虎扬威的,怎么这殿门一关,就可怜下来了。 像极水里的气泡,看着气鼓鼓的,戳一下就啪的瘪了下去。 渚幽见惯了这龙装模作样,实在猜不透她这小小的脑袋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干脆不予理会。她纱袖一拂,施出灵力将倒在门边的撼竹扶了起来。 撼竹才刚昏了一会就被倒腾醒来, 她两眼一睁,连忙战巍巍地爬起了身,不敢去看那只坐在她家尊主身侧的龙。 这龙属实有古怪, 不是她惹得起的, 惹不起, 难道她还躲不起么。 屋外三主似已走远, 撼竹侧耳听了一阵尊主为何就这么将魔主那一魂交出去了? 分明是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东西,怎说给就给, 撼竹实在是气不过, 心说这不就白忙活了么。 给他们了渚幽微一颔首,眼里无甚波澜,似乎方才丢的芥子里装的不是魔主的魂, 而是什么破烂一般。 她按了按眉心,心烦意乱地说:若是不给,那三魔还得在这站着,长应免不了又要嗷嗷乱叫。 坐在边上的长应蓦地转头看她,不单皱眉,还抿起唇,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渚幽却不以为意,还气定神闲地说:我只要魔主醒来,这么一魂给谁不是给,他们总归不会害了魔主。再说,过一阵他们还是会来求我的。 她撘在雕花扶手上的手臂一屈,将下颌撑了起来,如今就缺最后一魂了。 尊主可算得出那一魂今在何处?撼竹小心翼翼问道。 渚幽微微皱起眉,不能,这最后一缕魂虽是入了轮回,可却不在人间,也不在魔域,不知究竟诞在何处,即便是起了卦,也占不出其所在。 撼竹瞳仁微颤,缓缓吞咽了一下,眼皮一掀,战战巍巍道:会不会诞在天界了? 不可能渚幽摸了摸眼梢,那儿正是凤纹所在,一个魔轮回成仙?这像话么 确实不像话,况且天上神仙又哪容得魔主一魂转世入九天,九天是沾不得污浊的,那魔主身上罪孽深重,福缘甚浅,就算是修个十世八世,也未必成得了仙。 撼竹连忙收敛了眸光,属下不过是胡猜的,尊主莫要当真。 她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依旧有些担忧,就怕找不着魔主那一魂。 若我连你这话也能当真,这数百年真是白活了。渚幽一哂,不过说来,缺了神魂的仙着实少见,即便是长应,也仅仅是灵魄不齐。 撼竹一听,不由得朝长应看了一眼,就轻飘飘一眼,不敢多看。 长应坐得笔直,模样又长得乖巧好看,这么一言不发的模样怪像是泥捏的人。 可泥捏的人又怎能变得成龙,又怎会胡乱吼上两声便令人险些命丧黄泉。 灵魄不齐之人,或是不知喜,或是不知怒,不知哀惧为何,心里或还无爱无欲。渚幽低垂着眼,缓缓道来。 她稍一停顿,又道:可这样的人,就算是缺了七魄也能是聪慧的,而神魂不齐却会憨傻痴呆。 撼竹立即想到她在华承宗里见到的魔主一魂转世,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再一看长应,虽是灵魄不齐,可却狡诈得很,屡屡将她从尊主身侧挤走。 这龙,着实是半点仙的样子都没有,哪有仙是这么小心眼的。 渚幽侧头朝身侧坐着的龙看去,想从长应面上找到些许别扭,可这龙却一脸淡漠,面上丁点别的神情也没有。 她摆摆手说:撼竹,你到门外去,别让旁人近大殿一步。 撼竹愣了一瞬,不知自家尊主要做什么。 去吧,省得长应闹脾气,一会憋不住声,多嚷嚷几下就将你的命给嚷没了。 渚幽像讽刺一般,她嗓音单薄,那语调一扬,像个钩子一样吊在人心头。 长应双目一抬,立刻朝渚幽看去。她苍白的面色如缟素一般,身子又甚是娇弱,就算是将脾气起来,也凶不到哪里去。 她那瞳仁一缩,圆溜溜的瞳仁倏然又成了根竖线,向来平静的面上竟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问道:你是不是要同我换心头血了。 撼竹这才听明白,换心头血? 渚幽颔首,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么。 长应闷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她硬生生将脸咳红了,瘦弱的肩还略微一抖,还挺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尊主,可撼竹是不大想让自家尊主冒这个险的,换了心头血,那可就是福祸相倚、死生相系了。 如今这龙究竟什么底细还不清楚,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不敢往坏的想,到底还是不想将这龙当自己人。 渚幽摆摆手,催促道:去吧 撼竹仍站着不动,眉间神情挣扎着,心底竟涌上了一丝荒唐的念头来 她不知道渚幽为何执意要换这心头血,但与其同这龙换,还不如同她换。 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定会站出来替死,哪会让心尖上的这大妖受什么委屈。 长应看她欲言又止还一走一顿的,心头忽地一阵烦闷,金瞳中又腾起煞气,一口玉白的牙死死咬着,似要将人嚼碎成烂肉。 可她却又觉得茫然,不知这贪欲是从何处来的。迷惘之下,她手一伸就将柔软的掌心撘在了渚幽的腕骨上。 这只手冰冷非常,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所撘之处还是渚幽的命门,渚幽却没有拨开她。 于是长应得寸进尺,五指一收,握住了渚幽的手腕,那腕子细细一圈,她已勉强能圈得住。 将那腕子攥紧后,她忽地觉得合该如此。 合该就这么将人困在掌中。 自破壳后,她便一直无所欲求,虽知自己本不该是这模样,但究竟要做什么,究竟该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无恨也无怨,心里也不知喜悲,可如今这心却似乎腾起了一丝焦灼。 不错,她似乎是得要些什么的。 渚幽见这龙鬼鬼祟祟将手伸过来,小脸上还泛着迷茫,也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干脆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示意不要再靠近了。 长应又被点住了眉心,像是被戳了穴道一般,刹那间从方才那古怪的魔怔中走了出来,转而乖顺了些许。她将冰冷的手一收,端正坐了回去。 门边站着的撼竹仍未走,抿着唇执拗地低着头,心底有些慌乱,还盼尊主三思。 渚幽能不知道这孔雀妖在担心什么么,可她如今寻不到那寒眼,找不到驱散眼中毒雾的圣物,已是走投无路了,便只能赌上一赌。 出去将门守好了。她道。 撼竹铆足劲抬了眼,深深望了她家尊主一眼,尊主那皎皎银发似缠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收不得心。她抿了一下唇,这才打开门欲要出去。 门一开,站在外边的一个身量高大的魔顿时露了脸。 撼竹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瞳仁猛地一抖,立即回头朝渚幽看去。 渚幽见她慌张回头,这才懒懒抬眼,瞅见了门外站着的第一主悬荆。 这悬荆常常来无影去无踪,修为高深莫测,常不在魔域之中,似在外寻什么人什么物一般。 她同这第一主也未碰过几次面,兴许正是如此,同魔域里其他魔相比,她对这第一主还是颇有好感的。 只要这些魔不上赶着寻死,她都能生出些好感。 悬荆身着黑衣,满头黑发未束,被风吹得颇有几分疯意。 偏偏他眉眼生得张扬,看着不像是能沉得住性子的人,看着更像个疯子了。 这样的魔,渚幽见得多了,定是心有执念还不肯解脱的。 只是站在殿门外的这悬荆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龙。 莫非真有什么渊源? 渚幽觉得有些意思,一柄总是在外找东西的剑,另一个是重塑了肉身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龙,也不知能有什么渊源。 听闻这剑在魔主殒身前就常常在外游荡,先前还嚣张得厉害,见鬼杀鬼,见神杀神,后来才沉稳了些许,不像传闻中那般疯魔了。 偏偏长应目不斜视,一双金瞳转也不转,那冷飕飕的眸光只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一主还有事?渚幽不咸不淡地问。 悬荆手一抬,指向了长应,不知这位是何来历。 渚幽没笑,哄骗着道:她?我前些日子刚孵化的蛋。怎么,一主觉得不像我么。 悬荆瞳仁一颤,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欲言又止地看了又看,抬手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撼竹才战巍巍地关了殿门,将自己也给关在了外面,心说这蛋的来历是彻底洗不清了。 门一关,长应面上的冷意便又少了几分,看起来分外针对撼竹。 渚幽兴味盎然地看她,方才这龙被悬荆打量的时候,气息似乎骤乱了一瞬。 她倒不担心悬荆会将长应的真身认出来,毕竟这龙虽是顶着一双金目,可那双眼似蛇非蛇,身上又无龙气,怎么也不该被认出是龙。 长应别开眼,目光略微闪躲,冰冷可怖的竖瞳一敛,一双眼又如常任一般。 怕么?渚幽站起身,没头没尾地问。 长应摇头,平静道:不怕 渚幽笑了,见她眼中并无抗拒,才将纤细的臂膀一抬。 雾縠袖口顿时垂至肘间,她挥了一下手,大殿中顿时出现了一团灰黑的魔气,就如同那日将龙宫搅得鸡飞狗跳的灰烟一般。 长应站起身,不解地望了过去。 那团灰雾越来越浓郁,如同砚台墨汁倾洒,还将壁灯照出的光都给晕得晦暝昏暗。 这便是魔雾别境,别境里另有一番天地,就如同其余两界的洞天福地。 渚幽朝长应勾了勾手指头,过来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3) 长应也不怕自己被卖了,当即走了过去,边问:这是要做什么。 渚幽看她一脸迷蒙,这傻愣愣的模样不像是装的,登时觉得这小丫头又可爱了几分,慢腾腾道:你不是怕死么,我来救你。 她说得极其随意,根本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 长应果真连自己被卖了也不知道,不紧不慢地走近那团灰雾,在雾气如爪般朝她脸面扑去时,不焦不急地仰了一下身。 渚幽眼眸一弯,毫不怜惜的将掌心覆在了长应的后脑勺上,将她的头往魔雾里一摁,两人身影顿时消失在大殿中。 再睁眼时,四周冰冷一片,入目皆是洁白,周遭的雪松成林,大雪如瀑,旁边却有一方温热的泉水正徐徐冒着热气。 这地方长应眼熟,看天色阴阴沉沉的,地上有一小块地显得有点儿秃,将底下未全然闭合的裂缝给露了出来。 细细长长一道,蜿蜒着如同黑龙。 这不就是神化山一角么,怎会在魔雾别境里边? 长应脚步一顿,稚嫩未脱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冰冷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你将神化山挖了。 渚幽也不瞒她,只撬了这么一角,若是没有这冰雪,换心头血之时,你怕是会被烫熟。 长应怎会不知道这魔身上常常滚烫似火,但多少到不了将人烫熟的地步。 不信?渚幽睨她。 长应头一点,明明面对着撼竹时煞气盈身,还极其孤傲倨傲,可这会儿却乖得好似羊羔。 渚幽当她是刚破壳时对初见的人有了眷恋。再说,小丫头黏人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到雪上坐着,将衣裳脱了。渚幽盘腿坐在了冰雪上,那缠着魔纹的腿隔着薄薄一层绸裙,紧挨在了雪上,冰雪似有消融的迹象。 她银发及地,似与雪融为一色,明明该是矜贵的九天凤凰,却偏偏魔气缠身,眉眼还透着无辜。 长应直勾勾地盯着盘腿坐在雪地上的魔,一会才慢腾腾地坐到了渚幽身前,勾着自己的衣襟愣愣问道:为何要脱衣裳。 不脱我怎么取你的心头血。渚幽懒散抬眼,将缠枝纹的外裳褪了大半,肩上和手臂上魔纹尽显。 长应的双目一转不转,甚是木讷地看了好一会,心陡然撞向胸膛。 她面前那本该皎皎如雪的魔,在半褪了衣裳后,顿时就沾染了几分稠艳,她甚至有些想抹去渚幽身上的魔纹,叫它们莫要乱缠乱绕。 姝色可谓勾魂,长应连忙敛了眸光,总觉得这不该是能多看的。 渚幽那纱衣一褪,手臂里侧那道蜿蜒的疤也露了大半,那疤痕生得狰狞,似是皮肉被硬生生剥开后,从里边抽出了什么东西。 这等境界的,不论是仙还是魔,身上是不会同凡人那样留疤的,如今这疤却难看可怖,分明是被神力所伤。 长应眸光微敛,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动,你手臂上的伤是谁留下的? 怎么,你又想替我报仇了?渚幽揶揄了一句,无辜可怜全无。 长应未答,她慢腾腾地扯着衣襟,正想着要如何作答时,余光斜见渚幽那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 她的衣襟蓦地一敞,寒风直袭胸膛。 长应怔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掩在了胸前,接着才发觉,她被扯落的只有外衫,里衣还稳稳当当地裹在身上。 长应连忙抬眼,恰迎上了渚幽揶揄的目光。她面色冰冷,遭这么一扯,活像是被人糟蹋的小白花一样,只是这小白花只是掩了一下,却并未挣扎。 甚至在愣了一瞬后,还自个将里衣给拉下来了一些。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渚幽叹了一声,温热的指尖往长应那还略显柔弱的胸口上轻戳了一下。 倒是不怕长应硬要面子地答。她明明仍是孩童长相,却像是饱经风霜一般,冷漠决绝,不像是会动情的。 这样恰好,渚幽心想。 换心头血后,你兴许会觉得身如火烧,若是觉得烫了,你便在这雪里滚上一滚,我是帮不了你的。 渚幽在魔堆里待久了,此时见她遮遮掩掩的,忍不住揶揄道:何必遮遮掩掩的,你这豆芽菜模样,求我看我也不想多看。 长应猛地抬头,一双眼转也不转地盯向面前的人,又怔住了。 她欲言又止,竟破天荒地垂头看了自己一眼,隐隐约约觉得,她真不该是这副模样的 不该是这豆芽菜模样。 渚幽当她是被吓着了,不由得笑出了声。这龙好歹是个神裔,多少听不得这种话,虽说她也听不得,但早已经听惯了。 她就喜欢将这本该纯洁无瑕的东西弄得一团糟,若是这小龙也入了魔,那可就有意思了。 真不怕么她见长应面露难色,还分外体贴地问了一句。 长应摇头,无甚好怕的。 渚幽眼一垂,慢腾腾地将绸裙拉下,身上白得像这周遭的雪,似是远山起伏的雪顶一般,底下却被墨色遮了个完全,那赤红的束带紧紧系在腰上,未松分毫。 看好了 渚幽那根素白的食指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划而过,登时筋脉似被挑起一般,数道蜿蜒朱红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长应冷漠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这魔身上,一颗心被教唆着,想去拂开那片赤红的痕迹。 蔓延开来的蛛网骤缩,凝成了一个红点。渚幽双肩微颤,一滴朱红的血从中腾起,漂浮在她的指尖上。 该你了渚幽面色苍白道。 第39章 长应未闭目, 在渚幽将手伸过来的时候,她的目光便被那根素白的手指给擒住了。 她只觉得胸口一烫,随后血与肉似是被拧搅在了一块,冷白的锁骨下方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赤红蛛网, 一根根血丝蔓延开来, 又细又长, 将她的心口覆了个完全。 心尖如被刀剜一般,好像被捅出了一个窟窿,心头上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抠挖了出来,她浑身震颤,险些要喊叫出声。 足下从神化山里撬来的一隅寒凉刺骨,抵在她胸口的手指却烫如沸水。 好烫 又烫又疼 她方才见渚幽取血时那么淡然,还以为如同被虫子叮咬一般。 没想到竟这么疼痛难忍, 也不知渚幽是如何忍下来的。 渚幽见她面色越发苍白,却未停手,眼里不见怜惜。 长应这身子本就孱弱, 在心头血被触动之时, 五脏六腑似又要有病发之势。 她原来挺直的腰背蓦地弓了起来, 就连浑身骨头也咯吱作响, 一双眼陡然又变作竖瞳。 骇人的威压从她身上迸出, 她未开口喊叫,可渚幽却犹如听见海浪拍岸之声, 那低低沉沉的水声像极了龙吟, 在她的耳边喧嚷着。 渚幽怔了一瞬,下意识想收手,所幸忍住了。 这并非是什么水声, 而是浩瀚灵力在她身侧涌动着。 她终于感受到了长应这躯壳中的灵力,还有那冰冷的龙气,虽只有一瞬。 眨眼之间,那溢出的灵力又被全数收回,化作了滋养这具躯壳的养料。 此时渚幽才真切明白,原来长应并非灵力亏缺,而是将周身灵力连带着身上的龙气都用来重塑肉身了,故而才能同凡人如此相像。 她眸光一黯,心说若换作是别的人,定施不得此法,旁人哪有这般可怖的灵力? 忍声未语的龙微微颤着身,两指仍捏在衣襟上,稚嫩的手背上筋骨微微隆起。 渚幽被那威压一震,险些口吐鲜血,喉头一阵腥甜,她唇一抿便咽了下去,撘在膝上的那只手微微一颤,就连指尖上浮动着的那一滴血也略一晃动。 这龙周身抖得厉害,瘦弱的肩绷得死紧,果真像极了饱受欺凌的小白花。 渚幽见她攥着衣襟的手一松,以为是疼惨了,没想到长应转而朝她的那一根食指握了上来。 那一刻,渚幽瞳仁猛缩,浑身力气失了大半,本就看得不大清楚的双眼一时间变得朦胧非常。 这下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长应仍握着她的手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渚幽灵力被夺,灵海随即紧缩,只觉又一阵骇人的威压如巨浪般劈头盖脸砸落。 然而就差一些,就能取出这龙的一滴心头血了! 失了心头血后,渚幽的胸膛冰冷一片。她皱着眉,看不见长应微微眯起的眸子,也瞧不见其眼底的煞气和狠绝。 长应 她只唤了一声,长应忽地松开了她的手,似是回了魂一般,惘然迷蒙地问:什么? 明明这龙说话的腔调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可却似乎阴沉了几分,一字一顿的,像极了要将人生吞活剥。 渚幽眸光涣散,这眼眸一聚不起光来,整个人就显得柔弱了几分,合该被人欺负一般。 她满头银发被风刮得胡乱飞扬着,唇无措地微微张着,想了想又唤了一声:长应! 长应头疼欲裂,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长应 长应双目猝然一闭,将威压尽数收回,似是蔫了一般,身子一晃险些还倒了下去。 渚幽连忙取了这龙的心头血,在将那一滴血取出之时,她如被寒潮裹在其中,周身已结了一层薄得近乎看不见的霜。 所幸身子里的凤凰神力仍在,一瞬便将那霜给化去了。 冰霜化去后,她一袭墨黑的绸裙登时被打湿,周身湿淋淋的,水珠沿着她的脸颊、脖颈和手臂缓缓往下滴。 长应气息奄奄地睁了眼,竟觉饿极,着实想将那从渚幽颈侧滑落的水珠卷入腹中。 定是太饿了,她心想。 她面色未变太多,仍是冷着一张脸,可心底却烦闷非常,已快要禁不住饿了。 可渚幽眼前雾白一片,又怎知长应如妖兽般饥饿得微微磨了一下牙。 长应收敛了眸光,没说话,气息弱得厉害,已连动也不愿动了。 银发黑裳的魔长舒了一口气,将原属于长应的心头血摁入了自己的胸膛之中,素白胸口上的血丝随即缓缓隐了下去,连伤口也不落一个,只是她身上却结起了更厚的冰霜。 这冰霜一结,她连眼睫也白花花一片,那脸、那腿、那胳膊皆像是冰雕成的。 她抿起唇,在将手伸出的时候,臂膀上结着的冰啪嗒一声碎开。 而那一滴从她胸口里剜出来的心头血,被送到了长应的面前。 待那朱红的血融入长应心尖后,她才颤着腿站起身,沉默不语地迈进了旁边的那一方温泉。 长应受了她的心头血,虽是疼痛难忍,可看她站起身,忙不迭伸出手想将人留住,可指尖连那魔的衣角都没碰到,耳畔便传来扑通的入水声。 她自个儿在雪地上坐着,那魔却背着她入水了。 长应眉心一皱,很是委屈。 温热的泉水褪去了渚幽身上的寒意,却也将她的衣裳打湿了,绸裙沾了水后直往下坠,所幸腰上勒着根赤红的束带,硬生生将绸裙给卡牢了。 渚幽哪看得见东西,眼前白茫茫一片,连自己的十指也看不清。 她未抬手拉扯绸裙,她本就不大在意肉身这一物,除了那群色胆包天的魔,也没谁会馋她的身子。 况且,这儿除她以外,就只有那只什么也不懂的小龙。 她慢腾腾地背过身去,察觉肩上脸上仍是凉飕飕一片,似是冰霜还未全然消融,干脆身一矮,将发顶也埋入了水中。 银白的发在水中荡开,那沉浮着的纱衣和绸裙如黑花般绽开。 长应仍在岸上坐着,她直勾勾盯着水里的魔,一动不动地忍着心头那滴滚烫的血。 她周身灵力都用来重塑肉身了,又哪来多余的灵力用以压制这钻心的痛,当即伏地不起,终于闷哼出声。 水里的大妖忍耐着,仍是保持着人身,可岸上的小丫头却陡然化身成龙,巨大的龙尾一甩,猛地朝身下土地砸去,硬生生砸出了数道纵横交错的沟堑。 黑龙一双金瞳直盯向那一池冒着热气的水,似要将那一抹身影困在眸中一般。 它巨口一张,龙吟似要冲破天际,可这声音未能传出,而是被隔绝在了这别境里。 那四只尖利非常的龙爪在雪地上抠出了数道裂痕,刨得雪下的黑土也露了出来。 黑龙痛苦非常,龙身一滚,登时地动山摇。 可池里的魔未曾探头一看,只那银发和裙摆漂浮着,似是死在了里边。 别境里的天阴沉沉的,即便是数个时辰过去,也仍旧如此,未曾再暗上几分。 三日后,黑龙仍在哆嗦着,平白又长大了些许,一身黑鳞越发坚硬锐利,一对龙角已脱稚嫩,金瞳越发冰冷可怖。 它忽地又变成了人身,如瀑的黑发松散地系在后背,身上的衣裳也随着龙鳞的变化而变了模样。 穿着的仍是一身黑衣,可襟口却用金丝勾了边,衣裳上还多了些许好看的暗纹,看着华贵非常。 她站起身,晃晃悠悠的朝池边走去,身一低就朝池中人伸出了手,冷着声强硬又焦灼地说:出来 似是觉得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她转而又添了几字,出来看看我。 水里的大妖没有动,脸被银发遮了个完全,当真像死了一样。 长应抓了一抔雪,嗓音已脱稚气,急切地喊道:渚幽! 随后一声龙吟直冲云霄,在这一方天地中回荡着。 水里一动不动的人影这才缓缓浮了上来,被打湿的银发贴在颈上和脸侧,双眸已恢复清明。 长应愣了神,没能看见这魔瞎得迷蒙无措的样子,有一瞬竟觉得 还是瞎了好。 渚幽冒了头,这才抬手扯了扯绸裙,抬眼时才发觉她养大的这龙又变了点儿。 鼻尖的小痣还在,模样虽未成熟,可轮廓已脱稚嫩,分明是个美人胚子。 倒还是那副薄情寡义的模样,像极了养不熟的,渚幽心想。 你为何一直不出来。长应心一松,皱眉问道。 渚幽笑了,尽管这龙一直板着脸,可面上的委屈却是分分明明的。 她伸手去弹了一记长应的额头,嗤了一声,没大没小 长应未觉生气,还接着又问:你觉得如何?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4) 渚幽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湿淋淋的,衣裙沾了水后直往下坠,肩背露了大半,胸前风光半显。 她不以为意,施了个术法将身上的水全蒸干了,而后才将衣裳慢腾腾整好。 长应随即也站起身,不过是三日未见,竟已高及她的肩,看着是一点也不软糯可爱了。 不单如此,穿在长应身上的衣裳还华贵了几分,衣裳上的花纹绣得极其好看,有点儿龙女该有的样子了。 所幸这龙仍需仰头看她,她心里才稍稍舒服了些许,不紧不慢地答:还成,并无大碍。 说完,她暗暗查看了自己的灵海,经这么一遭,她的修为并无长进,甚至跌了一些,灵力还被攫去了些许。 不用多想,定是拜这龙所赐。 不过 渚幽抬手摸了摸眼梢,她眼中的毒雾似乎甚是惧怕长应的心头血,如今齐齐缩作一团,没敢再造次。 方欲收回神识时候,她忽觉自己的灵海中似乎多了一样东西,那物什着实古怪,像是块铁片。 可铁片怎会进得她的识海? 她皱起眉,再一细看,那玩意儿的边缘锋利如刃,黑漆漆的,表面有彩色的流光一闪而过,可不就是长应龙形时身上的鳞么。 合着这心头血一换,她身上还长了龙鳞?难不成这龙的心头血还会自携嫁妆呢。 渚幽本欲将这鳞片化了,可没想到根本碰不得,一将灵力缠过去,骇人的威压便从那片鳞里逸出。 得想个法子将这玩意儿去了才成,她心道。 长应长高了些许,面上还多了一丝血色,看着也不是那么孱弱了,至少不像先前,整一副风吹即倒的模样。 渚幽将掌心一翻,下颌微微一抬,示意长应将手交过来。 长应并未犹豫,还真的将手放在了她掌心之上。 原本冰冷的手如今暖洋洋一片,摸着像是个活人了。 渚幽对此颇觉称心,这么一来,这龙应当不会时时想黏着她了,毕竟身子已然不冷。 让我看看你的灵海。她道。 长应头一点,乖顺且淡漠地说:你看她那腕骨也不再同先前那样纤细,微微凸起的骨头着实分明,像是有棱角一般,就连五指也变得又细又长。 渚幽分出了一缕灵力,缓缓将其刺入了长应的灵海之中,这一看便骤觉失望。 这龙的灵海仍旧是空荡荡一片,并未瞧得见一丝灵力,也不知是不是因这肉身仍未塑好。 她手一收,转而将食指抵向了长应的眉心,识海如何了? 长应双眸冰冷,面上见不到丝毫情绪,在渚幽将手指抵过来时,双目一敛,显得格外的乖顺。 渚幽就喜欢她这乖乖巧巧的模样,心说若是能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 长应的识海中,原先密布的白雾又散去了些许,有一隅竟露了出来,一根灵丝在白雾外微微晃动着。 那根银白的灵丝纤细脆弱,似得堪比蛛丝,却比蛛丝还要透亮好看。 那灵丝承载的,可是人之记忆,渚幽心一喜,用灵力将那根灵丝裹了起来,也不知这灵丝之中藏着的事长应何时所经之事,是悲是喜,是怒还是怨。 究竟是怎么样的记忆,值得这般大费周章地护着。 长应根本没有抗拒,就算是长高了些许又如何,还是只会虚张声势,该听话时还不是乖乖听话。 然而,渚幽刚要查看那一缕灵丝的时候,却发觉那灵丝上竟覆有禁制。 灵丝上有禁制并不奇怪,多少人为了忘却前尘之事,将自己的回忆封存起来。 可这是长应的识海,在白雾未散之处,还有数不胜数的灵丝,成百上千,数不胜数,若是每一根灵丝上都覆着禁制,那就有些吓人了。 那得耗费多少灵力,得是多高的境界,才能将每一根灵丝都覆上这般精巧的禁制? 渚幽不知道,她从未试过,甚至还十分有自知之明这并非她能办得到的。 她将食指一收,垂头看向面前那闭着眼的龙女,问道:你有没有记起什么事? 长应睁了眼,疑惑道:我又并未忘记什么,又怎么会忽然记起什么。她神情平静,和平常无甚差别,看着不像是在骗人。 见渚幽不语,她又问:换了心头血,你真无甚感觉? 渚幽心下暗叹,想来也是,这龙从不觉得自己失了忆。 她生怕这龙又要不依不饶地问,干脆敷衍回答:挺好,心里拔凉。 长应一脸不解。 渚幽见状又觉得这龙甚憨,你身上的寒意分了我一半,我可不就觉得凉了么。 长应这才唔了一声,困惑道:可我为何不曾觉得心底火热一片? 渚幽险些闹了心梗,捏起她的肩便往天穹飞去,这一回无需撞天,只一腾身就出了这别境。 她心道算了,憨就憨一些吧,至少让她说些好听的话时,总归还是会说的。 这么憨憨傻傻的才好,好哄骗。 两人登时回到大殿之中,殿门紧闭着,鲛纱吊顶中央的凤凰火未黯淡半分。 渚幽懒散地倚在软榻上,总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先前总是通身滚烫,每每让她记起九天之上的那群凤凰。一想起某几只鸟,她便心如刀剜,十分生气。 如今分得了长应的一半寒气,莫名有种将过往舍离的错觉,倒像是报复回去了一般,虽是自欺欺人,可渚幽仍是觉得舒畅。 这三日过去,想来三主已经将那粒芥子带进了问心岩。 只可惜,三主想将那一魂融入法晶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法晶上附着了她的凤凰灵力,常人轻易破除不了。 那一魂融不进去,又已离体太久,恐怕有消散的可能。 果不其然,她才刚回来,门就被敲响了,撼竹在外边唤了她一声。 渚幽手一勾,殿门立即打开,却只留了一条缝,仅允了一人进来。 撼竹勉勉强强挤进门里,回头把门关好了,这才小心翼翼打量了自家尊主一眼。 她见渚幽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尊主,三主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说完,她眼一斜,就看见了站在软榻边上那冷面黑裳的龙女。 这谁 怎又长变了? 撼竹见这龙睨了过来,连忙垂下了眼。她急急忙忙收回目光时,冷不丁瞥见了长应撘在软榻上的手,那只手苍白好看,远远看着倒像是撘在她家尊主身上的。 了不起,这龙三日不见,变本加厉地亲近她家尊主,再这么下去,日后尊主身侧哪还有她的位置。 长应虽未做什么,可那姿态分明是想将软榻上的魔据为己有。 撼竹哪敢说,只盼是她看错了。 第40章 撼竹低着头, 心说左右都是她惹不起的,她不看还不成么,连忙又道:尊主,可要请三主进来,三主等了三日,从问心岩过来后便寸步不离,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出了什么岔子。 渚幽心里明白,可不就是出岔子了么,否则三主又怎会在这等三日。 她却不急,慢腾腾开口:你可记得我上一次去问心岩时做了什么? 撼竹摇头,那一次她并未跟进去,茫然道:那一回,第二主求尊主出手修复法晶裂纹,尊主似乎耗费了不少灵力。 渚幽颔首,不错,为了修复那裂纹,我是耗费了不少灵力,还将那法晶修补得 坚不可摧, 里边的那一缕魂出不来,旁人也放不得别的东西进去。 撼竹瞳仁紧缩, 按捺住心底的慌乱, 压低了声音问:尊主莫不是不想让魔主醒来? 她跟在渚幽身边这么久,还能不知道渚幽的心思么, 这神裔自入魔后虽未真的争过什么, 可倒是让众魔都担惊受怕打的,平日里没少立威。 尊主究竟想要什么,她只隐约猜得到个大概, 约莫是比三主之位更甚的,可再往下,她就不敢想了,总归不会是想要魔主之位吧。 魔主未泯灭之前,可并非是好惹的啊。 魔主之所以是魔主,并非是安了个名头往脑袋上搁就可以的,听闻上古万神开天辟地。 随后便是神魔之战,那一战后,三界终于划出了个清晰的界限。 但古神却接连陨落,魔域本想重划边界,没想到却被屡屡击退。 后来有一魔诞世,率领魔族大军弑佛杀神,最后夺得了上禧城,才被一众人称作是「魔主」。 只不过后来杀神取了众魔首级,而这魔主也殒了身,上禧城最后成了个是非之地。 魔主这一位置,可不是好坐的,身为魔主便是与天界相争,坐上之后哪还能同现在这般悠闲,时时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撼竹哪希望自家尊主将自己往死路上逼,光看她灵力耗损都心疼得厉害,恨不得替她遭罪。她越想越是心慌,就怕自家尊主真的想要那位置。 不让他醒来?渚幽轻哂,勾了一下手指,在软榻上微微倾身,示意她凑近一些。 撼竹连忙步近,双膝一屈便跪在了织锦红毯上,侧着耳仔细听着,生怕遗漏了一个字音。 站在软榻边上的长应顿时不乐意了,皱着眉也跟着靠了过来,一双眼还冷冰冰地盯着撼竹,一副粮仓失火的模样。 撼竹身上拔凉一片,可不就是长应将眸光投过来了么。 可她半点不虚,甚至还将腰背打直了,心说这可不怪她,是尊主让她过来的。 她目不斜视,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跪也跪得极其端正。 渚幽睨了长应一眼,你靠过来做什么。 长应这张小脸长开了一些,眉眼皆是精致的,微微上扬的眼梢本该昳丽稠艳,可她面色苍白如缟,看着又寡淡又可怜。 我也想听可怜是可怜,语气却没有半分柔软。 渚幽本想说那你求我,可这小龙眼巴巴的,若是稚儿时,指不定还会变作小龙甩一下尾巴。 万般无奈,只好抬手弹了一下这龙的额头,回头对撼竹道: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我就算是半条命掉了也得让他活。 为、为何?撼竹怔住了。 你可目睹过魔主活着时的风采?渚幽慢腾腾开口,意有所指道。 撼竹摇头,魔主殒身时,她还未生神智,又哪能见得到。 渚幽往后一仰,将距离拉远了些许,身一歪就倚在了软榻上,双眸微微眯着,似是对什么略有觊觎,有的东西,得见着了才能取。 撼竹不明不白地点点头,可究竟是取什么? 等魔主醒来,我自会亲自将那一物取走,届时渚幽眼眸一弯,神情甚是无辜。 到时会如何?撼竹一颗心扑通狂跳,忍不住问道。 届时再难有敌手。渚幽道。 撼竹的瞳仁骤然一缩,胸膛被狂跳的心给撞得近乎麻木,她久久才转了一下眼珠子,回过神才将微张的唇给合上了。 那一瞬,她似连神魂也一个激灵。 她抿了一下唇,连忙问:那、那三主 让他们进来。渚幽神情一敛,脸上笑意全无。 撼竹这才站起身,又被那龙剜了一眼,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怕这条龙,明明这龙连一星半点的灵力也没有。 长应听这主仆二魔说悄悄话,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眸光更是凉飕飕的,似被孤立了一般。 渚幽见她仍在巴巴看着,忽地有种苦了孩子的愧疚,怎又不高兴了? 这么久以来,她似乎就没见这龙高兴的模样。 你同她说这么多,却不和我说,她还挨得那么近。长应闷声说。 渚幽恍然大悟,说道:你可是觉得我冷落你了? 长应没吭声。 下回撼竹跪着时,你也跟着在边上一块儿跪,我便能雨露均沾了。渚幽道。 撼竹前去开门,险些在半道上摔了个狗吃屎,让她同这龙一起跪? 这怕是要她的命。她瑟瑟缩缩,在心底狂念叨,若是她做错了什么,该让天道来惩罚她,而不是让这龙护食一般天天冷眼瞪她,时时刻刻折磨她。 门一开,三主齐齐抬头。 惊客心嫣然一笑,柔着声道:大人睡了三日,也该醒了。 不错,这三日里,三主每每问及,撼竹都只说自家尊主在歇息,死也不改口。 另外二位主皆是不爱说话的,一个比一个冷,尤其是那悬荆,在脾性好一些后,虽不再是一副日天日地的模样,但仍像是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一般,傲得很。 撼竹往旁避了一下身,说道:尊主请三位大人进殿一见。 惊客心眉一挑,毫不客气地往门里迈,眸光放肆又露骨,可在看见渚幽身后站着的人时,登时傻了眼,明明她上回看见这丫头时,还不是这身量,怎一晃眼就长高了这么多,这丫头究竟是人还是妖? 在三主进了殿后,撼竹默默合上了殿门,尔后往旁一站,和那盛着红蕖本体的大花盆站在一块,给自己找了个伴。 软榻上,渚幽掀了眼,朝三主睨了过去,明知故问道:三主前来所谓何事。 她念着上回悬荆落在长应身上的眸光,故而多看了他两眼,这一看不得了,没想到这剑竟还在盯她的龙。 悬荆这些年脾性积淀了不少,已不常常露出那般好战的眸光。 可如今,他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长应,眸光炽热,眼眸亮到近乎癫狂。 渚幽虽不使剑,但也见过不少剑灵,剑灵与人一样,也是各有各的脾性,入了魔的剑大抵都是喜欢见血的。 甚至还十分慕强,只会把自己交到强者手中,想来悬荆也是如此。 可她仍觉得古怪,长应这么个破壳没多久还浑身没有灵力的小龙,哪能得悬荆的青睐,悬荆是瞎了眼还是怎么了。 悬荆这些年一直没有寻新主,不就是因为还未遇到他瞧得起的人么,这回怎么就瞧上她的龙了? 渚幽觉得不行,这剑是个疯性子,持这剑的人多少会受剑灵影响,她可不想长应变成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长应似未觉察到悬荆的目光,看也不看他一眼,面色着实冷淡。 大人把魔主的法晶修补得着实好,让奴家连灵力都探不进。惊客心娇嗔道,她直勾勾盯着渚幽,声音娇媚如水。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5) 渚幽听不得她这样掐着嗓子说话,听一次就想吊她一次,若轻易就让你撬开了,我为何还要修补。 大人果真厉害,若不是看见法晶上的凤凰灵力,奴家还真信了那些小魔的鬼话。惊客心掩唇一笑。 什么鬼话?渚幽扬眉。 他们在私底下说大人生了颗蛋,境界大跌,灵力也亏损了。惊客心直言,并无丝毫避忌之意。 渚幽轻哼了一声,心说这些魔可真是敢说,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还得解释那颗蛋是从哪来的。 可大人的蛋呢?惊客心张望了起来。 这话问得直白,就像是问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妇人,你崽子呢,还一副要抢孩子的模样。 渚幽这才转了转眼珠子,审视般打量起了惊客心,你找我的蛋作甚,你一只鬼也跟畜生一样喜欢偷蛋? 惊客心听到「鬼」这一字,面色便微微一变,可还是立即挤出了笑来,哪敢,这不是没见识过么。 她确实是鬼,生前被新婚丈夫卖给了鸨儿,后来恰逢战乱,被敌军掳了去,被凌虐至死,连死都死不体面。 她生来被人负,死后负人心,专吸男人精气,浑身皆是情债,后来以鬼修入的魔。 这些皆是渚幽道听途说得知的,那你问那荷花妖就知道了,蛋碎得可实在是惨,早就碎得找不着了。 惊客心面色古怪,回头朝骆清看去,没想到骆清神情不变,像是早知此事。 碎了,真碎了? 骆清能不知道么,他早就听红蕖说过,这位的蛋碎了,还破开了好大一个洞。 惊客心甚是惋惜,意味深长道:大人若想要别的蛋,不如来找奴家,不就是生蛋么。 长应撘在软榻靠背上的手微微一动,五指收紧了,指节用力到发白,已然温热的身子忽地又冒出寒气。 渚幽被冻得肩颈一缩,生怕这龙又乱嚷嚷,反手就将龙爪抓了过来,不轻不重的将她的掌心按了两下,你有这精力,不如好好求我将另一魂融入法晶。 惊客心神色一变,似是想狡辩,可想想又闭了嘴。 长应本是生气的,在发觉惊客心一直盯着渚幽的时候,她心底那把火就烧得厉害,似是心头血沸了一般。 尤其是在听见惊客心说了「生蛋」的时候,尤其愤懑。 可她本该不知悲愤的,如今却是心乱如麻,心底涌上些许迷茫,不知道这陌生的情感是从何而来的。 她面色冷漠,常人看不出她心绪变化,可渚幽却当即又捏了捏她的指腹。 这烧得正沸的心头血登时冷却了下去,不过是被捏了两下手,她就被安抚住了。 渚幽见这龙冷静下来,心底一阵唏嘘,心道幸好是个好哄的,还算乖巧。 悬荆心被吊着,一副想立即滴血认主的样子,话也不说一句,站在一旁的骆清见自己左右两位都不大靠谱,这才说道:大人修补法晶也就罢了,为何要设下门槛。 设下什么门槛,自然是融入其余两魂的门槛。 这明摆着,那两魂只有经她的手,才能进得了法晶,否则换谁都不行。 骆清来求她的时候,全然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如今只能冷着脸质问。 渚幽却没被他这肃冷的面色吓着,往后一倚,气定神闲地说:若不是这样,又怎让你们来求我。 还请大人收回凤族灵力。骆清说道。 渚幽好笑地看他,看来你并没有太将魔主放在心上,你可知如今魔域里唯有我之灵力才能填得上法晶的裂纹?如今你求我收回灵力,是不想保下法晶了么。 骆清神色骤变,大人明明不必如此。 确实不必,但我乐意。渚幽闲散倚着。 大人当真不怕魔主?骆清冷着脸道。 渚幽捏着长应的手,眼一垂,看向了长应那只五指细长的手。 没想到这小龙的手竟生得这么好看,手指又直又长,筋骨分明,抵着掌心一比,竟只微微比她长上毫厘,明明身量还只到她肩。 变了,这龙果真变了。 她不紧不慢开口:为何要怕,我这是在救他,又不是害他。 长应乖乖给她把玩着手,垂头时恰好能看见渚幽那满头皎皎银发,还有其间露出了一截细白的颈子。 骆清顿时无话可说,沉默了好一会道:那还请大人将芥子里那一魂融入法晶之中。 拿来渚幽放开了长应的手,将掌心一展。 骆清会意,立即将芥子掷了过去,轻飘飘的芥子如有风助,缓缓落在了渚幽的掌心。 渚幽五指一收,站起身便道:去问心岩 长应紧跟在后,全然不理会那正盯着她的第一主悬荆。 渚幽脚步一顿,轻嗤了一声,悬荆大人怎一副没见过人的样子,陈年老剑也想认主了? 悬荆如梦醒一般,陡然回过神,面色立即沉了下去。 那还请第一主将自己打磨得锋利透亮些,否则我这乖乖可瞧不上你这把老剑。渚幽又道。 第41章 悬荆这才收敛了些许, 没再明目张胆地打量长应,双手往胸前一抱,睨向渚幽的目光张扬又凶戾。 好像还真将自己擦亮了一般,气势一下就起来了。 渚幽若有所思地回头, 不知这把剑究竟和长应有何渊源, 可观长应一脸坦然, 根本不像是认得这剑的样子。 若非这柄剑认错了人,那便是因长应的识海被白雾遮掩。 想了想,她语重心长对长应道:我虽教不了你什么,但有一句话你得记住了。 长应跟在边上,冷漠的眸子微微一抬,迷蒙问道:记住什么? 长得越好看的,就越会骗人,你看这几个魔皆是这样,这老剑满腹花花肠子,看着像是想将你认作剑主的样子,实则怕是想将你吃了。渚幽道。 剑灵噬主, 也并非没有可能。 长应唔了一声, 面色无甚变化, 倒是朝悬荆望了一眼。 所以莫要轻信人言,龙善会被欺,可别轻易被人骗了。渚幽慢腾腾开口。 长应点了一下头, 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神情冷淡得像是满不在乎。 这次来问心岩和上次不同,带路的已不是那荷花妖,而是魔域三主。 三主走在前边, 那惊客心时不时就回头看上一眼,眸光十分贪婪,似是想将渚幽拆吃入腹一般,着实怕她跑了。 悬荆倒是没有再回头了,他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一柄剑,哪容得旁人那么说他。 问心岩外静水缓缓流淌着,不啼鸟歪头看着来人,忽地振翅飞走。 那屏障一般的禁制似一面水墙,水光波动时光彩熠熠的,看着漂亮,却碰不得。 在骆清施法解开这禁制的时候,渚幽捻着手里的芥子,特地多看了一眼,看他究竟掐的什么诀,随后还默默记了下来。 那芥子被她捻得发烫,再摸下去,怕是里面的魂真的要熟。 这诀并不难记,施展起来也无甚麻烦,渚幽一下便记牢了。 在进入岩洞的时候,骆清在门口一顿,随后避开了一条道来,将手一翻,对着渚幽道:大人,请。 渚幽点点头,带着长应进了里边,只见岩洞里并无变化,仍和她上回进来时一模一样。 长应进了岩洞后,眼眸微微转了转,分明更是在打量四周。 原先这问心岩里全是晶莹剔透的灵石,周遭看起来通亮一片,而今却缺了半壁,分明就是被渚幽给撬走的。 长应的眸光十分克制,手一抬,缓缓捏住了渚幽的衣角,她轻唔了一声,似是哪儿不舒服。 怎么了渚幽回头问道。 长应双眸微微一眯,瞳仁忽地变成了金色,她默不作声,只觉识海一阵刺痛,里边似是有没有东西被撕开了一般。 是什么 她隐隐约约记起了点儿什么,虽仍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应该是 应该是为降魔而来的。 不错,降魔。 长应迷蒙的双眼登时清明一片,抬眼之时,眸光冷冽,似奉公不阿的杀神。 可她识海之中依旧空空如也,即使白雾消散些许后露出了一缕灵丝,她也依旧想不起什么特别的事来,似是那一缕灵丝本就平平无奇。 渚幽那衣角被攥住了,她正要往前走时,发觉自己被拉扯了一下。 垂头一看,才见长应那细长的手正捏在她的衣裳上。 小龙双眸略微低垂着,模样就格外乖巧,缓缓将眼底的冷厉隐了下去。 渚幽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那五指攥进了掌心里,觉得这龙乖乖巧巧的模样挺讨宠爱的。 换了心头血后,这龙爪温温的,入手已不是一片冰凉,捏起来倒是舒服了不少。 长应亦步亦趋般跟着往里走,只见渚幽将手一翻,静水底下便似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着,而后慢腾腾地冒出了头。 漆黑的静水缓缓流动,荡出了一圈涟漪,一个木匣子露出了水面,木匣一开,里边刺眼的法晶登时露出了面貌。 法晶上的裂纹早被修补完全,至今未见有新的痕迹,被裹在里边的那一缕魂正在熠熠发光。 三主站在后边屏息看着,而渚幽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法晶,谁也未曾注意到长应骤沉的目光。 长应抬手按住了额角,头痛欲裂地感受着周遭的魔气,若非神智还清晰,她兴许早已甩开了渚幽的手。 她心底无端端涌上疑惑 她本应是为降魔而来的,为何在牵着一个魔的手? 只一瞬,她便回过神,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给摁进了心底。 渚幽五指一动,将芥子里的那一缕魂扯了出来,那魂莹白的一团,耀眼夺目,似是烛芯上燃着的一团火。 越是不愿死的魂,就越发明亮,似是在挣扎一般。 那傻子或许是真的不想死,但他是魔主的一魂,就算是再不愿,也是得死的。 渚幽未将法晶上的凤凰灵力收回,而是将那一缕魂缓缓融进了法晶里。 那魂慢腾腾地挤进法晶之中,而后被法晶中的魂光缓缓吞食着。 恍惚中,岩洞里似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是那个傻子的声音,傻子那一缕魂喊得撕心裂肺的,似乎痛苦至极。 渚幽面色不改,定定地看着傻子那单薄的魂被吞了个干净,而余下那一缕魂变得更明亮刺眼了,晃得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来。 至此,那傻子算是真的没了。 三主面上浮现喜意,心知如今魔主三魂还差一魂,再找到余下的那一魂,他们便能对抗天界了。 魔主在这些魔的心里,强大得像是无坚不摧,就连殒身也仅仅是被当成了一个意外。 不错,他们只觉得这是个意外,魔主本不该轻易泯灭的。 长应静静看着那块光彩夺目的法晶,原本已经泛金的眼被这光一晃,瞳仁登时又成了一道毫无感情的竖线。 她本就已及渚幽肩高了,可看着却依旧稚嫩,兴许是眼珠子转动的幅度总是很细微的缘故,似乎还有些木讷。 若是将那冷冽的眸光敛起来,定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渚幽捏着她的手转身,对三主道:我已仁至义尽。 一个魔,说什么「仁至义尽」,仿佛是在说笑。 惊客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明明眸光露骨贪婪,可开口说的却是别的,大人这凤凰灵力,可还有他人能解? 渚幽笑了,这话她听着觉得还挺有意思,就像是有人在问,如何才能杀死她一般。 她睨向惊客心,连个正眼也不想给,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惊客心眼一弯,虽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可丝毫不觉尴尬,甚至还越发愉悦了。 她向来不掩饰自己的欲求,她就是被这凤凰的容貌给蛊惑了心,每每看见她,总会失了神智,问些傻问题又怎么了。 若是你去求九天上的别个凤凰,或许他们还是愿意帮你解的。渚幽意味深长道。 毕竟那些凤凰看她不大顺眼,眼里又容不下魔,若是惊客心将魔主这法晶捧过去,凤凰们定恨不得当场解开法晶上的神力,只是魔主那两魂还保不保得住,可就难说了。惊客心眸光阴恻恻的,着实幽怨。 渚幽不想理会她,正想往外走的时候,忽地听见骆清问:先前大人让红蕖传话,令我等避开龙族之人,莫非大人在龙宫里取了什么东西? 站在一旁的长应微微抬眉,眸光无甚变化。 渚幽本以为这些魔得花上一段时日才能想通,没想到今日倒是问起了,你们被龙族为难了? 骆清道:回来时遇见了龙族的探子,他们似要找什么东西。 他们找他们的,与我何干。渚幽眼一抬,甚是无辜。 龙凤结亲那日,大人可是去了龙宫,听闻龙宫遭魔气入侵,不知是何人所为。骆清面色冷峻。 渚幽扬起的嘴角一敛,朝他看了过去,世上这么多的魔,骆二主偏要怀疑我? 骆清冷声道:否则还有何人能在龙族的眼皮底下拿东西? 渚幽但笑不语,绕过他便往外走,回头看见长应似有些迷茫,似是被那骆二主严肃的模样给唬着了。 于是伸手捏了捏她的五指便道:日后莫要怪我未教过你,这些魔最会栽赃嫁祸了,你退一尺,他便进一丈,所以轻易退不得,也不能输了气势。 长应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渚幽见她颔首,甚是称心,好不容易孵出来的龙,不好好教怎么行,如今教得好,日后才能养得了老。 只是长应如今还是什么都不大懂,她只得想些法子教教。 例如让撼竹到处去寻些人间识字识物用的画册和摆件。 长应紧跟在后边,一脸的冷淡自若,定料不到自己都已及这魔肩高了,竟还要学字。 骆清不依不饶,寻回魔主余魂刻不容缓,龙族却在这时候丢了东西。 若是他们忽然出兵,我等恐怕会受其牵制,无暇再去追寻魔主之魂。 镇魔塔是我毁的,原在芥子里那一魂也是我带回来的,如今第二主倒像是将我当作只会招惹麻烦的尘垢粃糠?渚幽脚步一顿。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6) 骆清登时闭了嘴。 渚幽眸光微敛,似笑非笑道:第二主再多说一句,我便将法晶上的凤凰神力去了,让那法晶立即碎裂,你看如何? 不单骆清变了脸色,就连惊客心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三主止步于问心岩前,生怕那魔一回头还真将神力去了。 渚幽心里愉悦,带着长应便回了大殿。 养龙当真不易,回去后,她便让撼竹取了笔墨来,下颌一抬,便令长应执笔。 长应记性颇好,压根不像是不记事的,她只念了一遍,长应便能将一首长诗倒背如流。 既然如此,渚幽觉得她应当是识字的,于是又令她到边上将方才背的诗默下来。 将这龙支走后,渚幽才懒懒的往软榻上一倚,想起了先前让撼竹去问的事,说道:先前事杂,险些忘了问你,你上回去上禧城的时候可有见着无不知,无不知怎么说? 撼竹这才道:无不知说,他活了这么久,就未听闻有谁施过重塑肉身之术的,此法得追溯到混沌初开之时,万神辟开乾坤,分出了天上和人间。 渚幽眉一抬,半晌说不出话,怎么想也不大可能。 那边长应在认认真真写着字,写好后便将墨迹未干的纸捧了过来。 渚幽一看那字,登时傻了眼,这字比她的年纪还大,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她竟不大认得出。 混沌初开之时? 就这龙? 尊主?撼竹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渚幽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扶手,朝那冷着小脸的龙睨去,这字谁教你的? 长应面不改色道:似乎我本该就会写这些字。 你还本该就会上天呢。渚幽忍不住道。 她深觉头疼,也不知自己究竟孵了个什么东西,但这心头血换得似乎还真不亏,这一赌,她可是把命都赌进去了。 她头一扭,便对撼竹道:有什么凡间识字用的册子,都拿出来。 撼竹从兜里一翻,还真搬出了叠得半人高的书。 渚幽手一抬,最顶上那一本便被风卷了过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随手翻开了一页,看着上边一个个画得活灵活现的牲畜,指着边上的一个小字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字? 长应浅色的眸子一动,看着那字久久没有张口。 这是猪渚幽道。 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看着的撼竹默默捂起脸,自家尊主怎么这么像在羞辱龙呢。 然而长应这懵懂且又闭口不答的样子,看在渚幽眼里却是 她真的不懂,可怜见的。 渚幽盯着那写得端端正正的字,清了清嗓子说:跟着我念 长应面色很冷,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丁点的不情愿,她嘴一动,还真的跟着念了起来。 听这两人一前一后地念着字,撼竹把脸捂得更严实了,她心说,这大殿里究竟谁是傻的? 哦,可能她才是那个傻的,不是也得是。 渚幽本来对教书这事抗拒得很,可长应学得很快,且又非常乖巧,让她读什么便读什么,还能举一反三,聪慧至极。 长得好看又聪明的,谁会不喜欢。 只是这清闲的日子未过几天,又有人找上门了。 渚幽把书一丢,让长应将上边的字念给她听,回头听见殿门外窸窸窣窣的,隔着门板便能察觉到外边有几个或强或弱的元神。 长应捧起那书,也看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苍白的唇微微一动,还真的念了起来,只念了一遍便能倒背如流了。 可渚幽压根没在听她倒着背书,光顾着留意殿门外的动静了,也不知这几魔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耳边的背书声骤然一顿,长应淡声开口:你没在听 我在听渚幽道。 她倚在软榻上,而长应坐着地上的绣毯,一人在高一人在低处,她只稍一伸手就摸到了长应的头。 这头发整整齐齐梳着,同稚子模样时的乱腾腾截然不同,两个发旋也看不见了,渚幽隐隐觉得有点儿败兴。 长应这才接着背了起来,背书的声调毫无起伏,听不出喜悲,好端端一个有趣的故事,硬生生被念得像是催命一样。 殿门外依旧窸窸窣窣的,那几魔似乎靠近了一些,但未敢敲门。 渚幽觉得古怪,自她回来之后,这大殿就没来过几个小魔,小魔们躲她还来不及,哪还敢会上赶着来送命。 其中有股气息分外熟悉,可不就是惊客心么。 惊客心来这准没好事,渚幽本没想让撼竹去开门,可偏偏惊客心在门外喊了起来,奴家寻了件宝贝,带来想让大人也瞧上一瞧。 长应登时被打断了,她面色一冷,一副不好哄的样子。 丢进来渚幽没好气地说。 大人不开门,我怎么将宝贝丢进去。惊客心娇声道。 撼竹闻言连忙朝自家尊主看去,犹豫着是不是要去将殿门打开。 没想到渚幽拇指食指一捻,啪的一声,顿时施了个术。 长应本来不大高兴,再加上一脸病容,看着阴阴郁郁的,可在渚幽捻了手指之后,她忽地抬了眼,神情软了半分。 这术法渚幽先前用过,能将耳边的声音全都给蒙住。 在施了术后,渚幽下颌微微一抬,示意长应继续念。 长应那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脸白生生的,鼻尖上那颗小痣着实明显,她唇一动,乖乖巧巧地接着念了起来。 可在读了两句后,长应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立即朝渚幽看了过去。 这术法渚幽不光施在了她身上,还施在了自己身上,故而如今不光是她,就连渚幽也听不见声音了。 她这书背得就像是白背一样,偏偏渚幽还装出一副在认真听的样子,时不时就点一下头。 长应:额 果然,魔都擅长骗人。 惊客心未得回应,却也未灰溜溜离开,甚至还传了心音,娇声柔气地说个不停。 大人不看看奴家这宝贝么,可是奴家好不容易才拿回来了。 奴家这宝贝呀,只想给大人看,旁人想看都看不得。 大人为何不将门开开,昨日问心岩之事,奴家还未谢过大人呢。 渚幽忍无可忍,就算是一双眸子生得再无辜,也透出了些气愤来。 她手一挥,那殿门嘭一声打开,狂烈的风顿时刮了进来。 然而,她的目光未落在惊客心和殿门外其余魔身上。 反而在往门外打量着,思索着要将这魔吊在哪一个位置。 门一开,惊客心顿时笑得像开了花一样,不等大殿主人开口,立刻掠了进去,还顺道将一旁的几个小魔也带上了。 她倒是平稳站在了大殿中央,可几个小魔却跌倒在地,一个个长得还行,但却摔得不大好看。 在那几个魔进门后,渚幽才嗅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味。 很淡,似有似无的,若是不细细闻,还真就闻不出来 是龙气 她双目微微一眯,从那几个小魔身上一扫而过,一眼就看出其中有只蚌,那若有若无的龙气,正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本不是龙,得待在龙宫许久才能沾染上这极淡的气味,虽说这蚌身上加了掩饰,可她还是嗅出来了。 原来还是个被惊客心逮到的龙宫蚌,看来骆清所言不假,他们果真碰上龙宫的探子了。 惊客心盈盈笑着,唇角像钩子一样,分明就是故意将这蚌带到她面前的。 渚幽转头将长应手里的书抽了出来,又不情不愿地解了那消音的术法,余光一斜,扫在了那只蚌的身上。 她知道惊客心想做什么,惊客心不就想带着蚌来,好找出她从龙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么。 指尖一勾,她将长应的一绺发勾在了手上,慢腾腾问道:这些小魔莫非就是你要给我看的宝贝? 惊客心连忙道:奴家这不是见大人身边没个侍候的么,大人又瞧不上奴家。 否则奴家就亲自来了,不过奴家要给大人的宝贝啊,还在怀里呢。 渚幽手一伸,掌心素白一片。 惊客心随即抛出了本册子,那册子稳稳落下,封皮上竟空无一字。 渚幽心道,莫非是什么上古旧籍? 长应也掀眼一看,似乎有些好奇。 那册子薄薄的,看着是十分古旧。渚幽将其翻开,也想给长应见识见识,这惊客心能带来什么宝贝。 可书页一翻,她就愣住了,这里边画的是什么玩意? 画了两个女的,衣裳也不多穿点,还似乎是在做什么风月之事。 渚幽倒吸了一口凉气,顷刻间便将这册子撕了个稀烂,白花花的纸像雪一样慢腾腾飘落。 惊客心掩着唇,双眼弯弯,大人怎不多看一会。 渚幽也不知长应看到了多少,她眼一抬,咬牙切齿地对长应道:魔送的东西,轻易不能收,记住了么。 长应睨向了那些堆满了大殿一角的妖兵魔器,过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心道,可你怎收了这么多? 第42章 那只蚌一直低着头, 忽地被惊客心扯了头发。 惊客心道:我让你们来伺候大人,不是让你们装死的,都把头抬起来,让大人看看你们的长相,若是大人喜欢,你们兴许就能留下来了。 那蚌女被迫抬起头, 长相还算清丽,素净又雅淡,与边上几个浓妆艳抹的相比差别甚大。 她慌了一瞬,可还是恪尽职守地挤出笑来,不知自己的探子身份早就败露了。 渚幽极其冷静地朝她看去,撘在扶手上的五指缓缓一拢。 她并非什么都不怕,还甚是忧心这蚌会看出什么来。虽说长应如今与稚子时一样,仍旧没有龙气和灵力, 但她不敢断言,龙宫里来的人认不出长应。 若长应真是重塑肉身归来的,三界里定会有人见过她, 见过必定会认得。 重塑肉身这等术法, 哪是常人施展得出的, 这样卓越的资质, 又怎会在天界中昧昧无闻。 至少, 她至今未见过谁学得会这术法的。 不过她倒是希望有人认得长应,她也好弄清楚这龙究竟是何身份, 只是她并不想这龙是在此时被认出。 此时未免太早了些, 那一滴心头血还未完全与躯壳合为一体,若是出了什么事,福祸尚不能分担。 那只蚌被扯得头皮发疼, 双眼一抬就迎上了渚幽的目光。 蚌女愣了一瞬,竟是看痴了。 她在龙宫多年,哪能不清楚这银发黑裳的魔是何身份,那时龙凤两族定下婚约,本要与龙太子芒风结亲的便是这位,后来事与愿违,没想到后来嫁过去的竟是另一位。 渚幽将攥起的五指一展,绷紧的肩颈微微松开了点儿,她瞧见这蚌悄悄转开了眼,很快朝长应打量了一下。 蚌女眼里并未惊起什么波澜,很快就敛起了眸,不像是认得这龙的样子。 她并未发现什么,在低下头之后,微微侧过脖颈,不着痕迹地朝角落那一堆妖兵魔器斜去一眼,分明是在悄悄摸摸地找东西。 长应未吭声,乖乖巧巧站着,也没有将眸光分给那群被惊客心带进大殿的小魔。 渚幽越发觉得这龙乖巧懂事了,看她这目不斜视的模样,至少是个不容易被拐跑的。 大人,东西奴家是给您带来了,您要怎么谢奴家。惊客心说话声音娇媚,还抬手撩了一下头发,眸光像是燃着的火一样,直往渚幽身上烧。 渚幽当真要受不了这魔了,整个魔域里,就属这惊客心最讨她嫌厌。 她也不知惊客心为何会这般执着,总是能说出一些令她胃里翻腾的话来,她将长应拉至身前,将自己半挡着,属实承不住惊客心这垂涎的目光了。 你想我如何谢你。 不如惊客心双眸一亮,今夜就让奴家来侍候大人,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姿 她正说到兴头上,话还未说完,就被渚幽一掌扫了过去。 刚说了荤话的惊客心被迎面扇了一耳掴,整个魔像断线的纸鸢那般,身子一轻就飞出了殿门。 及地的那一瞬,沙地噗一声响,似摔得十分疼。 渚幽这是用了八分的劲,趁着惊客心还未将话说完,赶紧将其赶了出去,省得这人越说越来劲,还脏了长应的耳朵。 她倒是听习惯了,可长应到底是个不记事的,哪会知晓这些腌臜事。 长应见那魔咚一声跌在殿门外,一时有些茫然,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渚幽说:别问 她更是不解,她本就没想问什么。 殿门外,惊客心爬了起来,娇娇弱弱地说:大人怎还是这么急性子,奴家险些就摔坏了。 她话音一顿,像在惋惜什么,又道:大人这回怎么不将奴家衣裳剥了,奴家可许久未被吊在殿门外了。 渚幽听得险些心梗,面色登时一凛,只施舍了她一个「滚」字。 惊客心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娇嘤了一声说:大人不留奴家? 留?留什么留 渚幽心想,不将她杀了已算是留了情面。 殿门外,惊客心慢腾腾爬起身,拍了拍衣裳上沾的沙尘,对着殿门道:大人赶了奴家,可要将这些小的留下,总得有个人侍候大人。 渚幽一拍扶手,就连紧咬的牙关也透着寒意,将这几个东西一块儿领走。 话音刚落,几个小魔也和惊客心方才一般,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地摔了出去。 惊客心反倒衔起笑意,意味深长地挑高了眉,将这几个小魔,连同那蚌女一块带走了。 长应见她赶了人,面色这才好起来些许,转过身便问:她为何一定要侍候你,你为何要脱她衣裳。 谁一定要脱谁衣裳? 这说的是人话么。 还真不是,从一只龙口中说出的话,顶多能算作是龙嚎。 渚幽哑口无言,被问得险些灵力逆涌、阻塞灵海。 我并非真要脱她衣裳。她咬牙切齿道,连忙澄清道。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7) 可她说你脱她衣裳了。长应面色冷淡地问。 渚幽思来想去不知道这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她先前如此,仅是想让这浪荡惯了的魔泄泄心底的欲吧,若是长应再接着问,她可就真的答不出了。 长应到底才刚脱了稚儿模样,听不得这种话,也不该听。 渚幽见这龙皱眉沉思,心道不好。果不其然,这龙一开口便令她心跳如雷,心头血忽热忽凉。 她似乎挺喜欢脱衣裳,说起这话时双目程亮,可脱衣裳能做什么?长应面露不解。 在花盆边上站了许久的撼竹懂事地合紧了殿门,然后双臂一抬,将自己的耳朵给捂起来了,这种话是她家尊主不乐意听的,她自然也不能听。 可长应却还追问了一句:她为何如此? 渚幽抬手按了按眉心,琢磨着要怎么将那惊客心大卸八块,一边道:你可要记住了,那些魔物整日溺于淫行,纵情声色,脱衣裳不过是她们寻欢作乐的手段。 长应苍白着脸,眼睫略微一抬,可她为何要找你。 这魔寻欢作乐哪还会挑人,她怕是脑子遭这些淫事给整钝了,上我这找死呢。渚幽嫌弃道。 那你也曾这么寻欢作乐?长应的问题着实多,偏偏她问得十分认真。 渚幽实在是不想听了,摆手道:我未曾如此,再问便将你的嘴缝起来。 长应这才噤了声,若有所思地垂了眼,心底困惑未解,故而满脸的不高兴。 撼竹见这龙没再开口,将捂在耳朵上的双手一垂,走近了几步问:尊主,那惊客心究竟是何意思? 她带来的人里,有龙族的探子。渚幽面色沉沉。 撼竹愣了一瞬,那探子就这么被带走了,不打紧么? 无妨,那蚌女未看出什么,惊客心也挖不出什么话。渚幽不以为意道。 那第三主会将其杀了灭口么?撼竹小声问道。 渚幽本想颔首,可一个念头忽地涌上心尖,她眉心一皱,连忙抬手止住了撼竹的话。 撼竹连忙闭紧了嘴,也不知自家尊主为何忽然变了神色。 渚幽心底有些不安,忙不迭分了一缕神识,追着惊客心的气息而去。 她本以为惊客心会直接了结了蚌女的命,可她搜寻之时,却发觉这蚌女已不在魔域之中,而惊客心 也不见了 撼竹将自家尊主一抬眸一皱眉都看在心底,自然也察觉得出她越发冰冷的面色。 尊主,可是那蚌女做了什么?她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 渚幽眉头紧蹙着,还打直了腰背,身上懒散一扫,我倒不担心那蚌女做了什么。 撼竹本还想接着问点什么,可半个身忽地一阵拔凉,她头一扭恰就迎上了那龙冰冷的目光。 她登时会意,她一不留神又同尊主说多了,这龙又要排挤她了。 不过,那惊客心确实是个讨人嫌的。渚幽接着又道,她将蚌女带走了。 从龙宫来的探子确实被带走了,正巧就是被惊客心带出去的。 不得不说,这东海君的心也真够大的,兴许是打心底瞧不上魔域里的魔,所以才派了这么个没多大本事的蚌女来探查。 这蚌女根本探不出什么,她在大殿里嗅了一番,能嗅到龙气才怪了。 除了她自个身上,这大殿里便就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龙气了。 她根本找不到龙宫丢失之物,似乎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更不知晓是活物还是死物,否则又怎会看看人又瞅瞅兵甲。 故而东海君怎么说,她便只能怎么找,一头雾水的。 惊客心是在半途将这蚌女叫走的,余下几个小魔被她赶回了她那花船住所。 荒漠中,蚌女瑟瑟缩缩着,忽地见惊客心的脸凑了过来,靠得极其近,近到只能允一根丝线从中穿过。 惊客心将这蚌女打量了好一会,兴味盎然地说:既然大人不要你,你不如跟着我。 说话时,她的双目倏然一亮,如同眼珠子里有火在燃着。 蚌女未见过这样的魔,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在中了魅术之后,就痴痴跟着走了。 惊客心出魂后附了蚌女的身,借这蚌女的气息掩起了自己那一身魔气。 她在出了魔域后便下了东海,用着蚌女的身回龙宫去了。 夺舍后,若非熟识之人,旁人轻易看不出蚌女被夺了躯壳,见她带着归来,还兴冲冲的将她带到了东海君面前。 东海君掌职这片海域已久,凡间常常混入妖魔鬼物,琐事颇多,故而在此处当值的东海君并不输九天神龙。 都是龙族,只是所司神职不同罢了,分不出什么优劣来。 在进了龙宫后,惊客心受这威压所震慑,险些泄漏出魔气来,幸而她憋得住,否则就要露馅了。 东海君坐在镶了珍珠玉石的座椅上,眸光淡然,虽未言语,可那强劲的威压已令她抬不起头。 惊客心深觉畏惧,不知渚幽是如何在东海君的眼皮底下偷出东西来的,她本已对闭关百年出来的这大妖的修为有了底,可如今换作是她到东海君面前时,她心里忽然又没数了。 到底是怎样的修为,才能令渚幽生不出丝毫畏惧,在窃了物什后还能全身而退。 若是她 她定然不行。 惊客心垂着头,眸光闪烁,更加觉得那大妖深不可测,并非像看上去那样,柔弱如盲女。 柔弱是不可能柔弱的,这样的大妖,又怎容得自己柔弱。 可有消息?东海君身旁那执着枪的蟹将问道。那物不在魔域当中。在将蚌女的灵丝给捋了一遍后,惊客心装模作样道。 魔域三主可有谁是刚从神化山出去的,此事有关天界,休要隐瞒。蟹将又问。 惊客心怔了一瞬,原先她是不信渚幽能毁去镇魔塔的,如今从这蟹将嘴里听到,不免错愕了一会。 她眸光闪烁着,连忙道:不知,但魔域三主先前确实下了凡间一趟,不知所为何事。 东海君目光沉沉,手略微一扬,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惊客心退到了门外,在回这蚌女的住处时,被一个侍女拉住了手臂,那小侍女模样长得好,看着挺可口。 她在渚幽那没吃到甜口,登时用舌舔了一下唇,忽地觉得龙宫不能白来一趟。 那侍女问道:你可有找到丢失之物? 惊客心脑筋一动,说道:又不知道丢的究竟是什么,想找到哪有这么容易,不过方才被问及了神化山,神化山不是凡间人才会去的么,也不知东海君为何要问。 小侍女皱着眉,我在大殿下身侧跟过数日,倒是听闻丢的隐约是什么了不得之物,得以神力供养,此物丢后君上不敢声张,应当是怕天帝降罪。 即便是龙族之裔,怕是也未得过天帝这般眷顾。惊客心斟酌道。 我倒是觉得,所丢的应当是个活物,或许是什么转世之圣,寻常神器即便是生了灵智,也不可能引得天帝大发雷霆。 小侍女压低了声音道,完全没避开惊客心撘在她腰上的手,若我说错,你便当我是话本看多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神化山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也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假,只知有样什么东西似乎未保住,天帝不悦至极,还将一个仙给罚了。 惊客心一听便明白了,没保住的东西,应当是镇魔塔,被处罚的兴许是掌塔的仙。 她的心猛地一跳,只觉得出关后的那入魔神裔可怖至极。 龙宫里龙族威压遍布,令她止不住颤抖,她怕是怕,却变本加厉地凑近了些许,嘴唇都快贴到那小侍女的耳垂上了。 小侍女将她的手拿开,低声道:此事莫要与旁人说,我得走了。 惊客心看着那小侍女走远,颇为遗憾,脑海中骤然晃过渚幽身旁那孱弱小姑娘的脸。 那丫头转瞬就长了那般高,若是凡间女童,那模样大抵已要成人,看着冷淡而青涩,模样是精致好看的,只是太淡漠了些,眉眼显得极其寡淡。 她虽是怀疑过那小丫头,可到底未试探得到对方身上有任何的灵力,若说是什么转世之圣,那未免太辱圣了。 不可能,惊客心心想,方才那侍女怕真是话本看多了。 她迫于东海君的威压,着实扛不了太久,过了一会就脱了这蚌女的躯壳,回到了魔域。 魔域中,漫天黄沙如染墨色,枯树和焦黑的山石孤耸着。 渚幽猜测惊客心揣着那蚌女的躯壳去了龙宫,她心绪混乱,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孵出来的小龙被人给劫走了。 她这一腔心血可不能付诸东流,不能付诸东流虽然没错,但不至于是一腔,实则只有一滴。 换心头血不但能福祸共担,还能将灵力匀过去一些,此法实属犯险,但渚幽别无它计。 这一不安起来,她还生怕长应身上忽然冒出了龙气。她对龙族不是十分熟悉,可蚌女却未必,那蚌女虽是一副什么也未看出来的样子,可说不好是不是装的。 渚幽胡乱才想着,忍不住往长应的颈子倾身,还吸了吸鼻子着实用力地嗅了一下。 她靠得近,眉头又微微皱着,那温热的气息直接吐在了长应耳边。 长应耳畔一痒,模样冷漠又青涩,看起来多少有些懵懂。她往旁一避,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揽住了脖子。 渚幽摸着她的脖颈,嗅了两下便坐直了回去,十分满意这龙身上的气味 寡淡得就像是凡人一样,压根引不起旁人的怀疑。 长应的脑子却像是被糊住了一样,她懵懂想着,这魔怎靠这么近,她该躲还是不该躲。 可还未想明白,渚幽便收敛了气息,还将覆在她脖颈上的那只手收回去了。 长应愣愣道:为何要闻我。 我闻你一下怎么了。渚幽嗅得理所当然。 长应冷着一张脸没说话,显得格外木讷懵懂。 渚幽掰着手指道:你吃我的,住我的,我还教你认字、认画,你既然还不上,就乖一些,莫要惹我生气。 长应到底反驳不了,皱着眉按捺住心底涌起的异样,头微微一颔。 尊主,第三主果真不在魔域中了。撼竹被命去探寻了一番,这才刚刚回来。 渚幽微哂,她大概是去龙宫了,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可要将第三主拦下?撼竹连忙问。 渚幽摇头:不必,若是她知道了什么,必会来见我。 边上乖巧了不到片刻的长应忽然发问:你先前不是盼她走,怎如今又盼她来。 那嗓音冷冷淡淡的,眸光着实幽沉,一副被魔骗了心的样子。 第43章 这可真是够幽怨的, 渚幽心道。她一边把书卷拿了出来,食指一勾,让长应靠过来认字。 长应冷着脸,似是十分不情愿, 可即便是百般不愿, 还是低头朝那书卷看去, 两手乖乖放在膝上,十分乖顺可人。 渚幽心里觉得好笑,这小龙明明是不想学的,可硬是摆出了一副龙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可怜模样,似在委曲求全一般。 长应木着脸念了一阵,读得一板一眼的,过了一会又不愿开口了。 渚幽回头睨她, 颇有种自家小孩儿不学无术的焦灼。 长应被她瞪了一会,才勉为其难开口:不想认字了。 你若想待在我身边,这便是你该学的。渚幽估摸着这龙不是黏她黏得紧么, 若是不让黏了, 兴许就知怕了。 好好一条龙, 若是连如今的字都不认得, 也太不像话了。 长应垂下眼, 眸光冷飕飕的,似要将那书卷盯出一个窟窿来, 过会她苍白的唇一张, 从喉咙里吐出了个字音,还真就念起来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好乖 渚幽忍不住抬手摸了她的头, 连根根发丝都柔软乖顺。 尽管长应如今已不是稚儿模样,可还是乖得紧。 不过话说回来,这龙长得着实快,才一晃眼,这就已及她肩了,再过一阵子,她怕是连这龙稚儿时的模样都记不得了。 还是稚子模样更讨人喜欢,头发乱腾腾的,个子又矮,她走一步,这龙便得走上两三步,紧赶慢赶地跟着,像极了怕走丢。 撼竹着实怕被这龙给惦记上,听自家尊主说无需将第三主截下,便自觉退至一边。 她想了想,还给殿门旁的那株荷花添了点水,回头见渚幽正和那龙大眼瞪小眼,便自个儿到殿门外守着去了。 惊客心早该回到魔域了,可却迟迟没有过来。 渚幽听长应念了半晌的书卷,悄悄传出心音喊了殿门外的撼竹。 没想到她这心音才刚传出去呢,长应的声音忽地一顿,一双寒凉的眸子倏然一抬,一转不转地盯向她。 渚幽不慌不忙地迎上她的目光,一边又继续用着心音吩咐撼竹。 你去看看,惊客心回来了么。 门外,撼竹对着殿门躬了一下身,哪知道自己明明老老实实在外边待着,却还是被那龙给惦记上了。 她转身踏入黄沙之中,朝惊客心那停在沙洲中的画船步去。 大殿里,长应慢吞吞地收敛了目光,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又念起了她的书卷。 渚幽见她说什么,便未多怀疑这龙是不是又听得见她的心音了。 那惊客心若是机灵一点,兴许已经得知龙宫丢了蛋的事,若真如此,想必她还会对长应心生怀疑。 罢了,渚幽转念一想,那惊客心能聪明到哪去。 撼竹去了半日没回来,想来是为寻到那只魔。 大殿里凤凰火煌煌而燃,明亮而刺目,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魔域里四处刮卷的狂沙没少丁点,烈风呼啸不止,似要将沙丘都搬移一般。 又过半日,渚幽正盯着长应念书的时候,殿门忽地被推开,撼竹神情紧张地挤进了门,小心翼翼往外瞅了一眼,回头便将门关上了,像防贼似的。 撼竹焦灼地走到了大殿正中,说道:尊主,那第三主不知去哪儿了。 罢了,不必理会她。渚幽摆了一下手。 还有一事,长明街里来了几个生面孔,似有古怪。撼竹连忙又道。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8) 渚幽那素白的手指正点在书卷上,她指腹一挪,长应便不情不愿地念出下一行。她闻声眼皮一抬,你亲眼见着了? 属下亲眼所见,先是听小魔们说起长明街里有几张生面孔,属下便去探了究竟,果真发觉那几人不大对劲。撼竹说得急,险些打了个嘴瓢。 她这慌张的神情不假,可魔域里时常有生面孔,有人修仙得道,自然也会有人转身入魔,无甚稀奇的。 你说说,那几人如何古怪。渚幽又挪了一下手指,圆润好看的指尖转而又落在下一行。 不知是不是撼竹来了的缘故,这小龙合该被刺激一下,她眼中的不情愿少了些许,本来闷闷沉沉的声音稍变得清亮了点儿。 撼竹忽地记起这龙长吟时的声音,这会儿还未听见龙吟呢,耳朵就已嗡嗡作响。她连忙定神,心道这龙如今是在读书,不是在嚎叫。 她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话,这要是不开口吧,不就忤逆尊主了么,可要是开了口,就不得不打断这只龙了。 她很是为难,眼一闭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几人虽是随便看了些东西,可什么都未买,还鬼鬼祟祟的,似是在打探消息。 我变作他人模样去会了会这几人,他们自称是从上禧城来的,可身上魔气稀薄,不大像是上禧城出来的魔。 这就古怪了,上禧城来的魔,哪个不是有通天修为,就算修为不高,也不至于魔气稀少。 尊主,这几人不会又是东海君派来的探子吧?撼竹踟蹰问道,当真怕了龙族再派人来。 她话音刚落,渚幽便朝身侧那龙睨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 长应话音一顿,细眉微微皱起,她哪会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即使先前还未破壳,但却是能听见声音的。 不论她是怎么被带出来的,她心里都无甚波澜,莫名觉得身在何处都无甚所谓,她似乎本就是居无定所的。 渚幽见她未往下读,便翘起食指往书页上一敲,催着她赶紧开口。 长应心里别扭,虽说去哪儿都无甚所谓,可还是更甘愿在这魔身边。 即使 即使心里那降魔的念头已愈来愈强烈。 这魔身边的人太多了,似乎谁都能将其掳走,降魔难道是为降其身旁的魔吗。 长应凉飕飕地睨了撼竹一眼,脸色苍白如缟,活像是念书要命一般,沉默了一阵后,她才不乐意的又接着念起了书卷上的字。 撼竹被她一瞪,心口险些梗住,紧张得厉害。这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余光似仍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本就慌张的心绪更是乱成一团。 东海来的探子?渚幽问道:倒也说不准。 撼竹抿起唇,慌得不行。 他们在打探什么消息?渚幽想了想。 撼竹眼眸一转,连忙答:他们似是想知道魔域如今做主的是谁,还有意无意说,魔域大不如从前兴许就是易了主的缘故,若是旧主仍在,想必不会如今日这般。 这话有意思,怎么还踩一捧一。 可魔域里的大抵都懂,问心岩里那一位久未苏醒的旧主,是轻易不能提及的存在。 渚幽收回了抵在书页上的食指,捻了捻银白的发梢,他们如今还在长明街里? 撼竹连连点头,此时应当还在,走也走不了多远,我在长明街时还见到了第二主手下的魔,二主骆清似乎也察觉到这几人有些问题。 渚幽沉思不语,她在神化山里将镇魔塔给炸了,芝英仙应当会将此事禀报天帝。 毕竟镇魔塔事关三界,芝英仙又向来懂事,不可能会瞒报。 神化山里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那芝英仙定是要受处罚的,天帝得知镇魔塔被毁,也必会追查。 不论来的是龙宫的探子,还是天兵,此事都会变得极其棘手。 尊主,那几人不会是从天界来的吧。撼竹小心翼翼问道。 渚幽未亲眼见到那几人,也不好给个准话,只道:不无可能 他们还问了什么,可曾提及别的什么事。她又问。 撼竹竭力回想着,双目转悠个不停,似乎还想知道魔域禁地在何处。 魔域禁地可不就是问心岩么,问心岩里除了魔主肉身及二魂,便再无其他,那几人总不该是为了问心岩里的灵石来的。 有意思,看来他们此行是为了魔主。渚幽道。 那该如何是好,他们会劈开问心岩让魔主余下的魂和肉身彻底泯灭吗。撼竹心急如焚。 渚幽倒不担心问心岩,魔主生前何等风光,濒死前还将一魂和元神封存在了法晶之中,他既然有能力保全元神,再保下一个问心岩又有何难,他总部会将自己往死路上推。 她只是有些迟疑,若是龙宫借此向她讨龙,那她是给,还是不给? 多好的龙,她好不容易将其从蛋里孵出来,喂了灵力又教了写字,若真要交出去,还是有些不舍的。 毕竟,她极有可能捡不到第二只这么乖巧的龙了。 撼竹紧张兮兮地抬眼,却瞥见自家尊主正意味不明地盯着那只龙。她暗暗吞咽了一下,没好意思接着问话。 渚幽心觉可惜,她早料到会天界会派人来,魔主始终是天界的眼中钉,这钉不拔不行。 即使不为魔主,也该为了他们所丢的龙蛋而来,若这龙真的非同一般,天界不可能放任不管。 她如今纠结的便是,这龙给还是不给,丢还是不丢呢。 长应抬起眼,颜色极淡的瞳仁忽地变得金灿灿的,你为何时不时看我? 有脾气了,竟还不给看了。渚幽叹了一声,忧心忡忡。 长应本是想瞪她的,可面无表情惯了,一时竟不知瞪眼该如何瞪,于是冷冷睨她,你扰我念书了。 渚幽: 这龙在说什么? 长应轻咳了一声,苍白的小脸微微扭开了些许,也不知她说那话时是不是自个儿也臊得慌。 我看你怎么了,看你便是扰你?渚幽恨不得将这龙打出原形,再捋直了放在外头风干。 长应面不改色:你方才未给我指着字,我忘记念到哪了,于是便被扰着了。 渚幽心里十分清楚,明明这龙早就背得了,偏还要她一行一行地指着字,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可真够 真够会撒娇的。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龙还是不丢为好,毕竟换作是旁人,可忍不得这龙的臭脾气,这么只龙若是被暴打一顿,可就没命了。 尊主,那几人撼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说起来,魔主第二魂可是她家尊主带回来的,尊主若是受其牵连 莫慌,我去看看究竟。渚幽着实信不过骆清手下的魔,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也省得出了什么差错。 长应见她站起身,不慌不忙地将书放在软榻上,紧紧跟在后边。 渚幽听着身后这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不想将这龙交出去了,这么黏人的乖乖,她还能上哪儿找? 她头一回,正巧看见长应微微一颤的瞳仁。长应平日里总是一脸漠然,最多微微侧头,眼珠子都不带转上一转的,可在被她逮住之后,那金瞳却颤了一下,似是做了坏事被捉住了一般。 怪可爱的,净只会虚张声势,看她一眼她还慌起来了,渚幽心道。 她手一抬,将食指抵上了长应的额头,你就在这,待我回来,你将案上最底下的那一册话本说与我听,半个字不得有错。 长应回头看向案上的那一沓书,双目倏然一闭,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过了一会还是认命地睁了眼,也没再跟着了。 渚幽出了殿门,径直往长明街去。 长明街上倒挂的花伞里,一簇簇火正在滋滋燃着,街市一片通明,虽不是人山人海,但也称得上是热闹非凡。 放眼望去,来来往往的全是魔,一个个随性而为,有袒胸的,也有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般的,有的凶神恶煞,也有的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街上的小摊小贩在见到渚幽后,全都噤了声,谁都怕触怒了这位主。 闭关了百年出来,这位可真是比先前更吓人了些,容貌似乎也更好看了,肤白如雪,身上魔纹显眼,惑人至极。 渚幽在穿过寂静无声的人群时,面貌倏然一变,变作了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与身侧摩肩接踵的魔们无甚不同。 先前小心翼翼望着她的魔面面相觑着,都再找不到原锁在眼底的身影,他们连忙四处张望了一番,仍旧见不着,还以为这位大人是施术离远了。 然而渚幽并未离开,只是变了模样。 她穿过人群后掐诀分出神识,试图揪出藏在人堆里的那几位外来者。 她变作的是先前在她大殿里侍候过的一个小魔,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嘴甜得很,只可惜百年不到就跑了。 一旁的小贩似乎认得她那跑了路的侍女,招手道:你不是道你家那位不许你出来么。 渚幽本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可那小贩目光灼灼,她回头才知晓,原来这话是对她说的。 她唔了一声道:出来晒晒花灯。 魔域里连太阳也见不少,自然是晒不到日光了,也只能晒晒花灯。 那小贩狂喜之色浮于面上,你同他成亲后,我就许久未见过你了,我想你想得紧。 渚幽一听这话,忙不迭往外站出了一步,也不知这些魔怎这么不知廉耻。 可小贩似是看不出她眼底的厌烦,继而又道:双修的滋味如何,他可会疼你? 渚幽就算是再听习惯了这样的话,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只能装作习以为常地回头,木着脸道:不如何,我听闻今日来了好几个生面孔,那几人模样如何,长得可还俊俏? 那小贩大吃一惊,你莫不是想 渚幽没应声,她也根本不想知道这小魔在想什么,多半又是些腌臜玩意。 是来了几人,模样吧,长得都还行,只是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 小贩压低了声音,朝她招了招手,见她不过来,只好声如蚊蝇地说:他们竟问起了禁地一事,还提及了魔主,这不是找死嘛。 渚幽微微颔首,确实脑子不太灵光,不知他们有几人? 小贩见了鬼一般,未细数,似是有六人。 六个么渚幽转而又道:脑子不灵光也好,好糊弄,况且他们模样长得好。 小贩隐约觉得面前的人不太对劲,小心翼翼道:莫非是你家那位未善待你? 渚幽未答,只问道:他们往哪去了,你且给我指一指。 小贩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抖着手往某处指了过去,支支吾吾道:你怎这般、这般 渚幽看也没多看他一眼,朝她所指的方向转身去了,挤进人堆里顿时就没了影。 孤立在黄沙中的大殿灰扑扑一片,那玉瓷白瓦皆蒙上了尘,殿门里却是整洁明亮的。 长应将案上最底下的书抽了出来,随手翻开了一页,她金目低垂着,苍白的薄唇默念似的动了动,连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撼竹仍在殿中,怎么也没想到这龙竟还真的看起书来了,只是神色看着不大愉快。 她着实不想和这龙独处,在渚幽走了没多久的时候,连忙出去喘了口气。 就在她喘口气的弹指间,才被提及不久的惊客心忽地现了身。 惊客心扭着腰在门缝将闭的时候化作了烟,偷偷摸摸钻进了大殿里,进门那一瞬还摇身变成了渚幽的模样。 长应猛地抬眼,凉凉的目光冷不丁落在惊客心的身上。 惊客心顿了一下足,衔笑说道:看书呢 从红木柱后走出的魔银发如瀑,外笼的纱衣是灰的,绸裙是墨色的,只腰间系带朱红如血。 长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却不慌不忙地翻了一页,没有应声。 惊客心又走近了些许,想装着渚幽的样子倚在软榻上。 没想到还没坐下,长应就将手放在了软榻的绸布上,偏不让她坐。 你这脾气是不是得改改。惊客心眉一挑,又道:看这些凡间书籍有何意思,让我看看你的灵海,是不是有些长进了。 第44章 鲛纱吊顶正中的凤凰火徐徐燃着, 火红的光落在惊客心的面上,将她变作渚幽后那一张素白的脸给映照得绯红一片,似是生了红晕一般。 长应气定神闲地翻着书页,眼珠子微微一动, 朝惊客心的手看去。 那五指纤细, 白得像是玉一样, 就连手臂上的魔纹也与渚幽别无二致。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的眸光又冷了点儿。 惊客心却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将手压在了软榻上,索性不往下坐了,手腕一转,作势要探向这小丫头的眉心。 她还真不信,渚幽若要看这丫头的灵海, 还会先讲一番道理不成。 这小姑娘长得实在是快,若是凡人,又怎能转瞬间就脱了大半的稚气, 不得不说, 这容貌她也是喜欢的。 干干净净一张脸, 眉眼分明是精致的, 却因为神情太过冷淡而显得格外寡淡, 似是没有心一般。 越是如此,她就越想看着小丫头哭是什么模样, 是会徐徐落泪, 还是抽噎着求人。 惊客心眼里蓦地泛起了喜意,从渚幽那成全不得的心思,不由得挪到了这小姑娘身上了。她伸出手, 心虽然痒得厉害,可未忘正事。 这丫头绝不可能是凡人,可身上不见丁点灵力,这就古怪了,还是得看看她的灵海才知究竟。 她的手指将要碰到长应的眉心时,长应略微往旁一偏,不慌不忙地避开了。 长应眸光不见闪烁,眼里也未曾有过惊慌,好整以暇地抬了眼,那瞳仁在光下显得极其黯淡,像是什么琉璃珠子。 她的双目未变,瞳仁仍是像凡人那般圆溜溜,叫人看不出究竟。 惊客心僵了手,只觉得骇人的威压从这丫头身上四散开来,如同一张巨网,正巧落在她的天灵盖上,压得她膝盖险些一屈,腰背也快直不起来了。 她下意识觉得,莫非被认出来了?可她的术法分明还没有解除,仍是渚幽的模样。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39) 长应面色苍白如缟素,身上又穿着一身黑衣,这冰冷又病弱的模样让惊客心越发心痒。 初见时,这丫头分明还是矮墩墩的,也不知吃了什么,如今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惊客心怕是怕,可却没有收手,执着朝其眉心点去。 长应却忽地转了转那浅色的眼珠子,冰冷的眸光直直落在惊客心身上,周身威压寒凉逼人,似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取人性命。 饶是在凡间时执掌生杀的骆清也未有过如此威压,被骆清睨着时,惊客心哪会像今日这般觳觫不已。 她本以为这丫头很好拿下,可这骇人的威压却令她想起了在凡间的淞灵城时 那时漫天风雪骤然静止,双耳被震得嗡鸣不已,她战巍个不停,连一步也挪不开! 是她? 当时将威压放出的,难道真不是渚幽? 可她分明记得,木屋里再无他人,除了渚幽,就只有她腕骨上盘着的那条蛇了。 长应静静地迎上惊客心的目光,不动声色。 惊客心却如遭雷劈,陡然退了半步,就连伸出的手也往回缩了点儿,她怎么就没料到,这丫头或许就是那条蛇变的! 可又可又怎会是平平无奇的蛇? 长应眸光凛冽如刃,见这魔退了些许,像是没事一样,垂头又看起了手里的册子,还慢腾腾地翻了一页。 她看得极快,似是只扫了一眼,就将书册上的字都看光了,手一动,竟又翻了一页。 如今明明没人给她指着字,她却没忘记自己方才看到哪了,若是渚幽在这,定能发现这龙的用心险恶。 真是好一只会装模作样撒娇的龙。 惊客心心道反正也没露馅,干脆硬是装了下去。她也不知这丫头在渚幽面前时,是否也这般冰冷高傲。不过,这又傲又病恹恹的模样,果真是可人至极。 她方才哆嗦了好一阵,如今连声音都喑哑了起来,装模作样问道:怎么,还不肯让我看你的灵海? 长应没有开口,就像是成了哑巴一样,望向书册的眼也未往别处挪上一挪,压根没将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惊客心不觉得渚幽会忍得了这么个有脾气的丫头,她心一狠,硬是抬起了手臂,一鼓作气抵在了长应的额头上。 那一瞬,长应低垂的眼忽然变作竖瞳,一对龙目金光熠熠。 她嘴角往下一扯,明明苍白孱弱,眼里的煞气却有如万剑出鞘。 冷冽又锐利,分明是想将人置于死地的。 惊客心未看到,也不敢去看这丫头的眼,那畏惧深埋心底,似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她怎会不怕,可比起怕,她更像是捡到宝了一样,竟还用舌顶了一样脸颊,眸光露骨。 她确实兴趣广泛,这样的丫头,她也着实喜欢。 可就在她将手指抵上长应额头的那一刻,似有浩瀚的灵力如爪般朝缠上了她的手指,她欲要收回,可却动弹不得! 那骇人的威压犹如滔天巨浪,将她死死摁着,她寸步也不能移,双腿下如坠了万千磐石。 长应双眸未抬,依旧在看着面前的书册,还翻得极其快,紧赶慢赶的。她苍白的唇仍是紧紧闭着,连一句话也未曾施舍。 惊客心这才真的觉得怕了,连带着心底那点旖旎的心思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神魂俱颤,嘴大张着如喘气般,可一个字音也没办法从喉咙里挤出,如遭扼颈。 她的那一根手指,紧紧地贴在长应的额头,自己身上那莹白的灵力沿着那一根手指源源不断地涌出。 惊客心瞳仁紧缩,本欲收手,可却受不得。 她只觉得灵海似要干涸一般,冷汗顺着额头缓缓滑落,就这么一眨眼间,灵力已被攫了大半! 她不知面前这丫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心道反正也抽不了手,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干脆再探探她的识海。 长应未抗拒,反而将其纳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这时候,她竟又翻了一页书,琢磨着能不能在渚幽回来之前将这书看完。 惊客心看见了长应的识海,那识海中白茫茫一片,数不胜数的灵丝掩藏在白雾之中,那得是活多少年才能攒得出这般多的灵丝? 她更是又惊又怕,本想逮一根灵丝瞧瞧,没想到周遭的白雾却扑卷而来。 她意识到不对劲,却依旧收不得手,寒意裹挟着白雾,沿着那根食指灌进了她的识海。 就这么一刹那,滔天的威压散尽,她的手也得以收回,浑身灵力已被一攫而空。 然而,惊客心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那苍白病弱的丫头,又望了一圈这灯火通明的大殿,久久没回过神。 长应杀气未隐,垂在身侧的手上一片片锐利的龙鳞似是开花一般,倏然遍布手背。 她垂着眼,心里却已十分清明,她知道她是为除魔而来的,眼下不正有一只魔送上门来了吗。 惊客心很是迷惘,似是失忆了一般,可心底惶恐犹在,仍旧说不出话。 长应抬起手,拨开什么脏东西一般,拂了拂自己的额头。 在惊客心转身的那一瞬,她忽地抬起了覆满了龙鳞的手 此时殿门骤然一开,撼竹打了个哈欠走了进来,她眼一抬,瞪向了那变作渚幽模样的惊客心。 惊客心身上术法消散,陡然变回了原样,可她依旧很迷蒙,识海似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她竟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处,也不知自己是谁。 她似乎将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撼竹厉声道:三主怎么还做起贼来了? 惊客心回头朝她看去,心里觉得,这魔长得还行,也不知滋味如何。 长应慢腾腾放下了手,手背上的龙鳞一片片消失不见。 她这才开了口,嗓音青涩冷淡,她变作渚幽的模样骗我。 尊主才离开半晌,第三主就急不可耐了?撼竹气急败坏。 惊客心茫然问道:谁是第三主? 撼竹登时不知道是这第三主傻了,还是她听错了。 将她请出去。长应又翻了一页,终于将这书册给翻尽了。 撼竹手一抬,朝殿门的方向一扬,竟没见着这第三主耍赖,这魔也不知怎么的,还真的从殿门走了出去。 等将人请出去后,她合上了殿门,这才意识到,她这是被这龙给使唤了? 长明街上,渚幽循着那小贩所指的方向前去,险些被来往的魔挤到了巷子里。 街市中人头攒动,来往皆是魔,有些个还吵嚷嚷的,从四面传来的声响闹得她头疼。 她仔细分辨着来往的魔,想将藏在其中那六人给揪出,可分出神识也依旧找不到,那几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术法或是神器,竟丁点没有露馅。 这长明街也就这么点儿长,转眼便要走到头了,越往外走,悬在顶上的花伞就越稀疏,就连周遭的光也黯淡了不少。 出了长明街,周遭漆黑一片,只有零星魔火隐隐绰绰在燃,暗到近乎发紫的火光在黄沙中跃动着,一簇一簇滋滋作响,似是有人在嬉笑一般,听着怪瘆人。 渚幽脚步微顿,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她猛地回头,这才发觉刚离开的长明街竟与她隔了大半个沙丘。 她站在黄沙之中,发丝被吹得乱成了一团,远处的长明街明亮刺眼,似是一簇不灭的火。 怎么忽地就离了这么远? 渚幽眼眸微眯,这才意识到,她在长明街里时早早就中了他人施下的幻术,就这么被引开了。 所幸她早早就变作了这小魔的模样,若是被认出来,应当不只是将她引开这么简单。 她猛地转身,迎着漫天飞扬的黄沙朝长明街的方向掠去,思索着她是何时中的幻术,等到她记起街市中那喧闹声时,才陡然明白。 漫天黄沙如被劈开,硬生生被她扇出的掌风给刮到了两侧,她从中穿过,转眼便回到了那亮堂堂的街市中。 将术法看破后,她才知街上行人并不多,比方才所见少之又少。 如今再进来,也不再觉得周遭的交谈声吵杂刺耳了。 她双手掐诀,神识骤然一分,心底轻嗤了一声。 那施术的人在将术法收回的那一刻,被她给揪到了。 渚幽移步街角,未轻易现身,而是化作了一抹灰烟覆在了顶上的花伞中。 这街市的千顶花伞,皆成了她的眼。 伞中盛着的火烧得旺盛,将其中缭绕着的灰烟也给照得通明,底下却无人发觉。 那六个探子分了三路,所往的方向恰就是三主府邸所在。 说不定是没问出问心岩的方向,只能从三主下手了。 那问心岩所处之境极为隐秘,若是修为低下,说不定还未寻到就踏进了死阵,只能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故而魔们虽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却向来闭口不提,也不会胆子大到非要将这地方给找出来,除非是像红蕖那般被逼着的。 在那六个探子分开而行时,花伞里的灰烟也在飞快的攒动。 走到头时,灰从花伞中陡然一落,如同天降黑雨,滴落在沙里时便连影也不见了。 渚幽分了神识跟着那六个探子走了许久,发觉这六个天界的探子果真找到了三主的住处。 只是第一主悬荆向来不在府邸中,里边也空荡荡一片,如同黄沙废墟,什么也找不着。 而第二主骆清却常常居无定所,困了便在黄沙中就地打坐,抑或是在烧焦的枯树上朝人间的方向看,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令人无从下手。 只第三主惊客心住的是沙洲湖畔中的花船,那船上彩灯高悬,掌灯的侍女四处走动着,穿得着实单薄,纱衣被风一吹,半个肩皆露了出来。 船上嬉笑声不断,蒙眼的侍女四处跑着,衣裳半露,同她们的主子一般,着实放浪。 渚幽见来此处的二人脚步一顿,险些笑出了声,没想到这惊客心还能将天界探子吓着。 想来也是,天界中这些仙向来循规蹈矩,做什么都按行自抑,总讲什么功德道义,行事束手束脚的,见着这样无耻的魔,还真会被吓一跳。 那两个探子相视了一眼,忍辱负重地变作了花船侍女的模样,就这么混上了船。 不曾想,他们上的不是什么花船,而是贼船,刚上去便被人从身后蒙住了眼。 那蒙眼的纱巾还熏着实香,闻着极其呛鼻。 其中一人连忙问道:第三主可在船上? 身后一女魔娇笑说:来了这么久还不懂规矩?蒙着眼将第三主摸着了,你便能看见三主了。 那探子神色骤变,险些就这么将纱巾扯落。 一缕灰烟倏然蹿上了船,从那绣花地毯底下一钻而过,转瞬便游了花船一圈。 渚幽没想到,惊客心竟不在船上,也不知去哪儿逍遥了。 花船里有一个软绵的声音问:大人方才回来了怎不多歇一会,这么急匆匆的是去哪了? 自然是去大殿了,你连这也猜不到? 你这是在骂我蠢? 何人说你蠢,这不是你自己嫌自己么? 渚幽听这二魔一来一往地斗嘴,化成的灰烟袅袅散尽,神色不明的在大漠中凝回了原样,身形一掠,转瞬便抵至大殿门口。 她刚落地,正巧看见惊客心站在殿门前,也不知这魔是在思索什么,神情竟满是错愕。 殿门嘭一声被震开,撼竹连忙转身,正想训斥那第三主的时候,忽地瞧见了自家尊主。 渚幽神色郁郁地站在殿门外,一双眼直往殿里斜,在看见长应正毫发不伤地翻着书册时,才略微放下了心。 长应悄悄抬了眼,金色的竖瞳缓缓恢复如常。 你来作甚渚幽回头问道。 惊客心一看见这银发黑裳的魔便愣了神,痴痴看了许久,似是傻了一般。 渚幽干脆朝撼竹睨去,想听个解释。 撼竹大悟,连忙道:尊主,这第三主变作你的模样进了大殿,还想将长应骗走。 惊客心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渚幽,即便是脑子被白雾糊了,也依旧耽溺于这入魔神裔的脸蛋和身段。 她如今怎像是傻了一般。渚幽手一挥,痴痴站在殿门外的第三主登时被扇了老远,在黄沙中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可那在黄沙中翻了几个跟头的魔将头一抬,眸光竟还是痴痴的。怕是真的傻了,渚幽心想。 不知,属下回来时她便是这般了。撼竹连忙道。 渚幽将长袖一抖,一根乌黑的绳索从她的袖口里掉出,如蛇一般朝惊客心游去。 惊客心来不及避,被那绳索捆了个正着,明明被勒住了脖颈,却还娇吟了一声。 渚幽脸色一黑,转身就进了大殿,五指一握,殿门顿时合拢。 撼竹欲言又止,想来想去还是如实道:尊主出去后,属下离了片刻,想来第三主便是那时候进来了。 渚幽看向长应,她的龙乖乖坐在软塌边上的锦毯上,腿上放着薄薄的一册书,眸光凉薄而淡然,模样好看又青涩,看着确实是一副好骗的模样。 尊主?撼竹心惊胆战道。 惊客心已被我捆在门外,你将她丢进蛇窟,蛇窟里无须燃灯。 渚幽弯腰将长应捏在手里的书抽了出来,扔在了案上。 撼竹连忙应声,转身便往外走。 长应仰头看她,那惊客心欲探我的识海,不知怎的就傻了。 渚幽心里一嗤,惊客心怕是被那些白雾给蒙了识海。她坐在软榻上,斜倚着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她说看书无用。长应一板一眼地回答。 渚幽下颌一抬,怎会无用,这些可都是你该学的。方才那册书翻完了?翻完了便讲给我听。 长应未点头,疑惑问道:背下来了,可为何要将惊客心丢进蛇窟。 渚幽不想解释太多,这不是小姑娘该听的,索性道:她喜欢那样漆黑又狭窄的洞窟,她乐在其中。 长应不解:为何?这是我要学的么。 这不是你该学的。渚幽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她看长应一脸不解,还一副天真乖顺的模样,叩了两下软榻扶手,琢磨着是不是该将这只龙藏到另一处去。 第45章 撼竹还不是差点儿就被长应那话给吓得心都梗了, 她犯错在先,不该私自到殿门外吹风,如今自然不敢说话,只能悄悄抬眼朝长应望去。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0) 长应已不是先前那稚儿模样了, 虽看着年纪尚小, 但不得不提, 她如今这冷淡锐利的样子还挺能糊弄人的。 撼竹将这龙对她的敌意看在眼里,每每她同尊主稍亲密一些,这龙就像是护食一般,将她冷冷看着。 越是如此,她便越发觉得,这样的龙根本留不得,至少不能一直放在身侧。 她一心为了自家尊主,是丁点儿险都不想让尊主去犯的。 如今那几个天界的探子看着像是为魔主而来的, 可谁知他们会不会顺道将龙宫这被盗的龙给找回去。如此一来,不免会有一番争斗。 真是天降无妄之灾, 撼竹后悔至极, 当初就该拿命来阻止尊主, 莫让她将这龙捡回来。 软榻那边, 长应颔了一下头, 没有再往下追问,既不是该学的, 就连半分好奇也没有了。 渚幽见她乖乖点头, 心里觉得可惜,这龙长大了就是这点不好,不像稚儿时那么黏她了。 明明稚子时还软磨硬泡的要牵她的手, 再小一些时还抱过她的腿,如今既不牵手,也不硬是要贴着她了。 幼时确实乖巧,她还能将其抱在手上,虽然那时的龙浑身冻得像冰,可到底还是软乎乎一个,又娇又可爱。 她叩了几下软榻扶手,想想又将腕子搁在了长应的肩头。 这龙的肩背虽不如稚儿时柔弱,可依旧是单薄的,像是这书册的一张纸,稍用些劲就能撕碎。 长应就那么乖乖坐着,长相已与稚儿时相差甚大,心智却无甚变化,冷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让她撘着肩头,属实乖巧。 殿门外,被捆作一团的惊客心嚷叫了两声,似是不肯被撼竹带走。 过了一会,那喊声渐远,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渚幽眸色一深,捻着手指沉思起来。 她是故意让撼竹将惊客心丢进蛇窟的,蛇窟在魔域边隅,地方不太好找,将惊客心放在那边恰好,也省得被天界的探子给找着。 那几个探子模样长得还行,若是惊客心回了花船,指不定会被迷住,稀里糊涂的就将魔主那两魂给交出去了。 她确实忧心极了惊客心会忽然反水,这才将她给弄走了,而悬荆和骆清那边,她倒是不担心,那两魔皆是机灵的。 如今魔主两魂已经凑齐,再寻到剩下一魂,昔日魔域之主便能再世归来。 这于魔域而言,无疑是一件喜事,可对天界却不然。 天界早想除去上禧城另一侧的魔域,镇魔塔被毁,他们势必会再造一座塔,用以将这些无恶不作的魔都困于底下,彻底将那一片不见天日的荒漠给收入掌中。 故而对天界来说,魔主是留不得的,他们使劲浑身解数,也会阻止魔主复生。 渚幽捏了捏长应的肩,漫不经心地拨起她垂在耳边的发,那发丝一动,长应似是觉得痒,素白的耳竟微微动了。 长应回头看她,问道:这书还要念么。 我带你去个地方,迟些再念。渚幽站起身,手还捏在长应的肩上,迫使她也站起了身。 那胳膊细细瘦瘦的,似是被凌虐过一样,若是凡间的小姑娘,这般身量时又怎会纤细如此。 长应的发顶恰能抵到她的肩,渚幽垂头看了一眼,一个念头忽地扰了她的心 着实想将长应这满头墨发给拨乱,看看是不是如稚儿时一般,仍是两个发旋。 可她并未抬手,而是带着长应往问心岩的方向去。 大漠中昏暗无光,不见日光,月华不洒。胜似鬼影的枯树孤立在沙丘中,飞沙扬尘半刻未歇。 问心岩外仍是静得出奇,风声似被拦截在外一般,明明水在流淌着,可水声未响,枯树上那站着的鸟儿张合着嘴,也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渚幽鞋尖点地,稳稳落在了这片沙丘上,随即松开了捏在长应肩头上的手。 长应双脚也及了地,见那拧在她肩上的手一松,还颇为不自在的将肩抵向了渚幽的手臂。 渚幽被蹭了个正着,垂头时却见长应不慌不忙移开眼,一副想亲近又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 她心下一哂,屈起食指去刮了一下长应那冷着的小脸。 长应也不抬头,目光着实平静。 渚幽见她面色无甚古怪,这才仿效骆清,施出了那打开问心岩禁制的术法。 十指如翻花般一掐,指间魔气如烟般袅袅散尽,术成之时,问心岩外的流光骤隐。 那一瞬,她立即将掌心拍向了长应的后背,长应一个趔趄,往里迈了一步,她也跟着踏进了禁制之中。 里边更是静凄凄一片,堆叠的山石同这片荒漠格格不入,像是从哪处搬过来的。 渚幽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被破开的禁制又缓缓凝聚起来,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长应本就走得慢,踩在这黄沙里时,腿脚更像是使不上力气一般,绵软得很。 即便是换了心头血,她的身子也依旧没有好全,在爬进岩洞时,还急急喘了几口气。 岩洞内燃着灯,火光将这岩壁上的灵石给映得璀璨耀眼,有半壁却是光秃秃的,分明是被人撬走了。 渚幽指着那光秃秃的岩壁道:先前怕你饿着,我特地讹了半壁灵石回去,没想到你还挺挑嘴。 长应有些迷蒙,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慢腾腾开口:此地我有些印象。 渚幽心道怎能没有印象么,她那时走哪儿都带着颗蛋,也正是带着那蛋进了这问心岩,蛋壳上才有幸破了两个洞。 我本以为我讹回去的那些灵石你碰也不会碰了,更是没想到,我需用到之时,你已在芥子里将我的灵石吞了个干净。渚幽甚是感慨。 长应也不觉得羞,甚至还冷着脸坦坦荡荡的。 远处静水中那湿漉漉的棺椁半露着,黑沉沉一片。但渚幽未将其打开,而是用灵力将水底下的一个木盒托了起来。 那木盒一开,里边的法晶上火光骤亮,炽如沸水的热浪朝四周奔涌而开。 渚幽手一抬,单臂将长应拦在了身后,薄纱般的袖口呼啦一声被这热风掀了起来。 法晶上的火光未隐,甚至烧得更旺了,将里边已混为一体的两魂给映得通红。 那火燄是她留下的凤凰火,她如今身在问心岩内,灵力又已恢复些许,这火自然烧得越发旺盛了。 她手指一勾,木盒里的法晶顿时腾起,似被风托起一般,稳稳落在她的掌心上。 这是何物长应看渚幽五指一收,将那玩意儿抓得牢牢的,也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 虽是不知,但她额角一跳,莫名心烦意乱,直觉这并非什么好东西。 可她神色不变,盯紧了渚幽那只素白的手,似想用目光见那物件给剜出来。 渚幽未瞧见她眼里的排斥,手一翻,掌心中握着的法晶顿时不见了,被她放进了芥子之中。 是不能交予他人的好东西。她道。 那物什被收起后,长应见不着了,这才慢腾腾将沾在渚幽手上的目光给敛了回去。 渚幽妥善收好了法晶,回头望向了水面上那空落落的木盒,也未用石头变出个假的来,而是一挥手令那木盒合上了盖。 灵力一撤,浮在水面的木盒便渐渐沉至水底,转瞬便被淹得没影了。 渚幽捏着一粒芥子,像是捻什么灰烬一般,将其揉捏了一番。 什么好东西?长应眼一抬,朝那粒小小的芥子瞅了过去。 渚幽一哂,含糊不清道:是个厉害玩意儿。 她朝魔主的棺椁深深望了一眼,将芥子收入袖中,五指随即一张,洞顶上登时出现了一团黑雾,好似一只大睁的眼。 长应刚想接着问是什么厉害玩意儿,肩忽被一掐,双脚陡然离了地。 她唇一闭,被身侧的魔拎至半空,朝那团浓黑如墨的雾撞了过去。 渚幽就这么连拖带拽的将长应拉进了魔雾之中,绕身的魔气随即紧缩。 那团雾先是变作拳头般大,而后又成了米粒大小,最后彻底不见,没在问心岩内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凡间依旧是大雪,万里皑皑一片,山尖雪顶与雾白的天色颇为一致。圆日被云遮着,只隐隐能看见一圈光晕。 从魔雾别境出来后,转瞬又到了凡间的淞灵城外,淞灵城的雪得下到来年才会停,入春后即使是停了雪,这漫无边际的冰也未必会化。 这地方长应认得,她见周遭颇为熟悉,侧目时果真看见了那云上天宫一般的华承宗。 华承宗的山门里有别宗的弟子走了出来,想来是这小宗无人进得神化山,只好先行离开了。 与魔主一魂转世同宗的女弟子跟着几人走了出来,她频频回头,眉间愁云不散,心事重重道:师弟还未出来,为何不再等等? 那瞧不起傻子的男修冷哼了一声,你觉得他有本事进得神化山?即便是进得去,他有命出得来么。 女修咬牙切齿,脚步猛地一顿,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你来时便瞧不上他,如今他在潭底久久未上来,定是已经入山了,你此时却说要走,当真一点同门情谊都不曾有吗。 旁边几个弟子也跟着她停住了脚步,也皆是担忧得很,回头朝身后的那座冰雕的桥又望了过去。 男修挤出一丝笑来,眼里却尽是鄙夷,师妹,不是我说,若是师父在这,定也会摇头,你也不想想那傻子什么修为,神化山里妖兽遍地,随便一只就能将他吃了,你说他下潭做什么,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可这天赐机缘还在,潭面也未被冰封,里边的人仍有机会出来,再等上一日又能如何? 女修眼眶一红,眼泪如珠子便跌了下来,师弟若是有幸出来,他见不着我们该多难过? 男修戏谑道:你这般信他能出来,那你便回去等,反正我要回宗门了,师父说了不得擅自在外久留,你们这么想留,那便在这等着吧。 他话音一落,原先也摇摆不定的几人皆慌乱了起来,面面相觑着,久久才朝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迈了出去,便是不会同这女修留在此地了。 女修咬紧了牙关,双目通红一片,脸颊已然湿润一片。她抬手抹了一下脸,毅然转身。 男修见状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渚幽站在远处,如瀑的银发未隐,素白的身上魔纹漆黑似藤。 她回头朝已经及她肩高的长应看去,本是想叫长应变作龙身的。 可她一想到神化山里那摔出数道沟堑的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样的龙形,自天跌落时阵仗甚大,撞得地陷山塌,她耳边尽是轰隆响声 罢了,若变作的龙身是那个模样,那还不如不变,那样怎么也不像是还能环得上她手腕的。 渚幽颇觉遗憾,又不由得抱起幸存的一丝丝期盼,问道:你变作的原身还能再小回去么。 长应站在她身侧,病恹恹的,身子骨又十分虚弱,闻言冷着脸点了一下头。 渚幽忽地被这龙给牵住了手,那龙爪将她的掌心捏得紧紧的,似是不容她挣开一般。 她不明所以,只觉眼前景色蓦地空了一片,那苍白孱弱的龙女陡然不见。 她的腕骨随即一重,似被什么东西给压得直往下沉,低头一看,竟是熟悉的小黑龙。 与稚儿时不同的是,这龙身的鳞片更是绚烂,头顶上还长了一对龙角,就连四爪也长出来了。 虬劲的龙爪未抓在她的手臂上,而是藏锋般微微收拢着,似乎生怕将她挠伤了。 好乖,渚幽将素白的食指点在了长应的额上,只这么轻轻碰了一下便收了手。 远处冰做的桥短短一截,一侧玉石般的鹤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似在啄羽。 那女弟子转身擦了眼泪,回头望了一眼,心里满是苦楚,竟竟无一人为她留下。 她下唇一咬,正要过桥的时候,忽地往前一仰,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个正着。 她双目忽地一瞪,转瞬又半阖了起来,通红的眼眶里滚着的泪珠子未淌下来,面上的愤懑和愧疚俨然一消,竟像是变了个人。 这躯壳未有变化,只是被夺了个舍,遭人摆布了。 占据了这躯壳的正是渚幽,渚幽拨了拨女弟子散在脸侧那遮了视线的发,本楚楚可怜的一个人似是忽地变得出尘了,面上连半分柔弱也见不着了。 她手指一勾,一条黑蛇模样的龙从冰上爬过,四爪在冰上划出了数道狰狞的痕迹。 长应明明长了角,四只爪也完好长着,可仍是不大飞得起,可怜巴巴的在冰上爬着。 周遭的白雪皑皑,她身上黑鳞遍布,同这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渚幽掌心往上一翻,等着长应缠过来。 冰上的黑龙腾身而起,那双金目冷漠无情,气势有如直奔九天。 然而它未上天,而是软绵绵地落在了渚幽的手腕上,尾首一缠,将这腕子给环紧了。 桥的那一侧有别宗的弟子陆续出来,皆是宗内无人进得神化山的。 有一人见她独自站着,便问道:不知道友怎未和贵宗弟子一起走? 渚幽寻思着自己是该挤出一滴眼泪做戏,还是漠不搭理为好。 她将缠了龙的手腕往身后一藏,细长的眉略微一皱,扮出了一副着实可怜的样子。 我师弟还未出来,得回去寻他。 那人微微颔首,也未多问,跟着人群走远了。 渚幽过了冰桥,亮出请帖后带着长应又进了华承宗。 此番前来,她并非想再闯一次神化山,那山中想必已有仙在把守,再说山里也没有值得她再闯一番的东西了。 缠在她手腕上的长应动了动,坚硬的鳞片自她手腕上缓缓磨动着,传出心音道:为何又来此地? 来取一样东西。渚幽绕过了数名弟子,揽风而起,身姿轻盈无比,如这漫天纷飞的雪一般。 她双眸微眯,语气又自然得很,像是要取的是自己的东西一般。 可长应心里清楚,这魔哪有在凡间遗落什么东西,要取的想必是他人之物。 渚幽扶风而行,直朝主峰而去,风雪皆绕她而过,她鞋尖一点,轻飘飘地站在了主峰的塔尖。 塔内顶层中唯有一元神,看修为和气息,应当是周熹照。 她安抚似的将长应摸了两下,身猛地往下一沉,竟直接穿过了塔上的青瓦,落在了塔内。 塔顶那夜明珠正亮着光,身着白衣的周熹照依旧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听见声音后也未曾转头,而是挥出灵力朝身后击去。 渚幽藏匿了身形,伸手想去取案上那一面观天镜。她未避开,而是微一抬手,那厉风般的灵力顿时消散在她的指尖,像是被化开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1) 人与仙魔的差距,大抵便是如此。 周熹照似乎没料到自己的灵力竟扑了个空,他肩颈紧绷着,厉声道:谁! 渚幽五指一展,一张乌黑的方巾登时遮在了观天镜上,她将那被方巾遮了个完全的观天镜捂进了怀里,蓦地移步至周熹照身前。 她想不明白,这人究竟为何一直不肯回头,是模样长得太丑见不得人,还是因为什么? 周熹照只觉面前似有风一晃而过,却连个影也见不着,他屏息凝神,寒声说:阁下莫要装神弄鬼。 渚幽缓缓弯下腰,直视着周熹照那双近乎全黑的眼。 这华承宗的宗主竟有一双魔瞳,也不知是何时入的魔,莫非是百余年前入神化山救他那弟子的时候? 第46章 难怪, 这塔里封实了窗户的那些木板上,刻着的全是压制魔气的符文,也怪不得这华承宗的宗主步入大乘许久也未能得道。 他不曾直视观天镜,甚至还将这般重要的器物放在身后, 而不敢正眼视之, 原来, 是因他早早就入了魔。 入魔并非一件稀罕事,心生魔障,执念未舍,狭劣不去,便能入魔,这于凡人乃至于众多妖物来说,都比成仙更为容易。 只是周熹照为何会在百年前忽然进了神化山,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渚幽不得而知,只觉得那定与其入魔有一定的关联。 她回想起在先前开山时的幕幕,明明观天镜都已示宗内有魔了, 可周熹照却偏偏又试了一次, 故而天上神仙才撤了寒潭禁制, 让神化山开了个山。 周熹照似乎十分期盼山门打开, 也不知是不是想再进去一次, 这模样倒像是与人约好了一般。 神化山可不是人人都进得的,妖魔欲要进山已十分不易, 更何况他还是区区一介凡人, 他这般执着开山,究竟是受何人所惑? 若非是受他人哄骗,那在神化山里等着他的, 除了如她这般的大魔,那便 只能是仙了,否则又有谁能任由其心出入山门。 渚幽眸光沉沉,总觉得这日子也太凑巧了些。 周熹照百年前硬闯神化山,她亦是百年多前入的魔,入魔前她方历了劫,凤凰历劫便得浴火,滚滚天雷落下,烛天火光熊熊燃起,雷鸣不绝于耳。 那火一燃起来,她不得不现出真身,周身翎羽比这火还要艳。 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浑身炽热,身如遭蜕皮一般,那烈炎似乎涌进了她的心头。 她所栖的那一株梧桐树被天雷劈了个正着,劫火却未将其烧成枯木,树心里有一物蓦地明亮,乃是凤凰渡劫时天赐的燃心木。 燃心木可是好东西,能增进修为还能补缀三魂七魄。 明明劫火烧得正旺,可此时一只手却探了进来,欲要将那燃心木取走。 那只手细细瘦瘦的,被火一燎便露出森森白骨,血肉登时像是化成了雾,散在了这劫火中。 她认得这手,是璟夷的。 随后她双目便被毒雾蒙住,看也看不清了,这劫 自然也未渡得过去。 她至今觉得是璟夷害了她的眼,害得她修为大跌,还被带上了斩仙台。 可她却始终未想明白,这么只鸟,哪来的这来历不明的毒雾? 她苦苦寻觅了百年,也未曾找到解毒的法子,唯能寄希望于那只存于古籍中的寒眼。 如果寒眼中真有能解百毒的圣物,那她的眼便有救了。 那毒雾来历不明,她寻遍三界也未找到与其相似的,此物究竟存于何处,不得而知。 皆是百年前啊,莫非这两件事真有什么联系?渚幽心道 周熹照浑身紧绷着,似是在惊怕,双肩竟在略微发颤,他应当怕极了有人发现他入了魔,就连坐直的腰也微微弯了点儿。 他看样子十分想将头埋起来,好藏起自己的一双眼。 兴许是塔内压制魔气的符文奏效,再加上他心有不甘,身上竟连丁点魔气也没有,手与脖颈上也皆未见有魔纹蔓延。 不过,这些符文不算复杂,仅能压制此等低劣的魔气。 若是他一心要入魔,已连半点善念也不存了,那这符文于他而言,是起不了半点用处的。 他大抵是十分不想入魔的,只是心绪矛盾,心里的执念无法释然。 渚幽抬起手,不由得佩服起这周熹照来,竟硬生生将此事瞒了这么久。 她将指尖悬在了周熹照的额前,还将一缕灵力探了进去。 她着实想知道,周熹照百年前在神化山里究竟遇了什么事。 若他在山里遇见的是仙,那仙万不可能会让他这凡人陷入魔障,那便只能是魔了。 那灵力倏然钻入周熹照的眉心,在灵力窜入的那一瞬,周熹照浑身一震,脸猛地涨热,似是一股火气在他体内烧起般。 他猛地闭紧了那双漆黑得连半点眼白也不剩的眸子,厉声道:何人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话音方落,他紧咬住牙关,牙齿咯吱打颤。 他本欲将这擅入的灵力驱散走,可没想到,以他的修为竟还远不能敌! 只片刻之间,他的额头上满是汗,就连这一身白衣也被汗水打湿了大半。 渚幽的那一缕灵力准确无误地找着了他的识海,只见里边大片的灵丝如藤蔓般纠缠着。 比之她先前所夺舍的男修,这周熹照的灵丝密密匝匝,乱作一团。 那一缕外来的灵力如同一只纤柔的手,将缠绕在一起的灵力缓缓拨开,又一根一根地仔细查看着。 百年前 渚幽细致地搜寻着,终于找到了百年前的那一根灵丝。 可未曾想到,那灵丝似是遭人损坏一般,底部裂痕遍布,已是要断不断的模样。 或许是周熹照不想将那日之事忘却的缘故,竟用灵力硬生生稳住了那一根灵丝。 渚幽心如擂鼓,不知怎的,竟有些焦急,也不知那残破的灵丝中还留存着多少记忆。 若是周熹照记得,那她大抵也是能透过这根灵丝看得见的昔日之事的。 然而,她查看起这缕灵丝的时候,却发觉所能看见的幕幕多半是断断续续的,就像是那一整日被刀分成了数片,其中还丢失了不少。 她双眸一闭,将神识带入了那一缕灵丝。 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猝然一个哆嗦,随即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渚幽睁眼时,眼前雪白一片,远处的高山雪顶直入云霄,天穹一片灰白。 冰雪漫天盖地,千里之内,嗅不见半个活物的气息,风声呼号着,如同兽吟。 这是在神化山之内,百年之前,周熹照果然进了神化山。 她的神识附在了周熹照的灵丝上,故而也只能跟着周熹照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周熹照约莫是硬闯进这神化山的,灵台受了些伤,步履也显得有些蹒跚,他在雪地里走得不太稳,心绪一片混乱,焦急而无助地朝四周张望着。 他在找人,找他的大弟子。 那弟子是他的孙,又许是他的曾孙,这辈分得追溯到许久之前,连他自己都不大记得清了。 在冰雪中漫步的周熹照满心想着,就要关山了,他得将人带出去。 不知怎的,山骤然开裂,一大道沟堑在他的脚边裂开。 地动山摇着,耳边隆隆作响。 周熹照险些没站稳,一个趔趄后连忙招出命剑,将剑尖嵌入了地下,堪堪支住了身。 地面裂得突然,那沟堑朝远处蜿蜒开来,好像是这冰雪上生出的一道乌黑狰狞的疤。 循着周熹照的视线,渚幽也跟着往深沟里看,一眼却不能看到底。 那沟堑就像是长应自半空跌落时摔出的那一道裂谷,若她没有猜错,底下定也有一扇魔门。 周熹照带在身侧的弟子命牌忽地亮起,他终于目浮喜意,纵身往下一跃。 那时是腊月十五,凡间有祭天帝、祈平安的习俗,天上也正巧在办宴,众仙齐聚一堂。 若是渚幽没有记错,那一日比她渡劫不成还早了半月。 只是没想到她未渡得过天劫,还跌了修为,后又被陷害冤枉,再后来才上了斩仙台。 周熹照落地后匆忙分出神识,如烟的神识朝四方猛蹿而去,欲要找到他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大弟子。 终于,在沟堑尽头,他寻到了那弟子孱弱的气息,心痛不已地狂奔而去,只见地上鲜血如梅,他的弟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弟子的身边似乎站着个人影,那人浑身像是蒙着雾,叫人看不清相貌。 或许就是这人将周熹照的灵丝破坏了,渚幽心想。 那人也不知是何身份,是见不得人还是怎么的,做了这等事竟还想让周熹照将她忘了。 可惜,周熹照不肯忘,虽是记不得那人的长相了,却将她所说之话记得一清二楚。 沟堑底下的魔门果真仍在,那门受魔气环绕着,浓黑的烟缕如同一只只手,朝周遭猛抓不歇,欲要将躺在地上的那凡人修士给卷入门中。 奔腾而出的魔气如同伸长了数丈的利爪,五指尖锐如钩,险些碰及那弟子的衣裳。 周熹照连忙施法,堪堪将魔气击退了数尺。 他本就身负重伤,如今想将魔气击退,已十分吃力。 站在边上的那身形模糊的人忽地开口,你们胆敢将今日之事道出? 兴许是灵丝有损的缘故,渚幽连这人的声音也分辨不清,但约莫是个女子。 周熹照不知她是何意,满心牵挂着自己的弟子,一听这话便知定是这人将他的弟子伤了! 他抬起手中的命剑,朝那身影猛刺而去,冷声道:何方妖孽! 然而,他的剑尖却无法触及那模糊的人影,剑尖像是被抵住了一般,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之中,再进不得一寸。 躺在血泊中的弟子虚弱地颤抖着,就连闷咳声也轻得要命,他双手缓缓握成拳,使尽全力般开口说道:不是妖,是是魔! 是魔 周熹照瞳仁一缩,望向了远处那扇乌黑得如同无底深渊的魔门,忽生无力之感。 那些可怖的魔气又狂袭而来,忽地缠上了弟子的一条腿。 只顷刻间,他的裤腿骤碎,腿上血肉无存,竟只留下了森森白骨! 啊 弟子扬声惨叫着,握起的十指倏然展开,十个指头全抠进了泥地里,硬生生拖出了数道血痕。 周熹照双目通红,蓦地挥剑劈向了那道魔气,聚起的魔气被罡风震散,退回了魔门之内。 那模糊不清的人影往前走了一步,面容着实模糊,就连面上是何神情也叫人看不清,只是她往前踏出的几步似乎甚是犹豫,也不知是在害怕什么。 她抬起手,竟将手臂伸入了魔门之中,然而那魔气却并未将她的手吞得只剩森森白骨。 她猝然收手,往后趔趄了两步,慌乱至极。 周熹照紧护在那弟子身侧,也已是强弩之末,看着弟子那白骨尽显的腿,心如滴血一般。 弟子哭嚎着,她是魔,她是魔! 往后趔趄了两步的人影猝然转身,扇出了一道凛冽的掌风,直截将地上本就孱弱的弟子又扇出了一口血来。 弟子胸膛一震,满嘴糊满了血,瞪着双目便没了气息。 周熹照大喊出声,一双眼鲜红如滴血一般,持着手中剑便朝那身影砍去。 那人却疯了般笑了两声,伸手嵌住了剑尖,将五指抓向了周熹照的脸,欲要将他识海中的灵丝毁去。 周熹照挣扎不止,眼珠子如滴墨一般,墨汁猝然荡开 他入魔了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只见周熹照不留余力地将灵力使出,大乘期的灵力如同利刃一般,朝她当头斩去。 斗了片刻之后,那模糊的身影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忽地朝天望去,一把将身前的凡人推远了。 她道:若是你想复仇,下次神化山再开,你便来寻我! 若是渚幽未曾记错,那个时辰天上该奏起仙乐了,天宫饮宴。 周熹照深受重伤,被推得仰头倒下,双目一片漆黑。 白雪自天上飘摇落下,这神化山当真冷得可怕。 渚幽神识归体,收回了悬在半空的食指,捂紧了怀里那一面观天镜,神色郁郁地想着周熹照灵丝中的那模糊人影。 这样的魔,她在魔域待在许久,似乎未曾见过。 是谁? 在她将神识从周熹照的灵丝中抽出后,周熹照才得以喘息,僵了许久的身这才得以一动。 周熹照神色骤变,灵力自体内迸溅开来,朝四周冲撞而去,震得书册和杯碗尽数扫地。 渚幽抬手一挥,将卷至身前的灵力给扇开了。 难怪周熹照要压制魔气,也难怪他这般期盼神化山再开,他不想成魔,可却心生魔念。 这么凡人,到底还是太好骗了些,魔随口说说的话怎么能信,那人真会在神化山里等他去寻仇么? 约莫是不会的。 长应盘在她的手腕上,许是被冷落久了,竟格外不悦地咬上了她腕子上那略微突出的骨头。 未用什么劲,轻咬了一下就松了口。 渚幽微微眯起眼,身侧那凡人所施出的凌冽灵力肆虐般狂刮着,她不以为意,心里想着那年腊月十五,入了神化山的那魔为何想杀人灭口,似还十分听不得旁人道她是魔。 可惜周熹照的灵丝遭毁,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声音也着实模糊,似是隔了甚远还嗓子里卡了痰液一般。 嘶,难听。 渚幽传出心音,故意问道: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你可还记得这一日。 周熹照两眼瞪直,疯魔了一般,是你吗? 你从神化山出来了? 渚幽一哂,这是将她认作是那人了?她可不想无端端背上这一口大黑锅,一声不吭地捂紧了观天镜穿墙而出。 离了华承宗后,她从那女修的躯壳里出来,女修登时咚的一声倒在雪里。 这女修果真是个性子软的,就这样了还一心惦记着她的师弟,稍微回过了点儿神后,双目还未睁开,便已动了动唇念起了她师弟的名字。 如此多情之人,必定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渚幽默不作声地垂眼看她,觉得这凡人似乎有些可怜。 那凡人半睁着眼,只依稀看见一位银发黑裳的女子站在边上,模样甚是好看,仿若天上仙人。 她迷迷糊糊想着,是仙吗,她莫不是没命了,有仙来收她的魂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2) 可没想到那仙子并未多言,抚着手腕上的一物,转身时只留下一句话。 你师弟没了。 那凡人怔了许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目,看清了那仙子腕子上盘着的东西。 竟、竟是一条黑蛇。 渚幽转身走远,心道确实没了。 没了,死在了镇魔塔里,所余的那一魂还被她带回了魔域。你那师弟啊,要当魔主去了。 女修眼皮沉沉,朝一角拖曳在地的绸裙伸出手,却未能擒到。 走远后,渚幽轻拍了两下腕骨上缠着的龙,不必再盘着我了。 黑龙陡然掀了眼,一双金目一瞬不瞬地看她,过会才慢腾腾地垂下一截尾,龙身往雪地一跌,陡然变作了个病恹恹的丫头。 长应冷着脸,似是无精打采的,你在那凡人的识海中看见了什么,为何要问他那日之事? 哪一日?渚幽抬眉,她总觉得这龙的疑问越来越多了。还真就长得越大,就越发勤学好问、笃实好学了。 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长应记性颇好,将这日子也记得清清楚楚。 渚幽不以为意道:自然是因那日似与得罪了我的人有些干系。 长应久久没说话,眼一抬,朝她紧搂怀里的那面镜子睨了一眼,皱眉道:那铜镜梆硬,有何好抱的。 渚幽垂眼看她,见着小龙双颊微鼓,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我不抱镜子,难不成要抱着你? 长应没吭声。 你长这么大了,还想我抱着你走呐。渚幽轻嗤了一声,心下却在想,分明是这龙不比稚儿时黏得紧了,若是她撒个娇什么的,抱还是会抱的。 长应垂着眼,冷漠如冰。 自魔域出来后,你便像是在同我怄气一般。渚幽脚步一顿,你说说你究竟在气什么。 长应这才抬起小脸,抿起的唇略微一张,你不是不待见那惊客心么。 渚幽确实不待见惊客心,但她不知这与长应同她怄气有何干系。 长应这才凉飕飕地说:为何她变作你的模样时,连你身上哪处有魔纹都知道,她怎同你这么熟络。 明明周遭再无他人,也见不着屋舍,望不见炊烟,可却像是谁家打翻了醋一样 酸得很。 第47章 这就很难解释了。 渚幽思来想去, 也不知这龙怎能这么酸,就连惊客心变作她的模样,也要暗暗怄气,只好道:我平日里衣裳穿得不少,她能看见的与你能看见的有何差别? 长应闷声不语。 渚幽又道:难不成她变作我模样时,你还剥了她衣裳看看底下的魔纹是不是也一模一样? 长应眸光略微一颤, 这才慢腾腾地别开眼。 到底是个及她肩高的丫头了,面色再怎么冷淡,也该是知羞的。 渚幽见她不吭声了,忍不住揶揄了一句,日后若是谁跟你好,那人怕是也要像我这般,被气个半死。 你生气了?长应仰起头,面无表情地打量起她的神色。 渚幽一哂,倒也没有,只觉得身边放了个醋缸子,平白沾了一身酸味。 长应嘴角往下一撇, 神情淡淡的, 小模样精致又苍白,你莫要气,她未将我骗着。 渚幽甚是无奈, 也不知究竟是谁一直生着闷气。 既然未将你骗着,为何还闷闷不乐。渚幽将怀里的观天镜裹严实了, 连一条边也没露出来, 省得天上的仙发觉他们赠予凡人的东西被一个魔给取走了。 长应垂着眼,紧跟着走了好一会,气她变作你。 说来说去, 还不是气惊客心变得太像。 可她不是未将你骗着么?渚幽搂着那块被黑布蒙着的观天镜,头疼地想着。 长应竟觉得有些道理,乖顺地点了点头,就这么被说服了。 凡间越往北,越是冰冷刺骨,地上的雪近乎要埋到膝盖了。 渚幽不常来凡间,此时身边又带着只龙,琢磨着要不要带长应去见见世面。 她取出一根细绳将观天镜给拴紧了,省得那块能遮天蔽日的黑绸布自上滑落,随后才将其放进了芥子里。 长应上回来凡间时,灵魄尚未齐全,看什么都觉得寡然无味,不知喜也不知悲。 如今再来凡间,竟觉得连避寒的流民都有意思了许多。 那些流民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明明饿得面黄肌瘦,可却未大口喝上一口粥,而是极其珍惜地小口吃着。 他们时不时朝这边投来一眼,神情又困惑又震惊,兴许是想不通她们二人怎能以薄衫御寒。 长应目不斜视,在换了心头血后,她确实不觉得冷了,心尖上那滴凤凰血灼如炎炀,血自心头流经时,周身被烘得温温的。 朝南而行,飘摇落下的雪小了许多,呼号的风似是止步北境。 冰雪渐化,荒原上隐隐冒出了绿芽嫩尖,就连在外走动的凡人也多了不少。 城中喧闹非凡,彩灯高悬着,那红绸在楼间挂着,拉了数十尺远。 魔域比凡间小上许多,又甚是荒芜,与这凡间邦畿相比,真是像极了其中一个荒僻的小城。 步入这凡间街市,只见路上众人翘首以盼,脚踩脚地挤作一团,也不知在看什么,熙熙攘攘的,着实吵闹。 听闻是凡间帝王按例巡幸郡县,又大赦了天下,故而才这般热闹。 渚幽将长应的手牵紧了,省得这小龙被挤得没了影。这龙一会儿若是见不着她,指不定会慌成什么样。 她自来了凡间后,又将一头银发用术法染成了黑,还在面容上施了术。 如此一来,即便是故人相见,也未必能将她认得出来。 长应破壳后便十分自持,回回看人时只眼珠子略微转动一下,如今竟来回看了许久,似是对这人间十分好奇。 渚幽在人群中弯下腰,抵在她耳边说:人间有意思么? 长应微微颔首,左顾右盼着,脸上这才有了这模样的丫头该有的纯真和灵动,这便是人间? 渚幽颔首,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怎还这么问,难不成周遭这些人模样长得像妖魔? 妖魔倒不至于,只是不大好看,长应心道。 小丫头略微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似是能将她面上附着的术法给看破。 渚幽任由她看,多看两眼又不会看出个窟窿来。 长应忽道:日后还能带我来人间看看么。那双浅色的眼一眨不眨,不似是在询问,倒是想讨个许诺一般。 可许诺这种玩意儿,魔又怎么给得出来。 渚幽双目一垂,一双眼无辜又好看,微微弯着的时候像个月牙儿,日后之事日后再说。 长应眸光一敛,苍白的唇微微抿了起来,分明是不乐意了。 渚幽本想哄她,那念头刚起又给忍住了。她心道若是再这么纵着,这龙日后可不止会顺着竿就往上爬了。 凡间属实热闹,相比之下魔域还是太过冷清了。 那几个潜入魔域的探子定然想不到,他们想找的魔主二魂早早就被带到了凡间,还被揣进了芥子里,压根就没被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上。 此时也未见撼竹传讯而来,想必连三主也未发现问心岩的禁制被动过了。 渚幽带着长应往客栈走,离街市远一些后,人也少许多,那些人全挤在大街上看帝王的步辇了,一个个满脸喜意,还揣了满怀的花果,争着往步辇上塞。 客栈的小二正勤勤恳恳地擦着桌椅,余光斜见一双墨色的绣鞋踏进了门槛,连忙弯着腰迎了上去,张口就问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双眼一抬,登时看呆了,哪见过这样身段这样面貌的女子,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 渚幽捏在长应腕上的手一松,素白的手掌一翻,一颗玉石登时出现在掌心上。 玉是好玉,是凡间鲜少能见得到的,也是渚幽芥子里为数不多值钱的玩意儿。 住店 这小二是个识相的,双目猛地一低,巴巴地看向了她掌心上那颗玉石,暗暗吞了一口唾沫。 好家伙,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白玉珠子,里边有一滴朱红的痕迹,似是血被裹在里边一般。 小二连忙道:这玉太贵重了些,就算是上房也不必 不要就算渚幽那细白的五指一拢,将玉珠子握进了掌心里。 小二懵了,哪见过这样反复无常的,连忙将她往掌柜那边迎,弯腰道:客官这边请。 渚幽两根手指捏着那珠子,悬在了掌柜的眼前,作势要松开手。 掌柜一惊,连忙伸手去接,那珠子便稳稳落进了他的掌中。 他当即笑得嘴都合不上,侧头暗暗瞪了那小二一眼,连连弯腰亲自将渚幽请到了楼上。 长应跟在渚幽的身侧,来回看了好一会,等进了屋后才糯声道:这屋子比之大殿还差远了。 渚幽将观天镜放在了桌上,素白的手隔着那墨黑的绸布,不轻不重地直朝镜面摁去。 凡间的宫殿,可不是人人都住得的,哪能处处都是朱墙玉瓦、紫柱金梁? 她心底一哂,觉得这龙是越发像天上海底那群挥霍侈靡的龙了,眼里只容得下好看的物什。 她慢慢将系在观天镜上的细绳解开,却未掀起蒙在上边的黑绸。 长应坐在边上,如今身子虽暖和了不少,可仍是想往渚幽的身上贴。 渚幽见她巴巴看着,还慢腾腾地挪了挪鼓凳,一副非挨着她不可的模样,若是变作龙形,说不定会整只龙都盘到她的身上。 长应挪着鼓凳,仗着自己模样长得小,脸也还是嫩生生的,就这么将下颌撘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微尖的下巴直往渚幽手臂上戳,渚幽手肘一曲,捏住了她的下颌,把这龙首往别处挪了挪。 你为何要拿这面镜子?长应被挪开了头也不见怒,满脸淡然地问。 渚幽只睨她一眼,未曾答话。 她拿这观天镜,自然是想看看天界那群仙在做什么,那镇魔塔在神化山里被她毁了,想必众仙会慌慌张张地重修一座。 客栈外皆是喧嚷声,有些个小孩儿还啼哭了起来。 渚幽手一抬,大敞的窗嘭一声关了起来。她取出了一只魔童捧日的灯盏,细长的手指微微一勾,周遭的光亮便像是被吸附了过来,聚成了个拇指大的光团。 明明屋外炎日高悬,这屋中的光却被凝成了这么一小朵,慢腾腾地随着她的手落在了灯盏上。 一时间如临黑夜,若是这灯一熄,这屋子定漆黑一片。 渚幽食指一动,那灯盏上的魔童顿时闭起了眼,还将双手拢了起来。 那魔童金像的像双手一合,捧在其手心的光顿时被掩起,屋子里连一寸光也见不着了。 周遭暗得不见五指,长应随即也瞧不见渚幽的脸,幸而这魔的气息仍在,她那狂跳的心才稍微安分了点儿。 她循着那温热的气息,伸手摸到了渚幽的肩,直把小脸往渚幽的肩上贴。 渚幽正想将蒙着观天镜的黑绸布掀开,肩头上冷不丁贴上了只龙,也不知这龙怎这么黏人,像是怕黑一般,身子竟还略微颤了颤。 她伸手去推,竟还推不动。 可长应哪里是怕黑,分明是以为这魔要将她丢开,连忙又挨近了点儿。 渚幽心里明白,这龙这么黏人,还不是她给惯的,当即又谅解了。 她纤指一抬,恰恰抵在了长应的眉心上,屏息,莫要扰乱我。 长应还真的屏住了呼吸。 渚幽见她乖了,手指略微施力,将其推开了些许。 长应这才乖巧地松了手,又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只是什么都看不见,像是瞎了眼一般。 渚幽倒是瞎习惯了的,只是寻常时双眼如蒙白雾,而如今眼前却是黢黑一片。 她收敛了周身魔气,掀起了那黑绸布,掌心贴上了冰冷的镜面上,那镜子上的仙气刺得她掌心如受针扎。 可也不过是针扎罢了。 那些凡人不懂怎么用这观天镜,故而只能通过这观天镜得知天人的指令。 她的神识穿过了观天镜,身上也如蒙仙气一般,轻易便进了天门。 那数丈高的白玉天门和记忆中无差,只是守门的天兵换了别人。 过了天门,只见一方寒池跃入眼中,池中红莲盛放,玉琢般的鹤在啄着羽毛。 天兵未曾发觉有魔潜入,一动不动地站在天门两侧。 渚幽的魔气已然收敛,穿过观天镜时,身上还裹上了这镜上若有若无的仙气。 她未曾想过,再一次步入天门,竟是用的这种法子。 镇魔塔遭毁,先前持塔的芝英仙自然会被问责,犯了事的仙大多会被囚在落星泉中。 她那一缕神识绕过萦回的飞廊,从亭台上的仙琼玉露上一掠而过,只见数个身着轻纱的仙子正熬着仙酿,一个个心事重重的,嘴还动个不停,似乎在聊些什么。她的神识一顿,附在了其中一仙的发钗上。 芝英仙被困在落星泉里已有数日了,听闻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怎会问不出?另一人诧异道。 审讯的大人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后来不得不入了她的识海,怎料 她的识海怎么了? 怎料,她入神化山后那的一缕灵丝竟连根也不剩,故而才什么也记不得,分明就是被拔去了灵丝。 这不是会将镇魔塔毁去的那大魔所做的吧,否则又有何人会去毁她的灵丝? 那魔真是阴险狡诈,毁了镇魔塔不成,还要将芝英仙的灵丝毁了。 既然如何,为何不将芝英仙放出,灵丝又不是她自己毁的,她并非有意隐瞒啊。 可镇魔塔到底是在她手中变成那副模样的,若不罚她,又怎能服众? 渚幽听了一会便寡然无味地走了,她做了什么自己清楚,镇魔塔确实是她毁的,但芝英仙的灵丝却不是她拔的。 只是此事不大好解释,当日在神化山里,除了她以外,似乎还没谁动得了芝英仙的识海了。 三主应当未进神化山,即便是进了去,也未必会动手,尤其是那惊客心。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3) 起初惊客心想将她骗进神化山,可不就是盼着那镇魔塔要她的命么,又怎会好心好意地替她善后。 落星泉在地宫之中,周遭萤火丛丛,依傍在泉水之上,状若罗星,故而唤之落星泉。 这是这落星泉常常是无人看守的,里边也不曾长住过什么犯错的仙。 毕竟天宫中规矩甚多,这些仙若非生来便有仙筋仙骨,多半是好不容易才修得正果的,又怎会傻愣愣的去犯什么天规。 故而泉中静凄凄一片,除去把守的天兵以外,就只有被困在泉眼里的芝英仙了。 芝英仙一身彩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鬓发凌乱,脸色也苍白如纸,周身痛得止不住哆嗦。 她在水中漂浮着,双目已近乎无神,气息已比上回在神化山中所见时弱上了不少。 渚幽那一缕神识钻入了泉眼,倏然刺入了她的的眉心,落进了那片识海之中。 这片识海中的灵丝密密匝匝的,一缕缕如荒原上遍布的杂草,粗看下无甚不同,实则每一根都是不一样的,其中所藏的记忆也大不相同。 众多的灵丝中,越是细弱如丝,就越是新长的,多半是近日之事。 渚幽将那嫩生生的一丛翻了个遍,果真找不着那日在神化山中所经之事,她拨动了这遍布整个识海的灵丝,忽地找到了一处被拔除的痕迹。 那么一点儿,似是在土上凿了个坑未来得及填补。 确实是被抽去了,连半寸也没有留下,拔得干脆至极。 灵丝抽离,就连识海也会连带着痛上几日,惘惘然,似是丢了魄那般,迷蒙又不知所措。 芝英仙如今这双目无神的模样,恰就是被抽去灵丝后所该有的神情。 渚幽离了她的识海,却见这芝英仙大睁的双目倏然淌下了一串清泪,她乃是瑞草修成的仙,所淌的泪也如花汁一般,只是被泉水一卷便没了影。 哭什么?渚幽不解 她被剔除仙骨时都未曾落过一滴泪,这芝英仙不过是没了一根灵丝。 芝英仙双目倏然合上,紧抿的唇忽地半开,略微动了一下,似是说了什么。 可落星泉里只有水流汩汩之声,别的声响全被这水流声给淹没了,渚幽什么也听不见。 她离了落星泉,心底大抵已经清楚,芝英仙果真是记不得那日之事了,故而天界什么也问不出。 芝英仙那唇一张一闭的模样映在她的脑中,她细一寻思 那说的不是一个「走」字么,要谁走? 不知怎的,渚幽心中竟浮出一个荒谬的猜测,芝英仙的灵丝怕是她自己抽去的。 她入魔百年,芝英仙竟还是这般的愚不可昧。 出了落星泉,她忽觉疲乏,本还想去找找那镇魔塔的残骸,如今却无能为力。 天宫之中四处皆是神光,她即使是用这观天镜稍作了隐遁,却还是处处受阻,故而才去了一趟落星泉便觉得乏了。 渚幽将神识从观天镜中撤离,蓦地将黑绸遮了回去,那镜面顿时被遮了个完全。 手一抬,她朝魔童金塑轻碰了一下,魔童紧合的双手随即张开,被拢在里边的光顿时展了出来,光团在那金像的双手上微微晃动着。 坐在边上的长应倏然抬头,皱着眉一副紧张的模样。 渚幽屈起食指弹向了灯盏上的明光,那一团跃动的光登时朝四周迸溅开来,昏暗的房屋随即明亮如初。 长应皱着眉一板一眼地问:为何要在暗中照镜子? 渚幽甚至疲乏,自然是怕被外人瞧见了。 长应那双冷漠的眼微微一亮,这不是明说她不是外人么。 她手一抬,又撘上了渚幽的手臂,仰着头的模样着实乖顺,何不让我也照照。 你若是照了,就得出事了。渚幽心觉无奈,这龙怕是还不知道有仙在寻她。 第48章 会出什么事?长应面色凉薄, 一脸不解。 渚幽三两下又把那观天镜和黑绸布系在了一起,这一回还多绕了几圈,捆得严严实实的,那结打得比麻花还绕, 就怕长应忽然想照镜子。 长应那模样犹犹豫豫的, 似是又想问什么, 渚幽着实不想答,索性将她卷铺盖一般裹了起来,抱起就丢在了床上。 这小丫头如今还挺沉,不再像稚儿时候,她单臂抱起来时像是捻着粒尘屑。 长应被寒衾裹了个正着,像个蝉一般,只露了个脑袋在外边。 她闷声不语,被这么一裹一抱, 一时忘了自己想问什么。 这凡间客栈里的寒衾比不得大殿中的锦被,裹在身上还怪不舒服的,布料摸着也十分粗糙, 虽用料挺足, 里边塞得着实沉, 可盖在身上根本不见暖, 还硬邦邦的。 长应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皱着眉道:不想睡她如今根本不乏,毫无困意。 渚幽坐在床沿垂目看她, 意味深长说:你可知凡间的小孩儿为何日日都要睡? 为何?长应顺着这话问道。 若是睡不足,日后便会矮墩墩一个,再长不高。渚幽双目微微一眯,分明是在威胁。 可我不是长应那稚嫩的眉头一皱, 本想说她不是凡人,可反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你想不想长高一些了?如今还连我的下颌都够不着,怕是以后也只能这么高了。渚幽扯谎扯得极其顺嘴,骗起龙来也丝毫不见脸红。 长应登时住了嘴,苍白的唇还抿了起来,半敛的眼动了又动,似是想辩驳却又不无从开口。 渚幽就这么静静看她,似是就这么同她僵持上了。 小孩儿半敛的眼倏然一抬,直勾勾地朝她看去,还将双臂从寒衾里伸了出来,食指捏在了被沿上,几根手指细细弱弱的。 闭目渚幽是真乏了,她眼里的毒雾虽不再猖狂泛滥,但仍会遮目,所幸所起的雾不如以前多了,眼前只像是蒙了一层纱。 她早就习惯这蒙眼的毒雾,即便是忽地看不见物事了,神色也一如平常,眼中无甚波澜。 还记得许久前刚中了这毒雾时,她伏在渡劫所浴的火里,双肩颤个不停,紧闭着双目怎么也不敢睁开,唯恐一睁眼就看见白茫茫一片。 她生怕自己就这么瞎了,垂着头被烈火灼得周身疼痛难忍,未敢动上一动。 那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哪处都被燎得火辣一片,耳畔能听见的只有大火刮刮杂杂的声音。 她咬紧牙关睁了眼,眼前果真雾白一片,只堪堪能看见一些隐隐绰绰的光影,就连那烧得正旺的火也似是裹了白纱一般,看着也不是那么艳了。 看不清后,耳畔的声音不知怎的竟变得更清晰了些。 可越是清晰,她就越是惧怕。 周边只有火燎声,无人回应她的叫喊,她似是被困在了一个无人之地。 她睁大了双目,仍旧看不清,只觉肺腑一疼剧痛,灵台如受刀割一般,她乱了心绪,渡劫不成,险些被这火给烧得面目全非。 那浴在火中的数日,无人施以援手,她近乎无望,只得等着这火渐渐退去。 没想到这么百余年,她竟已习惯了这双蒙了雾的眼,即便是看不清外物,也不会怵怵而颤了。 长应的十指仍露在寒衾外,目光平静而淡漠,眸光动也未动,身子却慢腾腾地往里侧挪了些许,问道:那你怎不一起睡。 渚幽眼里郁色一敛,嗤了一声说:我又不是小孩儿,哪用得着长身子。 长应皱起眉,闷闷沉沉地说:日后我若是比你高上些许,你后悔便来不及了。 竖子口出狂言。渚幽不以为意,在边上坐着阖了眼,闭目养神去了。 长应这身子骨到底还是弱,盯着她瘦条条的背看了好一会,双目一沉还真睡了过去。 大白日里,窗外锣鼓声喧天,那些凡人吵吵嚷嚷的。 渚幽撘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那声响便被隔得丁点不剩,就只有长应扯动寒衾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凡间的白日过得极快,不过多时,单薄的窗纸上便映上了丁点霞色,过会绯红一片,像是抹了女儿家的胭脂。 天色一沉,月牙便挂上了树梢,细细弯弯的一道,似是天人遗在云端的银饰。 夜里,渚幽忽地睁了眼,她垂目见长应仍在睡着,暗暗在其身上施了个术,随后便轻手轻脚地站起了身。 休歇了半晌,她双目又恢复清明,身上乏意尽褪。 那块被放在芥子中的观天镜又被她取了出来,沉甸甸的一面镜,面上还盖着块黑沉沉的绸布。 屋外彩灯的光照进了屋里,斑斓一片,着实好看。 渚幽还把那魔童捧日的灯盏一并取了出来,将这屋中的光收进了灯芯,随后把那光一遮,屋里彻底昏暗下来。 此番再穿过观天镜越过天门,比先前要容易了许多。 守天门的兵将身着虎首图案的铠甲,手中持着长戟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连神色也无甚变化,似是个塑像一般。 渚幽过了天门,这一回未往落星泉去,而是在顿在原地不再随意走动,守株待兔一般。 过了片刻,她附到了手持托盘的仙子发上,随其进了众仙议事的大殿。 那大殿横卧云端,金门大敞,紫金内柱上雕着无上符文,众仙聚于一堂,其中却不见天帝和王母。 坐在右侧那白胡子花花的老头甚是眼熟,渚幽是认得的,不就是管落星泉那位么,可这仙叫什么名字,她却是记不得了。 百年之久,这天界上的许多仙她都记不得了,回想昔日在天上之事,竟恍如隔世。 那魔物不但毁了镇魔塔,连芝英仙的灵丝都抽了去,果真阴狠至极,如今还不知所踪,不知诸位仙家有何高见?有一仙道。 镇魔塔遭毁,当务之急便是速速将其修补完全,若待魔域将魔主三魂攒全再重塑镇魔塔,怕是省不去一番恶斗,只是不知如今镇魔塔残骸何在? 残骸已送入佛堂,此番无动尊将亲手绘上符文。 甚好,不知诛邪神君何时动身? 神君已派出天兵潜入魔域,想必不过多时便能找到魔主肉身及二魂所在。有仙答。 你这消息不甚灵通啊,方才已有天兵从魔域归来,想来已有消息。 那何不立即派兵前去,早些将那二魂毁去,也好早日安心。 定是会派兵的,只是此番若是起兵,兴许会遇上那位 附在仙子发上的渚幽动也未动,只见那几位仙听见这言论竟忽地噤了声。 那位既已入了魔,又何必何必怜她。 渚幽骤然离去,那一缕神识如游鱼般忽地钻出了观天镜,汇入了那银发黑裳的躯壳中。 那好看的双目顿时一睁,眼中竟无丁点波澜。 她慢腾腾地将桌上那块黑绸布拉了过来,蒙在了观天镜上,又用细绳将其捆得紧紧的。 没想到,她都已入魔百年了,这天上那群仙竟还常常提及她。 若真的念她,为何当时无人出手相助,为何她在斩仙台上被抽仙筋断仙骨时,无一人说一个「不」字? 她双目一垂,嘴角略微一扬,眼中却不见笑意,只觉得荒唐。 她愈发没料到的是,天界竟请动了不动尊,看来镇魔塔必会被复原。 待不动尊将符文一绘,那塔可没先前那般容易捣碎了。 那几个潜入魔域的探子动作还挺快,竟已经回到了天界,不知是不是已经得知问心岩所在,三主若是不蠢,应当能料得到事出有变。 天界如若派人,三主定会入问心岩,随后便能发觉,木匣子里的法晶已不见踪影,他们只能带上余下的魔主棺椁连夜跑路。 渚幽掌心一翻,那一粒小小的芥子凭空出现在她掌上。 那芥子明明只有那么点儿大,可谁能想得到,里边竟藏了魔主二魂。 她眉头一皱,手中倏然又出现一杆凤凰尾羽所做的笔,那软羽未沾墨,可在挥动间,数个叫人看不懂的墨字却缓缓浮现在半空之中。 那些古怪的笔画似是能游动一般,在她收笔的那一瞬,那一勾一捺竟挪到了别处,似是从头组成了什么符文。 流光自那符文上淌过,本悬在半空的字蓦地缩成了尾指般大,再一晃眼,竟如鸟雀般俯冲而下,钻进了那芥子里。 如此一来,芥子中的魔主二魂就不会轻易被找出来了。 她捻起那一粒芥子,执笔的手腕微动,那杆笔被抛至半空,转瞬便如灰烟一般,散得没了形。 次日一早,裹在寒衾里的长应被拉了出来。 南境虽也是冬,但比不上淞灵城那般冷,天上也未见落雪,只是屋外的风喧嚣了些,街市上来往的凡人也穿得比夏令厚上了一些。 长应迷迷蒙蒙地睁眼,眼一睁便看见那银发黑裳的魔正在望着她。 那魔道:带你走走这凡间。 长应到底没有孩儿心性,听见这话面上也泛不起喜意,倒是乖乖巧巧跟了上去。 出了屋门的那一瞬,渚幽那头银发转瞬间便染了黑,就连面容也有了变化。 楼下那擦着桌椅的小二一见她下楼,两眼又看直了,似是呆傻了一般,那拎着抹布的手没再动上一动。 长应不动声色地抬起胳膊,已算不上冰冷的手轻飘飘地撘在了渚幽的腕骨上。 渚幽垂目睨了她一眼,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总不能走哪牵到哪,这般下去,还如何使唤得了。 可长应牵得极其顺手,似是习以为常了,见她脚步一瞬,还仰头给了个疑惑的眼神。 渚幽捏起她的腕子,问那傻了眼的店小二,不知这附近哪家酒楼听书的人多一些。 那小二堪堪回过神,朝对街一指,那头有个敛春楼,午时是位姓宋的说书先生的场,那一位讲得要好些。 渚幽头一颔,便带着长应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去。 那边果真立着个彩绸高悬的敛春楼,高台上一位身穿长袍的凡人正说得眉飞色舞的,讲的是一出打戏,他边说还边摆动手臂,学着书中人物出拳。 二楼的雅间正巧空着,她坐下后便点了一壶凡间的茶,漫不经心地听着楼下那先生讲书。 长应不明所以,挨在护栏上往下看着,此前她还不知凡间竟有专门讲书的人。 她转念一想,这魔总叫她念书卷上的字,莫不是想让她像这般说书。 她目不转睛看着,一时觉得很难仿效,毕竟那凡人说得可真是抑扬顿挫的,神情还十分丰富。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4) 渚幽抿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下了,这凡间的茶果真是差了些滋味,略苦涩了些,也不觉鲜爽。 她朝长应看去,说道:你学学人家是如何讲书的,再想想你先前是如何说给我听。 长应头一回,神情着实冷淡无情,怎么也不像是学得成的。 她眉头一皱,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也听明白了,这魔不就是嫌她说得不好么。 可渚幽偏偏未直言不好,下颌一抬,催她认真去听,莫要分神。 一魔一龙在凡间听书,魔域却不甚安宁。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长明街上空无一魔,大半的摊子被掀翻在地,小玩意儿滚了满地皆是。 悬在顶上的花伞变得歪扭又破烂,伞里盛着的火熄了数朵,也不知怎的,伞面上竟还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 放眼望去,哪还见得到一个魔物的身影,只听见鼓号齐鸣,那肃穆的声响凉凉地穿过沙丘,传至了这片大漠中的每一个角落。 谁也想不到,天界竟派兵前来! 天火骤降,那火星子方落在长明街的屋檐上,轰隆乍响,那尘屑般大的火星顿时燎了数丈高,火舌卷至悬在半空的花伞,那伞面顿时焦黑一片,被烧得连伞骨都不剩。 火光冲天,将昏暗的魔域烧得明亮一片,如千万盏灯齐明。 那耀眼的火光从长明街里爬出,慢慢的,连大漠黄沙上也燃起了火来,火光凝成了一个个身骑天马的天兵,高举着长剑往八方各自奔去,喊杀声震天撼地。 悬荆和骆清终于现身,自半路截住了天兵的去路。 而惊客心方从蛇窟里出来,她那娇嫩的脸上骤现厉色,眼里竟连一丝笑也没有,玉白的手正捏在一条花蛇上,身上所见之处全是蛇留下的咬痕。 她正想去大殿讨一番说法,没想到眼里忽现火光,那火光自天而来,又带着神力,分明是天界降下来的天火! 再一回头,长明街竟已被烧成了平地,目光所及之处灰烟尽散,哪还有什么花伞,哪还见得到那喧闹的街市? 红蕖在暗处躲了许久,她的本体还在大殿之中,眼看着殿门久久未开,似是里边没了人一样。她这才鼓起劲推开了那扇门,鬼鬼祟祟地进了大殿。 大殿里静凄凄一片,连鲛纱吊顶上的凤凰火都不见了,只有壁灯上的魔火仍在跃动着。 她连忙将她的真身从花盆里拔了出来,抱得严严实实的,失而复得后险些流下泪来。 将真身收好后,她才束手束脚地走了出去,还小心翼翼地往回瞧上一眼,省得被那孔雀妖瞧见了。 她刚走出去,便和第三主打了个照面,第三主身上的魔气藏无可藏,将她的脸面都染上了一丝墨色。 红蕖心道,怎在这遇上第三主了,这第三主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而惊客心面色沉沉,从大殿里出来的怎是这只小魔? 未等惊客心问话,红蕖便审时度势地开了口:大人已不在大殿中,那孔雀妖也不知去向。 惊客心又娇又冷地笑了一声,不知去向? 说完她额角猝然一跳,身一转匆匆朝问心岩去,还未到半路,她忽地听见了骆清传来的心音 法晶已不见踪影。 惊客心惊慌失措,怎会不见? 不知骆清道。 惊客心立即想到了那入魔的神裔,咬牙切齿道:会不会是她?她怎么敢! 红蕖跟在边上,却听不见骆清传来的心音。她只看见惊客心脸色骤变,心想,能让这位主这般大惊失色的,怕是只有问心岩里的那一位了。 这位第三主匆匆来到大殿,又匆匆走开,定与那入魔神裔有关。 红蕖着实机灵,连忙道:早说那位同咱们并非一心,定是她串通了天界。 串通?惊客心也不是不知道渚幽有多烦厌天界,她垂目阴恻恻地娇声一笑,这倒是不会,不过她怕是取走了一样东西。 第三主听了骆二主这么说,连问心岩也不去了,眼看着自天而降的天火越来越多,如血雨一般,连忙前去援助。 骆清和悬荆并不是吃素的,尤其是那悬荆,虽身为魔物,却来历不明,听闻是失了主后才入了魔域。 过了这么久,旁人只知他是剑修成的妖,又由妖入的魔,却无人见过他的真身。 这柄剑在魔主尚在时暴戾非常,连魔主都用不得他,也不知他的旧主该厉害到何种境界。 先前魔域无甚大事,他也鲜少出手,杂事多是骆清料理的,而如今天兵来得突然,料想一个骆清定是抵挡不住,他才不得不出了招。 他手掌一翻,一柄古朴的长剑登时出现在他手中,那剑长四尺八寸,剑鞘尾端森白一片,似是结了冰霜,而剑柄那端却黑如染墨,其上缀着数个锋利的亮片,流光熠熠,着实好看,也不知是何物的鳞片。 悬荆只挥出了一道剑气,数百天兵便被震得连连后退。 他眼里按捺了许久的戾气终于藏不住,嘴角往上一扯,竟笑了起来,无主多年,我已许久未见血。 第49章 数百年来, 谁听过悬荆提及他的旧主? 无人 悬荆未在旁人面前说过一句,众魔只知他先前是有主的。 可那主子是仙是魔,是男是女, 模样是好看亦或是丑陋, 竟都一无所知。 天马纷至沓来, 坐于其上那一个个身着玄甲的天兵凛声高喊着,长剑猛地一挥,数个小魔身首相离。 大漠上鲜血淋漓,成片的血迹渗进了沙里,厉风一卷,血迹顿时被掩埋得一干二净,似无杀戮发生。 悬荆手中那柄魔剑微微一侧,魔气便有如沸水一般, 滚滚腾起,那墨色的烟缕沾在了黑白两色的剑鞘上。 他还未出鞘,剑气已无处可藏。那剑气一旋, 黄沙中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状似吞人的巨口, 将疾驰而过的天马吞入口中。 数匹天马被这忽陷的沙丘给惊得腾起了前蹄, 嘶声叫唤着。 驭马的天兵施了灵力, 身下的骏马随即踏风而起,离了那数十尺宽的沙坑。 悬荆五指一抓, 那黄沙顿时凝成了一只巨手, 将腾起的天马一掌拍下。 那一粒粒黄沙犹如虫蚁一般,将嘶声叫唤的天马噬得只剩骸骨,竟让其连一滴血也没有流。 带兵下凡的是那战无不胜的诛邪神君, 神君脸上覆着面具,身形精壮。 眼看着悬荆要拔剑,厉声道:你不该与天界作对。 悬荆与他素未谋面,在见了血后本性暴露无遗,当即张扬地笑了起来,我本是魔器,与天界作对何错之有。 对错本就只在一念之间,并无明显的边界,他身为魔物,确实无错。 诛邪神君对此并不诧异,早料到这柄剑就是这般冥顽不灵。 他猛地一扯缰绳,冷声道:你数年前为寻人祭了凡间村庄近百人,他们有的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得,为何要下此狠手? 悬荆面上尽是不耐烦,那双戾气满满的眼一抬,看你修为不过尔尔,有何资格这般同我说教。 诛邪神君面色一沉,你莫要自讨苦吃。 悬荆却甚是鄙夷地睨了过去,料想你刚成仙之时,我剑下已命魄无数,究竟是谁在讨苦吃。 闻言,诛邪神君握紧了手中长剑,双腿将马腹一夹,未发一言便朝前奔去。 那飞奔的天马有如抵至眼前的白电,它四足未曾及地,奔跑间却令黄沙飞扬而起,身后拖出了百尺沙霾。 悬荆终于拔剑,剑身笔直细长,从剑尖至剑柄,竟有一道半指宽的金线,熠熠而明,如漫天星光凝于其上。 诛邪神君见那金线,竟错愕地勒住了马,他没想到,这剑竟与神立了契。 你究竟是何人之剑,既有契在身,本不该出现在魔域! 我一日未寻到旧主,便一日不离魔域。悬荆嘴角飞扬着,蓦地将手中剑指向了马上的诛邪神君。 你要与你旧主作对?诛邪神君怔愣问道。 我主一心伏魔,必定会来魔域将我再次降下。悬荆冷哼了一点,没丁点弃剑该有的样子。 诛邪神君只当他痴傻了,他还从未听说有哪位在世的神君所执的是一柄魔剑,愚昧 我只服能将我收为己用的,服你确实不行。悬荆咧嘴一笑。 他太傲了,就连剑气也傲慢又凛冽。 诛邪神君猛地翻身下马,那一匹马顿时变作半人高的灵兽紧跟其后,长耳长尾,像犬又像猫。 而另一边,骆清正携一众魔兵守在了问心岩外,即使问心岩里的法晶已然不见。 天界尚不知晓魔主那二魂已不在魔域中,骆清是个心清的,虽不知渚幽用意为何,但料想她不会轻易将魔主二魂交出去。 如今天界不知此事还好,就怕他们得知那二魂不在魔域后,又会找到别处去。 故而骆清才故意守在此地,守魔主肉身是其一,不想让天界起疑是其二。 他死前是人间骁勇善战的大战军,只可惜死在了黄沙之中,未曾想,他再一次带兵竟又是在黄沙之地。 只是这一回,所带领的小魔们与凡间的士兵不同,一个个修为虽不差,却十分闲散,还未必听得进指令。 骆清手中持着长戟,面色森冷至极,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眼中也不见惧怕,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天界得知了问心岩所在,自然不会傻愣愣的被悬荆这一魔拦下,早早兵分几路,朝问心岩靠近。 果不其然,半刻后问心岩便被围得水泄不通,沙丘上全是天界的兵将。 魔域的天变了,原本漆黑得连星都看不见一颗,如今却是火红一片,那星星点点飘扬落下的光 是天火 大漠的天犹如缀着数不胜数的绯星,那些天火落下后,倏然蹿至数丈高,火光冲天,将这大漠烘得滚烫一片。 狂风一刮,火舌登时舐向了远处,已烧到大殿的殿门。 骆清是不怕死的,他本已死过一次,如今再战败,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 他只是觉得分外遗憾,如今离他战死的那一年已过去许久,可他还没有等到那个小皇帝的转世。 还未能好好质问他一番 为何要将他当作棋盘弃子,为何看不见他骆氏数代的耿耿忠心,为何要用他的命来换这不过一时的安宁。 若他当时能活下来,能给那片疆域带来的安宁必不可能只是一时,只可惜 可惜既回不去,也见不到那小皇帝的转世了。 他皱眉站着,长戟上魔火倏然一燃,当务之急是突破重围,借机将魔主肉身转移。 击鼓后,众魔难得一心,就连以往总是站没站姿的小魔也不由得站直了身。 想逃的魔自然早早就逃走了,或是到凡间,又或者是去了上禧城,这一走,必定是再回不来,往后即使是魔域侥存,他们也不再能得到魔域庇护。 天界的兵将少言少语,可那一众小魔却未必忍得住,当魔当惯了,总是随性而为,当即破口大骂,还叫嚣不已,嚷得骆清着实心烦。 闭嘴骆清猛地将长戟往沙地上一杵。 凛冽的魔气震荡开来,小魔们连忙噤声,这才没有再出言挑衅。 刹那间,战戟相击,火光迸溅开来,当啷一声。 将问心岩围困起来的天界兵将奋起往前,而带着一众魔兵严守问心岩的骆清只得被迫迎战。 仙有万相,魔亦有万相,成仙或是成魔,不过是一念之间。 那娇俏玲珑的美人可以是魔,书生模样的可以是魔,剽勇大汉可以是魔,而看似谦谦有礼的公子哥亦能是魔。 如今正是这形形色色的魔聚在一齐,竟成了一支魔军。 漫无边际的大漠中,战声喧天,仙魔的仇与怨在沉寂了许久后又被激起。这一回,天界是要让这些魔物再无翻身之日。 凡间安宁 渚幽抿了一口这凡间的茶便不想再品了,她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朝那皱眉听书的小龙看去。 长应听得十分勉强,虽心底很是不愿,可低垂的眸光没有离开楼下高台上那说书先生。 在那说书先生说得振奋时,她平置在桌上的手还跟着微微动了动。龙爪一拢,硬是将心底的震撼给忍了下去。 她知道渚幽喜欢听书,否则也不会刻意让她学那些许古古怪怪的册子,还叫她复述一遍,但不曾想,渚幽竟是喜欢听这样 这样声情并茂还带踢腿出拳的。 她面色冷淡地听着,回头时,却见渚幽的眉微微一皱。 渚幽那素白的掌心一翻,掌中顿时出现了一抔沙。 那沙细细碎碎的,还带着丁点微不可查的魔气,想来是从魔域里来的。 细沙如水一般,从渚幽的指缝间淌下,落在桌上之时,缓缓聚拢成了两个歪扭的字。 字是撼竹写的,写得难看得很,似是狗爬一般。 来兵 渚幽只微微皱起眉,便将这桌上的沙子给拂开了,站起身便道:回去了 长应跟着下了楼,乖乖顺顺的,连一句话也未多说。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渚幽这副模样,神情凉飕飕的,那双好看的眼也连半点无辜也不剩了。 渚幽出了这酒楼后,却是回了客栈,进了屋便闷不做声地将门关了起来,还顺手下了禁制。 天色还早,她们在酒楼里也就坐了不到半日,即便是凡间的昼夜交替得分外快,也不至于在这炎日高悬的时候,就让人睡觉。 可渚幽还真是这么说了,她往床边一站,施了术将乱成一团的被褥整好,下颌一抬便道:该睡了 即使是长应再怎么板着脸,再如何淡漠,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一丝难色,还分外疑惑。 此时还早 渚幽却像是未听见一般,往床沿一坐便勾了勾手,那细白的食指微微一动,长应便不由得走了过去。 她撤去了换颜术,墨发转瞬成白,丝丝缕缕地垂在前胸后背,银白如瀑,就连先前凡人眼里已惊艳至极的容貌也更好看了几分。 她掀开了寒衾一角,另一只手往床上轻拍了两下,过来躺着 长应勉勉强强躺了上去,后脑勺刚碰到软枕,她的半张脸便被渚幽扯上来的被子给遮住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5) 渚幽手一扬,遮在窗前的帘幔倏然垂落,将日光遮起了些许,屋内登时暗了下来。 长应着实困惑,皱眉道:方才街上还有许多人,此时应当还不用睡。 那是他们不懂事。渚幽意味深长道。 你盼我懂事?长应那浅色的双目一动不动地盯向眼前这魔,模样虽还带着点儿稚嫩,可神情却分外冷静平淡。 那是自然 渚幽心说,自己孵出来的龙,能不盼着懂事么。她头一颔,眼里却不见笑意,掌心隔着那被子抵在了长应的胸膛前。 那瘦弱的身子里,那滴原不属于她的心头血已与这个躯壳融为一体,不再滚烫炙热,而是温温的在里边静置着。 长应眼一垂,望见渚幽那截骨头分外突出的腕子,细细白白的,拇指张开时,底下连至腕骨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涡。 多好看一只手。 睡吧渚幽又道,甚至还微微倾下了身,银白的发散在了长应的脸侧。 她那双眸微微一眯,唇一张一合着,长应忽觉困倦。 长应躺着看她,似乎意识到哪儿不对,挣扎之时,一双浅色的眼倏然变成了金灿灿的龙目,那金瞳一张一合着,眼皮似沉重无比。 渚幽见她闭了眼,正想起身之后,手腕忽被握住。 长应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拼命睁开的金目通红一片,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绯红。 小丫头就这么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愿睡去,还松开了紧咬的牙关,用尚还稚嫩的的声音道:你要去哪? 渚幽面上无甚表情,一颗心扑通狂跳着,见长应挣扎不休似苦楚万分,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可她嗅见了天火落在大漠上后,魔域遍地被烧焦的气味。 她那大殿上原该盛着凤凰火的鲛纱吊顶应当是被烧了,在撼竹予她的那一捧沙里,她看见了鲛纱遗下的细屑。 她没想到的是,天兵竟做到了如此地步,竟要用天火毁了那一片魔域。 撼竹这傻子,明明已看到天兵来了,却不知躲,还在魔域中傻愣愣地传讯予她。 她入魔后,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只转世的孔雀,没想到这孔雀再一次要往死坑里跳。 我哪也不去。渚幽睁眼说着瞎话,将长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接着伸出一根食指往她眉心上一点。 这龙彻底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渚幽站起身,连门也没推开,直接从那墙上穿了出去,在穿墙而出的那一刻,容貌骤变。 她下了楼,将一枚金珠丢向了掌柜的账簿,掌柜本昏昏欲睡的,被吓了正着,在看见账簿上那金灿灿的珠子时,使劲儿揉眼,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这几日莫要敲门,有事也切勿打搅。渚幽道。 掌柜连连点头,将金珠捧了起来,见这美人走了才连忙将珠子放在嘴边咬了一下,还怕一个不小心将珠子吞进肚子里了。 渚幽出了客栈,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城郊,在无人之处,掌心一翻,一块熠熠生辉的法晶登时悬在了手心上。 她手如拂灰一般,那五指一拂而过,法晶上的流光登时被隐了去,状似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这石头灰扑扑的,也看不见里边的魂了。 她那墨色的绣鞋微一踏出,足下之地登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那缝隙蜿蜒着朝远处裂开,虽不至于如沟壑一般,但纳入一块石头已绰绰有余。 那块变作石头的法晶便被她埋进了地下,原本敞着的裂缝随即闭合,连半两新鲜的泥也没有翻出来,满地杂草完好无损,全然没有裂开过的痕迹。 在将法晶埋好之后,她转身便撒出了灰黑的魔雾,穿过别境,便能回到魔域之中。 她踏了进去,那墨黑的雾气将她的身影埋入其中,不知怎的,她似听见了丁点古怪的喘气声。 只有一瞬,在她凝神时,又听不见了。 那漩涡般的魔气倏然消散在空中,别境再开时,已是在魔域内。 放眼望去火红一片,到处皆是鲜血和尸首,这样的魔域当真可怖至极。 渚幽的心沉至谷底,在踏出别境的那一瞬,忽觉身后有小孩儿的气息。 那气息奄奄的,可不就是长应么。 渚幽蓦地回头,眼都瞪直了,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古怪的动静是如何来的,可不就是长应悄悄跟在她后边么。 她竟 未曾发现 原该在禁制里熟睡的龙,一双金目使劲地睁着,面上尽是疲态,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她背后走来。 渚幽脚步顿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也不知这龙是怎么撑得住没睡熟。 你要回来,竟不同我说。长应凉飕飕地问,眉心紧紧皱着。 渚幽确实是小瞧这龙了,可她此时无暇多说,将其肩头一捏便朝大殿奔去。 怎料一路上全是交战的天兵和魔,天火还烧至了她的脚边。 她惴惴不安,用心音唤了撼竹,却不见回应,只得绕开了这些仙魔,一路甩开了欲缠上她袖口的天火,踏着风找到了崩塌的殿门。 大殿果真被天火给烧成了平地,只遗几根金柱斜斜地横在地上,断壁上焦黑一片,那些软帐、屏风和轻纱哪还看得见踪影。 撼竹正躲在倾斜的屋梁下,屏息颤抖着。 渚幽拍上她的肩头上,她猛地一个哆嗦,被吓得捂住了口。 撼竹回头看是她家尊主,这才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道:尊主怎回来了?她传讯前去,可不是想让自家尊主回来的! 她不怕死,却忧心自家尊主会被祸及。 渚幽面色森森地垂头看她,咬牙切齿道:当年我在天上之时,你是我座下的孔雀仙,我被困斩仙台,你心有不甘,硬是想为我讨个公道,却被贬下凡间,受轮回之苦,后来我寻了许久,才从妖兽爪下找到你,你如今却不惜我救下的命? 她何时这样冷声说过话,将一个个字音从牙缝里挤出,裹挟在其中的 是埋怨和无尽的恨。 撼竹方才见到渚幽的那一瞬,眼里喜意骤涌,而后才心起担忧,可在听了这一番话后,瞳仁却不住地颤了颤。 她知渚幽救她并非只是因为一时的善意,渚幽说她长得像一个故人,她只当这是糊弄她的说辞,哪知,根本不是像,本就是故知。 孔雀仙,她竟曾是尊主座下的孔雀仙? 撼竹怔了许久,糊里糊涂地想着,她如何值得尊主待她这般好。 大殿外交战声越来越近,那群不长眼的打着打着竟还打过来了。 渚幽回头瞪了一眼,银发的发上那墨色玉饰簌簌作响。 隔着灰色的纱衣,只见她身上魔纹骤现,那一道道魔纹蜿蜒盘绕着,缠着她的手臂,攀上她的肩头。 她此番回魔域,三主定然觉察得到,她倒不担心骆清和悬荆会做些什么,只怕惊客心会使坏。 长应站在后方,听见方才那一番话后,眉头微微一皱,小脸冰冷得连丁点委屈也见不着了。 她手一抬,捏住了渚幽的袖口,不发一言地跟着回头。 渚幽正想将撼竹提起来的时候,忽嗅见一股魔气悄然靠近。 着实不巧,正是惊客心。 惊客心身后跟着一众天兵,就连前来援助的两位神君也在其中。 这两个面孔渚幽认得,皆是善战的,且天界议事也少不了他们,两位还都是能在天帝跟前说得上话的。 渚幽万没有想到,惊客心竟会将神君引过来,这明摆着是想借她来转移祸患。 轰隆一声,横在大殿正中的金柱被炸成了齑粉,与漫天的黄沙一同飞扬着,细碎的金粒在火光中烁烁闪耀。 渚幽朝皱起眉,退了一步将长应挡了起来,而那两位紧跟着惊客心来的神君已然瞧见她的身影,两位皆是大骇。 她面色不改,抬手按住了长应的发顶,微一使劲,将这站得腰直背挺的龙往下摁着。 长应腿一屈,不得不低下了身。 撼竹立即会意,壮着胆子抓住了长应的龙爪,将她往断壁后边拉。 长应抿着唇,被拉着躲到了断壁后时,脸还往上仰着,一双眼只盯着那银发黑裳的魔。 渚幽将声音放得很轻,险些要被这周遭的打斗声给遮了过去。 乖一些,莫要出声,莫要跟我。 长应唇一张,似是想说什么。 渚幽随即又道:我只喜欢听话懂事的。 长应这才闭紧了嘴,一声也没吭。 我将神君引走,你速带长应离开。渚幽朝撼竹睨去。 撼竹连忙点头,心里却是百般不愿,她不想尊主独自在此,也不想 也不想带上这只龙,这种只会惹来无穷祸端的龙。 渚幽未再回头,那薄如灰雾的袖口兜满了风,一头银发在这漫天的黄沙中竟皎皎如月华。 她缓步走出了这片废墟,目不斜视地望向了那两位神君。 虽说是故人,但如今已分外陌生,谁也不曾多言,心里大都明白,那日斩仙台上魔气狂横冲天,九天上霞色骤异,百鸟齐鸣似在啼哭并非大梦一场,只不过是回不去的曾经。 惊客心已遍体是伤,死到临头了,仍想找人垫背,她将两位神君引来,本以为那两位见到渚幽时会先训斥一番,不曾想,他们一句话也未说,当即出了手。 漫天风沙席卷而来,自半空凝成了一柄沙黄色的剑,剑尖直指远处那入魔的神裔! 一位神君御风,而另一位则是驭火。 四处刮刮杂杂的天火似是巨浪一般猛地掀了过去,犹有铺天盖地之势。 渚幽从容不迫,闲庭信步一般,仰头时,眼眸里映满了那盖头而落的火光,一双眼里似有火在烧。 那烈火如浪般劈头盖脸砸下,直截将她裹了个完完全全,在火舌缠过去后,哪还看得见什么人影。 惊客心已借机躲了起来,她确实馋那入魔神裔的身子,也确实觉得那魔不该留。 可当她看到那么个大魔被火裹了个完全时,心竟猛地一跳。 她惴惴不安地探出头看着,一双眼瞪得老大,觉得十分可惜,又很是 心烦意乱 就好像她一直未明了自己的心思,她并非只单觉得那入魔神裔面容好看,也并非真的盼着她死。 惊客心慌了,然而她身负重伤,这么贸然出去也救不得火中那魔,她焦灼不安,矛盾至极。 罢了,她其实其实还是更怕死,她还未能亲眼看见魔主归来,她万不能死! 大火中,一个人影缓缓从中走出,赤着素白的双足,绸裙曳着地。 烧得正艳的火缠上了她的小腿,在触及她腿上的魔纹时,倏然退却。 两位神君俱是难以置信,不曾想这天火竟没能伤她分毫。 渚幽抬手一弹,那沾在她发梢上的火星子登时随风荡开,她那满头银发也映上了火光,绯绯一片。 她眼一弯,问道:不知此番起兵,天界来了几位神君? 她口气狂妄,似根本没将神君放在眼里。 两位神君相视了一眼,正要出手时,忽见天边乍然亮起金芒,其下恰恰就是问心岩。 渚幽见他们转身欲走,竟驭起了这本不属她的天火。凶戾的天火在她手中乖巧如稚儿,火光转而朝那两位神君翻腾而去。 她嗤了一声,我玩儿火的时候,两位神君也不知有未任上这仙职。 问心岩那处金芒骤降,仿若九天落下神光。 轰隆一声,整个魔域皆在震颤,地也动山也摇,沙丘齐齐下陷。 渚幽不知悬荆和骆清有没有将魔君的棺椁带走,若是带不走,便只能算了。 毕竟没了躯壳还能夺舍,若是魂飞魄散,那魔主便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皱眉想方设法拖住这两位神君,不惜使上周身灵力将他们的缚在这黄沙之中。 魔域中火光耀耀,可依旧见不到天日,昏暗的天上一颗星也见不着,更别说什么或圆或弯的月亮。 这天火一烧,竟烧了三日有余,渚幽也同这两位神君斗上了三日。 她心力交瘁,眼中本被心头血压制的毒雾借机喧宾夺主。 她的眸光越发涣散,一双眼似是呆滞一般,只能听声辨音以抵挡两位神君的攻势。 陡然间,似有玄鸟啼叫,那乌羽鸦雀未及地便化作了人影,女子怔愣地朝渚幽看去,眸光震颤着,半晌才道:神君,问心岩已开,魔主二魂及肉身并未在内。 天帝如何说?神君问道。 那乌羽鸦雀猛地垂下头,未再看那远处的大妖,而是气息不稳地道:天帝命我带来镇魔塔,我已我已将塔交给了诛邪神君。 甚好!那神君怒视渚幽,眼里净是决绝。 乌羽鸦雀哪还敢望去一眼,她已许久未见过这一位了,自那日斩仙台一别,便未曾再遇。 那时在斩仙台上,众仙眼睁睁看着这本该受尽宠爱的凤族神裔入了魔。她当时也在旁观,惶惶不安,心痛如绞。 渚幽虽目不能视,但双耳却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短短一段时日,镇魔塔竟已被塑好,可真不愧是不动尊。 看来 看来天界当真想将这群见不着光的魔物赶尽杀绝。 诛邪神君果真携塔而来,那玲珑宝塔被他托在掌中,塔上金光芒芒,神力逼人。 此塔一旦祭出,不说这魔域里的大魔小魔,就连整片大漠也会被压入塔下。 那座镇魔塔从诛邪神君掌中旋起,刹那间竟长至百丈高,大到能遮天蔽日。若是这么落下,势必将要这魔域砸出个硕大的窟窿。 渚幽自然看不见,可那灭顶的神力已令她周身不适,她仰起头,面色难看至极。 在镇魔塔神力释出的那一刻,魔域中万魔嚎哭,黄沙与这遍地的断壁残垣皆被卷起。 狂风扑面,渚幽抬臂遮了大半张脸,已近乎要站不稳。 隆隆声中,她似听见惊客心的尖叫声,那魔想必已被卷进塔里了,可撼竹呢,还有她那她那只龙呢。 越是看不清,越是心如擂鼓,焦灼至极。 她本欲招来魔雾别境,可受神力压制,别境根本招不出来。 同她斗了三日的神君沉声道:你本不该入魔,若有心悔过,可回天界受未尽之刑。 又妄图让她回去受无尽之刑? 渚幽眼中并无波澜,心中轻嗤了一下,人人觉得她罪孽满身,可她本无过,又何须悔过。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6) 悬在苍穹上的镇魔塔近乎要将整片魔域笼于其下,渚幽稳不住身,被卷入其中,身影被耀眼的金光给笼得完完全全。 那乌羽鸦雀呆呆看着,眼里淌出了一道清泪。 万鸟眷她慕她,可她怎就入了魔,她怎就落了这么个境地? 诛邪神君见状本欲收塔,不料塔中神力似被撼动了一般,浩瀚灵力如波澜般从中震荡开来。 隐约中,似有一片长羽从金光中飘摇而落。 那羽毛墨黑一片,尾梢上涂着火,宛若镶了一道朱红的边。 凰鸟啼唳之时,底下仙魔的耳廓中皆淌出血来,一个个大骇抬头,只见晦暗如墨的凤凰真身从塔中腾起,周身燃着的火红至乌黑,猖狂的魔气将其环绕。 那真身振翅间,遍地天火似在瑟瑟发抖,倏然矮了半截,蹿也不见蹿动了。 镇魔塔噼啪一声骤现裂纹,原本百丈高的塔身在天穹中倏然缩窄,咚一声砸在了黄沙上,其中神力如浪潮般朝八方迸溅,就连驭塔的诛邪神君也被这神力给撞得昏了过去。 其余二位神君和一众天兵也伏地不起。 那凰鸟真身猝然坠地,躲了许久的撼竹终于跑了出来。 撼竹七窍流血,整个魔似被红浆淋了头,她咬进了牙关,将仅存的丁点力气搜刮了出来,奋力朝那只凰鸟奔去。 每走一步,她的骨头都要嘎吱响一下,似是被捣碎了一般。 为了靠近那凰鸟坠落之地,她已是倾尽了周身修为,连神魂都被折损。 她奋力将变作人身的渚幽背了起来,热泪盈眶地朝断壁那侧看了一眼,牙关咬紧,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想将那龙女带上,即便是自家尊主吩咐的,也不想 她明明只盼着自家尊主安然无忧啊。 是了,换了心头血又如何,又不是不能剜出来! 断壁后,长应蓦地站起身,眼睁睁看着那只孔雀妖背着渚幽离远了。 怎就怎就出尔反尔,就这么走了!这是渚幽的主意么? 她眸光森冷,心急如焚地化龙腾身,龙尾过处,断壁尽成齑粉。五趾黑龙蜿蜒着迎天而上,龙吟震耳欲聋。 底下神志犹清的仙看得清清楚楚,心下皆是大惊。 长应焦急追上,心道她已这般乖顺,说不跟便不跟,说莫要出声便没再出声,可如今怎要将她舍下? 在凡间时已舍她一回,如今又要弃她? 错了,大错特错,她不该 她万不该乖巧懂事。 她心上那滴心头血烫得胸膛如受火燎,没想到,未塑好的龙身仍旧飞不了多高,她那庞大的龙身倏然坠落,砸得黄沙掀天。 黑龙嘶吼不已,片刻后,数位仙忍痛步至她跟前,未敢直视那双金瞳,垂目便道:恭贺神尊重新塑得肉身! 天帝已等候神尊多时,我等恭迎神尊重归天界! 第50章 福祸相倚啊, 渚幽倒地不起的时候,长应也近乎动弹不得,只堪堪能腾至半空,最后还是跌了下去。 追不到, 望不及。 黑龙怒极, 嚎叫声惊天撼地, 那灭顶的威压朝四周迸涌而出,黄沙陡然旋起,如黄龙一般驰腾而出。 终归是她太过弱小,连护那凤凰都护不得。 数位仙被震得连腰都直不起,险些跟着黄沙一起被刮远了,一个个眼看着那魔被带走,皆是怒发冲冠,竟比长应还要愤懑。 神尊才将肉身塑得,不曾想竟落入魔物手中,这些魔胆大包天,幸而神尊无碍。 长应未言,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也不知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她仰头望天, 一双金眸里中满是寒光, 龙牙龇咧着, 久久未将眸光收回。 她想追上去的,她本该本该是可以追上去的。 神尊以灵力重塑肉身,九天上神力无穷,定能让神尊早日恢复完全,还请神尊随我等重归天界! 说话的仙被这骇人的威压给压得直不起腰,近乎要伏在这黄沙地上。 长应哪想上什么天, 她只想知道渚幽去哪了。 她的识海一片混乱,蒙在里边的白雾似是被驱散了一般,好似什么陈年旧事通通涌入了头脑之中,各色各样的面孔,各种各样的术法,将她倒腾着烦闷不已。 定是因为那镇魔塔再度被毁时,她又吞了一口神力的缘故。 她思绪如一团乱麻,一时间,她连去寻渚幽的念头都忘了,依稀记起了自己是谁,该去做些什么事。 这么一转眼,她周身抽痛,长尾猛地甩起,又朝身下的黄沙重重砸下。 轰隆一声,仿若天塌地陷,她那龙骨如虬劲的树根一般,在身子里抽动不已。 可如今渚幽已不再身侧,似是少了一味镇痛的药。 她好痛啊 好痛 每一个骨节都似被扯拽着,周身咯吱作响,忍不住仰天嚎起。 众仙捂耳伏低,怵怵地打着寒颤。 此时,那第一主悬荆却不管不顾地奔至这黑龙面前,虽是被震得七窍流血,可眸光却精亮非常,嘴角还憋不住地往上勾着,竟道:恭贺我主归来! 昏迷后这才醒神的诛邪神君缓缓撑起身,朝那只不要命的魔看了过去。 悬荆眼里尽是喜意,既已归来,为何不将我执起,你拿着我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岂不痛快? 他似是忘了,将他降伏的这一位也该是神。 众仙大骇,诛邪神君更是怔愣,这柄魔剑上确实结了神契,可他不曾想过,与这剑结契的神竟是这位! 想来也唯有这样凶悍非常的剑才衬得上杀神的手。 长应金目骤然一敛,眼中的惊慌转瞬消失得一干二净,忽地张开猩红龙口朝悬荆啃去。 这魔在她口中忽地变成了一柄剑,她咬着剑冲天而上,将这云霄皆踩在足下。 一时间,她似是忘了心底愁闷,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倏然间也跟着静下。 在清醒些许后,她才恍然想到,心头血已换,只要她不死,渚幽便不会死。 众仙连忙跟上,万千天兵仍旧留在魔域,以收拾残局。 那腾云驾雾的黑龙直闯九天,在离了魔域后,天色缓缓亮起,九天霞光已近在眼前。 祥云朝那黑龙靠了过去,人间润雨忽降,数道雷随着龙吟而划破天际,哗啦一声在天穹中闪出了道道亮光。 人间瑞雨,天色昏暗,九天之上却是彩霞染天,把守天门的天兵已许久未见过这阵仗。 天门齐开,众仙闻讯而来,济济一堂,一个个皆站在天门外,等着神尊归来。 东海君得知此事,也连忙上了天界,等着被神尊降罪,毕竟神尊可是在他的宫殿中被魔给劫了去的。 他哪还顾得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只要神尊不要他的命,便算得上是万幸了。 那腾云直上的黑龙却未立即穿过仙门,而是沐在了天门外的神光之中,吐息间,九天上的浩瀚神力皆为她所食,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蜿蜒的龙身在天穹上盘绕着,周身黑鳞上彩光乍现,既不过分张扬,也不十分内敛,美得不可方物。 这黑龙在神光中沐了七日,众仙便在天门外候了七日。 那华彩耀眼的神光里,长应已是神志清晰,就旧事都已记得一清二楚。 混沌初开时,神本无好恶之分,有修善的,自然也有修恶道的,她那时身上满是杀伐孽债,在古魔族横空出世时,弑魔罗,斩魔族,才被称作是「杀神」。 她本无名,「长应」是渚幽为她取的。 长应,长生不死,顺应天命。 如今,她确实顺应天命重新塑得肉身归来了。 七日后,黑龙才长啸着穿过祥云,落在了天门之外。及地的那一刻,矫劲的飞龙蓦地化作了高挑的人身。 如瀑黑发松散地系在脑后,一双金目半敛着,额前缀着连珠金饰。 那一袭墨裳规规整整的,袖口和衣襟皆用金丝勾边,黑金两色的腰带紧束着腰,裙边吊着个白玉环佩,风一动,那环佩便啷当作响。 不过七日,这肉身已全然塑好,五脏六腑已无痼疾。气爽神清,浑身筋骨矫捷,双腿行时有力,不再走得慢腾腾的。 长应的模样变化极大,已不大能找得到稚儿时的影子,她的唇是薄的,唇色依旧几近于无,神情冷漠非常,无情而又决绝。 唯一与稚儿时别无二致的,只有她鼻尖上那一颗小痣。 她金目一抬,只见众仙家齐齐朝两侧避开,天帝玄顷从远处步近,竟也是恭恭敬敬的。 神尊玄顷面色平静,但眼中是难掩的激动。 长应只微微点了一下头,一个字也未曾说。 似是早料到这位神尊脾性如此,众仙并不觉得她有多傲慢,就连玄顷也是如此,未得她应声,也不见恼,只是侧身扬了手,将她往天门内请去。 长应不发一言地跟在玄顷身后,一张脸长开后好看非常。 但她面色依旧苍白,又无甚神情,故而身上是一点艳色也看不到,反倒还十分寡淡。 寡而高不可攀。 玄顷走在前面,踏上了玄鸟天桥,一边道:此番出兵魔域,仍是未能带回魔主二魂,只得仰仗神尊出手。 长应那双冰冷的金目这才微微转动了点儿,除魔本就是我归来之执。 我命众神铸得镇魔塔,本欲将群魔镇于其中,不料此塔再度被毁。玄顷意有所指。 长应侧目看他,此塔若成,必是无坚不摧,你所铸之塔未免太儿戏。 玄顷面露难色,受教了 天宫之大,广如无尽之海,与凡间那华承宗全然不同。 那凡间宗门皑皑一片,九天之上却是丹丘雾彩,紫殿金宫巍峨高耸,观天而擎日。 从天门穿过,玄顷带着长应环了天宫一圈,讲的都是些这千年来的三界琐事。 长应不愿多听,连声也未应。她面色无甚变化,在路经斩仙台外时,金目略微一转,冷不丁问道:司命何在? 玄顷登时被打断,面上无半点不快,回头将司命招来,司命! 那身着灰青长袍的司命从后边踱出,拱手便道:小仙在此 长应眸光微动,垂在身侧的手忽地一抬,你等先退下。她唇一动,便将跟在其后的一众仙遣散了。 玄顷只是略有疑惑,但深知神尊所做之事皆有其道理,神尊此番回来,定有许多事要料理。他并未多说,只道:神尊可是有事要问? 长应略一颔首,朝司命扫了一眼,眸光淡漠,淡声道:可是你卜出古神将转世归来的? 司命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回答:正是小仙 细细道来长应淡声道。 司命不紧不慢开口:距那次起卦约已过去三百载,当时卦象中有双星降世。 但星魄黯淡,分明是转世二神灵魄缺损之故,故而小仙斗胆推想,两位转世古神命中应有七魄不齐之劫。 长应眸光微敛,确有此劫。 她凉声道:我弃世前自分七魄,将其藏于器物之中,以镇凡间魔物。 若遇魔物,便会自行抵御,届时器物必会碎裂,而其中之魄将归入我身。如今七魄已齐,我放置在凡间的器物已尽数破裂。 神尊果真心怀三界。玄顷闻不由得感叹。 长应垂目思索,忽地问道:既然我已重归天宫,那还有一位古神如今何在。 司命答不出来,低头不语,另一位天界也寻了许久,本以为已经找到,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如今天上七魄不齐的都有谁?长应一双金目微微眯起,身上寒气逼人。 司命想了想,答道:凤族璟夷幼时神魂不全,七魄也有亏损,后得燃心木滋补,已补齐魂魄。 我要见她长应侧头对玄顷道。 神尊莫急玄顷手一抬,袅袅风烟便从他的袖中钻了出去。 只一瞬,一位仙子摇身降至。 一株彩光熠熠的花飘摇落下,华美非常,在落地时转身变作了个仙子,模样极其熟悉,可不就是芝英仙。 芝英仙受了罚,却并未被降职,那掌管落星泉的问不出什么,便不能将镇魔塔被毁全怪在她头上。 被召来后,芝英仙未敢抬头,当日那击在渚幽身上的披帛正柔软地撘在她的肘间。她低眉敛目,问道:不知天帝有何吩咐? 去将凤族的璟夷叫来。玄顷说道。 芝英仙应了一声,转身便化作了彩光离去,看得出修为降了些许,应当是受了刑的缘故。 玄顷手臂微抬,示意长应随他再度前行。他见长应迈开了步子,才走在前边带路,丁点天帝该有的架子都不见,反倒还挺好相处的。 他贵为九天之帝,身上锋芒却收敛着,身量虽八尺有余,但站在长应身旁,威压远不及长应骇人。 长应面色冷淡,一双金目冰冷无情,无人敢直视她的眼睛,可真不愧为上古杀神。 玄顷却似乎无甚所谓,甚至还将这天宫逛得怡然自得。 他边走边讲着路边那池子是何名,树是什么树,花又是从哪儿薅来的,边上那坑绊倒过几个仙人。 长应见他说得口沫都快干了,这才侧头看了一眼。 同这天宫相比,魔域确实太过荒凉,草木稀疏,风里全是黄沙,也不知在天上呆久了的仙入魔域时,如何住得惯。 过了一阵,天帝又不禁感慨,这段时日事务繁多,我已久久不曾像今日这么闲散地逛过这菜园子了。 长应眼眸一转,只见周遭的花果似忽然蔫了一般,就连悬在树上的人参娃娃也慢腾腾地背过身去,想来是不愿将自己当做「菜」。 玄顷长叹了一声,说道:此番出兵,未能将魔域其余二主擒得,若是他们潜入下界,可比在魔域要麻烦许多。 说完,他朝长应的手看了一眼,那只手中空空如也。他双目一弯,略微欣慰地笑起来,所幸魔域第一主已归顺神尊,倒是省了不少事。 长应微微颔首,眼中无甚波澜,魔域其余二主不成气候,只要魔主归来不得,这些魔物终究只能是一盘散沙。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7) 只怕玄顷皱起眉,不愿再说。 长应目露疑惑。 玄顷这才道:百余年前凤族渚幽堕魔,而在魔域中时,镇魔塔便是为她真身所毁,这是天界一痛。 长应久久未应声,冰冷的金目稍一闪烁,半晌才道:她因何故入魔? 玄顷道:说来话长,若神尊想知道,我必细细说予神尊听。 长应颔首,她必是要听的,与那魔有关的,她皆想知晓。 少顷,芝英仙带着凤族的璟夷赶来,那璟夷低着头,似是未料到天帝会忽然将她喊来,垂在袖子里的手竟微微颤抖着。 芝英仙将这鸟带来后便转身离开了,压根看不出这归来的杀神是当时傍在渚幽身侧的稚儿。 璟夷垂头站着,一副瑟瑟缩缩的模样,连眼都不敢抬。 天帝说道:神尊要见你。 璟夷一听这话,抖得更明显了些,似乎慌得厉害。 长应未多打量她,似是这仙不值得她多看一般。她金目一睨,问道:你怕我? 神尊气度非凡,哪是小仙敢看的。璟夷牙齿打颤,却硬是挤出笑来。 长应眸光古怪,这鸟长得平平无奇,倒是像撼竹一样会说话,这些话那魔应当是十分爱听的。 只是不知,渚幽如今身在何处。 找是该找的,只是她如今还有要事需做。 长应面色骤冷,素白的手一勾,听闻你幼时魂魄不齐,确有此事? 小仙自幼三魂七魄亏缺,成日疲乏不已,成日浑浑噩噩,长睡不醒,修为也久久不得长进。璟夷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 三魂七魄亏缺?仙风拂面,长应墨发微扬,额前金饰也略微一动。 璟夷连忙道:后来得以补全魂魄,神智才清明了许多,此前之事小仙记得不清,听族内长老说,那时我痴痴傻傻,迟钝笨拙,连凤凰火都招不出。 长应凝神看她,似在分辨此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手一招,冷声道:过来 璟夷闻言连忙又走近了几步,仍是战战巍巍的。 长应将手点在了她的眉心,一丝寒凉的灵力登时钻进了她的识海。 玄顷在旁看着,并未出手阻拦。 在那一丝灵力钻进眉心时,璟夷浑身一个激灵,手心冷汗直冒。 她的魂魄确实已经修补完全,境界也有突破的迹象。 长应被渚幽看了数次识海,此番将肉身重塑周全,还是头一次探查他人识海。 她拨开了璟夷识海中的灵丝,寒声问道: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你在何处? 第51章 百年前那一日, 渚幽带着她又去了一趟淞灵城,那一程原本为的是观天镜,但在探了周熹照的识海后却得了意外之喜。 当时,渚幽问的便是这个日子。 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 腊月十五。 那日瑶池有宴,小仙不曾离开天宫半步。璟夷暗暗攥紧了手心, 略长的指甲险些扣进了肉里。她满额密汗,眼睫颤个不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可长应不为所动,她似乎生来不知怜惜为何物,心静如水般,未被触动半分。 她垂目又问:当真? 这二字就像是一把刀,悬在了璟夷的脖颈上。 璟夷未敢直视长应的双目,只觉得后颈寒毛直立。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 连忙道:万不敢欺瞒神尊。 长应淡声道:那便用你的识海来证明。 她话音方落,便像是渚幽当初对她所做的那般,将食指点在了璟夷的额头。 那一根手指细长素白, 还透着丁点凉意。 她未闭目, 却在弹指间便将璟夷的识海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璟夷诞世也才近三百年, 识海干干净净的, 一根根灵丝整齐排列着, 像是一株株莹白的草,被她灵力一拂, 便轻微地晃动着。 也不知是不是因这仙幼时三魂七魄亏缺的缘故, 幼时的灵丝皆残缺不齐,将神识探入后,所看到的旧事皆是模模糊糊的。 模糊到似是这仙成日浑浑噩噩, 不知年月,心智还一片混乱,与常人截然不同。 长应皱起眉,未立即收回神识,而是慢腾腾的将眼前的灵丝拨开,细细查看着,连其稚儿时那些稀稀落落仍未记得什么事的灵丝也未放过。 她并非真的想看这仙幼时做了什么,而是 想借一借这仙的眼看看渚幽幼时的模样。 那时渚幽是何模样,又在做些什么? 她所拂过的那一片灵丝,几乎根根都映上了渚幽的身影,渚幽就像是这仙识海中的一个烙印。 那时渚幽还未成魔,穿着一身华贵的红裳,满头墨发中连一根银丝也见不着,面容昳丽明艳,美得不可方物,看身量像是凡间十五、六岁的姑娘。 那身着红裳的凰女身后跟着一群小仙,一个个眼里唯有艳羡,皆在小心翼翼地同她说话,就像这红衣的鸟儿是什么易碎的宝贝一般。 渚幽那时看着还甚是天真,脸上哪会露出什么揶揄不屑的神情,身上还傍着神光,走到哪儿皆如同众星捧月,她却比月亮还要皎柔。 那就是幼时的渚幽么,那时候她已是这般讨人喜欢了么。 难怪魔域里的魔恋慕她,持塔镇魔的仙子未对她下狠手,就连跟再她身侧的孔雀妖也甚是顺从她。 她本该受尽宠爱的,怎落到了那般境地? 长应皱起眉,透过那灵丝,竟发觉这璟夷竟一直在暗处悄悄观望,未曾离远,也未靠近一步。 可璟夷神智浑噩,也不知能拿捏些什么心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璟夷皆是这般,躲在暗处像是见不得人,被旁人逮到时,便露出甚是惶恐的神情,又惊又怕的,周身还战战巍巍的,只是 即便是如此,她的眸光也未移开半分,仍旧牢牢锁在渚幽身上,似是眸光生了根,挪不得了。 天宫中不见夜幕,日日被神光所笼,亮堂堂一片。渚幽晨时修炼,晚些时候会栖在梧桐树上,这璟夷竟都在偷偷摸摸地看着,不似艳羡,也不像憎恶,就那样无甚表情地盯着,着实古怪。 渚幽也不恼这三魂七魄亏损的妹妹,反倒还将灵果丢给那妹妹吃。 她在树上坐着,未着鞋履,赤着的素白双足垂在半空中,红裙被风吹开,一截白皙的腿便露了出来。 怎又跟着我,今日不困么。渚幽那时哪会阴阳怪气地说话,眸子一弯,怎么看都是温温柔柔的。 璟夷在树下仰头看她,被那果儿砸了个正着,连忙弯腰去捡,捡了之后又抬起头,巴巴看着,过会儿才点了一下头。 她这头点得古怪,也不知是困还是不困。 父君前几日赠了你一株梧桐,你回去睡吧。渚幽垂眸道。 璟夷却不走,一句话也不说,拘谨地站在树下捻着衣角,这缺了魂魄的模样格外的痴傻。 罢了,你来。渚幽拍了拍身侧的树枝。 可璟夷修为颇低,连树也上不得。 渚幽甚是平和,还施了灵力将她卷到了树上。 长应将神识收回,险些捏碎了这一根脆弱的灵丝,她忽地不解,那魔是不是自小就喜欢养崽子。 可惜运道不太好,眼神也不怎么样,竟待这么只狼心狗肺的鸟好。 她皱起眉,不知怎的,心头的那一滴血又沸了起来,还像颗珠子一样乱撞个不停,险些就乱了她的心绪。 若换作是之前七魄未齐之时,她定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可如今她却对自己的心境分外清楚。 她不想看到渚幽对这只鸟好,也不愿渚幽将她当作他人。 为何要养她教她对她百般好,莫不是幼时未将这鸟教好,故而如今在她身上寻慰藉了? 不能 这等事她绝不能允。 璟夷浑身冰凉,识海中更是冻得不行,似是里边结了冰。她动也不敢动,连头也不敢抬,后背已经汗湿一片。 长应继而又看起这识海中的其余灵丝,偏偏腊月十五那日的灵丝浑噩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其后的灵丝虽清晰了些许,但后边又有一大片缠绕不清,叫人看不出个究竟。 是因这鸟那时的魂魄依旧未全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璟夷哪敢动,被这神尊的威压一震,险些跪倒在地,双膝软得没有丁点力气,一口气差点没喘上。 她怕得很,不光识海被寒意笼上,双足也像是被冻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得。她面色惨白,紧咬着的唇颤个不停。 识海中的灵丝被灵力拂过,她根本抗拒不得。 这神尊并不温柔,在将她的灵丝拨动时,那一根根灵丝似要被抽出来一般,疼得她头皮发麻,差点就呜咽出声。 可就算是她哭出声,这位神尊定也不会放过她。 太冷漠了,她从这一位神尊的身上,看不到丁点轸恤恻隐,似她本就不懂感情,生来就是无心无情。 长应碰了她的哪一根灵丝,她便想起了哪一日之事,连被压在心底的秘事也被翻出。 旧日种种浮于眼前,她心底不由得慌乱一片,胆寒怵怵,害怕非常。 长应双眼一敛,随后又通过一缕灵丝看见了斩仙台。 方才玄顷带她路经时,她微一侧头多看了一眼,只隐约能看见那白玉高墙里露出了个斩首架的顶。 架上的寒刃悬了有三丈高,刃口寒光烁烁,两杖之间垂着数根捆仙索,玄索乌黑一片,粗比腕骨。 如今借助这灵丝,她更是将那斩仙台看得一清二楚。 斩仙台上,渚幽被吊在了三丈高的地方,寒刃悬在她的头顶,她的双臂双脚皆被拴起,执刑者正持着长刃,缓慢地挑断了她的仙筋。 长应借着璟夷的眼,看着那长刃一寸寸地往下划,每下划一寸,都像在她的心尖上剜下一块肉。 渚幽垂着头,发丝凌乱地垂在脸侧,叫人看不清神情。 她也不叫唤,在仙筋被挑断的时候也未动上一动,似是没了气息。 长应心头的那滴血滚烫非常,烫得她胸口紧搐,险些喘不上气。 斩仙台外坐的一圈全是仙,一个个神情各异地盯着斩仙台,周遭静谧无声,未有人敢说一个不好。 无人助她,无人为她说话。 渚幽忽地浑身颤动,后背的衣裳被寒光劈开,那飘落的纱绸变作了一根根朱红的羽毛,及地的那一瞬,倏然变作了一簇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她单薄的肩背露了出来,处刑的刀落下的那一刻,她后背皮开肉绽,红白相间,一段仙骨被硬生生剜了出来! 凤凰骨极艳,朱如红玉一般,其中神力滔天。 渚幽猛地仰起头,无声地张开了嘴,一双眼死死瞪着。 长应这才得以看清她的神情,她那一双无辜好看的眼已然失神,分明已被毒雾占据。 她身子颤了颤,缓缓又垂下眼,将半张的唇合了起来,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在这一片死寂中,忽地有人问:你可知罪? 渚幽未答,自始至终连一声也没有吭。 你盗走古神化身,又欲伤凤族璟夷,你可知罪? 二神归来是为助天界伏魔,如今璟夷魂魄未齐,前尘不明,你却已有杀心,莫非魔心已起? 这问声一落,周遭絮絮低语声起,那被悬至半空的凰女受千夫所指。 古神化身可不就是她么,长应心一寒,顿时觉得不可能。 渚幽从龙宫中将她抱出时,明明连她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认识,怎会盗过什么古神化身。 可她又真的伤了璟夷么? 长应未亲眼见到,她不敢断言,心下自然也不信的。 随后,渚幽那一整根赤红的仙骨皆被抽了出来,她浑身神力尽褪,一头墨发倏然银白如缟。 她垂下头,伤痕累累的脊背颤颤发抖着,两条手臂里侧的筋也已被挑断。 长应这才明了,原来渚幽手臂上那道蜿蜒的疤竟是这么来的,她就是在这斩仙台被抽了仙骨断了仙筋啊。 渚幽被悬在半空,低敛的眼始终没有抬起,也不曾吭声,执意不认此罪。 你是不是起了魔心?执刑的那凤族神祇又问。 话音刚落,周遭魔风四起,埋头久久不肯抬眼的渚幽终于扬起了下颌,她双目无神,灰黑的魔气却朝四周震荡开来,拴在她四肢上的寒索登时断裂。 急风忽起,笼在上方的神光被压顶的黑雾遮了个遍。裹挟着魔气的烈风呼号四撞着,状似魔主再临。 那执刑者才刚刚问及,她还真的就入了魔。 就像是赌气一般,你不是问是不是起了魔心么,我这便 这便入魔给你看。 神女入魔,天光骤暗,百鸟齐涕,周遭一片阴寒。 渚幽那皮肉开绽的后背里,一根漆黑的魔骨飞快地长出。 她虽浑身乏力,可在震断了寒索的那一刻,却仍是一鼓作气撞开了层层围绕的天兵,化出真身振翅跌入了魔域。 斩仙台一片喧哗,齐涕的百鸟却未前去拦阻。 长应骤然回神,蓦地收了手,冷冷地审视着面前这战战巍巍的鸟,别有深意道:该记得的怎不见你记得? 璟夷仍旧不敢抬头,暗暗吞咽时脖颈略微一动。 你如今神魂已齐?长应凉声问她。 是璟夷连忙答道。 长应五指一展,掌心自她额前一拂而过,果真,这仙的魂魄竟已齐全,明知故问道:如何补全的? 用、用了燃心木。璟夷颤着声道。 燃心木是哪来的,为何我在你的识海中未曾见到。长应句句如刀,一针见血。 璟夷眸光闪躲,咬起了下唇。 说长应两指一勾,并未伸手去碰,只施出了一缕灵力。 随后璟夷的下颌便像被嵌住一般,硬生生被抬了起来。 璟夷被迫抬头,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是父君赠予小仙的。 她姿色普通,除了都长了眼睛鼻子和嘴巴,和渚幽没有半点相像。 燃心木只有在凤凰劫火里才能取到,若想将其取出,必是九死一生,谁给你的? 长应面上无甚表情,接着又道:你若不答,我自会将你那父君叫来。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8) 是家姐给的!璟夷连忙道。 家姐?长应一字一顿。 是渚、渚幽。璟夷这才将此名道出。 长应未斥责她信口开河,眸光森冷道:她待你可真不错。 璟夷听不出话里的意思,见这神尊没有再问,这才怯怯抬手,抹了一把汗。 玄顷在旁听了许久,并未回避,他本就是天宫之主,也无甚好回避的。他未多问,只当这位神尊是寻旧友心焦。 此番来伏魔的本该是两位古神,如今只她回了天宫,想来心底是不大好受。 长应心底确实不大好受,那一滴心头血沸得她周身烦闷,她本以为那魔是不会将谁放在心上的,可没想到她 即便是九死一生,也要将燃心木取出来,就为了这么只鸟。 兴许是心头血在沸,她竟觉焦灼,在将心头热意按捺下去后,她又不由得质疑起来,当真是渚幽亲手给的么? 璟夷站着依旧一动不动,双腿都已发僵,没敢擅自说话。她面前既是神尊,又是天帝,哪容得她开口。 玄顷问道:神尊还有何事要问? 并无其他长应虽是这么说,却勾了勾食指。 她细长素白的手指一动,璟夷便觉头皮一疼,随后一根乌黑的发丝便飘摇落下。 那发丝被风一卷,便落在了长应的掌中。 长应收了五指,掌心那一根发丝顿时不见,已是被她发妥善收了起来。 仙哪是轻易掉得头发的,长应这么做,是为了掌控这仙的行踪,好在接下来一段时日能安心做些别的事。 她从来就不是善神,即便是找出那陷害渚幽的人,也不会轻易要他的命,要让他慢慢的,仿若凡间凌迟之刑一般,好好尝那无穷痛楚。 她手一扬,示意璟夷可以走了。 璟夷连忙躬腰,行了个礼后忙不迭转身离开,模样狼狈得很,没丁点九天凰女该有的样子。 比之渚幽,确实差太多了,长应心道。 玄顷手一抬,神尊这边请。 长应微一颔首,走动时身姿端正,周身气质疏远,并非常人能比的。 听闻神尊手中有一柄魔剑。玄顷将双手负于身后,问道。 长应并不隐瞒,不错,我初见这剑时,乾坤已开,凡人身陷苦难,众神争战,这剑浴恶而生,凶戾非常。 她本是为伏魔而来,将一柄魔剑收入麾下也并无不可。 如此之剑,比之那些神器还更宜浴血。 玄顷没说半句不是,只问:如今魔域已被封锁,但魔主二魂仍未寻着,想来是在下界,不知神尊有何想法? 长应淡声道:我知晓魔主二魂数日前藏在何处,但如今应当已被取走。 不错,那日渚幽将魔主二魂藏于地下时,她恰好赶到。 还望神尊指点一二。玄顷拱手。 无需多问长应神色冷淡,我本就是为伏魔而来。 神尊若有需要,可直接同我说。玄顷着实坦然,又着实信她。 长应金目一抬,额前金饰也随即微一颤动,我只差一步便能突破境界,需闭关百年。 玄顷瞳仁骤缩,不敢想这位竟还能突破! 百年后,凡间又过了几个春秋,凛冬又过,袄子已换成春衫。 那酒楼里,说书先生抿了一口茶,将纸扇一展,继续又说起那讲过百来次的轶事。 二楼的雅座里坐着两位姑娘,一位坐着,一位站着,看模样像是主仆。 凭栏斜坐的那位身着一身墨衣,长发未束,披散在身后的发如丝丝缕缕的灰烟,柔得很。 她执着一盏茶,明明盏沿已经抵至唇边了,可却未曾抿上一口,似是只想嗅嗅那茶香。 那从袖口里伸出的小臂细白如雪,手臂里侧有一道蜿蜒丑陋的疤。 她低垂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可听了一会又别开眼,似是听不入心。 站在她身侧的那侍女略微弯腰,压低了声音说:尊主,那第二主骆清又来了。 那黑裳女子朝酒楼的门睨了过去,只见刚步进酒楼的男子身姿挺拔,长得十分英俊,可不就是骆清么。 可要将第二主拦下?撼竹连忙问。 渚幽放下了茶盏,微微摇头,心平气静地说:悬荆一走,第一主之位就空了,可我又不是破烂,为何要在渣滓堆上坐。 尊主所言极是。撼竹连连点头。 第52章 骆清剑眉星目, 身姿又甚是挺拔,在跨入门槛时,已有不少人盯着他看。 他目不斜视,绕过听书的人群, 径直踏上了斜梯, 走向了二楼偏右的雅间。 撼竹见桌上的茶水凉了, 便将双手捂了上去,用灵力将这冷茶给焐热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骆清站在了门外。 渚幽未回头,一侧的木窗支棱了起来,屋外的春风仍挟着点儿凉意,吹得她发上的玉饰簌簌作响。 在骆清顿足之时,她便已觉察到了,可却未曾回头, 只是将茶盏又端起来嗅了一下。 墨发披散在她的身后,被春风吹得微微晃动着,那细白的颈子露出来丁点, 纤细得甚是脆弱。 大人骆清拱手。 渚幽忽地将手里的半盏茶泼至地上, 哗的一声, 地上顿时被溅出了一道水痕。 她泼得着实干脆, 就像是茶水中落了什么脏东西。 撼竹不明所以, 但却没有问,低着头在边上站着, 心知自家尊主做什么皆有其道理。 自离开魔域后, 她便被训了数回,并非单单说教,渚幽还打上了手, 因此她才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走了几次,每回皆是只剩一口气吊着。 渚幽是真的气进骨子里了,下手丝毫没有留情,将她打了个半死,又喂了丹药吊命,打了一顿后才冷着声问她知不知错。 约莫是在这主子身边跟久了,连脾性也染上了丁点,她不肯出声,硬是不认。 撼竹回想起百年前刚离开魔域时的幕幕,虽是心有余悸,可确实不曾知错。 她这辈子,也就忤逆了自家尊主那么一次,还是因一条不知底细的龙。 那龙带在身侧,必定会惹来祸端。更何况,那龙若是回到天上被精心保护起来,那岂不是更好,她家尊主也能从中得利。 只要那只龙不剜出心头血,不论尊主有何意外,皆能用那龙的命来抵。 她既已入魔,本就该没心没肺,又怎能要求她对一只龙心存善念。 如今撼竹仍是不知错,甚至还觉得合该如何,这百年里她们鲜少遇到天界的仙,当时若是将那龙带在身侧,定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过。 渚幽放下了茶盏,回头朝骆清看了过去,眼眸里尽是不解,骆二主怎又来了? 骆清一脸的刚正不阿,可谁人想得到,这么个本该刚直方正的人,却是个魔。 他还算识事,只站在门边,未再踏近一步,还请大人共议讨回魔域之事。 渚幽听后但笑不语,还微微摇了头。 魔域如今被天兵密不透风地把守着,八面皆被封堵,里边的魔已全数被镇,外边的如何也进不去了。 在那日过后,魔域外的魔只能四处逃窜着,魔族当真成了一团散沙。 讨回魔域可谓是难上之难,比寻回魔主余下一魂还要难。 渚幽向来不怕难事,可那要看为的是谁。她朝那被她洒在地上的茶水一指,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茶水骆清甚是不明白,这和他的央求有何干系。 渚幽接着又道:如今我身在凡间,心便如同这泼出去的茶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骆清眼眸一转,朝地上那滩茶水看去,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渚幽心下一叹,心说这骆二主可真是榆木脑袋,一点也不机灵,还开不得玩笑,真不如 不如她百年前养的龙。 我如今觉得凡间颇有意思,已不想回魔域了。 说起来,也不知她那龙如今怎样了。 那日她再一次将镇魔塔捣碎,塔虽再度被毁,可她也如被分筋错骨一般,周身连丁点力气都施不上,咚一声便坠在了黄沙中。 幸而那些仙也受神力波及,未能立刻将她拿下,她躺在地上变回原形,隐约知晓是被撼竹背离了魔域。 而撼竹只带了她,并未带上她的龙。 后两日她昏昏沉沉,也顾不得那只龙了,在将浑身力气搜刮得一干二净后,才勉强能开得了口。 她未让撼竹去寻长应,而是命她去将那埋在地底下的法晶给取出来,省得被旁人拿走。 等她神志清醒后,才知晓魔域已被封堵,而那只龙也不知去向。 她并非不信撼竹,而是凡事得亲眼所见才能信,故而她探查了撼竹的识海 灵丝中,只见撼竹匆忙之下将她带走,而长应却是面色苍白地蹲在原地,挣扎着站起身,又忽地跌了下去。 长应应当是想跟上的,只可惜因心头血的缘故,她身上也疼痛难忍,寸步难行。 渚幽心道罢了,既然不知去向,那便无需去寻了。 她回过神,缓缓抬手捂住了心口。 自换了心头血后,她常常觉得冷,好在揣在胸口的那一滴心头血被凤族血脉焐温了,这才没有将她冻成冰。 她也不知长应还是稚儿模样时,是如何受得住这寒凉的。 难怪明明是只本不该怕冷的龙,却常常喊冷,还要一个劲往她身上贴。 如今那龙得了她的心头血,怕是从早到晚心口燥得不行,恨不得时时在池子里泡着。 渚幽越想越是起劲,甚至还忧心起,长应如今会飞了没有,一只龙若是连上天也不会,还真就只能算是四脚虫了。 可惜啊 她如今尚无能耐正大光明的同天界抢龙,仔细想想,也着实犯不着为了一只龙去玩命。 她琢磨了许久,心说那龙见着了天宫美景后,兴许又会想起什么旧事,故而就不愿走了。 明明她也不知长应心底究竟在想什么,可却为了自己好受一些,将错都堆在了长应身上,转念又觉得,定是这般,在天宫享受了荣华,那龙又怎还愿同她走。 罢了,养不熟的终究是养不熟。 百年一别,身侧那娇软乖顺的龙,终究还是成了与众魔不共戴天的九天仙,这命数可真是捉弄人。 骆清拱手站立,等着渚幽答话,可渚幽仍旧未回神。 渚幽在想,自那日纷争后,魔域散落在下界的探子皆被天兵绞杀,她想要得知天上的消息更是难上加难,又哪知道自己养过的龙究竟有没有长歪。 百年啊,那龙不过短短十数日都能长长一截,百年过去得变成什么模样,怕是十来个三足大锅都炖不下了。 她确实是觉得有些可惜的,那龙曾说要将角给她,可惜她走前忘了要,如今连个念想也没留。 骆清见这魔走了神,也不知她是在想什么。他自然不信什么凡间有意思的鬼话,皱着眉又重复道:还盼大人共商讨回魔域之事。 渚幽当真不想和他们一道,不过说来,如今魔主二魂还在她的手上,这几个魔求她回去主持局面也无可非议。况且悬荆这一走,魔域还真连半个天界都斗不过了。 百年里,这些个魔可没少求她将魔主两魂交出来,可她硬是不肯给。 反正这些魔要抢也抢不走,抢不走,那便只能求了。 且渚幽又不是容易心软的,就算这骆清再卑躬屈膝,也没能将那法晶讨回去。 渚幽不以为意,压根没将骆清这话放在心上,只意味深长道:你求我共商讨回魔域之事,还不如问问我,如何快些寻到魔主余下一魂。 她眼一抬,漫不经心的朝骆清斜去一眼,你若真想同天界争个高下,还不如早点儿将魔主唤醒,以如今魔族的能力,想夺回魔域实属白日做梦。 骆清皱紧了眉,交握着拱于身前的手蓦地攥紧。 什么夺魔域夺上禧城的,此等事不如交予魔主来做,还更容易办到些。渚幽忍不住提点了他一句。 可如今尚还找不到魔主余下一魂。骆清皱眉道。 天界有样器物倒是可以将其寻回。渚幽手一翻,一卷痕迹斑驳的古籍顿时出现在她掌心之上。 那古籍已然泛黄,只剩下些许残页,还似被虫蛀一般,余下的书页上能见到数个破洞。 古籍被灵力一拂,径自展开,哗啦一声翻了一页。 天界的器物不知是何物?骆清连忙问。 渚幽手指一动,指尖正巧抵在了一行字上,一边道:浊鉴 骆清自然未听说过这器物,但到底还是天界的东西,即便他修为奇高,又如何能取物后全身而退? 他错愕道:可这又如何取得到? 渚幽轻嗤了一声,确实如他所言,天界的东西并不好拿,尤其如今悬荆不在,可用之魔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她并不知悬荆去了何处,二主也不知晓,只知这魔忽地没了踪影,百年来也未见露面,大抵是 在百年前那一场纷争中身陨了。 着实可惜,这么一柄剑,连新主都未寻到,就这么泯灭于世。 大人可还有别的主意。骆清垂眸看向渚幽手中那打开的书卷,只扫了一眼,又极有自知之明地抬了头。 此时雅间外有文人墨客走过,那些人路经时探头看了一眼,似是对里边的人有些好奇。 可还未看清,那薄竹门猝然关紧,似是忽地起了风,将这竹门给撞了一下。 屋里渚幽将手中的古籍搁在了桌上,揶揄道:你们又想将魔主唤醒,又不愿涉险,也不知心里究竟有没有魔主。 可这浊鉴骆清心下踟蹰,只好垂目朝那古籍望去。 细看之后,瞳仁骤缩。 浊鉴乃是三圣物之一,天界定会将其严加看护,我等又怎取得出来。骆清连忙道。 这古籍上说,浊鉴乃是一面铜镜,此物单名一个「浊」字,能窥见千百年前之事,亦能穿过这面镜回到千百年前,找到丢失之物。 但有所得便会有所失,只是古籍中未曾记载,入镜取物的后果会是什么。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49) 大人骆清皱眉。 只有这一个法子,莫要再问了。渚幽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觉得口干舌燥的,眼一敛便将茶盏端了起来,抿了一口已被春风吹凉的茶。 冷茶入腹,似从心口穿过,心尖上的那一滴寒凉的血似被触动了一般,在心头游串着。 如今百年过去,天界定又寻到了别的降魔法子,留给你我的时日已然不多,第二主还是早做打算为好。渚幽好声好气劝他。 骆清此番又劝不动这位出手,只好转身走了。 等骆二主走远后,渚幽腰板一塌,又跟没力气一般倚在了窗栏上。 撼竹方才一直在听,未敢插话,此时才问道:尊主,当真只能用浊鉴来找魔主余下的那一魂了吗。 别无他法渚幽将双臂环于胸前,垂眸看向底下来往听书的人,三界这般大,要找那一魂如同大海捞针,总不能将海水抽干了去找。 可那浊鉴如何取得到啊。撼竹心焦,第二主若能有如此本事,也 她顿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也用不着来求尊主出手了。 她自然是不想渚幽犯险的,她跟着渚幽躲躲藏藏了百年,这百年间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连睡都睡不安心,还时时怕背后忽然杀出几个天界的仙来。 这凡间的灵气又不大充裕,她这百年里可是丁点长进也没有,可渚幽不知怎的不但旧伤全愈,还突破了修为,境界变得更是深而莫测。 撼竹未见过魔主,但料想魔主若是在世,自家尊主兴许是能同他较量一番的,她思及自己未见长进,更是觉得羞愧了。 她眼眸转了又转,暗暗朝渚幽那双好看的眼睨了过去,心中清楚虽然渚幽境界又得以突破,可眼底那被压制的毒雾似又有泛滥之势,现下毒雾虽是未再遮目,可这般下去,怕是又要重蹈覆辙。 如此看来,她更是不想自家尊主去犯险了。 坐在桌边的渚幽将五指一展,掌中蓦地出现了一粒芥子,那芥子里藏着的便是魔主二魂。 那二魂如今连个好看的匣子都没有,和芥子里的一些破铜烂铁搁在一处,实在是很掉面子。 渚幽捻了捻那粒芥子,仰头朝外边看去,只见天穹一片澄蓝,干净得如同不染一尘。 她沉思了片刻,悠悠道:三日后天界有宴,届时天门大开,众仙齐聚一堂,正是趁乱取走浊鉴的好日子。 尊主怎知天宫有宴?撼竹愣了一瞬。 王母诞辰,哪能不办宴。渚幽眸光一敛,神情晦暗不清,兴许是又想到了旧日之事。 撼竹那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可、可谁去取那浊鉴? 渚幽像看傻子一般扫了她一眼,慢腾腾道:自然是我 撼竹瞪直了眼,连忙道:尊主万不可犯险! 虽说观天镜仍在我的手上,可已与凡镜无甚区别。多半是华承宗将此事告知了天界,于是天界便将此镜的联系斩断了。 渚幽眸光沉沉,如此一来,我便不可再借此镜潜入天界,那大宴倒算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若不,让属下去取那浊鉴。撼竹眼珠子狂转了几下,焦急下连忙揽活儿。 你?渚幽笑了一下,你怕是给他们刀尖抹血都不够。 撼竹脸颊骤红,羞愧不已。 渚幽拢了拢衣襟,竟觉得这凡间的早春也有些凉。 她并未是与骆清开玩笑,如今除了浊鉴,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也并非真想让骆清去天界走一趟,以他的修为,潜入其中只能打草惊蛇。 还盼尊主三思!撼竹将下唇一咬。 渚幽淡声道:三思什么,这百年间我已想了许久。百年啊,我也着实等不及了。 撼竹仍旧十分担忧,眉头死死皱着,看自家尊主一副神游四海的模样,也不知想什么像得竟出了神。 窗外的风裹挟着细雨,将窗纸都给打湿了。 尊主打算何时动身?撼竹左右拦不下自家尊主,只得小心翼翼问道。 宴起之时渚幽捻着芥子,一边查看芥子中法晶。 法晶上又出现了数道细小的细纹,浅浅的数道,不细看便看不出来。 那是因她百年前灵力不支,不得已收回了些许凤凰灵力,过后再想修补这法晶已然不成。 这法晶若是碎开,她眼下也找不着别的器物来盛那二魂,那两片本就单薄的魂恐又有消散危殆。 还真是时日无多了。 渚幽将芥子一收,慢腾腾站起身,将合紧的竹门推开,气定神闲地说:在凡间待久了,身子骨乏得厉害,险些就忘了自己是个魔,想来还是该出去走走的。 撼竹连忙跟上前去,想到自家尊主又要上天,心慌意乱的,甚至觉得那魔主醒不醒都无甚所谓,反正 反正如今也挺好,她伴着尊主在凡间走走停停,也别有一番趣味,并不是非要回魔域不可。 无不知可有传来什么消息?渚幽扶着栏杆缓步下楼。 撼竹摇头:说是仍不知寒眼在何处,千年前似是龙族在掌管,只是此境久不曾面世,也不知究竟 她话音一顿,小心翼翼地接着说:究竟还有没有这么个地方。 渚幽皱眉 撼竹着急问道:尊主的眼睛莫不是又看不清了? 这毒雾就像是扎在心尖上的一根刺,总得去掉才好。渚幽道。 撼竹咬起下唇,也十分想早些将那寒眼找到,可她丁点头绪也没有。 渚幽终究未同那群魔商议,心里仍旧觉得他们不甚靠谱,等着他们上天,还不如自己亲自走一趟。 三日后天宫大宴,九天上彩霞如绢,四处皆是熠熠神光。 从八方而来的仙持着贺礼步入仙门,各自虽不熟识,可目光相迎时仍会拱手一笑,一个个皆是和和气气的。 镇守天门的天兵比平日多了许多,一个个神情严肃,站得腰直背挺。 九天之上的玄晖神日着实明亮炙热,故而这天宫虽是伫立于云端之上,却未有半分寒凉。 一抹灰烟忽然从云下钻出,似已不惧神光,如污垢一般沾上了一位仙的衣摆,又慢腾腾地往上钻着,附在了其捧在手中的贺礼上。 那仙入了天门后便径直往瑶池去,收敛的眸光微微一抬,朝天帝所在之处悄悄望去了一眼。 只见天帝一侧坐着的是王母坤意,而另一侧却坐着位冷如冰霜的龙女。 那龙女贵为神尊,同天帝王母平起平坐,面色苍白如缟,身子却不甚孱弱,周身威压如掀天大浪般骇人。 听闻这一位百年前刚回来时便已是通天修为,没想到如今更是深不可测。 那小仙连神尊的模样都未看清楚,慌忙低下了头,周身止不住颤栗。 华座上的长应却微微侧目,朝他冷冷望去。 第53章 小仙捧着他的贺礼, 战战巍巍地将其放在了礼池中,低着头忙不迭退了几步,深觉落在身上的眸光寒凉如冰。 他满头大汗,也不知是不是因他今日来时未修边幅, 故而这神尊才多看了他两眼。 可这么多的神仙连头发也未束, 怎单单就看他了?莫不是嫌他长得丑了。 这就难办了, 他总不能当场变成另一个模样。如此一来,不就是不敬重王母了么,使不得啊。 那小仙慢吞吞地退到了人群之后,让前边一众高个子将他的身影挡住。 等到神尊那冰冷的眸光挪开了,他才得以松下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探出头,却未敢直视神尊,只消多看一眼, 他的双目便会疼痛难忍。 没想到刚一探头,神尊又朝他睨过来了,那眸光冰冷淡漠, 恰似刀子。 小仙一个激灵, 猛地一缩脖颈, 跟着人群慢吞吞地挪到了礼池那边, 着着急急将礼盒放下。 礼盒刚脱手, 神尊似乎又移开了目光,未再盯着他了。 小仙心里觉得古怪, 忍不住又暗暗抬头瞅上一眼, 只见神尊转而朝礼池望去了。 难不成嫌他的贺礼不够好? 小仙抓头挠腮,又急又疑惑,也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一众仙子捧着佳肴仙酿从白玉回廊那一头走来, 衣袂翻飞着,好看得似是一群翩翩彩蝶。 随后仙乐奏响,众仙接连着入座,纷纷举杯敬向王母坤意。 坤意含笑点头,未多说什么客气的话,手一扬便道:宴起 众仙十分拘谨,一个个像是嘴巴被堵上了一般,皆十分沉默,就光顾着傻笑。 若是先前,他们还能百无禁忌地同坤意说上几句贺词,可如今这位神尊正冷着脸在边上坐着,那威压还震得他们心慌不已。 众仙虽是笑着的,可却如坐针毡,恨不得吃完就跑。 这位神尊听闻是百年前随着一众天兵从魔域里回来的,那时天界出兵将魔域围困,本欲剿杀其中的三主。 但不知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不单镇魔塔又破碎了一次,还让几只大魔给逃出去了。 将镇魔塔给捣鼓坏了的魔,恰还是凤族入魔的那一位。 众仙唏嘘不已,不由得感叹命数无常,多少人将脚底磨破,将膝骨折断也想登上天梯,就为了一窥这天宫大道,然而有些人生来便是仙,却偏偏 却偏偏入了魔。 百年前那场纷争过后,神尊才重归了天界,那时她仍是稚女模样,后在神光中沐了七日,七日里连着突破了数次境界。 紫电交加,滚滚天雷轰隆长鸣。 天上神光似是变化莫测的彩霞一般,在神尊突破境界之时,变幻出了数种华彩之色。 等到她从神光中步出,踏入天门的那一刻,众仙才得以瞧见她的真容。 高挑曼妙,却冷漠如冰。 她似是惯于孤身一人,归了天宫后,也无一仙能同她亲近些,她就像是九天上结出来的玄冰,不论谁也焐不化。 又或许,能将她焐化的人并不在这天上。 众仙知晓她是上古杀神,神魂未泯,因算出魔主将重归于世。 故而重塑肉身,只为降伏众魔,又只知她本是在龙宫里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到了魔域,再后来便到了天上,对她所经之事一无所知。 东海君对此避而不谈,将神尊带回天界的众仙也是困惑不解。 故而谁也不知,这位神尊怎么就到了魔域,她在魔域里又做了些什么。 然而,当初司命明明算出是有两位古神归来的,如今另一位呢? 无人得知,却也无人敢问。 在宴起之后,长应未举杯也未动筷,只是侧过头朝坤意微一颔首。 坤意心悦,并未感到半点不快。 长应身着一袭黑裳,头发也是乌黑的,只一双眼灿金好看,那模样与周遭众仙格格不入。 她定定望向礼池,也不知在盯什么,眸光一动不动的。 有些个胆子大的,忍着双目刺痛,硬是要将她的模样看清楚了。 只见神尊模样长得极好,上挑的眼,挺俏的鼻,怎么看也是稠艳的长相,可偏偏她面色苍白,神情又极其寡淡,故而面上连丁点艳色也瞧不见。 越是如此,越让众仙不敢冒犯。 忽有仙道,此酒敬予神尊。 长应这才将眸光挪开,循着声音望了过去,朝那说话的人微一颔首,并未端起酒樽。 那仙抿了一口仙酿,笑意浮于面上。虽未能与神尊同饮,但他已经心满意足。 自这位闭关百年出来,众仙还是头一回瞧见她,还有不少仙此前对她仅是有所耳闻。 虽是不敢冒犯,可他们心里皆是好奇,连忙跟着方才说话的那仙齐齐举杯。 过后,在同仙友欢言的时候,他们忍不住侧头朝那一位看去,目光小心翼翼的,唯恐触犯神颜。 多看一眼后,众仙免不了心生困惑,也不知那礼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神尊为何动也不动地盯着看。 众仙忙不迭收回目光,面面相觑起来,也不敢胡乱传出心音,只能用眼神来交流。 莫不是你送的贺礼出了问题? 你的才有问题! 不可能,我来时查看了数遍。 那便是你看漏了! 胡说八道! 究竟是哪一份礼出了问题,恐怕只有神尊自己才会知道,众仙再怎么猜也猜不出个结果来。 礼池里的器物都是献予坤意的,宴散后,也唯有坤意能将东西带走。 故而长应看了一阵,便不紧不慢地收敛了目光,将面前的酒樽端了起来,轻贴在了唇边。 她未抿一口,对这些佳肴仙酿无甚兴致。 自来了天上之后,她对什么皆是兴味索然,无甚兴趣,也不喜与旁人亲近。如此一来,孑然一身,更显孤寂。 高台上有几位鹊仙跳起了贺喜的舞,一个个身着彩衣,凑在一块儿时像大片的花,着实好看。 她们本跳得好好的,不知怎的,竟觉得心潮涌动,似有什么在牵引着她们的目光,也朝礼池那处看。 心如撞鹿,周身气血似是沸了一般。 自那位入魔后,她们已久久未有这般悸动了。 可礼池里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方盒堆叠着,还有些未用盒装的仙器,也不知让她们心动如此的究竟是什么。 她们很是错愕,一时还涌上了点儿羞愧,总不该是无端端的就觊觎起了王母的贺礼吧? 不会吧,不会吧。 她们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对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甚是清楚。 况且成仙数百年,她们早就无所欲求,怎么会对那些贺礼希图觊望? 被众仙看了又看的礼池中,附在礼盒上的渚幽也心觉困惑,她周身被骇人威压所慑,险些连气都喘不顺,所幸她境界已入玄妙,比周遭那一群怵怵发颤的仙要好上许多。 然而因她是附在礼盒上的,故而视野也受其限制,压根看不到在座的究竟都有谁。 那威压寒凉可怖,与玄顷所修之法不甚相符,也定不会出自王母坤意。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天界短短百年间出了哪个人物,难不成是那未曾露过面的神尊?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0) 看来得快些找到魔主余下一魂才行,否则魔族可再难翻身。 只是在场的仙太多,她不好就这么走了,至少得等到这一批贺礼入库,周遭无人之时再去取那浊鉴。 浊鉴是有仙专职看守的,毕竟是无上宝器,若落入歹人手里,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所幸她知道这面浊鉴被封存在何处,也知道看守它的仙究竟是谁。 天界与魔域大有不同,众仙聚在一起时并不会像那群魔物那般,时不时就说些难以入耳的话。 故而渚幽在礼池里窝着也像是被洗了耳朵一般,听得甚是舒服。 不过,若是那时无人陷害她,她也本该是在天上的,她也便不知这些仙究竟是何等的凉薄了。 百年前她养的龙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那龙本就寡淡,在天界里耳濡目染这般久,想来更是绝情冷漠。 渚幽越想越觉得可惜,那龙本是那么乖顺的啊。 当年她捣碎了镇魔塔时,灵台险些被震碎,周身灵力错乱,痛了足足七日才缓过来些许,那痛楚想必也分了大半到那龙身上。 七日过后,她周身舒坦不已,也不知那龙在天上是不是吃了什么仙物,她的伤势飞快痊愈,心如受涤荡,神清气爽。随后百年,境界未遇阻隔,一破再破。 虽说养大的龙丢了,可她到底还是不亏。 仙人不知困,这仙乐奏了三日才歇,大宴过后,众仙各赴东西,各就其位。 坤意乏了,招来几个小仙,将礼池中的物件送入库中。 她回头朝长应看去,一双眼笑得弯弯的,虽看着年岁不小,但风韵犹存,且身上仙韵渺渺,绝不媚俗。 此番叨扰神尊了。 长应淡声道:无妨 坤意回头朝玄顷看了一眼,玄顷会意道:礼池中的器物,神尊可有看得上的? 并无长应性子冷,旁人看她似是不好相与,可玄顷和坤意皆明白得很,这一位并非是会为难人的。 玄顷又道:神尊如有看得上眼的,是那器物的福气。 若是有需,日后定向天帝讨要。长应从坐席中站起身,冰冷的眸光从那礼池中一扫而过,并未再多看。 玄顷当她是真没有想要的东西,只好颔首道:届时必定双手奉上。 长应转身便走,披散在背的墨发微微晃动着。她身后无人跟着,看着甚是孤高寡欢。 待这位走远之后,坤意才压低了声对玄顷道:宴时,神尊时不时便朝那礼池望上一眼,我还以为她是瞧见了什么入得了心的东西。 可不是么,我才走开了一步,那诛邪神君便凑上前来,问是不是贺礼出了问题,否则神尊又怎会看了又看。玄顷疑惑道。 可神尊未讨要,莫不是不好意思开口?坤意连忙问。 罢了,莫要揣测神尊心思,她若想要什么,又有什么是拿不到手的。玄顷道。 坤意微微颔首,想来也是,于是回头对一旁的小仙道:都送入库中,这些贺礼入库后妥善保管。 一众小仙纷纷颔首,掌心一翻,将储物的芥子取了出来。 只一瞬,满池堆如山高的贺礼便被纳入了米粒大的芥子中,无一样遗落。 那放置贺礼的暗库,是天宫正中一棵仙树的果实。那果实饱满圆润,明明已经熟透,却未掉落在地,就如同存物的芥子一般,但里边的天地却要比芥子中的更宽广无边。 此次众仙携来的贺礼面上是献与王母的,实则却是奉予天宫,日后若是有需,便会拿出来福泽凡世。 在将贺礼归入灵果中后,仙子们从半空中飘摇落下,又重新布下禁制,将神树与灵果护了起来,这才转身离开。 那几位仙子离开后,灵果中有一抹灰烟缓缓飘逸而出,那灰烟裹着灵果,似在将其蚕食侵吞。 然而灰烟未曾将那灵果咬上一口,只是悄无声息地破开了其上禁制,缓缓沉降在地,潜进了白玉砖板下。 附近有仙忽地顿足,连忙回头望向灵树,忙不迭跑了过去。 过去后,却发觉灵树禁制还好端端的,他们也未能再嗅到什么不祥的气息,只当是这几日累着了。 终究是离开了两百余年,渚幽一时竟找不着路,幸而宴散后众仙各归其位,天宫又冷清了下来,否则如她这般找,定会撞上不少仙。 少顷,天宫一隅的盼月崖底。 数个年长的老仙正在喝着小酒,一众天兵已经在其威逼利诱下,抱着酒壶在边上瞌睡去了。 此地镇守的恰就是天界圣物「浊」鉴,此镜久未现世,时日一久,大多人都忘了这面镜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天界千年如一日,自神魔大战后,数扇魔门被封死,魔们再不能轻易潜入天界,故而这盼月崖的守御也更松了些。 两个老仙未能参宴,故而命人带来了仙酿小酌一番,这一喝便醉上了,一醉便误事。 那从灵果中逃出来的灰烟从泥地里钻了出来,本欲贴着那两仙的脚钻进崖洞里的,可它顿了一下,似是有些迟疑。 老仙醉得昏昏沉沉的,嘴里嘟囔着说:千年前,王母的寿宴上可是没我不行的,就算我不想去,她也得请人将我抬过去。 另一位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子便说:你说梦话呢! 那一缕灰烟停顿了一会,倏然穿过了崖洞禁制,在它撞入禁制中时,洞口上似有流光回转。 五色神光骤亮,欲将擅闯者给轰出此地,可没想到,那缕黑烟却不惧禁制神力,虽稍显迟缓,却还是钻入崖洞深处。 两位老仙皆醉得不知天日了,见那神光一亮,其中一位还调侃道:定是王母听见你说的这醉话了,气得要显灵了。 说什么呢,明明是来请我赴宴了。 就连一众天兵也醉得分不清东南,哪知道有东西闯入了禁制中。 渚幽入了那崖洞,越发觉得古怪,她先前在天上时,从未来过这地方。如今一来,才发觉此地与魔域中的问心岩十分相像。 就像是 本该是同一片境域,却被一刀斩成了两半。 可为何九天与魔域会有如此相像的崖洞,皆有静水,也都栖着不啼鸟,只是天宫上的这盼月崖四周绿草如茵,万木峥嵘,而魔域里的问心岩却是黄沙尽覆,枯木焦黑。 她总觉得她应当是来过的,不知是不是因见过问心岩的缘故,对此竟颇觉熟悉。 入了崖洞,她径直往里边去,只见一面古朴黯淡的铜镜被四根长索系在半空。 镜面一片浑浊,什么东西也映不出,果真像极了它的名字。 周遭数只异兽忽地狂嚎而起,其身上未牵绳,似狼又像虎,身上还穿着铠甲,威风凛凛的。 在其开口的那一瞬,灰烟摇身变作了银发黑裳的魔,她素白的手臂从袖口里伸出,五指一握便令这数只异兽皆开不得口。 嚎不出声后,异兽皆躁动不安,纷纷朝她狂奔而去,却一头撞上了看不见的屏障。 渚幽身上魔纹尽显,却未有一丝魔气泄露出来。她长袖一抖,袖口里数根黑绳如游蛇般钻出,将这几只异兽捆作一团。 百年过去,她的模样未变,修为却增进了许多,雾縠般的外衫下,那盘绕在身的魔纹更是清晰精致。 那几只异兽嚎不出声又动弹不得,只能瞪着她喉咙里唔唔直嚷,一只只看模样还怪可怜的。 渚幽眼里却不见心疼,蓦地腾身而起,挥出灵力朝系在浊鉴上的长索斩去。 没想到此索坚不可摧,被猛刮了一下竟连裂纹也未呈现。 渚幽眸光一黯,索性徒手拧上了长索。 那一瞬,皮肉如被劈开一般,疼进了她骨子里。 这百年里,每每病痛缠身,她就会想起那只与她换了心头血的龙,也不知她痛得死去活来时,那只龙是不是也遭着折磨。 不过说来,长应若是在天上懂了点儿事,就应当知道要将那心头血剜去,心尖上揣着一只魔的心头血,到底不太好。 渚幽微一施力,那刚硬的长索便在她手中断成了两截,她本该素白的掌心落了一片红,皮肉开绽的伤痕慢慢愈合了回来。 在将四根长索都断去后,她接住了下坠的浊鉴,一把将其藏进了芥子里。 这时,那数头异兽忽然互相撕咬起来,似要将彼此拆吃入腹。 不好! 渚幽来不及阻止,只见那数头异兽合为了一体,竟长出了八个脑袋。 此兽震断了缚在身上的长绳,作势要朝洞口奔去,这一奔,势必要撞上洞口禁制。 以她如今的境界,九天之上已极少有仙能与她一敌。 故而要瞒过这么个早被削弱的禁制并非什么难事,可这兽若是硬生生冲出去,定会惊扰天帝。 渚幽连忙施出灵力拴上了那异兽的腿,猛地将它拽了回来。 异兽哀嚎不已,随后喉咙被堵了个正着。 渚幽本欲取它性命,她的手已经抵向了这兽的心口。 可她忽地一顿,发觉这兽的心并未跳动,里边似悬着个什么东西。 她将灵力刺入,才知此兽的心口上吊着个八角铜铃。 若是此兽命陨,铜铃必定会响,到时这么个小小的铜铃便会如撞钟一般,惊动九天。 她也曾住在这九天之上,自然知晓这是何物,若换作是别人,定早就要了这兽的命。 幸好,她还未动手。 崖洞外,那两个偷喝了仙酿的老仙还在说着醉话。 渚幽神色一暗,再度将这兽缚紧了,其后赶忙化作灰烟钻了出去。 这一出去,她却撞上了别的仙。那仙气息收敛,脚步又着实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醉酒的两位老仙和一众天兵便都醒了。 渚幽变作的灰烟贴着泥地,见状连忙潜入了开着口的酒盅里,里边仙酿奇香,熏得她有些晕。 何人给你们的酒。 这声音听着甚是凉薄,却如深山古琴一般,不甚单薄,却略显旷远。 似是在哪儿听过。 渚幽未多想,如今她还揣着个天界圣物,逃命还来不及。 神尊!老仙慌忙喊道,哎哟小仙不敢贪杯。 是不该贪杯,你可有察觉盼月崖禁制遭破。那仙又道。 随后错乱的脚步声响起,想来是刚醒酒的两位老仙和众天兵纷纷跑进了崖洞。 孤立在崖洞外的长应垂下眼,薄红的唇微微抿着,眸光沉沉地睨向了那一壶仙酿,半晌才转身走开。 在她走远后,那一抹灰烟也悄然离去。 长应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一颗心如坠冰窟,苦闷得厉害,连心尖上那滴凤凰血也没能让她暖上半分。 她莫不是认不得我了。 她定是认不得我了。 崖洞里几个仙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似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了一般,战战巍巍喊道:神、神尊 何事长应冷淡问道。 浊鉴浊鉴被盗! 长应一双冰冷的金目微微一抬,横了那几个仙一眼。 她自然知道渚幽来取了什么,她并未阻拦,也是有意让她取走的。 并非要将浊鉴置之不顾,而是她已有别的打算。 此时她面色波澜不惊,心底想的却是,百余年前那魔在龙宫里抱走她时,是不是也这副模样? 第54章 两位老仙急急忙忙从崖洞里出来, 长袖一抖,连忙召出仙器。 不料那仙器旋了一圈回来,连丁点蛛丝马迹也未寻到。 两位仙连忙拱手转向长应,上气不接下气道:神尊,那 长应面色未改, 不等他们把话说完, 便径自踏入了崖洞之中。 禁制残损,被缚住的异兽正在挣扎着,那缠在其身的绳索结实无比,并非寻常器物。 长应将手一摊,缠在八首异兽身上的那细绳随即解开,那绳忽地变短了许多,被灵力一卷便落在了她的掌中。 她将那细绳攥紧,正想纳入袖口时, 忽听见身后有位老仙在问:不知此物可留有那人气息? 长应将手伸出,纤长的绳自她手中垂落,你们也可一探一二。 两位仙连忙驭使灵力, 恭恭敬敬将那纤绳接了过去, 却发觉绳上并无他人气息。 这 还请神尊出手! 长应未言, 金目略微一敛, 骇人威压登时朝八方铺开。 草木随即簌簌作响, 就连静水也被撼动。 那两位老仙本就慌得连腰背都挺不直了,此时更加站不住, 连忙用木杖支柱了身。 这灭顶威压将整座天宫纳于其中, 不遗一隅。 携浊鉴离远的渚幽浑身一震,双耳嗡鸣不已。眼看着天门已在眼前,她连忙趁天兵被这威压给震得面色骤变时, 蓦地从云上一跃而下。 威压散去后,天兵才面色惨白地直起腰,惶惶回头朝天门内望上一眼,并不知天宫内发生了什么事。 长应收回了威压,淡声道:寻不到 两位老仙连忙低头,他们已守了这盼月崖数百年,何曾碰见过这样的事,哪料得到竟有人敢盗圣物。 偏偏这几日恰逢寿宴,又是群仙聚集之日,又有谁敢来盼月崖行窃? 此等行径像极了魔族,可这盼月崖里连丁点魔气也寻不着,不是魔,那便只能是仙了。 两位老仙面面相觑,心道,如此想来,盗取圣物的人岂不就在赴宴的那群仙中? 神尊,我等不该偷饮仙酿,还盼 长应方才那震天撼地的威压一释,想必天宫内已是无人不觉。 她之威压能令一众仙瑟瑟发抖,神魂如同被人拿捏在手中,其中侵骨的寒意还会渗进了他们的躯壳之中,令他们周身冰冷至极,就算是玄晖在上也洋不起丝毫的暖意。 若是释出威压仍寻不到对方踪迹,想来那人早已离开天宫,否则又怎会不受影响。 既然圣物被盗,那便尽快禀报天帝。长应冰冷的眸光像极了冰冷的刃口,直直剜在那几个仙身上。 既然神尊都这么说了,他们又能如何,只好纷纷禀报天帝去了。 这寿宴方散,玄顷正陪着坤意在瑶池边上闲坐着,一股骇人的灵力忽地降至天灵盖。 他神情骤变,正想招来值仙询问,便见本该守在问心崖外的两位老仙和一众天兵神情怵怵地赶了过来,几位仙面色沉沉,皆是一副羞愧难当的神情。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1) 这是怎么了?坤意皱眉问道。 两位老仙一前一后道:小仙偷饮了寿宴仙酿,这一饮便醉倒了。 神尊感知盼月崖禁制被触及,这才前来将我等唤醒,不料崖内浊鉴失窃,还盼天帝降罪。 坤意听前边那一句,还以为这几人仅仅是偷喝了仙酿,可后边那话一出。 她登时愣住了,没想到在天宫内竟还能丢东西,丢的还是浊鉴。 玄顷猛地一拍扶手,胡闹! 看守不当,其罪当罚!他继而又道。 两位老仙怎会不知看守圣物不当是什么后果,可这是他们自找的。 若是未饮那壶仙酿,定就没这些事了。他们也未想替自己开脱,连忙应了一声。 去落星泉领罚。天帝手臂一抬,冷声道。 两位老仙连忙应声,和一众看守问心崖的天兵转身战战巍巍地去了落星泉。 长应气定神闲地缓步而来,面上连丁点慌乱也不见,只道:这浊鉴必须寻回。 神尊可有线索?玄顷面色沉沉地问,仙门虽大敞,但守门天兵却比平时多上了许多,不应有歹人潜入。 这几日赴宴者众多,若要一一询问,也不知何时才找得到。 坤意皱着眉,眼中流露出丁点难以置信,大战过后,盼月崖的禁制便一再削弱,我等未料到会有如此事情发生。 未必是仙长应金目一抬,着实笃定。 玄顷见状问道:神尊看出了什么? 我察觉禁制有变时,崖洞内浊鉴已然不见。长应这话说得不假,她到时,那面铜镜确实已经被渚幽取下来了。 如今她虽未就尊位,但境界在九天之上已是无人能及,故而就连玄顷也万分敬她。 玄顷连忙道:还盼神尊指点一二。 我需下凡间一趟,届时必定会将浊鉴带回。长应微微侧过身,身姿曼妙,但气质淡薄疏远,叫人不敢与之亲近。 玄顷拱手道:此番有劳神尊。 长应微一点头,只一瞬便移至百步之外,走动时垂在裙边的白玉环佩啷当作响,腰间束带上的金饰微微扬起。 那环佩可不就是当时在华承宗里,将周熹照震伤的那一块么。 当时环佩上附有她千百年前分出来的魄,在神力消散前,那魄用着她的声音命周熹照去寻回无妄沟下的另一器物。 她将魄揉碎了散至凡间抵御魔族时,已然算好了千百年后她将重新塑得肉身。 肉身一旦塑得,七魄必须归位,故而她才留下神识,指引了周熹照。 如今记起昔日之事,长应才知为何无妄沟下曾是魔窟却又不见魔气,那是因她的魄镇在那处,魔被降伏了个干净,自然也就没有魔气了。 果真,她是为伏魔而归的啊。 她说是去寻回浊鉴,却未追着渚幽去,而是转身便到了一个十分熟识的地方华承宗。 上次和渚幽一同前去时,她尚还是稚女模样。那虽已是百年前之事,可她却将那日渚幽所提及的日子记得一清二楚。 否则归天之后,也不会特地招来璟夷搜看她的灵丝。 稚女模样时她的肉身尚未重塑完全,灵力也尚未恢复。 如今境界已回到极峰,就算是周熹照不说,她也有办法知晓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的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淞灵城的雪早停了,如今山尖虽还露着个雪顶,但湖面的冰已经化尽,水面被风拂动着,映出了周遭的山和松柏。 可山上那华承宗门前的桥仍是晶莹剔透的,雕刻着的鹤也仍旧栩栩如生。 这百年过去,也不知周熹照还在不在世,他有了心魔。 但不愿入魔,也再走不得仙道,境界必定是突破不能了。 但观他百年前的灵台,再活上个百年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怕出了什么意外。 长应墨发黑裳,面色肃冷,怎么看也不是个心善的,可她偏就是个仙,且还是九天神尊。 她未变化面容,而是径直穿过了宗门,守门的两个弟子直觉得寒意扑面,却什么也看不见。 入了宗门,她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一座高塔,塔的八面依旧不透光,想来是里边的木板未被拆去。 长应步入塔中,只见周熹照依旧背着楼梯盘腿坐在蒲团上,他一动不动,似是化成了一座石雕。 在瞧见这背影时,长应竟有些恍惚,总觉得上一回来时是在昨日。 周熹照什么也未觉察到,双眼紧闭着,气息比之百年前已弱上了许多,修为未见增进。 甚至还倒退了些许,想来是身上的魔气越来越压制不住了。 这样非仙非魔的身躯,渡劫时若是有天雷落下,他必定抵挡不住,想来命数也只能到这了。 她移步至周熹照面前,纤长的手指缓缓抬了起来,却未点上周熹照的眉心,而是隔了些间距悬在了半空。 周熹照忽觉周身冰凉,但乏意似被一拂而去,竟觉通体舒畅,如受仙人拂顶一般。 他愣住了,本想睁眼,可眼皮沉重非常,怎么也睁不得。 他只觉源源不断的神力灌入了他的天灵盖,闭塞的筋脉一时间似全数疏通,就连识海中缠绕不散的魔气也被拂尽。 他哪敢多想,连忙入定,当是仙人显灵相助。 长应潜入了这周宗主的识海之中,轻易便找着了那一根被毁得不甚彻底的灵丝,不假思索地用灵力将其滋养着。 破损的灵丝慢腾腾地长了出来,却又与新生的灵丝截然不同,其上痕迹斑斑,分明是布满了怨与执的。 灵丝长出来时,周熹照浑身震颤,识海疼痛无比,那被压制心底的恐惧在将他的胸腔慢慢填满。 明明未想起什么,可他心中痛楚如巨浪般滚滚而俩,紧闭的双目中竟淌出了眼泪。 可太苦了,就像是重历了那一日,他满心悲恸不知如何宣泄,在将那一具尸带出神化山时,他只浑浑噩噩地想着,他这一脉彻底断了。 救不得、救不得 他的境界已近乎能窥天,却仍旧连一个人都救不得! 他的识海中,那一缕灵丝微微摇动,在源源不绝的神力滋养下,不到三个时辰竟已修补完全。 长应随即分出神识入了那一缕灵丝,终于看见了那年腊月十五时,周熹照所经之事。 灵丝修补完全后,她看到的自然要比渚幽那日所看到的还要多。 森冷的沟壑之下,那一道魔门与她在神化山里所见的别无二般,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魔门前,一个凡人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周身血已快淌尽,面色惨白如缟,分明已是个将死之人。 周熹照悲恸大喊,快步奔近,不敢触碰那位弟子,怕自己只轻轻一碰,就将这人本就孱弱的气息彻底给碰断了。 他甚是无措,抬头时望见了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袭凤凰翎羽变作的红裳,面容只能算得上秀丽。 可不就是璟夷么。 璟夷就那么站在魔门前,似也是有些惊怕,可她终归是仙,再怎么也比面前那两个凡人厉害得多,哪能落于下风。 她动也未动,目不转睛地看着魔门上浓烟般的魔气朝那气息奄奄的凡人抓去,而周熹照慌忙使剑将魔气击退。 璟夷声有些颤,威胁道:你们胆敢将今日之事道出? 周熹照当她是妖,使劲浑身力气刮出了一道剑气,却发觉那剑气根本伤不着那人。 躺在血泊中的人咬紧的牙关一松,喊道:她骗人,她根本不仙,她是魔! 魔门上可怖的魔气又涌了过来,将血泊中那人的腿啃噬得只剩白骨,璟夷本就慌,见这一幕更是瑟瑟发抖,犹豫不决地望向了身后的魔门。她骤然捂住耳朵,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 长应透过这灵丝,只能看见周熹照所看见的,听见周熹照所听见的,自然不知璟夷究竟听见了什么。 可她大致猜得到,想必是那扇魔门将璟夷唤去的,万魔祈盼旧主归来,而璟夷 就是魔主最后一魂的转世! 璟夷放下了捂在耳上的一只手,战战巍巍的将手臂伸进了魔门之中,然而她未觉疼痛。 这一慌,她连忙收手,浑身抖筛子一般,低着声含糊不清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魔,我明明、明明该是古神转生 她是魔!那奄奄一息的弟子哑声喊道。 璟夷蓦地击出一掌,彻底要了那凡人的命。在见到那凡人气息尽散时,她连瞳仁也颤了颤,又捂住了双耳。 明明要人命的是她,她却像是被扼了颈的那个,慌乱得似是失了神智。 她本欲抽出周熹照的灵丝,却被周熹照这忽然入魔的举动给又吓了一跳,她慌不择路地逃开,还令周熹照若想复仇,便来神化山寻她。 周熹照心中怨执不消,全是拜这凤族的璟夷所赐。 长应将神识抽离其识海,冰冷的脸上连丝毫神情也不见,果真如九天神女,无喜无怒亦无忧。 她倏然转身离开,龙鳞化作的衣袂略微一抖,赐予周熹照的神力被尽数收回。 周熹照浑身一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颤着肩如孩童一般小声呜咽着。 他周身魔气再无法抑制,塔里钉在窗上那数块刻着符文的木板尽数破裂,一缕缕灰黑的魔气从塔里钻了出去。 长应腾身而起,站在塔尖上微微垂目,一双金目无甚波澜。 高塔之中,周熹照招出了命剑,将剑锋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长应怔了一瞬,眸光随即一敛,墨色的衣袂在风中如绽开的墨汁。 她本想将此人带至天宫,没想到,他竟求死。 罢了,他本不该被卷入其中。 成魔之路已成,他已陷万劫不复,再难回头。 此人寿命本就不长了,却是因她想一观旧日之事而刎颈自尽,难怪都说八苦尽在人间。 她转而又朝东海而去,在入水的那一刻,庞大的龙形将水面震碎,掀起的水花朝四处迸溅而去,鱼虾随水溅出,落在渔船上。 那渔夫本撑着下颌昏昏欲睡,忽然便被这动静给吓醒了,他慌忙转头,可水面已恢复寂静,什么影也见不着。 他连忙弯腰去捡落在船上的鱼虾,心里想着,莫非天上下鱼虾了?可天上怎么还能下鱼虾呢。 万丈深海之下,在玄龙入水的那一刻,虾兵蟹将皆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龙吟,就连东海君也蓦地惊醒,连忙起身去迎。 那一位在重归天界之后,可再没有来过此处,当时那颗蛋可是在这宫中丢失的,也不知这位此番前来是不是要算一算旧账。 一群龙面面相觑着,东海君也惴惴不安,心道那一位看着可不像是要怪他的。 否则在王母寿宴上时,就该将他招至跟前训上一番了。 只见那四爪玄龙蜿蜒而来,头顶双角锋锐无比,金目熠熠森冷,在降至龙宫前的那一瞬倏然变作了人形。 黑裳乌发,高挑纤细,一双金目仍是龙瞳的模样,连东海君也不敢直视。 东海君心里直打鼓,小心翼翼抬了一下眼,却琢磨不透这位神尊的面色,刚想询问神尊来意时,他的嘴还未来得及动上一动,便见其冷冷睨过来一眼。 长应先发制人一般道:里面说话 东海君颔首扬手,将她迎了进去。 宫中四处皆镶嵌着玉石,整座大殿看着金碧辉煌的。长应坐于上座,墨发垂至胸前,她摩挲了两下扶手,凉声道:没想到再一次来此,已是百年过去。 东海君坐在边上,命侍女将佳酿端来,一边抱着歉意道:此番若是招待不周,还盼神尊见谅。 无妨,我本就来得匆忙。长应朝这空落落的宫殿环视了一圈,先前忙于事务,未腾得出空下东海一趟。 神尊能来已是东海的福气。东海君回头将侍女手中的酒壶拿了过来,亲自斟了一杯双手奉上。 长应接了过来,却未低头抿上一口,而是捏着酒樽把玩,淡声道:此番我是为寒眼而来。 这话一出,东海君怔愣了一瞬。 寒眼许久不曾面世,即便是天界众仙,也未必知晓此境存在,如今长应却忽然提及。 东海君沉默了一阵,挥手令身侧的侍女避开,等一众侍女走全了后,他才问:神尊莫不是想入寒眼? 长应金目一抬,未明确回答,只道:此事有关龙族,还请东海君将令郎令爱唤来。 东海君立即传来了芒风和一众龙子,其中自然还有璟夷。 璟夷百年前忽被召去天宫,百年过去,她已然忘记此事,没想到这位忽然到访,叫她不得不想起那时种种。 长应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未在璟夷身上多停留,说道:我识海中存有白雾,似是一奇毒,恐与神魔之战有关,此雾凤凰火烧不化,就连神力也不能将其尽数化开,既能蒙人眼,又能淹没识海,不知究竟是何物。 她极少说这么多,此时却又不像是在询问,反倒像是在叙述什么。 再说,她识海中的雾其实早在她突破境界时被压制完全了。 我寻思唯有寒眼圣草能解此毒。她继而又说。 东海君目光沉沉,拱手道:如此之毒我未曾见过,但听闻古魔族的血有此效力。 那便打开寒眼,并令其面世,恰好百年前神化山发生变故,借此良机令凡人得幸再觅机缘。长应不紧不慢道。 她朝璟夷睨了一眼,不似在看活物。 第55章 芒风一众虽在旁边听着, 可却不敢有异议,一个个的面上还尽是困惑。 璟夷垂下眼,紧紧挽着芒风的手,身子忍不住颤抖着。 长应朝她横去一眼, 慢腾腾地收回目光, 似是不屑于朝她多看。 东海君怔住了, 沉默了半晌,似是有所顾忌,朝一众龙子龙女扫了一眼,见长应未将他们遣离,才不得不道:可寒眼乃是龙族秘地,数千年以来,还未曾让任一凡人入内。 除芒风以外,一众龙面面相觑着, 他们还是头一回听到「寒眼」二字。 璟夷暗暗拉了拉芒风的袖口,眸光摇摆不定着,在抬眼时, 极为勉强地挤出了一丝苍白的笑来, 眸光略带疑惑, 似是也想知道这寒眼究竟是什么地方。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2) 芒风抬起一根食指抵在了唇边, 示意她莫要询问。 璟夷见状只好垂下了眼, 又心乱如麻地攥紧了芒风的袖子,五指都捏白了。 既然数千年未曾面世,那这寒眼也该见见光了。长应淡声道:天道之所以将寒眼赐予龙族,是为了让龙族能福泽世人,这般藏着掖着,到底不好。 东海君自然不敢反驳, 身为仙,自然得处处为三界着想,可他毕竟只是一个龙王,迟疑道:可天帝 若是东海君点头,我自会问天帝讨要。长应说得着实轻巧。 旁人哪敢向天帝要东西,也只有她敢说讨要二字。 东海君左思右想下还是点了头:既然神尊这般说了,那东海自然是愿意打开寒眼的。 长应微敛金目,似在沉思什么,过了一阵才道:其余之事东海君无需担忧,我自会料理。 东海君惶恐道:哪敢劳烦神尊! 长应却不会说这些客套话,将手中的酒樽稳稳当当放在了案上,依旧连一口也没有喝。 东海君心里直打鼓,见长应未再开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大殿里寂静一片,众人屏息敛眸,外边竟连连浪潮声也未传来。 长应转了转那搁在案上的酒樽,那抿唇不语的模样格外疏远冷漠。 东海君忽然朝芒风使了个眼色,转头又拱手对长应道:听天帝说,神尊闭关百年间有些畏寒,前几日东海偶得了一枚火灵玉。 仙本不该畏寒,更别提这一位乃是九天神尊,由此可见,神尊所畏之寒定不寻常。 芒风见状退离了大殿,取那火灵玉去了。 长应倏然抬眸,微微抿起的唇蓦地一松,寒着声别有深意道:火灵玉出自丹穴山。 丹穴山,那是凤凰的巢穴。 东海君连忙颔首:不错,正是凤主送来的。 长应松开了酒樽,屈其食指敲了敲木案,叩得笃笃作响。 这响声就如同大钟一般,撞在众人的心头,连东海君都揣测不透她的心思。 未等芒风将那火灵玉拿来,长应忽道:听闻这火灵玉中有石灵,每隔一月得浴一次凤凰血才能将其唤醒。 她话音方落,璟夷险些没站稳。 在芒风走远后,她便无人可倚,此时战战巍巍着,连嘴唇都在哆嗦。 东海君愣了一瞬,神尊若是肯要这火灵玉,我便差人去一趟丹穴山。 长应却朝璟夷望去,语气平平地道:此处不是恰有一位么,还是说,东海君偏见不得儿媳淌血。 东海君连忙道:本君以为,向凤主讨要更为好些。 不必如此讲究。长应淡声道。 东海君闻言朝璟夷招了招手,璟夷,来。 璟夷双膝发软,迈出腿时险些扑倒在地。她头也不敢抬,心乱如麻地走上前去。 此时芒风正好带着火灵玉回来,见璟夷走至神尊跟前,一时不解。 长应未等芒风将那玉石呈上,手指一勾,那被托在双掌中的玉石便被灵力卷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她面前的木案上。 来她朝璟夷道。 璟夷回头向芒风看了一眼,乞助一般。 芒风连忙低头,低着声问:神尊,这是何意? 退后勿言东海君额角一跳,生怕这逆子不要命地顶撞了神尊。 他言辞凌厉,芒风忙不迭闭紧了嘴后退了几步,未敢再多问一句。 凤主莫不是未教过你如何以血养玉?长应眼一掀,那寒凉的目光蓦地落在了璟夷身上。 璟夷连连摇头,即便是百般不愿,也不得不抬起了手,用修剪齐整的指甲在掌心上划了一道。 登时鲜血淌出,随着她五指一握,朱红的血滴滴落在了火灵石上。 那火灵石本灰褐如土,在浸了凤凰血后,石心里似燃起了火,整块石头焕然如洗,艳红通透。 璟夷缓缓收回手,磕磕巴巴道:神尊,石、石灵已醒。她将手掌往身后一藏,似是见不得人。 长应垂下眼,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块火灵玉,眉心微微皱起。 怎会如此? 古魔族血脉是烙入魂中的,即便是投胎转世,经千百次轮回,也摆脱不开。 况且在周熹照的识海中,她确实看见璟夷的手穿过了魔门而未被魔气啃噬。 然而她的血中为何觅不见魔毒,难道渚幽眼中毒雾并非她所为? 不可能 除非除非,还有何隐秘是她未注意到的。 长应将火灵石攥入掌中,蓦地站起身,冷声道:多谢东海君割爱。 东海君甚是惶恐,躬着身将她送出了大殿。 殿门外的鱼虾倏然离远,躲在了山石后小心翼翼地探着头。 那身姿纤细高挑的玄衣神尊在殿门外腾身而起,倏然化作黑龙奔腾出海,将这平静的海水搅得似是天翻地覆一般。 她尚不知晓魔主一魂是如何转生成仙的,并且还侥幸得了燃心木补齐了余下二魂。 如此一来,这凤族仙的魂若是被融入法晶之中,那归来的魔主会有几个神识? 海中游龙蜿蜒腾起,巨大的龙尾甩出了偌大浪潮。 长应心知,她本是为伏魔而来,不错杀一人,也不可放过一人。 璟夷伤及凡人,已是触犯天条,可周熹照已去,因果既断,不可妄自续上。 这凤族仙绝不无辜,只是她私心作祟,万分想让魔主这一魂将渚幽所经之苦皆经一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这么个理。 待长应走远之后,东海君才像是失神一般,扶着额头一阵头疼,摆摆手将一众龙遣散了。 璟夷慌忙抓住了芒风的袖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东海君不觉有异,即便是他也不敢直视神尊双目,更何况是这小小一只凤凰,璟夷如此畏怯着实情有可原。 大殿中,芒风却未走,身边还傍着他的娇妻。他日后是要承袭这东海君之位的,所知晓之事自然也比其余龙子多得多。 他拱手行礼,随后问道:父君,既然神尊已有主意,为何仍要将小辈叫来。再说,王弟王妹们可并不知晓寒眼是何物。 东海君摇头:莫要妄图揣测神尊的心思,神尊心怀世人,让寒眼面世也是善举。 可寒眼千年不曾面世,此番打开,若是引起什么风浪芒风惴惴不安。 有神尊坐镇,我都不曾怕,你慌什么。东海君叹了一声,又道:这寒眼可是天界秘境,只是一直由龙君掌管,若是天帝应允,那自然是要拿出来的。 神尊此举会不会太过草率了些?芒风低着声问。 东海君睨了他一眼,神魔大战之时,神尊乃是三界杀神,她为镇压逃窜至三界各隅的魔七分了灵魄,那时古魔族本该覆灭,但没想到还有一魔苟活了下来。 那魔重归魔域后,率一众魔兵夺得上禧城,还妄图染指天宫,幸而神尊七魄仍在,将来袭魔军全数击退。 他双目一抬,眼里尽是敬畏,如此你还觉得她行事草率? 芒风低头不语,这才意识到是他太过狭隘。 古魔族生来便是魔,他们之血如有剧毒,上古时解毒灵草尤多,如今却只有寒眼中有了。 东海君瓮声瓮气道:若是神尊识海中当真有魔血,那自然是要开寒眼取灵草的,想来令寒眼面世也只是顺道。 芒风如今是半点质疑也没有了,傍在他身侧的璟夷却抖得愈发厉害,像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了一般。 芒风连忙摸了摸她的额头,将她带出了宫殿外,低着声问:莫不是病了? 可仙又怎会得病,他不过是说笑。 璟夷摇头,颤着声说:若是有朝一日,你发觉我变了模样,还会怜惜我么。 你在胡说什么。芒风无奈笑道。 在取了浊鉴后,渚幽便下了凡间,满头银发倏然化作墨色,就连身上魔纹也消失不见。 入了街市,她才藏匿起身形,捂着怀里那面浊鉴穿过了来往的凡人。 周遭喧闹声不断,却无一人看得见她。 她术法绕身,连丁点儿魔气也未露出来,即便是天帝在此,也未必看得出此地有魔。 街市上的孩童吵吵嚷嚷的,从这一头奔至那一头,险些撞上了拉着货物的马车,那牵马的人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了一阵,忽地浑身一阵热,似是热风袭面。 可现在才入春,春寒未去,又哪来的热风? 那人牵着马哆嗦了一下,当是自己累到体虚了,也不知边上刚刚走过了一个魔。 渚幽抱着浊鉴不慌不忙地走回了客栈,裙摆曳着地,却连丁点尘也未沾上。 在她踏进客栈时,擦着桌椅的小二和摸着算盘的掌柜也俱是一怔,不知这风怎忽然这么烫。 小二擦好了桌椅,将帕子甩到了肩上,听见后院里有人喊了一声,连忙走去帮忙,同那人一齐将盛满了温水的桶扛上了楼。 渚幽看着那木桶从她身上穿了过去,她眉梢一抬,朝那桶点了一下,登时木桶里的温水忽地沸了起来,冒出了数个气泡。 小二险些撒了手,又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沸起的气泡。 水是不沸了,可还是格外烫手,像是下边有木柴在烧。 上楼后,渚幽拐了个弯,她手指一勾,正中那间上房的门随即打开,嘭的一声,极其响亮。 和另一人抬着木桶上楼的小二又被吓了一跳,连忙伸头去看,却发觉那屋里并无人开门。 他正琢磨着那一间屋子的门栓是不是该换了,那门忽地又自个儿合上了。 笃的一声,里边分明还上了栓。 小二心里犯怵,大白天的,别是撞鬼了。 屋里,撼竹原是靠在窗边的,她见渚幽回来,连忙紧张兮兮地迎了上去,见自家尊主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尊主总算是回来了。 门合上之后,渚幽的满头墨发又变至银白,身上的魔纹也未再隐藏。她将那面浊鉴拿了出来,捧着看了好一阵。 这浊鉴不愧是上古之物,着实老旧粗糙,若是赠予凡人,凡人定当时破烂将其丢了。 此镜镜面浑浊,连一物也映照不出,和那观天镜倒是相像,但比之观天镜还要丑上许多。 撼竹目光灼灼地盯着,难以置信道:莫非这就是 浊鉴渚幽抚着镜面,只觉得里边似藏有滔天灵力,她还未将神识探入,已觉得这浊鉴似要将她反噬一般,极难操控。 撼竹连神器都未见过几样,别说是这样的天界圣物了,当即吞了吞唾沫,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半晌才问:这器物要如何用,有了这玩意真能寻到魔主余下一魂么? 不知渚幽摩挲着这浊鉴,皱着眉头道:只听闻穿过此镜能回到千百年前,若真是如此,自然是能取得到魔主一魂的,只是不知能不能将那一魂安然带出。 可若是魔主那一魂已然转世,这么贸然将其从镜内取出,如今转世的那一魂会不会撼竹怔怔道。 渚幽一哂,天底下哪容得下两个一模一样的魂魄,若是我将其从此镜中取出,原已转世的那一魂自然该 泯灭了 撼竹登时屏息,错愕地朝这银发墨裳的大魔看了去,她早知自家尊主不惧怕魔主,可没想到,尊主宁让那一魂泯灭,也要将其拿捏在手中。 渚幽未用过这浊鉴,自然也不知这器物该如何驱使,她坐在鼓凳上沉思了好一会,微微侧头道:请骆清过来,让他来试试这面镜。 她话音一顿,又道:让惊客心也来。 撼竹连忙颔首,心道这哪是试镜,分明是试毒。 片刻后,骆清同惊客心一齐赶来,两人神情皆很是凝重。 我将浊鉴取来了。渚幽说得风轻云淡。 骆清和惊客心神色微微一变,明明这才一眨眼的事,这位竟连天界圣物都盗出来了。 惊客心自百年前那场纷争过后,便对渚幽敬重得狠,此番前来,眼里连丁点不得体的神情都见不着,还腰直背挺地站着。 若是以前,她那露骨的眸光定已经露出来了,可如今一抬眼,眸中却只剩钦佩和惶恐。 骆清久久未言,似要将那面浊鉴盯出一个洞。 惊客心收敛了目光,口中连半个质疑的字眼也未吐出。 今日请第二主和第三主前来,是为了试试这浊鉴。渚幽坦然道。 她眉眼生得好看,模样看着出尘又无辜,压根不像是在将人往火坑里推。 不知此镜要如何用?骆清问道。 不知渚幽很是坦诚,又说:若非如此,也不会请你们二主前来。 惊客心双眸一亮,当即说道:还请大人让奴家一试。 她未掐着嗓子说话,声调甚是正常,不再娇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渚幽微微颔首,手一抬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骆清后退了一步,眉心紧皱着。 渚幽未回避,屈起食指叩了叩桌子,她也不知若是穿过此镜会发生什么事,如若进了去出不来,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自告奋勇后,惊客心搓了搓掌心,倒吸了一口气才将手覆于浊鉴之上。 她慢腾腾的将灵力探入其中,极其小心,生怕触及这镜中的什么古怪禁制。 在将灵力探入的那一刻,她倏然瞪直了双目,过了一阵又皱起眉。 渚幽默不作声地看着,只见愈来愈多的灵力自惊客心的掌中涌出。 这浊鉴就如同无底洞一般,叫人探不到底。 惊客心倏然收手,五指抬起的那一刻,莹白的灵力如游鱼一般丝丝缕缕地钻回她的掌中。 如何渚幽问道。 里面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什么也见不着。惊客心皱紧了眉头,她面色凝重,拢了拢五指,换了个法子去试探这浊鉴。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3) 渚幽未拦她,看着她将五指伸进了这浊鉴之中。 再细细一看,伸进其中的并不是她的躯壳,而是她离体的魂。 她那魂灵的数个指节已经探入了镜中,慢慢的,整个手掌皆没入里边,那手腕骨似是被截断了一般。 骆清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周身紧绷着,就连气息也屏住了。 那抹魂彻底钻入了镜中,神魂离体后,惊客心的躯壳呆愣愣地立在原地,并未倒下,却像是没了生息。 渚幽掐指算着时辰,心里想着,若是两个时辰后惊客心仍旧出不来,这魔她怕是捞不回来了。 撼竹在后边静静看了许久,眼看着这第三主的魂钻进镜里没了影,而镜面依旧是浑浊一片,没有丁点变化,她才低着声问:尊主,为何仍旧什么也看不见。 渚幽没去碰那浊鉴,双手安安分分收在膝上,她定睛看着,不紧不慢地说:或许只有入镜才能看得见。 若是出不来骆清这才问道。 那我也无能为力。渚幽回头看他,眸光坦荡又无奈。 这坑是惊客心自己要跳的,与她何干。 骆清面上未见愤懑,只是抿起了唇,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他侧头朝立在边上的那具躯壳望去一眼,心悬在了嗓子眼。 这惊客心若就这么没了,多少有些冤枉,毕竟外边的人连她在里边遭了什么都不知道。 尊主?撼竹心焦地唤了一声。 渚幽双眸一敛,闭目养起了神来,嘴唇一动只吐出了一个字,等 这一等便过去了两个时辰。 渚幽撘在膝上那细白的手指微微一动,她眼一抬,面上不见遗憾,只是有些失望,她多半是出不来了。 骆清猛地转动眼睛,那她的魂 渚幽睨了他一眼,抬手探向了桌上那一面古朴的浊鉴。她素白的掌心悬在镜上,将灵力灌入其中。 她手中灵力相较于旁人所施出的缕缕莹白相比,就如同天上的落星泉。湛蓝如水,其中有光点跃动,熠熠生辉。 那灵力一现,骆清连忙眯起了眼,双目如被灼烧,而撼竹则连忙别开了头。 渚幽轻轻啧了一声,片刻后,硬生生将惊客心的魂给拖了出来。 那立在边上的躯壳猝然一动,惊客心瞳仁骤缩,她半晌才回过神,缓缓把碰过浊鉴的手收到了身后,两根手指着急地捻动着,似是在将手指搓热。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惊客心连忙道。 渚幽垂下眼,摆了摆手,不想听这些,在里边看见了什么? 惊客心这才心有余悸地道:奴家回到了尚还是凡人的时候,那时春花烂漫,奴家 渚幽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若要听书,何须你来说? 「说书」这二字一出,她面色略微一变,就连撼竹也抿起了唇。 自从与长应分开,她便下了凡间。起初时,她每每听书都想起那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听也听得不甚耐烦,几乎听不进耳,叫撼竹放下铜钱就走了。 惊客心哪知她在想什么,顿了一下才道:年月再如何溯流,奴家也仅能看见初生时的那一年,再往前便见不得了。 渚幽面色一暗,摆摆手道: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们且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惊客心连忙应了一声,战战巍巍地转身走了,莫不是大人出手相救,她还真出不来了。 骆清也跟着走了,他的境界虽比惊客心要高上一些,但终归不敢冒险入镜。 屋里,渚幽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 若想回到千年前,那至少得寻到一个那时便已诞世之人。 窗忽地被叩响,似被风刮,又像是有人在敲。 撼竹疑惑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推开了窗,只见一只纸折的船正挂在窗上。 那纸船花花绿绿一片,是凡人烧给死人的玩意儿。 她连忙低头去嗅,在这纸船上嗅到了点儿阴森森的气息,极像是上禧城里那只叫无不知的鬼留下的。 怎么了渚幽问道。 撼竹连忙将那纸船捧了过去,为难道:无不知传信来了。 这信的模样长得真好,一看就是阴间东西。 渚幽看了一会才伸手去拿,将覆在其上的鬼气扯了出来。 乌黑的鬼气在半空中凝成了一行字 天界恩泽凡世,沧海之极,玄晖之下,寒眼将临。 第56章 寒眼 渚幽在看见这二字时, 竟久久未回过神,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她寻了两百年,却连寒眼长什么样子都不知,幸而她同长应换了心头血, 眼中毒雾得以压制, 这才消减了那么点儿找寻寒眼的心思。 她本已不抱希冀, 如今都快罢手了,这寒眼却如天赐一般,忽地落在了她的天灵盖上,砸得她头晕眼花,双耳嗡嗡作响,心绪杂乱。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回过神后,嘴角忍不住勾起了点儿, 就好似在荒漠中寻到了甘露,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当真是寒眼? 再三确认,果真是寒眼, 一撇一捺皆没有错。 撼竹站在边上, 自然也瞧见了这二字, 她讷讷道:寒眼? 不错渚幽素手一抬, 掌心朝乌黑的鬼气抹了过去, 那数个字便如烟般袅袅散尽。 撼竹也是看呆了,她这些日子没少潜入上禧城, 就是为了问无不知, 有未寻到寒眼的消息。 自百年前魔域被天界封锁后,上禧城也未能幸免于难,天界明面上虽未派兵把守上禧城, 可却命了值仙前去巡查,好寻机会逮住那不知逃到了何处的魔域第二主和第三主。 自然,还有她这堕魔的仙。 撼竹愣愣看了许久,支支吾吾道:寒眼当真、当真要面世了? 渚幽摇头,她想不通无不知是从哪得到这消息的,但若寒眼真要面世,她定是要去走一趟。 在换了心头血后,她眼中的毒雾虽未再泛滥,但仍旧存于她的双目中,有时仍会叫她看不清物事。此雾不至于如先前那般,却也着实难受。 寒眼出世,会不会有诈?撼竹忙不迭说道,生怕这是天界设下的一个幌子。 渚幽自然也想到此,毕竟这寒眼开得太突然了。 这仅仅存于古籍中的境地,在她寻了两百年后,骤不及防的从天而降,多少有些古怪。 渚幽抿起唇,将手中那花花绿绿的纸船揉碎成细屑。她在想,天界应当是不知道她在寻寒眼的,如若天界知晓,那便只可能是长应,亦或是璟夷。 她与撼竹曾在长应面前提及寒眼,那龙记性颇好,应当是记得的。 难不成养大的龙真成了白眼狼,设了个套来引她踩入其中? 若是璟夷,那定只能是她揣测出的,可两百年也未见她干涉,料想她也没这个本事。 可沧海之极,玄晖之下是何处?撼竹急忙又问。 沧海,玄晖,想来是在天海相交之处。渚幽皱眉想着。 撼竹眼眸狂转,思绪飞快地窜动着,可天海哪有什么相交?混沌已开,天地便不再赓续邻接。 渚幽皱眉推敲,确实如撼竹所云,如今哪还寻得到什么沧海至极和玄晖之下,若真要找,那便只能是那个地方了。 撼竹打量着自家尊主的面色,咬了一下唇连忙道:尊主,不妨让我先去探路。 不必渚幽摆手,若是有诈,你去送死么。 撼竹连忙又道:尊主 渚幽横了她一记眼刀,冷冷笑了一下,我救你两回,不是让你替我送死的。再说,若是你中了他们的伎俩,最后遭麻烦的还不是我。 撼竹连忙低头,尊主此话说得没错。 渚幽又朝那浊鉴看了一眼,左思右想下,仍不知该拿这面镜怎么办,若真如她所想,那可就省不去繁难了。 世间本是一片混沌,其后众神开天辟地,三千年前古魔族进犯天界,最后还是被古神一一绞杀,那一战后,古神接连陨落,那身携魔物血脉的王族本该覆灭,却有一稚子苟活了下来。 千年前,那魔重回魔域,携一众魔兵夺上禧城,被称作魔主。 若要回溯到千年前,寻到魔主余下那一魂,得寻到一具千年前的躯壳才行,以她的年岁,纵使浊鉴在手,也回不去。 撼竹仍是焦灼,一想到自家尊主要孤身去寻那什么寒眼,她就心惊,踟蹰着道:若真是天界的伎俩,该如何是好? 我必会全身而退。渚幽淡然道。 撼竹紧提到嗓子眼的气却松不得,她朝那浊鉴斜了一眼,又问:尊主,那这圣物又该怎么办? 先放起来渚幽叩了叩桌,她的思绪被寒眼占了大半,回过神后,思来想去也寻不着一个可回溯至千年前的人。 她身侧可用之人着实太少了,本来那第一主应当是能一窥千年前种种的,可经百年前那一场纷争,竟失了踪迹,后再无人见过他。 若是无人驱使,这浊鉴拿着也是白拿,还不如先收起来,看看还有无别的法子。 撼竹只好点了点头,这浊鉴要怎么藏,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况且藏物之处被太多人知晓可不好,若是被人看了她的识海,她岂不就卖主了么。 如今她比百年前懂了许多事,不该掺和的事,也绝不会多掺和了。 渚幽寻思着那沧海之极,玄晖之下可与龙宫远不了多少,此番前去,也不知守寒眼的仙是哪一位,不知能不能见得着她百年前养的龙。 此番若是得幸一见,也倒挺令人唏嘘的,百年前她与那龙几乎是形影不离,如今再遇定会相持不下。 过了百年,那只龙若是站在她面前,她可未必还能认出来。 罢了,就算那龙不伤她,她又如何能忍得住,她既已入魔,眼中便是容不得仙的,若真要争斗一番,她必得夺得先手。 她心底一阵感喟,一边将那浊鉴捧了起来。 未触镜面,而是定定看了一会,她才道:闭目 撼竹闻声连忙闭起眼,还微微测过了头。 渚幽将素白掌心悬于镜上,随后湛蓝灵力如汪洋一般将镜面覆盖了个完全。 明明这充沛的灵力蓝如深海,可其掀起的劲风却滚烫似火。 此时凡间方入春,这焚天的灵力既出,撼竹顿时出了满身的汗,却不敢睁眼,也动也不敢动。 那灵力光亮一片,宛若落星,落在镜面上时,整面镜如盛了一汪水。 随后,只听见咔吱一声,浊鉴上竟结出了一层薄冰,那是渚幽所下的禁制。 她也是这百年里才发觉,从长应那取来的那一滴心头血有别的用处。 只可惜那心头血早早便离了原主,如今神力稀薄,着实孱弱,但用来下这一禁制,已然足够。 所下的禁制无味无形,犹像是稚儿时的长应,看着虚虚弱弱的,似身无灵力,实则深不可测,还叫人寻不到丁点破绽。 睁眼渚幽收了手。 撼竹这才慢腾腾地将眼帘掀开了些许,仍旧侧着身未轻易回头,尊主何时动身? 无不知未说那寒眼几时面世,想来他也不知。渚幽将浊鉴收进了芥子里。 可无不知从哪知道这消息的,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将消息卖给他?撼竹谨慎问道。 那这卖消息的人着实不亏,我上钩了。渚幽笑了,两眼微微一弯,属实无辜。 撼竹抿唇不语,她虽常听自家尊主自嘲,可还是听得心里不大舒服。 渚幽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淡声又道:我去寻寒眼一事,莫要让骆清和惊客心知晓。 撼竹连连点头,若是二主和三主问起? 那便说我入浊鉴了,他们便不会来扰。渚幽不以为意地道。 撼竹随即应下,那属下便等候尊主归来。 渚幽沉思了片刻,若有变故,你离开便是,无须傻愣愣的在这等着。 是撼竹连忙道。 寒眼现世,九天上众仙惊愕不已,纷纷问起,这寒眼究竟是何境域,这千百年来,又是由哪位值仙把守。 问了一圈,众仙依旧迷蒙不解,也不知此境中藏有何物。 后有仙碰见天帝召见了东海君,而后神尊也入殿商议,料想这寒眼是由龙族掌管的。 长应只消一开口,天帝便允了下来,问也并未多问。 那东海君频频点头,神尊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随后,天宫中五色彩光坠落凡间,乃是仙人化身入了凡尘,众凡间宗门随即知晓此事,连忙召集弟子,赶忙挑出数名出挑的。 只是此境他们闻所未闻,哪像神化山那般,至少还有前人去过。 此番虽有仙人亲自显形,可前去找寻的修士却少之又少,众人皆想要这天降机缘,可这机缘又哪是寻常人能得的。 神化山内尚且惊险万分,更何况这忽就现世的寒眼。 有所得便会有所失,多少人为找寻机缘丢了性命。各宗掌门深谙此道,亲自携座下弟子前去。 然而即便是如此,仍是久久未解开「沧海之极,玄晖之下」这谜题。 沧海哪曾有极,而寸寸土地皆在玄晖之下,那寒眼该如何找寻? 撼竹留在城中,而渚幽在当天夜里便走了。 渚幽直奔东海,却并未下水,而是等到旭日初升时,朝海天相接处掠了过去。 湛蓝的海上静无波澜,渚幽鞋尖轻点,登时绽开了一圈涟漪。 她那外衫随风而起,似是海上的薄雾。 在这玄晖神光之下,有如泰山压顶,她竟极难动弹,海面上登时映出了一大片斑驳的影子。 那影子有双翼,尾上拖曳着长羽,羽梢似是燃着火一般。 是凰 渚幽险些被这玄晖之光给照得现出了真身,所幸抵挡住了。 寻常的凤通体朱红,艳如炽炎,身携五彩瑞光,可她却入了魔,周身翎羽墨黑一片,再难看见别的颜色。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4) 明明寒眼面世是为了福泽凡间,可此番却只有她立在海中。 凡人兴许不知,可她却早有耳闻,古神化作玄晖之时,便是在此地,故而她未走什么弯路,径直掠了过来。 周遭寂静一片,风缓浪静,不见燕雀踪影,也不曾有鱼鹰露头。 渚幽顿足海上,垂眼往下看着,然而这海深不见底,怎么也看不出特别之处。如此一来,她哪能知晓那寒眼究竟在何处。 她尚不知寒眼长什么模样,如此又怎么寻得? 正想离开之时,烈风大作,险些将她刮倒。 只见她脚底之下,雪白的浪花忽地翻涌而起,团团围成了一圈,竟成了一个硕大的旋涡。 旋涡内漆黑一片,如盛了碗刚研磨好的墨汁,那色泽比之白浪外的海水还要深上些许。 浪起时,水花掀动,哗哗作响。 钻骨寒意从旋涡中奔出,渚幽明明未入水,却已觉得如陷冰窟,周身又冷又湿。 这便是寒眼? 她连忙避开,生怕一个没留神,就被卷进了里边。 海上本无浪,在这水涡旋起之后,白浪顿如盘绕的银龙。 可此时依旧未见旁人赶来,也不知是不是还未找着方向,这么一瞧,这寒眼倒像是特地为她开的。 渚幽沉思了许久,才倾身飞入了这寒眼之中,跃入其中的那一刻,裹在身上的海水不像是水,反而像是一把把开了刃的砍刀,正往她身上剜着。 这数不胜数的水刃密密麻麻,胜似羽箭倾盆般落下。她定神运起灵力,将四面刮卷而来的水刃推至一边。 这哪是什么天降机缘,分明是要夺人性命。 若是修为平平的凡人硬闯这寒眼,定会遭剜骨之痛,只得提刀刎颈自绝,这痛楚哪是常人受得住的,这地方哪是常人进得去的? 这哪是恩泽凡世,要人命还差不多。 想到这,渚幽忽地一个激灵,或许天界打开寒眼,本就不是如明面上那般为了恩泽凡间。凡人进此地分外艰难,天界必不可能不知晓。 不是为了恩泽世人,那便是别有目的。 可寒眼现世仅此一次,日后恐再难寻,此时她又已被旋涡卷入深处,根本脱不了身! 渚幽眸光一暗,心道罢了,既然已经来了,那她便看看天界究竟在耍什么心眼。 在这漆黑的水涡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本想燃起一簇凤凰火的,然而连火星子都使不出来。 她在水中坠落,直直落到了底,底下竟是一片平地,周遭不见丁点水与雾,观之草木苍绿,葱蔚洇润,竟瞧不见游鱼,也望不到珊瑚海草。 渚幽连忙站起身,仰头朝上边看去,愕然发觉顶上水波缥碧,成群的鱼虾倏然游过。 那湛蓝冰冷的海水,竟被隔在了上方,她仰头上望时,隐隐还能看得见天上玄晖。 原来如此,这寒眼之下竟是一片世外之地。 既已入此境,便只能定心凝神。 渚幽环顾四周,并不知晓解毒灵草生在何处,只得盲目找寻。 她踩在这绵软的草上,却如踏薄冰,步步谨慎,生怕背后忽然冒出个仙,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这寒眼之下苍郁一片,并不觉严寒。周围不见鸟兽,也未听得见别的什么声响,一眼望去,连条小径也找不到。 她本想分出神识,可没想到周身灵力似被压制住了,竟连神识也分不出,只堪堪能施出些术法。 如此一来,若是有人忽然出现要取她性命,她便成了瓮中之鳖,怎么也逃不了。 她先前从不觉得天界知晓她在寻寒眼,毕竟这两百年过去,确切明知她在寻这地方的也仅有撼竹和无不知。 或许,还能加上一个在她的劫火里下了毒的璟夷,再添上一个听她和撼竹提及过此地的长应。 长应啊 渚幽不愿是她。 虽她同那龙沾不上亲缘,可到底是亲自养大的,那乖顺可人的丫头若真变得这么狼心狗肺,她也只能 只能当灵力喂了狗。 说起来,屠狗这等活,她还未干过。 渚幽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除了树便是草,行了半个时辰也什么也见不着,似是遇上了鬼打墙。 可她也未瞧出来此处施有什么禁制和术法,若不是鬼打墙,那只能算此地太宽广了些。 她凌身而起,本想立在高处好将这境域全览于眼下,可没想到她刚腾身,便被顶上的水波给挡了路。 头顶上那波光粼粼的海水似是一堵撞不破的墙,她即便是想离开,也根本走不了。 这还真是被瓮中捉鳖了。渚幽眸光骤黯,只好落回了地上,循着地上那点缀着萤火的青草往前走着。 不知时日,也漫无边际。 但隔着那海水,她瞧见玄晖渐西,朱霞半天,便知一日已然过去。 玄晖一隐,就连这寒眼之下也昏暗一片。 渚幽倒是不急,也不想多耗费灵力,琢磨暗处是不是有仙在盯着,那仙又能忍到几时。 等到玄晖又一次东升西落时,这寒眼又是漆黑一片,如遭墨洒。 她忽地看见了一片草泽,草泽中积水如渊,水上萤火如星,其上枯枝耸立,好似张牙舞爪的鬼影。 正中处有一抹异色,她定睛一看,竟是一株靛蓝色的花。 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草。 毕竟那玩意只长了一片靛蓝的花瓣,那花瓣长得圆润,又极小,仅有尾指般大。 里边是稚嫩的花蕊,花蕊里似盛着光。其下连花杆和叶子都是蓝的,唯叶尖上落了一点朱红。 渚幽眯起眸子看了一阵,却拿不准那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灵草,可放眼望去,只它的模样与众不同。 她心里洋起一阵喜意,刚想凌身去取,却蓦地瞧见草泽中站着的一个身影。 都怪日落后海底黢黑一片,草泽中又遍布枯枝,让她麻痹大意,未注意到其中有人。 那人还将气息收敛着,乍一看与死物无异。 渚幽连忙顿住了脚步,细细分辨着那一抹身影。 乌发黑裳,腰间紧束,束带上似缀着个什么锒铛作响的物什,约莫是个女子。 那黑裳女子忽地弯下了腰,细长的五指朝那株灵草探了过去。 渚幽见状骤然屏息,片刻也未敢迟疑,踏起风便朝那处急急掠了过去。 两百年了,她好不容易寻到这寒眼,怎能让他人得手? 渚幽眼眸微眯,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无心细看,只光顾着盯她那只伸向圣草的手了。 还差一些! 渚幽皱眉挥出了一道厉风,将那人的手扇了个正着。她未手下留情,这风刀若是刮过去,得将那人的皮都给削下来。 取圣草的女子陡然收了一下五指,手上竟未见伤痕。 那只手在萤光中素白如缟,腕子虽细,可却丝毫不显孱弱。 她只缩了一下手指,继而又朝那灵草抓去,硬生生将其连根拔出。 被拔出草泽后,灵草的根茎也露出,它的枝叶和花虽是靛蓝的,可根茎却朱红一片,似是啖血一般,充盈的灵力再无处可藏,令旁人只嗅了一下便觉通体舒畅。 果真是它! 渚幽心如擂鼓,见那女子要将其收入袖中,连忙奔近。 她雾縠般的衣袂一荡,一柄灵力化成的剑噌一声出现在她掌中,她握紧了剑柄,猛地将剑尖抵至地面。 登时草皮皆被掀了起来,草泽中水花迸溅,骇人的灵力朝那女子袭去。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素手一抬,竟就这么挡住了这刚风。 渚幽心下一惊,竟看不出这人究竟是什么境界,可灵草就在此人手中,她怎么能不夺? 她步步紧逼,那女子却不见还手,而是不紧不慢地避让着。 她翻身而起,一记杀招将要落至那女子的天灵盖时,那女子竟淡声道:拿燃心木来换。 燃心木?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在哪儿听过。 可渚幽杀招已至,那凛冽的剑光已抵至说话人的天灵盖。 渚幽持剑逼近,只见寒凉剑光抵至此人随风扬起的发丝,只一瞬便被化开了。 剑风兜头落下时,女子骤然抬头,在烁烁剑光下,渚幽看见了一双冷漠无情的眼。 上挑的眉尾,上扬的眼梢,那眉眼怎么看都是稠艳的,可偏偏她唇色近无,面色苍白寡淡。 在看见这双眼的时候,渚幽不由得想到了长应。 可只瞧见了一眼,她不得不往后退开。 不曾想,此人竟能将她的灵力悄无声息的化开。 她方才匆匆瞧了一眼,只觉得这人的眉眼与长应有几分相像,却未来得及瞧清这人的鼻尖上有没有那一颗小痣。 渚幽神色沉沉,心乱如麻。 不过是眉眼有几分相像,未必会是长应。 况且此人的境界连她都看不透,又怎么会是百年前那孱弱体虚的小龙? 渚幽冷声道:我没有燃心木。 凤族浴火时天赐燃心木,你怎会没有?那女子声音冷淡,质问一般。 渚幽心猛地一跳,不曾想对方能看出她的真身,她当真不是长应么? 我从未取过什么燃心木。 百年之前,长应也曾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真身。 凤族浴火时梧桐树枯,燃心木成,为何不取?那冷淡的声音逼问道。 渚幽眉头紧锁,轻嗤了一声说:你要燃心木做什么? 你只管说便是。女子冷漠至极。 你若是从天界来的,那应当知晓我是谁。渚幽缓缓道。 并非高慢自得,而是这两百年来,入魔的凤族仅只有她。 当年浴火时我未渡得天劫,那是因我渡劫时徒生意外,双目不能视物,故心中有障,破不得境界。渚幽徐徐说道。 那女子沉默不语。 我那时已是自顾不暇,又哪来的闲情取什么燃心木,那截木头早不知被谁拿走了。 渚幽紧盯着她手中的灵草,又道:你若想要,便去问凤族给。 既然双眼不能视物,当时为何不说?那女子又问。 渚幽将剑微微一侧,双目微微一垂,眸光晦暗不清,揶揄道:我那时还当是被灼瞎了。 草泽中,长应悬起的心缓缓沉落,心道原来璟夷的燃心木并不是她给的,如此甚好。 可远处渚幽眼中杀意未褪,长应察觉到她周身杀气凛凛,故而面无表情地攥着那株灵草退了半步。 她果真不认得我了,长应心道。 第57章 这草泽中四处泥泞, 周遭还黑沉沉的,只萤火跃动时遗下些许光。 渚幽心里打鼓,她看不出面前那女子的境界,不知若是贸然去抢, 她的胜算能有几分。 她直盯着女子手中那一株灵草, 心知若是胜算不大, 她时下又拿不出燃心木去换。 她当真没有什么燃心木,那时浴在劫火之中,她确实未取到燃心木,她双目不能视物,看什么皆是朦胧一片。 那劫火又甚是炙热,烫得她周身疼痛难耐,最后硬生生疼晕了过去,醒来时劫火已消, 火中燃心木自然也不见踪影。 她连劫都渡不得,境界不但没有突破还反而跌了许多,如何还有闲情去取那燃心木。 那一回渡劫, 她瞧见那只伸进她劫火中的手似是璟夷的。 璟夷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 也不知除了下毒, 还做了什么亏心事。 火劫过后她便被诬陷, 也未清楚自己的燃心木究竟是不是被劫火给烧得连灰烬也不剩了, 便被架上了处刑台。 在处刑台上,她堕入魔域, 再度破境时未有梧桐树, 自然也见不到燃心木了。 那之后,她在魔域中倒是听闻璟夷得了燃心木,不但补全了三魂七魄, 连境界也得以突破,好生风光。 可璟夷的燃心木究竟是何人给的,她不得而知。 璟夷 她一想到这个名字就甚是气愤,若非这只杂毛鸟,她兴许还落不到如此境地。 你可知璟夷如何说。长应攥着灵草,淡声问道。 渚幽朝她看去,只见女子的半张脸沐在黯淡的萤火中,模样着实看不清,但鼻梁倒是很挺,侧颊的轮廓也极其好看。 渚幽方才在心底念过这名字,没想到这就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她随即皱眉,你识得她? 不识长应否认得极其干脆利落。 渚幽眉一扬,看这女子如此着急撇清关系的模样,还怪像是与璟夷有仇的。 天界群仙何时还玩起这决裂对峙的把戏了? 她直言两百年前,是你将燃心木给了她。长应不紧不慢道。 渚幽愣了一瞬,心里五味杂陈,竟觉得有些好笑。 难不成璟夷当时还真取了她的燃心木,等着她下凡受那轮回之苦,才将燃心木拿出来用,还口口声声说是她给的。 只可惜,她并未受轮回之刑,在九天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入了魔。 就那么一块燃心木,当真值得她那般做么? 渚幽整颗心扑通狂跳,撞得她呼吸不顺,连眸光都在震颤。 怎这般可笑,若真是如此,那两百年前本该入魔的,不应当是璟夷么? 她心有魔念,怎会不入魔? 渚幽险些溺在这思绪中,连忙将神思全数抽离,眼一抬便看见女子仍攥着灵草动也不动地站在不远处。 未走,也未见出招。 渚幽确实有些顾忌,如今三界里能让她看不出境界的已实属不多。 当年她冒险同长应换了心头血,其后不知那龙经历了什么,她借得良机突破了境界,一下便步入了玄妙。 如今即使是百年前那两位神君再度联手,再加上一个诛邪神君,她也未必会落入下风。 只是她面前的这女子太叫人捉摸不透,开口便要燃心木,一会又提及璟夷,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意思。 入玄妙境后,她本该是能一眼看出让他人真身的,如今却不然。 面前那女子的化形叫她看不清楚,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庞然大物。 似鲲又似蛟,模糊一片,不可估量。 三界中何时有这样的人,她为何从未听说? 长应见她未说话,泰然自若地站着,动也不动,依旧将周身威压收敛着,如将龙形的狰狞五趾蜷入掌中一般。 天界派你来擒我?渚幽斟酌着道。 长应坦言:不是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5) 确实不是,未有谁派她前来,是她自愿来的,所来也不是为了擒谁。 渚幽不知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闻言顿时又想不明白了。 若不是天界派来的,那这女子来做什么,莫非真是要抢她的灵草? 这灵草只有一株,听闻五百年只长出一片花瓣,千年才结出果实,故而珍贵至极。 所幸这灵草能解百毒的并非果实,而是它的根茎,那朱红如血的根茎才是三界奇药。 那你便是要同我争这株灵草了。渚幽眼眸微眯。 长应自然不是来争这株灵草的,毕竟她打开寒眼,便是为了渚幽能取到这味灵药,好彻底化去眼中的毒雾,也顺道能滋补身子。 可她不善言辞,又满心觉得渚幽不该不认得她。 难不成,三界还有别的龙与她相像? 那定然不可能。 她见渚幽手中灵剑未消,眸光还凛冽至极,故而缓缓退了半步,想着若是不出手,该如何避让才显得不是那么刻意。 渚幽将她的一举一动盯得紧,就怕这人转身就走,让她连追也追不上。 在看见这女子退了小半步的时候,她将手中那柄灵力化成的剑微微一侧,连忙攻了上去。 想走?没门 剑尖直抵那女子面门,她另一只手掌心一翻,草泽中的水哗啦掀起,被埋在地下的藤蔓顿时受她所控,如鬼爪一般从水下伸出。 那藤蔓遍布整片草泽,从水下歘一声探出时,恰似一根根粗糙的锁链,又好像一条条扭动的水蛇。 然而退了半步的长应却顿在了原地,丝毫不慌张。 刹那间,荆棘攀上了她的腿,灵剑已抵至她的眉心。 长应只微微侧过头,如瀑的黑发被这灵力给震得呼啦一声往后掀起,额前的金饰也微微一动。 周遭只有萤火在亮着,略微晃动时恰似满地的鬼火,幽眇而黯淡,压根照不明人脸。 渚幽本想看着女子的鼻尖上是不是同长应一般,有一颗小痣,可不知是因这人侧着头,还是因周遭太暗的缘故,她根本看不清。 情急之下,她想捻起一簇凤凰火,却蓦地想起,凤凰火在这寒眼中根本燃不起来。 若只是这么一看,似乎不是。 这女子的模样与长应差太多了,身量又甚是高挑,似乎比她还高了半个头,身形虽单薄纤细,可怎么也算不上是孱弱娇柔。 渚幽曾想过,长应若是再长大些许,会是什么模样。在她的设想中,即使是百年过去,长应也不会长得太高,身子娇弱,还冷着脸一副病弱好欺的模样。 脸庞和身上应当是素白的,肩背理应很是单薄,手长腿长,四肢纤细,腰还得又柔又软。 稚儿时便是如此,长大定也该是娇娇柔柔的,就算是再冷漠无情,也不过是个会冷着脸撒娇的小姑娘。 不像也好,渚幽不觉失望,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即使她将灵草夺走,长应也不会皱着眉委屈巴巴的,一副似是要哭鼻子的模样。 虽然她从未见长应哭过。 长应自小便不会笑,也不会哭,就好像刚破壳时心就被挖走了。 这百年里,她未去寻过长应,这险,她着实冒不得。 在百年前的那场纷争里,她被撼竹带离了魔域,醒来时未见着长应,本是想将撼竹质问一番的,可一看撼竹浑身是血,还跪在自己身侧瑟瑟发抖着,一时没狠下心。 撼竹怎么说来着? 那孔雀妖当时痛哭个不停,又甚是害怕,双肩颤个不停,慌忙解释着:是那龙未跟我,况且那龙本就是天界的,就算将她舍在魔域,只要天兵得知她的身份,便不会伤她一根汗毛,可是那些仙可未必会对尊主您手下留情啊! 渚幽怎么会不知,其实长应若是被带回天界,过得定比呆在她身侧要好。 撼竹哆哆嗦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只是我不知,天兵会不会将她当作是魔,一并赶尽杀绝。 渚幽神色沉沉,你明知如此,却不带她,起初我便叫你带她先走,你为何不走? 她不肯走,她不跟我,她早想回到天上去了!撼竹执着道,心里那点默念在叫嚣泛滥着。 渚幽入了她的识海,看了她的灵丝,才知这孔雀妖竟还敢诳骗她了。 就算你不带她,也无须这般愚弄我。 撼竹眸光挣扎,缓缓攥紧了十指。 你起先就不大喜欢她。渚幽冷着声一语道破。 撼竹登时咬住了下唇,过了一阵,忽然伏低了身,属下确实对她不喜她终究是龙,和尊主您并非一路的啊。 她话音一顿,未敢抬头,似是使尽全力一般,咬牙切齿地喊道:属下恳求尊主将那滴心头血剜出! 渚幽久久没有回答。 尊主撼竹心乱如麻,已做足了承怒的准备。 再等一日渚幽半晌才道。 那一日,也幸而她没有将心头血剜出,才得以尝到甜头。 只消七日,她身上的痛楚便被一扫而空,周身舒畅得像是当年沐在神光中一般。 然而,她如今是沐不得神光的。 那几日过后,她的伤势好转得极快,并还在凡间突破了境界。 她当时哄骗着那龙换了心头血,如今还占了那只龙的便宜。 其实仔细一琢磨,还是不见为好,毕竟如今这心头血的牵连仍在,兴许是长应将这事给忘了。 不见还好,若是碰见了,仙魔见面格外眼红,长应兴许就记起了自己心尖上的那滴血不是她的,当场就脱衣剜出,那得多难堪。 渚幽只消一瞬便骤然回神,只见草泽上的荆棘仍攀在那女子的腿上,女子竟未挣扎,这副不怕事的模样倒是像极了长应。 可大抵大抵不是长应。 长应稚儿时那么黏她,若是再一次见面,指不定会质问她当时为何要将她遗下。 渚幽想了想,又觉得是她自作多情了,那龙在天上享了荣华之后,说不定压根不想回忆当年在魔域吃过的苦。 龙这玩意儿,模样如凡间的蛇一般,想来也是养不熟的。 她手中灵剑的剑尖仍抵在这女子的眉心上,略微倾近了些许,她嗅到了一股冷香,这气味着实清淡,并非是仙气。 百年前她也曾凑到长应身上这么嗅,就为了闻长应身上的气味。 如今面对的却是位个子比她高上些许的女子,多少有些古怪。 那女子甚是平静,避也不避,在她贴近之时,只微微垂下了头。 渚幽将手中剑往前一送,凛冽的灵力将那女子的额饰掀起,再往前半寸,便能见到血光! 她的灵力如地毯一般蓦地铺开,将整片草泽盖于其下,草泽中的藤蔓皆变得坚不可摧,比之玄铁锁链更甚。 如此一来,这女子即便是想逃也逃不得了。 那女子仍旧不知怕,在剑尖近乎抵近眉心时,连颤也未颤上一下。 反而往后一仰,还将手中灵草举了起来,将剑尖给隔开了。 渚幽哪料到她会用灵草来挡,匆忙收手。她手中灵剑顿时消散,随即伸手将那圣草抓了个正着,指甲蓦地一掐,将灵草的根茎给掐断在手里。 灵草的根茎被硬生生掐断,鲜血般朱红的汁液迸溅开来,竟如雪水一般,冰凉一片。 渚幽被冻了个正着,她已许久未被冻得一个激灵了,上一回还是长应仍在之时。 她得了这朱红草茎后连忙后撤,嘴角微微一扬,甚是得意地笑了起来,也不知这女子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像是想同她抢,可偏偏到手后又不走,反而被她夺了回来。 她手掌一翻,被捏在手中的圣草根茎登时不见,被放入了芥子之中。 藏好圣草根茎后,渚幽才抬起手,朝被溅上了汁液的手背轻呼了一口气,手上寒意登时消散。 她回头看了一眼,未松开布于藤蔓之上的灵力,故而那女子仍被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杵着,未见挣扎,似是傻了一般。 入得这寒眼的大抵修为不低,那女子的境界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怎就是个傻的? 渚幽未多想,连忙仰头朝上边望去,看见了那片在夜里如染了墨色的海。 海中游鱼倏然从珊瑚间穿过,那看不见的屏障依旧好好的将海水拖在上边。 东西是拿到了,可接着又该如何出去? 她本欲凌身而起,想施出灵力将头顶上那屏障震破,远处站着的女子忽然开了口。 这也给你,此株仙植的叶可治愈魂魄之伤,花可增进三百年修为。 女子淡声说道,还边将手中那没了根茎的圣草给抛了出去。 渚幽怔了片刻,未用手去接,而是用灵力将其卷了来。 她心猛地一跳,不知这女子是何用意,好不容易下了寒眼拿了圣草,被她夺了竟不知恼,反而将花叶也给了她。 她生怕其中有诈,将灵力覆在了圣草的花叶上,随后诧异发觉,这花叶上竟未施术法,也无毒无虫。 就这么平白无故给她了? 更令她怔愣不解的是,那缠在女子腿上的藤蔓倏然褪去,明明明明她还未撤回术法。 渚幽双眸一瞪,攥紧了了手里的灵草问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未答,从草泽上缓缓踏过,每一步皆悬在草泽之上,连丁点污浊也未沾到。 黑暗中,她那身黑裳微微摆动着,腰上系着的白玉环佩叮铃作响。 渚幽总觉得她应该是认识这人的,但确实又没有见过。 若是见过,即便是只看见个轮廓,她也该能认出来。 这样高挑纤细,冷漠又古怪。 渚幽见她走来,谨慎地皱起了眉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旋,一缕灵力绕在了指上。 莫非你还想要回去? 那女子仍旧未答,就像个哑巴。 那么走来时,她威压虽收敛着,可整个人煞气腾腾。她明明悬在草泽上,可走动时,底下草泽却如被触碰一般,泛起了圈圈涟漪。 渚幽愈发觉得古怪,更是想快些离开这片草泽。 这寒眼和神化山大有不同,寒眼此前未曾现世,想必也与里边这乾坤大有相关,若是轻易容人出出入入,又怎还会如此玄乎。 眼看着那女子越走越近了,渚幽连忙腾身而起,指尖缠绕的灵力忽地汹涌如泉涌,滚滚而出,朝上边那屏障撞了过去。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女子顿足,仰头问道。 渚幽皱眉,在她的灵力与那屏障相击时,竟被反冲而来的灵力给刮了个正着。 灵力为龙气所裹,冰冷刺骨,叫她不由得颤了一下。 那股龙气极其古怪,带着古旧的泥腥味,就像是被困千年一般。 凶戾无比,煞气极重,就像是上古时尚未归入天界的神龙。 暴戾冷峭,不似神,亦不像魔。 这寒眼,难不成是上古时便流传下来的? 渚幽这才一怔,心提至嗓子眼,若真是上古之物,她还真未必能破开这道屏障。 你不该问我是谁吗。下方,那女子淡声问道。 渚幽没有问,她已察觉到此人并不一般。她的掌心贴在屏障上,正将源源不绝的灵力灌入其中,试图将其震碎。 这屏障一碎,被挡在上边的海水必定会涌进来,届时,这一片草泽,这些花木皆会被淹没,日后那圣草兴许还会长不回来了。 然而她还未将其震碎,站在底下的女子无喜无怒地淡声开口:我送你出去。 这话音方落,渚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像是顶上的海水旋于其下,而下边的草泽则被翻了过来。 她眼前骤然一片漆黑,那寒凉之气又将她裹在其中,还未回过神,她骤然从半空跌落,凝神时竟发觉自己已出寒眼。 月华皎皎,那轮月映在了泼墨般的海水上。 渚幽连忙稳住身形,悬在了海面上,低头一看,哪还看得见什么旋涡,哪还有什么寒眼。 然而,那女子又是如何将她送出来的? 自头顶落下的威压不甚凛冽,似将锋芒都收敛了起来,显得格外温和。 渚幽猛地仰头,只见那女子从天而降。 那人面色冰冷,一袭黑裳在月光下似有华彩流光淌过,后背青丝在风中散开一片。 她一双金目微垂,抿起的薄唇一张,说道:当真不认得我了? 第58章 不认得我了? 不认得了? 渚幽心骤然一紧, 定定看着眼前那黑裳高挑的女子自天而降,一个名字已抵至喉头,却怎么也道不出。 心尖忽地泛起了一丝凉意,是那一滴心头血从中作祟。 她骤然屏息, 眸光似被钉住了一般, 久久挪不开。 自百年前那一别, 她胸口里那换来的心头血便久久没有动静,似永久地沉寂了下来。 如今却在她的心尖上躁动不已,令整个胸膛都在跟着发麻。 她料想过和长应碰面时的场景,但绝不会是这般。 怎么是长应,怎么会是长应? 在寒眼下时,渚幽也曾怀疑过,她满心觉得这女子甚是熟悉, 可到底是不愿认。 百年里,她其实极少想起长应的长相,起先还会想一想, 毕竟是自己亲自孵出来还养大了的龙, 更何况她原来的心头血还揣在长应身上, 只是后来便极少想起。 方今一回想, 长应在她的记忆中仍是矮矮小小的样子, 虽总是冷着脸,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但总爱牵着她的手, 黏人至极,连一刻都分开不得。 那时候的长应孱弱又可怜,看着像是随时要断气一般, 后来同她换了心头血才好上些许,至少不会因怕冷而一直往她身上挤了。 百年前分离,长应只及她肩高,如今却硬是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还记得那时她带着长应到凡间,软声哄其入睡,说什么少睡的小孩儿日后便会长不高。 如今再见,没想到这龙还真的比她高上了一截,看着高挑又纤细,再看不出稚儿时的影子。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还砸得生疼。 她怎么也不能将记忆中的稚儿同面前女子并在一起,一个孱弱娇气,一个却是强大而内敛。 始终是差太多了,这百年明明着实难熬。可在此时,却像只过了一瞬,好像 就好像她只眨了一下眼,面前的稚儿就如同被揠苗助长一般,噌一声便长大了。 出落得这般好看,眉眼精致却又不浓艳,看着极其薄情寡义,似是什么都进不得她的心,这淡漠的模样倒是和稚儿时有些相像,却比稚儿时更要冷傲。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6) 渚幽没有说话,甚至心底还涌上一丝的迟疑,到底还是不愿承认面前这女子便是长应。 她很难说服自己,以前她一只手就能制住的稚儿,如今竟能有如此修为,连境界都叫她看不穿了。 旁人熬过百年,也不过增进百年的修为,此龙却不然,似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渚幽不禁想,难不成这便是这龙原先该有的修为么,是她尚未泯灭于世又未重塑肉身之前的修为么。 长应她究竟是何身份? 脚下的这片海,好似从天上倾下的墨汁,天上地下皆是漆黑一片,那月华、那星辰皆映在了海上,海与天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似乎人在此处一步就能登天。 此时,三界万物的间距似乎变得近在咫尺,可渚幽却分外清楚。 无论她与长应如今站得如何近,都再不可能回得到从前。 她们虽都是神裔,可长应却是自九天而来,而她早早就堕入了魔间,已是万劫不复,若不是事出无奈,她如今定还在魔域里窝着。 神魔本就是两立的,她与长应本无交集,只是百年之前,她一时动念便将那颗龙蛋带回了魔域。 长应落下时,面庞沾了月色,脸色更是素白森冷,满头墨发在身后飞扬,好似蜿蜒的海藻。她似在等着回答,眸光凌寒锐利。 她未再接着逼问,渚幽也沉默不言。 渚幽满腔的话一时间都被堵在喉头,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认得吗? 那自然是认得的。 即便原先还未认出,如今也已了然。 长应缓缓落在了海上,与她差不到二十尺,飞舞的墨发随即也落回了肩头和后背,发丝柔软顺滑,每一根发丝似还是同稚儿时一般乖顺。 她鞋尖一点,一双金目缓缓抬起,眸光淡漠薄凉,让人看不出丁点别样的情绪。 长应这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就好像已经忘记了百年前的种种,可偏偏又是她先问起,问 「不认得我了」? 当真不是天帝派你来的?渚幽未答,反而问道。 她硬生生将话岔开,不想同这龙说这矫强忸怩的话。百年前她还能同这龙百无顾忌地说话,如今却说不出口了。 长应的眸光落至她身上时,她只觉周身冰冷,叫人直想回避视线。 但渚幽未移开眼,大大方方地望了过去,装出一副心绪未乱的样子。 如今怕是无人敢与长应直视,这龙太过冷漠,比九天上的天帝更像是一个公正不阿的神,似是不会怒,也不觉喜,心中善恶两分。 当真不是长应答道,她没半分隐瞒,说不是就不是。 渚幽憋在喉头的那一口气始终咽不下吐不出,眉头也依旧皱着,她想不明白长应的用意,也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 那你为何会来此处,你取圣草作甚?她干脆直截问道。 她并不指望这龙会答,已分开百年,她哪还能指望这龙能像稚儿时那样对她百依百顺呢。 长应却顿在海上未往前一步,周身威压收敛得连丁点也没有露出,一双冰冷的金目也微微一敛,似是怕将她吓着一般,那模样还怪小心翼翼的。 我知你在寻圣草,故而来此处等你。长应淡声道,竟分外坦诚。 渚幽听得略微一愣,一个念头忽地涌上了心头,寒眼是你所开? 若不是这样,事情又怎会这么巧。 长应未点头,惜字如金地承认:是 渚幽见这龙一板一眼地回答着问题,似好像回到了百年之前,又好像这龙压根没将她当作魔一般。 她更是琢磨不透长应的心思了,如今已不能再用稚儿心思来估量长应所想。 可是你、如何开得寒眼?渚幽微微眯起眸子,眼底尽是戒备。 她寻了这寒眼两百年有余,可如今这龙竟不声不响的就将其打开了? 这寒意不应该是三界秘地么,怎能说开就开? 我想开,自然就能开。长应说得极其平静。海风拂过时,她墨发的发略微遮起了点儿脸,让侧颊凌厉的线条也显得模糊不清,平白增添了几分柔和。 她模样本就长得好,那淡漠冷冽的眸光一收敛,倒像个好欺弄的。 渚幽听得一起而出,甚是不敢相信,可她怎么可能会听岔。 想开就能开? 她倒是知晓九天之上有神尊重归天宫,却从未听闻那神尊是从何处而来,长何模样。 这不怪三界,神尊境界已及九天极峰,无论三界里谁人提及她的名讳,她皆能知晓,谁也不敢妄议,就连想也不肯多想。 九天极峰,寻遍三界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难不成,这久久未现过身的九天神尊,就是长应?那她是何时归天的,岂不就是百年前那一役过后? 这怎荒唐二字了得。渚幽却未敢断言,长应的威压还收敛着。 只要她一刻未释出威压,未将境界全然展露,渚幽便不会承认。 天帝这般偏爱于你?她慢腾腾问道。 长应既未认下,也未见否定,只道:他并无别的抉择。 她平静收敛,怎么也不像是来故作为难的。 渚幽颇觉不适,这龙到底还是长大了,就连说话也不如稚儿时可爱,语调冷硬又疏远,一点儿也不软糯了。 她皱眉,莫非你还能左右天帝决断? 长应不答了,眸光也不见闪躲,分明是在默认。 九天之上,又有谁能左右天帝的决断,若是有,那便只能是九天神尊! 渚幽猝然一怔,没想到这龙还真会让她难堪。 很后悔,渚幽现下就是十分后悔,她不该取走那颗龙蛋,更不该同蛋里孵出来的龙换了心头血。 难怪那一役过后,她明明已气息奄奄,却在几日内便恢复如常,甚至修为还得以增进。 其后,她似是如得天道所助一般,境界终于得以突破。 虽不能与昔日魔主一较高低,但她修为已是三界里大半的仙魔所不能企及的。 她自诞世来资质便是奇佳,就连修行也比寻常仙要快上许多,即便是被抽了仙筋仙骨,也阻不得她这修行之道。 可在同这龙换了心头血后,她更是如流星赶月一般,修为日就月将。 难怪 难怪如此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终于解开。 渚幽沉默了许久,劝自己莫要不信。 她眸光一定,忽地说道:你既开寒眼,又予我圣草,总归不是单单为见我一面。 长应冰冷的眼中浮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困惑,自她将七魄皆收回来后,她的七情六欲全数归来,也比之先前更能读懂人意。如今,她竟听出了渚幽话里的疏离,确实,是疏离。 她并不怪渚幽未去寻她,毕竟一个魔哪是想入天宫就入得天宫的,可如今怎这般疏远。 是因她因她还不够坦诚么。 她闭关百年,恰似是弹指之间,却未好好想过,这百年在他人眼里意味着什么。 长应不解,可她心知肚明,她开了寒眼,特地在草泽中等着,确实只是为了见渚幽一面。 古籍上并未有过任何有关换了心头血后便会心有灵犀的记载。 可她便是固执地觉得,换了心头血后两人该是心有灵犀的。 她左思右想,半晌才道:确是为见你,但还有一事。 渚幽将手中圣草的花叶也一齐放入了芥子之中,听到后半句后蓦地提神。 何事?她佯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那日从天宫中取的浊鉴,如今在何处。长应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渚幽微一挑眉,没想到长应竟知道浊鉴是她拿的,难不成那日在盼月崖外的仙便是她? 她不解长应为何在天上时也要收敛威压,以她的境界,分明能将当时藏在仙酿里的她给揪出来的。 你那日便知我潜入天宫取了浊鉴?渚幽双眸微眯。 长应看着她,眸光一动,落在了她眼梢的凤纹上,颔首道:不错 那双眼果真好看,寻遍整个凤族也未能见到一双与此一般的眼,不媚不妖,眼梢微微往下垂着,无辜得压根不像个魔。 长应那双冷漠的眼微微转动,不着痕迹地扫向了渚幽肩颈上的魔纹,那魔纹又比先前细致了许多,本只是抵至肩头,如今竟还缠到了素白的锁骨上。 碍眼,她心道。 眸光一顿,她又倏然抬了眸,那日我觉察到了你的气息,在你取了浊鉴后,才唤醒了守圣物的仙。 她说得分外平静,似分外坦荡,似乎自己什么也未做错一般。 渚幽心说这真是九天神尊么,这明明就像是要同她里应外合的。 她连忙敛起双目,将惊愕皆埋入眼底,你为何要如此,如今问及此事,莫非是想将浊鉴要回去?你这是在戏弄我么。 长应却摇头,没丁点要取回浊鉴的意思,只是问问 渚幽还真不信这龙只是问问,若这龙真是神尊,那浊鉴何等重要她怎会不知。 你擅自打开寒眼,如今又不将浊鉴取回,就不怕天帝怪罪?渚幽一哂。 这龙稚儿时就比她这魔更要像魔,如今一看,还真是。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神尊,如此不顾天规,胡作非为,这是天界的不幸还是人间的不幸? 长应侧过身,下颌微微抬起,金目半敛着,冷漠又疏远。 她道:凡你想要,我皆会将其送上。一切若真如她所想,那么天宫种种,原也该是渚幽的。 此话既出,她立即转身,作势要走。 渚幽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言论给撞得心咚的一跳,登时手足无措。 这龙当真不顾天规,当真因百年前的那不值一提的纠葛便要偏袒于她? 她不明白,即便是入魔这么久,见到了许多古怪的魔,她也依旧不明白。 她眼眸一眯,试探般问道:这百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长应脚步一顿,并未回头,面上神情晦暗不清。她细细思索了一番,自己这百年里究竟在做什么。 无非是修行,想着如何伏魔,再腾出空想一想,那本该与她一道的凰女如今身在何处。 可她不能多想,一旦分心,境界便会巩固不得,便一日登不得极峰,她需回到鼎盛之时,才能做些什么。 自然是在修行。她道。 毕竟渚幽是魔,她总不能说她还日日想着如何伏魔,也不能说自己每每闭目,总会念及她。 渚幽轻嗤了一声,心道不愧是上了天的龙,连日子都过得这般无趣。 她本以为百年前的事已记不清的,可如今见着这龙,竟还记得百年前她将其带下凡间时的种种。 凡间乐子极多,路上净是是糖人木偶,还有耍杂说书的,长应那时左顾右盼,对这些凡间物事可分外好奇。 如今被天宫这么一关,本就沉沉闷闷一只龙,变得更冷漠如冰了。 渚幽不觉可惜,只是忍不住在心底喟叹一般。本就是两条道上的,她又怎能盼长应同她一样。 长应见她不语,眉心微微一皱,迈出的脚步未收回,也未再接着踏出一步。 她似是在踟蹰,又像是在较劲,过了半晌,忽地问道:你可后悔百年前将我带在身侧? 渚幽一时竟不知要如何答,悔是悔过的,但也分外庆幸。 若是未遇到这只龙,她便换不得心头血,兴许便还走不到如今。 但她没有将心中所想道出,硬是扬起嘴角笑了一起,那揶揄的神情与百年前如出一辙。 长应一看愣了。 若我说不悔,难不成你还会跟我走?渚幽语调平平地问。 她明知长应不会,可偏要问出口,若是这龙肯跟她,她兴许就能驱使浊鉴回到千年前。 她就像是百年前还在凡间时,哄着长应入睡一样,将声音都放缓了些许,双眸微微眯起,浑身锋芒尽敛,悠悠说道:我这百年常常思及你,无人念书给我听,也无人敢傍在我身侧,身边着实冷清,那一个个都不如你。 仔细想想,还真的无甚好悔的。渚幽慢腾腾开口,看你似是还念着我,难不成真想跟我走? 话是这么说,可她到底清楚,长应怎么说也是九天神尊,又如何能这般纵容她。 长应心尖一片炙热,不知是不是因那滴心头血。她想捂住胸膛,将那热意留住,可想想还是攥紧了十指忍了下来,回过头时,金色的额饰也微微一动。 她面色寒凉,这金饰倒是令她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她寒着声道:还早,迟些寻你。 这话不清不楚的,似乎别有深意。 渚幽心一紧,面上笑意缓缓减淡。百年啊,就算是焐热的兵器,也该凉回去了,更何况是只龙。 她退了一步,见长应不拦,捏着藏了圣草的芥子飞身掠过了海面,转瞬便消失在这昏暗之中。 长应留在原地,一双金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久久才收回目光,转身便腾云而起,回到了神光熠熠的九天。 琼楼玉宇错落有致,高阁间雁桥高悬着。 天兵一见到这位神尊,立即低头单膝跪下,等到神尊步入天门,才又站了起来。 长应扶风而行,那一身墨裳与这丹楹刻桷的天宫格格不入。 她行至观穹阁,未再收敛威压,那一瞬观穹阁上的仙童皆瑟瑟发抖,险些扑通着地。 司命正在捣鼓着一些卜算用的器物,在察觉到这威压时,立即躬身道:神尊 长应朝他手中之物睨去一眼,今日星月交辉,青龙金匮,此番由我亲自起卦,以早些寻到另一位古神。 她目光沉沉,只想印证心底猜想。 司命连忙道:皆听神尊吩咐。 第59章 这观穹阁上神光炎炎, 可却犹有清风徐来,并非炙如火烤。 明明天宫中见不着黑夜,可观台上仍旧燃了遍地的灯,一盏盏堆叠在一起, 累了百丈高。 透过灯上糊着的那层单薄的纸, 能看瞧见里边的火在曳动着。 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比之尘屑还要微小,即便是凑近也看不清。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7) 那上边写着的,全是凡人的运数,里边燃着的火若是熄了,那便是命数已尽。 长应未多看,素白掌心忽地翻起,冷声道:卜铃 司命会意,将双臂旋起, 那宽大的袖口几乎糊了他满脸。 在他双臂摆动之时,一物忽地从命灯上腾起,朝长应的掌心落了过去。 长应掌心被压得一沉, 五指随即一握, 便将那器物握了个正着。 那物形似凡间法铃, 内有铃舌, 摇动时叮当作响, 声音却不甚清脆。 铃上外壁刻了密集的法文,一圈接一圈, 几乎没有空处余下。 长应并未用过这样的卜铃, 她面色冷淡地垂眼看去,只见铃口上有数圈可转动的圆环,倒像是八卦罗盘一般。 她金目敛起, 登时福至心灵,只一瞬便悟到了这法铃的用法。 她活了数千年,天底下有什么法器是她未见过的。即使未曾用过,但想来用法大同小异,并无难处。 手中卜铃忽地叮铃一声,铃舌撞至筒壁,明明只是轻飘飘一下,一时间却有如撼天灵力震荡开来。 长应五指发麻,险些未能将此铃握稳。 司命站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道:神尊,铃已响。 是了,铃响,卦象便会有所变动。 长应双目一睁,蓦地将手中法铃朝天举起,她那宽大的袖口垂至肘间,手臂素白纤细却并不柔弱。 刹那间,天上神光骤隐,这观穹阁如另辟了一片天地,周遭昏暗一片,如临神光之外的无上穹顶。 登时间星月近在咫尺,往外便是虚无之境。 轰隆一声骤响,白电如蛛网一般遍布天际,数不尽数的天雷接连落下,全数汇向长应手中的法铃。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司命连忙仰头,错愕地盯着那片天,他哪曾见过如此卦象。 那是天雷啊! 另一位古神恐怕有难。 天上那一双星魄骤亮,一明一黯,其间隔了天河,似天各一方。 随后那稍黯一些的星魄竟被白电穿过,摇摇欲坠一般,偏周遭无甚变化,它孑然伶仃,独陷桎梏。 怎会如此?司命百思不得其解。 而另一枚星魄处,却是月华绕身,溶溶一片,这一枚星魄便是长应。 长应手腕一转,将这遮天蔽日的法阵给收回了法铃之中。 此铃叮当作响,刹那间,白电骤然消散,就连天上星魄也见不着了,这观穹阁就像是从天穹外的虚无之境又跌回了云端。 卦定 司命惶恐,连忙说道:尊主,可是另一位古神劫难将至? 长应将法铃收回时,只见上边的数圈圆环已然转动,她只看了一眼便将这卦象记下来了,凉声说:仍卜不出所在,但她星魄黯淡,显然神格未归,其中又被白电穿过,恐有劫难。 司命连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可有避免的法子? 我自有办法。长应将法铃给了他,双手往身后一背,仰头又朝那片已重归平静的天望去。 她不知那是什么劫,但总归有办法避上一避。 司命接过法铃,随即连忙从半空中取出笔,将此卦记入簿中。 长应见他拿出卦簿,皱眉将手伸出。她面色薄凉,态度又着实强硬,无人可以拒绝。 司命并未犹豫,连忙将这卦簿双手奉上,一边道:最先卜出的那一卦也在其中。 长应微微颔首,将此簿翻至第一页,却见错乱的字叠在了一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瞧不见。 那一个个字似都是单独的,就连大小也并不一致。 她将掌心覆于那薄纸之上,缓缓将灵力灌入其中,顿时察觉那一个个字在她的手底下钻动着,如虫蚁一般,钻得她手心发痒。 她只一闭目,便能看见那日的天象。 卦起时天上骤现双星,那时双星的星魄皆是黯淡的,被疾电穿过时似有龟裂的迹象,其中一星被穿肠在先,星魄黯淡得似乌黑一片。 她睁开双眸,回头朝司命看去,问道:那日九天中发生了何事? 司命想了想,拱手回答:那日凤族璟夷身受重伤。 长应这才想起来,天帝先前允她,说要将渚幽入魔的缘由细细道予她听,可不曾想,她这段时日四处奔走,竟忘了去问。 细说她随即皱眉。 司命回想那日种种,缓缓道:那日璟夷同那位一同回了丹穴山,其后凤族得讯,璟夷在山中奄奄一息,而那渚幽不知去向。 长应眸光晦暗,她如何伤着的? 那璟夷当时三魂七魄还缺损着,一问三不知,即便探其识海,也看不清其所经种种。 司命停顿了一下,又道:后来鹊仙在她的后心挖出了一片近乎埋至骨中的凤凰翎羽,恰就是那位的。 长应本该是不知怒的,可听至此处,竟觉气息错乱了一瞬,胸腔中似有烈火在烧。 她不信渚幽当真想害那璟夷,若真是如何,当时又何苦邀她上树,还舍她灵果吃。 那时渚幽境界已跌?她金目一抬,眸光凌厉。 不错,那时火劫刚过,她却未能渡得。司命低声回答。 长应脸色阴沉至极,难怪天界会认错,可不就是因为这璟夷恰好深受重伤,且还魂魄不齐么。 她将书页合上,思忖着那璟夷会不会早知卦象如此,故而忍痛自伤? 可她魂魄不齐,当真有这能耐么,莫非有人在指使她? 若是有,那会是谁。 司命悄悄抬了一下眼,虽知神尊面上一直不见喜色,可现下却未免太冷漠了些,似是动了怒。他又将头低下,未敢询问。 长应寻思着,魔主泯灭前令神魂三分,躲过了天兵的搜寻,其中二魂偷偷入了轮回。 没想到他本事还挺大,钻了天道的空子,竟降世在了一个众仙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长应心一沉,将那薄册还了回去。 神尊可是看出了什么?司命连忙接住。 并未长应暂且不打算将此事道出。她话虽是这么讲,可心中已有了主意,故而转身便走。 司命哪留得了她,连忙躬身道:神尊慢行 离开观穹阁后,长应便去了瑶池,而王母坤意恰就在瑶池边上坐着。 一众仙子偎依在她的身侧,说着近几日里天上地下的趣事,和乐一片。 忽地,玄龙腾云而来,浑身鳞片在神光下斑斓灿烂,她爪中五趾微微蜷着,无意伤及无辜。 神龙真身一现,那骇人的威压便势不可挡,令一众小仙齐齐低下身,一个个连忙行礼。 玄龙及地那一瞬化作了人身,正是那高挑纤细却又冷面无情的神尊。 见神尊缓缓步近,坤意唇一翘便笑了,也站起了身,手朝一侧的座椅一扬,说道:神尊怎有闲暇光顾瑶池? 来问些事长应面色冷淡,一副格外疏远的模样。 坤意会意,连忙对身侧这些小仙道:你们且先退下。 一众小仙连忙欠身,一个个飞身掠过了瑶池,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待这些仙子走远后,长应才问:近日凡间如何? 风调雨顺坤意笑得温和,抬手执起瓷壶,想将还暖着的仙露倒入另一杯中。 长应伸手制住了她的动作,说道:无需倒水 坤意这才放下了瓷壶,问道:敢问神尊,如今浊鉴可有下落? 长应当时允了玄顷,会将这圣物带回,她淡声道:莫急 坤意微微颔首,并未追问,转念又想到寒眼一事,柔声问:听闻神尊开了寒眼,欲要造福凡世。 确有此事长应坐得端正,那一截腰肢细细瘦瘦的,她面色寡淡,在侧目睨人时,那上挑的眼梢其实别有一番风情。 她顿了一下,又冷声道:寒眼已开,不畏生死者方能入内悟道,只是我观凡间修为能入寒眼者,当下是少之又少。 成仙本就不是易事。坤意应声。 长应微微颔首,神化山中虽神物灵器众多,但入内寻得的机缘比不得寒眼。 若是有心登天梯,必能在寒眼中突破境界步入仙途。 坤意皱眉问道:可若是有心怀歹意者入内? 王母多虑,寒眼为我掌控,又怎容得心思叵测之人染指寒眼。长应寒着声说。 她屈起食指叩了一下桌,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忽地开口:我一览天宫,发觉九天上闲散无能的仙似乎多了些。 坤意登时坐正了身,面上笑意减淡了些许,神情竟随之变得凝重了起来,还盼神尊指点。 凡人尚不敢安于一隅,天宫众仙却裹步不前,不思进取。 若是这般,还不如福泽世间,多寻几个目达耳通的凡人仙。 长应极少会说这么多,似是久未开口,连说话都变得生疏了。 坤意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神尊打开寒眼竟还有这样的意图。 自千年前那一战后,魔域一蹶不振,三界算得上是安宁,天上仙也久未更替,就连值仙也许久未见轮换,不光如此,连镇守圣物的禁制也一再削弱。 若天界也这般倚官仗势,敷衍行事,那与凡间 又有何不同?长应一字一顿,眸光冷冽。 坤意怔了一瞬,并不解合来的「倚官仗势」,连忙道:还盼神尊直言。 长应侧目看她,于三界而言,九天即是天道,天道不可不公。 坤意眼眸一转,眉心依旧紧蹙。 迟些你便会知晓。长应淡声道。 坤意微微颔首,虽说这位神尊向来冷淡,可她分明觉察出了其藏于眼中的愠怒。 神尊确实怒了,就连周身威压也如刀一般,另她面色微变。 长应未多加解释,转而又道:浊鉴可是寻常人能驱使的? 坤意微一抿唇,徐徐说道:这浊鉴单名「浊」,是因它虽能回溯往昔,却会受入鉴者的欲求影响,人之贪嗔痴怒皆会在其所看见的往昔里呈现出现,入鉴者恐溺于其中,若无人指引,怕是会永世出来不得。 她紧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又说:且回溯往昔本就是逆天而行,久困其中必定会伤及灵魄。 长应瞳仁紧缩,灵魄受损? 坤意微微颔首,故而此鉴并非善物。 长应蓦地站起身,多谢王母提点。 神尊要去何处?坤意见她仓皇起身,连忙问道。 去将此鉴带回。长应道。 她来得仓促,走得也着实快,未等坤意站起身,她的身影已然不见。 坤意愣了许久,琢磨着神尊所说的「天道不公」,她紧皱着眉头,久久未回过神,心道,天道当真不公吗,莫不是他们做错了什么? 从天穹上一掠而过的玄龙疾如雷电,蜿蜒的身躯如同长空中舞动的黑绸带,那一片片鳞斑斓华美,如九天神附于其上。 长应在云间忽地又变作人形,踏着风如脚踩阶梯一般,正往人间走去。 她念着那在观穹阁上卜出来的卦象,又思及古神命中有灵魄不齐之劫,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她尚不敢断言渚幽究竟是不是她要寻的另一位古神,若她真是,那灵魄不齐之劫必是要受的。 临死前七分灵魄时,她已受过那魂魄割据之痛,又怎想让渚幽也经受一番。 她骤然跃下云端,衣裳翩飞不已,似是鸟雀在天翱翔。 闭关的百年间,她也曾想设法将渚幽带回天界,可如今她却不想了。 她心觉渚幽自在由心,想成仙便成仙,想入魔便入魔,无人能阻得了她,何必再见那些令她烦心之人。 长应心口一阵滚烫,那心头血沸得让她险些喘不过气,她定下神,不匆不忙地将心头涌上的想法按捺了下去,眼一闭一睁,转瞬间便将这浊念压在了心底。 她方才想到了什么? 她竟 她竟想不如将那只大妖关在一个无人能寻得到的地方。 如此一来,无人伤得了她,无人能让她不悦,也无人能分去她的目光。 如此一来,渚幽身边不就仅她一人了么。 可她不能,她是九天神尊,做不得这等事。 她与渚幽似乎本无渊源,混沌初开之时,几乎万物皆可成神,她身怀杀孽,屠魔除妖,后险些彻底泯灭于世,幸而得以重塑肉身归来,这才遇见了渚幽。 如若渚幽当真是卦象中的另一星魄,那她们转生本该是顺应天命降魔卫道,可未想到,却有一人入了魔。 何其 荒唐 凡间,那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仍在絮絮叨叨着,可二楼的雅间里却不见那常常带着侍女来听书的美人。 渚幽在取到了灵草后,便回了凡间客栈。那房门一关,她随即下了禁制,令外人进来不得。 撼竹见她无恙,松了一口气道:尊主可有取到灵草? 渚幽将手一翻,那头尾分离的灵草登时出现在掌心上,兴许是离了那片草泽的缘故,这灵草的花叶有些蔫了,但其上萤火却未散。 那根茎仍是朱红一片,沾到她手心上的汁液艳如鲜血。 撼竹愣了一瞬,连忙问道:这草怎么还还断了根茎,连花叶也蔫了,不会失了效用吧? 渚幽一哂,蠢,这灵草最为珍贵的,当是这一截根茎。 那花叶能做什么?撼竹连忙问道。 渚幽登时想起长应那张冷漠的脸,及她所说的话。她并非不信,只是觉得长应不该如此待她。 她也分不清她对长应的究竟是不是怨,神尊不可能平白现世,那只能是转世古神。 两百年前,她还在天上时,被污蔑盗走了古神化身,不曾想,古神竟在她的身侧待了那么久。 她自欺欺人,明知会重塑肉身之术的绝不会是寻常人,可还是不愿信。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8) 若长应真有那般厉害,为何还会黏着她,既要牵手,又要陪睡,她百般无奈,险些就当了个娘。 撼竹见她神情郁郁,眉心紧皱不舒,焦急问道:尊主入寒眼时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渚幽睨了她一眼,总不好说遇上了百年前被你丢在魔域里的那只龙,这么说还怪像是那龙回来寻仇的。 神尊寻仇?那何人躲得过。 那该是何等境界何等修为啊,渚幽不由得又琢磨起来,心底一阵唏嘘,当年身上连丁点灵力都没有的稚儿,竟是神尊? 她当年同那龙换心头血,是料到自己斗不过天,若有人平分祸难,兴许还能苟下一命。 看着像是那龙得了她的血,平白长大了一截,不料吃亏的竟还是这龙。 撼竹沉默了好一阵,见自家尊主捧着那灵草的花叶和根茎一动不动。 她生怕这玩意儿一会更蔫了,连忙道:尊主,这根茎要如何服用? 不知渚幽十分坦诚,她确实不知道,虽古籍上说这寒眼灵草能疗伤化毒,可究竟要如何用,便无叙述,故而她也无从得知。 撼竹着急说:那若是用错了,岂不就浪费了? 渚幽睨了她一眼,既然是灵草,那即便是嗅上一嗅也是有用的。 撼竹闻言,竟忍不住想吸吸鼻子。 渚幽面色一黑,连忙道:出去,莫将这灵草的灵气都吸去了。 撼竹连忙屏息,脸都给憋红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推出了禁制站到了屋门外。 屋外路过的小二错愕地看着,忙不得抬手揉眼,一副见鬼的神情。 这、这、这姑娘怎穿墙而出了? 屋中,渚幽取出一个瓷瓶,缓缓揉碎了手中那株灵草的花叶和根茎,那混着碎渣的朱红花汁随即落进了瓶口,一滴也没有遗漏。 她垂眸看了一会,抬起了手中瓷瓶,仰头将瓶中花汁尽数倾出。 第60章 似是三界极寒都不及它。 在将这灵草揉成汁液的时候, 渚幽的双手已被冻得不成样子。 不曾想,在将其含入口中后,更是唇齿俱寒, 饶是她一身凤凰血炙如炎烤, 也未能驱散半分寒意。 入喉的那一瞬, 喉头似是失了知觉,寒凉一片,她连自己咽没咽都不知晓。 她猛地吞咽了一下,那寒意蹿向头顶,连带着她的头皮,和每一根发丝似都僵了一般。 其后,胸膛也被染上了凉意,胃里似是结了冰, 她甚至觉得胸膛里那颗心已不再跳动。 她忍不住弓起身,一只手扶在了桌上,屈起的五指指节泛了白。 太凉了, 她嘴唇颤到近乎发麻, 周身一个哆嗦, 连扣在桌上的五指也在一个劲打颤。 窗棱上映着日光, 外边喧闹不已, 鼓乐杂耍未见停歇,似是人在嚷, 马在嘶, 即使是街市上行走的凡人,也不觉这春还遗有几分凉意。 渚幽却动弹不得,忽地觉得, 此时恐怕三界里唯有她在受冻。 即便是在神化山中,也未见有这么冷。她呼出的气息全是凉的,整个身子似是刚从冰窟里挖出来一般,全身筋骨被冻得伸屈不能。 这躯壳就好像废了一般,不再由她所控。 那花汁入腹后,似乎化进了她的五脏六腑,将她的周身血液浸染完全,她身上就没有哪处是不凉的。 她本是想步入芥子里的方寸之境,好埋入她从神化山里撬出来的那一方温泉,可是来不及了 随之而来的,是那潜藏在花叶中的滔天修为,那修为冲荡着她的五脏六腑,直涌向她的天灵盖,又灌入她的灵海。 她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灵气给震得口吐鲜血,连忙悬至半空,将双腿盘起来,犹似被风托起。 心静,神凝。 她双目紧闭着,那灌入灵海的修为正在乱窜,她必须快些将其收为己用,让其融入这灵海之中。 屋外本是白日,随后霞光染了半边天,夜幕悄然而至。 客栈楼下的街市本吵吵嚷嚷,这夜色一来,顿时变得静凄凄的,只剩下犬吠和婴啼,隐约还有时有时无的叫骂声。 凡间市井,大抵如此。 撼竹在门外静立,未敢敲门,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动静,静默无声地守着。 那店小二半夜里给一位客人送了饭,下楼时朝这一层悄悄睨上了一眼,鬼迷心窍一般。 他本困倦至极,在看见那站着不动的姑娘时,浑身一个激灵,瞌睡都给吓跑了。 见鬼了,这姑娘半夜不睡,还在屋门外端端正正站着,莫不是被鬼上了身? 小二连忙低着声喊:姑娘! 家中老人常人,喊魂时需喊那人名讳,可他又不知这姑娘姓甚名谁,只能碰碰运气了。 撼竹回头看他,她本就心焦,如今被这小二一唤,当即戒备又不耐烦地睨了过去。 那眸光凉飕飕的,小二心道完了,未将这姑娘喊回来,却将恶鬼喊醒了。 他拔腿就跑,脚一崴差点滚下了楼,眼泪都给吓出来了。 凡间夜长,房中如有鬼火萦绕,银蓝一片,如星河遍布。 可这不是鬼火,亦不是星河,而是惊世超凡的灵力。 渚幽仍在将那花叶所予的修为化入灵海,她却并不着急,眉头舒展,气定神闲地在半空中打着坐。 过了许久,忽闻鸡啼,天色微明。 片刻后,她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灌入其身的修为终于与灵海相融。 她随即不慌不忙地查看起灵海,只见里边灵力充裕,焕然如洗,有一片鳞正悬在灵海正中,随着灵力浮荡而微微摆动着。 那片鳞是百年前同长应换了心头血后,忽地就长在了她的灵海中,叫她如何剜都剜不出来,似是长牢固了。 原本她还甚是担忧,生怕这片鳞会令她的灵海受扰,可百年过去,此鳞毫无动静,似是个无甚重要的死物。 此番吞了这花叶的百年修为,她灵海中的那片鳞似有变化 变得更光滑锐利了,似是被打磨了一番。 渚幽双目一睁,忽觉得周身舒畅,不由得呼出了一口浊气,那浊气一出,她身侧似有风浪掀起,那望不见浪涌朝四面奔涌而去,将紧闭的窗全数撞开,整个屋猛地一颤。 屋外忽有人靠近 是撼竹 渚幽撘在膝上的手蓦地一翻,连忙将外溢的灵力尽数收回,省得这酒楼禁不住折腾,平白无故就被夷为平地。 尊主?撼竹在外边着急问道,生怕将渚幽惊扰,声音还压得十分低。 无事,莫要进来。渚幽动了动唇,仍觉得喉头有些紧,似是将气憋久了,一时间未缓过来。 她周身舒畅,仿佛被人松了骨一般,随后才恍然发觉,这灵草予她的修为,绝不仅有三百年。 不会少,只会更多。 她周身凉意如潮退一般,转瞬便从五脏六腑退至了手指和足尖,随后又如同泄洪,寒意尽消。 她浑身被冻僵的筋骨转瞬恢复如常,此时神清气爽,舒坦至极。 虽她还未能突破境界,可修为近乎抵至门观,就差些许便能再过一槛! 如此圣物,长应竟平白无故就给了她? 渚幽连忙敛目,查看起眼中的毒雾,不出所料,她眼中那缩成一团的毒雾已连丁点痕迹也寻不着,眼前清明一片,不再模糊不清。 古籍诚不欺她,这寒眼灵草果真厉害。 只是,她不禁怀疑,长应开了寒眼,当真只是为了让她能取到这株灵草么。 仙魔本不两立啊,这龙归了天界后明明模样大变,却还是如此待她,虽比稚儿时更不善言辞了些,可一举一动怪像是在讨好的。 她原本也曾想过,若是她有同天界要东西的能耐,兴许会向九天讨一只龙,可如今见着了长应,她那念想却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长变了,终归是长变了,这变化还十分大,越发的冷漠薄情了,看着哪还遗有半分的乖巧?想来长应定是忘了,她只喜欢乖顺的。 她反手拍出了一道气劲,门嘭一声打开,落在门上的禁制也随即撤除。 直挺挺站在外边的撼竹骤然回过神,讶异问道:尊主可是将灵草服用了? 渚幽微微颔首,招手让她进来。 撼竹连忙走进屋中,心里的喜意全浮在了面上,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 故而小心翼翼望向渚幽那双好看的眸子,低声道:尊主的眼可有好全? 毒雾已散渚幽放下了盘起的双腿,缓缓落在地上。 撼竹这才发觉,她家尊主的修为似乎又增进了,那境界是她如何也到不了的,她惊喜道:这灵草好生厉害! 渚幽颔首不语,思及在寒眼时,长应所提及的浊鉴,猛地伸手撕开了虚空,竟硬生生从这半空中扯出了一面污浊不堪的铜镜来。 正是浊鉴 她并未将浊鉴带在身上,而是藏在了这凡人遍地的下界。 撼竹见她将浊鉴取出,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尊主可是要用此镜? 渚幽将那沉甸甸的浊鉴捧在手中,垂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仍是有所顾虑,若真如惊客心所说,那即便是她修为又增进了许多,也未必能回溯到自己诞世之前的时日。 上回惊客心入镜,若是身侧无人出以援手,兴许就被困在镜中,永世出来不得了,若换作是她呢? 若入镜的是她,也会出不得么。 渚幽确实想尽快找到魔主余下的那一魂,但并不想为了那一魂不顾自己的性命。 她想要魔主转世,并非是想要魔主的位置,以她如今的修为,又何曾坐不稳那位置? 可她不要,她想拿到的,远比这么个渣滓堆一般的王座要难以触及。 撼竹见她双眸一敛,默不作声地盯着面前的圣物,心知尊主已有主意。 渚幽眼眸一抬,淡声道:我要入镜一窥究竟。 果然,撼竹瞪直了眼,虽早想到自家尊主会这么说,可亲耳听见时,依旧很是惶恐。 她不想自家尊主犯险的,一点也不想,甚至在百年间,她心底的那点念头愈演愈烈,近乎要占据她的整个心口 她祈盼渚幽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同她在凡间,爱去哪便去哪,游山玩水也好,就在一处住着,闲暇时看看凡人也好。 为何、为何一定要拿性命去争啊? 她转世之后,早就不记得渚幽说的那些天上之事,可那时定是九死一生,渚幽她定是好不容易才在魔域里争得片刻喘息。 渚幽令她惜命,可自己却不如此。 撼竹咬起下唇,又问:尊主当真要入镜? 渚幽淡声道:入镜后,若五日内我未出来,你便将我的魂魄引出。 像上回引出第三主神魂那般?撼竹连忙问道。 不错渚幽微微颔首。 撼竹登时不敢应声,尊主什么修为,而她又是什么修为,尊主能将第三主引出浊鉴,可她她能么。 可是 莫道什么可是,若是你做不到,便去寻骆清,让他来。 渚幽皱眉道:我去寻魔主余下一魂,他不会袖手旁观,定会设法施救。 撼竹着实为难,可又说不得一个「不」字,只好点头道:仅凭尊主差遣。 渚幽缓步走向圆桌,将手中浊鉴放于其上,随后才道:你出去罢 尊主这就要入浊鉴了么?撼竹又是一惊。 渚幽点点头,睨她一眼,否则要等到何时,等到天兵下来寻此圣物,我才傻愣愣入镜被他们瓮中捉鳖么。 她一顿,又道:兴许是镜中捉鳖。 撼竹连连摇头,她哪有这个意思。 渚幽微哂,倒没有说她的不是,而是叮嘱道:切记,若是五日后我仍出来不得,定要设法将我引出。 若是出来不得,会不会伤及撼竹近乎要哽咽,双目都急红了,会不会伤及性命? 不会渚幽不紧不慢地动了动唇,如今得知同她换了心头血的是九天神尊,她再如此被伤及性命,也不可能会死。 只要长应不将心头血剜出,她哪是这么轻易就死得了的。 难怪,难怪百年前她离了魔域后,所受的伤痛远不及她所承的伤。 那段时日她非但没有踏进鬼门关,还平白突破了修为,如有天助。 这天,想来本是要助长应的,她好像分去了天道对长应的宠爱。 当真不会伤及性命?撼竹连忙又问。 渚幽不知这孔雀怎这般唠唠叨叨了,又道:这几日莫不是无人同你说话,这一张嘴闲不下来了? 撼竹登时闭嘴,摇摇头。 若是闲得慌,便去同那店小二说说话,我瞧他老是看你,神情还困惑不已,似有满肚子的话想问。渚幽慢腾腾开口。 撼竹这才僵着脖子点点头,想到昨天夜里被她吓跑的小二,猜想那凡人想问的话定是又变多了。 她眼神摇摆,紧闭的嘴咧开一条缝,尊主,当真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渚幽冷冷睨了一眼。 当真渚幽不耐烦至极。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哪能确保自己入浊鉴后不会伤及性命。 入此宝鉴必须出魂,魂魄离了躯壳太久,必定是会出事的。 撼竹咬咬唇,深吸一口气后,低下头道:那属下便出去了。 渚幽点头,并未留她,还一声不吭地摆了一下手。那腕子细细瘦瘦的,在撼竹眼前晃了一下。 撼竹连忙退了出去,刚将门合起来便已开始不安。 满心不安 忽然间,周遭仿若凝滞一般,就连端着木盘子下楼的店小二也不动了,他的半只脚还悬在上边,久久没有落下,面上神情似呆滞一般。 撼竹愣了一瞬,意识到有些古怪,本是想探头往窗外看的,可她正要迈出腿的时候,却发觉双腿竟僵住了。 不但双腿僵在原地,就连手也挥动不得,连声音也喊不出来,喉咙似被糊住。 周遭寂静一片,就连刮进窗棱的风似乎也顿住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59) 撼竹看得清楚,那片稚嫩的叶子定在半空,久久未见其飘摇落下。 怎会如此? 她心骤然一紧,那恐慌如海潮一般灌入她的头颅和胸膛,似是性命被人拿捏在手中。 随即,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摁在了她的颅顶,她明明动弹不得,却硬是被这威压给逼弯了腰,脖颈也似被扼住一般,竟喘不上气。 撼竹面色苍白,着实想大张着嘴喊叫出声,可喉咙被堵住一般,丁点声音也挤不出来。 她当即觉得,她要死了。 那无上威压令她战栗不止,似心底的恐惧都深掘了出来,她在这威压临头的时候,还似被看穿了内心一般。 她多想躲起来,却又无处遁形。 太可怕了,她眼泪鼻涕险些一齐横流。 即便是百年前那一场纷争,她也未曾见识过如此威压。 她瞳仁紧缩,忍不住想,莫非是天帝亲自来取回圣物了? 然而,她看见的并不是天帝,而是一位黑裳黑发的仙,也不知该称她是仙,还是临于九天之上的界外无上神。 这黑裳女子蓦地显了形,周遭全然静止,只她那满头青丝和单薄的衣料随着周身灵力而微微摆动着。 撼竹只看一眼,便觉得双目发疼,似是她本不该这般直视。 这究竟是何等境界,似乎还要比她家尊主高上许多。 她听闻九天之上神尊重归天界,这位,莫非就是那神尊? 这神尊面色苍白,唇上似乎无甚血色,眉眼皆是微微上挑的。 看她这眉眼鼻唇本该是极艳的,偏偏面色苍白,神情又极其淡漠,故而连丁点艳也没有,反而寡淡非常。 她眸光冷冽,似是无心无情,面上也寻不见一星半点对世人的垂怜。 如此模样,当真是神尊么? 撼竹想别开目光,然而她动惮不得,连眸光也移不开,只得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双目疼痛难忍。 这是谁? 她隐约觉得这位的长相有些熟悉,可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硬是找不到一个相似的人来。 她应当是未见过这般人物的,若是见过,又怎么会不认得。 来的自然便是长应。 她同渚幽说迟些来,果真来了。 长应眼眸一转,朝那孔雀妖看去,却未撤去威压,看着确实比魔更像魔。 天底下的凡人皆觉得天神该是心怀三界,仁慈和善的,可她不尽然,毕竟她 是杀神 撼竹当真怕了,明明心底下想问,可却什么也说不出,喉头还因战栗而一阵发紧。 长应面色淡漠,她用了浊鉴? 撼竹怔住了,又惊又怕,这人提了浊鉴,她知道浊鉴,她定是来抢的! 长应却像是能看清她心底的惊怕,平静道:浊鉴是我给她的。 撼竹又是一惊。 长应定定看了她一会,问了一句:你也不认得我了? 撼竹觳觫微颤,她该记得么? 忽然间,她的脑海里涌进了一个身影,那只孱弱苍白的龙。 是她? 撼竹百年前自作主张将长应舍下,没想到百年后被舍的龙竟找上门来了,还揣着一身可怖的修为。 她忍不住想,长应会要了她的命吗,会令她生不如死吗。 然而长应敛了眸光,硬生生穿过了门上的禁制,步入了屋中。 屋里,渚幽只觉得周遭静得古怪,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禁制被触及的那一刻,她蓦地皱眉,谁!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回头,腕骨便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捏住了,那只手五指险些素白,抓着她的手就往浊鉴上摁。 她背后那人靠得极近,近乎要贴在了她的背上,却硬是未贴上来,固执地保持着点儿距离。 你想取什么,我来助你。长应生怕她来晚了,着着急急闯入屋中,就连说话也带着喘。 第61章 长应 在听见这声音的时候, 渚幽便知晓是她来了,难怪她的禁制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过去。 只是这龙来也就来了,怎么还一副心焦气急的模样,一来便要捏她的手。 分别百年, 这还是她第一回 被长应牵住了手, 又或许不应当说是牵手。 长应到底还是变了, 稚女时候,那只手小得很,如今两指捏着她的手腕,竟还有余。 换了心头血后,这龙的手也未再像以前那般冰冷,而是温温的,像是未彻底放凉的茶,又温又软。 长应捏着她腕骨的两指一松, 整只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般养尊处优的龙,掌心也是光滑柔软的,五指又细又长, 将她的手背覆于其下。 长应缓缓挪了挪五指, 那五根指头近乎要与她的重叠在一起, 微一施力, 她的手便摁在了浊鉴上。 触及这宝鉴时, 她掌心一凉。 渚幽怔了一瞬,虽说她本就要入这宝鉴之中, 可如今被龙摁着, 到底不太妥当。 她的手背紧贴着长应的掌心,其间似有源源不绝的灵力涌出,似是高山冷泉一般, 裹住了她的五指。 这灵力冰冷寒凉,似容不得她退开。 这龙要做什么? 渚幽这一怔,心绪便像是被糊作了一乱,来不及理清。她忽地觉得,长应似乎有意带她入镜。 她兴许是鬼迷心窍了,竟会觉得这九天神尊会带她进到浊鉴中,好寻到魔主余下的那一魂。 长应擒着她的手,又不轻不重的将她的手按在了浊鉴上,不得已弯下了腰,这腰一塌,前胸便有意无意地碰及了她的后背。 柔软一片,与稚女时候迥然不同,竟让渚幽从那未来得及理清的思绪中,察觉到了一丝窘迫。 渚幽登时甩开了长应的手,虽明知境界不敌,却还是将方才压制着她的灵力震开,那寒凉之气顿时迸溅开来,如浪潮一般。 她右掌往桌上猛地一拍,木桌啪一声作响,随即桌上的浊鉴被灵力掀起。 那宝鉴腾至半空,噌地翻至了背面,又咚隆砸回了桌上。 长应神情淡然,被甩开了手也不见丝毫不悦。凉着声道:既然你要入浊鉴,有我领你,岂不更好。 渚幽扭腰回头,只见长应靠得极近,丝丝缕缕的发还垂在了她的肩上。 长应那上挑的眉眼里寻不见丝毫柔媚,甚是凉薄寡淡,似是对什么都如风过耳,待什么皆是铁石心肠。 我怎知你是不是有意害我?渚幽直言,这话说得当真像是把九天神尊当作了什么无耻小人。 她说完这一番话也不见闪躲,心道反正她躲也躲不过,还不如将话说清了,省得这龙觉得她矫揉造作,还假心假意,明推暗就。 长应登时皱眉,冷着声说:我怎会害你。 渚幽自然不信,还审视一般微微眯起了眼。 你可知擅入此鉴有何后果?长应明知自己无从辩解,干脆问道。 渚幽自然是知道的,虽古籍上未见记载,但她清楚,入鉴必得魂魄离身。这魂魄一离躯壳,必定会被置于凶险之境。 你之贪嗔痴怒皆会被映在浊鉴之中,所见幕幕皆会受欲求所扰,若无人指引,恐会溺于其中。长应徐徐说道。 稍一停顿,她又道:若有我引着你,便无需担忧,只是入鉴后,万不可同我隔有三步之遥。 听着倒像是本事很大的样子,当年分明还得让人领着走路呢。 渚幽微微眯起眼,悠悠道:了不得了,这九天神尊当久了,你似乎忘了些事。 忘了什么?长应垂目看她,竟未退离半步,只是略微将腰背挺起了丁点,只垂落的前襟碰及了渚幽的后背。 她像是要将面前这魔拢入怀中一般,可却又未曾这么做,被甩开的那只手正规规矩矩地按在桌沿上。 渚幽成魔多年,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落于下风后挣扎不得一般。 兴许是长应略有收敛,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有可乘之机,故而并未觉得有多畏惧。 你是不是忘了百余年前,是我将你孵出来的。她慢腾腾开口。 长应面上并无笑意,神情依旧是冰冰冷冷的,只是她似是被勾起了丁点回忆,瞳仁略微一动。她颔首:确实是你 龙骨长硬了,如今不知要敬我了,竟还想将我戏耍。渚幽道。 长应登时语塞,半晌才道:那该如何敬? 她这点倒是没变,仍像百年前一样,不懂即问,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 渚幽当她真不知,慢腾腾开口:自然要像凡间里凡人同他们所养的崽子一般。 长应心下踟蹰,面无表情道:那是要我看家护院? 渚幽哑口无言,虽说她先前是想过要如何屠狗,可没想到,这好好一只龙,竟也将自己和狗相提并论了。 长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被糊弄了,细眉一皱,硬是将眼中凌厉给藏了下去,苍白的唇微微一张,我当真不愿害你。 你若想害我,我怕是身子凉了也未反应过来。渚幽话里带着点儿揶揄,可语调平平,压根不像是在调侃。 她确实对这只龙心存顾忌,就算是她养大的,那也是九天神尊,她怎能不防? 我不会害你。长应又重复了一遍,苍白的唇微微一动,我说过了 她面上依旧无甚血色,唇色也极浅,可身子骨却一点也不孱弱,说话时态度还着实强硬,哪还能像稚儿时一般,勾得人忍不住怜惜疼爱。 渚幽自然不信,她先前便是信错了太多,才会一错再错,陷入这万劫不复之境。 你还是不信我。长应看出她眼里的疏离,皱着眉凉声道。 渚幽暗暗琢磨起,此时若是携镜潜逃,她能躲到哪儿去。 她微微转动眼眸,朝门那边看去,问道:你伤了撼竹? 长应眸光一黯,心道百年不见,这魔对孔雀妖倒是越来越上心了,我未伤她 话音一顿,她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了半句,未伤她一根汗毛。 渚幽捻了捻手指,微微往桌上倾身,企图离远一些,这被动的姿态让她有种被揽入怀中的错觉。 她眸光微动,字斟句酌地开口,百年前我将你舍下,你不怨我? 说完,她侧过头,半张脸近乎要贴到桌上,不加掩饰地打量起了长应的神情。 这般近,周遭又明亮一片,自寒眼一别,她终于得以看清长应如今的面容。 确实长开了,这眉眼细看之下,与稚儿时似乎是有那么丁点相似的,鼻尖上那小痣仍在。 那小小的痣好似一把刀,硬是将她身上的棱角削去了大半。 长应如今的修为确实深不可测,可真不愧是九天神尊。 难怪旁人连直视她都觉双目疼痛,她只觉双目温热,只勉强未受影响。 听了她的话后,长应的金目倏然变作龙瞳,眼中那竖线般的瞳仁凌厉可怖。她就好像是生气一般,险些未摁住浑身戾气。 渚幽心道,这龙应当还是念着她的,哪怕只有丁点,否则也不会在思及百年前的事后,会忽地冷了脸。 长应就好像是一只雏鸟,睁眼时见到的是她,也便只认她了。 可这情结合该消失了,都已是九天神尊,怎还像稚儿时候一般,因被冷落而生闷气。 可不是生闷气么,她明明连瞳仁都变了,却一句话也未曾说,也未一气之下就大打出手。 渚幽琢磨了一会儿,又道:你当真不怨我? 长应呼吸骤然一急,身侧掀起的灵力使得墙角的花瓶砰然炸裂。她心里念着渚幽才说出口的话,一时很是恍惚。 是渚幽将她舍下的吗,果真是她的主意吗。 不是 她险些失控,骤然将神思牵回当下,忆起渚幽当时身负重伤,兴许已是神志不清,怎还有力气叫撼竹切勿捎上她? 长应抿紧了唇,紧紧盯着面前这魔,心道,即便渚幽承认是撼竹的主意,她明明也不会狠下杀手的。 毕竟撼竹撼竹可是渚幽堕魔后硬是要寻回的随从,她又怎么会真的出手她沉默了许久,眼眸里只映着渚幽的身影,过了一阵才道:怨过 刚被舍下的时候是怨过的,后来千年记忆涌入脑中,她无暇去怨,再后来又心知渚幽当时自顾不暇,便不再怨了。 她沐了七日神光,便是为了那不知去了何处的渚幽能早日痊愈,后又赶忙闭关百年。 不仅是为了三界,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这只见不着踪影的鸟。 先前相处的那段时日里,她本是一刻见不着这魔就会满心不舒畅,后来在天上常常孑然一身,惯了,也便不知孤寂,不觉无趣了。 渚幽听她说怨过,心底竟涌上一丝异样。 入魔已有两百载,她明知魔不该多情,不该顾及左右,可心里似是被挖出了一个窟窿,心尖上那滴血忽地犯凉。 莫非是心头血受其原主影响了? 她眸光闪烁,不紧不慢道:百年已过,都已是旧事了,何须记恨。 长应胸膛一震,眼里露出些许错愕,她按捺住心底那翻涌的浪潮,缓缓将喉头的质问咽了下去,转而道:我未记恨 那你如今究竟想做什么。渚幽放置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动,手指已经撘上了浊鉴的边沿,想趁着长应走神之时趁机离远。 长应却凝神静心,定定地看看她,连瞳仁都已恢复如常,平静道:我知晓一切,也会做出适宜的打算。 渚幽未来得及制止,那面浊鉴忽地被掀了回来,咚地撞得这木桌颤了一颤。 她本想化作灰烟潜走,没想到长应忽将五指扣进了她的指间,迫使她按上了那浊鉴。 触及那浊鉴之时,她忽觉魂魄似要被纳入镜中,而长应使出的灵力又让她无法逃离,她硬生生被摁进了浊鉴之中。 入镜的那一瞬,她如坠混沌之境,眼前万事万物似是云烟般缠在一块。 人影相交,山海重迭,日月似混为一体。 周遭忽冷忽热,一会儿冷比冰窟,一会又热如滚油,就连眼前的路也错综复杂,林间小道、街市石路及山中栈道错乱相接,似是数不清的境域被叠在一块。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0) 渚幽猛地抬头,只见上方竟是倒立的石楼和木屋。看了一阵她便觉天旋地转,分不清天地,辨不得西东。 这一晕,她忽地就迷糊了起来,不由得想,长应可是同她一齐入镜的? 听闻穿过浊鉴能回溯往昔,如此说来,她会回到长应的往昔,还是她的往昔? 这浊鉴会如她所愿,还是如长应所愿? 她本欲使出灵力朝前掠去,没想到竟连半寸也飞不起,一身修为在此间似乎全然使不出,只能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渚幽头晕目眩,沿着前路直走,一会踏过山石,一会险些步入泥沼,又走几步,竟踏上的凡间的宫道。 一会有云雾傍身,一会又脚踏玄晖,再走上一段路,明月竟悬在了头顶。 分不清日夜,也不知自己是走在天上,还是在底下,周遭仿佛混沌未开。 再过一阵,房屋尽退,她看见一片荒芜之地,抬头时,却望见的是宽广无边的海。 她足下明明是无尽的沙丘,头顶上却悬着一片海,细细一听,远处竟有天马嘶吼的声音。 渚幽循声望去,忽然瞥见刺目神光如利箭般朝八方袭出,那一支支羽箭甚短,细看后才发觉竟是一片片裹在火中的翎羽。 她心跳骤快,死死地盯着那一片片如巨网般兜头落下的翎羽,呼吸蓦地急促了起来。 可她头脑一片空白,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焦灼不安。 翎羽朝一支魔军当头袭去,那一支魔军竟都长着魔角,魔纹还遍布全身 是古魔族 渚幽微微张开口,胸膛被急跳的心给撞得发麻,她耳鸣目眩,心道,这莫非是神魔大战之时? 可她为何能够看见? 她正想定睛细看的时候,又觉天旋地转,那翎羽和魔兵似是被卷成了一团,再度展开时,她眼前幕幕已变作别的模样。 眼前再无沙丘,天上也不是汪洋大海,再看不见沾火的翎羽,也瞧不见魔兵。 她忽觉失落,总觉得那本该才是她应当看到的。 可如今她眼前所见的是什么? 没想到,她竟回到了初生之时所在的丹穴山。 浊鉴之外,灭顶的威压在长应入镜后骤然消失,原本顿在半空的风又徐徐刮动,将那细碎的叶子卷了老远。 客栈的木梯上,一只脚悬在半空的小二终于踏了下去,什么也未觉察到,赶忙下了楼。 在房门外站着的撼竹心有余悸地喘出了一口气,似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抬手摸了摸脸,一片冰凉,继而想到那龙进了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百年之前,她兴许还信那龙不会伤她家尊主,可如今再度碰面,那龙一身修为高深莫测,仅是一敛眸,这方圆之地便都静止一般。 那威压虽已消失,可她双腿仍旧软得不得了,也不知尊主如何了。 她咬紧牙关连忙去推门,本想过会被门上禁制给震得只余半条命,可没想到,她将手覆上去之时,竟连一丝疼痛也未感受到。 禁制仍是在的,否则她怎会推不开这扇门。 其上禁制已与先前大有不同,若是尊主所布禁制,她定会被撞得头破血流,可如今却仅是 仅是推不开罢了。 料想这是长应所下的禁制,那龙看似冷漠如冰,一副见魔杀魔的样子,可没想到,竟不伤她。 撼竹又用力推了几下门,果真推不开,她心想,若是长应知道百年前是她自作主张未将其一并带离,那长应她还会如方才那般手下留情吗? 还会不伤她吗? 推不开门的屋子里,两具躯壳皆是一动不动,一神一魔的魂魄皆已离体,齐齐进了浊鉴之中。 浊鉴里,渚幽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见丹穴山,心道莫非是长应想看? 可她环顾四周,却看见长应的身影,也不知那龙究竟躲在何处。 她只觉得这丹穴山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越是不解,就越是想弄个明白。 在步入此境之后,她身后混沌一片的天地也发生了变化,像是她当真回到了丹穴山。 丹穴山上彩霞高悬,山中竟通红一片,似是被彩光映照一般,约莫是有什么喜事。 渚幽想不明白,她不曾记得丹穴山有过什么喜事,又或许是有过,只是那时她已然堕魔。 越是接近那山,她越是觉得头重脚轻,意识朦胧一片,如蒙白雾。 刚入山,她便被几个鹊仙给缠住了,说什么龙凤结亲,得好好梳妆打扮才成。 她迷蒙地想着,什么龙凤结亲,当年她与龙族定下婚约。 可惜渡劫不成跌了修为又瞎了眼,其后还被泼了一身脏水,龙族瞧不上她便退了婚。 再后来,亲事还在,只不过结亲的人成了补齐了三魂七魄的璟夷。 结亲的明明是璟夷,这些仙缠着她作甚? 渚幽头昏得厉害,竟挣不开她们的手,等到看见那一身喜袍时,忽地就忘了些事。 她脑子空落落一片,已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真实。 不行,得走。 然而还未来得及转身,她的识海更像是被掏空挖尽了一般。 她怔怔站在原地,被伺候着换上了一身大红喜袍,又被推至铜镜之前,镜上映出了她的身影,墨发雪肤,着实好看。 她蓦地回过神,似乎这才记起自己是谁 是九天朱凰。 得走,她忽地转身,被自己的心绪牵引着往山下跑,却不知为何要走,要走到哪儿去。 离了丹穴山,渚幽匆忙下了凡间,路上还将那红盖头给随手扔了。 走了没多远,不远处忽地轰隆作响,尘沙飞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了下来。 渚幽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步近瞧上一眼。 一看,竟是颗蛋。 她总觉得那蛋颇为熟悉,却什么也想不起。 恍惚中似有个声音在问,若是两百年前无人诬蔑,你愿过上何种日子? 渚幽怔了一瞬,何人在蛊惑她,是谁? 第62章 她陷入迷惘, 万千质问汇入她的双耳,顿时头疼欲裂。 回过神时,她已站在那尘烟未散的深坑里,还将那颗蛋抱了起来。 沉甸甸一颗蛋, 长得着实好看, 蛋壳似乎很是通透, 却看不见内里,其上流光遍布。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颗蛋她不能要,她似乎与这蛋该是两路的。 要不得,要不得。 她手一松,那蛋便跌回了坑里,咚隆一声,蛋壳上未现裂痕, 底下的泥地却被砸得又往下陷了点儿。 这蛋滚了两下便停住了,壳上仍是流光奕奕的,也不知里边是不是完好无损。 渚幽垂目看了好一阵, 心里直打鼓, 几番又想将其重新捧起, 所幸忍住了。 也不知怎的, 天色骤然变暗, 她双耳边响起嗡的一声,如闻钟鸣。仰头时只见天穹上紫电相交, 似有暴雨将倾。 只一眨眼, 本还亮堂堂的凡间顿时昏暗一片,如夜色笼罩。 渚幽被那雷鸣震得心一紧,未再多看这蛋一眼, 慌忙转身走远,竟觉得这轰隆雷鸣像是龙吟一般。 神龙大怒,则天降大雨。 她走远后,仍旧记挂着那被她又摔了一下的蛋,她本是九天朱凰,应当是不知被舍弃是何种失落无援。 可如今,心头上像是被挖空了一块,那沮丧在她胸膛下兴风作浪着。 她似是亲身经历过这等彷徨无助,似是也曾像这颗蛋一般,本该被捧在掌心,却被摔下凡尘。 怎会如此,她似乎不该知道这拊心泣血的悲恸。 可那要如何是好,渚幽魂不守舍一般,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道难道要回头去将那颗蛋捡回来吗。 心底一边在想,该捡回来,一边都在叫嚷着,要离它远些。 渚幽在山中赤着脚跑着,身上未沾到丁点泥腥,那红裙呼啦一声掀起,恰似翻涌的红浪。 她寻了个地方避雨,心知这一身翎羽若是湿透,可就不好过了。 慌忙中,她瞧见了个无人的寺庙,刚踏入屋檐之下时,倾盆大雨哗哗落下。 那豆大的雨滴噼啪乱砸着,似要将顶上这瓦片全数敲碎。地面泥泞一片,泥水溅得到处皆是。 远处的泥泞中,似有个什么东西滚了过来。 那物什沾满了污泥,可身上流光未掩,像团山间鬼火。 它时停时动,好像长了腿和眼,途中竟还虚晃了一下,险些撞上了陈旧的廊柱,骨碌几下才滚至她跟前。 不巧,竟又是这颗蛋。 渚幽垂头看它,心里五味杂陈,她明明还在犹豫不决,还因舍弃这蛋而觉得心如遭割据,没想到 这蛋自己跟来了。 也不知这蛋是不是生了灵智,可一颗蛋又怎生得了灵智?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那蛋也一动不动,似是在同她对峙一般。 你待如何? 问完后,她竟觉得窘迫,这么颗蛋哪会说话,她还能盼这蛋予她回应不成? 过了一阵,渚幽腰一弯便将这颗蛋捧了起来,琢磨着是不是丹穴山上那些鸟雀用来寻她的伎俩。 她不愿回去,却又不大想将这蛋又舍下一次,干脆施了点儿术法,让这蛋跟着她一块儿在凡间销声匿迹。 在术法已成之时,她还默默想着,她定不是出于怜惜,不过是忧心丹穴山上的鸟借由这蛋将她找着罢了。 捧着这蛋时,她的双掌也沾上了寒意,这蛋活像是从极寒之地来的。 雨水未歇,却在转瞬间似乎变小了点儿。渚幽迷迷蒙蒙地想着,她先前明明连飞都飞不得,如今怎还施得出术法了? 思绪混乱一片,她心底竟涌上困惑,她究竟是不是九天朱凰,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理不清,越想越是头晕目眩。 这颗蛋被她捧起之后便变得十分安分,一时间,就连天穹上密布的乌云也散开了点儿,雷鸣声也不是那么震耳了。 她转身步入庙中,坐在了草席上,还将那蛋搁在了一边,侧目看了好一阵。 这蛋中不似有灵,如此又哪来的灵智? 可偏偏这颗蛋上又未附有旁人施加的术法,总不会是旁人令它动,它才能动。 渚幽目不转睛地看它,就想看看这蛋在玩什么花样。 她敛目正欲凝神之时,忽觉怀中一沉,一睁眼,便看见这蛋躺在她怀中,一副赶不跑的模样。 这大概是有灵智的吧,若非如此,又怎知道在她闭眼的时候往她怀里撞? 可为何偏偏缠上她了?渚幽分外不解。 她仍旧觉得这蛋带不得,似是这蛋与她互有亏欠,结了梁子一般。 带不得便不会带,次日一早,暴雨已停,她忙不迭离开,还将那颗蛋给遗在了庙里的草席上。 没想到这一走,惊雷乍起,本澄蓝一片的天又是乌云密布,这雨来得可真是凑巧,瓢泼落下,一刻未缓。 雨横风狂,鸟雀皆皆藏了起来,山中走兽也未再冒头。 可偏偏那颗蛋未肯放过她,冒着雨竟又跟了过来,在泥地里打滚的模样似在撒泼一般,沾了满身污浊便往她脚上撞。 她那细瘦的脚踝原本素白一片,硬生生沾上了几个泥印。 渚幽着实头疼,也不知这蛋究竟想做什么,在施了净物术后,才将其捡了起来,眸光沉沉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蛋竟动了动,好像是在蹭她的手。 她心说罢了,要不便将这颗蛋带着,可过一阵她又觉得自己错了。 不知缘由,恍惚中,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重蹈了覆辙。 那灌入她双耳的万千质问早早便听不见了,可她仍旧记得,那声音在问她,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渚幽抱着那颗重甸甸的不知是何物的蛋,心里惘惘然,她心道,这真是她想要的么? 她行走在这凡间,周遭许多人在看她,明里暗里皆是,可她却不觉得危机四伏,反倒从容而又惬意。 可她似乎本不该如此,她应当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好再做打算。 然而,要做什么打算,她却是什么也想不起。迷蒙之下,她随意找了个缘由安在了自己身上,或许是因她逃了那桩婚事,怕被凤族逮回去。 对,定是如此。 怀里的蛋无甚动静,似是里边的东西闷死了一般,久久未见破壳。 渚幽也不急,将它带在身侧四处走走停停,正瞧见有个略显熟悉的面孔时,忽听见怀里咔吱一声。 似乎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她忙不迭低头,只见这蛋上出现了一道细痕,随后竟破出了两个黑不溜秋的洞。 确实黑不溜秋,眸光穿过这破洞往里看,竟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是不是因里边的玩意儿本就是黑的,可这也未免太黑了些。 她抬手叩了叩那蛋壳,想问蛋里的玩意儿还活着么,活着那便醒一醒。 可蛋里的物事无甚动静,也未再像先前那般,还会蹭一蹭她的手。 远处那熟悉面孔愈走愈近,竟是只瑞草仙,其后还跟着一群翎羽华美的鹊仙。 渚幽见状连忙避开,搜刮识海,她寻不出一丝与那些仙的仇怨,可她就是连一个天上仙也不想见。 不想见,最好永世不见。 她抱着蛋又走向别处,忽又听见咔的一声,低头时,只见这蛋壳里钻出了个黑不溜秋的脑袋,不料竟是条黑蛇? 渚幽难以置信地看着,只见这蛇生了一双金目,身上黑鳞似有彩光流转,分外好看。 那一瞬,她有种感觉,她该将这蛇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这蛇却一瞬不瞬地盯她,模样似乎与凡间蛇是有些差别的,可它不是蛇还能是什么,多半是先前摔了那一下,把脑袋给摔歪了。 既然孵出来了,你也该自己玩儿去,莫再缠着我了。 语落,渚幽还真的随手一抛,将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扔了老远,那蛇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随即连影子也见不着了,也不知落到了哪儿去。 渚幽心一松,心中不见丁点愧疚,反倒还分外舒坦。 她走了许久,才发觉这凡间有些古怪。街市上的人也太少了些,隐约还都是见过的,只是她一个名也叫不出来,似乎都只是萍水相逢。 不该如此啊,合着面容熟悉的人都聚一块儿了? 正欲走远,她那曳地的裙摆似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垂目一看,那黑蛇竟还回来了。 不光回来了,还一副气极的样子,偏偏跳也跳不起,只能仰头巴巴盯着。 渚幽默不作声,还用脚踹它。 黑蛇被踹了个正着,在地上滚作了个球。它稳住身后,将锐齿一露,龇牙咧嘴地咬了过去。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1) 渚幽的裙角被叼了个正着,这衣裙是她的翎羽所化,黑蛇的牙若是再尖利一些,定能将她的翎羽咬破。 渚幽摆脱不得,只好又将其捞了起来,这才刚捞起,腕口就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黑蛇就跟磨牙一样,连皮都未给她咬咬破。 她忍不住弹了这蛇的额头,这么弹了一记之后竟陡然觉得,她似乎曾这么做过。 约莫是不知什么时候撞到了头,把她给弄懵了。 这黑蛇格外黏人,咬了她的手腕不成,竟还往上缠,怎么扯也扯不开,就像是在她腕子上钉住了一般。 若想将它扯开,它便会张开那么点儿大的血盆小口,作势要咬。 不得了,脾气可真大,旁人以为她养了蛇,只她知道,这分明是个祖宗。 这祖宗浑身还拔凉一片,像是嚼冰长大的,若不是她又凤凰血护身,腕骨定会被冻得没了知觉。 你怎么就不肯走?渚幽将手腕抬起,微微眯起眼盯向这蛇,还盼这蛇能听懂人话。 她见这蛇一动不动,心底一叹,又道:明明都将你甩开了,你还非得缠上来,莫不是想再被抛出去一次,抛高高真有这么好玩么? 这黑蛇像是听懂了一般,竟一甩脑袋,还将细嫩的牙龇了出来。 哦,我好怕。渚幽面不改色。 黑蛇又将脑袋耷拉了下去,紧贴着她的腕骨彻底不动了,连牙都不龇了。 渚幽面上平静,可心底却很是焦灼。 她的魂好像要被锯成两半,一半将这蛇再丢出去一次,一半却又想将其捂在怀里,不再遗弃。 她挖空了心思也寻不见丁点蛛丝马迹,不知自己为何不想见天上仙,为何不想回丹穴山,为何不想将这蛇带在身侧。 并非怨,也不是厌恶,似乎就只是单单不想带它。 烦人,她明明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亲近的,可偏偏这蛇亲自送上门了,还偏要缠着她。 这蛇的脾性着实不好,她问话时没丁点反应,可一旦被拉开,立马缠了个紧,一双金目还瞪过来,一副分外凶戾的模样。 小小一条虫,竟还凶她? 渚幽漫无目的地走着,看见一个牌匾上写着「敛春楼」三个字,眸光被勾着,心也像是被勾住了,足尖一转便朝那处走去。 进了楼,只见有个说书先生将折扇一合,敲在了一侧的木案上,扬声道:说起那日,那可真是惊天动地,连万鬼都被吓得嗷嗷直嚎,镇魔塔就那么啪的一声,碎成了齑粉! 渚幽也不知这说书先生讲的是哪桩事,但听他说佛塔一下碎成了齑粉,竟觉得分外怡悦痛快,心底还道,哦,好生厉害。 入座后,她腕骨上的蛇便爬到了桌上,随后有小二盛上佳肴。 小二将盘盖一掀,里边佳肴未冒热气,模样还着实古怪。 怎是一堆灵石? 渚幽猛地抬头,却见小二已经走远了。 不应该啊,凡人怎会吃这样东西,是她傻了,还是凡人傻了? 也不知这蛇的脑子是不是也有点问题,竟一个劲的往灵石上凑,好好的蛇,怎么就吃起灵石来了? 渚幽心一急,连忙将碗翻了过来,把黑蛇扣在了碗底下,生怕它吃坏肚子。 碗沿险些砸在了蛇尾上,幸而那蛇将尾巴蜷了进去,否则定要断尾。 渚幽不由得苦恼起来,好像她也曾这么扣过一个碗,可是她以前哪养过什么蛇。 她转头朝对面的雅间望去,却见那里边坐着的人面容模糊,似是未长眼睛鼻子。 但他们那桌上所放着的菜碟子里,却是寻常菜式,并非什么灵石。 古怪,这人间实在是太古怪了。 渚幽忽地头痛欲裂,屈起手肘支住了头,糊里糊涂地想着,她真的是在凡间吗? 这当真是凡间吗,凡间当真是如此么? 渚幽这头一疼起来,忽觉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将倒扣着的碗掀开,只见被捂在里边的黑蛇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光似十分冰冷,冷漠至极。 她心说,不该如此的,她并不贪恋这一时半刻的闲适。 这并非是她想要的,这并非凡间。 思及此处,她心尖寒凉一片,似是满心的不甘和痴怨都变作了坚冰,将她那扑通狂跳的心给冻得失了知觉。 周围状状如被卷进了旋涡里,屋舍被拧作一团,凡人的身影也缠在了一块儿,人与物如同被拌进了染池里的浆料,再分不开彼此。 渚幽神志骤然清醒,这才想起来,这并非凡间,而是在浊鉴之中,是浊鉴蒙蔽了她的双目,混淆了她的双耳,让她险些沉溺在这安宁中。 难怪这浊鉴只单名一个「浊」,它那镜面之所以浑浊一片,只因映出的并非物什轮廓,而是 人心 贪嗔痴怨皆被映入镜中,心志不坚者,会在镜中永世不得醒来。 若是两百年前无人诬蔑,若是她的仙骨未被抽离,仙筋未被斩断。 也许鹊仙瑞草们仍紧紧傍在她的身侧,也许在丹穴山上等着龙族接亲的还真是她,但她还能不能遇上长应,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皆非她所愿,既然一切皆已发生,哪还有回头的道理。 渚幽连忙站起身,只见天地又是混沌一片,她又寻不见去路了。 在她站起身后,面前那木桌骤然沉降,桌上的碗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渚幽双目一垂,只见那条黑龙也跌在了地上,却未像那碗一样碎开花,甚至还仰头看她。 这蛇的模样真与长应刚破壳时一模一样,连她也寻不到区别。 你她思及长应是同她一起入了浊鉴的,一时不敢断定,这黑龙究竟是不是长应所变。 只见地上这蛇忽然长长了许多,一转眼化作了个高挑纤细的女子,还真就是长应。 墨发玄裙,面色素白,一双眼灿金冷漠。 长应金目一抬,额前金饰微微一晃,衬得这张寡淡的脸柔和了些许。 她太过冷漠,就像是九九天之上那不知凡间疾苦,而只知善恶因果的神。 渚幽回过神,并不是像,她就是如此。 百年既过,她养的龙竟成了九天神尊,这神尊心尖上还揣着她的心头血。 本还在地上好好躺着的龙,转瞬变作了人身,周身气势还凛冽非常,渚幽不由得退了半步。 长应见她眼中似有困惑,那退半步的模样又格外警惕,只好微敛了眸光,说道:那是你的心魔,是浊鉴中的万象迷蒙境,我被卷入其中,如今才得以现形。 渚幽顿时语滞,原来那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当真是她,难怪怎么甩也甩不开。 长应淡声道:我本以为,这皆是你所求。 不渚幽侧头睨她,这皆非我所愿。这是浊鉴用来蒙蔽她双目的,她虽心有不甘,也曾存有困惑,而如今已心清如水。 经这一遭,她已不会再傻愣愣地眷恋过往。 那方才将我带上,也并非你心下所求?长应目不转睛地说。 有那么一瞬,渚幽心想,若是她点头,那长应会不会心觉苦痛。 她不想承认,其实她在万象混沌境中时,是从了自己的心将其带上的。 长应见她不答,双目微垂,平静道:我明白了 渚幽微微皱眉,心里头有点堵,干脆提起唇角,揶揄道:九天神尊也会被困浊鉴? 长应金目一抬,神情淡淡:我并非被困,只是未走,若你身陷虚幻,我定会将你救出。 你明知我未变,我说不会害你,便不会害你。她又道。 或许是长应的神情太过专注,渚幽瞳仁略微一颤,哪儿未变? 第63章 哪儿未变? 长应被问倒了, 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作答,她似乎哪儿都没变,又好像哪都变了。 她那淡漠的眸子里涌现出丁点怔愣来,眼一垂, 就望向了渚幽那细瘦的手腕。 她想说, 从百年前到如今, 想同你贴近的心并未有变。 她不知这于凡人而言叫做什么,被他们称作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但她确实如此,百年未变。 或许是长应这眸光一动不动的模样格外能唬人,渚幽竟觉得心头一紧。 渚幽有一瞬慌乱,转而思及方才被困在万象混沌界中所见的种种,按捺住心底异样,揶揄道:难不成,是稚儿时牛皮糖的模样未变? 她话音一顿,又道:方才被困万象混沌中时,你莫不是清醒的? 是长应并未隐瞒,此镜尚蒙不住我的眼。 那你为何不将我唤醒?渚幽皱眉,平白让我受这镜子的骗。 说完, 她自个儿先哽住了。 隔了百年, 她依旧将这龙使唤得十分顺手, 尤其这龙还总是表现出一副很是顺从的模样。 闻言,长应的嘴角略微一动, 只是眉眼无甚变化, 似乎心悦想笑,脸上却偏偏觅不见半分喜意。 我咬了你,可你并未醒来,甚至还将我扣在碗中。她稍作停顿,又道:这与百年前不是一模一样么。 确实相像渚幽心口如被鹿角撞了两下,现下回想起方才所见,更是觉得这浊鉴很会糊弄人。 它似乎将她的识海捋了个明明白白,将她所在意的、所执着的皆搬了出来,险些害得她溺于其中。 长应听她承认,脖颈喉头处缺了鳞的那一块有点儿痒,似是被人抚了两下,安逸至极。 可既然你和我一同步入此间,为何浊鉴偏要为难我?渚幽心存怀疑。 长应着实坦然,我心清 渚幽也不知这龙是怎能说出「心清」二字的。 这龙在天宫里时,明明知晓她取了浊鉴却不拦,甚至还开了寒眼将灵草让予她,此番下凡,明明是为取浊鉴而来的,却还将她送入了镜中。 如此种种,她身为九天神尊,哪来的脸面说出「心清」二字?谁家神仙还处处为了个魔东奔西走的。 渚幽一哂,你直言我心不清不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 我未曾这么说过,你莫要如此。长应皱起眉,想必若还是稚女模样,定又像在撒娇了。 渚幽见她被戏弄得无从还嘴,竟觉得有一分可爱。 她实在不知这龙是怎能如此心平气静同她说话的,明明神魔本不两立,这龙不但未将她擒上天宫。 甚至还处处帮她蒙混过关,说是魔族挚友也不为过。 好好一个九天神尊,竟处处为她这么个魔着想,若是被九天知晓,天帝定是要气到将天都给掀了。 那你到底在盼什么?渚幽也不想拐弯抹角了,如此猜来猜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猜出个究竟来。 没想到这龙眼一眨,苍白的唇一动,我只盼你好。 渚幽心觉莫名,心口更是咚咚作响,干脆皱着眉转向了另一面,想分道而行。 长应并未拦她,只道:百年前你将我带走,又喂以灵石让我得以化形,我寸步不离,你也未能将我甩开。 即便是后来将我扣入碗中,我也只是心觉不解,并非真的怨愤。 林林总总,百年前如此,百年后入了浊鉴也依旧如此。长应平静道。 渚幽脚步一顿,这才意识到,长应怕是在解释她原先所问的「哪儿未变」。 长应顿在原地看她,竟如百年前被舍在魔域时如出一辙。 百年已过,如今我们一在天之南,一在地之北,你倒是像只魔,执迷不悟。渚幽一哂,嘲弄道:还是说,你也起了魔心? 长应未言 莫非要我将你蛊惑,好让你彻底听命于我,好让天界也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也是你所盼吗。渚幽心跳如雷,这一番话已说得她口干舌燥。 这方圆之境中,日月从屋舍和巍峨高山上穿过,交叠在一起又匆匆分开。 天不天,地不地,恰似这只不管不顾的龙。 渚幽觉得这龙是当真魔怔了,约莫是真的在天上被闷傻了。 长应金目一眨,我并非执迷不悟,也无魔心。 渚幽诘问,当真只图我好? 长应颔首,郑重其事道:当真 渚幽百思不得其解,她虽已不在九天,但清楚神尊应当不会如此胆大妄为,也不会这般任性恣意。 她匆忙往前,将错乱的思绪拽了回来,心道这么个圣物就算再神通广大,定也有破绽可寻,她倒是要瞧瞧,就这么径直往前走,能走到何处。 她走一步,长应便跟一步,这亦步亦趋的模样当真和百年前别无二致。 渚幽不由觉得,这龙也许当真未变。 她不敢断定,但长应心下却是分外清楚自己所图所欲。 本该同道,却因机缘巧合而错分,她所得明明也该是这凰鸟所得,偏偏 偏偏渚幽痛失一切,还深陷桎梏。 她图什么,她想让渚幽拿回一切,又不必再回九天。此路必定坎坷崎岖,但她想试上一试。 渚幽见她不答,自觉无趣。 这浊鉴似乎囊括了天地中万事万物,往前走时,便会见到越多从未见过的景象,虽说那些峭壁和滩涂皆如同刀锯一般,被削得只剩下一隅,可确实陌生。 渚幽脚步放缓,又生怕又被这浊鉴拉入万象混沌境中。 她上一回侥幸能醒过来,若是再来一次,可未必还能醒。 长应跟在她身后,走得倒是闲散,旁人来此像是历劫,随时会被这浊鉴给折腾到疯魔,可她却平静至极,脸上寻不见丁点慌乱。 你可有出去的法子?渚幽回头,眸光垂落在地,未去看长应那张脸。 并非看不得,而是她仍未习惯长应这样的相貌,面上是丁点稚气也不剩了,眸光还冷冽非常。 长应疑惑道:你入镜不是为寻物么,还未寻到便要出去? 渚幽登时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她本是想背着天界寻魔主余下一魂的,可没想到此番入镜,身边竟跟着个九天神尊。 她莫非还要在神尊面前表演一出将魔主唤醒的戏码?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2) 刻意别开的眸光最后还是落在了那龙身上,渚幽仔细分辨着长应的神情,琢磨这龙究竟清不清楚她入镜是为的什么。 她定定看了一阵,长应面不改色。 你知道我要寻什么?她问道。 长应一脸坦诚,素净苍白的脸上似连丁点粉黛也未施,雅丽而寡淡。她冷声道:不知 渚幽狐疑地收回了眸光,仍不十分相信。长应应当是知道的,否则怎会刻意带她入镜,分明是想将她盯牢。 可喜可贺,百年前她玩蛇一般待这龙,时时刻刻想将这龙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生怕发生什么变故。不料,百年后她反被这龙放于眼皮子底下盯着。 兴许这就是命数。 即便长应说她不知,那渚幽也便不会说,反而还揶揄道:你刻意回避我方才问话,莫非连你也出不去? 长应竟道:是有些难也不知是真是假。 渚幽睨她一眼,只见周遭幕幕又在变幻,那浮在半空的屋舍缓缓降下,被截断的街市一寸一寸地补齐了,似乎又回到了凡间。 她登时凝神,唯恐一分心又陷入迷蒙。 所幸那些质问未再响起,她的神志保持着清醒,并未走神。 街市上渐有行人走过,起初一个个人影尚还单薄,走过时从她身上一穿而过。 她未放在心上,直到玩闹的孩童一头撞上了她的腿,撞得她趔趄了一下。 那孩童讪讪抬头,一副无措的模样,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长应给拨开了。 孩童怔怔站在一边,小脸上全是委屈。 走远点长应冷冷开口,并无半点天神该有的仁慈大度。 那孩童哇一声大哭,跑着跑着就没了影。 莫非又入万象混沌境了?渚幽问道。 长应摇头,在万象混沌境中所见皆为假,如今这小孩儿却是真的,万象应当已经回溯至从前。 渚幽转身望了一圈,果真发觉此地有些有些,再一看,不正是淞灵城么。 只是白雪犹未落下,地上也未是皑皑一片。 和路经的凡人皆已穿上的袄子,一个个哆哆嗦嗦的,面上并寻不见太多的喜意。 过了一阵,雪如琼花般缓缓落下,霜花忽地结出了大片。 不出片刻,整座城被白雪所笼,看起来已是记忆中的模样。 渚幽回头,看见三三两两的凡间修士正在结伴前行,不远处站着几个裹着大氅的弟子,恰就是她初入淞灵城时,为她指路的那几人。 没想到还真就回到了从前。 可她只能看见她见过的么? 渚幽忽地有些迷惘,猛地想起身陷万象混沌界之前,她所见到的沙丘和海,还有那一只身着黑甲的魔兵,及那沾着火的翎羽。 若她真只能见到她曾见过的,那为何先前会看见那一幕? 她脚步骤然一顿,朝身后那面无表情的龙看去。 长应的神情很是寡淡,除了疏离外,又很是森冷不可亲近,似是谁靠近她都不得。 怎么了?长应眼眸一垂,将冷淡的神情收敛了些许,似是忽地柔和了下来。 渚幽也不知自己入此镜究竟有多久了,若先前在万象混沌界中的时辰与镜外一般,那她与这龙相处了约莫有十数个时辰,又或许比十数个时辰还要多得多。 她犹豫了片刻才问:我入万象混沌界前,曾见到百万魔兵越过荒漠,其上不见苍穹,而是一片汪洋大海,其后凤凰翎羽如万箭般朝他们袭去。 若我并未猜错,神魔之战大抵如此,可我未历过什么神魔大战,当时所见种种,莫非是你亲身所经? 长应瞳仁猝然一缩,脖颈似是僵住了一般,她定定看了渚幽好一阵,似是在确认什么。 渚幽面上还带着疑惑,甚是不解地睨着她。 长应半掩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攥起又松开,憋在嗓子眼的那一口气似是终于松开。 她在想,她的猜测果真没有,当真是渚幽。 没想到她在观穹阁上再怎么推算天机,也未推出个大概,入了这浊鉴后,倒是被这圣物给点醒了。 在渚幽的注视下,她未点头也未摇头,只含糊不清道:你当是便是。 你若是重塑肉身归来,那大抵是记得数千年前之事的。渚幽又道。 长应颔首,确实记得 她望着远山,又好像透过远山想起了什么旧事,千年前之事已是过眼云烟,记不记得都不甚重要。 既然如此,那为何要缠上百年前相识的我?渚幽嗤了一声。 她本是想套长应的话,却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本以为长应会敷衍作答,没想到她竟听得心尖陡然一颤。 长应竟垂眼思索了一番,随后那双金目一抬,缓缓道:你在当下,他们不然。 渚幽喉间苦涩,忙不迭将自己的神思牵了回来,心道,这龙伶仃自处,恐怕只是享了太久的孤独,换了心头血后心尖一热起来,登时就不想重归寂寥了。 她移开目光,不想承长应这番好感,若是仙魔纷争又起,即便是长应肯放过她,她也未必会收手。 那剜骨之痛犹在后背,她又怎么能说忘就忘,她本是该厌极了天上那群仙的。 不论是谁 你想看千年前的凡间?长应手一抬,作势要将眼前幕幕抹去。 这一抹,周遭景象必定又会被卷作一团,再度展开时,将会是别处。 若你领我去,那我便去看看。渚幽踌躇了一瞬。 长应还真就点了头。 她方颔首,便见周遭的屋舍和行人忽地被抹去,像是将画纸涂白了一般。 接着,城门外覆雪的苍山不见了,天穹上悬着的苍鹰也不见了。 为何忽然变了?渚幽随即问道。 长应一板一眼回答,我压制了修为,此鉴便只认你,如今我将灵力释出,鉴中天地便随我之所想而变幻。 渚幽皱眉:先前你压制了修为? 长应微微颔首,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还真的像是雪崖上不可采及的莲。 渚幽登时觉得哪儿不对,沉思了一番,倏然抬眸,既然如此,那先前我为何会见到神魔交战时的种种? 她皱着眉,细细打量着长应的神情,不知这龙是不是还在蛋里时被撞坏了脸,仍旧无甚神情,连金瞳也未多转上一转。 长应慢腾腾开口,刚入镜时,我尚未来得及敛起修为,兴许是如此。 她面上看起来镇静非常,心却不然,甚至还一个字一个字琢磨着该如何说。 她尚还不想让渚幽知晓,天界要寻的另一位古神是她。 至少得等她为渚幽取到一些什么,届时再知晓此事,也不会觉得落差太大,也不会有太多的不甘。 转瞬之间,周遭烟火滚滚,千百只异兽齐齐踏来,震得这龟裂的大地又现裂痕。 荒凉芜秽,却并不冷清。 怎么会冷清得起来,仙魔争斗,神器相撞时彩光迸溅,天如披霞衣,大地轰隆哀鸣。 那一支魔军又来了,他们身下所骑的黑马血迹斑斑,森森白骨已露出大半,可却并未倒下,在鞭策下还在奋力往前奔着,身上大片的伤口淌出了血来,那鲜血刚落在地便化作了魔烟。 千年前,竟是这般? 渚幽的心犹被触动,竟砰砰狂跳着,犹如她也身在此战之中。 她心尖上虽淌着的是长应的心头血,可心口滚烫一片,浑身汗毛直立,不由得绷紧了肩颈。 可她并未入战,这战役距今已有四千余年,那时的古神一个个可都厉害得很,同如今天上的值仙相比,似有云泥之别。 那可皆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举一动震天撼地。 古神之间似乎并不相熟,只是这场旷世纷争将他们牵连在一块,令他们连半步也退不得。 她眯起眼,在那支魔兵中找寻魔主的身影。 从远处奔来的魔兵掀起了遍地尘沙,那黄沙如帘幕一般,将他们的面容给遮得模糊不清。 渚幽掀过魔主的棺椁,在里边见到了魔主的肉身,自然也认得他的面容。 可惜,她并未见着魔主,环视一圈,那一支魔兵里无人与魔主相像。 随后她才忽然想起,在古魔族近乎被铲除时,那魔主尚还在襁褓之中,后来魔兵覆灭,这一魔得以苟活,听闻他重归魔域时尚还是稚儿模样,修养了数百年才领兵夺了上禧城。 那时长应还在么,长应是何时泯灭,长应在大战时,又算是个什么神? 思及此处,她竟觉后背一阵寒凉,颇有种养虎为患的错觉。 长应见她眸光晦暗,似是在思索什么,明知故问,你来此处,究竟想取什么? 渚幽轻呵了一声,见不到,也就不想取了。 说起来,你可知魔主是如何泯灭的?她转而问道。 长应说得极其平静,泯灭于杀神剑下。 可渚幽并不知晓杀神是谁,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这杀神应当很是威风,仅一人便将魔主逼至那种境地,竟就能让魔域一蹶不振。 她回头道:那你呢,你当时在何处?有未与魔主打过照面。 她着实想找个借口让长应回溯到魔主犹在之时,好取魔主的魂。 长应淡声道:我当时早已七分灵魄,肉身泯灭。但灵魄犹在,若是回溯至那时,似乎也不是不可,但只得旁观。 你想看?她迎上渚幽的目光,直白问道。 渚幽当时取那傻子的魂时,长应便在身侧,而她将法晶带去人间时,长应也跟在一旁。 这龙分明是知道她想找寻魔主余下一魂了,如今还这么问起,难不成真会带她去见见? 若我说想渚幽慢腾腾道。 那便如你所愿。长应道。 第64章 刹那间, 眼前如蒙墨色幕帘,乍一看,竟是夜色降至。 渚幽立在原地,忽觉如在船上一般, 脚下竟晃荡不停, 垂目才知, 脚下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掀起的海浪好似大张的巨口,要将海中万物皆吞入腹中。 眼前魔兵又现,那数不胜数的魔兵如乘浪而来,在这翻涌的波浪间缓缓探出了头,如同阴兵骤临,气势汹汹,一个个左右张望着,还声嘶力竭地叫喊, 似在寻什么东西。 渚幽侧目细听,可浪潮声轰轰隆隆,好似天崩地裂, 她终究是未能听清。 循着那些魔兵的去向, 她也未能知晓他们究竟在寻什么。 长应忽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被猛提了数十尺, 蓦地顿在了半空中。 悬空而立时, 底下种种越发清晰,那一个个身着黑甲的魔兵似是同这泼墨般的海水融为一体。 他们似无统领, 不见衔尾相随, 反倒形单影只的。 此时玄晖被漫天乌云遮蔽,只依稀能看到一圈黯淡的金边。 刺骨寒风乍起,那呼啸声仿若兽嚎。 狂涛本就起伏不定, 在这烈风骤起时,水势更是腾涌凶猛,一层接一层地翻起又砸下,无休无止。 魔兵被淹至水中,转瞬又腾起身来,只见他们身下那浑身冒着乌黑魔气的马竟踏浪而行,即便是海中淹至它们口鼻,也未仰头嘶叫。 这些魔马本就已是死物,又怎用得着口鼻呼吸。 渚幽悬在空中,身侧术法交织着,刚风相撞时,脚下又掀起一阵滔天浪潮。 是哪一年哪一日,这些魔又是在做什么? 她没想到长应心中当真明澈干净,这浊鉴竟碍不着她半分,未能将她卷入万象混沌界中。 莫非正是如此,长应想回溯到何时,便能回溯到何时。 如此之龙,不愧为九天神尊,若换作是别的什么仙,定也会同她一般被囚于镜中,挣脱不得。 渚幽皱起眉,不信世上当真有人心无杂念,此龙能做到这般,怕是将邪念都压至心底了。 既然福祸相倚,她受魔念所浸染,长应又怎会一尘不染? 渚幽眸光晦暗,朝远处那在海中行进的魔军望去,又想从中找出魔主的身影。 少顷,一位身着黑甲的大魔从海底一跃而起,他头顶着一对弯曲的角,一对眉皆被截断,他之面容渚幽一看便认了出来。 魔主,是他。 那魔周身魔气缭绕着,就连脸庞上也覆满了魔纹,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肤色黢黑,唇却是苍白一片,咧唇一笑时,口齿森白。 出来!他凛声喊道。 阴森寒凉的魔气滚滚而来,遮天蔽日,似要将这浊世侵蚀占尽。 渚幽双眸骤亮,她虽本无那暴戾之心,入魔多久,鲜少有什么人或物能激得起她的心潮。 可在觉察到这令风云变色的魔气时,她仿若回到了入魔的那日,心底贪嗔痴怨皆被勾起,后背似又隐隐作痛。 然而她并不怒,只觉周身如受涤荡一般,被这弥天魔气给熏染得格外惬意。 她已入魔,能令她神清气爽自然是这遍天魔气,而不是神光。 长应立在一旁,眼中无甚波澜,果真似在旁观一般,不喜也不怒。 她侧头朝渚幽看了一眼,眸光不咸不淡的,慢腾腾又垂首朝底下看去。 渚幽见到魔主之时,心中那固执的念头将她的心越缠越紧,一日达不到这企图,便一日不得舒坦。 她哪还管身边站着个什么神尊,既然长应将她带至此地,就休要怪她。 魔本就不是讲情面的,她起初换心头血本就是想利用这龙,只不过 在朝夕相处中,心中多出了那么点儿不舍 海浪中嘶声叫嚷的大魔猛地挥动手中长剑,那剑是渚幽见过的。 先前那被镇魔塔噬得只剩一魂的傻子,他在梦中便是用这剑捅穿了同门的胸膛。 那剑也是乌黑一片,其上魔气腾腾。 然而不论魔主如何叫喊,海上除了这一群魔兵与他,便再无旁人。 魔主怒极,剑尖所指之处,水花迸溅开来,这若是平地,定已被炸出成百上千个填不起的深坑。 海水被掀起后,又簌簌朝他们兜头落下,魔主周身本已湿透,故而毫不在意。 渚幽尚不敢贸然出手,可她周身如沸,就连气息也灼热了几分,实在是等不及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3) 一等便会错失,这一错失也不知何时才能遇上。 她正欲倾身而下,却见天穹上乌云如被拨开,玄晖神光斜斜洒落海面。 这原本黢黑一片的海登时被照得波光粼粼,如万千鱼鳞覆于海上。 神光落下的那一瞬,她不得不眯起了双眼,烦闷爬满了心头。 浓云之间,那神光蓦地化作了成千上万的绳索,朝群魔身上缠了过去。 渚幽忽地被那一线明光绊住了脚,她皱起眉头,本狂喜的心登时冷却了大半。 这神光分明是觅着魔气来的,而她身陷此境,自然也未能幸免。 长应怔了一瞬,冷着脸将渚幽身上的神光拨开。她见渚幽作势要跃下,连忙将细长的五指摁在了她单薄的肩上,冷声道:回溯之后,在此境中所受之创皆非虚幻,即便是毫发之伤也会痛如割魂裂骨,莫要冲动! 我不曾冲动。渚幽回过头,状似冷静了下来,可一颗心仍在躁动着。 长应皱起眉,她怎会不知渚幽想取什么,她只是没想到,渚幽身上的魔念竟已这般牢固执着。 她心知渚幽本该不是如此,只是因旁人从中作难,而让堕入了魔域。 从入浊鉴后,她未多插手阻拦,是因觉得渚幽既然是古神转世。 即便是再不愿归天,再如此心怀憎恶,也定不该因私念而枉顾三界。 可她似乎想错了,渚幽当真想让魔主醒来,此魔一醒,凡间便如修罗地狱,再如千年前那般,被恶鬼与魔族侵袭,当真成了凡人削魂炼骨之地。 如此一来,渚幽也必定挣脱不得这苦恶,定断不去这罪孽和因果。 长应觉得,她得想个办法,让渚幽提早苏醒,再不必与这魔主有任何牵连。 然而古神若复苏,必定会经灵魄不齐之劫,她并不并不愿看到渚幽再被苦痛折磨。 渚幽侧头看她,不紧不慢道:你带我来此地,当真不知道我想取什么? 我知长应已不再装糊涂。 那为何要阻我。渚幽微哂,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长应的手臂上,想将这龙的手缓缓推开。 她那手指已经泛白,长应却岿然不动。 长应面色冷淡,你若贸然下去,必定会被卷入战中。 渚幽侧过头,朝底下那征战的兵马看去,慢腾腾地揶揄道:那你就不会助我么。 她说得极轻,听着甚是渺远,却又像是在引诱人心一般。 既然是魔,那自然是会迷惑人心的。只是她向来不屑于此,尤其是在见到长应之后,更是不愿如此劝诱,可这龙偏偏黏了上来。 不是她有错,是这龙不肯走。 渚幽已不想管顾太多,即便是自己的性命,也未在考量之中。她只想取到魔主一魂,她必须取到魔主一魂。 长应按在她肩头的手微微施力,又捏紧了点儿。她一双金目已成竖瞳,你想让我助你? 渚幽并不奢盼这龙能说一个「好」字,如今她们境界悬殊,这龙不直接将她逮回天界已是万幸。 她并未说话,就如同那时被架在了斩仙台上,不论处刑人如何发问,她都不动声色。 不点头,也不吭声,似是在与之僵持。 长应皱起眉,缓缓将捏在她肩上的手松开了,淡声道:我不会助你。 她不会将渚幽推入孽障缠身的境地,也不会让人间成凡人被削魂炼骨的修罗地狱。 渚幽并无半分怅惘,这龙不帮,恰是情理之中。她垂下眼,唇角微微扬起了点儿,我料是如此。 我也不会阻你。长应忽地又道。 渚幽皱起眉,猛地掀起了眼,似在确认长应这话有几分真假一般。当真?她一字一顿,几乎咬碎了一口皓齿。 长应面无表情,冷漠得像与漫天迸溅的灵力火光,同这底下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默认了 渚幽登时又朝那支魔军看去,明明已如她所愿,却很是不安。 玄黑阴冷的海水上,魔主早将缠缚过来的神光给拧断了,他劈出了数道剑风,那将他手下魔兵捆住的绳索也全数断裂。 魔军继而又开始翻涛掀浪般的找着,几乎要将这面海给翻了过来。 魔主将魔剑一举,登时天穹密布的鸦云中白电交织,宛若蛛网一般。 唰啦一声响,电闪雷鸣。 那数道白电齐齐落下,汇入了他手中之剑,那柄剑登时明亮一片,剑身上缭绕的魔气也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魔烟腾起时,恰似一张张迥然不同的脸正欲撞破牢笼。 那一张张脸分明是凡人的魂魄,他将凡人之魂囚入了魔气之中,让他们永生入不得轮回,只得历经魂飞魄散之苦。 渚幽回头又睨了长应一眼,未着急动身,生怕这龙出尔反尔。 只见翻腾的墨色海水中,忽有一样器物凌起,小小一枚,恰似一颗金珠。 那金珠并不圆润,反而形似水珠,在腾起之时,金芒遍身,其中神光环绕,耀眼灼目。 这是何物? 渚幽只知魔主千年前殒身是因仙界,又从长应口中得知,是杀神所为,可杀神到底是谁,她不得而知。 这金珠极其熟悉,其上仙气袅袅,好似好似在哪儿见过。 渚幽却心知,这并不是她的东西,她也不可能有东西落在千年之前。 在金珠自水下腾起后,魔主面上浮现猖狂笑意,似是寻到了难得一遇的敌手,一身魔气彻底释出,未再有半分克制。 汹涌澎湃的魔气自他身上迸溅开来,就连跟在他身侧的魔兵,也被撞得人仰马翻。 本就翻腾上涌的海水更是被捣得不成样子,水下龙宫应当已连屋瓦都寻不着了。 魔主正欲朝那金珠掠去之时,数道水柱冲天而起,直抵天穹,硬是将这遍天的魔云和魔气捅出了数个窟窿! 那数不胜数的水柱冲天而上时,好似天上有龙吸水,那偌大一根水柱,非寻常兵戟能斩断的。 金珠浮在半空,将这一片海域照了个半明,其四周尽是通天水柱,让魔主忽地顿身,不敢妄自入内。 魔主只消一招手,那天穹遍布的魔气皆朝那水柱卷去,陡然间,如同数只异兽在缠斗一般。 金珠中陡然传出龙吟,那龙吟震耳欲聋,骇人灵力朝八方迅猛铺开。 渚幽抬手捂住了一只耳,听见这龙吟时眼鼻皆是一热,险些淌出血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分明是见过的。百年前在淞灵城时,她两次遇到那诡谲至极的器物,可不都被这龙吟给嚎得双耳嗡嗡作响么。 她猝然回头,朝边上那神色不变的长应看去,眸光落在了其额间。 那金珠分明就是长应额饰啊,只是与海上悬着的那一颗相比,长应额上的竟要黯淡几分,似是失了光泽。 渚幽怔了许久,她知晓长应是重塑肉身归来的,也知晓其如今身为天界神尊,却并未想过 这神尊,竟是让魔主泯灭于世的那一位。 当真是她吗? 底下魔军怵怵,离得近的那些转瞬便化作了白骨,一瞬便被翻涌的海水侵吞得没了影。 有魔喊道:此乃杀神之魄! 杀神殒身前七分灵魄,此为其中之一! 魔主只消将这金珠捏碎,世上便无神能敌! 底下喧喧嚷嚷,渚幽听得一清二楚。 杀神,长应竟是杀神。 可长应却不为所动,似乎群魔所提及的并不是她,她微微转头,只道:我并非有意瞒你。 渚幽微微颔首,此刻竟如此镇定,是啊,你本可以将我视作蝼蚁,捏死在掌中。 我并未如此想过,我此番离开天宫,本只是为了见你。长应淡声道。 渚幽嗤了一声,那这百年里,你为何不来寻我? 长应皱眉,明明心里闷得慌,可偏偏面上浮不上丁点苦楚,她大抵是冷漠惯了。 即便是辩驳,也不懂得要如此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这百年皆在闭关,你我福祸相倚,我唯有尽快突破境界,你才得以早日 长应话音一顿,得以什么。 得以早日醒觉,重归大道极峰么。 她想让渚幽早日能同她并肩而立,却又不想让那些仙又追随于她。 渚幽神情复杂地睨了长应一眼,她向来不觉这龙的心肠是热的,可偏偏这龙不单开了寒眼,令她取到了灵草,还将她带到了这千年之前。 当真是为她好么? 她入魔多年,早不信人心有善,即便是当时在神化山中,那芝英仙未对她痛下杀手,她也仅是觉得那芝英仙愚不可及。 海上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一颗金珠骤然一亮,倏然撤去了周遭水柱。 那原本正和水柱缠斗的魔气随即朝其掠去,宛如千百只鬼爪。 魔主也随其飞掠过去,剑尖一旋,登时一道乌黑魔气朝金珠砍了过去。 然金珠并未受其波及,那一魄自金珠上腾起,蓦地化作了玄龙。 此龙的模样和长应的龙身一模一样,渚幽曾也是将其捏在手里把玩的,又怎会不知道。 只见那玄龙吐出了一口龙气,明明只是杀神一魄,可那龙气却转瞬化作了剑雨,朝魔主头脸飞袭而去。 密密匝匝的剑晶莹透亮,分明是裹了一层坚冰,每一柄皆是寒气逼人。 魔主将手中魔剑一旋,万千银剑登时被反卷回玄龙那侧。 玄龙巨口一张,将那龙气所化出的冰剑吞入口中,再度长吟时,只那么一声,便令魔主双足被冰霜冻在了海上,动弹不得。 一龙一魔斗得天昏地暗,久久未歇。 渚幽未曾想过,让魔主泯灭于世的竟仅是杀神一魂,那混沌初开之时,古魔主究竟有怎么样的能耐,才能逼得杀神泯灭,还七分了灵魄。 她知晓九天神尊的境界并不会低到哪里去,如今才明白,她终还是将其看低了。 长应果真未再阻拦,站在边上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看着哪像是什么杀伐果断的杀神,反倒像是一尊佛。 在天穹乌云被水柱捅破后,玄晖之光终于洒了下来,日夜也终于清晰。 玄晖东起西落,这片海自然也随之明暗更替。 忽地,魔主摇摇欲坠,咳出了一口血来。 渚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扯开了长应撘在她肩上的手,骤然飞身而下,翻指间朱红灵力轰隆一声击在了魔主的头颅上。 她五指一攥,猛地擒住了魔主的一缕魂,狠狠将其拔离了肉身。 玄龙此时张开巨口,正要将魔主吞入口中,在见到其身侧所悬着的身影时,竟遽然一顿! 魔主双目圆瞪,他只是失了一魂,却还未死。他猛地用魔剑捅穿了玄龙的头颅,终是支撑不住,一口魔血喷向了玄龙颅顶。 那魔血渗进了玄龙的鳞片之中,它仰头嚎叫着,用巨爪将这魔撕了个粉碎。 渚幽踏风而起,手里明明已经攥住了那一缕魂,心口喉头却凉得像是结了冰。 本面无表情悬在半空的长应面色骤变,明明是千年前那一魄被伤及,却像是伤在了她身上一般。 她周身一颤,将牙关紧咬着,硬是连丁点痛吟也未吐出。 第65章 痛 长应痛得险些就在此处幻出原形, 五指紧紧地抓入了发中,一双冷淡地金目忍痛半敛着。 只见魔主在玄龙的爪下被撕成了一滩肉泥,然而他的一颗心脏仍在扑通狂跳着,被乌黑的魔气托起, 悬在了这苍茫大海上。 他那残破不堪的肉身四分五裂, 碎肉如泥般沉入了海中, 被海水一淹便不知漂到哪儿去了。 他原本就满身孽障,即便是死也不得全尸,这便是因果报应。 然而渚幽却觉得不对劲,若是魔主的肉身就这么在此处变得七零八碎,那她如何还能在问心岩的棺椁里看见那一具肉身? 不,魔主还未死。 她如今才知晓,且确信浊鉴中种种与镜外相系,唯独不信这一缕魂也许注定带不出去, 她偏要试一试。 玄龙被刺中了头颅后,在半空中挣扎不休,痛吟掀得波涛又起。 而魔主那颗扑通狂跳的心却在此时飞快地覆上了一层软肉, 如同虫蚁撘巢一般, 那些碎肉从海中缓缓腾起,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将他的身形又拼凑了出来! 那些血肉和碎骨缓缓黏连在一起, 汇成了头颅、脊柱和四肢。 渚幽手里那一缕魂挣动起来,但她紧紧攥着未肯松手。她连忙朝周遭望去, 却不见魔主余下的那两魂。 而长应仍在忍痛, 周身颤抖不已,掐在头皮上的五指已然泛白。 金珠里有她一魄,那一魄被伤及, 她也不能幸免。 在灵魄化身被捅穿了头颅的时候,她也头痛欲裂,胜似颅顶当真被捅穿了一般。 长应心道,原来如此,因果便是在此结下,难怪 难怪她久久未想通,她的识海中为何会有魔血,为何会记不起前尘往事,原来竟是因这浊鉴。 事到如今,已分不明究竟是何事在先,何事在后,犹如人之轮回,因果报应也不过如此。 她将渚幽带入浊鉴,又将她领到了千年之前,没想到竟结下了如此恶果。 她忽地陷入迷惘,如此一来,她该怨渚幽么,还是该怨自己咎由自取? 渚幽攥着魔主的一缕魂,腾身而起时,恰见长应立在云端,眸光森冷无比,本就无甚血色的脸更显苍白,又似稚儿时那般病弱了。 她已知晓金珠中藏有长应一魄,如今那一魄被魔剑伤及,长应定然是痛不欲生的。 渚幽只知剜骨断筋之痛,却不知灵魄撕裂是何等痛楚,想来那定会比肉身之伤更难忍受。 然虽是福祸相倚,可长应所受之痛却未全然落至她身。 她只觉一阵晕眩,头骨似是被刀撬开一般,识海中凉飕飕一片。 兴许魔血渗入长应识海时,长应便是如此不适。 长应在克制着,她皱眉压制着心底那滴躁动不安的心头血,好让这撕魂裂骨之痛不会被分出太多。 渚幽怔了许久,一时竟不知自己是不是错了。可事态还能回转吗,那必已然不能,她已将魔主之魂抽出,而金珠中的灵魄也已被伤及。 她攥紧了五指,心头闷得快喘不上气,望见长应苍白了脸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竟慌乱到不知所措。 可她又怎能轻易将魔主这一魂放开?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4) 好似从未感受过的懊悔一时间全涌入心头,胸膛如被人剖开一般,那一刀一刀的,深埋血肉,刮得她遍体鳞伤。 可明明在受痛的是长应。 她惊慌忙乱地别开眼,攥着魔主一魂的手也觳觫不已,心底一遍遍质问起自己。一边懊恼悔怨,又一边蒙蔽着自己的心 不,她何错之有,明明是长应将她带入此境的,归根结底,错不在她。 既然是魔,她又怎会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然而她一转动眼眸,便瞧见长应低垂着双目,眸光虽还是冷淡疏远,可模样却虚弱得摇摇欲坠,哪还余下半分高不可攀。 长应周身发颤,那墨黑的发散落在她的肩头,垂在她的脸侧。 她微微张着唇,那喘息声音几近于无,似在隐忍,又像是在挣扎。 渚幽本已将自己的心蒙蔽起来,可多看一眼,又觉心口骤凉。 那滴心头血似在乱窜一般,一时间,她心乱如麻,甚是想将长应揽在身侧,就如同长应仍是稚儿模样时一般。 即使已是九天神尊,也仍会怵怵发颤,忍痛不言,还低着头似乎分外固执。这么一看,长应似乎真的未变。 沧海上的玄龙忽地口吐人言:你凝得的肉身分外脆弱,根本容纳不得你的三魂七魄。 魔主凝起的那肉身却并未开口,仍紧闭着双目被魔气托在其上。 他的声音似从虚空中传来,分明是被撕碎前分出的神识所传出的心音 那我便不让这三魂归体。 玄龙忍痛说道:天道不可能容你这般造作。 那张狂的声音却道:那我便叫他擒不住我! 他好似真的有蒙蔽天道的法子,否则又怎会如此猖狂得意。 渚幽垂目往下望去,眸光晦暗,这恰便是她想知道的。 玄龙大张巨口,只深吸了一口气,魔主那掩藏在暗中的二魂登时被风浪卷了过去。 那二魂近乎要被玄龙吞入腹中时,玄龙忽地跌入海中,砸出了百丈高的浪花。 金珠中的这一魄已然受损,又如何维持得了幻出的龙身。 只见那二魂飞掠而逃,而魔主的肉身也被魔气给裹起带走了。 魔主泯灭,周遭暴戾的魔气登时消散,而支撑着千万具魔马骸骨的灵力也随即消逝。 那些已露出森森白骨的魔马咚一声沉至海底,骑在其上的的魔兵们一时不觉,随即一个接一个地跌入海中。 些个魔本欲腾身出海,却被旋起的海水卷至深处。 整片海似是成了一个大张的巨口,将魔兵尽数吞食殆尽。 那海浪哗啦一声翻了过去,将魔兵的叫喊声全数掩盖,只消一瞬,这海上又是静悄悄一片。 风平浪静,天穹乌云尽散,日光正好。 渚幽垂眼朝水下看去,只见无论是魔马还是魔兵,皆在转瞬之间化作了泥屑,滋养起海下那一片境地。 那是 寒眼 玄晖悬在天边,神光洒得海面灿金一片,好似长应的双眸。 长应仍旧痛不能言,可她心中无怨。 好似所有的痴和怨都在百年前那场纷争时耗尽了,如若她的识海未沾魔血。 如若她破壳时便记得所有的前尘旧事,兴许,她百年前也不会那般轻易觉得苦闷恼怨。 渚幽未靠近她,她攥着那一缕魂,单手撑开了一片屏障,挡住了天上落下的神光。 长应扶着头久久未抬眼,喉咙里忽地露出了点儿低吟。 她很疼,那灵魄被撕裂的痛,比之稚儿模样时五脏六腑犹有痼疾还痛。 渚幽未敢直视她,将下唇缓缓咬住,眸光已然动摇。 长应几近要将双目紧紧闭起,眼皮一掀,又朝身侧那入魔的朱凰死死盯去,眸光冷冽又痛苦。 渚幽胸膛下那滴心头血彻底冷却,如同初换过来的那一日,冻得她几乎要失去意识。 她本不想将她对天界的怨报复至长应身上,长应何错之有,可已至这关头,她又如何放得了手? 带我出去她抬手按住了胸膛,每说出一个字都仿佛心尖沥血。 长应顿时抬眸,蓦地朝她掠了过去,两指摁在了她的腕间。 渚幽心知长应不会容她将这一魂带出,但同样也清楚,长应不会伤她。 魔念一起,她更是恣睢无忌,将所有的懊恼都狠狠摁至心底,又道:带我出去 长应的两指仍捏在她的腕骨上,颅顶如遭重创,灵魄那撕裂之痛也久久未散,如根植于骨。 她痛得双眸微微眯起,这金目一敛,眸光似是在审视,又似是在质疑一般。 因着渚幽魔念不散,她心也如遭魔气侵蚀,险些就生了妄念。 她心知渚幽本不该是这般,本该在九天之上无甚忧虑地沐着神光,本该怀揣一身通天灵力无人能敌,本 本不该问她,区区一个浊鉴要如何出去。 因果相扣,渚幽既回不到九天,她也险些跌进这妄念的泥沼中。 长应紧咬着牙关,此番重归天界,她的七魄本已攒齐。 不料如今灵魄又损,如今恰有种要在这天地间魂飞魄散的错觉。 她眸光沉沉,心道她与渚幽福祸相倚,若是她因此失了这一魄,渚幽是不是也算是历了这灵魄不齐之劫? 那渚幽会在离了浊鉴后步入问极之境么? 会么 长应不知,不知这到底算不算渚幽也历了劫,若是算,那自然好。 她亲自带渚幽入此浊鉴,本就是不愿渚幽身陷浊鉴之中,被困至魂魄遭损。 没想到此番进来,仍是出了事,只是这出事的换成了她。 长应紧紧捏着渚幽的腕骨,硬是将渚幽攥着魔主一魂的那只手给举高了,那力气大得像要把那截细瘦的腕骨给拧断一般。 她松开了牙关,明明已是痛不欲生,道出口的话音却平静非常。 魔主若是归来,人间首当其冲,必将成活人炼狱。 渚幽见她欲夺那一魂,一掌便朝其胸膛拍了过去。 一魔一龙离得极近,这一掌拍出去时,长应避无可避,硬生生挨了下去,一口血登时喷了出来。 长应却未将两指松开,她眸光略微一颤,苍白的唇被朱红的血染红了大半,倒是让她这张寡淡的脸艳丽了几分。 与我渚幽话音一顿,缓缓倒吸了一口气,何干? 这话从魔口中道出本该无甚稀奇,可长应仍旧执拗地觉得,渚幽就不该是魔。 若我真要将这一魂带出浊鉴,你待如何?渚幽双眸朝上一抬,直视着长应的双目。 长应忍痛不暇,如今已是昏昏沉沉的,迷蒙想着,她待如何? 她定是不能置三界于不顾的,如果魔主真的醒来,那再杀便是。 渚幽心头寒凉,她猛地别开眼,不愿多看长应一刻,她见长应痛得肩背微抖,更是心如刀割。 长应未应声,两指已将渚幽的手捏得通红一片,她疼得微微扬起头,似是想喊叫出声,可牙关紧咬着,脖颈绷得很紧,似是分外脆弱。 渚幽紧攥着那一缕魂,挣扎万分,你 还未来得及说话,长应蓦地变作了龙身,那狰狞的五趾将她抓在其中,她连带着被带入了海里。 玄龙自半空跌落,砸入水中之时,浪花朝玄晖溅去,却连云也未碰及,倏然又落回海面。 轰隆一声,玄晖本将海水映照得湛蓝一片,现下这一隅却近乎被这庞大的黑影给填满。 浓黑一片,越沉越深。 渚幽被禁锢在龙趾之中,她本是能挣脱的,可她却未将那锢在她身上的龙趾给掰断。 她心尖酸楚无比,一口气呼不出咽不下。 可她堕魔后,已许久未曾体会过这样的酸楚,也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心疼。 这龙明明已是九天神尊了,怎还如此脆弱,好像一张纸,一撕就会破。 入海的那一刻,她周身冰冷,就像是初入寒眼之时。只不过,此番有只龙替她阻挡了乱窜的寒箭。 长应沉至了寒眼,重重跌落在这燕麦兔葵之地。 所幸这寒眼不似神化山那般不堪一击,未被砸出纵横交错的沟壑来。 在跌落在地的那一刻,长应松开了五趾,直条条地躺在地上,好似死了一般。 渚幽从龙爪中爬出,仰头朝顶上望去,只见上边鱼虾穿梭游弋,海水湛如翡玉。 兜转了一番,竟又入了寒眼,只是如今是在千年之前。 她身侧那龙躺着一动不动,巨大的脑袋搁在地上,一双金目紧闭着,气息凌乱不堪。 百年之前,她也曾刻意将这龙捋直了放在身侧,没想到如今这龙倒是自己把自己打直了。 长应紧闭着双目,颅内仍如受刀锯一般,却又生怕身边那魔忽然没了影,紧闭的眼皮颤抖不已,半晌才睁开了一条缝。 只见渚幽站在边上垂头看她,似是回到了百年之前,她稚儿时的身躯躺在地上疼痛难忍,随后是渚幽将她捞起,轻放了软榻之上。 如今呢? 如今还会这般么。 长应睁着眼,一双金目要合不合的,半晌才从喉咙里吐出了点沉重的喘气声。 她缓缓支起身,又咚一声砸在了地上,将身侧的野草给压得像是一摊草饼。 渚幽十指一掐,将魔主那一缕魂给拘牢,随后将其放入了袖口中。 她垂眼朝身侧这玄龙看去,久久未说话,见这龙挣扎了半晌也挪不开一寸,才心绪混乱地弯下了腰,将手掌覆在了那巨大的龙首上。 那一片片龙鳞着实硌手,边缘还分外锐利,如同薄刃相叠。 长应目不转睛地看她,喉咙里闷闷响着。 渚幽想看看这龙的魂魄是不是真伤着了,不料长应竟未设防,还真的将魂魄皆展于她眼前。 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依旧如此。 长应似是不懂得魔心险恶一般,竟丝毫警惕之心也未有。 渚幽瞧见了长应那如沾染了墨色一般的魂魄,虽是黑沉沉一片,可与魔物的又着实不同。 魔物的魂魄虽也是黑沉沉的,可他们险恶狡猾,会让神魂看起来与他人一般,剖开那术法一看,如裹了砚。 可长应的魂与魄上却盈着一圈金光,就如她这一身衣裳,黑金二色,着实华贵。 她一看便知,长应的魄果真是伤着了。 明明魔主伤的是她千年前附在金珠上的那一魄,那一剑下去,竟伤及她身。 料想是千年前的那一缕魄未能保全,千年后,长应也得受这灵魄撕裂之痛。 渚幽皱眉,见到长应那一缕魄仍旧是在的,只是变得单薄孱弱,其中仍有撕裂之痕,她将手收回之时,才发觉自己的五指竟在颤抖不停。 她本不想令这龙受伤的,是她冲上前去后,金珠中的那一魄陡然一滞,让魔主有机可乘。 原本她想不明白,为何她与长应会有因果相牵,没想到竟是因这浊鉴。 长应疼么,那定是疼的,否则定会连连发问,似是满肚子疑虑未得解答一般。 渚幽本是弯着腰,过了一阵,干脆坐在了这草地上,一言不发地等着。只光是等着,却说不出赔情的话。 她很是迷蒙,若不是有人设计诬蔑她,她又怎会入魔,又怎会伤及长应。 归根结底,这到底错在谁身? 她错了么 长应伏在地上,原本是睁着一双眼紧盯着渚幽的,可实在是支撑不住,双目一闭,龙吻里低吟不断,长尾骤然甩起,猛地一掷在地,砸得这寒眼震颤不停。 她当真忍不住了,忽地张开巨口,那尖锐的龙牙登时露了出来。 那血盆大口怕是能一下数十个人,面前这瘦条条的渚幽连给她塞牙缝都不够。 渚幽皱起眉头,素白的手从袖中伸出,朝这龙的心头探了过去。 她想令长应撤去覆在心头血上的术法,好将这痛楚分来一半。 没想到,她还未触及长应那尖锐的龙鳞,忽地被那大张的龙吻里吐出的气给刮得趔趄了一下。 就这么一趔趄,她硬生生被推开了数尺远。 长应仰头嘶吼,龙吟震得她双耳嗡嗡作响。 渚幽爬起身,抬手拦住了那朝她席卷而来的刚风。 没想到那风落至她身上时,又绵软得像是人间春风一般,哪伤得着她。 你将术法撤去,你有一魄裂痕遍布,此痛我来替你担。渚幽扬声说道。 她银白的发被掀得老高,雾縠般的两袖哗啦一声兜满了风。 长应仍在甩动着长尾,四爪在地上一挠,硬生生抓出了数道深沟。 渚幽迎着风往前一步,衣裳尽裹在身上,就连细长的双腿也被勾勒了出来。 长应那双金目忽闭忽睁,龙吟顿止。 她忍痛道:莫靠近我,我若失神,定会顾不上你。 第66章 玄龙口吐人言, 咬牙切齿一般,明明虚弱无比,却偏偏道出了令人不敢抗拒的气势。 那巨大的龙尾咚一声甩在地上,将地面震出了数道裂痕, 明明身下那草地已经痕迹斑斑, 偏偏她身上连半片龙鳞也没有脱落。 那龙鳞坚硬非常, 恰似一袭坚不可摧的铠甲。 矮草上萤火跃动着,黯淡非常,丝毫起不了丁点照明的作用,倒像是莹莹月光。 长应咬紧了牙,猛地扭动龙身,忽地腾起了半个身。 随后往下一跌,一头撞向了身下那片沟壑纵横的草地。 刹那间, 似山崩地裂一般,就连头顶上的海水也震荡不已,只是那屏障依旧牢不可破, 并未被撼动。 玄龙以头抢地, 轰隆声久久未停, 草泽中的水哗啦作响, 水花四溅着, 就连从里边探出来的枯木也被甩得咯吱一声折下了腰。 那撞在地上的两只龙角血迹斑驳,犹像是两柄染血的剑。 周遭黢黑一片, 渚幽原是看不见血的, 可她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身上无伤,那淌血的必然只能是长应。 你受伤了渚幽心乱如麻, 手竟微微颤抖着,她咬起下唇,将手掌一翻,没想到掌心上毫无动静,她依旧使不出凤凰火。 她不知长应是伤到了哪儿,可这扑鼻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仿佛她鼻下也在沥血一般。 长应没有吭声,见渚幽想要走近,紧咬的牙关一松,一声龙吟又吼了出来。 龙吟刚落,寒眼上游动的鱼倏然蹿远,那随即而来的刚风又将渚幽逼得往后滑出了数十尺。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5) 渚幽堪堪稳住,后腰抵上了坚硬干枯的树枝,那枝干啪一声开裂,砸进了波纹荡漾的草泽里。 长应头痛欲裂,颅骨及灵魄之痛蔓延至全身,那一魄摇摇欲坠,似要就此消失。 可她不愿自己不知悲怒,也不愿自己不知喜忧。 起初刚重塑肉身时,她浑浑噩噩,不知天日。即便后来从蛋里出来,也有诸多不懂。 如今好不容易才明白了世间百般滋味,又怎能让她说舍就舍? 万千灵力顿时朝灵台涌去,将那一缕单薄的魄环在其中,将其滋养津润。 然而灵魄之伤并非如此便能愈合,她依旧痛不堪忍,心髓如啄。 长应甩动着龙尾,试图以别处的苦楚将裂魄碎骨之痛掩下去,可她又生怕自己一时不觉,渚幽便会走上前来。 她双目本已痛得睁不开了,却不愿将双眼久闭,方一敛起又使劲睁开,好看看渚幽又往前走了几步。 那龙目如硕大的金珠,其中竖瞳细如薄刃,即便双目是灿金的,却予人无尽寒意。 她就这么鸷狠狼戾地望向渚幽时,像极了在看什么世仇。 渚幽被她紧紧盯着,迎着那寒凉暴烈的刚风往前走去,她再怎么蒙蔽自己的心,也没能将心底涌起的酸楚再摁下去。 兴许是见她走近,玄龙将巨尾甩得越发躁急。 这么一下又一下砸着地,饶是那身黑鳞再坚如磐石,也免不了会被砸出痕迹来。 渚幽抬手捂在了心口上,那颗狂跳不已的心撞得胸膛憋闷难忍,她近乎要喘不上气,那从心头泛起的酸楚直涌上头颅,连带着她的鼻眼也在发酸。 她好像有点想哭。 当年入魔时就是这般,只是那时愤恚满怀,硬是哭不出来。 让我来共担此痛,莫要如此执拗。她道。 长应哪是执拗,她只是不愿渚幽承上这么多她不该承之痛。 不论是剜骨还是断筋,这些本就不是她该承的。 长应未吭声,她那龙首又重重落在地上,随后便撘着地一动未动,呼吸间,头侧的杂草险些被连根拔起。 她依旧在瞪着那一步步走近的凰鸟,眸光冰冷绝寒,似要将其生吞活剥。 渚幽见她未松神,只好顿在了原处,未再往前一步。她逼着自己放松肩颈,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将眸光往别处一斜,说道:罢了,你且在此休歇几日。 长应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将龙身盘了起来,把脑袋搁在了身躯之中,就如同稚儿时一般。 她已许久未经受过如此之痛,三千年前她剿杀了古魔族。 因其古魔族血脉是烙在魂魄之中的,她不得不将万千古魔四散的魂全数找出,再一一将其肃清。 后来她心力不支,无意踏入了古魔圈套,在泯灭前连忙七分灵魄,还施出了那重塑肉身之术。 那时所经受的自然要此时要痛得多,只是她早已忘怀,心绪全凝在了当下种种。 她蓦地抬眼,见渚幽果真没有走过来,才又合起了双目,将痛吟尽数咽入喉中。 正当她松神的时候,身侧忽有疾风掠近,她猛一抬头,只见渚幽已步至她身前。 渚幽弯下腰,将素白柔软的手覆在了她的龙鳞上,那五指又细又白,底下的龙鳞却坚硬锐利。 长应的心陡然一震,没想到渚幽竟如此言而无信,明明作出一副像是不会再往前的模样,可趁她一时不觉,竟又步上前来。 可真不愧是魔。 她哑口无言,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满心想着,这魔怎能这般! 渚幽垂下了头,丝丝缕缕的银发垂至她的鳞上,明明这些鳞片该是无甚感觉的,可长应却莫名觉得痒。 银白的发在玄黑的龙鳞上蜿蜒散落,恰似盘曲的溪流。 那发梢一扫,长应所受之痛好像减轻了丁点,也不知是为什么。 长应刚找回七魄便闭关了百年,如今出来也不过数日,尚未将人之百感尽数习得。 故而也不知自己为何被她银发一扫便不觉得那么痛了。 是那发梢太过柔软么,还是因渚幽一时间靠得太近? 长应金目圆瞪着,似怒非怒,一副被捉弄了又无处撒气的模样,明明长了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此时怒而不言的模样却怪可怜的。 渚幽轻挪手掌,并不觉得自己逗弄了一只龙有何好愧疚的。 毕竟这样的事,她百年前做得可太多了,那时长应还不是任她捉弄。 手掌下的龙鳞一片片整齐交叠,鳞片边缘在她的指腹上轻刮着,若是一个不好,就会将她的手指给割出数道血痕。 少顷,她摸到了一片湿润的痕迹,抬起两指捻了捻,又细细嗅了嗅,果真是血。 只是那血不知是从何处落下来的,并非伤在她刚才所碰及的那一片鳞。 她见长应不躲,更加肆无忌惮,心道反正这龙也不会伤她。 与先前相比,她如今面对这龙时已平静了许多,虽仍不知长应对她究竟怀揣着怎么样的想法,但只要不将她缚上天宫,一切好说。 不就是九天神尊么,还不是同百年前那般,受了痛便会甩尾巴,还哼哼唧唧的。 想来也是古怪,一只本该冷血无情的龙,竟会这般念旧? 渚幽近乎倚在玄龙上,她如今身量尚还不及玄龙的一根趾。 她收敛气息,唯恐将这好不容易才容她近身的玄龙惊扰。 她沿着那一片血迹缓缓往上摸索着,可长应盘得紧,这龙形的身躯又着实庞大,她一时未能摸到龙首。 长应那双金目奋力睁着,几度欲要合上,又连忙睁开,一张一合的,眼皮像是块厚重的帘子。 渚幽仰头朝龙首看去,放缓了声音说话,那腔调就跟能勾魂摄魄一般,你为何不变小一些? 长应却未吭声,她忍痛还来不及,又哪能说得出话。 渚幽蹬上了她这庞大的龙身,如踩在阶梯上,看似是踩着龙鳞拾级而上,实则却是凌空轻轻碰触,似是整个人分量如同片羽。 她也生怕将长应给踩疼了,细白的手指在龙鳞上摩挲了两下,后来索性贴了上去。如此一来,即便是长应想将她推开,也推不开了。 像是精打细算一般,她一寸一寸地朝龙首上摸,掌心湿润一片,全是龙血。 长应动也不动,本还略微颤抖着,如今连颤也未颤,似是搜尽了浑身气力,全用来压制那磨人的痛了。 渚幽将手抬高,纱薄的袖子垂滑至肩上,细白的胳膊都露了出来。 那细瘦的手臂在长应的眼前直晃悠,明明周遭黑魆魆一片,长应却觉得这胳膊格外晃眼。 那手臂上的魔纹好似藤蔓,交缠着绕到渚幽的肩头,随后隐在了衣裳下。 长应这么一晃神,龙角就被抓了个正着,登时像是被踩了脚一般,猛地一个甩头。 渚幽骤然凌身,轻落在玄龙的颅顶之上,膝骨蓦地一屈,抵在了龙额前。 她握上了长应的角,果真摸到了满掌的血,沐在血中的龙角被磕碰得如同泥泞。 长应闷声低吼着,却仍未动上一动,唯恐将头顶上站着的魔给晃下来。 渚幽竟将灵力灌给了她,那盈盈灵力灌入她的颅顶,正为她缓解颅骨之痛。 长应还是未将覆在心头上的术法解开,不愿与渚幽共担,她那沉重的眼皮一合,险些失了神,所幸仍留有半分清醒,未就这么睡过去。 颅骨之痛还真就减缓了些许,那源源不绝的灵力带着丁点温热,似是渚幽在焐热她的身子一般。 渚幽眉头紧皱着,越发觉得这龙与稚儿时相比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像个无底洞一般,挺会将她的灵力给骗走的。 所幸如今她眼中毒雾已解,即便是耗费再多的灵力,也不会忽然看不见物事了。 长应似是松懈了些许,原本盘得紧紧的,如今倒是露出了点儿缝隙。 这就不痛了么? 渚幽不知这龙是不是真的不再痛了,可她见长应的气息和缓的些许,便停下了手,从龙首上一跃而下,蓦地落回了那片沟壑纵横的草地。 记起百年之前,她曾叫长应将角给她,长应兴许不知角是用来做什么的,竟一口答应。 如今这角本该长得挺好,却硬是被这龙一头撞出了血了。 若是再多撞几下,把龙角给撞折了,岂不是真能送给她了。 她忍不住低声道:还说要将角给我,你还是自个儿揣着吧。 长应动了动身,也不知是听见了没有。 顶上那片海熹光黯淡,想来是玄晖又隐。 渚幽干脆到边上盘腿坐下,想想又惴惴不安地将袖口里那一缕魂拿了出来。 那魂未见黯淡,不像是有消散之迹。 渚幽宽不下心,当时她随手一抓,只抓出了这么一缕魄,而魄上又未刻字,她根本不知这一缕魄是不是浊鉴外她所要寻的那一缕。 但总归是抓到了一缕,只要这一魂仍在,她再在这浊鉴中多待两日也无甚所谓。 她眉心紧蹙,也不知是不是因身在浊鉴之中,她竟比平时更容易觉得困倦。 正欲闭目时,忽听见远处那龙将底下的草地蹭得簌簌作响,她才骤然回神,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对这龙不设防了。就如同她们本该同行,从未分开。 她蓦地将手腕一转,一杆笔骤然出现在指间,那凤凰翎羽所做的笔华贵非常,笔尖上如缀星光。 笔忽被抛起,抛笔的凰鸟十指掐了个诀,那杆笔便如有风助一般,在她的身侧的草地上划出了一个圈。 这圈像是比着月盘画得,着实圆润,将渚幽牢牢圈在里边,连丁点风也扰不得她。 渚幽这才收了这杆笔,将双目一合便也歇起来了。 浊鉴之外,撼竹立在长廊上站了一宿,她两眼圆瞪着,连一步未走开,就像是足下生了根。 客栈里的小二常常走动,头一回看见她站在屋门外时,还以为是屋里边的人不让她进去,过几个时辰见着,没想到她还是一动不动站着。 那小二心觉疑惑,踩着小碎步谨慎地靠近了些许,在拐角处探头打量着。 一看便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这姑娘连眼珠子都不眨啊! 姑娘!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撼竹这才转头,循声望了过去,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被关屋外了?那小二连忙问道。 撼竹本不想理他,可思及尊主令她同这店小二说说话,于是摇头,我就爱站着,屋外凉快。 小二皱着眉小声问:可我见你站了几日了,你不困么不累么。 怎么,你要陪我站一宿试试么?撼竹半张脸上映着月光,她扯着唇角笑了笑,模样阴恻恻的。 那小二忙不迭转身,就像身后有厉鬼在追,趷蹬蹬地跑下了楼。 撼竹笑了一下,只一瞬又将笑意收敛了。她倒是不怕自己被关在外面,她怕自家尊主被关进浊鉴里去的。 浊鉴里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是漆黑一片,那龙又会对她家尊主做些什么? 撼竹一个激灵,心说那龙不会将她家尊主给囚起来吧,那可如何好。 然而在那浊鉴之中,渚幽并未被囚起来,只是能将她带出浊鉴的龙似乎醒不了了。 她醒来后,只见身侧那个圈完好无损,而远处那龙也仍在地上盘着。 当真是好大一只龙,说是能吞天饮海也不为过。 渚幽无能为力,苦胆似是被捏破了一般,那酸楚苦涩又涌上眼鼻,左思右想之下,一抬腿便踏出了那个圈,走到长应身边,将温热的掌心贴在了她触手可及的龙鳞上。 长应却毫无动静。 半日后,那盘起的巨龙才骤然变作人身,原本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草地登时空了一大片,只余一个人影在上边立着。 长应仰头呼出了一口浊气,满头墨发缓缓垂至后背,她素净的脸上没有丁点神情,唇仍旧苍白得毫无血色。 在变作人身的那一瞬,她周身威压险些未遏止住,化成凛冽刚风朝八方一掀而去。 登时草木皆动,古树盘曲虬劲的根茎从泥地里拔起,远处哗啦一声骤响,想必是草泽遭了殃。 只一瞬,长应蓦地抬手,风猝然一停,草木仍旧歪着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她将那威压尽数收回,化成了绵绵细雨。 霎时间,润雨如酥,就好似顶上的屏障被戳出了数个小孔。 可若那屏障当真被捅出孔来,当头落下的也不会是润雨了,而该是瓢泼大雨。 这霏霏细雨徐徐落下,四处皆蒙上水气,什么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长应脸上的冷色似乎也模糊了几分,发上还沾了雨,浓黑的发沾在脸侧,变成一绺一绺的。 只见雨水及地的那一瞬,原被压平的草忽地挺直了身,裂开的沟壑也缓缓合并了起来,泥土外露之处,忽被一片翠绿给盖得再看不见一寸泥黄。 足下这片土地登时恢复如初,叫人寻不到丁点疤痕。 长应双眸一抬,眸光蒙了水雾后也朦胧一片,柔和又甚是平静。 渚幽站起身,直朝她的头顶看去,可此时已看不见那对角,也不知伤势有未好全。 不痛了? 长应颔首,她看向了渚幽的衣袂,心知那雾縠般的袖口里揣着的便是魔主的一魂。 那一魂,她自然是不能让渚幽带出浊鉴的。 渚幽正想问何时出去的时候,忽觉长应周身灵力又未克制住,那寒风朝四周掀了过去,她连忙抬手掩在了脸前。 长应面色骤冷,她刚回天宫之时便召见了璟夷,暗暗分了一缕神识附在其身,那神识如今竟被驱离,已然归体。 渚幽不知她为何勃然大怒,皱眉问道:又疼了? 长应陷入沉思,抿着唇不发一言。 渚幽当真以为这龙又疼了,再度走上前去,将掌心覆在了长应的额上,若她未记错,长应的角就该是长在此处的。 可她的掌心下哪有什么龙角,只碰到了长应那一串垂在额前的金珠。 待将手覆上去之后,她猛地回过神,总觉得这举动过于亲昵了。 她的手陡然一颤,正要收回的时候,却被长应按住了。 长应掐着她的手腕,凉着声道:不是痛 浊鉴外的东海不甚安宁,天上乌云浓浓,一道白电忽地撕破长空,唰啦一声在天幕中劈出了数道裂纹。 海水滂渤怫郁,如水沸翻天一般。 海下,璟夷将自己关在了物中,她蜷在屋角捂起了双耳,周身觳觫不已。 有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威逼利诱着,是她已许久不曾听到的。 你既如此害怕,为何不死了一了百了? 第67章 死后便得以解脱,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那声音又道。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6) 璟夷捂住了双耳,可耳畔声音并未减轻,依旧分外清晰,就像是贴在她耳上说的一般。 她猝然转头, 却谁也瞧不见, 身侧也不曾瞧见他人藏匿身影的痕迹, 是谁? 是谁在她的耳边说话。 那声音着实奇怪,好像是几人一齐在她的耳边低语,故而听起来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她心生忽涌上一个念头,若是将自己这双耳给割下就好了,这念头一出,她便被自己给吓着了,更可怕的是, 她的掌上已经凝聚了灵力,似就要下手将自己伤及。 她将双掌猛地往下一按,死死地捏住的衣角, 生怕自己被这声音给蛊惑得当真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的。 可耳边声音却未离去, 每道一个字皆似是抡起棒槌在敲打她心。 她的心扑通狂跳着, 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颤颤巍巍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若是说得太大声了, 又怕被屋外的侍女听见,她可不能让旁人知晓。 那人用那非男非女的声音道:我即是你 璟夷惊惶万分, 险些被这声音给吓得丧胆亡魂,你不是我,你不是我,两百余年前你也曾这般引诱我,如今又来,你究竟是何居心! 若非有我相助,你定早就没命了。那声音贴在她的耳畔慢声细语。 可我如今过得好,你却想让我死!璟夷忍不住将声音扬高了点儿,话音刚落,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眼生硬地转动着,朝屋门望了过去。 外边静悄悄一片,应当无人听见。 她本想掐诀,好让屋内的声音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可手腕刚转起来,她又蓦地停下了动作。 不能,若是她想呼救却又无人听见,那该如何是好? 她害怕至极,僵着脖颈又环视了一圈,这屋子里除了她确实再无他人了。 耳畔忽地响起一声哂笑,似嘲弄一般,莫要自欺欺人,九天神尊已然觉察到你有所古怪。 这话一出,璟夷登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我有何古怪,我乃凤族神裔,如今又是龙族太子之妻,有何古怪! 你怕是忘了,两百多年前,你曾去了一趟神化山,在里面见着了一扇魔门,还差点儿就穿门而过了。那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在勾着她回忆以前种种。 璟夷头痛欲裂,那时她魂魄未全,本是不记事的,可这声音却时时在她耳边絮叨,令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想到那年那日,浑身更是如抖筛子一般,一不留神就将气息给屏久了,差点把自己给闷死。 嘴巴一张,她奋力吸着气,一张脸苍白一片,连忙道:我不记得了,你休要再说了! 你记得,你怎么会不记得,你当时在那沟壑里可是触犯了天规,杀死了一个凡人! 璟夷又抬起双臂,将冷汗直冒的掌心捂在了双耳上。 你那时还不信自己能毫发无损地穿过魔门,不料却被跌落深沟的凡人看见,那凡人错愕不已,惶恐说你是魔,你却偏要他承认你是仙。 我、我璟夷头疼欲裂,捂在双耳上的手颤抖不已。 他不认,你便大发雷霆,将他打得半死不活,不料,那沟壑底下的魔气竟都为你所使,将那人腿上的血肉啃食得只剩白骨,如此,你还觉得自己不是魔吗? 我不是魔,我怎么可能会是魔!璟夷在角落里蜷成了一团,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下,她痛苦万分,忍不住道:是他硬要将仙说是魔,他心有魔念,我并非要杀他,我只不过是为三界除害罢了! 心有魔念的是他还是你? 不是我!璟夷连忙否定。 若你心无魔念,又怎会听从我的话,将脏水泼至那凰鸟身上。 若你心无魔念,又怎会盗她燃心木,又怎会故意取她翎羽,刺入自己的后背之中? 这声音说得极慢,一字一句的像是寒刃一般,在剜她的心尖肉。 我不过是被你引诱了,我本、我本不想这么做的!璟夷立即开口。 可你做了,将你亲手所做。那声音极其不屑地笑了一声,又意味深长道:即便你未做,你依旧是魔,你就算生在九天,你也是魔。 这话如疾电一般,唰啦一声劈在了璟夷的心头,她陡然一震,将头埋得更低了。 她常常想,她为什么会是魔,明明是凤族神裔,怎么可能是魔。 她的姐姐生来便是神光环身,去到哪都颇受喜爱,怎么她似乎生来就是魔? 生来魂魄不齐,本以为自己会是转世的古神,可在半只胳膊穿过魔门的时候,她便了然,她根本不是什么转世的古神,她是一个魔。 一个本应见不得光却还是生在了九天之上的魔。 这算是什么,是命吗? 那声音似乎听见了她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说,不是命,是我想偏要你投生凤族,想让你混在其中好能苟活,是我偏要将祸水东引。 你到底是谁!璟夷厉声问道。 我?那声音慢悠悠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只是我未料到,你补齐魂魄后虽逃了一劫,但似乎却不是那么乖了。 若你即是我,那你为何想让我死,我死了你有何好处?璟夷颤着声问。 好处?那可就大着了。你就算不自己寻死,神尊也会杀你,会在斩仙台上杀你,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你,揭晓你所做过的种种,让所有人都知,你才是最该受刑的魔。 璟夷当真想寻死了,若真是如此,那还不如她自己来了结自己的性命。 渚幽在斩仙台上受刑时,她便在一旁观望,那是怎样一种悲恸啊,她看在眼里,又怎会不知。 如何?那声音问道。 如何? 璟夷心乱如麻,她不想在斩仙台上受刑,不想为人诟病,若真如此,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她猛地摇头,将头晃成了个拨浪鼓,似是想将这思绪给晃出脑袋。 冷静些许后,她又问:你不是我,你究竟是谁? 我?那人哼笑了一声,我是你的 魔念 东海之上乌云滚滚,又如暴雨将至,浊鉴里的寒眼却无甚变化,仰头仍是能看见那片海。 在日出之后,玄晖洒落海面,寒眼下却还是黑黢黢一片,连万丈海面上的粼粼波光都瞧不见。 渚幽的手腕被长应不轻不重的捏着,那细长的五指近乎将她的手背覆了个完全。 不是痛,那是什么。她问道。 长应摇头,只觉得那一缕神识似是被挑离了璟夷的身,随后汇入了她的躯壳之中。 她面色沉沉,不知那一缕神识是如何脱离她掌控的,这定不是璟夷凭借一己之力便能做到。 璟夷尚不知身上附有他人神识,又如何有将此神识剥离的能耐。 如何,莫非浊鉴出了什么意外?渚幽仰头朝那那片沧海望去,浩瀚汪洋好似压顶黑云,汪洸泓然,深不可量。 她皱起眉,心道她连这寒眼都出不去,如何出得浊鉴? 镜中万物太过真切,似与外界无甚不同,若是旁人进来,指不定还真不愿离去了。 浊鉴完好长应未松手,仍是将渚幽那细瘦的手腕紧紧捏着。 这手腕太瘦了,一捏一把骨头,似是不堪折腾。 她将渚幽覆在她额上的手放下,这才意识到渚幽方才的担忧,淡声道:龙角已无大碍。 渚幽本是想顺势收回手,可没想到长应忽地将五指扣紧了。 手腕被捏紧的那一刻,被放下了戒心倏然又蹿至嗓子眼,她气息渐急,不由得望向了长应那双金目。 只见长应缓缓垂下那灿金龙瞳,目光所及恰是她那雾縠般的衣袂。 渚幽抿起了唇,她本是忧心长应又觉得痛,没想到如今她应忧心的,当是她自己。 她早知道长应定是不会容她将那一魂带回去的,可这一时半刻的相处,却险些蒙了她的心。 长应动了动唇,却未提及那一魂,而是道:我们在这浊鉴中待了有几日了。 渚幽不想应声。 我灵魄受损时,险些神志不清,心下记着不能伤你,原以为你会不管不顾,没想到竟守在此处。 长应说得极慢,本就不擅言辞,硬是要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渚幽不解其意,本已捋得齐齐整整的心绪又乱做一团,她不慌不忙将垂在身侧的手往背后藏,说道:你灵魄受损本就是因我,我怎能不管不顾,我岂是这样铁石心肠之人。 一个魔说自己并非铁石心肠,其实想来还挺可笑。 长应迫近她的双目,似企图将她的视线全部侵尽,逼得她眼里只能有自己。 长应眼中寒意沉沉,眸光锐利如锋,她不想渚幽留守在此处只是因为心有愧意。 渚幽皱着眉,心潮好似翻浪,忙不迭避开了长应的眸光。 看我长应慌忙道。 百余年前,渚幽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处境一换,她似乎有点不习惯了。 她并不是真想让渚幽对她言听计从,渚幽如今便很好,是她一看便会心悦的模样。 渚幽一哂,却未回头,你倒是强横。 可这强横于你而言有何用?长应竟还学会还嘴了,还得略微有些委屈。 渚幽心道,还真无用,她不吃这一套。她藏在后腰的手缓缓攥了起来,手背直往腰上贴。 她把那被长应捏紧的手往回抽了抽,还是没抽出来,于是道:今日能出去了么? 若是再拖下去,她魂魄离体太久,怕是要遭罪。 长应见她将手藏至身后,便猜到了她心里所想。 她知道那衣袂里藏了什么,是她不能让渚幽带出浊鉴的物什。 那是魔主一魂,碰了它便会沾染它十世不可断舍的因果孽债。 给我她凉声道。 渚幽料到不免会这一遭,她双目一抬,眼梢凤纹似要振翅而飞,一双眼无辜得水盈盈的,却叫人瞧不见半分软弱,我要将它带出去。 长应眉心紧拧,我会将你带出浊鉴,但仅有一物不能带。 她虽未明说,可渚幽心下了然。 那你不如将我留在浊鉴之中。渚幽在赌,赌长应会不会这么做。 长应定定看了一会,平静而又冷漠,似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你明知我不会将你留在浊鉴中的,我要你毫发无伤地离开这浊鉴。 但你也明知我入浊鉴就是为了一魂,既然如何,你为何还要带我入鉴? 渚幽直视她的双目,没有半分的忌惮,慢腾腾地质问。 你想入浊鉴,我便带你进来,可我只允带你一人,未说还要将那一缕魂也一并带出去。 长应眸光寒凉,眼中煞气沉沉,她眉眼本长得姝丽,如今却锐利如刀。 渚幽怔住了,只觉得浩瀚灵力从长应身上震荡开来,宛若连绵不绝的浪潮。 那灵力汹涌翻腾,锋芒尽露,陡然将她镇得不能动弹,只这一瞬,便知她同长应境界悬殊。 此番重逢,她和这龙说过的话少之又少,多半是她问,长应一板一眼地回答。 她本以为长应在天上待了百年,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没想到如今倒是伶牙俐齿,一时将她呛得无话可说。 渚幽不慌,甚至还笑了,那罢了,你自个儿出去吧,我自己想办法。 长应闻言,双目蓦地一眯,你可知久困浊鉴之中有何后果? 有何后果?渚幽不以为意。 魂魄离体太久会有何后果,你怎会不知!长应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也不知这魔是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偏要 偏要将她的心绪倒腾得混乱一片,让她不得不点头允诺。 渚幽自然知道,魂魄若离躯壳太久,便会编的脆弱单薄,轻易便会被撕裂,届时必定会受三魂七魄撕裂之痛。可她宁愿自己痛上一痛,也想将这一魂带出去。 魂魄之痛只是一时的,可若是此番不将这一魂带出,想必她还得等很久,不知久到何时,才能做她想做之事。 她定定看着长应,未等这龙先手抢夺,手中倏然凝现寒芒,刃口及剑尖并非流畅连绵,反倒如枝丫横出,形似被削尖磨利的翎羽。 锋口横劈而下,直挥向两人握起的手。 那一瞬,长应当真觉得她是连自己的手也不想要了,如此狠厉决绝。见剑气扫了过来,她连忙放开了手。 渚幽面上那揶揄的笑意已经淡到不能更淡,手腕一转,登时挽出了一道剑花,数道寒芒在劈出时倏然染上了红光,血红一片,犹似火海将倾。 那丹红剑光转瞬暴涨,如蛛网般竖立在半空,随着剑尖一转,伴着嗡鸣风吼朝那墨发黑裳的龙旋去。 只这片刻,渚幽已往后掠出了百丈远,银发呼啦一声掀至脸前。 她传出心音,先前你说,寒眼灵草的花叶可愈合神魂灵魄之伤,你说这千年的寒眼长出花了么? 她将花叶和根茎一并揉成汁的时候,未料到日后还需用上那花叶,故而全数倾入了喉中。 如今若她真要受魂魄之伤,在此处再寻一株灵草不就行了么。 长应只消一抬臂,便化去了那丹红如血的剑光,剑光登时如翡翠琉璃一般哗啦碎裂,似红玉细屑一般轻盈落地。她未料到渚幽会这么说,眉头猝然皱紧。 渚幽又道:如此一来,不论是在浊鉴内,还是浊鉴外,这灵草的花叶和根皆入了我的嘴,离鉴后想必也无甚不同。 你何必如此折腾自己。长应紧皱着眉头,见那人一远再远,那身影近乎无处寻觅。 她生怕自己步进一寸,渚幽便退上一寸。好不容易才在百年后寻到这人,又怎忍得她一退再退。 长应心火急焚,越是烦闷,眼中煞气越是藏无可藏。她心想这魔主一魂当真有这么重要么,渚幽想要什么,明明同她说便是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7) 似又回到了百年之前,那时她周身痛得不能动弹,好不容易化出龙形追上前去,却还是跌得浑身骨头似是碎尽一般,追不上,望不及。 她瞪着一双金目,而眼中那魔的身影越来越远,几乎要寻不着。 要追上前去吗,要步步紧逼吗。 待将那丹红剑气震碎后,她再一眨眼,果真已寻不见渚幽的身影。 她气息骤顿,连忙踏风掠出,衣袂骤然一掀,转瞬便步至数丈外。 她移步之时,那崩天裂地的灵力也如长手般擒了过去,灵力所及之处,水泽迸出草屑木枝,风卷水溅,就连屏障之上的无边沧海也轰隆作响。 渚幽一刻也不敢停,千年后的寒眼她尚且出不得,千年前的又如何出得去,既然出不去,她还躲不了么。 长应心尖那滴血翻腾个不停,还倏然如沸了一般,将她冰冷的四肢都给烘热了。 她本意是不想将渚幽逼得太紧了,可又怕其再度将她舍下。 虽然此番也未将她拾起。 思及她还是稚儿模样时,明明还能不管不顾地贴着渚幽,渚幽那时也对她甚是迁就,就算同她置气,也不过是口头上说说。 她金目一抬,恍然大悟一般,是不是她如稚儿时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渚幽便不会这样处处防着她了? 渚幽自草泽上飞过,将衣袂中的那一魂抖了出来,只有将其紧攥在手中,才得以安心。 她一回头,便见长应紧跟在后,纤细的身影陡然化作龙身。 玄龙长尾曳地,整个寒眼震颤如裂。此龙狰狞巨爪全数张开,似想将人囚于掌下。 第68章 那庞大的龙身朝她卷来时, 凛冽的气劲掀得草泽上水波晃荡,头顶沧海也轰隆作响,似有巨大的旋涡从海底旋出,整片海皆在翻腾。 渚幽面色沉沉, 唯恐稍停一刻就会被追赶上。 这千年前的寒眼与浊鉴外的无甚不同, 依旧满地萤火, 草泽上一棵棵枯树皆露出半截,那东歪西倒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个鬼影。 尤其草泽下的藤蔓还攀上了树干,在树梢上往下垂落了一截,好似无骨的手。 四周黑黢黢的,遍地紧贴着地皮的萤火慢腾腾地闪动,倒像是长了遍地的鬼眼。 渚幽朝草泽正中掠去,果不其然, 瞧见了那一株灵草,只是千年前的灵草连一片花瓣也未长,花心也无处可寻, 看着与周遭的杂草区别不甚大, 幸而叶梢上那一圈红边格外显眼。 她本想俯身将其从草泽里拔出, 可身后玄龙怒号, 在龙吟响起的那一瞬, 草泽上的绿植全数被这刚风给压弯了腰,险些就被连根拔起。 渚幽手腕一转, 施出了一缕灵力, 刚要触及那柔柔弱弱的灵草,身后玄龙已然迫近,近在咫尺之间, 只消一眨眼,那尖利骇人的龙角便能抵上她单薄的后背。 她身后漫起了一阵寒凉,人世春秋果真如花上露,顷刻间便过消逝,百年前任她把玩的龙一点儿也不柔弱了,甚至还能不知疲倦地追着她跑了大半个寒眼。 她踏在半露出水的枯木上,借势腾高了数丈,心道罢了,这灵草不要也成。 玄龙仰天长啸,脊背和头颅近乎要抵上顶上的屏障,她五趾俱张,四个龙爪皆是锋利无比,在贴近屏障之时,脊背上的鳞片斑斓耀眼,彩光熠熠。 可渚幽未再回头,自然也不知这玄龙的鳞片是何等的好看。 她心下惴惴不安,眯起眼朝远处望去,揣测这寒眼究竟有没有尽头。 可别忽然就走到了头了。如此一来,她还不知还能跑到何处去。 她已极久未被人这般追赶了,即便是两百年前在斩仙台上堕魔时,也未有人追她,那些鸟儿像是被吓傻了,一个个呆愣愣的,就连那些天兵也怔得似是丢了魂一般。 神女堕魔确实少见,何况还是一只千百年里悟性与相貌绝无仅有的凰鸟。 渚幽看不见他们眼中的怜惜,若是看见,定也只会更加厌烦。 她如今被这玄龙追得近乎上气不接下气,倒像是把两百余年前未经的种种补齐全了。 玄龙若是想追上谁,又怎么会追不上,这龙只消一瞬便能掠出数万里,只消一倾身,便能落至凡间,一仰头便能显形于九天之上。 她既是神尊,在这三界之中自然是来去自如,无人可挡,无人能躲。 渚幽垂眸沉思,长应未来之时,此境是由谁掌管?此海深不可测,寒眼埋于海中万丈之下,能将此处看守妥当的,想必只有龙族了。 这数百乃至上千年,竟无一人入得此境,无人听闻,无人知晓,这一方寒眼究竟有何稀奇,竟叫旁人入不得内? 她仰头上观,记起先前她被卷入此境,又及入境后欲破屏障时,被兜头袭来的龙气给震了个措手不及。 于是恍然大悟,想来此方寒眼只由龙族掌管,需以龙气为钥。 龙气? 渚幽抬手覆上了心口,从长应那剜来的心头血钻得她心尖痒,不知那龙在想些什么,她竟被逼得有些喘不过气,似是被逐逐眈眈地盯着,摆脱不得。 身后玄龙巨目圆睁,腥口大张着,底下原本已复原如初的草泽险些又被这曳地的长尾的给拖出了一长道沟堑。 渚幽捂着心口,不知若是调用这心头血上一星半点的龙气,能不能将这屏障打开。 思及此法,她已催动起心尖上那滴寒凉的血,将其中蕴藏的淡薄龙气缓缓汲出。 正将这么点儿为她所用的龙气凝于指尖时,身后又传来一声龙啸。 玄龙吐息,渚幽一头银发被掀至半空,她指尖上逗留的那点龙气岌岌可危,险些就被这龙息给吹散。 渚幽连忙将手拢紧,将这袅袅烟缕般的龙气给攥在掌心。 她猛地一回头,双目几乎要被这庞大的龙身占尽。听闻杀星玄龙有吞天之能,上可戏日逐月,下可吞尽三界江流海潮。 而她,在这玄龙眼中怕是连塞牙缝都不过。 偏偏长应虽是在追她,却始终未奋力将她逮住,似是想等她自己顿足。 可渚幽又怎么可能会乖乖任这龙逮她,她当这龙在天上闷了百年被闷傻了,竟还想让她自投罗网。 长应见她避而又避,心中抑塞不快。她心中略一盘算,仰头朝顶上那堵无形屏障看去,琢磨着璟夷现下在做些什么。 她仰头嘶吼,一双金目已然通红,气息越发急促凌乱,心神愈发不安。 她察觉到自己的那一缕神识归体,便知璟夷那边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观璟夷身边似乎无一能人,也不知究竟有谁在帮她,故而更是焦炙至极。 你究竟在盘算什么?渚幽皱起眉。 一件令我忧心之事。玄龙低吟,其中竟伴着女子阴柔的声音。 竟还有能令九天神尊忧心之事?渚幽未放松警惕,嗤了一声。 你猜是何事。长应问道。 你还真当我们心有灵犀,你所想我皆能知晓?渚幽眉梢一抬,缓缓吐了一口气,那你当真太抬举我了。 长应收回了眸光,龙身在半空中蜿蜒虬曲,她百年前分出那一缕神识,将璟夷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随后才安心闭了关,百年后出来,她也不想放松警惕,本以为那只鸟是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不料竟发生了这等事。 她眸光晦暗,仍是未将璟夷之事全盘托出,若是渚幽知晓,那她取魔主一魂之事,岂不是更容易了。 她得快些出浊鉴,长应心道。好去东海看看那璟夷究竟在做什么。 玄龙只顿了片刻,蓦地奔身而出,如长虹跨天。她心里已有了主意,原是不想逼着渚幽将那一魂交出来的,可如今事出紧急,她管顾不了太多。 渚幽见身后玄龙顿了一下,连忙扶风掠出,可还未离远,便觉得身后寒凉一片,迅猛狂烈的疾风如利爪般抓向她的后背。 她脖颈一僵,骤然变作了真身,那墨黑的凰鸟登时展出了遮天蔽日的双翼,凤尾直垂向底下的草泽,动则掀风,水波晃荡。 可这凰鸟却是何等矜贵,在腾身而起时,长尾也随风扬起,硬是没有沾到丁点污浊。 这堕魔的凰鸟真身不比九天上的鸟雀,那些鸟雀的翎羽如笼神光,似有五彩之色。 可她通体漆黑,只眼珠子还是朱红一片,羽梢上沾着的丁点火苗也甚是鲜艳丹朱。 身上别无它色,她被魔气给浸染得如跌墨缸,黑黢黢的好似沉沉乌云。 凰鸟啼唳,骤然掠出了龙爪所及之处,她额定上的三根翎羽晃晃悠悠,身后尾羽随风摆动,也如划破天际的流星。 只是,这流星并非莹莹皎白,而是墨黑一团,身上好几处还沾了火。 玄龙紧追不舍,凰鸟也半步不让,在这方寸之境倒腾得风烟骤起,水雾四迸。 如此看来,这寒眼似乎还过于小了些,压根不够这玄龙和凰鸟你追我赶。 既要如此追逐,何不把寒眼打开?渚幽扬声说道。 不长应只应了一个字。她并不打算打开寒眼,若是将这寒眼打开,渚幽穿过这堵屏障,定叫她彻底追不上。她紧闭的巨口一张,龙齿已触及凰鸟曳动的长尾。 尾羽被碰触的那一瞬,渚幽仰颈啼啭,长尾登时如同长鞭一般,朝龙首猛甩而去。 她紧将魔主那一魂拢在爪中,回头忽地朝那紧追在后的玄龙吐出了一口凤凰火。 火光乍亮,轰隆一声响,如球般在半空中朝那龙滚了过来,明亮灼目,好似天上玄晖。 玄龙双眸一眯,猝不及防被烫着了龙角,仰头又是一阵嘶吼,龙吟一出,又是山崩地裂一般,整个寒眼皆在震颤。 偏偏这凤凰火风吹不灭,若是不管不顾,定会将她烧成一地碎鳞。 凤凰火沿着龙角直往下爬,似是附在了那黑鳞之上,近乎要烧到玄龙眼梢。 忽然间,火上结了冰霜,攒动的火焰全数被冻成了冰晶,嘭一声碎成了齑粉,那晶莹剔透的粉末还未及地便全数化尽。 运转灵力后,龙角及鳞片上被烧伤的痕迹快速愈合着,转瞬便连丁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长应又凌身而出,庞大身躯蓦地一扭,硬是将那凰鸟给圈在了其中。 凰鸟仰头啼唳,啼叫之时,那威慑力丝毫不逊九天神龙。 她的双翅被紧紧勒在身侧,根本展不开,只能扭动着身子,慌忙挣扎着。 然而玄龙却越缠越紧,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盘了一圈还不成,又盘起了一圈。 渚幽料到她飞不出这玄龙的巨爪,可未想到她明明都已经幻出真身了,仍然未能多躲半刻。 她挣也挣不开,近乎要失了气力,低头便朝玄龙的鳞甲啄去。 然而心头酸楚未减,看着气势汹汹,实际上连啄米粒的力气都未用上。 她那长喙怼向长应这身玄鳞,又以头去拱,顶上三根墨羽已被折腾得东倒西歪,惨兮兮的。 长应被啄了几下,却一点儿疼也未感受到,甚至还似是挠痒一般。 她轻哼了两声,龙啸低沉,心道明明头一天夜里,渚幽还甚是忧心她那龙角上的伤势,如今却要啄她。她垂下龙首,用那庞大的脑袋去拱这凰鸟的颈羽。 明明是能毁天灭地的九天神龙,可此时却小心翼翼的,像是被驯服了一般,轻飘飘的直往渚幽的脖颈上拱。 渚幽被她拱得心乱如麻,心头血倏然乱窜,也不知怎的就心乱了起来。她连忙仰起头,长喙朝天,厉声叫唤着。 长应听她一叫便不知分寸了,拱她的时候未用上什么气力,可却是越盘却紧。 深海之下的这一方天地,龙凤仿若交颈。 渚幽不得已变回了人身,险些从这间隙处坠了下去,可才刚往下沉了点儿,便又被盘紧了。 这龙当真将她缠得严严实实,连丁点儿缝隙都未留。 她双臂紧撑龙身,变回了人后,眼梢潮红一片,嘴还微微抿着。 她发顶又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仰头一看,合着是这龙还在拱她。 她双足悬空,只得攀住了这缠在她身上的龙,双掌挪动时,猝不及防摸到了几处翻起的龙鳞,鳞下湿润温热,分明是又淌血了。 她明明啄的时候未用力气,想来定是这龙追她时不管不顾,不知蹭到哪儿去了。 一片片本来齐齐叠着的龙鳞要么翻起,要么已变得残破不堪,摸着更是硌手。 渚幽实在不知这龙怎这么能忍痛,比她还更胜一筹,昨日受灵魄之痛时是这般,今日遍体鳞伤也是这般,就好像这龙生来便不畏生死病痛。 如此之龙,也合该是上古杀神。 她被缠得腰腹憋闷,这龙还凌空而上,硬是将背脊抵至顶上屏障,离那草泽越来越远,她腹中直涌酸水,双臂险些使不上力气,两条白生生的手臂只得无力地撘在龙鳞上。 横在腰上的龙身似要将她勒断一般,她仰头喘着气,那龙还硬是要蹭她,将她满头银发给蹭得凌乱不堪。她的脑袋随着这龙的举动晃个不停,头昏欲裂。 她欲别开头,本想训斥这龙,可口中只吐出了点唔吟,气息颤颤巍巍,似欲断藕丝。 长应。她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点儿声音,好似整个人被这龙缠得化作了水。 她鬓汗沿着颈子滴落,掩进了衣襟里,双臂软软地搁在龙脊上,头一歪,只得倚着那硕大的龙首喘气。 可长应缠着她的力道分毫未减,她肋骨已经疼到发麻,连忙动了动唇道:我无甚力气了。 长应、长应?她眼梢绯红一片,一双无辜的眼半敛着,泫然若泣。 长应垂眼看她,不动声色。 你何必如此?渚幽无力道。可问出口后,又觉得这话其实也该是长应问她的。 她又何必如此? 可她已无回头之路,即便是长应不杀她,天道也已容不下她。 她若要破境问极,以这凤凰血脉,必得再历天雷地火,先前她未入魔时天雷地火伤不着她,可她如今是魔啊。 她若要受那天雷地火之劫,必是九死一生。 长应未应声,垂着一双金目一瞬不瞬地看她,眸光冰冷,一颗心却撞个不停。 她如尝蜜饯,口腹皆甜,已近乎听不清渚幽说了什么。 渚幽仰着头,直视着长应那双冷漠的眼,在看见那巨大的龙首忽地一垂,又拱了过来,忙不迭往另一侧避开。 可那龙首已抵至眼前,那么个庞大的物事忽地凑近,将她的视线给全数占尽,她不由得闭起了眼,被拱得身后的的银发直晃悠,眼梢又通红一片,紧闭的唇还微微颤着。 该你的,我都会尽数将你取来,你莫要急。玄龙忽地开口。 长应那声音冷冷淡淡,似乎分外平静。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8) 渚幽一哂,心道她不急,但她想活命。 天底下哪有什么该是我的。她慢腾腾开口,仍是气息奄奄的。 被他人取走了的,那便是别人的,只要一日未将所欲种种攥在手中,那都不算她的。 入魔两百余年,难道她还不懂么。 我说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偏偏长应还分外固执,原先稚儿模样时就总是一板一眼的。 没想到如今更甚,没因将肉身重塑完全就减淡半分。 渚幽双臂无力,可攥紧的五指却未松开,魔主那一缕魂仍被困在她的掌心之中,她若是将其放开,也不知这一缕会不会钻进什么空子里,忽地就转生去了。 魔是相当狡猾的,魔主自然也不例外。 她被这龙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银发的发丝贴在脸侧微微蹭动。她敛起双目,眼皮微微颤动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长应格外喜欢她如此模样,好似乖顺到只得让她吞吃一般。 渚幽忽地睁了眼,头微微一歪,那眼梢的凤纹便落入了她的眼底,分外好看。 长应见她无力地喘息,略微松了一分力气。她道:我不知你为何一定要令魔主苏醒,可他若是醒来,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渚幽久久未言,像是失了魂一般,银白的鬓发汗津津的。 半晌,她才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定是该信你的。 她说得极慢,一字一句似在斟酌。 长应倏然变回了人身,见渚幽蓦地往下坠,连忙伸出双臂将其环入怀中。 渚幽被揽了个正着,无力地展着双臂,腰背微微弓起,瞳仁猝然一缩。 近乎要跌至草地时,她后背如受灵力所托,慢腾腾及了地。 长应这才收了手,垂眸紧盯着身下之魔。 渚幽别开眼,眼眸低敛着,好似当真化作了一滩春水,将长应一颗心也浸软了。 她不紧不慢道:你将我松开,大不了,这一魂我不要了。 长应屈起腿,当真不要? 萤火在渚幽的脸侧跃动着,那黯淡的光照得她的脸素白一片,她洒了遍地的发也像是洒了月光一般,皎皎生辉。 长应左掌轻碰在她的腰边,右掌却缓缓捏住了她的手腕。 渚幽未挣,低眉敛目地说:你且先回溯至原先之地,我们此番逗留太久,可别出不去了。 长应捻动手指,摩挲着她手腕上那略微突起的骨头,一边在斟酌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半晌,她淡声开口:好 忽然间,如天摇地动一般,不光寒眼在颤动,就连寒眼之上的海也猝然掀起波涛。 只一睁眼,她们便回到原先之地,四周又是错落翻倒的屋舍和高山,倒流的河水,和与明月衔在一起的飞瀑。 颠倒错乱,惑人心绪。 渚幽攥了那一魂的手仍未松开,而长应也仍圈着她的手腕。 她心里暗暗盘算,五日近至,届时撼竹和骆清必定会将她拉出浊鉴,只要她不松手,这一魂便跑不了。 哪知,一山还比一山高。 长应忽地塌下了腰,腰腹和胸膛紧贴了过来,她那张本该艳绝却寡淡至极的脸近乎抵上她的面庞。 渚幽怔了一瞬,只觉得身上压了一片柔软,眼一动,便能看见长应那挺俏的鼻尖。 在胸膛相贴的那一瞬,互换的心头血倏然挣动,钻得她心尖顿痒。 咚的一声,她似还听见了自己错乱的心跳。 那一刻,神魂如遭抚弄,竟犹如灵气盈身一般,叫她陡然失神。 就这么一时不觉,她攥起的手被扒开,长应的五指扣入了她的指缝中。 第69章 十指相扣竟是如此感觉。 根根指骨紧密相贴, 掌心贴着掌心,薄汗浸在了一块。 渚幽在瞧见长应那苍白的唇时,不禁想咬上一咬,好将那嘴折磨出几分血色来, 她猛一回神, 连忙扬起头避开, 细瘦的脖颈筋骨分明,被拉扯到了极致。 偏偏长应抵着她,就连胸前柔软也撞在一处,叫她退也退不得。 那强劲有力的心跳顺着长应的胸膛传了过来,她心惊肉跳,似乎她的心也狂跳不已,搅乱了她的心神。 她觉得自己本应该是要生气的,且还该气到发指眦裂, 气这龙逮着她捉弄,偏不给个痛快。 可不到半刻,心尖上那滴寒凉许久的心头血也似是被抚慰一般, 竟安分了下来, 没有捣得她心绪混乱。 她周身如被沸水泡软, 眼梢通红一片, 双目近乎失神。 一时间, 她好像什么杂念都沉至心谷了,所有的思绪都与面前的龙相牵。 似乎她感受到了长应的心绪, 那样平静又冷淡, 明明像是对什么都不以为意,可偏偏眸里有她。 就这么一瞬间,渚幽竟放松了警惕, 忘了原先自己的手里还攥着魔主一魂。 在五指被扣牢的时候,她也久久未想起那魂,好似那些凡尘俗念都被挖空凿尽了。她差点忘记管顾其他,甚至想就这么躺下去。 长应伏在她身上,那垂至她脸侧的发微微晃动着,发梢挠得她的耳畔一阵痒。 渚幽猛地回过神,双眸骤然一眯,这才发觉掌中那一缕魂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抽了出去! 她匆忙转头,企图将那一缕魂给抓回来,她好不容易才捏在了手中,怎能说放久放。 然而身侧全是错乱的屋舍和山崖险壁,一切混乱至极。 除了面前这龙以外,她连半个生灵也瞧不见,去哪找那一缕魂? 渚幽心骤然一紧,冷声道:适才你是故意的? 是长应冷声道。 渚幽后背寒了半截,她随即想到,幸而是在浊鉴之中,这一缕魂既然是在浊鉴中不见的,定然也仍在这浊鉴里。 半空中颠倒的房屋在变幻着,转瞬便沉至湖畔之中,而后又从湖里穿过,可无论如何变幻,始终是这般混沌虚假。 渚幽本欲侧身钻出,一边又想甩开长应的龙爪,可没想到这龙将她的五指扣得着实紧,紧到勒得她的指节生疼。 长应冷漠如旧,上挑的眉眼中看不出分毫的骄横轻蔑,寡淡得好似水中月,贴不近,捞不得。 似乎所有凡尘欲望都未能将她浸染,她百年如一日,寂寥如初。 只是她那瞳色太深了,深到好似所有在她身上寻不着的浊念都障翳在那竖瞳之中。 渚幽半张脸近乎要贴到地面,气息不畅地发问:你方才做了什么,为何我会忽然失神? 长应却分外冷静,无动于衷一般,扣紧了渚幽的手道:明明是你同我换的心头血,你却问我做了什么。 虽然是在反问,可她说得慢慢悠悠的,声音还似乎压低了点儿,叫人听出了一腔的委屈。 都已是九天神尊了,三界里就算是百八十个仙神联手,也未必伤得了她,她却还是会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像是被人欺负惨了。 渚幽登时无话可说,她本想动一下身,可刚屈起腿,便触及了长应腰侧。 那腰肢是柔的,被她碰了一下,似乎还僵住了。 长应虽僵了腰,面色却依旧无甚变化,似乎这一辈子摆不出别的神情了。 渚幽扭动手腕,侧头环视起周遭这错乱的屋舍和峭壁险滩,按捺住心底的异样。 心道是啊,是她换的心头血,她连哄带骗的,同这龙说,换了心头血后身子骨便可痊愈,便不会再受病痛所扰,故而她又怎会不知 只要心头血与原主的牵连仍在,便会令受了这心头血之人受原主心绪所扰。 可这并非什么时候都能行得通的,得要两人靠得十分近。 原先渚幽并不知这个「十分近」究竟是要多近,但古籍上有过记载,换了心头血的二者多为双修关系。如此一来,修炼便可事半功倍。 她当时觉得,这个近应当是像双修那般近,她怎么也不可能和一只龙以此等法子修炼,故而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似乎想错了,光是这么贴近些许,就能让她神魂仿若颠倒恍惚一般,差点失了神志。 渚幽找不见魔主一魂,略微眯起眼道:你将我的东西弄去哪儿了。 这话着实熟悉,旁人之物就这么成她的东西了。 丢了长应竟有些晃神,本是想令渚幽直视她的。 可她两只手都腾不出空,只得将脸贴了过去,迫使渚幽回过头来。 渚幽侧颊冷不丁贴上一张冷脸,那细软的墨发还在她眼梢边上剐蹭着,她眯起一只眼,只得抿起唇朝眼前这龙看去。 长应如愿以偿,直视着她的双目道:你究竟想从魔主那拿什么,有什么是我给不了你的。 你好大的口气。渚幽绵软的声音寒了下来。 长应虽知晓了苦乐喜哀,却未全通人间百般滋味,也不知自己这举止意味着什么,更不懂这与人间情事有何区别。 她掐着渚幽的腰,单膝嵌入那双细白的腿中,压住了那绸布和雾縠薄纱。她冷声道:你不试试,又怎知我给不给得? 渚幽心觉窘迫,小腹略微一收,莫说是两百年前,即便是她堕魔之后,也未曾与谁这么亲近,近到双腿如藤枝般缠绕,分外不堪。 长应哪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劲,默不作声地定定看她,也没有懈下丁点气力。 渚幽别开头,咬牙切齿道:可真有你的,这么煞费苦心也要将那一缕魂给弄走。 魔主罪孽盈身,其魂也篆刻上古魔恶报,我忧心你会受其所噬。长应淡声道。 就算是反遭其噬又如何,你可知我寻它寻了多久?渚幽眯起眼,忍着那神魂涤荡的感觉,硬是坐起了身。 这一坐,她的额头近乎要与长应相抵,长应不得不略微撑起身,似坐在她腰上一般。 渚幽手腕一转,登时将长应的手反扣,她想借势翻身将这龙按住,可没想到这龙将手收回,转而竟环住了她的腰。 长应的手温温得贴在她的腰上,一时间,她似乎所有的知觉都凝在了上边。 知道她平静道。 渚幽双眼瞪直,抵至舌根的质问和愤懑不得不被咽下喉中,她窘促地侧过头,耳畔一片薄红,咬着唇一副怒而不言的模样。 可偏偏长应面色冷静,像是丝毫旁人该有的七情六欲都没有,她那一颗心合该是冷的。 既然知道,那你还要将那一魂夺走?渚幽顾不得太多,她唯恐那一缕魂归回千年之前,让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陡然将灵力释出,那灵力虽是澈蓝一片,实则炙如烈炎。 长应面色骤变,垂在渚幽身上那乌黑的发梢已然着火,滋的一声被烧没了一截。她皱眉道:我忧心你 她境界已在九天之极,那发丝刚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转而又完好地长了回来,似乎生生不绝。 你之忧心,于我何用。渚幽字字诛心,咬牙切齿道:千年前你仅一魄便让魔主粉身碎骨,令他不得不散魂转生,魔域因此成了一团散沙,可天界为何不干脆将魔域抹去,只将那个勾连天魔两界的上禧城割了出来? 长应当真不知,她生来煞气满身,除了伏魔以外,再无别的念头。 渚幽低笑了一声,双目无辜得连半分威慑力也不曾有,天界已知晓,魔主为何拼死也要领兵将上禧城夺去,因上禧城中有 长应皱起眉,有什么? 渚幽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有活命之道。她见长应皱起眉便觉痛快,连窘迫都忘了。她心道,自然是有能窜匿于天道之下的玄机。 若能窜匿于天道之下,她便能突破境界而无须受天劫折苦。 既如此玄妙,天界为何仍对上禧城不管不顾?长应冷声问。 那你便去问天帝。渚幽道。 长应本想再度将渚幽制住,可没想到身下之人忽地变出了真身,本该朱红的翎羽虽已是墨黑一片,可身上所燃着的火仍旧炙热逼人。 长应如今是人身,被那烈炎给逼得连忙凌身退远,她手指上沾着的那一簇火缓缓跃至她的衣襟,将她的黑裳烧得噼啪作响。 那身黑裳本就是龙鳞变的,故而被烧得劈啪作响的,实则是片片黑鳞。 长应眸光一暗,火苗登时冻结成冰,那霜白一片的冰中绯红可见,便是从渚幽身上蹿过来的凤凰火。冰晶骤然破裂,里边的火也跟着被碎成了细屑。 朱凰骤然转身,啼唳着朝远处掠去,那纤长的尾羽垂至地面时,蜿蜒的火光随即亮了起来。 她飞出一尺,那火便被拖出一尺。 浊鉴中顿时火红一片,那些与山壁勾连的屋舍,从玄晖明月中穿过的巨树一时间全数染上了火光,可偏偏这火虽风吹不熄,却也未能将此处的任一一物烧毁,只因此处的万事万物皆是虚幻。 渚幽从刀削般的山壁上一掠而过,翠林翡湖皆被翎羽上沾的火染得赤红一片。 她左顾右盼,想将那一魂揪出来,连一个角落也未放过。 莫要找了长应连忙凌身跟上前去,只见底下的大火窜了数丈高。 远处那啼唳的朱凰似是焦灼万分,不休不歇地往前掠着,疯魔了般。 长应见状连忙冷声道:静心定神,你如今心有杂念,必会给浊鉴可趁之机。 渚幽的心太乱,即便是她释出威压有意镇住浊鉴,也敌不过三界生灵的贪嗔痴对浊鉴的吸引。 朱凰似听不见她所说,仍在四处找寻着。 长应垂眼,将攥紧的五指略微松开了丁点,只见她手里拢着的恰就是魔主那一魂! 忽然间,四周之景似又被扭曲成一团,光影斑驳一片,万事万物迷离错乱。 那朱凰啼唳不已,明摆着又要被卷入万象混沌界! 长应瞳仁紧缩,连忙喊道:渚幽!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喊出渚幽的名字。 她垂下眼,定定朝握起的五指看了一阵,忽地将五指全数展开,随即又解开了魂上束缚。扬指间,那一缕魂倏然消散,连影也没有留。 明明是是渚幽好不容易才取来的,可它消失得甚快,又十分的轻易。 朱凰却未察觉,她骤然一顿,果真陷入了万象混沌界中。 只见周边旋作一团的景象再度展开,竟又变作了起先进来时的那片荒漠与海。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69) 渚幽再度看见这混沌不分的天地,只是她初入镜时似在旁观,如今却像是她被拖入其中。 她将双翼一抖,赤火又落,火势愈烧愈烈。 这荒漠上仍是那万千魔兵,同先前不同的是,这些魔兵竟在摆阵。 凤凰火将这大漠烧成一片火海,将这数不尽的上古魔兵全数卷入火中。 那支魔兵身上的衣物皆被烧尽,浑身魔纹近乎全都露出,一对对奇形怪状的魔角在火中被烧得通红一片。 他们齐齐抬头,似乎甚是忌惮那振翅间扇出炎火的朱凰。 在他们身侧刮刮杂杂烧着的凤凰火似能毁天灭地一般,寻常术法压根不能将此火熄灭。 魔兵们冒着大火行进,骤然在沙漠中摆出了一个大阵,此阵直指天上朱凰,大阵蓄势待发,一旦阵成,必取朱凰性命。 渚幽的神志又朦胧不清了,她近乎要忘了自己是谁。 长应也被卷入其中,她见魔兵们的所布的大阵将成,连忙化作龙身朝天上振翅不停的朱凰盘了过去。 玄龙腾身直冲九天,冲破了这浊鉴禁制,眨眼间便带着渚幽回到了镜外之界。 那一瞬,两缕相缠的魂魄从浑浊不堪的宝鉴上钻出,汇入了各自的躯壳之中。 魂魄归体的那一瞬,渚幽未能立刻清醒。 方才在浊鉴里时,心里的贪嗔痴似乎都被夸大了一般,原先她还是平静的,后来怒火烧遍了她整个胸膛,近乎要埋没她的理智。 这浊鉴当真会令人溺在其中,它似是能窥见人心底的种种不堪。 渚幽瞳仁一颤,心道她为什么她能看见上古魔族,是因她执着于此,还是浊鉴有意想让她看见? 凝神后,她才恍然发觉,她在浊鉴里好不容易才甩开长应的手,一出来竟是又和这龙双手相贴。 长应也回过神,松开了渚幽的手,缓缓站直了身。她面色本就苍白,如今更是难看至极,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剜骨剖魂之痛。 渚幽未能看见背后这龙的神情,她将五指一攥,想着她险些就能将魔主那一魂带出来,都是这龙处处阻她。 她蓦地回头,却见长应直挺挺地站着,额上一滴冷汗缓缓沿着面庞滑落。 长应站着一动不动,面色寒凉难看,眉心还紧紧皱着。 那双眼倏然变作了龙瞳,眼珠子却连转也不转,好似隐忍。 渚幽这才想到,长应在宝鉴里时,是经受了灵魄受牵连之痛的。 旧史被改,长应那灵魄撕扯之痛也延至镜外。 渚幽本应该生气,如今怒火也正在胸膛里烧着,可看长应忍痛不言的模样,顿时又将话咽入了喉中。 长应缓缓抬手,捂住了头,她垂头时,额前金饰微微晃动了一下,她那微敛的金眸,似是变得和这额饰一样脆弱了。 若是同先前在浊鉴里一般,想必她定会忍不住疼痛,甚至会变作龙形。 那龙尾若是甩起来,不说这客栈,也许连着这片街市都要被夷为平地。 长应定定看着她,问道:你可有觉灵海膨胀,识海如烧? 渚幽皱眉,你未让我共担,我又如何会觉不适? 长应未言,眼中竟流露出可惜之色。 渚幽侧身看她,本是想问这龙痛不痛的,可这哪里需要问,想来必定是疼痛难忍。 若要盘根问底,其实还是因她。 渚幽心里苦楚如浪,要将她淹得喘不过气,她定定地看了这龙好一阵,半句话也未从喉中挤出。 长应忽然将手放下,冷声道:此镜我暂不取走。她猛地甩出一道灵力震开了紧闭的窗,倏然便钻出了窗外。 就好像白电刮过天际一般,转瞬便没了影。 街市上热闹非凡,却无人注意到这动静。 渚幽回头,只见那浊鉴仍躺在她的桌上。她将手覆了上去,只一瞬又收回了五指。 她捏住镜沿,蓦地将它扔入了芥子之中,总之她是不会再轻易入鉴了。 长应走时,将这屋上所覆的禁制也一并带走了,渚幽抬手时,那屋门顿时打开,将门外站着的撼竹给吓了一跳。 撼竹瞪直了双目,愣了好一阵才朝屋里迈了一步,还迈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被那龙下的禁制给削断半截腿。 她可不信那龙当真不想报被舍下之仇,只是不急于这一刻罢了。 在步入门槛后,她动了动脚尖,脚上知觉仍在,看来未被削断,这才急匆匆往里奔,心跳如雷地说:尊主,那、那、那 她本是想说那只龙的,可若此龙当真是九天神尊,想来三界里谁说她的不是,她皆能听见。 故而撼竹一哽,改口又道:那谁有未为难你? 渚幽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长应在浊鉴里时,当着未让她伤及一根汗毛,但也没有让她将魔主一魂带出来。 所以她这几日入鉴究竟是为了什么?渚幽一时觉得很迷蒙,她可真是入了个默寞。 撼竹连忙又道:那尊主可有伤到哪儿? 未曾渚幽这才道。她朝那扇大开的窗望去,也不知长应为何急急忙忙离镜。 撼竹回头看了一圈,又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一位呢? 走了渚幽屈了手指将桌子叩得笃笃作响。 她竟就这么走了,还未将此物带走?撼竹朝浊鉴一指,心道不可能啊,还一不留神便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她、她当真不是来寻仇的? 渚幽心说,那龙还当真不是来寻仇的。 那从窗户钻出的龙腾至九天,在云间忽地化作了龙形,巨尾一甩,将这遍天的云皆砸成了烂泥。 神光耀耀,玄龙沐在神光之中,将灵魄撕痕慢慢填补。 长应吐出一口龙息,回想渚幽方才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觉有些憋闷。 她在浊鉴中虽遭灵魄撕裂之苦,可却不是实打实的失了那一魄。 若是那一魄真没了,想来渚幽才能因共担福祸而与她同历那命中缺魄一劫。 她念着璟夷那发生的变故,心焦如焚,却不得不多沐几日神光再下东海。 第70章 玄龙迎天而上, 在云蒸霞蔚的天边静卧不动。 她离天数日,天宫中不免有仙腹诽,那浊鉴究竟让谁拿去了,为何连九天神尊也不能将其取回。 芝英仙是天帝耳目, 得知神尊回天便速速赶至, 却见长应似有不适, 便在一边静候着,未敢擅自上前叨扰,生怕扰了神尊好眠。 长应并非在睡,她先前重塑肉身便是以神力为食,如今填魂魄之伤也是如此。 环顾三界,食灵力及神光以来修炼疗伤的,恐是仅她一神。 她周身被玄晖笼于其下,一身鳞片本该是玄黑一色, 却被这神光给照得光彩绚烂,似是九天霞色皆覆于其上,能与炎日及寒月争辉。 她神志清醒, 灵魄钝痛正在缓缓消退着。在闭目养神的这期间, 她自然知晓有人在不远处立着, 但那仙并未走上前来, 只是镜候。 她虽同天上仙无甚龃龉, 但惯于孑然一人,故而对什么都留有戒备之心。 那仙气息熟悉, 她记性又甚好, 一下便认出是芝英仙。 百年前在神化山里时,她便记住了这仙。当时这仙同渚幽大打出手,明明是能趁着渚幽状况不佳而将其缚回天宫的, 可她偏偏没有这么做。 在天宫百年,长应又怎会不知,这些花鸟看似一副并不眷顾从前的模样,可分明是还念着两百年前在天宫中格外受宠的朱凰。 凤凰本就是百鸟之主,渚幽受这些鸟儿喜欢也并非怪事,只是长应想到天宫中有这么多人念她眷她,便心觉烦闷,好似心底有个无底深渊,渊中晦暗闭塞,容不得他人瞧见。 这是魔念,兴许是因同渚幽互换了心头血,故而她的心绪也受到波及。 她心知万不可生出魔念,故而将如此种种压制在心底,省得一时不觉,那些念头便会涌上前来,占据她的心尖。 她伏在云端动也不动,如卧云而眠,身上所有在浊鉴里受的伤已然痊愈,连丁点疤痕也未能看见。 两个时辰后,凡间已是黑夜,可天上仍旧亮堂堂一片。 玄龙倏然睁眼,那一瞬,止不住的威压朝四周震慑而去,万里浓云皆被波及,如浪潮一般掀天而起,就连天宫中的仙也因此浑身一震。 长应抬起眼,只见那芝英仙从远处走前。 芝英仙倾身低头,低着声道:天帝命小仙前来询问,不知神尊可有将浊鉴寻回? 浊鉴 长应蓦地变作人身,原本曳地的裙摆随即垂落云中,她微微皱起眉,淡声道:转告天帝无需担忧,我已知浊鉴去处。 芝英仙欠身作礼,却未立即离开,而是疑惑问道:神尊可是受了伤? 她未敢问是何人所为,料想这三界之中,暂无人能将这位伤及。 无碍长应金目一抬,眸光疏远冷淡。 芝英仙见状只好又道:神尊好生休息。言罢转身便化作了漫天英华,顿时就没了影。 长应敛起眸光,孤身一人立在云端,纤细落寞,却无人敢近她身。 她有意未将浊鉴带回,好让渚幽知晓,她还会再找过去。 经那一遭,渚幽应当不会再着急入鉴,既然已进过一次,便知晓此鉴有多狡猾,不单能迷惑人心,还能将人心贪嗔痴恨皆绘于镜中。 所幸她在浊鉴里松了手,魔主那一魂定会顺应浊鉴回到千年之前,再度潜入了轮回,故而现世万事未变。 魔主那一魂所背负着不计其数的人命和因果孽障,此魂由谁带出,这些因果孽障必定会算到谁的头上。 如此一来,将此魂带出来的人必会受天道降罪,永世不得超生。 即便是死后也未得解脱,将会被困于无间深渊,受极寒冻骨及孽火烧身之痛,万鬼啃噬,生不生,死不死。 此便是背负魔主因果孽障的后果,渚幽明知如此,便仍想碰触,长应思及此处便心乱如麻。 那因果孽障皆会由玄晖之上的界外天道馈还,饶是她已成九天神尊,也未必能抵挡得了。 在灵魄所受之伤修补完全后,她念着在浊鉴里时,渚幽曾提及上禧城一事。 于是乘云直抵天门,闯至那悬于金纹浮石上的白玉宫阙。 玄顷见神尊煞气腾腾而来,竟有一丝错愕,连忙将长袖一甩,令一旁议事的仙神尽数退下。 那一个个正呈报所管事务的仙神本还错愕不已,一看是那位无情无欲的神尊,顿时又心觉了然。 殿门外那身着五彩法衣的瑞草仙缓缓步近,恰见众位仙神从殿里退出,忙不迭往里瞧了一眼,只见那高挑纤细的神尊正站在天帝面前,便也回头跟着众仙一块儿走了。 长应将五指一拢,敞开的殿门如有风助,嘭一声关了起来。 芝英仙未来得及入殿禀报,玄顷自然不知浊鉴究竟有无下落。他皱眉问道:神尊已将浊鉴寻回? 长应冷声道:还未取回,今日来只有一事想问。 神尊但说无妨。玄顷抬手,示意长应入座,他手指一动,案上的琉璃酒盅自个儿动了起来,瓶颈一轻,仙酿便汩汩流出。 盛了仙酿的玉杯缓缓落在长应手边,馥郁清香,闻之醉人。 长应却未执杯,她对这些身外之物想来无甚欲求,连碰也不大想碰。 她金目一抬,直言:千年前魔主三魂散尽,天界为何仅将一个上禧城割了出来,却又不立执掌此城的神职。 玄顷竟是愣了一瞬,抿起唇缓缓将腰背挺直,屈起食指在案上轻叩了两下,不知是何人在神尊面前提及了此事。 长应睨他一眼,天帝又何须试探于我。 玄顷眸光晦暗,思索了许久才道:千年前魔主魂魄四散,其手下一众魔兵入了上禧城后便不知踪影,至今城中未有人看见,似是遁匿于虚无,诛邪神君曾入城搜查了五载,亦无结果,又听闻城中常有妖魔销声匿迹,似被卷入界外天地。 竟有此等怪事?长应皱眉。 我本欲招来天雷将上禧城铲灭,掘地三尺也想将那支魔兵找出。 不料此地即便是被劈得四分五裂,也不见半个魔兵露面,似被荫蔽于天道之下。 玄顷眸光沉沉,上禧城内奇人异事比比皆是,与其派掌职之仙镇守,不如撤去禁制,守株待兔。 遁匿于天道之下?长应豁然贯通。 渚幽之所以着急想让魔主复生,想必就是因得知魔主将万千魔兵藏于城中此等诡事,也想掘出其中玄妙,好借此地来抵挡雷火之劫。 故而才这般气壮胆粗,难怪她会说上禧城中有她活命之道。 长应微微颔首,淡声道:多谢指点 玄顷尚来不及将她留下,便见她化作玄电夺门而出。 长应穿过九天云霞,如掣电般砸入东海之中,她吐出一口浊气,心烦虑乱。 她先前想过许久,若是渚幽愿意,她大可以掏出一根仙骨,如此渚幽便是半仙半魔,不受三界约束,还可在这天地间自立门户,可渚幽偏要冒险。 海水如被炸开一般,轰隆一声,鱼虾被溅得老高,又扑腾着落在了渔船上。 渔船上那戴着斗笠的渔夫又昏昏欲睡着,听见这声响时骤然回头,只见腾至半空的水花已落了回去,他的船上又平白无故躺了许多活蹦乱跳的鱼。 那渔夫连忙弯腰去捡,心里又琢磨起来,怎么天上又下鱼了? 一头钻入万丈海下的长应已立在龙宫之前,一众兵将连忙躬身,弯着腰面面相觑着,也不知神尊怎忽然又来了。 少顷,东海君出来相迎,忙不迭道:神尊今日怎有暇光顾,若是早说片刻,本君也好安排布置一番。 不必长应冷着一张脸,丁点不领情,甚至还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 这哪里像是登门拜访的模样,分明就像是来砸场子的。 可众仙皆知九天神尊脾性如此,一身修为又极其吓人,去哪儿不像是砸场子。 东海君甚是惶恐,不知神尊此番是为何而来,他寻思着寒眼已开,他们东海已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了。 神尊座下久久无人,他的那一众龙子同神尊相比又甚是弱小,哪像是被看得上的。 东海君双手一拱,连忙道:神尊里面请。 长应点点头,却在跟着东海君步入大殿中时,不动声色地分出了一缕神识,又将神思附于这神识之上。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0) 那一缕神识神不知鬼不觉地贴上了大殿的白玉外墙,倏然离远。 东海君使了个眼色,那一众站着的侍女便极其懂事的将佳酿奉上,又全数退了出去。 等到大殿中再无他人的时候,东海君才问:不知神尊此番所为何事而来? 他不是傻的,心知神尊总不会就是下来喝他一杯佳酿。 再说,上回长应来时,可是一口也没喝,哪又能眷上这东海佳酿的味道呢。 大殿里的金银玉石煌煌如灯,其上似泛着水光,照得长应本就无甚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一片。 若是凡人见着她,定想不到这么个看似苍白病弱的女子竟会是九天之上受众仙敬仰的神尊。 只是长应除了面色仍旧苍白以外,再没有哪儿看起来像是孱弱之人该有的。 东海最近还好?长应侧头问道。 不敢劳神尊挂怀,东海近来自然一切皆好。东海君更是惶恐,虽知神尊本就心系三界,可他小小一个东海,又怎敢分去神君忧思。 长应微微颔首,额前金饰微微晃动,如抹了灰一般,不见程亮。 东海君连忙收回眸光,想着这东海中金银玉石数不胜数,若是神尊喜欢,将这大殿送出去也不无不可。 贤侄们可都还好?长应平静问道。 东海君一听到这称呼,险些就地晕厥,他可真是平白无故长了辈分。 虽说他年纪不小,模样看起来也并不年轻,可怎么也当不起神尊的长仙。 他昏昏沉沉,生怕自己听错了,低垂的眼眸子连忙一抬,可看长应模样郑重,神情又严肃至极,哪像是开玩笑的。 东海君连忙道:都还好,可要将他们唤来? 长应屈起食指在桌上叩了叩,不必,东海君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她的那一缕神识被剥离,璟夷身侧怎么也不该如此寂静才是,应当是出了什么变故的。 方才她分出一缕神识,便是想在这龙宫中找到璟夷所在,好看看那只鸟现下在做些什么。 那杂毛鸟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境界高不成低不就,修为也着实高不到哪去,若说她身后无人相助,长应是不信的。 她不想将此鸟背后之人惊扰,故而未让东海君将其唤至大殿。 那一缕神识贴着大殿的白玉高墙钻远,不出片刻便找到了璟夷的居所。 没想到那屋舍之中仅璟夷一人,房门还紧闭着,身边竟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着实古怪。 璟夷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那锦被还盖至下巴,近乎要将她整个头都蒙住。 若是凡人,还能解释说身体抱恙,可这璟夷乃是凤族凰女,其魂之一又原属魔主,怎说生病就能生病。 璟夷卧床不动,细看之下,长应才发觉她竟在微微颤抖着,气息又甚是急促,分明没有睡着。 大殿中坐着的长应不动声色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樽,虽将酒樽抵在了唇边,却未喝上一口,神思实则早就跟着那一缕神识飘远了。 她见璟夷颤抖不已,似是受惊了一般,故而驭使神识沿着床沿缓缓上攀,钻入了这杂毛鸟的发中,作势要钻入其识海。 这几日里必定是发生了什么,长应心道。 入其识海,轻易便找到了前几日的那一缕灵丝,那灵丝澄澈坚韧,并未被损坏。 长应立即潜入了这根灵丝之中,顿时见到了那日幕幕。 那日,璟夷蜷在角落,将头埋到了肘间,似乎受人威逼,浑身抖得不行,古怪的是,长应只听得见璟夷说话,却不知她是对谁所说。 灵丝中,这鸟就像是在自然自语,像是疯魔了一般,口口声声问那人是何身份,为何将她引诱。 果真如她所想,璟夷身后当真有人,只是那人竟一直未曾露面。难道三界内不止她境界已至问极? 长应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人是如何能瞒过她的眼。 若真如璟夷在灵丝中所说,那人两百年前便引诱她入了神化山,杀了个凡人,那这人会是谁? 果真,两百年前璟夷并不是平白无故入了神化山,也不是平白无故去碰了那魔门,只是自始至终,那劝诱她的人一直未曾出现。 长应从这灵丝中离开,本是想借由浊鉴将这璟夷所做之事都一件件慢慢摆出来的,可如今竟又有变数,这璟夷死了也便是死了,那躲在暗处之人又当如何? 她猜不透那人是怎能做到两百年未曾现身的,难不成就藏在璟夷的躯壳之中?可观其躯壳和灵台,再找不到第二个魂灵了。 长应陡然回神,捏着酒樽的手也微微一晃,忽地明白过来。 并非有人在璟夷背后劝诱她,那同她私语的,分明是她的魔念。 长应那冷淡的眼眸骤然一沉,险些将手里的酒樽给捏碎了。 东海君将这百年间东海边上发生之事皆说了一遍,就连何时布雨,何时天阴也徐徐道出。 这百年里,东海边上民安物阜,当真太平。 长应微微颔首,面无表情道,不知芒风如今可有在天宫任职? 东海君一怔,连忙道:未有任职,东海君一职乃是世袭,再过百年我便退于其后,这一职位便由芒风担当。 他顿了一下,琢磨这神君的神色,又道:芒风百年便入灵妙境,自幼便跟我料理这东海事务,虽未就此位,但已能胜任,神尊无需担忧。 这么说来长应话音一顿,眼皮一掀,那淡漠如水的眸光便朝东海君刮了过去,又道:这百年里,他身无神职。 是东海君连忙颔首。 不如让他跟在我身侧。长应淡声道。 东海君略微瞪大了双目,这等福分那是寻常仙享得到的。 我承过东海的龙气,自然也不能亏待东海。长应不紧不慢解释。 多谢神尊东海君连忙拱手,一张脸已然通红,明明喜不自胜,却偏偏不敢得意得太过明目张胆。 让璟夷也一并跟来。长应慢腾腾又接了一句。 东海君更是大喜过望,哪料到这神尊竟这般眷注东海。 凡间的客栈里,店小二眼巴巴看着那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远了,他并非不舍,只是心有诸多不解。 这几日里,他虽常常看见那绿裳侍女站在屋门外,却极少见到屋里的那位美人。 先前一见便已镌刻于心,久久未能将那女子忘怀,那面容是何等姣丽,却让人生不出任何歹念,就当着见到了明月。 明月皎皎,悬在心头久久未降。 这样的女子也不知是何身份,就连她身边的侍女也古怪得很,在屋外连着站了数日竟像是不知疲惫。 走远后,撼竹才问道:尊主,咱们就这么走了么? 渚幽微微颔首,她捻了捻手里的芥子,心知这浊鉴在她手上一日,长应便还会寻来。 那位撼竹欲言又止。 莫要管她渚幽边走边道。 撼竹心道哪能不管,万一她成了那位的刀下亡魂呢,她将这话咽入喉中,转而说道: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往西,我去寻一个在浊鉴中见到的地方。渚幽皱眉。 什么地方?撼竹连忙又问。 大漠,却不像魔域那般,成日都是昏天黑地的,上是澄蓝,下见黄沙遍布。渚幽回想浊鉴中所见,慢条斯理地说。 长应定是瞒了她什么,既然不明说,那她便自己去寻。 她将灵海灵力运转,只见里边灵力已充盈到近乎爆满,便知她时日无多。 她的劫期将近,若是寻不到隐遁天道的法子,她怕是真的要九死一生了。 她乃是凤族神裔,即使入魔,所历之劫也与寻常魔有千差万别,若想安然在劫雷地火中度过,除非她仙骨仍在。 渚幽想起长应在她耳边道,那什么凡她想要皆能给出如此这般的话语,心道那龙怕不是还能将仙骨抽给她。 当真蒙昧愚钝,她自有出路,若是再得魔主魔气,来日周道如砥,宽阔明亮,不要这龙替她受痛。 第71章 尊主在浊鉴里见到了凡间大漠?撼竹侧头问道。她知晓凡间也是如此之地的, 与魔域不同的是,凡间的大漠烈日炎炎,极少能寻觅到水,四处荒无人烟, 兴许连座城池也见不着。 她怔了一瞬, 又小心翼翼道:尊主在那大漠中见到了什么? 火海渚幽顿了一下还有魔 数不尽的古魔,一个个骁勇善战,头顶兽角,肤色棕黑,身上魔纹密布。 可、可魔怎会在凡间纵火?撼竹绞尽脑汁,也不知何时出过魔纵火人间的惨案。 渚幽仰头观天,如今自然已看不见天上翻涌奔腾的海水,只道:那是许久以前了。 撼竹讪讪应了一声,尊主笃定那大漠是在人间? 渚幽睨她一眼,除了魔域,三界中还有哪处能是黄沙遍布,且玄晖又得以照进的? 撼竹连忙应道,除凡间外,似乎还真无其他。 可不是么, 渚幽也想了许久, 除了凡间,再想不出另一个如此吻合之地。 那大漠中有什么,尊主这般着急去寻。撼竹喋喋不休, 她思来想去,脑子里只腾起一片大漠孤烟的画面来。 我从浊鉴中见到了一片荒漠,那时应当是天地未分,混沌未开之时。 故而天上悬着的是苍茫大海,底下却是荒芜一片,黄沙弥漫。渚幽回想着在浊鉴中见到的那一幕,缓缓道出。 若她后来未再被卷入万象混沌界,未亲身当一次以火羽降魔的朱凰,说不定她还真被长应给蒙骗了过去。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亲身走一趟,心头那结如何也解不开。 魔主一魂难不成在那儿?撼竹把所有可能皆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遍。 她双眼一瞪,眼里喜意藏无可藏,悄摸摸将声音压低了。 渚幽听见这话便觉心底五味杂陈,她头一低便看向了自己的手,五指素白纤细,先前明明已经将那一魂握在手里,可偏偏未攒紧,被那龙一欺,便脱了手。 并非她神色复杂道。 尊主先前入镜可有寻见魔主一魂?撼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要如何开口一般,在仰头朝天上怵怵地望了一眼后,才连忙低下头,将声音压得像是虫蝇一般,那一位可有拦阻? 见是见到了。渚幽淡声道,但她并未拦我。 不但未拦,甚至还因她伤着了魂。 长应现下应当已回九天,想必正吞食神光以促灵魄愈合,她先前便是以神力灵气为食,这等修炼之法像极了邪魔,偏偏是仙。 长应稚女模样时就极其怕痛,一见痛便要挨在她的身侧,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如今变得越发冷漠,兴许在九天上时连眉也不会多皱一下了。 那位竟不拦?撼竹难以置信,可、可她不是不是九天神尊么。 此事由任何一魔听到,定都觉出乎意料,哪有天上神会放任魔物胡作非为的。 渚幽敛眸一哂,她确实未将我阻拦,甚至在浊鉴试图用万象混沌界困住我的时候,她还企图将我唤醒。 在浊鉴中时,长应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皆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好似将她牢挂在心。 撼竹打了个寒战,几日前她光看长应的一双金目便觉得双眸炙热难忍,长应那一身修为怕是能在弹指间令她死上个五六回,那么个冷面无情的神,怎会对她家尊主那般关怀备至? 思及百年前,她光同尊主多说两句话,就遭那龙冷眼相看,似是她觊觎了不应肖想之人。 那位还、还挺会结草衔环以报德的。撼竹冷汗直冒。 渚幽既不摇头,也未应声。 撼竹默不作声地跟了一会,忽然双眼放亮,尊主既已见到,那不就知晓魔主那一魂如今轮回至何处了? 渚幽却摇头,我未看到,我当时只取到一魂,并未留意余下二魂后来去了何处,正要出来时忽生变故,故而未能将其顺利带出。 撼竹哪料到会是这样,瞪直了眼道:什么变故? 渚幽登时抿住了唇,耳廓染上了点儿胭脂色,顿觉窘迫,虽当时也未发生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若不是长应忽然倾身贴近,她定不会失神,便不会露出破绽,令长应有机可乘。 尊主无恙便好。撼竹见她面色骤变,心想定不是什么愉悦的事,连忙道。 渚幽微微颔首,捏着芥子的两根手指慢腾腾地捻动了一下。 眸光忽地飘远,即便已从浊鉴出来,她却仍记得在浊鉴之中,她被长应伏在身上时,本冰凉一片的心头血是如何炙热沸腾。 她那淌至全身的血中似是掺进了些许酒气,故而心血沸起时,熏得她昏昏沉沉的,周身软而乏力。 可若真是混沌未开之时,尊主又如何看得到,难不成是那位领着尊主去看的? 撼竹跟在渚幽身边,像只鸟儿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渚幽连忙回过神,我先前以为是她领着我看的,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应当是。 她耳根热得离开,连忙将手中芥子藏起,抬手摸向了耳垂,手指刚触及耳下,指尖便如被烫到。 心头血之间的牵连,当真有这么厉害么? 可、可撼竹「可」了半天没说出句顺畅的话来,可尊主诞世不到五百载。 莫说是千年前那场纷争了,怎会见过混沌未开时的古魔? 渚幽捏着耳垂,装作心无杂念地往前走着,从来往的凡人间穿过,在踏进无人的巷子里时,身影骤然消失,再度出现时,已是在城郊之中。 官道上轧了数道车辕印,但周遭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撼竹连忙跟上,险些就寻不到自家尊主的身影。 渚幽回头看她,又道:那浊鉴分外挑剔,若是我时,我根本无甚选择的机会,此鉴想让我看到几时之景,我便只能看到几时之景,可若换作是她,她便能随心所欲,不受此鉴困扰。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1) 竟这般古怪!撼竹怔了一瞬,她欲言又止,嘴张张合合了一会,愣是一句话也未说出来。 你犹犹豫豫的,到底想说什么?渚幽睨她。 撼竹这才讪讪道:莫非是因尊主与那位境界悬殊? 她原先也看不起那只龙,可怎么料得到,只过去了百年,那龙竟还翻身当神尊了。 渚幽冷冷地睨着她,淡声道:那浊鉴毕竟是圣物,哪能轻易受旁人操纵,兴许我这境界在此鉴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撼竹闭紧了嘴,如今天底下能入此境界的又有多少,怕是三岁小儿都能数得清楚。 她屏息了一瞬,骤然又开口道:尊主修为在三界内已鲜少能遇敌手,是这破镜子不识好歹! 渚幽当真喜欢听这孔雀妖说话,当即点了一下头,连紧皱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她紧接着又道:在镜中,若是心有贪嗔痴恨,便易被卷入万象混沌界,其中所见皆是浊鉴编造出来骗人耳目的,可若要骗人,总归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才是。 我见到沧海悬天,黄沙滚滚,不知缘由。她眸光晦暗。 莫非撼竹心绪猛动,诧异道:尊主见过此景,只是未曾记得? 渚幽一时不知这头该不该点,她知晓自己这念头着实虚妄胆大。 撼竹却沉思了片刻,认真道:既然如此,是要去看一看才好。 只是现今离混沌初开已过去许久,此时未必还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渚幽皱眉。 撼竹又垂眸思忖了好一阵,本是想问尊主为何不再入鉴一趟的,可想想又过于凶险,上一回有那龙同道,此番若再入镜,可就只有尊主一人了。 她抠了一下手指头,说道:我定是会跟在尊主身侧的,不论寻不寻得着。 她话音一顿,小声问:可若是那龙寻来,该如何是好? 渚幽未有片刻停顿,一步便至百尺之外,她皱眉道:浊鉴还在我手中,她定会来寻,你也莫将她看作是个傻的。 撼竹摇头,她未敢这么以为,毕竟她连九天神尊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心里都未有底。 渚幽轻呵了一声,只要在三界中,她怕是掘地千尺也能寻到想寻之物,逮到想逮之人,只有她将人囚起来的可能,哪有人真能躲得了她的眼? 撼竹心一紧,小心翼翼道:那咱们取了浊鉴,她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才真是,渚幽心说。 撼竹细细打量自家尊主神色,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道:那她此番应当是为了浊鉴所来,可既是如此,为何来了不取,白跑一趟,看着倒是反复无常 她受伤了渚幽不紧不慢道,神色略微一暗。 啊?撼竹愣了一瞬,心道都已是九天神尊了,还会受伤么。 官道上忽地有骏马奔近,那马蹄声嘚嘚而响,近看才知是个商队。 马背上挂着沉甸甸的货物,其后还拖着辆马车,这若是撞上什么,定是不能立即勒马停下的。 策马的人定睛一看,远处道路上似乎站了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似未听见行车声,竟站着一动不动,他连忙扬声喊道:避开! 其后跟着的另一马车上有人问道:怎么了? 前边大喊出声的人再一眨眼,哪还能看见什么女子,分明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前路空荡荡一片,泥地上还连车辕印,连半个足印都未曾见到。 他怔了一瞬,待马车从方才他看见站了人的地方穿过之后,才陡然回神,莫不是撞见什么山精了。 可惜不是山精,而是魔。 若是别的魔,想必他们已人仰马翻,被捉弄得连命都没有了。 渚幽却不屑与此,只消一瞬便移步至百里之外,离这凡间西面的大漠又近了些许。 大漠路迢,若是凡人,也不知花上一载能不能走至半途。 可渚幽却不同,她凌身而上,行在风中如履平地,一步便从群山峻岭上跨过,一瞬就越过了沼泽和险滩,哪有什么是阻得了她的。 她倒是走得轻松,跟在后边的撼竹却气喘吁吁的,根本不敢松神,唯恐一个眨眼,便将尊主给跟丢了。 不到一个时辰,身侧林木越来越少,山丘也越发荒芜,周遭屋舍窸窸窣窣的,过了许久才见着一条河。 天澄蓝一片,似是连半片云都没有,炙热玄晖洒落下界,凡人们迎着这日光在外边劳作着。 越是往西,这人间就越是渺无人烟,似是成了一片世外之境。 同先前的临江街市相比,这里人迹罕至,四处皆是飞沙走石,沙丘逶迤连绵着,广阔而无垠。 这便是人间大漠。 渚幽脚步放缓,本还是步在风中,身影忽地往下一沉,落在了黄沙之中,惊起一阵沙尘。 撼竹尾随在后,一袭绿裳翻飞着,好似一只绿蝶。 渚幽环顾四周,皱着眉抬手掩在了额前,只觉得这天光甚是灼目,令她险些睁不开眼。 玄晖落在这平展展的大漠上,沙子似是也染上了明光,登时金灿灿一片,倒像是落了遍地金子。 风沙狂躁且炽热,连站着不动时,那风都似是能将人刮跑,难怪步入此地时,连一个凡人也未见着。 撼竹连忙喘了口气,问道:尊主,可是此地? 渚幽仰头朝天上看去,被这耀眼明光给逼得微敛双目,不知是不是周遭太过炎热的缘故,她竟觉犹如沐在神光之下,浑身皆不舒服。 此时此地的天倒是蓝得就像是她在浊鉴中所见,只是那时天上悬的是无垠碧海,一切分外混乱,天不像天,地不像地。 渚幽未敢断言,蹲身而下,将素白的掌心贴向了脚底这片无垠大漠。 黄沙果真被烤得炽热一片,沙石下掩埋着些个亡魂,但无一例外,全是还未来得及入轮回的凡人魂。 凡间处处皆有仙镇守,在此处掌职的应当是罗犹天女。 罗犹生性热烈,不拘一格,不喜九天上诸位仙家那般淡如水的交游往来。 故而久久未归过九天,渚幽对这天女并无甚特别的印象。 但总归不是如诛邪神君那般难对付的,这罗犹天女常不在封地之上,何处笙歌不断,她便在何处。 渚幽释出神识,雾般的一团倏然间一分为八,如游鱼便钻入沙中,倏尔潜远。 只消片刻,她便寻到了百丈之下未被风沙蚀尽的一截墨骨,那骨头恰就是魔物遗下的,只是其主早已魂飞魄散。 应当就是此处。渚幽站起身,轻捻手指,掌上沾着的细沙徐徐落下。 她微眯起眼,轻笑了一声,幸而魔骨不是这凡间风沙能侵蚀殆尽的。 否则以她在浊鉴中那短暂一瞥,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那方寸之地。 撼竹心中一喜,幸而尊主手眼通天,这地方真叫人好找。 她站在边上,连忙用灵力划出了一道遮阴的帘幕,为尊主遮挡炎光。 渚幽轻拂双掌,手中顿时连一星半点的尘沙也瞧不见。她敛起了双目,回想在浊鉴中所见的那一幕。 那群古魔族骑着魔马气势汹汹奔近,身上魔纹遍布,滔天魔气满溢。 然而魔气却被刺目朱火灼开,如乌云盖天,漫天凤凰翎羽穿过魔气齐齐落下,好似瓢泼的红雨。 朱凰 渚幽微微侧过头,那朱凰究竟与她有何干系。 尊主?耳畔忽传来撼竹的喊叫声。 撼竹焦灼唤了数声,她非但清醒不过来,反而越来越昏沉。 渚幽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抽动了一下,未能将自己的意识拽出混沌,好似又陷入了浊鉴之中,可她分明未将浊鉴从芥子中取出。 她紧闭着双目,周遭的呼啸的风声骤变,似又变成了马嘶及众魔呼号的声音。 周遭沙子被刮得窸窸窣窣想着,好似大火在刮刮杂杂地烧,眼前倏然现出了那群魔兵的身影,那么一大群,似是能将这沙丘踏平。 古魔族一个个还魁梧壮硕,即便是女子,身量也近有七尺,并非娇娇滴滴的。 在魔气刚凝起的时候,忽地被一道亮光撕裂,一枚末梢沾火的翎羽倏然钻过了裂缝,嗖地朝底下沙丘袭去。 轰隆一声,大漠上竟焚起了滔天大火,魔族欲引来天海。 然而天上海岿然不动,他们只能幻出大水,却未能将火扑灭。 原本就白骨森森的魔马登时被烧得骨头尽露,只剩下个骨架子。 遮了天海的魔气被炎火烫开了数个窟窿,密密匝匝的翎羽如箭般唰唰落下,将底下这一群古魔给捅得遍体鳞伤。 有魔喊道:屈屈朱凰,竟还想拦住我等前行之路? 天穹之上,一个声音道:你等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拦? 渚幽陡然怔住,这声音怎听着这么像她的? 她头痛欲裂,识海中有如万千虫蚁在将她的灵丝啃食,不由得抬手捂住了头,面色苍白一片。 撼竹慌忙喊道:尊主!她心急火燎,观渚幽闭着双目还紧皱着眉,连忙将掌心抵向渚幽后背,刚欲将灵力灌入,却被渚幽灵海中涌出的气劲给掀得险些倾倒在地。 渚幽放入袖中那粒芥子变得炙热无比,即便那物什只有小小一粒,可却散着焚天的热意! 那里面除了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外,便只有浊鉴了。 渚幽睁不得眼,如身临那神魔大战,魂魄如被撕扯一般,脊背上爬满了寒意。 仍在东海中的长应瞳仁骤缩,猛地攥紧了五指,身上寒毛直立,满心惶惶不安。 她冷声对东海君道:无需言谢,来日我再将他们领至天宫。 神尊可是要走?东海君见她起身,连忙问道。 长应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还未等东海君出声挽留,她的身影已然不见。 第72章 长应化作掣电腾出了海面, 身影如烟般消散在半空,惊得信天翁双翅一抖。 平静的海面登时破碎,水花中翻着白肚的鱼也被卷了出来,咚一声落在船上。 那在船上打着瞌睡的渔农又被吓了一跳, 不知这海怎么频生古怪, 早听闻百年前这海上会下鱼, 没想到这等怪事也让他给遇上了。 长应迎云而上,待腾至云端才化出了人形,那乌黑的衣摆曳至云下,似是天上忽聚起了一抹乌云。 她神色沉沉,明明长了副该是明艳稠丽的脸,偏偏面色寡淡至极,叫人心生畏惧。 幸而先前临走前,她忍下了颅顶和灵魄的钝痛, 在浊鉴上附上了一缕神识。 如此一来,若是渚幽带着浊鉴和她的小侍女连夜跑路, 她也好快些将人找着。 她冷着一张脸, 手指略微一勾, 万丈之下一抹青烟袅袅升起, 缓缓钻过云层, 缠在了她的指间,那便是她附在浊鉴之物。 神识离鉴, 但龙息仍存, 她微一敛目,转瞬便觅见了渚幽所在。 尘烟、沙霾和烈风。 可那处的气味与魔域截然不同,似被炽阳烤过一般, 暖而干燥。 长应抬指将那一缕神识摁回了眉心,细长的眉不轻不重地皱起,脸上虽叫人看不出一丝凶戾,可神情当真是冷漠至极,杀神这名头并不是白拿的。 她料到渚幽不会在那凡间客栈里待久,可未想到,渚幽竟朝西边去了,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她不敢耽搁太久,胸膛下那滴心头血热如炎火,料想是渚幽遇上了什么事。 这百年来,心头血间的牵连好似命谱连线,将她同渚幽牢牢系起,不论渚幽出何变故,她皆能知晓。 可先前大多只是沸上一阵,如今却似要将她的胸口烧出个窟窿来。 长应点云而起,疾奔凡间西面,连一刻也未敢停。 越往西,脚下的云越发稀落,炎炎烈日照着黄沙地,地下那蜿蜒盘曲的山上光秃秃一片,似是绿草和树被人给挖走了一般。 垂眼往下看时,连凡人也见不着几个,入目一片荒芜,哪是什么宜居之地。 可渚幽来此处做什么,总不该只是为了躲她。 长应心焦,转瞬化龙奔去,一身黑鳞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有彩光流转。 她身如星驰,长尾一甩,好似要划破长空,龙身蓦地一扭,追风逐电地飞掠而出。 苍空中好似有掣电闪动,凡人仰头时,连那暗影是何物都看不清。 长应身形骤然一顿,听闻底下忽有驼铃响起,叮叮铃铃的,恰似勾魂一般,着实悦耳。她仰头朝那刺目的玄晖望去,一双竖瞳浅似透光。 玄龙陡然变作人身,一双眼却仍是龙瞳的模样。 长应仰头时,脸侧的发滑落至肩上,那截素白的颈子落在光中,竟显得分外脆弱。 可九天神尊哪是能用「脆弱」二字来形容的,她眸光凌厉,忽觉此处颇为熟悉。 熟悉到她步入此境时,便觉心血如沸,周身杀意骤起,一身骇人的威压险些没遏制住。 识海搜刮了个遍,顷刻间她将自己的灵丝翻了个遍,顿时想到 这是当年古魔族被古神剿戮之处,当时的天还不是这般,那轮玄晖悬在沙与海之间,顶上海浪翻滚,似要盖地而下,浪潮翻涌时轰隆作响,好似吹角击鼓。 那时古魔便是在此处被千万翎羽穿透了躯壳,其余古神乘胜追击,随后终于让古魔族再无翻身契机。 那一日,古神接连陨落,即便是她也未能幸免,幸而她在陨落前七分了灵魄,还施了那重塑肉身之术。 观其余古神,大多魂飞魄散,到死也未能享上半刻安宁。 想来若非天道有意,连渚幽也不能在数千年后转世归来。 长应怔了一瞬,记起在浊鉴里时,渚幽两次被拖入万象混沌界,后一次浊鉴竟能看破她转世前的原相,还将她绊入了那场纷争之中。 果然,渚幽怀疑了,怀疑她在浊鉴中看见的那一片黄沙,还有那群凶戾的古魔。她寻到此处,想必便是为了解惑。 明明渚幽得知真相是迟早的事,可长应却觉得心头分外憋闷,心绪一动,她便能料到渚幽得知一切后会是何等失望透顶。 她猛地垂目朝足下望去,在这一望无垠的荒漠上找着渚幽的身影。 她缓缓吸气,鼻尖上那一颗小痣随即也动了动,那痣就像是瓷器上的瑕疵,硬是替她减淡了几分肃冷疏离。 附在浊鉴上的龙息清冽寡淡,与她如出一辙。 长应寻见自己留在浊鉴上的气息后,连忙追了过去,远远瞧见她所寻之人正站在大漠正中。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2) 那人一袭曳地的黑裙,腰间朱红的系带也垂在了脚边,那朱红胜似她化出朱凰真身后身上唯独剩下的那一抹艳色 是黢黑翎羽末端燃着的凤凰火。 周遭风沙漫天,渚幽那曳地的黑裙和朱红系带半埋进了沙里,也不知是在此处站了多久。 她的身边,那绿裳孔雀正为她支起一片遮蔽玄晖的屏障。 渚幽那头银发在风沙中飞扬着,双眸紧闭,似是在挣扎一般,眼皮下那眼珠子转个不停。 她眼梢的凤纹展翅欲飞,正如她的真身一般,恰也是墨黑一片。 撼竹紧张至极,嘴张张合合着,似是在叫喊什么,可渚幽却一声也未应。 长应心跳如雷,只见天色忽地暗了下来,仰头一看,顶上玄晖不知怎的竟已被乌云遮了大半。 九天上有雷轰隆作响,大漠下似有火在刮刮杂杂的烧着。 故而天色虽暗,这片荒漠依旧炙热滚烫,根本没有凉下分毫。 太烫了,扑面而来的热气将长应的发掀了起来,额前金饰缓缓颤动着。 云上天雷轰鸣,大漠上狂沙卷动,好似水被烧沸,黄沙滚滚而起,这分明是雷劫和地火要齐齐赶至。 长应眸光晦暗,不清楚渚幽是不是想起了旧事,若非如此,以她现下的修为,要臻至无极明明还差上许多,可若是原相复苏,那她的境界便可倍道而进。 凤凰破境,必得浴火。 方入玄时是雷火,后来入极是地火,再后便无人能抵,想来该是天火。 先前渚幽仙骨仙筋未离,所浴又是寻常雷火,可如今若要浴此地中神火,她怕是九死一生。 长应流星飞电般俯身而下,只见大漠上那撑着屏障的绿毛孔雀原本惊恐万分,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双眸陡然一润,如见救星。 撼竹原本该是怕长应的,毕竟百年前是她将长应舍下,还骗了渚幽说是这龙不肯跟她们走。 她心底战栗未散,可念及长应会出手相救,故而也顾不上什么怕不怕的了。 此时沙丘在移动着,她站得不大稳,脚下的沙丘似在起伏着,当真像是沸水一般,还分外烫脚,若非不能走,她定早就腾身而起了。 撼竹瞪着眼看向那从云上跃下来的龙,只余下一只胳膊还撑着屏障,另一只手朝渚幽挡了过去。心上想让长应出手相助,却又有所顾忌。 长应看得分明,心道这孔雀倒是护主,仅凭这一点,她便不可能会伤这孔雀分毫。 渚幽却不动声色地站着,眉头紧锁着,双目紧闭,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觉察不到,五感好似飘到了虚空之中。 撼竹惊悸不安,直视长应那双眼时,双目炙热难忍,还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喉咙如被封堵。 醒来!长应凛声道。 这一声喊叫,响亮到似是裹带着龙吟,一时间竟叫撼竹分不清究竟是长应在说话,还是她化出了原身在吼叫。 撼竹双耳嗡鸣,耳中温热一片,若不是还听得见风鸣,定以为自己聋了。 那一瞬,渚幽猛地睁开了双目,只见长应笔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面色寒凉,苍白的唇紧紧抿着,那该是冷漠的脸上竟全是担忧。 她懵懵懂懂,似是像凡人生病那般,脑子烧坏了,久久未回过神。 即便已然睁眼,眼前似乎仍能看见方才闭目时所见的幕幕。 那是谁的记忆,怎么蹿进她的脑子里去了? 她眸光木讷,眼眸略微转动了一下,直直盯向了眼前那胸膛起伏不定的龙,这龙似乎来得急,竟还在喘气,这一喘起来,平白增添了几分虚弱无力。 只是,长应怎这时候来了? 渚幽思绪钝乱,总觉得自己想不明白了,半晌才动了动唇,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你」字,可后边该接句什么话却不知道了。 长应朝她的腕子握了过去,仰头便朝天穹瞪去,她明明面色冷淡至极,一双金目森冷无情,可眼中似是藏了无尽的怒意一般。 她不知天道为何这般绝情,要渚幽转世归来,又想令她泯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渚幽的手腕被握住时,腕子陡然一凉,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浑身皆在发烫。 地下是烫的,扑面的风沙也是烫的,烫得她近乎要站不住。 她循着长应的眸光仰头,才发觉天色竟昏暗至此,可既然天色这般暗了,为何这大漠仍这么炙热,脚下的沙丘似在微微晃动着,下面好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刮刮杂杂的,细听之下才知,应当是火。 长应收回眸光,冷声道:跟我走 渚幽神志还未清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被长应一牵,也就跟着走了。 撼竹眼看着渚幽要被带走,这才鼓足了劲说道:你要将尊主带去何处! 我自然不会害她。长应回头,冷声道:你最好离开此地,越远越好,以免受到牵连。 撼竹一愣,连忙收回了术法,既然玄晖已被乌云遮起,她也没必要再立起屏障遮住脑袋。 长应将渚幽带了老远,穿过了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漠,掠过湖泊。 眼看着天上乌云散去,雷鸣停歇,而玄晖再度露出,她才停下脚步。 脚下的地动已然停歇,那地火似是爬回了原处,周遭静凄凄的,似是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本以为天雷地火停歇是因她带着渚幽寸步不离,可回头时,她却见渚幽双目已恢复清明,原本那迷蒙的模样已全然脱去。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她竟带着渚幽不知不觉步近了边隅的沙城,远处城门大敞着,凡人往来不绝。 被她握在手中的腕子微微动了动,长应绷紧的肩颈一松,这才道:你适才险些要遭天劫。 渚幽垂眼看向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甩了甩胳膊,我离破境尚远,天劫怎说来就来,又这么反复无常,还未劈下来就走了? 大抵是因为方才沉浸在那一幕幕的纷争中伤了神的缘故,她那胳膊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 长应干脆将五指扣入了她的指间,嘴上说:说不定天道弄错人了。心底却想,那是因你忽然清醒。 双掌相贴时,长应的心又扑通狂跳,也不知这颗心怎越来越难搞懂了。 渚幽回头看了一眼,撼竹呢? 长应闻言五指略一使劲,将渚幽的手紧紧捏着,她轻哼了一声,冷声道:我已叫她快些离开,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渚幽微微颔首,将一头银发用术法幻化成黑,随后才跟着长应往沙城里走。 两人俱是穿着一身黑裳,一冷淡似冰,一面色无辜柔和却皎皎如天上月,周遭凡人纷纷驻足朝她们看去,一个个低声谈论着她们是从何处来的。 约莫没人能想得到,渚幽不久前还在万里外的水乡,而长应更是离谱,竟是在万丈深的海下。 凡人们的私语声不绝于耳,渚幽听得耳朵都快要生茧了,心中还惦记着方才所见的种种,问道:那日在浊鉴之内,我所见到的古魔当真是你的记忆么。 长应未说话,她已骗过渚幽一次,不想再骗第二次,可她过不了心底那个槛。 当真要让渚幽知晓真相么? 她直视着渚幽的双目,过了一阵才动了动唇:你同我在此处呆三日,三日过后,我便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渚幽心底一哂,微微侧过头睨她,你想玩什么把戏? 你不是不知,我不喜玩闹。长应话音一顿,指腹从渚幽的手背上一拭而过,似在安抚。她又道:三日过后你便能知晓。 渚幽当即想将手抽出来,意味深长道:果真是长大了,还会动手动脚了。 长应却一脸疑惑,我未动手动脚。 那你为何要这般剐蹭我的手。渚幽微微眯起眼,审视一般,原本无辜的眸光登时锐利得很。 长应却甚是平静地解释,你百年前哄我入睡时,不也这般抚着我的背么。 渚幽一时间竟无从反驳,皱眉问:背和手能一样么。 长应面色平静,又甚是坦诚,淡声反问:不都是躯壳么? 渚幽登时语滞,当真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难怪长应心清,如此能不心清么。 这边隅之地虽风沙甚大,但并不穷苦,兴许是同外邦往来的缘故,此处小贩所叫卖的古怪小玩意儿甚多,男女脸上皆蒙着面巾,以免风沙入鼻。 渚幽既已应了下来,便不会悄然远走,心知即便是走也走不到哪儿去,都已被九天神尊盯上了,竟还想走? 长应牵着她住入了酒楼客房之中,她将门一合,纤细素白的手指微微一勾,床上铺得整整齐齐的锦被登时掀起了一角。 渚幽心觉莫名,弹指将发上术法撤去,一头墨发陡然化白。 过会,她听见长应平静道:睡吧 渚幽回头瞪她,外边叫卖声未停,如今还是日上三竿之时,这龙竟叫她睡? 这一幕何等熟悉,百年前她不正是这么硬是将稚女模样的龙哄睡着的么。 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一时彼一时,没想到如今要被哄睡的人竟成了她。 她站着一动不动,心道长应定是在天界被闷坏了脑子,模样长得还挺好的,怎么脑子不太行呢。 长应的五指仍扣在她的手背上,那五指根根纤细如玉,与那双淡漠的龙瞳截然不同,是温温润润的。 即便是凡人,观这天色也不是该睡的时候。渚幽忍不住道。 长应牵着她便朝床榻那侧走,她身一低便坐在了床沿,平静道:百年前你便是没有同我一起睡,所以才矮我一截。 渚幽笑了,你莫不是还想让我同你身量一样? 长应没应声,就跟默认一般。 渚幽没躺下去,却因长应牵着她的手,而不得不倾下了点儿身,纤长的银发在身前晃悠。 她慢腾腾开口: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还想弄个九天神尊给我也当当,好让我能同你平起平坐。 她盯向长应那双淡漠到纹丝不动眼,竟连丁点愠怒也未见着。 一个魔说她要当九天神尊,这不该是能令众神激愤之事么。 可偏偏长应眼中当真无甚波澜,她金目一抬,心道她是想的,可嘴上却说:你如今就能同我平起平坐。 渚幽面色复杂,鬼迷心窍一般,还真坐了下来。 她才刚坐下,忽觉困意兜头盖脸而来,她本不该如此疲乏的,可一瞬之间,竟要连眼皮都掀不起了。 这境况就如同百年前长应所历,当时她做了什么? 她那时在屋上下了禁制,独自一人将法晶藏在地下。 随后想悄悄返回魔域,没想到长应竟跟在了她的身后。 可如今长应是想做什么? 她还什么都未想明白,脑袋便砸在了软枕上,随后腰畔似是扶上了一只手。 可惜这困倦她根本驱不走,长应的境界属实太高。 坐在床沿的长应规规矩矩地收回了手,将锦被拉至渚幽的下颌,她隐约觉得渚幽这身子太瘦了些,那下巴尖得厉害。 干脆又将锦被往上拉了点儿,遮到了她的嘴唇下方。 她起身走出客栈,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这方圆之地里的所有人与物都似凝滞了一般,就连风也停了。 四处静谧无声,仿若成了一座死城。 她只一招手,五彩玄英从半空抖落,凝成了一个人形,恰就是芝英仙。 芝英仙低身作礼,不知神尊有何吩咐。 我要将东海太子芒风及他的妻收入座下。长应淡声道。 芝英仙不解其意。 长应又道:你且去禀报天帝,我已有浊鉴消息,三日后,便让他派人前来,届时,你将芒风同璟夷带来见我。 芝英仙不知这浊鉴究竟是落入哪个魔手中,竟还要天帝再派人手? 但她未敢质疑,连忙应声,小仙这便去禀报天帝。 长应颔首,挥手令她离去。 那身着彩衣的仙子顿时又化作玄英飘远,倏然没了影。 长应眼一眨,周遭静止的凡人得以动弹,谁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转身回到房中,刚坐在窗沿上,腕骨上边撘上了一根细瘦的手指。 渚幽以一根手指按住她的手腕,双目澄澈地问:你方才去见了谁。 第73章 渚幽手指温热, 按在长应的腕骨上时,未用太大的力气,绵绵软软的。 她才醒没多久,虽还是困倦不堪, 可硬是逼着自己睁开了眼, 眸光潋滟如水, 那模样显得更无辜可怜了。 方睁开眼时,她只觉周遭古怪无比,四处竟然静得连丁点声音也没有。 再一看,窗外天上的飞鸟顿在原地,似是成了个被吊在半空的木雕,展开的双翅久久未见摆上一摆。 那寒凉的威压将一切都震慑住了,凡间生灵动俱动弹不得。 她猜也不用猜, 便知晓此事是谁做的,除了长应,如今三界中怕是没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渚幽躺在床榻上, 虽是睁了眼, 可却极难动身, 只手指能略微屈起。 于是她干脆躺着一动不动, 等着长应从外边回来, 那龙必然是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过了一阵, 长应轻手轻脚推门进来, 身上还携着一股奇妙的花香,这味儿甚浓,也不知是从哪个仙身上沾来的。 她只隐隐觉得这气味甚是熟悉, 可识海中却晃过了数张脸,硬是挑不出个结果。 在长应回来之后,这方圆之地又一切如常,门方合上,吵嚷声顿时从窗门外传来,好似一切又鲜活了。 半空中停顿了许久的鸟这才振翅腾身,叽叽喳喳叫了一阵。 渚幽将手探出了锦被,腕骨细瘦得不堪一折,她略微将手腕一抬,便摁在了这龙的手腕间。 长应似是未料到她能醒得那么快,心下一阵错愕。她垂下眼,恰好迎上了渚幽那直勾勾的目光,好似明月化作了钩子,将她的心钓了起来。 她抿了一下唇,问道:你何时醒的? 是我先问的,你且先答。渚幽仰躺着看她,下巴尖还遮在锦被底下,看起来又柔软又可怜。 长应面上无甚表情,平静地看了她好一阵,似是在斟酌用词。 只是她鲜少说话,故而每次开口前都要想上许久,似是连如何发出声音都要好好琢磨一番。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3) 招个仙来传了点话。她道。 说你逮到我了?渚幽倒也平静,如今落在这龙手里,早已是破罐子破摔了。 长应却是摇头,坦诚道:座下收了两个仙,我命那瑞草仙过几日将他们带来见我。 瑞草仙?渚幽细细一品,思及天上的瑞草也仅有那么一株了,当即道:芝英? 长应未想瞒她,微微颔首。 渚幽一哂,上一回见到芝英仙,还是在神化山里,那时芝英仙是执着镇魔塔去伏魔主一魂的,没想到魔没逮回去,还赔了一座塔。 后来她用观天镜潜入了天宫,又在落星泉里见到了她,过后便未见过了。 想起来,芝英仙还是因她才在落星泉里受了罚,如今若是再见,也不知芝英仙会不会仍是会因曾经交好而又不敢下狠手。 确实是她长应着实坦诚,她素白的腕骨上搭着渚幽的一根手指头,明明无需用劲便能将其甩开,可偏偏她甩也未甩。 百年前你倒也是见过她的,她不是跟着天帝的么,怎听命于你了。渚幽悠悠问道。 她既然听天帝的,为何不能听我的?长应反问,只是她语调平平,面色也平静得很,丝毫不像是在显摆神尊身份,而是当真迷惑不解。 渚幽还不清楚这龙有多木讷么,点头道:那自然可以。 她被这锦被裹得严严实实,那被沿近乎要抵到她的唇边,说话时,不甚柔软的布料在她的唇下摩挲着,幅度轻微,一下接一下。 长应是垂眼看着她的,慢腾腾抬起另一只手将渚幽的手指抬起,然后将伸手将锦被折了个角,好让渚幽的下颌露了出来。 她想想又往下扯了点儿,好让渚幽那细白的颈子也现于锦被之外。 渚幽不明她这是何意,动了动肩道:我实则一点也不觉冷。言下之意,这锦被可以去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百年前她硬是将长应裹在被里的缘故,这龙如今也硬是要裹她。 长应见她努了努唇,颇为不自然地捻了两下食指,不知怎的,竟很想同这被子一般,去刮一下渚幽的嘴唇。 这念头突如其来,古怪得令她分外迷蒙,她连忙将手按在身侧,也不知自己为何想这么做。 渚幽被长应撇开手指后也未调侃,反倒像是躺舒服了一般,动也不想动了,尤其是知晓长应不会伤她,她竟躺得格外安心。 细数这百年,她似乎从未觉得如何宽心宁神,刚离开魔域的那几日甚至还提心吊胆的,后来伤势痊愈,才渐渐有了点儿底气。 她本就不是擅吃苦的,起初在天上之时,便是被群鸟簇拥的朱凰,可后来入了魔域,一半时日虽属实贫窭,可一群小魔却对她毕恭毕敬,将好物皆一一奉上,也未能称上是苦不堪言。 如今躺在这锦被中,更是觉得安适,她甚至还想就这么得过且过,不再去求些什么。 可渚幽只晃了一下神,又稳下了心绪,她万不会被这一时的安宁迷惑了心志,既已是魔,又如何会知足。 长应道:我收入座下的两个仙,你也是认识的。 嗯?渚幽懒懒散散地掀了眼皮,眸中潋滟未散,天上仙那么多,你不说我怎猜得到是谁。 她话音一顿,见长应面色不改,又不紧不慢说:料你也不想说,也罢,我并非很想知道。 长应眸光微动,三日后你便能知晓。 你为何偏要我在这陪你待上三日?渚幽忽问,双目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像极了以前眼中还有毒雾的模样,眸如剪水一般,着实惹人怜惜。 长应可太喜爱她这副模样了,百年前她躺在大殿里的软榻上时就是这般,周身似没骨头一样,只有见着外人的时候,才会勉为其难地直起腰,摆出个不好惹的姿态来。 她闻言心下一愣,道:三日恰好,有些事我还未想好。 这三日其实无须用来等,若是她想,现下就能让天帝派人前来,且还能将座下那一龙一凰唤至面前。 可她固执地想和渚幽在此待上三日,就好像想要将两人分开的这百年给补回来一般。 然而百年当真是用三日就能补回来的么? 百年不是一朝一夕,是凡人的一辈子,是一百个春秋,是蜉蝣朝生暮死的三万世。 看来你这神尊当得还挺劳心费神的。渚幽揶揄道。 还成长应沉静的眸光略微一动,淡声道:从前未来过,待上三日也好领略这凡间景色。 渚幽一时无言,她看长应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像是要去领略这凡间景色的模样,心道这龙不会是当真在天上闷坏了,故而才来寻她乐子的?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出去走走。 长应这才起身,那便出去走走。 她站至窗边望了一眼,窗外的街市上,来往凡人都甚是忙碌,牵马前行的似乎全是商贩。她回头道:你怎不问我是如何寻过来的。 渚幽微哂:以你如今的境界,想寻个人有何难,我又何须白费口舌去问。 长应只好自顾自道:我先前走时在浊鉴上留了一缕神识,其上覆有龙息,即便是将神识收回,我也能觅着龙息寻过来。 渚幽沉默了一会才道:合着你还朝这镜子哈了一口气。 长应:额 是龙息 这固执又开不得玩笑的模样,恐怕连天上那群老仙也瞠乎其后。 屋外天穹倒是干净,似是一尘不染。只是城中刮着风,风中裹挟黄沙,故而这天越是澄净,城中就发浑浊泥黄。 这与魔域倒是有些相像,都是黄沙遍覆。 忽然间,渚幽想起天宫里那和魔域问心岩也格外相像的盼月崖,思忖了片刻,问道:我起初潜入天宫去取浊鉴之时,就察觉盼月崖与问心岩格外相像,既然你已恢复记忆,那应当知晓是何缘故? 她仰头观天,似能穿过那澄蓝的天看见天宫一般,可惜天上空无一物,过了片刻,一只鸟掠了过去。 渚幽未听见长应回答,正想收回眸光的时候,忽觉手腕上似是裹上了什么东西。 垂头一看,只见一根朱绦环上了她的手腕,恰似天上牵缘的姻缘结。 可这并非什么姻缘结,就是根附了术法还平平无奇的小细绳。 这朱绦衬得她的腕骨素白如玉,末端稍一交错,就将她的手腕给系紧了。 她沿着那朱绦移动目光,只见另一端竟被长应捏在手里。 长应捏着另一端,面色平静又冷淡,似不觉得有何不妥。 她眉眼生得艳,只是神色过于寡淡,近乎不近人情,多看旁人一眼都像是要处刑一般,似是本就该手掌杀伐。 切莫心急,我定会让你知晓。她又见渚幽面露不解,这才道:不是要出去走走么。 渚幽将手腕抬起,这手一抬,那根原就不怎么长的朱绦登时被扯紧了。她轻呵了一声,侧着头睨她:你要这么出去? 长应微微颔首,只见渚幽那只她百年前就分外喜欢的手正被这朱绦紧紧缚着,好似眼前这鸟也成了街市上那任由小贩耍弄的灯影小人。 她眸光微动,平静的眼里看不出丁点波澜,我既然应了你,便会同你出去走,你也莫想一走了之。 渚幽当这龙是怕她忽然跑了,故而轻哂了一声,摇头头:我还会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说完她慢腾腾从榻上起身,术法一施,赤着的双足上顿时套上了墨黑的绣鞋。 长应移开眼,捏着那朱绦便往外走,还未走至门边,便勾了手释出灵力将薄门打开。 她扯着朱绦,渚幽也不得不跟在她后边,亦步亦趋一般。 百年前是她寸步不离地跟在渚幽身后,没想到如今却是渚幽不得不跟她。 长应将手中朱绦越捏越紧,心道这若真是姻缘结就好了,也好让她同渚幽分都分不开。 只可惜她乃是九天神尊,姻缘结此等灵物系在她身上毫无效力。 渚幽站至她身后,牵太紧了 长应回头看她,只见她将手腕抬起,素白的腕骨上果真被圈出了一道薄红的痕迹。 渚幽晃了晃手腕,道:你幼时便是这般,一见生人便要牵我,如今我也容你牵,只是莫牵太近,我会踩到你的脚后跟。想到长应稚儿时那眼巴巴黏人的模样,还怪想念的。 长应捏着朱绦的手略微一松,似是指尖颤了一颤。 被扯紧的红绳顿时往下垂出了一道弧线,还晃悠了一下。 她口舌发干,似是许久未饮水一般,虽不是魔,却因心头血相系的缘故,被摁至心底的魔念越来越猖狂,肆无忌惮地怂恿着她做出些她本不该做的事。 若不是神志仍能保持清明,她怕是不只会令渚幽同她一起待在这凡间的沙城里,而会寻个无人的福地,叫渚幽睁眼是她,闭目也只能思及她。 如此,就无人能将渚幽伤及,渚幽也无需担惊受怕,无需再四处犯险了。 长应越想,眸色越发晦暗,气息凌乱不堪,还未踏出房门,便觉得心口焦炙难耐。 客栈楼下有凡人在喝酒,那划拳声一声接一声的,她越听就越是觉得烦闷,似乎真忍不住要去找个无人之地。 渚幽见她不动,反倒将手臂往后一错,硬是将那松了一截的朱绦给扯紧了,好扼住长应的脚步。 长应顿时止步。 渚幽走近,近乎要贴上这龙单薄的背:你到底还有何事瞒我,竟连盼月崖和问心岩相像之事也要三日后才说,莫非其中有何玄妙? 长应慢腾腾将朱绦缠了一截在手指上,使其又短上一些。 她苍白的唇一张,问心岩本就是从盼月崖中挖出去的。 渚幽愣了一瞬,未料到竟会是这般,可她起先也未去过盼月崖,怎会觉得熟悉呢。 长应未等她问,又将那朱绦往手指上多缠了一圈,那朱绦登时绷得紧紧的,似是用些力便会扯断。 渚幽的手腕被这朱绦牵动着,她皱眉道:那为何 莫要急长应那冷淡的眼中竟浮出一丝恳切来。 渚幽只好作罢,三日便三日,三日也未见得有多长。 楼下果真喧闹吵杂,男男女女哗然一片,长应顿时又不想下楼了,垂在身侧的五指一攥,敞开的屋门登时又合上。 倒是你她道:可知天雷地火之劫并非你承得了的。 渚幽敛眸,不以为意道:自然,我时日无多。 可你若要冲破境界,必得迎受此劫,你可知这有何寓意?长应不紧不慢道。 渚幽竟似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又像是已不畏生死,她竟翘起唇角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 天道要我死。她道。 你当真不怕?长应索性将朱绦绕在了手腕上,登时又将渚幽拉近了些许。 渚幽一个趔趄,似要跌进那墨发墨衫的神女怀里,可她却只是歪了一下身,又稳住了脚步。 我定能找到躲避天道的法子。她眼眸一抬,心下思绪百转千回。 长应面色骤冷,心知渚幽定是要魔主复生不可。她心跳如雷,忍不住又将手中朱绦往腕骨上又缠了一圈,若我抽出仙骨予你。 渚幽瞳仁骤缩,定定看她神色,我大可将你这话当作玩笑。 可我不是长应皱眉。 那我不要你的仙骨。渚幽轻呵了一声,我既已被除出仙谱,要你仙骨作甚,若是能遁匿于天道之下,我又何须惧怕天界。 你这不是要与天界为敌,是要与天道为敌。长应心觉酸楚。 那你要除我么。渚幽漫不经心地掀了一下眼帘,朝她睨去。 长应没有说话,她本就是顺天命归来降魔的,但她也有不想降的时候。 渚幽又开口:若你我为敌,那我不光要躲天道,还要躲你。 长应险些要将手里那朱绦捏断了,眸光寒凉,好叫我寻不着你? 是,好叫你寻不着我。渚幽实话实说,她下颌微抬,将鬓边的发绕至耳后。 忽然间,整个屋子热得像是底下有柴火在烧,即便是玄晖当头也未必会这般炎热。 渚幽怔住了,察觉到那热意分明是从长应身上散来的,连带着系在她腕子上的朱绦也烫得很。 她心猛地一跳,心头血似被牵动一般,没来由地想着长应生气了。 长应怒极 这龙即便是生起气来,面色也属实平淡,冷冷清清的,似拒人千里之外,又似想将人斩尽杀绝一般,确实合了她那杀神的名头。 渚幽无法,连忙将自个的手腕往回一扯,将她与这龙带进了那从神化山里挖出来的一隅。 她哪料到这龙怎会这么容易生气,稚儿时气了也就气了。 反正只是个小玩意儿,如今生气却得哄,否则遭殃的还是她。 在跌进芥子里那方寸之地时,她被长应扑了个正着,沉沉跌在了雪上。 咚的一声,雪絮四溅。 长应撑起身,自上而下而望着眼前这凰鸟。她虽是生气,可眸光依旧清洌如水,疏远而淡薄。 她好似忽然明白,她也许并非是因渚幽本该与她同道,故而才这般怜惜。 她捏着渚幽细瘦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那长得笔直的指骨,似是想将这一寸寸皮肉都揉进自己的躯壳里一般。 这只手果真好看,尤其是在挣动时,手背上筋骨分明,连带着那细瘦的腕骨也显得脆弱无比。 渚幽仰躺在冰雪上,银白的发洒了遍地,她抬手抵住了长应的肩,隔着那单薄的衣料,只觉得这龙热得似是周身的血都沸起。 长应却缓缓倾下身,那墨色的发同缕缕银发交缠在一块。 她微微皱起姣好的眉,神情似是在挣扎一般,苍白的唇也微微抿着。 渚幽见她倾身而下,连忙侧过头,半张脸贴在了雪上。 倾身而下的龙伸出另一只手,指腹轻轻往渚幽的下颌上一点,想问她,为什么要避开她的目光,可她一生起气,就忽然忘了自己会说话。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4) 只那么轻碰一下,渚幽的下颌便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登时红了一片。 那滴凤凰血在九天神尊的心尖上似乎被发挥到了极致,怕是三界极炎也不及它。 长应将手往下一垂,食指勾在了渚幽腰间那朱红的系带上,她满心炙热不知要如何纾清,着实想知道,这朱凰身上的其余地方是不是也布满了魔纹,故而才这般没心没肺。 你渚幽紧皱着眉头,受心头血牵连,身上也热得如被火烤,即便是躺在雪上,也未感到半分清凉。 就连周遭寒气也被烘得灼热一片。她按住了自己腰上那朱红系带,气息不畅地说:我不走,你莫气。 语罢,那原本勾在她腰带上的手一抬,还将她的手举起起来。 宽大的袖口顿时堆到了肩上,整条素白的臂膀都露了出来,其上魔纹环绕,惑人至极。 长应沿着渚幽的手臂一寸一寸地往下捏着,捏着她的骨,观起那缠枝般的魔纹。每捏一处,渚幽的胳膊上便会落下一个印记。 那是被烫红的。 渚幽喘息灼热,竟未想要避开,只哽咽般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做什么。 长应似是梦醒一般,忽地松开了手。 她要做什么? 为何不问她想要什么。 她原该只想降魔,此番重新塑得肉身,又拾回了七魄,有幸能识得世间百味,沉寂许久的心才好似也有了所盼所求。 第74章 万里外的东海之下, 东海君喜不胜收,连忙将芒风唤至跟前,说道:神尊要将你和璟夷一并收入座下。 芒风愣了一瞬,随即眼中涌上喜意, 嘴角一扬便笑起, 近乎要合不拢嘴。神尊怎 日后万不可忤逆神尊,这可是多少人盼不来的福分。东海君道。 芒风哪料到此等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连忙应声,自然不会忤逆神尊,神尊心系三界,又以降魔为职,我既入仙谱,也必要将降魔挂于心间。 神尊这百年来,身侧还未跟过谁,她虽看似冷漠,但却心思缜密,并非无心无情的。东海君叹了一声。 他话音一顿想必你们指日便要上天宫,神尊如若亲自来接,也不知会令多少仙羡煞。 怎敢劳烦神尊!芒风连忙道。 东海君噙着笑微微摇头, 想了想又道:我倒是不担心璟夷,璟夷自小便在天宫,天上仙君大抵都认得她,你却是长住东海,鲜少上过九天。 父君无须担忧。芒风稳声道。 璟夷近些日子似乎心事重重,得此喜讯定喜不自胜。东海君道。 我这便去看看璟夷。芒风拱手,眼底笑意藏无可藏, 转身便出了大殿,沿着那白玉长廊朝偏殿走去。 龙宫处处镶金缀玉,富丽堂皇,长廊中未见燃灯,嵌了满壁的夜光石正在荧荧亮着。 璟夷屋门前竟空无一人,里边也静悄悄的,还将窗幔都拉了下来,叫人看不见屋内种种。 芒风心觉疑惑,连忙推门而进,只见璟夷躺在榻上,似是睡熟了一般。 他走上前去,将璟夷遮在脸侧的发绕至耳后,略微倾身在她耳边道:近段时日怎这般嗜睡,若是跟了神尊,万不可这般散漫了。 璟夷哪是睡熟,分明是不敢睁眼,就怕一清醒,就听见那古怪的声音在她耳边吵个不停。 闻言她猛地转身,迎向了芒风,隐下眼底畏怯,讶异问道:什么跟了神尊,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撑起身,猛将打颤的手指蜷入掌中。 我可不是在说胡话,神尊适才同父君说了,要将我等收入座下。芒风笑道。 芒风本以为璟夷也会同他一般乐不可支,没想到却见璟夷瞳仁骤缩,似是被吓着一般,周身顿时僵住。 他愣了一瞬,笑道:莫不是高兴傻了? 璟夷周身颤抖不已,抖着的手捏上了他的袖口,两片唇开开合合着,抖得不成样子,神尊为何要将我也收入座下,我、我修为浅薄,境界也未能入玄妙,神尊收我作甚? 神尊并非凉薄之人,这段时日她未少来,同父君还相谈甚欢。芒风道。 璟夷攥着他袖口的手骨节发白,整个人战巍巍的,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半晌才摇头,似要将脑袋晃掉了一般。 她这反应太过古怪,将芒风给吓着了,芒风连忙攥起她的手问:怎么了,你不愿意?你若是不愿 他本想说,若是不愿意,他便去同神尊说,可这乃是九天神尊的赏赐,哪能说不去就不去的。 璟夷抖个不停,眼中惶恐不消,扑进芒风怀里哆嗦了半晌。 她将脸埋入芒风的衣襟,将自己那惶恐的神情藏得严严实实的。 她的唇开开合合,似是在同谁说话,却偏偏一个字音也未从喉中挤出。 芒风见状只好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了。 璟夷过了一阵才收敛了神情,慢腾腾仰起头,逼着自己扬起了唇角,竟是装出了一副高兴的模样。 她干干笑了两声,一把松开了芒风的袖口,从榻上坐起身,推了推他的肩道:我只是欢喜得险些没回过神,不敢信神尊竟、竟会将我也放在身侧,想来是沾了你的光。 芒风不疑有他,无奈摇头,我有什么光可沾,是你自个儿争气。说来,若是见到神尊,万不可再这般失态了。 璟夷连连点头,又道:你且先出去,我我想想要换身什么衣裳,戴个什么发钗,好能讨神尊欢心。 芒风便是喜欢她这娇娇柔柔的姿态,略一颔首,便走了出去。 屋门刚合上,璟夷那双眼里登时又爬满了畏忌,她瑟瑟发抖,抬手又捂住了双耳,明明周遭寂静无声,可她耳边却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道:神尊捅你刀子前,还会喂你个蜜饯。 璟夷心道:你竟敢在背后妄议神尊。 我即是你,我在此妄自议论,那你也脱不开干系。那声音瓮声瓮气地笑了两下,不过她为何要将你收于座下,你可知她图你什么? 璟夷哑声说:这是神尊对东海的赏赐,并非图我什么。 你何必自欺欺人,你一个魔难不成还想跟在杀神身侧斩妖除魔不成?那声音揶揄道。 我、我不是魔!璟夷连忙否定。 若等她发现你是魔,你连跑都跑不了了,不如早些自绝,也能早些入轮回,投个好胎。 我不要死,这定是你的阴谋诡计,你就是想盼我死。璟夷颤着声道。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怎会当真盼你死。那声音慢悠悠说完。 住嘴,住嘴!璟夷咬牙切齿,手中已凝出灵力,险些就要将自己的双耳劈下。 她五指一攥,将颤颤巍巍的手收到了后背,险些就中了这声音的狡计。 芥子里,神化山这一隅的天总是阴沉沉的,烈风斫雪,白涛重重。 这天地间皎皎一片,似是不染浊尘,可偏偏这皑皑白雪上两个身着黑裳的身影在交叠着。 不会说话了?渚幽侧着头,银发上覆了少许雪,她一只手被长应牵至头顶,雾縠般的衣袂堆至肩上,那遍布魔纹的手臂被捏得满是红印子,一片斑驳,白花花的手臂好似染了花汁。 她双腿也被压着,一只鞋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只得蹭着雪缓缓蜷起趾头。 我未在气长应慢腾腾开口,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怕是忘了心头血间的牵连,你那心血一沸,我也渚幽气息不畅,说气话来绵软似水。 她也如被煮沸一般,哪料到自己的心头血落在了长应身上后,竟会有如此效力,连她也抵挡不得。 这么只热腾腾的龙还半伏在她身上,她即便是后背贴着冰雪,也周身冒汗,热得似乎连身下的雪也在被迫消融。 好似泡在了水里,雾縠般的纱衣贴在了身上,黏糊糊一片,她还被这热气给烘得近乎喘不上气,只想扒开襟口,好让凉意来得更快一些。 长应眸光晦暗,素净冷淡的面上浮出些许挣扎的神色,她抬手将掌心摁在了额上,细眉微微皱着,一双凌厉的金目变得好生脆弱,似是神志不清般,含混道:你方才问我,我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渚幽复而问道。 长应掩在额上的手缓缓垂落,纤长的手指又勾上了渚幽的衣襟,像是要将其撩开,又似只是想将手指轻飘飘地撘在上边。 她不知道,她腹中不饿,却似乎未得饱腹,她将识海灵丝翻了个遍,也不知这一欲在凡尘中被叫作什么。 似是只能凭由本性一般,她好想将面前这脆弱又可怜的凰鸟圈入她的鳞甲之中,寻片天地将她藏起,只她寻得见,旁人见不着。 三千年前她本不知自己为何要去降魔,这似是烙在骨子里本她该做的,而如今她也不知,但她想听从本心。 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直勾勾垂头看着渚幽。 渚幽未得回应也未生恼意,心道这龙这动不动生闷气的模样还真是没有变,只是长大之后,未像以前那般好哄了。 她微微眯起眼,眼睫像是蝶翼一般扑棱个不停,吸气时胸膛也起起伏伏的。 若是旁人这般折腾她,她定早就生气了,哪还能这样平心静气地躺着。 她还真不觉得羞恼,甚至连骨头都似被这热潮给泡化了,泡酥了,软了,好似心也净了。 在长应松开她的手后,那只被举起的手重重落在了绵软的雪上。她半晌才腾出了点儿力气,去推了推长应的胸膛。 手往伸出去,她便按到了一绺长应的发,根根发丝着实柔软,缠在她手指上时好像那藤蔓般的魔纹。 女儿家的胸膛甚是柔软,她掌心下便是长应那颗灼热的心。 也不知是不是掌下那颗心在扑通狂跳的缘故,她指尖竟觉酥麻,好似触及天雷,连心神也为之一颤。 这滴心头血为你所控,静心定神,莫要让它肆意妄为,将你心神触动。渚幽别开头,眸光闪烁着,抵着长应的胸口缓缓道。 长应闻声缓缓低下身,当真严丝缝合地伏了上去,还将额头抵在了渚幽的肩窝上。 渚幽不得不收回了抵在长应身上的手,脸侧被长应的墨发蹭了个正着。 她不由得仰头,那截细瘦的脖颈上青筋被拉扯到极致,似乎和这满地的雪一样白。 她听见长应埋头在她肩上,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道:我静不得 渚幽着实难受,周身都热软了,连丁点力气也使不上,呢喃一般道:速速醒神,你这一热起来,我浑身气血也被牵连得滚烫一片。 当真?长应蓦地开口,那苍白的唇在她颈侧好似摩挲。 渚幽阖起眼,当真,你挨我这么近,难道未尝发觉? 她刚揶揄了一句,只见长应略微撑起身,抵在她肩上的头却未抬起,那柔软的发梢散落在她微敞的衣襟上,好似翎羽般搔在她的心头。 她颈侧的皮肉倏然一疼,她连忙睁眼,不轻不重地推向了长应的头,却觉长应两根龙牙慢腾腾地嵌了进去,刺得她一个哆嗦。 疼 长应松了牙,却慢条斯理般吮住了那齿痕,将溢出的丁点血迹舐了个一干二净。 当真是热的。她抬起头,朝渚幽半敛着的眼望去。 那双金目眸光晦暗,眼中煞气重重,好像想将人吞吃入腹。 渚幽怔了一瞬,心道这龙莫不是起了魔念。她连忙翻过身,周身疲软得厉害,竟像是凡人一般。 一时间连灵力也使不出,素白的后颈还因此落入长应眼中。 长应将手腕一抬,系在两人手腕上的朱绦登时被拽紧了,朱绦上覆着无上神力,剪不得,扯不断。 渚幽本想往前爬出些许,忽被这朱绦给牵住了手,她的后背还轻按了一下,只那么一下,她便不能动弹。 你想去哪?长应心跳骤急,她瘦条条的手臂一伸,硬是扣着渚幽的腰,将她拖回来一尺,还将那细瘦的腰肢缓缓拉起来些许,好让双臂能环在其上。 渚幽被揽了个正着,索性道:我不去哪,你让我坐起来。 长应坐起身,被她环着腰的渚幽才得以半跪半坐地直起腰,两人在大雪中紧紧贴着,似是半刻也分不得。 还疼么?长应淡声问。 她双臂环紧,悄悄用舌抵住了唇齿,想将方才叼住渚幽颈子的触感烙在唇齿上。 她好似知道那是什么了,这在尘世间,应为一个「贪」字,贪与欲交织错落,这是人之常情。 原来她并非只想要渚幽能同她平起平坐,还想让渚幽被拽如她的无妄欲海中,翻身不得。 罢了,你想知道什么,我皆说予你听。长应忽地开口。 渚幽扭着腰回头看她,被系了一圈红绳的手缓缓抬起,隔了点儿间距悬在了长应唇前。 她道:不是要等三日么,九天神尊就这么说话不算话? 长应愣了一瞬,眼一垂就望向了那近乎抵在她唇上的绵软掌心。 渚幽的手腕上,那朱绦被烈风吹得微微晃动着,这丹红一色当真很衬她。 长应心头一动,倾身将唇印了上去,将那素白的掌心亲了个正着。 那原本展得好好的五指陡然一缩,好似被惊动的雀儿,猛地振了一下翅。 渚幽微微张着唇,轻微地倒吸了一口气,她却未收回手。 反而将手指欺了上去,在长应那苍白的唇上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 她的指尖被含了个正着,似是被纳入了蕊中,而后又被皓齿轻啄。 好吃吗渚幽话里带笑,当真像是被热化了,连嗓音都柔得像是能掐出水。 长应那双淡漠的金目倏然一抬,说话时唇翕动着在那水润的指腹上刮了几下,这算吃上了吗? 渚幽登时别开眸光,好似糊弄龙一般,你说吃上了,那便是吃上了。 长应心里开心,方才那点儿将她闷坏了的怒意早就消散了,她环着渚幽的腰,身一歪便躺回了雪上,当真欢喜得难以言表。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5) 好似仅仅这片刻,她便将这百年的孑然落寞全数忘尽了。 随后她双目一闭,面无表情地蒙骗道:我心中还不大畅快,似堵着一口气。 那你想如何?渚幽问。 想同你睡长应道。 渚幽登时想爬离这龙的怀抱,手已经伸出去了,却被捏着腕子抓了回来。 她心惊肉跳地想着,长应说的「睡」,应当也只是「睡」。 她道:那便睡吧。 随后不久,那伏在她背上的果真气息绵长,分明是睡沉了。 她忍不住在心底道,这龙嗜睡的模样还是和稚儿时一般,没有丁点变。 可她被揽得紧,这雪地又冷又硌身,她浑身皆不舒服,也不知这龙是不是要睡上三日才能醒来。 长应并非睡着,她的气息虽变得绵长舒缓,可一双金目却仍仍是睁着的,她在想两日后该如何做。 渚幽双眸一闭,一会便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不是长应又施了些术法的缘故,她竟昏昏欲睡,一会便没了意识。 在这芥子中,当真像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天穹上又是愁云密布,瞧不见玄晖,不知天日。 待睁眼之时,渚幽惊觉自己已是在芥子之外,只见那玄裳墨发的龙正站在桌边,轻抚着那一面浊鉴。 她蓦地坐起身,怎么也未料到这龙竟趁她一时不觉,将浊鉴给取了出来。 刚想出手去夺时,长应侧过身,面色冰冷道:来了 谁来了? 屋外忽地又静凄凄,似是整片天地都静止了一般,没有丁点声响,这凡间万事万物岿然不动。 随后窗外明亮一片,黄沙悬在半空,被神光给照得熠熠生辉,好似一粒粒金屑。 天马嘶叫着,那踢踏声从半空中传了过来,又听闻屋外有人喊道:我等奉命前来捉拿魔物! 渚幽双目圆瞪,原本软得似是成了一滩烂泥的心登时支离破碎,她难以置信地朝长应望去,一口气哽在了喉中,怎么也未料到她会将天兵唤来! 听那声音,分明就是诛邪神君,是百年前在魔域里欲拿她性命的诛邪神君。 你她咬牙切齿,猛地将锦被一般,连浊鉴也顾不上了。 那一瞬,门墙轰隆声碎作见齑粉,定在门外的凡人被溅了满脸的细屑,僵着身倒在了地上。 渚幽皱起眉,若她未记错,长应三日前明明说得是,只将座下弟子唤来。 合着这诛邪神君和这不计其数的天兵全成了长应的座下? 只要是个脑子聪敏的,便知这怎么也不可能,当真荒唐。 渚幽猛地拍出了一掌,骇人灵力朝长应后腰袭近,长应抬手将灵力化开,余威迸溅开来,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客栈顿时摇摇欲坠。 渚幽转头,听见窗外有人喊道:神尊,我已将芒风与璟夷带来。 她险些将一口皓齿咬碎,没想到竟连璟夷也来了。 难不成,芒风和璟夷便是被长应收入座下的两位仙,她忽觉得可笑。 诛邪神君扬声问道:不知魔物现在何处? 渚幽双手一旋,只见半空中凝起了密密匝匝的灰黑翎羽,根根翎尾梢沾火,全对着屋里那正抚着浊鉴的龙。 翎羽倏然飞袭而去,密密匝匝的如燃火利箭一般,所及之处轰然巨响,艳火猝然燎起。 长应站在屋中,只一抬臂便将这翎羽尽数击开,而那一根根翎羽笃笃声刺入了四壁和房顶,顿时整个屋皆烧了起来,劈啪作响。 这火烧得甚旺,如囚笼一般,将长应困在了里边。 长应却仍旧一动不动,似是不畏生死一般,可她已是九天神尊,生死尽在掌中,又何须惧怕什么生死。 她微微侧过头,越过这朱红大火朝渚幽望去,神情依旧是冷冷淡淡,面色被这通红火光给映照得似是多了些许血色,唇似乎也是红的,好似在芥子里时被碾红了一般。 那诛邪神君悬在半空,手中长戟寒芒闪烁,等着神尊回应。 长应淡声道:便在此处 渚幽双眸微眯,正想击碎面前这面墙,忽地被一缕神光勾住了腰,她以掌作刀,想将这神光给斩断。 没想到那神光倏然一收,她不得不穿过这火光,被拽进了屋里。 这便是你要告诉我的真相吗?渚幽朝长应瞪了过去。 长应在她耳畔道:你信我,我万不会伤你。她指尖点于浊鉴之上,骤然间,这模糊的镜面上似有水光绽开,那一圈圈的分明就是水纹。 只一眨眼,渚幽浑身一僵,察觉魂魄似被拉扯一般,随后天似在旋,地也像在转。 待睁眼时,只见周遭混沌一片,天地不分,她竟又进了浊鉴。 目光所及之处,她一个人也未看到,似是此境中仅有她的魂魄在飘荡。 才走了几步,远处交叠的山河屋舍卷作一团,展开时她竟已在九天之上。 她愣住,只见四处皆是熠熠神光,连忙屈起手肘挡在了脸前。 天门大敞着,竟无一人看得见她,她的身形似是被遮掩了起来,她本想走上前一步,没想到寸步难移。 她的灵力无法运转,似是只能任人推着走,回头一看,只见长应将手抵在她的背上,那寡淡面容皎皎冷清,甚是好看。 长应推着她往前走着,低着声道:我这便带你看看,究竟何为真。 第75章 真假虚实, 皆在这浊鉴之中。 只一眨眼,竟回到了两百年前,恰是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的那一日,凡人们正在拜天帝、祈平安, 而天上众仙也齐聚一堂, 喜乐融融。 天门再度大敞, 身着银灰甲胄的天兵持着长戟在外把守着,一个个仙陆陆续续入了天门,拱手相敬,互相道好。 天宴开始,那兽面鼓忽地被敲响,咚的一声,比之天雷还要沉闷,似有镇邪除祟之效, 震得众仙心神清明,浊念尽退。 天女们彩袖一旋,衣袂扬起时, 神光随袖划过天际, 扯出了大片霞光。众仙推杯换盏, 对着这万里神光将仙酿欢饮入腹。 其间, 渚幽看见了自己, 她正巧就坐在擎天巨树下,双足未着鞋履, 曳地的衣裙遮住了光裸的腿, 腿上皎皎一片,哪有什么魔纹。 身侧傍着的是一群鹊仙,鹊仙们吵嚷嚷着, 还互相瞧不上眼,自说自话一般,一个个献宝一般慌忙将宝贝掏出来赠予她,直往她的面前凑。 那几个鹊仙说个不停,就像是化出了真身,叽叽喳喳闹哄哄的,还你推我攘,生怕被挤出人群。 渚幽怔了一下,忽地知晓为何入了魔域后,她总喜欢将那些娇俏玲珑的侍女留在身侧,还以为心中早已放下,没想来她竟一直未忘天宫种种。 并非释怀,而是暗埋于心,除非降灵丝从识海拔出,否则过了多久也皆会如此。 她定定看着,看自己坐在那擎天巨树下,心中似无挂虑,好生自在。 长应的掌心仍贴在她的后背上,她就像是没了魂一样,被推一下便走一步。 走了长应低声在她耳边道。 渚幽转向另一处,慢腾腾地走了几步,她眼眸一转,竟见到了云铄和灵胭,正是凤主与他的妻。 她紧闭的唇略微一动,静默无声地嚼起了这两个名字,本以为再见会满心愤懑,没想到竟只是觉得不甘。 云铄虽是凤主,可在其妻面前却显得唯唯诺诺的,好似灵胭才是掌职之仙。 他着一身蓝衣,明明岁数已有千年,可却仍是个书生模样。他身边站着的身影也格外熟悉,不正是璟夷么。 璟夷那时还是懵懵懂懂的,似是能任人欺负一般,一双凤目也并不灵动,木僵地站着动也不动,似乎未听见灵胭那怒火朝天的训话。 此情此景两百年前并不少见,灵胭身着一袭红裳,看相貌本是娇艳的,可偏偏她皱着了眉头,神色也肃寒至极,每说一句话,璟夷便要木讷懵懂地颤上一颤。 灵胭手上执着鞭,虽未甩出,可捏着鞭柄的手用力到泛白,似是忍无可忍了。 她道:让你莫要出来,你怎么就不听,出来还跟失了神智一般,比凡间的牛羊还要鲁莽,一个劲直往仙长身上撞,若是撞出个好歹,你还能把自己赔出去不成? 渚幽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道那自然不成,那时璟夷什么都不懂,赔出去怕还是会被退回来。 璟夷果真闷声不语,低着头听灵胭训她,也不知反驳,呆愣愣的像只木头雕成的鸟,魂魄不齐便是这般。 云铄叹了一声,伸手将璟夷往自己身边揽,明明是凤族之主,可说起话来却没半分威严,对着自己的妻柔声道:你也知她神魂不全,还盼她能像渚幽那般聪慧懂事? 他说得极轻,可这话一字不落地钻了渚幽的耳中,渚幽眉头一皱,觉得又荒唐又陌生。 两百来年,细一回想,竟像是在昨日。 那时她在云铄口中,还是个聪慧懂事的,可没过多久,就成了凤族之耻,成了天界不能容的孽障。她至今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渚幽满心苦楚,心尖似是要被酸水泡化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铄将璟夷护在身后,耳边又是灵胭的怒斥声,胸口好像被捅了一刀,那一刀捅得实狠,直穿过她的后背,令她胸背钻风,拔凉一片。 可不管灵胭如何怒骂,云铄又如何偏袒,璟夷脸上始终无甚神情,她呆愣愣地抬眼,一会便左顾右盼起来,似是被别的物事给吸引了注意。 灵胭骂累了,挥挥手将侍女招了过来,冷声道:将她带回丹穴山,这几日莫要让她上九天来,省得叫我看见了又得心烦。 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若有要事,速速禀报。云铄在边上仔仔细细地叮嘱。 侍女低头应声,连忙挽起璟夷的胳膊,将她往这宴场外带。 周遭众仙方才见状纷纷回避,如今看见灵胭面色和缓了一些,这才走过来敬了一杯仙酿,谁也未提这凤族小女儿神魂不全之事。 渚幽悬在神光下,周身灼热一片,头顶忽落下一片阴影,登时如受荫蔽,渐生清凉。 她仰头便见长应将手遮在了她的发顶,明明五指纤细,掌心单薄,却偏偏将这一小片天日给她遮了。 长应那贴在她后背的手一推,她又往前踱出了一步,不咸不淡地说:你要什么,我也能给你什么,凤族能给的,还远不如我多。 渚幽心说可不是么,自小就能陪床,成了九天神尊后,连天界圣物都容她拿走,凤族还真不能及。 她头一摇,说道:免了,给多了我日后怕是还不回去。 何须你还长应将她一推。 渚幽紧盯着璟夷的身影,想知道她会到哪儿去,被长应这么一推,她便抬步跟了过去。 侍女牵着璟夷,正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璟夷明明已是少女模样,心智却如同稚儿,走时左顾右盼,似是对什么都格外好奇,却偏偏脸上腾不出半点神色。 她这也瞧瞧,那也看看,眼珠子木楞地转着,像个被人牵着走的躯壳。 侍女也未催促她,只小声道:莫要走太快了。 可璟夷那步子却越迈越宽,气息也越来越急,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走着走着,便将那宴场抛在身后,环顾四周,身边除了这侍女竟再无旁人。 侍女连忙拽了她一下,怯怯道:主子走太远了,一会凤主又该生气了。 璟夷平日里总是呆着一张脸,此时她闻声竟猛地回头,眼神凶戾得似是要吃人一般,那侍女忽地被吓得撒了手。 侍女松开手,忙不迭退了半步,她仓皇抬头,见璟夷一脸烦闷,气息还甚是急促,似是要疯了一般,登时不敢再挽上去,小心翼翼唤了一声:主子? 没想到璟夷竟转身就跑,跑得发丝凌乱,险些连鞋都掉了。 侍女本想追上去,不料平日里走起路来慢慢吞吞的主子竟如脚下生风,一会便让她寻不着影。 她忙将手腕一抬,一根系在腕上的银丝骤现,那银丝却轻飘飘地垂了下来,另一端断口不齐,分明是被挣裂了。 渚幽站在飞檐之上,她本想移步追上,可长应却未推她,她急不可耐,不知怎的竟心慌如焚,气息似也跟着璟夷急了起来。 她总觉得璟夷这举动甚是古怪,故而内心惶惶不安,好似遮了她许久的云雾终于要被拨开了。 天穹上神光被长应只手遮住,覆在身上的热意尽褪。一时间,她竟浑身寒凉,心突突直跳。 渚幽心道,她要跟上前去。思及此处,她被长应推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 长应朝她耳畔倾近,刻意压低的声音又沙又柔,好似翎羽在她心头搔动。 随即,抵在她后背的那手掌略微用力,她才得以迈开双足,紧随璟夷的身影而去。 长应的气息落在她的耳边,莫名似裹挟着点儿海畔该有的湿润。 去,跟上她。 渚幽踱步在天,垂眼望见璟夷神色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着,嘴还一张一合,似在念叨什么。 可周遭无人同她说话,她莫非是在自言自语? 璟夷抖着唇,嘴唇翕动不停,手还无措地捻起了衣摆,局促地放缓了脚步。 你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吗,百年前你带着我去了华承宗,在那凡人的识海里见到了什么,你可还记得?长应循循善诱一般,慢腾腾地说着话。 渚幽本已要将那件事忘了,在被长应提点了一下后,她才顿时回想起在周熹照识海中所见幕幕。 识海中,周熹照硬闯了神化山,想将他那奄奄一息的徒弟带出去,可没想到他那弟子却遇上了一个魔,那魔 要了他弟子的性命,而周熹照也因此身负重伤,还入了魔。 然而她入周熹照的识海时,识海中那一缕灵丝满是豁口,残缺不齐,叫她看不清那魔的模样,连声音也听得不甚清晰。 你在暗指什么,难道你也入了周熹照的识海?你是不是早就知晓,那对周熹照和他弟子下狠手的人是谁了? 渚幽抬手捂住了胸口,这颗狂跳的心险些令她气息不畅。 你且跟着细看。长应未答,又将她推了一下,迫使她不得不跟上了璟夷的脚步。 只见璟夷也似是被人推攘一般,竟悄悄下了凡间,她走的是一条险境,是堕仙被贬下凡时需经之道边上的一条未被封死的小径。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6) 这日忘忧沟的管守松懈,正巧又是喜事当头,故而璟夷轻易便穿过了那窄径,从九天上一跌而落,从厚重的云中一穿而过。 堕仙被贬下凡,自然是要被剔去神力、化去修为,变得与凡人无异,这才叫被贬。 而那窄径虽比不上忘忧沟,但穿过时,璟夷的灵相不免受其压制,一身本就不甚高深的修为也被镇住了。 她双臂摆动着,看似想惊声叫起,却硬是将喊叫咽入了喉中。 她修为甚低,还连飞也不会飞,似只初生的稚鸟一般扑腾了两下,流星般直砸入凡尘。 眼看着近要及地,她才被吓得啊啊叫唤,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惧怕。 令渚幽疑惑不解的是,璟夷为何不走天门,偏偏要择此险境下凡,而她又怎会知晓那堕凡的仙道上竟会有那么一道窄径。 璟夷明明连天门都未出过,又怎会忽然起下凡的心思,那在她耳边说话的究竟是谁? 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 这日子当头一棒,砸得渚幽霍然明了,云开而得以观天。 那日潜入了神化山还伤了周熹照及他徒弟的,兴许还真是璟夷。 渚幽只知她在历劫之时,璟夷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不料竟还有这么个故事。 在璟夷坠下凡间的时候,长应也摁住了她的肩头,她不得不踏着这风梯步步朝下,周遭云雾缭绕。 不过片刻便见群山峻岭拔地而起,蜿蜒盘曲,山上花白一片,瞧不见丁点葱郁苍翠。 是淞灵城 入目雪峦绵延,百里冰封,可不久是淞灵城吗。 璟夷未跌在地,险些要粉身碎骨时,才展出了一对双翼,那双翼生硬地挥动着,硬是将她的身躯吊在半空中,好让她不至于摔得太惨。 她举起双臂抱头,周身颤得厉害,所幸周遭呼啸的风声是轻了点儿,她跌得也慢上了一些,咚一声便挂在了崖壁上。 璟夷一动不动,眼珠子慢腾腾地转上了一转,过了一阵忽地捂住了双耳,似是有人在她耳边念叨不休。 可除她以外,再无别人能听见。 渚幽扶风而下,倚在峭壁横生的树枝上,一头银发随风飘扬着,同这琼花山雪一样白。 白得素净,哪有半点像魔。 你说她会去哪儿?长应扣着她的肩,那龙爪摁得甚紧,将她的皮肉掐得生疼。 渚幽已然猜到,她抬起手,想将长应的龙爪挪开,却被拨开了手。 长应垂目看她,说道:你怎又要将我推开。 渚幽朝她那龙爪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闷声道了声疼她也不知道这龙怎么又委屈上了。 长应这才松了半分力,面色冷淡的朝璟夷睨去。 挂在山壁上的璟夷动了动,从山壁上落了下来,这一回落得稳当,将灵力环在身侧,鞋尖一点便落了个稳。 她眸光木楞,又惶恐万分,唇张合着道:莫要再说了。 长应推着渚幽跟上前去,跟得着实紧。 只见璟夷隐匿了身形,径直穿过了华承宗的山门,随后凌身而去,似有人在给她指明道路一般,她竟连弯路也未走,轻而易举便找到了那一方寒潭。 寒潭冰化,正是神化山山门大开之时。 她投入寒潭之中,潭面上登时开出了数朵银白水花,那花方开出来便萎了。 渚幽又投了一次寒潭,上次入山之时,长应是盘在她手上的,如今却是她被长应推着走。 璟夷潜入水中,寻见了紧闭的冰壁,抬手便将那合拢的冰壁劈了个粉碎,双臂一挥便钻入了裂缝之中,周身湿漉漉地爬上了雪岸。 大雪封山,重峦皆白,风饕呼号。 岸上,璟夷一骨碌站起身,抬手又捂住了双耳,越发地烦闷不安,自言自语一般厉声呵斥道:你休想乱我心绪,我学艺不精,是因为我自幼缺魄少魂。 但我生来便是九天神裔,就算境界不比天上诸位神君,但并非你口中一无是处的墙上泥皮! 你才是那金漆饭桶,我不是,我不是! 他们何时嫌厌我了,你休得胡言,你胆敢再多说一句,我便在此要了你的命。 我怎么不敢杀你,我、我 璟夷在逆着风雪在这荒原上踱步,她原本木讷的眸光越来越狠厉,似是揣了满腹怨气。 她稍一顿步,猛地倒吸了一口寒气,胸膛起伏不已,似是被逼急了一般,垂在身侧双手缓缓拢起,骨头咯噔响着,我要杀你,我这便杀你! 她到底在同谁说话,她要杀谁?渚幽本欲倾身而下,好朝璟夷靠近一些,看看是不是真有人在同她说话。 可她方要俯身时,胸前却横过了长应的一条胳膊,长应扣住了她的肩,她猝然一顿,撞上了长应的胸膛。 一片柔软,她后背酥麻,好似撞上了一池春水。 哗啦一声,是她心潮涌动。 且跟上前,你便能知晓。长应附在她耳边,淡声道。 只见璟夷已被激怒,可却不像长应当时在山中那般,化出龙形硬生生将这万里冰原砸出数道万仞险壁。 璟夷神色古怪地低语着: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缓步走着,仰头朝远处的雪顶望去,倏然凌身顿在了山头。 鞋尖一碾,雪下深埋的一块磐石顿时震了出来,顿时那石崩裂如屑。 好似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明只这石头碎裂,却连整座山都在摇晃。 刹那间,神化山轰隆作响,山上山下皆震颤不停,雪地上忽裂出了数道黢黑蜿蜒的沟壑,站在山上往下俯瞰,能瞧见一片绝谷穷崖。 璟夷掠了下去,只见一个凡人被连累得跌下深谷。可她惶惶不安,根本不想施出援手,眼睁睁看那凡人跌了个头破血流。 她落入这沟壑之中,眼眸一抬,瞳仁骤然一缩,竟瞧见了一团乌黑的魔气,那魔气中如有千百只手挣扎着抓出。 渚幽竟觉可笑,没想到得知此事后,竟平静如斯。 随后幕幕便如她先前在周熹照识海中所见,分毫无差。 那凡人道璟夷是魔,璟夷怒极出手,不料这沟壑中的魔气竟为她所用,将凡人双腿噬得只剩森森白骨。 璟夷不知受何人驱使,虽捂着双耳一副不愿听的样子,却还是将手探入魔门之中。 随后她仓皇收手,连忙凌身离了神化山,回到了天宫之上。 你可有看出,是何人在将她怂恿煽惑?长应问道。 渚幽沉默了许久,自始至终,她未看见璟夷身边有过什么古怪之人,璟夷捂起双耳时,身侧灵力也未见波动,分明不是有人向她传了心音。 她骤然明朗,是她的心魔。 不长应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道:是她的魔魂。 渚幽登时愣住。 肩头一紧,长应又带她迎天而上,只见璟夷回了天宫后虽装作无事发生,可身侧无人时却惶惶不安,战战巍巍,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在她历火劫之时,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 劫火熊熊燃着,那火一燎,璟夷那手便血肉尽褪,那些血肉化在劫火中,竟成了黢黑魔烟,蒙上了她睁着的双目。 登时,渚幽瞧见劫火中的自己双目迷蒙,茫然不知所措,就连燃心木被取了也不知道。 竟是这般。 你如今可清楚了?长应在她耳边问道。 渚幽能不清楚么,她轻呵了一声,又循着璟夷的背影看去,只见这鸟得了燃心木后,惴惴不安地离开,还将手浸入了仙池之中,好让手臂痊愈如初。 而她她渡劫不成,境界反跌,就连双目也如同钝废。 眼下璟夷哪还有半点木讷懵懂,分明早将一切算计好了,取到了燃心木后。 她虽未立即用上,可恶事已做,心头埋下了恶念,同先前判若两人。 渚幽面无表情地看着,又见璟夷邀自她去了一趟丹穴山,她双目蒙雾,又方历了火劫,本是虚弱不堪,经璟夷软磨硬泡一番,还是任她讨了自己一根翎羽。 她什么也看不见,被灵力缠了脚跌下了刀削陡壁,身骨如散,头昏得更是连眼前万物的轮廓也瞧不清。 明明坠落陡崖的是她,可被架上斩仙台的仍是她,有人道从她身上搜出了古神化身,她看不见,不知那化身究竟长何模样。 更不知,是璟夷何时塞给她的。 古神已化形,但神智未凝,她此举虽未犯弑神之罪,却危及天界,恐心魔已生,必得严惩! 两百年前的她什么也不知,可如今却看得一清二楚,那古神化身是颗蛋,那蛋还长得好生漂亮,分明是长应啊。 身后那用手抵着她后背的长应默不作声,只是缓缓将手抬起,素白的五指轻飘飘地撘在她的肩头。 是你渚幽道。 长应这才开口:我那时并不知晓。 这哪是因缘巧合,分明因果环环相扣,死死缠绕,在她俩身上打了个死结。 而璟夷魂魄未齐,识海浑浊,便是这一尾翎羽和那古神化身,定了她的罪。 斩仙台上,神女陡然入魔,风云变色,魔气肆虐狂飞,众鸟齐唳。 无人拦她,无人追她,这斩仙台上观刑的仙眼睁睁看她堕入了魔域。 那身怀魔魂的璟夷却是悄悄渡了火劫,她的梧桐木被劫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硬是连半块燃心木也未余下,她眸中尽是阴霾,将先前窃来的那一根取了出来。 璟夷指尖一动,依旧施不出凤凰火,连个火星子也未燃起来。 她自言自语般道:我知晓,不能让旁人看出我渡劫渡了个空,若是凤主有所察觉,这燃心木顺理成章就成了我的,若是无人问及,它便是渚幽赠我的。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燃心木,低着声说:不错,渚幽送我的好木头。 渚幽嗤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原来我才是榆木。她心觉悲凄,无尽怫郁结在心头,怒不能盛,没想到她要寻的那一魂和害她的,竟是同一人。 长应捏起她的肩,蓦地贴上前来,两滴心头血像是被串在了一块。 渚幽本怫郁难平,被她这么半搂半抱的,竟平静了些许。 先前被唤下凡间的天兵,及那诛邪神君和芝英仙,连带着芒风和璟夷都被卷入了浊鉴之中,将两百余年前的种种皆看进了眼中。 众仙还未回过神,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魂魄被震回了躯壳之中,一眨眼,已是在浊鉴之外。 第76章 有如浓雾骤开, 玄晖重现,众仙却犹在梦中。 这一整片天地皆如死寂,好似诛邪神君、芝英仙和一众天兵皆同这些凡人一般,也被定住了。 他们神情惶惶, 半晌才侧过头, 瞧向周遭这一片火海, 只见火势凶猛,整个客栈已被烧得只剩下个架子,就连天边也映上了红光。 客栈中的凡人东倒西歪地躺在火中,黑熏熏的浓烟隆隆而上,可他们神情不变,压根不知自己身临险境。 芝英仙蓦地回过神,掌心已被掐出血来,她眼中流露出诸多不忍, 不忍回想斩仙台上的种种,也不忍 看向那被逼得堕魔而身陷万劫不复的渚幽。她凌身从火海中飞出,衣袂一甩, 登时裹挟着润雨的烈风朝那越烧越烈的火扑了过去。 然而凤凰火哪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扑灭的, 那火水浇不灭, 就连风也不能将其撼动半分! 几个凡人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倒在地上, 脸上甚至还噙着笑意, 谁能想到自己已半步踏进了死门,只差一息便能去喝上一碗孟婆汤了。 芝英仙想到斩仙台上众人的袖手旁观, 所有人都朝璟夷倾去, 更是心如刀绞,恨自己为何不出面,明明当时已是那般不忍, 为什么不站出来为她辩驳。 她恨不得再入浊鉴,好将旧事改个面目全非,可她不能。 那常常令她在梦中惊醒的身影,此时也正站在烈火中,同是如梦初醒一般,入魔的那日渚幽有多暴戾愤懑,今日便有多怫郁悲戚。 渚幽缓缓抬了一下眼,双目映上了这艳艳火色,似浸了大片血光。她轻哂了一声:我料想无人有话可说。 芝英仙将唇一闭,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究竟在与谁为敌。 看,凡人将死。渚幽纤手一抬,素白的手指朝在近乎要被火光燎到的凡人指去。 明明是她投的火,可她面上兴味索然,又似是不以为意一般,一双无辜的眼慢腾腾一掀。 神尊!芝英仙眼看着几个凡人近乎要被卷入火中,连忙喊道。 长应朝渚幽深深望了一眼,闻声凌身化龙,那庞大的身躯直接将这爬满了火苗的屋梁给撞断了,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根本容不下她的躯壳,沾火的木屑登时朝四面迸溅开来,好似一个炸开的火球。 轰隆一声,长龙攀风而上,悬在半空中吐出了水柱,登时整个客栈皆被这大水给撞得险些支离破碎。 然而大火未灭,反而还将水映照得通红一片,犹如血洗。 这通红大火在水中刮刮杂杂烧着,被浪潮一掀,竟还撞上了街市上别的屋舍。 那一簇簇凤凰火沾上了别处,好似藤蔓沿着木柱一节节往上爬,蹿了老高。 水花四溅着,从长街这一头哗啦一声滚至另一头,似是洪水东冲西决一般。苍翠绿树拔地而起,廊柱倒塌,屋舍坍弛。 这时,漫灌的大水倏然结成了冰晶,在水中燃着的凤凰火也被裹在其中,随其嘭地碎成了晶莹细屑。 火灭 悬在半空的玄龙缓缓及地,倏然变作个纤细的女子,满头墨发未束,额前金珠微微摇晃。 渚幽站着一动不动,朝那周身觳觫、眸光僵直的璟夷睨了过去,她无辜的眸子微微一眯,眸光登时变得阴冷寒冽。 她该是恨的,只是这两百个朝夕过去,她早当惯了魔。 即便是再怒不可遏,也已不想将失去的一切尽数夺回。 然而她这些年尝过的苦痛,哪是能轻易释怀的,所失已不必大费周章讨回,但其中百苦,她定要逐一回报。 璟夷已说不出话,两片唇抖个不停,猛地抬手捂住了双耳,似还有人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不是我、我不是! 渚幽冷笑了一声,她猛地伸出手朝璟夷抓去,顾不上周围众仙如何看她。她既已入魔,又何必管顾他人眼光。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7) 跟着入了一回浊鉴的芒风仍是满脸错愕,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这娇妻,竟满心不忍地后退了一步。 璟夷眼看着渚幽靠近,连忙伸手朝芒风的衣摆抓去,却抓了个空。 她五指一拢,那魔念在她的耳边叫嚣不休,逼迫她不得不听。 她连忙道:我、我将燃心木还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渚幽逼至她面前,细长的五指将其脆弱的脖颈紧紧攥着,轻笑了一声说:我缺的是一根燃心木? 璟夷紧闭起双目,眼珠子不住地转动着。 我这两百年所遭种种,是一根燃心木能补得全的?渚幽明明是在逼问,可却说得慢腾腾的,嗓音还又慢又柔,似是一把钝刀,正借璟夷的心来打磨锋利。 璟夷本想摇头,可她的脖颈落入了渚幽的手中,转一下便似要窒息。 你还挺有本事,枉我找了这么久,你竟在这里。渚幽慢声细语。 天边惊雷乍响,掣电撕天。 长应蓦地皱眉,她本未想拦,可在听见这一声雷鸣后,猛地挥出了一道灵力,直朝渚幽击去。 渚幽忙不迭松手,猛地退出一丈外,轻呵了一声道:你要护她? 长应摇头,仰起头迎天而道:天雷 乌云从八方滚滚而来,将这万里晴空全数填尽,连丁点空余也未留。刹那间,电闪雷鸣,交织成剑的天光劈云而落。 那耀耀神光才刚破云而出,凡间已一片灼热,原本昏天黑地的凡间登时被劈出了一道光亮。 渚幽连忙抬手,掩住了这劈头落下的神光,却见那天雷却并非朝她而来,而是砸向了那捂着双耳颤抖不已的璟夷。 璟夷被这天雷砸了个正着,顿时七窍流血,耳鼻眼俱是腥红一片。 她摇摇欲坠,哆嗦个不停,眼看着芒风又退了数步,更是哆嗦个不停,眼中不见眼泪,只抖着唇问:你怎也信了,你为何也信? 芒风眼中尽是惊诧,反问道:你当真去过神化山,当真穿过了魔门,当真窃了燃心木,还诬蔑了神女赤凰? 被卷入浊鉴的诛邪神君,乃至这成百上千的天兵也在心中质问,没想到这一番话让芒风先说了出来。 芒风此话不假,渚幽还在九天之时,被册封「赤凰」这一名头的,环顾凤族,也仅有她。 若是那番变故未曾发生,说不定她已不单单是神女,还替云铄当上了那能令众鸟臣服的凤主,她只需一抬眼,众鸟附和,半步不舍。 凤主执掌三界祥瑞太平,可偏偏她在斩仙台上入了魔,这魔门一踏便是万劫不复。 渚幽默不作声,她仰头朝天看去,墨云上白电驰骋,分明又要落下。 她登时抬起右掌,掌中灵力骤凝,想借势令璟夷毙命于此。 长应连忙挥出灵力勒在了她的腕上,好似银白绸带。她淡声道:你平日不是会去酒楼听书,这书还未说完,何不等等。 渚幽未将灵力收回,眸光沉沉道:确实许久未听你说书了,百年过去,也该有所长进。 长应见她并未拒绝,这才将那一缕银白的灵力收回。 不远处,璟夷紧捂着双耳,剧烈摇头:我未进过神化山,未见过什么魔门,更不曾诬蔑她,不是我不是我。她双眸失神,猛地朝身后瞪去,可她身后空无一人。 是你迷惑我心志,诱我步步犯错,你究竟藏在何处,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那是你,从来不曾有人迷惑你的心志。让你步步犯错的,是你的魔魂和魔念。长应抬起金目,字字诛心。 闻言,诛邪神君亮出兵戟,直指那一袭赤裳的璟夷。 渚幽皆已了然,她闻言轻嗤了一声。她两百年前浴火时双眼受毒,竟是璟夷的血在火中化作毒雾,侵入了她的双目。 此般能耐,只有上古魔族才具,三界之中,魂魄里烙有古魔印记的,恐只有魔主观商。 她早知观商有欺瞒天道的手段,不曾想,他竟还能瞒天过海投生天界,还害她落入此番境地。 她掌中凝出了一簇丹红的凤凰火,其中裹挟着蓝若星河的灵气。 她此世似乎没有一刻能比得过现下,她想要观商的命,好让他的魂无处遁形,只得在她手中苟延残喘。 即便取了他的性命也不能解了心头愤懑,但她仍想如此。 璟夷自言自语道:我幼时心智不全,我寸步不离跟着渚幽不过是一时兴起,我根本不是早早就想祸水东引,我、我 她眼一斜,朝渚幽睨去,那一抹丹红的凤凰火猝不及防撞入她眼中。 璟夷如见厉鬼,转身欲跑,怎料又一道天雷砸落,劈得她头昏眼花。 你倒是让我好找。渚幽心头涌上万千思绪,蓦地将手中凤凰火化作了丹红长弓,那血红翎羽撘在弦上,噌一声破风而出,如筝骤鸣。 长应见状连忙抬臂握去,手掌被灼得火辣一片,模糊的血肉同这翎羽上跃动的火焰一样红。 她并未吭声,凝起灵力将手中翎羽冻结成霜,随手掷在了一边。 她以食指作笔,在半空中画出了一道屏障,将渚幽阻隔在外。 渚幽猛地停步,瞪向了那黑发墨裳的龙,眸中滔天怒气藏无可藏。 长应却未解释,而是仰头观天,冷声道:此女为我座下弟子,当由我来执刑。 天上浓云未散,一阵轰鸣骤响,却不见掣电豁亮,似乎是在应声。 渚幽被拦在屏障之外,她一头银发披散,本想将璟夷那魂取了便走,而今只得眼睁睁看着长应抬臂招来天雷。 那招来天雷的龙似是在只手撑天,天上墨云好似一池水,从天穹上旋了下来,聚在她的指间。 长应细长的五指擎着乌云,明明此云袅袅如烟,全在顷刻间化作了一柄锋利的长刀,那墨黑的刀刃上白电乍亮,分明是雷电在闪烁。 骤亮的雷电似是蛛网,又好像倏然出洞的银蛇。 璟夷惶惶不安,仍在捂着双耳,然而她半敛的眸子里,那神色骤然变得阴寒一片,如被厉鬼附身,她冷声喊道:休想斩断我的魂! 说完,她将食指抠入了颅骨中,硬生生将头皮剥开,丹红鲜血迸溅而出。 渚幽见状,顿时将五指化作了凤掌,爪尖锐利可怖,掌中还擒着一簇凤凰火,她半化真身,挥手朝面前屏障划了过去。 几步之遥的地方,璟夷正企图将自己的魂从灵台里挖出来! 诛邪神君本想上前相助,却见长应抬手制止,于是心惊肉跳地停住了脚步,沉声道:神尊,古魔之魂需碾碎才可令其不能转生! 长应又怎会不知道,她见自己竖起的屏障被渚幽击得银光迸溅,不紧不慢地扬起手中那浓云惊雷聚成的长刀,刀口如斩首利刃,朝璟夷劈了过去。 璟夷凌身欲逃,却见天上暗云骤降,化作了四道长索,将她的手足拴了个严严实实,她在半空挣动,就连真身也幻不出来。 此情此景,竟如此像两百年前在斩仙台上,那时渚幽不正也是像这般被高高悬起么。 璟夷头破血流,还未将手伸入灵台之中,双臂已被扼住。她素白的面庞上鲜红一片,全是从头顶淌下来的血。 她嘴里传出沙哑的呵气声,随后一开口,似是有两人在同声而语,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你们也就这点能耐,可惜古神其一已被我拽下泥潭,再无翻身之日! 被拽下泥潭的,便是渚幽。 渚幽虽在屏障之外,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心如遭雷劈,一时竟不敢信自己的双耳。 古神? 谁是古神 她慌忙之下朝长应看去,只见长应平静如斯,只那些诛邪神君、芝英仙和一众天兵失色大惊。 长应好似早就知道了,她竟早就知道。 渚幽回想头一次入浊鉴中所见的幕幕,以及长应的闪烁其词。 原来,浊鉴中她所见的鏖战并非长应所历,而是她数千年前曾亲身所经的种种。 若非亲身所经,被拉入万象混沌界时,她又怎会化成混沌未开时一心降魔的焚天朱凰。 她头痛欲裂,好似各种各样的旧事齐齐涌入了脑中,似乎甚是陌生,却又带着点儿微不可查的熟悉。 她明明未失过性命,可周身疼痛万分,好似将那躯壳尽毁、魂魄失控之痛皆铭刻在了骨子里。 三千年前那一战如浪潮般涌入她的识海,灵丝疯长着。 顿时将她那本不甚满当的识海给填得连丁点儿空也不剩。 那些记忆如滔天大浪滚滚而来,险些淹没了她的神志,她猛地咬住舌尖,硬是守住了这一分清明。 她好似全都记起来了,为何问心岩和盼月崖会那么像,原来问心岩本就是她从天上凿下来的。 没想到三千年前她凿了盼月崖,三千年后又凿了问心岩里的半壁灵石,一切皆是因果。 那时魔主已潜人天宫,欲染指盼月崖,盼月崖近半被魔气沾染,其中还凝出了魔门。 魔门既成便再难将其关拢,她无可奈何,只得将盼月崖一分为二,一掌将此岩拍入了魔域。 三千年前她本一心降魔,如今反倒成了魔。 她惩忿窒欲,如今却如怒猊撞石一般,一颗心咚咚狂跳。 只见那屏障之中,长应已挥动手中长刀,那刀口划向了璟夷的脊背,硬生生将她一根仙骨挖出来,那骨头被白电缠缚,嘭一声碎成齑粉,里边竟是漆黑一片,分明已被魔气染黑! 璟夷仰头嘶喊着,却连丁点力气也未使上,她那一根脊骨被剖出来后,浑身便失了力气。 她既已成魔,便永世是魔,若想问极便要经九死一生,她这一世已是废了,只我有救她之法! 她这一句话道完,就疯魔一般摇头,不、不我不是,我不想害她,我不是魔。 渚幽敛下眼眸,冷笑了一声,她确实回不到九天了。她周身炙热,识海肿胀难忍,那一根根疯长的灵丝已扎牢了根。 各种各样的记忆一股脑涌入她的识海中,她几度失神,又觉灵台中的灵相上忽现裂痕,似有坍塌之势,心道,她的灵相怕是要复苏了。 屏障里璟夷的哭喊声近在耳畔,她凌身而起,掩在袖中的手忽地伸出,在那屏障中撕开了一道裂缝。 此时,长应已再度挥刀,这一次,璟夷周身仙筋全被挑断,身上血淋淋一片,一双猩红的眼里憎怨。 璟夷哆嗦个不停,一会戾气盈身,一会又觳觫战栗,似是被刀劈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屏障砰然尽裂,好似散了一地的琉璃碎瓦。 璟夷忽地咧嘴笑起,硬生生将头往后一仰,随即咔的一声她的脖颈断了。 屏障破碎后,渚幽飞身掠入,擒向那被悬在半空的璟夷! 诛邪神君及一众天兵愕然抬头,齐齐将手中兵戟握紧了,可谁都不愿同她刀剑相向。 两百年前仍历历在目,如今得知真相,他们又如何狠得下这个心? 诛邪神君心如擂鼓,仍记得百年前在魔域之中,他是如何召出镇魔塔将渚幽卷入塔中的。 他一时竟不知该拦还是不改拦,他五指泛白,思绪百般纠缠,再将心中迷雾拨开后,他还是腾身而上,将长戟横在了渚幽面前。 道已不同 不论错在谁身,不论谁愧对谁,如今道已不同。 渚幽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虽境界未破,尚不能踏入九天之极。 可她在记起三千年前的种种时,那属古神的威压已归入她身。 她只一抬眸,诛邪神君竟不能动弹,膝骨还被震得陡然一折,险些跪了下去。 长应回头看她,缓缓皱起了眉,食指一勾,硬生生将璟夷的魂扯了出来。 璟夷用了燃心木后,魂魄补齐,这三魂中只有一魂是魔主的。 故而她神志似是四分五裂,一会像她,一会又不像她。 可她根本不无辜,因那本就是她的魔念。 芝英仙站在底下,她仰头上观,心中悲戚翻涌,她眼中含泪,本是想上前阻止渚幽的,可被那震天撼地的威压一镇,也险些七窍流血。 这威压太过凶戾,哪有半点凤凰该有的祥瑞温和。 芝英仙热泪盈眶,仰头喊道:是魔主害你,是天道不仁! 渚幽半个字也听不进心,可她不会伤芝英仙,只会在心底道出两字愚昧。 百年前在神化山中如此,如今还是如此,这芝英仙只会扯出自己的灵丝,为她隐瞒真相,当真是愚不可及。 渚幽猛地擒向诛邪神君的胸膛,诛邪神君使劲浑身解数,以手画出一个金圈,那金圈上符文密布,迅如疾电地撞上她身。 她周身微震,凭空扯出了一尾翎羽,刺在了神君腰间。 登时诛邪神君腰上炽如火燎,伤口焦黑一片,那凤凰火似还在往他的血肉里钻,如进了虫一般。 渚幽似已将怜悯从心中剜去,此时只想取魔主一魂。 她朝长应迎了过去,身后灵力凝结,竖成了万丈似箭红芒,那红芒倏然一抬,皆朝长应齐齐袭去。 长应未躲,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渚幽瞪直了眼,猛地抬掌将红芒摁了下去,转而朝长应踏风奔出。 她银发泼洒着,如银鱼游窜,猛地捏住了长应的手腕,长应那只手中捏着的,便是从璟夷灵台里拽出来的魔魂。 长应缓缓拢紧了五指,再耗上半刻,魔主之魂便会被揉碎。 当真不给我?渚幽问道。 长应摇头 渚幽松开手,五指作刀劈落,长应的腕骨顿时被砸得咯一声响,可紧攥五指却未松开。 长应将右手中那墨云凝成的长刀丢了出去,那锐利的长刀随即漫散开来,又重归天穹。她连忙扣住渚幽另一只手,反拧至其身后。 渚幽的手臂被掰得生疼,见长应一句话也不说,心火蹿上了嗓子眼,为何不开口,我还听不得你说话了? 长应皱眉,又略微摇头,她知渚幽满心愤懑,可却不知该如何抚慰。 你倒是打了个好算盘。渚幽愤声道。 长应心觉酸楚,可她当真不知该如何替渚幽泄愤,听渚幽喋喋不休,心中忽涌上一个念头。 她倾身向前,将眼前那翕动不已的唇含了个严严实实。 渚幽怔了一瞬,皓齿一咬,只觉气息混淆错乱,本就烧得正旺的心火顿时泛滥如海。 她的眼梢和耳廓都染红了,好似明月染了绯色,变得昳丽稠艳。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8) 唇间湿淋淋一片,舌齿相撞,似是在缠斗一般,气势汹汹,你争我夺。 渚幽本只是想让长应开口,未料到会变成这般,她本想呵斥,可唇被堵上后只能硬生生将话音咽了回去,喉中呜咽零碎,赶忙别开头,下颌却冷不防被咬了一口。 她气息不畅,只觉得自己的气息也被心火烤得滚烫,咬牙切齿道:说话便说话,你 你亲我作甚。 第77章 这沙城仿若冻结, 车马不动,凡人一个个也顿在原地,神情木讷,谁也不知半空之中有个仙正被悬着, 脖颈歪向一侧, 已没了气息。 玄云未散, 将璟夷笼罩其下,她的躯壳如花枝一般枯败,原先白皙的皮肤变得暗黄如土。 灵海中灵力缓缓泻出,灵台中的原相也开始破裂粉碎。 地上的沙尘被浸染得鲜红一片,好像天下血雨。 在头颅被抠破之后,她整张脸皆被染红,脖颈也湿淋淋一片,脊背上皮肉外翻, 一袭长裙本就丹红,如今被浸湿后更是一片暗沉。 她死了,凤族死时灵海中该燃起凤凰火, 将一具躯壳烧成灰烬, 可她至死也未燃起一簇凤凰火, 只一身血色如洗, 好似被烧红了一般。 在璟夷殒身后, 她的灵力在半空中震荡开来,惊得那系在她身的浓云略微一动。 红颜陡然变作枯骨, 森森白骨似被腐蚀一般, 缓缓露出斑驳的墨色,只见那一根根骨头只外表还是白的,实则里边已经漆黑如砚。 她那其余的两魂虽是后来才补齐的, 可经百年,已牢牢同魔主那一魂缠在一起了,密不可分,就那么被攥在长应的手里,好生脆弱。 只我能救她,若是我魂飞魄散,你们这盼了许久的古神当真会泯灭在天雷地火之中。那魔魂忽哑声说道。 似男女异口同声,一是璟夷,令一个声音应当就是观商。 然而他话音方落,便被攥得更紧,只得传出咯咯声音,似是被掐住了喉咙。 长应神色渐冷,手中魔魂却几度欲逃。 地上的断瓦残砖中,芝英仙被天上雷光给闪得睁不开,抬臂掩在了眼前,余光只堪堪看见长应迎身而上,随后耳畔净是术法相击的声响。 灵力四迸,本就如劫后疮痍的沙城更是残破不堪,她却不知两人斗成了什么样子。 渚幽方才那威压一释,一众天兵双耳嗡鸣。兴许是她灵相尚未复苏的缘故,那威压尚不如九天神尊。 但也已能令他们膝骨发软,只得低头弓腰,连背都打不直,又如何能抬头往上望上一眼。 诛邪神君被凤凰火灼了腰腹后,更是五脏六腑如被蒸沸,痛得差点睁不开双目,他只得低下头,将险些被术法殃及的凡人笼在屏障之下。 就这半空之中,魔魂哑声低笑。 长应见渚幽一直语滞,那双无辜的眼怔怔瞪着,眼梢绯红一片,唇上水光潋滟,好似被露珠打湿的花瓣,心道,她当真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她拢紧了五指,反被咬得沾了粉色的唇翕动着,口中溢出冷淡的念咒声,手中魔魂顿时被禁锢住,顿时发不出一点奚落的笑声。 在喃喃低语时,她的唇在渚幽的唇角边上磕碰着,好似轻啄慢吮。 渚幽被亲得七荤八素,本想欺回去,却因灵相将近复苏,而觉灵台炙如火燎,只得将捏在长应手腕上的五指松开,转而攥向了长应的襟口。 她五指一攥,手背上筋骨分明,将长应那原本齐齐整整的衣襟给揉得皱成一团。 长应被掩在衣里那延至肩头凛冽素白的锁骨顿时展露出来,好似一把开了锋的刀。 渚幽眸光迷离,可手上的劲却分毫未懈。她刚想说话,唇齿又被撬开,舌尖被吮得发麻,从未体会过的情潮将她周身涤荡了个遍,她攥着那单薄布料的手索性往前一伸,将长应给推开了些许。 她垂眼急急喘气,轻哂道:你心中有了欲。 何欲?长应的唇也被咬得波光粼粼,她一双金目冷意尽扫,那面色虽还寡淡,却似是被拖下俗尘一般,孤冷却稠艳。 渚幽抬起眼,这九天神尊冷艳决绝的模样倏然撞入她眸中,顿时如坠热泉,陡然屏息。 情她话音一顿,又慢腾腾吐出了一个字,色 这两字一出,长应骤然明了,那几度令她燃心焚身的,究竟是什么。 渚幽捏着长应衣襟的手未松,见长应错愕,连忙借这一息又喘出了丁点零碎的气音,揶揄道:九天神尊竟有此欲。 长应陡然抵近,似呢喃般低声说:三界生灵皆会有欲,即便是被奉为神尊也躲无可躲,且我在你面前时,便只是长应。 渚幽心头陡然一震,唇角一扬便又笑了。她抿了一下唇,转而说道为了今日,你想必是煞费苦心,你早知璟夷便是魔主一魂转世,却不说予我听,你可知我找她找了多久? 她唇角往下一塌,神色晦暗,眸光从长应的脸面上不紧不慢地一扫而过。 她心中本无此欲,可唇舌被扫荡了一番后,心如受魔念鼓动,硬是想在这事儿上也争个高低。 我知长应道。 那你还这般?渚幽问道。 魔主身上孽障太重,你若牵扯进去长应一字一顿,每道出一个字都仿若钻心。 渚幽眯眼倾上前去,两人气息似密不可分,她道:我若牵扯进去,必会同担此孽障,这千万人命皆在我身,不光天道,就连界外天雷也会降至我身。 我必会日日经受界外雷惩,轻则筋骨尽断,重则魂魄被囚在这天地之间,再无重生之机,且还得受足百年魂撕魄裂之痛。 你知道长应瞳仁骤缩,你既知晓,为何还要孤注一掷? 既然已步至此境,我道已不同,又怎能轻易回头。渚幽说得何其决绝,你莫非还想将仙骨给我,予我一线生机? 长应沉默不语。 渚幽皱眉,她见长应又不说话,登时心乱如麻,病急乱投医一般,猛地抬起眼,瞧见了长应唇上的水光。 那苍白又不善言辞的嘴紧紧闭着,渚幽甚是想从中撬出点只言片语来。 她蓦地张嘴咬了上去,哪是想拭去长应嘴唇上水光,分明似口中夺食。 她本是胜券在握,可被反过来碾研了一阵,连吐息都似染上了这龙的气味,眼前如蒙了薄纱般的雾,她紧攥着长应的衣襟,似在借力站直。 唇齿相依,她皓齿一露,气急败坏地叼上了长应的下唇,呼吸急促地道:这嘴又不会说话了? 分离的那一瞬,长应才气息不畅地道:被堵着了 被谁堵了,如何堵的,已是不言而喻。 渚幽顿觉窘迫,她抖声道:你不会将我推开? 可我不想长应平静又坦白,她紧扣着渚幽的手臂,将身贴了过去,似耳鬓厮磨一般,在渚幽耳边道:我立起屏障,本是想让你借机远走,可你却将屏障击碎了。 这话说得极其冷淡,可听在渚幽耳中,却隐隐带上了点儿委屈的意味。 许是这龙稚儿时娇娇弱弱,又总爱撒娇,故而现下渚幽看她做什么都似好生委屈。 渚幽险些被噎着,寒声道:我不走,除非你将此魂给我。 那必不能给。长应紧皱眉头。 渚幽猛地挣开了她的手,倏然化出真身。 双翅一展,那禽身几近遮天,将底下这残垣断壁笼在暗影之中。 长应顿时被这凰鸟真身给撞得连连后退,险些跌下沙地。 而这残破萧然的沙城中,芝英仙陡然瞪直了眼,目不转睛地看向脚下这一大片阴影。 她缓缓移开目光,朝远处望去,只见这暗影好似凰鸟。 随即,她听见了凰鸟啼唳,猛地抬头时,果真看见了一只通体黢黑的妖禽。 是是入魔的朱凰。 她究竟有多久未见过渚幽的真身了?自两百余年前一别,就未再见过。 芝英仙顾不上这灭顶的威压,仰头死死盯着,心潮涌动,无边悲戚漫上心头。 她心疼地想着,那凰鸟本是通体丹朱,身上神光紧缠,仙雾缭绕,美得不可胜收,可如今她却只翎羽末端还留有丁点艳色。 那丹红一片又徐徐燃着的,是渚幽的凤凰火。 渚幽化作真身的那一瞬,长应险些被其翎羽上沾着的火给燎了眼,慌忙避开后,只见天上浓云未散,云间掣电还未消失,嗡鸣了一声似又要劈落。她厉声道:走! 可渚幽哪是要走,凌天百丈,俯身便朝长应振翅而下,其势汹汹,如黑电骤袭。 盖天的乌云中,电光大作。 长应企图将手里魔主那一魂捏碎,然那一魂却在剧烈挣动着,近乎要将她的手掌钻破。 眼看着天雷又要降下,她连忙朝旁掠出,化作长龙从这沙城之上蜿蜒而过,蹿入了那一片无边的大漠。 渚幽紧追在后,振翅间,这本就不甚牢固的沙丘竟被狂风卷得往旁挪了数寸。 此地原本就是漫天黄沙,受其双翅一扇,更是黄沙滚滚,将远处景色遮了个完完全全,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上黑云一寸一寸地延伸了过来,云端白电嘶啦一声砸下,黄沙迸溅,整个沙丘震颤不已。 长应似在同这天上黑云争快慢,又似是在同身后紧追不舍的凰鸟在争。 黄沙中骤现一抹苍翠,绿意中有一方湖,湖面映着天上滚滚黑云,故而这湖水似也黑沉沉的。 庞大的玄龙倏然投向湖泊,可这湖却似是容不下她这庞大的身躯。 玄龙在临近这湖时陡然化小,将这湖镜撞得七零八碎,水花漫出,把周遭的黄沙打湿了大片。 在水浪沉寂下去后,没入其中的玄龙却久久未现身,像是一头撞死在了里边。 渚幽俯冲而下,觉察到长应并未离开,她的气息仍在那湖泊之内,未见减弱半分。 她料想这湖泊不会太深,在一头撞入水中的时候,蓦地变作了人身。 她周身炽热,在投入湖中的那一刻,湖水滋滋作响。 顿时似是被煮沸了一般,还有氤氲水汽缭绕开来,若不是周遭黄沙遍天,当算得是人间仙境。 这湖泊倒是澄净,水底也不见污浊,似一眼便能看到底,可那龙呢? 原先被亲得晕头转向时,她本以为自己之所以觉得热,是因情潮涤身,可如今撞入湖中,竟还是热不堪言,兴许是灵台炙热蔓延至全身了。 她的灵海也似要被泡发,里边那一块一直以来都无甚动静的龙鳞叮铃一声响,震得她头皮发麻。 在识海中的灵丝疯长过后,她像是顿悟了一般,本就抵至门扉的修为更是一涨再涨,只差许久,便要抑制不住。若是不快些突破,她的灵海怕是要膨胀炸裂。 可此时突破,她如何顶得过天雷地火之劫? 她满心焦炙,沉入水中之时,唯想快些将观商的魔魂夺来。 水下却寂静一片,连水草也不见几根,湖底倒是横着一根枯木,那枯木不大像是能藏人。 忽然间,她的脖颈被勾了个正着,银发在水中漂浮着,她的耳畔边响起长应的声音。 长应道:你莫要被魔魂给蛊惑了心志,我带你避过天劫,我会想法子令你不受三界约束。 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不论是仙魔,还是妖,无人能欺你。 渚幽却只盯着她紧攥的五指,她侧身转向长应,可腰却被单臂箍住。 银发浮荡,一张素白的脸全露了出来,她道:你想如何令我不受三界约束,我可不要你的仙骨,莫非你这榆木脑袋还能想出别的法子? 长应未言,见她口中吐出讥讽之眼,只是略微垂下了眼。 渚幽轻哂,心道这怎是愚昧二字能说得清的? 若是剜出一截仙骨,你之境界必会大跌,届时还会不会被奉为九天神尊就不一定了。她咬牙切齿道。 你无须心疼我。长应皱眉。 渚幽心口如堵,瞪眼看她,我不心疼你,谁谁心疼你? 她骤然抿唇,将话咽了回去。 这龙被奉为九天神尊,众仙敬她怕她,却未必会同她交心,未必会怜她,若非如此,这龙又怎会在天百年也仍是孑然一身? 长应什么脾性,她还不懂么。 渚幽摇头,我说了不用你帮,我自有法子。 可你的法子,如今在我手上。长应缓缓道。 你说我想要皆会予我,原来是糊弄我的。渚幽微微眯起眼,心底已经酝酿好了一番揶揄挖苦的言论。 她看长应苍白的唇略微睁开,似是想辩驳又不知从何开口。 她嗤笑了一声,心道不就是欲么,心中生欲,便如白玉有瑕。 渚幽狠欺上前,将窘迫硬是摁至心底,咬得长应唇边渗血。 长应又是一怔,本已想好的话变作了零碎的气息,只见这将她舌尖轻咬的凰鸟眼梢潮红一片,连那凤纹都似染上了赤色。 她反客为主,害得渚幽败下阵来。 渚幽本想错开,却被揽着后脑又送了过去,唇舌似是被弄成了泥泞。 一龙一凰似食不果腹,咽着彼此逸出唇畔的气息。 湖水滚烫欲沸,水面上已是热气滚滚。 长应原本是虚扣着渚幽的腰,而今却将手一寸寸缓缓挪着,覆上了渚幽的下腹。 那截腰当真很细,被碰触之时,蓦地往后缩了点儿。 长应眸光晦暗,掌心下恰就是渚幽的灵海,她察觉到,渚幽的灵海果真快盛不得那满溢的灵气了,突破已刻不容缓,一发千钧。 容我助你她道。 渚幽却抬起手,眼梢红得似是沾了胭脂,她重重地拍了拍长应好看的脸颊,说道:不要你,我自寻出路。 长应皱起眉,可气息也是混乱不堪,含混道:你偏不肯让我帮你。 渚幽猛地攥住了长应的衣襟,将其提出了水面,她浑身如被煮软,将长应推向一旁,自个儿伏在岸边细细喘气。 她道:你怜我,就不能容我怜你? 她话音方落,后背伏上一物,那紧贴着她后背的物事柔软一片,是长应。 渚幽僵着身,长应那姿态好似将她锢于怀中,她撑在岸上的双手被握在一起掐了个正着。她动了动腰,咬牙切齿道:松开!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79) 长应却伸出一根食指,沿着她的脊骨缓缓往下滑。 渚幽一身衣裳皆湿,那指腹缓缓下滑时,硬是将湿淋淋的衣裳拖出了数道皱褶。 她绷紧了肩颈,衣料湿透后紧贴着身,那沿着脊背缓缓滑落的触感也沾染上几分濡湿。背后那根手指每下滑一寸,她的腰便要颤上一颤。 忽然间,长应顿住了手。 渚幽瞪直了眼,她的仙骨便是从长应手下那处被抽出来的。 她猛地拧动身,可却被长应释出的威压震得浑身战栗。 长应在她身后淡声道:现下这里面的是魔骨吗,若是我将它换了会如何? 渚幽那湿漉漉的发丝全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根根发丝缀着水珠,似拉扯着她的头皮,一片发麻。 你是未吃过痛?若是如此,何不再以头抢地,撞个山崩地裂? 你当真想承魔主孽障?长应摁住了她的脊背。 渚幽咬牙切齿道:是她只能将腰塌下,好避开长应的手,肩背和腰硬生生弯出了一道柔美至极的弧线来。 长应松开了箍在她双腕上的手,转而将她的腰身揽起。她面色冷淡,却甚是无措地想着,要么,就算了吧。 渚幽的双手得以解脱,双臂猛一用力,蓦地侧身往旁一滚,她见长应撑在边上一动不动,将计就计地揽上了长应的肩背。 长应肩如削玉,瘦是很瘦,可身前该有的斤两一点儿也未少。 她严丝缝合地撞上长应的胸口,投怀送抱一般,连丁点间隙也未遗落,还将脖颈也贴上了长应侧颈。 颈上咚咚直蹦,是心跳所致。 她狠下心将皓齿一露,隔着衣料咬上了长应的肩头,登时心头血蹿动不已。 长应怔了一瞬,侧头只见渚幽将牙一松,却用唇衔着她的衣襟缓缓往下扯,她那落了牙印的肩头顿时露了出来。 好似玉石被抹了胭脂,红白相间。 渚幽目不转睛地看她,心道,既已生欲,又怎还定得下心神? 她是魔,魔便是如此狡猾,借助心头血的牵连令长应陡然分神,趁机将手狠狠嵌入其五指之中,将那一缕已裂痕遍布的魂给夺了过来。 长应手中顿空。 渚幽轻笑了一声,说道:我若因这一魂死于非命,那是我的劫。她猛地将长应推开,双翅陡然一展,化凰离去。 第78章 长应掌心骤空, 心陡然一沉,只见那身影一晃便离至数丈之外。 天穹乌云如篷,其间雷电大作, 隆隆声朝其紧追而去。 莫要劈下来,长应心道。 她修剪得圆润平整的指甲用劲地抠进了掌心, 连忙凌身去追, 满心想着, 渚幽若当真要让魔主复生,其后该如何甩开那些罪孽因果? 来不及将周身衣料烘干, 一袭黑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腾起时水珠飞溅,遍天黄沙被风一刮便沾在了她的衣裳上, 硬生生将那一身龙鳞变作的灵袍给折腾得污浊一片。 可她方腾起身,便见一物如流星般朝她砸了过来,她连忙抬臂去接,右手骤然一沉, 如遭泰山压顶, 身顿时往下沉去。 垂眼一看,竟是一枚芥子。 那芥子小小一粒,却重如千斤, 其中放置的, 是从神化山里掘出来的一隅冰天。 长应瞪直了眼, 忙将接住了那芥子的手一攥,扬声喊道:渚幽声嘶力竭。 渚幽却未回头,还运转灵力, 将这无垠的黄沙倒腾得掀天而起。 这黄沙不认人, 直往长应双目钻, 长应双目一闭,挥手将这沙幔拨开。 漫天黄沙如被撕出了一道缝,长应在这间隙中匆忙睁眼,却已瞧不见渚幽的身影。 她急火攻心,本想循着渚幽离开的方向找去,不料底下黄沙凝成了一只炙热的巨掌,冷不防抓上了她的小腿。 皮肉被烫得滋滋作响,这可是被地火燎过的黄沙,若再烫上几分,也不知会是谁有幸吃到这一锅龙肉。 长应的身形在半空一滞。她连忙抬臂击向这沙黄巨掌,巨掌登时化成绵软碎沙簌簌落下,她再去寻渚幽时,却连气息也寻不着了,更别提心头血间的牵连。 许是渚幽将这干连以术法遮蔽的缘故,好似断了牵缠,她心尖上虽还停留着那一滴心头血,却似乎空空如也。 腿上的烫伤飞快化疤脱落,可心头焦灼却丝毫没有降下。 长应心知渚幽离突破只差临门一脚了,到时若是天雷与地火齐齐而来,她如何遭得住。 仰头时,她明明是高挑纤细的女子模样,喉中却传出了震天撼地的龙吟。 长应慌忙释出神识,那神识冲天而上,覆上了这无边浓云,如织网一般蔓延开来,试将这三界万物净纳入眼中。 然而,她竟还是寻不到渚幽。 在外游玩的罗犹天女察觉到大漠有异,这才着急赶回来。 一来便看见那墨发黑裳的九天神尊,怵怵道:不知神尊来临,小仙失职。 罗犹天女衣着清凉,裹在身上的布料细细碎碎的,且还未着鞋履,双腿外露着,身上白花花一片。偏偏她并不娇媚,也不忸怩,反倒坦荡得很。 长应面色冷淡,眼前依旧被黄沙蒙着,周遭风大,连沙丘都似要被吹跑。 她心焦气急,压根不想同不相干之人多说,只想问渚幽,问她为何偏要犯险,为何不惜命。 那当真是一条不归路,若真就那么走下去,莫说是万劫不复,连前路也渺渺茫茫。 她们本该是同道,却偏偏要刀剑相向,成了不容的水火,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长应的心就像是悬着一块巨石,心每跳动一下,胸膛皆被撞得气闷无比。 她猛地闭起眼,抬手捂住了心口,总觉得这一口气若是喘不上来,她就会死在这儿。 她心中忽然泛酸,先前虽也觉得不适,可从未觉得这般酸楚难忍,呛得她双眸涩涩,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涌上头颅。 罗犹天女哪知她在想什么,看她面色沉沉,连忙将双掌一并,硬是令这漫天飞扬的黄沙沉寂下来。 顿时眼前的黄沙幕帘似是大雨一般,哗啦一声速速归于足下。 一时间,周遭干净如洗,就连碧蓝的天也露了出来,未再被遮掩。 狂烈的风陡然止息,耳边顿时静悄悄一片。 身后那湖泊映出了碧天和玄晖,静谧得好似一面镜子。 罗犹手如拂风,在将这风沙安抚下来后,才缓缓将双手收回身侧。 她见长应静立不语,胆大问道:小仙擅离职守,应当重罚,只是此境可是闯入了什么不该来之人? 长应垂在腿边的手微微一动,冷声道出了两字:并未 罗犹顿时想不明白了,若真无人闯入,神尊为何会忽然造访此地。 她连忙分出神识,去搜查了远处的沙城,只见沙城竟被下了禁制,即便此地受她执掌,她也未能穿过那禁制。 她心头猛地一跳,意识到她出去寻乐的这两天,当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之事。 罗犹处事本就不甚细致,况且此地荒芜,甚少有妖魔闯入。 故而她越发不大上心,想着无甚大事发生便已算得上是喜乐。 她原本舒展的眉头顿时皱起,问道:沙城中的禁制可是神尊所下? 不错长应颔首,她紧紧握着手中芥子,若是寻常器物,定已碎在她手中了,所幸这是个灵物,其中还放着神化山一隅,怎会轻易现出裂痕。 她那口浊气始终吐不出来,如今方圆百里内,她已寻不出渚幽的气息。 仙魔瞬息便可移步至千里外,渚幽心知定然明了,她若是取到魔主一魂,定会有人尾追在后,怎么也不可能还傻傻留在原地等着旁人将她捉去。 渚幽会是去了上禧城么,长应又想。 思及此处,她微微摇头,不可能,渚幽何等聪明,定不会立刻前往上禧城,将自己马不停蹄地送至九天眼下。 你掌管这黄沙之地已有多少载?长应问道。 罗犹随即回答:约莫有三百载。 你似对此境不甚在意。长应又说。 罗犹心下一惊,连忙道:不敢,小仙散漫惯了,还请神尊莫要撤去小仙神职,小仙愿上九天领罚。 罚定是要罚的。长应眸色晦暗,回头睨了她一眼,眼神冷傲可怖。 罗犹暗暗抬眸,冷不防瞧见了神尊那一双金目,登觉双目灼热,这九天神尊当真好看。 可惜太冷漠寡淡了些,让这么一张好脸蛋失了几分鲜活明艳。 你且将足下这黄沙翻遍,不得放过任何一隅,将底下不该有的物什尽数取出。长应苍白的唇翕动着吩咐道。 罗犹连忙应声,肩上如压磐石,饶是她再习惯了此境的炎热,也被顶上玄晖给照得大汗淋漓。 这黄沙境一望无垠,底下也不知有多少丈,沙路上还常有行商的凡人路经,怎么说也得避开凡人。 若真要将黄沙翻过来找寻,也不知得何时才能尽数翻遍。 可这乃是神尊指令,她又怎能不从,左思右想下道:此事还需禀报九天。 我自会将此事告知天帝。长应冷声道,你且办就是。 罗犹进退维谷,只得应下,又分外为难道:那沙城中的禁制? 城中发生了些事,我且先去料理,所失所损皆由我担。 长应金目一抬,随即腾身而起,朝沙城方向掠了过去。 罗犹站在黄沙之中,垂眼看向足下这片土地,越想越觉得为难,不知怎么,总觉得今日这黄沙格外烫脚,好似底下有地火在燃。 沉思了片刻,她还是扬手将黄沙翻起,化作烟缕潜入沙中。 那一瞬,她如浴大火,周身被烫得火辣辣一片,慌忙又从沙里出来。 这沙似是被烤了一番,原先站在上边时便已觉烫脚,钻入后更是热如流金铄石。 罗犹心下一惊,忽然想到,难不成是地火漫上来了?她思绪疾转,还是忍痛潜了下去,在百丈深的地方,竟觅见了一截未化的古魔遗骨。 原本想着这仙职兴许还能保住,在瞧见这遗孤后却惴惴不安,她掌职的这三百载遗漏了太多要事未做,这仙职必定是留不住了。 可是,数千年前此处究竟经历了什么? 沙城之中,所有凡人静立不动,好似套了人皮的石俑,没有丁点生息。 诛邪神君凌身挥动手中长戟,顿时斩断了那将璟夷悬在半空中的长索,那长索一断,又袅袅而上,归入漫天乌云。 璟夷的躯壳已完全干枯,似是只余下一层蜡黄的表皮覆在骨上,她一双眼死死瞪着,咚一声砸在了沙城的泥地上。 尘沙顿扬,呛得芒风猛咳了数下,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一具躯壳,久久未回过神,脑子里回想起璟夷前些时日问他的话,若是她的模样变了,他待如何。 可这当真只是模样变了吗? 他待如何,他待如何,他还能如何? 芒风错愕地垂下眼,只见那枯骨落在地上时似是散架一般,竟砸得咯咯作响。 他本是想伸手去揽的,可骤然想起,这是魔主一魂转生后的躯壳啊。 诛邪神君朝方才玄龙离开的方向望去,默不作声地敛回眸光。 可她、她怎么会是这莫非是哪里错了?芒风双手已然伸出,做出一副要去将地上枯骨抱起的姿势,可手顿在半空,久久未见收回。 他满脸迷惘,双目通红,似怒又似悲,声似哽咽一般,会不会是邪魔佯装成她模样,她平日里娴静柔顺,怎会有魔念,怎会是 诛邪神君面无表情地看他,你被魔物迷了心。 我并未,我只是觉得此事蹊跷。芒风越说越急,慌忙之下道:不成,我得将她带回去,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 说完,他立刻弯腰而下,颤抖的指尖离那躯壳只差毫厘! 诛邪神君猛地甩出长戟,戟尖擦着他的手指滑落,险些将他的手斩断。 芒风双手一抖,抬头瞪他,璟夷乃是我妻,我要将她带回东海。 但她是魔主一魂转生。诛邪神君又将长戟一侧,凛冽的灵力登时朝芒风震去。 芒风抬掌化开,两袖兜风鼓起,他厉声道:我不信,她这几日身体不适,定是被人所害! 你明明亲眼瞧见她过往所做过的种种,你若要将这躯壳带回东海,便是包庇魔主,同三界作对,你东海将被你这冲动之举拖下泥潭! 诛邪神君冷面无私,抬腿将他踹倒在地,猛地将长戟抵上了他的脖颈。 戟尖寒芒顿现,煞气腾腾。 芒风气喘吁吁,双眼紧盯着远处那枯骨,迷茫想着,是啊,他亲眼所见。 可不久前璟夷被神尊处刑,那狰狞的模样分明和先前判若两人,她当真是魔主一魂转生吗。 枉顾东海君尽力尽力将你栽培,你却栽在魔物手中。 诛邪神君厉声逼问,你如何担得起神尊座下弟子? 芒风顿时摇头,抬手握上了诛邪神君的兵戟,登时手上皮开肉绽,血淋淋一片。他单手拢紧,神尊将我收入座下,明明是 他瞳仁骤缩,难怪神尊这段时日常到东海,将他和璟夷收入座下,兴许就是为了能亲手 虽他是这么想,可他根本找不出任何凭证来。 诛邪神君缓缓旋了一下这长戟,他的手更是皮肉外翻,连白骨都露了出来。 芒风手中鲜血淋漓,声音颤巍巍道:你说我栽进魔物手里,我认不认是一回事,我就想问,难道九天就不曾栽在魔物手里吗。 此话既出,就连一旁为凡人疗伤的芝英仙也浑身僵硬。 不光是两百年前,千年前魔主殒身,九天看似大获全胜,实则这一栽便栽了千年。 诛邪神君没有说话,气息顿急。 我要上九天,我要见天帝。芒风一字一顿道。 你想质问九天,还想为魔主求情?诛邪神君神情冷厉。 芒风怎敢,他将唇舌咬破,双目猩红地道:如果两百年前九天错算这一切,如今便也能错,我不信九天竟能容一个魔转生到了凤族,我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0) 此话一出,芝英仙更是觉后背寒凉一片,就连一种天兵也心觉战栗。 是啊,一个魔怎能骗过天道耳目,悄悄潜藏在凤族里,还插圈弄套,害得星魄黯淡,倾入魔途。 魔主观商是如何隐遁于天道之下的,他如何能瞒天过海? 诛邪神君执戟的手微微一颤,冷声道:此事待神尊回来再议。 芝英仙将凡人身上的烫伤治好,站起身将披帛甩出,以免芒风趁机将这具枯骨带走。 少顷,长应从天而降,面色不善,她掌心一翻,一粒芥子登时出现在手中,这是渚幽走前掷给她的。 这一回走得也是干脆,只留给她一粒芥子。 她五指一拢,璟夷那躯壳顿时被纳入了芥子中,泥地上只留下了一道甚是模糊的印记。 后背眸光森森,她回过头,只见芒风半躺在地,怔怔地瞪着她。 你可是有话想说。长应问道。 芒风哑声道:我要见天帝。 长应将芥子收入袖中,竟应了下来:好 此时渚幽识海中灵丝定已齐全,不消时日,灵丝中种种皆会为她所览。 随后她便可毫发不落地记起全部,原相复苏,一步入极。 若不出所料,魔主为了将其拉拢,必会将隐遁天道的法子告诉她,一切已拦无可拦。 若是魔主三魂凑齐,指日便能归来,届时百鬼长泣,散妖齐聚,必少不了一场鏖战。 九天如今闲散仙职太多,众仙迂腐盲从,比之数千年前甚是不堪,若是战起,能迎战的又有几人? 正巧,她也要见天帝。 第79章 诛邪神君望向长应垂在身侧的手, 却不见她手中攥有那一魔魂。 他虽心知自己不应多问,可此事牵连三界, 他不能不提。 于是声音喑哑地问道:敢问神尊,可有将魔主一魂追回? 并未长应冷冷睨了过去, 那眸光阴寒至极, 让诛邪神君喉中一哽, 连半句质问的话也说不出来。 芝英仙怔住了, 她眸光闪烁道:是、是那位带走了? 说完她嘴唇一闭, 心中忐忑非常,本不该入魔的仙,不但成了魔, 还企图让魔主复生, 当真荒谬。 长应眸光寒冽, 蓦地将威压一释,登时众仙齐齐被镇得挺不直腰,好似她是想封住众人的嘴。 芝英仙脖颈如被扼住, 竟发不出丁点声音, 牙齿咯咯作响, 她本不该质疑,可现下神尊却像是在偏袒渚幽。 神尊有通天之能,为何连魔主一魂都追不回来?诛邪神君缓缓动唇,说话时喉咙中涌上一股腥甜, 血渗过皓白的牙, 每道出一个字五脏六腑俱痛。 如今渚幽还未复苏原相, 长应的境界确实在三界内当是无人能敌, 按理来说,不应当连那一魂都追不回来。 不怪诛邪神君心生疑虑,就连周遭这些天兵也垂下眼眸光闪烁,生怕神尊是有意将渚幽放走。 长应不紧不慢道:她似遁入虚空,我寻遍三界,皆寻不见她的气息。 诛邪神君瞳仁骤缩,难道她去了上禧城?他得幸奉命入上禧城搜查过一番,却一无所获,不知魔主观商将魔兵藏在城中何处,更不知这城是如何避过天雷的。 三界秘境,除了上禧城中的玄妙之处,尽揽于九天眼下,若连长应也寻不得,那只能怀疑到上禧城头上。 可需领兵入城?诛邪神君猛地收回了长戟,那戟尖从芒风手中抽离。 芒风那血肉模糊的手颤抖不停,掌中血肉被搅成一团,五指似连丁点力气也没有了,连握都握不起。 不必长应问道:上禧城如今由谁在暗中看守? 诛邪神君沉思了片刻,是浦烟神女。 速令她将上禧城盯牢,再过片刻,我再去一探究竟。 长应面上无甚神情,她捏着手里那沉甸甸的芥子,又道:你且先带龙族芒风回天。 诛邪神君面色沉沉,拱手应声,他握着长戟的手骤然一抬,烈风骤旋,在那染血的戟尖上化作了一只苍鹰。 这苍鹰虽生了灵智,但还未能化形,它双翼一并,钩爪牢牢抓上了戟尖。 诛邪神君屈起手指抵入口中,猛地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随后这苍鹰便展翅而起,倏然间身形如烟散去,再寻不见踪影。 在命这苍鹰前去传讯后,他低头又朝芒风看去,五指一拢,原本倒在地上的芒风登时被烈风拽起。 然而芒风的修为并不低,虽说诛邪神君有神职在身,但若是他任上东海君一职,同这诛邪神君的身份可谓一般。 他方失了娇妻,心中苦痛不已,如今又要像罪人一般被逮上天宫,如何能叫他心甘情愿?他面色一凛,甩袖挥开了诛邪神君施开的灵力。 诛邪神尊冷哼了一声,将手中长戟一甩而出,戟尖上灵力寒冽决绝,百尺内的尘沙皆被掀起。 见状,芒风咬紧了牙关腾身而起,抬起双臂在身前掐诀,身侧凭空环起了龙形白浪,四溅的水花却愣是未能将他衣裳沾湿。 那浪花隆隆作响,好似有龙低吟。 长应见这两人似要打起,只一挥手,便将芒风那环身的白浪给震得支离破碎,水花哗啦一声泼在了地上,哪还留有半点龙形,那水往土里一渗,登时被侵吞得一干二净。 芒风这点把戏,在她面前丝毫不够格。 见缠身白浪稀碎落下,芒风惶恐垂眼,心头苦楚愈演愈烈。 他咬牙切齿道:我并未触犯天规,诛邪你岂敢如何待我? 诛邪神君本就不是讲情面的,冷声道:你本欲将璟夷的躯壳带走,这还叫未犯? 他握着长戟的手一动,那长长一根戟杆噌一声横至芒风身前。 长应皱眉,微一弹指,那锐利的戟尖便被击开。她寒声对芒风道:回天,莫要耽搁。 芒风神色郁郁地收回灵力,忍着心底苦楚缓缓侧头,朝长应手中看去,他眼睁睁看着璟夷的枯骨被收入了芥子之中。虽仍是近在咫尺,可他与璟夷却已是阴阳相隔。 诛邪神君略一颔首,厉声对芒风道:走!随后他只一个神色,便令一众天兵速速站拢,随他一同腾云而上。 芒风化龙而上,紧随其后。 沙城里,原先那客栈被烧得只剩满地疮痍,几个凡人保持着姿势倒在地上,似是尸僵了一般,所幸气息还在,未连着这些木料一齐被烧得直接入土。 城中依旧静凄凄一片,那禁制还拢在上方,就连镇守此地的罗犹天女也不能入内半步。 长应回头,素白的指尖从这依稀能看出个轮廓的窗棂抚去,心道这一日本就会到来。 只不过来早来晚罢了,她不可能瞒渚幽一世,即使是她有意隐瞒,只要渚幽原相复苏,那她也会知晓一切。 会记恨,也会悲痛,随之而来的,便是她踏入无极时将历的天劫,和避无可避的界外天雷。 如今她觅不见渚幽身影,不知那天雷地火有未寻到她之所在,若是那劫难降至,渚幽定极难受得住。 长应心觉焦灼,缓缓抬手按住了胸口,心头血未觉激荡,这干连当真被阻隔得彻彻底底。 神尊,可要将此处收拾一番?芝英仙未跟着诛邪神君一齐走。 莫要伤及无辜凡人。长应回过神,面色冷淡地微微颔首。 芝英仙连忙甩动手中披帛,彩光随四溢,犹如霞明玉映。 彩光过处,倒了满地的桌椅皆被扶起,被烧成灰烬的木头缓缓凝回原样,一根根梁柱缓缓叠起,悄无声息的在黄沙上立起高楼。 芝英仙欠身道:神尊,此地已修葺如初。 长应转身环视一圈,将身上灵力缓缓释出,只见倒在地上的凡人俱被扶回了原处,身上的擦伤被清风拂过,一下便消失得一干二净。观这客栈的一梁一柱,哪能寻到半点烧焦的痕迹。 长应将四处游走的灵力收回,说道:此地万物虽静止不动,但凡间日晷有变,速离,莫让凡人生疑。 是芝英仙连忙应声,见神尊化作玄龙迎天而上,她才变作玉英跟了上去。 沙城上禁制顿破,原本静止不动的凡人这才能继续手中之事。 府上抱着狸奴的妇人被那毛绒绒的脑袋蹭得娇笑连连,她勾了勾那猫儿的下颌,皱眉道:先前不是才喂了食,怎又饿了? 她头一抬,朝天上望去,讶异道:呀,天色都要暗了,现下是什么时辰? 站在她身后一个小婢女连忙道:夫人,午时刚过。 妇人摇摇头,看这天色不像午时,我记错了,莫非你也记错了。 天上压城乌云如滚滚江水,速朝八方散去,这云一散,已经朝西缓落的玄晖落入众人眼中。 凡人们只以为这一日过得甚快,却料想不到适才自己被卷入水火之中,差点丧命。 玄龙和玉英冲云而上,在云端陡然变作两位高挑纤细的女子。 长应冷声道:我去上禧城看看,无须紧跟。 芝英仙连忙颔首,她五指攥起,欲言又止,眼看着神尊就要离远,连忙道:神尊! 长应回头看她。 若是神尊见到那位,还请、请芝英仙话音骤顿,悲戚涌上鼻尖眼梢。 长应沉默了片刻,淡声道:百年前在神化山中你不舍伤她,如今我亦如此。 芝英仙浑身一震,不知神尊怎会知晓此事,她思绪万千,回忆当时幕幕,冷不丁想起当时缠在渚幽身上的玄鳞小蛇。她惊诧万分,难不成,神尊便是当时那条小蛇? 难怪,难怪众仙是在魔域中寻到这位神尊的,原来她们竟有如此渊源。 长应转身离去,转瞬便抵至上禧城门前。那浦烟神女藏在暗处不宜现身,故而未见来迎。 她未步入城中,而是分出神识,令神识将此城巡了一圈,果真寻不见渚幽所在,定定站了半刻,才凌身回天。 天门两侧天兵单膝着地,刚刚才瞧见诛邪神君带一众天兵面色森冷地回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见到神尊,更是惶惶不安。 天帝玄顷在大殿内等候多时,他面前跪着的是龙族的芒风,而东海君则面色森冷的站在一旁,连看也不愿看他那好大儿。 长应进殿的时候,东海君面上苦色更甚,忙不迭垂了眼,又羞又愤。 神尊玄顷抬手请长应入座。 长应摇头,额前金饰微微晃了晃,她淡声道:我未将魔主观商那一魂带回。 说完,她将灵力探入芥子之中,将里边那一具枯骨取了出来。 那已化作骸骨的躯壳落在大殿正中,恶臭无比,其上生息全无。 芒风猛地侧头,双目通红一片。 玄顷面色骤变,指尖微颤,但神情转瞬便恢复如常,说道:若是魔主归来,那不知藏在何处的魔军想必也会重返尘间,神尊可有主意? 见机行事长应金目微敛。 玄顷别无他法,斟酌着说道:若上禧城中玄妙是我等破除不得的,那魔主想必更不会轻易离开上禧城,届时这城必定会沦为魔物巢穴。 他停顿了一下,打量着长应神情,又道:听闻上古时宫中曾有一隅被劈出九天,如今若是能将上禧城也彻底斩离,那再好不过。 长应淡声道:你可知那一隅如今落在何处? 玄顷未能答上。 便是魔域中的问心岩。长应垂在身侧的手一松,令那芥子落在指间。 她轻捻了几下,又道:那是古神于数千年前,亲手凿离的。 众仙愕然 那一位古神,天帝可猜得到是谁。长应问道。 玄顷摇头,疑惑道:难道是神尊所为? 不是我长应平静且又冷淡地开口:是渚幽 众仙倏然抬眼,如受当头一棒,砸得他们头昏脑眩。 玄顷浑身一僵,他虽在九天之上,未下凡尘,但已从诛邪神尊的灵丝中见到浊鉴中的种种。 他半晌说不出话,神情惶惶,久久才道:浊鉴中所见可都为真? 我将璟夷拖入浊鉴,令浊鉴将其识海侵占,又封其神智,故浊鉴才能未受人之贪嗔痴这三不善根所扰,其回溯至两百年前,一切自然为真。长应未坐,站在大殿正中,显得格外孤寂。 闻言,玄顷更是头痛欲裂,抬手摁住了额角。 坐在一旁的坤意这才明白,为何长应当时会同她说九天不公。 天帝无须自责,魔主掩住天道的耳目投生凤族,想必和上禧城中的诡事脱不开干系,他既有如此手段蒙蔽天道,再设计陷害古神也并非难事。长应缓缓开口。 可我竟一错再错。玄顷沉声道。 天道亦犯此错,天帝何须引咎。长应又道。 没想到一步错则步步错,一错便是万劫不复。玄顷哀叹,他伸手本是想将盛着仙露的玉盏端起。 没想到手一抖,不光将仙露抖了出来,那玉盏还落在地上碎开了花。 想来魔主早有此算计,否则又怎恰能引得众仙落错了棋。 长应侧目朝芒风看去,淡声道:芒风执迷不悟,既是我座下弟子,当由我处置。 站在一旁的东海君猛地闭上了眼,本以为这是一桩喜事。 没想到,东海险些被推入泥潭,他连忙拱手:但凭神尊处置。 芒风心思单纯,故而易被魔物蛊惑,便令他入尘间轮回十世,待尝尽人间百苦,方能归天。长应面上无甚表情,似是这十世千年只是一弹指间。 东海君愕然抬头,原本芒风再过五十年便能接任东海君之位,千年之后,也不知东海是何模样。他惶惶低头,多谢神尊指点。 芒风以头抵地,喃喃道:可天道怎会出错,璟夷她怎么会是 他话还未说完,拱起的背便被长应冷冷剜了一眼。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1) 长应道:天道无心,又怎分得清对错。 那神尊冷面冷情,难道有心?芒风猛地抬起头,面上净是质疑和愤懑。 这话好似利箭,将长应的心捅了个千疮百孔,她如鲠在喉,顿了好一阵,才冷冷道:我有 她似是要将这二字烙在心尖一般,又似是想说予这心头血听,故而在心底又道,我有。 诛邪神君站在边上,拱手问道:既然浊鉴能回溯至旧时,不知能否借助浊鉴一改现下僵局? 坤意摇头苦笑,众人皆以为入浊鉴便能改变前尘,可浊鉴不过是一双眼,将人之五蕴皆映照了出来。 即便能将旧事一时改变,一切仍会循着既有之路回旋如初。 于三界而言,九天便是天道,那于九天来说,天道又是什么? 诛邪神君沉默不语。 是界外坤意柔声道,故而我等虽有通天神力,但也敌不过界外天道,既已不能逆转,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话音稍顿,又说:此番九天有过,皆该交由神尊处置。 沉默许久的玄顷颔首,九天,是该有所改变。 长应紧皱的眉头微展,淡声道:我再走一趟上禧城,看看其中究竟有何玄妙之处,若上禧城当真成了魔窟,便由诛邪神君将其劈离。 玄顷皱眉,那 他话还未说话,长应已看出他心中所想,冷声道:不可强求 神尊看得透彻。玄顷只得颔首。 他稳下心绪,瞧见芒风双手握拳,似是分外不甘,想来心中执念已生,听不得旁人半句不是,冷声道:便由神尊所说,令此子入十世轮回,历尽浊世七苦,方能归天,你等便将他带去轮回道。 站在红柱边上的天兵连忙应声,将伏在地上的芒风硬生生拖了出去。 这芒风狼狈不堪,哪还有半点仙该有的样子,却再无半句怨言。 长应侧头朝玄顷看去,又道:凤族尚不知此事,当年谁该重罚,想来天帝心中已清,还盼天帝将凤主请来,将此事细细告知。 自然,虽渚幽已堕魔域,但两百年前她所沾灰垢,皆该洗清。玄顷温声道。 长应微微颔首,转瞬已移步殿门外,那身影一晃,好似石火电光,快得叫人捕不着踪影。 上禧城中一片喧嚷,不受约束又不喜惹是生非的妖魔聚在此处苟且活命。 城中无甚变化,街市上乱腾腾一片,皆是些豪赌卖色的营生。 长应未改相貌,那寡淡肃冷的模样与这城格格不入,叫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可一看便觉双目刺痛,如被火烧。 她倒是敛起了一身修为,未太明目张胆,闲庭信步般逛了一圈,未寻到什么特别之处,倒是将旁人目光都引至了身上。 此处不像是藏了什么诡秘之境,城中魔气妖气弥漫,但无一人肖似渚幽。 她根本寻不着渚幽的气息,原本沉寂的心绪又乱作一团,不知渚幽有未复苏原相。 被寻了许久的渚幽实则也在这上禧城中,只不过长应在上,而渚幽匿身在无渊之境。 渚幽在离了沙城后,便觉手中那一缕魂挣动不已,这一魂受长应禁锢,故而连半句话也道不出。 她撤去禁制,这魂顿时像是长了嘴一样,开始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那声音胜似璟夷,又像是那瓮声瓮气说话的魔主观商,好像两人异口同声,连气息也未差上分毫。 去上禧城,我知你将要破境,正寻隐遁天道之法,三界中只我能助你。 渚幽身形一顿,攥着手里那魂道,你如今被我拿捏在手中。 自然,你捏着我的命魂,我万不敢骗你。那两个声音又齐齐道。 莫急渚幽嗔声道。 在识海中千万根灵丝长出后,她虽未能立刻记起所有的旧事,可已记得藏匿气息的法子,当即屏去了心头血牵连,又匿了身形和气息,似游离于三界之外。 她不慌不忙地停留在附近修整了一番,未见有立即动身的意思。 你怎不心急?观商又道。 再迟一些,你以为他们不会怀疑上禧城?渚幽嗤笑道。 观商这才闭口不言。 过了许久,渚幽身上不适丝毫没有减轻,她仰头看天,生怕天雷在这时候砸下。 识海中的灵丝长了一茬皆一茬,其中灼热一片,似是有什么呼之欲出。 可这些记忆凌乱不堪,好似山洪流泻,将她的识海挤得疼痛难忍。 待修整了片刻,掐指算了算时辰恰好,她才侧身朝上禧城掠去。 她意识几近迷蒙,所幸其中那片龙鳞徐徐冒着寒气,硬是让她清醒了过来。 灵台好似被撑大了几分,原本被浸染得漆黑一片的灵相竟如尘屑般破碎凋零,每剥落一寸,其中又露出一寸耀眼的火光。 她周身骨头也酸痛非常,真身好似发生了什么变化。 你最好不敢骗我。渚幽紧咬的牙关一松,慢声慢气道。 不敢观商不紧不慢应了一声,你定会如意。 她变幻面容入了上禧城,险些被那吵杂的声响给烦扰得心绪大乱,连忙按住心口,逼着那一滴心头血漫散寒意。 灵海中那一片鳞也在徐徐冒寒,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随后又冷静了下来。 千年前,你将那万千魔兵藏在了何处?渚幽冷声问道。 观商在她耳畔回答:我将那地方唤作无渊,其中混沌一片,胜似上古时被众神遗忘的一隅,那地方甚是广阔。 我尚寻不到边界,但料想尽头之处,应当是界外天地。 渚幽怔了一瞬,界外天地? 这无渊之门生在污浊之中,在内不受天雷地火所扰,大人且安心破境。观商慢腾腾说道。 你倒是说说,这地方该如何去。渚幽眸光一暗。 上禧城五蕴七苦所在,便能寻见其入口观商道。 渚幽长发遮了大半的脸,在迈入那勾栏院时,缓缓抬起一双无辜又干净的眼,好似在尘间明月,皎皎明净。 那身着薄纱搔首弄姿的蛇妖骤然抬头,似是看呆了一般,她在这地方已有上百年,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蛇妖当即迎了上去,眼眸半敛着,妖里妖气地说:姑娘来寻乐子? 道你要她观商在渚幽耳畔道。 渚幽沉默了许久,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半晌才动了动唇,你来 蛇妖登时双目笑弯,本想攀上这美人的胳膊,没想到竟被避开。 她也不强求,心道如此皎如明月的人,即便是仅能同她说说话,那心底也是高兴的。 她连忙指路,带着渚幽往后院去,后院里横着一片雪白??,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放我半刻,我绝不会逃。观商在她耳边道。 蛇妖此时回头看她,丹红的唇开合着道:姑娘是生面孔,打哪儿来的? 渚幽未答,她双手一松,紧盯着那一缕魂魂,不让观商有逃脱的机会。 只见观商那缕魂钻入了蛇妖翕动的唇,那蛇妖登时一僵,周身觳觫不停,瞳仁陡然一扩,她连魂魄都未飞出,登时化作尘土,如碎瓷烂瓦一般落了地。 瞧不见白骨,也看不见遗下的黑发,就连这一身薄纱软衫也化作了泥尘,风一吹便不见了。 渚幽眸色沉沉,愕然发觉这蛇妖竟连魂魄也不剩,就这么不生不息地消失在人间。 观商那一魂从尘土中飞出,陡然撞开了一道隐蔽的裂口,随我来! 渚幽迈了进去,只见眼前漆黑一片,回头已瞧不见那勾栏院。她将手一抬,掌中顿时燃起了一簇凤凰火。 可凤凰火即便是燃起,也起不到丁点作用,只因周遭当真空无一物,似是无边黑夜。 看不见天,下也不见地,当真混沌一片。 此处她皱眉。 便是无渊观商一魂缓缓落在她面前。 那蛇妖为何无故消失?渚幽紧皱眉头。 妖魔人死后便会入轮回,可我偶然得知,若是彻底泯灭,便可以身作钥步入无渊。观商道。 若如你所说,世间泯灭的魂灵数不胜数,难不成他们都来了此处?渚幽一哂。 观商却道:非也,只有在此处泯灭,才能恰好撞入此境。 你那万千魔兵呢。渚幽肩颈绷紧,未敢松神,字斟句酌着道。 大人且看观商那一魂传出声音道。 他话音方落,远处有人低吼:谁 渚幽闻声抬眸,只见远处沉闷的脚步声齐响,铠甲齐震,黑暗中的万千身影被映凤凰火映得一片通明。 当真是那万千魔兵。 那些魔兵看见了她,一个个如临大敌,为首一魔连忙问道:来者何人? 渚幽释出威压,登时将他镇得膝骨一软,咚一声跪了下去。 一众魔兵登时瑟瑟发抖,谨慎着不敢往前。 为首大魔仓皇抬头,这才瞧见了渚幽身边那漂浮着的一魂,那分明是观商的魂! 大人若是信了,还请容我三魂归一。那两个声音又异口同声。 渚幽仰头朝上,当真看不见星河,也瞧不见日月,此处果真像是隐遁于天道之外。她眸光晦暗,淡声道:莫急,待我境入无极。 她蓦地将腕口一转,在自身百步之外化出了一道禁制,这屏障本该无色无形,可其上却燃着朱红的凤凰火,她恰似浴在火中。 观商一魂也被困在里边,阴恻恻道:你就不怕我忽动歹念。 话音方落,那一魂上八道禁制齐齐落下,将他镇得动弹不得。 渚幽运转灵力,将神思凝于识海之中,她要细细将这些灵丝一根不落地捋上一捋。 第80章 识海中这密密匝匝的灵丝受灵力拂动, 好似风中纤草,缓缓摇曳着。 这灵丝数不胜数,她每多活一日,便会长出一根灵丝, 数千年的灵丝多到令她识海膨胀, 几欲爆裂。 灵丝曳动时, 含裹在其中的记忆好似浪潮, 冲撞着她的识海,她周身觳觫, 心如擂鼓, 不由得屏气慑息。 数千年前的旧事好似画卷一般, 缓缓展至她的眼前, 她心潮澎湃, 缓缓将神识凝于识海之上, 开始找寻最初的那一根灵丝。 那是混沌未开之时, 她初诞于此世时最先长出的一缕灵丝。 万千灵丝交缠在一块, 灵力自这识海上缓缓拂过,就像是一双手, 将缠绕着的灵丝一根根拨开捋顺。 她不由得想,数千年前她与长应是否熟识,是否也与如今一般。 随后, 一缕灵丝被裹在了灵力之中,她的神识潜入里边,将往昔种种尽揽于眼下。 那时混沌未开,天地不分, 玄晖和明月同时悬在天边, 天穹之处海水翻涌, 其下是漫无边际的黄沙,四处炎炎,寸草不生。 她本是火精,后来生了灵智,其后才得以化出原形,生来便有四翼,可乘风吐火,这火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神魔也逐一降生,寻根究底,神魔竟还本属同源,都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而来的,只是仙神无心,而魔物心有歹念,枉顾道义。 有神朝天指去,说道:此处应有天宫。 语毕,云端上天宫一砖一瓦缓缓筑起,桂殿兰宫悬在玄晖之下,高楼玉栈互相勾连,金顶飞阁骤然一现,擎天巨树攀根而起,顿时为这玉楼金阁增添了一抹绿意。 整座天宫尽被玄晖揽于其下,光辉耀耀,明光程亮。 只是远处有一隅未能被玄晖照到,又抑或是其有遮掩玄晖之能。 众神道:那便在其上筑起高楼,令其被遮蔽在屋舍之下。 随后,那一隅上高楼筑起,当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不再有人能窥其全貌。 众神本无情,不识七苦五蕴,后来凡人降世,才知晓浊世的贪嗔痴恨爱恶欲。 可神能固守本心,古魔却不能。 魔物向来不知足,欲将这世间任何一隅俱吞入腹中,他们习创邪术,又弑神杀妖,用此等孽法来增涨修为,还坑害凡人,囚其魂魄,故而仙魔之战一触即发。 凡人本就在水火之中,如今更是如陷炼狱,挣扎不能。 渚幽捻着那一缕灵丝,心焦气急地想着,那长应呢,长应那时身在何处? 她将识海中灵丝一一拂过,连一寸也不肯遗落,旧事她皆要记起,她皆不能忘。 在那灵丝之中,她终于寻见了长应的身影,只见长应的模样与现下无甚不同,都是一副冷面无情的模样,若能动手,绝不多说一言。 被长应斩于剑下的魔数不胜数,当不愧为一众神魔换作「杀神」。 她虽同长应打过照面,却未能交心,每每想要谈上几句,皆因事态紧急,而不得不兵分两道,才刚聚上,又不得不错开。 后来呢? 渚幽的神识又沿着那一茬茬的灵丝缓缓浮动,忽然觉得周身疼痛非常,好像烙在心底的苦痛一时间全涌了上来。 她猛地揪住了那一根灵丝,一头扎进了里边。 她又见到了那一片黄沙地,其上海水翻腾着,她身化朱凰,明明神力无限,却未能同在浊鉴里那般有幸避开劫难。 古魔所立的大阵落在她的身上,她硬生生被削去了双翼,灼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得黄沙如成血海。 所幸还余有一丝气力,她猛振余下两翼凌天而上,冲破了这要将她挫骨扬灰的大阵,猝然震出周身沾火翎羽,将半数魔物捅了个腹穿肠流。 她周身血近乎要流光,浑身骨头咯咯作响,已有尽断之势,冷不防从半空跌落,坠在了这黄沙之中,陡然变作人形。 长应来迟,她却未去追那余下的魔物,而是将她从沙地上扶起。 那兴许是那段时日里,她离长应最近的一回。 长应低着头看她,向来无甚波澜的眼中竟涌上一丝焦急。 她瞧见长应鼻尖上的一颗小痣,起先还以为是什么污迹,抬手便去擦拭了一番,未将那污迹擦掉,反而蹭了长应满脸的血。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2) 见拭不净,她才知那分明是一颗小痣,就好似白玉生了瑕,那样素净好看的一张脸,偏偏长了一颗痣。 莫要死长应将手覆在她的腰腹上,似想将灵力渡给她。 她似是要将周身余下的气力搜刮个一干二净一般,明明已动弹不得,却偏偏要咬着牙将长应的手拿开,颤着声道:余孽还未走远,速追,我灵台破碎,已是留不得。 长应紧紧盯了她一阵,才将她放在黄沙上,朝余下的古魔追了过去。 她仰躺在黄沙上,看见天光骤亮,蒙天的魔气缓缓消散,随后世间被一分为二,这才有了天地。 炎日和明月得以交继出现,大海漫灌,黄沙受其润泽,碧草如茵。 渚幽浑浑噩噩地想着,长应殒身前七分了灵魄,又施了那重塑肉身之术,这才得以归来。 可她呢,她什么也未做,眼一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时 定是有人助了她。 否则这数不尽的妖魔中,怎偏偏她得幸转生? 是长应吗,长应后来是不是又回去寻她了? 渚幽灵海膨胀欲裂,原已算充裕的灵力似生生不绝,将她灵海中每一处皆填得满满当当,令她憋闷难受,好似就差上分毫,灵海便会炸裂。 长应遗在她灵海中的那一片鳞竟在这浩瀚灵力中变得熠熠生辉,其上流光闪烁,光彩照人。 她每回查看灵海皆觉古怪,可回回皆忘了问,就好似已经习惯了这物事的存在。 如今她受灵海膨胀折磨,必须破境才行,故而盘腿悬在了半空之中,雾縠般的轻纱在绸裙外边,轻飘飘地曳在地上。 灵海中越发充裕的灵力已不受扼制,从她周身迸射开来,所幸方才化出了一道屏障,将这骇人的灵力全数截在了里边,未震荡开来。 她周身不适,真身好似当真有了变化,可她现下是人形,根本觉察不出究竟哪儿出了变故。 观商那一魂也被圈在了禁制当中,被那灵力一震,咚一声撞上了屏障,险些魂飞魄散。 魂上的八道禁制硬生生被撞破了,观商痛吟了一声。 那一魂本就是从璟夷的灵台中取出来了,璟夷本该只有这一魂,后来用燃心木将神魂补齐了,那多出来的二魂生出了自己的心智,如今和魔主一魂紧紧相缠,不分不舍。 这魂魄好似一团烟,撞上屏障后险些分散,观商见禁制被震碎,当即道:你既要破境,何不将我放出禁制,若是我这魂受到牵连,你就无从得知这无渊还有何玄妙之处了! 这话音方落,他又道:我不是魔,我不是,我要回九天,我要我要回东海。 想来是璟夷不齐全的那两魂醒了过来,如今开始闹了。 你即是我,事到如今,还想不认?观商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道。 我怎可能是你,我生来便在九天,便是凤族,和你这魔能有何牵连? 这牵连可得从千年前说起。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你明已心知肚明,何须我说给你听,不如安分些,好让我将这多余的两魂吞个干净。 渚幽本就忍着灵台灵海的阵痛,如此听这两个声音叨叨,更是心烦意乱,当即睁了眼将魔主一魂攥入手中,在其上落下了一道禁制,让它再说不得话。 她手腕一转,将这魂塞入了芥子之中。 这芥子是新的,里面的天地空空如也,不像先前那一枚,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她如今还是头一回用,当真便宜了观商。 禁制外的魔兵停顿在百丈之外,未敢轻易靠近,可观魔主一魂还在她的手中,也不敢调头就走。 渚幽抬起双臂,轻薄的衣袂登时兜满了风,袖里空荡荡的,显得两条手臂细细瘦瘦,在袖子鼓动时,手臂上的魔纹微微显露。 她双掌隔空拢起,适才迸射出去的灵力被收聚成球,聚在了她的两手之间。 这是从灵海中满溢而出的灵力,如今她正缓缓将其吞入灵海之中。 灵海登时变得虚弱无力,里边那一片龙鳞变得程亮,明明黑如砚台,其上却偏偏有彩光流转。 那片鳞正缓缓替她将满溢的灵力吞入其中,似是能镇痛一般,在灼热的灵海中缓缓散出寒意。 渚幽凝神静心,将灵力运转至全身,神识进入灵台之中,只见她的灵相仍在破碎着,好似被风沙侵蚀的石像,外皮缓缓脱落,露出里边的本形来。 灵相粉碎之时,她灵台也如遭刀剜,即便是以灵力严护也未能将疼痛削减几分。 躯壳也苦痛不堪,她忍不住化出了原形,一只通体漆黑的凰鸟登时展翅现于禁制之中,那凰鸟如遭火焚,周身通红一片。 原本那炎火只沾在她的羽梢,如今竟跃动着,蔓延至她全身。 她周身没有一片翎羽得以幸免,整只凰鸟裹在火中,一双眼也被映得丹朱如血。 好烫 然而比不上数千年前殒身之时,更不用提两百年前那受刑之痛。 与数千年前相比,那受刑之痛好似成了无足轻重的腹背之毛。 所幸如今天雷未降落,地火也未蔓延,她得幸遁匿于天道之下,不必受那九死一生的折磨。 只是渚幽心中清楚,在她将观商那一魂带走的时候,她已沾染上了那斩不断的罪孽恶果,这一世怕是都不能偿还殆尽,但这又何妨。 观商千年前便算计好这一切,害得她堕入魔渊,让她对九天怀恨在心,更想令她与天道为敌。 可在将数千年前旧事一一记起后,她的这点悲戚和愤懑好似成了儿戏,好似不值一提。 混沌之时,她原本也无心无情,化凰后更是只知伏魔,她之道 便在此 她如今着了魔物的伎俩,枉顾本心,险些背道。 与往昔相比,现下的九天确实颓败陈腐,但她的道并非九天,而在于本心。 只要她固守本心,她之道便能有回旋的余地。 凰鸟火翼一展,那烧得正艳的火苗沾在了屏障上,从外看当真像是一个硕大的火球。 火一烧起来,她周身皆冒着金红之光,就好似回到了三千年前时,那时她一身翎羽算得上是艳绝世间,赤红夺目,好看到只一眼便能令众鸟倾慕臣服。 只是,即便艳火裹身,她身上的翎羽仍是墨黑一片。 她的每一片羽皆被火燎着,好似要被烧成灰烬,这明明是她的凤凰火。 可她却不能将其掌控,灵台中灵相变得越残破,这凤凰火便烧得越旺。 渚幽咽下痛吟,可嘴里仍是传出了若有若无的啼唳。 灵海中的那一片鳞倏然震出一道寒冽的龙气,那寒凉之气漫过她的五脏六腑,缓缓从体内震荡开来,好似海上翻涌的浪潮,正企图将她这一身炎火浇灭。 她的灵相粉碎殆尽,好像大漠中的风沙,被灵力一卷,登时连个影也寻不着了。 那一瞬,渚幽错愕想着,她渡劫又败了吗,她失了她的灵相吗 可灵台却未虚弱半分,甚至变得更刀枪不入,在原先的灵相粉碎殆尽后,一个物什缓缓褪去金光,凝结成形。 那是一只通体朱红的凰鸟,顶上翎羽五彩斑斓,背覆四翼,分明是三千年前的原相。 就在那灵相凝出的一瞬,她身上被烧焦的翎羽缓缓剥落,身上痒痛不堪,似是万箭穿身一般,又好似有什么东西正从表皮上缓缓长出。 可渚幽闭着双目,连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都知道,只含混想着,她自己的凤凰火要将自己烧焦了。 火光熊熊燃着,百丈外的魔兵目不转睛地看着,俱是惊愕不已,他们在这地方已等了千年,未料到竟等来了一个古神。 如今那古神就在他们面前复苏本相! 禁制之中,那被烧得连一根翎羽也不剩的凰鸟正悬在半空,明明啼唳不已,可却连半点声响也未传出禁制之外。 她的背上,硬生生又长出了一对翅膀,一根根艳红的新羽正在缓缓生出,一片片紧密相贴,丹朱尾羽垂落在地,顶上翎毛微微颤动着。 脊背上那根魔骨似被打断一般,令她一时之间直不起身,她仰头啼唳,禁制外众魔虽听不见,却觉察到骇人威压兜头盖脸而来。 那嵌在血肉之中的魔骨本来浓黑一片,可如今若是剜出一看,会发觉其上黑白两色,分明至极,已不能称作是魔。 渚幽骤然睁眼,双目潋滟如含水,透亮而又澄澈。灵海好似成了无底深渊,叫她自己也探不到底。 先前吞了灵力的龙鳞略微一颤,其中温润灵力缓缓吐出,归回她的灵海之中。 她变作人身缓缓及地,反手朝自己的脊背按去,她眸光晦暗,心血如沸,没想到自己竟一步入极,还令这脊骨也脱了魔相。 灵台中原相已归,她非神非魔,这躯壳若是为观商所用,指不定又会倒腾出什么风浪来。 渚幽心下轻哂,灵台如沐,虽心知这因果孽障是甩不开了,但却觉得分外轻快。 她垂眼思忖,如今灵相复苏,她命中失魄的那一劫却未到来。 此时不来,想来一会就该来了,但也无甚好怕的。 及地之后,她脚上依旧未着鞋履,素白的趾头微微蜷着,她将袖口一抖,将那粒芥子取了出来,牢牢捏在了手中。 起先她是想令观商复生后,将其魔气吞由己用的,没想到,造化弄人,她本心已固。若她当真如先前所想那么做,怕是还如了观商的意。 观商那一魂被取出来后,禁制也被解除,他瓮声瓮气道:看来这无渊当真能藏匿于天道之下,你如今已一步入极,是不是也该令我三魂归一了。 三魂归一?渚幽化去面前禁制,我看你如今倒是有五魂。 待我将其吞净,便知剩下三魂了。观商道。 渚幽轻哂,她如今非魔非神,难不成还猜不透观商的心思,当即将他点破,你本就有意投生九天,是你之魔念驱使璟夷盗了我的燃心木,燃心木补齐的两魂可都是仙魂。 若你将其吞吃入腹,也也算得上是半魔半仙,即便是天上神光也不能伤及你身了。 如今我们已是一路,何不携手共进?观商徐徐道。 我同你一路?渚幽捏着观商,手上不知轻重,如捏蝼蚁一般。 若是将这两魂吞并,那我也是半魔半仙,这不就同路了么。观商倒是打了个好主意。 渚幽笑了,与你同道,与我而言似乎无甚好处。 观商阴恻恻地哼笑了一声,九天害你至此,难不成你要宽宏大量将他们饶恕?再说,这无渊中多的是你不曾知晓的玄妙,你不想一探究竟么。 九天确实该一改面貌了。渚幽语焉不详。 她眼眸一抬,又道这无渊还有何玄妙之处? 待我三魂归一。观商悠悠道。 渚幽远远睨了那群魔兵一眼,未将屏障撤去,而是抬手撕开虚空,一步便踏出了这无渊之地,再睁眼时,竟又是在那勾栏院中,只是身侧已不见蛇妖。 她身上笼着的雾纱外衫本是玄墨一般,如今却是丹红如血,只里边的绸裙仍是黑沉沉的。 这勾栏院中淫声浪语不断,她听得着实难受,在将心头血上的屏障撤去后,她顿时觉察到长应所在。 真巧,就在这上禧城中。 她未再遮掩气息,反倒凌身而起,翘着腿坐在了屋檐之中,裙摆和衣袂在屋檐上蜿蜒垂落,随风轻轻晃动着。 长应寻了许久,本是想转身走了,可不料心口那一滴血忽地一颤,她眸光一沉,循着这牵连踏入了这烟花之地。 她面色寡淡,见有人走近便皱眉避开,看着不像是来寻乐子的,可偏偏这地方的人极少见到如她这般的。 数个男女傍了上去,身上脂粉酒气混在一块,熏得长应微微皱起眉头。 长应抿着唇,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旁人走近一步,她便往旁避一步,单薄的肩背还绷得十分僵硬。 姑娘来寻谁人?一个娇俏玲珑的女子问道。 长应颔首,默不作声。 寻谁?那妖接着又问。 长应循着心头血的牵连直往前走,根本不像理会这妖。 谁知那妖紧跟不舍,柔声柔气,姑娘答不出,看来定是被那人气极了,那不如换个人寻,寻我如何? 登时凛冽的威压荡漾开来,虽只一瞬,却已让那妖口吐鲜血。 长应走到后院,沿着那弯弯绕绕的长廊直往前走,抬头时忽地瞧见飞檐上垂下的一角绸裙。 墨黑一片,其上覆着薄如蝉翼的丹纱。 找我? 其上传来渚幽的声音。 第81章 那长廊弯弯绕绕, 长应方将那小妖给赶跑,便觉得心头血躁动不已,那之间的牵连似乎越来越近, 她知晓自己快要找到渚幽所在了, 可放眼望去, 却偏偏寻不见人影。 周遭全是各种令人窘迫的声响, 她心急如焚,想知道渚幽现下如何了, 一颗心好似在被拽扯着,正烦闷的时候,这声音好似一汪清泉, 浇灭了她心头的火。 她循声仰头, 只见那丹纱在风中曳动着,那薄纱上的缠枝纹与渚幽衣裳上的一模一样, 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明知她们虽也能着梭子所织的衣裳,但所着的衣裙常是由龙鳞和翎羽幻化的, 长应一见那纱衣略有不同,便愕然发觉 渚幽恐怕已经复苏了灵相。 那灵相也该复苏了,在沙城中时, 渚幽已知晓了前因后果,她离破境只差临门一脚, 经那一遭,想必识海中的灵丝已经长得密密匝匝, 数千年前的旧事定已能在心头浮现, 万事俱备, 此时不复苏灵相, 更待何时? 只是渚幽现下应当是隐蔽了境界的,故而她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那便应当是不相上下了。 长应仰着头,明明该欣喜万分,可她听着周遭这男男女女暧昧不清的声音,当下竟连半分喜意也扬不起来,她心头沸郁难填,隐约觉得渚幽不该待在此地。 她眉头一皱,缓缓立下屏障,以防有妖魔忽然闯近。 来了也不说话?渚幽坐在飞檐上,探头朝下看去,望见长应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龙就像是傻了一样,好看的细眉紧紧皱着,还抬手捂在了心口上。 她本就面色苍白,如今将心口一捂,更是显得病恹恹的。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3) 长应这才动了动唇,你怎会在这里? 渚幽俯视着她,素白的银发垂在脸侧,将她的神情给掩得晦暗不清,上禧城就在这,我不在这,还能去哪里。 我指的并非上禧城。长应皱眉道。 渚幽恍然大悟,垂在身侧的手窘迫地蜷了起来,却硬是要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她起先经观商指引步入此地的时候,也觉得周身不适。 这烟花之地,当真污浊。 偏偏远处妖魔还不分场合,连哭带喊的,也不知是痛楚还是欢愉。一龙一凤在此地碰面,还当真令人害臊。 渚幽哽了一瞬,反而问道:那你何不问问我,如何入的极,又是如何度过那九死一生的天劫? 长应沉默下来,这才敢确定,渚幽当真复苏了灵相,当真破了境,故而连法衣也有了变化。 她本是想将自己的仙骨抽出来给渚幽的,可渚幽不要,偏要走这险境。 既然仙骨不收,那她便不敢真心去拦,就怕渚幽有个好歹,所幸这上禧城中的玄妙还是被渚幽找着了,找到也好。如此一来,不必经那天雷地火之劫便能入极。 她仰着头,已不能同先前那般一眼就看出渚幽的真身。 那悬在渚幽身后灵相模糊一片,隐约是只凤凰的模样,但其身丹光耀耀,灼得她双目炽热。 长应金目微敛,终于瞧清了那环绕在渚幽身上的浓郁灵力,丹红胜血,观这修为,当真是一步入极。 在旁人看来,耗上千万年才能达到的境界,于她们却是触手可得。 渚幽见这龙将她打量,并未撤去隐蔽修为的术法,而是将一身威压缓缓释出。 与龙族的不同,这朱凰的威压炙炎如烤,烘得扑面凉风变得炽热一片。 长应却未被这威压压垮,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长廊中,望着那一角绸裙,说道:还当真让你寻到了隐遁天道的法子。 渚幽仰头观天,只见这上禧城半明半暗,界限分外分明,一半映着玄晖,一半却只有悬天的花灯在荧荧亮着。 她道:确实找到了,否则我也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长应眸光微暗,眼中似笼着阴翳,她明了渚幽定是在观商那知晓了上禧城的玄妙,只是不清楚这玄妙之处究竟在哪儿。 如今上禧城的玄妙,怕是只有观商知晓。 若我要问,那你会告诉我么。长应竟犹豫了一瞬。 渚幽眉间含笑,却仍未从飞檐上下来,两条腿翘在一块,素白的双足未被绸裙遮住,在这青黑的瓦片上轻飘飘地撘着。 她微微眯起眼,垂眼朝先前蛇妖被一举夺命的地方望去,含混道:饶是我不明说,你也会知晓。 她出无渊时,是将魔主一魂也带上了的,如今那魂挣被她捏在手中,只可惜被封了魂识,故而说不得话。 长应愣了一瞬,当这朱凰是在戏弄她,两百年前早就习惯了,现下也无甚好气的。 你来捉我?渚幽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先前走时给你留了个念想,也不知你有未好好细看。 长应皱眉,总觉得渚幽话里有话,心道渚幽给她留的念想,想必就是那一粒芥子。她摇头道:我来看魔主的三魂有未归一。 渚幽将掌心一摊,手掌上恰就是魔主那一魂,她道:并未 她着实坦然,好似不怕被人忽然抢走,像将魔主一魂当作了无甚重要的物事一般。 那魂浑浊不堪,与寻常的魔魂不大一样,这一魂中竟夹杂着些许仙气,黑白相间。 长应只看一眼,便知那魂是怎么回事,这当真是魔主一魂,只是其中黏连着璟夷用燃心木补齐的两魂。 如今魔主正企图将那仙魂吞食殆尽,若容他将仙魂吞吃入腹,那他便当真是半仙半魔,寻常神力仙气对他无济于事。 这魔主当真是好计谋,想来千年前泯灭之前便已想过此法,这才设计投生凤族,又将古神其一拖入了魔域。 长应仰着头,面色登时寒冽难看,你竟还将它带着。 我带它不是因喜欢它。渚幽忍不住道,这龙当真擅长曲解她的意思,她也不知自己是在解释什么,一股脑就开了个口。 她将展开的五指又拢了起来,淡声道:我料想你不想看它将仙魂吞尽,但我不会给你,除非你来夺。 长应眉头紧锁着,忽觉得渚幽应当是想告诉她什么,可语焉不详,她一时间想不明白。 渚幽不紧不慢道:我虽一步入极,但命中之劫还未历,想来时日将近,只是不知那一魄会以何种方式被夺去。 若是劫难降至,想必你要夺去这魔魂更是轻而易举。 你如今已复苏灵相,难不成还想令观商复生,再吞其魔气?长应淡声道。 渚幽哂笑了一声,我如今已境入无极,他那点魔气哪是够塞牙缝的,说来这无渊之境当真玄妙。 若不将他复生,我怕是这一世也弄不清,自己是如何被害至这田地的。 你长应一颗心突突直跳。 我之灵相虽已复苏,但魔骨未完全化去,故不能称作是神,亦不是完完全全的魔。 渚幽垂头看她,又道:既然如此,我身负因果孽债又有何稀奇。 长应往外站出一步,这才得以看清渚幽全貌,只见渚幽银发皎皎,正在把玩着手里的魔魂。 渚幽淡声道:来夺 长应瞳仁骤缩,连忙踏风而上,只见渚幽猛地从飞檐上站起,往后掠出数丈。 她眼一抬,飞身迎去,方才隔得远,那翘起的飞檐又将上边的人影遮了大半。 如今靠得近,她才得以看清,渚幽眼梢的凤纹竟也变回了丹红一色。 原先皎皎无辜,如今若像是银月染了血色,变得甚是艳糜。 只是渚幽不会同这些邪魔妖祟一样以美色惑人,不会娇笑,也不会服软,仍如原先那般高不可攀。 渚幽银发飞洒着,一双眼何其无辜,眼梢的凤纹丹朱一片,好似双眼沾了潮红。 她抬掌击出了一道劲风,将长应企图落脚的青瓦给拍成了齑粉。 长应不得不往旁一避,夺步往前,捏住了渚幽的手腕。 渚幽却陡然化凰,那艳红的四翼猝蓦地一扇,长应忙不迭松开手,只见眼前朱凰一改墨色,竟夺目至极。 长应看愣了,竟好似回到了三千年前,那时众神犹在,群魔乱舞。 腾天朱凰将这天地照得煌煌一片,从翎羽上坠落的凤凰火烧得到处都是,那星星点点的火一瞬便燎至数丈高,将长应裹在其中。 火中,大水猝然冲出,嘭一声俱结成冰,将跃动的凤凰火也全冻在其中,冰晶一碎,满地炎火骤散。 朱凰啼唳,又要吐出凤凰火。 长应正要化龙的时候,忽听见朱凰口吐人言道:你若在此处同我斗,必定会惊扰观商藏在此处的魔兵,他们若是趁机远走,你再想寻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朱凰振动四翼,垂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长应明了,面无表情地将先前渚幽予她的那一枚芥子取了出去,身形如掣电一般袭了出去,猛地将朱凰拖入了芥子里的天地。 入目皆是雪地冰天,朔风呼啸着挟雪而过。 渚幽蓦地变回了人身,满头长发白得好似落满了雪,她赤脚踩在这皑皑白雪上,身形一晃,忽地掠到了百丈外。 见状,长应只得赶忙追去,只见渚幽凭空拽出了火弓和翎羽,随即数十根缀火的羽箭朝她袭来。 然而这羽箭的准头不大好,未有一根近她毫厘。 长应越发觉得古怪,猛地回过头,只见地上白雪被这缀火的羽箭烤得化成了水,底下坚冰露了出来,那百丈厚的冰下,隐隐现出别的颜色。 冰下好似冻了什么东西。 长应定睛一看,发觉那里边竟冻着观商的躯壳,其身侧放置的,分明是融了两魂的法晶! 然而渚幽却不像是要将这坚冰凿开,好把里边的东西挖走。 若是她想将这躯壳和法晶带走,又何必在大漠里时把这芥子掷给她? 长应眸光沉沉,这才明白过来,渚幽怕是在凡间大漠时便记起了些许旧事,故意将这芥子交予她,分明是 生怕自己破不得境,泯灭在那九死一生的劫难中。 但渚幽命中失魄之劫仍未渡,刻意将她领至此处,明摆着是想唤她看好魔主这躯壳和法晶。 长应眸光寒凉,素腕一转,登时身后雪花飞溅,将露出来的坚冰又遮了个完完全全。 她凌身迎了上去,低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渚幽把魔魂丢入袖中,抬手将她的衣襟一把攥住,说道:我度了一劫,还有一劫,若我得幸归来,便来讨你要那几样东西。 若长应此时还听不懂,当真白活了数千年,我能护你周全。 此劫必得亲身经历,你已受过这劫,难道还想不通透?渚幽轻嗤了一声。 长应紧咬牙关,苍白的唇一启,那无渊当真如何玄妙? 是,即便是我得以入内,也未能窥其全貌。渚幽紧盯着长应那双金目,她话音一顿,又道:我将魔魂藏在了袖中,若观商将那仙魂吞吃殆尽,便当真如愿成了半仙半魔,即便是神光照身,也伤不得他分毫。 一龙一凤眸光交汇,好似能擦出火光一般。 渚幽的手仍紧紧攥在长应的衣襟上,她只消往下一扯,那素白的胸口定会露出大片,想必还能看见她在那肩头落下的牙印。 长应立刻朝渚幽放了魔魂的衣袂探手,却见渚幽将手往身后一藏。 渚幽侧头睨她,一双眼无辜得很,带着点儿鄙夷,似在问她:你就这点能耐? 长应怔了一瞬,胸膛下那滴心头血好似化作了一簇火,倏然蹿至她的嗓子眼,好似在大漠里被闷久了一般,只想寻觅一口清泉。 忽然间,她瞧见了渚幽抿起的唇微微一松,唇上水光潋滟。 她倾身向前,却未将那丁点水光抿去,而是用似乎被烧哑的声音,慢声慢气地说:我来抢了 渚幽眸光清澈,当真像是世间至纯火精,好似能将所有污浊都烧干化净。 她明明已是不神不魔之躯,却似与数千年前无甚差别。 是啊,能有何差别,她即是她。 长应猛地朝她的袖口抓去,堪堪抓到那蝉翼般褐红的外衫。 丹纱好薄,好似一撕就会碎。 渚幽未避,反倒凌空翻身,屈起膝盖将长应抵了下去。 长应骤然自半空一跌,硬生生跌在了雪上,她黑发披散着,被攥起的衣襟已敞开了大半,锁骨和半个胸膛素白一片,肩头上牙痕竟还未消。 已是神躯,这么点皮外之伤转瞬便能愈合,除非长应压根不想让这伤愈合如初。 渚幽也随即及地,她将双膝分开,腰身柔柔地塌着,这么跪在长应身上,双臂撑在长应的两肩边,皎白银发垂上了长应的脸。 她自上而下地看着长应,长应也在看她。 长应气息乱了,但乱得微不可查,她抬手便抚向了渚幽的肩颈,细长的五指挑开了那雾縠般的外衫,毫无章法地找起了那一魔魂。 她的手自渚幽的肩头拂过,五指好似游鱼,倏然潜入了莲叶之下,沿着那素白的背缓缓滑至腰上,鱼戏莲杆一般,一触即分。 那只手绕向前来,整个掌心皆覆于这软玉之上,往上缓挪了几寸,蓦地止住。 好似拥雪成峰,柔滑胜脂。 找不到了么。渚幽摁着长应的肩头,指腹从那未消散的齿痕上一抹而过。 她知晓这是在做什么,就算数千年前再清心寡欲,光这入魔的这两百年也足以让她知悉此事。 她本该觉得窘迫,可在神格复苏后,竟好似成了半个长应,心道不就是躯壳么,躯壳的欢愉又又不会误道。 长应已勾上她腰上那丹红系带,只稍一用劲,那系带便慢腾腾落在了雪上,衣裙登时散开。 渚幽身上素白一片,不甘仅自己如此,也将长应的衣襟挑下了肩头。 皑皑冷雪上,长应终于沉不住气,撑起身朝渚幽那素白的脸颊啄了过去,苍白的唇沿着那侧颊一路往下,无甚力气地在她的下颌上轻磨了一下。 过了牙瘾,她才印上了渚幽的唇,将其吞吐间温热的气息卷了个遍。 好似鱼儿般往来翕忽,触了蕊,又倏尔离远,沿着那细瘦的颈子缓缓滑下。 渚幽皱起眉,逸出点细碎急促的气音,她将身一塌,彻底伏了下去,又不遗余力地咬住了上回落下的牙痕。 长应还在找,手又落进她身上那将落不落的绸裙里,在素白的肌理上流连。 渚幽将那牙痕越咬越深,指尖酥麻的朝长应的手抓去,腰腹下被碰得略微一颤,就好似这躯壳察觉到要被侵袭占据一般,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好似有些受不住了,心火烧得正沸,她的气息也愈来愈热,直想将双膝合拢。她松开牙,还未说话,便被咬住了下唇。 她所幸在长应那苍白的唇上碾了几下,说道:谅你也找不到。 找到了长应这才摸向她的袖口,见那被禁锢中的魔魂捏了出来,气息凌乱地道。 渚幽蓦地撑起身,抬手将敞开的衣襟拢起,手指一勾,那朱红束带又系回了腰上,随后她猛地朝长应拍出一掌。 长应攥着那魔魂匆忙避开,她衣裳垂至手肘,肩上的咬痕鲜红一片。她眼中似含雾一般,本冰冷的面色莫名柔和了几分。 她道:我要将璟夷后来补齐的仙魂撕出来,再将其带回好好处置一番。 渚幽垂目看向她手里那黑白两色的魂,那神尊若是手下留情,当令三界不齿。她慢腾腾开口,还将「神尊」二字咬得极其重。 好似翎羽在心头搔了一下,怪痒。 长应抿了一下唇,淡声道:既是仙魂,便该交由九天处置。 要什么九天?渚幽定定看她,一字一顿道:要你 九天如今是什么样子,她还不懂么。 长应唇舌一干,金目略微垂落,眸光别向了它处,郑重应声:那便由我亲手处决。 渚幽甚是满意,唇被啃啄得好似抹了胭脂,虽站得直,可双腿似乎软得无甚力气一般。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4) 长应看向手里魔魂,撤去了其上禁锢,那被封了口的魂这才冒出声音。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道:这也能被夺去,看来你即便是复苏了原相,也还是技不如人! 渚幽悠悠道:我灵相才刚复苏,需沐天地精华才能稳固修为,故而离了无渊,不料遇到了故人。 她这话说得就跟真的一样,好像没刻意在飞檐上坐着等人一般,可观商当时受了束缚,并不知晓。 观商撕心裂肺喊道:速将我夺回,若事成,我便能将无渊隐秘尽数讲予你知! 这话音一顿,魔主这魂好似苦痛万分,两个声音齐齐喊道:神尊不要罚我,我什么都不知晓,是这魔迷惑了我的心志,我、我不要死! 长应也听得双耳嗡嗡作响,她猛地将素白的五指深入了魔魂之中,那魂看似是一团雾气,实际上却坚韧结实。 上回将这魂擒在手中时,再费上片刻,便能令其彻底消散。 所幸她未将其捏碎,否则又怎能得知,上禧城中当真有如此玄妙之处。 她沉声不语,手中凝起如刃灵力,硬生生将手卡了进去,她五指一攥,似是抓住了什么物什。 忽然间,那两个声音又齐齐喊道:好痛、好痛,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来日你必会被我碎尸万段! 长应攥住了那银白的一缕,猛地将其扯了出来,登时那一团魂被一分为二,原先混淆不清的声音也被分了开来。两声痛吟,一声是观商的声音,一声则是璟夷的。 璟夷那魂瑟瑟发抖,其上裂痕遍布,即便是未受严刑惩戒,想来也留不了太久。 长应手腕一转,登时魔魂上符文遍布,又将其禁锢了起来,让观商连骂都骂不出,只得狠狠咽回去。 渚幽见状踏风而出,蓦地捏住了长应的手,从她紧攥的五指中将那被分出的魔魂抠了出来。 她紧盯着长应的双目,似是分外决绝,竟扬起唇笑了,这因果孽障,我接下了。 长应怔了一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见渚幽手腕一转,便将观商的魂放入芥子中。 渚幽见这龙浑身僵着,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她眼皮一掀,眼尾凤纹展翅欲飞,丹红一片,衬得眼梢好似泛了潮红,泫然若泣般。 长应冷不丁被拍了一下手,刚想将五指拢起,不料落在她掌中的五指倏然收了回去,好似心被抓了一下,她喉间一动,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饿了?渚幽蓦地又将收回的手抓上前来,捏上了长应的肩头,九天也不过如此,连个神尊也供不饱。 是啊,长应心道,因为九天无你。 随后她肩头一紧,被捏着肩凌天而上,硬生生撞出了这一片天地,只一弹指,竟又回到了上禧城。 周遭通明,一半玄晖耀耀,一半灯火煌煌。 渚幽攥着观商的魔魂,松开了长应的肩,往后一掠又落在了飞檐上,她道:你此行定不单单只是为了看魔主三魂有未归一。 长应沉默了片刻,此地有天界未尝知晓的玄妙,若是当真有能隐遁天道之地,我便会将此城斩离天界,令其堕下浊间。 那现下便可将其劈裂。渚幽下颌微抬,她猝然凌身,周身赤光环绕,似是被困于火中,然而她唇边噙笑,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腾身而起后,她猛地从虚空中扯出一支淬火的羽箭,箭尖艳红一片,火光耀耀。 未幻出弓弦,她只手将此箭掷出,箭尖破空尖啸,如有凤鸣。 顿时上禧城中妖魔皆被震住,口鼻鲜血齐涌,心神如遭重创。 长应皱着眉,眸光循着那羽箭望远。 渚幽扬声道:你若有能耐,便亲手处置那仙魂,莫想假手于人。 长应颔首,只见渚幽倏然化出真身,周身翎羽艳若明火,背负四翼。振翅间,整座城似要被掀翻一般,炎风灼皮烫骨。 她倏然张口啼唳,一道红光陡然刮出,顿时天崩地裂,上禧城与九天接连之处天堑顿现。 上禧城随即往下一沉,硬生生被割了出去。 第82章 就在这么一瞬之间,这原本只比九天矮上一截的上禧城地动不已,豁口参差不齐,好似被饕餮硬生生啃下了一口。 楼墙高塔顿时坍塌,屋舍里的妖魔原想奔远,却被这威压给震得只能哀嚎不已,不少被埋在了断垣之中,只有些个顶住了这威压奔了出去。 妖魔仰头之时,恍然发觉天光大暗,远处的天宫的长梯似乎越来越远。 这上禧城近靠九天,故而才得玄晖照耀,瞧得见日出日落,可如今一离远,朝魔域又倾靠了过去,硬是连半边光亮的天也没有了。 上禧城这哪是地动,分明是被削出去了! 他们惊骇转身,望见了那一只通体朱红的凰鸟,那凰鸟比玄晖还要耀眼,片片翎羽上皆是朱红炎火,背上竟还长了两对遮天蔽日的羽翼。 背负双翼的凰鸟,寻遍三界,怕只有这么一只。 这是仙吗,可凤族何时出过这等人物,就算是凤主云铄,也未曾长过两对羽翼。 不,妖魔纷纷摇头,不是仙,这朱凰身上并无仙气,可她亦不像是魔,身上不见魔气环绕,更像是游离于仙魔之外,不问这浊世琐事的大妖。 然而妖族没落已久,遍观全族,也未有谁肖像九天凰鸟。 一众妖魔双目刺痛,不知是不是被其身上的火炎给照着双目刺痛,忙不迭垂下眼来,心如擂鼓一般,一个个皆在心底发问 这是谁,这究竟是哪一位? 只见半空之中,一个黑影踏风而起,竟与朱凰面对面而立,似是不畏这骇人威压。 那黑影墨发飘飘,身姿瘦高窈窕,她侧头朝上禧城的豁口看去时,一众妖魔才得以瞧清她的长相,旁人虽认不得她的相貌,可却知晓九天神尊乃是金目玄龙。 这位竟也来了,上禧城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妖魔方才未能看见那一道震天撼地的红光,故而也不知将这上禧城劈出去的是谁,在看见长应时,不由得想,难不成这上禧城是九天神尊劈出去的? 一众妖魔战巍巍摇头。不,这神尊分明是后来才腾身而起的,将这上禧城劈出去的,显然是那来历古怪的朱凰。 妖魔怵怵,难以置信地盯向那天穹上,双目冷不丁涌出灼热的鲜血来。 没想到那朱凰的境界竟与九天神尊不相上下,如此可怖。 长应虽皱着眉,可面色极其冷淡,仍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她一双金目半敛着,可双目狭长,眼梢上挑,再怎么收敛神情,也露不出半分无辜来。 她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朱凰,事到如今又怎会不知渚幽想做什么。 渚幽不会重归九天,她怕是想将计就计,好从观商那掘出这上禧城的玄妙。 长应脊背寒凉,那寒意直涌向每一根指尖,不曾想渚幽即便是恢复了灵相,也依旧剑走偏锋,不肯享上古神该有的半点安逸。 上禧城陡然又往下一沉,彻底陷入黑暗,饶是城中荧荧灯火再多,也敌不过天上那周身裹火的炽凰。 她只消振动四翼,整座城便成火炉,似能令金焦石烁。 凰鸟陡然幻作人形,银发黑裳,身披丹红纱衣,分外好看。 她那皎皎如月,好似不染凡尘的脸登时映入一众妖魔眼中,三界难寻此等绝色。 若不看她眼梢那丹红凤纹,定不觉娇糜,她似雪又似雾,渺渺兮远在天边,叫人留不住抓不着。 不是什么未听过名姓的人物,而是两百年前堕魔后将魔域大殿占据的凰鸟 渚幽 怎是她? 几个妖已双目淌血,面庞上鲜红一片,却硬撑着未收敛目光。 世人皆爱美人,可对这骇人威压及滔天灵力,他们跟是心驰神往。 渚幽变作人形后,朝长应望了过去,摆出一副未将其放在眼里的模样,不以为意道这活儿我替你做了,我本欲杀你,但现下尚还杀不得。 眼下还是莫要折腾至个两败俱伤的地步为好,你走吧。 长应攥紧了手里那仙魂,皱眉道你不必替我动手。 渚幽睨她,话里带着揶揄嘲弄,就似只是调笑,我怕你还未动手,就先动我。 长应怔了一瞬,才熄灭的心火登时又烧至喉头。 又见渚幽眸光沉沉,那被吮得嫣红一片的唇开合着,徐徐道你动怒了,你最好将怒意忍下,七情六欲若是涌上心头,会滋扰你的境界,恼乱你的心绪。 这话说得分外委婉,可长应却明白其中之意,七情六欲易生心魔,有了心魔便易入魔。 长应皱起眉,又想朝渚幽手里的魔魂看去,缓缓又将眸光撕开,沉思般垂下了眼。 渚幽将她这神情看得分明,摇头轻笑我在取到这一魂时,已经避不开因果业障,如今于事无补,我没有退路,你也无需为我寻任何退路。 她手里的魔魂安静非常,是因其上覆了禁制的缘故,观商即便机关算尽。 如今也不过是魂,三魂还未归一,也仍未归入躯壳,能有什么能耐扞拒反抗。 你污名已清,却还要将自己推至深渊。长应心头酸楚涌上喉咙,她每道一个字皆觉喉头发紧,近乎要说不出话。 渚幽悬在半空,睥睨轻哂,我不入深渊,谁入深渊? 她已对九天不抱冀望,原还魔念缠心的时候,她本想令观商复生,是想攫去其识海灵丝,挖走他深埋心中那隐遁天道的秘密,再蚕食其魔气,吞其修为,好将其取而代之,再度天雷地火之劫,令九天崩塌,当个妖魔共主。 那时她心是魔心,哪又会顾什么功德道义,如今却似是玩笑,她道若殂 那她数千年前负隅顽抗又算什么,那将她复生的人又为的是什么? 她多想攥住长应的衣襟,好问问她泯灭之后,是如何被复生过来,可当下却不大适合。 如今数千年前的记忆皆涌回识海,她的痴怨好似被埋至心底万丈深,其上痕迹斑驳。 那盖了万丈厚的,是她的道,是她好不容易识得的五蕴七苦,是她泯灭前有幸见到的天分地离。 长应缓缓抿起双目,久久才再度睁开,淡声道上禧城坍塌,需寻到支撑之地,但九天并未想过上禧城的去处。 九天千年前便未想将上禧城留下,只可惜未能将此城毁去。 渚幽平静道,如今我身在此城,便会替它寻到归处。 你当真离不得这上禧城?长应低下头,居高临下的将这城环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皆无异常,也不知这地方是如何能隐遁天道的。 渚幽意味深长道是,离不得。 此地玄妙究竟藏在何处?长应将手中仙魂收入袖中。 渚幽侧过身,她忽地往下一坐,明明身下什么也没有,就这么无倚无靠地坐在了半空中。 她双腿一错,屈起手肘将下颌支着,好似回到了魔域大殿,她那时不就是这般坐在软塌上的么。 此地确有玄妙,我知晓一二,但万不会说予你听。 长应手中一柄古朴的长剑骤现,剑柄上缀着数片流光溢彩的龙鳞。 是悬荆 渚幽眉头一皱,在看见那柄剑时,同时也嗅见了这熟悉的气息,当即明白过来,是悬荆。 她双手攥紧,眯起眼打量起那柄剑,却见剑上并无魔气,其上魔气似是被涤荡了一番,又亦或是被镇压住了。她唇舌一动,缓缓咀嚼起这名字,悬荆 长应将剑鞘一侧,那剑身噌一声探出半截,那剑刃并非洁白一片,而是黑沉沉的,好似一块被打磨锋利的砚台。 此剑出鞘之时,她身上灵力也随即涌出,如狂风一般朝下席卷而去。 这灵力震荡开来,上禧城内坍塌后散了遍地的碎石和尘屑飞扬而起,本就陷入昏暗的上禧城更是昏天黑地,若非城中还有灯火,想必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长应将剑扯出了剑鞘,那同样也是黑沉沉的剑鞘登时化烟消散,那柄剑嗡鸣一声,似在回应。 他竟是被跟你走了。渚幽字斟句酌道,魔域失了个第一主,你倒是得了一柄好剑。 她已将灵丝一一览尽,旧事也全然记起,自然知晓这龙在数千年前是得了一柄魔剑的,只是未料到,这剑竟是悬荆。 悬荆此剑脾性不好,分外慕强,旁人皆碰不得他,只长应能用。 渚幽恍然大悟,难怪先前在魔域中时,这悬荆便常常在外,似是在寻人,后来见到稚女模样的长应时,好几回在暗中偷偷打量,她那时戏谑说悬荆是老剑寻主,得打磨锋利些才能被长应看得上眼,未曾想她一语成箴,这剑还真就是长应的。 长应颔首,他三千年前便被我所伏。她猛地挥剑而下,一道银白寒冽的剑光登时劈了下去,似是这上禧城离了九天还不成,还要将其四分五裂。 渚幽瞳仁微缩,冷声道你要做什么?她素手一抬,见状连忙挥出赤红的灵力,想将那剑风卷回来。 一白一赤两道光前后追逐着,在这星罗棋布的屋舍间如游鱼般闪蹿,比之流星还要迅猛。 白电倏然在地上劈出了一道裂痕,细细窄窄,尚称不作是沟堑,可在潜入后,却炸得里边轰隆作响,硬生生裂出了一道沟来。 赤光尾随而入,紧追着往深处钻探,可未料到,一股不明来由的威压竟震得两束光齐齐消散。 赤电消散的那一刻,渚幽胸膛微震,她的灵力竟不知被卷到哪儿去了。 她虽知这上禧城有些古怪,尤其是那被观商称作是无渊的地方更是古怪无比,却未料到,上禧城中还有这般多的古怪之处是她还未发觉的。 她怔愣低头朝那沟堑看去,只见蜿蜒迂曲的沟堑边上,一列屋舍要倒不倒,在周边的妖魔倒地不起,俱是昏迷了过去。 但他们并未被伤及,似乎这威压有意未要去他们的性命。 如今她已入极,境界已与长应不相上下,本以为三界里已难寻到敌手。 不曾想,竟还有如此威压存在,只那么一下,便令她胸腹钝痛。 渚幽抬手按住了胸口,里边一颗心蹦动不停,她思来想去。 即便是想数千年前的灵丝也翻来覆去的找寻一遍,也不知释出这威压的会是谁。 她立即侧头朝长应看去,只见长应也在皱眉沉思,分明也无头绪。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5) 这是什么长应回头问道,她将悬荆攥紧,猛地又劈出了一道剑风。 这一回,渚幽未施出灵力去追。 只见那银白的剑风循着那道沟壑又径直往下,未料到,还未探至底,那剑风似是被人逮住了一般,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而后,一道烈风从那深沟下旋了回来,比方才的剑风还要快上几分。 长应竟险些未避开,硬生生被切断了一缕发。 那乌黑的发丝轻盈落下,飘摇着好似鸦羽。 渚幽心骤然一动,好似那发梢搔在她心头一般,她看长应似是未在意,也不知从哪儿生出此等心思,竟弹指挥出了一缕灵力,将起卷了过去。 她撘在腿上的手慢腾腾一攥,把那丝丝缕缕的墨发纳入了袖中。 长应并未发觉,眸光晦暗地睨着那沟堑,本想倾身而去,却见一根沾火的翎羽擦着她的面庞掠过,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回头朝渚幽望去,你应当也好奇,那底下究竟是什么。 莫去渚幽的心陡然一跳,直觉这里边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长应不解地回头,为何? 渚幽捻了捻手指,将方才卷来的一根发丝捏在手里轻搓着,就算去,你也什么都找不到,它方才能吞你的灵力,再吞个龙又有何难。 长应皱眉 你可知千年前天界本欲将上禧城毁去之事?渚幽问道。 自然长应早些时候便问了玄顷,自然知晓此事,说是此地诡秘无比,竟不会受天雷所伤。 渚幽眼眸一抬,你且细细回想,众神当时划云成天,指天筑起天宫时,掩埋了何物? 长应惶然将唇一抿。 兴许无渊玄妙就在此处。渚幽不紧不慢道。 无渊又是什么。长应话音一顿,恍然明了,莫非就是你躲开天劫之处? 渚幽未点头,也未否认,慢腾腾道我也尚不知晓无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即便我知我亦不会轻易告诉你。 她攥着观商的魔魂,又道告诉九天无甚好处,这上禧城已经离天,莫想再将其拼回去。 长应未言 此地可厉害着,你之灵力却肆虐地底,必会遭到反噬。 渚幽轻描淡写,我能将其劈离,兴许是未触及边缘禁制。 你同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将此城夺回?长应皱眉。 她将手中悬荆缓缓抬起,原是以为剑有问题,可这剑跟了她这么久,若是出了问题,她定早就能发现。不是剑的问题,那便是此地确实古怪。 如此诡秘之境,若是落入魔族手中,战起之时,他们不就能不战而胜了么。 你大可试试。渚幽气定神闲道。若是我未入极,你兴许还能抢得回,如今为时已晚,你我若是争斗,只能落个玉石俱焚。渚幽倚坐在半空中,玄黑绸裙在风中曳动着。 长应怎会不知,如今实力相当,她又万不想将渚幽伤及。 况且渚幽现下定是有了主意,她只得顺着这话冷声开口你想将上禧城搬去哪儿。 就这么无依无靠地浮着也不错。渚幽随口说道。 长应从她口中撬不出话来,只得变作龙身,却未立即腾云离开,而是俯身吐出了一口龙息,那龙息寒凉,轻飘飘地落在了那道沟壑上。 龙息未深入其中,而是忽然结成了冰川。 沟堑边上的房屋受其牵连,陡然被冻了个严严实实,好似一个个矮墩墩的冰岭。 这一隅上禧城便如临严冬,平白结了一壁的冰,那些屋舍桥梁皆冻在里边,逼人的寒气滚滚蔓开,将昏迷不醒的妖魔给冻醒了,他们慌忙爬起身,冷不防摸到了这冻骨的冰,手掌险些失去了知觉。 渚幽见她这般严谨倒不意外,反而就还在意料之中,这沟填上了,你也可以走了。 玄龙又变作人身,原本那身躯庞大到似能填天,如今却是瘦条条的。 长应眸光沉沉,眼中似含阴翳,本穿的规规整整的衣裳在从芥子里出来后变凌乱得不成样子,就连周身凛冽都减了几分。 她道难怪观商说他有救你的法子,原来,就是此城。 她话音一顿,转而道你若是令观商三魂而一,不免会受劫,观商那时因我泯灭,尚未经受界外天雷。 如今你令他复苏,这劫难势必会落在你的头上,你可知晓他早就将这一切算计好了? 渚幽未立即回答,而是捻着那一根纤细的乌发。她嘴唇微动,传出心音只令长应一人听见。 即使观商那一魂离她再怎么近,也听不见她口中吐出的半个音。 我已在计中,如今落至如此地步,九天并不无辜,而这魔主观商也莫想将我摆脱。 心音很近,好似就在耳畔低吟,长应陡然愣神。 渚幽头一抬,眼眸略微一弯,她魔骨未被涤荡干净,比之任何人更易生执。 可她却偏偏将那点心思拿捏得很好,好似行在蛛丝之上,不偏不倚。 那一瞬,长应竟觉得,渚幽心中似还有魔念。 渚幽收敛了心音讥讽开口不就是界外天雷?九天如今过得太安适,观商归来倒是能给他们当头一棒,莫问我为何要如此,我虽复苏了原相,但与九天已不同道。 长应虽知她是故意这么说,可还是听得心泛酸楚。 九天怕是该整顿一番了。渚幽慢腾腾开口。 我会亲手整饬。长应淡声道。 无渊之事,我会弄个一清二楚。渚幽眼皮一掀,未退让半分,此城既已被劈离,那我便将其纳入我羽翼之下,让九天莫想派人潜入,来一个,我便驱一个。 长应深深望了她一眼,九天之事,我亦会尽快料理。 渚幽不以为意地颔首,一副分外敷衍的模样,却将手里那根墨发越捻越快,说道我给你留的念想可要好好收着。 自然长应心道再怎么也不会丢了。 渚幽未看她,捻着那根发丝道那可是我费尽心思凿出来,若是心血无缘无故沸了,便进去受受冻。 长应沉默了好一阵,它不会无缘无故沸了。思及你时才会觉滚烫无比。 第83章 上禧城仍在沉降, 好似成了无处依托的岛屿,在这云端下沉,随后便四处漂浮着。 一众妖魔听不见她们的交谈, 但料想定与这上禧城的变故有关。 长应想了想, 翻手将那放置了神化山一隅的芥子取了出来,这芥子在她看来是轻飘飘的,实际上不论周遭的风如何狂烈,都不能将它撼动半分。 她左手笼在芥子之上,好似在拉扯什么, 竟硬生生从芥子里拉出了两缕银丝来。 那银丝细细长长, 好像渚幽的银发。 可惜不是,若是凑近了看便会发觉, 其上所附银光是术法所致。 这丝线也并不如发丝那边柔软齐整, 好像是什么东西捏成的。 她将那两根银丝捏成了团,朝渚幽掷了过去,淡声道:摸捻我的发了,捻此物吧。 渚幽手指上还缠着那根细弱的黑发, 听见这话连指腹都僵了, 明明在芥子里想着躯壳的欢愉不算误道时, 心中连半分窘迫也没有, 可现下却忙不迭将手往袖口里一缩, 眼梢绯红一片, 似是气红的。 见那银丝被灵力卷过来,她本不屑于去接,可余光却斜见那两根银丝有些古怪, 不得不抬手捏住, 这一捏, 她才感受了个真切。 这两根银丝在挣动着,好似银蛇般毫无章法地钻动,只有将手捏在其上时,才感受得到里边的蓬勃魔气。 根本不是什么银丝,是长应将法晶里的魂扯出来捏成了丝线。 长应道:我给你留的这不叫念想,不必日夜想着。 渚幽忙不迭将那两根银丝藏入袖中,不解其意。 此物若在我手中,当真像我扰你拦你,你想做什么,去做便是。长应金目微垂,反正你总得取回。 渚幽垂眼笑了一下,先前这龙死命不让她攒齐这三魂,如今却是尊她意愿,将这两魂送了回来。 她手指一动,半掩在袖口里的手慢吞吞伸出,捻着那墨发心跳如雷地说:若我失魄后将旧事遗忘。 那由我领你记起。长应平静开口。 渚幽骤然掀起了眼帘,姿态从容懒散,眸光却是直勾勾的。 三千年前,可也是你?领我入了轮回。 是我长应好似与她心有灵犀,竟听懂了。 渚幽颔首道:我明白了,你走吧。 那我走了长应将芥子收回,淡声道。 渚幽未应声,只是微微颔首。 那墨发玄衣的九天神尊遂凌身而起,身影似汇入了天穹上这无际黑暗,转瞬便没了踪影。 四周寂寂,渚幽独自倚风坐着,眼眸微敛,似是在沉思。 她半晌才将手里捻的这根发收回了袖中,转而又将观商那能说会道的魔魂取出来。 那魔魂在她手中钻动着,可惜上边覆了禁制,就算是想说话,也说不得,就跟没长嘴一样。 渚幽抬手从上一拂而过,撤去了上边的禁制,淡声道:不是想三魂归一么,那便去。 她原先将法晶和躯壳给了长应,是想待自己过了那缺魄一劫后,才让观商三魂归一。 如今那命中之劫未来,长应恰又将法晶里的东西取出来给了她,不就是想告诉她,莫要拖延了么。 不愧是上古朱凰,说到做到。观商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在将璟夷那后来补齐的两魂撤去之后,他的声音也恢复如常,不再像一男一女异口同声说话了。 渚幽未想到,堂堂一个魔主,竟也这么会拍马屁,这怎么想都不大妥当。 她眸光沉沉地想着,自那日从凡间大漠离开后,撼竹便不知到哪儿去了,那绿毛孔雀兴许还在凡间寻到。 这次她化凰将上禧城劈去,不过多时,妖魔定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届时撼竹应当就能寻过来,除非脑袋进了沙子,连上禧城都找不着了。 但不知观商慢腾腾开口,声音沙哑得很,我余下两魂现在何处。 你其余的两魂也在我的手上。渚幽淡声道。 大人深谋远虑,竟早将那两魂寻到了。观商笑了一下,又道:可即便三魂归一还不够,还需魂入躯壳,固于灵台之中。 我会让你魂人灵台,但我还有一疑问。渚幽捏着手里的魔魂道。 有何疑问?观商问。 这无渊之地确实能隐遁天道,可你是如何瞒过众仙投生至凤族的?渚幽缓缓道。 她眼中不见愤懑,反倒平静非常,好似此事与她无关一般,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提及。 观商哂笑了一声,自然也是借了无渊之力。 渚幽微微眯起眼,我倒是不知,这无渊竟还有如此本事,如何借的? 我如今只有一魂,记忆并不齐全,待我三魂归一,魂入躯壳,令识海中灵丝复原,才能将其中玄妙告诉大人。观商不紧不慢开口,好似在算计什么。 渚幽略微颔首,三魂归一?倒是可以 观商紧接着又道:只是不知我的肉身今在何处,此时若要炼出躯壳,怕还要费上一段时日。 渚幽撘在膝上的手指轻飘飘地叩了一下,心道观商此话不假,神魂未齐,记忆便是七零八碎的,躯壳不在,识海未生,故而她即便是硬探,也探不得观商的识海。 她千方百计想令观商复生,不就是想将他的灵丝根根捋直了放在自己面前么。 就算沾染上因果业障后会遭天降之劫,但若是能熬过再度破境时能令她九死一生的天雷地火,那点天雷又算得了什么。 不曾想,灵相复苏前她便得以步入无渊,在无渊之中一步入极。 渚幽思索了一会,侧着头斜眼看向手里那雾团一般的魔魂,你的躯壳,也在我手中。 实则不在 那便劳烦大人了。观商说得倒是客气诚恳。 渚幽紧盯着他,颔首道:是该劳烦,你身负因果业障,如今我若要助你,此业障便落在了我身上,你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将九天全纳入了你的算盘之中。 惭愧,不过是些小聪明。观商笑道。 这「惭愧」二字不痛不痒的,好似她转生后因此所受的苦楚都成了不甚重要的过眼云烟。 渚幽撑着下颌,轻嗤了一声,装出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道:若是这劫落在我身,你该如何报偿? 观商意味深长道:自然会将无渊玄妙尽数告诉大人,不论大人心向何界。 自然是心向自己。渚幽眨了一下眼,眸光平静,未泛起一丝波澜。 观商低笑了一声,瓮声瓮气道:那还请大人随我入无渊。 你且去将门打开。渚幽道。她不怕这魔魂在这时候跑了,观商若真想将三魂合一,跑了还不是得回来找她。 饶是这魔想破了脑袋,怕是都想不到他的那具躯壳如今在长应手里。 那躯壳原是在骆清手中的,在百年前那一场纷争中,骆清入了问心岩,命人将那一副棺椁背了出去,他紧随其后,将那棺椁牢牢护着。 第一主悬荆不见踪影,惊客心又是个不靠谱的,骆清寻了许久才寻上了她。 只可惜刚寻到之时,她还甚是虚弱,那几日皆是闭门不见,其后修为有了小小突破,她才命撼竹将这等了数日的骆清请至面前。 骆清起先未求她回去主持魔域之事,只是想让她掌管魔主的棺椁,那棺椁在他手中,着实不大安全。 这恰好合了她的意,她将观商的躯壳收了去,若找着余下一魂,也不必再费余力去寻这躯壳。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6) 如今一想,幸而她当时未直接拒绝,要不然,那躯壳定还在骆清手里。 这就去观商哑声一笑。 这黯如染墨的天穹中,渚幽刚将掌心展开,被禁锢在其中的魔魂登时俯冲而下,好似裹着滚滚黑烟的羽箭,所向之处,恰就是妖魔聚集的地方。 渚幽眸光沉沉,心道入无渊必得活祭魂灵的法子应当不假。 一众妖魔方才见九天神尊离去,稍松了一口气,当是捡回了一条命,可观天穹上凭空倚坐的朱凰却未离开,仍是惴惴不安。 这上禧城也不知漂到什么地方去了,浮动之时,地面也在略微震颤。 立在城中,就好似站在船头,船下是翻腾不已的浪潮。 他们方松了一口气,却有人惊呼道:那是何物! 一众妖魔闻声齐齐仰头,只见一团黑雾如流星殒月一般猛袭而来,一瞬便要降至他们头上。 那黑雾之外好似裹挟了滔天的魔气,令他们觳觫不已。 他们来不及闪避,便见那团黑雾砸落在身侧,轰隆一声,好似天降磐石。 妖魔们纷纷回头,一个个皆是瞪直了眼,惊恐瞧见一个妖被那黑雾给蒙住了脸。 那一张原本素白的脸转瞬腥红一片,皮肉好似被蚀掉了一般,露出了零星白骨。 可那妖的喉咙如被扼住,瞪着双眼一动不动,连丁点声音也喊不出来。 那黑雾从她大张的口中钻入,顷刻之间,她好似一个泥土捏成的人,轰然坍落在地。 连扑通着地的声音也未听见,衣物簌簌声及了地,被这锦缎软纱裹在其中的,分明是一抔土。 这妖好似直接变成了黄土,连魂也未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一众妖魔面前。 站得近一些的妖浑身僵直,久久才提起一口气施出灵力,将那衣裳的一角掀开,只见埋在其中的确实是了无生息的尘土。 那衣角一掀,泥尘也扬起了点儿,根本不是那妖忽然变化身形吓唬他们。 渚幽悬在半空,看得真真切切,她心里暗忖,这观商手中到底沾染了多少业障? 难怪界外天雷会寻上他,他倒是一点也不冤枉。只可惜,这劫要落在她的头上了。 落在地上的衣物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钻动,站得近一些的妖魔纷纷退远,生怕自己被祸及,退了几步后,瞧见那黑雾竟从里边腾了起来。 些个妖魔嘶声裂肺地喊叫起来,摩肩擦踵地跑远了,谁也不想像刚刚的妖那般,无声无息就变成了土。 渚幽从半空缓步踏下,素白的双足仍是未着鞋履,行走时,绸裙被风掀起,素白的小腿露了出来,其上已连半点魔纹也瞧不见了。 她踏至地面,目光紧锁着观商那一魂,只见那乌黑的浓雾忽凭空撕出了一道裂缝,里边漆黑一片,与无渊之地无异。 观商那一魂钻入其中,幻化成了一双手,手背筋骨尽显,用力地拉扯着那一道缝,好让它不会立即合拢。 渚幽猛地甩出一道灵力,劈向了那正拉扯着这虚空裂缝的魂,只见那一魂骤然凝聚成一团,似是吃痛一般,忙不迭缩进了里边。她眸光沉沉,缓缓将手探入,一步便迈了进去。 在迈进这无渊之地的那一刻,她双眼好似瞎了一般,又连丁点光也瞧不见了。 渚幽猛地回头,朝来路望去,掌心望上一翻,一抹凤凰火顿时燃了起来。 上一回进来时她未曾留意,如今倒是看得真切,这裂缝竟在闭合,好似是一只大张的眼,正不紧不慢地阖上。 果真又进了无渊,此地静谧无声,四周空无一物,除了黑便是黑,再看不见别的物事。 没有云霞,没有日月,也瞧不见树木和花草,荒芜而又空旷。 观商那一魂朝她靠近,低声道:大人如今可让我三魂合一了吗。 渚幽紧紧盯着面前的雾,似是想透过这漆黑一团看清他的心思一般。 然而一团雾又未长脑子,哪能这么轻易就让她摸清想法。 你倒是迫不及待。她道。 我已等了千年,已是等不及了。观商说道。 渚幽一哂,我被你害至如此境地,你就不怕我转身便要杀你? 观商却未露怯,还怡然自得道: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自然料到你会恨我。 可你若想知道这无渊的玄妙,却也只能收敛心底仇怨。 他话音一顿,又不紧不慢开口:再说,大人落入此番境地,九天也难逃其咎,大人当时想必是痛苦万分,那无人相助,又无人能吐露心声的苦楚,我可太明白了。 渚幽面上无甚神情,心底却是轻嗤了一声,这观商竟还试图将她的心魔勾起来。 若是原相复苏之前,她兴许还会因为这一番话而心涌恨意,可如今她一步入极,识海中灵丝骤生,将数千年前的鏖战皆记了起来。 她对魔族,说不清是不是恨,兴许仅仅是心中含嗔。伏魔于她而言,似乎是她降生至这天地时便背负的职责,长应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后来识得了人间七苦五蕴,心中才涌出丁点微不可查的怜悯之情,一颗心才像是会跳动了一般,才会浑浑噩噩地思索,她伏魔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事好像烙在了她的心头,烙在她的灵台,烙在她的原相,她竟寻不到丝毫的缘由来。 三千多年过去,如今亦想不通,她虽对当今九天已不报希冀,但也不会这么轻易便能被观商拉拢。 她心中轻嗤,嘴上却道:三千年前古魔族覆灭,只独余了你,想来你当时也应当是无人相助,痛苦万分,幸而足够狡猾,才得以苟活至今。 这话中含讽,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不染浊尘的古神说得出口的,可渚幽却说得极其顺口,这些年她当魔确实当得认真,将这些魔物的弊习也学了七八成像。 观商顿时如鲠在喉,这话确实没说错,他足够狡猾,才苟活至今。 他笑了笑了,恭恭敬敬开口,确实不易,还请大人将在下的两魂一身皆取出来。 远处啷当盔甲声又近,分明是那一众魔兵察觉有人闯入,又纷纷步了过来。 渚幽不想理会,这么点魔兵,尚还不配让她放在眼里。 一众魔兵匆忙赶来,远远便瞧见这朱凰捧着一簇火沾在黑暗之中,她银发皎皎,好看是好看,可眸光却寒厉得没有半分柔软。 他们上次见到观商,尚还不急将那一魂夺走,便被屏障隔在了外边。 如今再见,自然又涌上争夺之意,在相视了一步便奔上前来。 渚幽朝他们睨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你的手下不甚懂事。 那还盼大人指点一二。观商随即开口。 渚幽见他们一个个好似不怕死的样子,心道难不成她上次在无渊中入极,还不够将他们吓着? 她猛地挥动衣袂,一道丹红的灵力骤旋而去,将这万千魔兵尽数掀翻在地,所幸他们身上穿戴了玄甲,否则定摔个头破血流。 这一众魔兵闷哼出声,忙不迭腾身而起,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来。 渚幽并不着急,慢腾腾凭空取出了一杆凤凰尾羽所做的笔。 她将笔一握,笔毫挥动之时,道道红光汇聚,凝成一道符文。 符文倏然朝那扑近的魔兵印去,噌一声撞进了那玄甲之中。 那魔兵陡然一顿,随即猛地扒开自己的玄甲,然而这一身玄甲十分牢固,哪是能轻易脱去的。 他浑身烧起,连叫也来不及喊叫,转瞬便被烧成了灰烬,那玄甲咚一声摔了下去,将地上灰烬砸得四处飞扬。 这一幕甚是熟悉,观商若是人身,面色定已全黑,这不就是他撕开无渊前对那些小妖做过的种种么。 他不知渚幽是何意思,沉默了半晌后,阴沉沉地笑了两声,说道:大人教训得是,这等不听话的魔,就应当除去。 渚幽眼皮一掀,好似不知不觉将长应那模样学了五分像,连个神情也不屑于给出去。 她琢磨了片刻,才不咸不淡开口:你们若想令魔主复生,还是莫要将我惹怒为好。 说完,她不由得琢磨,若是长应遇到此事,她会说什么做什么。 她略一摇头,无奈地想,以长应的脾性,说不定会将这一众魔当场绞杀个干净。 可她尚不能动此手,这无渊之地何其玄妙,也不知与界外天地究竟有何渊源,而此中种种,她只能从观商识海中掘出。 灵相复苏前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竟然殊途同归。 一众魔兵顿时止步,惊诧战栗地望向了那裹着泥尘的玄甲,相视一眼后缓缓后退了一步。 渚幽以手划出屏障,将她与观商此魂皆笼在其中。 禁制既成,她才翻手将那两缕用魂捏成的银丝取了出来。 第84章 那两根魂丝并不黏连, 在法晶里时明明已然相融,可在被取出来后,竟又一分二。 莫非长应动了什么手脚? 渚幽垂眼定定看着手里这两根银丝, 缓缓将其从头到尾捋了个遍,一寸寸捏了过去, 忽察觉这两根银丝上竟是豁口百出,光看还真看不出来。 她指腹从这豁口上一拭而过, 心中了然一笑,长应将东西给她时。 倒是面无表情,没想到竟悄无声息的将这相融的魂给一分为二了,如此一来, 观商即便是三魂归一,还得受神魂残损之痛。 长应此举倒像是在报复一般, 硬是将观商给算计回去了。 她轻呼出一口气, 登时将银丝上覆着的术法给吹散了, 覆在其上的银光一隐,这两缕被捏成了丝线状的魂顿时变得污浊一片。 污浊漆黑,魔气腾腾, 好似世间至秽皆聚在此。 观商那未受禁锢的魔魂哑声大笑起来, 似是癫狂一般, 好似有了这两魂,他便能睥睨三界。 渚幽将这两根被捏成线的魂拢在其中,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 她也心跳如雷, 近乎要喘不上气, 但她心中并不觉振奋。 她眸光沉沉, 似已能看到观商这三魂归一后,那些因果业障会如何落在她的身上,承上便再难摆脱,除非她效仿观商,将这种种嫁祸于他人。 周遭晦暗寂静,那些魔兵再不敢轻举妄动,就连沉重的气息也扼在了口鼻中。 渚幽攥紧了手里的魂丝,慢腾腾抬起眼,漫不经心的朝周边望了一圈。 她在心底想着,既然如今她身在无渊,那是否也能找到什么法子将孽障撇去? 可冥冥之中,好似有人在左右这一切。 若这无渊当真和界外关系紧密,那她还未必能避过业障。 因果不可斩断,这因果业障承上后,她便得日日经受界外雷劫,这并非九天之雷能比的。 若是这天雷是自九天而来,她尚还能藏在这无渊中将其避开。 观商那一魂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也未开口再说一句话,若他乃是人身,定是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渚幽轻呵了一声,心知观商是在等她拿定主意。 可她如今,却发觉自己已是无路可走,这魔主观商何其狡猾,好似将万种可能都算尽了。 她一只手捏着那两根浑浊污秽的魂丝,而另一只半掩在袖中的手略微一动,将长应那一根已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发又取了出来,在指间揉搓了一番,指腹略微有点儿痒。 好似百年前被长应牵着手时,那柔柔嫩嫩的小手往下一滑,捏在她的指腹上,生气时便慢腾腾地掐上一下,那力道轻飘飘的,就跟这发丝扎在指腹上时一模一样。 她神色郁郁,心中却已有了主意。 观商哑哑笑了一声,我未能将那仙魂吞下,损失可谓惨重。若如今连我原本该有的两魂也不予我,大人便是出尔反尔,这哪是古神做得出的事。 古神有何了不得,不也被你算计进去了?渚幽眼皮一掀,不咸不淡地睨向了面前这团雾。 观商哑声嗬嗬,大人可莫要再犹豫不决了,我那二魂本就虚弱,再拖下去,这无渊隐秘便当真只有魔族知晓了。 你倒是厉害。渚幽收起长应的发。 不敢当那团黑雾轻微晃动了一下,又道:大人若是想入我识海,便得让我三魂归一,再魂归躯壳。 否则,我身无识海便无灵丝,是万不能细细记起旧事的。 古魔中,莫非苟活下来的并非只你一人?渚幽眼眸微眯。 观商未应声。若非如此,你若彻底泯灭,不就没人能知无渊玄妙了吗。 渚幽不咸不淡道,你如此聪颖,又怎会不给魔族留后路。 她轻声一哂,睨着眼前那漂浮不定的魔魂道:可我已入此境,你又怎知我不会亲自觅出其中玄妙? 观商哑声道:这无渊渺无边界,古魔族耗了近千年才得知些细枝末节,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亲自试试。 那我便看看,这无渊究竟有何妙处。渚幽捏紧了手中那两缕魂丝,当即穿过禁制步了出去,她往外迈出一步,那群魔兵便后退一尺。 那甲胄咚隆作响,响声竟分外整齐。 渚幽快步从这一众魔兵间穿过,好似一团火,倏然间从这头烧到了那一头。 凤凰火有何能耐,这些魔兵又怎会不知,见那红光如流星般从远处掠过来,当即往旁一避,生怕那火沾到了自己身上。 原本站得齐齐整整的魔兵登时乱作一团,眨眼间便变得零散混乱。 渚幽一步百丈,原本一众魔物还能将她的身影看得清晰,可一晃眼,便连个模糊的背影也瞧不见了。 见她离远,众魔连忙迎至那屏障前,目不转睛地盯向被囚在其中的魔魂,一个个目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 这屏障并非你们能击碎的。观商哑声道。 为首的魔兵面上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他震声道:魔主,请容属下一试! 观商未置一词。 于是为首魔兵扬手手中长戟,将魔气聚于戟尖之上,猛地刺了过去。 那一瞬,屏障上被刺得火光四溅,却连丁点裂痕也未出现,戟尖上的魔气甚至还被炎火一点一点侵吞殆尽。 魔兵怔了一瞬,连忙将长戟收回,可没想到,那火倏然燎高,滋滋声顺着那长竿爬至他的手边。 他连忙将这兵器掷了出去,只见大火一隆,似是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这等铁物吞得连渣都不剩。 观商嗤笑了一声,磨牙凿齿道:我就知如此,她的心眼可多的去了。 那该如何是好?那魔兵五指一张,又一柄长戟出现在手中。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7) 自然是等她回来。观商那一魂缓缓浮动着,说道:这无渊玄妙哪是这么容易能找得到的。 行至远处的渚幽将手中两魂又收起,雾縠般的衣袂一抖,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杆灯,那莲花状的灯盏中盛着一簇凤凰火。 她提灯而行,皱着眉,打量着四周,可她走着走着竟失了方向,只因周遭漆黑一片,连一点参照也不见有。 此处比之混沌未开时还要诡谲,那时至少日月犹在,天地虽不分明,但有山有海,云霞犹在,且世间已能寻得见微弱的生机。 而如今,这无渊中却是什么也寻不到,没有光,也听不见水声,既不觉炎热,也并非寒凉。 此地静得离奇,可界外天地不应当如此。 渚幽脚步一顿,心中忽涌上一个念头,既然天雷劈不进此地,那若是雷击在内而生呢? 她素手一抬,掌中登时白电交织,那光束闪烁着噼啪作响,分明是将雷电捏在了掌中。 原本被捏在手中的雷电忽被被掷了出去,唰啦骤响,如蛛网一般的白电蓦地攀天而上,一时间遍布长空。 不见乌云,这入目的黑暗似乎是一张漫无边际的墨布,其间掣电豁亮,白电唰一声蔓延开来,将这境域劈得光亮一片。 然而,这白电似是劈不到底一般,亦或是被悄无声息地吞没了,白光电流星散般消逝,连丁点震动也未引出。 渚幽皱起眉,不信邪一般又牵出了一道雷,那雷在她手中好似一柄被打磨得锋利亮堂的剑,那剑脱手而出时,尾端还拖出了一道刺目的火光。 然而这电光朝远处径直袭去,一瞬便没了影,听不见响声,亦未引起半分震颤,就好似碎石落进深谷,响声俱被闷在谷底了。 这无渊,当真没有尽头? 渚幽顿时想到,那时众神划云端为天,筑起无上天宫,却瞧见有一隅似被云雾遮掩,未被曦光照耀,于是齐心协力在那地方之上筑起了高楼。 不对,当时她早早离开,前去追寻古魔踪迹,众神有未对此境细查,她一无所知。 那地方莫非和上禧城有牵连? 不,兴许上禧城就是那地方,只是上禧城后来落入了魔物手中,一跌再跌,离天宫越来越远,与原先所处之地偏差甚大。 原来,竟是数千年前的疏忽,让此地被古魔一再利用。 她脚步一顿,心道她一时半刻是掘不出此地与界外究竟有何干连的,索性回头。她是不知,但长应兴许知晓一二。 转身后,忽跟失了方向一般,幸而她来时一路留下了自己的气息,往回走时才不至于走丢。 那一众魔兵在原处动也不动,见她归来便如临大敌一般,面色怵怵地望了过去。 渚幽鼻子略微一定便嗅见了四周漫散着的烧焦气味,便知当是谁壮了胆子触碰她所下屏障,被烫着了。 她面色不善,冷声道:我刚离开一步,你这些下属便凑上前来,实是忠心。 屏障里,观商那浮在半空的一魂传出喑哑的声音道:那是自然 渚幽将手臂一抬,蓦地挥出一道灵力,好似化作真身振翅一般,那炎风朝一众魔兵旋去,将其硬生生推出了百丈外。 魔兵纷纷抬手遮在面前,唯恐被这炎风给灼伤了眼睛,他们身上即便穿了千斤重的甲胄,依旧稳不下脚步,待那烈风一收,便倒作一团。 渚幽穿入屏障之中,抬眼往前面前那团浓雾般的魔魂,说道:看来这无渊当真不是那么容易能走到头的。 观商道:大人如我所愿,我便能如大人所愿。 渚幽定定看他,久久才道了个「好」字。她手一翻,那两缕被捏成丝线的魂登时现于掌上。 五指猝然一拢,原被捏成了丝线模样的魂顿时变回了原样,那两缕魂皆是裂痕遍布,分明是受外力所扰,险些就被毁了。 观商那魔魂颤抖不已,似乎是气极,然而却一声也吭不出,他盼了千年,不就是等这一刻么! 尽管尽管他的伎俩被识破,未能顺利吞下那两缕仙魂。 渚幽的心陡然沉至谷底,心知她离身负业障又近了一步。 然虽是万劫不复,但她心固守,道便未偏。她面上无甚神情,心却好似被一分为二,酸楚剧痛。 如今她已撤去心头血上的屏障,远在九天的长应,能觉察到她心绪的变化吗。 她绷紧了肩颈,缓缓吁出一口浊气,装作不以为意地道:那便如你所愿。 观商那一魂登时咯咯作响,并非是什么东西碰撞在一块,分明是在忍笑! 渚幽轻呵了一声,抬手不着痕迹的在心口上摁了一下,掌心下那跃动的心上,流淌着的是长应的心头血。她信不过当今九天,却信长应。 观商那一魂缓缓颤动着,定不是害怕,而是振奋。 渚幽猛地将他那漂浮着的魔魂擒了过来,随即又除去了余下二魂上的禁制。她手中寒光一现,将这三魂俱拢在其中。 寒光将三魂淹没,扰是屏障外的众魔再怎么凝神定睛,也瞧不出个究竟。 渚幽缓缓将双手拢起,那寒芒被困在掌中,冷冽的寒光从她指缝间溅射而出,好似指间夹了数柄寒刃。 她紧闭双目,驭使灵力令这三魂合一,银发在身后飞扬着。 掌中这三魂骤然紧缩,好似已经聚在了一齐,其中魔气凭空而生,猝然将她的手拢紧的手给震开了。 只见那三魂已然合一,而那寒芒被魔气一点点地蚀尽了。 已然归一的魔魂从她手中腾起,猛地撞上了她布下的禁制,咚的一声,禁制上朱光迸溅着,好似涌血。 一众魔兵还不清楚这屏障有多可怖么,见红光四迸,连忙后退了数步。 然而观商撞了一下仍未停,愈撞愈烈,只见屏障上碎出了朱红的蛛网状裂纹,好似要爆裂开来。 渚幽无动于衷地低头,望向了空空如也的掌心,双耳仔细地听着周遭的动静。 业障已归入她身,雷劫也该来了,兴许她便是因此才历上那命中缺魄的劫。 观商撞得那屏障咚咚作响,若是颗头颅,定已脑汁四溅了。 他闷声不吭,似是在忍痛一般,半晌才逸出点痛楚的低吼。 我的魂 你投生凤族,本是想将我取而代之,我将受之痛,不如你也先替我受上一受?渚幽不紧不慢道。 观商又一头撞上了屏障,你是要我死! 我还未入你识海,怎会轻易让你死。渚幽伸手便将其擒在手中,不料那魔气险些蚀得她掌心皮肉尽损。 她手一松,变出一个陶罐,将这魂死死扣在了里边。 这陶罐好似被钉住了,不论里边的魔魂怎么撞,也未能将它撞翻。 陶罐中,观商的声音也变得沉闷无比,我的躯壳,我的躯壳在哪! 你如今已痛得忍耐不得,若是入了躯壳,可就不止神魂在痛了,你身上的每一处皆会苦痛难忍。 渚幽蹲下身,将一根手指摁在了陶罐上,又道:不如等忍过了这三魂之痛,我再将你的躯壳拿来。 你诓我!观商阴恻恻道。 渚幽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陶罐,就好似拍在观商脑袋上一般,要还的 这无渊之中,除了她和观商的交谈,及那些魔兵的窃窃私语声外,终于有了点别的声响。 嘶啦一声,好像虚空中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 忽然间,一道亮光在漆黑无边的天穹上忽闪了一下,随后轰隆作响。 雷声大作,震耳欲聋。 渚幽本就提至嗓子眼的心险些跳出喉咙,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垂眼又朝那陶罐看去,屈起手指叩了两下道:你这憋了千年的界外天雷,当真与众不同啊。 她如今已不再怀疑无渊和界外的干连,这无渊分明就已是界外,否则此雷又怎会出现在此处,还与她近在咫尺? 陶罐里的观商仍在撞着这陶壁,好似痛不欲生,他哑声道:大人遭罪了。 不渚幽把陶罐捧起起来,眼看着那天雷越来越近,缓缓将罐口封上,又不紧不慢地举高,说道:你遭罪了 你观商声嘶力竭。 掣电惊雷自天而降,原本漆黑的无渊登时一片亮堂,被照亮后,四周竟是白茫茫一片,除了这陶罐和一众魔兵,果真空荡可怖。 渚幽垂下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且放心,你没这么容易死。 九天上,长应执着璟夷那两魂到了轮回司,轮回司的小童正双手捧着魂瓶,正要将她手中那两魂接过去。 长应方要给出,忽听见有人喊道:神尊且慢! 长应回头,只见凤主云铄正从天而降,眉头紧锁地盯向了她手里那残魂。 天帝已将实情告知小仙。云铄面色难看。 长应捏着那残魂的手未松,淡声道:两百年前执刑之人,是你。 云铄陡然一震,满心苦楚地道:我愿领罪 于事无补长应寒着声睨他。 她云铄紧抿的唇一松,可还安好? 她入了魔,如何能好。长应眸光寒冽,将手中残魂摁入了小童手中的瓶口中。 那魂顺着瓶颈滑落至底,魂上禁制骤释,喊叫声登时从中传了出来。 父君 父君救我,父君不是最宠爱我了吗。 父君,父君! 那残魂似还想喊些什么,可瓶颈却被木塞堵住,她的声音全闷在了瓶中。 云铄猛地闭起眼,好似闭了眼便听不见声音一般。 小童捧着瓷瓶躬身,转身将其掷入了往生池中,咕咚一声,顿时沉底。 长应面上无甚表情,好似无心无情,她睨着云铄道:这魂将经十世轮回,但因其残缺不齐,故而即便是轮回十世,也只能当个傻子,注定十世漂泊贫苦,生无所养,老无所依,十世后便入修罗界,历尽玄冰炎火之苦,才得以魂飞魄散。 她顿了一下,苍白的唇又动了动,如今凤族凋敝,尚无继任之仙,待青鸾化凤,便可将你替下。 第85章 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云铄登时耳鸣目眩,险些没能站稳。他拱手稳住心神,应声道:皆听神尊安排。 没想到,这一错, 竟错得如此离谱, 可即便是撤去他的神职,又如能能弥补得回来。 他低着头, 眸光缓缓朝那往生池攀去, 只见那瓷瓶已经沉得没影了。 长应侧头睨他,说道:既然来了,那不如与我一道将此女残魂送入轮回。 是云铄应了一声。 云铄向来心软,唯独两百年前在斩仙台上未犹豫半分, 本以为是替天界除恶, 没想到, 竟是成了魔主观商的手中刃, 将古神推入了万劫不复。 回想往昔种种,记得那时渚幽被悬在天穹,双目不能视物, 历劫不成, 境界还大跌。 可她却连一句话也未说,分明是怒气填胸,已然被气得说不出话。 云铄心中惶惶,心道他那时怎就未想到要心软呢,那时众仙齐齐潜入了璟夷的识海, 见她灵丝豁口遍布, 记忆残缺不齐, 心智又尚还是孩童模样,便只得离开那识海。 后由坤意亲自请出浊鉴,然而浊鉴这等古物并不能由他们掌控,回溯至事发时的丹穴山,他们竟瞧不清此山全貌,后设法入内,冷不丁瞧见渚幽将翎羽拔出,随后那翎羽便刺入了璟夷的背。 先前所见所闻,与后来浊鉴受长应掌控时所现的幕幕迥然不同。 如今一想,两百年前他们在浊鉴中所见的像是些支零破碎的片段拼凑在了一块,骗过了他们的双目。 只是,那时古神尚未归来,三界里又有谁能左右浊鉴? 无人 故而那时不曾有人怀疑,甚至还对浊鉴深信不疑。 长应直勾勾地盯着那往生池,不知站在身后的凤主在想些什么,她只知渚幽令她亲自将这残魂处置,故而是一刻也未挪开眼。 往生池中水纹荡漾,沉底的瓷瓶忽地被托了起来。 小童施了术,用灵力将那瓶子捞出,又扯下撘在屏风上的帕子,将这瓶身上沾着的水给擦拭干净。 这往生池,是用来为魂灵洗去记忆的,若躯壳尚在,如芒风那般,便要将其推入池中,不消片刻,识海中的灵丝皆会被抹净,连一缕也不会留下。 长应定睛看向小童手中的瓷瓶,淡声道:给我 小童闻声将其双手捧上,可个子太小,只得用劲将双手举至头顶。 长应将那瓷瓶拿来,扯开了堵在上边的木塞,可瓶里却连一声哭喊也未传出。 她将璟夷残魂从瓶里倒了出来,只见那魂哆哆嗦嗦的,似害怕于她并未故意释出的威压。 这残魂受往生池一洗,果真变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污垢也瞧不见。 什么都忘了,又哪会记得自己方才哭爹喊娘的模样,当真如初生一般。 长应捏着这残魂转向了云铄,这魂果然未再叫喊,将旧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云铄躬着身未敢直腰,余光只扫见长应朝他转了过来,却不知是何意思。 长应睨了他一眼,却是对小童道:已洗净,可入轮回道。 小童又伸出双臂去接,凭空扯出了一杆笔,提笔便在这魂上写下了一个「罪」字。 这字好像烙在了上边,小童将墨迹吹干,以手擦拭,再怎么也擦不净了。 魂魄烙上了这一字,不论她轮回至何处,皆不会美满,注定一生凄楚。 小童将笔收起,将那魂放进了瓷瓶里,还用木塞堵上,以免这魂忽然逃走。 他端端正正坐在案前,两只小手熟稔地捏起竹篾,飞快地叠成了个灯托。 瓶中魂又被倒了出来,小童两指一捻,从其上捻出了一簇魂火,在将魂火置在这竹灯里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将干净的纸糊在了上边。 命灯已成,不知神尊可有亲自将此等送去观穹阁?小童仰头问道。 长应颔首,冷声道:给我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8) 小童把命灯奉上,又道:此魂也由神尊投入轮回道。 长应捏住那残魂,将其猛掷入漆黑一片的轮回道,只一瞬,轮回道便合上了。 云铄低着头,问道:小仙同神尊一道前往观穹阁。 也好长应托着那盏命灯,转身便朝观穹阁掠去。 观穹阁擎天而立,其上遍布命灯,司命正在摇动铃铛,占卜天意。 天宫已是在九天之上,而这天意,自然是界外天道之意。 司命刚摇动手中铜铃,忽察觉观穹阁上有客至。他连忙转身,只见长应托着命灯前来,那命灯上一个字也未有,分明是新魂。 能由神尊亲自送来的,想来不可能是凡人魂,司命的眸光越过长应,一眼便看见了紧随其后的凤主云铄,登时了然,想来这命灯是凤族璟夷的。 璟夷乃是魔主观商一魂转生,此事九天皆知,他又怎会猜不到。 司命对两百年前之事也仍旧耿耿于怀,卜出古神命中有失魄一劫的是他,观星料想古神身负重伤的也是他,一切明明该无甚偏移,却偏偏受观商利用,让他也误以为古神乃是凤族璟夷。 神尊他紧皱眉头,连忙拱手道。 长应将手中这命灯放在了地上,若不细看,定看不出这命灯与那堆了千百丈高的有何不同。 这命灯中的魂火更为黯淡,兴许是因沾了墨汁的缘故。 凤族璟夷将受十世轮回,魂上已刻「罪」字,其后即便是魂火熄灭,也无须惊诧。长应道。 司命连忙应声,此灯定会严加看护。 长应回头对云铄道:我知你心中有愧,但现下已于事无补,你跟我至此也无济于事,不论你是想替璟夷求情,还是想替自己求情。 云铄本就头晕目眩的,听这一番话,膝盖咚一声砸至地面,他本就长了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这一跪,似是要了他半条命。 他紧咬的牙关一松,连忙道:小仙已是罪状盈身,万不会为自己求情,且小女确实是魔主一魂转生,也万不会为魔物求情。 那你长应垂下眼,一双金目眸光寒凉,有何话想对我说? 司命见状退开了数步,他与云铄也是老相识了,这九天之上谁又会不识凤主云铄。 他略微摇头,心底一阵唏嘘,若他是凤主,想必也会受魔物欺瞒,辨不清真假。 云铄长得俊秀,可却与渚幽不大相像,渚幽乃是古神转生,又怎会像他,她知至知终只会像数千年前的自己。 长应居高临下地看着云铄,心底腾不起一丝怜悯来,淡声道:有话便说,我还有事要同司命商议。 站在边山的司命猛地抬眼,眉心忽地一跳,猜不着神尊要同他商议什么事。 云铄这才抬起头,十指缓缓攥紧,一张脸苍白至极。他道:近日,天帝未曾提及那位。 如今他竟是连渚幽的名字也道不出了。 长应定定看他,等他将心头之话缓缓道尽。 她将魔主观商的魂夺去,若是要定罪,还盼云铄字斟句酌地开口,可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长应冷声道:无人能将她定罪。 此话一句,云铄登时哑口无言,心道是啊,谁能将古神定罪? 回丹穴山吧,青鸾不过多时便会化凤,届时丹穴山便要易主了。长应道。 是云铄这才站起身,方才那一下砸得双膝疼痛非常,如今站起身时,更是酸痛难忍。 然而他站起身后却未立即离开,到底是个书生模样的文人,就光这么站着不动,看着也似是满身风骨。 可惜,饶是再有风骨,错了便是错了。 你还有何话要说?长应皱眉。 云铄朝司命看了一眼,紧抿的唇略微一动,我等两百年前也曾入浊鉴查看,但所见种种皆与先前不同。 此事竟未曾听玄顷提及,长应愣了一瞬。她眸光骤沉,面色寒冽至极,问道:可还记得,那时一同入了浊鉴的都有谁? 云铄连忙道:我这便入识海寻觅。 长应颔首 云铄双目一合,片刻后倏然睁眼,他凭空扯出执笔,铁画银钩一般写下了一长串名字,随后将笔一收,双手将这名单奉上。 长应看了一眼便将其攥在了手中,似要将这纸捏成齑粉,我已知晓 看来玄顷对她,终是有所隐瞒。 两百年前的浊鉴,怕是被动了手脚,只是环顾九天。 即便是玄顷、坤意,亦或是那神光尽头的不动佛,也未必能动得了它。 她金目一垂,淡声道:上禧城 云铄不明所以,连司命也困惑不解。 上禧城中有一道连我也抵挡不得的威压,兴许与城中诡秘脱不了干系。 若是魔物借力扰乱浊鉴,那定是连你们也看不出的。长应寒着声道,此事终会水落石出,无需担忧。 云铄拱手,苦声道:多谢神尊解惑。 长应摆摆手,云铄转身便离了观穹阁。 观穹阁上飞鸟啼唳,堆叠了万丈高的命灯中,一朵朵魂火影影绰绰地曳动着。 司命缓缓叹了一声,见长应转过身,连忙道:不知神尊有何事要问。 依旧是两百年前之事。长应冷声道。 司命愣了一下,可星象种种,小仙皆已告知神尊,并未有半分隐瞒。 并非星象长应朝周遭环视了一圈,将手一挥,在她和司命之外下了一个屏障。 屏障外的小童虽还能看见里边的种种,却是连丁点声音也听不到。 司命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未说的,还盼神尊指点一二。 你卜出古神劫难之时,有谁来过此地?长应寒着声问道。 司命双眼一转,连忙潜入自己的识海之中,在万千灵丝中,好好将旧事翻找一番。 只见那日玄晖上恰有浓雾遮掩,故而天宫中虽不至于阴暗一片,比之平日却黯淡了几分。 他卜出卦象后,便将其记录在簿,身旁连一个小童也未见。 只因此卦牵连古神,又是九天隐秘,故而不宜让太多人知晓。 司命回忆起来后,将当时种种徐徐道出,皱眉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长应又问:之后可有人来,你的卦簿可有被被人翻阅? 司命连连摇头:不曾有人来过,这观穹阁上多的是凡人命灯,哪是能想来便来的,若是将这些命灯弄乱了,小仙可不好交差。 天帝可曾来过?长应问。 司命一愣,又道:此簿即便是天帝也未曾碰过。 长应颔首,以示她心已了然。可她更觉古怪,那时魔主一魂犹在法晶之中,另一魂身在璟夷躯壳,而余下一魂当是那傻子,观傻子的年纪,那时应当还未降生。 她眸光一凛,心道想必是傻子那一魂还未降生前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可细想之下又觉诡谲。 恰好那日玄晖遭浓雾遮掩,天宫阴沉沉一片,那么个魂是如何驱动云霞的? 料想此事定然与无渊脱不开干系,那无渊之内果真诡秘无穷。 神尊?司命见她眸光沉沉,似在思索什么,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又道:可是这观穹阁有何不妥? 长应回神,摇头道:并非观穹阁有异。 那是什么?司命怔住。 无渊长应缓缓嚼出这二字。 无渊中滚雷电蛇撕碎黑幕,歘一声奔至头顶。 众魔见状猛地朝那屏障击去,各种各样的术法震得屏障上火花四溅,他们怒发冲冠,生怕观商才刚归一的魂有何闪失。 然而屏障上已被那魂撞得裂痕遍布,却未能被他们撞碎。 那漫天蛛网般的亮光鸣飙而至,骤然砸破了渚幽手中的陶罐,原就千疮百孔的魔魂嘶声喊叫,变得奄奄一息。 然而观商并不是被这雷电给击伤的,而是受其裹挟而来的威压。 这威压何等熟悉,竟与长应劈开的沟壑中,暗藏其中的那一股如出一辙。 白电汇入渚幽颅顶,她目眦欲裂,手中陶罐砰然破碎,两手一并,紧紧将观商归一的魂锢在手中。 她的魂魄俱颤,那白电好似劈进了她的灵台,从她的灵相上一擦而过,灵相中朱光骤亮,未被伤及分毫,然而她的一魄好似硬生生被撕开了。 溢出灵台的雷电沿着她的手臂攀上了她手中的魔魂,观商哑声嘶叫,好似被粉身碎骨一般。 然而,观商所受的痛,哪有渚幽所历的多。 渚幽咬紧了牙关,只觉周身气力似要被抽干,她直要往下坠,却硬生生站牢了。 那痛不止钻心,她身上就没有哪处是不疼的,好像五脏六腑都受其牵连,双腿双臂也止不住发颤。 若她仍如先前那般,将这些魔兵身上的魔气全数掳去,定能消减些许疼痛,但这也定会让她的魔念更深。 她双目一垂,缓缓将双手放下张开,只见观商这魂已是遍体鳞伤。 屏障外,一众魔兵仍在奋力施出术法。 渚幽忍痛哂笑了一声,将衣袂一甩,便将这屏障加固了,原先上边遍布的裂痕也被一扫而空,比之先前还更坚固。 观商那一魂痛不能言,只得哑声大喊。 渚幽将观商这残破不堪的魂留在了此处,见这雷电已然消退,才蓦地撕开无渊,一步便迈了出去。 上禧城中,谁也瞧不清那忽然朝天而去的红影是个什么东西,见这玩意忽地破空而出,纷纷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奔天而上的红影自然是渚幽所化,渚幽这数百年里,从未有一刻像现下这般渴受神光所沐。 千万根灵丝在她的识海中曳动着,也似是痛不能忍一般,一个念头在她心头涌动 她想见见神光,唯神光能愈她灵台之伤。 九天之上,长应才刚离了观穹阁便觉心口骤痛。她抬手摁住了心口,虽未伤及魂魄,可魂魄却好似被撕裂一般,疼得她近乎要化出原形。 是渚幽! 心头血的牵连越来越近,她连忙朝飞身前去,从云上一掠而下,猛地变作龙形卷住了那一抹丹红的光。 那红光被龙身一卷,登时变出了原形,竟是只巴掌大的赤羽鸟儿。 想来渚幽也是不想被群仙发现,才刻意变小了一些。 长应是受过这痛的,怎会不知渚幽有多难受,她腾身而起,似要撞碎天边那一轮炎日。 然而她未撞向炎日,硬生生在云上止住,龙身一盘,便在彩光耀耀的流云上一动不动地卧着。 我不会让旁人瞧见你。长应道。 渚幽哪说得出话,满心在想,长应先前也是这么痛么。 伏在云上的玄龙缓缓又盘紧了一些,将这赤羽鸟儿掩在其中,口吐人言道:你若是痛,便咬着我。 她话音刚落,尖锐如刃的龙鳞便被啄了一下,轻飘飘的,跟雨水打在身上一样。 那赤羽鸟儿在她的龙身间战战巍巍地抖着四翼,软羽哆嗦一下便往她的龙鳞上蹭上一下。 长应愣了一瞬,就好似心头血被拨了一下般,她又道:此处无人,你不必憋着声。 渚幽哪是憋着声,她已痛得分不清南北西东了,喉咙还似被扼住。 她的魂魄不是被撕裂了,而是有一魂像是弄丢了一般,如同化作齑粉,叫她怎么也寻不见。 她心底焦炙非常,不知道自己丢的是哪一魄,就好似失了一味。 三千年前尚还不解人间百味,如今好不容易转世归来,识得了浊世七苦五蕴,然而她却 丢了一魄 赤羽鸟儿哆哆嗦嗦的,紧闭的嘴倏然张开,似是想说什么,半晌「啾」了一声。 玄龙猝然盘紧,忽觉身上一重,原本被她盘在其中的鸟儿忽然变作了银发墨裳的美人,此时正一动不动地伏在她的龙鳞上。 渚幽被盘在其中,半个身伏在玄龙的背上,她埋着头,银发散乱在脸侧。 若不是周身在略微搐动着,当真像是没了气息一样。 她素白的双臂从堆至肘间的袖口里伸出,软绵绵地攀着这锐利的龙鳞,半晌才从喉中挤出声音道:我知道了 玄龙缓缓又蜷紧了一些,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在里面受了雷,那雷裹挟着沟壑下的威压。渚幽将头一抬,眼梢绯红一片,又道:无渊接连界外,那威压乃是 长应顿时一怔,转动龙身,缓缓垂头朝渚幽轻飘飘地拱了过去,我已知晓,如今观商何在? 尚还在无渊中,他虽三魂归一,但已遍体鳞伤,一时半会还归不了躯壳。 渚幽被这龙首蹭了几下,不由得又将头埋了下去。她灵台中疼痛难忍,为忍痛已将唇角咬破。 莫要再说了,我替你疗伤。长应冷声道。 渚幽无力地拍了拍这玄龙的背,半晌才憋出点零碎的话音来:不必你且将我藏好了。 第86章 天上神光耀耀, 云霞散绮。 渚幽倚着玄龙,身上洒着神光,灵台中也暖煦煦一片, 周身似被抽干了力气, 动也不想动上一动。 她将下颌撘在了玄龙身上,银发略微散开, 露出个尖尖瘦瘦的下颌来, 唇上痕迹斑驳,被硬生生咬出来的血迹已然干涸。 长应又伏着不动了,她听着渚幽那细细吸气的声音,恨不得将这龙身盘得更紧一些, 莫名觉得, 这还藏得不够严实。 可她还能怎么藏呢,要怎样才能将渚幽悄无声息地藏起来。 渚幽攀在玄龙背上的十指慢腾腾地攥了起来,手背上筋骨略微隆起, 灵台中酸痒得厉害,原本连在一块儿的七魄分明缺了一角,其上豁口平整,是硬生生被劈没了的。 她当真少了一魄, 也幸好这命中一劫仅是少魄,而并非缺魂,少了一魄顶多是不知人间些许滋味, 缺了魂便要成傻子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89) 我少了一魄。渚幽紧抿的唇微微一张, 接着又道:这命劫算是过去了。 少了哪一魄?日后寻回来就是。玄龙这才动了动,问道:还疼么 不知,还有些疼。渚幽气息微弱地说。她扬起头, 朝那硕大的龙首望去, 瞧见了那双冰冷的金目。 这一双竖瞳看着寒冽至极,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渚幽松开了紧扣着掌心的十指,后知后觉手掌被自己掐得生疼,你怎忽然来了? 我察觉到你上至云端,便急忙赶来。长应道。 我独自在此也无甚大碍,你手上可是还有要事需料理?渚幽声音弱弱。 她半伏在龙上的,背上那肩胛骨略微隆起,腰腿被埋在了底下,绸裙掀起大半,膝骨正轻悠悠地抵着龙腹。 我刚将那仙魂投入了轮回道,我让她历十世轮回,其上烙下了「罪」字。 故而她注定十世凄苦,待十世终了,她才得入修罗界,最后彻底泯灭。 长应徐徐道,在察觉到你奔至九天时,我尚在观穹阁中,有幸得知了一些事。 何事?渚幽坐起身,浑身乏力地倚着龙身,眼梢潮红一片,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她赤着的双足未染一尘,正不轻不重地落在这不算平滑的龙鳞上。 长应沉默了片刻,似在迟疑,两百年前,众仙也曾入过浊鉴,但他们所见与日前不同,我猜想那时浊鉴受人摆布。 你猜是谁?渚幽紧皱眉头,双眸半敛着,身上被这神光给烘得炽热一片。 若是先前,我定想不出个所以,但如今却能大胆猜想,兴许是谁利用了上禧城中的玄妙。长应寒着声说。 我倒是从观商口中套了些话。渚幽斟酌着慢声开口。 玄龙垂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被她盘在其中的银发朱凰。 观商应当留有后手,残存在世的古魔,兴许并非只有他。渚幽缓声道,但此魔现在何处,无从得知。 我在观穹阁时,从司命那得知,他卜出古神有劫的那日,玄晖受浓云遮蔽。 但无人造访观穹阁,看来此事与那残存在世的古魔脱不了干系。长应道。 渚幽略微摇头,此事还有待根究。 现下还疼吗。长应冷不丁问道。 渚幽愣了一瞬,摇头道:不疼了不过,她在无渊里时,当真觉得自己疼得似要死了。 长应见她摇头,又察觉她的气息平缓了许多,这才垂头又朝她那张素白的脸贴了过去。 渚幽见那龙首又拱过来,连忙闭了一只眼,银发又乱腾腾得贴在脸侧。 这玄龙倒是放轻了力道,可她仍是被撞得身子略微往旁一歪,险些就没坐稳。 渚幽稳住身,抿着唇朝这龙看去,心道她此时应该生气,可心底却连半分浮躁的心绪也未腾起,心如止水一般。 心头血也静悄悄的,未因嗔怒而乱撞个不停。 渚幽登时明白,她不知怒了。 长应见她浑身一僵,连忙将间距扯开,问道:可是灵台又疼了? 渚幽连忙回神,沉沉的面色一扫而光,她不愿被长应看出,心里琢磨着,以往她生气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想了好一阵,才猛地抬臂朝这龙背拍了下去,啪的一声,还挺清脆。 长应被拍懵了。 渚幽心绪乱腾腾的,怎么也未料到自己失的会是这一魄。 她将眼帘一掀,竟从这冰冷的龙目中看出了一丝担忧来,想了想又轻呵了一声。 你生气了长应笃定道。 渚幽松了一口气,淡声道:没错 远处忽有人步近。 渚幽忙不迭又变回了那巴掌大的赤羽鸟儿,落到了盘起的龙身中间。 那小心翼翼前来的鹊仙愣了一瞬,也不知自己是眼花了还是怎的,竟瞧见了玄龙背上倚坐着个银发黑裳的美人。 不可能,此处没有别人的气息了,她头一摇,心道定是看走眼了。 鹊仙揖身道:神尊,天帝想见您一面。 让他等上一等。长应淡声道。 鹊仙为难地应了一声,只好先行离开。 在这鹊仙走了之后,渚幽才变回人形,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龙背上黑黢黢的龙鳞道:你将观商的躯壳给我,我命中此劫已过,该回去会会他了。 长应本是不大想给的,但想想还是化身成人,将那躯壳从芥子里抓了出来。 渚幽连忙将其收起,她想了想又伸手给长应整了整衣襟,说道:你去吧 长应动了动唇,想亲她,但忍住了,这若是亲下去,指不定会不会像前两次那般,险些止不住。 这念头十分古怪,想要一个人,会是这般想将她吞吃入腹吗,会是这般情与欲交错在心吗。 我走了长应淡声道。她将黏在渚幽面上的眸光撕开,连忙转身。 渚幽见她离开,这才回了上禧城。 上禧城被劈离后,无依无靠地漂浮着,幸而城中彩灯高悬,才不至于漆黑一片。 玄龙吐息而成的冰川边上,一众妖魔已不知到哪儿去了,想必是藏了起来。 一隐蔽之处,虚空如被撕开,漆黑的无渊露了出来,好似一只眼。 渚幽脚步一顿,静静看着那裂口,猛地抬臂将其扯开,屏息踏了进去。 想来观商料想她会回来,让人给她留了门。 无渊之中,一众魔兵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屏障里,观商归一的魔魂似已恢复平静。 她踏进了屏障之中,将观商那魂紧紧捏住,轻哂了一声道:等着我? 我的命在大人手上,怎敢不等。观商悠悠道:大人是不是该令在下魂入灵台了? 也好渚幽哼笑道,她抬臂扯出一物,却不是躯壳,而是一杆笔。 观商那魂被死死拿捏着,只见那笔毫落在他的魂上,写下了一串符文。 万里弑魂?观商哑声道。 魔说话不算话,我信不过你。渚幽道。 她神情一暗,将手中笔抛至半空,蓦地将那具躯壳取了出来,随后便将观商的魂死死拍入了这躯壳的灵台中。 那一瞬,那躯壳被拍得陡然一震,头上一对魔角鲜血淋漓,头颅也似是被拍裂了一般,竟如缺水的泥地一般龟裂开来。 观商的魂已入灵台,他的双目猝然一睁,身上魔气缭绕而起,他嘶声叫喊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天灵盖,死死地瞪向眼前那正垂眼将他俯视的古神。 渚幽眸光冷冽,在浊鉴中时,长应的颅骨被观商劈裂,虽是因她,但总归还给这魔。 她周身寒凉,那涌入她身的,是那数不尽的罪孽和因果。 她却未改面色,接住了自天跌落的翎羽笔,羽梢上炎火耀耀,将观商头脸上的血照得着实分明。 渚幽俯身蹲下,将这翎羽刺在了观商的眉心,若再往里三寸,她便能将刚入灵台的魂再撬出来。 她是撬惯了东西,三千年前将问心岩撬出,两百年掐又撬了问心岩中的半壁灵石,如今要撬个魔魂又有何难。 观商头破血流,身上魔纹尽显,他肤色黝黑,衬得满头牙白得骇人。他咧嘴哑声笑道:多谢古神承此因果。 渚幽笑了,她又不是未当过魔,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要还的 她蓦地抬手,不顾那污浊的魔血,将五指拢上了观商的头颅,想揪其灵丝,看看这无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观商三魂刚刚归入灵台,即便周身魔气满溢,但尚还是虚弱之时。他被扣住头颅,当即哑声低吼着,好似化作了兽身。 屏障外一众魔兵见状速速赶近,猛地施出术法企图将屏障攻破。 火光迸溅,好似一支支丹红羽箭,朝他们飞射而出。 万魔齐心,以魔气作伞,将飞迸而来的火光皆阻隔在外。 他们齐齐抬手,在领头那魔喉出逸出一声兽鸣后,齐齐将手中兵戟猛甩而出。 这一回,他们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咣一声钝响,这屏障好似琉璃瓦一般,碎了个七零八落,那些兵戟全落在了渚幽身侧。 渚幽猛地眯起双眸,见观商嗤笑了一声,一口牙白森森的。 她心猛地一紧,只见观商抬起双手,黝黑的手上指甲顿长了数寸长,锋利如刃,他将右手掌心划破,鲜血顿时溢出。 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挥上她的脸面,渚幽蓦地闭起双目,连忙侧身避开,却还是被血珠子溅到胳膊。 她睁开眼时,眼前竟空空如也,哪还寻得见观商的踪影。 而一众魔兵也遁去了踪迹,那成千上万的魔兵,就在这么转瞬之间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手臂上那滴魔血在蚀着她的皮肉,她定然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她失算了,低估了这无渊的厉害,也低估了观商对此处的了解。 放眼望去,周遭空空如也,即便是将神识分出,也寻不见任何一魔的气息,这观商当真像是带着他的魔兵消失了一般。 渚幽眼眸一垂,驱动了那万里弑魂术,没想到仅仅这么一弹指间,观商竟离开了不止万里! 这无渊,当真有这么宽广无涯么? 她手腕一转,登时一块帕子现于掌中,随后蹲身而下,用那素净的帕子擦拭起脚边的污血。 这是她击碎观商的颅骨后,从其头颅上淌下来的。 她捏着那帕子,神情嫌恶至极,却还是凑近嗅了一下,带着一股枯败腐朽的气味,好似什么死物。 这是观商的气息。 四处仍是静凄凄的,可她总觉得,观商并不会立即离开这无渊,应当是寻了什么空隙躲了起来,以他现下的能耐,修为境界尚未恢复,出去便是送死。 渚幽皱起眉,心中只觉得烦闷,却不知该如此生气。定定站了片刻,她又把长应那根发丝捏至手上揉搓了一番,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既然观商想重振旗鼓,势必要拉拢妖族,她得想个法子,把观商给引出来。 她紧紧捏着那沾了观商血的帕子,但只捏了一角,生怕那污血沾到了她的手指。 不论分出的神识蔓延至几里之外,她都察觉不到观商的气息,这魔当真来无影去无踪,就这么带着他的千万魔兵凭空消失了。 仅是一个闭眼啊,竟就让那魔携兵溜走了。 黑暗中,只这屏障碎裂而成的凤凰火在燃着。 渚幽紧皱眉头,心道她总不能一直在这无渊之中。 观商心中魔念深重,算尽千机才转生重来,险些就得了仙魂,好能阻挡天上神光,他这局布了千年,定不单单只是想要报仇,兴许还想将九天一举拿下,只是未料到其中竟有变数。 渚幽捏着那帕子想了又想,轻哂一声,既然要如此,她不如替观商当这引路人,把这漂浮在天的上禧城带去妖界。 思及此处,她猛地撕裂虚空,从这无渊中踏出。 她是万不想像观商那般,用人命为饵,将无渊之门引出,这一出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进。 恰好,她便探探这群魔物有未在上禧城中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离开无渊后,渚幽恰还在原先进去的地方,面前仍是那一长道被冰霜冻住的沟壑。 起先她未想到太多,如今看见这冰川,才知长应用心良苦,刻意在此处留下了一口龙息,好随时能找到上禧城所在。 一众妖魔果真躲了起来,如今正在暗处战战巍巍看着。 不久前他们才见着了龙凤交战,又看见虚空忽被撕开。 此时看见这凰鸟又凭空出现,一众妖魔觳觫不停,也不知这天怎么又被撕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那口子里究竟是什么。 妖魔吸了吸鼻子,嗅不见滔天魔气,亦闻不见仙气,一时竟不知这朱凰究竟算是仙,还是魔。 非魔非神,三界里兴许仅只有她。 渚幽将手覆在了这龙息化作的坚冰上,不知怎的,竟想着要不将长应那缕已被捻得不成样子的发给丢了,再在这凿块冰带走。 可她一想,又觉得有些窘蹙,这怎么就跟长应的气息贴着她身一般,就差未将那柔软的肢体贴过来了。 她唇一抿,猛地收回手,回头朝躲在暗处的一众仙魔看去。 这其中,应当没有观商手下之人,他手下的魔兵不知被带到哪儿去了。 渚幽朝那半藏在泥墙后的猫妖勾了勾手指,那猫妖个头不大,可观修为已有上百载。 猫妖见她勾了手指头,怯生生地缩了回去,一会又探头瞧了一眼。 他回头瞄了一圈,无一人从暗处走出,百般思索下,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 来渚幽道。 猫妖走了过去,隔了几步远,还侧过身一副想跑的样子。 渚幽轻哂,说道:怕我? 怕猫妖很是实诚。 渚幽又道:这上禧城主事的是谁? 猫妖那灵动的眼眸一转,说道:无人主事,但见香轩的祸鼠娘娘倒是能管上些许杂事。 见香轩在哪。渚幽问道。 猫妖朝远处一指,恰就是那勾栏院。 渚幽面上无甚表情,只慢腾腾移开了眸光,淡声道:带她来见我,顺道将无不知喊来。 无不知在这上禧城里的名头十分响亮,这三字一出,在场就没人不认识他的。 猫妖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这位要找无不知干什么,无不知可是出了名的坏脾气,说得准确些,那脾气其实算不上是坏,倒是挺阴阳怪气的。他讷讷道:无不知近段时日一直闭门不出 敲门还用得着教吗。渚幽不咸不淡道。 猫妖连忙颔首,我这就去找祸鼠娘娘和无不知。他转身刚迈出一步,瞧见渚幽站在那龙息化成的冰川边上一动不动,想了想道:大人要不寻个地方坐坐? 周遭的妖魔纷纷回避视线,唯恐这位说要上自己那去坐坐,一个个皆低着头,闷声不吭。 不必渚幽将手覆在那寒气逼人的坚冰上,好似这坚不可摧的冰会被摸化了一般,竟还轻手抚了抚。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0) 猫妖连忙收回目光,一刻也不敢耽搁,谁不知这位当时在魔域里是何等威风。 虽然未当上什么第一主、第二主,可即便是那几位主也要敬着她,哪有谁敢忤逆的。 魔域里那些谣言,早已传得上禧城皆知,他许久之前就听闻这位会烧上好几锅沸水,用来煮些个不听话的魔,还会将魔扔进蛇窟里,抑或是将其悬在大漠上晾成个魔干。 如今这位的修为比先前也不知高上了多少,境界越发深不可测,看着是和颜悦色的,谁知会不会忽然变了脸色,将他们全都杀了呢。 想到先前这位幻出的四翼凰鸟真身,猫妖那步伐便迈得越来越快,好似身后有狗妖在追。 渚幽凌身一起,索性坐在了那冰川上,那凉白一片的冰中,还能看见那些飞檐廊柱的轮廓。 周遭依旧没有别的妖魔朝她靠近,想来方才那一只猫妖当真是不怕死的。 她忽然觉得无趣,当时在魔域里是这般,如今在上禧城亦是这般,她有些念撼竹了,还有先前大殿里那数十个十分会说话的魔,如今身边静凄凄的,连个口齿伶俐的都没有。 这上禧城里人倒是不少,只是不知嘴伶不伶俐。这其中有不少妖是从天界贬下来的,将仙骨一抽,仙职一去,身上便连半点仙气也不存,但仍能化出真身,修为也仍在,便成了妖。 若非她在斩仙台上入了魔,她那两百年也应当是妖。 渚幽环视了一圈,手缓缓一抬,周遭倒塌的廊柱忽然立起,就连齑粉也一点点拼成了原样,破碎的砖瓦被灵力一卷,慢腾腾汇在了一块,倏然间恢复如初。 遍地的狼藉被一扫而空,就连悬在天上被扑灭的花灯也重新亮了起来,灯盏里托着的那一簇火荧荧亮着,在风中缓缓曳动。 躲在暗处瞧见这一幕的妖魔俱是一愣,心道这一位怎么还替他们将屋舍复原了? 只见渚幽将手一勾,也不知道是要将谁招至面前,一众妖魔哪敢轻举妄动,恨不得脚下生根,变成一棵没有灵智且不能化形的树。 我既已替你们将这上禧城保下了,你们何须怕我。她道。 妖魔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待在这上禧城,既没有入妖界,也未入魔域,就是因不想惹是生非,只想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如今这么个能毁天灭地的大妖在自己面前,他们怎会不怕。 他们是闲散惯了,在这城中虚度时日,常于见香轩和赌坊里享这浊世贪色图利之欲。 如今上禧城被劈了出去,谁都不知上禧城日后会如何,若这城没了,也不知该去何处。 闻言,他们连忙从暗处探头出来,小心翼翼地朝那朱凰望了一眼,又连忙收敛的目光,多看一眼便会觉双目灼热,似要爆裂。 一个水妖从池里爬了出来,她四肢白得连丁点血色也没有,四肢也软得好像被抽了骨一般,半个身伏在岸上,声音尖细地道:大人当真要保上禧城? 我为了保上禧城,可是将九天神尊也渚幽敛眸,眼中似含有笑意一般,也得罪了 水妖皮肤浮肿溃烂,因着周身白得不同寻常,更衬得她那双眼又大又黑。 她双目刺痛,忍不住低下头,不再直视渚幽,而是去看湖中的倒影。 渚幽那身影映在湖水中,隐隐绰绰的,那水纹一动,她也变得模糊不清,当真像极了水中月。 不知九天为何要将上禧城劈开,可是我等做错了什么? 水妖望着渚幽映在水里那朦胧不清的影子,尖着声说。 你们不知?渚幽似笑非笑。 一众妖魔瞠目结舌,谁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天界有意封锁消息。 故而谁也不知凤族小女璟夷是魔主一魂转生之事,更不知上边要变天了,就连凤主也要被撤职。 水妖是个机灵的,只是模样长得太寒碜了些,她那黑峻峻的眼眸一转,刻意将声音放轻了一些。 她那声音一轻,顿时变得沙哑无比,难怪要掐着嗓子说话。 她道:难不成,是因方才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气? 渚幽坐在被冻在冰里的屋檐上,身上那冰川蜿蜒高耸,好似伏着一只白龙。 她屈起手指在膝上轻飘飘地敲了两下,颔首道:不错 可若只是魔气闯入,何须将上禧城劈离,莫非是这城中藏了什么东西? 水妖斟酌着开口,那声音哑得好似什么东西在沙地上慢腾腾地擦过,她猛地抬头,又捏起嗓子用尖细的声音说:若不是藏了东西,方才那九天神尊又何必在此处凿出一条缝来? 渚幽抬起双掌拍了拍,她垂眼朝那水妖看去,只一眼便马上便将双目移开了,不曾想竟有这么寒碜的妖。 她眸光沉沉,哂笑了一声说:不错,不过这东西,千年前就藏在这了,这上禧城里想必常有传闻,时常有妖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你们可想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水妖壮着胆子问道,她话音一顿,两眼瞪得老大,问道:难不成是因此处藏了什么虚空之境。 你们既然在这城中待了这么久,想必曾听闻千年前魔主观商有一队魔兵闯入了此城,然而却寻不到踪影之事。渚幽循循善诱一般,不紧不慢开口。 一只魔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她天生是魔,故而身上魔纹遍布,只是肤色与古魔截然不同命,竟分外白皙,她支支吾吾道:莫、莫非魔主回来了? 此言一出,周遭静凄凄的,只听见檐下铃铛被风给吹得叮咚作响。 悬在天上的花灯在摇晃着,火苗摇摇欲灭。 水妖瞪直了眼,尖声问道:那一团魔气 那不是魔气。渚幽淡声道。 那是什么?水妖随即又问,她慢吞吞地又爬出一丈,忽觉得周身一冷,连忙缩了回去。 是观商一魂。渚幽那丹红的唇翕动着道。 这话好似是从天上落下的掣电红雷,砸得一众妖魔双耳嗡嗡,谁也未料到,那魔雾竟会是魔主的魂,他们面面相觑,浑身战栗着,就好似颓唐了许久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 这些妖魔,虽看着是不喜惹事的样子,那还不是因没有能耐。 如今九天职仙甚多,就连这上禧城也险些成了其掌中之物,只是千年过去,天界都不曾派仙亲自执掌,至多只是命些个仙在暗中盯着。 渚幽眸光一转,将这些妖魔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她心知观商归来,定是要将世间妖魔都收入手下的。 既然如此,不如她推波助澜,好早些将观商引出来。 这些妖魔听见她的话,心底猖狂的喜意怎么也按捺不知,笑得嘴角裂开,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 可他们却又不敢太放肆,毕竟这一位的境界兴许还要比魔主高上许多。 他们看不透渚幽的境界,心底却明白,观商鼎盛时期也是被古神一魄给灭了的,能长出四翼的凰鸟,想必想必也该和古神不相上下了吧。 妖魔唏嘘,心道魔主若是与这位联手,何苦不能将三界皆据为己有。 只不过魔主即便是与这位联手,也未必能毫发无伤。 毕竟当今魔族凋敝,而九天除了一众仙,还有转世古神啊。 水妖怔住了,目眦欲裂一般,双目瞪得太过用力,连眼眶都发疼,她忍不住潜回了水中,尖声道:难不成魔域三主当真将魔主三魂凑齐了? 魔域如今没有三主了。渚幽纠正道,那第一主早给九天神尊当剑去了。 她话音微顿,又道:再说,这三魂也并非他们凑齐的。 那是?水妖难以置信。 是我渚幽双眼微弯,俯视着这一众妖魔道。 藏在暗处的些个妖魔纷纷走出,忍着双目的刺痛也要将这朱凰望上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小魔却颤抖不停,将额头抵至地面,许久未直起身。 渚幽心觉痛快,难怪观商千方百计也要归来,不就是想受众魔敬仰,想让三界仙魔神皆伏于他脚边么,这一欲,这一欲乃「意」,再说得细一些,便是声色名利。 她脊背那根骨忽然灼热得生疼,好似魔气正在将其浸染。 渚幽垂眼,唇角虽是略微扬起,可眼底却是一分喜意也不见,她反手按在了脊背上,把那想将白骨蚕食的魔气勾回了原处。就这么一星半点的魔气,竟还想扰乱她的心绪。 这样,你们还怕我么。她双目一抬,朝这一众妖魔扫了过去。 怕仍旧是怕,一种仙魔仍然不敢靠近,却未有人敢质疑。 渚幽慢腾腾开口:如今魔主三魂已然归一,不过多时便能恢复千年前境界。 届时他必定要去一趟妖界,不如我便将上禧城驱至妖族辖地,也好替观商省些事。 大人高瞻远瞩。水妖在湖里冒出头,冷不丁说了一句。 渚幽睨了她一眼,心道这东西长得是丑了一些,但还算是个会说话的。 少顷,猫妖带着祸鼠娘娘赶了过来,只是无不知未尾随其后。 祸鼠长了一徐娘半老的模样,倒是风韵犹存,身姿也窈窕得很。 她手中执着纸扇,唰一声便将扇子给抖开了,她紧皱着眉头,只朝渚幽望了一眼,便将双目掩在了扇子底下。 猫妖连忙道:大人,祸鼠娘娘就是这一位。 祸鼠未说话,大半张脸都挡在了扇子底下,她还是紧皱着眉头,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渚幽睨着她,你一只妖莫非还修了闭口禅? 祸鼠抿唇一语,却是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大人有所不知,祸鼠娘娘不轻易开口。猫妖眼眸一转,眸光灵动得很。 祸鼠见状才连忙开口:见过大人,还望大人见谅,我这嘴可比乌鸦还要厉害,若是道了些什么不好的话,是要成真的。 当真?渚幽一哂。 祸鼠颔首,头上那金步摇战战巍巍,她掩在扇子后的双目略微一弯,又道:故而我不常说话,就怕将人得罪了,若是如此,还得赔银两。 你为何要用扇子遮面,莫非我还看你不得?渚幽声音渐冷。 祸鼠这才将扇子取下,没想到她竟半化真身,上半张脸看着还是人的模样,可下半边脸却是田鼠长相,只是口中未吐出吱吱声响,依旧还能道出人言。 她那嘴动了动,说道:方才被大人的威压吓着,一时半会还缓不回来。 渚幽心道,这上禧城里的妖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入不得眼,她双眸一闭,无不知怎未跟来? 猫妖着实为难,他好像不在屋中,那屋子上下了禁制,他修为比我高上些许,我碰不得。 渚幽本是想问祸鼠一些事的,听了这话却忙不迭掠身而出,亲自朝无不知那木屋奔去。 猫妖和祸鼠想了想连忙跟了上去,却见渚幽好似来过不止一回,竟轻易就找到了那木屋所在。 无不知虽也居于街市之中,但周遭都是华屋玉楼,只他那木屋又矮又窄,怪寒酸的。 屋门前,放置了就多茶酒,十分讲究,凡人是如何祭亡人的,这茶酒便是怎么摆的。 木门果真紧闭着,一道看不见的禁制将这破烂不堪的木屋笼于其下。 渚幽手臂一抬,裹挟着灵力的烈风顿时将那禁制给撞碎了,明明无色无形,却哗啦一声,好似碎了一地的瓷。 祸鼠和猫妖堪堪赶上,两妖俱是上气不接下气。 渚幽猛地将木门推开,迈进了那木屋里,刚进去便觉一股阴寒的魔气扑面而来。 她只一弹指,便将这凛冽的魔气化开。 遗留在此地的气息虽十分稀薄,但分外熟悉,可不就是观商留下的么。 不曾想,观商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无不知给劫走了。 若非是想从无不知口中撬出点什么,想必就是因为,无不知得知了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观商 她在心底一字一顿地默念。 第87章 祸鼠见她神色骤变, 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此地有何不妥? 渚幽垂目沉思,不知观商是何时出来的, 又怎能避开她的耳目出现在无不知的屋中。 见状,她双手掐诀, 又用了那弑魂术,可术法又落了个空, 观商当真走得飞快,若不是有无渊玄妙在心, 还真说不过去。 难不成这无渊还遍布整座上禧城, 故而他想从何处出来便能从何处出来, 可若是如此,他又何必说这无渊入口在这上禧城中最污秽之处? 这观商定是对她有所隐瞒,魔这一物,果真阴险狡诈。 她倒是想进无渊再探一次, 但应当探不出个结果,她也无此必要, 让观商主动出来便是, 反正这无渊就在上禧城中, 观商再怎么躲,也离不得上禧城。 院子里还燃着贡香, 像无不知这等鬼物, 无需吃米面, 只需嗅上这贡香便觉饱腹。 这支贡香燃了没多久, 还剩下大半截, 那火还燃着, 袅袅青烟迎天而上。 祸鼠活了数百载, 见状当即叹气道:这贡香的第一口才是最香的,也不知无不知吃到没有。 渚幽朝那插在三足小鼎里的贡香走去,掌心在其上拢了一下,登时将香上燃着的火给拈了起来,那火在她的指尖跃动着,单薄得一吹便能灭。 猫妖在院子里四处走着,这儿也看看,那儿也瞧瞧,对自己未来过的这地方属实好奇。 看来他走得突然,才刚燃了香便走了。渚幽两指一捻,那被她拈起的火登时灭了。 这香可不是一般的贡香。祸鼠凑近那三足小鼎细细嗅了嗅,又道:这得是福缘深厚的半仙贡给神佛的,不光能饱腹,还能涨修为。 只是这无不知的路子向来广,想来是他人做了个顺水人情,转赠给他了,这样的香竟被这么浪费了,真是可惜。 渚幽眸光一黯,心道果真是被劫走的。 祸鼠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太多了,捏着纸扇牢牢掩住了嘴。 将整个院子逛了一圈的猫妖忽然顿足在屋檐下,仰着头疑惑地看了好一阵。 他蓦地凌身一跃,将悬在屋檐下的酒囊和茶袋取了下来。 猫妖头顶那对耳微微一动,听见了里边的水声,他连忙道::大人,这无不知虽常常出门,可不至于连茶酒都不带,他嗜酒嗜茶,去到哪儿都得带上,万不会将东西落在这儿。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1) 渚幽抬手,令猫妖将东西给她。 猫妖年纪尚小,看起来像是凡人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也十分俊秀机灵。 他见状连忙抬手把东西交了出去,还不敢碰到渚幽手指,待渚幽的手碰上那两物后,他便连忙收了手。 手一松,那两玩意儿便险些落在地上,幸而被渚幽的灵力勾了起来。 渚幽手指一勾,那酒囊茶袋便到了她的手上,她掂量了一下,发觉里边的茶酒竟然是盛满的。 也就是说,这无不知将茶酒装好了本已要走,连贡香都点上了,就为了走前吃一顿饱饭,没想到还未来得及出门,就被观商逮住了。 无不知出行前都会吃上一柱贡香么。她皱眉问。 祸鼠连忙道:他手里的贡香是挺多的,可像这么好的贡香,想来屈指可数。 渚幽拧开了这酒囊茶袋盖子,嗅了嗅里边装着的物什,酒味香醇,茶也是好茶。 这无不知倒像是早知自己会被逮住,故而提前备好了东西,就连这么好的贡香也点上了,生怕自己日后尝不到一般。 他不是自己走的,是被人劫走的。渚幽这才道。 谁呀?祸鼠娘娘将折扇往下一放,露出半张鼠脸来。 她虽不能轻易开口,可现下却忍不住问道,问完又连连忙忙抬起扇子遮住了脸。 渚幽皱眉,观商 祸鼠当即一愣,一双眼珠子被吓得怔怔的,她当即「啊」了一声,僵着脖颈将这院子望了一圈,头上金步摇晃得簌簌作响,可那位为何要将无不知带走。 猫妖闻言也浑身一怵,一对耳忍不住往后收了收。 那就要问他了。渚幽将手中那两物一抛,令它们挂回了原处。 那现下该如何是好?祸鼠连忙问道,她审时度势,自然知道眼下该听谁的。 再看看渚幽推开了主屋的门,登时被飞扬的尘烟给呛到了,这门也不知多少年没开过了,竟积满了尘。 她这才想起来,无不知是鬼,他压根不需要施展术法就能穿门而过,这也算是鬼族唯一擅长之事了。 只见主屋里边也空空如也,床褥是乱的,桌上堆了许多纸做的金银元宝,还有些房子小船。 她坐了下来,只见有一艘船竟还未叠完整,比之其他的要更简陋一些,边上放着些不及尾指大的桌案和茶盏,就连座椅也未粘上去。 做得倒是栩栩如生,这手艺怕是连阎罗王都忍不住赞叹。 猫妖站在边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桌上的纸活儿,眼眸倏然一亮,惊叹道:没想到无不知竟还需自己折这些玩意,平日里别人送的还不够多么。 够的,怎么可能会不够。 渚幽侧过头,手一抬便施出了一缕灵力,令靠着墙的那些木柜全都打开了,木柜一展,里边装得满满当当的东西顿时展露了出来,可不都是纸衣裳、纸鞋这些玩意么,再精巧些的,还有纸做的小院、宝塔和桃园。 这些纸活若是烧了,可都能成真,他还何须住在这么个寒碜的小院里。 只是无不知非但没烧,还将它们整齐摆放了起来,似是有囤物的癖好一般,和她先前那大殿里积了满地的妖兵魔器有得一拼。 她细细一看,还瞧见了许久前她特地令撼竹送来的木雕,无不知竟也未将这物什烧掉。 这木雕里裹着的可是一株回天草,能让其不被阴兵寻到。 看来无不知当真什么都不缺,甚至这屋子还快装不下纸活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己折个船,那木柜里可是连折满了美人的画舫都有。 渚幽屈起手指在桌上叩了叩,伸手便朝那未做完的纸船伸了过去,五指一拢,纸船登时被揉成了一团,哪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大人,无不知可是最烦别人碰他的东西了。祸鼠愣了一瞬,连忙在她身后支支吾吾道,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快没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猫妖冷不丁说了一句,无不知哪会缺这玩意,这定是刻意放在这的。 说完他还朝祸鼠看了一眼,生怕这祸鼠娘娘生气。 祸鼠用纸扇掩着脸,眼底笑意顿时没了,呢喃般低着声道:就你机灵 不错渚幽皱眉道。 渚幽将五指一展,掌心中那被揉作一团的船顿时被炎火淹没,那凤凰火一烧,纸船登时化作灰烬。 覆在船上的鬼气险些被烧得无影无踪,渚幽抬手从火中一揪,扯出了一抹鬼气来。 那鬼气寒冽非常,虽比不得长应在城中留下的龙息,但还是阴森森的。 这桌上全是这些阴森诡谲的玩意,若不是仔细些,还真未发现这船上竟留了讯息。 只见鬼气缭绕而起,忽在半空中凝成了数个笔迹朦胧的字 他要将妖族拉入万劫不复。 猫妖错愕地看着,惊道:他一个鬼,怎还忧心妖族死活,妖族避世已久,可都是奔着成仙去的,哪有这么好拉拢。 天真,无不知的亡妻可就是妖族的侍女。祸鼠纸扇掩脸,摇头低笑了一声,那位的胃口可真是大啊。 可、可猫妖眼眸转个不停,又道:无不知留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他怕不是被劫走了,而是 他话音一顿,把手横在了脖颈上,嘴一张又道:噌 无不知没这么容易死,他知道的可太多了,就算他想死,那位也不会放他泯灭。 祸鼠字斟句酌地开口,说完连忙抿唇一笑,也不知自己会不会一语成箴。 但说无妨渚幽手一抬,将鬼气抹去,这字也随即化烟消散了。 祸鼠这才开口:说起来,最早得知城中无缘无故有妖消失的,便是无不知,他那日找到我,问我有未见香楼里的一只小狐妖,我楼中散妖散魔数不胜数,一时半刻还真想不起有谁不见了。 无不知却分外执着,定要我将这人找出来,说要包她七日。 祸鼠吊人胃口一般,话音一顿,一双眼微微弯着,笑得媚里媚气的,慢腾腾又道:当时半个城的妖魔都听闻此事,无不知什么鬼啊,那妖族侍女死后他可就未找过别人了,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个黄花闺女一样,更别提出来包什么女妖了。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渚幽抬手捏了捏眉心,实在不想听无不知找女妖的旧事。 大人莫急祸鼠连忙又道:我那时候本不想搭理他的,可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故而我才不得不应了下来,你猜怎么? 寻不见么渚幽已经猜到了,城中常常不见妖魔,不就是因观商那入无渊的法子实在阴毒么。 是啊祸鼠颔首道:不光找不着,连魂魄也不知去了哪儿,过了几日才在草堆里找到了她的衣裳,那衣裳里裹着的全是黄土,就和先前所见一模一样。 渚幽吹灭了掌中的凤凰火,站起身问:随后无不知可是知晓了什么? 他知晓了什么我自然不清楚,不过在那一日过后,他便更少出门了。 即便是出去,也未有人能在城中遇到他,可谓是无影去无踪。 若是他出了门,敲门便无人应声,便需在门口以茶酒祭拜,他闻见了茶酒之香了,才会开门而出。祸鼠斜着眼压低了声音道。 渚幽紧皱眉头,他若已经出门,为何还能开门而出?她话音骤然一顿,愕然朝祸鼠看了过去。 猫妖疑惑道:无不知是鬼,兴许是从别的地方悄悄穿墙回来,然后特地开了正门吓一吓来的人呢。 渚幽不想应声,忽然又觉得这猫妖不够机灵了。 祸鼠持扇掩着半张脸,一双媚眼笑得弯弯的,总之,就是那日过后,他啊,就变得更古怪了,只有他人求见的时候,才能见得到他。 渚幽垂下眼,唇角略微扬起,她算是知道了,这无不知应当早知无渊的存在,兴许还和观商手下的人串通了,一步步将她往沟里带呢。 正是如此,这无不知才能来去无踪,想来也是借了无渊之力。 她略微摇头,啧了一声,无不知冒死将寒眼的消息卖给她,不就是因想让她同长应自相残杀么。 可惜她没有死在长应手下,这是一个变数,观商只能将计就计,将她带入无渊。 然而她细细回想,又觉得不大对劲,当初她找到无渊时。 可是连一个同寻的凡人也未见到,就好似她比这些凡人先得知了寒眼面世的消息一般。 又思及在天上沐神光时,长应所说的那一番话。她总觉得,九天上兴许有谁泄露了消息,才让无不知提早知晓此事。 这泄露消息的,会是那两百年前偷看了卦象的另一古魔么。 看来九天当真要一改面目了。 无不知啊,她在心里慢腾腾念着,心觉她此时应当生气才是。 眼眸一转,她猛地一拍桌案,登时这满桌的纸活全都烧了起来。 站在一侧的祸鼠和猫妖连忙退了数步,若被这凤凰火烧着,他们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渚幽眼眸里映着火光,好似怒气冲天一般,偏偏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这烧得越来越旺的火,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祸鼠眼看着这火要将这木桌都烧焦了,火苗快要窜上屋梁,连忙道:大人,这火? 渚幽轻嗤了一声,她平置在桌上的那素白的手微微一动,指尖略微勾了一下,蹿至屋梁的火登时矮了下来。 这烈火倏然缩回了一笑簇,跃到了她的掌中,她五指陡然一拢,那火便灭了。 祸鼠松了一口气,原本快要恢复人样的脸经这一吓,竟又长出了鼠须,这纸扇小了些,险些没能遮住。她怵怵道:这无不知的话是要留给谁的? 我渚幽淡声道,无不知怕是早知道我来了,他和观商闹翻了,本就是活了数百年的鬼,怎会不知魔物就是这样的脾性。 什么脾性?猫妖问道。 反复无常,卑鄙龌龊。渚幽丹唇微动,说得倒是平静至极,好像自己未当过魔一样。 猫妖愣了一瞬,无不知被骗了? 他那是阴沟里渚幽顿了一下,又道:翻船了 祸鼠抿起唇,大人如今可还要找无不知? 不找了,我未必能找得到。渚幽转头朝她看去,一不留神就看见了露在纸扇外的半截鼠须。 她抿了一下唇,总觉得这城中的妖魔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 祸鼠见她看了过来,冷不防对视了一眼,登时双眼滚烫,忙不迭移开了眸光。 此城,我还是会驱至妖界,你且替我将这街巷里里外外都盯好了,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皆要告诉我。渚幽斟酌着说道。 祸鼠连忙应声,遮着脸揖了个身。 渚幽站起身走出了这院子,朝气沉沉的天穹看了过去,如今已然望不见九天。 也不知长应现下在做什么,长应尚不知观商潜逃,也不知她要将此城驱去妖界的事,但龙息还留在此处,届时她定能觉察得到。 祸鼠紧跟在渚幽身后,先前不敢看,现下终于敢正大光明地瞧上一瞧了。 她上下打量着,眸光从渚幽的银发上掠过,又慢腾腾扫至她的肩背,那被朱红系带勒着的腰,还有行走时在绸裙中露出的素白脚踝。 难怪两百年前,这一位入魔的时候,天界众仙鬼哭狼嚎的,就跟死了爹娘一样,谁舍得让这么个美人离开自己的眼皮子。 她正琢磨着,见香楼里有没有谁打扮一番能有幸同这朱凰像上半分的,正想得出神,忽见面前的朱凰脚步一顿。 祸鼠连忙停下,遮着半张脸双眼一弯,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渚幽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才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看样子像是在生气。她冷不丁说了一句:眼珠子不想要了? 祸鼠闭起眼,恨不得摸瞎往前走。 猫妖将她手臂挽住,方才见识了渚幽动不动就要火烧木屋的举动后,生怕这位又忽然生气,他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就同祸鼠一般闭起眼睛走,才走了几步,咚一声就撞了墙。 祸鼠哎哟一声,如今她嘴巴长得长,先撞上墙的就成了她那化作了半鼠的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你怎么带的路? 猫妖瞪着眼,一副不解的模样,也不知祸鼠撞到哪儿了。 渚幽觉得好笑,这哪还有猫怕老鼠的,不过这猫妖的修为甚是浅薄,看着还是个半妖,像是妖和人苟且生出来的崽子。 祸鼠气愤地叹了一声气,又朝渚幽追了过去,问道:大人晚上要不去我那儿歇? 猫妖紧跟上来,一听到她这话,眼珠子差点瞪出了眼眶,都是这上禧城里的,他怎会不知道见香阁是做什么的,当即怵怵道:你好大的胆子。 渚幽回头睨向这两妖,心道这猫妖其实也还算机灵,替她将本想说的话给说了。 祸鼠一副被冤枉的模样,却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自有去处。渚幽道。 祸鼠只好又弯着眼笑了,在这上禧城中,大人只需唤我名字,我不论在何处,皆能赶至大人面前。 渚幽挥手令他们莫要跟着,随后独自一人到了那龙息结成的冰川上。 这偌大一道沟皆被冻住了,当真像是银龙伏地一般。 渚幽坐在这冰川顶上,朝天边望了一眼,随后施出了灵力,将这上禧城托起。 这上禧城好似海上之船,而她,便是这划桨人。 她将袖子一抖,那根墨发又落了下来,轻飘飘地撘在她的手腕上。 此地已看不见明月,她虽身着墨裙,可一张脸却白得好似天上玉钩。 胸口下那滴心头血静谧不动,就好似又被断了干连。 渚幽抬手捂住了心口,半晌才敛起双目,捏着那根发丝缓缓抬手,略微仰着头,将这发放在了唇上。 唇是粉的,发丝是黑的。 这冰川上隐隐有雾白的光腾起,细看之下并非是光,而是龙息。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2) 这龙息无声无息地凝成了人形,站在了渚幽的身后,将这一幕看进了眼底。 第88章 渚幽动也未动地闭着眼, 仰着头时那素白的脖颈细长好看,她连气息都放缓了些许,生怕将唇上那发丝给吹掉了。 这发丝横在她的唇上, 就好似在芥子里, 长应伏着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时, 那头发散落在她脸侧的模样。 这龙息结成的冰似有变化, 虽未消融, 可她的手撘在上边,轻易能觉察到这冰上的寒意明显散去了几分。 渚幽猛地睁开眼, 将那根发扯了下来,冷不丁转头朝后看, 这才瞧见了龙息凝成的人形。 那墨发黑裳又纤细高挑的女子,可不就是长应么。 渚幽这才发觉,长应落在这的根本不止龙息, 还有神识,只是龙息味儿太重, 且这冰还结得着实厚实, 让她一时未察觉长应竟将自己的神识置在了坚冰之下。 这是为了盯紧这冰沟,还是为了看她? 渚幽怔了一瞬,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所做的种种皆落进了长应的眼里。 她不由得抿起唇,本想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偏偏心潮紊乱, 就连带着那滴心头血也躁动个不停, 随着心跳而一下一下往胸口上撞着。 这龙心眼可真多, 明明分了一缕神识在这, 却偏偏还藏着掖着。 渚幽觉得若是以前, 自己这时候应该是要生气的, 可此时却不知该如何气。 长应凝出的人形站在她身后,双目一瞬不瞬地看她,眸光分明是落在了她的唇上。 渚幽猛地一拍身侧的坚冰,这一掌拍下去,却未将这冰川震碎丁点,反倒像是拍灰一样。 她微微眯起眼,说道:来得还挺巧,将神识藏在这儿也不告诉我? 长应却道:我看见了 那声音缥缈遥远,好似自九天而来,却偏偏只渚幽能听得见。 渚幽将那根细细长长的头发收回了袖中,我知晓你长了眼,又怎会看不见。 长应稚女时常被嘲弄,习以为常般坐了下来,平静道:那发丝是我的。 你怎知是你的?渚幽琢磨着她还有没有辩解的余地。 有我的气息。长应平心静气地说。 此话一出,渚幽哪还有什么辩解的余步,就跟挖了个坑将自己埋进去一般。她屈着手指,分外不自然地往冰上刮了几下。 局势一换,她好似落在了下风。 渚幽下意识觉得这不应该,硬着头皮回头,朝长应看了过去,说道:那一丝发是被这深渊里的灵力割断的,这么一根头发所蕴含的灵气可不少,怎也也不该落在他人手中。 长应侧头朝自己那披散在肩的头发看了一眼,随即倾身向前,朝渚幽后背靠近了些许,面色冷淡地问:可你为何要将它放在唇上,灵气是这么吃的么。 渚幽后背顿时一僵,这龙说话时,气息落在她的耳后,垂在耳边的发略微一动,搔得耳尖痒。 她按在冰上的手指往掌心一拢,缓缓抿起了唇,舌尖忍不住朝唇上抵。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直接将灵气渡给你。长应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和缓柔软,好似什么棱角都磨平了。 渚幽是侧着头的,她见长应探头跃过她的肩,苍白的唇微微张着,好似当真要将灵气渡给她一般。 长应鼻尖上那颗小痣格外分明,近到快要抵上她的脸颊。 那气息柔柔的,直往她的心头抚弄。 渚幽眼一抬,瞧见长应那双金目眸光专注认真,登时晃了神。 她心头一紧,忙不迭往旁避开,这次不生气是不行的了,蓦地挥去一道灵力去封住长应的嘴。 也不知这龙怎么回事,该说话的时候不爱说话,不该说的偏偏说得十分顺畅。 长应将这灵力拂开,垂着金灿灿的龙目,好似十分委屈。 渚幽见她眸光一黯,不情不愿地想,兴许不该生气。 于是她慢腾腾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长应脂白的手背上。 可谁知,长应竟将手腕一转,把她那根手指握了个正着。 那便让她握着好了,渚幽心道。 她见长应似乎不打算继续给她渡灵力了,这才道:我走后,你可是去见了玄顷? 长应捏着那根细白的手指,一寸一寸往上挪,不轻不重地摁在了略微屈着的骨节上。 她平静道:见了,玄顷问了凤族之事,及要如何撤去闲散仙职。 渚幽听见「凤族」这二字时,竟是愣了一下,她眸光微黯,皱眉道:凤族怎么了。 长应本无意将此事隐瞒,索性说道:待青鸾化凰,丹穴山便是时候易主了。 渚幽离了九天两百余年,对云铄的容貌本就要忘了差不多了。 尤其是在复苏了原相后,更是对其无甚系念,就好似稚儿时的相处已成了寡然无味的露水,无色无味。 她半晌才动了动唇道:也好 九天冗职过多,也是该去掉些许。长应一顿,又道:不过,我此番见到玄顷,问了两百年前坤意将浊鉴从盼月崖下请出一事。 如何?渚幽皱眉。 玄顷确实有所隐瞒,但在我问及此事时,他还是全数道出了。 长应淡声道,两百年前入浊鉴的有十二人,如今仍在九天的却只有十一,还有一人自那事之后便因触犯天规而被贬下了凡间。 渚幽本不想怀疑玄顷,可此事未免太古怪了些,玄顷为何要隐瞒此事? 他受浊鉴诱惑,在万象混沌界里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 长应慢声道,但我还未知晓,他究竟在里面做了什么。 若不是被贬下凡的那仙心思叵测,便是有人用他来当了那替罪羊。 渚幽可太懂这些魔物的招数了,当即轻嗤了一声,玄顷有些古怪。 我会细究长应顿了一下,冰冷的眸光悄悄敛起,问道:我走后,你可有查到什么? 渚幽刚要说话,忽觉得有妖靠近,连忙摁住了长应的肩,将她推了一推。 长应顺其自然地躺了下去,身影隐藏在了那被冰封的飞檐后。 那见香轩的祸鼠娘娘走了过来,停在下边仰头问道:大人,这么晚了,要不上我那喝盏茶? 渚幽还未回答,手腕便被这龙圈了起来,那力道还不轻,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去的。 长应躺着,只一只手圈在了渚幽的腕子上,抓得牢牢的。 不必渚幽看了她一眼,又垂头朝楼下那执着折扇的祸鼠望去。 祸鼠的脸未再被遮着,已然恢复如常,鼻是人的鼻,嘴也并非鼠嘴,脸侧也不再有鼠须了。 她仰着头,面容半老,但还算艳丽。她见这位未点头,登时急了起来,匆忙又道:大人,可、可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她才讪讪又道:可今日说的那事儿,已经有些眉目了。 渚幽见这祸鼠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心道应当是查到了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冷不丁迎上了长应那直勾勾的眸光,一时竟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长应圈在她腕骨上的手略微一动,拇指自她手腕里侧慢腾腾地抹了一下,兴许仅是神识的缘故,故而身上无甚温度。 她直起身,近乎贴在了渚幽的身后,眸光晦暗地盯向楼下那祸鼠。 渚幽浑身一僵,可观祸鼠神色如常,似乎看不见她身后这龙。 她看不见我,无需担忧。长应这才开口,说话时,龙息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的耳畔,去吧,这祸鼠可是替你查了什么? 渚幽这才松开了紧绷的肩颈,后知后觉若是长应不想让这些妖魔看见,以她的境界,这些小妖小魔又哪里看得见她。 也不知是什么蒙了她的心智,兴许是方才那根头发。 渚幽默不作声,半晌才道:那便去喝一盏茶。 祸鼠这才眉开眼笑地躬了一下身,早命人将地方收拾干净了,茶也温上了,还盼大人莫要嫌厌见香轩。 渚幽摇头,她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长应圈在她腕口上的手,却未能将这龙爪扯开,她眉一皱,也不知长应究竟让不让她去。 她心想,此时她应当生气,可半晌想不明白要怎么气。 长应这才将手收了回去,在她耳边道:走吧 渚幽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祸鼠身侧,而那未能被祸鼠瞧见的神识也跟了下来。 大人,这边请。祸鼠克制着并未多说,心知自己这嘴着实不适合多说话。 若是成真还好,若是并未成真,那出事的便会是她。 渚幽面不改色地跟了过去,未多看那跟在自己身侧的龙。 见香轩竟一改旧貌,里边静凄凄一片,也不知那些妖魔都到哪儿去了,只嗅得见些还未消散的脂粉香,却见不到浓妆艳抹还衣着薄凉的男妖女妖了。 祸鼠回头见渚幽面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抬臂道:大人,往这边走。 穿过拱门,进了那弯弯绕绕的长廊,渚幽心觉此处有些熟悉,还未想明白,就听见长应在她耳边道:怎是这地方。 长应皱着眉,面色冷淡至极,对这地方实在无甚好感,上回来时,四处皆是古怪声响,男男女女还不着寸缕地搂在一块。 她看到这些躯壳时,心中波澜不动,可却觉得这些不是渚幽该看的,与其看这些玩意儿,那还 那还,不如看她。 长应抿着唇,从渚幽身后伸出手,掩在了她的眼前。 渚幽双目被捂了个正着,不得不停下脚步。 走在前边的祸鼠疑惑回头,问道:大人,怎不走了? 渚幽传出心音道:你捂我眼睛作甚? 此地污秽,我怕你多看一眼便会想起先前所见。长应面不改色说。 渚幽好笑地扬起了唇角,又用心音慢腾腾道:不都是躯壳吗。 这话恰还是长应先前说过的,长应登时哑口无言。 祸鼠走了一阵,推开一扇门道:大人,往这边来。 渚幽脚步一顿,朝屋里望了一眼,只见里边还算整洁,未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和物。她微微颔首,这才走了进去。 屋里那软榻上搁着个木案,木案上果真放着一壶壶口还在冒着热气的茶。 渚幽回头看了长应一眼,见这龙跟着进了屋,才慢腾腾地坐了下来。 祸鼠连忙倒茶,又走去窗边望了一眼,将这木窗给合拢了,才挥出一抹灰雾,好让屋中交谈不会被躲在外边的人偷听到。 渚幽端起手中的茶盏,垂着眼眸将茶水给吹凉了,却未喝上一口,只嗅了嗅茶香。 她原先就不喜这些凡物,在复苏了灵相之后,就越发喝不得这些东西了,许是上古朱凰的习性在作怪,只饮得进甘甜的醴泉。 长应大大方方地坐在她的身后,说道:这祸鼠是何时与你认识的。 就今日渚幽用心音道。 长应皱起眉,似乎不大愉悦,半晌才道:才相识一日,你便这般信她? 一只祸鼠还能害得了我?渚幽将茶盏放下,朝那小心翼翼检查门窗的祸鼠睨去。 祸鼠转过身,冷不防迎上了她的目光,连忙道:大人,你今日不是叮嘱我留意城中妖魔么。 如何?渚幽问道。 祸鼠忙不迭走了过来,本是想与渚幽对面而坐的,可想了想,猛地顿住了脚步,她可不配与这位平起平坐啊。 她只好站在边上,压低了声音道:城中有个猎户,是个虎妖,常常一走便是半月,回回都能无声无息地回来。 渚幽皱起眉,无声无息?比之无不知如何。 那就更玄了,这无不知尚还会在宅中小住,而这虎妖回来后,成日不开门,即便是有人叩门,也久久未见回应。祸鼠连忙道。 她顿了一瞬,又说:除此之外,这几日里我这见香轩似乎也少了几位姑娘小倌,但此前我未曾 渚幽眼眸一掀,不咸不淡地望了过去。 祸鼠哽咽了一下,道:此前未曾留意,毕竟做我们这行当的,些个没什么能耐的小妖被折磨至死是常有的事,死了妖哪还管是谁杀的。 渚幽知晓观商进无渊的法子,自然也知道这些妖是怎么死的。 她淡声道:此事我已知晓,想来这些妖并非是被折磨致死,而是如先前众妖所见,只一瞬便化作了黄土。 祸鼠当时还在见香轩中,被吓得连门也不敢出,哪看得见那女妖被那魔气一侵便化作了黄土的模样。 她怔了一瞬,似是见了鬼一般,牙齿咯咯作响道:这一瞬便化了黄土? 渚幽颔首 是那位所为?祸鼠又问。 渚幽嗤了一声,你在见香轩中应当有所耳闻才是。 可谁又敢将其谈论。祸鼠轻声开口,听闻千年前观商已近入极,那定也是神通广大,兴许连万里外有人提及他的名姓,他皆能知晓。 渚幽沉默了好一阵,回头朝长应望了一眼。只见这龙一动不动地坐着,金目微敛,面上连丁点凶意也不见,皱着眉时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好似病恹恹的。 许是因面色太过苍白了,唇色未涂胭脂,丁点也不艳,故而才好似孱弱多病。 长应金目一抬,头略微一侧,明明抿着唇连一句话也未说,却像是在问看我作甚。 渚幽轻哂,将手往长应的裙角上撘了过去。她素白的手指压着那墨黑的裙边,慢腾腾地捻在了指间。 所幸有木案挡着,故而祸鼠也瞧不清渚幽在做什么,可看她回头一笑,登时如被扼住了脖颈一般,陡然屏息。她怵怵道:大人,可是谁来了? 此话一出,渚幽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道:无人,莫怕。反正这龙也不是人。 祸鼠心有余悸,朝渚幽方才所望的方向瞅了一瞅,果真什么也看不见,这才道:若是依照往常,那虎妖再过两日,应当就要回来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3) 他家中可有别人?渚幽问道。 再无他人祸鼠想了想又道:应当没有,许久未见过了。 他那屋子在哪儿,带我去看看。渚幽站起身道。 祸鼠连忙颔首,就在城中,大人若想去看看,咱们这便去。只不过可否需乔装一番,此番会不会打草惊蛇? 渚幽笑了,又不是在他坟头割草,何必乔装。 祸鼠听得心惊胆真,哪知这朱凰不光修为深不可测,就连讥诮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而她只敢暗暗腹诽,不敢说观商半句不是,反正她小本经营,这两边都不能得罪。 长应跟上前去,朝渚幽耳畔贴近,淡声道:无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渚幽耳廓微痒,兴许定是因这龙息太轻了。她用心音说道:你可知寒眼的消息是谁卖给我的? 寒眼面世时,我有意让凡人知晓此事。长应皱眉。 可我在凡人知晓此事前,便得了无不知传来的信。渚幽嘴唇紧抿着,可心音却入了长应的耳。 无不知从何得知?长应面色骤凉。 祸鼠撤回了禁制,将门打开后连忙道:大人且跟我来。 渚幽以心音道:想来九天有谁泄露了此事,你是该彻查一番了,我料想幸存在世的,应当不止他一个古魔。 长应瞳仁骤缩,凉声道:看来此事还需从天帝入手。 渚幽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踏到地上,那双素白的脚登时被一双锦鞋给套住了。 长应指尖一动,将灵力收了回来,不满地道:这鞋还是该穿的。 渚幽趾头一蜷,好似这鞋烫脚,连心跳都快上了几分。 她抿起唇将双足放在地上,蓦地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走路了,这套的哪是鞋,分明是枷锁。 大人?祸鼠又觉古怪了,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好似心不在焉。 渚幽一鼓作气走了过去,脚步稍缓,道:有只虫在我耳边叫唤个不停。 祸鼠困惑不解,我明明点了驱虫香的,怎还会有虫。 渚幽在心中道,是只四足虫。 第89章 这见香轩里静悄悄的, 别说人声了,就连虫鸣也听不见。 祸鼠困惑颔首,只犹豫了一瞬,既然大人这么说,那迟些我再将楼里的驱虫香给换了。 这话刚说出口,她登时想到了什么, 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啪的一声。 渚幽许久未见过有人这么掌掴自己了, 上一回在她面前这么做的还是撼竹, 只是不知撼竹这绿毛孔雀如今到哪去了。 她瞧见祸鼠脸上那掌印你打自己作甚? 还盼大人莫要生气,我这楼里的香大多是催情用的,就连驱虫的香里也添了些许这样的香材。 祸鼠唰一下将扇子展开,神色紧张地打量起渚幽的神色来。 这香她是嗅惯了的, 于她而言, 这香无甚不妥,可若换做是他人,那就不一定了。 她紧张得周身躁了起来, 展了纸扇后,朝自己扇了几下, 小心翼翼问:大人可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渚幽狐疑看她,不曾 祸鼠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朱凰就是朱凰, 哪是这种凡物能伤得了身的,急忙干笑了两声,无事就好 那跟在渚幽身侧的长应略微皱眉, 心里还惦念着渚幽将她唤作四足虫的事,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两百年前姑且还算是条黑蛇,如今竟成虫了。 她本是不觉饥渴的,如今却跟牙痒了一样,心道既然都已被当成虫了,虫儿咬人也无甚不妥吧。 长应金目一抬,冷不丁瞧见渚幽那细白的颈子,牙痒,想咬。 祸鼠见渚幽无甚所谓,又将纸扇摇了摇,眸光躲躲闪闪,当真贼眉鼠眼的,大人若是觉得哪儿不舒服,便、便 她差点咬着舌头,心道若是这香惹出了什么祸,这锅不得她来背?可谁有胆量伺候这朱凰呢。 长应仔细听着,莫名觉得祸鼠话里有话,问道:为何会不舒服,可是因添了那些香材,那些香材添来作何用处? 这下不止渚幽,连祸鼠都听见了。 渚幽蓦地侧过头,瞪着眼前的龙,很想问她,为何要将声音伪装得与她一模一样。 长应却泰然自若,好似方才说话的人不是她。她还侧过头,迎上了渚幽的目光,神色淡淡的,好无辜。 渚幽抿住唇,心里却不觉得生气,甚至还想着要不算了,就当这龙的嘴长在了她的身上。 祸鼠大吃一惊,哪想到这位竟连那催情的香是用来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她甚是为难地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心道这位长得可真是像极了天上月,不染片尘还高不可攀的,如此朱凰,哪能知道这些污秽之事呢,于是别扭回答:这、这自然是用来助兴的。 渚幽本想敷衍了事,对旁人这什么助兴之事兴致缺缺。 然而长应又在她身边佯装她的声音开口:为何事助兴,莫非是那等苟且之事? 祸鼠真想用这扇子将脸再度遮起,这等事这见香轩可不少见。 大家均是来寻乐子,而这见香轩又是她所开,她自然觉得无甚不妥,可此时从朱凰口中听到「苟且」二字时,她竟蓦地觉得,好像丢了老脸一样,羞得慌。 她是地上的泥泞,被月华一照,藏无可藏,只能干巴巴开口:正、正是。 渚幽觉得她此时若不生气,那就不是她了,可她却又不想让这祸鼠知晓她身侧还站了只龙。 她半掩在袖口里的手略微一动,挥出了一道灵力,如手一般捂住了长应的嘴。 长应一动不动,她压根不是用嘴说话的,又传出心音道:为何他们要行此事,我先前来时有幸瞧见,他们可是因情和欲才行此事的?如此便能纾解心中欲求么。 虽说她用的是渚幽的声音,可说出口时,那腔调又与渚幽的迥然不同,语调平平的,就好似无心无情一般,冷漠得叫人不敢冒犯。 祸鼠哪见过有谁能这般心如止水又一板一眼地谈论这种事,额上当即淌下了一滴汗,她赶忙驱了汗,生怕脏了朱凰的眼,连忙道:这、这有的人是才刚相识的,哪有什么情呢,不过倒是因欲才行了此事,此事因欲而起,自然也得由其纾解。 他们才敢相识,竟就有欲?长应又问。 渚幽快要听不下去了,越过祸鼠快步走在了前边,她此时若不生气还真说不过去,可现下不妥,她还需再忍上一忍,一会再想想要如何气。 这等事祸鼠通晓许久,祸鼠见她加快了脚步,忙不迭跟了上去,讪讪道:身在这三界之中,哪有谁会没有欲,想来即便是九天上的那一位,定也有欲。 她话音方落,便听见了回应,你说得没错。 那话音一顿,又问:可若只对一人有欲呢。 此话一出,渚幽猝然别开了眼,朝这郑重其事发问的玄龙睨了过去,她双眸似是含火一般,眸光很亮。 长应坦坦荡荡,没有半分躲闪。 这龙越发坦荡,渚幽就越是窘迫,不知长应是不是故意问的,她听得一颗心狂跳不停,心血似乎又要沸起来了,心道难不成是屋里燃着的香生了效? 渚幽抿起唇,觉得自己此时应当是要生气的,即便是在魔域中,她又何曾忍得了这般浪荡的话,况且这话一听 分明就是与她相关。 偏偏长应面不改色,好似当真只将躯壳当作躯壳,只将七情六欲当是七魄所致。 只对一人?那便是情祸鼠见这朱凰险些走岔了路,急急赶至前边,抬臂道:大人,这边。 渚幽鞋尖一拐,冷着脸朝祸鼠那边走去。 祸鼠小心翼翼抬起眼,神情猝然一僵,她见渚幽眼梢凤纹绯红一片,双目盈盈,两片薄红的唇紧抿着,看着不像是在生气,但似乎也并不镇定。 可方才说话声明明冷静淡薄,与现下这模样怎么也不大相符。 到底是谁在同她说话? 渚幽骤然闭起眼,她浑身也僵住了,蓦地口干舌燥起来。 那眼帘中眼珠子略微转动了一下,眼梢的凤纹似乎又红上了几分。 「情」吗。 她虽知道「情」这一物于三界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从来不觉得这一字会落在自己身上。 可来咱们这见香轩的,向来不会谈情。祸鼠怵怵道:谈情的人,眼里是容不下这销金窟的。 渚幽睁了眼,依旧一言不发。 长应听得清清楚楚,她抬手将渚幽封住她口舌的术法撤去,一瞬不瞬地望向身侧那敛目站立的朱凰,心道,原来当真是情。 她许久前便按捺在心底想施予渚幽的种种,皆是情,想看她双目通红含泪,是情,想看她被缚得动弹不得,是情,想听她说不得话只能慢声喘气,也是情。 既然是情,那便会有欲,那是不是也需做上些什么,才能暂且纾去心中那种种如浪潮般近乎要将她淹没的念头? 祸鼠不光额上冒汗,连后背也冒起了汗,心说这周遭也没谁,大人着实不必对她传心音吧。 她朝渚幽看了一阵,双眼刺痛难忍,忙不迭将目光往下一移,落在了渚幽那素白的下颌上。 如此一来,她只消略微一抬,便能看见那张唇。她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还有何疑问? 妖魔和凡人,纾去此欲的方式,好似无甚不同。长应思索了一番,淡声道。 她并非完全不懂,百年前在魔域中时,那惊客心曾送了渚幽一薄册,那时渚幽当着她的面翻开,她当时睨了一眼,看得不大清楚,那时也未看懂。 只那一瞬,渚幽便怒气冲冲的将那薄册撕了个粉碎。如今回想一番,她竟好似知道那薄册上绘的是什么了,可不就是这等苟且之事么。 渚幽依旧紧闭着嘴,心里琢磨着,要怎样才能令这龙闭嘴。 旧时她便知长应好学,学得还极快,不论什么都能在顷刻间学懂学透,可如今她却恨不得长应是个傻子。 祸鼠瞧见她确实是闭着嘴的,可听进耳里的声音又真切得很,她眼皮狂跳,左思右想之下还找了个缘由出来,心道也许大人不好意思开口,这才朝她传了心音。 她倒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道:虽无甚不同,可其中巧妙百般多样,却不是人人皆知的。 渚幽双耳嗡嗡,她一开口,道出的话音却好似哑了几分,不是要去寻那虎妖么,莫要耽搁了。 诶祸鼠应了一声,那我便边走边同大人细说。 渚幽额角一跳,心陡然跳快,无须再说 祸鼠应了一声,讪讪低头。 一旁,长应面色无常地道:你是不是要生气了。 渚幽睨着她,用心音道:我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长应看着她的脸,不紧不慢地描绘道:唇是抿着的,眸光很沉,眼梢丹红,眉头也皱着,不愿多说话。 渚幽狐疑了一瞬,连忙皱起眉头,也不知此时自己这模样像不像生气,轻咳了一声道:那我是要生气了。 长应冰冷的眉目顿时柔和了下来,你诓我随后她竟又佯装了声音,对那祸鼠道:罢了,你还是说来听听。 这长廊当真百转千回,绕了数圈还在见香轩中。 祸鼠这数百年见过不少魔,可哪见过这样反复无常的。 她倒吸了一口气,徐徐道:譬如这口舌之快,语义上似是耍什么嘴皮子,可在咱们这见香轩中却大有不同,不论男女皆喜此道,或是舐弄,或是噙吮,不论用在哪儿,皆妙得很。 除却口舌外,手法也有不同,或捻或揉,各有其精妙之处,大人若是想听,我再细她话还未说完,喉咙里便吐不出声音了。 长应收敛心音,用那寡淡的声音一板一眼地道:我还未听完。 闭嘴渚幽眼睫微颤,半晌才抬手,想了想将这玄龙推了一下。 祸鼠只听见那含沙带哑的一声「闭嘴」,浑身都僵住了,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随后那封住她喉咙的灵力好似被撤去了,她闷咳了一声,急急忙忙打量了一眼渚幽的神色,连忙道:我这便闭嘴。 她瞧见渚幽抬了一下手,似是在推什么,可边上根本瞧不见第三人。 渚幽缓缓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舒展筋骨。 喔祸鼠怵怵应声。 渚幽看也不想看长应一眼了,她那心血一沸,就连掩在衣袂中的指尖也沾染了粉意,就好似在热泉里泡久了一般。 她早就不知怒了,若此时仅仅该怒,那理应心如止水才是,可她此刻却觉燥热非常,就好似 好似埋在心头的情被勾起来了。 大人,日后若是有需,亦可来问祸鼠压低了声音。 渚幽瞪了她一眼,那眸光好似一记寒刃,在她身上剜了一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祸鼠连忙噤声,过了片刻才讪讪道:咱们还是先去虎妖那宅子看看。 渚幽微微颔首,面不改色道:带路,方才我、我 她哽了一下,又道:方才我问了什么,你最好都忘了。 好好,这就忘。祸鼠忙不迭应声。 渚幽刚走几步,就觉察到腕口上冰冷一片,好似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这玩意儿还不轻,直拽着她的腕骨。 垂目一看,只见玄龙又变作了四足虫的模样,正牢牢盘在她的手腕上,一双金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极了刚破壳的时候。 她耳边回响着祸鼠方才所说的话,更觉得腕口那处难受得慌,这难受也不算真的难受,好似心被勾起来了一样,那龙鳞哪是碾在她的腕口上,分明是碾在她的心尖。 思及此处,连气息都热上了几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4) 祸鼠回头见她未跟上,又从口中憋出些个字,心道自己果真不适合多说话,大人? 渚幽轻轻吸气,虽心知祸鼠瞧不见这龙,可还是不着痕迹的将袖沿往下扯了扯,好掩住这四足虫。 祸鼠走得挺快,两条腿飞快交替着,曳地的长裙在地上拖动,只一瞬就移步至拱门边。 她刚出门,就朝外边使了个眼色,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渚幽轻易便觉察到,这拱门后是有别的妖的,两只小妖,并不是什么厉害东西。 谁?她皱眉。 祸鼠跺了一下脚,又朝拱门外边的妖瞪了一眼,见渚幽就要走过来了,只好讪讪道:是今日那只猫妖,他得知我将大人带至此处后,偏要跟过来。 还有一只渚幽抬起手臂,捋了捋腕骨上那四足虫。 大人,是我。这声音尖细非常,似是嗓子被捏住了一般,叫人一听知是谁,分明是那只半个身淹在湖水中出不来的水妖。 渚幽是记得这只水妖的,这水妖的模样是长得寒碜了一些,但口齿伶俐,只是旁人听她说话,略微有些费耳。 水妖连忙又道:不请自来,还盼大人恕罪。 渚幽朝祸鼠睨了一眼,见这祸鼠低着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便知是怎么一回事。 祸鼠察觉到这审视般的目光,心知这事儿瞒不住了,连忙道:我等有心追随大人。 还在魔域中时,诸如此类的事渚幽遇到过许多,那些魔明面上说要跟她,实际上心眼是一个比一个多,全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一无所求。 渚幽眉头紧皱着,忽觉盘在腕口上的龙动了动,竟钻进了她的袖口里,沿着她的手臂盘至她的后背,又从她的衣襟后探出了头来。 好痒,这龙还轻手轻脚的,弄得就像有只手在攀她的背。 祸鼠先前说过的话犹在耳畔,她的思绪登时飘远,手是这样攀的,可又该如何捻,如何揉? 她蓦地回神,抬手将那攀到了她背上的龙给抓了下来。 猫妖一直未开口,站在水妖后边一副好奇的模样,他眼睁睁看着这位大人朝肩上抓了一把,好似把什么东西抓在了手里,可手中空空如也,分明什么也没有。 渚幽装作不以为意的将手中的龙抛了出去,那龙一瞬便变作人形,面色冰冷,一脸不乐意。 长应细细打量起这三只妖怪,祸鼠她是知晓的,但不知这猫妖和水妖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才离了这上禧城多久,这些小妖竟就把渚幽给勾搭上了。 这两只妖又是哪来的。 路上遇到的。渚幽传出心音的。 长应抿起了唇,眉心微微皱着,我还当又是你捡的。 渚幽不知怎么的,竟在这能毁天灭地的九天神尊身上瞧出了点儿委屈,她微哂,唇未动,心音已出,你可不是我捡的,是我偷来的。 长应直勾勾看她。 大人?水妖尖声道,好似凡间那些唱曲儿的。 渚幽淡声道: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即便是你们跟在我身侧,若是惹是生非,亦或是大难临头,我一个也不会保。 三只妖登时无声。 我要保的只有这上禧城。渚幽不紧不慢道。 我等绝不会惹是生非,也有自保之力。水妖连忙道。 长应站在边上,面色冷漠至冰,眼眸略微一动,施舍般将这妖打量了一下,寒声道:这几只妖竟还想跟你。语气听着有点儿酸。 渚幽审视般看了这三只妖好一阵,忽地一哂,颔首道:那便随我来。 城中难得静凄凄一片,白日里出了太多事,又是九天神尊,又是这朱凰,又是魔主归来,这一众妖哪还敢在外游荡,近乎都将自己锁在屋里了。 虎妖的宅子与无不知的截然不同,这宅子还挺大,看着十分气派。 大人,就是这。祸鼠低声道。 渚幽仰头看了一阵,问道:你可有看出什么。 紧跟在后的三个妖以为这位是在问自己,连忙绞尽脑汁纷纷开口。 水妖道:此处布有禁制。 祸鼠想了想:门前嗅不到残存的气息,应当许久无人经过此地。 我不知猫妖闷了许久才闷出这三个字来。 长应站在渚幽身侧,缓缓抬手,将掌心悬在了门前,淡声道:这禁制果真有半月未被破过了。 未等渚幽出手,她便压制住了其上禁制,屋舍上暗光一闪,那屏障顿时消失。 渚幽将门推开,起先不觉得奇怪,可在推门而进后,才发觉此处怎么也不像是有活物住过的痕迹。 这偌大一个宅子空空如也,外院那池子里的水早就干涸了,放眼望去,连点儿杂物也瞧不见。 过了拱门便见正院,里边同样空无一物,连个座椅也不见有,好似建成后便闲置了。 第90章 太干净了祸鼠忍不住道。 水妖跟着走了好一阵, 兴许是走累了,没骨头似的跌落在地,就好像一张纸, 慢腾腾地伏在了地上。 她在地上爬了几步, 仰头问:哪儿干净了,这四处皆是灰,还不如我那湖。 祸鼠睨了她一眼,唰一声将扇子展开是说这儿空得连点家当也没有,哪像是活人住的地方,还不如无不知那满柜子纸折的屋宅。 确实 渚幽站在正院中,侧身往周遭看了一圈。这地方实在是太空旷了, 又当真连点儿活物的气息也寻不着,好似闲置了许久。 那虎妖虽说半月才回来一趟, 可也不至于清寒至此。 长应忽然朝侧屋走去, 还未走至门前便抬起了左臂,细长的五指一拢,那侧屋上顿时现出一抹白雾, 细看之下又好似是个茧,将这屋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渚幽皱眉看了过去, 只见长应将手往回一扯, 那茧子般的屏障便被拉扯得走了样。 茧般的白雾倏然破裂,滋啦一声裂成了两半。 长应垂下手, 挥出灵力将那紧闭的房门推开。 好似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咚一声作响, 惊得三只妖哆嗦了一下, 纷纷循声望去, 却见那屋门前空无一人,门嘎吱一声自个儿打开了。 许久未开过的门,在打开后尘烟飞得到处都是,可屋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渚幽皱着眉头,见长应已经走进屋中,连忙抬手将手腕一转,庭灯和屋门前的灯笼全数亮起,就连屋里的灯台也燃起了火。 这院子顿时通亮一片,看着倒不是那么凄清了。 数个屋俱是亮堂堂的,窗纸上映着跃动的烛火,除了烛火外,竟连丁点外物也未映上去,屋中似乎空无一物。 渚幽淡声道:既然门开了,那便进去看看。 祸鼠瞪直了眼,心道,合着开门的人不是您呐。她低头朝水妖看去,水妖却仰头看向猫妖,三只妖半天闷不出一句话。 成妖那么多年,他们还未见过闹鬼,像无不知那样几百年的大鬼,性子早就沉稳得不得了了,哪还稀罕闹事。 渚幽见他们仨一动不动,轻嗤了一声说:你们说要跟我,就是这么跟的?是不是还得我找根绳将你们拴着走。 祸鼠捏着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兴许是怕将脂粉给擦掉了,所以抹得格外小心。 她转动眼眸,连忙拔腿走了过去,一边问:大人,您给开的门? 渚幽摇头,心道这三只妖当真不成气候,连方才那屏障如何被撕毁的都看不见,她淡声道:今天这风倒是挺大,将门也给吹开了。 祸鼠半个身都凉了,当真是风吹的么? 渚幽快步走去,三只妖连忙跟紧,生怕落后一步。 进了门后,渚幽垂下眼,才发觉这门是从里边用木栓锁上了的,方才闹出响声正是因这木栓掉到了地上。 她从那木栓上踏了过去,只见长应正站在窗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什么东西。 屋中果真空旷一片,莫说家当了,除了这些尘屑,似乎什么秽物也寻不着,当真干净得古怪。 祸鼠跟得紧,冷不丁踢到了那横在地上的木栓,登时被吓了一跳。 水妖爬了过来,将那木栓举起打量了一眼,又朝木门看去。 她神色怵怵地看向祸鼠,传出心音道:这风还能拐弯,将这木栓推出来? 今日上禧城的风倒是喧嚣。祸鼠回以心音。 长应站在窗前,她眸光沉沉地看着窗棂,抬臂时袖口略微一垂,堆到了手肘处。她掌心自窗棱上一抹而过,只见一道禁制骤然消除。 这窗渚幽皱眉。 三只妖听见她说话,连忙跟了过去。 祸鼠讶异道:大人,怎么了? 这门窗上皆有禁制。渚幽缓声道。 在自家门窗上下禁制,多半是为了防贼,可这地方空空如也,别说什么值钱的宝器了,就连在凡间能卖出好价的花瓶屏风都没有,不见床榻和桌椅,也不知是防什么贼的。 祸鼠看了一圈也觉得古怪,这虎妖也太谨慎了些,就这么个破屋子,还需锁起来? 长应将手覆在了窗棱上,素白的手背上映着暖黄的光,她半张脸映在这烛光中,连身上煞气都削减了几分,好似被焐化了的冰。 无甚特别的,但隐约沾了点他人的气息。 渚幽倾了过去,吸着鼻子略微闻了闻。她那银白的发倏然从肩上垂落,荡至了胸前,近乎要扫到遍布尘埃的窗台上,幸而被长应揽了起来。 长应单手掬起她的发,好似捧了一汪清泉。 那银发从她掌中垂落,丝丝缕缕的,被窗外透进来的光洒了个正着,着实好看。 长应面上无甚表情,她心尖有点儿痒,感觉那发梢似垂在了心头。 她五指一拢,就将这一捧头发给握了个正着,掌心凉飕飕一片。 三只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木窗,谁也未留意渚幽的发被看不见的手托了起来。 长应攥着她的头发,冷不丁问:我那缕发呢,放到哪儿去了? 渚幽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竟又被提及。她僵了一瞬,心道这龙当真不会说话,长这么大了,还是不会看她面色。 长应那握着银发的五指细细长长,掌心也素白一片,好似玉托银丝一般。 关你何事渚幽未动唇,用心音道。 那本是我的,怎就不关我的事了。长应一板一眼回答,她顿了一下。 可它到了我手中,自然就成我的了。渚幽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心底直发堵,恨不得将那根发从芥子里拿出来,甩到这龙脸上。 你若是喜欢,我还能给你更多。长应淡声道。 我芥子可装不下这么多。渚幽嗤了一声。 原来是在芥子里。长应微微颔首。 渚幽顿时说不出话,心道可真是好极了,这龙还会套她的话了。 三只妖默默无声地看着那窗棂,半天看不出朵花来。 尤其那水妖,像毯子般软绵绵地趴在地上,连这窗棂的全貌都看不清楚。 大人,这窗除了禁制,可是还有别的什么?祸鼠字斟句酌地问。 渚幽手一抬,将自己的头发从长应的手里夺了回来,她佯装气极朝这龙睨了一眼,却见长应面不改色地站着,眼中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不曾想,这龙即便是找回了七魄,也仍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长应又变作玄龙的模样,圈在了她的手腕上,这会倒是老实,盘着一动不动。 渚幽将头发拨到了身后,凑近仔细闻了好一阵,有魔物的气息。 她回头朝三只妖看去,问道:这虎妖没有同谁交好么,这宅门当真一直紧闭不开? 没有没有,无人同他往来,千真万确。祸鼠道。 渚幽轻嗤了一声道,他手下的魔来过这。 三只妖听见这话,恨不得抱作一团。 伏在地上的水妖无可奈何,只能抬手抓住了祸鼠的一角裙摆。你怎知?长应将心音传至渚幽耳边。 渚幽将衣袂一抖,从芥子里将那方染血的帕子取了出来。 她两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帕沿,正巧能让缠在她手腕上的长应闻个正着。 那帕子本是月白色的,还用银线绣了花,如今那银线绣的兰花倒像是成了红梅。 长应嗅了一下,果真闻到了一股古怪的气味,好似枯枝腐烂一般,混淆着点儿泥腥,是在阴暗处待久了的魔物才会沾染上的味道。 这是观商的血。她道。 不错渚幽紧闭着唇传出心音,她连忙将这沾了污血的帕子又收了回去。 这帕子上的气味和窗棂上的有些不同,窗棂上的没有那么浓郁刺鼻,并非观商本人留下的。 长应猝然抬头,直勾勾地望向渚幽,那竖瞳凉飕飕的,就好似有万语千言搁在心头一般。 她忽然意识到,渚幽定是已让观商魂入躯壳了,并且观商还不知所踪,否则她又何必离开无渊。 无渊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渚幽自始至终未透露只言片语,让她一直未料到这一事。 她心头登时像是燃了火一般,气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她是想泄愤的,可又觉得不忍心,那心火撞得她气息不顺。 她张开口,本是想喘一口气,然而张了嘴后,愕然想起以前种种,便像记忆还未恢复时一般,咬上了眼前这细瘦素白的腕子。 这么个手腕,若是用些劲,定会被咬断,可她不舍得。 渚幽冷不丁被咬了个正着,本该是要生气的,若是以前,定将腕骨上这龙甩到窗外去了,可如今却一点儿怒意也腾不起。 她难得心平气和,将手腕抬了起来,平视面前这龙道:牙痒了? 她觉得长应应当是在生气的,否则又怎么瞪着她一言不发。 可这有什么好气的,莫不是气她将观商的气息带在了身上,说来先前她还想凿一块龙息化成的冰放进芥子里,事情一多起来,她便忘了。 长应闷声不语,兴许意识到自己下口重了一些,竟吐舌从那腕口的红印上一舐而过。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5) 她眸光冷冰冰的,一双金目动也不动,好似上古时觅食的凶兽,要将所见之物全圈入自己的领地之中,不容得旁人染指。 渚幽怔住了,本如静水一般的心倏然狂跳。 手腕里侧不见水渍,可那并不平滑的龙舌从上边一刮而过时,舌上的倒刺扎得她腕子又刺又痒,就好似上边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水痕。 她周身知觉在那一瞬好似全聚在了那处,不光挺直的腰背软得一塌糊涂,就连指尖酥麻得不成样子。 她垂下头,唇微微分开,吐出的气息炙热无比,迎上了长应那冰冷又霸道的眸光。 先前在见香轩时,祸鼠说的一番话还犹在耳畔,用口舌便是如这般么。除此以外,还能如何? 大人,那虎妖难不成听命于那一位?水妖压低了声音道。 她战战兢兢的将这屋子的角角落落看了一遍,生怕虎妖就躲在暗处。 说不准渚幽陡然回神,眼梢陡然泛红,微张的唇又死死抿了起来,连忙将缠在她手腕上的龙扒了下来。 她捏着这龙,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眼梢,这一窘迫起来,她双耳和眼尾就热得厉害,想来定是已经泛了红。 长应被捏着脖颈,直条条地垂着,和麻绳没有什么两样。 渚幽觉得烫手,忙不迭将这龙扔了出去。 长应近乎要砸到墙上的时候,倏然变作人形,反手朝后撑住了这落灰的墙。 她面色依旧冷淡,眉心微微皱着,甚是不解地微微歪着头。 渚幽随即觉得,莫不是她多想了,兴许长应并未是在践行祸鼠先前所说的种种。 长应抬手摸向自己的唇,舌尖不由得抵在了牙上,想着下回是不是还要再轻一些。 她走了过去,望着这已不愿正眼看她的朱凰说:观商三魂已入躯壳?他是如何逃走的。 迟些便同你说。渚幽按着自己泛红的眼梢,语气不自然地道。 祸鼠是看见渚幽抛物了的,她还愣了一瞬,双眼清清楚楚看见大人手中空无一物,也不知扔的是什么。 她紧张问道:大人扔了什么,莫非抓到了什么东西? 尘渚幽紧抿的唇一张,吐出了一个字音。她将手腕里侧往绸裙上蹭了蹭,装作不以为意道:那虎妖和观商脱不了干系,如今事态有变,不知他两日后还会不会回来。 她说完便将这窗棱上的禁制补了回去,转身出了门后,又道:这宅子想来不过是个障眼法,虎妖看着不像是曾在这久住的。 被当作「尘」的长应面色黑沉沉的,不知自己怎的又从四足虫变成尘埃了,这地位可当真是一落千丈。 渚幽轻咳了一声,用心音道:我并非说你是尘。 长应姑且信她。 大人,那我们要守在此处么?祸鼠问道。 你将这地方盯牢了,两日后若是虎妖出现,便去找我。 渚幽待这三只妖都出了门后,才施出一缕灵力潜入了门缝中,将落在地上的木栓勾了起来,令其咔哒一声物归原位。 门上禁制继而也恢复如初,又被那硕大的茧子一般的屏障裹了起来。 这宅子不算太大,也就一间主屋,两间侧房,院子里那干涸的池边还有一口井,井中连丁点水也打不出来,似乎已经干涸了,抑或是这口井压根没有挖到下边,只是撘了些砖做做样子。 渚幽回头见那三只妖还跟着她,无奈道:不必跟我,我说过了,若是出了事,我不会保你们。 她本只是想看长应满心不悦,好似吃了醋的样子,没想到这三只妖跟得倒是紧。 三只妖脚步一顿,不好再跟,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只能在院子里干站着。 渚幽将主屋和侧卧也看了一遍,依旧无甚发现,不过主屋里倒是放了张床,那床上却未铺床褥,连草席也未见。 她站在主屋里,回头朝长应看了一眼,说道:我在无渊里时,确实将观商的躯壳取了出来,还亲自将他的魂摁入了识海之中。 她顿了一下,又眸光晦暗地道:我下手重了一些,将他的颅顶震碎了,正要看其识海,他却忽地割破了掌心,朝我脸面挨近。 长应面上无甚表情,可周身却似是煞气沉沉一般,身侧噌一声嗡鸣,似是长剑破空,想来是那柄魔剑觉察到她心绪有变,那好战嗜血的性子又按捺不住了。 他可有将你伤着?她苍白的唇一动,冷声道。 我避开了,但只一闭目,他竟同那千万魔兵消失得连影也不剩。 渚幽紧皱眉头,故而我才想在城中找出他的踪迹。 无渊里究竟有什么?长应金目一抬。 空无一物渚幽细细回想,且我寻不到其边际,好似宽广无边。 长应神色不愉地皱眉,将他引出来便是。 正有此意渚幽道。 出了主屋,渚幽径自朝那口井走去,她将双臂撑在井口上,探头朝里看了许久。 可井里太暗,看得不太真切,她手一抬,掌心登时燃了一簇火。 她手腕一转,掌心上跃动的火登时跌进了井里,一瞬便及了底。 三只妖虽然好奇,可哪敢探头看,唯恐冒犯了大人。 井里被那火光照得一片通明,里边还堆着不少碎石,果真连丁点水也没有,这挖的哪是井,分明是个地洞。 大人,这井?祸鼠站在后边小声开口。 你下去看看。渚幽道。 祸鼠还未回过神,她已被朱凰的威压给逼得现出了原形,轻易便被捏住了脖子上的软肉。 她身一轻,低头时瞧见自己已经悬在了井上,还未来得及叫唤,那捏在她皮肉上的手已经松开。 井里扑通一声,祸鼠跌在了那簇火边上,险些就被燎到了尾巴。 听见这声音,余下两只妖心都提至了嗓子眼。 渚幽屈起食指在井沿上叩了叩,说道:如何? 长应垂目往下看,漆黑的发垂至身前,额前的金饰微微晃了晃。 井里传出祸鼠悠远的声音:大人,底下似乎埋了什么东西,待我钻入土里看看。 半晌,她又道:大人,是两具骸骨,一大一小。 里面可有暗门?渚幽又问。 祸鼠在里面转了一圈,连忙道:似乎没有 那骸骨莫要动,你上来。渚幽这才道。 祸鼠攀着井壁出来,在及地的那一瞬变回了人形。 渚幽亲自分了一缕神识,潜入泥下探了个究竟,还真是两具尸骸,一长一幼,那年纪大些的应当是女子,躯壳格外纤细矮小。 虎妖的妻长应冷不丁开口。 渚幽轻哂,用心音道:你还知「妻」是什么了? 长应侧目看她,先前读过的书册里,曾有提及。 渚幽当真怕了她这勤学的模样,回头朝那三只妖看去,虎妖先前有妻有子? 三只妖面露难色,没人能答得上来。 祸鼠眼眸一转,连忙道:明日我便亲自去问问。 渚幽颔首,仰头看天幕漆黑,连半颗星也瞧不见,俨然有点失望,别在此处逗留太久,走。 三只妖连忙跟着出了宅门,一刻也不敢耽搁。 反观长应走得慢吞吞的,似在琢磨什么。 祸鼠沉思了好一阵,小声开口:大人也没个去处,要不上我那小住几日?大人若还想知道那档子事儿,我找些、找些书册给大人看看。 渚幽面色骤边,脸又蓦地热了起来,不必 她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回头时竟瞧见那墨发黑裳的龙竟跟在了祸鼠身后。 这龙! 渚幽脚步一顿,足下好似生了根,半晌挪不开步。她将牙关一咬,双眸猛地一闭,转身便走了回去。 祸鼠愣了一瞬,讪讪问道:大人可是改变主意了? 带路渚幽心如撞鹿地盯着那面色不改的龙,一字一顿地说。 第91章 祸鼠连连颔首, 哪料到这位大人如此反复无常,是因自己身侧站了只龙。 她哆嗦了一下,硬是挤出笑, 隐约觉得落在自己后背的目光凉飕飕的,好似想将她盯出洞来。 身后宅门上悬着的两个大红灯笼骤然黯淡, 火光一隐, 那扇大门登时被黑暗侵吞。 渚幽将屋宅中的火光又收了回来,那一簇火聚在她的掌心上,正徐徐燃着,火光映在她的脸庞上,如玉的脸染上了绯色。 那火想必就是凤凰火, 若是沾在身上,定会被烧个尸骨无存。 祸鼠自知不该多说话,故而悄悄将纸扇展开, 举起遮在了嘴前。 渚幽将掌中的火光收起, 双目似乎也随即黯了下来,她警告般微微眯起眼朝长应睨去, 眸光似刀。 祸鼠浑身一僵,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大人怎么又瞪她。 她修行了数百年,自然不是吃素的, 灵光一现道:大人若不喜欢书册,那、那画卷也是有的。 你先前不说话装哑巴的样子,还怪讨喜的。渚幽佯装镇定。 闻言,祸鼠将展开的折扇往涂了胭脂的唇上扇了过去, 赶忙又装起哑巴。她低头看向水妖, 挤眉弄眼的。 水妖从地上爬了起来, 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好似天上的纸鸢,只有个支架撑着。 她见祸鼠对着她眉来眼去,不解道:你看我作甚。 祸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后看,看看那朱凰。 可水妖仍是不解,你的眼怎眨个不停,要瞎了还是怎的,我成日泡在水里都没见瞎。 祸鼠只好作罢,收敛了目光大步往前走,她身后不出十尺之处,长应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跟着。 你不是不想去么,怎还跟上了。长应话中不带分毫讥诮揶揄。 渚幽面色窘迫,却不得不稳住心神,传出心音道:你可知那见香轩中都有些什么妖什么魔?一只好好的龙,别莫要学这些歪门邪道,若是走岔了路子,怕是没人能将你拉回来。 她轻咳了一声,又道:况且现下上禧城是我护着的,你神识在此城中,我自然该管。 长应眸光放柔和了些许,淡声道:若不亲眼看上一看,又怎能确认那当真是歪门邪道? 世人的七情六欲,本不是一个仙该有的。渚幽词严义正道,偏偏她眼梢绯红一片,心绪暴露无遗。 长应双眸微敛,那双金目原本冰冷得好似冻了百八十丈的坚冰,可现下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面色依旧薄凉,抿成一线的唇角竟略微扬起了点儿。 她道:仙神亦有七情六欲,只是因权责在身,故而不能轻易受这七情六欲所摆布。 那你如今?渚幽听愣了,没想到有一日竟能从这不善言辞的龙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 长应久久没有回答,似在思索要怎么开口一般。 渚幽等了许久没等到她应声,当这龙是忽然又变哑巴了,啧了一声道:方才不是挺会说的么? 长应放慢了脚步,因是神识的缘故,一张脸更显苍白,好似遥不可及的星河。 她沉默了许久,这不苟言笑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九天神尊该有的风范。 然而她开口却道:我深思熟虑过的,并非轻易就受了它的摆布。 渚幽猝然止息。 长应顿下脚步,她见渚幽止步不前,抬步便朝她走去,将那细瘦的手腕子牵了起来。 她神色沉沉地斟酌了一番,谨慎道:况且如今我的七情六欲就在此处,与其看它久抑成病,不如将它掘出,以心作药。 渚幽愕然抬眼,那瞳仁久久未动,久到双眼干涩,她才蓦地眨了一下眼,仓皇想将手抽出来,可腕子却被握得紧紧的。 她早知长应对她并不一般,而她心绪也早就能因这龙的一举一动而翻涌得不易平复,然而亲耳听到长应这么说,她仍是讶异的。 天地未开之前,众神不会轻易谈及心中所欲所求,他们薄凉无情,甚至连交好之人也没有,而她亦是这般。 就在此处?此处是何处?渚幽抽不出手,索性任她牵着,半敛的眼倏然一抬,似是审问一般将这黑发墨裳的龙紧紧盯着。 长应握着她的手腕,说道:是你 我之七情六欲,是你。 渚幽哪还能装傻,你当真? 当真长应一板一眼回答,她见祸鼠走远了,便握着渚幽的手腕跟了上去。 渚幽被带着走快了几步,她皱眉看长应的侧颜,心如打翻的味碟一般,百般滋味乱作一团。 她两百年前入魔,入魔后仍如在九天时一般不近??,这是为何?还不是因未遇到能令她心血沸热之人。 如今,却好像遇着了。 她就像是一株花,将心底那不愿触及的念头都包裹在花苞之中,不愿展露分毫,连自己也不想一窥究竟。 而如今,长应这番话直白得好似用一双洗净擦干的手,将她那紧裹的花叶一层层一片片地剥了下来。 长应那么直白,她虽是不善言辞,可向来不会将欲求憋死在胸口之中,就如稚儿时一般,能直言不讳地道出「要你」二字。 这确实确实是长应说得出的话。 渚幽不知道凡人妖魔互表心意之时,是不是会挑上一个良辰吉日,现下在这上禧城中即便是见不到炎日,也望不见月轮,天穹上更无繁星,她也觉得这日子是极好的。 好似听了长应这一番话后,即便是不好也变好了。 祸鼠走在前边,察觉跟在后边的朱凰走走停停,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冷不丁瞧见这朱凰愣愣地看着某一处,好似心不在焉一般。 她定睛再一瞧,这朱凰怎像是被人拖着往前走的,可哪有人拖她,有也只能是风。 水妖一摇一晃地跟在后边,见这祸鼠慢了半步,险些踩上了她的脚后跟,倒呵了一口气道:别慢下来,我若是撞上你的背,这一张烂脸可要糊到你这身华贵的衣裳上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6) 祸鼠翻了个白眼,安慰自己道,朱凰平日里都是靠飞的,走路驭风也并非什么怪事,大人如此心不在焉,想必是因这一路太无趣了些。 她眼眸一转,机灵道:大人,见香轩里的乐子多的是,绝不仅有画卷书册,小妖可带您细细领略一番。 渚幽登时回神,她被长应一番话给闹得晕头转向,如今才想起前边还走着三只妖。 方才她还觉得这时辰挺好,如今一看,又觉得不好了。 她面色骤然一黑,在魔域里浸染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祸鼠口中的「乐子」指的是什么么。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长应便仿效她的声音道:那便看看 渚幽软成一团的心登时五味杂陈,总觉得此时应当生气,于是红着眼梢将长应的手甩开了。 手腕上那力道一松,好似缺了什么一般,竟觉得心头空空。 她垂着一双无辜的眼,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轻嗤了一声,看看就看看。 长应那苍白的唇角略微一扯,好像在笑。 见香轩中依旧静悄悄一片,一众小妖小魔全闭门不出,听说朱凰要来,连头也不敢探出窗外悄悄看上一眼。 水妖指着前院的一方池子道:我今儿便在这住下了。 祸鼠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水面上冒出几个气泡,连妖影都见不着,似乎是一鼓作气沉到底了。 而猫妖那灵动的眼眸一转,连忙跑到了屋檐上,只可惜他只是只半妖,否则还能化出真身,压着这屋瓦走上一圈。 祸鼠打着灯笼在前边带路,一边道:大人这儿有台阶,诶,这还有个槛。 只见这花楼中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处处皆挂着彩线绣的帘幔,彩灯通明,映得这假山曲径斑斓绚丽,当真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祸鼠确实是想给大人寻乐子的,她将渚幽带到了这见香轩中最好的客房里,抬手便变出了一沓古怪的书册画卷,明明化成人形时长得还算端庄,可偏偏贼眉鼠眼的,压低了声音道:大人,都在这了。 渚幽坐在桌边,面色不改:你出去吧 祸鼠揖了个身,转身就走。她刚下了楼,忽听见窗被撑开的声音,忙不迭仰头看了一眼,只见窗里那一大堆书册画卷被抛了出来,在风中哗啦啦作响,可那书册画卷还未着地,就被一股灵力卷了回去。 啊,这祸鼠疑惑不解,心道这位大人当真如此反复无常么,这才抛出没多久,怎又忽然变了主意。 屋中,渚幽猛地一拍木桌,要看你自个儿看。 长应屈起一条腿坐在榻上,露在裙摆外的踝骨素白细瘦,其上竟还系着一圈朱绦。 渚幽话音一落,眸光冷不丁被那朱绦给拴住了,越看越觉得眼熟,可不就是在沙城中时,长应用来拴住她手腕的那一根么。 她心头一动,没想到长应竟未将这物什扔去,反倒还贴身带着,长应将画卷展开,放在腿上细细看着,她眸光专注认真,好似看的不是什么凡俗之物,而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术法秘籍。 这龙看得越是认真,渚幽的心便越燥,可硬是一点儿气也生不出。 她倒是、倒是不排斥这等事,只是大可不必这般认真钻研,好像这受欲念摆布的不是躯壳,而是什么宝器一般。 别看了她踟蹰道。 长应却将这画卷从头到尾仔细端详了一遍,这才将其合了起来。她金目一抬,淡声道:你来 渚幽本想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愿搭理她,可如此一来,未免显得自己太被动了些。 她左右为难,干脆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揶揄道:你不过看了一卷画,还真当自己对此事了如指掌了? 长应摇头,我还未看你灵台之伤,你究竟缺了哪一魄? 渚幽狐疑地看了过去,见长应面色不改,这才起身走向那软榻。 她不怕被长应看出,因灵台中七魄几乎一模一样,看是看不出个究竟的。 灯盘上的烛火噼啪燃着,自始至终,映在窗上的只有一个身影。 长应屈着一条腿,左膝近乎抵上胸口。她见渚幽走来,仰头一瞬不瞬地看她,说道:我以为你不会过来。 我还怕你不成?渚幽好笑地看她,缓缓倾身往下,额头近乎抵上长应额前的金饰,一颗颗金珠有些硌头。 我不要你怕我。长应抬臂揽向她的后颈,额前那一串好看的金饰登时被压着了。 长应那原本就白得出奇的身影登时变淡,就好像是成了一抹雾,慢腾腾地消失在渚幽身前。 软榻上登时空无一人,那合起的画卷自半空跌落。 渚幽额前压着的金饰随即也不见了,她未睁眼,察觉一缕温热的神识窜进了她的的灵台。 她的灵相受其轻抚,魂魄也被抚弄着,那力道轻得似是清风,在她的灵台中一扫而过。 她紧闭的唇一动,问道:看清楚了? 长应的神识却未立即离开,竟还悄悄潜入了她的识海之中。 渚幽怔了一下,本想将这龙驱出,没想到那潜入她识海的神识竟拨了拨她的灵丝。 灵丝曳动之时,曾历经的种种皆涌上心头。 出来渚幽声音一哑,她知道,长应是想看她那日在无渊中经了什么。 莹白的神识从她识海中游出,在软榻上陡然凝出人形,那模样虽与长应的躯壳别无二致,可脸色更为苍白。 渚幽闭着眼,察觉额头又被抵住,明了长应已经离开识海。 长应缓缓低头,气息落在她的唇上,却未立即贴上去,而是淡声道:我没看到,我不逼你。 气息交融,一温一凉。 你若是想说,我再洗耳恭听。长应又道。 渚幽忽地察觉,这能回山倒海的九天神尊兴许只有在她面前时,才会如此小心谨慎,好似将胸腹柔软都展了出来,还把锋利的爪牙蜷在了掌中。 她气息凌乱,见长应苍白的唇张张合合,于是趁其防不胜防,轻轻柔柔地印了过去。 只一下,短促而暧昧。 长应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道:可惜我这只是一缕神识,品不出什么滋味。 你还想品出什么滋味?渚幽眼帘微颤,慢腾腾掀开了点儿,那半敛着的眼中水光氤氲。 她说完话唇还是微微张着的,似是在等人采撷。 长应见她并未退开,定定看了她好一阵,随后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她的唇,话音缱绻低柔:应当是甜的。 渚幽抬手撑住了她的肩,明明心觉窘迫,却还要像不服输一般,问道:何种甜? 甘甜不腻,恨不得挂在嘴边,日日皆能尝及。长应淡声道。 渚幽眼看着那苍白的唇又逐上前来,将她噙了个正着,抵至舌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下去。 她捏着长应的肩,温热低闷地唤了一声:长应 那细碎潮湿的触碰落在她脸侧,一寸寸滑下,落在了肩窝上,就好似沿着山缓缓淌下的清泉,被掬在了池子里。 那时我命已殒,你如何救的我? 我将你飞散的三魂七魄尽数攒齐,可惜那时我身负重伤,已是强弩之末,不能为你重塑肉身,只能等你三魂七魄愈合后自行遁入轮回。长应抬手覆上她的脸,轻声道。 渚幽将长应屈起的腿按了下去,她低声一笑,双膝抵上了软榻,半坐在长应身上,垂头道:原来本该归来的古神只有你。 有我,便会又你。长应勾落了她的外衫,果真像是将紧拢的花苞一片片剥开一般,慢条斯理地将绸裙上朱红的系带扯落。 那绸带蜿蜒着垂及地面,红得好似渚幽眼梢的凤纹。 花萼被挑开,里边的花衣避无可避,层层叠叠尽堆至手肘。 灯托上燃着的火微微曳动着,那素白的肩背全映上了暖色。 渚幽抬手将长应的下颌挑了起来,俯身噙了过去,抵在软榻上的膝略微一动,碰着了长应那悬在腰侧的白玉环佩。 她身是热的,这环佩却凉得像冰。 那一瞬,她不由得颤了一下,好似花苞被露水打了个正着,颤颤巍巍的。 长应仰头,将她的银发拨到了耳后,揉着渚幽的后颈道:热么 渚幽未说话,可那炙热的气息已经在唇齿间无处掩盖。 我心尖也热。长应淡声道。 她单臂横在渚幽后颈,将人死命往自己的方向按,好似要将其摁入骨肉里。 心血一沸,远在九天的躯壳滚烫得厉害,好似被淹没在炎火中。 渚幽错开了些许,抵着她的额头喘气,像一株被雨打风吹的花,无处倚靠,险些垮了腰。 她将牙一露,咬上了长应额饰上那一颗黯淡的金珠,舌尖自其上一卷而过。 她松开了长应的下颌,掌心贴着她的后颈缓缓下移,覆上了那微微突起的肩胛骨。 而长应缓缓俯身,那气息如露珠般蜿蜒着滚落,湿漉漉的,淌过脖颈,淌过肩窝 忽地,渚幽周身一僵,似是猫儿未藏住爪,一不小心挠出数道。 那如淞灵城外冰原的雪顶,似要被含化了。 雪顶上似有苍鹰飞过,打着圈儿绕了一阵,其后一顿,在上边扑腾了几下。 好似地动骤起,那皑皑雪峰略微一颤,当真像是要化了一般,遗下一圈水光。 那叠起的画卷被灵力一碰,竟唰一声展开,一半滚落在地。 长应金目一抬,看着她道:画卷上,这叫龙戏珠。 渚幽捂住了她的嘴。 长应得幸将她的手指咬了个正着,见她忙不迭将手收回,又道:那我叫它真龙戏珠? 渚幽垂目瞪她,心乱非常,你是在惹我生气。 那你生气了么。长应问。 渚幽半晌说不出话,她心下不觉生气,甚至还有些欢喜。 长应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然后才一笔一划地写着,说道:此番我神思离了九天太久,这是两百年前入了浊鉴的那十二仙的名字,你且记下。 过一阵,她指尖一顿,又道:最后是被贬下凡的那个仙,是个鹤仙,但现下不知所踪,看来我还得去一趟观穹阁。 渚幽对这名字无甚印象,皱眉道:这鹤仙怕只是个幌子,你该去查查玄顷。 我会长应手一伸,那垂至地面的画卷登时到了她手里。 只见卷中未画脸面的两人近得不能再近,一人绸裙大掀,另一人的手掩在其下。 长应还未看仔细,便被渚幽将头拧了回来,渚幽抱上她的脖颈,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耳边,说道:赶紧回天,我怕观穹阁生变。 长应眸光一凛,将她衣裳拉好,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渚幽一掌拍了过来,直截将她的神识给拍回去了。 那见香轩中,渚幽缓缓并拢双膝,红着眼梢喘了一口气,她朝那画卷斜了一眼,连忙将其卷了起来。 这龙果真学了些乱七八糟的,渚幽心想。 第92章 长应的神识被拍散的那一刻, 一股寒意又汇回了那道沟堑里。 晶莹剔透的坚冰复而又冰冷一片,寒意漫散开来,冻着临近的妖魔瑟瑟发抖。 上禧城格外安静, 好似许久未曾这么静过了,街市上空无一人,比之凡间的夜还要寂寥,连牲畜的叫声也听不见, 只有悬在天上的花灯在摇曳作响。 九天之上,那盘在云端的黑龙陡然睁眼, 一双金目寒冷可怖。 她蓦地奔身而起,朝天宫蜿蜒而去,在天门前变作了个高挑纤细的女子。 左右天兵纷纷低头, 单膝及地的那一瞬, 一身甲胄咚隆一声。 长应直往观穹阁奔去, 没想到, 还未行至观穹阁, 竟看见那悬在玄晖下的观台上冒起滚滚黑烟, 那黑烟袅袅升起, 好似擎天的巨掌一般, 要将天上炎日抓个正着。 然而那隆隆黑烟还未触及玄晖便消散了, 只是黑烟不断, 又从底下滚滚升起, 不止不休。 她心陡然一震, 只见天边一群鹊仙齐齐朝观穹阁的方向飞了过去,那黑烟滚滚之处, 分明就是观穹阁! 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她才从玄顷那离开未有多久, 走后便将神思覆在了上禧城的那缕神识上,就这么短短数个时辰,观穹阁竟出事了? 真像极了匆忙毁尸灭迹的样子。 远处甲胄咚咚作响,一群天兵也正朝观穹阁赶去,一个个面色凛凛,也不知被烧了的是什么东西。 长应不敢耽搁太久,踏风移步观穹阁上,只见数个仙正和司命一起,将失火的命灯泼灭。 司命神色匆匆,焦急道:这火怎还浇不灭? 长应还未及地,悬在半空中陡然变作神龙,那硕大的龙身饶是两个观穹阁也未必容得下。 那一瞬,浩瀚威压震荡开来,众仙忙不迭回头,只见杀神化作真身,周身鳞甲在玄晖下熠熠生辉,斑斓却深沉。 巨龙蓦地长啸,那一瞬,众仙的双耳好似被震聋了一般,嗡鸣个不停,什么也听不清了。 寒凉的水柱从玄龙口中喷涌而出,好似要将这观穹阁淹成海下龙宫,堆叠了数丈高的命灯顿时被冲得东倒西歪。 大火骤灭,余下一地狼藉。 玄龙这才化作人身踏风而下,紧紧盯着那被倒腾得不成样子的命灯道:怎会起火? 司命面色沉沉地抬头,仰视着道:这观穹阁尽揽于蔽日的屏障下,这屏障数千年过去都未曾出过半点问题,今日不知怎的,玄晖之炎竟穿过屏障落了下来,将这一众命灯给点燃了。 盏盏命灯七颠八倒,即便是泡在水中,那魂火也未熄灭,只是糊在上边那一层写满了时运和毕生所经的纸,已经化作了灰烬。 长应抬臂勾了勾手指头,那积在地上的水凝成了一粒水珠,缓缓朝她指尖飘了过去。 司命松了一口气,朝神尊的指尖看去,只见那手指一弹,水珠登时消失。 长应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那残留的灰烬,问道:可还能将命灯复原? 司命摇头,若是因玄晖之炎着的火,那是不能恢复原状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7) 一众鹊仙连忙施了术法,将倒在地上的命灯扶起,又将这遍地的灰烬聚在了一块儿。 观穹阁下一众天兵步上观台,为首那仙拱手道:司命,这周边并无反常。 司命摇头道:这屏障自天宫出现时便在这儿,怕是久未加固,这才让玄晖之炎落了下来。 他说完朝长应看了过去,愁眉苦脸道:不知神尊有何发现? 长应摇头,她朝地上那灰烬施出了一缕灵力,却发现这些灰烬果真不能恢复原样了。 灯纸遭毁,可会影响这些凡人的命数? 司命答道:不会,只是没有先前那么好找了。 长应微微颔首,朝身边这一众鹊仙和天兵看了一眼,淡声道:我有话要同司命商议,你们回去禀报天帝,就说屏障年久失修。 鹊仙和天兵连忙退下,只余神尊和司命在这观台之上。 司命本就被命灯这一事给扰得惴惴不安,如今听神尊这么一说,心想这事莫非没这么简单? 长应朝这高高堆起的命灯走近,随手托起了一盏,面无表情地打量了起来,玄晖之炎落下,可有损失命灯? 命灯中燃着的是命火,即便是这灯连灯盘都不见了,命火仍是在的。 司命想了想,又道:虽说灯纸上记载的种种皆被烧毁,但只需拿出拿出命簿仔细找寻,仍是能找到其生平之事。 那你的命簿呢。长应问道。 司命愣了一瞬,随即咧嘴笑起,拍了一下脑袋道:平日里我都是将命簿放在这观台上的,今日不知怎的,忽就将它带在身上了,也幸亏带上了,否则这玄晖炎若是落下来,此命簿定保不了。 长应抬臂,素白的掌心一展,给我 司命见状连忙将那命簿从袖口里取了出来,说道:神尊,就是此簿。 长应随手翻开,果真看见这些凡人的时运和平生所经。 可惜都只有只言片语,未记载得太过详尽,上边是清清楚楚写着凡人的寿命,以及他们的名姓,三世均在一页。 她翻了几页,淡声道:我来此本是想找一个被贬下凡的仙,哪料到还未赶来,这观穹阁便失火了。 司命怔住,隐约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头,磕磕巴巴道:这、这事未免太巧了些。 是太巧了,就好似有一双眼,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长应翻书的手一顿,仰头朝玄晖看去。她眸光映着日光,虽金灿灿一片,却寒凉至极,尤其那眸子有一瞬还化作了龙瞳。 那竖瞳凶煞可怖,好似要吃人。 司命闻声屏息,总觉得神尊话里有话,可他观神尊神色坦然冷静,又似乎并非还有别的意思,思忖着道:可若此事并非偶然,会是何人所为? 长应收回眸光,平静地摇头,不知,我此前倒是去见了天帝,从他口中得知了两百年前十二仙入浊鉴一事。 司命心下惶惶,然而他万不会怀疑天帝,压低了声音问:此事莫非与两百年前种种有不可斩断的干系? 多半是有些关系的。长应淡淡应声。 司命又问:那被贬下凡的仙是? 那十二仙其一。长应面上无甚表情,眸光凛凛地朝他看去。 司命一听便知晓是谁,因触犯天规被贬下凡的仙屈指可数,而两百年前入了浊鉴还遭贬谪的,便只有那一位。 鹤仙他道。 长应颔首,漫不经心地看着掌中那册子,明明这命簿极薄,却好似翻不到尾,翻了一半竟还有一半。 魔主最后一魂被夺走后,九天众仙如坐针毡,心知魔主三魂归一已是迟早的事。 然而神尊未曾发话,而天帝也未多言,故而众仙只能等。 司命身在九天,这些日子没少见到神尊,上回无意听见神尊与凤主的交谈,隐隐觉察两百年前之事并非如此简单,兴许九天早就在他人的局里了。 但他哪能多问,只能确保在九天需要之时,他也能全力以赴。 长应看书看得极快,稚女模样时便是如此,如今也分毫未变。 她翻了上百页有余,面色却越来越暗,冷声道:被贬谪下凡的仙可也记录在簿? 自然是在的。司命应声。 你替我找找那鹤仙,我要知道他现在何处,寿命还余有多少载。长应寒声道。 司命连忙应声,说道:那鹤仙乃是华凌君。 他神色微变,心道两百年前所发生种种果真非同寻常。 然而那时他并未跟着入浊鉴,故而浊鉴内发生的种种,他也无从得知。 幸而被烧的仅是命灯,若是这命簿也没了,想来我还真不知那鹤仙如今在凡间何处了。 长应口气冷淡,似是不以为意一般,偏偏身上煞气沉沉。 华凌君还在九天之时,也曾与小仙交好,他向来刚正不阿,至今我也未想明白,他为何会触犯天规。司命摇头道。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可思议,连忙将命簿接了过来,分出神识附在其上,飞快的将命簿翻动着。 这薄薄一本命簿在他手中哗哗作响,好似振翼的白蝶。 长应静静等着,朝玄顷所在的大殿望去一眼,面色越来越沉。 过了许久,司命猛地将手中命簿甩至半空,那薄薄的册子被灵力托了起来,倏然翻至了某一页。 司命长袖一甩,命簿上的好似活了,如虫蚁般从书中一个个钻了出来,悬在了半空中。 长应仰头,随即见到了那一个个墨字。 不过数百字,便将华凌君的三世记得清清楚楚,一世是仙,一世是游侠,而这一世,乃是凡间某个山庄里的大少爷,这少爷当得着实不好,竟还被当爹的小妾给欺负。 此世他才过了不到十六载,年纪尚小,若是如命簿所记,他余下的三十载过得也算不上太好,奔波流离,最后因山崩而死。 而这命簿上,却未记录他触犯什么天条,在他为仙的那数百载里,仅仅记下了他从仙的时日,又是何时被谪下凡的。 行了长应冷声道。 司命这才收了命簿,摇头道:可惜华凌君已轮回两世,定记不得先前种种了,与其找他,神尊不如去问问天帝。 长应垂着眼思忖了许久,她将余下十一仙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除去玄顷,那便还有十位。 司命想想又道:大人,这华凌君在出了浊鉴后不久,就因私通凡人被贬谪。 然而如华凌君那样的,哪会轻易动情,况且他终日在昆山巅练剑,连凡间也未下过几次。 当年审讯此案的职仙是谁?长应问道。 是司命忽然犹豫,面露难色。 玄顷长应登时明白。 司命连忙低头,虽未颔首,但也并未否认。 长应面色凛凛,又朝那高高堆起的命灯看去,说道:我同你说过的这些话,切莫对外提及。 司命拱手应声:只字不会外提。 他缓缓抬起眼,琢磨起神尊的神色,却不敢注视太久,唯恐双目炙热到瞎去,左思右想之后,才道:华凌君之事,小仙也耿耿于怀,他是在出了浊鉴后才被定罪的,想来此事与浊鉴内发生之事也有关联,他在出了浊鉴后同凤主小聚过片刻,神尊也可去问问凤主。 他说完便闭紧了嘴,心知青鸾化凰后将云铄替下已是板上钉钉,但他仍想借此为云铄寻回一线机会。 长应似乎看破了他内心所想,冷声道:即便他将浊鉴内发生之事尽数道出,这丹穴山仍是会易主,不论这错是谁引他背负的,错便是错了。 司命双目紧阖,神尊所言极是,既然如此,还是取问天帝为好,除他外,便只有其余十仙知晓其中大概了。 其余十仙?长应略微摇头,淡声道:留下的既然能留下,想必没这么简单。 她心中有了主意,仰头时双目又迎上了那轮耀眼的赤日,蓦地挥出了一道灵力,令这屏障又坚固了几分。 她来时本是想寻出那对屏障动了手脚之人,没想到这滚滚黑烟着实呛鼻,将这暗藏在其中本就微不可查的气息也给掩住了,使得她无从找寻。 司命弯腰低头,只堪堪瞧见长应那墨色的绸裙,只见她腰上的金饰略微一晃,似转身要走,悬在腰边的白玉环佩也随即甩了一下。 那曳地的裙角倏然不见,他仓皇抬头,只见神尊已变作真身朝大殿奔去,一瞬便没了踪影。 大殿中,玄顷正襟危坐着,面前的木案上摆着各职仙报来的折奏。 殿里除他外再无一仙,他紧阖着双目,久久未动上一动,似在养神,也像是在等谁。 在门忽地推开时,他才蓦地睁开了眼。 长应推门而入,淡声道:天帝 玄顷并未起身去迎,而是抬臂朝一侧的空位摆去,道:神尊请坐 长应走了过去,却未坐在他所示的位置,而是坐在了另一处。 她将垂在脸侧的发撩到了背后,说道:天帝可知观穹阁失火了。 这火来得蹊跷。玄顷叹了一声。 并不蹊跷长应环视一圈,见不到方才在观穹阁上的那群鹊仙和天兵,也不知他们有未将此事禀报,于是道:不过是屏障失损,我已将其加固。 神尊劳神了。玄顷道。 我此番前来,并非单单为了观穹阁一事。长应直勾勾看着他道。 玄顷似是僵了一下,将面前的奏折整理了一番,搬到了桌角上,说道:莫非神尊对两百年前浊鉴内发生之事仍有疑虑? 不错长应见他并不像是要隐瞒的样子,直言:不知天帝在浊鉴中时,究竟犯下了什么错? 玄顷抬起眼,眸光越过长应,朝大殿中某一处望去。他神色如常,镇定道:既然是过错便不好再提,恐引心魔。 你有心魔?长应站起身,抬手便朝他探了过去。 玄顷未避,只是执起一本折子,挡住了她的手,此时尚还没有,但若是提及,便避无可避,届时九天定会大乱。 长应眸光沉沉,将细长如玉的手收了回去。她将玄顷细细打量了一番,问道:既然不可告人,天帝为何还要将此事道予我知? 即便我不提,神尊也是会问的,只是其中详细,还需神尊自行寻觅。玄顷缓缓道。 说完,他又如先前一般,噙起笑来,问道:神尊可要尝尝我今日刚得的新茶? 不必长应再度坐下,屈起手指在扶手上叩了几下,道:那我便不问浊鉴内之事。 玄顷自顾自倒了一盏茶,放在了长应面前。 华凌君触犯天条,是你亲自审的?长应寒声问道。 不错玄顷回答得倒是干脆。 为何要将他贬谪下凡?长应连弯子都不屑于绕,问得直截了当。 玄顷笑了笑,他见到了我犯下的过错,若非贬谪下凡,便只得一死了。 他说得甚是平静,好像他人生死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长应站起身,忽地朝玄顷又探出手。 玄顷面色一凛,沉声道:神尊 长应一顿,面色寒凉地看着他。她透过玄顷这分外平静的目光,至少得知了一件事,他并不想让华凌君死。告辞 殿门骤然被烈风撞开,玄龙狂啸奔出,那威压震得殿门外的仙子俱跌倒在地。 蜿蜒奔远的玄龙眸光沉沉,心道这华凌君一事,还需告诉渚幽才好。 她那凶悍冰冷的金目蓦地一闭,神思又覆回了上禧城中的那一缕神识上。 上禧城里,渚幽在屋中坐立不安,明明已见衣襟整好了,又重重复复整了好几遍,她嗅着屋里熏着的香,越嗅越觉得不是滋味,手一挥便令香炉里的香灭了。 最后一缕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随后消失在空中。 她看那画卷不顺眼,可又着实想知道长应究竟学了些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忍着心头的悸动,将那画卷慢腾腾打开。 刚推开一角,便瞧见上边绘着不着存缕的两人,竟还是两个女子,两人衣衫半褪,叠在一块的姿势古怪无比,这怎么看也不该是舒服的。 渚幽冷不丁想了想,这样当真、当真能行么 思绪登时飘远,画卷中那未画五官的女子忽然有了脸,一是长应,一是她 那才被打开画卷登时又被合起,还咚一声滚到了地上。 渚幽起身推门离开,连一刻也不想多待,刚走出去,便瞧见楼梯下探出来一张脸,那敛风韵犹存,不正是祸鼠么。 祸鼠讪讪问道:大人,可是这屋住得不舒服?咱们这见香轩中,还多的是空房,全都打扫干净了! 免了渚幽走得飞快,转眼便回到了那龙息变作的冰川上。 这冰川寒凉刺骨,周遭连个小妖小魔也不见,无人敢靠近此地。 渚幽坐在被冻成冰的屋檐上,垂眼往街市上望,可坐了一阵仍旧觉得不对劲,想来想去,不知自己为何要坐在龙息上,整得自己浑身好似沾满了那四脚虫的气味。 她覆在冰上的手掌略微一扬,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掌心刮蹭着,那力道轻如翎羽,令她不由得将掌心拢紧了。 可掌下那冰结得好好的,也未见半点消融,总不会是她掌心长虫了。 渚幽心觉莫名,又将掌心展开,手心又似被挠了挠。 长应! 这龙当真是好的不学,如今还会戏弄她了。 她本想收手,可忽地察觉长应正在她的掌心写字,一笔一划的,明明掌下的冰极凉,可她那掌心却不由得热了起来。 长应每写下一笔,她的掌心便热上一分。 那酥痒沿着手臂蹿至心头,令她险些便将五指拢了起来。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8) 华凌君,昌鸣城,乔木山庄,乔逢生。 渚幽咬紧了唇,陡然回神,这莫非就是那被贬的鹤仙? 长应的神识未凝出人形,却绕到了她的身后,在她耳边道:你怎就离了见香轩,那祸鼠给的书册可有带上? 渚幽:额 并未 长应十分可惜,淡声道:我还未看完。 第93章 渚幽一时语滞, 被这龙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既回了九天,可有查到别的什么? 还未来得及去会会玄顷,刚到天宫便见观穹阁失火,那穹障缺残,玄晖之炎落了下来,这事来得蹊跷。 可惜筹划此事之人分外谨慎,我未能找到丁点蛛丝马迹。长应淡声在她耳畔道。 观穹阁失火?渚幽低身一哂, 这何止蹊跷,简直诡异至极, 凡间走水也就罢了, 九天之上一个管凡人命灯的地方竟也能失火, 这不跟闹着玩儿一样么。 长应又道:幸而司命未将命簿遗在观台上,否则,我也寻不到现下华凌君在凡间何处。 看来两百年前在浊鉴之中,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否则又怎着着急急想掩盖这谪仙的踪迹?渚幽挨在冰上的五指猝然一收。 长应沉默了许久才道:若真如此,看来那在镜中所发生的不可告人的诡秘,只有华凌君知晓,否则其余仙又怎能留。 可华凌君入了轮回道,又已浸过往生池,如何记得起前世种种?渚幽皱眉。 她话音刚落, 一缕轻柔寒凉的灵力将她攥起的五指慢慢掰开, 又在她的掌心极轻地碰了一下。 痒得连她的喉咙也骤然一紧, 手腕冷不丁颤了一下。 长应在她的掌心写:往生池 往生池可入两次, 一次忘尽前尘, 再入一次,前尘往事便能尽数记起。 渚幽难以置信地倒呵了一口气,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可以知晓? 长应在她耳边淡声道:别无他法 唯恐华凌君命数未尽,就遭害。渚幽额角突突直跳,仙魔妖若想干涉凡人命数,那可谓轻而易举。 华凌君触犯天条一案,是玄顷亲自审的,他此举实则是在保华凌。长应缓声道。 你怎知道?渚幽侧过头,却瞧不见长应的模样,只那气息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耳畔。 长应道:我离了观穹阁后,又去见了玄顷,玄顷果真有所隐瞒。长应略微停顿,但他未透露太多。 他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渚幽嗤道。 你说天帝落至何种地步,才会令九天大动。长应悠悠出声。 那必定是渚幽气息骤滞:入魔 不错长应道。 三界若知晓此事,不光九天,就连避世许久的妖族也会按捺不住,魔族想要九天,想将这三界掌控于手心之下,而妖族又何曾不想。 那他如今是有心魔了?渚幽眸光黯黯。 兴许尚还没有,但根已植下。长应顿了一瞬,忽道:我该走了 渚幽还未应声,便觉那落在她耳畔的气息骤然消散。 长应当真回去了。 渚幽心思沉沉,皱紧的眉头久久未展开,若真如长应所说,那九天哪是被拉入局中的,分明已成了观商的局。 四处寂寂,花灯炫彩映在冰上。 她将五指握紧,想不通长应要用什么样的法子让华凌君再入一次往生池,总不能带着个凡人到天上,凡人的躯壳哪能受到了天上玄晖?就算华凌君曾是天上仙,此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罢了,长应到底是有分寸的,总不该会让华凌君死在九天之上。 况且华凌君这是最后一世,之后若是诚心修炼,兴许还是能成仙的,这一死于他而言,是死也是生。 渚幽在冰上躺下,想着两日过后,那虎妖若是出现在上禧城,那她该如何。 这上禧城静得过分了些,先前她来时,到处皆吵嚷嚷的,喝酒的、狎妓的,还有那窝在赌坊里一掷千金的,应有尽有,放眼望去,城里到处都是妖。 如今却连个妖影也难见着,到底还是被吓着了,但这些妖魔哪是闲得住的,想来不过多时,观商归来的消息就会传到众魔耳中,凡间还是要乱的。 她并不着急,观商还未露面,便是因他境界仍未恢复,伤势还未好全。 渚幽侧过身静卧,大半银发被压在脑下,她蜷起的五指不由得扣紧了掌心,那酥酥麻麻的痒意似乎未散,也不知这龙从哪学来的,竟还在她掌心写字。 她把手摁在了胸前,半晌轻嗤了一声,心道还真是个一闻千悟的主,再这么下去,她当真要招架不住了。 次日,虎妖仍未回来,若是他如先前一般,那便还有一日,就该准时进城。 渚幽坐在冰上,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望着这纵横交错的街市,半日下来也不动上一动。 一众妖魔先前还怕她,后来见她动也不动地坐着,便撞着胆子朝那被冻成冰的屋舍上望去,瞧见了亭台顶上坐着的朱凰。 那朱凰面上无甚神情,斜斜倚在上边,姿态甚是惬意,就好似月华一般,看着柔柔软软的,叫人看不出半分威慑力来。 她先前说的话可都被众妖记得牢牢的,见她并不如旁人传言那般喜怒无常,也不会无端端将妖魔扔进锅里炖,亦不会将其晾成干,这才从屋舍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平日子寻乐的地方去。 起初出来的仅有十数个妖,后来旁的看他们未触怒这位主,才跟着从暗处走出,遮遮掩掩地寻乐子去了。 渚幽坐得高,自然能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未说什么,只隐约觉得有趣,若是在九天,哪能见到这样有意思的妖魔。 她还是心疼长应的,长应本就不爱说话,在九天上,定也无人敢同她交谈,指不定那龙得闷成什么模样。 虎妖是没来,可她却等到了个旧识。 她正分出神识去看赌坊里那群妖下注的时候,躯壳忽听见有人在唤她,正是那祸鼠。 那声音极轻,祸鼠想将她叫醒,可却又怕将她给扰着了,故而声音一颤一颤的。 祸鼠站在屋檐下,发上插着的步摇晃个不停,她克制着声音着着急急道:大人! 怎么?渚幽睁了眼,神情复杂地看向这祸鼠。她一看见祸鼠,就想起长应看过的那卷画,一看到那卷画,便想起长应在她身上践行之事。 她抿起唇,蓦地收回了眸光,掩目捕雀一般轻咳了一声。 祸鼠这才道:大人,城里来生面孔了。 细细道来渚幽正色道。 祸鼠左右看了看,用眸光丈量了一下她与那飞檐的距离,为难得很。 渚幽勾了勾手指头,来 祸鼠松了一口气,凌身一跃便到了这飞檐上。她哪敢靠这朱凰太近,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半刻前城门进了只妖,进来便到了无不知的住处,还在门口奉了茶酒,可惜无不知早就不知所踪了。 女子?渚幽皱眉。 祸鼠颔首,又道:这女子虽是生面孔,但她竟熟知无不知住在何处,连无不知面客的规矩都一清二楚,这女子见无不知闭门不出,兴许是料到出了什么事,竟破门而入,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着,她就走了。 渚幽越听越觉得古怪,她在屋子里可有拿走什么? 并未祸鼠连忙道。 她如今在何处?渚幽琢磨着这妖应当不是观商手下的。 若是观商手下,何必还要去找无不知,除非是妖界来人了。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说她是妖,是个什么样的妖? 她如今在西市里闲逛,跟个没头苍蝇一样,还打听大人所在。 祸鼠笑了一下,可城中妖都怕得紧,谁也不敢说呐。 她将纸扇一展,朝浓妆艳抹的脸扇了扇,回忆了一番道:似乎是只孔雀妖,她境界算不上高,修为也实属一般。 带她来见我。渚幽松了一口气。 祸鼠压低声音道:绑来还是设法引来? 渚幽定定看她,淡声道:那是我的侍女。 祸鼠大惊失色,将纸扇一收,惶惶道:我这便去请。 西市里,果真有只孔雀妖在漫无目的地走着,逢妖便问有未见过朱凰,然而她似是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一众妖觉得古怪,并未理会她,未料到这孔雀妖似是失了方向一般,绕了一圈竟又绕到了他们面前,开口又问:你们有未在城中见到一只朱凰? 众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索性闷不做声。 他们将这生面孔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古怪,这孔雀妖怎好像被慑了神一般。 祸鼠紧赶慢赶到了西市,见那身着绿裳的孔雀仍在询问,抬手便摁住了她的肩头,悠悠道:我知道朱凰在哪。 众妖躲都来不及,哪料到这祸鼠娘娘竟似要带这孔雀去见朱凰。 撼竹回头,问道:你知道? 祸鼠将她端详了一阵,心道这孔雀也无甚特别,怎就能当大人的侍女呢。 她暗暗腹诽了一番,脸上却腾起笑来,说道:还请姑娘随我来。 撼竹并未质疑,还真转身跟了上去。 祸鼠心觉莫名,这孔雀怎连戒心也没有,也不怕被讹,连问都不多问一句,怕不是个傻的。 半刻后,撼竹被恭恭敬敬请到了那结了冰的沟堑边上,神情愣愣的,当真像是傻了一般。 这蜿蜒了数里的冰川里,冻着成列的亭台楼阁,那冰结得厚实,又不见消融的迹象,怎么也不像是寻常术法能变出来的。 祸鼠将撼竹带了过来,一边道:姑娘你瞧,大人就在上边呢。 撼竹仰头,冷不丁瞧见了坐在上边将她俯视的渚幽。 渚幽见到撼竹的那一刻陡然皱眉,好似眸光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落在她身上便移不开了。 这感觉着实古怪,周身随即也燥热非常,就连身下这坚冰也未能令这热意消减半分。 她紧抿起唇,心好似被攥紧了一般,那被她克制在心谷下的欲如浪潮般汹涌而来,撞得她近乎神志不清。 不对劲 她抬手摁住心头,猛地朝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将那躁动的心头血给硬生生稳住了。 撼竹的瞳仁很黑,似深渊一般,在勾她往里一探究竟。 路上盘缠花完了,中道乞讨去了?渚幽骤然闭目,转而又睁了眼,轻哂了一声道:若非如此,怎在路上耗了这么久。 仍是这样熟悉的语调。 撼竹脸上却不见喜意,就好似方才满大街寻人的不是她一般。 她微微张开唇,似是想说什么,可半晌说不出话,竟觉镇在身上的威压和玄龙施予她的如出一辙。 这斜倚在冰上的朱凰威压骇人,境界也着实可怖,她只仰头对视了一阵,便觉双目刺痛。 渚幽定心凝神,缓缓将心头躁动按捺了下去。 站在冰下的孔雀妖蓦地收回眸光,额角竟淌下一滴冷汗,明明已见到了她要寻的朱凰,却连一声「尊主」也未道出来。她牙齿颤抖着,缓缓抬手摁在了颈侧。 祸鼠站在一边,心道这主仆二人怎如此古怪,连忙道:大人,可需回避? 不必渚幽淡声道。 祸鼠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总觉得有点儿不妙。 那冷汗直冒的孔雀妖再度抬头,可下颌抬得略微有点僵,好似提线的皮影小人,一举一动皆生硬得很。 祸鼠本就有意讨好这位大人,见这孔雀妖跟傻了一般,竟呆呆站着一动不动,左思右想下连忙将展开的纸扇一合,朝她肩上敲了一下,低声道:傻了? 这孔雀妖才好似是被打通了筋脉一般,蓦地开口:尊主,恕属下来迟。 渚幽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掌心近乎要被自己抠出血来,只消往下多看一眼,气息就会热上一分,连额角也突突直跳。 不太妙 当真够迟渚幽眸光克制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阵,不紧不慢道:你这段时日,上哪去了? 撼竹竟怔了一下,神情好似十分紧张。 渚幽眸光骤冷,不等撼竹反应,猛地抬手将五指一拢。 原在祸鼠身边好端端站着的孔雀,顿时像是被扼住了脖颈一般,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她双足骤然离地,硬生生被提了起来。 祸鼠怵怵后退了两步,她当真以为这位主是脾气好的,或许是她弄错了。 然而渚幽并未生气,她早就不知该如何生气了,之所以如此,是因她在撼竹掌心底下见到了个极淡的印记。 那古怪的墨纹是印在脖颈上的,繁复而巧妙,是古魔慑魂时留下的标帜。 撼竹被提到了飞檐上,快被断气之时,那扼在她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她双腿一软便落在了冰上。 渚幽站起身,踏着冰走至她面前,倾身便将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撼竹眸光闪躲,缓缓摇了一下头,道:尊主,我 渚幽不发一言地进了她的识海,将这数日的灵丝皆翻了个遍,终于在其中找到了魔物留下的痕迹。 是观商从无渊中遁逃的那一日,那找到撼竹的不是别人,恰就是观商手下的魔军。 那群魔神出鬼没,在上禧城来去无踪也就罢了,竟还能转瞬出现在凡间! 渚幽心凉如冰,终于寻到了问题所在,这些魔能在三界来去自如,恐怕早暗暗筑起了魔门,魔门一成,三界皆能成他们的巢窠。 是了,三千年前天宫上也有魔门,就是在盼月崖中,而那扇魔门她毁不去,只能将其割离九天。 撼竹紧闭着双目觳觫不已,怕得像个筛子般抖个不停,周身写满了恐惧二字。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99) 在那片识海中,渚幽看见那魔站在撼竹面前,对她道:你的主子已复苏灵相,如今非神非魔,是你高攀不得的。 惨啊,你一心向她,随她入魔,她却独自高飞,想来不久她便会重归九天,而你自始至终只是只不关紧要的小孔雀。 你先前是她座下孔雀仙,因她堕入凡尘,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成日将你使唤,这不是在践踏你的真心么。 这挑拨离间的话,确实是那群魔说得出口的。 撼竹却愣了神,好似被慑住了般,眸光隐约有些木讷。 她似是想反抗的,故而猛地眨了数下眼,还将牙关紧咬,可仍是着了道。 那一瞬,她的瞳仁变得漆黑非常,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魔问:你定是在骗我。 你随她两世,如今她又舍你而去,你当真甘心?那魔阴森森开口。 撼竹哪料到这魔竟还知晓此事,她神色惶惶,皱眉道:不可能,尊主万不会不管我。 她复苏灵相后,记起的可是数千年前的旧事,你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这数年前里的过眼云烟罢了。 撼竹抿唇不言,浑身抖个不停。 我知你对她心中有意,你之欲已写在脸面上,你且去上禧城寻她,我将这印记送你,这印记能叫她一看见你便倾慕神往。 撼竹本欲转身就走,双腿却被魔气缚住,愕然道:你 只见一抹魔气扼上她的脖颈,她避无可避,硬生生将这印记承了下来,随后终于找到了已泊出百里外的上禧城。 渚幽蓦地从她识海中离开,素白的手虚虚地撘在她那脆弱的脖颈上。 她神情复杂,一直以来,她都知晓撼竹对她是忠心的,不论是入魔前,还是入魔后,可她如何也没料到,撼竹竟藏着这样的心思。 是魔物太过狡猾,将撼竹神识慑住,把她的心绪一点一点地勾了出来。 撼竹频频摇头,那瞳仁仍旧漆黑如墨。 渚幽覆在她脖颈上的五指陡然一收,硬生生将那绕在她脖间的魔气给撕碎了。 那黯淡的印记猝然化烟,袅袅消散。 撼竹蓦地失去了意识,咚一声倒了下去。 渚幽长吁了一口气,将手收回了身侧,直起身对楼下的祸鼠道:你来,将她带去你那儿修养几日。 祸鼠紧赶慢赶跃了上来,将这孔雀妖背了起来,怵怵道:大人,她这是 她中了计,犯傻了。渚幽淡声道。 这说跟没说一样,祸鼠一头雾水,将撼竹背起就走。 渚幽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长应那如何了,她看着身下这冰川,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在上边慢腾腾地写写画画。 九天上,那正坐在丹穴山里的玄龙陡然变了脸色。 云铄坐在一边,缓声道:那时我等在浊鉴之中,便是亲历了如此之事,不敢对神尊有半句隐瞒。 他说完抬眼朝长应看去,只见坐在他面前的神尊双眼紧闭着一动不动,好似出了魂。 长应的神思离了丹穴山,转瞬便覆上了上禧城里的那一缕神识,她猛地化出人形攥出了渚幽的手指,说道:莫要再写了。 渚幽回头看她。 长应又道:你写得我身上痒。 第94章 痒 渚幽气息一滞。 明明这字并非写在她身上, 可听着长应这略显悠远的声音,就好似有个钩子,将她的心吊了起来, 吊在云端, 被这软绵的云雾一裹,便失了方寸。 四处彩灯高悬,映着人面如花, 可长应好像独立世外, 面上依旧素白一片,连丁点光也未沾染上。 长应淡声道:你将我招来,又不理会我。 平平语调平平, 面色也冷冷清清的, 却似乎很是委屈。 我若是不想理你,哪还会招你。渚幽声一轻。 她确实是故意的,她知长应将神识留在此处, 就是为了感知此地种种, 故而她在上边写写画画,长应也一定能知晓。 长应此时握着她的一根手指, 掌心凉飕飕的,却不至于冻到刺骨, 只能令她一个激灵, 想到先前种种。 渚幽抿起唇, 不发一言地看她,连指尖都泛了粉。 长应未松手,看着她眼梢的绯红的凤纹我方才在丹穴山上。 这话如清泉一般, 淋在渚幽的灵台上, 令她陡然回神。 渚幽一怔,问道:你去丹穴山做什么? 先前那十二人的名姓,是云铄告诉我的。长应淡声道:我去寻他也无可厚非。 他能知道什么。渚幽轻嗤。她听见云铄这名字时,仍会有一瞬错愕。 即便心知云铄当时也是受魔物蒙蔽,可依旧能在她心底掀起云浪来。 长应见她眸光一黯,慢腾腾在那根素白的手指上轻捏了两下,似安抚一般。 随即说道:他将他当年在浊鉴中所见所知都说出来了。 如何说?渚幽皱眉。 长应道:那时浊鉴是坤意请出来的,但入浊鉴的十二仙中,她并不在列,入了浊鉴后,他们各自受万象混沌界所困。 他们心不如你清。渚幽摇头道。 长应未置可否,又道:云铄那时心中杂念繁多,他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个醒来的,没想到,最后从万象混沌界里出来的不是他。 那是谁?渚幽细细斟酌着那几个仙的名姓,那几个皆不像是被万象混沌界久困的。 长应动了动唇:玄顷 渚幽愕然抬眸,她灵光一现,若是如此,那其余十一仙不是都能知晓他是被受何欲所困了么,就如当时长应能化作刚破壳的模样,在她的虚妄中占据一席之地。 长应紧接着道:云铄并不知最先入玄顷虚妄的是谁,但他猜测是华凌君,他们步入其中时,华凌君的神色十分古怪,似是想同他们说什么。 然而玄顷忽地从万象混沌界里出来,他们随即也被驱了出去。 华凌君见到了什么?渚幽侧身,似要撞入长应怀里一般。 长应抬臂揽向她的后脑,她不得不倾了一下身,同长应额头相抵。 那曾被她用舌卷过的金珠,正被抵在中间,有些硌头。 长应那薄凉昳丽的脸登时撞进她的双目,跌进了她的心尖。 渚幽抬手撘上了长应的肩,那细瘦的五指连点儿劲也未用上,不知是想将其推开,还是想将面前这龙留下,颇有点儿欲迎还拒的意味。 长应淡声道:枷锁 枷锁?渚幽怎么也未料到,华凌君看见的会是枷锁,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应略微摇头,又道:从浊鉴出来后,华凌君便将此事说予云铄,其后不久,华凌君便遭贬谪,那时华凌君已成半神,又是由玄顷亲自审的。 若非如此,他并非只是遭到贬谪这么简单,定早就魂飞魄散了。 什么样的枷锁,这枷锁为何见不得光?渚幽仍执着于此。 长应沉默了片刻,说道:若当真有另一古魔早早潜入了天宫,我怀疑那魔不会是玄顷。 如若是他,着实没必要将华凌君被贬一事道出后再火烧观穹阁,如此也太过欲盖弥彰。 她话音一顿,又道:况且,他竟同我说,他在浊鉴里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既已是九天之帝,有何该与不该? 渚幽抿唇 兴许他是万不该受心中浊念所扰,陷入了万象混沌界,还被华凌君看见了那一副枷锁,此为一错。长应缓缓道。 渚幽恍然大悟,有人故意引我们怀疑玄顷? 长应微微颔首。 渚幽推了推她的肩,思及撼竹回来一事,说道:说来,撼竹回来了。 长应向来不大喜欢这小孔雀,只不过因那孔雀妖一心向着渚幽,故而才未想为难她。 她听见这名字时,脸色黑了大半,唇还紧紧抿着,一副喝了醋的模样。 撼竹回来时,我瞧见她身上有古魔的印记。渚幽将长应那覆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抓了下来,她直起腰,伸出一根手指,将长应微微皱着的眉头给抚平。 长应这才和缓了面色,皱眉道:古魔印记? 渚幽颔首,我入她识海,见到了那蛊惑了她的魔,恰是观商手下魔兵。 但那时是在凡间,而我又一直在这上禧城内,未觉察有魔出现,再观这几日所发现的种种,我怀疑他们 她顿了一下,声音骤寒,在凡间筑了魔门。 长应气息忽滞。 若是魔门的另一端在无渊之中,你猜如何?渚幽瞳仁猛缩。 长应寒声道:他们岂不就能在三界内来去自如了么。 一群居心叵测的魔在三界中来去自如,何其可怖。 长应忽地沉默,望着渚幽久久未说话。 渚幽似是在掩饰心底焦灼般,抬手拨了拨长应的额饰。 长应道:恐怕九天也有魔门,否则其中种种解释不通,只是我未能想通,那魔门究竟藏在何处。 你回九天,我寻个机会去找华凌君的转生,得弄明白,那枷锁究竟是个什么。渚幽沉思着道。 好长应应声。 日后若是没什么事,别忽然出来,省得被观商瞧见。渚幽总觉得这话有点儿怪。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龙悄然消失,弥漫在她身后的寒意忽又沉进冰里去了。 她本还捏着那颗金珠,一时间手中之物消失不见,心里空落落一片,半点才闷出声道:当真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就学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时,才会连走都舍不得走。 龙性本如此,她怎会不知。 九天上,长应哪知自己又被损了一番。 云铄见她睁了眼,才道:神尊乏了? 长应淡声道:华凌君只道他见到了一副枷锁? 云铄颔首,此事我未曾说予别人知,也不敢怀疑天帝,我曾质疑华凌君是不是看走了眼,可若是如此,他不至于被贬谪下凡。 你也觉得他是无辜的?长应金目一抬。 是云铄拱手。 长应站起身,将这峰顶环视了一圈,只见炎日在上,遍山的青松翠柏好似环着一圈光晕,梧桐木也在其中,其上有凤凰历劫时被天雷劈过的痕迹。 她身着一袭黑裙,神情寡淡疏离,站在这林中甚是孑然孤独,好似心不在焉。 云铄自知就算将此事告诉神尊,也挽回不了自己曾犯下的过错,日后丹穴山若是易主,他也未必还能留在山中,沉思了片刻,他道:神尊可要在山中走走? 你带我走走。长应道。 云铄向来自省,尤其是面对这九天神尊时,话就更少了。他刚起身,便看见灵胭端着醴泉走来。 灵胭并非贤良淑德那一挂的,若非她有心将凤主之位让出,如今这丹穴山做主的,应当是她。她将醴泉放下,问道:神尊要走? 你也来,同我走走。长应淡声道。 灵胭颔首便应了下来,她穿着倒是大方,身上连点饰品也没有,同她处事一般,利落干脆。 长应沿着这山中曲径,如凡人一般一步步走着,淡声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云铄抿唇不言,只略微朝其妻看了一眼。 灵胭问道:不知青鸾何时化凰? 若不出意外,约还有半载。长应踩到了梧桐叶上,那叶片并不柔软,被踩在鞋底时竟咔吱作响。 长应仰头看向这株梧桐,问道:这梧桐木是谁的。 回神尊,是小仙的。灵胭道。 长应顿时想起浊鉴中所见,那时渚幽尚还在丹穴山中,未着鞋履坐在梧桐木上,乌发披肩,眸光清澈灵动,九天之绝不过如此。 她沉默了一会才道:凤凰当真只栖梧桐么。 说起来,从重塑肉身之后,她还未见过渚幽在梧桐上栖息的模样,她或是斜倚在软榻上,或是躺在被褥中,又或是坐在飞檐屋瓦上。 灵胭垂眼道:凤凰栖在梧桐上,才能得以安神,换作其他,怕是终日不得好眠。 长应闻言皱起眉头,她归来九天已久,却未听渚幽向她讨过一株梧桐。她声音冷淡,面色却寒凉至极,终日不得好眠? 是灵胭应声。 既然凤凰能栖梧桐,若换做是龙,那会如何。长应抬手,一片梧桐叶落在她的掌中。 灵胭不解其意,观神尊这模样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一时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云铄似是想到什么,忽地开口:神尊若是想试上一试,那凤族便将丹穴山内顶好的一株梧桐木献上。 好长应倒是不客气。 灵胭朝自家夫君睨了过去,却见他危言正色,竟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她皱着眉头,并不觉得神尊是会说些玩闹话的,于是半晌没吭声。 云铄迎上她的眸光,这株梧桐刚好还未承主。 灵胭紧皱眉头,按捺住心下狐疑,说道:梧桐木离了土后需以灵力护着,否则便会立即凋落,还请神尊随我来。 长应将手一抬,令她带路。 灵胭凌身而起,朝泉水潺潺处飞掠而去。 片刻,那生在醴泉边上一株百尺高的梧桐木映入眼中。 这梧桐枝干虬劲,通体翠绿,每一片叶皆如掌般,那叶脉中蕴含着的是极纯的灵气。 神尊,便是这株。灵胭抬手道。 长应微微颔首,这么一株,当配得上那朱凰。 云铄沉默已久,抬手道:如此,我便将此树掘出。 好长应站在泉眼边,静静看着。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0) 云铄缓缓将右臂抬起,掌心朝上,似托着什么东西一般。 他五指紧绷着,猛一施力,那梧桐根便拔地而起,根茎露出大半。 那盘虬的根茎绯红一片,如凤凰火一样艳。云铄额角淌下汗来,五指如痉挛般颤抖了一阵。 灵胭见状连忙抬臂抵向他的后背,将灵力灌了进去。 云铄猛地抬臂,树根下的泥土簌簌作响,他忽然问道:神尊,不知那位可是要同魔主一心了。 她?长应望着那株梧桐,淡声道:她已入极,何须与魔主同道。 但我愿她惟与我一心。 第95章 那株梧桐被连根拔起, 泥土簌簌落下。 长应施出了一缕灵力,将其完完全全地裹了起来。掌心一翻,一粒芥子顿时出现在她手心之上, 那株梧桐倏然没了影,被收到芥子里去了。 云铄收回手, 五指因失力而微微抽动着。他垂下眼,在喘了一口气后,连忙填平了那缺了梧桐的树坑。 灵胭站在他身侧,并不知为何要将这株梧桐送出去, 她紧皱着眉头,见云铄不吭声,只好取出了一个瓷瓶, 将半池醴泉装进了这小巧的瓷瓶中。 泉水顿时缺了大半, 而那瓷瓶变得沉甸甸的。 灵胭将这瓷瓶递出此株梧桐离了丹穴山怕是会不大适应,这是醴泉水,待此树重新埋根入土后, 用此水浇灌,前三日每天浇上一次, 而后隔日,待瓶中的醴泉消耗殆尽,便可换上别的泉水。 她话音一顿神尊若是疲于照料,也可在丹穴山上寻只鹊儿带过去,这些鸟雀耳濡目染许久,十分清楚梧桐木该如何养。 树间登时传出鸟雀啾啾声, 似在回应, 些个还振翅而起,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长应伸手去接,手腕登时一沉,心道果真是把半池的水都装进去了。 她颔首道:倒不必,我会亲自照亮,但有一事,我也略有耳闻。 不知是何事?灵胭问道。 听闻凤凰也是非醴泉不喝,若是久不饮水,是不是还会渴死?长应语气淡淡,郑重其事地说着。 不至于会干渴至死,但总归不舒坦。云铄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大人可也想尝尝这醴泉水? 可长应淡声道。 只见那泉眼中,仍旧有源源不断的泉水涌出,好似不会枯竭一般,不过多时,那矮了大半的泉水又漫到了池边。 云铄道:既然如此,便给大人再装上半池醴泉。 灵胭心觉错愕,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取出了一个盛水的瓷瓶,又将半池水装了进去。 这泉水澄澈干净,虽是在山中,可却连丁点尘土也未沾上,水上雾气缭绕,有些许细微的光在水面上跃动着,好似粒粒小巧的冰晶。 泉水刚涌上来,登时又缺了大半。 灵胭将瓷瓶双手奉上,说道:神尊,醴泉可日日饮用,比之龙井水还要甘甜。 长应将这瓷瓶也放入了芥子之中,她沉默了一会才生硬地道,多谢 云铄怔了一瞬,没想到神尊竟会对他言谢,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神尊若是有需,随时可来丹穴山取醴泉。灵胭话音一顿,又道:日后青鸾若是即位,定也会如此说。 丹穴山易主已是迟早的事,但总归是为了凤族,为了九天,她无甚怨言。 云铄眸光黯淡,道:可惜丹穴山上比之天宫甚显荒芜,神尊来时,无甚好物能用来招待。 不必招待长应睨了他一眼,我来叨扰太久,也该走了。 哪来的叨扰,神尊能来是凤族的福分。云铄拱手道。 长应扶上身旁一株稍矮小一些的梧桐,眸光一黯,我怕是要下凡一趟,若是晚上一步,怕是诸如观穹阁失火一事会再度发生。 云铄倒是听闻观穹阁失火,可却不知此事竟非他所听闻的那么简单,我听闻,观穹阁是因年久失修才会落下玄晖之炎的。 长应金目一抬,轻呵了一声,不过是托词。 难道是魔主观商云铄瞳仁紧缩。灵胭闻声连忙拉了一下他的手臂,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长应警告般睨着他,冷声道:现下我也说不准,但九天早就在他所布的局里了,这局能追溯至千年之前,此事莫要声张,也无需禀报天帝。 天帝也未知此事?云铄一怔。 长应淡声道:我料想他应当是知道的,只是他有顾虑,我也有顾虑,观商手上的余棋比九天要多,还需慎重行事。 云铄连忙拱手,不再发问。 长应对着面前这一凤一凰微微颔首,随即踏风离去,在天边陡然化作玄龙,好似墨黑的绸缎一般,被风一卷便没了踪影。 醴泉边上,灵胭仰头朝天看去,只见原本被绿荫遮蔽的地方变得光秃秃一片,莫名有些心疼,皱眉道:神龙何须栖息在梧桐木上。 神龙确实不必,但朱凰是需要的。云铄轻着声道,他一拍脑袋,忽地道:倒是忘了一件事。 灵胭未听懂,她皱眉道:难道那位和神尊还有往来? 神尊无所欲求,她回九天后便未求过什么,你觉得以她那般凉薄寡淡的性子,会向凤族讨一株于她无用的梧桐吗。 云铄微微摇头,一边将一个雕着凰鸟的木盒取了出来。 那木盒及他半臂长,其上图案俱是精心雕琢的,盒上还悬着一柄小锁。 灵胭心知,神尊确实似是无欲无求,一株梧桐于她而言甚是多余,神龙伏在云端便能眠,又何须什么梧桐树,何况一只龙盘在树上,怎么看都不会太舒服。 她见云铄将那木盒取出,竟愣了一下,这是? 我原本想将此物交予神尊,但我忘了。云铄叹了一声,他本就生得文弱,一叹起气来,当真像是凡间落榜的书生。 灵胭抬起手,将掌心覆在这木盒上,这是那位旧时蜕下的稚羽。 云铄微微颔首,他只碰了一下那不及两指宽的小锁,其便咔一声打开了。 木盒一掀,里边果真放了层层叠叠的翎羽,一片片甚是稚嫩,皆是用心收集起来的,每一片皆艳红无比,只是在蜕下后,覆在其上的凤凰火全熄灭了,故而略显黯淡。 你为何想将此物交给神尊?灵胭问道。 理应物归原主。云铄将木盒合上,那两壶醴泉水,你觉得会到谁手上? 灵胭抿唇不语。 那位不会与魔主同心,但料想也不会重归九天,那株梧桐本就是要留给她的,此番由神尊送去也于情于理,而醴泉水,自然也是给她的。云铄声音淡淡。 灵胭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我起初当真以为,你要将那株梧桐送给神尊,龙栖梧桐还是头一次听闻。 神尊适才那么问,不就是想替那位将梧桐和醴泉要去么。 云铄微微摇头,垂眼又看向了手里的木盒,说道:这木盒,看来得日后才能还回去了。 灵胭点头,她心下唏嘘,未曾想过古神转生竟会在她族内,也未想过连观商也盯上了凤族。 想来若这是那位的劫难,也该是凤族的劫难,若非如此,又怎会步至如此境地。 凤凰诞子无需像凡人那般怀胎十月,她育出凤凰蛋,再由云铄以灵力和凤凰火浇灌,才得以育出稚儿。 故而云铄对稚子的情谊总是比她要深上一些,譬如这稚鸟换下的羽,她还曾想过要将其攒起。 她于渚幽,也不能说毫无感情,只是她实在不敢认下古神转世后这躯壳的生母,是古神选了凤族,但凤族却愧对了古神。 回想往昔,不论对渚幽还是璟夷,她都十分苛刻,也不曾偏袒谁,如今她心迷茫,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云铄收起这精雕细琢的木盒,叹息道:可惜有些物什暂且还不回去的了。 灵胭知晓他指的是何物,正是渚幽被抽掉的那根仙骨,及她被璟夷窃走的那一截燃心木。她微微摇头,皱着眉头问:方才在山了什么? 旧事云铄道。 什么旧事?灵胭不解。 我允了神尊莫向旁人提及此事。云铄眸光沉沉。 灵胭会意,未再询问。 丹穴山上没有什么消遣解闷的玩乐,故而时日似乎过得极慢,有人道山上一日,凡间千年。 凡间现下如何,身在上禧城的渚幽并不知晓,但她心觉得是该去一趟凡间了,但此前,她还需将上禧城驱至妖界。 既然观商邀她入局,那她便将计就计,装作是他手中的棋子。 此时上禧城离妖界还有千里,她能转瞬便移至妖界,却不能在弹指间也将这上禧城带过去。 水妖在见香轩的池子里住得不舒坦,又回了沟壑边那一方湖里去了。 她从水里冒出头,见渚幽似在沉思,尖着声问:大人可觉无聊? 渚幽睨了她一眼,反问,你在那水里一动不动,不觉无趣? 心有思慕之人,便不觉无趣了。水妖悠悠道,那溃烂泛白的脸上竟涌上一丝娇俏羞赧。 渚幽心觉好笑,你有思慕之人? 他已入轮回,也不知降生至何处了。水妖的发如水草般在水中漂浮。 渚幽倒是没想到,这水妖竟还有颗深情的心。她见这妖似还想说些什么,连忙摆摆手道:你这前尘旧事怕是说了不下十遍,你也不嫌腻? 水妖干笑着潜入水底,自个儿回味去了。 次日一早,虎妖那屋宅附近便有妖守着了,城中遍布祸鼠的眼线,她的消息着实灵通,比之无不知也就差上了那么一些,便是因为城中无处不在的鼠妖。 祸鼠在见香轩中,那勾栏院闭了一日的门,又重复开张了。 然而来往的客人甚少,还有不少妖魔未从那日的阴影中走出来,仍旧怕得慌。 可祸鼠并不着急,即便是不开张,剩下的这些金银宝器也够她挥霍数百年了,她坐在屋中数着玉石,听着屋外姑娘们招呼客人的声音,不由得叹了一声。 她数着玉石的手忽地一顿,只知九天龙族会喜欢这些华贵的玩意儿,但不知凤凰会不会喜欢。 听闻九天上的凤凰向来只栖梧桐,只饮醴泉,对那些什么金银玉石不屑一顾,再华贵的物什也不及他们身上翎羽,也不知那位大人是不是也这般。 可她仔细一琢磨,那位两百余年前入了魔后,听闻不少魔为了讨好她,将妖兵魔器尽数献上,她似乎是照单全收了的。 祸鼠眼眸一转,忙不迭将手里的玉石放进了那能装上一个人的木箱里,搬起箱子就往外走。 她变作人身时虽已是半老模样,可风华仍在,走起路来那细腰虽不至于扭得像蛇,但也好看得紧。 手里搬着箱子,她不好开门,从口中吐出一缕灵力令屋门打开,随后便从门缝中挤了出去。 屋门,挥着手绢的妖魔纷纷噤声,就连来寻乐的客也怔怔看她。 倒不是她变了模样,怪就怪在她搬着个硕大的箱子,脚如生风一般往外走着。 她走到哪儿,一众妖魔的眸光便跟到哪儿,直到她出了门,这些妖魔才道:祸鼠娘娘往哪儿去啊? 她搬着那么大个箱子做什么? 她怕不是将那位大人得罪了,将毕生积蓄带上跑路了吧。 约莫不会,她今日还乐呵呵同我说话呢,若是将那位大人得罪了,她怕是吓得鼠须都冒出来,哪还能在脸上抹脂粉。 所以她扛着箱子去哪儿,难不成偷人了?说起来昨日她不是背着只孔雀妖回来了么。 那孔雀妖来见香轩后还未露过面呢,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祸鼠娘娘将那妖护得紧。 怕不是她从哪儿买来的小姑娘,如今正着急给人送钱呢。 一众妖魔这才松了口气。 祸鼠扛着的还当真是她毕生的积蓄,正兴冲冲往那结了冰的亭台屋舍奔去。 她健步如飞,还未行至那裂冻成冰的屋舍下,便弯腰在街角一个鼠洞上叩了叩。 敲了三下后,一只白眉鼠探出头来,朝着她躬了身。 如何,可有消息?祸鼠问道。 那白眉鼠口吐人眼,听着似是个年迈的老太,未见虎妖归来。 祸鼠略微颔首,再盯两日,莫要走神。 白眉鼠再度躬身,转而又缩回了洞里。 祸鼠扛着那沉甸甸的大箱子继续朝渚幽那处去,待仰头瞧见了那坐在冰上的朱凰,才恭恭敬敬道:小妖有一物想要献予大人。 渚幽正等着虎妖回城,见这祸鼠忽然靠近,还以为有消息了,可一听并非来了消息,不免有些失望。 她皱起眉,垂眼看向了那硕大的木箱,也不知里边装了什么。 她沉默了好一阵,若非那木箱中并无生息,她定觉得祸鼠是将那虎妖迷晕了装在里边给她送过来。 祸鼠噙着笑,瞧见周遭无人,连忙把这木箱放在了地上,说道:大人且看! 渚幽心不在焉,很难看不出这妖是在讨好她。 只见那木箱掀开了盖,满箱的金银玉石全露了出来,其上映着花灯的光,熠熠夺目,十分俗气。 渚幽看愣了,她两百年前入魔,也不乏有魔赠她东西。 但俱是些妖兵魔器,还未有谁如此直白的送她金银玉石。 这金银玉石将木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她半晌说不出话,对这些物什无甚兴致。 大人您看看,这些玉石皆是顶好的!祸鼠一双眼亮得很。 渚幽瞧见里边有颗金灿灿的珠子,倒是像极了长应的眼,心陡然一动,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诶!祸鼠将木箱合了起来,笑着问道:可要给大人送上去。 渚幽颔首,带上来 祸鼠扛起那木箱就往上跃,放在渚幽跟前道:大人喜欢便好。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1) 渚幽不怎么喜欢,但她觉得长应应当喜欢,那龙看着冷淡,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但到底是只龙,龙该有的脾性和喜好,她是半点没差。 她伸手一勾,那落在冰上的木箱顿时被收进了芥子里,在将这玩意安置妥当后,她才道:可有虎妖消息? 还未有祸鼠连忙道。 若他当真半月回来一趟,也该见到人了。渚幽皱眉。 大人莫急,今日还长。祸鼠两眼弯弯,今儿心情倒是好。 渚幽颔首,又问:我让你带走的那孔雀妖醒了么。 祸鼠想了想,两个时辰前倒是动了动手指头,但是未见睁眼,气息倒是和缓了不少,应当无甚大碍了。 她若是醒了,你将此物交给她。渚幽素腕一转,手上登时出现了一封信。 祸鼠伸手去接,未料到渚幽手一顿,她接了个空。 渚幽慢声道:此信上下了禁制,莫要试图将其打开,若你手脚不干净,此信便会燃起凤凰火,将你烧成灰烬。 祸鼠手一僵,不由得颤了一下,面上的喜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苦着脸道:若这信是被风吹开了,那、那该如何是好。 放心渚幽两指夹着那信,朝她双掌上轻飘飘地拍了一下。 祸鼠两手一抖,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风是吹不开的。渚幽松开两指,那信落在了祸鼠掌心。 祸鼠捧着那信,好似碰着什么骇人的物什,动都不敢动上一动。 渚幽接着又道:我兴许等不到她醒来,若是她哭得上气不接下去,你便任她哭,这信她爱看看,爱撕便撕,你无需替她拿主意。 祸鼠点点头,听了这一番话不免觉得古怪,还能任那孔雀妖将信撕了? 她踟蹰了一阵,瞧见渚幽那锐利的眸光,连连点头:此信在我手中,定会万无一失地交到您那侍女手里。 记住便好渚幽摆摆手。 祸鼠恨不得拿项上鼠头担保,但想想还是算了,她不敢冒险。 她小心翼翼将信揣起,问道:大人,你可是要出城? 渚幽颔首:此城不日便会移至妖界,届时我必定是要见妖王的,此后还需去做另一件事。 祸鼠慌张道:大人就这么走了,若、若是那一位忽然出现 哪一位?渚幽睨她。 祸鼠为难道:自然是这几日我们在寻的那一位。 渚幽好笑地看她,慢腾腾开口:你怕他?众妖魔皆会追随于他,你莫不是想反他? 我、我祸鼠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了,她以为这位和魔主应当是背道而行的,如今又似乎不是。 若想活命,还是机灵一些为好,我说什么你便记什么,别的事莫要多手去管。 渚幽压低了一声,声音越轻就越像一柄薄刃,悬在祸鼠的喉咙上。 祸鼠猛地低下头,眸光猝然一颤。 第96章 是这几日过得太舒坦了些, 以至于祸鼠忘了,这位大人的心思并不是这么好猜的。她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缩,后颈泛起一阵寒凉。 小人哪敢多手,自然是大人说什么,我便去做什么。祸鼠低声道。 渚幽渚幽直起腰, 气定神闲地看她, 淡声道:去吧 祸鼠如释重负, 连忙将那信揣进了袖口里,低着头道:我这便将此信带过去。 渚幽颔首,撑着下颌朝算起时辰来,虽说上禧城如今白日黑夜皆是漆黑一片。 可若按人间的时辰算,今日可只剩下半日了, 这半日一结束,那虎妖也不知还会不会出现。 祸鼠捂着袖口里的信,匆匆忙忙回了见香轩,那些妖魔见她匆匆忙忙离开, 此时又匆匆回来,俱是一头雾水, 当她是出去散了个心。 看什么看,今日一个个的都挺闲啊,不会自己整点儿活忙么,非得让我看着。 祸鼠抬眼朝这飞阁上探头的妖环视了一圈, 指着他们便道。 那些妖却不是听话的, 毕竟他们并不如凡间红楼里的姑娘一样, 卖了身后便生是那儿的人, 死是那儿的鬼了。 他们不是非得依附这见香轩, 就算离了这地方,也能活得下去,只不过不如在此地称心舒坦罢了。 一只狐妖探出头来,身后那尾巴慢腾腾地摆动了一下,娇笑了一声道:还不是忧心你,否则谁想在这看着。 还挺有良心。祸鼠鼻里轻嗤了一声,拿着那信像是拿着烫手的山芋一般,恨不得早点脱手。 她转身正要上楼时,又听见那狐妖问,你那箱子里装着不少家当吧,送谁了? 祸鼠仰头朝楼上望去,只见那悬在房梁上的红绸垂下大半,恰巧遮住了狐妖的脸。 她心觉古怪,往常这些妖虽也多话,可不至于像今日这般。 你送给那位大人了?狐妖又轻笑着道,她屈起手臂支着下颌,大半片雪白的胸膛都露了出来,也不知要将衣襟拉扯一下,好似不将这躯壳当一回事。 此话一出,祸鼠更觉诧异,这上禧城里谁提及朱凰时不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被朱凰听到了,可这狐妖当真不怕,连声音也未压制半分。 祸鼠眉心一跳,虽说渚幽让她莫要管不该管的事,可这到底是在她的见香轩中。 你讨好她作甚,此时不该讨好魔主么,若她当真这么厉害,早将魔主擒住了,何苦还在城中闲晃。狐妖悠悠说了一句。 旁边站着的妖魔哪想牵扯进去,纷纷不动声色地退远了。 那软红纱幔重叠高悬的观台上,只那狐妖还依偎在栏杆边,她身侧早连一个别的妖都寻不着了。 大人本就是与魔主同道的,她还替魔主将上禧城驱至妖界,既是同道,那我跟谁不行。 祸鼠顿了一瞬,又道:更何况不过是些金银玉石,凡俗之物罢了,若能讨大人欢心,那岂不极好。 她到底修行多年,哪听不出狐妖话里这些弯弯绕绕的,虽不知渚幽心下究竟在盘算什么,可明面上该装装样子还是懂的。 那狐妖笑了一声,转身欲走,身后那蓬松的狐尾随即一甩,竟好似有些生硬。 祸鼠心绪一动,猛地踏风而起,一翻身便越过朱栏,抬手按住了狐妖的肩。 这狐妖未回头,只道:娘娘,今儿是要替客人翻我的牌子? 你倒是大胆,竟敢提及大人和魔主,还妄图挑拨离间。祸鼠眉心一跳,咬牙切齿道。 狐妖没有回头,身上却忽然漫起魔气,那魔气从她的躯壳上如黑烟一样腾起,将那本脂白如玉的皮肤给熏染得漆黑一片。 祸鼠心道完了,她当真不该多事,早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魔气倏然聚起,凝成了一只巨掌,五指大张着朝她的脸面扑近。 祸鼠连忙运起灵力,虽不知能不能将这魔气拍散,但为了活命只能试上一试。 只见那魔气已近得不能再近,似要捂上她的口鼻一般。 祸鼠那衣袂猛地抖动了几下,不是风吹,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 忽然间,一缕赤红如火的灵力倏然从她的袖口里逸了出来,好似绳索一般,将那魔气捆了个正着。 藏在柱子和楼梯下小妖见这一幕,怕得哇哇大叫起来,有个龟奴变出了块石头。 干脆朝自己的头颅砸去,咚一声便不省人事地倒了地。 赤红灵力好似裹挟着凤凰火,将这魔气凝成的巨掌给勒得走了样,那巨掌挣扎不休,似大虫般扭动不已。 祸鼠退了一步,腰猝然抵上了朱栏,险些一个不留神就翻下了楼。 那耀耀火光从这烟缕般的魔气上穿过,登时将这巨掌给贯刺得千疮百孔。 顷刻间,魔气尽散,那狐妖陡然倒地,簌簌声化作了一抔黄土。 半空中好似被撕开了一道缝,一股烈风猛地潜入其中。 祸鼠还未细看,却见那缝隙已然闭合,她朝那处缓缓探出手,哪还能摸到什么裂痕。 那身原本穿在狐妖身上的绸衣堆在了地上,半掩着底下细碎的土灰。 原先裹在魔气上的灵力如红鱼般钻回了祸鼠的衣袂中,祸鼠颤着手将那袖里的信取了出来。 信上无甚变化,她将手覆在了上边,倒是觉得有些温热,但这并非是因凤凰火,而是被她焐热的。 祸鼠不敢拆信,忙不迭又将此物放入了衣袂中,转而探出脚朝那裹着土灰的绸衣踢了两下,那土灰随即扬起了些许。 顶上的青瓦被踩得嘎吱作响,猫妖从上边跃了下来,在瞅见那土灰时惊愕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诧异道:他、他方才来了? 祸鼠摇头,心有余悸地朝周遭望了一圈,指着一个探头往这处看的小妖道:来打扫干净,快一些。 猫妖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祸鼠推着肩说:去玩儿,莫在此处堵着路。 城中那龙息冻成的冰川上,渚幽捻了捻手指,若有所思地举到了鼻下细细一嗅。 干枯腐朽,当真是魔物的气味,这些魔果真还在无渊中,虽不轻易露面,但也算得上是来去自如了。 见香轩中,祸鼠捂着胸膛喘气,转身踏着木梯朝另一处去,哒哒声走上楼。 她将门一推就走进了屋里,只见屋里铺着锦垫的床上躺着一只孔雀妖,正是撼竹。 那祸鼠念着渚幽方才说的话,心有余悸的将那信从袖口里拿了出来。 这信薄薄一封,里边好似只塞了一张薄纸,透过火光也看不清里边写了什么字,这信倒是冰冰冷冷的,不像是会燃起凤凰火的样子。 可祸鼠哪里敢赌,她能活这么久,还不是因为惜命。 她想了想,将这信放在了撼竹的枕边,可才将这信放下,那信上似是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一般,蓦地将她的手撞开了。 祸鼠连忙收了手,捂着手背轻嘶了一声,只见手背竟被烫红了,这若是再严重一下,这岂不是就被烤熟了! 这哪里是信,分明就是个火炉。 她倒吸了一口气,紧张地看向那紧闭着双目的孔雀妖,心道这主仆俩莫不是有仇,大人不会是想杀了这孔雀妖吧。 那信里一抹绯红的灵力腾了起来,倏然钻进了孔雀妖的眉心。 眉心之内,便是她的灵台识海,如是灵台识海遭毁,确实是能要命的。 祸鼠后退了一步,她倒是不怕这屋子死个妖,这见香轩里死的妖魔当真不少,若是要成凶宅,也早该成了。 在那灵力钻进了孔雀妖的眉心后,这妖眼帘下那眼珠子陡然转动了几下,就连平置在床上的十指也抽动不已,好似就要醒来了。 祸鼠缓缓吞咽了一下,眼眸一转,又朝那封信看了过去,生怕那信中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未出来。 然而,那封信静悄悄的,再无动静,反倒是躺在床榻上闭紧着双目的孔雀妖像是溺水获救一般,大张着嘴奋力地咳了数下,气也喘得分外急。 片刻,撼竹猛地睁开了眼,猝然坐起了身,果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鬓发汗湿一片,就连后背也浸了汗。 她久久没回神,一双眼无神地瞪着,还像是在街市上时一样。 祸鼠深吸一口气,说道:醒了? 撼竹好似被人解了穴,终于眨了眨僵住的眸子,朝祸鼠看了过去。 祸鼠不敢靠近,虽说这孔雀妖的修为并不高,但她的主子可是朱凰,谁知她有没有点儿过人的本事呢。 她见这妖像是醒了神一般,这才放下了紧提到嗓子眼的心,说道:你主子给你留了一封信。 撼竹那双眼如琉璃珠子一般,哪还有原先被慑了神的半分黑,她想起先前种种,抬手朝自己脸面扇去,好生清脆,连祸鼠都听清醒了。 祸鼠从未见过,有人扇自己扇得如此干脆利落的,她先前虽也假模假样地掌掴了自己,可手下留了情,未扇得太疼。她大吃一惊,心道这莫非就是此妖的过人之处么。 撼竹那日见到魔,又听他提及渚幽,心觉这魔定然不简单。 没想到她未来得及走就中了伎,所幸这么点儿手段未能骗过渚幽的眼,否则她定会懊悔莫及。 什么信,在哪儿?她连忙问道。 就在你枕边。祸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步摇,瞧见这妖如今这不甚木讷的模样,料想先前她应当是被慑了神。 撼竹闻声低头,果真在枕边看见了一封信,她着急把信拆开,只见信笺上空无一字。 她愣住,慌忙将手覆在了信笺上,然而却察觉到其上留有一星半点的术法。 什么也没有,这是何意? 祸鼠哪敢探头去看,她可是惜命得很,扶着步摇左顾右盼起来,一边道:这是大人让我带来的,她道此信只有你能拆开,若是旁人擅自拆开此信,便会遭凤凰火吞噬。 撼竹摇头,尊主可还有提及什么? 祸鼠狐疑回头,不解道:这信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撼竹初来,自然不知晓这祸鼠是不是能信的,谨慎将信笺折好,重新塞回了原处,皱眉道:是她让你将我带来这儿的,她可还说了什么? 祸鼠「哎哟」一声,心道这大人怎么将这差事交给她,也不交代清楚一些,她当即道:我昨日将你带到大人面前,也不知你们在上边谈了些什么。 不过我倒是瞧见你扑通一声晕倒不醒,大人命我将你带到我这儿休歇。 她琢磨起撼竹的神色,又道:大人将这信给我时,倒是还说了别的。 撼竹一听她说起那日之事,记忆便如水一般破堤而来,将她的心绪给冲撞得七荤八素的。 她知道自己被慑了神,可被慑了神后神志甚是不清醒,意识也浑浑噩噩的,她生怕自己见到渚幽之后会说些不该说的话。 没想到一句话未说出,心底的魔念倒是被看得清清楚楚。 她汗出沾背,登时无地自容,恨不得向这祸鼠借个地洞,好将自己埋起来。 尊主她说了什么。撼竹挤出丁点声音道。她道,她兴许等不到你醒来,如果你哭得厉害,便等你哭完,再将这信给你。 祸鼠想了想道:幸而你未掉眼泪,否则我可不会安慰。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2) 祸鼠一顿,又道:待此城移至妖界后,大人应当要去见妖王,此后还有要事待办,至于是什么事,我便不得而知。 撼竹越想越觉羞愧,她跟了渚幽这么久,早将自己那点儿心思给埋得深到不能更深,连自己都快要忘却此事。 没想到那魔竟慑了她的神,将那些她不愿触及的思绪,一点点给掘了出来。 她捏紧了手中的信,紧咬着牙关道:可这信中 怎么?祸鼠见她面露难色,心想不过是个小姑娘,不由得软下了心。 撼竹捏着信,嘴唇颤了几下,半晌才道:这信中空无一字。 她猛地抬眼,朝祸鼠看了过去,哑声道:尊主可还在城中,可还在那冰上? 在是在,可祸鼠低声道。 撼竹本想下床,没想到那祸鼠朝她走近,将她的肩给按住了。 她命我将这信带给你,若是信中无字,想来她仅是想告诉你,莫要寻她。 祸鼠压低了声音,似是怕隔墙有耳一般,不紧不慢地在撼竹耳边道。 撼竹浑身一僵,未再动上一动,醍醐灌顶一般,愣愣地点了一下头,是我太过心急了。 她可不就是怕你冲动嘛。祸鼠松开手,发上步摇叮铃作响。 撼竹抬手按了按眉心,将这几日她所经之事捋上了一捋,蓦地又抬眸瞪向祸鼠。 祸鼠心觉莫名,问道:怎么? 他撼竹顿了一瞬,是不是三魂归一了。 祸鼠将她盯了好一会,才道出一个「是」字。 撼竹总觉得这段时日似乎发生了许多事,不光魔主三魂归一,她仔细一回想,身上顿时拔凉一片,她好似未在尊主身上看到半寸魔纹,她境界深不可测,威压还堪比那九天神龙 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就震荡如那魔蛊惑她心时所说的一般,她对尊主来说,似乎无甚用处的,她比微尘还要不如。 祸鼠见她眼眶泛红,皱着眉头道:你莫不是要哭了? 撼竹捏起袖口,擦了擦眼梢,本想说没有,可豆大的泪珠还是滚了出来。 祸鼠手忙脚乱地看着,说道:哭什么,不就是信上没字么。 她还当这孔雀妖有多大能耐呢,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半个时辰后,一只白眉鼠叩开了窗,口吐人言道:虎妖已归 祸鼠正坐在边上看撼竹抽泣,面色骤然一变,颔首道:我知道了 她朝撼竹看了一眼,道:我要出趟门,你就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 撼竹料想此事与渚幽有关,颔首道:你且放心 祸鼠随即将白眉提起,放在了肩上,匆匆忙忙赶至那被冻成了冰的屋舍下。 那冰川周遭依旧见不到什么妖,一众妖魔自觉避开百尺,生怕被朱凰瞧见。 被冻得素白一片的飞檐上,渚幽见那祸鼠神色匆匆走来,问道:回来了? 祸鼠颔首,侧头盯那白眉鼠在她耳边吱吱不停,仰头又道:刚进宅子 飞檐上,那身着墨黑绸裙,披着缠枝纹纱衣的朱凰一跃而下,提起祸鼠的肩便道:走! 祸鼠本想说方才魔气蚀骨一事,再及那孔雀妖也醒了。 可她尚未开口,竟冷不丁被提至半空,一颗心堵在了嗓子眼处,堵得她连气都喘不顺了。 那宅门大开着,虎妖将主屋和侧房皆找了个遍,心急火燎的,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渚幽松开祸鼠,只一瞬便从屋外移至院内,将虎妖的脖颈握了个正着。 虎妖浑身一僵,本想反抗,没想到被这威压一慑,浑身哆嗦得不成样子,瞪直了眼连话都说不出。 让我看看,你究竟听命于谁。渚幽潜入他的识海之中,将这寥寥几缕灵丝一览而尽。 没想到,与观商有关的灵丝尽数消失,这虎妖好似是睡了两百年一般,才刚刚醒来,而这两百年间的灵丝全数缺失。 在此前,他刚将这宅子建好,还同其妻道:待猎上几只灵兽,就有钱将这屋宅布置一番了。 灵丝被拔去了? 不,不是。 渚幽神色凛凛,在他的灵台内发现了被夺舍的痕迹,原来这虎妖先前是被夺舍的。她骤然松开了手,冷眼看着虎妖跌落在地。 祸鼠也被这威压给震得近乎直不起腰,半晌才憋出点儿声音道:大人,如何? 他先前被夺舍了。渚幽轻嗤了一声,将威压收敛了回去。 虎妖大喘着气,愕然道:你、你然而那威压带来的恐惧未散,他牙齿哆嗦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点儿声音,甚是惶恐地问:我为何会被夺舍,是、是谁所为? 渚幽低头看了他许久,忽抬手朝那井指去,说道:你方才在寻你的妻儿?他们在井里。 第97章 虎妖不顾身上疼痛, 猝然站起身,朝那口井奔了过去,他探头朝井里看, 却什么也看不见。 渚幽面上并无一分怜悯, 只一挥手,那站在井边的虎妖便跌了下去, 却未听见重重跌至井底的声音, 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 是灵力 大人祸鼠怵怵朝井边看去,心如擂鼓般,哪料到渚幽会忽然出手助了虎妖一把。 这不会是要毁尸灭迹吧? 井里传出虎妖的闷哼声, 他仓皇爬起身,察觉头顶上似落下了一抹光, 仰头时便瞧见一簇火如烟缕般慢腾腾降下, 那火光绯红,比丹朱还要艳。 明明只是小小一簇火,却将整个井从井口至顶底都照亮了,其中还裹挟着浩瀚灵力。 那灵力炙炎,叫人不敢侵吞,那炎意沾到身上时, 定要被烧成炭。 虎妖被硌了个正着,也不知底下那硬物是什么,他心陡然一跳,气息骤滞, 跪在地上用手刨着身下的泥土。 气息猝然凌乱, 他后背遍生寒意, 冷不丁看见了土里露出来的一截骨。 那骨头白森森的, 像是一截手臂。 虎妖浑身一僵, 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十指颤个不停,久久刨不下去。 井口上传来渚幽的声音,渚幽将手搭在了井沿上,语调平平地问:看清楚了吗。 虎妖未应声,双目已经通红一片。 早看晚看,还不是要看。渚幽垂眼俯视,只堪堪能看见虎妖的颅顶,她又道:我予你凤凰火,不是让你顾影自怜的。 虎妖闻声浑身一僵,凤凰火?他顿时连头也不敢抬,难怪方才那威压镇得他连腰都直不起,原来竟是朱凰。 他双目本就悲红一片,心中忽涌上一个古怪的想法,埋在心底的愤懑一拥而上,将他方才的困惑茫然掩了个遍。 渚幽轻嗤了一声,你不必埋怨我,我也不过偶然发现井里埋了骨,你的妻儿并不是我杀的,你也不是被我夺舍的。 虎妖肩背俱颤,紧咬的牙关也哆嗦个不停,悬在半空的手还是垂了下去,将埋在沙里的白骨刨了出来。 一大一小,俱在里面。 虎妖扬声恸哭,却不敢伸手去抱住那两具白骨,生怕将这骨头给搂碎了。 那哭喊声从井里传出,回响时似百转千回。 祸鼠站在边上,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这样的生死离别她已见过不下千回,可依旧是很难看淡。 她琢磨起渚幽神色,而后收敛眸光道:大人,这虎妖 这虎妖已经无用。渚幽面色疲乏,似是累了。 啊祸鼠怔了一瞬,又小心翼翼道:那是要? 你还想杀他灭口不成?渚幽回头睨她,这虎妖什么都不知,是有人借了他的躯壳行事。 祸鼠垂下头,心惊胆战道:那就任他如此? 他命火将熄。渚幽从井边离开,未再多看井底那虎妖一眼。 祸鼠怵怵跟上,心下陡然一惊,没想到这朱凰竟还能看到寻常小妖的命火,她连忙道:大人,你看我这命火 渚幽回头看她,轻哂道:将死之人命火微弱,妖亦是如此,你的命应当还长。 祸鼠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便笑不出来了,她觉察到井底那虎妖的气息忽地弱了下去,好似当真要死了。 他自绝了渚幽未顿足,径直走出了这宅子。 井底的虎妖当真死了,因他发觉,妻儿皆是被他杀,此举虽非他意。 观商依旧未曾露面,渚幽出了宅门,将那块染了古魔血的帕子从芥子里取了出来,捻出了一缕仍未消散的气息,施下了搜魂术。 只可惜即便这术法能追寻到观商的气息,她也未必能将这魔逮住,毕竟在上禧城里来去自如的是观商,而不是她。 无渊的边境究竟能抵到何处,她依旧无从得知,想来先前她所能瞧见的,大抵只是其中一隅,这观商的去向到底还是太难琢磨了。 待走远后,祸鼠才想起方才未来得及说的事,连忙道:大人,方才我回见香轩时,见一狐妖略有古怪,正想将她擒住的时候,她忽地冒出魔气,随后周身躯壳化作了黄土。 我已知晓渚幽淡声道。 可是那位现身了?祸鼠怵怵问。 渚幽摇头,并非是他,不过是他手下的魔,他们想从你口中套话,幸而你还算机灵。 祸鼠嫣然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金步摇。 那狐妖被慑了神志,又被魔气蚀成了尘土,那魔随即借无渊遁逃。 渚幽慢声说,可惜他走得太快,我的灵力未能将其拦下。 祸鼠琢磨了一阵,那为何不能效仿此法追上前去? 渚幽顿足睨她,追一次便要折去一条命,你的见香轩有多少命能折? 祸鼠一时无言。 一条命便是一业障,我已替观商背负万千,当真背不动了。渚幽轻呵了一声,他如今倒是逍遥自在。 祸鼠缩了缩脖子,心道她身上业障也不少,但离万千差得还有十万八千里。 她眼眸一转,又道:上回您要我带回见香轩的那小孔雀已经醒了。 哭了么渚幽揶揄道。 祸鼠一愣,是哭了,看模样有点儿惨,只是不知大人为何要我捎去一封无字的信? 看来哭得还不够惨。渚幽目露失望。 祸鼠更是不解,心道该哭成什么样才叫惨。 翌日,上禧城抵至妖界,好似飞石一般,直截撞破了妖族的禁制,五色彩光迸溅,那禁制顷刻间倒塌。 在禁制倾塌的那一瞬,天穹上似映满了霞光,连带着这一片绿原也地动不已。 这浮在半空的孤屿斜斜闯入,顿在了百丈高空,好似天外来客。 妖界里众妖惊愕不已,皆朝那远到看不清全貌的上禧城望去,而上禧城中的一众妖魔,也在俯身朝下看着。 只见天边那裂纹陡然合拢,好似被天女缝合,一针一线,将那破损的屏障给修补齐全了。 然而将此屏障填补的并非什么天女,而是那朱凰。 那周身艳红如血的朱凰振翅啼唳,衔起一枚翎羽,覆在了禁制之上,翎羽融入禁制中,骤见红光流转,宛若天边映了霞色。 未待众妖看清,那红光已然隐下。 可他们皆看得清楚,那振翅啼唳的分明是朱凰,这凰鸟背负四翼,尾羽轻盈绵长,羽梢上沾着一簇簇烧得正艳的凤凰火。 绿原上的一众妖只看了一会便觉双目刺痛,不得不收回了眸光,在低头时,余光堪堪瞧见那朱凰俯奔而下,快如风回电激。 上禧城中,祸鼠紧张地盯着城下种种,虽她也是妖,可她这数百年皆是居在上禧城,如今一到妖界,竟有种误闯他人领地的不安。 她回了见香轩,不顾一众妖如何问,皆是一声不吭,待进了撼竹那屋后,才问道:你那主子怕是要去见妖王。 撼竹自来了这见香轩后,便连屋门也没有出过,哪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她愣了一瞬,问道:尊主寻妖王作甚?祸鼠长叹了一声,我还盼着你能透露点儿什么呢。 她如今是越来越拿捏不准了,这朱凰究竟是不是要同魔主联手,这联手不像联手,敌对也不像敌对,怪异至极。 撼竹心觉汗颜,若非她被慑了心志,在外耽搁了太久,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枕头底下又把那封空白的信取了出来,沉默着将信笺打开,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 祸鼠「哎哟」了一声,说道:那信上不是一个字都没有么,你看它有什么用。 撼竹低声道:我再看看 你看你看祸鼠啧了一声,焦灼地碰了碰发上的步摇,一边道:我还不信你能看出朵花来。 撼竹将掌心覆于其上,也不知是不是因渚幽下在这信笺上的术法太过高明,她竟觅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她紧皱着眉头,又道:先前尊主令你将信带给我时,除了任我哭外,还说了什么来着。 任你折腾,这信爱看看,爱撕撕。祸鼠话音一顿,眼眸机灵一转,顿时朝坐在床上的孔雀妖看去,双眸放光般道:若不,你将这信撕了。 撼竹正有此意,在犹豫了一瞬后,还是将这信笺撕成了四半。 然而这被撕毁的信笺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异样。 这祸鼠疑惑道:莫非撕得还不够碎? 于是撼竹狠下心,将这四片纸撕了个粉碎,已是碎到不能更碎了。 此时,那堪比齑粉的碎纸上忽然腾出了一缕灵力,如利箭便倏然钻进撼竹的眉心。 撼竹浑身一僵,像是被定住一般,连动也未动上一动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3) 祸鼠见状连忙走到她身旁,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然而撼竹这眼珠子转也未转。 完了,当真傻了。祸鼠捶胸道。 那缕灵力钻入了撼竹的识海,在其中化出了形态。 撼竹陡然睁眼,却发觉周遭漆黑一片,身下那一丛丛莹白的草在晃动着,她伸手去抚,却碰了个空,才发觉她是在自己的识海之中,而这些莹白的草,分明是灵丝。 只见那银发黑裳的朱凰站在她面前,平静道:想来你已经知晓,我已复苏灵相,如今却是非神非魔,不受三界约束。 她忽地一顿,又道:但这并非是我要你记在心的,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你可得听好。 过了一刻,祸鼠正着急要不将这孔雀妖拍晕算了,却见那木讷的双目忽地一眨,俨然是有了神。 她松了一口气,又抬手在撼竹面前晃了晃,冷不丁被攥住了手腕。 醒了?祸鼠当真是操着一颗当妈的心,她活了这么久,还未这么紧张过谁。 若不是因为这孔雀是大人的侍女,她定连管也不想管。 撼竹抓着她的手,问道:我得去一趟凡间。 去凡间做什么。祸鼠心急口快,问出口后登时闭紧了嘴,料想这兴许是朱凰的吩咐,又改口道:那便去,需要什么尽管同我说。 你和我一起。撼竹道。 祸鼠本是想推托的,可想了想自己命还长,踟蹰了片刻才道:成,何时动身? 现在撼竹匆忙下了床,低声道:尊主要去找妖王,一时半刻脱不了身,我们先去凡间做件事,此事不能声张,我们得悄悄走。 悄悄?那行,你跟我走,我有密道。祸鼠想了想说。 在哪?撼竹连忙问。 祸鼠往床底下一指,这四处皆是鼠洞。 撼竹沉默了好一阵。 渚幽说是去见妖王,便当真是要去见妖王的,只不过她见妖王的方式太过张扬了些。 妖王的殿宇巍峨高耸,在数丈高的险峰之上,数座险峰连城一片,这金碧辉煌的殿宇也蜿蜒向远。 险峰下是湍急流水,水面上波光粼粼,好似洒了遍江的金沙。 朱凰从泛金的江面上掠过,沾火的尾羽轻扫江面,火光未黯,江面却似是被烧红了大片,血光如洒。 只见那四翼朱凰从树梢上一掠而过,朝那连片的殿宇飞去,宛若巡视一般,竟在上方盘绕了一圈。 宫殿里,一众妖侍纷纷抬头,惊愕地看向这艳丽夺目的朱凰,方看一眼,便觉双目火辣,明明眼睛已受不得,可心神好似被捕获了一般,恨不得再看上一眼。 这朱凰啼唳时,威压如浪潮般倾泻而出,一众妖双腿一颤,竟被迫跪了下去。 妖王坐在大殿之中,头发黯如枯槁,面色也苍白至极,比之长应稚儿模样时,竟更像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的。 她听见这朱凰啼唳的声音,陡然闷咳了一声,口中吐出鲜血。 站在边上的侍女连忙递给她一番素白的帕子,忍着这朱凰所带来的压迫,忧心忡忡道:王上,九天朱凰为何来此? 不,这位可不是自九天而来的。月隐气息奄奄道。 侍女愣了一瞬,疑惑道:王上怎知?可除却九天,还能从哪儿找到朱凰? 魔域月隐将细瘦的手臂抬了起来,道:扶我起来 那侍女连忙将她扶起,惴惴不安道:可魔域中那位不是 百年前魔域那一场纷争不算浩大,她活得好好的,那镇魔塔未能困住她。月隐面色苍白地开口。 侍女不大清楚百年前魔域里的那一场战事,轻声道:莫非她是要来投靠妖界了? 她何须投靠谁。月隐双腿发颤,已近乎要撑不住,妖界虽避世许久,但不至于连外边发生的种种也不知晓,你可知上禧城是被谁劈出去的? 是她?侍女颤声道。 她如今的境界大抵已经入极,九天也不能耐她如何。 月隐往前走了一步,额上已遍布冷汗,她紧咬牙关,好似连动上一动都吃力无比。 王上,您的腿!侍女心疼到险些就要流出泪。 月隐摇头,又道:无妨,此时不站起身,一会仍是要站的。 只见殿门外轰隆作响,山崩地陷一般。 好在那侍女扶得稳,否则这连站都站不稳的妖王定会跌倒在地。 殿门外烟尘滚滚,只见飞烟陡然散尽,那艳红的四翼陡然一收,那周身染火的凰鸟蓦地变作人身。 渚幽缓缓步近那八尺高的殿门,只见伫立在两段的妖兽石像忽地一动,竟齐齐朝她躬身。 她顿足在殿门前,远远朝里边那由侍女扶着的妖王看去。 侍女猛地垂下眼,双目如受针扎。 月隐躬身道:不知大人造访,疏于远迎。 渚幽还是头一回来妖界,早些时候听闻妖王时日无多,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这妖的修为已至瓶颈,境界久抑原地,若半载内仍不能突破,便到了该泯灭的时候。 她双眸一弯,下颌微微抬着,一双眼看似无辜,却语出惊人。 魔主三魂归一,妖界可要同道? 月隐倏然抬眼,眸光震颤。 渚幽缓步走进殿门,慢声道:我知妖界避世已久,但妖王你命数将尽,想来也在等一个突破的契机。 若与魔主为谋,九天也不过是你掌中物,届时天底下什么神物仙器不能为你所用? 她说得慢悠悠的,活像是当时慑了撼竹心志的魔,虽称不上一模一样,但已学得有八成像。 月隐气息骤急,猛咳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硬生生咳到通红,难以置信道:他三魂已然归一? 渚幽气定神闲地看她。 月隐忍耐着双目不适,缓缓抬起一双灰白的眼朝朱凰看去,问道:那大人可也与魔主为谋? 渚幽轻哂,好似不以为意般,自然,否则我又何须在魔域待上两百年,又替他攒齐三魂,还寻回躯壳。 月隐沉默了许久,她早听闻凰女堕魔后为魔域奔波,却未想到魔族三魂竟还是她攒齐的。 她胸膛起伏不已,眸光闪躲,可妖界已避世许久,我万不该将此界拉入泥沼。 你怎知这就是泥沼?渚幽微微眯起眼。 月隐又咳了两声,九天之所以能是九天,万不是他人能轻易染指的。 那你是宁死也不愿与魔主同道?渚幽一顿,又道:可你怎知你死后,此界不会被拖入其中呢。 月隐瞳仁骤缩,泛白的眼眸战栗了一瞬,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道:不知魔主现在何处? 待你想好,他定会来见你。渚幽慢声道。 莫非他在上禧城中?月隐皱眉。 渚幽未应声。 月隐朝殿门外望去,然而在此处根本瞧不见上禧城。 渚幽唇角一扬,借你妖界一隅安置上禧城,不日我再来问候。 月隐刚要开口,只见那朱凰墨黑的绸裙一动,殿门前便没了人影。 她捂住心口,咳了好一阵,半晌才挤出话音道:扶我去坐 那侍女忧心至极,一步步将她扶了过去,低声问道:王上可要允下? 月隐摇头,我再想想 凡间桃红柳绿,韶光正好。 从上禧城里出来的撼竹和祸鼠正赶往昌鸣城,逮到人便问乔木山庄在何处。 偏偏这一路上遇到的凡人皆不识路,连城都未进过几次,哪知道乔木山庄在哪里。 娘娘,你活了这么久,也不知这地方在哪?撼竹皱眉。 我不叫娘娘。祸鼠面露难色。 祸鼠撼竹改口道。 祸鼠叹了一声,我亦不叫祸鼠,我也是有名有姓的。只不过活得久了,原本的名字也被人忘了。 撼竹索性不问了,她看着祸鼠那唉声叹气的模样,似乎也不像是想说的样子。 两妖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兜转了大半天也未寻到城门,正想原地歇息的时候,忽听到背后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 幸好不指望你们。 撼竹倒吸一口气,回头便看见渚幽站在后边,一副对她们不忍直视的模样。 渚幽嗤了一声,又道:幸好你先前是被慑了神,否则半载过去也不知寻不寻得到上禧城。 撼竹窘迫低头,慢吞吞开口:尊主聪慧,是以更显属下笨如猪牛,属下自愧弗如。 祸鼠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抬眼时撞见渚幽微微颔首,心道原来大人喜欢听这样的话。 走渚幽见周遭无人,隐起身影凌身而起。 不过多时,那乔木山庄已映入眼底,虽算不上华贵,但在人间已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只见山庄正门大敞着,几个穿着短打的下人正持剑守在门前。 一位高挑纤细的女子站在门前,似是在问什么。 渚幽走近,听见持剑的下人道:五少爷出门多时。 那女子蓦地转身,神情淡漠疏离,额前金饰微微一动,正是长应。 第98章 门前那几个守门的下人哪见过这样标志的女子, 然而迎上她那冰冷的目光时,却生不出半点狎昵之心,就好似被人扼住喉咙一般, 莫名有些害怕。 长应侧身,目光在渚幽身上顿了一瞬, 又回头朝那站在她面前的打手勾了勾手, 那穿着短打一脸谨慎的下人愣了一瞬,好似拒绝不了,竟还真朝她倾了身。 随即, 一根温凉的手指抵上了他的眉心,他顿时不能动弹。 那人浑身僵硬,如同被点了穴,竟连气息也停滞了。 站在一边的另外几个打手见状大惊, 握在剑鞘上的手陡然一紧,整个人像极了一根绷紧的弦,生怕这女子忽然下杀手。 一人道:姑娘从何处来的,可需我等进去禀报一番,五少爷虽已出门,但不日便会归来。 禀报?长应收了手,那被她抵了额头的人深吸了一开口, 回魂般往后趔趄了两步。 那人幸而被两人架住, 否则定会摔倒在地。 不必,叨扰了。长应淡声道, 她并未多言,转身便走。 几个看门的仆从瑟瑟发抖, 总觉得这女子非同一般, 虽她身上连剑都未执, 可那凛冽的眸光却比剑刃还要寒凉。 长应朝渚幽走去,沉寂的眸光倏然一动。 撼竹头一回见到这龙还是在大漠上,自那一别,便至今日才得以见上一面。 她本就怕这龙怕得紧,如今见这龙迎面走来,双腿忍不住发颤。 祸鼠却是未见过长应的,那日在长应走后,她才被猫妖请出了见香轩,未能瞧见这九天神尊的神颜,她此时怔怔看着,回过神后才发觉双眼刺痛难受,她本想看看这女子是妖是魔。 可定睛一看,却发觉对方的真身并非她能瞧得出来的。 这哪是妖,更不可能是魔,这般能耐怕只能是九天神尊了。 祸鼠将撼竹的肩膀一捏,垂眸道:寻仇的? 撼竹摇头,她如今也料不准这位和自家尊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是寻仇,却胜似讨债。 然而长应忽地顿下了脚步,猛地回头朝守门那几个仆从盯了过去,眸光冷得似要从他们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那几人俱是一怔,他们在乔木山庄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偏偏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女子。 明明面色苍白,身子又极其单薄,就好似不经一折的竹刃,却偏偏神情冷厉非常,周身仿佛遍藏锋芒。 被长应一睨,几人纷纷回退了半步,面面相觑着,不知是不是该进门将此事禀报庄主,此女太过诡谲,似要对山庄不利,还问什么五少爷的去处,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 方才被抵住了额头的人,抬手在额上猛擦了几下,他嘴唇颤抖道:快、快进去禀报。 你被吓着了?另一人问道。 一个长得稍微瘦一些的转身就跑进了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揉着额头的人怵怵道:我方才被她一抵眉心,便周身不能动弹,好像被妖魔慑了心神一般。 一时间好似什么都忘了,在她收了手后,我才得以回神。 当真这么古怪?另一人目露胆怯。 长应明明走得闲适,看着距山庄大门还有十数尺,可偏偏在他们一眨眼之间,蓦地顿在了台阶上。 几人猛地眨起了眼,难以置信地又退了半步,唰一声抽出了手里长刀。 长应并非有意恐吓他们,她已是九天神尊,着实没必要这样吓几个凡人。 这几人手中的刀,她压根未放在眼里,抬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刀刃上,好似未用上什么力气,就将那刀撇开了。 守门的凡人冷汗直冒,瞳仁骤然一缩,这刀刃明明锋利非常,却未能在这女子的手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那一根素白的手指像是玉做的,哪有半点像凡人躯壳。 祸鼠和撼竹看愣了,不明白前一刻还在朝她们走来的长应,怎忽地又转过了身。 渚幽皱眉道:等等 只见长应蓦地从那几个凡人身边移步而过,那门内十尺的地方顿了下来。 她抬起手,墨黑的袖口堆至肘间,半截小臂白而细瘦。 她好似在风中捏住了什么东西,但指间分明空无一物。 长应捻住了一缕风,微微低头嗅了一下,随后面色凉极。 看来这乔逢生此趟出行未必是自己的主意,而是被引出去的,她似乎来晚了一步。 她垂下手,只是两指还轻捏在一块,好似捻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转身,又若无其事般的走了出去。 那几个守门的凡人浑身僵住,好似被无形的绳给拴住了,喉咙也如被扼紧,连声音也吐不出来。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4) 长应路经他们身侧时抬手一攥,几人昏昏欲睡般闭紧了双目,可身子连歪也未歪,仍能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渚幽直盯着长应垂在身侧手,待她走近时才问:如何? 乔逢生已出门多时。长应蓦地开口。 祸鼠和撼竹闻声俱是一愣,没想到这龙竟也知晓乔逢生,又看渚幽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隐约好似撞破了什么秘密,合着观商才是那被蒙在鼓里的,这两人早就暗度陈仓了吧。 渚幽哪料到长应会先她一步,又看这龙身影如常,竟不是分出一缕神识下凡,而是连躯壳都带过来了。她愣了一瞬,又问:他去哪了? 不知,这山庄守门的凡人对此事不甚了解,但观其神识,乔逢生已离庄五日。 长应淡声道,她瞧见渚幽那墨黑的发梢,虽心觉银发更衬她,但墨色也分外好看。 你手里捏着的是什么。渚幽垂眼道。 长应这才抬手,将捻在一起的两指举至她面前。 渚幽微微倾身,好似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她又往前倾了点儿,好似要将鼻尖抵到长应的手背上一般。 长应垂眸看她,气息蓦地一乱,手腕略微一颤,那素白的手背便蹭到了渚幽的上唇。 手腕并非无意抖了一下,她故意的。 她的手背滑如脂玉,但渚幽的唇更柔更软。 渚幽愕然抬眼,她见长应面色如常,然而自己的心却乱了半拍,不由得抿起了唇。 她眸光一躲,嗅到了那腐朽枯败的气味,是魔物留下的,愕然道:他们倒是快。 未免太快了,凡间定是有了魔门,才能解释得通。 长应将手臂一甩,紧捻在一块的两指随即松开,那被她擒住的一缕风顿时被卷走了。 山庄门口站着的几个仆从这才睁了眼,眼中俱是迷惘,垂头看向自己拔出鞘的剑,困惑道:我怎站着就睡着了。 许是太困了,站着也能睡着。另一人道。 不对劲啊,睡也就睡了,我这剑怎么还拔了? 几人连忙将剑归入剑鞘,左右看了一阵,一人道:小六跑哪儿去了,定是他捉弄了咱们。 这小子平日里挺懂事,私底下还会捉弄人呢。 可不是吗,不过我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未少干过这样的缺德事。 几人哈哈大笑,全忘了方才发生的种种。 那跑去禀报此事的小六,殊不知自己背上了好大一口锅。 远处,渚幽抿着唇,将舌尖暗暗抵上了上唇。 长应将手收回身侧,不动声色地看她。 渚幽连忙松了唇,可唇上水光无处藏匿,潋滟一片。她定了心神朝祸鼠看去,说道:山庄内总该有人知晓他去了何处,何不进去搜寻一番。 祸鼠一个激灵,顿时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上了。她笑了笑,为难道:可这山庄不小,庄里少说也有上百人。 去找渚幽那无辜的眼一转,看似无甚威慑力,可那漫出躯壳的威压却不容小觑。 祸鼠朝这位主看了看,又朝那神尊瞧了瞧,连连点头道:这就去她不去谁去。 只见这穿着华服的祸鼠忽地缩成一团,变成了只通体雪白,耳朵还又长又尖的老鼠,她用双足站立,身一伏便潜入地下,转瞬就没了影。 撼竹看呆了,又见自家尊主正有意无意地看向那龙,似是有话要说,却碍于有旁人在而不方便开口一般。 她心里打鼓,过了一阵憋出点儿声道:我去周遭探探路。 嗯渚幽颔首。 撼竹如释重负,连忙凌身而起,化作烟缕附着在这迎面而过的风上,被这风一裹,便随其朝远处旋了出去,溜得飞快。 那乔木山庄外,渚幽和长应面面相觑,渚幽瞪了她一阵,问道:我以为你会在九天上好好待着。 你不是到妖界去了么。长应面上无甚表情,只说话时略微透露出一丝困惑。 渚幽睨她,反问:不是要将九天整顿一番么,这就下凡了?你这神尊当得是不是太轻松了些。 此时不适合大动干戈。长应皱起眉,一副被冤枉的模样。 渚幽眸光一敛,朝那乔木山庄的牌匾望了过去,我确实去了妖界,还见了妖王月隐,你可知我对她说了什么? 长应沉默不言。 若我未猜错,那妖王大抵只能活半载了,她已许久不能突破,如此下去只有泯灭这么一个下场。 渚幽慢腾腾开口,我令她投靠观商,但她还算识时务,未立刻答应。 你想借妖界投诚引观商现身,观商不是这么容易受骗的。长应淡声道。 渚幽轻笑一声,月隐也不是那么容易答应的,否则妖界又怎会避世这般久。 她有她的考量,可我不信她当真不怕死,她分明还是想活的。 你何必将她拉入如此境地。长应道。 渚幽眼眸一抬,盯着这神情淡薄的龙道:即便我不开这个口,观商迟早会找上她,她如今灵台虚弱,神志虚亏,轻易便会被魔物哄骗。 既然如此,何不由我亲自开这个口,也好让她有空闲考虑清楚。 你倒是体贴。长应忽又改口。 你方才不是明里暗里地指责我不够体贴么。渚幽微微眯起眼。 长应抿起唇,半晌才嘴拙般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渚幽听她干巴巴否认,轻哂了一下,说起来,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 长应听她这么说,忽地想起了她从丹穴山里掘出来的那一刻梧桐木,转而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 渚幽还真想不到这龙给她备了什么,不过她干脆利落的将芥子里那满满一箱金银玉石拿了出来,那木箱沉沉落地,哐当一声,光听这声响便知里边的东西分量不轻。 这是什么?长应皱眉。 渚幽下颌微抬,示意她自个儿打开。 长应手指一勾,扣在箱上的长锁便自行脱落,箱盖也被一缕灵力卷了起来。 木箱打开的那一瞬,里边的物什闪闪发光着,被天上洒落的玄晖一照,闪耀到仿佛千百盏明灯皆叠在了一晃儿,晃得渚幽微微眯起眼。 玉石是上好的玉石,琉璃也是顶好的琉璃,就连金银也全是足锭的,圆润且好看。 这一箱金银玉石好似从龙宫里掘出来的,寻常凡人,恐怕活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的钱财。 长应先前也在魔域的大殿里住过一段时日,着实清楚这朱凰过日子是怎样的抠搜。 在看清楚这一箱子物什后,她竟好一阵没能说出话来,总觉得自己似是看错了。 哪来的?半晌,她才沉着声问。 祸鼠搬来的,我借花献龙了,不喜欢?渚幽眉梢一抬,未在长应脸上看出高兴的意思,心道这龙不是七魄齐了么,怎么总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好像不知喜一般。 长应扯平的嘴角略微扬起了点儿弧度,眼里虽寻不到意思喜意,却一板一眼回答:喜欢 渚幽下颌一抬,我料你应当喜欢,哪会有龙不喜欢这些俗物。 长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总不好直接说她不喜欢俗物,要真问她喜欢什么,或许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一个名字来。 她默不作声地将芥子取出,好将这沉甸甸一箱宝物给放起来。 你给我备了什么?渚幽问道。 长应那冷淡的双目蓦地一抬,未将东西取出,反倒撘上了渚幽的手腕,我带你去看。 渚幽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结果,只见那撘在她腕口上的五指倏然一紧,她便被拉了芥子里。 那芥子,还是她当时予长应的。 这雪地冰天她已见过数回,只要站在这天地之中,她只消看上一眼便能认出来。 大雪弥漫,不论芥子外是春夏,还是孟秋,里边皆是冰冷一片。 这神化山的一隅好似孤立于世外,不论何时俱是皑皑白白,天穹上阴暗一片,入目是灰沉沉的浓云,寻不见日光。 然而此时这一隅却不尽是白,冰雪中竟硬生生被掘出了一个湖,那湖里盛的是闪烁着微光的醴泉,而醴泉之中又竖立着一棵苍劲葱茏的树。 是梧桐 渚幽看愣了,她已多久未见过梧桐了。 这梧桐荫翳蔽日,长得极好,本在这冰天雪地中是不能存活的,却偏偏生得分外苍翠,像是根茎被灵力护得极好。 长应未说话,慢吞吞松开了握在渚幽腕子上的五指,一双眼陡然化作了金色。 渚幽朝那梧桐走去,好似见到了旧友一般,心绪滂湃翻腾,忍不住凌身而起,立在了横出的树干上。 她抚着这树,又仰头朝上看去,好似想透过这稠密茂盛的树叶寻见一线光。 然而这一隅长年累月俱是阴沉沉一片,又是被置于芥子之中,哪能瞧见什么日光。 她垂下眼,慢腾腾坐了下来,两条腿悬着,久久才晃悠了一下。 兴许是忘了撤去发上的术法,一头及腰的发仍是如黑绸般,像极了三千年前。 渚幽垂眼一笑,这才朝长应勾了勾手指,问道:你如何弄来的。 长应踏风而起,同她一般坐了下来,面色沉寂如水,我向云铄讨的。 如何讨?渚幽心道,这龙总不会说是替她取的。 长应侧头看她,我道,玄龙也想试试栖在梧桐上是何种感觉。 渚幽回过神后还细细品了一品,轻嗤了一声说:你还会开玩笑了? 你教的长应金目一抬。 渚幽按在树皮上的手略微一收,总觉得这龙说话越来越不对劲,这是她教的么。 虽说长应刚破壳时,她是有意无意地教了些什么,可后来这龙复苏了灵相,总不该还受她影响。 她唇一抿,思及这龙无比好学的模样,窘迫道:我可未曾教过你这些无用的东西。 能用上就不算无用。长应说得极其认真。 渚幽略微眯起眼,不知这龙平静冷淡的面色下,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她沉默了一阵,问道:云铄还说了什么。 长应摇头,他只知枷锁一事,除此之外,华凌君未来得及透露其他。 这华凌君走得可当真巧,就跟掐着日子躲我们一般。渚幽慢腾腾开口。 长应颔首,她料到下凡寻华凌君这一世会遇上阻挠,不曾想竟是华凌君自己走的。 若是山庄内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当真是大海捞针了。渚幽淡声道。 长应眉头紧皱,他此世不过十来岁,想来不会走太远。 你到底想如何令他想起尚在九天时的种种,莫非要将他逮入往生池? 渚幽眸色一凛,他如今是凡人身躯,就这么上九天是要折寿的。 不必将他擒上九天,我会寻个法子。长应垂眼看向树下那湖,心道原来坐在梧桐上是这种感觉。 若化作真身呢,那不得将这整株梧桐都盘起来了。 渚幽沉默了片刻,总觉得身侧这龙太冲动了些,你不该就这么离了九天。 我余有一缕神识在天,九天和上禧城皆在我眼皮之下,无需担忧。长应淡然道。 你也不怕心力交瘁。渚幽似在揶揄,声音却裹挟了几分寒意。 不怕长应神色淡然,好似在说一句无足轻重的话,我与天同寿。 渚幽怔了一瞬,她们复苏灵相后虽重新入极,可若是受界外天道所扰,仍是会魂飞魄散。 长生不死,顺应天命。长应定定看她,这不是你为我取的名字么。 渚幽陡然回神,敛眸低笑。 是了,她们先前无名无姓,此生重回浊世,才未像数千年前那般,只有个诸如「杀神」的名头。 长应从树上一跃而下,触及那湖面时,漾出了数圈涟漪。 她站在岸边的冰雪上朝那株梧桐望去,意有所指地说:这数根扎得似乎还挺牢固。 渚幽不以为意,心道丹穴山的梧桐自然扎得牢,否则如何承得住凤凰,若如凡间的树木一样,被折腾几下就给折了。 长应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树,好似心事重重般。 该出去了渚幽琢磨着祸鼠也该从山庄里出来了。 长应垂在身侧的双手一拢,眼前如披墨布,再眨眼时已是在山庄之外。 足下的泥地似有什么东西在钻动,那泥屑一番,一只通体雪白的祸鼠钻了出来,陡然化作人身,双眼恭恭敬敬地低垂着说:大人,我已将山庄寻遍。 第99章 祸鼠小心翼翼抬头, 琢磨着渚幽的神色,又道:这山庄里三百余人,无一人知晓那乔逢生去了何处。 撼竹心里直打鼓地走了回来, 一回来便听见这祸鼠的话,愣了一瞬道:无人知晓? 我没那个能耐去看他们识海,只使了些小术法令他们将乔逢生所在道出,然而无一人能说得出来,着实古怪。祸鼠道。 渚幽轻哂,望向了长应垂在身侧手,无甚奇怪,他兴许是忽然起意就走了,原该是不想走的。 而这个「起意」, 自然是因那忽然到了乔木山庄的魔。 长应捻了捻手指,指间那缕风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渚幽眸光一黯,他阳寿还长,若当真有人要令他早死,也该遵照命簿上的死法,你可知晓他是怎么死的? 长应自然记得,那时在观穹阁时,司命将命簿里的字招了出来, 一个个人脸那么大的字熠熠发光地挂在天穹上,想看错都难。 他她略一蹙眉,亡于山崩 山崩渚幽蹲身而下,将掌心悬在泥地上, 一缕灵力自她手掌飘逸而出, 倏然钻入地底, 没掀起半点尘沙。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5) 长应垂眼朝下望, 好似能透过这泥地看见那钻了数寸深的灵力,眸光缓缓朝远处移去。 祸鼠动也不敢动,唯恐惊扰了那一缕单薄如烟的灵力。 半晌,渚幽站起身,摇头道:这七日内,方圆百里无一处发生地动,应当不会平白无故就山崩了。 长应沉思了片刻,墨黑的双目陡然变作竖瞳,你等先行,我去寻个土地庙。 渚幽会意,微微颔首。 然而长应未立即走,而是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好似要将双目化作深渊,将她卷至里边。 确实有好一段时日未见了,先前见的都是神识化身,今日才得以见着这实实在在的躯壳。 渚幽好似能透过长应那双金眸,看见她深埋在眼底的不舍,那种种杂乱的思绪好似汪洋大海,要将她淹没在其中。 她猛地垂下眼,说道:不是要去找土地庙么,你的腿是生我身上了么,还得看我的脸色行事? 长应摇头,蓦地转过身,去去就回 撼竹撞见这龙的眸光,总觉得这龙当真比魔还要像魔,百年前如此,现下还是如此。 只见这墨发黑裳的龙倏然化作青烟凌天而上,这袅袅青烟蜿蜒远逝,形似飞龙。 待这龙走了,闷不做声的撼竹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尊主,我们现下去何处? 渚幽朝祸鼠看去,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你可有问出,这乔逢生平日里同谁玩得好些。 这城中有一户姓苏的,似乎常邀这山庄的五少爷一同游玩。 祸鼠一顿,又道:不过这姓苏的已许久未来过山庄了。 许久?渚幽意味深长道。 祸鼠不解,连守门的打手也好几日未见过这苏少爷了。 渚幽轻笑了一声,去苏府看看,但未必能找到什么线索,说来这凡间的少年郎如乔逢生这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许是悄悄去见意中人也说不定。 撼竹轻咳了一声,总觉得这两百年白活了,凡人娶妻生子的时候,她连人形还不会化。 祸鼠朝天上望了一眼,我们就这么走了,那位若是回来 她不会寻不着我。渚幽转身便走。 撼竹听得心里不对味,小声嘀咕道:她还在你身上拴绳不成? 这话说得再小声也被渚幽听见了,渚幽心道,倒也不是没有拴过。 当初那细红的朱绦可不就紧紧系在她的腕口上么,只不过那细绳后来圈到长应的踝骨上了。 那日在见香轩中时,若不是长应屈膝,曳地的裙摆往上缩了一截。 否则她还未注意那系在长应脚踝上的朱绦,原本长长一根编绳在她踝骨上绕了好几圈,就差没编出一朵花来。 皮是白的,朱绦是艳的,就好似一簇凤凰火缠在其上。 祸鼠一听,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当真不是仇家么,还拴绳。 撼竹立刻用肩去撞了一下这多嘴婆娘,压低声音说:多话 祸鼠连忙将纸扇一展,把嘴给遮住了,好似这么一遮,她便不会说话了一样。 渚幽朝撼竹使了个眼色,沿着官道朝城中走去,慢声说:以她的能耐,找我到又有何难,头几次还是她将我找着的。 撼竹猝然低头,眸光一沉,心道是啊,有何难。她本是不想在意的,可总觉得先前那魔慑她心神时所说的话如针一般扎在她的心头,一下又一下。 走乏了?祸鼠见她不大对劲,又叨叨了一句:我先前已经背过你一回了,还未叫你还回来呢。 那我背你撼竹抹了抹眼梢,定下心神道。 祸鼠连忙摆手: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怕你将我这身子骨摔坏了。 凡间处处皆有值仙,而土地居多,庙里常有香火,受凡人供奉。 长应寻到了山上,嗅着香火味找到了一个庙宇,只一踏足,周遭鸟雀皆振翅而起,俱是被她身上的威压吓着了。 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从地底山探出身来,观这神女境界可怖,身上龙气如水雾般氤氲着。 顿时知晓这便是九天上的那一位,恭敬拱手道:神尊 长应淡淡睨他,问道:近段时日可有地动发生? 土地模样长得虽不俊俏,但看着是个踏实可靠的,他手掌一翻,掌心上顿时出现了本古旧的册子。 在翻开数页后,他捏着书角的手一顿,说道:回禀神尊,三年后戊子月,将有地动。 三年后?长应眉心一皱,若仅是山崩,未见地动呢。 土地又翻动手中册子,说道:前日便有,但未记录在簿,并非凡间既定之劫,是凡人无意招来。 我手中这万事簿,是从观穹阁来的,经由司命之手,俱是由其亲自卜算得出。 前日?长应蓦地抬眼,一双黑眸陡然化作金色。 土地低着头,看着手中那薄册,缓声道:前日亥时,虎啸岭上忽有山崩,是涝灾所致,究其根源,小仙斗胆猜想,是因凡间君王气数将尽,他孽障缠身,王朝将倾,比既定的时日早了不少。 长应眸光黯黯,本无意将这凡间的君王放在心上,但心觉古怪,这君王的命数为何偏偏在此时发生了变化。 往后几日可还有山崩?她寒声问道。 此月内,小仙辖地中并不见其他山崩。土地稳声道。 长应颔首,又问:不知这虎啸岭怎么去。 土地立即从袖口里取出了一幅绘在兽皮上的舆图,神尊且看 长应将那舆图接了过来,很快便在上边找到了虎啸岭所在。 她将舆图折好放入芥子中,随后手一抬,一炷半人高的香陡然出现的手中,如剑一般被她甩入了庙前的香炉里,那香上青烟腾起,盘曲蜿蜒的模样好似白龙。 土地见状双膝及地,缓缓伏下了身,多谢神尊赐香。这福德怕是他百年都攒不来的。 长应蓦地离去,到了乔木山庄前,却发觉渚幽已带着那两只妖走远了。 渚幽未刻意隐藏气息,且还张扬得很,似是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朱凰来过此地。 她如今身份特殊,虽说看似与魔主为营,但谁也说不准。 更何况九天也未下令将她追回,故而这凡间值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守好本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长应皱着眉头,令神思回到九天,寻到了观穹阁上。 司命此时仍在卜算,得将百年后凡间的万事簿也给编出来,早些交到各地值仙手中。他正摇着铃,忽觉耳畔有风呼啸而过。 他猛地回头,却瞧不见人影,这几日又怪事频发,不免多想,呵斥一声道:何人装神弄鬼? 我一缕烟陡然化作人形,但却不是躯壳,只是个影子。 司命连忙颔首:神尊 华凌君的命灯,找出来了么。长应冷声问。 司命手臂一抬,掌中顿时出现了一盏灯,灯中明火燃得正旺,瞧不出本分孱弱。他道:神尊,命灯在此。 此灯的油纸已被烧成灰烬,小仙寻了许久才将其找了出来,所幸未被埋得太深。 长应颔首,看这命火未有熄灭的迹象,略微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且将他这命火盯好了,若命火弱下,立即传讯予我。 如何传?司命懵了,他还能找到神尊踪迹不成? 此话刚落,站在他面前的人影忽地一淡,转而凝成了一颗金珠悬在半空。 司命将华凌君的命火隐去,连忙伸出双手去接,冷不丁被这金珠冻了个正着,险些一个撒手就把这珠子抖了出去。 他不顾这金珠上散着的寒意,将其捂紧了,说道:听闻不动佛邀天帝前去,询问对付魔主事宜。 不动佛?长应面色寒凉,除他之外,还有谁。 四法王皆在。司命低声道。 看来他们已有主意。长应朝那命火又看了一眼,可惜,他们暂且逮不住观商,观商的后路可太多了。 司命瞳仁骤缩,若连九天也不能将其制服,那三界 有一些事,玄顷不便开口,待我寻到华凌君转世,便由我亲口道出。 长应神思一离,立在凡间的躯壳蓦地睁眼,她吹出了一缕龙息,龙息循着渚幽的气息追了过去,而她一个转身,往虎啸岭的方向去了。 苏府方向,祸鼠正想逮个凡人问问路,却见渚幽抬起手臂,将她给拦住了。 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背着箩筐路过,扎着两个辫子,身子骨瘦瘦弱弱的,竟是个小姑娘。 撼竹愣了一瞬,见渚幽转了转手腕,连忙将祸鼠的肩摁住了,带着她一同隐匿了神行。 那小姑娘本就走得慢,更别提背后还背着个装满了木头的箩筐,她双肩战战巍巍的,额头遍布密汗,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也没有吭。 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碎石子一步步往前走,冷不丁瞧见了一双墨色的绣鞋,那鞋上好像绣着的是凤纹,寻常人哪敢穿这样刺绣的鞋,更别提那针法有多巧妙了。 寻常家的姑娘,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学女工了,她自然也知晓些许。 她脚步一顿,蓦地抬起头,好似撞入仙境一般,怔怔地盯着眼前人移不开眼。 世人常说天上仙皎若秋月,大抵就是这样。 小姑娘看傻了眼,就像被迷了心一样,半晌竟退了一步,好似被惊动的羊羔。 渚幽垂眼看她,总觉得这丫头有几分像长应稚儿时的模样,只是长应那时已淡漠似冰,面上再寻不见半点别的神色,哪还能像这姑娘一般,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一副既惊讶又害怕的模样。 小姑娘没吭声,回头看四周无人,又怯怯抬了一下眼。 你可听说过苏府?渚幽问道。 小姑娘点点头,我娘亲在苏府中浣衣,我替厨房来拾些木材。 你一人来拾木材?渚幽皱眉。 小姑娘又点头,虽还有几分谨慎,倒也顺从乖巧。 你告诉我苏府在哪,我替你将这些东西带过去。渚幽垂眸道。 小姑娘将那箩筐的背带给扯紧了,慢腾腾摇了一下头。 我若说我是天上仙,你信不信。渚幽慢悠悠开口。 小姑娘没受惊,一旁藏匿身形的撼竹倒是瞪直了眼,怔怔地盯着她家尊主,好似忘了喘气。 祸鼠见状朝她肩上拍了一下,回神 撼竹眸光带颤地垂下眼,半晌没吭出声。 怎么了?祸鼠见她心不在焉,连忙问道。 撼竹摇头,好似蔫了一般,耳边回荡着渚幽方才说的话,总觉得眼鼻有些泛酸。 先前渚幽嫉仙神如仇,如今她竟能像是开玩笑般说自己是天上仙了,撼竹心觉不甘,好似自己当真被落在了原处一般。 尊主复苏了灵相,到底还是同先前不大一样了,是她自欺欺人。 小姑娘瞪着眼,怯怯问:当真是天上仙? 渚幽垂眼看她,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和长应有些像,可惜像的只有躯壳,无半点神韵。 若是长应稚儿之时,想来应当冷冷睨着将她拦下之人,还会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样,但无半点畏惧。 你信,我便是。渚幽唇角一抬,似笑非笑。 小姑娘这才松了捏在背带上的手,想了好一阵才将那箩筐放了下来,那、那我 你倒是告诉我,苏府该往哪走。渚幽抬眉。 小姑娘抬手朝远处一指,沿着这山路往前,待见第一个岔路,便往高处去,过了一个校场,便能看见城门,苏府就在城中。 她话音方落,余光忽斜见脚边的物什不见了,她猛地垂眼,哪还能看见什么箩筐,再一转动眼眸,那仙子一般的美人也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转身望了一圈,拔腿就沿着她方才所说的路径往城那边跑,她似乎当真看见神仙了。 渚幽一步百尺,身后跟着尚来不及撤去术法的撼竹和祸鼠。 两只妖着着急急地跟着她,生怕一眨眼就跟丢了。 撼竹虽觉得心里不甚舒坦,可万不会转身就跑,她可是、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家尊主的。 沿着那小姑娘所说的方向,果真见着了个岔路,一条道往高处,而另一则是向山下。 待朝高处掠过后,片刻便瞧见了一个无人的校场,过校场后,不过多时便能瞧见一面城墙。 城墙上未见士兵高立,那大敞的城门前也仅有四个兵在把守。 渚幽未走正门,轻易便穿过了十数尺高的城墙,一步便入了城。 这才是昌鸣城,那乔木山庄哪是在城中,分明是在城郊。 城里来往的人不少,多是商贾,想来正逢集日。 渚幽也匿了身形,径直从这些凡人身上穿过,在穿过之时,顺道读了他们的灵丝,轻易便知晓了苏府的方向。 绕过巷道,便见苏府大门。 这苏府当真气派,与乔木山庄可谓是不相上下,光这府邸便站了小半个城。 渚幽穿门而入,那守门的小厮只觉身侧有风刮过,却连人影也瞧不见。 撼竹和祸鼠紧随其后,却见渚幽未立即寻人,而是摸到了厨房那边。 厨房位置偏,附近还养了鸡鸭,不光气味不好闻,还脏得很。 撼竹心一紧,尊主,莫要进去了。 渚幽哪想沾一身腥臭,见状从芥子里将那箩筐取了出来,放在养了鸡鸭的栅栏外。 我倒是好心,竟还真替她将东西带过来了。渚幽揶揄道。 撼竹连忙开口:尊主大发慈悲,是这凡女走了运。 渚幽微微颔首,朝栅栏里边瞧了一眼便转过身,淡声道:去看看苏家公子在哪。 不过寻个凡人,于尊主而言不过吹灰。撼竹跟了上去。 你倒是清闲。渚幽冷不丁道。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6) 撼竹咽了一下,忙不迭开口:于尊主而言不过吹灰的,对我来说兴许得算吹木头 祸鼠跟了一路,对孔雀妖豁然起敬,当真是有点本事的。 否则又怎会被大人贴身带着,饶是她活了数百年,也没这夸人的本事。 渚幽正想穿过面前这墙的时候,忽觉长应去得久了一些,她刻意留下气息,就是盼这龙能快些跟过来。 可惜这龙就跟走丢了一般,总不能去趟土地庙就在那住下了。 她眸光一黯,心道难不成是被什么事绊了脚,还是说华凌君已经有消息了。 尊主?撼竹疑惑道。 渚幽回头,你们去寻这苏公子,我去找找长应。 撼竹眼一瞪,便见自家尊主没了影,心道这龙好心机,定是故意将她家尊主给勾走的。 第100章 这苏府才刚到, 渚幽就走了,好似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祸鼠错愕地立在原地, 仰头看了看天, 又朝撼竹看了一眼, 压低了声音问:你那主子和九天神尊什么关系,这九天神尊还会走丢不成? 撼竹没好气地说:没什么关系。 祸鼠目露精光, 总觉得这事儿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这朱凰是两边骗啊, 一会儿要拉拢魔主, 一会要去挨着九天。 你别胡思乱想,尊主既然如此,定是有自己的主意。 撼竹轻哼了一声, 从面前那堵墙前穿了过去,一边道:快些去找找那苏公子,莫让尊主等急了。 这也尊主,那也尊主,你不嫌累,我倒是听累了。祸鼠跟了过去, 弯下腰这也嗅嗅, 那儿也闻闻, 鼻子相当灵。 撼竹疑惑道:你又未见过那苏公子,你还能知道他身上什么味儿不成? 这苏公子受宠,日后是要当家的,自然什么好东西都会往他那儿送,闻见这八宝鸭的香味了么,跟着走总没错。祸鼠啧啧叹道。 撼竹本就不大沾这凡间的荤腥, 哪知道八宝鸭是什么味,嗅着倒是挺香,也不知用了什么料。 穿过拱门,绕过回廊,只见远处屋门紧闭着,两个侍女正站在门口小声说话,聊的是些胭脂香料,无甚稀奇的。 祸鼠又嗅了嗅,朝撼竹勾了勾手指,她比划了一下,随后半个身穿进了墙里。 撼竹大吃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屋子那一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佳肴,坐了不下二十人,一个个虽噙着笑,可神情却都不大轻松。 坐在主位上的应当就是那苏府的当家了,看着老当益壮,身边妻妾成群,只是他一侧的座位上倒是少了个人,也未摆碗筷。 撼竹环视一圈,将这在座的男子都看了个遍,光看也看不出来谁才是她们要找的苏公子,真想说话时,她忽见祸鼠将食指抵在了唇边。 祸鼠压低了声音道:莫急 主位上坐着的苏老爷动了筷,摇头道:问清还未有消息? 回老爷,问清前日倒是传信回来,说是去拜见了陈老先生。 但我今日去取布料的时候,却听陈老先生道,未见过问清。一妇人低声道。 苏老爷啪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气得脸面通红,胡闹,平日倒是乖巧,怎我一回来,竟还学会糊弄人了? 少爷兴许是有事耽搁了。方才的妇人又道。 祸鼠琢磨着这几人的神色,指着那说话的妇人说:一会跟着这凡女走,她兴许知道什么。 撼竹微微颔首,似是魂灵一般站在这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将饭吃完。 待那妇人一起身,祸鼠和撼竹便跟了上去,等进了屋,那妇人才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方才当真是动怒了,你没看言欢和世崇那刻意的模样,一个劲在老爷面前抹黑问清呢。 夫人莫急,少爷不是不知轻重的,这时候还未归来,兴许当真是有事耽搁了。侍女道。 问清先前说他要同那乔逢生去哪儿?妇人着急问道。 说是虎啸岭有一株灵芝,只是长得有些险,无人敢采摘,少爷想将那灵芝取了讨老爷欢心。 于是约上乔木山庄的乔少爷一块儿去了,那乔少爷武功高强,定不会出事的。侍女低着声说。 乔木山庄啊。妇人眉头紧皱着,听闻那乔少爷不大受宠。 但他武功高强是真的,生在乔木山庄,哪会学不到点儿本事呢。侍女轻着声说。 不成,还是得派个人去虎啸岭看看,我今日眼皮狂跳,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妇人着急道。 侍女连忙应声,又问:此事可要同老爷说,老爷向来疼爱少爷,定不会怪罪他。 妇人摇头,老爷向来不待见乔木山庄,若是让他知晓问清总同乔逢生一起玩乐,必定会气极。 侍女轻叹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 屋里,撼竹和祸鼠面面相觑,虽说知道这苏问清是去虎啸岭了,可虎啸岭该往哪儿走? 撼竹越发觉得那龙是有意的,说不定已经拐着她家尊主到虎啸岭去了,特地将她和祸鼠撇在这。 可不是么,那虎啸岭上入夜后漆黑一片,婆娑的树影似是鬼怪一般。 山下江流湍急,那江水泥黄乌黑,分明是山上的啥是泥土被卷进了江里,山上一众树歪歪扭扭的,有的已经别连根拔起,大片黄泥露了出来。 渚幽没想到长应没循着她留下的气息去找她,反倒留了些龙息给她引路。 她出了苏府时,还未回到那乔木山庄,便觉一股熟悉的气息缠了过来。 她定睛一看,只见从远处袅袅而来的龙息慢腾腾地缠上了她的尾指。 那龙息寒凉一片,将她的尾指缠得紧紧的,好似有神识一般,竟还将她的手牵了起来。 被这龙息一牵,她不得不跟着走,也不知这龙在耍什么花样。 没想到长应走得远,这龙息拽着她走了一路也未瞧见龙影。 反倒望见了奔腾的江水,沿岸被冲垮的屋舍,还有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暴雨来得急,山上洪流将沙石和树皆带了下去,把半山腰上的屋舍压垮了,山底的木屋也未能幸免。 这江水一涨,洪涝便来了,沿岸的房屋全被淹了个遍。 凡人当真脆弱,想来黑白无常该忙活一阵了。 那缠在她尾指上的龙息又带着她往前去,忽见一抹白影从她余光处闪了过去。 渚幽皱眉,连忙凌身追上,只见无常手上握着数尺长的锁链,其后正拽着一众鬼魂。 然而,无常却被一个人影拦了下来,那女子高挑纤细,齐腰的发是黑的,就连一身衣裙也是黑峻峻的,好似同这夜幕融为一体般。 女子收敛了威压,不想将一众魂灵给吓得连投生都不敢。 无常怔了一瞬,未见过竟有人敢阻挠鬼差的,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面前人侧过身,一双金目在黑暗中如荧光的宝玉,随后才觉察到那略有克制的威压徐徐漫开。 他陡然一顿,恭敬道:不知神尊来临。 这些凡人魂,可都是因洪涝才尽了阳寿的?长应淡声问道。 无常道:回禀神尊,皆是因洪涝亡故。 渚幽未走上前去,她并不想令这鬼差看到她,故而匿在树影中抱臂看着。 长应皱起眉,你在此地可有见到一名唤乔逢生的凡人? 无常道:小人只管死不管生,这一十五人中,无一人名叫乔逢生。 长应微微颔首,侧身让出了一条道来,淡声道:既然如此,便不阻你办事。 无常见状恭敬躬身,牵着这一众魂灵往冥府去了。 待这无常走后,长应那金目倏然一抬,朝树影处走了过去,对着那藏身在暗处的朱凰道:何时来的? 渚幽这才从暗处步出,将这龙上下打量了一眼,道:是你的龙息将我引到这的,你还问我何时来的? 她手一抬,示意长应好好瞧瞧这缠在她尾指上的龙息。 银白一缕,干干净净的,就跟烟一样。 长应将那龙息一捻,硬是将其扯开了,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想借这龙息为你指路,不知它怎自作主张缠上你了。 渚幽鄙夷地看她,看来这龙息还挺聪明。 长应面色不变地微微颔首。 渚幽将她打量,撼竹和那祸鼠未跟过来,也不知寻不寻得到这地方。 定能长应眸中波澜不惊。 我还以为你走丢了。渚幽慢声道。 不会长应寒凉的眸光一敛,抬步朝山上去,一边道:我从土地那拿了一幅舆图。 她将舆图取出,手臂一抬便递了出去,土地倒是透露,这虎啸山前日有过山崩,而华凌君此世也是因山崩死的,若有人想害他性命,又要瞒过鬼差,至少要令他死在山崩之中,还能当是司命算错了他的寿命。 难怪你将我引来此处。渚幽不想沾这山上的泥腥,每一步皆踏在风上,鞋底干干净净的,连一缕尘也未染上,绸裙也未曳着那的泥地。 长应分出神识,如地毯般朝整座山覆了过去,然而神识过去,却连一个生魂也未寻到,更别提找到乔逢生了。 渚幽腾身而起,朝远处望了过去,皱眉道:如若乔逢生历此山洪,应当未能走远。 长应微微颔首,得尽快找到他。 渚幽又缓缓落了回去,华凌君这一世与昌鸣城里苏府的公子交好,我去寻苏府时,路上偶遇一个小姑娘,模样有几分像你。 长应一顿,回头朝她看去,问道:如何像? 眉眼有些像。渚幽沉思了一会,但也仅是躯壳像了几分,没半点你的神韵。 长应还是头一回听渚幽说起自己的相貌,她对躯壳不怎么在意,他人所说的美丑于她看来无甚差别。 但渚幽不一样,她看渚幽便觉得好看,不论是三千年前,还是现今。 她那清冷的金目一抬,问道:我的神韵?怎么才算有我的神韵。 渚幽借着月色看她,这本就素白清冷的一张脸在月下更显疏离。 她用眸光勾画起长应的脸颊,轻哂了一声,说道:你如她那么大的时候,成日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好似谁都欠了你一般,像个没心没肺的,笑也不会笑,闹也不会闹,谁家孩童有你一半冷漠? 长应倒是没想到自己在他人眼中是这样的,她沉默了好一阵,竟无从反驳,她确实不爱说话,好似说不说无甚必要,索性也懒得开口了。 渚幽微微摇头,罢了,说这些作甚,那时你还什么都记不起,倒是从我那薅去了不少东西。 长应听她这么说,顿时皱起眉,为何不说了。 渚幽睨着她,见她面上浮上一丝微不可见的焦急,登时心下一哂,我说那么多,你也未应上几回,我当你不爱听。 我爱听的长应干巴巴开口。 渚幽轻笑,你既然从土地那拿到了堪舆,又来了虎啸岭,为何不传讯予我,神识总会分吧,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自个儿走了? 长应没说话,还将眼别向了另一处。 渚幽笑了,揶揄道:你只引我一人过来,不待见撼竹和那鼠妖? 长应仍是没吭声,确实是私心作祟。她见山下忽然亮了灯,忽地开口:可惜没有见过华凌君此世,否则用搜魂术定能将他找到。 渚幽好整以暇地看她。 去山下那户人家问问,这几日洪涝闹得厉害,路过避灾的人虽然不少,但乔逢生到底是个凡间少爷,他们兴许会有些印象。长应淡声道。此时话倒是说得多起来了。渚幽冷不丁开口。 长应目不斜视地朝那亮了灯笼的屋舍掠去,又不说话了。 渚幽却跟看出了她内心所想一般,看破且还说破,你故意引我甩开撼竹和祸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长应见状才道:我不喜她们跟在你身边吵吵嚷嚷的。 她倒是坦诚,问久了还是会答,果真不是能瞒得住事的。 她细长的眉微微皱着,面色一沉,却好似没有那么疏远冷清了。 既然如此,你明说不就好了。渚幽看那屋舍已在眼前,抬手又掐了个诀,施出了隐匿身形的术法。 长应摇头道:我不想你为难。 渚幽未再吭声,将手贴在了木屋的门上,察觉到里边有两个生魂,一长一幼,那年长的年过花甲,还断了腿,命火已稀薄到近乎要灭,年幼的那个似乎只有个五六岁。 附近无人,也不知这孩童的爹娘是不是被无常勾走了。 长应问道:如何? 渚幽沉默了许久,她本以为入魔后她的心绪已不会因这七苦五蕴而翻涌,可兴许是因复苏了灵相,她那点怜悯之心好似活了过来,在胸膛里扑通狂跳着。 她抿起唇,忽地伸直了手,半截手臂直截从这木屋上穿了过去。 穿了墙后,她得以看清木屋内幕幕,那年过花甲的正坐在床上,而那矮墩墩的孩童正将一块未洗净的薄毯盖在他残缺的腿上。 孩童伏在他膝上,仰头问:爹娘何时回来。 那花甲老人双目通红,拍了拍她的头道:过几日便会回来。 几日?孩童追问。 老人轻咳了一声,还有五日 人是前日走的,离头七回魂,当还有五日。 长应也跟着穿墙而过,将手掌悬在了老人的颅顶上。 这一长一幼却看不见屋里多出来的一龙一凰,只觉得身侧一会儿凉一会儿热的。 长应入了这凡人的识海,找到了两日前的那一缕灵丝。 入那灵丝,她见到了洪水横流时,半座山如被削去一般,泥土轰隆滑下,汇入翻涌的江水中。 暴雨如瀑,江岸屋舍皆被冲回,眼看着这小孩儿要被卷进水中,老人举着根木棍令她抓住,瘸着腿将她拽上了岸来。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7) 数个人被卷入水中,呼喊声骤被淹没,一瞬便没了影。 其后,这老人背着小姑娘回到家中,所幸暴雨停歇,否则江山一漫上来,连他们这屋子也保不住。 这几日倒是有不少借住的灾民,起先这老头还容许他们进屋,可后面来了两个偷米粮的,老人便抄起豁口遍布的刀将那两人赶走了。 那两人到底只敢偷米粮,见这老人抄刀,立刻马不停蹄地跑了。 后来来了两个相貌长得不错的公子哥,看衣着似是大户人家的,可老头到底还是怕,没敢开口,骂骂咧咧地令他们赶紧走。 长应不知华凌君这一世长什么模样,可观那两人的衣着谈吐,料想便是他和苏府的公子。 她记下了两人离开的方向,蓦地从这凡人的识海中离开。 渚幽问道:找到了? 长应颔首,随我来 渚幽却未立即跟上,她朝木桌上那壶凉水看了一眼,径自将壶盖掀起,很快又从芥子里取出了一株能生白骨活血肉的灵草。 长应回头看她,并未说话。 只见渚幽捻碎了手中灵草,令其化作齑粉落入了壶口中,又将壶盖放了回去。 孩童猛地转头,朝木桌那侧看去,犹豫道:这水壶怎会自己咚咚响。 哪有什么咚咚响,你听错了。老人无奈道。 渚幽这才跟着长应穿出了木屋,刚穿出去便被圈住了腕骨。 长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淡声道:你倒是好心。 我养你时,也十分好心。渚幽也觉得自己隐约又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可到底是当过魔时,擅长狡辩。 长应松了她的手,你总是心疼旁人。 你也可试试心疼人是何种感觉。渚幽漫不经心道。 我知晓心疼人是什么样的。长应皱眉。 屋外悬着的灯笼轻轻摇曳着,光映在她的脸上,将鼻尖上那颗小痣也给照出来了。 渚幽心一动,将指腹轻飘飘地摁在了长应的鼻尖上。 长应气息一滞,垂眼盯向那只素白的手,忽地开口:我若不知晓,又怎会将逆鳞给你。 第101章 此话一出, 渚幽猛地回头,灵海中好似滚烫一片,明明那一片龙鳞一动不动地浮在里边, 却好似膨胀到要将她的灵海全数占尽一般。 她想过无数可能,却未料到, 那竟会是长应的逆鳞。 龙之逆鳞, 触之当诛。 渚幽倒呵了一口气, 只见长应若无其事般步远, 猛地施出了一缕灵力, 缚住了她的双足。 长应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不是要去找乔逢生么。 渚幽未撤去灵力, 缓缓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皆觉得心突突直跳, 连带着灵海中的那一片鳞也好似有了生机。 此地不宜久留,我虽令司命将乔逢生的命火盯着,可若不早些赶过去,怕是会生意外。 长应那金目一转,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她手指一勾, 将缠在她双足上的灵力勾了起来, 那莹蓝的灵力好似一缕丝线,硬是被她打成了个结, 还被随手往回一抛。 渚幽将这轻飘飘的灵力接了个正着,总觉得这龙是在将话绕开。 长应一抬步, 陡然离开了那灯笼的光所覆及之处, 半只脚踏入了黑暗。 那我们便边走边说,你同我好好解释,这逆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渚幽眯起眼,我记得我同你换心头血之时,你还未恢复记忆。 长应还想着将这小事化无,没想到竟被揪着不放,只好道:那时确实未想起以前种种。 既然如此,为何要将逆鳞予我?渚幽定定看她。 这鳞是在换心头血的时候长进了她的灵海,那时候长应明明还是个半大的稚女,哪会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古怪心思。 龙并非什么痴情种,更别提天地初开时那连七情六欲还不懂的龙了,她活了这么久,还未见过谁将自己的逆鳞给出去的,这不是将自己的把柄给昭示天下么。 长应金目一抬,淡声问道:你觉得我为何要将逆鳞给你? 渚幽笑了,若我知道,又何须问你。 想给,也就给了。长应垂在身侧的手一动,语气平平地说。 渚幽皱起眉,你不该如此,我不想负此逆鳞。 长应一瞬不瞬地看她,眸光比这夜还要凉。 此番观商窥见的是界外天道,那是连你也不能抵抗的存在,若是他再借这界外之力才对付我等,我渚幽稍一停顿,冷声道:未必能活 若是我因此泯灭,我不想看你因逆鳞被触及而失了方寸。她继而又道。 长应抿着唇,好似有滔天怒意无法释出,眉目间浓云沉沉,似风雨欲来。 此时本就是黑夜,暴雨过后天穹如洗,星月璀璨,可一瞬之间,浓云将星月俱遮了个遍,天上阴沉沉的,天忽地被疾电劈亮,一声闷雷响起。 那摇摇欲坠的木屋里陡然走出了个孩童,那小孩儿将悬在门前的灯取了下来,嘟囔道:怎又要下雨了,若再下雨,爹娘可怎么回来。 屋子那瘸了腿的老人扬声喊道:莫管那灯笼,你出去作甚,莫要被风刮走了! 小童提着灯应声:不会被刮走,我扎的马步稳着呢! 门再度合上,屋外黢黑一片,唯一的光被带进屋里去了。 渚幽皱着眉头,手隔着衣裳按在了自己的腹部,其下便是灵海,她摇头道:那时你未复苏灵相,可如今一切皆已记起,怎还如此不知轻重,早些将这逆鳞取了也好。 长应依旧没有吭声,掣电频频劈落,雷砸得更响了。 渚幽心觉这龙应当是生气了,她虽不知怒,但料想自己此时也该生气。 她未料到长应给她的竟是逆鳞,如今倒好,将她的计划给打乱了,这不是上赶着给观商送命么。 我挖不出来,你替我。她道。 长应冰冷的眸光一垂,循着渚幽那素白的手指落在了她的衣裳上,那丹红的束带就系在她手指上几寸之处,红得就跟凤凰火一样。 渚幽心下急,又道:快些 长应这才开了口,若是观商窥见了界外,那他为何还要回来? 渚幽一愣 天上电闪雷鸣,天穹被掣电撕裂,而后又被浓墨黏在了一块儿。 站立不动的长应这才迈开步子,朝渚幽走了过去,寒着声道:那是因他虽得以窥见界外,却仍旧出不去,界外不认他,他还是得回来。 渚幽手背倏然一凉,是长应将手按在了上边。她蓦地垂下眼,只见长应探出两根细长的手指,虚虚地撘在她的手背上。 长应鲜少说这么多话,她顿了片刻,又道:只要界外不认他,那他必死无疑,早晚罢了,你何须心慌。 渚幽扯起了僵硬的唇角,可界外亦不认我。 我要它认长应赌气般沉着声说。 渚幽没有说话。 我的把柄如今俱在你身,这逆鳞给与不给有何不同,我偏要给又能如何。长应淡着声,眸光有一瞬竟精亮一片。 渚幽眼睫一抖,有些摸不清长应的心思了。 长应在她耳边,轻声道:走吧,若是晚了,可就找不到乔逢生了,观商未必会在此时要他的命。 若是他投生第四世,不论是于观商,还是于我们,都得重新寻他。 走渚幽按着腹部,眼眸一抬。 长应这才松开了按在她手背的两指,转身朝远处走去,又道:若是你当真不想它在你灵海之中,等寻到了乔逢生,我再将其取出。 渚幽没有应声,她见天上轰雷掣电未消,便知长应依旧还在生气。 这龙再如何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这雷鸣和电光还是暴露了她心中所思所想。 她此时才真切觉得,长应当真和先前不一样了,她会糊弄人了,身上的煞气也藏无可藏了。 穿过群山峻岭,江岸上不乏堆积在一块儿被泡肿跑烂了的尸体,其中有两人穿得还挺富贵,虽身上满是泥污,可衣裳上的金线骗不了人。 长应走了一阵,兴许是心中舒坦多了,天上的雷电未再闹腾。 她施出了一缕灵力,令那躺在地上的两人翻过身,然而那两人的脸面已经烂极,魂魄也早就离体,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怎么?渚幽手腕一转,一簇凤凰火腾了起来,将那两人泡烂的脸给照亮了。 长应垂头看了一阵,低声道:衣裳是他们的,但躯壳不是。 如何看出?渚幽问道。 矮了些长应转身便走,再找找,司命未传讯予我,乔逢生定还活着。 渚幽见她未再提逆鳞的事,心里跟长了个疙瘩一样,硌得慌。 跃过险滩,又凌身朝悬崖上去,忽地瞧见两峰之间悬着的长索,两个只穿了里衣的男子瑟瑟缩缩地站在长索一头,不停地朝远处打量,好似想借这长索到山的那边去。 长索下江水奔腾,这要是跌下去,定会被江浪卷走。 两人哆嗦个不停,你推我我推你,忽地吵了起来。 过去啊,不到江的那一边,我们如何回得去? 这长索未必结实。 我看挺结实! 就这么一根绳索,走都走不了,只能攀过去,若是半途没了力气,怕是会跌进江里。 我都不怕,你这习过武的竟在这瑟瑟缩缩! 找艘船,定然能找到船。 你看看这江水,这像是能泊船的么,这船还能横着过江不成? 那便再等等,等上两日,江水就该缓了。 我当真不该找你这孬种一起,如今仙药没采到,命还差点折在这了。 如今连衣裳都被抢了,说出去谁敢信老子是苏府的少爷! 两人吵吵嚷嚷一阵,渚幽倒是听明白了,那性子急躁的想来就是苏少爷,旁边那冷静些的,应当就是她们要找的乔逢生了。 那苏少爷不敢过长索,却又想让乔逢生到前边探路,一个劲地推他的肩,乔逢生已被推到悬崖边上了,差半步就要跌进江里。 偏偏乔逢生又是个老实的,竟杵在崖边任这苏少爷推,连还手都不知还手,跟块木头一样。 幸而乔逢生不会因跌下水便死,他只会死于山崩,故而长应只远远看着,并未立即出手。 你入了那凡人的识海,可认得出两人长相?渚幽回头道。 长应仰着头,定定看着在山崖边上推攘的两人,颔首道:是他们 渚幽见状笑了,又将手按在了腹部上,既然找到了乔逢生,你也该替我把这逆鳞取了。 长应冷冷别开眼,不发一言地朝前掠去。 又生气了,还气得不轻,天边又响起了雷鸣。 那雷声一响,在长索一头推推拉拉的两人顿时一僵,齐齐仰头朝天上看去。 苏少爷哆哆嗦嗦道:不会又要下雨了,我还想回家,我日后再不会偷偷跑出来了。 说完,他又推了乔逢生几下,厉声道:你快过去啊,你过去了我也好过去,到了那边山,便将你那玉佩抵了,换辆马车! 乔逢生站得牢,似是在原地扎了根。 苏少爷心下一急,心绪猛动着,陡然开口:你若不想回去,日后乔木山庄还有谁记得你这少爷,看你这孬种模样。 难怪你娘亲被羞辱,你还被逼着钻胯,真是白学了一身本事! 乔逢生被他一吼,登时愣住了,下盘也略微松懈。 苏少爷一时用多了点儿劲,一不留神就将身侧的人推了下去。 那么个活生生的人猝然倾下了悬崖,竟连叫也未见叫唤,崖边那碎石滚落的声音转瞬便被江浪声给淹没了。 崖下漆黑一片,黑到连这翻腾的江水也看不清。 苏少爷看呆了,在陡崖边上僵硬地退了一步,扶着那长索道:不、不、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我要回去。 说完,他马上攀上了长索,将双腿也翘了上去,然而还未爬出山顶,他双手一软便跌在了地上,狼狈地哭着道:我不敢过去,我要回家。 渚幽将这一幕看进眼里,然而她却不急,长应已经过去,总不会就这么看着乔逢生被江水卷走。 不过 她眼眸一转,朝这苏少爷看去,轻嗤了一声,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苏少爷正哭得起劲,哭到好似要断气一般,不敢往山崖下再看一眼,手脚并用地往远处爬出。 他哆哆嗦嗦,刚要转身的时候,余光忽扫见山崖下好似有什么东西飘了上来。 是个人头 苏少爷目瞪口呆,竟还是熟人的人头! 他再定睛一看,微微松了一口气,不单单是头,底下还连着身体。 只见原该被江水卷走的乔逢生竟飘了上来,虽紧闭着双目,可那一动不动的模样好像在盯着他一般。 苏少爷双眼一瞪,猛地将额头磕在了泥地上,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不是 乔逢生仍是紧闭着双目,好似魂灵一般。 苏少爷忙不迭起身,慌慌忙忙往山下跑,一边大喊:鬼啊 缠在乔逢生身上的灵力倏然一收,归入了长应的两指间。 长应缓缓步近,一抬手便将浮在悬崖外的乔逢生给捞了上来。 乔逢生软绵绵地跌在了地上,气息犹在,只是昏迷不醒。 长应垂眼将这乔逢生打量了一阵,淡声笃定道:确实是他 渚幽走了过来,颔首道:找到就好,只是他如今忘尽了前尘往事,你此时就算入他识海,也什么都寻不着,除非让他再泡一回往生池。 长应未亲手将乔逢生扶起,而是将灵力覆在了乔逢生的手足上,令其站了起来。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8) 这乔逢生虽是站起来了,可神志还未清醒,依旧紧闭着双目,就跟走尸一般。 长应看了他好一阵,说道:我会寻个法子,你先将他带回上禧城。 渚幽愣了:我以为你会执意将他带上九天。 我总不能让他折寿。长应皱眉。 渚幽只好取出芥子,将乔逢生这躯壳放入了芥子中,活人不能在芥子中待太久,得早些回上禧城。 长应颔首,然而刚要走时,忽觉一阵阴风袭来,那风中裹挟着腐朽枯败的气味 是魔物 她眸光陡然一凛,朝渚幽望了过去,只见渚幽缓缓抬眼,迎上了她的目光。 一龙一凤好似心有灵犀,眼里的熟络陡然消失得一干二净,疏离得好似有仇一般。 长应蓦地出手,手中悬荆剑噌一声便出了鞘,直朝渚幽脸面袭去。 渚幽神情骤沉,声捏着手中芥子急急朝后掠出,鞋尖轻点着泥地,却连丁点泥腥也未沾上。 她微微眯起眼,余光朝周遭斜了出去,那腐朽的气味未散,然而却只嗅得到气息,却寻不到那魔物所在。 那气息是裹挟在风中的,风刮到何处,气味便散到了何处。 她凭空拉出了一张炙炎环绕的弓,弓上无弦,然而她随手一拨,一枚翎羽便撘在了弓上,嗖一声打在了长应的剑尖上。 翎羽与剑尖相对,羽梢上的火蓦地舔上了剑刃,直往长应握剑的手边爬。 长应伸出两指间剑刃上的凤凰火捏起,那耀耀火光在她手中被寒意侵吞,忽地被冻在了寒冰中,随其化作了漫天齑粉。 渚幽捏牢了手中芥子,似要说予旁人听一般,扬声道:你逮这凡人,莫非是因这凡人知晓什么玄机,可惜这凡人如今到我手里了。 长应未应声,只凌身而起,猛地挥剑斩下,那剑刃破风的声音好似龙啸。 渚幽仰头看她,又拉起手中炙炎长弓,三枚翎羽齐齐射出,直夺这龙性命! 没想到,那持剑下斩的龙忽地化作龙身,这三枚翎羽倏然落在了她的龙鳞上。 那一身漆黑的龙鳞被火光照耀,流转起斑斓彩光,只见那凤凰火未能将此鳞片烧毁,只得顺着龙鳞缓缓爬动,然而还未烧至玄龙眼梢便被寒冰冻住,倏然熄灭。 玄龙张着血盆大口,而站在底下仍是人身的朱凰还不够她塞牙缝。 渚幽轻嗤道:来都来了,料想你也想劫走这凡人,为何不来助我。 她话音刚落,魔气骤然凝成人形,果真是魔! 然而这魔物古怪得很,身上魔纹遍布,一双眼好似失了神一般,身上好似牵了绳,一举一动甚是僵硬。 渚幽看着迎面而来的玄龙,面上不见半点畏惧,然而此时远处忽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将那魔物的眸光给勾了过去。 凡人 那苏少爷似乎觉得自己看错了,又壮着胆子上了山,偏想证实一番,没想到刚露出头,就看见一团黑雾朝他扑去。 玄龙陡然掉头,大张的嘴咬向了那黑雾环身的魔,然而这魔却未被咬上,身形一晃又化雾附在了风上,转瞬便没了影。 苏少爷晕了过去,他双目一闭,没落在地上,而是被龙吃进嘴里去了。 渚幽不知那魔物究竟走了没有,她眯起眼又射出了三枚翎羽,翎羽扑了个空。 那将凡人吞入腹中的玄龙转身,长尾砸得这虎啸岭震颤不已,四足将底下石头抓了个稀烂,腾身又朝她奔了过来。 渚幽蓦地化作朱凰,四翼唰一声展开,还未来得及飞,便被玄龙含住了一只翅膀。 那龙齿未用上劲,轻轻压在她的翎羽上。 渚幽一怔,一个不经意就被长应拉入了芥子之中。 雪窖冰天的芥子中,到处皑皑一片。 湖上的梧桐树簌簌作响,一只凰鸟陡然停在了上边,那奇长的尾羽曳至湖面,令这满湖的醴泉被染得通红一片,好似映了霞光。 那魔有些古怪,应当是观商的眼。朱凰口吐人言。 玄龙落地后化作纤细高挑的女子,她将手臂一甩,手中剑歘一声刺进了雪里,而后剑就好似化成了水,汇进雪里去了。 而她另一只手上,那被拎着的凡人沉沉一跌,扑通一声落了地。 渚幽在树上变回了人身,手指抵在自己的衣裳上,睨着她道:来取走你的东西。 第102章 长应没应声, 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好似要将一口皓齿都咬碎了一般。 她真的在生气,渚幽心想。 长应就站在她亲手凿出来的湖岸边,再往前一步便是从丹穴山里取出来的醴泉。 她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颤, 冷声问道:逆鳞这等好东西,寻常人还求不到。 确实好渚幽两指捻着自己腰上那朱红的系带但不该放在我这。 这逆鳞能护你周全。长应缓缓开口,金目紧盯着梧桐树上的朱凰。 她本就瘦, 如今浑身紧绷着,更是像极了一把开锋的剑。 渚幽将整个手掌覆在小腹, 也不愿退让,我不求周全。 这话音一落, 长应本还略显克制的眸光更是寒凉了几分,她张开嘴似是渴水的鱼, 缓缓喘了一口气。 渚幽哪见过长应这副模样, 煞气沉沉的, 就跟想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她一时间竟不知这逆鳞还该不该取了。 她沉默了好一阵, 竟不想迎上长应那凉飕飕的目光, 将瑟缩克制了几分才没有别开眼, 佯装镇定道:我知晓你给我逆鳞是想护我,可那时你未复苏原相,我也并未。 如今我已能自保,这逆鳞不必再放在我的灵海之中。 长应没说话,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似在忍耐, 本来还圆溜溜的眼眸不知不觉竟变作了竖瞳,眼梢陡然黑了一小片。 不是沾了墨迹,是龙鳞。 那龙鳞在她眼梢额角上一片片浮现出来,将那细白如脂玉一样的脸缓缓占据。 可那张脸即便是长了龙鳞也未丑上半分,倒是将她的薄凉削去了几分,多了点儿诡谲阴沉。 三千年前击破一众古魔的杀神该是这样的,哪会像什么峭壁上的小白花,她可不白,内里黑透了。 是长应一直在克制,故而才久久未在她面前显露出这副模样。 这才应该是她。 渚幽怔了一瞬,终于没忍住,将眼别开了,这一番倒像是她在逼着长应做什么坏事一般。 她薄红的唇一张,捻着自己的腰上那束带说:人皆有软肋,龙的软肋在逆鳞,若是我身陷险境,我不盼你回头拉我。 她一顿,又说:莫要回头 长应眼梢那几片龙鳞疯了一般朝脸颊蔓延,好似藤蔓一般,她似是觉察到自己眸光不善,略微低下了点儿头,淡声道:你在复苏灵相的那一刻,本就不求周全了是不是。 渚幽没有说话,沉默的一方换作是她了。 你是不是觉得观商能要你的命,你还怕我疯了不成。 长应话音极淡,好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她缓缓踏出一步,悬在了醴泉之上。 渚幽捻在束带上的手略微松开了半分力道,我不为九天,但初入世时的权责如执念一般烙在我的灵台,我退不得,我不求周全,求三界安稳。 我也求三界安稳。长应冷声道。 渚幽本想说,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逆鳞取了,为何要将自己的软肋放在他人身上。 长应蓦地开口:你可知三千年前我为何要救你。 为何?渚幽隐隐觉察到什么,但她不想道破。 长应抬起手,指腹在眼梢的龙鳞上碰了碰,那漆黑的鳞片缓缓淡了下去,只是一双眼仍未恢复如常。她眼一抬,说道:我眼中的三界,缺不得你。 渚幽捻在束带上的两根手指彻底松开了,她早知道这龙对她藏着这样的心绪,可 可长应太过认真了,认真到连每次望向她的眸光都甚是郑重,就好似不将她锁在眼底,她就会化作烟飘走一般。 渚幽气息一滞,急急喘了一下,缓声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泯灭,这命是你给的,就算天道要我亡,我也得保下最后一息交由你手。 长应蓦地凌身而起,一副要被气死的模样。 树枝陡然一沉,是长应坐在了边上。 渚幽的手腕被捏了个正着,腕骨近乎要被捏碎,然而长应仍在克制。 若非如此,她的手又怎还能好端端地搁在这束带上。 她顿时坐立不安,眼睫猝然一抖,察觉长应那急促的气息落在了她的颈侧。 长应就在她的耳边,寒着声说:好,那我取。 渚幽怔住 长应猛地将手一扬,覆在地上的冰雪飞扬而起,将那跌在雪上昏迷不醒的苏问清盖得严严实实。 渚幽动也不动地看她,见她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不知道的人定以为她才是那只朱凰。 她如今本就不知怒了,自然不能跟这龙感同身受,只是单单觉得,这龙生气了,看着有点凶。 一会儿她又想,凶我作甚,不就让她取个逆鳞么,又不是要她的命。 长应松开了渚幽的手腕,还将其那覆在腰带上的手给拨开了,她亲自捏上了那束带,缓缓将其扯开。 渚幽心里是觉得有些窘迫,可想想这只是躯壳,便将这古怪的感觉摁至了心底。 好似凡间苞米,被层层剥开,剥开了,蒸熟了,就能吃上了。 明明衣裳垂落了大半,那绣着缠枝纹的纱衣正挂在梧桐树上,烈风吹过时要掉不掉的。 然而她却不觉冷,好似心头燃了一簇凤凰火,当真要将她给蒸熟了。 四处皆是呼啸的寒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可惜大雪未能将这株梧桐给盖成雪伞,还未落至枝头便化了,这梧桐树似是个蒸炉一般,正徐徐不断地冒着热气。 梧桐树是热的,渚幽也热。 这一热,指尖眼梢也跟像沾了胭脂,白里透粉的。 她身上白得像是玉,一沾了红,格外惹眼。 渚幽不知这逆鳞是怎么进到她灵海的,自然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取得出来,若她能摸索到了究竟,早就将这逆鳞取了。 长应眸光黯黯,当真像是要吃人一样,张嘴时口中露出尖锐的牙来,没想到面上的龙鳞是隐了下去,可龙牙却出来了。 渚幽生怕这龙将她的脖子给叼了,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摁在了这龙的唇边,若再往里一些,她的指腹便能抵上那颗牙。 长应垂下眼,冷不丁将那截手指含了进去,尖锐的龙牙在那柔软的指腹上轻咬着。 这哪是在磨牙,是在撩她的心火,渚幽心道。 渚幽蓦地收了回了被咬住的手,觉察长应要将她的绸裙也扯了,连忙按住了她的手背。 那按在长应手背上的五指很烫,好似着了火。 怎么取?渚幽按着她的手。 我没取过,试试。长应声音淡淡,听不出是不是诚心给取。 渚幽隐约有种被骗了的感觉,然而她却不能将长应指认,微微眯起眼道:那便赶紧取了,取了之后,我就将乔逢生带去妖界,上禧城已成魔窟,我不是很想带他进城,我也未必能保得住他,你最好快一些。 很快长应嘴上是这么说,然后两指正轻捻着她的裙。 渚幽唇舌好似干了一般,用力地吞咽了一下,问道:你想做什么。 长应没说话,眼梢额角上的龙鳞一现一隐,好似失控一般。 渚幽登时意识到什么,讪讪道:那画卷上未画有这一幕。 长应金目一眨,用平静寒凉的声音道:是我记错了,画卷上那两人叠在一块,其下的女子布裙大掀,另一女子将手探入其中,如拨弄花蕊一般,捻弄得底下那人绷紧了腿,玉趾紧蜷着。 渚幽瞪直了眼,抬手捂住了这龙喋喋不休的嘴。 长应未动她的绸裙,而是隔着那绵软的布料将手覆在了她的腰腹上。 渚幽这才将手放下,为难道:日后莫要再看那些古怪的玩意了。 哪里古怪?长应问。 渚幽抿唇不答,那一瞬,她灵海中那一片沉寂的龙鳞似被惊动了一般,陡然震出了一道寒凉至极的灵力。 然而这灵力便是长应的,自然伤不到她分毫。 渚幽合起眼,感受到那一片鳞在微微颤动,每颤一下,皆似是在她的灵海中磨刃。 龙鳞边缘本就锋利,震出的灵力也似弯刀一般,在她的灵海中磕磕碰碰。 她紧闭的眼眸一颤,皱眉道:快些 长应慢腾腾地移着手,从渚幽的腰腹上移至胸膛,最后那鳞好似卡在了渚幽的喉头一般。 渚幽皱着眉,这喉咙卡着东西的感觉并不好受,眼梢陡然红了一片,连凤纹也更艳了几分。 谁知,长应忽然收了手。 渚幽蓦地睁开,却连话也说不出,那逆鳞还在她的喉咙里卡着。 长应撑直了手臂坐在她的边上,上身近乎与她相贴,然后冷着脸将唇贴了过来。 那温凉的气息,落在渚幽的唇边。 渚幽眼梢绯红一片,却觉察长应忽地顿住了 这龙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将自己扯紧扯牢了,未再贴近一些。 她心下明了,长应在克制。 长应果真未抵过来,那苍白的唇微微张着,吐出了一缕龙息,如手一般从她的唇舌上一拂而过。 那龙息碰及了她的舌根,又潜至她的喉间。 渚幽喉咙里卡着的那片龙鳞缓缓腾了起来,悬在她与长应的唇间,拇指那么大一片,旋起来时面上有流光闪过,似世间幻彩皆聚于其上。 长应那苍白的唇一合,将那片鳞衔住了。 渚幽眸光闪躲,只见那鳞是湿的,且刚从她的唇齿间出来,长应衔着这鳞时眸光凉得像是想衔她的唇。 这鳞离了你的身,还能摁回去么。她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问。 长应没有回答,抬手将衔在唇间的逆鳞给捏住了,她并未嫌弃这沾满看了湿意的鳞,反倒像是捏着什么珍稀的宝贝。 她捏着这片黑鳞看了好一阵,问道:就这么不想要我的东西? 我方才不是解释了么。渚幽总觉得这龙好似未将她的话听进耳里。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09) 长应又抬起手,往自己的眉梢上摁了一下,刚刚显露的龙鳞又隐了下去。 她情绪不稳时,躯壳上总会忽然显露出玄龙的特征,譬如那双金瞳,譬如龙牙,再譬如脸上的龙鳞。 渚幽没说话了,她生怕长应一生气,那片片黑鳞得长到脖子上。 长应捏着那片逆鳞,忽地开口:我不死,你就不会死,我听不得那些话。 哪些话?渚幽愣了一瞬。 长应忽地抬起眼,你以为我将逆鳞取了,你被伤及时,我便会波澜不惊了么? 渚幽额角一跳。 不会。长应未将手中的逆鳞摁回自己身上,反倒探出手,将这鳞死死地摁向了她的锁骨。 渚幽锁骨上猝然一凉,那一瞬她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冻着了,还是被烫到了,险些就没了知觉。 你 长应紧紧摁着那一片逆鳞,好似要将其嵌入渚幽的躯壳,她眼梢上那墨黑的龙鳞一片片显露出来,近乎要蔓延至脖颈时,倏然便消退了。 她蓦地收回了手,然而那逆鳞已经与渚幽那脂白的皮囊融在了一块儿。 就好似 好似玉石里裹着一片叶,再不能分离。 渚幽垂下眼,疼得眼梢都湿润了,她缓缓抬起手,将指尖摁在了那逆鳞边缘,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取出来,就是这么取的? 我只说要将它取出你的灵海。长应垂下眼,说得就跟敷衍一样,还缓缓将方才施恶的手藏在了背后。 她眸光一黯,抬起另一手捂住了狂跳不已的心口,又道:我已经取过了,莫要再说了。 这话既像恳求,又似是在耍赖。 渚幽看见了长应眼底的阴鸷,陡然噤声。她如今非神非魔,脊骨上沾染的魔气未全然消退,魔念随时会起,长应同她换过心头血,必然会受她影响。 长应坐在梧桐上,闭起双眼一动不动。 你在做什么。渚幽抠着锁骨上那片龙鳞,不自然地问。 静心长应淡声道。 渚幽趁着这龙闭眼,侧头朝她看去。 别看我长应忽地开口。 渚幽沉默了好一阵,干脆将这龙的脖颈揽了过来,把她的头摁在了自己的肩上。 她心道,罢了,该怎样就怎样,她还能害死长应不成? 长应蓦地睁眼,直勾勾地盯向渚幽锁骨上那一片龙鳞,忽地将唇印了过去。 渚幽浑身一僵,动也未动。 长应的唇摩挲着那片鳞,说道:我要开始静心了,莫要勾我。 渚幽也不知这究竟是谁勾谁,僵着身道:你静吧 没想到长应还真在静心,静了半个时辰有余才直起了腰,该出去了,那凡人埋在雪里太久,会死。 渚幽这才动了动紧绷的肩颈,心道这龙既然知道凡人受不得冻,为何还要将其埋在雪里,还是说这龙起初想做的,就不单单只是取鳞? 她心跳一急,连气都忘了喘。 长应跃了下去,挥臂时,被埋在雪里的凡人顿时出了来。 苏问清嘴唇苍白,整个人似失了血色一般,先前险些被魔物吞了,而今被这九天神尊一救,反而差点冻死在风雪里。 渚幽将衣裳穿好,衣襟恰好遮住了那片突兀的逆鳞,她可不想让魔物瞧见神尊的逆鳞在她身上,原先这鳞在灵海里还好,如何更加显眼了。 她抬手抠了几下,想将这龙鳞挖出,没想到刚碰了几下,就被长应冷冷地睨了过来。 做贼心虚一般,渚幽收了手,料想这逆鳞只有长应才取得下。 苏问清躺着一动不动,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在吞了长应送到他唇边的灵气之后,身上又多了一分生息,看着不是那么脆弱了。 然而他仍旧睁不得眼,不知梦见了什么,嘴里絮絮叨叨地喊着「有鬼」。 长应送了灵气,捻了捻手指,那逆鳞,不要再取了。 不取渚幽怕极再来一回的话,这龙得将这鳞片摁到她额头上。 就跟凡间的狗翘着腿撒尿一样,还知道留下标记呢。 但长应想来是当真不想她出事。 眼前蓦地一暗,再睁眼时,周身寒意尽褪,周遭歪歪扭扭的树被风刮得簌簌作响,已是在芥子之外。 那魔物的气息已经消失,渚幽朝四处望了一圈,已寻不见其踪迹,料想这魔物或许与那在乔木山庄里留下气息的是同一只。 她先前故意做戏,就怕观商躲在暗处看出了什么,如今那魔走了也好。 那被带进芥子的苏问清也被放了出来,四肢也被长应的灵力给托住了,正歪着脑袋站立着,好似醉酒一般,走起路来歪歪扭扭。 要将他送回昌鸣城。长应道。 渚幽颔首,却皱眉道:等等 长应不大想碰这凡人的,准确来说,除了渚幽以外,不论对方是仙还是魔,她皆不想碰。 近乎要抓到苏问清的肩时,她手一顿便收回了身侧,你想追寻那魔物的踪迹? 渚幽掐了个诀,然而那搜魂术对观商没有半点反应。 四周静悄悄的,风声沥沥,江水奔涌。 随后她两眼一睁,只在不远处寻到了一缕残存的气息,腐朽枯败,和乔木山庄里的一模一样。 这魔物的气息总是忽然便断了,倒是隐得干净。渚幽垂下掐诀的手。 魔门长应淡声道,这附近定有魔门。 渚幽陡然抬眼,摇头道:但乔木山庄中也有魔物余下的气息,还仅有一缕,没头没尾的,难不成乔木山庄也有魔门。 长应沉默了。 渚幽啧了一声,这魔门可不是母鸡下蛋,一生一个准。 长应目光古怪地看她。 渚幽这才发觉,她在上禧城待了几日,不知怎的将那些魔物的言辞给学上了。 她沉默了一阵才道:你说这魔门会不会连成片了,三千年过去,观商总不该没有长进。 长应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地皱起眉,她道:先前我去找土地时,他道凡间君王气数将尽,王朝将倾,比既定的时日早了许多,这一事略有古怪。 凡间君王命数也龙脉息息相关,你说这凡间的龙脉,当在何处?渚幽问道。 长应眸光一凛,龙脉所在之处应当灵气充沛至极,但此处灵气稀薄,倒让我忘了这是龙脉之始。 渚幽气息一滞,心道她一语成箴,搞不好魔门当着与先前不同了。 长应定神道:我进昌鸣城看看,你回上禧城。 不,你与我一道。长应忽地改口,我还未想好,要如何才能让华凌君再泡一泡往生池的水。 她面色不改,然而渚幽一眼就看出来,这龙定早就有主意了,故意糊弄她呢。 坏了,这龙当真坏了。 渚幽摇头:那你最好变幻面容,昌鸣城中若有魔门,那四处皆可成观商的眼,我可不想再同你打起来了,费劲。 她话音刚落,身边站着的高挑纤细的龙女陡然变了模样。 发还是黑的,脸还是苍白,却硬生生矮了一截,刚及她腰高,那小模样和百年前一模一样。 长应蓦地开口:你先前说遇到的那形似我的孩童,也长这模样么。 稚女仰起头,直勾勾地看她。 渚幽也不知这酸味儿是从哪里来的,没你长得标志。 半刻后三人步进了昌鸣城,那高挑的女子相貌平常,她牵着的稚女却是一脸寒意,而跟在后边的男子只穿着里衣,走起路来还摇头晃脑的,好似醉了酒。 守门的士兵一个激灵,指着那男子道:那人是不是苏府的少爷么? 他那头都快低到胸膛了,你怎看出来的,他这模样有点儿怪啊,莫不是中邪了? 别是那小娘们害的吧? 话音刚落,渚幽没回头,长应倒是冷冷地剜去了一眼,吓得那说话的士兵浑身一抖。 这女娃儿也中邪了? 第103章 那么我想问问五位,6月25日、7月2日以及7月8日这三天你们在哪里,做什么,以及有没有人证? 服部平次的问题是每一件刑事案件审问的必备流程了,胡子男吉川直抢先回答, 在偶像毛利小五郎面前, 他显得尤其兴奋。 6月25日那天刚好是周五,因为之前请假太多了堆积了很多工作,我和寺内从白天一直加班到第二天早上6点。 因为公司8点半就上班了, 也没有回家,直接在公司休息室稍睡了两个多小时, 接着又开始工作,可别提多惨了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我们两个可以互相做证, 另外这个也可以去查公司监控,我们那天绝对没有离开过公司,不可能去作案的。 胡子男吉川直用拇指指了指白胖中年人寺内尚树, 对方连忙点头。 吉川直继续说道:至于7月2日那天也是周五,我白天去上班,晚上9点下班,10点回到家吃饭, 这些我家人都能做证的。 7月8日周四也是工作日, 不过那天我在外面跑业务。 上午去了我们的合作单位飞猪香皂公司谈下一季度的合作,谈完业务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于是和飞猪香皂的部门经理西谷先生吃了午饭,大概1点半我俩分开。 下午2点半我去回访了公司的大客户柳川先生,一直到6点才离开, 然后直接回家吃饭。 以上所有接触过人, 我这里都有联系方式, 警察先生可以去调查,我完全没有任何作案时间,我绝对不会是凶手! 大泷悟郎一边做笔录,一边把对方递交过来的联系方式发送给外面的同事,让他们核实吉川直的话。 第二个是白胖中年人寺内尚树,他长得像个慈祥的面团,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就像吉川说的一样,6月25日那天我们一直在工作; 7月2日和7月8日,这两天我也一直在办公室值班,直到晚上8点才离开,这些都可以查监控的。 然后7月2日那天下班后,我就直接坐电车回家了,然后一直待在家里。 大泷悟郎闻言停住做笔录的手,他看着寺内尚树追问:那之后呢?有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你一直在家? 寺内尚树摇头:我的妻子这段时间带着2岁的女儿回乡下探望岳父岳母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大泷悟郎正要皱起眉,他又慢吞吞加了一句:不过我们在女儿出生后,为了以防她在家里乱爬会出现危险,所以在客厅装了监控。 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包括了通往门口的走廊,应该可以证明我没有出过门吧。 服部平次闻言抽了抽嘴角,大叔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包括了胡子男吉川直,他无语地看着寺内尚树:你这家伙,现在我们可是被当成嫌疑犯,你有什么不在场证据就好好说啊! 要是被警察先生误会怎么办!真是的,你这个人老是这么软绵绵慢吞吞,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才惹恼嫂子,让她带孩子回乡下不是吗?! 寺内尚树依旧一脸温和地解释:夫人她是因为想带里子去家里的草莓园摘草莓才回乡下的。 你这家伙,重点根本不是这里好吗?!是让你认真跟警察说不在场证据啊! 胡子男吉川直气得伸手去拍寺内尚树的肚子,然后感受到了年糕般q弹的触感。 吉川直沉默了一会,又伸手去拍了一下。 喂!你们给我认真点啊!服部平次简直看不下去了,这都是什么人啊! 不要一边指责别人不认真,一边玩起来啊!果然能做毛利小五郎的粉丝,就没几个正常人的! 咳咳,好了那么请下一位大泷悟郎说着视线从剩余的三个人划过,最终停在最近的长发女人西村美都子身上。 西村美都子注意到大泷悟郎的视线,愣了愣然后了然地把脸颊边的头发撩到耳后:看来轮到我了。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不是凶手,我才没有变态到去剥女高中生的脸皮。 这点我们会判断的,请西村小姐说一下这几天的时间线吧。大泷悟郎说道。 哼对大泷悟郎的话有些不满,西村美都子哼了一声,接着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 大姐姐,这是什么呀?江户川柯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西村美都子身边,看着对方手上的记事本问道。 柯南!看到原本坐在身边的江户川柯南突然跑到嫌疑犯身边,毛利兰有些焦急地喊了一句:你不能妨碍警察叔叔工作,快点回来! 好了好了,那个小鬼也是好奇,不碍事的啦。服部平次打圆场道。 作为当事人的西村美都子倒无所谓,她挥了挥记事本解释道:啊,这个啊,是我的备忘录。我本来就是做会计的,所以习惯把所有工作和行程都记录在记事本上,以防自己会遗漏工作。 像我们做金融公司的,每一项工作都涉及金钱,不谨慎一点可不行。 说着她把记事本翻到案发那几页:嗯我看看。6月25日,那天总公司的审计来我们公司做年中审核,我一直陪着对方核算每一笔支出,一直核算到10点,然后回到公司宿舍 啊,回到去的时候刚巧遇到在客厅喝啤酒的同事,我俩还一起喝了一杯,警察先生这个可以作为人证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又继续说道:7月2日和7月8日,这两天都是工作日啊,我当然都在上班啊。 然后下班之后的话,7月2日7点下班后,去了经常去的健身会所健身,运动到9点后回宿舍做了减肥餐。 7月8日同样是7点下班后,去了一趟花店,买了一小束玫瑰花,大概是8点左右; 之后又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支高档红酒,然后回去宿舍房间里一边喝酒一边看夜景 哇啊,没想到西村小姐会做这么浪漫的事,真看不出来耶?亚麻色短发的菊地保子惊讶地捂着嘴。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0) 哈?你什么意思啊!西村美都子「啪」地一声合起记事本,脸上写满了不悦:又不是只有像你们这种二十出头的女性才可以喜欢浪漫的吧?我想犒劳一下努力工作的自己不行吗?! 菊地保子慌忙摆手:不是的,真的很抱歉!我只是觉得西村小姐你很有情调,我没有别的意思! 西村美都子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不高兴地扭开头。 咳咳,那么下一个是菊地保子小姐,请你说一下你这几天的行程。大泷悟郎咳嗽了两声,打断了突然发生的争执。 好的深知自己说错话的菊地保子,有些不安地看了西村美都子才怯怯地说道:6月25日和7月2日都是周五,我们装柜每个周五都会举办主题促销活动。 那两天我都是负责晚班,白天在家休息,然后下午2点一直工作到晚上10点商场关门 因为现在长滨大家都说会有白粉婆袭击年轻女性,所以我最近上晚班都是让我男朋友来接我。 那两天晚上他都开车送我回家,回到家大概就10:30,因为是单身公寓,所以家里只有我一个。 说道这里菊地保子连忙说道:不过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是凶手!我回到家洗完澡就立刻睡了,我没有外出过! 菊地小姐请你不要紧张,我们不会随意冤枉人的。请你继续说一下7月8日的时间线。大泷悟郎安抚道。 菊地保子这才继续说道:7月8日那天我休假,因为之前亲眼看到了尸体,我的情绪一直很不好。 所以男朋友特定调了休,陪我去东京玩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长滨。 对了,我们当时还拍了很多照片,可以证明我那天确实和男朋友在东京游玩的!说道这里她拿出手机翻开相册,递给了大泷悟郎。 服部平次和江户川柯南凑到大泷悟郎身后,一起查看了照片。 他们拍的照片有不少有拍到景点的钟表,还有电车的时间,看来他们确实是去了东京玩。 东京之子的江户川柯南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还有你看他们照片里有一张大型商场照片,我记得那家商场刚好是7月8日那天开业,造不了假。 闻言菊地保子捂着胸口舒了口气,幸好那天路过那家商场的时候,觉得商场的形象公仔特别可爱,特定让男朋友给她拍了照。 那么就轮到坂田先生了。大泷悟郎把目光投向登山队队长坂田晃。 坂田晃伸手摸了摸脖子回想道:6月8日那天,我去了长滨登山协会和会长沟通线上推广的事。 因为这两年长滨月亮湖知名度越来越高,吸引了很多游客,我们就想着借机宣传一下登山协会,好招收更多的会员。 我和会长及其他管理层,从早行10点一直沟通到中午12点,一起吃过饭后又继续开完,一直到下午5点才结束。之后我就回自己家了。 7月2日那天,因为协会要联合线上推广,做一场线下大型登山比赛,所以我带着活动方案去政府相关部门进行报备。 那天办理业务的人特别多,我从早上8:30一直排队到下午2点才轮到我,等办完全部手续已经到了4点了。 中途我只出去吃个午饭,我记得现场都有监控的,你们可以去查。 至于7月8日,我去大阪狭山爬山了,那天我就一个人,所以没有人证。 但是我曾经去了那附近的便利店买过东西,那里的店员也许记得我。 第104章 九天之上, 玄龙直奔轮回司,在往生池前猝然化作了人形。 那小童正在做命灯,被吓得险些将竹子给掰断了, 他连忙起身道:不知神尊所为何事而来。 我要取往生池。长应直言。 小童大吃一惊,可是要池里的水? 不错长应垂眼朝水中看去,只见那一方往生池清澈见底, 好似不染丁点污垢, 水面上映出她的模样来, 黑裳黑发,格外清冷。 小童在这地守了这么久, 还未见过有谁要取往生池里的水。 但他未问缘由, 而是踟蹰道:这往生池的水离不得九天,需以神力供养,否则便会失去效力,且这池一干枯,得百年才能储回来。 长应自然知晓, 天宫在云霞上出现的时候,她还在一旁看着,对这天宫处处皆是了如指掌,又怎会不清楚这区区一个往生池。 她微微颔首,对小童所言并不意外。 此事还需禀报天帝。小童一板一眼道。 长应并不想为难他, 明知玄顷是拒绝不得, 可还是挥手道:你去 小童连忙朝大殿奔去,在殿门前对这两位仙子道:还请仙子禀报天帝,轮回司求见。 那两位仙子自然是认得他的, 见状微一揖身, 却也并未擅自闯入大殿, 而是叩了三下门,低声道:轮回司求见。 里边玄顷沉沉应声:请他进来 两位仙子这才将门推开,躬身道:还请大人入殿。 小童颔首,缓步踏了进去。 只见大殿中四法王和诸位神君皆在,却无一仙神说话,静得有些古怪。 小童进门后低着头道:启禀天帝,神尊归来。 玄顷并不讶异,颔首道:神尊要取什么,便给她什么,莫要阻挠。 小童愣住了,这么一听,竟好似天帝早知道神尊要取往生池一般,他连忙颔首退下。 待那小童走远,不动佛才道:凡间将乱 玄顷皱起眉,尚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这一回,只得恳请神尊出手。 不动佛五指紧并着,竖在身前,身姿坐得万分端正,凡间龙脉一端已染魔气,料想是魔物所为,若不早些将魔物铲除,人间恐会当真成炼狱。 我有心无力。玄顷忽然伸出手,将掌心一翻,只见掌心纹路近乎要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神力消退的迹象,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连人身都维持不得。 不动佛定定看他,沉声问道:两百年前,你为何要将罪状嫁予华凌君,他在浊鉴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切很快便能知晓,在九天之上,此事莫提。玄顷合起眼。 不动佛眸光一凛,好似揣测到了什么,缓声道:你心中有数。 我自然有数。玄顷颔首,它就在九天,但我等未能发觉。 四法王神色沉沉,诸位神君也噤声不语,心知这个「它」不光光指的是魔物,还有 魔门 三千年前,朱凰寻到了九天上的魔门,一念之下便将其劈下了魔域。 如今这魔门却好似匿了形一般,竟连一丝魔气也未逸出,也不知还能不能如先前那般劈出去。 一位神君拱手道:九天所有仙职皆已记录在册,其中一半皆可撤去。 玄顷抬手,将那薄薄的一册书接了过来,随手翻开了一页,在垂眼时,陡然愣了一瞬。 那将此册呈上的神君低着头,并未多言。 玄顷将此册递给了不动佛,还请佛尊过目。 不动佛将此册一翻,竟恰好是方才玄顷翻开的那一页。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此薄合起,淡声道:莫要妄自试探。 他将那薄册一甩,甩至玄顷手边,又道:我过目不作数,还需神尊掌眼。 众仙神皆无异议。 自然玄顷颔首,只是不知神尊此番一走,何时才能回来。 神尊还需再下凡?递出薄册的那神君问道。 玄顷眉目间疲乏难掩,她必还会下凡,我于两百年前,在凡间埋下了一粒种子,这种子便是华凌君。 如今神尊取了往生池的水将其浇灌,等到此种发芽,便是真相大白之日。 往生池边上,长应见那小童回来,也未问玄顷是怎么说的,陡然化作龙形,那巨口一张,池子里的水便好似倒流的瀑布一般,皆往她的嘴里涌。 小童看呆了,却还是躬身道:天帝道,神尊想取什么,便可取走什么。 他话刚说完,往生池顿时干涸,里边竟连一滴水也不剩,全被吞进龙腹去了。 小童讷讷道:还盼神尊能早些将往生池归还。他朝自己那未做完的命灯看了一眼,心道还好今日的魂灵已经洗过记忆了,否则洗一半剩一半,得多尴尬。 玄龙扭头欲走,小童连忙道:神尊,此泉水会耗去你之神力,莫要耽搁太久。 玄龙朝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奔出了轮回司,那蜿蜒的龙身从云霞上一晃而过,陡然穿扶风而下。 轮回司里的哪是什么小童,分明就是个容貌停在了稚儿时的小老头。 那小童看着玄龙奔走,又坐在案前做起了他的命灯,一盏接一盏,好似不知乏。 而大殿里,玄顷将手掌一收,心事重重地闭起了眼,许久才缓缓长吁了一口气。 四法王和诸神君一动不动地看他,只见他睁开眼,缓声道:神尊走了 玄顷捏着手里的册子,这名册过几日再由我亲自交给她,她应当不会在凡间逗留太久。 不动佛好似透过他疲惫的面容,看穿了他的内心一般,颔首道:那还请天帝再撑上一段时日。 玄顷捏着那册子的手微微一颤,说道:九天定不能乱,若我命殒,便由神尊掌管九天,还盼神尊能早些寻出上禧城玄妙。 不动佛倏然站起身,他化作人身时的身量近乎九尺,垂眼时双眸中无半点厉色,好似满腹慈悲,他不紧不慢开口:神尊未必想接管九天,你还是迟些泯灭为好。 玄顷沉沉叹气,只字不提神尊取走了什么东西,也不说他是如何知晓的。 那被取走的往生水,此时正在龙腹里好生呆着,好好一只龙硬是成了九天上那盛水的池子。 长应用真身供养这往生池,这才意识到那小童为何会说这水离不得九天。 如今切身感受,才知也只有九天上的神力能任其肆意索取。 她腹内一阵翻腾,身上神力被攫去了一半,登时灵海空虚,这水当真不是好拿的。 她俯身下了凡间,也不知渚幽有未寻到昌鸣城的魔门所在,还是亲自去看上一眼为好。 下了凡间,她变幻了面容,在城内轻易便寻到了那两只妖所在之处。 撼竹和祸鼠哪能找得到什么魔门,如今正自暴自弃地在那苏问清的屋中匿了身形站着。 苏问清躺在床上,几个大夫接连替他把脉,却无一人能诊出个结果。 一人道:苏少爷怕是被吓着了,魂离了体。祸鼠站在边上,执着纸扇低头数落,魂灵离体还能这么有生气?那怕是回光返照了。 撼竹没说话。 这大夫还不如我,什么被吓着了,明明是到门的时候撞昏了脑袋。祸鼠又道。 大夫又道:若不,还是换个喊魂的过来吧,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苏老爷将手中拐杖咚一声杵在地上,寒声道:看模样长得像大夫,可惜是个装神弄鬼的。 几个大夫连连抹汗,拱手道:老爷,这问诊费咱们就不要了,这苏少爷健壮得很,当真不是生了病啊。 苏老爷摆了摆手,见那几个大夫拎着药箱就往外跑,侧头对身侧的小厮道:追上去,该给的还是要给。 那小厮颔首,连忙追了上去。 苏问清一动不动地躺着,而那匿了身形的祸鼠正用灵力化去这苏问清后脑勺上的淤伤。 撼竹不声不响地站在边上,连半句话也没有说,就像又被摄了魂。 祸鼠哪受得了她这静悄悄的模样,皱眉道:你说你沮丧个什么劲,不就是寻不到魔门么,大人又不指望你能将魔门找着。 撼竹郁郁寡欢,睨了她一眼道:尊主若是知晓我等如此没用,定会生气。 说来我还未见过大人生气的模样,她好几回似是生气。 可眼里啊,没有那气焰,不过她那一身威压倒是骇人。 祸鼠啧啧道,再说了,她不早就知道你我无用么。 这事儿还真无从辩驳,撼竹一哽,说道:可我 祸鼠回头看她,你以为大人当真要你在这城里找魔门么? 撼竹前些日子被慑了神,如今草木皆兵的,成日绷紧了心神,连脑子也不中用了,连这等问题也想不明白。 祸鼠见状又道:大人令你我留在此处,又特地分出了一片翎羽,是不想那位发觉她去了别处,你只管安心。 撼竹当真是昏了头,抬手摁了摁眉心道:听你的 祸鼠微微颔首,将纸扇唰一声合了起来,「哎哟」了一声,又道:该醒了 果不其然,躺在床上的苏问清睁开了眼。 祸鼠欣喜道:这苏问清啊总不会是自己走回来的,大人找到了乔逢生,自然也一并看到了他,将这苏问清治醒了,当是替你尊主善个后,也好得你那尊主的青睐。 你还挺会讨好她。撼竹目露嫌弃。 祸鼠笑了,这心情一愉悦起来,脸上的鼠须便缩了回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乐呵道:还不是向你学的。 撼竹甚是无语。 这苏问清睁眼后懵了好一阵,盯着床榻上边悬着的轻纱,忽地像被吓着了一般,瞪着眼喊道:鬼、鬼,有鬼 他一喊,便将这满屋子的人喊精神了。 苏老爷猛地站起身,气愤道:把方才那几个大夫给我找回来! 祸鼠正看着戏呢,忽发觉屋里好像多了个人,但她正在兴头上,故而未太在意,恨不得找一捧瓜子来嗑。 撼竹来了点儿兴致,也朝那苏老爷看去,疑惑道:还真当他大儿见鬼了? 见的怕不是鬼,不过这苏问清当真是被吓着了。祸鼠啧啧叹道,这屋里的人约莫也被吓着了,都是被这苏问清吓的。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1) 她话音方落,又将这屋子环视了一圈,好证实自己的猜想,没想到那多出来的人影又撞入她眸中。 黑裳黑发,面色苍白。 祸鼠猛地撞了一下撼竹的肩,总觉得这侧影分外熟悉。 撼竹循着她的眸光看去,冷不丁瞧见了那只隐了气息的龙。 长应转身,面无表情地朝她俩睨了过去,问道:她呢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渚幽了。 祸鼠也跟见鬼一样,好不容易收回去的鼠须差点又被吓了出来,她倒吸了一口气,说道:大人去、去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撼竹掐了一把腰,这老腰不禁掐,疼得她快要翻白眼了。 撼竹也不知自己从哪来的胆子,兴许是仗着这九天神尊不敢伤她,小心翼翼开口:我带您去 她倒是要看看,这龙会不会将她家尊主认错。 长应不疑有他,颔首道:速 撼竹连忙走至墙边,却见长应未跟上,那龙站在床榻边上,将食指摁在了苏问清眉心。 苏问清浑身一僵,半截灵丝被扯出了眉心,那灵丝见了风便化了。 长应收了手,朝撼竹走了过去,淡声道:走吧 躺在床上的苏问清一脸迷茫,未再喊什么「鬼」了,而是问道:我怎在这躺着,我不是在虎啸岭了么。 苏老爷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不用将大夫请回来了。 爹你不是过了谷雨才回来么。苏问清又愣住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苏老爷抬手捂住了额头,又道:还是将大夫喊来吧。 高墙之后,几个大夫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个个皆是一脸的不情愿。 长应淡声道:善后,应当要这么做。 祸鼠展开纸扇,遮着自己的脸讪讪道:我没这本事。 她心里苦,没料到悄悄说的话也被听见了,看来当真不能随意开口了。 大人,这边请。撼竹指着身前的高墙说话。 长应颔首走近,未等这孔雀妖开口,径自穿墙而出。 撼竹紧随其后,指着路往苏府外边走,祸鼠跟在后边惴惴不安地看着。 这昌鸣城当真安宁,不光没有魔气,连妖也寻不到几只,连生了灵智的花草器物也少得可怜。 长应皱眉问道:她怎没和你们一起? 祸鼠哪敢说话,还一个劲朝撼竹使眼色,心道那位大人早就走了,留在这城中的不过是她的一片翎羽。 撼竹却道:尊主说这城中应有魔门,但我等帮不上忙。 长应颔首,未生疑虑。 祸鼠用纸扇掩着唇,仍是憋不住话,忍不住道:这昌鸣城好生古怪,即便凡间灵气太稀薄,也不该连个生了灵智的玩意儿也没有,好似此处只住了凡人。 闻言,长应脚步一顿,她素白的手掌一翻,掌中顿时出现了一幅合起的舆图。 舆图一展,山水城廓跃然纸上。 长应垂眼细看,眸光沿着昌鸣城所在缓缓挪动着,轻易便勾勒出了这凡间龙脉的走向。 并非她记错,这昌鸣城当真是龙脉之尾,龙脉之尾的灵气如此稀薄,属实古怪。 她眸光沉沉地盯着这舆图,心头忽地涌上一个念想,这观商总不会想将龙脉炼成魔门。 若是如此,凡人怕是半只脚已踏入炼狱,除非将这一截龙脉给劈断。 龙脉一断,凡间必将大乱,若是不断,也迟早会成炼狱。 尊主就在前边。撼竹抬手一指。 长应将堪舆收起,心道这魔门定是要找的,但当务之急,是让华凌君记起前世种种。 她蓦地抬头,朝撼竹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那身着绸裙还在面容上施了术法的女子正沿着这长街缓缓前行着。 渚幽走得不快不慢,好似没什么能扰乱她的步调,她也并未回头,似乎什么也未察觉到。 长应皱起眉,本想走上前去,可脚刚迈出又猛地收了回来。 她转身,眉目间似有墨云凝聚,寒着声问道:这不是她,她回上禧城了? 那一瞬,撼竹忽地泄了气,好似这一龙一凰间真的不能容任何人插足。 撼竹怔了一瞬,将抿起的唇微微一张,说道:尊主去妖界了。 长应眼梢额角上龙鳞骤现,好似长了大片胎记,然而却未添上半分丑意。 反倒将她身上的疏远冷漠给磨平了,昳丽到近乎诡谲。 她抬手碰了碰眼梢,那龙鳞顿时隐下,随后冷着脸侧过了身,蓦地化风离去。 祸鼠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她要杀你。 我也以为撼竹摇头,但她不会她苦苦笑了一下,却也觉心口一松。 第105章 凌天而上的烈风一旋, 倏然化作玄龙,那玄龙身一扭便朝妖界去了。 妖界上悬着一孤屿,正是上禧城。 这上禧城和妖界格格不入,然而底下的妖谁也不敢擅自闯入一窥究竟。 妖王大殿也未派探子前去, 任那上禧城浮在自己头顶上, 所幸上禧城里的妖魔也未出来作乱, 还算安分。 妖王大殿中常年没几个侍奉的婢女, 似是妖王不喜旁人近身, 这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 侍女们连话也不多说几句, 唯恐扰了大殿里那位。 大殿中, 月隐坐在华座上, 身侧依旧是那个贴身的侍女,她一头墨发干枯毛躁, 面色也苍白得很,自那日与朱凰一别,好似又朝鬼门关迈近了半步。 她身侧伺候的侍女格外担忧,压低了声音道:王上,今日还未用药。 月隐摇头, 紧闭着双目仰着头, 好似被扼住了脖颈一般, 那颈子细细瘦瘦, 脆弱得不堪一折。 谁能想到, 万妖之主竟孱弱到如此地步, 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刮倒了。 再等等月隐声音虚弱, 当真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她撘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 竟好似算不清时日了一般, 久久才问道:朱凰走了有五日了么。 未及五日侍女忧心忡忡道。 月隐睁开了那双灰白眼眸,眼中尽是错愕,摇头道:我似乎又记混了。 王上好生歇息,定能早日好起来。侍女眸光闪躲,分明也信不得自己刚说出口的话。 月隐抬起手,将食指点在了自己的眉心,低声道:这识海已经混乱一片,是将死之相。 若是往上与魔域里三魂归一的那一位侍女壮着胆子道。 慎言月隐忽地打断了她的话,将药端来 侍女连忙闭嘴,不再多话,转身去将方才熬好的药汤端了过来,那药汤黑稠稠的,闻着也甚是酸苦,料想定难喝无比。 她将药汤端来后,掌心自碗上一拂而过,那凉透的汤药顿时冒出了热气。 王上,药端来了。侍女斗胆开口。 月隐这才伸手将药汤接了过来,端碗的手颤了几下,险些将汤药晃了出去。 她面色如常地低头,好似闻不见这酸苦的味道,碗口一斜便喝尽了。 侍女将空碗拿了过去,缓缓退了几步。 只见月隐撘在扶手上的十指骤然握紧,随即也闭起了眼眸,她紧咬的牙关咯咯作响,好似忍受着难言的疼痛一般。 过了许久,殿门外好似有谁在走近,那未收敛的威压令人连腰背都挺不直。 端着空碗的侍女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殿里四尊兽像竟纷纷弯腰颔首。 月隐猛地睁开眼,喉头里涌上了腥甜的血。她那细瘦的脖颈一动,硬是将血咽了下去,眼一抬便看见那银发黑裳的朱凰缓步走进殿门。 上一回,朱凰走进殿门后便止住了脚步,这次却直直朝她面前走近。 这朱凰先前明明入了魔,现下周身却不见魔气,身上也不见魔纹,好似与魔族分道扬镳了。 然而月隐却记得清楚,上回这朱凰来时,是如何同她说的,哪像是分道扬镳呢。 月隐并不吃惊,她知晓这朱凰还会再来,只是或早或晚。 渚幽走得慢,且脚步很轻,可每一步都似在脔割她的心头肉。 月隐抬起灰白的眼眸,气息奄奄地看这朱凰朝她步近,直至朱凰站在了她面前,她才猛地敛下眸光,意识到双目已经刺痛难忍。 渚幽站在她面前,打量起她这虚弱的模样,问道:你为了妖族,倒是豁得出去,竟还喝了这药? 月隐没说话,迎着这骇人的威压,她浑身皆在颤抖着。 她抿着唇将汤药的酸苦忍了下去,过了一阵才问道:大人既已与魔主为伍,又何须妖界插足。 她言下之意,整个妖界也未必能顶得上一只朱凰,既然朱凰已身在局中,还何须妖界涉足。 渚幽闻言竟笑,在离近之后,那张皎皎如月的脸更显无辜纯粹。 她缓缓弯下腰,直视着月隐那双灰白的眼,慢声说道:在魔主的日程里,少不得妖族。 月隐登时瞪大了双目,那瞳仁只剩下一丁点黑,看着好似鱼目。 她声音一哑,似要确认什么一般,问道:那在大人的安排中,妖界可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缺不得渚幽道。 月隐紧握着双手,浑身一颤起来,就连脑子也不清醒了,头颅也跟着在微微晃着,近乎晕厥。 她说话十分吃力,一个字一个字从嘴中蹦出,可妖界避世许久,若是被卷入其中,怕是只有自保之力。 够了渚幽言简意赅。 那侍女低着头跪在边上,并不解两位大人究竟在说什么,她听不懂,亦不该懂,也幸而不懂。 月隐登时明了,过了许久她才颔首道:若是大人有此意愿,那妖界可入此浊世。 她眼中尽是哀戚,眼眶湿润一片,泫然若泣。 渚幽轻哂,直起腰后退了一步,淡声道:那汤药多喝无益,若当真想续命,还请早日将这汤药给戒了。 月隐唇一抿,瞳仁猝然一颤,那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错愕。 渚幽侧过身,魔主便在上禧城中,妖王意若在此,还请亲自登门拜访。 侍女陡然抬眸,这一句话她倒是听懂了。 择日便入城一见。月隐闷咳了一声,咳得周身皆在跟着颤抖。 渚幽分外满意,走了一步忽地一顿,又说:这万枯藤虽能令你短日内增进修为,但却是用阳寿换来的,且还会生瘾,仅断一日便会觉灵台剧痛,非常人能忍。 那侍女手一抖,碗嘭一声在地上砸开了花,此前她显然不知自己端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月隐长叹了一声,我何尝不知。 侍女呆呆看着渚幽走远,待那威压一敛,她才得以从地上爬起,闷声将碎了满地的瓷拾起来,半晌才闷声说:王上每日叮嘱奴婢熬这汤药,不想竟是想让奴婢将您害死。 我别无他法。月隐摇头。 那现下可有法子?侍女抬头看她。 现下似乎有了出路。月隐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她先前未立即应下,若是当真与魔主为伍,她如何斗得过这朱凰。 离了大殿的朱凰腾身朝浮在半空的上禧城掠去,在落地之后,一步步皆走得小心翼翼。 即便是先前攥着观商一魂入了这城门,她也未曾如此谨慎,只因如今她的芥子里揣着华凌君的转世。 观商既然也想将这华凌君转世掳去,看来华凌君在浊鉴中见到的当真非同一般,所幸玄顷以退为进,勉强将他保了下来。 不知观商手下那一众魔,是如何忍得到两百年才出手,难不成是因玄顷身上出现了什么变数? 渚幽捻着那粒芥子,在隐匿了身形后,才在上禧城中走了一圈,可依旧无甚发现。 这一走就走到了见香轩,水妖和那猫妖虽不大顶用,但多少算是能使唤的。她脚步一拐,便进了见香轩。 见香轩里虽比不得先前热闹,但里边人也不少,才过了两日,这脂粉味竟又浓起来了,四周皆是娇笑声,听得她双耳嗡嗡作响,着实头疼。 她现身后用术法遮了面容,旁人若是看到她,定不能将她认出来。 院中那一池水中有一团黑峻峻的东西冒了出来,一看,竟是那水妖的脑袋,水妖盯了她好一阵,片刻又抬手揉眼,总觉得双目刺痛。 水妖心觉古怪,已许久未见过这么能辣眼睛的女子了。 何况这女子长得端正高瘦,怎么也不像是入不得眼的,上一个令她不敢直视的,还是那 在水中露出脑袋的水妖心下一惊,压低了声音沙哑唤道:大人,回来了? 渚幽脚步一顿,站在池边垂眼看她,一时间竟不想应声,这话问得就跟她住在这见香轩一样。她唇一张,淡声问:如何看出来的? 水妖这才未压着声音,尖着声道:大人气度非凡,我一看便知。 倒是会说话。渚幽轻哂。 水妖壮着胆子问:大人这就回来了,祸鼠娘娘怎未跟着一道? 闻言,渚幽眉微扬,来看看这见香轩。 祸鼠娘娘两日未现身,这见香轩险些就乱了。水妖摇头。 这见香轩不本就挺乱的么。渚幽实话实说。 水妖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有所不知,此乱非彼乱,这上禧城里一些妖魔听闻魔主归来,吵嚷嚷的要见您,可寻不到您,只能来这找祸鼠娘娘了。 渚幽眼一抬,朝远处睨去,只见那些捏着香帕的妖甚是自得,并非一副非要寻到她不可的样子,来这见香轩做客的也俱是散漫,似乎恨不得溺死在这温柔乡。 水妖爬出池子,浑身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手脚被泡得满是褶子。 她笑了笑,又道:小妖可不敢糊弄大人,此番那些妖魔未着急寻您,是因他们已经下凡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2) 渚幽面色一凛,下凡? 水妖颔首道:祸鼠娘娘不是随您下凡去了么,那些妖魔心觉那位也在凡间,便全涌下去了。 她话音蓦地一顿,只见渚幽冷着一张脸,那双眸连半分无辜也不剩,眸光锐利可怖。 我带着祸鼠下了凡?渚幽轻哂,眼中不见一星半点的笑意。 水妖噤声不言,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话。 渚幽问道:这话是从哪传出来的? 从坊间传出来的,但究竟是谁说的,小妖也不知。水妖又慢腾腾的将自己埋回了水里。 渚幽轻呵了一声,看来在她不在的时候,有魔物悄悄出来撒野了。 大人若想知晓,不妨去问问那只白眉毛的鼠妖。水妖怵怵说道,虽比不得无不知,但在这上禧城内,他也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 渚幽是记得那只鼠妖的,那一回虎妖归来时,祸鼠便是顶着这白眉鼠去寻了她。她垂眼道:那白眉鼠在何处? 水妖说道:有鼠洞之处,皆能寻到他。 渚幽过了好一阵,才说服自己去寻那鼠洞,然而这鼠洞并非活物,又低低矮矮的,哪能那么容易找到。 她出了见香轩,恰好路经无不知的木屋,便进去看了一圈,只见悬在飞檐上的茶还在,里屋的那一堆纸扎也无人碰过,想来是未曾回来。 若非妖族被卷入其中,想来无不知定还想继续装作局外之人。 可惜妖族是避不开了,她总得寻点什么东西,将观商给引出来。 出了木屋后,过了半晌她才寻到那藏在桥洞下的一个鼠洞。 渚幽站在那鼠洞前,想了许久要如何将此鼠唤出,未等她开口,一只白眉毛的老鼠径自探出头来。 那浑身灰扑扑的鼠当着长了两根雪白的眉毛,她还从未见过哪只鼠还长有白眉的,别说白眉了,长了眉的都实属罕见。 探出头的白眉鼠声音苍老,听着像是凡人百八十岁的模样。他道:大人 渚幽低头看他,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自然知晓白眉应声。 渚幽微微颔首,我本是令祸鼠替我盯着上禧城的,这两日我将她叫走了,不想坊间竟传出流言,道我带她下了凡间。 白眉一听便知,两只鼠爪一拱,说道:是从赌坊中传出来的。 传话的妖可还在城中?渚幽问道。 白眉摇头:赌坊中妖魔繁多,并未留意。 罢了渚幽眸光一黯,那你替我将一个消息传出去。 敢问大人要传什么消息?白眉低眉敛目地问。 就说,我已见过妖王。渚幽淡声道。 她不清楚月隐什么时候会入上禧城,但总该要让观商知道,这妖界,已被她拉入这泥潭了。 无不知若是知晓此事,怕是要被气出病来,这鬼也就看着安分,若是疯起来,怕是能打乱观商的阵脚。 白眉颔首,大人且放心。 渚幽转身走远,回她那结了冰的龙息上坐着去了。 寒冰上,那消失了两日的朱凰又坐于其上,只是这上禧城里的妖谁也看不见她。 这彩灯高悬的街市还算热闹,那些妖又在外边闲逛着,到处吵哄哄一片。 可若是他们看得见飞檐上坐着的朱凰,可就不敢这般得意了。 这长街中四处俱是妖,排排花灯也风中曳动着,似乎不知怕。 渚幽垂眼看向身下这寒冰,屈起手指叩了三下,随后便钻进了芥子里,将华凌君的转世从土里翻了出来。 这芥子中空落落一片,也未置上什么东西,一路颠簸过来,这华凌君不知怎的就被埋进地里了。 被翻出来时,华凌君仍未清醒,直挺挺地躺着,就跟个大萝卜一样。 渚幽见他命火还在,便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长应还得多久才能将往生池送来。 她将手抵在了华凌君额上,只见那识海中空荡荡的,别说前世记忆了,就连此世的灵丝也未有几根。 刚将手收回,她忽察觉耳畔似有一缕气息扫过。 她陡然从芥子中离开,一睁眼便见长应坐在她身侧,双眼还紧盯着她的衣襟。 哪是想看衣襟,分明是想看那片被遮在底下的龙鳞。 渚幽愣了一下,抬手推了推她的肩,说道:往生池带来了? 长应没回答,反倒皱着眉就跟告状一样,冷着声说:我去了昌鸣城,你那侍女骗我说那片翎羽是你。 她面色寒凉,话却说得分外委屈。 第106章 挺好, 还学会告状了。 虽然长应面上无甚神情,清冷到似乎不近人情,可抿着唇时的模样, 当真可怜兮兮的。 然而渚幽一眼就看出了长应的灵相, 那玄龙金目森森, 还张扬舞爪着, 凶煞至极,哪是什么挂在峭壁上经风吹雨打的小白花。 渚幽一哂,说道:我令她莫暴露我的行踪,她自然只能骗你。 长应垂在身侧的手一动, 两根细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捻住了她的衣袂。 这龙哪是会明目张胆卖惨的, 她只捏了渚幽的袖口,闷不做声地垂着眼眸,叫人忍不住心疼她。 九天玄龙哪需经受这等委屈,这嘴一抿起来, 就跟跌下云端一般, 令人忍不住想展开双臂将她接住。 我并非向着她。渚幽只好又道。 长应这才微微颔首,仍是一副生闷气的模样,看来得哄。 她面色苍白, 眉头紧皱着,又不说话了,似在隐忍。 渚幽看不出这龙将往生水放在哪了,又观其似在忍痛, 心底忽地涌上一个念头。 她微微张着唇, 气息骤然一滞, 低声问道:你将往生水放在哪了? 身上长应淡声道。 渚幽皱眉:取出来 长应未多说别的, 而是在她耳畔克制地呼吸着, 忍着腹胀,慢声道:入芥子,将乔逢生给我。 渚幽眼眸一眯,原本推着长应的手蓦地将她的肩一攥,将她拉入了芥子之中。 她的芥子里一片荒芜,这原野贫瘠辽阔,杂草枯木杂乱无章地长着,放眼望去,竟连河流也不曾有上一条。 然而长应只一抬眸,便见到了那正在泥地上躺着的乔逢生。 乔逢生气息舒缓,双眼紧闭着,分明还没有醒,但许是在芥子里待太久的缘故,他的命火已受影响,变得分外虚弱。 这么个凡人的躯壳,在芥子这等灵物中久待,是会被吞没的。 长应眸光沉沉,先前在凡间时未能看清,如今才看清楚这乔逢生的面容。 虽说转世成人,可乔逢生的面相仍有几分鹤仙的影子,俊秀淡雅,看着是温文尔雅的。 渚幽不大想知道这乔逢生什么时候会醒,她更担心长应在拿自己的躯壳来率性妄为。 她未动怒,如今已不知怒该从何处来,只隐约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心焦。 水呢? 长应抬手按在腹前,吞了 果然,渚幽将牙关一咬,一时不知该如何叫长应知道她在生气。 长应沉思了一阵,定定看着地上躺着的乔逢生,仍在默默忍受。 我该生气了。渚幽凉着声道。 长应手一抬,朝她的眉心抹去,要将她皱起的眉心给抚平。 渚幽见那素白的手朝她伸来,本想往后仰开,不料还是被摁了个正着。 长应的手很凉,许是因身子不舒服,指腹上还沾着薄薄的凉汗。 渚幽将她的手抓了下来,问道:你想怎么做? 话虽是这么问,然而她垂眼却看向了长应那被腰带紧束的细腰,她早知龙这一物就是个无底洞,别说往生池了,一整个江海也能被其吞入腹中。 龙族生来便是如此,贪而无餍,甚是肆意,哪是会知足的。 且看长应话音方落,蓦地化作了玄龙。 在化出真身的那一瞬,狂风肆虐开来,将渚幽硬生生推出了一步远。 渚幽满头银发迎风而扬,下颌一抬,朝那在半空中蜿蜒低吼的玄龙望去。 玄龙微微盘起身,那硕大的身躯似能遮天蔽日,金目大如明月,其中竖瞳尖锐冰冷。 渚幽朝乔逢生看去一眼,一身黑裳被这烈风一刮便紧贴在身上,衣襟略微掀开了点儿,那一片黑沉沉的逆鳞展露无遗,正嵌在她素白的锁骨上。 她退开了些许,和乔逢生隔上了十尺远。 玄龙忽地将嘴大张,这周遭肆虐的劲风随即朝天旋去,就连躺在地上的乔逢生也被烈风托起。 裹挟着泥尘草屑的风呼啸腾高,被风托起的乔逢生也迎向了那大张的龙口。与那庞大的龙身相比,他这凡人躯壳仿若一粒微尘。 只见乔逢生落入了龙口之中,玄龙尖锐的龙牙一咬,猩红的血口顿时闭上。 乔逢生被吞入了龙腹之中。 渚幽心已了然,这往生水果真是装进了长应的腹中,这龙以身作器,将往生水给盛来了。 往生水之所以离不得九天,是因除九天之外,再无别处能用如此充裕的神力。 若无神力供养,往生水便会失去效力,比之凡间甘露还不如。 渚幽皱眉,紧紧盯着那悬在天穹的玄龙。 将凡人吞入腹中的玄龙盘天不下,好似墨色的绸带般漂浮着。 那金色的龙目大张,一瞬不瞬地垂视着底下站着的朱凰。 玄龙紧咬牙关,冰冷的龙目中透露不出半分别样的情绪。 渚幽站在下边,承着她那冰冷的眸光,忽然觉得,凡人观九天神祇时大抵便是如此。 她暗暗盘算着时辰,半刻半刻地数着,心道若是华凌君转世被闷死在龙腹中,那可就不得了了。 但长应心中定是有数的,她连旁人都不让近身,又怎会容这华凌君在她腹中久泡。 只见玄龙倏然张口,蓦地将那被她吞入腹中的凡人躯吐了出来,随后在天上猛一甩尾,变作人身落了下来。 从龙口出来的华凌君未沉沉跌在地上,而是被烈风一缠,慢腾腾及了地。 长应捂着腹部,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在及地的那一刻,身子竟晃悠了一下,险些站不牢。 她紧皱着眉头,腹中如绞,抬手掐了个诀,硬是将这痛忍了下去。 渚幽忙不迭走上前去,刚要伸手去扶,却见长应抬手将她止住。 无碍长应摇头道,她额角鬓边汗涔涔的,似是淋了雨。 说完,她还抬眸朝渚幽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心里想着,方才应该倒向渚幽那侧的。 渚幽索性捏住了她的胳膊,随后才意识到,这龙又将心头血屏了,难怪她未担到半分难受。 她伸出一根食指,欲朝长应的心口点去,指腹却被握了个正着。 长应冷着声说:你再将手伸来,下回裹上去的可就不是我的手了。 渚幽一哂,刚想说你还能用嘴裹上不成? 话刚到舌根,她硬是咽了下去,心道这龙还真能。 乔逢生地躺在地上,似溺了水般,脸色惨白,眉头还紧皱着。 入他识海?渚幽弯下腰,正想将食指抵向乔逢生的眉心。 长应俯身将她的腕口抓住,这身倾得太急,险些扑倒在地。她淡声道:莫急,他的灵丝还未长好。 渚幽皱眉,她能不急么,长应肚子里还装着往生水呢。 若要等灵丝全然长好,那得等到他醒来。她道。 那便等长应站直了身,垂眼盯紧了这好似淹死了的凡人,兴许此时已不能将其称作是凡人,而是要喊一声「华凌君」了。 华凌君此世的躯壳一动不动地躺着,那薄薄的眼皮底下,好似陷入梦魇。 渚幽站起身,回头将长应打量了一阵,索性道:你将往生水吐出来,我来 你也不嫌脏?长应声音淡淡。 渚幽没说话,不由得朝长应那苍白的唇看去,她若是嫌脏,先前也不会耐着性子被亲。 长应没吭声,分明是不乐意了。 渚幽只好问道:此番上天,可有发现? 玄顷果真知道华凌君看到的是什么,他两百年前定也是有意将其贬下凡间的,这其中详细,只有等华凌君醒来才知晓。长应淡声道。 倒是错怪玄顷了。渚幽道。 话音方落,华凌君倏然睁眼。 他的发髻散了,黑发地贴在脸侧,在芥子里多待一刻,面上那将死之色便更浓上一分。 在睁眼的那一瞬,华凌君陡然咳出了一口水,他眼眸一转不转地盯着天。 然而这芥子里的天地皆是假的,故而天色虽然明亮,却瞧不见玄晖。 华凌君朝天穹的方向望了好一阵,随后才坐起身,朝自己的肩头看去。 可惜他如今是凡人之躯,连丁点灵力也没有,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命火。 这几世的记忆在识海中错乱地交缠着,他垂下眼,半晌没说出话。 这种感觉渚幽分外清楚,她复苏灵相时,三千年前的旧事也是这般压在心头,叫她喘不过气。 渚幽并不忧心这华凌君,天帝既然要保他,他总不该一时想不通便寻死。 长应也在等,她神色沉沉地望着,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在等华凌君出声。 华凌君抬手扶额,额角上青筋暴起,他急急喘气,半晌也没抬起头,也似乎无暇管顾自己身边站着的究竟是谁。 渚幽退了一步,这一退,华凌君余光才扫见了那双黑色的绣鞋。 他猛地扭头,撞见了这皎皎如月的朱凰,那一瞬,他瞪直了眼,哑着声道:我见过你 两百年前渚幽也还在九天,哪能没见过,这两百年过去,她的相貌可是丁点未变。 华凌君愣了许久,死死地盯着面前这神女,好似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他的手仍旧捂在额头上,半晌没能吐出下一句话。 渚幽垂视着他,索性开口:你可有记起前尘往事? 华凌君两百年前在九天当鹤仙时,就是一副沉稳又冷淡的模样,如今虽转世成人,脾性却未变。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3) 他并未疯了般问自己究竟是谁,反倒垂眼神思了一阵,先是摇头,后来又点了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了么。渚幽问道。 华凌君紧皱着眉头,尚在九天时的种种如大浪般在他的识海中掀着天。 不光九天旧事,前一世轮回时的种种也直往他的脑子里钻,他一时捋不清究竟哪些事是这一世的,哪些事又是上一世的。 不急长应寒着声道,总归是又浸了一回往生池,再怎么也忘不掉了。 她一开口,华凌君才发觉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他愕然转头,在望见长应的一瞬却陡然止息,并非惶恐,而是因在他的记忆之中,似乎从未见过这么个人。 不,她是人还是神? 长应看出他心中所思,淡声道:不必管顾我是谁。 她弯下腰,将食指抵在了华凌君的额上。 渚幽见状皱眉,他的识海尚还是乱的。 我来拂顺长应道。 在被往生水攫去了大半神力后,长应的手指寒凉似冰,指腹于凡人来说太冻了一些,惹得华凌君一个哆嗦。 华凌君这才看清这女子的容貌,眉目皆是昳丽的,可偏偏她面上无甚神情,一双眼好似无喜无悲,硬是将艳色给压了下去,只剩一身薄凉。 莫慌,我来助你。长应寒着声道。 那一瞬,眉心处好似挤进了什么东西,华凌君蓦地闭眼。 一缕灵力钻入了他的眉心,游鱼一般潜入了那被撑得近乎破裂的识海中。 这躯壳是凡人的躯壳,识海自然也是凡人的识海,这么窄窄一个识海,险些承不下忽然多出来的这一丛丛灵丝。 这些灵丝果真杂乱无章,这几世的记忆全缠绕在一块,不分彼此。 那缕灵力缓缓下潜,所到之处,灵丝一根根分开,变得整齐有序。 原先根未扎牢的灵丝忽地扎牢了根,虚弱欲断的忽地变得刚劲了起来。 长应缓缓找寻,过了半刻才找到两百年前的灵丝,那灵丝完好无损,并未受过灵力的摧残。 她将神思放入其中,顿时看到了华凌君两百多年前在浊鉴中所见到的种种。 她眼一睁,便好似附在了华凌君身上,华凌君的眼也成了她的眼。 这浊鉴中混沌一片,江海盖地,而日月相傍,四处屋舍或是翻倒,或是只余一半。 华凌君就站在浊鉴之中,许是刚从万象混沌界中出来,他气息有些乱,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走。 同他一齐入浊鉴的其余仙仍未出得万象混沌界,故而眸光所及之处再无旁人。 华凌君稳住心神,忽地闭眼释出神识,试图找到其余十一仙所在。 那神识如地毯般朝远处铺开,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寻到,被拉入万象混沌界中后,又如何能容他寻得到。 他正要将神识收回,忽然觅见了一缕古怪的气息。 借着这灵丝,长应也嗅见了这枯朽的气味 是魔 华凌君面色一冷,以灵力攥住了那气息,眼前倏然一变,忽然跌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放眼望去,竟连一寸光也没有见到,抬手时,他连自己的五指也看不清。 他连忙幻出一盏灯,提在手中缓缓前行,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长应借他的五感又嗅到了那魔物的气味,没想到浊鉴果真混进了魔。 忽然间,远处响起了啷当铁索声,好似有根玄链在地上沉沉地拖拽着。 华凌君走得很慢,他每一步皆如履薄冰,那声音越来越近,距他不过十尺。 十尺,他只消将灯举高一些,便能看清远处究竟是什么东西拖着锁链在动。 他心一沉,竟觉察到此处有他熟悉的气息,不是旁人,恰是天帝玄顷。 华凌君瞳仁骤缩,这才意识到,他分明是误入了玄顷的万象混沌界! 万象混沌界会将人之五蕴全数照出,所贪所眷,所惊所怵皆在其间。 长应循着他的眸光,紧紧盯着那锁链声响之处,在华凌君又走近了一步后,终于看清了不远处的天帝玄顷。 玄顷伏在地上艰难地爬动,他的脖颈和双足上扣着枷锁,身上神力如丝线一般被抽了出来,那丝丝缕缕的神力汇向愈发黑暗之处,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被抽出神力后,玄顷的灵相变得孱弱起来,似乎被染上了墨色,那是因起了魔念。 华凌君神色沉沉,没想到他嗅到的魔息,竟是源于玄顷。 玄顷仰头朝华凌君看去,竟未止步,仍紧咬着牙关朝他那处爬去。 华凌君怔在原地,似乎不敢信玄顷竟会如此狼狈。 这是万象混沌界,皆是假的,却也是界中之人所困扰的种种。 玄顷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反手朝自己的后脑勺摸去,硬生生掐断了那被攫取的神力。 他道:离镜后,我会将你贬下凡间,我余下灵力会用来护你周全,在古神未归前,此事不得声张。 否则九天必将大乱,若你在凡间的转世被寻到,那恐怕是因 我神力尽退,命不久矣。 华凌君眸光寒冽,默不作声地施出了一道灵力,灵力朝远处黑暗急旋而去,将那隐在暗处的身影照了出来。 竟是 观商! 玄顷倒呵了一口气,猛地将他和华凌君拉出万象混沌界。 长应随即也从华凌君的识海离开,蓦地朝渚幽看去。 渚幽愣了一瞬,怎么? 我皆已知晓。长应冷声道。 第107章 华凌君坐在杂草纵生的泥地上, 双目错愕地大睁着,他的灵丝被长应亲手捋顺,如今一切皆已弄清楚了。他呢喃般道:天帝神力已退,九天有难。 不他艰难地摇了一下头有难的并非九天,而是三界。 渚幽未入其识海,听得云里雾里, 回头朝长应紧盯了过去,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迟些同你说。长应眸光沉沉。 华凌君回过神, 他蓦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这朱凰。 他被贬下凡之前,这朱凰尚未被架上斩仙台,但观浊鉴中种种,她已是罪不可赦,但怎未被降罪? 长应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淡声道:你被贬下凡后,渚幽上了斩仙台。她话音蓦地一顿, 朝渚幽斜去了一眼。 渚幽面上无甚神情, 已将这旧事当作不值一提的尘烟。 长应这才接着道:你可知你们在浊鉴中经回溯所见到的过往,其实并非百般真切。 那华凌君愕然。 渚幽轻哂,此番忆起两百年前种种, 竟如饮凉水,寡淡无味。 她心绪平静,已不会如先前那般动辄怒火滔天, 近乎疯魔。 是因她已然看淡, 还是因她缺了一魄? 许是当真看淡了, 否则即便是不知怒, 也不会平静至如今这般。 她缓声道:魔物动了浊鉴,让你们皆以为璟夷为我所害,我被抽出仙骨断去仙筋,心中执念作祟,就在那斩仙台上入了魔。 华凌君神色骤变,侧头将她打量了一阵,却见她身上并无魔纹。 璟夷乃是观商一魂转世,他早在千年前,便将我等都算计了进去。渚幽说得平淡,却叫听者心惊。 华凌君怔怔听着,原来十二仙入浊鉴也是他的一计。 不错渚幽颔首。 长应见这华凌君朝渚幽看了一回接一回,就跟挪不开眼一般,忍不住道:华凌君 华凌君不顾识海阵痛,闻声朝那黑发黑裳的玄龙望去,他愕然道:你是 他话音一滞,思及玄顷在浊鉴里所说,心道他如今得以恢复记忆,是因古神已归九天吗,面前这位难不成就是 恭贺古神归来。他屈膝拱手,恭恭敬敬道。 长应金眸一垂,我是,她亦是。 华凌君瞪直了眼,他知晓司命所卜出的卦象,自然也明白此番重归九天的该有两位古神,先前众仙皆以为其中一位是那凤族的璟夷,不料这璟夷竟是观商一魂。 不是璟夷啊,而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入了魔的渚幽。 华凌君蓦地闭起双目,不曾想他被贬下凡间的这两百年,竟出了这般多的变数。难怪、难怪朱凰身上不见魔纹,竟是复苏了灵相! 他连忙拱手又朝向渚幽,低声道:神尊 我不是你们的神尊。渚幽摇头。她话音一顿,瞧见华凌君肩上命火黯淡,且他满头密汗。 俨然一副将死的模样,皱眉道:得将华凌君送回凡间,这芥子他怕是呆不住了。 长应颔首,垂在身侧的手猝然一攥,躺在地上的凡人顿时被她抓在了手上,走 渚幽抬臂一抹,眼前景象骤变,原本的白日荒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彩灯高悬的上禧城。 这上禧城明明已被迁至妖界,却还是映不进丁点光,像是独立于世。 离了芥子后,华凌君的转世自然也被带了出来,他一时认不出上禧城。 但数百年的记忆归来后,已不会因面前景象一变便会一惊一乍。 出了芥子,华凌君的面色才好上了些许,但他身上散着凡人的气息,这一出来,势必会被上禧城中的妖魔嗅到。 这一众妖魔本就被三界嫌厌,没几个是未吃过人的,吃过自然便记得凡人的气味。 华凌君掩住额头,识海竟又痛了起来,一茬茬灵丝挤在识海之中,近乎要将他的头颅撑破。 他连忙道:天帝的魔念并非从他心中生出的,他与坤意共享福泽业障,同生共死,他神力衰减和坤意脱不开干系。 若那枷锁是他与坤意之间的牵连,那坤意会不会早已 我已知晓,无需多言。长应面色不善,仰头朝这漆黑如墨的天穹望去,着实想亲眼一睹,玄顷的神力是不是当真衰颓到连化身都要保不得了。 华凌君面露苦色,拱手道:还请神尊断去枷锁。 长应淡声道:你该知晓,玄顷和坤意并非互换心头血那般简单,他们共生共亡。 华凌君噤了声。 不过,想来玄顷已做足了打算,若想这枷锁断去,除非他与坤意共赴黄泉。长应道。 渚幽额角一跳,心神不宁地抬手按了按,却见长应将手伸了过来,朝她的手背轻拍了一下。 她紧提到嗓子眼的心略微一沉,说道:你将往生水带回九天,我带华凌君回凡间。 长应皱起眉,似乎不大乐意。 你是想撑死不成?渚幽朝她瞪去。 长应这才展开了眉,不情不愿地道:也好 华凌君低眸,有劳 渚幽颔首,却见长应未立即离开,而是将手抵至眉间,硬生生扯出了一缕神识。 那神识化作长应的模样,双眼却是无神,是因长应的神思还未附过来。 长应并未多言,猛地将眸光从她身上剜了下来,抿着唇化作青烟迎天而上。 腾至云端时,那纤细高挑的美人陡然化作玄龙,朝九天奔腾而去,随后她遗在凡间的神识化身才眨了一下眼。 渚幽不大想管顾九天的事,不过这华凌君好歹是她亲自带过来的,想了想漫不经心道:既然她未除去你的灵丝,那我也不便插手,你这一世是凡人,便得照着凡人的方式来活,得到劫难度尽,你便能回到九天。 华凌君现下还不知要如何称呼这一位,只道:多谢指点 长应那神识化身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是活了过来,一双金目陡然一抬。 华凌君现下是凡人躯,自然看不见这神识化身,故而也未朝她看去。 渚幽却睨了她一眼,只见这龙张口便道:这次下凡,我们未必有闲暇将你照看,也指不定观商会不会寻你麻烦。 我会予你一片鳞,在你重归九天之前,这鳞能护你周全。 华凌君倒是听见了,闻声朝周遭看了一圈,却瞧不见长应的身影。 无需找我长应又道。 华凌君这才定下心神,垂眸问:不知这鳞如何取? 在这长应淡声道。 渚幽闻言喉头一紧,微微眯起眼朝长应的掌心看去,只见长应将掌心望上一翻,还当真拿来了一片鳞。 这感觉有些古怪,就好似本以为是自己独有的,结果他人也能拿到。她并不烦锁骨上那一片鳞,只是觉得有些窘迫罢了。 拿长应冷声道。 华凌君眼一抬,只见半空中竟浮着一片鳞,他连忙抬起双臂去接,可还未碰到,那鳞便沉沉往下跌。 他连忙弯腰去捞,这才将龙鳞接了个正着,鳞片入手的那一刻,他掌心被压得往下一沉,未料到这拇指大小的一片龙鳞竟这么沉。 渚幽看得真切,这龙鳞之所以会落下去,分明是因长应松了手。 华凌君将龙鳞捻在两指之间,那鳞片黑沉沉的,边缘锋利似刀,面上有彩光回旋。 他看了一阵,讶异道:可是这鳞要如何带在身上? 长应面不改色地说:你且将这鳞片的边打磨圆润一些,再凿出一个穿绳的洞,贴身带着即可,万不可摘下来,玄顷神力衰颓,他施在你身上的术法也跟着消退,如今只这鳞可以护你。 渚幽眸光一动,只见华凌君捏在手中的那片鳞似是随手抠下来的,边上竟还有断痕,也不知剥下之时该有多痛。 偏偏长应面不改色,好似她从身上扒下来的不是龙鳞,而是皮屑。 华凌君闻言应声:多谢神尊赏赐,回去后,我便将此鳞贴身携带,绝不轻易取下。 长应没点头,反正这华凌君也瞧不见她。 走了渚幽攥住华凌君的肩,一把将他带了起来。 虽说华凌君先前做神仙的时候,也是会腾云驾雾,可现下却是凡人的躯壳。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4) 足下一空,华凌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只得闭上眼,装作什么也未看见。 片刻抵至乔木山庄,渚幽匿了身形,松开了攥在华凌君肩上的手,说道:去吧 华凌君弯腰拱手,朝山庄大门走去,还未步至大门,忽听见身后传来长应的声音。 长应道:你此世阳寿还长,会因山崩而亡,莫想设法避开。 华凌君回头,虽看不见神尊身形,但还是恭恭敬敬道:既然是命数,那便只能依命数而行。 守门的四个下人怔怔看着他们的五少爷只穿着里衣从远处步近。 随后又像是疯了一般,竟对着来路自顾自地说起话来,这五少爷所对着的地方,分明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五少爷说完后转身看向了他们,看神情倒也无甚古怪,怎会对着门外的空地说起话呢。 那四个下人回过神,连忙道:少爷终于回来了,前些时候还有人来问过你。 华凌君眼眸一转,心下知晓寻他的是谁,静静道:我已见着她们,便是她们将我送回来的。 四个守门的接不上话,俱在心底暗暗道,怕是真的疯了。 这下倒好,听闻昌鸣城苏府的少爷疯了,他们这不受宠的五少爷也疯了。 渚幽见华凌君进了门,这才转身朝长应那神识化身看去,问道:你要亲口同我说,还是给我看你的灵丝? 长应侧过身,眸光沉沉地看她:你可记得,入浊鉴的十二仙都有谁? 渚幽自然记得,将先前长应写在她掌心的十二个名字缓缓道出。 长应又问:你可知将浊鉴请出盼月崖的是谁? 未等渚幽开口,她已道出那名字,是坤意 明明是坤意将浊鉴请出的,偏巧她未随十二仙入浊鉴。 渚幽想起先前在上禧城时,华凌君所说的话 共享福泽业障,同生共死 她眉心骤然一蹙,真相已抵至舌尖,只一开口,她便能将其道出。 长应冷声道:九天上当真已有魔门,那魔门看来是在坤意身上,魔门一诞便在攫去玄顷的神力,他本是用神力将华凌君护着的,如今神力消退,华凌君便成观商的砧上肉。 渚幽眸光一黯,后背寒凉一片,难怪观商此时才动念想将华凌君的转世掳去,分明是因天帝的神力此时才衰颓至此。 长应颔首,不错,而此前观商并无机会。 渚幽轻呵了一声,观商太着急了些。 他自然得急,华凌君在浊鉴中所见的种种一旦显露,那他的魔门便保不住,他在赌,赌九天会不会因此抹去坤意,坤意一死,玄顷也必死无疑。 长应淡漠开口,以神体供养魔门,这等邪术,也只有观商才施得出了。 渚幽了然,玄顷两百年前便知自己神力被攫,他等了这般久,就是等古神复苏灵相、重臻化境,否则他一旦泯灭,三界必会大乱。 她眼眸一垂,揶揄般道:观商得知古神转生,故而才将我害至如今地步,不就是忧心九天没了玄顷后还有后路可走么,可惜了,他未能将你也算计进去。 长应侧过头,静静地看她。 渚幽摇头,只是不知,坤意又是何时着了道,此时坤意当真还是坤意么。 第108章 欲除魔物, 得先毁去九天之上那已存许久的魔门。 长应又仰头朝这悬在凡间之上的一碧苍穹望去,眸色晦暗,似是不焦不急的。 可这龙面色苍白, 手还不由得捂上了腹部,分明是不大舒服。 长应倒是不急, 渚幽却耐不住了,她紧蹙着眉头,将手掌一翻,你将堪舆给我,速回九天,此处交予我,九天之事还需你来料理。 她话音一顿,又道:九天于我已不相干,但若是三界皆成魔窠,我怕也是会不自在。 长应面色冷淡,眼中却好似盛了火。她紧紧盯着面前这朱凰, 分明是想将其吞入腹中。 渚幽受不得长应这炙热如炎的眸光,这龙明明清冷淡漠, 却偏偏在看她时, 眸光热腾腾的。 她唇舌一燥,连忙朝长应的肩推去,莫要耽搁了,也不必管顾我,我这一命定会交予你手,不会被旁人掠去。 长应当真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 眸光黯沉沉, 周身威压一释, 这四处刮卷的风全都乱了方寸,草木俱动,烟尘四扬,就连天上扑腾着翅膀的鸟儿也动弹不得。 玄龙一怒,天陡然变色,乌云滚滚而来,好似有雨将落。 明明九天危难迫在眉睫,长应却还要讨个说法,于她而言,三界仿若只是她重归浊世的附庸之物。 她眼一垂,看向渚幽按在她肩上的手,问道:于凡间而言,你我如今算是什么。 渚幽蓦地将眸光移向别处,垂着头低声笑了,这龙不是魔却胜似魔,她向来不将九天戒律放在眼底,还这般堂而皇之的将自己比作凡人。 无拘无束是她,恶神凶煞也是她。 渚幽深觉窘迫,将手收回身侧,待此事一了,我便同你说。 长应甚是不悦,观这翻云响雷,便知她忍了一腔的怒气。 凡间爱侣结了亲还能休,她们又岂能轻易如此,互换心头血便如下了天雷誓,哪是凡人能比的。 渚幽当真怕了这龙,这一肚子水还未吐出来,又默不作声地憋起气,真将自己当做无底洞了? 长应是气,也是怕,她舌尖已经抵在了尖锐的龙牙上,生怕自己牙一张,便将这朱凰给衔上九天。 她就想将渚幽放在她的眼皮底下,生怕那观商又做出什么坏心眼的事来。 舌尖险些就要将牙撬开了,她的眼忽地被捂住。 温热的,是渚幽的手。 渚幽捂着长应的眼,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朝自己的背后抚去,几根细长的手指牢牢摁在了脊骨上,那骨头里尚还未消失的丁点魔气正在猖狂地朝上蔓延着,被她一碰,又猛地缩了回去。 她骨子里的魔念正在滋扰长应的心神,她抽不去自己的骨,那便只能掩住长应的眼。 掌心下,长应眨动的眼微微一动。 渚幽捂着那双冰冷的眼,缓缓倾身上前,唇印在了这龙素白的下颌上,一触即分。 随后移至这龙的耳畔,缓缓道:别看我,速回九天。 长应脖颈一动,慢腾腾地吞咽了一下,将那要将朱凰衔上九天的念头咽至腹中。 你回九天之后,暂且等上一等,等妖王登上上禧城。 渚幽慢声道,我做了个钩子,要把观商吊出来,你莫将他吓跑了。 长应猛地扯下渚幽的手,固执地问:你说,若于凡间,你我这般称作什么? 渚幽抿起唇,静静看了她一阵,作势又要抬手捂她的眼。 然而眼未捂上,她的手腕被提了一下,蓦地抵在了长应的唇边。 长应亲了个正着,苍白的唇在她的掌心上摩挲了一下,她道:你不告诉我,我便亲自去寻此谜底。 随后这墨发黑裳的龙松开了她腕骨,从芥子里将那卷堪舆扯了出来。 拿好了长应将堪舆一抛,毅然转身朝九天而去,化龙的那一刻龙吟震天动地,天穹浓云俱散,炎日之光又洒落凡间。 渚幽抬手将堪舆接了个正着,这么一卷兽皮不算轻薄,撞得她腕骨一颤。她再朝天望去时,已连玄龙的尾巴都瞧不见了。 若九天无人坐镇,此时魔门败露必将引起三界大乱,但此时九天有长应。 玄顷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险,如果说观商是在赌命,那他赌的便是这浊浊尘世。如若古神未能复苏,莫说九天,三界早成魔物巢窠。 渚幽手指一勾,一片翎羽忽地从远处飘了过来,恰就是她用来变作自己的那一片。 昌鸣城中循着长街走了一圈又一圈的女子骤然化作了一片羽毛,看见这一幕的凡人纷纷揉起了眼,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么个女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即便她再纤细窈窕,也不该被风吹散了。 凡人你看我我看你,俱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而跟在那翎羽化身后的撼竹和祸鼠却是瞪直了眼,连忙追着那片羽出了城。 翎羽朝渚幽飘去,后边跟着两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妖。 撼竹见到自家尊主后,双眸骤然一亮,可思及先前自己骗了玄龙一事,眸光顿时又黯了下去。 祸鼠展开扇子掩住了脸,吃惊道:大人不是往妖界去了么,怎又回来了。 事完了,便来了。渚幽应道。 那何时回上禧城?祸鼠一双眼笑得弯弯,神情灵动得很,显得鬼鬼祟祟的。 再等等渚幽估摸着月隐也该到上禧城了。 祸鼠虽不知这朱凰究竟在盘算什么,可她活了几百年可不是吃素的,自然知道此时不该多问,安安静静跟着保命就是了。 撼竹眨眨眼,百般踌躇,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先前那位来了,我同她说那片翎羽是你。 渚幽一哂,此事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想起长应那冷着脸委屈告状的模样。 无妨,这哪瞒得了她。 不说别的,光这心头血的牵连,就足以让长应一眼便认得出了。 撼竹愣了半晌,痴痴看着渚幽,将她那窃喜却又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看在了眼底。 许久她才跟着笑了一下,是她多事了,百年前魔域那一战时,是她一意孤行将那龙舍下,如今自作主张的又是她。 她总以为世上只她真心对渚幽好,却没想到,早在三千年前,她便败了。 不论来迟亦或是来早,她皆不该痴心妄想。 罢了,撼竹抿着唇笑道:不愧是九天神尊,这等把戏果真瞒不住她。 渚幽微微颔首,虽然这夸的是长应,但她听着也暗自高兴。 妖界大殿里,月隐坐在华座上一动不动地望向殿门外,她面色苍白得没有丁点血色,已像个活死人。 若非她转了转那双灰白的眼,站在边上的侍女定错以为她的主就这么没了。 月隐收敛了眸光,轻咳了一声,虚弱无力地开口:将汤药端来。 侍女将指腹一掐,疼得她顿时清醒了,可、可今日未熬。 去熬,快一些。月隐又道。 侍女抿着唇不吭声,竟有了忤逆的念头,她站着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 月隐皱眉,她向来没什么脾气,也从未大声指责过自己的侍女。 此时却冷声斥道:是我管不住你了么,让你去熬便去,莫要耽搁! 侍女身一颤,这才闷声道:可那位大人不是说此汤药不可再服用了么,为何王上 最后一碗月隐蓦地打断,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快去,我等不及了。 侍女连忙躬身应声,转身便跑去熬药。 偌大的宫殿里,只月隐一妖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微微侧着头又看出了殿门外。 然而这么一角苍穹根本看不见什么,莫说悬在上边的上禧城了,就连云也看不见几片。 她不是在看云,亦不是在看上禧城,而是在看九天。 若真如那位所说,九天定已撒好了网,她她只需让妖界得以自保。 片刻,那侍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从殿门外走了进来。 她走得快,然而碗却端得分外稳,一滴汤药也未洒出来。 王上,汤药熬好了。那侍女垂下眼,眼中尽是苦楚。 苦着脸做什么。月隐将碗端了过去,手竟还不如一个侍女那么稳,将汤药晃出来些许。 侍女沉默地看着她将汤药喝完,抿着唇才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压低了声音道:若我早知此物会将您害至如此地步,我死也不会去熬。 那我便将你换下,换别的乖巧的来服侍我。月隐小口咽下汤药,将空碗递了出去。 侍女垂着眼没敢吭声,她刚将空碗接过来,便见月隐将双手握紧,手背上那青筋虬起,一根根分外清晰。 月隐忍痛将这汤药带来的修为化入灵海,随后缓缓站起身,说道:扶着我,去上禧城。 侍女连忙挽住她的手,一声也未吭。 在妖王走出大殿后,殿门两侧的石像又躬下了身,外边站着的小妖惶恐回头,才发觉月隐竟出了殿门。 他们愣了许久才跪了下来,低声道:王上安康 月隐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凌身朝上禧城奔去,只眨眼间便落在了上禧城中。 这上禧城到底是被劈出来的,边缘陡峭残缺,临近断崖处已经荒凉一片,往街市上去时,才能瞧见那星罗棋布的屋舍。 于上禧城中的半数妖魔而言,这月隐自然也是生面孔,但从妖界里出来的些个妖却是见过她的。 那几个妖刚从赌坊出来,嘴里说着些荤话,一抬眼便看见那灰眸妖主从远处步近,像是做梦一般,好一阵才回过神。 月隐头一回来上禧城,在往城中去时,不免见到了那龙息冻出来的一壁冰川,她嗅见了龙族留下的气息,脚步蓦地一滞。 侍女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王上,可是见到了旧识? 月隐淡声道:龙息 侍女一愣,是九天神龙,还是凡间 九天月隐皱眉,没料到只一缕龙息便能冻出这么大一片冰川,听闻九天神尊乃是上古神龙,看来当真如此。 有如此神力,又何尝不能抹去一只魔,想来魔主手里捏着什么令九天忌惮的东西。 月隐未多想,她只需能将妖界保住就好,其他不该是她多想的。 侍女怔了一瞬,又问:我们来此,该如何寻到那一位? 月隐朝远处被吓得动也不动的小妖勾了勾手,虚弱道:来 她面色惨白,这躯壳看似已残破不堪,然而身上修为不减,境界不低,这一招手,远处小妖被镇得跑都跑不动。 那小妖连忙跑近,这位大人打哪儿来的?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5) 妖界月隐道。 侍女在一旁低声说:这位乃是妖主。 那小妖一个哆嗦,登时不敢说话。 我要见魔主。月隐直截开口,那灰白的眼紧盯着面前那瑟瑟发抖的小妖。 小妖一听越发害怕了,半晌没闷出声,我、我不知。 不知?月隐皱眉。 小妖又道:前些时候城中妖魔也在寻魔主,听闻朱凰下了凡间,他们也跟着下凡了,城中无妖知晓那位身在何处。 月隐心知朱凰不会诓她,虽然朱凰未曾明说,可一切已在不言中。 于是她淡声道:那我便在此处等魔主现身,我时日无多,等不得了。 侍女心一紧,牢牢挽着她的胳膊。 小妖怵怵道:听闻朱凰曾与您商议,此事 确有此事她话音一顿,缓缓道:寿命将尽,是该做点什么好能延寿,这天底下又有谁是不怕死的。 小妖哪敢说话,他的寿命应当还长着呢。 你说,若将九天据为己有,掳去三界气运,可否能令我多活千年?月隐面不改色道。 阴暗的墙角处忽地腾起了一缕黑烟,那黑烟凝成了一只手,攀在墙上缓缓爬近。 第109章 上禧城中, 那隐蔽在暗处的魔气在伺机而动,他们见不得半点光, 一个个黑影好似蠕虫般慢腾腾地攀动着。 那魔气一现,月隐便绷紧了肩背,在听见身边那侍女小声吸气的时候,又逼着自己放松了几分。 城中原本便是有魔气的,只是如今这气味浑浊陈旧,一嗅便知不是寻常魔。 来了, 月隐心道。 妖界之外,在那神光熠熠的九天中,玄龙腾云而动,四爪过处云霞尽碎, 霞光好似一席被撕碎的帘幕,斑驳而绚烂。 玄龙在天门前化作人形, 守门的天兵还未开口, 她已步入门中,直朝轮回司奔去。 那轮回司的小童被吓了两回,此番见到神尊忽然再临,已不会被惊着, 拱手便道:神尊 那疏远寡淡的女子面色苍白,一双金目森冷无比,恰似深渊恶鬼。 偏偏她身上神力无穷, 修为化境入臻, 比之那岿然不动的佛尊还要可怖。 若说那不常露面的佛尊是一柄未出鞘的剑, 那她便是九天寒芒所在, 是世间凶煞之极, 偏偏她不从恶,也不入魔,恪守本心。 长应淡声道:来迟了 小童放下手中那盏还未做好的命灯,往后退了几步,低眉敛目地站在了边上,多谢神尊归还往生水。 长应忽地化作龙身,虬劲的龙身盘曲着,长尾险些将这轮回司给压塌了。 她大张巨口,将往生水吐回了池中,水花四溅,那水柱不像瀑布,反倒像是水刃,撞入池中后陡然稀碎一片。 顷刻间,干涸的往生池又盛满了水,澄澈干净,依旧不染丁点尘屑,小童喜笑颜开。 玄龙重新落至地上,幻回人身后淡声道:溅出来些许,怕是得过个半载才能涨回来。 无妨小童低声道。 长应转身便朝大殿走去,如今埋在玄顷身上的谜题已解,是时候该去见见这玄顷了。 大殿中,玄顷等候多时,就连四法王和诸位神君也在,好似他们自那日后便未曾离开过此地,这大殿满满当当的,唯独少了坤意。 在长应欲要踏入大殿之时,才察觉大殿之上竟覆有数道禁制。 两个守门的仙子见神尊来临,连忙躬身道:神尊请留步。 长应脚步一顿,只见那守门的仙子转身叩门,低声道:启禀天帝,神尊已到。 这话音一落,殿上禁制骤隐,两位仙忙不迭将殿门推开,扬手道:神尊请 长应这才踏入殿门,刚走进这禁制中,数十双眼齐齐朝她望去,玄顷也放下了手中茶盏,淡声道:神尊来了 诸位神君齐齐起身相迎,等至长应坐下,他们才重新入席。 长应坐在案前,金目略微一抬,朝诸仙君望去一眼,都在?这是等了多久了。 不过弹指玄顷温和一笑。 长应将手一伸,对着玄顷道:手 玄顷会意,将手掌往上一翻,朝她伸了过去。 长应却未碰及他的手腕和掌心,越看心越沉,这掌心上当真不剩几道纹了,怕是神力已至枯竭之境。 你神力衰颓,已无力回天。她一句道破。 我回天乏术,但神尊尚有此力。玄顷慢声道,他依旧笑得温和,就如初见之时。 他好似一直这般游刃有余,在长应刚回九天之时,还同逛菜园子一般带着长应将这天宫走了一圈,丁点不见焦急。 坐在远处的不动佛并未做声,依旧捻着珠串默诵佛经。 玄顷面色不改,明明在这等长应前来的是他们,他却开口问道:神尊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众仙神静静看着。 你可知你的神力为何会衰颓至此?长应问道。 玄顷但笑不语。 你知道长应笃定道,但她眼一抬,将大殿里在座仙神皆扫了一眼,淡声又问:那你们可也知晓? 未有仙应声,不少仙神眼中露出迟疑和困惑。 既然你们不知,那我便是为此事而来。长应手一扬,示意玄顷将手掌收回去。 随后她抬起右臂,两指在眉心前一捻,竟将一缕完好无损的灵丝取了出来。 仅仅一根灵丝,便暗藏着无尽灵力。 她是万不会让旁人入她识海的,只能她亲自将一切展露在他们面前。 长应素白的手臂一抬,袖口堆至肘间,那灵丝自掌心腾起,缓缓浮至大殿上方,如画卷一般铺了开。 灵丝所现,便是她在华凌君的识海中所见。 浊鉴、万象混沌界、玄顷、枷锁,及魔主观商,无一遗落,全现于她的灵丝之中,就连华凌君出了芥子后同她的交谈也俱落入众仙神眼里。 四法王中,只不动佛岿然不动地捻着珠串默诵着佛经,好似早料到了这一切。 余下诸仙神俱是大骇,怔怔看着那灵丝所现幕幕,好似被慑了神。 那画卷般的白光骤然一聚,又化作了一缕轻盈的灵丝,缓缓归至长应两指间。 长应捏着那灵丝,将其摁回了眉心处,淡声道:一切皆如诸位所见。 众仙神齐齐朝玄顷望去,一时间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九天威严凌于妖魔人之上,普天之下,即便谁心底不服,也未有人敢反。 然妖魔心险于山川,若是九天有何不测,最先按捺不住的便是他们。 如今竟道,九天天帝却因魔物身系枷锁,神力衰颓,早有忤逆之心的妖魔,谁又能沉得住气? 这于九天而言,已是浩劫,那于三界而言又算是什么? 三界现下还算平静,可谁知在这平静之后,暗藏的是怎样的轩然大波。 长应朝玄顷看去,她淡声道:你等了这么久,便是为了古神重归九天,好替你接下这残局。 不错玄顷面上笑意一淡。 你可知你之灵力为何会衰退至此?长应凛声问道。 玄顷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神力确实已近衰竭,如尔等所见,既是因魔物,也是因坤意。 他说得极慢,在提及坤意的名字时,眼中连半点温情也不剩,好似形同陌路。 众仙哗然,他们皆知玄顷与坤意共承福祸,但想不到坤意与此事有何干连。 一仙道:此事竟与王母有关,难道九天已成观商的盘中肉? 尚有回旋的余地。玄顷淡声道,我亦不知她是何时被害,早在两百多年前我便察觉出神力有衰颓的迹象,寻根究底,只得怀疑到坤意身上。 可她在我看来无甚变化,我追查了许久,也不知这神力究竟耗去了何处。 长应朝他的心口望去,一语道破:后来你察觉到自己生了魔念。 不错玄顷颔首,魔念一起,我便意识到坤意当真有变。我万不会无缘无故生出魔念,如今魔念恣虐我心,坤意万不能独善其身。 然而她仙体仍在,且看不出任何化魔的迹象,这何其古怪。 那王母究竟为何一仙讶异问道。 她并未化魔,而是被夺舍了。玄顷平静道。 大殿中的仙神,若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这等话,定觉贻笑大方,然而道出口的却是玄顷! 在古神未归九天之前,这九天之上就数玄顷、坤意和不动佛的境界最高,传言不动佛早已步极。 然而却不想飞升界外,故而才压制修为,留在此境。 若是如此,世上又有谁能将坤意夺舍,更别提那三魂连归一都不得的魔主观商了。 如今众仙神愕然不语,大殿内一片死寂。 这便是玄顷久久不肯明说的原因么,天帝神力衰颓,而王母又遭夺舍,九天还剩下什么? 不动佛已退隐许久,他倒是不争不夺,也不会轻易管顾三界之事,只要这尘世未崩塌,他心兴许便不会被触动。 玄顷将众仙神的神情皆看在眼中,缓缓道:两百年前因那一案,我携十一仙入了浊鉴,魔物未料到我会陷入万象混沌界,我陷入界中时,一切已袒露无疑,然万象混沌界却是受五蕴所扰,故而魔物就算想将旁人蒙骗,也蒙骗不得。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心,缓缓将五指攥了起来,华凌君误入其中,见到了我身上枷锁和立于暗处的观商,他必会遭魔物抹杀。 故而我才道他同凡女厮混,将个莫须有的罪名按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打下凡间,也借此将他护在我神力之下。 我不得不这么做,为的就是等神尊重归九天,随后亲自追查到这一切,此事只能由神尊查明,我不便犯险,因我一举一动几乎全落进了坤意眼中。 这大殿中,记得华凌君的不在少数,当年那一贬谪,谁都不信华凌君会做出这等事。 玄顷又道:后来得知那一案错判,我才意识到九天恐怕早在局中,只是两百年前我未料到,入魔的那一位竟也是古神。 我追查至观穹阁,意识到九天所做的一切大抵都被魔物利用了,就连观穹阁的卦象也早被魔物窥见。 可魔物如何窥得见观穹阁的卦象,难不成是动用了王母的躯壳?又一仙问。 玄顷惨淡一笑,缓声道:那日观穹阁的卦象一出,司命便将其妥善记录在簿,而坤意未曾接近观穹阁,我便猜测,他们不单单是要将坤意夺舍,而是将魔门埋在了她的躯壳之中,故而她神识所及之处,皆能任众魔来去自如。 他话音一顿,又道:偷觑卦象的不是坤意,而是躲在暗处的魔。 魔门一埋,势必会有魔气逸出,我等怎可能未觉察出来 说话的仙话音一滞,像是被掐住了脖颈,不,难道是为掩藏魔门,天帝神力才会被攫去? 不错玄顷微微颔首,魔门不在别处,而是在坤意体内,故而只能用神力来隐藏,而将魔门藏匿的神力,便是从我身上攫去的,观商当真厉害,既有了魔门,又将我也一并拉入深渊。 数个仙神抬手抹汗,已惊愕到神情大变,心知若当真如此,那九天岂不是在两百年前便已成魔窠? 我神力将竭,届时坤意必将被魔门侵吞。玄顷眼一抬,朝长应看去,还盼神尊能断去我之性命,只是我命殒之后,此事必瞒无可瞒,还望神尊能主持大局。 天帝!数个仙齐齐开口,此时也顾不上礼数,竟朝他呵斥了一声。 长应垂着眼眸,似在沉思。 她那纤长的眼睫略微一抖,冷漠的金目转也不转,面上没有丁点神情。 众仙神在看玄顷,玄顷却在看她。 片刻,玄顷又将五指攥紧,他似在忍痛,浑身俱在颤抖。 一众仙神连忙抬手,将身上神力分了出来,纷纷朝他施了过去。 然而玄顷却摆手,无需将神力给我,你们护我,便是 在护魔门 仙神们瞳仁一颤,虽百般不忍,却不得不收了手。 玄顷垂着头低声笑了笑,眸光一抬又朝这黑发玄裳的龙望去,静静问:大殿上虽下了禁制,但我等此番在此地停留太久,坤意必会有所觉察,我只恳请神尊为我解去一惑。 但说无妨长应淡声道。 玄顷神色一正,凛声问:上禧城中究竟有什么,观商又是如何令人将坤意夺舍的? 长应朝他看去,这是两惑 那还请神尊提我解去这两惑。玄顷命已至此,早将一切看淡,这关头哪还会生气,甚至还垂眼淡笑,微微摇头。 长应原先便是要说的,她沉默了片刻,竟端起面前的酒杯前抿了一口,说来她还从未喝过玄顷给她倒的茶酒,此番已是给足了面子。 她抿了一口后,才发觉这仙酿的滋味其实不错。 众仙神不由得屏息凝神,又怕魔物忽然借魔门前来,又在这大殿上加了十数道禁制。 这禁制一层接一层,如霞光般笼在大殿之上,璀璨生辉。 长应放下酒杯,淡声道:混沌未开时,众神在云上筑起高阁,道是天宫,那是天宫上便是还未沉下的天水,天宫一片明亮,远处却有一隅黯淡无光,那暗处似能吞噬神力,其内不可深究,众神便在其上也筑了高阁,那是上禧城。 那一隅玄顷皱眉。 是界外长应蓦地开口。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6) 大殿里,众仙神皆听得一清二楚,可谁都不敢信。 界外之地,竟在上禧城中? 玄顷手一颤,又将手掌翻了过来,双手中的纹路只余下短短半寸了。 他道:那界外之地与坤意被魔物夺舍,又有何干连? 观商化用了界外神力。长应苍白的唇一张,缓缓开口,那一隅与其说是界外,不如说是界外的边隅,渚幽入过其中,说里边漆黑空旷,似乎渺无边际,无声无色,而观商将其称作是「无渊」,此地似被界外诸神遗忘,故而轻易便被观商钻了空子。 界外之地竟然近在咫尺。一仙愕然,若那无渊只是其边隅,界外究竟是何模样? 闭目默诵了许久的不动佛终于睁眼,静静说道:其外乃是三千大千世界,我等眼中所见,不过一须弥山,一日月。 此时此刻,那勾连界外的上禧城中,数个影子撕开了虚空,沿着石地缓缓爬出,凝成了一个人影。 观商站在月隐面前,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妖主想延寿?延多长,可也想与天同寿。 月隐未说话,她气息骤急,发觉这魔物的修为竟在她之上,无用多想,这定是观商。 她抬手将扶着她的侍女推开了些许,许是汤药奏效的缘故,她已能自己站牢。 她灰白的眸子转了转,颔首道:不知魔主可看得上妖界。 观商咧嘴笑起。 远在凡间的渚幽忽一抬眸,转身对身后那两只妖道:我去去便回,你们在这凡间多呆上两日,替我将这龙脉看好了。 若是有妖魔从中涌出,便毋用再理会,只管跑就是。 第110章 撼竹来不及开口, 便见朱凰化作红芒掠过天际,好似赤红掣电撕裂了苍穹。 她本想追上前去,却被祸鼠拉住了手, 胳膊蓦地一痛, 她才回过神来。 祸鼠将折扇收起,冷声道:不要命了,主子的话都不听?我还料你有多聪慧懂事。 撼竹摇头,心神不宁得揉起眉心,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我怕 你怕什么,朱凰玄龙有通天之能都未见怕,真是天帝不急凡人急。 祸鼠絮絮叨叨地说:走了,大人叫咱们做什么来着,盯好凡间的龙脉?那便去盯盯看,这龙脉不是好好的么,还能忽然钻出条龙不成? 她话音一顿,直觉不对, 哪会是钻出条龙,兴许当真会如朱凰所说,钻出些妖魔来,只是这好好的龙脉, 莫非是被挖空了? 龙脉关系王朝兴衰,如今这凡间边隅战乱, 四处皆是饥民, 想来当真是出了什么事。 撼竹没吭声,她是真的怕, 先前渚幽想令魔主三魂归一时, 她也是这么怕, 就怕这朱凰浴在火中脱身不得。 祸鼠看她心神不宁,也不想说什么龙脉被挖空之类的晦气话,只得往旁道:若是这凡间的龙脉当真能钻出来一条龙,那也是走地龙,能有什么本事。 走地龙确实没这个本事,但我总觉得此事并非这么简单,尊主先前叫我等找魔门。 如今魔门尚未找到,又令我们去盯这凡间的龙脉,难不成凡间龙脉成魔门了?撼竹仍旧高兴不起来,神情闷闷的。 听她这一言,祸鼠心猛地一跳。 祸鼠气息一滞,惶恐不安道:那这凡间的龙脉,兴许真是有点本事的。 这龙脉究竟有无本事尚不清楚,然而上禧城里正在蛊惑妖主的观商却是个厉害的。 魔气肆虐开来,上禧城中跟着阴风阵阵,盏盏彩灯剧烈曳动,连带着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摇摆不定。 暗处悄悄探出头想偷听的妖们如同被扼住了脖颈,一个个忽地化作了尘烟,余下一堆衣料簌簌落地。 这些妖无声无息的被攥去了生息,就连挣扎也未来得及挣扎,谁能料到,自己就这么被攫去了性命? 半空中忽地撕开了数道漆黑的裂缝,那一个个口子好似无数只黢黑的眼,正将妖主打量。 观商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勾,那裂缝中传出整齐且沉闷的脚步声来,听那沉重的声响,一时竟猜不出里边究竟藏了多少魔兵。 多,只能说定是很多。 月隐缓缓张开苍白的唇,吃力地吸了一下气,她面色越发苍白,灰白的眼眸直勾勾地盯向那在半空中裂出的缝隙,不知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竟能将魔兵藏在其中。 这便是九天所忌惮之物吗,此物难不成就是上禧城? 难怪朱凰要将此城劈离九天,分明是因此地已被魔物占据。 月隐额角淌下一滴冷汗,噙着温和的笑,淡声道:看来魔主有备而来。 我等了许久,若是妖主不愿同行,那只能用点手段将妖界取来。观商道。 我已在此,必然是愿意同行的。月隐如紧绷的弦。 可我不知妖主究竟是不是真心想借三界气运来续命。观商笑得阴险,也不知朱凰同阁下说了些什么。 月隐不慌不忙地开口:我同魔主素未谋面,魔主对我疑心也实属应当,但朱凰冒险将上禧城迁至妖界,又特地拉我入局,难道魔主还信不过她? 你可知朱凰也曾入过魔?观商哑声道。 略有耳闻月隐道。 入过魔的,到底都有些狡猾,她坏了我的计划,其后才暗暗讨好,我怎知她不是在耍我?观商站立不动,好似没有什么能将他撼动。 莫非魔主同朱凰有旧仇?月隐慢声开口,在喝了那汤药之后,说话倒是有了点儿劲。 算是有观商笑了,两百年前朱凰究竟是怎么入魔的,他心知肚明。 有仇报仇,天经地义。月隐轻咳了一声,又道:此仇已报,别的自然可以再议。 可惜如今朱凰的境界不在我之下,我甚怕她要将我那三界共主的位置给掳去啊。 观商直白开口,他肤色黝黑,咧嘴一笑时,那口牙白得森凉。 三界共主? 就连站在一边的侍女也瞪直了眼,没想到这魔主如此胆大包天,竟觊觎着这么个位置。 月隐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后又缓缓松开,她瞳仁骤缩,为避免让观商看出她心中的惊惶,不得不迫使自己松懈下来。她垂眸一笑,说道:看来魔主也想当妖界的王。 我予你续命之法,你将妖界给我,这不是两全其美么。观商将双手交于身前,好整以暇地看她。 若是朱凰有心,这三界共主之位,怕是落不到你手里,可惜她似乎并无此意。 月隐语气淡淡,虽然长得柔软纤细,但并非是个易被糊弄的。 观商轻哂,张开双臂,好似要将这半空中敞开的无数裂痕抱入怀中。 他仰着下颌,头颅的伤痕被摇曳的烛光清清楚楚地映了出来。他道:有了此物,一个朱凰算得了什么。 既然魔主有此物相助,又何须妖界投诚。月隐摇头。 若是能省去一些琐碎之事,岂不美哉。观商扯着嘴角笑,侧头听着那从无渊中传出来的脚步声,好似在欣赏什么绕梁之音,竟还微微闭起了眼。 他停顿了片刻,悠悠道:我要十万妖兵,妖主给不给? 给月隐心觉这魔主当真是什么也不怕,就不知九天的胜算能有几分,她侧头朝侍女看去,淡声道:吩咐下去,令十万妖兵备战。 侍女一愣,她僵硬的脖颈微微一转,朝魔主望去一眼,只见魔主迎上了她的目光,似将她看作死物,她浑身冰冷,连忙应声:是 她猛地幻出一杆笔,将调用妖兵的文书拟好,而后将笔一抛,又道:还请王上召来妖玺。 月隐闻声从芥子里取出了一方玉玺,那玉玺上雕的是只三首六尾的虎,妖虎口中衔月,猖狂至极,与如今这避世的妖界不大相称。 侍女双手将文书呈上,轻声道:王上,文书已拟好。 月隐颔首,在左手掌心上化开了一道口子,以血作墨,往那悬在半空的文书印下了妖玺。 一方妖主血印随即落下。 观商双眸精亮,嘴越咧越开。 月隐收回妖玺,将文书夹在两指间,手一松,那文书便随风扬了起来,缓缓往妖界去。 她道:如若朱凰不同你争这三界共主,仅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呢。 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帮我。观商懒散睁眼,讥诮问道:她要什么,她想从我这取什么东西? 魔主何不亲口问她。月隐又问。 观商将手臂一抬,手指往颅顶点了点,头顶上那道疤痕甚是狰狞。他道:我怕她会再动杀念。 她若想杀你,何不在上禧城里守着,还需去凡间作甚。 月隐缓缓道:我听闻,她还替你抢了一样东西,那物险些就被九天玄龙掳去了。 九天想劫去的是个凡人。观商眸光一动,她将那凡人放回去了,如今我手下的魔也碰他不得,似被灵力护起来了,若她当真是替我抢的,又何须如此。 她怕是想见你一面。月隐道。 不过是想引我出来。观商倏然仰头,朝九天的方向望去,玄龙独自回天宫了,有意思。 此话一出,月隐眸光微动,看来九天上事事皆瞒不过观商,似已成其囊中之物。 月隐声音淡淡,虽说她的修为已在万妖之上,可若是迎向观商,并无胜算。 她垂在身侧手微微一掐,不知渚幽让她来上禧城见观商究竟是为了什么,若只是为了将他引出来,那她早已做到。 可惜,朱凰迟迟未现身,也就是说,她为的并非仅是为了将观商引出来,还想拖一拖时辰。 月隐缓缓运转体内灵力,硬是撑起了这残破不堪的躯壳,琢磨着她该如何全身而退。 那侍女站在边上,未如暗处的妖一般被掠去生息,而是紧张怵怵地瞪着一双眼,不敢将眸光从月隐身上移开。 魔主斟酌了片刻,说道:你道朱凰要见我,我已现身这般久,她怎还不来见? 月隐摇头,我并非朱凰,又怎知她何时会来。 那从凡间而来的朱凰此时正在乘风赶近,那朱红的尾羽掠过天际,白云登时被烧红了一片。 上禧城中的妖顷刻间又少了半数,每少去一只妖,这半空中便裂开一道缝隙,放眼望去,便城皆是这漆黑的眼,将城中一角一隅皆纳入魔物眼中。 原本一片和乐的见香轩里已乱得不成样子,满地的衣裳,却看不见妖影。 这些衣裳自然不是寻欢作乐时脱下的,裹在衣裳里的泥尘便是妖们留在这浊世为数不多的痕迹。 一些妖慌乱喊叫着,当日朱凰现身,不少人见到了魔气吞骨的一幕。 如今再次见着,便知是魔主再度现身了,这魔主分明不是要带他们重见天日的,而是要他们的命。 于魔主而言,他们不过是 不过是随时能化作尘沙的蝼蚁。 潜在池里的水妖侥幸避过一截,她见那只猫妖伏在屋檐上瑟瑟发抖,挥手将其招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定会回来,莫怕,莫怕。 这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那猫妖。 猫妖微微颔首,干脆和她一块潜进了水里,只是他分外怕水,在泡进池中的那一刻,双耳上的毛全炸了起来。 朱凰蓦地飞进了上禧城,将四翼一敛,陡然变作了个高挑的银发美人。 她眸光黯黯,没想到只离开一会,这上禧城里已满是魔气。 这魔气甚是猖厥,竟半点未收敛,还将妖界的半片天给遮住了,半个妖界黑暗一片,好似黑云压顶,仿若被撕成了两半。 如今这妖界像极了曾经的上禧城,半边明亮,半边不见天日。 渚幽缓缓落下,朝远处望了过去,愕然发觉这城中竟全是无渊的裂缝,而滔天魔气便是从里边逸出来的。 玄顷神力衰竭,境界必定会大跌,如凡人一般衰老离世。 不论是因神力衰竭,还是被长应抹杀,他左右皆是一死。 观商确实等不及了,若是玄顷命殒,那坤意必受牵连,九天魔门定也会因此关上。 他虽算计了千年,可留给他的机遇,却也只有这么一息。 她垂眸一哂,心道幸而璟夷那两个仙魂未被其吞没,九天神光仍能将观商压制几分。 太静了,她不喜静,还是吵嚷嚷的要热闹一些,不管是赌坊里的叫骂,还是见香轩里的浪语,有总比没有好。 这星罗棋布的屋舍间,那蜿蜒高耸的冰川仍未融化,一列亭台楼阁被冻在里边,好似水下晶宫。 渚幽沿着长街缓缓往前,曳地的绸裙忽地被拽住了,她脚步一顿,垂眼朝身后看去,只见一只小妖伏在地上攥住了她的裙角。 那妖被魔气裹身,连半句求救的话也未说出口,蓦地化成了尘,与那粗布麻衣慢腾腾地堆在了地上。 而那妖原在的地方,嘶啦一声又撕出了一道口,里边甲胄兵器声齐响,分明是魔兵在里面将这裂缝给守住了。 那甲胄兵器声似是在示威一般,在她耳边噌噌作响。 渚幽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眸光,看来观商已知晓她入了城,这分明是在给她摆个下马威呢。 她连搜魂术也不用施,轻易便嗅到了那从观商身上逸出来的气味,腐朽枯败,似是暗处糜烂的草木和杂碎。 可惜她如今不想进无渊,这观商明知她入了城却没有走,明摆着是想同她碰个面。 渚幽眸光一黯,那便如他所愿。 她仰头朝黑沉沉的天看了一眼,可惜她没有无渊,也没有魔门,不知九天之上如今如何了,九天上的魔门再不关上,饶是再来十个月隐,也未必能将魔主拖住。 长街寂寥,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上禧城又陷入死寂。 沿着这街,她缓步走着,眼一抬便看见了远处的观商和月隐。 观商未着上衣,胸腹魔纹一展无遗,原本杂乱的头发已剃了个干净,兴许是因先前被震伤了颅骨。 他双掌交叠在下腹,站姿闲散舒适,在见到她时,一双黑沉沉的眼戾气一现。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7) 月隐回过头,灰眸中未见摇摆。 观商咧嘴一笑,斜着眼朝渚幽看去,神情晦暗不明。 渚幽哂道:你恢复得倒是不错。 第111章 观商默不作声, 眼眸微微眯起,似在打量她的境界。 上古朱凰已化境入臻,若是他手上没有无渊, 定不是对方的对手。 然而他现下赢就赢在, 手里拿捏着一个就连九天也不解全貌的无渊。 他轻笑了一声,大人近段时日四处奔波,有劳。 确实有些疲乏。渚幽眼眸一抬,眼梢凤纹朱红一片, 更显可怜无辜。 可观商哪会觉得她无辜, 他颅骨还隐隐作痛,嗤笑了一声说:若我未猜错,大人还在我身上施了个小术法,就是因这术法,我才迟迟不敢现身啊。 他口中所说的术法渚幽又怎会不记得, 可不就是先前拍碎了他的颅骨之后下的那万里弑魂术么。 后来她又试了两次, 可惜观商离得远, 术法根本不奏效。 渚幽眼眸一弯,停在了十尺之外,这么点儿距离不近不远, 恰好说话能听得清,你两百年前将我陷害,我施个术法怎么了,只能你想我死,还不许我还手? 她轻哂,莫要忘了,如今我若真想取你的命,可谓是轻而易举。 若是她心有此意,只消掐个诀,观商身上的术法便会生效,只是不知,观商会如何脱身。 观商沉默了下来,却好整以暇地笑起,好似在盘算什么伎俩。 他肤色黝黑,眸光又阴恻恻的,此时站在黑暗之中,就好似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他慢悠悠开口,问道:不知大人这么煞费苦心的,是想从我这取什么好处? 我并非要夺你的共主之位。渚幽甚是坦白,她确实不图这么个苦差。 大人倒是明说,若不明说,我又怎好同大人联手。观商瓮声瓮气开口,声音甚哑。 你当你的共主,我只要一隅安宁之地。渚幽眸光微敛,你也知我先前是住在魔域大殿,可惜后来出了来,实在不好回去,如今连个安身之处也没有。 大人已复苏灵相,为何不归九天?观商一字一顿,正在同她周旋。 渚幽料到他会这么问,笑道:你说九天有何用,被你蒙骗至此,还害得我筋骨俱断,我回去做什么。 大人倒是明白。观商咧嘴一笑,他抬手朝自己的颅骨摸去,其上疤痕明显。 况且我如今即便复苏灵相,脊骨中魔气未全然消退,非神亦非魔,已不受三界约束,回九天不是为自己寻不自在么。 渚幽眼眸弯弯,薄红的唇微微动着,语调甚是温和柔软。 大人想自在,为何不当共主。观商又挖了个坑。 渚幽睨着他道:这等劳心费神的事,我从未想过。 一旁月隐垂着眼眸,一声不吭地站着,只想着入了此局,即便她自保不能,也得保下妖界。 她本就心力交瘁,如今听这一凰一魔弯来绕去的话,着实费心神,听得左耳进右耳出的,实在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半晌,观商说了个「好」字,他约莫还不知华凌君的转生已又泡了一回往生水,压低了声音阴森森地问: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我为何要将乔逢生掳走。 渚幽眉一扬。 乔逢生乃是九天仙君转世,这仙君两百年前入过浊鉴,见到了天帝的所惧所惊。 观商盯着她,不紧不慢道:天帝所惧所扰皆是由我而起,此事尚无第五者知晓。 除了你、天帝和那仙君外,还有谁知。渚幽顺着他的话问道。 坤意观商开怀一笑。 渚幽心下了然,这当真与她和长应猜想的一模一样。 看来坤意早已被吞得连骨头也不剩了。她佯装惊愕,问道:坤意也中了你的计? 不错观商微微颔首,神情已得以至极,回头对月隐道:你那十万妖兵,备好了么。 月隐不敢朝渚幽看去,生怕观商看出什么,她双目一阖,神识从上禧城上缓缓沉下,如湛蓝的水流一般缓缓流淌开来,落进了妖界。 顷刻,她睁眼道:已在宫门之外,不知魔主想如何用我的妖兵。 观商双目紧盯着渚幽,似是说予她听,这十万妖兵一会随我进无渊,我只消一声令下,天宫便会被魔兵包围,而你这十万妖兵,我要他们去将凡间占据。 月隐瞳仁骤缩,干涩开口:去凡间? 既然要做三界共主,怎能将凡间遗下,凡间已有魔门,不过十万妖兵,转瞬便能到凡间。观商声音嘶哑,说得倒是轻松无比。 他话音稍顿,望着渚幽道:还望大人同我去一趟九天,这九天神光灼得我浑身不舒畅,劳烦大人展个翅,替我遮一遮,我再慢慢详说,这坤意究竟是如何中计的。 他使唤得太过顺口,渚幽细眉一抬,险些以为自己是观商手下的小丫头。 她问道:此地离九天有千里之远,莫说将其包围,你那些魔兵怕是刚上云端便会被天兵觉察出来,莫非你有别的法子上九天? 观商意味深长,自然是从无渊过去,这些魔兵尚藏在无渊之中,如何也不会被发现。 渚幽见他笑得一口森冷的白牙合不起来,也跟着笑了一下,竟允了下来,好,不过是展个翅遮遮炎辉,这有何难。 大人爽快观商眸光沉沉,倒看不出他眼里还余下几分疑虑。 渚幽轻哂,抬手将衣襟扯了扯,手指隔着单薄的衣料从长应的逆鳞上一刮而过,心尖骤痒。她道:那还劳烦魔主带我进一进这无渊。 先前她漫无目的地在里边闲逛,半晌也寻不到个出口,亦未见到观商的魔门,她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观商带她见识见识,这无渊是如何勾连三界的么。 她此刻施不得那弑魂术,观商若就这么死了,她怕是再过百年也弄不清楚这无渊的玄妙,如此大个窟窿留在此处,迟早还会被他人利用。 长应定也是这么想的。 只见观商抬手一勾,一侧敞开的无渊裂缝里传出声音道:主上 观商压低了声音,沉沉道:十万妖兵已在宫门外等候,你且带他们下去凡间,而妖主,还请与我一道。 他分明就是忧心月隐会从中作梗,故而要将月隐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月隐眸光骤黯,她垂在身侧的手掐紧了,心道观商当真阴险。 若要将凡间占据,势必会沾染无数人命,届时孽障因果一并降临,这可是降在这一众妖兵头上,而他手下的魔 真是一点儿事也没有。 从上禧城闻讯下凡的一众妖魔,便也是着了这观商的道。 魔这一物当真阴险狡诈,放逸其心,纵恶而不知忏。 那魔物从无渊中步出,身形甚是庞大,裸露的上半身上全是魔纹,就好似穿了件暗纹遍布的衣裳。他拱手道:是 不料观商眉头一皱,似乎还有些许不满,他蓦地又朝月隐看去,缓声道:这十万妖兵向来只听令妖主,不知妖主能否将妖玺借来一用。 渚幽站在远处,眼眸略微一斜,朝月隐看了过去。 这妖主面色苍白如缟,闻声竟乱了气息,她喝下的万枯藤正在攫去她的生息,她从中涨出的修为越多,就越发虚弱。 月隐抿着唇,瞧见那朱凰双目微眨,于是她便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手一翻,便将那妖玺拿了出来。 这妖玺一现,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怔怔道:王上! 侍女刚喊出声,便被无形的气劲扼住了脖颈,她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 月隐见状将妖玺紧握不放,慢声道:我这侍女不大懂事,日后定会严加管教。 那气劲随即一松,侍女捂着自己的脖颈躬身急急喘气。 月隐这才将五指松开,手一挥,那沉甸甸的妖玺便朝观商飞了过去。她道:妖兵听令此物,魔主且放心。 观商将妖玺抓了个正着,抛起掂量了一下,又将其给了自己手下那魔,既然如此,那你便带上此物。 那魔将妖玺接住,沉声道:遵命 言罢,他的身影陡然化作一团魔雾,倏然被烈风刮出了百尺远。 渚幽察觉那烈风从自己身侧掠过,垂在指尖的手微微一动,将一息分了出来,覆在了那魔雾之上。 凡间魔门一开,届时必定难以扭转局势,藏在凡间的众妖魔定会恣意肆虐,四处扫荡,她得施个小伎俩,好知道这魔会从凡间何处出现。 那黑雾并未发觉自己身上黏了一物,就连观商也未觉察出来。 渚幽如今非神非魔,故而这一息也甚是寡淡,无色无味,轻易还真觉察不到。 她眼帘一掀,眸光从这遍城的无渊裂缝上一扫而过。纵观这三千年来的灵丝,她已许久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血澎湃至极,就好似盼着这一场鏖战快些来临。 她并非好战,而是因有胜算,故而才如此渴盼。 这上禧城中的上千裂痕好似欲撕欲大,像是一双双魔瞳睁大了眼。 渚幽手一抬,慢腾腾地按在了胸口上,长应的那一滴心头血正在她的心尖上转悠个不停。 她淡声道:既然妖兵已就位,那我们何时启程? 观商手一抬,比着一侧那大敞的无渊裂缝,哑声道:大人已进过无渊,我便不多先容,我同你说说这坤意,究竟是如何落入我掌心的。 好渚幽拖曳着那绸裙,银发被逞凶肆虐的魔气刮起,皎皎如月的脸全展露开来。 她盼着在她入无渊得知其中玄妙后,长应便能抹去九天魔门,否则这场厮杀定是避免不了。 大人,妖主,这边请。观商哑声道。 渚幽步入无渊,而月隐和观商紧随其后,在他们俱踏入无渊之后,那上千裂缝纷纷隐去。 上禧城中那如魔眼般的裂痕全数合紧,而那龙息冻成的冰川悄然化尽,露出了底下那被悬荆斩出的沟壑来。 被困在冰中的屋舍亭台全数露出,这龙息一消,藏在底下的一缕神识迎风而去,直赴九天。 有幸避过这一劫的水妖探出头来,朝远处张望了许久,才敢确定这漫天敞开的缝隙当真合上了,她连忙把猫妖从水里提了出去,生怕这猫被水吓得咽了气。 猫妖哆哆嗦嗦地坐在池边,将脑袋狂甩了几下,企图将水珠全都甩开。 回过神后,他才发觉这上禧城似乎恢复如常了,小心翼翼地跃上了屋檐,当真瞧不见半个裂纹。 他垂头看向池里的水妖,怵怵道:走了? 水妖颔首,软着骨头从里边爬了回来,一凌身便落在了飞檐上。 她直起身,掩在头发间的双眼缓缓一转,朝远处的街市看去,当真见不到那一个个魔瞳般的裂缝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眸光骤然一顿,眼里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猫妖方才被吓坏了,见她神情一变,连忙问:怎么了? 你看水妖抬手朝远处那冰川指去,那一片冰怎么不见了。 猫妖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瞧不见那一片冰川了,被玄龙劈出的沟壑显露了出来,地下漆黑一片,看不出个明堂。 你可记得这沟壑是谁留下的,先前的玄冰又是因谁冻起的?水妖问道。 猫妖不敢提及那玄龙的名号,只道:九天那一位。 看来魔主现身一事,九天已然知晓,这一场鏖战怕是免不去了。 水妖颤了一下,腰一塌又趴了下去,叹了一声道:莫怕,我们就在这,哪儿也不去,他们既然走了,应当不会轻易回来。 猫妖颔首,怯怯道:听你的 水妖又叹,只是不知祸鼠娘娘如今在凡间何处。 凡间龙脉如今尚无动静,这龙脉几乎横贯东洲,盯头就盯不住尾,即便首尾能未被遗落,中间这一段也会脱漏。 祸鼠和撼竹左右为难,心道这朱凰是有心刁难她们这两只小妖,纵观九天,能独自看牢这凡间东洲的,怕是只有九天玄龙了。 玄龙那一缕原潜藏在玄冰底下的神识在离了上禧城后便直上九天,如烟缕一般飘进了天宫大殿,慢腾腾地缠在了长应的食指上。 众仙神惶惶,观商既已寻到界外天地,为何还要回来? 长应将神识摁回眉心灵台,界外容不得他。 不动佛微微颔首,捻着佛珠默不作声。 观商已入无渊,又召十万妖兵下至凡间,诛邪神君何在。长应寒声道。 大殿中,诛邪神君陡然起身,躬身拱手。 长应淡声道:你携天兵下凡,天宫有我镇守,无需担忧。 她略一顿,朝玄顷看去,还望天帝能调集凡间值仙,速速赶往下界龙脉所在。 听凭神尊差遣。玄顷展开案上卷轴,以手作笔书下法令,写成后他将卷轴一合,朝诛邪神君掷了过去。 诛邪神君稳接在手,快步步出大殿,当真雷厉风行,连片刻也不多留。 大殿忽地又静,一众仙神神色担忧地朝玄顷望去。 一仙问道:既然观商借用了界外神力,我等如何化解? 长应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那得知晓观商是如何化用界外神力的。 众仙神神情骤变,又一仙着急道:现下观商已赴无渊,想来顷刻间便能抵至九天,我等现今尚还不知要如何花解这界外神力,如何敌得过观商! 他面色苍白,咬牙切齿,神尊,此事事关三界,慢不得啊! 长应冷漠道:她在观商身侧,想来很快便能探查清楚。 那说话的仙蓦地倒吸了一口气,一听便知这个「她」指的是谁,可不就是那复苏了灵相的朱凰么。九天何德何能,在降罪于她后,还能得她全心相付。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8) 玄顷眸光一动,哑声道:我以为,那位不会再心系九天。 她哪是心系九天。向来冷漠似冰的玄龙眸光一柔,唇角似乎扬起了丁点弧度。 她模样依旧冷清寡淡,然隐约好似有些得意。 长应心道,她哪是心系九天,她心系我。 我要她心系于我。 玄顷蓦地站起身,一时间好似苍老了许多,却也像是释怀了一般,他朝长应走近了一步,说道:既然观商已入无渊,那这九天魔门还是早些关上为好。 他意已决,分明是不想活了。 他朝在座众仙望去一眼,眼中并无不舍,只是手一起一落,朝自己坐了千年的华座轻拍了一下,似乎将此间种种皆已放下。 长应金眸一抬,朝他望去,既然如此,我便替你断去这枷锁。 玄顷颔首,劳烦神尊 捻着佛珠静坐的不动法王手一顿,侧头朝他静静地看了过去,他并未阻止,只是看着九天玄龙将细长的手指抵在了天帝眉心。 长应寒凉的神力已沿着食指钻入了玄顷的灵台,裹上了他的灵相。 玄顷合上眼,面上无喜无悲,淡声道:我若泯灭,三界俱会知晓,神尊怕是得辛苦一阵。 你说长应抵着他的眉心,我会不会如你的意? 不动佛料到如此,收敛了目光又合眼捻起了佛珠。 长应抬起垂在身侧的左臂,总觉得心血燥热一片,还在胸口下乱撞个不停,她将食指轻点在自己的脖颈上,微微张唇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那一片逆鳞便是从她的脖颈上剥下来的,如今那处痒得很,心头血也在沸着,分明是渚幽抚了她给的逆鳞,还动了念。 她寻思着,等此事一了,得将那凰鸟逮到自己身侧,她还得向祸鼠再讨些东西,上回学得还不够透彻。 第112章 众仙神已连气息都放缓了, 他们心知,只消神尊动念,玄顷便会在顷刻间了无生息, 然而长应却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会不会如他的意。 玄顷愣住,睁开略显浑浊的双目,哑声道:神尊,事不宜迟。 我知长应话少。 一众仙神连眼都不敢眨,他们既想将九天上的魔门关去, 却又不舍玄顷。 在此之前,九天上谁会不觉得玄顷已能与天同寿,未曾想, 在他们皆未觉察之时, 玄顷神力已衰颓至此。 玄顷半晌又合起眼, 已将性命交至长应手中,那位当真不愿回九天了么。 当真长应淡声道。 玄顷只缓缓从喉中吐出一口浊气, 目露疲倦。 远处忽有天兵走近,然而他未能步入大殿,被这数十道禁制阻拦在了外边。那天兵拱手道:启禀天帝,凌云桥上禁制已破。 玄顷眼一睁,他听得分明, 瞳仁骤然一缩,随后竟苦笑了一声。 他淡声解释道:这凌云桥是从瑶池到大殿的必经之路,我携众仙在桥上暗暗下了禁制,这禁制与大殿中的不相上下,若是禁制被破,想来只能是坤意所为。 坤意怕是心觉有异, 如今正在赶来。 玄顷轻叹了一声, 催促道:神尊,速取我灵台神相。 长应垂下捂在心口的手,又将灵力灌入他灵台之中,那灵力如汪洋大海,将他的灵台淹没得连一寸空余也不剩。 那来自化境的灵力裹挟着无上威压,震得玄顷不由得战栗起来,好似成了被捏在手中的蝼蚁。 若说凤凰火是世间极炎,那长应的灵力便是三界极寒。 只见她指尖与玄顷眉心相触之处忽结出了冰晶,那冰晶薄薄一层,好似晶莹澄澈的水,缓缓朝四处蔓延开来,硬是将玄顷给冻了个完全。 玄顷脸上身上被这冰霜一覆,好似躯壳又白了点儿,将他面上的血色给掩了下去。 他略微颤抖着,分明是在受冻,张嘴吐息的时候,就连气息也是凉的。 长应抬起左臂往他身侧一拂,那冰霜顿时化成了烟,归至她指间。 众仙神屏息凝神,纷纷在想,天帝真要在他们面前泯灭了吗,竟好似大梦一场,依旧难以置信。 长应忽地问道:缥缈仙、芝英仙何在。 座中,两仙纷纷站立,揖身道:小仙在此 长应颔首,目不转睛地看向玄顷眉心,不咸不淡道:三界中散仙无数,若天帝泯灭,他们必会有所察觉,你们前去布下搜神令,好将他们约束,散仙易受魔物蛊惑,莫让他们被利用了。 芝英仙和缥缈仙纷纷颔首,连忙掠出殿门。 长应指尖莹蓝一片,如清泉般汇入玄顷眉间,她又道:我听闻幽冥尊对九天不满许久,他座下鬼将万千,若是观商有心笼络,他定会与其联手。 而十殿阎罗管人间生死,同他可谓是势不两立,速让十殿阎罗祭出招魂幡,休让幽冥尊御鬼肆虐人间。 幽冥尊是何人,虽身为鬼物,却不受阎罗殿掌控,千年前自魔主泯灭,他便自立一族,极其擅长御鬼之术。 远处一仙闻言朝玄顷看去,见玄顷颔首,连忙快笔拟下文书,将之烧至阎罗殿。 玄顷灵台中寒凉一片,忍着不适问道:九天魔门在坤意,不知凡间魔门被埋在了何处。 龙脉长应冷声道。 玄顷心道果然,听方才长应那一言,已知她心中已有了主意。 无渊中依旧是漆黑一片,放眼望去尽是魔兵,比之先前要多得多,似是翻了一番。 渚幽步入无渊,手掌一翻,燃了一簇凤凰火。在上禧城时,她听到的脚步声不说一万也有数千,而眼前的魔兵分明没有这么多。 她心下了然,看来观商是将魔兵分成了数批,说不定已朝别的方向去了。 她抬起的手臂一动,掌心上燃着的凤凰火也跟着移向了别处,将十尺内照了个通明。 那些魔面上无甚表情,其后似站着个不大相称的人影,穿着一身破旧的白衣,身子看着有些瘦弱。她微一侧头,这才看清了站在魔兵之后的那张面孔。 竟是无不知。 这早早被掳去的无不知,果真在无渊之中,他眼中无光,也不知是不是被折磨过一阵,面色苍白得很,和月隐竟不相上下。 只是月隐修为在他之上,且还是万妖之主,那无不知只能被拴在魔兵之后,双手被铁索捆得严严实实的,头发也杂乱得好似枯草,显得狼狈又可怜。 渚幽见他的次数并不多,但头一回见他如此狼狈,难怪余下一屋子的纸扎未带上,合着并不是跟着魔主享日子的,而是被囚住了。 这无不知忽一抬眼,在瞧见她和月隐的一瞬,竟目露错愕,半晌又垂下头,好似已万念俱灰。 你的魔兵只有这么点儿?渚幽问道。 观商一哂,这无渊大着呢,无须将所有魔兵皆放在一处,鸡蛋若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摔了可就全碎了,大人你说是吗。 有些道理渚幽颔首,可我们要如何穿过无渊到九天,你若只有魔兵,恐怕是打不下九天,要做三界共主的是你,可不是我,若你被九天抹去,我可只会袖手旁观。 大人觉得我现下修为如何?观商将双臂略微展开,好似将自己的躯壳当作是个玩意儿,还让渚幽评判一番。 渚幽睨着他,未能入极,但应当已至无绝,若除去不动法王,怕是只在我与九天玄龙之下。 她说得不紧不慢,还分外生分地提了一下九天玄龙,连长应的名字都未道出来。 不错观商竟然不恼,也不慌乱,甚至还怡然自得地笑了笑,千年前我被玄龙一魄所伤,故而才败在了九天之下,如今玄龙七魄齐全,我更是不能与之一敌。 莫非这无渊还予了你出兵的底气?渚幽明知故问。 观商手一抬,似将这无渊已当作是他的私有物一般,他口气狂妄,上回来时,我似乎同大人说过,这无渊之外乃是界外天地。 若能将界外神力化为己用,那一个九天又算得了什么。 渚幽眸光一动,你便是借了这界外神力,对坤意下了手? 不错,我令人将其夺了个舍。观商轻松道。 渚幽猜到坤意早已被害,却料不到竟是夺舍,难怪。 若非是利用了这无渊,这些魔物又怎能害得了王母。 王母不常过问三界事,身侧仙神也不如玄顷的多,对她使绊可比在玄顷身上下手要容易得多。 魔到底是魔,当真心机叵测。 渚幽轻呵了一声,可你是如何化用这界外神力的? 这观商咧嘴一笑,便不可多说了。 渚幽也笑,与他那狭劣阴沉的模样不同,她是皎皎明月,笑得好似心中没有半点污浊。 魔兵之后,那无不知又抬了一下头,眸光越过前边这数百魔兵,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目光悲戚,双手略微一动,那拴在其上的锁链便啷当作响。 渚幽不再看他,只在心中暗暗揣测,这无不知究竟还有什么本事,竟还能在观商手下活命。 她眼一抬,略微下垂的眼梢显得分外无辜,若不是身携这无上威压,实在不太像那不惧界外天雷的朱凰。 说来那界外雷劫已许久未来了,许是界外诸神开了眼? 渚幽不愿多想,见一众魔兵站得整整齐齐的,淡声道:看来魔主当真做足了准备。 若非如此,怎敢上九天。观商悠悠道。 那还等什么。渚幽垂在身侧的食指微微一动,觉察先前在她身边掠过的那一抹魔气已经下至凡间,看来不过多时,凡间便会妖魔云集。 还请两位大人随我来。观商手一扬,将「大人」二字嚼得轻佻,似并未放在眼中。 渚幽不恼,她如今并不知怒,只觉得这魔未免太过草率,巴望这界外神力能助他当个三界共主,而不冀望于自身,若是这界外神力一失,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朝月隐斜去一眼,眸光柔却不弱,好似在喂给这妖主一剂定心药。 月隐未来过无渊,如今身陷黑暗,自然惴惴不安,然而她倒是憋得住,硬是没露怯,当得上是这妖界之主。 小侍女挽着她的手臂,瑟瑟缩缩地扶着她,连气息都放轻了,怕得很。 渚幽收敛眸光,只见观商朝远处步去,手凌空一抹,随后一道魔门骤然出现。 好似这不是魔门,而是观商施的一个术法。 这门上魔烟缭绕,若无凤凰火照亮,定看不出其所在,它黑得似与这无渊融为一体,其上竟无半点魔气,如水般寡然无味,也未沾染上半点魔主身上该有的气味。 这样的魔门,渚幽还是头一次见,但料想九天上的魔门也是这般,否则又怎会未被众仙神发现。 她脚步一滞,静静看这样远处的魔门,皱眉问道:这当真是魔门?你莫不是在诓我。 我哪敢诓骗朱凰。观商回头看她,门上缭绕的魔烟朝他攀了过去,好似一只只手,仍不住朝他身上刮蹭,竟像是在撒娇一般。 他扬了手,令一众魔兵先行进门,一边道:那便让魔兵领路,如此大人也该信了。 见他示意,那站得整齐的魔兵齐齐朝魔门走去,在跃入魔门的那一瞬,他们的身影被魔烟淹没,最后只余下最尾的无不知。 无不知紧随其后,分明也想穿过魔门。 然他并不是魔,穿过魔门只有一死。 观商轻笑了一声,五指蓦地一抓,那拴在无不知手上的锁链噌一声落至他的手中。他猛地一拽,险些碰及魔门的无不知被拽倒在地。 无不知咚一声倒下,吃痛地皱着眉,还想朝魔门爬去,然而手指还未碰到魔门,又被往后拽了几尺。 观商就像是在戏耍他一般,在将他拉远后又松了点儿力道,待他一爬近,又将他拽远。 无不知哪还像只鬼,分明是条狗。 他伏在地上喘气,双眼黯淡无光地瞪着眼前的魔,却连一句话也未说出口,好似分外疲倦,已经连半个字音也不想吐出来了。 观商手一勾,那锁链噌一声扯紧,又将他拽出了数尺。 他低头阴恻恻地看先地上伏着的鬼物,说道:你在寻死? 无不知没有吭声。 你哪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凡间你应当十分熟悉,你能通晓这三界之事,可并非只是个小鬼这么简单。观商压低了声音道。 渚幽皱眉听着,这才发觉她竟从未质疑过无不知的身份,就同这上禧城中一众妖魔般,已默认他无所不知。 观商往前走了一步,将无不知的发猛地拽在手中,迫使他仰起头来,瞪着他那双无神的眼道:怎么样,这身人皮还是不肯脱么。 无不知喘着气,本是想低下头的,可头发却被扯得紧,吃痛地皱起眉来。 观商拍了拍他的脸,哂笑道:你以为你一直藏在这躯壳之中,就与幽冥尊无甚瓜葛了? 无不知未说话,他的面色变也未变,一直这般死气沉沉的。 渚幽眸光沉沉,唇齿微微一动,默念起「幽冥尊」这三字。 这幽冥尊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并未打过照面,就连幽冥尊长什么模样,她也不知晓。 下界除却凡间,有阎罗殿和那十八层地狱,还有幽冥尊与阎罗殿平分而得的那寸土尺地。 幽冥尊自立了一族,且来去无影,境界还已至无绝。他养了一众鬼将,擅御鬼之术,旧时常在无常引魂时将凡人魂魄勾走,好将其炼成鬼兵,后来倒是收敛了不少。 未料到,这无不知竟还与幽冥尊有干连? 渚幽朝无不知睨去,只见他就跟哑巴了一样,依旧不吭声。 观商松开他的头发,往自个儿掌心吹了吹,好似沾了什么秽物,罢了,你若当真想死,我迟些会亲自将你送走。 渚幽与这无不知交情不深,还被其坑过一会,她本该心无怜悯,可此时却隐隐觉得这鬼有些可怜。 她唇一动,淡声道:我信这是魔门了,可魔门怎嗅着如此寡淡无味? 自然也是化用了界外神力的缘故。观商嗤笑了一声,这无渊之中的界外神力应有尽有,取之不尽,不同于我埋在九天的魔门,九天魔门藏在坤意身上,若坤意的躯壳被抹去,那魔门便不复存在。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19) 你倒是有些手段。渚幽眸光微动,鼻间轻哼了一声,佯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道:我看你随手一挥,此处便现魔门,合着这魔门在无渊中还能无处不在? 那是自然,否则我早被你那一掌给削得连头盖骨都不剩了,又怎能逃得掉。 观商嗤笑了一声,从身上扯下两缕魔气,将这魔气携着,便可穿过魔门。 这魔气虽只有细细一丝,然而却浓郁至极,那腐朽枯败的气味很是冲鼻,渚幽朝伏在地上的无不知看了一眼,皱眉道:那这鬼物呢。 我会将他掷下凡间,他上九天可无甚用处。观商说完,便将无不知攥在手中,一把将其摁进了魔门中。 在他捏住无不知脖颈的那一瞬,他身上的魔气也朝这鬼物裹了过去,故而魔门未能伤到无不知一根汗毛。 渚幽将观商分出的魔气捻在两指间,她虽不大想触碰,可形势所迫,只得忍着内心不适将其化入了自身灵力,将自己裹了个完完全全的,只踟蹰了一瞬便朝那魔门踏了进去。 她倒是要看看,这魔门有何不同。 第113章 进魔门后, 便见一条漆黑狭长的甬道,甬道中魔气缭绕,数只凝成爪状的手朝她擒了过去, 她只抬臂一拂, 那爪顿时化作烟雾。 月隐沉默地跟在后边, 料想她是头一回入魔门, 眸光闪躲不定, 在见到渚幽手中的凤凰火后,才定住了心神。 大人且往前行。观商在后面淡声道。 渚幽目不斜视,直沿着这甬道往前去,淡声道:说说坤意 甬道中脚步声阵阵,当真与起先那些魔门迥然不同, 原先的魔门她曾带长应进过一回,那门入其中便将人搅得天旋地转的, 很快便能抵至另一端。 也不知这无渊是不是因勾连的九天太远的缘故,竟这般绵长,好似没有尽头。 坤意?坤意已无甚好说,我令人将其夺舍,又把她做成了魔门,还顺道掳去了玄顷身上的神力, 玄顷如今神力衰竭,命已将尽,坤意的躯壳也会跟着亡故。观商悠悠道。 看来将其夺舍的,是你手下的得力巧将。渚幽斟酌着开口。 观商笑了一声, 牙关一松, 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自然 渚幽心下笑了, 见观商再不肯多透露半个字,便知坤意身上藏的谜题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这巧将兴许并非巧将,而是她起先怀疑的 另一个深藏许久的古魔。 如此一想,观商的能耐当真比她料想的要多得多。 观商默不作声,佯装高深莫测地噙着笑,一会将牙关磨了一阵,嚼得嘎吱作响。 渚幽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长应究竟有没有断去玄顷身上的枷锁,若再不抓紧些,这魔门就要走到头了。 此时,那与无渊仅隔着个魔门的九天并不安宁,天宫大殿里静悄悄一片,些个仙神已闭紧了双目,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们何曾想过,要眼睁睁看着天帝泯灭在自己眼前。 长应已将灵力探入了玄顷的灵台,还将那脆弱的灵相裹了个正着,只消捏碎在这灵相,玄顷便会神力尽失,变成凡人之躯。 可这灵相哪是这么容易便能被捏碎的,虽说上边裂痕遍布,已是残破不堪,可要想将其捏碎,还需费上片刻。 玄龙那冰冷的金目微微一垂,看向玄顷那张活了千年也不显老气的脸,他儒雅俊秀,换作是在人间,看着也仅到而立之年。 玄顷未做声,等着灵台中那寒凉的灵力将他泯去。 你当真不怕?长应淡声问。 玄顷阖着双目回答:我原也只心牵这三界,如今有神尊坐镇,自然没了这后顾之忧。 他说完后等了许久,许是未等到长应下手,于是睁开双目问道:不知神尊在犹豫什么。 我并非犹豫,只是想问天帝,可记得我是如何重归九天的。长应眼一抬,额前金饰略微一动。 是与诛邪神君一道离开魔域的。玄顷平静道。 非也长应淡声道:是因我施了重塑肉身之术,其后灵相复苏,这才得以记清前尘旧事。 她眸光森寒,似是询问一般,问道:此术我可重施上一次,若是王母神魂仍在,便可多施一回,只是不知,天帝觉得这提议如何。 天帝愣了一瞬,双眸忽地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摇头:坤意的神魂怕是已经不复存在,这将她夺舍的魔万分狡猾。 长应淡漠开口:我会泯去你的灵相,取走你的心尖之肉,再将此术法施在你身。 届时你肉身虽亡,但只要九天神力不灭,很快便能塑得肉身。 她说得疲乏,若非形势所迫,她连一个字也不愿多言。 天帝没有答话,他沉思了一阵。 我无心替你照看九天,我三千年前以杀戮封神,周身煞气盈天,不是能料理这九天琐事的,你若当真盼着这三界好,最好还是依我所言。 长应面色冷淡,话虽说得好听,可到底不是真的在好声好气的商量。 大殿中众仙神听闻此言,原本颓唐的神情悄然抛却,抬眼时俱是惊愕。 若此法既能抹去九天魔门,又能让玄顷再世重来,岂不是绝妙之计? 一仙道:小仙以为,神尊此法堪称精妙。 玄顷颔首,那便依神尊所说。 长应金目一转,眸光陡然冷下了几分,她侧头朝殿门外看去,眉心略微一蹙,去将坤意拦下。 此话既出,众仙神慌忙起身,纷纷穿过禁制朝殿门外走去。 长应收回眸光,施出灵力将玄顷那本就脆弱的灵相裹紧,令灵力渗入其中。 这金灿灿的灵相上神力遍覆,此时被莹蓝的灵力渗入内里,就好似一个泥捏的小人,被汩汩流水浸了个完全。 殿门外,数个仙被坤意挥出的灵力一撞,嘭一声砸上了门上禁制,口中鲜血直流。 那原本贤惠得体的坤意站在殿门外,十指紧紧一攥,守门的两个仙子登时被拧断了脖颈。 坤意身上嗅不见魔气,然而她神色大变,双眸中净是厉色,好似疯魔了一般。 她招来九天神力,将其化作了绳索,把朝她袭来的数个仙捆作一团。 那些被捆作一团的仙费力挣开,转而将这九天神力变作的绳索化为己用,只见灿金绳索陡然化作金光,汇入了这些仙神手中。 在场的都是九天仙,这玄晖之下的神力,也指不定为谁所用。 魔物胆敢往前一步!一仙呵斥道。 坤意的模样未变,只是性情举止看似已与先前不同,谁想得到这两百年前,这九天王母皆是魔物扮作的,何其嘲讽! 坤意抬手扶了一下发簪,煞有介事地问:你们在这殿中商议了这般久,究竟议出了点什么? 她神情一收敛,又变回了原先端庄自持的模样,装得实在是太好了些,硬是骗了他们两百年。 这岂是你能问的?说话的仙猛地拔出寒剑,剑光直取坤意项上首。 坤意眼眸漆黑一片,连丁点眼白也不剩,似被魔气占尽了一般。 她冷笑了一声,日前你们还唤我一声王母,如今怎不叫了? 那仙气得浑身颤抖,双目通红一片。 魔物最擅长的可不就是乱人心神么,另一仙见状扬声喊道:定神! 持剑的仙猛一眨眼,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竟被这魔给捉弄得心绪大乱了。 此番坤意沉不住气了,她朝殿门内望了进去,轻易便看见了正将食指抵在玄顷眉心的长应,眼一斜,又看见了那安坐如钟的不动佛。 不动佛朝她扫来一眼,眼中不见悲悯。 坤意眸光一凛,蓦地凌身朝殿门上的禁制撞去,她五指一张,一柄神力化作的大刀现于手上。 一众仙神眯起眼朝她手中那柄大刀看去,只见刀刃上金芒闪烁,其上竟遍布着无上威压,那威压比她自身的还要凛冽锐利。 这不是九天神力化成的,而是源于界外! 神尊一仙扬声喊道,瞳仁蓦地一缩,只见坤意手中刃已经击向了那禁制。 众仙神连忙凌身去迎,抬掌拍出一道气劲,然而却如以卵击石。 他们被刀气一震便口吐鲜血,五脏六腑好似碎裂,灵台也随即一颤,其中神魂已然不稳。 坤意抬臂一挥,将拦在禁制前的众仙全数拨开,又挥刃而下。 那一瞬,数十道叠在一块儿的禁制上裂纹蜿蜒开来,好似琉璃般碎出清脆声响。 那琉璃屏障陡然碎裂,化作块块碎片砸落在地,在及地的那一瞬,化作灵力朝四处散去。 坤意不费吹灰之力,便碎了这数十道屏障,而她手中的寒刃完好无损。 她越过这一众跌落在地的仙神朝大殿里走去,手腕一转,那刀蓦地化作长鞭,直击向长应抬起的手。 长应将手指一收,冷着脸捏住了玄顷的肩,将其带到一边,堪堪避开了甩来的长鞭。 坤意步步紧逼,每一鞭俱往长应身上甩,却未碰及玄顷分毫,她不想要玄顷的命,只想将玄顷夺过去,不因别的。 若是玄顷就此泯灭,那她所夺舍的躯壳也必会销亡! 那长鞭未能落在长应身上,却将这地上所铺的玉石给砸得稀烂一片,齑粉碎石如雪花般四处迸溅。 玄顷此时神力衰颓,竭尽全力才能撑出一道屏障护在长应身前,他看向坤意的眸光半点温情不剩,已不再同她做戏。 原在坤意躯壳里的神魂已经消失,他还哪来的温情? 然而那屏障一瞬便被击碎,脆弱得好似一张薄纸。 长应冷声道:你是何人? 坤意未答,反倒笑了起来,只是她笑得略显狰狞,将坤意端庄的面容糟蹋得胜似疯魔。 观商留有后手,苟活在世的古魔定不是只有他。长应陡然攥住她挥来的长鞭,那一瞬,她掌心皮开肉绽,鲜血沿着手腕内侧淌了下来,在小臂上余下一道蜿蜒的红痕。 她又道:还有一魔,莫非就是你? 这界外神力果真了不得,但也并非接不住。 神尊倒是会猜。坤意轻嗤了一声,兴许是装惯了王母的样子,下意识将阴恻恻的笑意一敛,眸中将眼白占据的墨色忽地缩回了瞳仁中,又拿捏出了一副得体的样子,看着矜重大方。 长应不顾掌心刺痛,五指陡然施力,企图将长鞭夺过来。 未料到,坤意意念一动,那长鞭倏然变作软剑,将她手中的伤口削得更深了。 坤意悠悠道:界外神力于我而言取之不尽,只要这神力为我所用,那你等便不是我的敌手。 你一个魔,如何能用界外神力?玄顷哑声道。 我不能,可这躯壳却是仙体,而其本元尚在,自然能取界外神力。坤意柔声细语。 长应不得不松开手,掌心已被削得不成样子。她是怕痛的,此时却闷不做声,只因渚幽不在,她吭也不知吭给谁听。 她掐诀止住了掌心流血,将殷红一片的手掌摁在了胸口上,胸膛下一颗心猛地跃动着,不知渚幽如今身在何处。 玄顷本已决意要死,可在听到坤意本元时,竟滞了气息,他生怕自己听岔,沉声问道:她本元还在? 本元是什么,乃是人之神魂,阳寿所在。 夺舍了坤意的魔物但笑不语,唰一声收回软剑,分明不想道出坤意的本元究竟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长应冰冷的金目微微眯起,心道这些魔物为何要留下坤意的本元,难不成有什么事是只仙家本元才做得了的? 她蓦地倒呵了一口气,忽然明了,随后一语道破:她的本元尚在无渊。 魔物本是碰不得界外神力的,莫说界外了,就连九天神力于他们而言也似刃似霜,但坤意的本元却能。 不错坤意倒是坦诚,不像观商那般遮遮掩掩。 长应眸光沉沉,观商莫非就是用了她的本元来汲取了界外神力,又从其本元从将灵力取为己用? 夺舍了坤意的魔高深莫测地扬起了嘴角。 长应掌心血沿着五指缓缓滴落,她已能猜到个大概。 然而她明明已活了数千年之久,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术法是能将本元当作器皿,好将神力引入其中的。 她凛声问道:观商是如何攫夺界外神力的? 坤意歘一声将软剑挥出,直逼长应脸面,她一边道:只需一个小小的术法。 长应侧头避开,然而那软剑却在她的脸侧陡然变作了金钩,蓦地扣进了玄顷的肩头。 玄顷肩上衣料顿时被血染得鲜红一片,他吃痛皱眉,本还颓唐不振。 如今却像是饮了蜜般扬起了嘴角,他侧头朝长应看去,她本元尚在。 长应眸光落在他肩头,皱眉道:不错 若有此机会,还望神尊能多施一次那重塑之术。玄顷被金钩拽得往前一倾,话音骤然一滞。 长应微微颔首,却未应声,她说不准能不能取到坤意的本元,又怎敢兀自答应。 她见玄顷要抬手握上那金钩,连忙抬掌劈了过去,蓦地将这金钩一端给劈断了。 铿的一声,她手腕猛颤。 在被劈断后,那嵌入玄顷肩头的钩尖化作了金光,汇入了坤意掌中。 坤意手一抖,金钩又变作了软剑。她持软剑踏风而来,挥剑直夺长应脖颈,那剑好似游蛇,剑气破空时一阵嗡鸣。 长应陡然侧身,长发却被削下了一缕,她猛地将那飘摇落下的发抓了个正着,藏入了袖中。 她未忘先前渚幽是如何藏她的头发的,既然渚幽喜欢,那可不能浪费了。 坤意剑招却越来越狠厉,招招毙命,那界外神力在大殿中冲撞个不停,将横梁也给挂断了,底下的长柱也轰然倒塌,半个屋檐倾了下来,撞得地面尘烟四起。 长应被剑气刮了个正着,肩颈上血沫飞溅,她陡然化作龙身,这大殿哪容得下玄龙这庞大的身躯,原就脆弱的大殿全数陷落,塌了个完完全全。 玄顷便被圈在了她的龙身之中,连四溅的碎石也伤不及他。 尘烟中,玄龙仰头长啸,朝那被魔物夺舍的王母吐出了龙息,龙息似雾似烟,又像云气氤氲。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0) 坤意见状旋动手中软剑,将扑面而来的龙息给化开了,未料到,龙息落地时竟在地上凝出了大片玄冰,那玄冰飞快朝她的双足蔓延过去,覆上了她的鞋履,将她的半身冻了个正着。 此时,不动佛缓缓睁眼,将手中佛珠猛地掷出,那珠串化作了屏障,立在了玄龙身前。 玄龙身形一缩,又变作了高挑纤细的女子,重新将食指抵向了玄顷的眉心。 玄顷会意,蓦地合眼。 只见灵台中如金色泥人般的灵相又被灵力灌了个完全,倏然化成了泥浆。 灵相陡然坍塌,那一瞬,玄顷的躯壳蓦地干瘪,身上一根根细纹生出,最后浑身俱是皱纹,身上那金白二色的长袍显得分外宽大。 他的模样变了许多,近乎看不出原先的样子,神魂也变得脆弱不堪,就连肩上命火也缓缓缩小,几近熄灭。 坤意瞪直了眼,躯壳也随其衰老,她哑声笑道:可惜了,你们晚了一步。 说完,她不慌不忙地分出神识,数千神识朝八方蔓延开来,将天宫覆了个遍,她神识所及之处俱成魔门! 只是,这魔门只能出现一息,因坤意的躯壳已撑不住。 一抹魔烟从这躯壳的灵台中窜出,猛地潜入地下,陡然没了影。 玄顷双肩命火落入了众仙神眼中,此为濒死之相,也意味着他灵相已失,若是灵相犹在,旁人哪见得到他的命火? 只听见咚的一声,坤意的躯壳也陡然落地,她如脂的肤色转瞬变得蜡黄一片,指尖已化出白骨。 长应猛地往前一步,俯身将手刺入了她的胸膛中,那五指好似刀刃,竟硬生生剖开了她的胸口。 神尊!殿门外一仙喊道。 长应垂头紧盯着坤意的躯壳,神情淡漠如斯,并未应声。 坤意胸口鲜血喷涌,她本元已失,此时双目紧闭着,哪还能痛喊出声。 长应五指一攥,忽地将手抽出,指间竟捻着一块通红的肉,那分明是心尖肉。 她未多说,手掌一翻便取出了一个木盒,很快便将这心尖肉放入其中,木盒一闭,又被她抛进了芥子里。 坤意那躯壳皮肉塌陷,本只有指尖露出白骨,后来整只手掌皆森白一片,最后化作了一具白骨。 她被夺舍时静静悄悄,此时化作白骨也无声无息。 去封锁天门,天宫内交予我。长应凛声道。 大殿外的众仙神忙不迭将眸光从那白骨上撕下,忍着心中苦楚纷纷应声,抬步便朝天门赶去。 长应将手摁在了玄顷的天灵盖上,镇住了他几欲四散的魂魄。 玄顷虚弱地睁开眼,眼皮沉重无比,疲倦地动了动唇,问道:多谢神尊,坤意她 若能在无渊中寻到她的本元,我会令她与你相见。长应凛声道。 玄顷将双目闭起,艰难地微微颔首,劳烦神尊 长应淡声道:我需将你的心头肉割下。 神尊请便玄顷这灵相一毁,如凡人一般的身躯便受不得这九天玄晖,周身滚烫无比,好似被火灼烧一般,就连气息也变得急促非常。 长应面上无甚神情,她定定看了玄顷一阵,竟难得地道了「得罪」二字。 随后细长的五指刺破了玄顷的衣襟,五指如刀刃般穿入他胸膛之中。 鲜血汩汩而流,玄顷半个身皆被染红。 玄顷喉咙一动,似是想咳出声,嘴一张,血便从口中涌出,一双眼已然无神。 不动佛取回了他的珠串,捻着佛珠默诵佛经,他紧闭着双目,看不见这鲜血横流的景象,也似嗅不到这满殿的血腥味,好像置身事外。 长应五指一拢,再将手抽出玄顷胸膛时,手依旧是素白一片,只两指间捻着一寸红 那是玄顷心尖的一块肉。 玄顷双肩上的命火顿时熄灭,那一刻,悬在九天上的屏障陡然倾塌,由他所建的天道轰然陷落,这九天上绚烂的霞光忽如灯灭。 不光九天,就连众妖魔也觉察到此变化,这天道一塌陷,那紧箍在他们身上的威压顿时消散,就好似再无约束一般。 天帝已去? 九天上众仙神俱是一怔,心中悲恸涌上脸面。 长应抬手又将食指抵在了玄顷的眉心,将方才被她镇住的那三魂七魄从灵台中抽了出来。 那三魂七魄在她手中乱撞个不停,几欲四散。 她面色冷淡,硬是将那三魂七魄融入了手中的心尖肉上,随后苍白的唇翕动着默念了起来。 在念了一段后,长应面无表情地在中指上划了一道,龙血缓缓渗出。 随后将手一抬,凌空画出了一道符,符光鲜红一片。 那符转瞬便被她拍到了那心尖肉上,符文渗入其中,连丁点痕迹也寻不着。 她继而施出灵力,莹蓝灵力将这一寸红裹了个完完全全,待术法一成,她便转头朝捻着佛珠的不动法王看去,淡声道:此物交由法王看管。 不动佛睁开眼,缓缓伸出了一只宽厚的手,来 长应捧起那融了玄顷三魂七魄的心尖肉,将其稳稳放在了不动佛的掌心上,这心尖肉就这么点儿大,尚占不足半只手掌。 不动佛将手心一拢,颔首道:神尊且放心。 长应垂在身侧的手一转,指尖上沾着的血登时变作红雾,被风一卷便消散了。 她步出大殿,仰头朝那黯淡的霞光望去,忽地化作玄龙凌身而起。 玄龙张牙舞爪,那黑沉沉的鳞片在玄晖下竟闪烁起斑斓彩光,下颌处俨然少了一片鳞,那本该是逆鳞所在。 把守四道天门的仙神纷纷仰头,轻易便瞧见了悬在天边的玄龙,那龙仰天长啸,龙吟穿云而过,携着浩瀚威压蔓延开来,分明是要将这三界重新镇住! 玄顷命殒的那一刻,三界皆受震荡,就连在凡间的撼竹和祸鼠也觉察到这一变化。 天道仍在时,众妖魔皆受九天压制,如今这威压一散,他们肩头俱是一轻。 撼竹猛地仰头,心头却涌不出半分喜意,她知晓如今自家尊主在做什么,面上看着似是在助魔主,可惜不然,她助的哪是魔主,分明是九天玄龙! 可如今,天帝怎殒了命? 撼竹惴惴不安,料想九天定是出了什么事,越想越是焦急,也不知渚幽现正在做些什么。 祸鼠长吁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去,怔怔看着天际霞光骤然黯下,而周遭魔风四起,四面震颤不停,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钻出来了。 她连忙收回眸光,看着脚下这片泥地,怔怔道:难不成真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周遭阴风呼啸,卷得砂石四起,那魔气从地底腾起后直冲云霄,凡间天色蓦地暗了下来。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凡人们纷纷驻足。 随后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收起了摊位上的东西,焦急往檐下躲,当是暴雨将至。 可来的哪里是雨,而是妖魔。 祸鼠将撼竹胳膊一抓,匆忙道:走,莫再盯这龙脉了,再盯下去怕是会出事。 撼竹被拉得趔趄了一下,只得跟着她跑,气喘吁吁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九天出了大事,魔主哪是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他怕是连凡间也想据为己有,这龙脉下兴许藏了万千魔。祸鼠厉声道。 她话音方落,地面蓦地开裂,只见一众妖兵魔将齐齐步出,那妖邪之气冲天而上,魔气越发浓重可怖,眼前好似蒙了黑雾一般,险些连路也瞧不见了。 祸鼠低下身,拉着撼竹藏在了草丛里,压低了声音错愕道:九天连凡间都守不住了? 撼竹没说话,她紧盯着九天,只见一道彩光劈开了黑雾,缥缈仙和芝英仙携一众散仙赶至。 忽然间,她好似听见了龙吟,那龙吟声甚是遥远,在听见那龙吟后,她浑身一僵,好似泰山压顶一般,被一股越发可怖的威压给镇住了。 是玄龙 在天帝殒命后,玄龙释出威压,以一己之力震慑三界。 撼竹松了口气,心道幸好长应心向渚幽,也幸而渚幽与她一心。 祸鼠被这威压一震,噗嗤一声吐出血来,脸上却瞧不见苦色,只是微微摇头,松开了紧皱的眉心道:九天未败,我未信错人,你那尊主和九天玄龙都是厉害的。 而在魔门之中穿行的渚幽却未知晓天帝殒命一事,这魔门在无渊之中,不受九天压制,自然觉察不到玄顷的威压是何时消散的。 她缓缓往前,觉察身后脚步声忽地一滞,回头时只见观商竟停下了下来。 观商面色铁青,竟是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 第114章 观商气息骤急, 眸光阴恻恻地盯向前边,似在思索,他眼眸子猛转, 好似腹中揣着一兜的伎俩。 渚幽见他神情大变, 料想与九天有关,心道难不成是长应将坤意身上藏着的魔门给揭出来了? 魔门里阴暗如泼墨, 即便是她手捧凤凰火,也未能将这狭长的窄道全照亮。 那火光映得她面色如桃, 神情不咸不淡的,和观商那横眉怒目的模样迥然不同。 观商怒火滔天,牙关紧咬着,额头脖颈上青筋暴起。 怎么不走了?渚幽气定神闲地问。 观商轻嗤了一声, 将火气尽数咽下,陡然佯装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哑声道:大人,我们得快一些了。 发生了何事?渚幽捧着凤凰火, 她装作不知晓,又道:莫非魔门关上了? 怎会观商冷哼了一声,是让他们发现了,但所幸门还未关上。 他拧紧的眉心陡然松开, 催促道:现下倒是一步也慢不得了。 发现了什么?渚幽故作疑惑。 观商未明着回答,而是阴恻恻地笑着,无甚,门已开,发现也无妨。 渚幽眉头舒展, 眼眸弯弯弯着, 似笑而非笑。她揣测着观商话里的意思难不成你埋在九天的魔门已被发现?还是说坤意被夺舍一事被发现了。 大人倒是聪敏,确实是被九天发现了此事。观商猛地抬臂,面前黢黑的魔气顿时被撕开了一片,九天神光照进了这魔门中。 渚幽微微眯起眼,双目一时不能适应,她抬臂掩在脸前,待看清后,才知底下竟是瑶池。 瑶池水波未兴,静如碧玉,为群山围绕。其中白玉廊柱高立,亭台楼阁悬于山间,清幽安谧。 四处竟无一仙,坤意气息寡淡,料想已经离开甚久,只是她遗下的神识竟有千丝万缕。 不光这瑶池,还朝远处蔓延开来,好似无边蛛网,分明已将九天覆盖个遍。 坤意神识所及之处俱成魔门,然而放眼望去,却不见一只魔物探出头来。 这神识已是羸弱不堪,且还在缓缓消散着,这定是坤意濒死前分出的神识,否则又怎会细弱如丝。 渚幽皱起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魔门震颤不已,门上的魔气凝成了只只杂乱挥舞的利爪,其中张张人脸正在涌动着,他们大张着口嘶吼不已,似在挣扎。 这些魔气受不得九天神光,故而魔门在神光下几近坍塌。 渚幽将手臂探出魔门,那神光伤不了她,只觉掌心暖洋洋一片,心中顿时也舒畅万分。 她一步便出魔门,抬手将混在她灵力之中的魔气扯了出来。那魔气细细一缕,被她捻在两指之间。 她未立即将这魔气捻碎,而是将其绕在了腕骨之上,当作是个轻飘飘的镯子。 那魔气受不得她身上威压,伏在她的腕骨上瑟瑟发抖着,好似有了神智。 观商眯起眼,伸手便要去夺,这魔气是我之物。 然而他的手刚伸出魔门便被神光灼了个正着,黝黑的皮肤变得血红一片,好似被烧焦了一般,还腾起了黑烟。 渚幽往后避开,悬在半空中朝观商望去,她魔性未全然泯灭,这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的习惯仍旧未变。我拿了便是我的了。 她沐在神光之下,通体舒畅非常,这还是两百年后她头一回入天宫,没想到此番入天宫,竟还有赖于魔门。 观商手上黑烟直冒,小臂滋滋作响,气味恶臭不堪。这痛楚哪是寻常人忍得的,然而观商却硬是要来夺这魔气。 渚幽眼眸一转,朝大殿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真已察觉不到玄顷的威压,坤意命殒,玄顷又怎能逃得过。 然而九天却未崩塌,悬在其上的屏障并未破碎,好似镇压着三界的九天之力未曾消失。 玄顷贵为天帝,便是天道化身,如今这天道似不复存在,将其取而代之的,竟是长应。 可惜终是晚了一步,坤意释了神识,这魔门还是开了。 给我观商双眸微眯,五指已露出炭黑的骨头。 渚幽淡声道:这么一缕魔气都不屑于相赠,魔主当真小气。 她往后避开,又将间距拉远,不信观商会堂而皇之地步入玄晖之下。 观商五指一拢,骨头嘎吱作响,他牢牢站在魔门内,一步也未迈出。 看来天帝已去,坤意也已泯灭,恭喜魔主。渚幽踏着风,绸裙在炎风中微微飘扬。 观商面上却不见一丝喜意,好似棋局已被打乱。 渚幽轻笑了一声,缓声道:如此说来,坤意的躯壳也该不复存在了,将其夺舍的魔只能从中出来,那魔是你手下何人? 观商未答,猛地缩回了被灼得千疮百孔的手。 渚幽见他退却,眯起眼道:你明知玄顷神力衰颓,明明是下手的好时机,却未借机要他性命。 难道是因坤意,没了坤意的躯壳,你莫不是就没法子了? 观商哂笑,并非没有法子,这不是还有大人么。 远处忽响起甲胄相撞声,只见一列天兵正一路巡查过来。 渚幽抬起那环了魔气的手,又将另一只手掌悬于其上,免得这魔气被神光灼得丁点不剩。 幸而长应不在,若是看到她盘过的地方如今缠了缕魔气,指不定得酸成什么样,怕是得将她腕骨给洗得通红一片,免得沾染了旁人的气息。 观商后退了一步,哑声道:大人说要给在下展个翅的,可莫要忘了。 他将月隐的肩捏了个正着,月隐吃痛皱眉,却不敢露怯。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1) 忘? 渚幽怎么会忘,原先可就是因她,观商才未能吞下璟夷那两个仙魂,而今不得不倚仗于她。 她轻哂,回头问道:若是我不为你展这个翅,你待如何? 观商五指攥紧,似要将月隐的肩给扣出个血洞来,你莫不是想反悔。 不,我只想知道,若是我不帮你,你要如何抵挡这九天神光。渚幽双眸微微一弯,语调平平稳稳。 观商却好整以暇地看她,不慌也不忙,好似仍留有后手。 渚幽扬眉,原先有坤意的躯壳时,那夺舍的魔物尚还不必畏惧这九天神光,如今那躯壳销亡,也不知他能逃到何处。 一枚棋子罢了,我何须忧心他。观商松开紧咬的牙关,硬是松懈了绷紧的肩背,他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魔门已开,那躯壳别无他用。 渚幽慢声道:可这魔门可开不了多久,若是坤意神识散尽,此门必会合上。 能开一息便已足够。观商捏在月隐肩上的手陡然一抬,转而朝她的脖颈攥去,他五指施力,手背上筋骨隆起。 那站在一旁的小侍女目眦欲裂地推向观商,却被观商一掌拍出了魔门。 月隐眼眸一动,被扼住喉咙后连般个字音也吐不出来,眸光循着那从魔门跌出的侍女缓缓落下。 她垂在身侧的双臂软而无力,周身气力竟如被泼出的水一般,连丁点也收不回来。 她饮了万枯藤所得来的妖力被汲出了灵海,被观商掳了去。 观商低笑了一声,见身前魔门果真在闭合,那缭绕的魔气缓缓将这敞口给蒙起。他松开手,朝月隐的后背拍去,将她推出了魔门。 月隐登时从半空跌落,却连御风的灵力也不剩了。 渚幽连忙挥出了一缕灵力,将下跌的月隐接了个正着。 她胸膛里那滴心头血蹿得厉害,心扑通狂跳着,长应已近在咫尺! 她回头想寻长应所在,未见其龙,却听见了她传来的心音。 长应凛声道:坤意的本元尚在无渊,莫让他带走! 渚幽双耳嗡鸣,是被这龙吟给震的。 她朝那几欲合上的魔门望去,只堪堪能看见观商的下颌。 难怪观商迎着神光也要抢她手中的魔气,原来是怕她借机携此魔气再入魔门。 观商哪是想让她展翅,恨不得将她甩在魔门之外,好隐入无渊。 渚幽见状连忙捻下了缠在腕口的魔气,又其化入灵力之中,化作一片翎羽钻入了只剩下一条缝的魔门中! 魔门里,观商瞪直了眼,转身化作魔烟朝远处掠去。 朱红翎羽陡然化作人身,直追那化烟的魔。 观商没了坤意,哪还能夺得下九天,此时怕是在抱头鼠窜。 渚幽紧随其后,陡然化作朱凰,那四翼一展,看似柔软的羽梢竟在狭窄的魔门上划出了数道裂口。 朱凰仰头啼唳,尾羽所及之处皆染上了绯色。 魔门里一道火光绵延开来,此处好似已成火海,那寸寸火光越烧越烈,将肆虐的魔气给侵吞殆尽。 那一只只魔气凝成的手在挥舞着,顷刻间便化在了火光中。 远处化作魔烟潜逃的观商攫去了魔门魔气,撕开一个裂口,忽地跌入了无渊。 朱凰化作黑裳银发的女子,随着那魔烟缓缓步出火光。 渚幽生怕观商又同上回那般一瞬便没了踪影,立刻掐诀施了搜魂术,术法所指之处,已在百尺之外! 她眉心一皱,连忙朝那处掠去,衣袂陡然一扬,忙不迭又施了那弑魂之术。 所幸观商未能走远,在她术法奏效的那一刻,远处传来了观商痛苦的低喊声。 好似声音被堵在了喉头,他瓮声瓮气地嘶喊着。 渚幽循着那声音而去,只见观商身上缠缚着数根朱红的锁链,那锁链为她灵力所化。 观商身上脸上汗涔涔的,身上被那滚烫的锁链烫出了数道血痕,一长串血泡好似缎带覆在他身,在他挣动时,锁链往血泡上一碾,他猛地又低吼出声。 渚幽垂眼看他,悠悠道:抓到你了 观商勾着嘴角,眸光却如毒蛇一般,果真是入过魔的,我万不该信了你的话。 你知晓坤意泯灭的时就已改变主意了是不是?你只不过是想将我引出魔门。 渚幽薄红的唇微微一动,那炙热的凤凰火已烧至她脚边,一头银发也被染上了绯色。 她又道:你这计谋当真是铤而走险,若坤意在,那便利用她夺下九天,若是她亡,便也能借三界大乱钳制九天,是不是? 观商未应声,不顾碎骨之痛运转灵力,猛地将身上缠缚的赤红锁链给崩开了。 然而此法却不不单单用在他身,要绞的是他的神魂! 那丹红的锁链铿一声断成数截,在碎裂后蓦地化作了火红的符文,同火星子一般缓缓熄灭。 观商在震裂身上锁链的那一刻,身上鲜血四溅,手肘还咔一声脱了臼。 那飞溅的鲜血朝渚幽袭去,渚幽见状练满撑开了一道屏障,未敢眨眼。 上一回这魔物便是借她眨眼之机遁逃的,此番她已不会轻易被骗。 那血沫溅在了屏障上,好似绽了红梅。 观商将自己脱落的手肘摁了回去,在她撑开屏障的那一瞬转身遁入虚空。 渚幽收了屏障,刻意慢下一步,嘴缓缓翕动着,每念出一个字,观商的神魂便会刺痛一下。 这术法她不轻易用,比之凡间凌迟之刑还要痛苦,然而用在观商身上,却恰到好处。 观商受这术法所扰,即便是逃也逃不了多远,一旦离远,身上便会结出丹红锁链,将他再次缚住。 渚幽藏匿了身形,循着这血腥味找去,然而观商竟未停下脚步,好似不知乏,走了有千里远也未缓下。 这无渊竟如此宽广,若非此番跟着观商,她还不知这地方竟像是真的没有边际。 无渊的尽头若真的界外,那界外会是什么模样? 渚幽气息一滞,依旧紧追着那浓重的血腥味,也不知观商会不会真的走到尽头。 她未召出凤凰火,故而眼前所见漆黑一片,好似盲人摸瞎一般,比之先前双眸被魔血遮掩时更不知方向,原先好歹还能看见个轮廓,现下连个轮廓也瞧不见了。 忽地,远处好似有一抹光亮。 那光隐隐绰绰,好似一捧鬼火。 伏在地上的魔烟蓦地化作人形,趔趄着朝远处那光亮走去。 观商身上在滴血,啪嗒啪嗒地响着,他抬手捂住头,魂魄痛得似被撕裂一般。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无人跟来,才冷冷笑了一声,加快了脚步走向了那光亮所在。 渚幽紧随在后,将那淡蓝的火光看得一清二楚。 哪是什么鬼火,分明是坤意的本元! 那本元被禁锢在法晶之中,法晶无甚特别,不过是凡人用来储蓄灵气的,只是里边多了个本元便大不相同了,若先前只能蓄上一缕,如今便能蓄上万千。 而法晶之外,竟围着八根高矮不一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符文,周遭神力化作莹蓝的丝绸朝法晶旋去。 法晶中,那本元上已是裂痕遍布,在坤意的灵台破碎时,它也会跟着消失。 界外神力便是经由这法阵归入法晶的,在归入其中后,那界外神力会化作灵气,能轻易便被观商夺去。 原来竟是如此! 渚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法阵上刻下的符文,她从未想要界外神力竟是被如此掳去的,凡人修士这等不起眼的小伎俩,竟成了观商欲侵吞九天的手段。 观商朝那法晶伸出了手,渚幽微微眯起眼,只觉得这物什甚是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转念想起,原先观商三魂还未归一时,他的魂可不就是被置在了法晶中么。 难怪他三魂归一之后,境界很快便抵至千年之前,原来便是得这界外神力相助。 渚幽怔了一瞬,恍然大悟地想到,原来观商不止两百年前便将她算在了局中,就连她入了魔后也未被放过。 这魔原先存了一魂的法晶和肉身在问心岩中,问心岩却是因有魔门存在才在三千年前被她劈下魔域的。 魔门既在,无渊中的魔物随时可将他带走,却硬是要借她的手来促成这三魂归一。 渚幽冷声一笑,一切已然明晰。 观商将鲜血淋漓的手悬在法晶前,作势要汲出其中灵力,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将灵力汲出,灵台又如针扎。 他头痛欲裂,猛地转身向后,只见朱凰缓缓现出身影,银发黑裳,何其好看。 渚幽五指一攥,观商伸向法晶的手蓦地一抖,原来你便是用这法阵夺界外神力的。 小把戏罢了。观商竟然笑了。 确实是小把戏,小到令人未放在心上。 观商转而又问:大人,你可知此处距界外还有多远么。 多远?渚幽未步近,就连站也站得分外拘谨,只因满地皆是观商的血。 观商抬手朝远处一指,只一墙之隔。 渚幽未敢松懈,她的术法已将观商的魂缚了个完全,顷刻间便能让其灰飞烟灭。 如今她已知晓界外之力是如何被夺的了,已再无留下此魔性命的必要。 观商慢腾腾开口,痛得连话音也在颤抖。他道:大人承了我的孽障因果,此时若是天雷落下,你能不能逃得? 渚幽未说话,她垂下眼笑了一下,好似天雷不过挠痒。 她抬起双臂,慢腾腾地轻拍了掌心,你是故意引我至此的。 不敢说是故意,只是冒险而为。观商唇色青白,已是强弩之末。 观商猛地俯下身,将法晶抱在怀中,双目阴毒地睨向渚幽。 他五指发颤,额上冷汗一滴滴淌落,好似刚承了倾盆大雨。 法阵中那晶石一失,如莹蓝绸缎般的界外神力倏然化开,消失无形。 观商刚将法晶抱起,渚幽便扯出丹红长弓,幻出一枚翎羽撘在其上,猛地将火羽毛射了出去。 观商似是施尽了全身力气避开这翎羽,他头颅微颤,回头看见那片翎羽扎在了界外禁制上,舒畅地笑起,大人,天雷将至。 渚幽瞳仁骤缩,只见她的翎羽倏然间焦黑一片,羽梢上的凤凰火竟被吞尽了。 原来无渊并非渺无边际,边际就在此处! 她陡然化作朱凰,那四翼一展,便将观商笼在其下,观商好似成了蝼蚁,渺小而微不足道。 观商手中紧抱那法晶,大张着口侵吞着法晶中的灵力,他眼中贪婪尽露,好似看不见那悬在头顶的朱凰,又像是并不将朱凰放在眼里。 朱凰俯身而下,张口便衔住了他的脑袋,那脖颈一错,近乎折断。 观商目眦欲裂,只手撑开了朱凰合紧的嘴,咚一声摔落在地。 刹那间,头顶上轰隆巨响,掣电携着白芒劈开了黑暗。 朱凰仰头,眸中映着那刺目的电光,竟避无可避! 那天雷从禁制中穿了过来,一瞬便抵至她的头顶,万千如蛛网般的电光汇成了一束,将她额顶的翎羽灼得焦黑一片。 太近了,眼前星驰电闪,她根本连寸毫也避不开。 她只得屏住心头血的牵连,不想 不想长应得知她又受了界外天雷。 只一瞬,朱凰四翼皆已绷紧,那掣电没入她的颅顶,每一根翎羽上的红光皆被吞没。 她周身裹覆电光,连一寸也未遗下,身上每一簇凤凰火皆在臣服,纷纷熄灭于无形。 痛 渚幽仰头叫喊,凰鸟嘶声啼唳,将跌落在地的观商给震得双耳涌血。 好似每一根筋骨俱被折断,她痛不欲生,不得不变作人身。 原本好端端的绸裙变得破烂不堪,她身上遍覆血痕,就连银发也被染得通红一片。 然而这掣电却未消散,竟将她牢牢托起,将她的手脚皆缚得结结实实。 那嵌在她锁骨上的逆鳞斑斓绚烂,将大半霆电吸入其中。 可这不是寻常雷电,这天雷从界外而来! 本坚不可摧的逆鳞咔一声响,竟裂出了几道细碎的纹路。 渚幽愣住了,心道不要碎。 不要碎 千万不要碎。 她本想伸手将锁骨上的逆鳞给捂住,可那白电将她的腕骨束得太紧,她只稍一动,腕骨上血痕又深了一寸,已然能见白骨。 又一道天雷落下,轰得她双耳嗡鸣,眼前花白一片。 太疼了,好似下一刻便能要她的命。 但她万不能死,说了要给长应留下一息,她怎能轻言寡信。 三千年前,她躺在滚烫的大漠上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长应,而今也不知能不能见到那只龙。 许是离边际太近的缘故,这一回所承的天雷比之上一次更加凛冽。 她挣扎了一下,那缚在她手脚上的白电似要嵌进她的骨头里。 动弹不得,只能转动眼眸,她倏然垂眼,却见观商抱着那法晶正爬起身。 她心道不可,连忙忍痛抬臂扯落了一根银发,那银发陡然变作焦枯的翎羽。 耳边又轰隆作响,在又一道白电疾驰而下时,她掷出手中翎羽,将观商的灵台捅了个穿。 观商陡然倒地,双手随即一松,那法晶骨碌滚远。 渚幽垂着头,染血的银发糊在脸侧,只觉周身一轻。 她坠落在地,那捆缚在她手脚上的白电不知何时竟悄悄消散。 遍布无渊的白电好似藤蔓一般,一寸一寸爬回了禁制。 她肩头陡然一轻,好似那些因果业障随着观商泯灭而消逝了。 抬不起手,睁不得眼。 她连身也翻不得,只心绪混乱地想着,这地上滴满了观商的魔血,真是脏透了。 此时本该是要生气的,气这观商害得她出不得无渊,可她失了那一魄,气都不会气了,惟想 惟想碰一下长应鼻尖上的痣。 那样近,近到还能顺道碰碰她的眼梢,屈指从她的下颌一路往下刮,轻蹭上她的脖颈,也不知她那剥了逆鳞之处会不会痛,会不会痒。 九天之上,玄龙周身一僵,在落至地上后陡然化作人身。 那黑发黑裳的龙金目低垂着,眸光竟蓦地一颤,她难以置信地抬手便捂住了下颌,觉察到自己的逆鳞 好像碎了。 第115章 黯淡霞光自玄龙威压释出后又蔚然升腾, 玄晖之炎再度被阻隔在屏障之外。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2) 大敞的天门外,数个入魔散仙借势闯入天宫,却被驱下了天梯, 未能再往前一步。 如今九天威压比天帝犹在时更甚,如断头刀悬在顶上, 寒冽骇人。 明明在坤意的躯壳销亡前, 那将其夺舍的魔分出了数千神识。 然而此番那些神识几近消散,竟未有一魔从魔门中步出。 天宫中众仙神愕然朝凡间望去, 只见凡间俱被魔雾遮掩,四处昏暗无光,妖魔已从魔门中步出,再晚上一些,凡间定会成炼狱! 长应捂着自己的下颌, 竟觉头昏眼花,走一步皆费劲得很, 那一片逆鳞好似遭了重创,似是承了碎骨粉身的一击, 那痛楚从下颌那缺了鳞的地方蔓延开来,蹿至她躯壳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痛哪是凡人能忍受的,她垂眸缓缓喘出了一口气, 可在思及是她令渚幽再入魔门的时候,忽如五雷轰顶。 是她让渚幽回到魔门中的, 若非如此, 渚幽定还好好的。 她不知魔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不出意料定与观商有关。 她 她千不该万不该让渚幽再入魔门的, 那无渊中究竟有什么可怖之处她尚不知晓, 怎能令渚幽回去? 长应神情迷惘,手指一屈,在脖颈上挠出了两道碍眼的红痕。 众仙神纷纷道:神尊,凡间有难! 长应回过神,慢腾腾的把手垂在了身侧,不知怎的,忽地明了玄顷先前为何执意要死,她虽不至于万念俱灰,可却好似心底空了一片。 她心底恶念忽起,就好似周身煞气全凝聚在了一块,她将牙关磨得嘎吱作响,似想嚼碎观商的躯壳一般,心道,观商他怎敢! 魔物未至,观商莫不是下凡间了,凡间四处皆是妖魔邪祟!有一仙仓皇喊道。 长应抬手点在了眉间之上,硬是令自己定住了心神。她冰冷的金眸往下一扫,目光所及之处,坤意的神识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以神识布开的魔门终究是合上了。 这魔门一合,也不知渚幽还能不能出得来,她更不知 自己能不能进得去。 思及此处,她眸光陡然一沉,那浩瀚威压不带收敛的释出,原就被这威压镇得肩头一沉的众仙只觉双膝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她那被界外神力伤及之处尚未愈合,兴许即便是伤口愈合,这疤也祛不得了。 原本止血的术法忽地失效,她掌心又涌出血来,那血落在地上,蓦地结出了大片冰霜。 神尊!又一仙喊道,诛邪神尊已与众妖魔交战,缥缈仙和芝英仙携一众散仙正赶往凡间龙脉所在。 长应苍白的唇略微一动,我已知晓她面色愈发苍白,愈是冷漠疏远。 远处,两只妖承着九天神光缓缓走近,分明就是月隐和她的侍女。 月隐虽饮下了万枯藤熬成的汤药,然而她的妖力被观商攫去。 如今更是寸步难行,每走一步皆要喘上一喘,若非有侍女相扶,她定走不到长应面前。 长应未见过这妖主,然而却觉察到她身上有渚幽留下的气息。她双眸微微一眯,随即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想来是方才魔门打开的时候,她才得以出了魔门。 观商原该是想占据九天的,可惜坤意的躯壳一毁,那藏在其中的魔只得遁逃,他也只能将九天弃下。 月隐走得冷汗淋漓,被这遍布几天的威压一镇,喉头涌上血来。 她强忍着这腥锈将血咽了回去,揖身道:神尊 长应朝她睨了过去。 只见月隐将手一抬,那五指紧拢着,也不知里边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她颤着声虚弱无力地道:神尊,这乃是魔主的一缕魔气,携此魔气便能入魔门。 长应气息一滞,皱着眉定定看了她一阵。 月隐看出她眸中疑虑,又道:我万不敢欺瞒神尊,我身上妖力被魔主攫去,后又被其掷出魔门,是朱凰救了我。 长应听她提及渚幽时,眸光略微一动。 月隐见她眉目间疑虑未消,又道:先前朱凰特地到了妖界,想借我引出魔主,我答应了,妖界本不该被卷入其中。 我那一方妖玺尚在魔主手下大将手中,只要那妖玺在,妖兵便会听令于他,还盼神尊能将妖玺取回,还三界安宁。 长应这才将手伸了过去,悬在月隐紧拢的手心下。 月隐五指一张,那一缕魔气缓缓沉下,落在了长应手中。 好长应将那魔气攥紧,以免其受神光一照便消失不见。 大殿里,忽地传出不动佛那如撞钟般低沉的声音。 神尊,我这有一物要交予你。 长应凌身而起,猛朝大殿的方向掠去,疾如惊鸿。她发丝飞扬,金饰掩在其中,神情冷漠至极。 坍塌的大殿中,漫天飞扬的齑粉已然沉地,高墙和梁柱全数断裂,就连那玉石地也碎得不成样子,唯不动佛座下的须弥座安如昆山。 在长应踏着那满地的碎石齑粉走至须弥座前时,那不动佛仍在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长应皱着眉,她本就心急如焚,连一刻都等不得,心火险些蹿上喉头。 快些长应苍白的唇一动,按捺住心里的焦躁,缓声道。 不动佛蓦地睁眼,那宽厚的手掌往上一翻,掌心上愕然出现一座宝塔,塔上神光熠熠,遍覆佛文,分明就是他方才所诵的经书! 他眸光沉沉,手如拂莲一般,忽地掐了个诀,又一道灿金印记落在了这塔上。 此乃 镇魔塔 这塔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佛文,并非一日能成,想来这段时日不动佛日夜捻着佛珠诵读,就是为了这座镇魔塔。 不动佛淡声道:上回所铸的镇魔塔不堪一击,让神尊见笑了,如今这塔我已铸了近百年,当能承得住作恶的魔物。 百年前自魔域一战后,你便又一次重铸此塔?长应定定看着这镇魔塔。 不错不动佛微微颔首。 长应抬手去接,袖口往手肘滑落,细瘦的腕骨露了出来,掌心上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那塔自不动佛手上腾起,缓缓落在她的手中。 此番定不辜负法王所铸的镇魔塔。长应将五指一拢,手中那一座宝塔陡然不见,是被她收进芥子里去了。 不动佛颔首,并未多言。 长应转身步出大殿,众仙神并不知她同不动佛说了什么,连忙问道:神尊,可需我等相助? 不必,你们留守天宫。长应悬在云霞之上,垂眼时似睥睨三界,她那身形陡然一变,忽地化作了脚踏绛气的玄龙,龙鳞在玄晖下陆离斑驳,比之霞光更绮丽璀璨。 我下凡间一趟。她又道。 如今九天魔门俱已关上,她必须下这一趟凡间,只能从凡间魔门步入无渊。 玄龙奔腾而下,势如星驰电走,那龙尾一甩,便将云霞击碎,拖出了一道蜿蜒的云痕。 在玄龙离开之后,那压在众仙神肩头的威压隐约少了丁点,月隐双腿一软,险些便摔了下去,那侍女紧紧搀着她,怵怵道:王上,可要回妖界? 回去月隐颔首,她不是九天仙,本不该在这九天上逗留太久。 凡间,肆虐的魔气已遍覆东洲,天穹炎日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天上那缭绕着的也不知是云还是烟。 狂风呼啸不停,刮得人后背生寒,好似忽然回到了隆冬,然而这寒风却没能将这四处弥漫的黑烟给刮开。 凡人们瑟瑟发抖,匆匆忙忙往家中躲,然而门窗即便是紧闭着,那古怪的黑雾还是从屋瓦和门窗缝隙处钻了进去,烈风一刮,门窗俱响,好似有人敲门。 谁敢开门,这外边古怪得很,门一开铁定要没命! 祸鼠拉着撼竹躲在草丛中,捂着口鼻看着远处从沟壑里走出来的妖兵魔祟,半个字音也不敢哼出,唯恐这些妖魔一个回头,就把她给宰了。 她紧捏着撼竹的胳膊,忧心忡忡回了一下头,犹豫了好一阵。 干脆将自己的手捂到了撼竹的口鼻上去,她也不知撼竹会不会忽然说出点什么伤心话来。 撼竹被捂了个正着,瞪着眼前的鼠妖,却也不敢吭声,只缓缓吞咽了一下。 缥缈仙和芝英仙翩跹落地,将披帛蓦地甩出,那软绸一甩,登时彩光四溅,将肆虐的魔气给劈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被劈开的魔气张牙舞爪的,又缠回了原处,将那点儿缝隙又填满了。 众散仙上前相助,他们被搜神令招来,自然是听命于持令者的,如今凡间危难,他们又怎能独善其身。 芝英仙以披帛为索,将一种魔兵捆作一团,未料到这些魔兵竟能挣开她的披帛,那披帛嘶啦一声竟碎成了两半! 这些魔兵身上的灵力并非他们这境界该有的,只动用了那么一丁点,竟就将她的法器毁了。 芝英仙猛地退后,靠在了缥缈仙的身侧,寒声说道:这些魔有些古怪。 缥缈仙颔首,他们身上也携了界外神力。 难道界外神力当真能被这些魔取之不尽?芝英仙手上掐诀,足下陡然生花,那娇嫩的彩英朵朵冒出,还攀上了屋舍和亭台。 若非此处魔气缭绕,这昌鸣城定如仙境一般。 那裂开的沟壑里,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妖兵魔祟从中步出,此番却少了苍冥尊的鬼将。 芝英仙皱眉道:观商竟未笼络苍冥尊? 许是来不及。缥缈仙素手一拂,皎白云烟自她手中漫来,与这周遭的魔烟忽然蚕食着。 地上彩英骤然一合,欲将这四处弥漫的黑雾吞入苞中。 芝英仙心道,若是有镇魔塔就好了,可惜在百年前,那镇魔塔已在魔域中破碎支离。 她仰头朝九天望去,一双眼甚是酸楚,如今天帝已去,也不知日后如何是好。 天边忽传来龙啸,那龙吟盖过了隆隆的地裂声。 芝英仙双眸骤亮,抬手将自己被撕碎的披帛收了回来,转而将其化作了双剑,颤着声道:神尊来了 玄龙直奔凡间,虬曲的龙身在黑烟中蜿蜒着,她一双眼冰冷至极,龙牙间俨然衔着一物! 芝英仙仰头看去,只见玄龙松开了口,一座塔朝她坠了下来,那塔不过一掌大,其上金光闪烁,刻满是佛文,这是 镇魔塔! 玄龙口吐人言,莫急着用,此塔只有一座。 芝英仙将镇魔塔接住,掌心被压得往下一沉,还未来得及应声,便见玄龙钻进了那沟壑之中,长尾转瞬便隐于其下。沟堑里全是人尸,那尸臭味迎天而上,难闻至极。 长应化作人身,鞋尖缓缓点地,她只手一撑,凡间便似静止一般。 她侧头打量,只见此地竟挖凿得分外平整,远处还有数个殉葬坑。 这不是沟壑,是墓穴。 远处石门中,依旧有妖兵魔将从里步出,一种魔见到她后纷纷回退,转身便消失了。 长应紧追上前,瞧见了那魔气缭绕的魔门,这魔门黑如深渊,竟足足有一壁宽,凡人魂魄被囚于其上,一张张脸在魔气中浮现,他们大张着嘴嘶喊不停。 她侧过头,只见一层的壁上竟绘着诸侯觐见图,这不止是个墓穴,竟还是个皇陵。 凡间帝王受魔物蛊惑,修此陵墓,残害百姓,难怪土地道凡间君王气数将尽,孽障缠身,王朝将倾,故而引来了洪灾,致使虎啸岭山崩。 皇陵修在龙脉下,而魔门也隐在其中,将君王气运给攫去了。 长应抬起手,缓缓松开了攥紧的五指,掌中躺着的正是妖主所给的那一缕魔气,在将魔气化入灵力中后,她毅然入了魔门。 魔门之内便是无渊,她心骤然一沉,只见一甬道现于自己面前,漆黑逼仄,周遭魔气幻化成胡乱抓攥的手。 这魔门果真与先前的不同,原先的魔门更像是深渊,而今却是狭道。 她飞快朝前掠去,心焦气急地摁住了心口,心头血悄无声息,竟未被掀起丁点波澜,定是渚幽将其屏去了。 然而这狭道好似走不到头,周遭漆黑一片,且走了一路都无甚变化,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鬼打墙的术法。 长应垂下眼,额前鬓角冷汗直冒,漆黑的发丝丝缕缕地贴在脸侧,掐诀之后却寻不到术法的痕迹,只得继续往前走。 这心好似从未跳过这么快,撞得她头昏眼花,气都喘不顺了。 未到头,仍旧未到头。 她心道,怎还没有走到头! 长应抬手捂上自己的下颌,心绪乱成糨糊,气血一股脑地往上涌,她头痛欲裂,好似周身煞气又快要按捺不住了。 她脚步蓦地一顿,抬掌便朝远处拍去,没想到拍了个空。 她猛一侧头,忽觉察身侧又一道魔气飞快闪过,那气息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嗅到过,与观商身上略有不同。 可惜那魔气虽刻意避开她,还是被发现了,她猛地追上前去,只见那魔气忽地化作饕餮朝她张开巨口。 长应身形一顿,手中幻出悬荆剑,朝那饕餮劈了过去,那人面羊身的巨兽被剑一刮,顿时化作了魔烟。 是幻象! 长应穿过魔烟,却发觉那魔气已然不见,她本就心焦。 如今握着剑的手更是嘎吱作响,险些要将手中的剑拧断。 此剑本就是魔剑,只是因慕强而臣服于她。 悬荆蓦地化作人形,咧嘴笑道:主子,这魔门有蹊跷。 长应侧头睨他,近乎要将一口玉齿咬碎,面色寒厉非常,从喉中吐出一个字音,说 需运转此间魔气,才能打开魔门。悬荆一头长发杂乱非常,在找着了剑主后,更是不修边幅,眸中尽是邪气,好似癫狂了一般。 他又道:方才那魔便是动用了此间魔气,凝出了幻象,才找到步出之径的。 你来长应抬手拨动拨额前的金珠,再等下去,她怕是要被心火烧焦。 悬荆抬起双臂,忽地将周遭魔气汲到掌间,那缺损了魔气的一壁上,俨然就是缺口所在。 长应拨开那些化作利爪的魔气,侧身穿了过去,她只一抬臂,悬荆又化作剑飞入她手中。 放眼望去一片空旷,空旷且连丁点光也见不着。 此处好似无天无地,头顶脚下皆是一片漆黑,连边际也看不见。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3) 这便是无渊吗。 长应心头血忽地一动,分明是感受到了渚幽所在,她抬手捂住心头,只觉心尖隐隐作痛。 兴许是渚幽所施的那屏在心头血上的术法忽然消失,碎骨粉身的痛如浪潮般滚滚而来,转瞬间便将她淹没。 她捂在心头上的五指骤然攥紧,不得步微微弓起身,痛到喉咙如被堵住一般。 可她怎敢停留,恨不得立刻赶至渚幽身边,她循着心头血的牵连快步赶至,连一步千里都嫌慢。 若能再快一些就好了。 在她之前,方才那凝出幻象的魔气也在飞快掠去。 长应抬臂将悬荆斩了下去,剑风气吞山河,就连这无渊也为之一颤。 那魔气被劈得趔趄一下,忙不迭化作了人身,他模样极其熟悉,竟与观商长得一模一样! 太像了,但是气息略有不同,此魔身上的魔更稀薄,也不如观商纯粹,也不知是不是在坤意的躯壳里待久了的缘故,他的举止竟有些忸怩。 长应将长剑一挥,数千冰凌见其困在其中,竟成了个寒冰牢笼。 那魔从无渊攫取的灵力仍未用完,抬掌便将这冰凌击碎了,他却不恋战,身一转,又朝远处掠去,明摆着这无渊中有什么东西正等着他去取! 长应持剑追上前,只觉得这四处的血迹未免太多了些,所幸全是魔血,而不是渚幽留下的。 她仍抱着一丝冀望,盼着渚幽能毫发无伤。 然而远处躺着的身影却分外熟悉,银发黑裳,可不就是渚幽么。 那一瞬,长应的头又刺痛了一下,心底恶念如藤蔓般缠上了她的手足,将她的气息也浸染了个完完全全,她周身煞气好似破堤的洪流,将千里内的寸土尺地淹没得彻彻底底。 渚幽的气息太弱了,弱到她近乎感受不到。 她好似看不见其他,在那魔物从渚幽身旁步过时,才紧皱起眉头,猛地朝他的背脊劈去。 那魔扭身避过,未朝地上躺着的朱凰多看一眼,却在看见观商时趔趄了一下。 观商躺在地上,双眼大睁着,他剃光的头颅上满是鲜血,颅骨上穿过了一片翎羽,那翎羽焦黑一片,连丁点原本的颜色也瞧不出来。 长应俯身想将渚幽抱起来,却又怕将她弄疼了,细白的五指刚触到渚幽的肩又蓦地一收。 渚幽气息奄奄,她早察觉到有人靠近,却不知是谁。她周身疼痛,就连心头血攒动也感受不到,好似疼到麻痹了,待看见长应走近,她才含糊想着,她的心头血在因长应心绪的拨动而乱撞着,撞得心口好闷。 她缓缓张开口,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甚气力说话,不由得又想,她似乎还真给长应留了一息。 长应明明是想碰她的,却小心到只捏了她的衣袂,那本该淡漠寒凉的脸上一时间净是苦楚,好似分外委屈。 她觉察到脊骨里的魔气又开始造作了,这魔气一动,长应也会受到牵连。 然而她此番却抑制不得那魔气,心底的魔念也如萌芽一般缓缓冒出头来。 渚幽骤然屏息,眼眸略微一转,见一只手正要朝那滚落在边上的法晶探去,忙不得忍痛将长应捏在她袖口上的手给扯开了。 去拿!她扬声喊道,在开口时只觉喉咙如被撕裂一般,那锈腥味又涌得满嘴皆是。 长应手一僵,眸光阴冷可怖,双眸蓦然变作竖瞳。 那一瞬,她好似要将眼前朱凰拆吃入腹一般,就连抵着舌尖的牙也变得锐利无比。 她双目连转也未转,猛地劈出了一道剑光,明摆着是要将那魔的手给斩断。 那魔物蓦地收手,眼睁睁看着那法晶被劈开,随后坤意的本元从中缓缓腾起,俨然欲碎。 长应头一疼,猛地闭眼将脖颈转了一下,好舒展筋骨。 再睁眼时,她双目已恢复如常,转身便将坤意的本元抓了过来。 她的手本就鲜血淋漓,如今将这本元一攥,更是刺痛无比。 这本元里蓄的是界外神力,轻易碰不得。 渚幽动弹不得,只见那与观商长得一模一样的魔物竟要朝长应的后背拍去一掌。 她未来得及喊,便见长应转身化龙,巨大的龙首近乎抵上那魔物脸面,随后龙口一张,那长啸震天撼地。 寒凉的龙息将那魔物推出了百尺外,龙尾还未甩及,那魔物便出了无渊。 渚幽连人身都维持不得了,缓缓变回真身。 翎羽焦黑的朱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上凤凰火全熄,四翼连收都收不起。 玄龙猛地转身,将朱凰小心翼翼地衔在口中,腾身便出了无渊。 人间魔气缭绕,凡人顿在原地动弹不得,俱是被玄龙的威压给镇住了。 和祸鼠躲在暗处的撼竹仰起头,隐约看见一条长龙衔着什么东西直奔九天。 远处,芝英仙手持镇魔塔,却心知还未到用此塔的时机,这些魔身上所携的灵力还未耗尽,若是齐心协力,定能将此塔毁去。 众魔肆虐处,那魔将一手持着妖玺,一手拎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鬼物,错愕地朝远处步近的大魔看去。 那魔与观商长得如出一辙,却不是观商。 此魔道:观商已去,他死在朱凰翎羽之下。 魔将紧咬牙关,将无不知的脖颈紧紧攥着。 无不知额上青筋暴起,近乎要窒息。 你带此鬼去找苍冥尊,问他可要共分人间。那魔寒声道。 第116章 此魔一松手, 无不知便跌了下去。 无不知双手上尚还缠着锁链,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他一身白衣已破烂不堪, 所幸一张脸长得还算好,故而看起来不算太凄惨。 魔将躬身把无不知抓了起来,定定朝那极像观商的魔看了一阵,问道:不知您是? 观辰魔冷声道,许是手累着了,下意识忸怩地转了转手腕,那举止和他的长相分不符。 明明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魔物, 却偏偏要取名观辰, 辰乃是天上之星,哪是魔物能肖想的。 魔将皱眉道:但幽冥尊此前并不想插手此事。 莫急,这鬼在我们手中,他定会答应。观辰磨牙凿齿道。 魔将只好应声,拱手便携着无不知下至地底鬼城。 鬼城森冷寒凉, 还不如魔市热闹, 此处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那些屋舍虽整整齐齐排列着, 一圈又一圈, 就好似拼成了个圆,而其中竖着一座高塔。 高塔上净是死气,穿着黑裳的鬼将正携着兵戟守在塔前,放眼望去,竟无一只小鬼。 这幽冥尊刚占得这寸土尺地时甚是狂妄, 还想将阎罗殿给掳来, 未料到他有心无力, 根本敌不过九天, 其后虽还有这念想,但已收敛了许久,还将一些闲散的鬼物给驱出了鬼城,好让无常将他们收了,至此之后,他便只养鬼兵。 那魔将拎着无不知直闯鬼城,即便他是魔,却也觉周遭寒凉可怖,且此处未免太荒凉了一些,又十分寂静,哪像是一座城该有的样子。 无不知忽然挣扎,然而他的灵力被这锁链给束住了,根本挣不脱,只得一头撞向那魔将的腹部,脑袋撞得那甲胄铿一声响,甲胄无半点破损,他的头倒是流出了血来。 然而他这脑袋破得十分古怪,就好似外面蒙着的一层皮被撞破了一样,隐约能看到纸屑的边沿,而那层纸下的皮肤完好无损,分明没有受伤。 合着他还真是蒙着一层皮,未曾以真面目见人。 魔将垂头看他,双眸微微一眯,发觉了他身上的古怪,粗着手就朝那露出了边沿的薄纸捻去,猛地一撕,嘶啦一声响。 那纸本只是破了个不足拳头大的口,如今被他这一撕,竟裂到了无不知的下巴。 血是这纸破损时渗出来的,他那张脸玉白洁净,完好无损。 那张脸彻底露了出来,和原本的面貌迥然不同,分明是个翩翩公子哥的长相,哪像原先那样,虽看着是顺眼,但若是抛进人堆里,定找不出来了。 无不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紧咬的牙关咯吱作响,他猛地拉开被捆在一齐的手。 然而就算手上覆着的那层薄纸被蹭破了,也还是没能挣开。 魔将抬手摁住了无不知的脑袋,另一只手捏着那薄纸,将其撕到了无不知的脖颈下。他眸光沉沉:原来你竟是这副模样。 无不知被摁着头,呵着气双目通红地瞪着眼前的魔,哑声道:观商都死了,你们仍未收手? 魔将眸光一凛,将他的头猛地往下,你怎知晓? 若他尚在人世,出来的便不是另一位了。我本躲得好好的,却被他抓了出来,他虽和观商长得万分像,但我还是分得清的。无不知哑声道。 魔将寒声道:不可能,魔主定还有后计。 你可知方才那魔为何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吗?无不知脖颈上青筋虬起。 魔将未说话,他先前根本未见过那个极像观商的魔! 三千年前,众神本欲除尽古魔,未料到却有魔物苟活了下来,那魔重归魔域,费了千年布下这一局。 故而众人俱以为苟活下来的只有观商,未料到,那是一对孪子。 无不知忍痛扬起嘴角,将这被观商掩埋了许久的秘密宣之于口。 魔将瞪直了眼,他跟了观商这么多年,竟从未听闻此事。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又从未一道出现在众人面前,故而再无旁人知晓。 无不知被摁得脸色涨红,又道:你见方才那魔举止古怪,好似女子,便是因那夺舍了坤意两百余年的,便是他。 你怎知此事!魔将问道。 无不知松开渗血的牙关,说道:自然是我猜的。 魔将松手,捏着他的肩便朝那高塔掠去,未料到还未抵至塔顶,便被拦了下来。 拦路的鬼兵将长剑横在他身前,哑声道:何人擅闯鬼城? 魔将猛地将手中鬼物提起,我要见幽冥尊。 那两位鬼兵在看清无不知的面貌后,竟陡然一竟,迟疑了一瞬便放下了剑,缓缓退了一步。 魔将携无不知朝塔尖掠近,塔上紧闭的门蓦地打开,一身着黑袍的鬼坐在里边,他身侧鬼火缠绕,蓝绿一片,连灯也无需点,屋内便已一片通明。 无不知本还在挣着,在这门打开之后忽地不动了。 幽冥尊,魔主令我携此子来见你。魔将寒声道。 那被唤作幽冥尊的蓦地回头,脸上竟没有五官,好似一张未着墨的画纸! 他手中执着一杆笔,笔上沾着墨,似刚要提笔,便有外人前来打搅。 幽冥尊那张脸上没有眼睛,这一动不动的模样似是在打量擅闯的魔。 无不知没有说话,眸光寒凉地盯向那坐在案前正执着笔的鬼物,好似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 魔将忽地拿捏不准了,将无不知带来,当真有用么? 幽冥尊忽地开口,声音又低又哑,嗓子好像被熏毁了一般,倒是有数百年未见过你了。 见不见有何必要。无不知周身紧绷。 你将我一张脸烧毁,却道无此必要?幽冥尊哑声笑了。 无不知却怒火滔天道:若是你杀了她,我又怎会下此狠手! 儿女情长,最是碰不得。幽冥尊手一扬,那墨黑的衣袂抖了一下,要什么儿女私情,拿着这鬼城不好么,况且她一只小妖,又给不了你什么。 无不知抿嘴不言,双眸怒红,我从未想过从她那索要什么。 幽冥尊啧了一声。 魔将等不得,他问道:此子我已带到,敢问幽冥尊可要共分人间? 幽冥尊冷笑出声,这便是观商的妄念?我还料他会夺下九天,没想到,只敢肖想一个不值一提的凡间。 若说凡间不值一提,那尊上这藏在地底的鬼城又算得了什么?魔将缓声道。 那我便问,观商如今手里有什么?幽冥尊问。 魔将未吭声,在得知观商泯灭后,他的战意已经消散了一半,他根本不知道观辰手中还有什么棋,他将九天放下,定是因力不能敌。 他若有能耐,便将九天给夺下了,哪还会看什么凡间。 幽冥尊抬臂,将笔尖落在了脸上,竟一笔便绘出了一只眼。 他回头朝魔将看去,那眼珠子微微一眯,哪像是画出来的东西,明明灵动得很。 幽冥尊又道:九天如今有转世古神,而观商呢,观商野心挺大,伎俩也多。 可惜,从别处借来的灵力终归没有自己身上的好用,他此举当真多余。 魔将攥住了无不知的脖颈,作势要将他捏死。 困兽犹斗幽冥尊叹了一声,这不孝子,你替我捏死也好。 他不慌不忙,又朝自己脸上画了另一只眼。 魔将五指施力,无不知的脖颈已嘎吱作响,再用上一分力,那脖子定要断去。 幽冥尊却好似看不见,画了眼又画鼻嘴。 无不知未吭声,好似不怕死。 幽冥尊猛地转身,将手中那杆笔一甩,凭空绘出了一柄长刀,他将长刀一攥,把魔将整个胳膊都砍了下来。 那胳膊一松,无不知跌在地上,捂着脖颈呕了起来。 幽冥尊将手中长刀一抛,那刀顿时化作了墨汁,他伸手朝魔将拍去一掌,硬生生将他拍出了高塔,凛声道:去告诉魔主,幽冥城不淌这浑水。 魔将捂住断了手臂的肩,咬着牙关掠出了鬼城。 凡间妖魔大乱,庙宇崩塌,贡香熄灭,些个值仙未能一敌,竟被魔物攫去了身上灵力。 缥缈仙凛声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芝英仙手托镇魔塔,摇头道:还未到时候,此塔在我手中坍塌过一回,我不敢冒险。 九天,玄龙衔着朱凰腾云而上,顿在了玄晖之下。她浑身战栗,缓缓松开了龙牙,将朱凰盘了起来,仰头又是一啸。 漫天威压震得天宫俱是一抖。 玄龙吐出灵力,又不敢盘得太紧,生怕将朱凰的四翼给碰疼了。 她也疼,因心头血的牵连,每一寸骨皆痛不能忍。 长应双目赤红,一双金瞳好似染了血,她身上黑鳞有数处因被神力所伤而剥落。 如今鲜血淋漓,那狼狈的模样竟和焦黑的朱凰不相上下。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4) 将灵海中的灵力汲出了大半,那朱凰才得以幻回人形。 长应这龙身太过庞大,一身鳞片又太锐利,她不得不跟着变回人形,将渚幽轻轻揽着。 她料想渚幽定是不想让旁人看到她这模样的,故而撑开了一道屏障,又吐出龙息,将她和渚幽困在了这冰笼中。 这禁制又不得封得太严实,否则玄晖落不进来,渚幽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她将衣袂一抖,掌中落下了一绺发,正是先前被削下来的那一绺。 这发漆黑如墨,还甚是柔软。 长应捻了捻,顺手从芥子里取了一根红绳,将这发编在了渚幽的手腕上。 在碰及渚幽的手腕时,她才发觉此处竟被魔气缠过,她气息一滞,那凶煞之气又从身上逸出,她五指俱颤,瞳仁骤缩。 魔物岂敢! 悬荆忽地出现在她的身侧,那古朴陈旧的剑受她意念所扰而噌的作响,整柄剑也在颤动的,却不是因惧怕,而是激越又振奋。 这魔剑忽地道:你想杀了这三界里所有的魔物?好,那便让他们也尝尝这焚身断骨之痛,令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悬荆好似察觉到了她躁动的心绪,剑气蓦地旋出。 眼看着剑气就要碰及渚幽,长应猛地朝这剑拍去一掌,令这剑又隐回虚空。 她心如针扎,头痛欲裂,本还能将这恶念忍住些许的,可听这剑一言,险些就将渚幽死死摁进怀里。 闭嘴她冷声便道,那声音好似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俱透着入骨的寒意。 渚幽动也不能动,安安静静地伏在云上,她脸面素净皎白,就好似是云月化身一般。 明明悬荆已说不得话,她双耳嗡嗡作响,耳边好似仍回荡着方才魔剑所说的话,忍不住又从唇齿间挤出声音道:闭嘴 四周静谧一片,她心跳如雷,好似能听见自己这沉重的心跳声。 长应俯下身,忍着焦躁烦闷将头埋到了渚幽的颈侧,嘴唇一张,缓缓将那轻薄的衣襟衔起来丁点。 这身绸裙乃是渚幽翎羽所化,就连用唇衔着,她也未敢太用力。 那素白的锁骨露入眼中,上边嵌着的逆鳞未碎,却是裂痕遍布,近碎而未碎。 长应气息顿滞,将颤着的唇轻飘飘地落在上边,抬手连忙查看起渚幽的灵台。 魂魄不稳,险些就要魂飞魄散。 长应躬着身,脊背骨瘦得分明,好似一瞬之间衰颓了半分。 远处,忽然响起不动佛的声音,那声音沉沉,好似悬钟在她的脑边撞了一下。 嗡的一声,震得她顿时清醒。 神尊不动佛道。 长应直起身,循着那声音望去,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不动佛道:凡间有难,神尊何不看看这三界苍生。 凡间有众仙镇守,而她亦有难,却只得我救。长应淡声道。 这九天神光当能救她。不动佛不咸不淡道。 长应缓缓将渚幽的衣襟拉扯好,神色郁郁,身上煞气几欲化作紫烟。 你觉得她的苦难从何而来?不动佛忽地问道。 长应陡然皱眉,脑子里一根筋扯得她浑身发麻,在那一瞬之间,心底竟在想 渚幽的苦难俱是因她,她是其因,渚幽承其果。 确实是她执意要让渚幽重归浊世,也是因她,渚幽才入无渊,若非她无此念,那渚幽 不是 不是! 若她无此念,渚幽根本归来不得。 她好似被扯成了两半,一半苦痛,一半疯魔,心扑通狂跳着,撞得周身俱颤。 不动佛淡声又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系铃人如今未醒,神尊且先下凡间。 那撞钟声在长应耳边咚咚作响。一瞬间,她好似还嗅到了檀香的气味,她神识如被麻痹,错乱心绪静了一刻,可一看渚幽,又乱了起来。 长应不得不敛起双目,将眸光撕开,翻手将坤意的本元从芥子里取了出来,只见这本元越发黯淡,再迟一些,定要消失于无形。 她将那放置了坤意心尖肉的锦盒取了出来,将其神魂从这本元中扯出,又效仿先前所做,施了那重塑肉身之术。 此术倚赖九天神光,即便是沐在神光中,也需千年才能塑得肉身,而其间,这心头肉若是受创,便会功亏一篑。 术法一成,长应便将此物锁在了锦盒内,猛地朝天宫的方向抛去,见金光如莲花一绽,才寒声道:锦盒予你,朱凰也请替我照看。 不动佛应了声。 长应转身化作玄龙,一头扎进了凡间。 凡间墨云笼天,四周昏暗无光,本该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四处却已燃起了烛光。 只是烛光未动,凡人俱顿在原地,好似被灌成了塑像一般,一个个面上还露着惊慌惶恐的神情。 众魔荼毒生灵,扰是诛邪神君携一众天兵下凡,也未能将其遏止。 这些魔物手头拿捏着从界外而来的灵力,一掌便可将一天兵拍成烟。 诛邪神君身上伤痕遍布,猛地踏风而起,只见一个魔物忽地劈断了他手中的长戟。 他蓦然抬头,只见那魔物头顶兽角,肤色黝黑,浑身魔纹遍布,古魔特征尤为鲜明,观商 那哪是观商,观商早在无渊里被凤凰翎羽刺穿了灵台,如今现身的乃是观辰! 观辰噙着笑,猛地逼至诛邪神君面前,抬手将五指覆在了诛邪神君的脸上,好似要将他的脸骨捏碎。 诛邪神君扔出斩断的长戟,一掌朝这魔物拍去,却见这魔竟只手胸腹一震,好似他这一掌拍在了锦被上。 观辰目眦欲裂地看他,磨牙凿齿道:观商?这名字倒是好,你说我是,那我不妨也当当这魔主。 反正他从未这般露过面,无人知晓他的名字,也无人知晓他的存在,他和观商向来不分彼此,如今观商已去,他便来当当这魔主! 他手中魔气涌出,灌进了诛邪神君的灵台中,欲要将其神魂侵吞。 诛邪神君大瞪着眼,才知这魔竟不是观商。他不想被这魔夺舍,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欲要将自己的脖颈断去。 一道寒凉的龙息忽地如飞星般袭来,将观辰的手冻得冷白一片,其上覆了大片坚冰。 观辰将冰震碎,不得不收回手,在水波震荡而来时,猛地将诛邪神君拎至身前。 诛邪神君朝远处看去,只见玄龙腾云而来,那庞大的龙身近乎遮天蔽日,长尾一甩,便将这弥天的魔雾给震开了。 明明被拎至前边抵挡,他却不觉畏惧,反倒扬声大笑,说道:魔物终只能是魔物。 玄龙口中吐出水柱,那水柱如绳索一般狂甩而来,将诛邪神君缚了个紧。水波一动,便将其甩到了远处。 观辰静看着悬在天穹的玄龙,他的面容虽与观商一模一样,但举止大有不同,他双腿合并地撑着下颌。 若换作是观商,定是大张着腿无拘无束地坐着,一副甚是恣意的模样。 玄龙奔腾而来,巨口一张,裹挟而去的寒凉之气似要将远处的魔掀翻。 那水柱倏然又凝起,好似水龙一般朝观辰袭去。 观辰扭身避开,哑声道:先前在九天时我受神光所燎,不得不遁地而逃,如今却是在人间。 玄龙金眸微眯,龙尾一甩,顿时化作纤细高挑的女子。 长应衣袂翻飞,一双眼还是龙瞳的模样,冰冷可怖,原来是你 她只知无渊内这与观商极像的魔要抢坤意的本元,却未料到,他竟就是夺舍了坤意的那只魔。 就是这些魔物 她心绪大乱,手中幻出悬荆剑。 悬荆渴血已久,剑身上魔气缭绕着,竟丝毫不输古魔。 观辰自然知晓这九天神尊与别的仙神不同,她手持魔器,数千年前又是以杀戮封神,并非如她苍白纤细的模样那好欺。 长应只两步便步出百尺,与观辰只有咫尺之隔。 观辰抬臂相迎,眼中不见丝毫惧怕,他寒声道:你在九天之上就不敌我,难道下了凡间就能行了? 长应未言,挥剑时,数道水柱冲天而上,江河湖泊皆为她所用。 这数不清的水柱直贯苍天,水声汩汩作响,好似龙吟。 观辰皱眉,只见那些水柱竟如游龙一般朝他狂啸而来,这数十水柱交错纵横,好似要织成蛛网朝他兜头罩下。 他只手撑至头顶,冷声道:你可知我从无渊攫来的灵力并未用尽? 那又如何长应双手一并,那从四处奔腾而来的水柱猛地一沉,果真要落至观辰头顶。 数十道水柱好似织成了牢笼,将其囚在里边。 观辰面上笑意不减,好似没有将这水柱放在眼里。 只见那厚重如龙身的水流蓦然砸下,陡然冻成了冰。 不光这从江河湖泊里腾起的水柱冻得僵硬一片,就连观辰也未能幸免。 长应心头怒意未消,垂头看向人间时,只见四处血雾弥漫,近乎要将这些魔烟都给染红了。 术法相击时冷光迸溅,屋瓦骤掀,地面开裂,齑粉碎石好似雪花,漫天飘摇落下。 她正想掐诀令这魔物也一并碎成齑粉的时候,忽听见嘎吱响声,那被冻在半空的江河水忽地裂开,一只手追风逐电般朝她擒了过来。 长应猛地往后略出,却还是被勾破了衣裳,素白的胸口露出了点儿,衣襟险些未挂住。 观辰崩碎了这将他困住的寒冰,险些就将手刺入了她的胸膛! 长应目光寒冽,抬手捂住了狂跳不已的心,那心尖上淌着一滴渚幽的心头血,谁也 谁也别想碰上一碰。 观辰猛地从这冰笼中钻出,他眯起眼,将长应这捂住心口的模样看进眼底,嘶了一声道:如此紧张做什么,莫非你与旁人换了心头血? 长应沉默不言,面色寒凉如冰,她手腕一转,这贯天而上的冰河又化成了水柱,如藤蔓般朝那魔物旋去。 观辰抬手将水柱劈断,不料那水柱竟凝成冰刀,将他腕口划破,近乎要划断了他的手筋。 他运起灵力,双臂一旋,滔天魔气皆聚了过来。 莫非,就是无渊里倒地不起的那位? 长应眼中好似藏了切骨之恨,她气息骤急,那恶念在心头滋长着,近乎要将她心头那寸土尺地全数占尽。 观辰「哈」了一声,煞有介事地道:她是不是要死了? 第117章 她, 是不是要死了。 每个字皆如封喉刀一般,在长应的脖颈和心头上脔割。 长应眼前万物一旋,仿佛又回到了无渊中, 面前漆黑一片, 渚幽气息奄奄地躺着, 双眼连睁都睁不得, 满头银发杂乱不堪,上边染了零星鲜血。 朱凰好似就此长眠, 和那时在大漠之中如出一辙, 就像她将渚幽拉回现世, 当真是来受罪的, 她也从未问过渚幽愿不愿回来。 若她是「因」, 那渚幽如今所遭的一切便是恶「果」。 长应微微张着嘴, 喉咙一动, 缓缓吞咽了一下。她眸光四散, 好似凝不起来, 不光眼眸不转,纤长的睫毛也一颤未颤。 她眼前万物又变, 还看见渚幽在她面前化出真身的样子,翎羽焦黑一片, 凤凰火全失,灵台里魂魄皆受震荡,周身上下就没有哪一处皮肉是完好的。 这 比之三千年前更加痛苦。 长应满心想着,这定是因为她, 若不是她忽然动念, 渚幽又何须遭此罪。 她的眸光越发涣散, 灵台蓦然震动, 一颗心在互相拉扯着,一半要她抱怨终生,一半要她归罪于旁人。 忽地,有一声音在她耳边说:她要死了,你何不跟她一道? 这声音低低沉沉,嗓音里似乎还带着一分微不可查的笑意,似是从中作乐一般。 长应陡然回神,眸光陡然凝聚,这才发觉她竟险些被困在了幻境中,这幻境便是面前这魔织就的,她方才眼前当真看见了无渊里的种种,只不过 一切为假 在她晃神的那片刻间,这魔物已逼近她眼前,那指甲锐利的手正点在她的额头上。 长应那素白的脸上忽地浮现出数片黑鳞,一片片黑鳞缓缓长至下颌。她眼一抬,那点在她额头上的手指顿时被冰覆盖。 那冰沿着观辰那根手指飞快朝他小臂蔓延,只一瞬,他黝黑的小臂便被冻成了冰柱! 观辰陡然收手,那覆在他手臂上的寒冰顿时破裂。 然而长应只一念,破碎飞溅的冰屑便化作了水滴,在半空中一旋,好似银珠一般朝这魔物的后脑勺旋去! 千百颗水珠齐齐迸发,比之利箭还要迅猛。 观辰眸光骤暗,将双臂抬至身前掐诀,忙不迭在身侧撑起了一道屏障。 那屏障被银珠撞得嘭嘭作响,竟连一丝裂纹也未出现! 观辰咧嘴一笑,将他那杂乱无章的头发拨至脑后,你与我斗,便是与界外相斗! 长应面色不改,她掌心依旧在淌着血,那血已将她的半只手臂都染红了,脸侧长着的黑色鳞片好似开着的花。 然而天穹被魔气覆盖,日光洒不下来,故而那朵朵黑化黯淡如墨,泛不起丁点斑斓的光来。 她那寡淡的脸好似明艳了几分,是被怒气所染。 长应定定看他,淡声道:你不过是攫夺了界外之力,若是界外容得下你,你和观商又何须回来一博。 观辰嘴角挂着的笑意顿时一滞,他轻嗤了一声,界外有眼无珠。 他话音方落,抬臂招来了将天穹遮掩的魔气,那魔气好似漏斗一般自天上朝他旋去,那一缕缕魔气凝成了数百只颀长黝黑的手。 长应所用的江河湖俱是来自凡间,而这覆了遍天的魔气却是从上而来! 那些错乱的长手兜头扑面抓来,长应悬在此间,竟好似被玩弄于股掌一般。 长应蓦地化作龙身,四爪似要撕破苍穹,蓦地将袭来的魔气抓碎。她长尾一甩,朝那悬在屏障中的魔砸去。 龙吟声骤响,这直贯苍穹的水柱皆化成利箭。 万箭齐发,从这些魔气凝成的巨手穿过,刺得那屏障水光迸溅。 可惜,这魔物有界外之力傍身,以此所竖的屏障也变得坚不可摧。 观辰见玄龙被魔气团团围住,一身鳞片被那长臂抠刮着,刚要笑的时候,忽然惊愕地垂下眼。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5) 他的半只手不知怎的竟然僵了,明明面上看起来未覆玄冰,却好像被冻住了一般。 玄龙吐出龙息,将这从天穹上猛抓而下的巨掌全数冻成冰。 人间天穹陡然莹白一片,好似漫天大雪欲下。 然而这不是雪,而是冰,这天上结了大片的冰。 玄龙腾身而起,龙吟如雷贯耳,数道天雷自九天落下,嘭一声将这遍覆凡间的寒冰全数击碎,被困在其中的魔气也随其裂作齑粉。 这魔气一散,天光大亮,雷霆如电蛇一般疾劈而下,好似漫天洒落的白箭。 凡间顿时被雷电劈出了数个深坑,一众魔物仰头嘶嚎。 悬在屏障中的观辰愕然屏息,他右臂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五脏六腑也好似结了冰。 他耳朵一动,蓦地抬起左臂,从半空中撕出了一道魔门,猛地从里面拽出了一个魔物。 可不就是带着无不知去见了幽冥尊的魔将么! 观辰磨牙凿齿,问道:幽冥尊为何未现身? 幽冥尊魔将一顿,不愿出手 观辰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魂惊魄惕地道:你未将无不知带去见他么?他当真是当惯了过街老鼠,连共分凡间这等事也不敢想么! 魔将捂着肩头,肩边分明少了一条手臂,他寒声道:他削去了我一只手,说不愿蹚这浑水。 观辰眼一抬,只见玄龙奔近,猛地将这魔将推出了屏障,哑声道:这是浑水? 他竟将这当作浑水! 魔将冷不丁被推出了屏障,双目陡然瞪直,被一道龙气拦腰劈成了两段,那被他握在手中的妖玺倒是飞了出去,被龙气一卷,便被纳入了玄龙腹中。 那妖玺离了魔物,十万妖兵顿时止步,身上束缚骤去,反手朝这数不胜数的魔兵挥动兵刃。 长应龙身盘曲着,她一双金眸煞气沉沉,好似蕴藏着无尽的怒火。 天穹上炎日又被遮蔽,这一回却不是魔气,而是黑云。 玄龙大怒,故而墨云蔽日,雷声轰隆,暴雨将至。 长应灵海神力几乎竭尽,她朝观辰望去,淡声道:你为何不抬起手来。 观辰怒目而视,他不是不愿抬手,而是抬不得! 他垂下眼,总觉得自己满腹皆是寒气,堪堪能将手臂抬起丁点,只见手掌上那先前被冰刃削破的地方,伤口里竟惨白一片。 并非化脓,而是血肉里结了冰! 那龙息钻进了他的血肉里,顺着他的经脉朝五脏六腑蔓延。 观辰愣住了,欲将这龙息化开,然而那寒意已经沿着脖颈漫进了他的灵台。 他倒呵了一口寒气,猛地抬起尚能动弹的左臂,将那分散在众魔兵身上的界外之力给攫了过来。 那一瞬,界外之力自众魔兵灵海中腾起,化作了数以万计的幽蓝缎带,朝悬在半空中的那只魔飘去。 观辰双臂一抬,这幽蓝灵力皆汇入他身,他绷紧了脖颈,额头上青筋冒起,连忙运转灵气化去这寒气。 长应龙身一动,驱动九天之雷,道道红雷似贲张的血脉朝她劈头盖下。 一时间,玄龙身上红光熠熠,好似通体染血,她张开巨口,那锐利的龙齿一瞬便将观辰身前的屏障咬破了。 观辰动弹不得,浑身俱已僵硬,他的神魂也被寒意侵入,还差上一些才能将其化开。 然而龙齿已然逼近,他的脖颈咯一声被咬断了,一个头颅猛地被甩下凡间,而那缺了头的身躯也跌了下去。 塔玄龙口吐人言。 众魔兵失了界外神力,芝英仙连忙施术托起了镇魔塔。 宝塔悬至半空,陡然涨大了数百尺,近乎要将整个凡间皆笼于其下。 塔上神光闪烁,在涨大之后,那密密麻麻的佛文才得以被看清,数以亿计的字覆于其上,每一个皆蕴藏着无上佛力。 然而芝英仙力竭,饶是这一众仙神跟着她一齐释出灵力,也没能将其打开。 玄龙跌下了凡间,砸得四处尘烟骤起,本就罅隙遍布的凡间又添疮痍,地面为之剧颤,轰隆声惊动九天。 暗处,那许久未现身的骆清正被惊客心只手按住。 惊客心看着玄龙自半空跌落,也未凌身去救,那是仙家的事,与她无关。 骆清面色肃冷,周身魔气却收敛着,好似未开锋的剑。 惊客心将他按牢了,柔声讥讽道:若想活命就莫要瞎出头,你仔细想想,这数百年你当真是一心一意想为魔域出力么? 骆清未说话,眸光沉沉地盯着远处。 惊客心又道:你不过是当狗当久了,惯于被人使唤,且心底对那小皇帝的执念和埋怨未消,故而才骗自己想寻一人效愚。 骆清后背寒凉一片,见那古魔的头颅被甩了下来,心底竟波澜不惊,好似连一丝怒意也没有。 这感觉与他生前效忠王朝时截然不同,这不是他要的。 惊客心笑了,你看你,成魔数百年了,还不通透。 若是活得通透,那我骆清一顿,又道:也不该入魔。 天穹上悬着的镇魔塔还未敞开门,惊客心见状说道:走,躲远一些,这镇魔塔的威力我见识过,此塔一看就比百年前更要厉害,惹不起。 塔身金光茫茫,凡间四处皆被照亮,魔气已被驱散,那些魔物四处遁逃。 御塔的芝英仙松开紧咬的牙关,不行,还是不行! 缥缈仙眼睁睁看着长应坠落,神尊 一众散仙愕然,心道难不成就这样让这些魔物潜逃吗? 九天上忽地劈下一道红芒,那翎羽焦黑的凰鸟啼唳着俯身而下。 朱凰身上又燃起了凤凰火,虽说她遍体鳞伤,可身上威压却不输玄龙,那四翼一收,蓦然落在了镇魔塔上。 塔尖上,朱凰牢牢站着,那纤长的尾羽微微曳动,身上好似也沾染了这宝塔的灿金神光。 朱凰非神非魔,好似站在正邪之间,一双丹红的眼往下垂视着,犹在审视人间。 芝英仙愣住了,痴痴地看着那站在塔尖的朱凰,竟热泪盈眶,一时间又很怕 很怕朱凰与九天背道而行。 是她缥缈仙也怔了神,蓦地屏息。 只见朱凰仰头啼唳,那叫声穿破云霄,蓦地将四翼一展。 翎羽上那虚弱的凤凰火陡然燎高数丈,那灼灼火光将她身上焦黑的翎羽给淹没了,好似她浑身翎羽依旧通红似血。 那一刻,塔下八面门咚地敞开,那声响如悬钟被狂撞。 芝英仙面露喜意,哑声道:她果真会来。 不敢说是为九天,但她当真来了。 塔门打开的一瞬,暴风劲吹,一众魔物皆被化作魔烟,随着这呼啸的烈风朝塔中旋去。 就连那些隐在龙脉下的魔门,也化作灰烟被吸入其中,被困在魔烟里的凡人魂魄终于得以解脱,好似失了忆般四处游走着。 魔烟化作了不计其数的墨线,被牵至了塔下,受神光一照,金光凝成符文,印刻在那缕缕魔烟上,让他们无处遁逃。 凡间净是魔物的哭嚎,不过片刻,那哭喊声便全被纳入了镇魔塔内。 那塔门轰隆合紧,将这些嚎啕哭喊声皆隔绝在内,一时间,万籁俱寂。 静 凡间忽地静了下来,放眼望去,连一缕魔气也未遗下。 朱凰爪下的镇魔塔顿时缩小,又变回了只有掌心大。 渚幽双爪一松,镇魔塔随即跌了下去,她身一俯,又继续振翅而下。 她不是杀神,在除魔上比不得长应,但御个镇魔塔绰绰有余。 百年前她两次毁去镇魔塔,没想到此番却用上了它。 天穹上乌云渐散,炎光斜斜洒落凡间。 仙神本无力与界外相斗,所幸,这些魔物不过是钻了界外的空子,并未受界外所认。 四翼朱凰俯身而下时,风沙被扇得掀天而起,羽梢上沾着的凤凰火顿时矮了下去,那焦黑翎羽又露了出来。 芝英仙见镇魔塔自天跌落,生怕这塔摔碎了,忙不迭抬起双臂,试图将其抓住。 朱凰却一个振翅,灵力中混了凤凰火后变得赤红如血,那灵力将镇魔塔一裹,塔便不见了。 芝英仙心知此塔应当是被收进芥子里了,她垂下手,对着朱凰扬声喊道:渚幽 然而刚喊出声她便后悔了,她不配这么亲昵的将她叫唤,若当真要叫,那也该唤一声「大人」。 她蓦地闭紧了嘴,眼睁睁看着朱凰越来越近,那耀眼火光逼至眼前,她近乎要睁不开眼。 然而朱凰却不是为她而来,而是朝玄龙扑了过去。 渚幽嘴一张便将长应衔起,就跟衔条虫儿一般,连看也不多看旁人一眼。 回去她传出心音道。 十万妖兵失了妖玺的束缚,此时魔兵又全被纳入了塔内,见状纷纷离开凡间。 而一众仙神施术扶起坍塌的屋梁,又填起了大敞的沟壑,可终是太慢了一些。 朱凰凌至半空,身形蓦然一滞。她尾羽一抖,四翼奋力展开,数片翎羽陡然袭向人间。 那翎羽缓缓化作丹红瑞光,一时间,那些垮塌的屋舍全被扶起,就连那将地底那挖空了龙脉的皇陵也给掩埋了起来。 不见碎石齑粉,不见沟壑深谷,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洗净了。 凝固在原地的凡人忽地回神,眨了眨眼眸朝四周望了一眼,好似做了一场梦,眼前哪还有什么雾霾,天穹上哪还见到什么黑烟。 还是说,雨已经下过了? 凡人仰头时,却未见着天上的朱凰,只因她早早便藏匿了身形。 众仙跟着凌身而上,这才想起来,凤凰本就是祥瑞的化身,而四翼朱凰当是 举世无双 即便她已不归九天。 九天之上,不动佛忽然从须弥座上站起身,朝坍塌的大殿外走去。 他手中捻着佛珠,眼一抬,便瞧见朱凰衔着长应落到了云端。 不动佛缓缓行了个佛礼,也不知朱凰有未瞧见自己,便抬步走了出去。 渚幽化出人身,倚靠在这遍体鳞伤的龙身侧。她也虚弱得很,但长应将半身的灵力都腾给了她,想来更觉疲惫。 她见不动佛走了过来,忽地想起,这法王已许久未出过须弥山了,想来此番是因三界震荡,这才从须弥山里出来。 不动佛顿在不远处,足下是朝远处缓缓飘动的云霞,他竖着一掌悬在胸前,神情冷淡似水。 渚幽歇了一会儿,自顾自地将灵力分了出去,令长应化作人身。 庞大的玄龙蓦然一缩,变成了个腰细腿长的美人,倒是冰肌莹彻,只是面色太苍白了些。 她侧颊上的龙鳞未消,好似长了大片的疤,偏偏那鳞在神光下熠熠生辉,绚烂得又不像疤了。 长应双目紧闭着,肩上手上俱是血,也不知她昏过去后还觉不觉得痛。 渚幽未管顾那不动佛,兀自探查起长应的灵台,发觉她的神魂是完好的,掌心上那骇人的伤口也止了血,但她好似 不愿醒来 她将神识抽离,这才转头朝不动佛看去,问道:佛尊有话要说? 不动佛微微颔首,眼一垂便朝那昏迷不醒的玄龙看去,淡声道:神尊心中悬着一只金铃,此铃还需朱凰来解。 渚幽皱眉看他,不解其意。 不动佛又说,神尊将因果归至自身,但若寻根究底,这因还得归在混沌,但她并未悟到。 何意?渚幽并不像绕弯,她心绪沉沉,只想长应快些醒来。 不动佛摇头,又缓声道:她只需听你一句话,便会解去心中困惑。 渚幽心道这不动佛当真是神神叨叨的,数百年前如此,现下还是这般。 她手一翻,掌中顿时出现一方宝塔,宝塔上金光熠熠,甚是耀眼。 她刚想将这塔抛出去时,不动佛忽道:不必给我,我此后怕是无暇管顾此塔。 为何?渚幽不解。 不动佛淡声道:我需去一趟上禧城。 渚幽愣了一瞬,双眸微微眯起,你莫不是想以一己之力屏去无渊? 不动佛颔首:正有此意,此番未出手,还望朱凰见谅。此行我将以身殉入无渊,迁须弥山于其上,以佛力镇之,今后界外边隅将无人能窥。 他神色平淡,看着没有半分像是要赴死的样子。 渚幽十指一紧,审视般将这不动佛盯了许久。 不动佛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容她打量着。 渚幽半晌才点了一下头,她垂眼看向掌中宝塔,默不作声地将其收了回去。 不动佛忽拿出一物,竟是个平平无奇的锦盒,他又道:玄顷与坤意的心头肉皆在盒中,原是代神尊看管的,如今不得不交由朱凰。 渚幽伸出手,那锦盒便从不动佛掌中腾起,轻飘飘地落进她手心。 好她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与这不动法王实在无话好说。 不动佛见状躬身,缓缓施了个礼,捻着佛珠道:告辞 他说完当真转身便走,每一步皆沉重无比,将云霞都踏碎了。 渚幽微微眯起眼,只见他肩上有一粒土竟未被风刮跑,看似沉甸甸的,仔细一瞧,正是须弥山。 肩头压着一座山,脚步又怎能不重。 她定定看着,近乎要看不见不动佛身影了,她唇一动,才吐出了两个字,有劳 不动佛身影微滞。 我是替她说的,若她醒着,定会这么说。渚幽淡声道。 不动佛未转身,却又微微躬了身,继而又往前走远。 那一日,须弥山离了九天,随着不动佛压在了上禧城上,而不动佛肉身坐化,元神俱灭,佛相化入了那一方土地。 九天重建大殿,然而玄顷、坤意皆已不在,神尊又长睡不醒,众仙只得祈盼朱凰,没想到朱凰竟连天门也不肯踏入,寸步未离玄龙。 渚幽敛目不语,她承了长应半身灵力,如今又沐在神光下,伤势近要好全了,见那些仙走近,只道:莫要烦我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6) 一众仙只得转身回了天宫,些个化作鸟雀的模样,时不时便暗暗瞧上一眼。 渚幽屈起手指去碰了长应鼻尖上的痣,如她先前在无渊中所想的那般,又沿着那鼻尖缓缓往下,轻轻压在了长应苍白的唇上。 碰了唇,又去刮了一下她的脖颈,可惜长应如今乃是人身,也不知那逆鳞原该是在哪个地方。 那本布满裂纹的逆鳞又长好了,正好端端地隐在衣襟下,怪痒的。 渚幽俯身在长应耳边说:你先前不是问我,若于凡间而言,你我算是什么么,你若睁眼,我便告诉你。 然而长应仍是一动不动,好似当真睡死了。 渚幽皱起眉,却不知怒,只觉得心底烦闷难忍,又道:撼竹和祸鼠也不知身在何处,我陪了你一段时日,现下该去寻回她们了。 她话音方落,忽地瞧见长应的眼动了动。 随之滋闹起来的,是她那困在脊骨上的一缕未能消散的魔气。 这魔气并非因她动念才浮踊起来的,而是因 长应。 第118章 玄晖炎炎, 似火骄阳却未能将她脊骨里残存的那一丝魔气给泯灭。 渚幽皱起眉,只觉得心头血躁动不已,那料峭寒意如风刀霜剑一般, 在她的心尖上刮个不停。 是长应, 长应的心乱成了一团, 故而那滴心头血才乱成这般。 因心头血的牵连, 那一缕似有似无的魔气竟在猖狂地涌动着,沿着她的脊骨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好似要钻进她的灵台,要占据她的神识。 渚幽反手朝后背探去, 两指紧紧按在了这脊骨上, 缓缓将那往上涌的魔气给引下去。 然而那魔气却躁动难耐,似乎不受控制, 即便她已有意克制, 仍是牵引不得。 为什么,长应在想什么, 她为何不愿醒来? 渚幽怔了一瞬,又垂头往下看,只见长应眉头紧锁着, 那薄薄的眼皮底下, 眼眸转个不停, 好似被魇住了一般,那苍白的唇还略微动着,像在说话, 又像在颤抖。 她忙不迭俯身, 侧头将耳朵贴近长应的耳边, 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然而长应只是动了唇, 连一个字音也未吐出来,话音都憋在喉咙里了。 那缕魔气还在躁动着,狂乱而毫无章法,如游走的爬虫被囚困疯狂了一般,胡乱撞个不停。 魔气每爬一寸,她的眉头便拧得更紧,连忙掐诀将其锁住。 灵力从灵海中涌出,化作朱红绳索将其困缚,硬生生制住了这游虫般的魔气。 她却不敢松神,双眸将长应紧盯着,思来想去,将食指点在了长应的额头上,想查看其神识。 长应的灵台里冰冷一片,四处好像俱是寒冰。 入其灵台后,渚幽便见皑皑白雪,高峰耸立着,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那本元里的神魂倒是完好无损,而灵相也未见损伤,只是长应的神识不在,不知潜藏在了何处。 渚幽四处找寻,依旧寻不见其踪迹,可在入了这灵台之后,竟觉得她后背的魔气又挣扎了起来,硬生生崩断了将其束缚的灵力。 一时间,她好像透过那缕魔气感受到了嗔怒所在,整颗心被拧作了一团,躯壳如被五行之力挤压着,那愠恼化作了一把火,从心头直燎到了头顶。 在生气的不是她,是长应。 随即,忽如其来的懊恼又好似一缸水,将火焰扑灭,她浑身无力,犹被冰封,恨不得将自己就地掩埋。 长应在气什么,她又是因何懊恼? 渚幽犹在冰火之中,总觉得被撕成了两半。 她猛地从那灵台中出来,在离开之后,身心好似一松,此时她才觉察到 是长应不愿见她。 长应当真将自己藏起来了,连灵台也不让她闯入。 渚幽思及不动佛走前所说的话,无力地想着,长应究竟想听什么,她得说些什么才能将这龙唤醒? 她不知道 这几日里,少有仙神往此处靠近,他们不敢打搅,提过的事未有结果,只好放置在一边。 渚幽心急如焚,见长应那苍白的唇神识干燥,取出了一壶醴泉,伸出一根手指将指腹沾湿,朝长应的唇轻点了两下,好令其滋润。 远处忽有脚步声响,她侧头去看,竟见着了芝英仙。 上一回她与芝英仙交手,还是在神化山中,那时她将镇魔塔震碎了,害得芝英仙被问责,还被囚在落星泉下受了刑。 芝英仙站在远处,静静看着那坐在玄龙身侧的渚幽,也未多靠近一步。 她本想说话,可在看见渚幽转头时,一时间竟不能开口。 眸光相迎,她看见了渚幽眼梢上丹红的凤纹,那双本该略显无辜的眼如今透满了警告的意味,明摆着不容她靠近。 芝英仙周身一僵,心里的酸楚涌上了喉头,半晌才缓缓揖了身。 渚幽将冷汗直冒的手轻捂在长应的耳边,问道:怎么? 那日在神化山中,镇魔塔忽然坍塌。芝英仙字斟句酌着,缓缓开口。 是因我渚幽淡声道:我跟着观商一魂入了神化山,借镇魔塔将其躯壳化去,又入其中掳去了那一魂,还顺道将镇魔塔给毁了。 但我不记得了。芝英仙垂下眼,有些无措。 后来我潜入天宫,在落星泉中见了你,发觉你灵丝被毁。 渚幽缓缓道来,当时神化山中仅你一仙,我料想是你自己将灵丝毁去的。 我只知我抽去了自己的灵丝,又知镇魔塔是毁在我手中,却一直未想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芝英仙微微摇头,手紧紧捏在披帛上,似乎甚是紧张,原来竟是因见了你。 渚幽定定看她,薄红的唇一动,道出了两个字,多谢 芝英仙蓦地抬眼,却见到了渚幽眼中的疏远,她将唇一抿,踟蹰又道:九天两百年前是非不分,轻易被魔物蒙蔽了双眼,还请见谅。 无妨渚幽摇头,双手仍旧捂在长应的耳上,见芝英仙未走,又问道:还有何事? 众仙俱想为两百年前之事赔罪。芝英仙踟蹰道。 渚幽沉默了好一阵,问道:你觉得两百年前之事于我而言算什么。 芝英仙一时间说不出话,如今渚幽灵相复苏,记起了三千年前的旧事,而这两百年就好似无尽长河里的一捧水。 如此一想 好像微不足道。 渚幽眼眸一弯,眼里无半分笑意,又道:旧事无需再提,如今对此耿耿于怀是你们,不是我。 此话好似一块巨石,咚一声砸在了芝英仙的心头。 芝英仙这才明了,渚幽是当真不为所动了,这九天于她无干,就连两百年前在斩仙台上所历的痛楚,也不过是她这三千多年里的过眼云烟。 那涌上喉头的酸楚腾至眼鼻,她周身俱觉酸涩,却依旧没有走。 渚幽垂眼朝长应看去,忽觉得脊背上那魔气又往上爬了一寸。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是因芝英仙来了么? 她心知这龙打小就在醋缸里泡着,和撼竹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如今躺着不肯醒,也没从醋缸里出来。 渚幽一怔,后知后觉地想,难道长应听得见。 这龙何其狡猾,比魔物更甚,明明听得见,却不肯睁眼。 你走吧渚幽朝芝英仙看去,平静道:她不想你在此处逗留太久。 芝英仙心知自己会被赶,却想不到竟是因九天玄龙。 她愣了一瞬,喉头干涩地说:还有一事 何事?渚幽问道。 凡间东洲改朝换代,天帝王母尚在时,会令青鸾下凡为其祈福。 如今青鸾要化凰,而神尊也未醒,不知此番需派那位仙神前去。芝英仙低声道。 我去渚幽忽道。 芝英仙愣了一瞬,忙不迭抬起眼。 顺道罢了,我下凡寻两只妖。渚幽道。 芝英仙知晓其中一只妖是那因她而被贬下凡的孔雀,而另一只妖却不知是谁。她将唇一抿,心道连妖都能跟在她身侧。 渚幽未松手,还将长应的双耳捂得更严实了一些,低着声道:我不在时,你若是无事,便在这看看你们神尊,莫要靠太近,别将她给扰醒了。 芝英仙连忙颔首,连声也不应了,还将气息放缓了些许,就怕将长应给吵着。 渚幽这才松开了捂在长应双耳上的手,慢腾腾地站起身,待离远后才化出真身俯身朝凡间而去。她四翼一展,身上火光艳红,一身翎羽已恢复如常。 朱凰掠过天际时,云霞俱被染得通红一片,好似锦账披天。 东洲果真已改朝换代,边隅处战火已停,土地被重新割据。 灾民终于不必再四处逃窜,一些士兵正在施粥,将一众流民安抚了下来。 龙脉被填实后,又缓缓生出了灵气,只是那灵气尚还单薄,未能撑得住这一个王朝。 而青鸾原该做的,便是祝佑这大地,好祈来好年安乐。 凡间锣鼓喧天,东洲的都城里,凡人面上净是喜意,聚在云坛外围观着新帝祭天。 那二十寸长的香被扎进了四足方鼎里,青烟袅袅而上。 凡间的新帝竟尚不足而立,身上杀伐之气尽敛,看模样甚是沉稳。 渚幽悬在云端往下俯瞰,竟在云坛之外看见了惊客心和骆清。 骆清乃是鬼物,虽已修炼了数百年,但还是进不得云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在云坛上叩天的新帝,沉静的面色好似惊起了波澜。 惊客心按着骆清的肩,说道:看了这么久还不肯走,难道这就是那令你入魔的小皇帝? 骆清定定看了半晌,竟然摇了头,不是他,他变了许多。 这数百年,小皇帝也不知轮回了几世,刻在魂灵里的脾性积淀了不少。 是他,又不是他,看他如今那矜重镇静的模样,应当是能携这王朝走向辉煌的。 骆清仰头观天,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执念骤散,他的身形忽地变得模糊了起来。 惊客心愣了一瞬,错愕道:你捏碎了自己的魂元! 骆清颔首,竟未多说一句话,好似已了无牵挂。 惊客心怔怔看着,掌心下忽地一空,那被她按着的肩好像沉了下去。一看,哪是沉下去,是骆清化作烟了。 那方鼎里燃着的香上青烟袅袅,国师一手执长幡,一手摇铃,扬声道:愿岵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站在云端的朱凰忽地振翅而起,朝云坛之上飞掠而过。 凰鸟仰头啼唳,传至凡人耳中,好似听见了风声。 众人仰头,只见天边如有火烧,万丈红光自上洒落,云兴霞蔚,祥瑞之兆尽显,那红芒洒落在云坛上,将新帝的脸给照得绯红一片。 那从天边烧起的红霞一路朝远处延伸而去,仿若锦缎铺天,犹似岵国的万里前程,犹似这隆盛的国运。 凡间沸闹,鼓乐齐鸣。 离了云坛后,渚幽变回了人身,寻到了与撼竹、祸鼠分开的昌鸣城。 城中一片安宁,有几缕妖气从苏府中逸了出来。 渚幽那脊骨里暗藏的魔气又往上爬了一寸,虽只有一寸,可离心头已越来越近。 长应仍未醒,如同心生魔念,连带着她脊骨里的魔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她仰头九天上看了一眼,又运转灵力将那缕魔气其缚住,转而藏匿身形进了苏府,循着那妖气走到了一房门紧闭的屋前。 那屋里并不安静,有只嘴碎的妖正在絮絮叨叨说着话,无人应声,似在自言自语。 渚幽穿门而过,眼一抬,便看见撼竹和祸鼠正坐在桌边,心事重重地吃着酥饼。 苏问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不见屋里坐着的妖,也听不见声音,眼前耳上都覆着术法。 他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不记得那几日的事了,我莫不是要死了。 祸鼠回头朝他看了一眼,甚至心疼,一边道:这凡间的酥饼还挺好吃。 她话音方落,忽看到面前笼着个暗影,想起来,先前她便是这么被九天神尊给吓着的。 于是猛地一抬头,看见的却不是九天神尊,而是朱凰。 撼竹闷闷不乐地低着头,捏着那酥饼小小啃了一口,半晌没听到祸鼠说话,才疑惑抬头,于是也跟着瞧见了渚幽。她手一抖,那酥饼落在了地上。 渚幽忍着魔气躁动带来的不适,见这两只妖好端端的,略微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怎还在这。 她话音方落,瞧见苏问清的床底下爬出了一只水妖,屋瓦随即也嘎吱作响,仰头时看见屋瓦被掀开了一片,猫妖正低头往下打量。 猫妖瞧见她时怔了一瞬,忙不迭将屋瓦放了回去,慢腾腾又掀开一道缝偷觑。 祸鼠这才道:先前回了上禧城,后来佛光太过耀眼,不得不下到妖界,随后便看见 那须弥山咚一声压了下来。 妖界如今如何?渚幽想起那奄奄一息的妖主。 妖主得了一珠串,不知是何人给的,但身子骨似乎好了不少。祸鼠想了想。 珠串?渚幽想不出三界里有什么金银玉石还有这延寿的功效。 祸鼠眼眸一转,又说:我远远瞧见,似是一串木珠,上边刻了莲花纹,说不上好看,串珠的绳结略显老旧了。 渚幽一听便知,这是不动法王留下的物什。她抿起唇,心道不动佛当真是个细致的,他看似薄情寡性,但什么都照料到了。 撼竹站起身,捏着衣袂踟蹰道:尊主 渚幽这才朝她看去,半晌探出手,将掌心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可惜我未归九天,不能让你当回我那座下孔雀仙了。 撼竹抿起唇,双目都湿润了,未料到尊主竟还会回来寻她。 渚幽收回手,察觉到脊骨里的魔气愈发躁动不安,她心咯噔一下,发觉这魔气又挣开了她的灵力,往上窜了一寸。 她面色骤变,皱眉道:我还有些事需做,你们若无处可去,便到妖界吧。 撼竹连忙揖身,此事懂事得未多说一句话。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7) 渚幽朝这几只妖扫了一眼,转身便穿了出去,一步百尺,转瞬又上了九天。 屋子里那几只妖面面相觑,撼竹努了努嘴道:她都已不回九天,却还可惜我当不得那孔雀仙。 祸鼠啧了一声,啃了一口酥饼道:先前听闻大人杀魔食妖,手段何其歹毒,如今熟识后才知,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大人心肠好着呢。 水妖伏在床下的阴暗处,尖着声道:还熟识呢,你倒是市侩,大人可未承认与你熟识。 迎天而上的朱凰未变作真身的模样,绸裙在风中翻飞着,好似绽开的花,她总觉得这魔气被缚得越紧,挣得变越厉害。 锁骨上嵌着的龙鳞忽地散出凛冽寒意,好似一根针,正一下下往她肉里扎。 渚幽抬手捂住了逆鳞上,隔着单薄的纱衣,她掌心上竟结出了一层薄冰。 而龙鳞上,那霜白的冰已蔓延至衣襟之外,硬生生把她的胸膛冻白了大片。 一瞬间,心头血骤动,虽还未见着那躺在云霞上的玄龙,但渚幽心下明白 长应醒了 她气息稍滞,猛地将衣袂一甩,踏云扶风而去,而脊骨里的魔气越发猖獗。 覆在锁骨上的寒冰咯吱一声爬至她喉头,好似被扼住了气息。 渚幽心急如焚,所幸凤凰属火,她只一念便将那因逆鳞而结出的冰给化了。 寒冰化水,浸得她衣襟湿了大片,似是汗涔涔的。 她觉得不该,然而脊骨里那一缕魔气当真要压制不住了,长应总不会要入魔。 渚幽哪敢慢,不由得又想到了不动佛同她说的话,却依旧不明白,长应想听的到底是什么话。 她一直以来,好像都摸不清长应的心思。 长应的心思就像是那藏在深潭下的神化山口,冰冷寒意,拒人千里,叫人望不清,觅不着。 万丈之上,神光熠熠。 渚幽悬至云端,却见长应本该躺着的地方竟空空如也。 不光瞧不见长应的身影,就连芝英仙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她心一沉,只觉九天威压似被撼动,浩瀚灵力从远处震荡而来,那灵力凶煞寒冽,竟未收敛半分。 那一瞬,云霞俱碎,就连天宫也轰隆作响,那悬在顶上的屏障受到波及,裂出了一道细纹。 数个仙见状凌身而起,只手撑住了这欲碎的屏障,免得玄晖炎火烧下来。 渚幽猛地朝天宫望去,心道,是长应! 她踏风而去,惊得天兵纷纷举起盾和长戟,在瞧见是她后,纷纷又将兵戟放下。 在掠进天宫之后,她终于瞧见那只龙。 长应站在大殿外,微微侧过头,一双金眸森寒骇人,唇紧紧抿着,垂至额前的金珠已经被她扯了下来,那发饰歪斜着,欲掉不掉。 她手腕上缠着一缕和红绳编在一块儿的发,衬得腕骨素白如玉。 芝英仙倒在边上,捂着脖颈艰难地喘着气,痛苦得弓起了身。 渚幽脚步一顿,竟瞧见长应的眸中有一丝黑烟腾起,而她脊骨里的魔气也随之颤抖不已。 长应眸光冰冷,好似不识得她。 芝英仙挤出声音道:别、别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数个仙被引了过来,俱是一脸震惊迷惘,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神尊苏醒,这本该是一件欢喜的事情,可为何神尊竟好似满心不悦。 眼看着那些仙越来越近,渚幽奔上前去,猛地攥住了长应的手臂。 长应松开五指,被攥在手心里的金珠跟着一粒芥子齐齐掉了出来。 渚幽一眼便认出,那芥子是她先前留给长应的,她施起灵气将那芥子托起,拽着长应进了芥子。 不可让这些仙瞧见长应眼里的魔气,她心道。 一龙一凰跌进冰天雪地中,在着地的那一瞬,渚幽猛一翻身,抬手便捂上了长应那双眼。她道: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长应一动不动,好似僵住了一般。 掌心下,那纤长的眼睫颤了一下。 渚幽手心痒,见她未挣扎,便将手抬了起来,于是又瞧见了长应金目里那黑沉沉的魔气。 长应目不转睛地看她,好像不会说话了。 渚幽心急,将手点在了长应的额头上,想将那魔气给驱出来。 然而这样驱散只是一时之策,只要心头血间的牵连还在,只要她的脊骨上魔气未消,长应仍是会受到波及。 除非知道 将那魔念的根从心尖上剜出来。 她还未潜入长应的灵台,手便被拽了下来。 长应直勾勾地看着她,却张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 有些疼,但龙牙收敛着,未将她的腕骨咬断。 渚幽没有动,只见长应拨开了她的衣襟,摩挲起那片突兀的逆鳞来。 如今逆鳞上已无裂纹,光滑又平整。 长应越是摩挲,气息越急,一双金眸微微眯起,寒着声道:我要杀了观商。 渚幽瞳仁骤缩。 我要杀了观商,我要杀他。长应苍白的唇翕动着道,身上煞气腾腾。 渚幽躺着,银发和雪一般白。 我要杀了观商。长应磨牙凿齿,眸光几近怨毒。 观商已经泯灭!渚幽扬声喊道。 那叼在她手腕上的龙牙缓缓往下陷,好似要将她的筋咬断。 长应却似是不信,松了牙在她的手臂里侧吮了一下,放缓了语调道:不,我知晓的,他就藏在天宫中,将旁人给夺舍了。 渚幽这才明了,长应的神志已乱。 她愣了一瞬,颤着唇问:你可知我是谁? 渚幽长应又将她的手腕吮了一下。 渚幽不轻不重地推开她的肩,起身朝远处那长在醴泉中的梧桐木走去,问道:你可知这树是从哪来的? 长应见她起身,寸步不离地跟了过去,外衫敞着,襟口垂到肘间,她却未抬手拉上一拉,朝那梧桐看了过去,从前就长在这了。 不是从丹穴山挖来的?渚幽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长应抬手捂住头,好似头痛不堪,云铄做了错事,我取他东西作甚。 她金目骤抬,眸光闪烁了一瞬,磨牙凿齿道:云铄是因观商才犯此错,我要杀观商! 话音方落,她化作玄龙凌天而上,作势要闯出芥子。 渚幽连忙化凰去追,心道若让此龙出了芥子,说不定哪个倒霉的会被她当作观商。 玄龙还未冲破苍穹,就被朱凰双爪抓住了背鳞,她仰头怒嚎,长尾猛地一甩。 朱凰振翅而起,硬是将这玄龙给撞了下去,那庞大的龙身若是跌下去,定要将这芥子给震碎。 渚幽变作人身,单臂揽在玄龙上,猛地拍出了一掌,心道 决不能让长应出此芥子! 玄龙挨了一掌,身形陡然一缩,便变了黑发黑裳的女子。 渚幽揽着她的腰,直直撞在了梧桐树上。 梧桐叶簌簌而落,掉了满湖皆是。 渚幽手一翻,凭空扯出了一道长索,将长应给捆住了。 长应眸光森冷,皓齿一启,我要杀观商! 她话音被堵了个正着,渚幽的银发洒在她脸侧,好似皎皎月华。 第119章 长应本还想将这绳索崩断的, 可眸光全被攫去了。她瞳仁蓦地一颤,那从心头浮踊而出的阴霾登时被驱散了大片。 然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妄却在心底滋生, 一片片龙鳞在侧颊上浮出。 她好像不会说话了,那仇怨堵在了喉咙里, 思绪被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全数占据。 甜的 比这梧桐木底下的醴泉还要甜。 然而她还未尝清楚,渚幽便直起了腰, 窘迫却威胁着道:还想出去么。 那无辜的眼眸微微眯着,泛着水光, 语调似在威胁一般,又道:别出去了,成么。 渚幽定定看着这龙, 生怕她一个不乐意真就闯出去了, 若这龙出了芥子,天宫里百八十个仙神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不动佛尚在时姑且还能一试, 如今却是连试也不用试了。 她看见了长应金眸里那涌动的魔气, 心知这是入魔的征兆, 若是九天玄龙入魔,当成三界奇事。 九天这才刚拘住了一众魔兵,又将那对孪子泯灭了,此时玄龙入魔, 分明是给魔族再度开路。 渚幽见这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好似饿极,脖颈竟还因吞咽而略微一动。 她手一抬, 捂住了长应的眼若你一看我心就会乱,那还是莫要再看了。 长应气息一滞,眼睫抖个不停。 渚幽抬起另一只手去抚她的脸,无可避免地碰到了脸颊上的龙鳞。 她一碰,那一片片龙鳞便接二连三地缩了回去,好似碰不得。 在鳞片隐下后,长应半张脸复而素白一片。 你还未答应我。渚幽心焦,捂着长应的眼道。 长应煞气未隐,只隐约觉得有些迷惘,她道:答应什么? 莫要出去渚幽道。 长应动了动手,然而手被捆缚在身上,她淡声道:我被捆成了这般,如何还能出去。 渚幽心道,这等术法,若要挣开,于这龙而言定不过吹灰。 果不其然,长应又道:但我并非挣不得,除非这芥子里有什么物什是值得我留下的。否则,我仍是要出去杀了观商。 她话音一顿,被捂紧而见不着光的金目微微眯起,又道:你不想我出去,莫不是怕我伤了观商,你与观商何时竟成一路的了? 这话方说出口,渚幽脊骨里的魔气又躁动不安,那原属长应的心头血在心尖上直打转,好似也被浸染了魔气。 被捆缚的玄龙又挣了起来,捆在她身上的长索吱一声作响,其上已能见豁口! 渚幽连忙念了诀,将那一个个豁口填补了回去。 然而只一瞬,长索上豁口百出,原只是有一处,现下却是密密麻麻,分明要断成数截。 渚幽怔住了,不得不松开了捂在长应眼上的手,只见那一双金目近乎要被魔气染黑,变得暗淡无光。 那双眼直勾勾地看她时,好似成了无边深渊,要将她卷入其中。 渚幽摁住长应的肩,不得不翻身坐在其上,将她的腰牢牢扣住。她一垂头,那银发便似泉水般洒在了长应的脸侧。 长应眸光凶戾,身侧噌一声响,悬荆剑蓦地化出形来。 悬荆剑悬在半空,正在贪婪地攫取着长应身上的煞气,他取得的煞气越多,剑的嗡鸣声就越是刺耳。 渚幽握住了那柄剑,那一瞬手竟被压得抬不起来,这剑似有千斤重! 重的并非剑身,而是其上吸附的煞气。 她运转灵力,硬生生将此剑举起,猛地朝冰雪里掷了出去,剑猛地扎进冰雪中,只堪堪能露出一段剑柄,剑声随即也被埋没了。 悬荆受长应的心绪所扰,故而颤个不停,连带着这神化山一隅也在晃动。 雪花被剑气震得迸溅而出,此处本就漫天飘雪,如今更是满目死白。 渚幽凭空扯出了一片艳红的翎羽,将这翎羽变作了丹红的朱绦,朝那埋在雪里的悬荆剑捆了去。 朱绦钻进冰雪中,一瞬便没了影。 悬荆被缚住,一时间,神化山的颤动停了,周遭只有风雪,和长应冷眼磨牙的声音。 那平平无奇的长索被绷到紧得不能更紧,长应的衣裳是黑的,此索却是红的,面上哪还能看出半分寡淡清冷。 她眉目本就是稠丽的,只是平日里神情太过冷漠,如今怒意盈面,一张脸又凶又艳。 长索蓦然崩断,裂成了好几节。 渚幽双眸一眯,松开了一只手,连忙又捻出了一片翎羽,翎羽复而也化作朱绦,朝长应缚了过去,取代了长索原先所在所在,将这挣扎不休的玄龙捆了个正着。 长应挣了起来,满头青丝凌乱不堪,好似疯魔,身上那翎羽所化的朱绦却红欲滴血,其上还流转着红光。 那流转的红光乃是凤凰火,凤凰火为世间极炎,如今绕在长应身上,活像是要将这龙蒸熟。 这龙刚塑得肉身时便被扣在碗底,还被当作是蛇,如今当真是要成龙羹了。 大半朱绦是隔着衣料的,然而长应衣袂掀起,有一段直接覆在了手臂上,将她素白的手臂给烫得泛红一片,俨然要熟透。 一圈圈密密集集,看着十分可怜,偏偏她不像是在忍痛,只是分外气愤。 这龙额头上冷汗直冒,当是被烫狠了,她将牙关紧咬着,唇齿间竟渗出了血来。 渚幽忙不迭伸手撬开了长应的牙,指腹冷不丁触到了锐利的龙牙,那龙牙一咬,将她的手给刺破了。 她略微皱眉,撬开龙牙的指腹被抿了一下,刚冒着血珠顿时被卷走了。 长应直勾勾看她,金眸黯沉一片,因魔气而变了色,唇色苍白一片,声音寡淡地道:你不让我去杀观商,你果真、你果真 渚幽不知这龙为何执着于此,即便是神志混乱,也不该这般,她扬声道:他当真已经死了! 长应瞳仁骤缩,我方才明明已经见着他了,你为了帮他,竟还将我蒙骗。 你方才要杀的不是观商,是芝英仙!渚幽将手抽了回来,指腹上沾了龙涎,其上还在渗着血。 长应却冷着眼,说道:我还未杀他,他定还未死。 在无渊里时,我的翎羽穿过他的灵台,他确实死了。 渚幽心跳如雷,手按在了那捆着长应的朱绦上,生怕这绳索也被震断。 长应也不知听到了她话中的哪几个字,面色陡然一遍,蓦地将眉头皱得更紧了,双眸微微眯着,好似头痛欲裂一般,竟细细吸着气。 她顿时挣得更厉害了,身上的朱绦乱成一团,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俱是被烫出来的。 渚幽眯起眼,依旧牢牢摁着朱绦,似在试探一般,问道:你听见了什么,是翎羽,还是。 无渊? 她话音方落,长应果真神色大变,看来不是因别的,而是因无渊。 可无渊已被不动佛镇在了须弥山下,被攫去的界外之力也已被耗尽了,若不单单是因为无渊,那是因为什么? 你说啊渚幽捏住她的下颌,急切地问道:我失去意识后,你后来在无渊中又历了什么,是因为谁才变成如今这样的?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8) 长应入无渊的时候,明明能看到观商的尸首。 那是因为谁啊,难不成是因那与观商长得一模一样的魔? 她在见到那胜似观商的魔时也曾有质疑,以为是观商分出的神识。 然而他们略有不同,那魔不是观商,而是将九天蒙在鼓里的另一古魔。 其后她俱不得亲眼所见,但听闻,那古魔为长应所伤,被玄龙啃得身首相离,确实是泯灭了。 泯灭了便好,至此世间定再无古魔。 渚幽眸光一动,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无渊中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但遭了雷劫,一身翎羽焦黑,凤凰火又全熄了,想来是不大好看的。 她向来爱惜翎羽,不好看怎么成。 长应是 怕她死了么。 渚幽愣了一瞬,见长应还在挣,连忙俯身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肩上,对着她的耳朵说:我没有死,我没死,你将我带上了九天,我如今已近要恢复。 然而长应眼中的魔气根本未消,反倒愈来愈浓重。 不动佛说你心中有铃,此铃还需我来解,可你不说,我又怎知你想听什么?渚幽见她挣狠了,身上近乎要勒出血来。 她牙关一咬,干脆撤了这朱绦。 在朱绦解去的那一刻,长应抬掌,竟似要将她拍开,那一瞬,身侧寒风皆旋了起来。 你连我也想杀?渚幽声音骤冷。 明明见不得她近旁人的身,却也不愿她靠近,这龙何其矛盾! 长应未言 渚幽忙不迭捏住了她的腕骨,跪坐着的双膝蓦然一拢,将长应的腰并了个紧。 她心跳如鼓,看得既气又心疼,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在祸鼠那学了许久么,要不要让我,我。 长应那被她攥住的手腕陡然一颤。 让我看看你究竟学了些什么。渚幽将腰上丹红的束带扯了下来,蒙在了长应的眼上,随即她也阖了眼。 那双魔气腾腾的眼顿时被遮住了,遮得严严实实。 渚幽将她的衣袂拨起,虽看不见那烫伤,然而指腹下原本平整的皮肤却是疤痕遍布。 既是九天神尊,即便是挨了这凤凰火,也很快便能愈合。 渚幽道:你先前不就想这样么。 长应不动了,她倚在梧桐木上,眼前绯红一片,睁眼只能看得见那丹红的腰带。她的脸侧有些痒,料想是渚幽的发轻轻扫着。 长应渚幽唤了一声,缓声道:我要将绸裙去了。她屏住了气息,心被揪作一团。 长应一动不动,耳畔是轻微的簌簌声,不是寒风刮来,风声应当越发狂烈。 她看不见,然而却听得清清楚楚,就连渚幽骤乱的气音,也格外分明。 渚幽垂头时,发上的璎珞撞在了一块,她又道:长应,我要将发饰也取了。 说完,她当真除去了发上的璎珞,那一串珠也被挂在了树梢上,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长应看不见,她紧紧抿着唇,好似蛰伏的困兽。 渚幽合着眼,眼睫轻抖,她见长应未再嚷着要出去杀观商了,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往下沉了点儿。 她引着长应的手,心下似有火在冒,从未如此窘迫。 长应自相矛盾,被引着碰及她的肩时,五指竟蓦地一缩。 渚幽握着她的手腕,硬是未容她退却。 长应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一片软玉,摸索般找着了那一片逆鳞。 渚幽跪坐不动,眼睫颤得就像蝶翼,察觉长应抬起手,转而又朝她的脖颈覆了上去。 很轻,好似将她当作是什么易碎的玉石,虎口轻飘飘地压在了她颈侧那根跳动的筋上,犹像在感受她的生息。 生息犹在,她是活的,并未泯灭。 渚幽依旧没有睁眼,周遭寒风呼啸着,她一动念,身侧便燃起了几簇凤凰火。 这梧桐木俨然成了灯盏,那团团凤凰火沾在了枝干和叶片上,竟未将其烧焦。 原本翠绿的叶片顿时被火光给熏染得通红一片,乍一看哪还像是梧桐,倒是是挂了满树的枫叶。 恰似秋时,枫叶流丹。 长应朝她的下颌攥去,在她的颌角上轻飘飘地按了一下,又慢腾腾往上,好似在用手描摹她的面容,还顺着她细长的眉朝额角抹去,最后停在了她的眼梢上。 那锈着暗纹的绸裙挂在树梢上,被风一吹便掀了起来,好似梧桐上绽了朵墨色的花。 渚幽不觉得冷,连一向冰冷的灵海也似是沸了,熊熊烈火沿着经络烧到了心口。 她的耳廓也跟着烧了起来,被按住的眼梢凤纹更是红到近似糜烂,就连吐息也是烫的,心血俱沸。 要煮上龙羹的好像并非什么大锅,而是她。 渚幽睁开眼时,便见这龙的双目被遮得严严实实,余下的半张脸如被削去了七分冷淡,那苍白的唇正张着,好似在索要什么。于是她缓缓衔住了长应的下唇,却反被撬开了牙关。 长应顿滞了一瞬:你还是将我绑起来。 然而她并未缓下半分,急切到带着她从未有过的莽撞,像是在拆骨食肉。 我方才将你拴起来,你不是不乐意么。渚幽险些连话都说不顺了,耳廓似要滴血,周身如被沸水吞没,总觉得自己似要被死了,被淹没在沸水里,差一息便会死。 那按在她眼梢的手往下抹去,沿着她的脸颊一寸寸移着。 可我现在怕了。长应的声音当真带了颤。 怕什么?渚幽微蹙眉心。 怕我错失神志。长应明明被蒙了眼,却像是算计好了的,硬是停在了雪岭之间。 岭上皑皑一片,并无他人来过的迹象,雪是温的,涉足其中好似寸步难行。 鼻尖下那泥泞般的花终于被放过,可黏糊的吐息仍旧眷恋不舍。 渚幽心下哂笑,这龙如今可不就是乱了神志了么,偏偏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她撑起身,只堪堪撑起了丁点,瞳仁蓦地一僵。 这神化山一隅呼啸的寒风都没能让她战栗半分,可拂雪的手却令她骤然僵住。 凉且柔,不是寒风却胜似寒风,比之这急旋的风更令人战抖不已。 雪岭被寒风吹刮,随心所欲地碰。山峰上竟生了一株好看的朱梅,色泽甚是漂亮,那朱梅被风一呼,便一个趔趄。 痒入皮骨,随后,那一滴心头血按了个正着。 那踊跃的心头血却未静止,反倒越发的闹腾,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垂在她肩头的银发也跟着一动,在风中曳动着。 长应将她的银发掬了个正着,借势拉着她的发,迫使她不得不又俯身而下。 这龙不知轻重,连将渚幽的银发拉疼了也不知晓。 渚幽双掌撑在了长应的肩上,睁开眼时,只见那掬着她银发的手蓦然一松,又沿着方才刚摆弄过的雪岭朝下拂。 长应只一节食指同她相触,那修剪得整齐的指甲盖也好似龙鳞一般,但不像龙鳞那么锐利。 渚幽是看过那画卷的,自然知道往后会是什么,她静默了一瞬,随后侧颊贴在了那蒙着长应双目的束带上。 她本无此妄念,然而此时却好似这底下的一汪醴泉,明明长应的手还未往下,她那儿竟好似被触及了一般,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在这神化山一隅中,她也好像成了那万千飞雪中的一片,被热意贴近,便要化了。 那皑皑白雪一热就要化去,随后便沿着坦迤的山缓缓往下流淌,成江,成河,成湖。 她像是成了雪岭,成了平原,成了深谷。雪岭之下便是平原,平原之下是深谷。 从未有旁人来过的谷中忽有客至,那客只身闯近,就好似要将这一片谷据为己有一般,不顾寒凉地靠近,将遍地的雪给焐化了。 雪水一融,纤指尽润。 渚幽屈起的膝一动,冷不丁碰着了长应身侧的白玉环佩。 没想到那闯入雪山的不归客还未离开,竟逮着那露在雪外的桃枝继续挑着。 身蓦地一抽,渚幽本想说点什么,可张口时却连一个字音也挤不出。她双眸好似有腾起了雾气,变得迷蒙一片。 长应明明被蒙住了双目,却好像看得见一般,牢牢将其掌控,让这凰鸟飞不得。 大雪纷飞,风声将周遭细碎的声响都掩住了。 雪中客愈走愈深,忽地望见一扇单薄的门,毫不见外地轻叩了两下。这屋舍里当是燃了地龙,故而门外全是雪水。 渚幽微微摇头,问道:还要出这芥子么? 长应却好像听不得她开口,将那话音又给堵了。 半晌,梧桐木上的凤凰火被浇灭了,一滴晶莹从叶梢上落进了醴泉里。 那独自前来的雪中客以手推门,闯入其中。 渚幽连声音都像凡间的梅雨时节,带着点儿潮气。她问:还要出这芥子么? 不走长应汗涔涔的墨发贴在脸颊上,被蒙住眼的模样好似十分脆弱。 你学得不够好。渚幽眼睫颤着,不如让我来。 她话音陡然一变,洒在树梢上的银发又晃悠了一下。 长应哪可能学不好。 这神化山一隅里万年皆是如此,天色虽然阴沉,却也不至于昏暗无光,叫人不知时辰。 渚幽躺在这龙的身侧,身上披着绸裙,素白的双足从树干上垂在,踝骨上落着几处指痕。 她睁了眼,轻手轻脚将衣裳穿好,又将翎羽变作朱绦,将长应拴了起来。 她将长应那遮目的束带解了下来,重新系回了腰上,拢了衣襟后便朝树下掠去。 树下醴泉泛着波纹,是被风刮出来的。 渚幽脚步一滞,耳廓红得厉害,施了个术将滴进醴泉的玩意给取了出来,随后转身就出了芥子。 芥子外未如她所想的乱成一团,众仙各就其位。 众仙神见她从芥子里步出,连忙迎上前去,急切问道:不知神尊怎样? 渚幽淡声道:无碍,歇上几日便好。 实则她也不知长应什么时候才会好回来,这龙的神志大乱,眼中魔气未消,也不知究竟因为什么。 可、可神尊为何会出手。众仙俱是不解。 渚幽沉默了一阵,又道:观商泯灭前借用界外神力施了个术,令玄龙看谁俱像是他,这术法我解不得,只能等其自行消散。 她说得好像有理有据,然而却是随口编的。 众仙听她一言,稍微安下了点儿心。 芝英仙何在?渚幽眼帘一抬。 身负重伤,尚未痊愈。一仙道。 带我去见她。渚幽倒是不客气,当是沾了长应的光。 这些仙神哪敢提旧事,对她甚是敬重,一众鹊仙正躲在暗处叽叽喳喳叫唤着,只是未敢露面。 方才说话的仙连忙揖身,抬臂便道:大人且随我来。 渚幽颔首,跟着她见到了芝英仙。 芝英仙正在仙池中央盘腿坐着,气息虚弱,观其真身竟摇摇欲坠。 带路的仙躬身便走,不敢久留。 渚幽朝水中的那瑞草仙望去,唤道:芝英 芝英仙陡然回头,怔怔地看了她好一阵,随后胡乱地揉了两下眼,才知晓当真是朱凰来了。 她本还盘腿坐得好好的,见状连忙起身,朝水岸边走起,拘谨道:大人找我? 你可知玄龙为何会对你出手,她醒来时可有说过什么。渚幽问道。 第120章 芝英仙怔了一瞬, 随后了然,朱凰果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只是没想到此事竟与神尊有关, 她们的交情似乎不浅。 她思索了片刻,说道:她醒来时我在远处,那威压忽地将我的背给压弯了,是从未有过的凛冽。 思及昨日,芝英仙心有余悸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朝渚幽看了过去,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她的神色,又道:我与神尊虽不算熟识,但也觉得有些古怪,于是走上前去,未料到神尊忽然朝我奔近,一掌便拍在了我身上。 说完, 她僵了一瞬, 好似那痛还未散去。 渚幽皱眉,我走后她便醒了?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芝英仙话音微顿,神尊拍出一掌后,我被震出了数十尺外,胸膛险些被震碎,我喊了她时,她似乎有些急躁,似在寻什么。 寻我, 渚幽心说。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 忽地问道:可否入你识海一看。 芝英仙眸光微颤, 只思忖了一瞬, 便颔首道:自然可以 识海连通灵台,轻易不会让人进入其中,除非反抗不能。 芝英仙心知其中种种,却还是点了这个头,她知晓以渚幽如今的境界,即便是她不肯,这识海灵丝也掩藏不得。 更何况,于渚幽而言,那两百年前的旧事都已算过眼云烟了,又怎还会为了那不值一提的事而出手。 她是信渚幽的。 于是芝英仙将双目一闭,令识海大敞,竟连一丝顾虑也未留。 渚幽抬手点在了她的眉心上,分出一缕神识进了她的识海,那片识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万根灵丝正在曳动着,银白一片,如染月华。 在其中,她一眼便瞧见了那断至根茎的一缕,正是被芝英仙自己断去的。 她不想耽搁,灵力自这灵丝上一拂而过,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昨日的那一缕。 令神思进入其中,她便似是附了芝英仙的身,看见了昨日幕幕。 她借了芝英仙的眼,看见自己偎依在长应身侧,双手还紧捂在长应的双耳边,一副不忍分离的模样。 以他人的眼看到自己时,这感觉分外古怪,尤其是瞧见自己那疏远又冷淡的目光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自她走后,芝英仙果真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守着,身姿站得笔直,就跟成了个木桩。 长应躺在云上,身上洒满了熠熠神光,然而却未能给她的面容添上一丝血色,仍旧苍白如缟。 她一动不动,眼皮紧闭着,也不知双目里有未涌上魔气。 芝英仙远远看她,果真在两个时辰后,瞧见她平置在身侧的手略微动了一下。 那幅度太过轻微,若非芝英仙目不转睛地盯着,还真觉察不到如此变化。 芝英仙目露喜意,迈出一步想走上前去,可未料到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29) 长应还未睁眼,她那遍覆三界的威压蓦地一震,好似要令海啸山崩,就连九天也轰隆作响,不是地动,胜似地动。 芝英仙被那笼在头顶的威压给镇得直不起腰,双膝也蓦地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她眸光猛颤,只见长应那平置在身侧的手又动了动,五指好似抽筋一般,薄薄眼皮底下的眸子也转个不停。 芝英仙却寸步不能前行,就连站立不动便已耗尽了气力。 那一瞬,好似喉咙也被扼住,哽在喉咙里的话吐都吐不出。 躺在云上的九天神尊气息骤急,身侧灵力蓦然大乱,凝成了数柄长剑,在她的身侧环绕着。 灵力所凝成的剑莹蓝似水,剑刃却锋利寒冽。 芝英仙终于叫喊出声:神尊 她话音方落,长应双目顿睁。 长应睁眼的那一瞬,那数柄灵力凝成的长剑蓦地破碎,而悬在芝英仙头顶的威压也随即收敛。 芝英仙松了一口气,缓缓迈出了一步,却见长应坐起身,似是在找什么东西,竟朝周遭望了许久。 然而长应越是找寻就越是烦闷,那急促的气息没有和缓半分。 长应来回看了许久,眉头紧皱着,金眸里的竖瞳寒凉冰冷。 她抬手捂头,似是苦痛不堪,半晌喃喃自语道:去哪了? 去哪了! 芝英仙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一股寒意从后背直蹿向头颅,她口舌干燥,紧张问道:敢问神尊是在寻什么,是在找朱凰么。 「朱凰」二字方出,长应猛地朝她看了过去,那冰冷的目光似是弯刀一般,直往她身上割。 芝英仙心生畏惧,即便是将王母夺舍的魔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未觉得这般害怕。 她连神魂也在战栗,浑身抖筛子般抖个不停,就连身上灵力也不受控制,在灵海中撞个不停。 她奋力开口,朱凰下凡间祈福,应当很快便会回来。 好不容易将这话说完,她满嘴皆是腥锈味。 长应却审视般将她盯了许久,寒着声道:回来?她不会回来。 芝英仙忙不迭后退了一步,她瞧见了长应眼里那若有若无的黑烟,难以置信道神尊你、你 然而「你」了半天也未能道出个结果来,因为长应一步便逼至她的面前,只一掌就将她拍了出去。 长应寒声道:九天皆知她不会回来,为何你不知道,你是谁? 芝英仙如断线的纸鸢,猛地被震出了数十尺外,重重跌在了云上,口吐鲜血道:她说片刻便会回来,她回来不是为了九天,是为你! 长应金目里的魔烟更甚,好似要将那双金瞳全部占据。 她猛地摇头,眸光森冷地说:我不要她为我,为何要为我,是我 芝英仙爬起身,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怵怵道:朱凰当真会回来。 长应冷冷看她,从唇齿间挤出短暂又寒凉的字音。 是我害她 是我害她 入此灵丝的渚幽神魂俱颤。 芝英仙见她顿在原地,垂着眼将颤抖的双手抬起,明明身怀无上神力的是她,瑟瑟发抖的却还是她。此时她就算是再不知情也明白过来,神尊怕是 要入魔了 那眼中的黑烟是魔气,她若是身陷泥泞出不来,定会入魔。 然而三界刚刚受了这波折,观商和那将王母夺舍的魔皆已泯灭,若是玄龙入魔,那三界岂不是又要乱了! 如今三界安宁全倚仗玄龙,玄龙怎能入魔! 芝英仙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出血来,忙不迭道:你并未害过她,一切皆是因观商。 此话一出,长应猛地转头朝她看去,苍白的唇里挤出了几个薄凉的字音 不错,是因观商,我要杀观商。 芝英仙又是一怔,观商已经泯灭。 可长应像是听不到,自顾自道:我要杀观商。 她嘴上说的是要杀观商,然而甩出悬荆剑后,剑气却是直袭芝英仙。 芝英仙起身便跑,而长应追着她到了大殿。 渚幽将神思从那根灵丝上抽出,垂下了点在芝英仙眉心上的手。 芝英仙睁开眼,因渚幽入其灵丝,故而她也不得不将昨日之事重经了一遍。 她按住胸口,急急喘了一口气,说道:昨日便是如此,我千不该万不该多说。 渚幽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道:不怪你 芝英仙怔愣,我本不该走上前。 即便不是你,也会有人撞上玄龙的逆鳞。渚幽抬手,隔着衣裳按住了那嵌在锁骨里的鳞片。 芝英仙不解,玄龙逆鳞,不应当是在神尊身上么。 渚幽摇头,对长应的逆鳞在自己身上的事只字不提。 芝英仙焦急道:这该如何是好,如今神尊身在何处? 我将她关起来了。渚幽抬起眼,将眸光缓缓扫向了别处,又道:她眼中涌上魔气一事,莫要对旁人说,过段时日,我便将神尊完好还予九天。 芝英仙应声道:我未同旁人说过此事,如今众仙神仍不知神尊为何要伤我,他们也心急如焚,来问了我数回,我不敢说。 渚幽颔首,莫急她说完转身便走,着着墨色锦鞋的脚从绸裙下探出,那细白的踝骨上落着一个个或深或浅的痕迹。 芝英仙从方才起便不敢抬头看她,眸光低垂着,故而才瞧见了这红痕。 然而她生来便是天上仙,向来薄情寡欲,愣是不知这伤痕是从何而来,心道就算是磕碰,怎会磕成这般。 她心神一颤,见渚幽要走远,连忙喊道:神尊可是对您出手了? 渚幽脚步一顿,不知她这结论是从何而来的,回头疑惑地望了过去。 想到在芥子中的种种,她心绪有些乱,耳廓不由得红了起来,闷声道:并未 芝英仙喔了一声,想了想玄龙乃是杀神,若真是动手,朱凰还未必能敌,哪还能从芥子里毫发无伤地出来。 她琢磨了一阵,随后又觉得,应当是没有动手的。 渚幽转身便走,携着那芥子到了天宫外,寻了一座山好离玄晖更近一些。 如此一来,长应若是能恢复神志,也好在神光下晾上一晾。 那山算不得太高,许是受神光照耀的缘故,整座山葱翠欲滴,山顶的湖水也碧绿如玉,澄澈见底,分外干净。 此处离天宫有些远,应当不会有仙神靠近,四处也未听见有虫鸣鸟叫,甚是静谧。 渚幽这才又入了芥子之中,山中寒风刮卷着,将她身上的暖意给淹了个完全。 白雪飘摇落下,山未塌,地未见裂,长应还在梧桐木上。 那金目玄龙不知是何时醒的,面色依旧冰冷淡漠,身上捆着的朱绦完好无损,只是又在她的身上烫出了新的痕迹。 此时长应坐着不动,素白的腿垂至树下,乌黑的发一半垂在身前,一半披在后背。 许是经了昨夜之事,她眼中的寒意竟少了些许,煞气也有所收敛,未再如昨日那边叫嚣着要去杀了观商,身上反倒隐隐流露出一丝餍足的意味。 渚幽站在树下看她,心头血又开始作乱,她身上的暖意明明被这风雪给攫去了,此时又一股热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一窘迫起来,她便想走,却又心知不该走,长应心底的金铃是被她系上的,此时金铃未解,她又怎能走。 长应的双腿未被缚住,见她动不动地站在树下,冷着脸从树枝上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渚幽入了芝英仙的芥子,已大致明白长应为什么会变成这般,长应并非是怕她泯灭,一个「害」字已道尽了所有。 这傻龙,分明是觉得自己害了她。 然而长应却在逃避,一面懊悔,一面归罪于观商,好将心底的怨怒和傀怍给分出去。渚幽抿起唇,问道:你怎会觉得自己有愧于我? 长应原本气息和缓,这一瞬,眸光里的寒气又肆虐起来,她未答反问:你去哪里了? 渚幽不敢解去长应身上的朱绦,自顾自将长应的袖口给掀起,瞧见那被烫出来的痕迹后,心好似被撕扯着,疼得紧。 她将手按在了那烫痕上,问道:你怎会觉得你害了我? 长应没有吭声,她蓦地皱起眉,双眸也不由得微微眯起,头痛欲裂一般。 她本是想抬手捂头的,然而双臂却被这朱绦给缚住了,抬也抬不得。 渚幽紧紧按着她手臂上那绯红的勒痕,说道:不是因你,你怎可能会害我。 没想到,她话音方落,长应猛地挣动起来,紧咬起牙关,身侧暴风急旋,满地的雪俱被卷起。 那勒在长应身上的朱绦被扯到了极致,俨然要断! 长应这满头墨发随着这狂风扬起,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戾气。 她寒着声道:不错,不是因我,定是因观商,我要出去杀了他! 渚幽瞳仁骤缩,忙不迭将朱绦收了回去,那朱绦化作翎羽,被风一卷便不知到何处去了。 长应刚凌起身,腰便被抱了个正着,她错愕地垂下眼,你怎又要拦我? 渚幽哑声道:观商当真已经泯灭,你不信我? 长应气息一滞,那未能克制的煞气陡然收敛了半分。 她眼底尽是苦涩,一时间好似手足无措了一般,她迷惘地说:观商这么会死,观商一死便不是因他了,是因我。 她好似要将这句话烙在心底,又道:是因我 不是!渚幽揽着她的腰,拽着她往下跌去,扑通一声撞进了冰冷的醴泉。 一龙一凰衣衫浸水,玲珑身形全被勾显了出来,黑银两色的发如海草一般在水底浮沉。 渚幽不敢松手,手臂紧紧扣在了长应身上,颤着唇去拭去长应脸上的水珠。 长应抬起手,面色寒凉如雪,缓缓掰开了渚幽的手臂。 渚幽僵住了,即便满心窘迫,仍是将唇抵在了长应的耳边,用那轻且单薄的声音道:那画卷上的事,你还未一一试完,不试了么。 长应微微眯起眼,抬手便嵌住了她的下颌,未用上什么劲。 虽是满身煞气,可手却跟拂花一样,轻飘飘的。她薄唇一动,吐出了个「要」字。 渚幽被亲了个正着,连气息都被吞尽了,膝一软便跌进了醴泉,她抱在长应腰上的手随即一松,忙不迭在水里划了两下。 可长应未松手,仍旧牢牢掐着,好似要令她窒息在水里。 醴泉之下,眼前这龙好似蒙上了白雾,眼底尽是怒气,而被掩埋在其后的,是无尽的念求。 渚幽近乎要疯,这一回定是要溺死了。 长应松开了一只手,往那逆鳞上摁着,好似要将它越摁越深。 渚幽脑袋嗡嗡作响,已是七荤八素的。她攥着长应的肩头,想将她提到水面上,没想到堪堪能将她的袖口扯落。 醴泉里本就雪白一片,在黑裳被扯落后,眼前的龙除了那墨黑的发和灿金的眼,半个身也俱是白的。 好像膏玉,哪有那身龙鳞半分坚硬。 渚幽一时竟忘了用上术法,她气血直往上涌,忽觉得那按在逆鳞上的食指在徐徐往下,那焦灼感扑面而来,她周身疲软得好似洪流,只差一些就要流泻而出。 她似是要挖空这躯壳的最后一丝气力,猛地夹起了那只正在细白的手。 长应在她下颌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这才将她带出了水面。 渚幽伏在岸边,半个身仍没在水中,忽听见身后传出水花四溅的声音,而长应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蓦地回头,只见玄龙自醴泉下探头而出,那巨大的龙首低垂着,正将她俯视。 这龙故意变小了些,兴许是怕将这醴泉给挤坏了。 潋滟水花从那漆黑的龙鳞上缓缓淌下,玄龙倾身而下,将龙首抵在了她的颈侧。 那样庞大的龙形,一张口便能将她的脖颈咬断。 然而长应却只是在她的颈侧拱了一下,龙身一动,猛地将她托了起来。 水花迸溅,渚幽跨坐在玄龙身上,忽地被带至半空。她紧揽着玄龙,银白的湿发本紧贴在腰背上,可被风一刮,登时飞扬。 你想出去?渚幽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天穹,冷声道。 玄龙没有说话,金目里满是寒意。 渚幽怔了一瞬,又问:你是不是又想出去了? 她心急如焚,揽紧了身下的玄龙便道:外面无甚好看的,不如留在这多看看我。说完,她咬牙切齿地抠起那片逆鳞。 玄龙一滞,回头定定看她。 我又从未怪过你,你在自责什么。渚幽湿透的绸裙被寒风猛刮,衣襟上覆了些许冰晶。 她话音刚落,玄龙扭身将她盘了起来。 就悬在半空,上够不着天,下碰不着地。 绸裙本来已经干了大半,被这么一折腾,又脏了大片。 渚幽伏在玄龙上,等她变回了人形,无甚力气地说:别出去了,行么。 长应未应声,唇齿间只逸出浅短的气音,将渚幽的手缓缓牵了上来,在她手指上轻啄了一下。 渚幽想了想又道:那日你是不是将妖玺取了,让我看看。 原本冷静下来的龙登时又皱起了眉,眼中魔气依旧未散,过了一阵,还是不情不愿的将妖玺取了出来。 隔日,渚幽又出了芥子,这一回她在芥子上下了禁制,料想长应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于是进了一趟天宫。 天兵未拦她,又怎能拦她。 众仙神见她来,议论声陡然一停,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时间谁也不知要如何唤这位,毕竟这一位不喜旁人叫她什么「神尊」。 渚幽径自进了大殿,寻了个空着的侧座坐了下来。 一众仙神顿时噤声,齐齐朝她看去。 渚幽朝众仙扫了一眼,皱眉问道:从上禧城里出来的妖魔,如今都在何处? 诛邪神君拱手道:都已入妖界,如今缥缈仙正在妖界把守。 不妥渚幽屈起手指叩了叩浊,观商便是想当三界共主才骗来了妖玺,如今妖玺尚在九天,九天还派仙前去,你们说妖界会怎么想,九天与观商又有何不同。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0) 她手一翻,一块妖玺出现在掌中。 那依大人所说,该如何是好。诛邪神尊回避目光,恭敬道。 令缥缈仙回来,我去见见妖主。渚幽淡声道,她话音一顿,又说:前些日子,你们中有一仙道有一些闲散仙职可以废去。 一仙双手奉上一个册子:正是小仙所言。 渚幽未接他手中的薄册,淡声道:此册且先保全妥当,如今天宫之事我不甚了解,你们耐心等上一等,玄龙很快便会归来。 众仙面面相觑,不知神尊是遇了什么事? 莫问渚幽唇一动,随后便缄默不言地走了。 她此番虽在芥子上下了禁制,但九天神尊是什么境界,哪是这小小禁制能关得住的。 况且,她没有给长应拴上朱绦,故而不敢离开太久,出了大殿后又入了芥子。 这雪窖冰天之中,长应正蹲在梧桐木下,捧起醴泉浅浅地喝了一口,她听见有人进来,慢腾腾抬头看了过去。 那蹲在池边喝水的模样,看着甚是可怜。 第121章 醴泉上映着长应的影子, 长应蹲着身,故而那影子也小而模糊,哪像什么能吞天的玄龙, 反倒像只幼兽。 渚幽脚步一顿, 心猛地揪在了一块儿, 却心知此时还不能让长应出去。 长应见她回头, 站起身便朝她走去,眼里的魔气虽未能完全消散,可仍是将那金眸给衬得阴阴沉沉的,有了几分魔物的模样。 渚幽入过魔,又怎会不知入魔后会成什么样子。 她刚入魔域的那段时日, 心绪混乱一片,心底下的贪妄将她的心头占据, 满心俱在叫嚣着, 好似渴血一般, 险些就戮尽了魔域。 长应此时一定也是如此,但渚幽却不担心,她入魔之时身侧连个能说得上话的都没有,可如今长应有她。 渚幽见这龙走来,干脆站在原地等她走近。 长应抬了手, 将捧过醴泉的手覆在了她的脖颈上,手是冰冷而湿润的。 许是当真怕她死了, 这龙还将掌心牢牢地摁在她的颈侧,她的经脉因心跳而缓缓跃动着, 好似一只被抓住了的鸟儿。 长应气息骤急, 忽地张开了五指将她的脖颈握了起来, 像是要将她掐死。 可若长应真的想杀她, 必定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此时。 渚幽动也未动,气息骤急,脖颈上青筋尽显。 只见长应松了手,还挑开她的衣襟朝那片逆鳞摸了上去,像是要确认什么。 那片逆鳞如今完好无损,连一丝裂纹也见不着,长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又去哪儿了?长应寒着声问。 出去忙了些事。渚幽将她拉到了醴泉边上,还将她的袖口拉了起来,只见臂膀上那一圈圈红痕还未消散,甚至还被烫出了一圈细密的泡来。 她眉心一皱,将眼帘一掀,紧盯着这面无表情的龙道:你为何不用术法自己将这伤消去。 长应没吭声,那金眸蓦然一垂,似是被斥责狠了,一副分外可怜的模样。 她的头发披在后背,发上和额前的金饰早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显得有些狼狈。 她沉默了好一阵才道:这伤是你给的。 渚幽愣了一瞬。 你先前给我的,只有那一枚芥子,这伤我也要留着。长应声音淡淡。 渚幽手一颤,弯腰将五指探进了醴泉,掬了一捧水,缓缓浇在了长应的手臂上,凉得这龙一个哆嗦。 她紧抿的唇微微一松,说道:我都已给你了,还留着这伤做什么。 长应倾过身来,将头拱到了她的颈侧,龙形时如此,如今亦是这般。 明明是能睥睨的龙,此时像条小蛇,怪可怜的。 渚幽捏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将手收回去,冷声道:你倒好,非得丢个烂摊子给我收拾,我向来最烦这些事了,你不但吃饱了,还当了个甩手掌柜,当真舒坦。 长应目露迷惘,冷着声道:什么烂摊子。 渚幽没应声,这龙的神志都乱成这样了,哪还知道三界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她摇头道:没什么,等你好起来,我便让你出去。 长应皱起眉,我何时才算好起来,如今还不够好么? 她气息一急,眸中的魔气又腾了起来。 渚幽忙不迭抬手捂住了她的眼,若你非要出去,那我便只能将你捆起来了。 长应寒着声道:你不如现在就将我捆起来。 渚幽心一沉,说什么胡话? 你不动手,我就要动手了。长应抓住她的手腕,将覆在她眼前的掌心拉了下来,她眼中尽是魔气,侧颊上的龙鳞又一片片长了起来,身上遍布煞气。 埋在雪里的悬荆噌一声作响,那束在上边的朱绦被震得豁口百出,雪花自地上迎天而起,一时间天地好像对调了一般。 那你倒是动。渚幽轻嗤了一声。话音方落,她的手腕被掐得生疼,猛地往后一仰,硬是被按在了雪地上。 长应陡然化作龙形,那五趾玄龙垂头俯视着她,那映下来的大片阴影已能将她盖了个完全。 她躺在雪上,此时无人摁着她,她当是能走的,然而她却连身也未翻。 玄龙俯身,变作蟒般大小,好似丝滑的黑绸,缓缓在她身上蜿蜒而过。 这黑绸当真好看,旋动时其上熠熠生辉,比之九天神光还要夺目。 玄龙果真是得了趣,接二连三的要变作真身来弄。一边说不想害她,一边还不知收敛那一身锐利的龙鳞,硬是将她那脂白的躯壳给磨得四处俱红。 你怎会觉得你是在害我?渚幽推开那拱够来的龙首,手下着实不大舒服,这龙首上不光龙鳞遍布,还长着一对锐利的角。 长应听不得这「害」字,一听见这字眼,龙息变得更凉了,那龙角猝不及防地抵在了渚幽的脖颈上,若是刺破,那必定是鲜血横流。 渚幽太信她了,此时被那龙角顶得侧颈上筋脉狂跳,她才陡然回过神,猛地推开了这不知轻重的龙首,眯起眼道:你如今才是要害我。 玄龙登时盘紧了身,果真像极了黑绸,将朱凰缠得紧紧的。 渚幽臂膀和脖颈上绯红一片,偏偏这龙还要朝衣襟里钻,许是龙鳞上还沾了雪的缘故,凉得她颤了一下。她她双膝着雪,本想爬出去,却被这龙死死勒住了。 当真是自寻苦头,她就不该那么说。 渚幽只得撑起身,绸裙又皱成一团,龙尾正在那儿造作着。 飞雪飘摇落下,那嗡嗡直响的悬荆剑忽地静了下来,再无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渚幽的银发洒了遍地,踝骨上绕着一截墨黑的龙尾,乍一看像是她那魔纹又长回来了。 玄龙变回高挑纤细的女子,将渚幽的手牵了起来,放到唇边碰了一下。 渚幽翻身将长应按在了下边,额头抵在她的肩上,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般,用泥泞处蹭着长应那儿。 长应仰躺着定定看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绯色,她侧着头,捏着渚幽的一角衣襟道:若不,你还是将我捆了。 渚幽微微皱眉。 这一回捆严实些,将我同那树绑在一块儿。长应慢声道:龙性本如此,我怕你 会乏 当真?渚幽耳廓绯红一片,如这龙所愿扯出了一根翎羽。 当真长应淡声道。 翎羽化作的朱绦朝她飞了过去,她双臂俱被束到身后,金目略微低垂着,连鼻尖上那颗小痣都显得格外可爱起来。 渚幽捏着朱绦的一端,却未立刻起身,她低垂着眼,眼梢凤纹红得像是沾了凤凰火。 她将长应的手牵了过来,交换着开慰起谷底桃枝,被焐热的雪水又淌了下去。 片刻,渚幽捏着那朱绦,牵着长应往梧桐木去,和在沙城里时仿若对调了一般。 她将朱绦拴在了树干上,就拴了一圈,就跟没拴无甚两样。 不如让我来。长应皱起眉。 渚幽却将她的袖口扯了扯,好将那炎火般的朱绦给隔着,一边道:我本来没想再拴着你,是你硬要如此。长应顿时无话可说,合着这是在应付龙。 渚幽看了她一阵,转而又出了芥子,到上禧城下的妖界去了。 自不动法王将须弥山搬到了上禧城后,妖界与九天的界限便越发分明了,妖界受那佛力一震,硬生生又往下沉了点儿。 在妖玺被夺走后,一众妖兵得以重归妖界,妖主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大殿。 兴许因渚幽提过此事的缘故,在她下至妖界时,缥缈仙已不见踪影,应当是回九天去了。 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静悄悄一片,小妖们正在四处巡查着,连走动的脚步声都放得格外缓,生怕扰着了在大殿中休憩的妖主。 渚幽来时未变作真身,还刻意收敛了气息,故而一众妖兵还未觉察到客至,大殿的门便被推开了。 殿门外的塑像倒像是有神智的,回回见到朱凰到来便会躬身相迎,比迎妖主还要殷切。 那塑像动起来时咯吱作响,引得一众妖兵纷纷回头。 然而他们什么都还未见着,殿门前已经空无一人,好似无人来过。 月隐还未睁眼,便察觉到殿内的石像竟动了起来,她心下知晓来的是谁,甚是惶恐地起身,险些一个趔趄便倒了地。 一旁的侍女匆匆将她挽住,侧头朝殿门看去,蓦地瞧见了只身前来的朱凰。 大人月隐连忙倾身,自上次一别,她便未再见过渚幽了。 渚幽微微颔首,朝她走近,打量起她的面色来。 那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手脚看起来也有力了许多,不像先前那么虚弱了。 渚幽眸光一垂,落在了月隐的手腕上,只见那腕骨上套着一串佛珠,果真是当初不动法王手里的那一串。 佛珠看似古朴陈旧,实际暗藏无上佛力,这并非不动佛对月隐的怜悯,而是对妖族的馈赠。 月隐对这朱凰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敬畏,若非朱凰,她定不会上九天,也不会将妖玺交出去,更不会得不动法王的这一串佛珠。她轻声问道:不知朱凰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渚幽还挺喜欢这妖的,柔顺且聪明,还不像别的妖魔那般,满腹弯弯绕绕的肠子。她将掌心一翻,掌心中顿时出现了一方妖玺。 那妖玺完好无缺,和交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月隐愣了一瞬,本想将手抬起,可指尖只微微一动,便被她忍了下去。 侍女不解其意,心道难道朱凰不是诚心将这妖玺还回来的么。 渚幽的掌心近乎和妖玺一样白,那妖玺虽然不大,可却是沉甸甸的,然而托着它的手却稳到不能更稳。 她道:此物是我从玄龙手里取来的,替你们将这妖玺夺回来的不是我,是玄龙。 月隐收敛了眸光,还盼大人能替妖界转达谢意。 你如今身体如何。渚幽并未答应,反倒问道。 月隐将搀着她胳膊的侍女给拂开了,即便是无人倚靠,她也已能站得稳稳当当。 她低垂着眼道:如大人所见,如今灵相受佛力所供,已恢复了三分,但运转灵力时还略有迟滞。 看来这串佛珠当真是好东西。渚幽颔首,她双眸一抬,眼眸弯下时,那眼梢的凤纹也为之一动,如今不少妖魔涌入了妖界,不知妖主有何打算? 月隐淡声道:我在位多年,如今对妖界已是有心无力,但手下尚无一人能继此位,而魔主泯灭,上禧城又被压在须弥山下,入界的魔必定会愈来愈多。她眸光黯淡,模样柔弱又可怜。 那被推开到一旁的侍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忍不住低声道:王上近段时日夜不能眠,凡间游走一些妖魔也入了城,妖市乱作一团,而妖玺不在,王上也用不得那些妖兵,故而只能干着急。 那些妖兵为何只听命于妖玺,却不听你的。渚幽眼眸一垂,看向手中这方妖玺。 月隐摇头,无奈道:这得追溯至千年前,妖兵从旧时起便是只认妖兵,妖兵若落入他人之手,在位妖主便成了无用的傀儡。 渚幽略觉意外,这世间妖的族类有千百,并非什么妖都能像龙凤那般,生来便身带神力,能上九天,故而她先前也不知,妖界竟有这样古怪的规矩。 她眉头一皱,朝月隐看去,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仅一个眼色,你便将妖玺交了出去? 月隐笑了,笑得着实温柔脆弱,我虽信不得魔主,但还是信大人的。 你不怕我会害你?渚幽微微眯起眼。 月隐那柔顺的眼陡然一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道:九天凤族乃是世间祥瑞所在。 我早不在九天,也入过魔。渚幽语气淡淡。 月隐有些站不住了,朝身侧侍女招了招手,又道:大人乃是四翼朱凰,怎会不比九天凤族,九天凤族我尚且不会全信,但大人我必是会信的。 信错了怎么办。渚幽寒着声问。 那只能当做是赌输了。月隐垂眸:我本时日无多,先前服用万枯藤便是在赌命,不过一个赌字罢了,输赢成败皆是自己该承的。 渚幽手一拢,将掌心上的妖玺抓紧了。她定定看了月隐一阵,心绪微微一动,她转而说道:带我去看看妖市。 月隐颔首,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朝门外走去,一边道:大人且随我来。 在朱凰离了大殿后,那些石雕又直起腰,虽一动不动,却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第122章 妖市不输长明街, 甚至比之长明街还要热闹,那纵横交错的街道里全是闹嚷声,一些妖连人形都不化, 直接用真身在妖市中穿行。 此处的魔气与观商身上的相比算得上是寡淡, 一些魔正在街头打杂,许是起了些争端, 近要闹出妖命,周遭却无一人出手阻拦。 那被打的小妖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双手抱着脑袋, 连眼帘都不敢抬。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1) 打他的魔物身形近八尺,又长得十分壮硕, 看模样应当能一拳头就将那小妖打死。 他啐了一口唾沫, 冷声道:若非魔主泯灭,你们这小小妖界哪能像今日这般安宁。 你们在此横行霸道,就不怕妖主怪罪?远处围观的一个老妖怪气得浑身发抖。 那魔物回头看她,咧嘴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妖主那弱不禁风的模样,看着也不像是能活久的,她若有那余力管你们,还不如寻个法子给自己续续命。 啧了一声后,他又接着嘲讽道:别说妖主了,就连玄龙也未必斗得过魔主,她在魔主手中,还不是像条小虫。 他话音防落,月隐面色微变, 沉着的眼缓缓垂下。 搀着她胳膊的侍女竟还能忍, 若换作是撼竹, 即便是不出手,也定要开口嘲讽一番。 那侍女并非心绪不动,而是被月隐按住了手背,她只是皱起眉,似乎已经习惯了。 这主仆二人想来早就听惯了这等话,且月隐又的确有心无力,连管都管不动。 方才说话的魔物猛地化作一团魔气,朝那斥责他的老妖扑了过去。 一众妖纷纷后退,俱不想受其牵连,只老妖怪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根脊骨傲得很。 然而那魔气还未扑到那妖的面上,便蓦地化回了人形。 魔物僵着身转头,反手朝自己的后背探去,冷不丁摸到了一杆竹枝。 竹枝穿了他的后腰,直接捅入了他的灵海,灵海倏然裂开,那从中逸出的灵气震得他筋脉俱痛,气血一股脑地往上涌。 魔物口吐鲜血,咚一声到在地上。 渚幽收回手,轻拂了两下掌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魔物一动不动的没了气息。 她身侧的一株嫩竹俨然被掰断了一截,而妖主正站在她的身侧,将低垂的眼又缓缓抬起。 众妖不认得渚幽,纷纷朝她看去,许是境界差了太多,看久了竟觉双目刺痛。 这得是什么境界? 在观辰泯灭之时,一众妖兵逃了回来,他们曾远远看过一眼。 故而记得与观辰相斗的那玄龙的模样,玄龙是黑发黑裳,面色白如缟素,神色寒厉至极,可如今这女子确实银发黑衫,眼梢微微下垂着,透着一丝无辜。 这不是玄龙,这难不成是 朱凰? 此处不乏从上禧城逃下来的妖,他们一眼便认出了当时在冰封飞檐上倚坐的朱凰,颤着声道:是她,是朱凰。 渚幽神色不变,微微颔首,当是应了他们的话。 有几个原本也在欺凌小妖的魔颤颤巍巍地往巷子里走,似是想悄无声息地逃走。 然而他们才刚迈出了一只脚,双足便被骇人的灵力给缚住了。 数个魔物好似被串成了一串,一个趔趄便通通摔在了地上,硬生生被那灵力给拽了回去。 渚幽站在他们面前,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你们也知道,观商若未泯灭,这妖市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安宁,可观商早就魂飞魄散了。 此话既出,那几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魔连忙张口,似是想求饶。 然而他们的嗓子却像被堵住,连唔唔声都发不出来。 渚幽压低了声音,好似在看什么碍眼的脏东西,一边问道:你们可知我为何不让你们说话么? 魔物想摇头都摇不得,那灵力仿若巨网一般将他们镇在其下,连一呼一吸都甚是费劲。 渚幽缓声道:我能说她是蛇,是四脚虫,但你们如何配说她? 她声调温温柔柔,一字一句若如钝刀,在魔物心头搁着。 魔物瑟瑟发抖,不敢想玄龙有逆鳞也就罢了,这朱凰竟也有不容许他们触碰之所在。 渚幽直起腰,隔着衣裳轻摁了一下锁骨上那一片逆鳞,她抬眸朝远处望去,好似在找寻什么。 只见这纵横交错的街市中,竟放着一口方鼎,那鼎下的四足雕着的是四只面容丑陋的妖,鼎上花纹繁复,看着便不是凡物。 月隐见她朝那口鼎看去,说道:大人,此乃结缘鼎,每逢妖圩,鼎上便要盛上生肉,让过路的妖皆能分一杯羹。 好鼎渚幽嘴角一扬,竟然笑了。她将手一抬,那一丈高的鼎便咚隆作响,摇晃着被抬了起来! 那样沉重的大鼎,被灵力一托便好似轻若牛毛。 一众妖见那鼎飞快袭来,忙不迭弯腰护头,免得被撞到脑袋搬家。 只听轰一声,尘土掀天而起,方鼎顿时落了地。 渚幽将手搭在这大鼎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垂眼朝魔物看去,你们可知我要做什么? 她拍得那鼎沉沉作响,好似悬钟在魔物心头狂撞着。 几个魔物瞳仁骤缩,见压在身上的灵力骤轻,连忙以头磕地,仍旧是说不出话。 渚幽笑了,双眸微微一眯,你们可知我先前在魔域中时,是如何惩治那些不听话的魔物的? 别说这一众从上禧城里出来的妖魔了,就连未迈出过妖界的也有所耳闻。 渚幽抬手时,从衣袂露出的那一截腕骨细细瘦瘦的。 然而手腕一转,在地上拼命磕头的几个魔顿时被托了起来,离鼎口越来越近。 几个魔跌进了鼎里,本想从中逃出,没想到源源不断的水竟从鼎底冒了出来,将他们给淹在了其中,他们的双足也被灵力给缚住,连摆都摆不动。 原本从鼎底冒出来的是凉水,然而这水却越来越烫,仿底下有柴火在烧。 滚滚热气腾至半空,那满鼎的水咕噜作响,分明是烧开了。 站在边山的月隐愣了许久,哑声道:大人? 渚幽回头看她,淡声道:他们若是没有长这一张嘴,兴许我还会手下留情。 众妖将此话听进耳里,俱已明了,这玄龙在朱凰的心头非同一般。 渚幽朝那口鼎往去,只一挥手,鼎里的水便不沸了,而其中的那几个魔已被煮熟。她转身道:今日我便在此,同诸位结个缘。 一众妖纷纷屏息,谁敢同朱凰结缘,是不要命了么。 没想到渚幽将手一翻,便将那方妖玺取了出来,道:我在一日,便莫让我在此处听见任何诋毁。 她话音一顿,又道半句也不得。 月隐将眸光从那方鼎上移开,已知晓朱凰的用意,当即说道:此妖玺,还盼大人能代为掌管。 搀着她的侍女怔怔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渚幽头一点,将妖玺收了起来,说了个「好」字。她转身便走,月隐抬步跟在后面。 月隐回头,见几个妖犹犹豫豫地跟着,连忙摆了摆手,令他们莫要紧跟。 那几个妖停了下来,见朱凰和妖主走远了,才心有余悸地说:看来朱凰以前是真的没少吃魔物的肉,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另一只妖瞪了他一眼,抬手捋了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战巍巍道:你以为朱凰当真是煮了一锅肉给我们吃么,不过是杀鸡儆猴。 先前谁说朱凰和玄龙有血海深仇,势不两立来着? 就是那群从上禧城出来的,听说亲眼见过这两位大人打得不分上下。 不分上下?你可知玄龙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一妖甚是不解。 听凡间的值仙说,那玄龙乃是杀神,杀神怎会敌不过凤凰? 那、那她们怎会打起来,还连个胜负都分不出? 说话的妖哆嗦了一下,像是被酸着了,啧啧道:大人们怕是打情骂趣呢。 出了妖市,渚幽脚步一顿,朝身后紧跟的月隐看去,问道:你当真要将妖玺给我? 月隐颔首,我虽得了不动法王赐予的佛珠,然却不能与天同寿。 在我泯灭之后,也不知继位的妖会是谁,还盼大人能将这妖玺带走。 这些琐事,我本是不想管的。渚幽顿了一下,又道:我生平最怕麻烦。 妖界之事妖界自会料理,只是想请大人代管这妖玺罢了。 月隐抬起眼,眸光分外柔顺,好似拿捏住了她的心思一般,又道:这三界里不乏嘴碎的,大人若不想亲自动手,还能使唤妖兵。 渚幽一哂,掌心顿时出现了一粒芥子,她垂眼看着那芥子,好似能透过物什看见那方天地里可怜兮兮的玄龙,你以为她的修为如何?就算我不动手,她也会亲自料理。 月隐沉默了。 渚幽又道:但既然你不拿,放我这也好,反正我也正缺个安身之处。 月隐颔首,捻起了手腕上的佛珠,一句话也未多说。 芥子里的神化山一隅,长应坐在醴泉边一动不动,紧盯着水里的倒影。 那悬荆剑不知何时被挖了出来,也跟着动也不动地躺在边上,剑上的煞气全被拂去了,此时看模样就像把无甚所谓的旧剑。 长应眸光冷冽,她心绪好像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瓷坛,坛中之物无形无色。 她忽然不知道该怨谁了,渚幽说不怪她,而观商又已经死了,那她还能怪谁。 怪天道么,还是怪这命数? 好像当真有将这罪状归咎到谁的身上,她才能从中解脱。 渚幽来时,这龙正执着悬荆剑将漫天落下的雪给劈得稀碎,凌冽的剑气四处游荡着,震得远处高山的皆晃了两下,那温泉轰隆作响,水花被掀至天上,险些结成冰落了下来。 剑气好像要将此处皆毁去,山上覆着的皑皑白雪簌簌落下,那连绵的群山似要坍塌。 渚幽脚步一顿,心道这龙折腾不得她,竟将这神化山给折腾起来了。 长应眼正黑着,眼底那魔气又缭绕而起,近乎要看不出金色来了。 她挽了个剑花,看似无甚力道,那柄剑轻飘飘的在她手中旋了一下。 渚幽可是分外清楚,这剑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轻。 剑气好似长龙一般沿着这山谷呼啸而去,过处雪花尽扬,大片白茫茫的雪絮腾天而起,好似白龙仰身,要朝九天奔去。 雪花扬了一下又慢腾腾落了回去,哪能掀天,反倒像是困兽般挣扎了一下。 然而地底却颤抖不已,也不知是哪一道剑气钻到地下去了,原本连长应都不忍伤及的梧桐木和醴泉跟着晃了起来,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数片梧桐叶落至水面,还很是苍翠,是硬生生被晃落的。 渚幽皱眉,心道这芥子算是她送给长应的,长应的心志只是一时犯乱。 若是好起来想起自己怎么折腾这神化山一隅,指不定会委屈成什么样。 长应未觉察到她的到来,那细瘦的胳膊猛地一挥,远山陡然被劈成了两半,山轰隆一声分开,裂痕十分规整,可想而知这剑气有多锐利。 这覆在剑气中的灵力醇厚无比,若是长应真想出去,早将这芥子劈开了,何苦在这折腾自己。 渚幽心想,长应的躯壳未被困住,心却困在了此处,不是走不得,是不愿走。 这龙当真是一板一眼的,让她莫要出去,还真的不出了,连谎话也不会说。 你若当真想出去,何必答应我。渚幽忽然开口。 长应猛地回头,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着急将悬荆剑收了回去。她抬臂一揽,还把那肆虐的魔气收回手中。 山不晃了,水也不颤了,风还静了下来。 长应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她,抿着唇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我并非要走。 你可以走渚幽想了想道。 长应不解,一双魔气腾腾的眼竟露出一丝迷茫来。 渚幽勾了勾手指头,她也不怕长应忽然疯起来要她性命。 漫天大雪中,那黑发黑裳的龙一脚深一脚浅地缓步走近,手中空无一物,悬荆早被她收起来了。 她神情淡淡,面色苍白到像是病恹恹的,若非那被劈成两半的远山还在,谁看得出这纤细高挑的女子竟有如此神力。 待长应走近,渚幽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带你出去,但你得寸步不离地跟我。 长应颔首,她哪是想出去,只不过想跟着这凰鸟罢了。 这鸟好似一株药,她必须衔在口中,不得落下半刻,否则 她会疯 你要带我去哪。长应抬手,捏住了渚幽的腕骨,眸中魔气消隐了些许。 渚幽将指尖一挪,指腹轻飘飘地落长应的眼上。 长应不得不阖上了半只魔气腾腾的眼,细长的眉微微皱着。 渚幽这才道:去凡间 第123章 凡间烈日杲杲, 暑气灼人,而沙城犹甚。 城中来往的依旧是些碧眼白肤的疆外商贾,一个个牵着马和骆驼, 驼铃声叮当作响。 周遭风沙大, 故而走动的凡人头上面上皆蒙着纱巾,只一双眼露在外。 渚幽也学着这些凡人的装束,在自己和长应的身上施了术,只余了一双眼在外边。 她那纱巾是红的,眼梢的凤纹也是红的, 衬得那小半张脸白得好像玉石, 同这往来的凡人迥然不同。 她故意未隐去容貌, 反正这纱巾一遮,一头银发便看不见了, 眼梢的凤纹看着像是胎记, 似乎无甚古怪。 长应跟着她,如今她心志混乱一片,一时竟未认出这地方, 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凡间渚幽在街市上走过, 生怕这龙跟丢了,本想将她衣袂捏着, 没想到长应的手伸了过来,反将她的腕骨扣了个正着。 长应将她脚步一滞你何时来过? 渚幽回头看她,你当真不记得了? 长应眸光冰冷, 神情镇定, 眸中连一丝疑虑也没有, 好似真的不记得了。 渚幽只好敛了眸光, 这龙不记得,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就是在这沙城中,长应将旧事全部说清阐明了,还在此处将观商的一魂从璟夷的灵台里扯了出来。 其后,她才得以携那一缕灵丝赶至上禧城,入魔渊,令观商三魂归一。 这么一想,好似过去了许久,实际上还不及她入魔后苟且偷生的那两百年。 渚幽装作不以为意地道:不记得也就罢了,也不知你是不想记得我,还是不想记得观商。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2) 长应神色微变,那露在纱巾外的一双眼黑沉沉的,虽还是龙瞳的模样,可那金灿灿的色泽已被掩尽,这么一双黑瞳乍一看竟与凡人无异。 渚幽的手腕还被捏着,腕骨上那指痕绯红一片。她见长应面色冷了下来,转而道:当初我和撼竹来了沙城,我本是想寻个清楚,浊鉴中所见究竟与我有何干系,没想到你甚是紧张,跟着一块儿来了。 可我不记得了。长应皱眉。 你哪是不记得,明明是不想记得。渚幽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似能一击毙命。 长应抬手将纱巾扯了扯,额前空落落的,原来那金饰在时,还能将她这周身寒冽给压下去丁点,如今面上当真是连半分暖色也见不着。 渚幽转身就朝一侧的小摊走去,那龙还攥着她的腕骨,不得不跟在了后边。 两个高挑纤细的姑娘虽是被纱巾遮了脸,可露在外的小半张脸干干净净的,哪像是这沙城的人,更别提身形和姿态,同这儿的人区别可大着去了。 那卖些小玩意儿的摊贩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瞧见这两位一冰冷疏远,一皎皎无辜,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怕是寻遍整个沙城,也没人能配得上这二位,她们之间就好似牵了根绳,无人能将她们分开,谁也不能在她们之间驻足。 那气度,那仪态,即便是纱巾裹身,也未能掩饰得住。 小贩心下嚯了一声,不知道怎的,竟觉得何须再找旁人,这两位站在一起不就万分般配了么。 渚幽见这小贩将她和长应打量了一眼又一眼,也不戳破,反倒气定神闲地站着,捏起一串银珠看了看。 那银珠的眉心坠是一颗湛蓝的宝玉,若不论颜色,倒有些像长应先前的那一枚,俱是水滴的模样。 渚幽抬起手来,在长应额前比划了一下,说道:凡人的玩意儿倒也精巧。 那小贩没好意思多看,早早就垂下了眼,心绪如浪潮撞着胸膛的,听到这话时不免怔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听错了。 长应朝这近乎抵到她额前的玩意儿看去,苍白的唇一动,问道:好看? 渚幽将那串珠拿了下来,许是看惯了先前那金珠的缘故,总觉得差远了。 那小贩是个机灵的,当即说道:这额饰衬得姑娘肤白如脂,花仙也比不过姑娘! 渚幽一听这「花仙」当即就笑了,这凡人怕是不知道,这龙可是九天神尊,哪是区区花仙能比得过的。 小贩见这两位姑娘不为所动,眼眸一转,又道:城南要结亲的那两家,用的金玉全是在我这儿提的,我这的玉石成色当真不错,骗不了姑娘。 长应未看渚幽手里捏着的发饰,却是因小贩话里的些个字而微微动了神,结亲? 小贩连连点头,说起来方家还是从南边过来的,方家姑娘模样也长得水灵灵的,和两位姑娘有些相像,两位莫非也是从南边过来的,是来寻亲还是? 过路罢了渚幽淡声道。 小贩顿时哽住了,这沙城可是在边隅,从南边过来得耗上数月,这过路过得还挺远的。 长应垂下眼,先前总觉得心底有个结没解开,此时听到小贩的一番话,隐约觉得自己好似要觅到谜底了。 她眼一抬,问道:结亲,为何结亲? 小贩被问懵了,他活了二十多载,哪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这结亲生子不是顺其自然之事么,怎这姑娘像是什么都不懂似的。 他纳闷着抬眼,冷不丁瞧见了那一双黑沉沉的眼,乍一看无甚稀奇,可仔细一瞧,他浑身一怵。 这、这眼怎是这样的! 小贩瞪直了眼,本想转身就跑,然而他两腿发软,跑都跑不动。 那双眼冰冷薄凉,像虎,像蛇又像蜥,总之不该是凡人,凡人的瞳仁哪会是那样竖条条的。 为什么结亲,他们是何关系?长应又问。 小贩哆嗦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这街市虽热闹非凡,可好似无人能救他,他干脆开口:情到深处自然就结亲了,结亲那就是结发夫妻,是可以白头偕老的。 长应未应声,抬手将掌心一翻,掌心上顿时出现了一枚玉石,这玉连半点瑕疵也没有,一看便是价值千金的,这发饰,要了。 小贩瑟瑟发抖,哪敢伸手去接,喉咙咕咚了一下。 拿长应对旁人向来无甚耐心,更别提是个看了渚幽好几眼的凡人。 小贩见状连忙伸手,五指颤巍巍地将那珠子捏了起来,这、这我找不开啊。 不必找了长应拍了拍渚幽的手背,故意侧过身将那小贩的眸光给挡着,不想这凡人又看渚幽。 小贩被挡了个正着,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蹲了下去,将自己藏在了摊子后面。 渚幽心里直打鼓,想起来先前长应问了她几回,她们若于凡间算是什么,她当时并未答,长应是如何说的来着? 长应那时冷着脸道,她要自己寻这谜底,如今这谜底,怕是要寻到了。 她抬起手,干脆将长应那裹在头上的纱巾剥开,把手中这发饰给她戴了上。 那纱巾垂落在肩,风一下就把头发吹开了,长应抬手朝那坠在眉心的珠子摸去,抬眼时却连颗珠子也看不到。 好看渚幽又将她的纱巾给蒙好了。 长应约莫是高兴的,神情又和缓了点儿,那垂在眉心的珠子像是从深海里挖出来的,蓝得透彻,当真衬她。 渚幽转身,不想那龙握在她腕骨上的手竟然松开了,她本是想朝沙城外去的,可长应却自顾自往城南走。她不得不跟上去,问道:往哪儿去? 那李家、方家,还是刘家不是要同别家结亲么,去看看。 长应心里念着那凡人所说的白头偕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渚幽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哪像是要去看结亲,分明像是上学堂。拗不得她,只好颔首,那便去看看。 长应脚步一顿,踟蹰了一瞬,朝渚幽睨了一眼道:并非去凑热闹,不过是想看看,结发究竟有何意思。 她既与九天同寿,又从未轮回当过凡人,也未曾结实过什么会生老病死的凡人,哪知晓白头偕老于凡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便不凑热闹,就看看。渚幽顺着她的话道。 长应冷着声说:不过是两人齐齐老去,来世也不知能不能碰面,并非什么喜庆之事。 渚幽摇头,那你可就想错了。 到了南城,那吹锣打鼓声传得遍街俱是,一个大红轿子正慢悠悠沿着抬过。 轿子是红的,前边骑马的公子也穿了一身红,当真喜庆非常。 长应顿在远处,只见一众凡人正围在街边看着,她也在瞧那轿子,侧头问道:轿里坐了个凡人女。 如何,热闹么。渚幽唇一动,呼出了一口气来,直接将那轿子上的帘子给掀开了。 端端正正坐在轿子里的姑娘正紧张地搓着手里的帕子,脸面被红盖头遮了,看不见神情。 长应没料到这结亲竟会如此热闹,不光抬轿的,还是跟在边上走的,亦或是站在远处望的,一个个俱是喜上眉梢。 许是这锣鼓声传远了,来的人越来越多,险些将她挤了出去。 渚幽拉住了长应的手,见这龙一副不乐意的模样,生怕这天一暗就下起雨来,连忙道:这些凡人是来蹭喜气的。 这也能蹭得着?长应面色不善。 这不是讨个彩头么。渚幽拍拍她的肩,那肩颈就像是紧绷的弦一般,动一下便松开了丁点。 落了轿,掀了帘,那顶着红盖头的姑娘从里边出来,跨了火盆又进了门,那牵她的公子将手攥得紧紧的,面上难掩喜意,额上还出了薄汗,似是有些紧张。 了句什么,那公子笑得眼都弯了。 寻常人听不清,可站在人群外的长应却听得分外清楚,那姑娘小着声道:我嫁了你,日后可不能让我受半点委屈,也不得多看别家姑娘一眼,她们都没我好看。 公子弯腰在她耳边道:别说我的一颗心了,我里外俱是你的,又怎敢令你受委屈。 长应定定看着,问道:结亲便是不分你我么? 这么说倒也行。渚幽应道。 长应见那两个凡人进了门,便回头朝渚幽看。渚幽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很快便将眸光别开了,一副不愿多待的模样。 眼虽别开了,可无意露在软纱外的耳廓还是红的。 长应抬手去碰了一下她的耳朵尖,回头又朝那两个迈进了门槛的凡人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这两人的命火,于凡人而言这阳寿算得上长,确实能共白首。 渚幽匆忙将她的手扯了下来,不是来看结亲的么,看我作甚。 长应微微点头,规规矩矩把手收了回去。 身着喜袍的凡人拜了天地后便进了屋,屋门一关,堂中一众凡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长应好似看明白了,凡人一生当真短暂,结发夫妻是为了相濡以沫,三拜过后便是余生长伴。 她看着大门里推杯换盏的凡人,转头对渚幽道:若于凡间而言,你我是不是也算得上结发夫妻? 她问得着实认真,眼眸一动不动的,眼中似有祈盼,那丁点光未能被魔气掩埋。 渚幽哪知她会问得如此直白了当,不由得止了息,心火一瞬燎到了嗓子眼,她口干舌燥地扯了扯那近乎要被风吹开的纱巾。 长应定定看她,那眸光避也避不得。 渚幽耳廓烧了起来,问道:谁是妻? 我是你的妻。长应眨眼时纤睫一抖,想了想又道:你亦是我的妻。 远处鞭炮声响着,四处喧哗得很,这一字一句的却落进了渚幽耳边,烙在了她的心头。 那你用什么下聘?渚幽看着她道。 长应分外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我用九天下聘,若你不喜欢,便将妖魔两界予你,我是九天神尊,你是两界共主,庞杂琐碎之事不能令你来忧心,我要你吃好住好,安然无忧。 渚幽瞧见她眼里魔气腾腾,也不知这龙醒来后还记不记得这些话,干脆点了头:此话你要记得,等你好起来了,再同我说一遍。 长应眨了眼,问道:我如今还是未好么。 渚幽笑了,问道:你是不是仍觉得你害了我? 话音方落,长应气息一滞,又抬手捂了头,好似痛苦万分。 渚幽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慢声道:那就是还未好。 长应急急喘着气,额上一滴汗沿着脸颊淌下,她眉头紧皱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渚幽心一紧,生怕这龙忽然又道要去杀观商,可长应没说话,紧咬着牙关,好似将所有的话都咽进喉咙里了,死死憋着声。 长应半天没说话,定定站着一动不动。 从府门里走出一个小厮,似是想请她们进屋坐,可走近才发觉这其中一位好似不大舒服,故而他也忧心忡忡的。 他道:姑娘是病了么?你们看今日是咱家少爷大喜的日子,若是病了,小的也不好请姑娘进门吃酒。 长应眼眸一抬,明明一句话也未说,这周身煞气已将小厮吓着了。 小厮屏住了气息,双腿有些发软,并不知自己怎会忽然这么怕。 渚幽见那小厮抬眼,连忙捂住了长应那双异于凡人的眼,眼眸一弯便道:吃酒就不必了,还盼你家少爷和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推着长应本要走,没想到这龙从袖口里探出手里,托着一颗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白玉来,淡声道:贺礼 小厮连忙双手去接,那玉石足足有他一个掌心大,他呆呆看了一阵,再抬眼时,眼前竟空无一人。 长应走得急,她方才眼眸虽被掩着,可双耳无意听到了那夹杂在闹酒声中的细碎声响。 喜房里窸窸窣窣的,眼看着要听到点什么了,她匆匆扯下了渚幽的手,转而捂上了这凰鸟的耳朵,将她给带跑了。 穿过了哗闹的长街,从一扇孩童捱挤的门前路过,长应放下手,朝里打量了一眼,只见一个瘦瘦弱弱的老太正在屋子里做糖人,许是怕风沙吹进屋里的缘故,门半掩着,一众孩童乖巧站在外边,竟未挤进屋里。 那老太问道:接下来做什么? 一众孩童唧唧喳喳说着话:要只小鸟儿! 要狸猫,要长得像我家里头那只。 要只狼,狼威风,将这些鸟儿和狸猫都吃了! 那我要一只黄毛条纹的山王,连狼都能吃! 鸟儿早飞天上去了,你们吃不着。那最先开口的孩童双眼一红,努了努嘴。 做只龙,能上天遁地的。一个淡漠疏远的声音忽然开口。 这些吵嚷嚷的孩童连忙转身仰头,只见两个大姑娘站在他们身后,瘦瘦高高的,露在纱巾外的下巴又尖又白,好看得就像天上仙。 原本吵得厉害的孩童顿时不开口了,一个个就跟哑巴了一样。 渚幽哪料到这龙童心未泯,竟还同这些孩儿玩闹,她头一垂,朝那些尚不及她半腰高的小孩儿看去,一缕银发的发垂了出来,皎如月华。 小孩儿看呆了。 长应皱起眉,将渚幽的肩揽了过去,一副想将她藏起来的模样。 屋里老太耐心问:到底要做什么? 小孩儿回过神,纷纷开口:要能上天入地的龙! 我也要龙! 半晌,那老太将做好的糖人递了出来,果真是只张牙舞爪的龙。 几个孩童面面相觑,谁也未伸手去接,长应手一抬,将这糖人接了过去。她将一枚玉石塞进了老太手里,拉着渚幽转身就走。 渚幽手里塞进来一个玩意,垂头一看,竟是方才那糖人。 长应皱着眉,闷闷道:怎是个三趾的,看起来不大威风。 我看倒像是照着你的模样做的,看看这角这尾,要多像有多像。渚幽捏着糖人道。 长应这才看顺眼了一些,淡淡道:那你不尝尝么。 渚幽抬起手,将那龙角抿了一下,她眼一斜,看见了长应眼里的克制。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3) 她好似故意在撩拨长应的心弦,慢腾腾地将这糖人的龙尾含在了嘴里。 第124章 糖人上水光潋滟, 被轻轻衔着。 长应敛起眸,眼底风起云涌一般,睨着她道:好吃么 渚幽将龙尾咬折了, 含糊道:挺甜 长应沉默了好一阵,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的唇, 像是也想去衔。 她别开头,按捺住心底那因魔念而起的贪欲和煞气旁人你不必理会,要我就足够了,我如这糖人一般,龙筋龙骨俱是你的,旁人 她顿了一瞬,旁人哪比得上玄龙。话里隐约有点儿小龙得志的意味。 渚幽垂下捏着糖人的手, 将她手腕一捏你随我到城外走走,外边有片大漠,我不知你如今还记不记得。 长应似是不将那大漠当一回事,你再吃一口? 渚幽只好举起那沾着糖人的细木棍, 往龙首上舔了一下, 直截将这糖人的脑袋给含化了。 甜的, 当真甜。 她下了嘴, 眼一斜就朝这龙看去,只见长应那细白的脖颈动了动,竟是在悄悄吞咽。 长应扯了扯头上裹着的纱巾, 一双眼黑沉沉的, 眼底的魔气被克制着, 未再如黑潮一般汹涌澎湃, 反倒静得好像一汪死水。 她眼睫一颤,说道:不是要去看大漠么,那便去。 渚幽抬手,屈起手指去碰了碰她的脖颈,咽什么,偷偷吃什么了? 没吃什么长应一板一眼回答:看得见,吃不着。 好一个看得见吃不着。 渚幽又怎会听不懂,当这龙是开了荤,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她不由得想到芥子里那些臊人的事,牙关一合,撒气般将这糖人给拦腰咬断了。 嘎吱一声,好生清脆。 沙城里外全是沙丘,好似无边无际,一列商队正缓缓走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得好不轻松,那驼铃叮当响着,在这只有风声的大漠中仿若清泉一般,浇得人心头一个激灵。 趁着那行人还远,长应将渚幽牵至身畔,明明冷着脸,却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渚幽抬起手,以为这龙是想尝这糖人,没想到长应倾过了身,素白的侧颊从糖人上擦过,猝不及防衔了她的唇。 就跟她方才吃糖人时一样,里外上下捣腾了个遍。 她闭了眼,险些又被攫夺得滞了气息,手中的糖人已被艳阳给照得糖浆直淌,滴滴落在了黄沙上。 长应蓦然退开,敛着眸往侧颊上刮了一下,那糖浆登时蹭到了手上,她将手指点在唇角,说道:吃到了 渚幽抬起手,佯装镇定地继续吃起糖人,见这龙又在靠近,连忙推了她的肩。 待那行人走远,渚幽的糖人也吃完了,她微微眯起眼朝远处看去,说道:你可记得璟夷是如何泯灭的? 长应踩着遍地软沙缓慢往前,闻声脚步一滞,她微微皱起眉,竟不能很快便答出来,似乎是记不清了。 她抬手捂住了头,又忍起了头疼,眼里的温情缓缓褪去,半晌才道:我杀的 渚幽看着她,慢声道:当时我掳去了观商一魂,你追着我一路到了远处的湖泊。 长应眼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后来我让你走了? 是你拦不住我。渚幽说得分外轻松,又道:但我带你来此,不是为了说我是如何帮观商的。 长应眉头越皱越深,忽地头痛欲裂。她咬着下唇,都快渗出血来,五指一屈,隔着纱巾抠起了头皮。 渚幽未料到长应会心绪大乱,忙不迭扯开她抠向头颅的手。 长应垂下头,脸颊汗涔涔的,细碎的黑发贴在脸面,她摇头道:我不想你帮观商。 我先前也并非真的要帮他。渚幽拨开长应脸侧的发。 这九天玄龙淡漠疏远全无,煞气盈身,这冷汗一起,面色显得越发苍白,我要杀他 渚幽哪料到观商又在长应心里头活过来了,忙道:他已经泯灭! 长应却摇头,一字一句似说得吃力无比,眸光深似黑渊,你是因我才与观商扯上关系的,是、是我 长应未能抑住这煞气,悬在凡间的威压又重了几分,饶是渚幽也觉得肩头一沉。 渚幽神色骤变,赶忙施出灵力试图将这威压化去。 一龙一凰来此,在此处当值的罗犹天女又怎会不知,她上回去领了罚,回来后便未再花天酒地的,就连门也不敢多串,天天就光守着这片大漠。 在这两位入沙城时,罗犹便有所察觉,然而不敢确定,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这两位来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做什么。等这威压一释,罗犹才敢断定,当真是大人们来了。 罗犹紧赶慢赶从沙里钻出来的时候,渚幽正抓着长应的手,一副急切的模样。 她垂头看了看自己这装束,仍是穿得清清凉凉的,腰腿皆露,隐约觉得不妥,慌忙从半空扯出个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 渚幽正想说什么,便瞧见沙里钻出个人影,而后看到了罗犹眼底的诧异,飞快地丢开了长应的手。 长应头还疼着,眼中魔气腾腾的,连半寸金光也瞧不见了。 罗犹未敢直视神尊,只是心底觉得有些古怪,低声问道:神尊可是有伤未愈? 长应没有应声,长发垂在脸侧,将她一双眼给遮住了,她侧头朝朝这罗犹天女睨去,眸光虽被遮掩,但周身煞气已足够骇人。 罗犹不由得噤声,也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想了想才壮着胆子补上一句:不知神尊到来,有失远迎。 迎倒不必长应唇一动,似是咬牙切齿的。 罗犹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前些日子妖魔恣虐凡间,她可是死守着这片地,连半步也不敢离,后来听闻那古魔被玄龙咬断了脖颈,她才松了一口气。 难不成,这沙子下还埋了什么? 这罗犹乃是九天仙,渚幽不好说什么,只好朝长应看去。 长应不想同这仙周旋,她头痛得像是颅骨欲裂,冷声道:你去沙城看看,明日再回来。 罗犹心下不解,却还是依着玄龙的话揖了个身,凌身便朝沙城去了。 支走了这罗犹天女,长应一把将裹在头上的纱巾给扯了下来,狂风呼啸,她一头青丝随即扬起,好似飞扬的黑绸。 风一刮,她那双眼展露无遗,眼底魔气未散,若是让众仙看见,这九天必定又得受到震荡。 她气息骤急,眼眸略微一转,将这大漠打量了一圈。 四周除了沙丘便是沙丘,她一个趔趄,堪堪稳住了身,似是失了方向。 这儿太过熟悉,熟悉到识海中埋在千万灵丝中的那一缕似乎触手可及,虽她不愿面对,但这一缕灵丝像是悬在她心头的尖刀,分明要取她性命。 长应头痛难忍,额上青筋分明。明明炎日在上,可她冷汗直冒着,被咬住的唇上血色渗出,好似病入膏肓。 渚幽心知自己是在犯险,可她却不能不这么做,这龙若一直在作茧自缚,怕是一世都走不出来。 她思及三千年前种种,捏住了长应的胳膊,说道:我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观商,为的是三千年前之事。 果真,长应在听到这话时,竟比听见无渊还要苦痛,周身皆颤了起来,她身上的威压如大浪般震荡而出。 顿时沙飞石走,四处雾蒙蒙一片,这黄沙被掀得近要遮天! 长应所不愿回想的,哪是在无渊中见到她被界外天雷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分明是三千年前的旧事。 黄沙裹挟在风中,好似暴雨般,撞得脸面生疼。 渚幽抬臂掩住了脸,手腕转动时施出了一道灵力,却没能令这遍天沙石沉回原处。 长应面色如缟,衬得一双眼黑如染墨,她低垂着眼眸,眼中神采尽失。 她眉心依旧紧皱着,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那黄沙将她环起,好似想将自己就地掩埋一般。 渚幽将手探进了沙里,险些被急旋的风沙给刮得手背冒血。 这龙大抵还是不愿伤她的,故而在她将手探入其中后,周遭好似静止了一般,飞沙顿在半空不动,风也不动了。 看来你一定记得,三千年前我在此处长眠的模样。渚幽心跳如雷,探手捏住了长应的一角衣料。 她定定地看着那沙帘里的龙,不光唇舌,就连喉咙也已干燥得不成样子,探进飞沙里的手还在微颤着。 长应眸光一动,那向来镇定薄凉的眼里竟涌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惶恐来。 三千年了,若是百年一世,那于凡人而言,可谓是三十世,三十世那便是一百多代人。 那样遥远,远到前尘旧事该是一片混沌,别说那些江河日月了,就连萍水相逢的人脸,也该是模糊不清的。 然而渚幽此时却记得一清二楚,她那时震出万千翎羽将古魔兵阻挡在此地,然而却因受大阵所困,重重跌入了这片黄沙中。 她身负重伤,只余下一息,只能动弹不得地躺着。 那时天地一片混沌,她见到的天不是天,地也不算地。 然而这片黄沙却经久未变,即便是沧海桑田,它也依旧存于此地。 渚幽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应,将手按在了她的心口上,好似已经寻到不动法王说的那一枚金铃了。 长应瞳仁骤缩,竟想要后退,她头昏目眩一般,身形一个趔趄,转头时漆黑的眼眸中映满了这片无边大漠。 那威压愈发沉重可怖,就连大地也为之一颤,可风刃凝了不到一瞬又消失了。 长应浑身颤抖着,在克制隐忍着,唇一动便道:你、走。 就和在浊鉴中她受了那颅顶之伤时如出一辙,渚幽眼梢都红了,心知这龙分明是不想伤她。 高挑纤细的九天尊往后一仰,看着便要摔倒在地。 渚幽伸手将长应揽住,心头紧紧相贴着,隔着这骨肉蹿动不休。 长应冷不丁被揽了个紧,那静止在半空的沙石陡然如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她仰着头,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僵直的眼被炎光一照,又略微眨了一下。 渚幽摁着她的腰背,骤急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缓声道:三千年前,我就躺在此地,众神对古魔穷追不舍,只有你停步在此。 长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仍旧在按捺周身煞气,牙关紧咬着,却未将揽着她的凰鸟推开。 她面上一片片龙鳞又浮了起来,其上彩光流转着,脸上像是镶了玉石。 渚幽紧扣着她的腰,侧头将那挡在长应耳畔的发吹起。 那吐息轻柔温热,长应周身一僵。 你我当时仅见过数面,回回俱无暇交谈,但我是记得你的,我那时只余一息,未料到你会停步在我身侧。 渚幽说得极缓,她松开了长应的腰,转而将这龙紧握的拳给掰开,还一根根手指地捋直了。 长应未吭声,紧咬的牙关里渗着血。 渚幽捏着她的掌心,将侧颊贴在了她面上浮起的龙鳞上,只蹭了两下,头上那朱红的纱巾一松,被兜住的银发登时垂到了肩上。 她道:我原该泯灭,原该躺在这里被黄沙掩埋,连再度睁眼的机会都求不得,是你救我。 长应那被捋直的十指忽又攥了起来,风沙似又要旋起,已漫至她的足踝。 她松开了牙关,皓齿的龙齿上果真沾了血,好似食了生肉的一般。 不是,我、我是 是什么?那从唇齿间挤出的声音太小,渚幽听不清。 是我害你,若非是我,你又怎会诞在凤族,怎又遭人诬陷,怎会上斩仙台,怎会入魔,又怎会遭界外天雷!长应越说越急,瞳仁骤颤,似要溺亡般张口喘息着。 刚漫至足踝的风沙唰一声旋起,好似泥黄的涟漪般,朝远处刮卷而去,就连岿然不动的沙丘也往旁挪了数尺。 长应好似不肯看她,竟还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渚幽隐约觉得自己该生气,她心火烧得急,抬手就嵌住了长应的下颌,硬是令她将头转了过来。 她咬牙切齿道:可若非是你,我怎还能睁得开眼,怎能多活这数百年,怎能品到人间百味,又怎知晓三千年前你伏魔归来,还去寻了我? 长应愣住一瞬,缓缓阖起了魔气腾腾的眼。 渚幽紧紧擒着她的下颌,却小心翼翼地亲了她的眼睑,又道:三千年前我不知人间五蕴七苦,所做皆为三界,如今我却是为你,若你当真害我,我又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隔着心口,那两滴相系的心头血渐渐缓下。 渚幽终于松了钳制长应下颌的手,拍了拍她那长了龙鳞的侧颊,话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品过的人间情事还是你教的,若不能再世,我连此般滋味都不知晓。 你从未害过我,是你救我,也是你教我。她又道。 长应紧阖的眼略微一动,倒吸了一口气道:当真? 当真渚幽将她的眼遮了起来,用掌心捂得严严实实的,莫让我再看见你眼底的魔气,我入过魔,脊骨中还余下一丝魔气未能消去,因着这心头血的牵连,你也受魔念所控,堂堂能上天入地的龙,凭何要受魔念摆布。 长应半晌没说话,她头痛欲裂,好似被分成两半的心又开始争个高下了。 她稳稳站着,垂在身侧的手却嘎吱作响,手上筋骨似要被捏断了。 那素白的手背上筋骨分明,牙关也被咬得咯咯作响。 渚幽没敢放下手,生怕这手一放下来,又要瞧见长应那双眼。 别的妖物入魔,定会做出些残害苍生的事,变得嗜血又斤斤计较,刁钻又刻薄。 然而长应却没有,许是怕伤着她,故而将这悍戾憋至心底,好似装了满缸的水,只堪堪溢出丁点。 周遭风沙滔天,乍一看好似世间又陷入了混沌,一时间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远处的沙丘近乎要被磨平了,原还是起伏不平的,如今一眼望去,竟坦坦荡荡,那隆起的沙全被卷到天上去了。 渚幽心跳如雷,她将唇印在了捂着长应双目的手上,那温热又急促的气息缓缓往下,轻飘飘地碰了一下长应鼻尖上的小痣。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4) 未等那气息再度往下,长应忽地开口:离我远一些。 渚幽皱起眉,未应声。 长应接着又道:我闭着眼,等会睁开时定不会叫你看见半缕魔气。 她声音冷淡,却透着股儿不能撼动的劲。 那我将手松开了。渚幽还真的放下了手,瞧见了长应紧闭的眼。 长应双目紧闭,侧颊上的龙鳞长至颈边。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若非胸膛微微起伏,定像个白玉雕的假人。 我退开了,长应。渚幽缓缓后退了几步,耳边全是那风呼啸的声音,将她后退时的脚步声全都吞没了。 站着不动的龙忽地盘腿悬在了大漠上,紧闭的眼皮下,那双眼转动不已,颊边颈侧的龙鳞时隐时现。 渚幽远远看着,只见那纤细高挑的女子忽地变作龙形,那庞大的龙尾猛地锤在了黄沙上。 变回了龙形后,长应的双目仍是紧紧闭着的,一眼望不尽的龙身微微盘起,远看好似蜿蜒起伏的黑岭。 玄龙猛地抽动着,天上忽地轰隆作响,原本遍布黄沙的天变得更加阴沉,那浓云从八方聚来,好似要下起倾盆大雨。 忽然间,欻拉一声响,掣电从九天劈下,径直劈在了玄龙身上。 那掣电中裹挟着万丈光芒,耀耀神光撕裂浓云,凡间敞亮。 长应招来了天雷,硬生生将雷劫施在了自己身上。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渚幽僵住了,险些就迈开腿走了过去,她定定看着,只见玄龙忽然睁眼,双目金灿灿的,甚是明净。 浓云骤散,朝晖满地。 玄龙陡然变作人身,身一晃便倒在了沙上。 渚幽抬步奔去,未能将这龙接个正着,一垂眼,哪还有什么瘦高冷漠的女子,分明只余下条细细小小的黑「蛇」。 她哭笑不得,弯腰将那化小的龙捡了起来,转身就离了这大漠。 尚在沙城里的罗犹天女心绪起伏不已,她远远看着那风沙掀到天上,又看到浓云遍布,随后天雷砸下。 每砸一下,她的心皆要颤上一颤,也不知两位大人在黄沙里招雷做什么,这便是古神的乐趣么,但她不敢说,问也不敢问。 渚幽未带这龙回九天,反而在凡间走走顿顿,这凡间无边无际,好似走不到头。 被她揣在袖口里的龙沉睡不醒,身子软绵绵的,任她捋直亦或是盘成一圈,格外乖巧安静。 渚幽无可奈何,但料想这龙不日便会醒来,于是传讯到了九天,令那些仙将未处理的事务送过来。 那凡间的客栈里,正对着江的那一间客房紧闭着门,床榻上放着一方矮案,案上堆着的全是仙家之物。 看案上的书卷和薄册皆是平平无奇,里边却藏着无穷灵力。 就连写在其上的字也并非用的是寻常笔墨,一个个字规规整整,赏心悦目。 然而渚幽却不想看,抬起手试图将躺在一旁的龙捋直。 没想到这龙尾巴一卷忽然盘上她的腕骨,还越缠越紧,好似在同她作对。 她将手抬至眼前,也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刻意说给这龙听,我可不想亲一条四脚虫,再这么睡下去,你怕是连画卷上的事都忘光了。 说完,她作势要将腕骨上的龙捋下来,那龙忽然睁了眼,眸光冷淡非常,瞳仁尖锐如矛,其外是一圈金色。 渚幽定定看她,瞧见一截龙尾慢腾腾垂了下来。她举高了手腕,本想将这龙尾咬住,未料到身上忽笼了个影子,随即便被扑了个正着。 边上的矮案咚一声落了地,那些仙神呈来的书卷和薄册摔得遍地俱是。 第125章 那些书卷簿册凌乱堆地, 好似撕了遍地的碎帛残纱。 矮案咚一声被扫到地上后,屋子里一时间又没了动静。 小二听见这声响匆匆上楼,将门叩得笃笃作响, 压低了声音问道:客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屋里无人应声, 就好似方才的动静是被风吹出来的, 他举起的手又要叩下去时,里边忽传出声音道:无碍 小二松了口气转身就走, 走远才后知后觉,这声音怎听着似乎与先前不太一样? 屋中,长应将头埋在了渚幽的肩上, 那眷恋的模样像是许久未见, 气息就跟虫蚁一般, 在渚幽的耳边爬着。 渚幽冷不丁被扑着,此时头昏眼花的,她朝长应下颌捏去, 只见那双龙目睁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里果真连一丝魔气都没有了。 而她脊骨里那一缕魔气也终于被克制住,缓缓沉降回了原处, 未再犯乱。 她松开长应的下颌,紧绷的心弦登时松开, 肩背懈力的那一瞬,双耳嗡嗡作响,好似干了什么苦活。 此时躺着连动也不想动上一动,浑身上下写满了一个「乏」字。 你早醒了?她无力开口, 连话音也是酥酥软软的。 才醒长应又垂下头,抵着她的肩不肯抬,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渚幽合起眼,也不想管顾那摔了遍地的书卷簿册了。 长应道:梦见那日所见,只是并非是在沙城,那大红轿子从丹穴山一路抬到了九天,轿子里坐着的是你,在九天等着的是我。 她停顿了一瞬,又说:可惜天下极炎就是凤凰火,故而不曾跨什么火盆,我看见你在轿子里下来,穿着一身红裳,我们无需拜什么高堂,只拜了天地,你跟我对拜时,撞着了我的头。 她说得十分细致,好似真的亲身经历了一番,说完眼里忽然透露出一丝迷茫来,刚入了屋,我便醒了,若是未醒,也不知会在屋中做些什么。 渚幽颈侧有些痒,她微微眯起眼,朝长应的发顶看去,问道:你当真不知道? 长应没说话,好似真的不知晓。 若你当真猜不到,那时在凡人府邸外时,为何要匆匆将我牵走,你明明就听见些声响了。渚幽一语道破,省得这龙还得装无辜。 长应那搔得她侧颈发痒的气息蓦然一滞,可盖头要如何掀,合卺酒又该如何喝? 渚幽没答,她自然也不知晓,活了数千年的仙神,此时竟比凡间小儿还不如,连这寻常事也不明白。 她耳畔泛红,推着长应的脑袋道:起开些,别枕着我,我浑身乏。 这话音刚落,一龙一凰登时对调,躺着的变成了长应,而伏在其上的成了她。 渚幽垂眼看她,那细碎的银发洒在枕边,好似蜿蜒的溪流,这样我就不乏了? 我想知道,那合卺酒该如何喝。长应说得极其认真,好似当真只是求知。 然而她眼底哪还剩下几分清明,按着渚幽的背迫使她伏低了身,掬了一捧银发放在唇边吻着。 那绸裙纱衣垂在边上,与这遍地的书卷簿册丢在一块儿,敞开的书卷上那规规整整的字被软纱一遮,顿时变得模糊不清。 你什么都想知道?渚幽没想到这龙同她换了个位置,哪是想缓去她的疲乏,分明是想令她连半个字音也吐不出来。 玄龙似是在戏玉一般,在这白玉上留下了斑驳红痕。 许是尝过数回的缘故,明明还未被碰及,那儿已是溻湿一片,被勾拨了一下,登时好似遭了倾盆大雨,变得泥泞柔靡。 渚幽只轻哼得出声,推向长应肩头的手被拉了个正着,手腕里侧被亲了一下。 随后她仰躺在锦被上,好似芥子里被强行劈开的雪山,中间是那无人问津的幽谷,随后谷底桃苞被纳入一处温热。 被嘬了个正着。 翌日醒来时,渚幽还被紧紧揽着,她见长应要睁眼,忙不迭伸手将垂在地上的衣裳给抓了过来。 未等长应回神,她已自顾自给这龙将腰带也给系上了,只一头黑发乱腾腾地垂在肩上后背。 长应回神之时,一本簿子塞入她手中,那簿子看着薄,实际上沉甸甸的。 渚幽在一旁说道:这些事务我可不帮你,玄顷和坤意还得耗个数百近千年才能归来,其间九天之事只得交于你手,等到天帝归位,你才能脱得了手。 长应冷着脸翻起手里那簿子,忍着烦闷看了起来,她幻出一杆笔,在这满簿册的名录上划了数道,划得分外果断,与她斩魔时一模一样,一边道:这些仙职都可划去,太过繁累。 如今九天之外散仙甚多,有才干的可收入麾下,一些大妖和魔物游走凡间,恐对三界不利,可惜妖主有心无力,怕是得一改妖界乾坤。长应皱着眉道。 她手一抬,跌在地上的书卷归到她掌中,打开看了一阵,慢腾腾写上了几笔。 渚幽坐在一旁看她,忽道:妖界的天早就变了。 长应侧过头,不解其意。 只见渚幽凭空取出了一方白玉,那白玉上雕着的是狰狞凶横的妖物,可不就是妖玺。 长应愣了一瞬,似乎没料到这妖玺会在渚幽手中。 你受魔念左右时,我向你讨要了这妖玺,你忘了?渚幽将妖玺抛起,又接了个正着,那手腕细细瘦瘦,好似能被这方白玉压折一般。 长应伸手想夺,渚幽将那妖玺一攥,藏到了身后,你给了我,便是我的了。 那便给你了。长应唇一抿,又道:你去过妖界了? 去了,我堂而皇之将妖玺带走,未归还妖主。渚幽又道:还在妖市中惩戒了几个小魔,他们说你不是,我听不得。 长应作势要亲她,被渚幽拿起的书册挡了个正着。 渚幽一哂,九天不好插手妖魔两界之事,但我却是可以。 长应没说话,似是在思索。 渚幽放下手,那双无辜的眼微微弯着,如今妖界里藏了不少小魔,我要你打开魔域,我会将那些魔物都驱回魔域,而你只需定下个妖魔不准擅入人间的规矩就可以了,你听不听我的? 长应定定看她,只见她唇边噙着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半晌才道了个「好」。 渚幽捡起地上的书卷和簿册,一样样叠好了放在腿边,给长应递了过去,一边道:你还未复苏灵相的时候,缠着我问我何时再带你来凡间,你将这些杂事都处理好了,我再带你走走。 长应眉一皱,说道:我何时缠着你了。 可不就是缠着么,明明冷着一张脸,却可怜兮兮的,好似非去不可一样。 渚幽睨她,将手里捏着的册子塞到她怀里,一边道:我要睡了,你莫要再折腾我。 说完,她躺下侧过身,还真的就阖起眼来。 长应瞧见她耳廓红着,垂眼翻起了手里的书册,继续看了起来。 待将众仙奏请之事批完,已是两日之后,天大明,楼下街市那吆喝声愈来愈响亮。 这客栈的小二其间敲了一次门,问要不要添茶水,屋里无人作答,他便讪讪走了。 将笔杆收回,长应回头才发觉渚幽不知何时醒了,竟在默不作声地看她。 你想带我去哪儿走?长应直截问道,好似她这么紧赶慢赶地批阅当真是为了在凡间走上一遭。 渚幽许久未这么好好歇过,此番一睁眼,眸子半天还是睡眼蒙眬的,许是睡时压着了头发的缘故,侧颊上落下一片绯红的印子。 这就看完了?她眸光一扫,只见案上那书卷墨迹未干,写了好几处批示。 长应垂眼呼出了一口龙息,那墨迹登时就干了,即便是三千年前,我也从未处理过这些烦琐之事,那时只需除魔便够了,哪知九天竟有这般的琐事。 可你仍是看完了。渚幽坐起身,将垂在身前的银发随手往身后一揽。 长应摇头,不知这般决断是对是错。 仙神又不是不能犯错,试试不就知道了?渚幽倒是不慌不忙的,九天也不是未曾错过。 长应颔首,抬臂一挥,满榻满地的书卷簿册顿时被一扫而空,这屋子复而又整洁一片,连半片书页也未遗下。 她颔首说:只盼九天在我手中的这段时日,不会错得太过离谱。 不会,我信你。渚幽眼里惺忪散尽,攀着长应的肩靠了过去,弯着腰在这龙的脖颈上亲了一下,恰就落在逆鳞原该在的地方。 长应本想迎上去,未料到渚幽退得分外快,只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明明是生杀在握的九天玄龙,此时却连冒犯朱凰也不敢,那模样小心又可怜。 渚幽只好又靠了过去,这一心软,气息险些被攫了个尽。 她攀着长应的肩,被抵到了床榻后边的画屏上,后背的衣料皱成一片,膝弯忽地被抬起,她无意踢到了榻边小桌上的花瓶,那瓷瓶跌在地上碎开了花。 长应忽地在她耳畔问道:你的翎羽呢。 要来作甚?渚幽险些答不出来,气血烫得好像凤凰火烧身,她好似叼食一般咬上了长应的脖颈,若是龙形,龙鳞定都要被叼下来了。 给我一片长应低着声说。 渚幽攀在她肩头的手一动,幻出了一片翎羽,那翎羽华贵非常,其上还沾着凤凰火。 长应将那翎羽接了过去,手一掸,羽梢上的火顿时熄灭。 翎羽拂过时,渚幽周身战栗,比之先前更轻更柔。她闭起双目,不敢想那是她自己的尾羽。 天色黯下,上房的客人终于走了,店小二去看了那屋,屋里头整整齐齐的,也未少东西,怎么也不像是摔坏了物什的样子,地上连半片碎瓷也未寻着。 他摸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下楼,问道:掌柜,天字一号究竟住了几人啊。 出去的是两位姑娘。掌柜心里头还念着那两位露在头巾之外的眼,仅是一双眼便叫人不能忘怀,也不知若是将纱巾全摘了得是怎样的面貌。 小二更是困惑了,可先前住店的不只有一位姑娘么,我观那房门紧闭着,不像是有人出入的样子。 你倒是闲,正经事不干,盯人屋门做什么!掌柜瞪着他道。 小二讪讪地擦桌子去了。 玄龙直上九霄,朱凰却未在其畔。 九天之上云兴霞蔚,白玉宫阙上神光熠熠,虹辉四映。 天门大敞着,一众天兵见玄龙归来,立刻躬身相迎。 长应回到九天的一瞬,她周身威压未敛,只一踏进天门,众仙神便觉察到了,纷纷迎了过去。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5) 群仙见她身无大碍,纷纷拱手道:恭迎神尊回天。 长应微微颔首,冰冷的眸光自一众仙神上一扫而过,淡声问道:芝英仙何在? 回禀神尊,芝英仙伤势未愈。一仙道。 这仙话音方落,远处便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芝英仙自远处步近,眼中可见欣喜。 芝英仙面色虽还略显苍白,可行走时身无迟滞,应当已无大碍,她揖身道:小仙在此,劳烦神尊挂心。 那日我心志紊乱,误将你伤着,多有得罪。长应斟酌了一下,才慢声道。 芝英仙愣了一瞬,哪料到冷面冷心的玄龙竟还会同她赔不是,她顿时不知所措。 长应手一翻,将一个瓷瓶取了出来,此药当能助你痊愈。 多谢神尊芝英仙忙不迭伸手去接。 玄龙转身便朝大殿走去,一众仙神跟在其后。 大殿已恢复原状,满地的白玉上哪看得出什么裂纹,悬梁高柱全被扶起,当真连一丝坍塌的痕迹也寻不着。 只见玄龙沿着那锦缎长毯往前走,却未坐在天帝的华座上,而是提裙坐在了边上。 长应手一扬,坐 众仙神闻声纷纷入座,又见玄龙只一个抬臂,数不胜数的书卷和簿册簌簌声堆高。 长应淡声道:这些书卷我皆已批完,若有不妥可再商议。 一众仙神连忙拱手,一个个面上俱现喜意,纷纷抬手将自己奉上的卷宗书册取回。 那数不胜数的书卷腾至半空,哗啦啦如百鸟振翅般,倏然间归入各位仙手中。 还有一事长应金眸一抬,斟酌着道:如今古魔已去,群魔无首,一些逗留在凡间妖界的小魔虽不至于戕害人命,但多少会滋生事端。 若就这么将其搤杀,却会显九天不公,是该重开魔域,当是放虎归山。 只是不知魔域内时候会有魔门遗落。有仙担忧道。 上禧城已被镇在须弥山下,魔物再入不得无渊,且无渊中法阵已毁,魔物再借不得界外之力,如此便不会再能将魔门悄无声息地藏起来。长应淡声道。 她话音一顿,又道:只是古魔泯灭后,其手下魔兵未必能被清剿干净,诛邪神君何在。 诛邪神君连忙起身,低头拱手,小仙在此 魔域大开后,你且将凡间看好了,若有魔起邪心,格杀勿论。长应说得薄凉,好似无心无情。 诛邪神君愣了一瞬,那魔域内若是有变 魔域中无需担忧。长应越过众仙神,朝大殿之外望去,冷冽的眸光顿时和缓了些许。 虽她未明说,可些个聪明的小仙小神已能读懂其中大意,怕是那位要归魔域了。 魔域重开的那日,其上禁制如潮水般缓缓褪去,那冻了数尺后的冰缓缓消融,一缕缕莹蓝的龙息凌天而上,归入长应手中。 不少魔物被困在了魔域之中,见这禁制消失,还以为是魔主三魂归一后,来救他们了。 一个个魔灰头土脸的,面上尽是喜意,纷纷朝魔域外跑去,眼前忽地火红一片,双眼险些就被这光给亮瞎了。 他们见这火光一起,眼中又生惶恐,转身就要跑,还以为天火又要烧过来了。 百年了,百年前天光从天而降,将这魔域烧成了一片废墟。 如今禁制大开,还以为能重获自由,没想到眼前又是一片火光。 群魔掉头就跑,哪还想出什么魔域,保命还来不及。 忽又一魔道:不、不是天火! 话音一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魔纷纷停步,回头眯起眼朝那火光望去,只见红光中隐隐有两对展开的羽翼,这物浴火而来,莫非来的是两只凤凰? 只见火光骤降,只余下零星沾在了羽梢上。 哪是两只凤凰,分明是一只四翼朱凰,朱凰仰头啼唳,骇人威压震荡开来,镇得群魔弯下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黄沙上。 这朱凰身上并无仙气,然而境界却深不可测,分明已经入极,必是从九天来的! 跪倒在地的魔哪见过这样的四翼朱凰,也料不到禁制破除的那一瞬,踏进魔域的竟不是魔主。 百年,这百年里三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朱凰将四翼一收,陡然变作了个丰神冶丽的女子,那相貌极其熟悉,众魔一看便知,竟是她 魔物瞳仁轻颤,当时他们看见朱凰入了镇魔塔,只一撑翅便将那玲珑宝塔给震碎了,被收入塔中的一众魔物自半空跌落,所幸未被那塔炼成一滩水。 渚幽缓步走近,踩着那遍地的黄沙,许是在这住过两百年的缘故,就连看见这群魔时,都觉得尤为亲切。 还认得我么。她问道。 群魔哪敢不认得她,若非是她,他们哪还有命活着出镇魔塔。 魔物们见状纷纷磕头,一个个浑身哆嗦着,观这朱凰身上连一丝魔气也没有,心道难道朱凰当真与九天一心,此番是代九天来除他们的? 没想到朱凰却只是问:我那大殿在哪儿,许久未回来,不认得路了。 渚幽四处看了看,总觉得可惜,这些魔被困魔域的这百年,身上灵力也受到压制。 故而连长明街也建不回来,此处与百年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遍地残骸。 她将威压收敛,说道:莫跪了,起来带路。 几个魔纷纷起身,额上冷汗直冒,指着路道:大人且随我来。 他们又一面惴惴不安地道:大殿还、还未修好,大人当真要去看么? 我还指望你们替我修?渚幽分出神识潜出了这片大漠,等不及撼竹找来了,这孔雀是个傻的,此番没有魔物慑她心神,也不知何时才走得到魔域。 众魔心里直发憷,仰头瞧见魔域上的禁制确实消失了,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想问什么便问。渚幽边走边道。 九天难不成沦为魔主掌中物了,否则这禁制怎会忽然消失。一个小魔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道。 渚幽哂笑了一声,观商早已泯灭,他死前害我,故而只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脚步一顿,低头朝那小魔看去,又道:禁制消失有何古怪,若不破除此禁制,又怎能将我迎进来? 众魔怔忪,观商已经泯灭? 未料到不是九天将变,而是魔域的天要变了! 渚幽又迈步前行,停在了那半埋进沙的断壁残垣前,只一抬手,那沉在中的碎石红柱,还有那横梁和木屑纷纷从沙里腾起。 大漠为之震颤,沙里隆隆作响。 那些碎石木屑缓缓拼凑着,横梁和木柱堆叠起来,勾勒出了这大殿原先的轮廓,只一眨眼,大殿平地而起,就连鲛纱吊顶也归回原处,连一点烧焦的痕迹都不曾有。 渚幽抬起手,指尖上燃起了一簇凤凰火,那凤凰火倏然飞入了鲛纱中央,将这大殿的角角落落全数照亮。 而大漠深处,那长明街也随之从沙中隆了起来,一把把纸伞倒吊在半空,伞里盛起了火。 如此一看,好似与百年前没什么两样。 一众魔物看傻了眼,就连吐息和吞咽都忘了。 渚幽转身朝这些小魔看去,说道:我不归九天,未承什么仙职,不过是只四翼鸟妖罢了,你们在这魔域里做什么皆可,但莫要去触九天的霉头。 闻言,群魔双膝又软,跪了个结结实实。 渚幽走进大殿,总觉得此处太空旷了点儿,少了屏风,少了软榻,足下还少了地毯。 她手一挥,还不走,莫非还有什么要问? 魔物们哪还有话要问,观商都泯灭了,他们还能撺掇朱凰去反了九天不成? 朱凰可是令他们莫要去触九天霉头的,这意思还不够清楚么。 众魔讪讪离开,却不敢离开此地,怎么也猜不出外边的天地变成了什么样。 半刻后,撼竹带着几个妖入了魔域,轻易便找到了那富丽堂皇的大殿。 渚幽正站在大殿正中寻思着,要怎么将那株梧桐和那汪醴泉从长应那要过来。 尊主!撼竹扬声喊道。 渚幽回头看她,说道:这大殿空了点儿,你且替我布置一番。 祸鼠站在撼竹边上,闻言双目一亮,大人,我有些个坐障屏风要献上。 拿来看看渚幽颔首。 祸鼠一股脑的将自个儿的家当往外掏,撼竹看得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自己藏在芥子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这鼠妖更是离谱。 不过多时,这大殿摆得满满当当的,渚幽往软榻上一倚,问道:在凡间待了一段时日,感觉如何? 撼竹本想在边上摇扇,没想到这祸鼠将她的活给抢了,只好干站着说:凡间还挺好。 日后可多去凡间走走。渚幽忽道。 撼竹愣了一瞬,心下记得自家尊主分明是不喜欢凡间的,怕不是凡间忽地变得安宁静好,而是因尊主这几回入凡间,身侧皆伴有玄龙。 她笑了一下,应声道:凡间倒也挺有意思。 渚幽颔首,思及在凡间荒唐的那几日,耳廓还是会烫起来。 两日之后,三界俱知魔域大开,入主其中的并非什么魔物,而是那四翼朱凰,而朱凰手中,还有一方白玉妖玺。 妖界里,那病恹恹的妖主见众妖不解,缓声道:这妖玺,是我予她的,若有谁不服,可前去魔域拜见一番,我自不会阻拦。 谁敢不服,那日妖市中幕幕已传得妖尽皆知,众妖纷纷低头,不敢多言。 虽众妖魔未亲口道出,但心下已俱是将那朱凰认作是 共主 而此时,共主却没骨头似的倚在软榻上,琢磨着长应怎这么耐得住性子,不是黏她么,怎这会儿又不黏了? 撼竹见她似乎不大乐意,蹲在边上问:尊主可是闷了? 渚幽摆手,刚要说话的时候,心头忽地一跳,察觉到有仙闯入此境。她眉头一皱,又发觉那入了魔域的并非长应。 她本是想令撼竹念个书给她听的,转而说道:去看看谁来了。 撼竹哪知有仙到访,迷迷糊糊地站起身,连忙道:我这就去瞧瞧。 她转身跑去打开了殿门,险些被门外一众天兵给吓得心都跳出嗓子眼。 只见这一个个天兵神情各异,手中未持兵戟,反倒扛着一个个大红箱子,也不知箱里装的什么。 芝英仙站在一众天兵之前,和撼竹一样,也是一脸的迷茫,好似被摄了魂一般。 撼竹讷讷道:啊,这是做什么? 神尊令我等将东西送来。芝英仙也讷讷开口。 这些东西看着怎这么古怪。撼竹又讷讷回了一句。 东西带来了,我等不宜久留,先走了。芝英仙说完,带着一众天兵离了魔域,来得快,去得也快。 殿门外只余下一担担裹着红绸的木盒木箱,那些物什近要将殿门给堵了。 撼竹探头去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烈风扑面而来,她一仰头,瞧见长应踏风而至,竟着的是一身红衣。 仿若天降炎火,她眼眸一颤,连忙退了一步。 长应眉心上坠着的蓝色玉石微微晃动,原本苍白的面色被这身红裳给映得似乎染了几分绯色。 撼竹本以为这龙会予她冷眼,未料到长应只是垂眼看她,眸光静静的,只有疏离,未见半分煞气。 长应淡声道:你且先出去。 撼竹转身将门给带上了,跟那些木盒木箱站在一块,隐约觉得这些、这些物什 既像嫁妆,又像聘礼。 真是不得了了。 门紧关着,长应朝那软榻走去,只见渚幽斜倚着看她。 烛光煌煌,照得渚幽一双眼似是映了星辰。 渚幽本想看清楚殿门外堆着的是什么东西,可那门一阖,她连看都看不见了。 长应站在她身前,身上那衣裳红得给她寡淡的面色染上了稠艳,她低头说:九天有几个老仙缠着我说人间之事,听乏了,好不容易才得了闲暇来见你。 我说你怎么不缠着我了,原来是被旁人给缠了。渚幽下颌微抬,伸手去摸长应的下颌。 长应俯身将她揽住,生闷气一般道:你怎不问我带了什么来。 带了什么?渚幽这才问。 我见人间嫁娶多会带些黄金白银,还有什么绸缎玉器,我皆备了一些,差芝英仙和一众天兵带了过来。长应一板一眼地答。 渚幽听得心头血乱窜,别开眼道:他们可知箱子里装的是这些玩意? 我心知就好,何须他们知晓。长应话音淡淡,从袖口里抖出了一根细长的红绳,擅自系到了渚幽的腕骨上。 渚幽垂眼看着,忽地一哂,哪来的姻缘绳? 要来的长应将另一端塞进了她手里,低声道:你给我系上。 系上之后呢。渚幽捻着那红绳问道。 长应定定看她,许是怕遭拒,倾身将下颌撘在了她的肩上,轻声道:试试凡间结亲时会做的事。 渚幽眼眸一弯,心知不能纵容这龙,慢腾腾道:那不行 长应作势要亲过去,渚幽往后一仰,将龙爪牵了过来,把红绳另一端系了上去。 这红绳系好后,顿时隐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应愣愣低头,三界皆以为渚幽入魔乃是万劫不复,却不知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却是她。 三千年前乍一相视,她便已是万劫不复,亦 不可负 渚幽见这龙似是傻了一般,抬手去摸她的脸,等千百年后,玄顷坤意归来,你要不要同我再下凡间? 我此时也能与你下凡。长应道。 怎能一样,日后你离了九天,我离了魔域,无需再管顾什么三界,才算得上是逍遥自在。渚幽将指腹抵在了这龙鼻尖的小痣上,慢声细语着。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6) 长应低头去亲她的手背,那就依你 门外风沙狂卷着,殿中烛火微微曳动。 确实是万劫不复,亦不可相负。 =完= 第126章 【番外】 番外答怎能知怒 须弥山上郁郁葱葱,明明妖界已至寒冬,可浮于其上的这山却苍翠一片,还时不时传出鸟儿的啾啾啼叫,好似独自划地为春般。 三界安宁,凡间的东洲王朝兴盛,社稷太平。 这静谧的山间忽有客至,一众鸟雀倏然一静,只一瞬,又叽叽喳喳地叫唤不停,纷纷在树叶间探出小I巧的脑袋,朝来人看去。 原本活蹦乱跳的一群鸟好似变了脾性,就光叫唤,却不现身,好似怕唐突了这忽来的客人。 沿着山路缓步上行的女子身着泼墨般的绸裙,其上是暗红的缠枝纹纱衣,一头银发未束,柔顺地披散在后背,随着山风而略微扬起。 那女子眼梢上生的凤纹像是凡间刺青,赤红一片,行走时衣袂似是沾着火,竟见丹朱流光一闪而过。 众鸟皆在偷偷看她,叫唤声越来越轻,半天才听得见啾啾声。 深山幽静,她行走时却听不见有脚步声,仔细一瞧,绣鞋竟未曾触及过半点泥腥,她是..着走的,好似山中鬼物。 然而鬼物哪会身携这至炎之火,她身上不见半点鬼气,不是仙神,境界却比寻常仙神还要高。 渚幽走到山顶上,瞧见了一间木屋,那木屋甚是单薄,似是顶不住风一般,门窗嘎吱作响,摇摇欲坠的。 她径自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人盘腿坐在古旧的竹席上,他身上穿着的袈裟已然褪色,变得陈l旧而破烂。 这僧人的躯壳里已没了魂魄,恰就是不动法王坐化的肉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身侧放了一本翻开的经书,许是年月太久,还受了潮的缘故,书上的字已不大看得清了。 渚幽来此,是为了她失了的那一魄,若是那一魄还在,也不知已气上多少回。如今那龙成日下魔域,行了那风月之事后又在大殿中处理九天琐事,她怒也不知怒。 幸而长应隐藏了行踪,否则若被三界众仙神妖魔知晓,堂堂九天神尊不在天宫处理事务,反倒日日潜入魔域,指不定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眼看着青鸾还差上一载就要化凰了,凡间帝王祈福,又需鸾鸟赐兆,她干脆分出一缕神识离了魔域,来须弥山求法门。 当年以不动法王的境界,明明已能飞升界外,却偏偏要留在此地与须弥山化为一体。 这是他之道,他成全了三界,亦成全自己,兴许并非魂飞魄散,而是逍遥自在去了。 众人皆以为他被困在须弥山中,却不知人人俱是这三界里的笼中雀。 不动法王坐化后,他身上的衣裳变得破旧不堪,可躯壳却无半点变化,好似睡着了一般,脸面未见半点干瘪凹陷,与还在九天时别无两样。 渚幽还是头一回上须弥山,此番前来,是因她听闻琉璃天上那一株凋落了数百年的莲花忽然开了。 夜之间,不光池中水莲死而复生,就连琉璃天的崖壁上也长满了佛莲。 此事甚是蹊跷,长应令众仙来此,俱是一无所获。于是渚幽亲自来了一趟,也不知这不动法王给不给这面子。 她弯腰欲将那字迹变得浅淡的书册拿起,没想到道风刮进了屋里,将这书册吹得哗哗翻了数页,好似被人拨动一般。 将书册拿起,只见它恰好翻到了述说轮回转生的那一页。 时间,书册的上的字焕然新,笔墨俱便得清晰无比,好似刚写上的。 书上写:入轮回,塑八识五蕴,得七情。 渚幽愣了一瞬,抬起食指从那新墨上抹了过去,只见墨迹缓缓隐退,其上那褪色的字变得与她方才所见毫不相干。 她将书册放下,好似明白了什么,转身便走了。 长明街里吵闹一片,一群好赌的小魔正挤在一块儿下注,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却连半分低俗鄙陋的神情也不敢露出来。 你们说,今天朱凰会找几个姑娘去说书呢。 我赌俩,上回只去了一个,没一会就被赶出来了,大人说那丫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跟哑巴样,还是两个要热闹些。 说来奇怪,也不知大人何时喜欢上听书的。 群魔纷纷下注,朱凰为何喜欢听书事小,下注事大。 那摆着小摊的魔刚要说买定离手,忽地看见一个青衣姑娘走近,五指一张,将一把白花花的银两掷在了角落上。 撼竹道:那我便赌个皆无。 众魔纷纷回头,谁不认得她是朱凰身边跟着的小妖。 众魔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问道:当真? 撼竹叹了口气,大人今日出了魔域,说是要离开一段时日,否则我今日又怎会来长明街。 一个身姿婀娜的鼠妖站在她边上,摇着手里的折扇,啧啧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可说不准大人会不会一时反悔,转头就回来了。一个魔挠着头道。 那咱们且就在这等着。撼竹往边上一坐,还翘起了腿来。 渚幽的躯壳仍在大殿里,神识魂魄却离了魔域。她隐匿行踪入了天门,趁那轮回司的小童一时未注意,头扎进了轮回。 小童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编起了竹灯。 那议事大殿中,长应忽地皱眉,膝上放着的书卷咚─声落在了地上,卷筒滚了老远。 众仙神怔忪问道:神尊,可是有哪儿不妥? 长应冷着脸道:令缥缈仙去在其属地东行三百里,妖鲛肆虐,涝灾为害人间,尽快将这鲛除去。 她稍一顿,又徐徐布下番安排,匆匆走出大殿,我离开一段时日,尽快归来。 说完,长应拖曳着及地的墨裙出了大殿,化作玄龙沉入宫中的方深潭。她出了魂,直往轮回司奔去。 轮回司里只一小童在勤勤恳恳地坐着灯,小童只觉后背一阵寒凉,似乎有谁在盯着他。他往后瞧了一眼,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谁也未见着。 凡间朔风呼啸,遍地洒满了银霜。 两户人家在雪夜里竟同时诞下了千金,一个静悄悄的,拍了半天也不见哭,而另一个自诞世后便哭喊个不停,将嗓子都给喊哑了。 两家皆觉可惜,先前约定若是一个公子一个千金,日后便定个亲,哪知两家皆是姑娘。 云家的夫人哄着哭个不停的小孩儿,讷讷道:这丫头怎还皱着眉,好似谁欠了她一般,当真凶。 凶点儿好,听产婆说栾家小千金生下来就不曾哭,是个苦命的啊,怕是..侍女皱着眉担忧道:怕是要克爹娘的。 云家夫人闻声呵斥:此话日后不许再提,莫坏了两家的关系。 侍女只好噤声,拧干了帕子给夫人递了过去。 云家夫人轻叹了一声,收敛了脸上怒色,朝襁褓中那皱着脸哭个不停的小孩儿看去,神情登时柔和了几分,她看了一阵,忽地问道:这脖子上怎有一处红的,像块疤。 侍女连忙低头去看,只见小千金脖颈上确实有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红印,回夫人,是胎记。 两家同日同时诞了千金,第二日不约而同地差人送了礼。 云家夫人身子好,第二日就下了地,抱着襁褓看栾家下人将灵芝和银镯等物一放下。她朝身侧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说道:去将那矮个子的喊过来。 侍女应声,将栾家那穿着粗布衣的下人叫了过来。 云家夫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家夫人身子如何? 那下人知晓两家夫人关系要好,他挠了挠头道:夫人卧床不起,听闻要静养一段时日。 小千金呢?云家夫人又道。 下人愣了一瞬,讷讷开口:听闻生出来便、便是个死胎,老爷令人送走了。 云家夫人面色骤黑,死胎? 她转头朝侍女睨去,又道:不是仅仅不会哭么。 那下人甚是为难,似乎当真不清楚。 云家夫人眼眸转,冷声问道:你可知晓那小千金被送到哪儿去了。 下人为难道:既然是死胎,自然是丢到乱葬岗去了。 云家夫人从袖口里摸出了一片金叶子,塞到了那下人手里,缓声道:罢了,你走吧,方才之事莫要向他人提起。 那灰衣下人哪见过金叶子,连接都不敢接。 侍女忙不迭将金叶子塞到了他手中,摆摆手道:快些回去。 好不容易哭停了的小丫头,不知怎的又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好生惨烈。 云家夫人轻拍襁褓,也不知这小孩儿在气什么,一边对侍女道:你去乱葬岗看看。 侍女会意,换了装束悄悄出了城。 两个时辰后,云府后门忽开,一个女子抱着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子,推开了云家夫人的房门。 侍女将粗布打开,只见里边躺着个自得跟素玉样的小孩儿。 干干净净的,且乖乖巧巧,一声也不吭,双眼看着好生无辜。 云家夫人甚是心疼地瞅着,想了想道:你明日替我去栾府送样东西,亲自送到芯玉手上。 侍女点点头,低声道:栾家那老爷养了一屋的妾,芯玉夫人生的是个丫头,还是个死胎,日后怕是不好过。 什么死胎。云家夫人皱眉,去烧些热水,给这小孩洗洗。 侍女将怀里那栾家的小孩放下,转身就烧水去了。 端叶将两个小孩儿放在一块,慌忙研墨写起了信来,回头时竟瞧见自家丫头不知怎的竟翻出了襁裸,脑袋直往别家的姑娘身上拱。 不但不婴了,还笑得起劲,就跟傻了样。 端叶时纳闷,不是挺凶的么,这会儿怎不凶了。 第127章 【番外】 番外2答何时再见 片刻,侍女端了热水进屋,瞧见自家夫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俩孩子。 夫人,怎么了?侍女心下一跳,忙不迭朝那从乱葬岗抱回来小孩瞧去,还以为这孩子有什么病症,可小孩当真乖乖巧巧,不哭也不闹,看着便是个脾性好的,白的就跟月亮成精了一样,身上皎皎如玉。 这么好的丫头都扔,栾家的老爷当真不做人,侍女心下暗想。 端叶笑了,方才我写了封信,一回头瞧见应儿竟从绸布里翻出来了,你说哪家的小孩儿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女儿家家的,自小就这么凶悍,日后也不知谁受得了她。 侍女也跟着笑,将芯玉夫人被弃在乱葬岗的小孩抱起来放进了盆中。 端叶看了好一阵,回头将写好的信取了过来,等侍女将小孩擦干了身裹进了襁褓,才道:你将这信同这小孩儿一齐送出城,交给南郊林子里那家姓陈的。 侍女点点头,陈家祖母是夫人的奶娘,有她照料,这云家的丫头定能好好长大成人。 端叶颔首,不知怎的,她家姑娘又皱起眉头,明明是个才出生不知世事的小孩儿,却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伸手拍了两下,又道:将我那鹊衔枝的朱钗一并带过去,再拿些银两。 侍女连连颔首,问道:可要替这小孩儿取个名? 端叶想了想,走到桌边取了个巴掌大还缀着流苏的木块,取了小刀在上边刻字。 一笔一划,刻得格外用心。 芯玉曾同我说过,若是个姑娘,便取一个渚字。芯玉娘家乃是秋阳庄丹氏,那便唤她丹渚。端叶落了最后一刀,将名牌小心翼翼塞进了丹渚的襁褓里,屈起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道,这丫头可怜,生下来似乎就是受苦的。 姑娘日后定会平安顺遂。侍女连忙道。 端叶轻叹了一声,见自家姑娘又一脸的不高兴,俯身轻拍了几下,回头道:去吧,趁着天还未暗,快些将她送出城。 侍女披着斗篷,急急忙忙在城中雇了个马夫,朝城外去了。 这寒冬似乎要比往年要长,不知怎的,应儿又哭了起来,这小孩儿就跟能哭雨一样,这脾气一闹,雨还下起来了,连着下了数日,似是不会停一般。 隔月,栾家一个妾生了个大胖小子,又过了几日,听闻芯玉夫人身子越发不好了。 端叶去栾府拜访了一番,只见昔日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身边只有一个伺候的丫鬟。 而侧院里倒是热闹非凡,时不时传出栾老爷清朗的笑声。 端叶坐在榻边看她,心疼如刀割,半晌听见叩门声,只见一个蓝衣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 那丫鬟眼神飘忽,说道:夫人,药熬好了。 芯玉令她将药放在边上,那丫鬟放下药碗后还多看她几眼,碍于云府的夫人在此,实在不便多待,只好转身离开。 那丫鬟后脚才卖出去,伴在芯玉身边的侍女便着着急急将这药给倒了,一双眼倏然通红。 端叶怔了片刻,问道:这药是怎么了? 侍女怒极,什么药,怕是里边放了砒霜,夫人喝了一段时日,身子更差了,偏偏侧院的不让我进厨屋,说是里边堆了些珍贵的补物,都是侧院那位的,怕我手脚不干净。 芯玉阖起眼,搭着端叶的手腕道:我如今日夜想起,你我同游时的幕幕,那时当真自在。 端叶俯身在她耳边说:我替你传信回庄,你借回探亲为由,我带你出这栾府。 生了个死胎,当是不让进门的,回不去了。芯玉摇头,我命已至此,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儿。 她还在,我令秋月将她送出了城,她干净漂亮,看着便是个乖巧懂事的。端叶轻声道。 多谢。芯玉泪流满面。 端叶心疼,捏着帕子小心地给她抹眼泪。 你且先回去,明日我再想法子出府。芯玉道。 端叶回了云府,第二日听闻栾家的大夫人投缳自尽了。 两个丫头异于常人,四个月便会说话,八个月已能走路,还不需人扶,周岁时已能背诗。 恋耽美 大妖(GL)——一天八杯水(137) 应儿头一个月还哭哭啼啼的,往后便不再哭了,连笑也不知道笑,成日冷着脸,似乎不好相与,不喜旁人近身,也极少开口,倒不是木讷,那算命的来瞧过一眼,说是慧极必伤。 而那被送出了城的丹渚,却像极了瑞星,去到陈家的第一年,陈家便发了一笔财,陈家老大终于入了仕,齐家搬到都城,可谓是顺风顺水。 其间,端叶曾带着应儿去了一趟陈家,见着了芯玉留在世上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长得好看,一双眼看着无辜,好似不染尘俗一般,举手投足间又娇又艳,走到哪儿都一副众星捧月的模样,好似众人合该喜欢她。 端叶想不到冷淡如应儿,竟同丹渚一见如故。 两人互相瞪眼,就干看着,也不说话。 半晌,应儿将手中的银镯捋了下来,自顾自往丹渚手腕上套。 丹渚垂眼看了一阵,眼眸弯,竟是笑了,好看。 应儿淡声道:送你了。 端叶哪见过应儿同旁人亲近的模样,心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俩丫头同日同时生在这世上,本就非比寻常。 那日时辰不早,端叶未在陈家逗留太久,过了片刻便带着应儿走了。 便是自那日过后,陈家迁至都城,应儿未再送过别人东西,也不曾主动同谁搭话。 端叶虽觉可惜,但心知不能强求。 应儿自懂事起便一副薄情寡性的模样,似乎与谁都不能深交,平日里身侧就几个侍女陪着,虽是长了张清艳卓绝的脸,可连一户提亲的都不曾有,好看是好看,可太寡情了些,单被她看一眼,便叫人莫名生怕。 她虽不喜与人深交,可却不是耐得住性子的,成日往外跑,不像别家的闺秀。 端叶见她不在屋中,招来侍女问:姑娘又到哪儿去了。 听说是听书去了,在城南的茶楼里,可要差人将姑娘叫回来?侍女问道。 端叶摇头,随她去吧,我看她不像是去听书,倒像是去寻人的,只是这么多年,也未见她寻出个结果来。 夫人说笑了,姑娘能寻谁呢。侍女笑道。 我倒是问过,她说她也不知。端叶轻叹。 又过了些年,都城里传出甄选宫女的消息,那向来薄情寡性的云府姑娘竟道:我去。 端叶怔了,皱眉道:你可知宫里是何模样,入了宫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个中权利又岂是我等能企及的? 应儿淡声道:想去都城看看。 端叶神色缓和,你若只想去都城,我令秋月同你一道。 应儿微微颔首,当是应下了。 几日后,那从云府离开的马车进了都城,四处俱是人,唱戏的耍杂的,好生热闹。 秋月下了马车,将自家姑娘扶了下来,随后择了一家客栈住下,问道:姑娘想去哪看看? 应儿回头看她,眉心坠微微一晃,当真是清丽冠绝,只是神色太过寡淡,抹去了几分艳色。我四处走走,你无须陪我。 秋月皱眉:那怎能,都城虽是天子脚下,可人多事杂,到底不妥。 我去茶楼看看,定不会走丢。应儿淡声道。 秋月怎么也不觉得自家姑娘会走丢,毕竟这丫头三岁便能在外自个儿寻到云府的大门了。她左右为难,暂且应了下来,暗暗同另一个小厮紧跟在后。 应儿出了客栈,还真的踏进了临近的茶楼,在楼上一坐便不起了。 秋月甚是无奈,哪料到姑娘想来都城看看竟是这种看。 临近傍晚,天上余霞成绮。 应儿哪是在听楼下那摇着纸扇的先生说书,而是紧盯着茶楼的门,将每一个进出的人皆纳入了眼中。 这都城里不乏生面孔,可谓是美人云集,可这样冷漠寡淡的,都城里的公子哥并未见过,他们本是想上去问话的,可冷不丁被睨了一眼。 不知怎的,这姑娘看着也不像江湖中的姑娘,可眸光就跟带着煞气一般,凶得令他们双膝一软。 应儿有些失望,本想起身就走,不料屋外忽进来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 那女子披着丹红的斗篷,露在外收伞的手素白如雪。她头上戴着兜帽,头发俱被拢在其中,只堪堪叫人看见一个脂白的下巴尖。 她收了伞后,将兜帽摘了下来,那如瀑的黑发登时朝颊边倾泻,手腕上分明扣着个银镯。 是她。 在楼上坐着的应儿蓦然起身,攀着栏杆往下看,而丹渚恰好抬头,四目相对。 那─瞬,好像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应儿一直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执着听书,也不知自己是在等谁,可在瞧见丹渚的这一刻,豁然开朗。 她恍然发觉,上一回相见已是好些年前了,她即便认不得丹渚现下的模样,也认得那只银镯。 丹i渚怔了一瞬,随即走上楼来,蓦然停在了应儿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就如初见时一般,却是不擅交际的应儿先开了口。 初来都城,你要带我走走么。应儿淡声道。 丹渚颔首,本也是想来听说书,现下听也不听了,往窗外一指便道:快入夜了,同我去看看灯会? 应儿当即浮上一个古怪的念头,莫说是赏灯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成。 楼下,秋月见天色不早,本想上楼找找自家小姐的,没料到应儿同一位好生明艳的姑娘下了楼,她欲要上前,竟挨了一记眼刀。 秋月苦着脸,先前还怕自家姑娘被什么纨绔子弟勾走,没想到一众公子哥未敢上前,她家姑娘被别家小姐给带走了。 夜色降至,都城却片明亮,四处熠熠生辉,彩光煌煌。 大片的花灯从茶楼饭馆上垂下,就连天街上也悬满了灯笼,映得花红酒绿,人面绯红。 一个个兔儿鹊儿模样的花灯在风中摇曳着,更有璨若繁星的琉璃灯,其上书有灯谜,一众人围在周边看着。 应儿仰头看灯,丹渚回头瞧见她脖颈上有一处红痕,似是被烧破了皮一般,收在袖中的手一探,朝那细颈摸了过去。 丹渚指腹冰凉,在碰到那脖颈时,两人俱是愣。 竟好似这般举动她们做过无数次一般,分外.....熟悉。 四处全是人,看灯谜的人越挤越多,将丹渚给撞了过去。 丹渚不得不搭上应儿的肩,应儿将她手腕一捏,拨开人群便走了出去。 幽静的巷子里倒是无人,应儿步入其中,松开了她的腕骨道:你摸我脖子作甚。 还摸不得了?丹渚眉一抬。 多看一眼便是天雷勾地火,烧得心扑通狂跳,顾不得巷子外人来人往便亲在了一块儿。 丹渚抵着墙,纸伞脱手而落,未来得及吞咽的津液直往下淌。她眼梢泛红,仰头时下颌被咬了个正着。 两人匆匆出了巷子,刚踏出去一步,一个头戴金步摇还摇着纸扇的美妇忽地拦在了他们面前。 那女人用纸扇遮了半张脸,忽地往应儿手中塞了一物,低着声道:你我有缘,我便送你一样好东西。 说完她转身便走,一瞬便没了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应儿垂眼看,手里捧着的俨然是沉甸甸的卷轴。 夜深后灯会散了,街市复而又寂寥一片,只余悬在半空的千盏红灯笼仍在风中曳动。 客栈中烛火闪烁,两个影子不声不响地交叠着,一只戴着玉镯的手忽地伸出了锦被,将那幅画卷拨到了地上。 她那手腕细得跟没有劲一样,却一个无意便将纱账给扯了下来。 应儿将丹渚的手腕抓过来亲,忽听见枕边人道:过几日我便要入宫了。她蓦地愣,问道:不去行么? 丹渚眼梢泛红,屈着的膝将飘落的轻纱给撑了起来,行的。 陈氏秀女出逃,当是死罪,一众官兵前去抓捕,硬是追出了城。 那日似是天神大怒,故而雨来得及,城外的路泥泞难走,骏马飞奔而过时泥水四溅。 丹渚头一回生气,气得双目通红,好像燃了火。她在马车里叱问道:不是让你等着我么,为何非得同我一道出城,我若是、若是.... 应儿捂了她的嘴,冷声说:我若要同你一齐死,你点不点头? 丹渚怒极,将捂着她唇的手给咬得血红一片。 待官兵赶到时,发觉那马车跌下了山崖,车厢中除了那陈氏的秀女外,竟还有个清艳卓绝的姑娘,两人俱已没了气息。 玄龙朱凰陡然回魂,凡间暴雨骤降。 已许久未上过九天的朱凰蓦地到了天门前,一众天兵哪敢拦,这位不光是妖魔共主,还是转世古神。 天宫里,玄龙刚从深潭中冒出头,便瞧见了一角绸裙。 长应陡然化作人形攀在池边,愕然发觉渚幽竟是一脸怒容。她浑身湿透,伸出一根湿淋淋的手指勾住了渚幽的绸裙,问道:你为何无端端要投生凡间? 我去了一趟须弥山,求寻回灵魄之法,受不动法王示意。渚幽俯身,眼中怒气未消,咬牙切齿道:哪知你也一并跟了下去,你当真气坏我了。 我若不跟着下去,你岂不就进宫了。长应从水里出来,淡声道:那我也要气坏了。 渚幽见她皱着眉头,思及在凡间时,那小孩儿给她套银镯的模样,不由得道:你当真不会做人,谁家小姑娘像你那样的,对旁人不理不睬,就光看我。 长应用术法将身上蒸干,神情淡淡的,旁人有何好看。 渚幽轻哂,神情微黯,此番陈家命格怕是会被祸及。 长应挑开她的衣襟,瞧见那片逆鳞才安安分分收了手,他们此事积了福德,下辈子当是大富大贵的命。 渚幽颔首,衣禁给拉好了,问道:还下凡间么。 长应未答,定定看她,神情已道尽所有。 未料渚幽推着她的肩道:莫下什么凡间了,你离了天宫一段时日,当还有事务需料理。 长应眉头皱,一脸不悦。 少顷,凡间雨停,这隆冬也快要过去了。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