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词》 梦断蓝桥园田南园园中山水清美,峰谷嶙峋, 汉建安元年春,扶风南园。 南园,是叁辅豪强着姓扶风郭氏庄园,位于扶风南山之下,故名南园。 王瑗来到南园已经数年,她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当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归路后,对回家的希望就已经彻底断绝,无奈只能融入这里,成为一个汉朝子民。 这是一个类似于汉晋的时代,既有她所熟知的人物,在某些方面,却与她原来世界的汉晋历史存在着较大的偏差。 如今正处后汉末年,天下大乱,朝廷的统治已趋近崩溃,群雄与盗贼蜂起,百姓生理百不寸一。昔日润泽整个汉人的荣光已成为如烟往事,历经羌乱,黄巾,董卓,古老而庞大的王朝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王瑗所在的扶风位于关中,关中本是汉朝旧都所在之地,千里膏野沃土,但是既经丧乱,已经变得残破不堪,流民四起,盗贼猖乱,董卓之后,更兼混战,人人自危。 动乱之中,颠沛流离的天子刘协已被东郡太守曹操迎往许昌,更换年号,重建台阁朝纲,而百姓或逃往深山边塞,或依附豪强,苟延残喘,苦难深重。 在混乱的时局中,比起脆弱的百姓,豪族地主有着更强的自保能力,他们以庄园为立身之本,蓄养部曲与外界对抗或者合作。 南园便是郭氏一族在扶风累积多世的产业,乡党聚族而居,彼此扶持协助。通过各种手段,他们霸占了南山以及南山下那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和水泽。南园园中山水清美,峰谷嶙峋,原隰滋茂,林木欣欣,清流明亮,逸禽走兽,应有尽有。精美的宅院依傍田园,朴实的农居毗邻桑林,舟船泛于碧湖之上。 郭氏兼并土地,吸附百姓,隐匿户口,又招揽没有土地的流民,在南园之中进行各行各业的生产,兼之放贷,兴修水利,豢养僮仆和部曲,资财巨万。 王瑗在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流落荒野,衣衫褴褛,食不饱腹,又兼精神崩溃,神思恍惚,状若疯癫,因此被当做流民为郭氏所虏,成为在南园里劳作的奴隶,只因为被责打的同伴鸣不平,被毒打终日。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王瑗恨恨叹道。 郭氏族长的少子郭峻从旁经过,听闻此语,如有所动,心怀不忍,于是将她救下,让她成为他的侍女。 郭峻是一个清俊如诗的少年,少好郑氏学,学习经史,本该待到束发之后,举孝廉,然后为州郡所征辟踏入仕途,但自黄巾乱后,他为道家所影响,遂服道衣冠,修习玄理。他父亲对他离经叛道之举十分憎恶,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随他而去。 郭峻因修习玄理,又为王瑗那番言语所动,故而对她平等相待,如同朋友,后携她同到南山隐居修行。 不久叁辅又乱,时局愈来愈紧张,郭氏族长决定让宗族迁入郭氏坞堡中居住以自保,于是命郭峻下山。 郭氏坞背靠南山,地势险峻,形制盛大,为方形院落,围有夯土院墙和壕沟。院墙只开一门,上建门楼,四隅建有角楼,均以飞阁复道连接。坞中建有叁层楼阁,还有粮仓府库水井马厩,以及各式房屋,以便居住。战时人畜就避入坞堡之中,部曲则登上楼阁、望台和角楼,瞭望击退来敌。 王瑗向郭峻询问道:“小公子,此番是何处贼寇来犯?” 郭峻答道:“是从凉州来的兵马。” 郭峻见王瑗面露疑色便道:“当初凉州羌人叛乱,朝廷派军平叛,然而不久天下大乱,朝廷迁移,官军与其他凉州兵马一同观望,见朝廷力不能及,便各行其是,不听朝廷号令,甚至与羌胡同流合污,对抗朝廷,董卓作乱之时,曾派人与其勾连,人未至,董卓已经败亡,遂流连关中,寇乱叁辅,而人心惶惶。” 郭峻言至于此,有切齿痛恨之色。 郭峻在坞堡之中也是道家装扮,头戴白玉莲花冠,身着浅色襦裙,鹤氅,外着绿帔,手持麈尾,脚踏木屐,有翩翩谪仙人风度。 王瑗只见坞堡内外,郭氏部曲巡逻放哨,布防警备,铠甲的金属振动之声格外清脆,角楼望台时时都有人持弓执杖护卫,牛马车队往来不息,一股战前的紧张和危险气息四处弥漫。 南山高洁,安宁辽阔。她和郭峻在南山清净无为的隐居修道生活,本是一种侥幸,注定要随着战争的迫近而过早的终结。她本无意来到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却有幸得到上天垂青,苟全性命于乱世,享受最后的安宁,这是最后的安宁,以后却再也不能复得。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梦断蓝桥先登最前方的 一队步骑队伍自夜色中奔来。 队伍火炬不明,旌旗不展,衔环含枚,屏声匿气。 最前方的青年将领年纪约二十多岁,身着盆领银凯,丝绵披风,翻毛袍服,连兜鍪都有一圈用以保暖的皮毛。他手握马槊,腰悬宝剑,背负长弓羽箭,马背两侧各自挂着一把马刀马剑,缀满细甲的马靴上还别着匕首。苍白月光下,浮跃跳动的金属甲光,渗出阵阵寒意。 青年将领身后的骑兵步卒骁勇健壮,装束也与其一般无二,衣甲鲜亮,英气逼人。 远远的,山下逐渐浮现出一座坞堡的轮廓,待近一点便能看到环绕坞堡的一圈低矮屋宇,以及整齐的田地和一排排茂密的桑树。 田地里纤细的麦苗和桑树轻柔的枝叶在尚带寒意的微凉夜风中摇曳。 “何人?” “驻马!” 最近很不太平,郭氏部曲今晚轮值负责外出哨探的一队小卒发现远方有一队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人马向他们驰来。这列队伍绵长,黑黝黝的,一眼望不过头,像是一支军队,但他们并未接到近几日会有大批人马路过的通知,而且还是在危险的夜间行军。 因尚不知敌我,他们上前询问,而来人并不回答,且无减速之意,于是厉声喝止让其停下,然而这队小卒居于最前者却发现,来人前方甲骑的行军纵队列成了数个小队,并从骑乘转变为了战斗的姿态,长枪放平,提高马速,已经瞬间冲至他们面前。 来人带马,足有两叁人高,携带着巨大冲击力,他们还未来得及恐惧以及结阵拒敌,只看见枪尖在火光下间或一闪,就已被十数支长枪刺于马下,同时后方的甲骑围着他们形成两个圆阵,一边奔驰一边从马上射出如瀑弩箭,将余人射杀殆尽。 在用长枪逐个穿刺检查没有活口后,这支步骑队伍继续向坞堡前进。 郭氏坞堡在门楼上巡逻的一个部曲士卒远远看见今夜刚刚出去轮值的哨探的火光突然滚落在地上,同时还有惨叫声传来,不久近处几处哨探的火把也相继倒下,正在疑惑发生何事时,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跑动声,盔甲清脆的碰撞声。 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他与他的同伴发现有大队人马借着夜色掩护逼近坞堡,正要前去询问,他的一位处在亮色中的同伴就被射倒,惨叫一声,从门楼上翻落下来。 他和其他人立刻寻找掩护,或举盾,或蹲下,在向敌人反击的同时向内进行示警。 “敌袭!敌袭!” 随着警报大作,他的耳边已经传来万千箭矢呼啸而来的凄厉尖叫。ⓟo➊⑧sм.cⓞⓂ 青年将领命队伍吐枚弃衔,按照预定计划,分做五路,弩箭弓箭在前,甲士在后,分别攻击四座角楼,而他则率中路亲自攻击门楼。 坞堡中瞬间大乱,郭氏部曲在匆忙中披上盔甲,装备武器,部曲将佐很快就组织起人手支援坞壁,门楼角楼栈道楼阁望台以及坞门两旁的射孔已经开始向黑暗中的敌人射出乱箭。 弩箭手和弓箭手到达壕沟前就向壕沟后的守兵进行多轮覆盖齐射,双方互有伤亡,但在他们的猛烈攻势下,守兵很快就被肃清。弩箭手和弓箭手身后的甲士则要趁着郭氏部曲第二批援军到达之前登上占领坞壁,他们在弓弩的掩护和步卒的协助下已经清理完坞堡前的障碍,然后开始推平壕沟,搬运云梯。 “来人,快来人,贼人快冲上来了!”一个部曲士卒向后方撕心裂肺地呼唤援军。 随着壕沟被填满,甲士冲过壕沟将云梯推往坞堡墙壁和门楼。 门楼前,青年将领下马,奋不顾身,冒着飞矢滚木礌石,在弓弩的掩护下,第一个从云梯上攀登上去,紧随其后的是装备同样精良的甲士。他们登上门楼,拔出刀剑,与郭氏部曲肉搏厮杀。 郭氏部曲大多是依附郭氏的流民百姓,平时耕作,操练较少,虽说唯一的优势便是以逸待劳,粮草充足,和为了保护自家老小和财产的旺盛士气,但他们大多穿的只是皮甲,刀剑也不是很精良,带甲之士也不过百人,可大多还在族长和部曲将佐的身边,两方现在虽说人数相当,可相差甚远。让他们对付一些流民强盗散兵游勇尚可,可若是碰上像今夜贼人这样的强敌,真是相形见绌,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部曲士卒见这些远道而来的敌军几乎个个披甲,矫健勇猛,虽然被箭矢和刀兵击中,然而依旧无事,最多被击得东倒西歪,向后仰去,或者造成一些皮肉伤,然后继续前进。他们根本无法对敌军造成致命的伤害,而对方若击中自己,则几乎没有生还之机。 逼仄的门楼空间里,郭氏部曲不断地被敌军杀伤,他们在不断地往后退,而敌军也在不断地向前推进,他们渐渐失去了对门楼以及左右栈道的控制权,并且敌军的后续士卒也陆续登上了门楼,将他们杀散。 郭氏部曲阵线节节败退,很快就发生了溃败。在门楼督战的郭氏将佐见势不妙,转身而逃,还不忘一路收拢溃兵,向坞中阁楼奔去,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青年将领率领士卒占领了门楼,扫清了藏匿在附近的残敌,其他四路兵马也顺利占领了四处角楼,他命人打开坞门,让后续队伍进入坞堡,整个坞壁已经被他们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们向坞堡内泼洒油脂,射发火箭,点燃了各处房屋,火借风势,光烟四起。 青年将领整顿队伍,升起了自己的将旗,然后突马向前,率领骑兵和结阵甲士向坞堡内的余敌发起最后的攻击。此时,春日的天际渐渐转为淡淡的灰白,有点亮了起来,在附近轻飘的云彩也被染上了薄薄的金色,紫色,红色和粉色。 王瑗静静看着如此美丽的天色,暗道原来已经天亮了,紫红的曙光正温柔地泛在早晨的清露上,她有些懊恼,怎么就没能逃出去呢?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梦断蓝桥可望能够相忘 那时,王瑗还在与一起供事的奴婢在房中睡觉,忽闻金戈之音大作,惊疑之间,有人来报贼人夜袭坞堡,她们得赶紧到后房与众女眷暂避。 王瑗见坞堡内外杀声震耳,火光冲天,那些部曲和坞堡内的男子纷纷穿甲执锐匆忙登上坞壁和楼阁,就在她眼前,睡前还在和她言笑的伙伴就忽然被流矢射中,惨叫着倒了下去。 在王瑗原来所在的世界,战争似乎是一件离她很遥远的事情,只能在新闻或者电影电视剧里见到,而她生长的国家也可以说是天下承平日久,好久都没有听说过或者见过战争了,当她来到这里之后,才经历过几次类似于过去土匪下山一类的事情,并且这些前来骚扰的盗贼流寇旋即就被郭氏部曲击败了。 然而现在,情况十分不妙,有人传来了西北角楼失陷的消息,接着就是第二座,第叁座。 房中有一郭氏幼童不知为何哭了出来,她的母亲在旁不停哄劝:“贼人很快就会被打跑,不怕不怕。” 人心惶惶,有人说是族长的仇人,有人说是流寇,又有人说是来抄掠的乱军。 郭峻忽然不知从何而来,他先是在房中四处张望,然后穿过人群,径直走至王瑗面前:“瑗,快跟我来。” 众人看见郭峻前来,纷纷骚动起来,询问他情形如何,随着郭峻前来的一个老奴则淡淡道:“诸位安心,贼人就要败了。” 众人只见前方不利的消息越来越多,已有败像,心中惴惴不安,而这位老奴则是族长夫人身边的亲信,他的话应该可信,于是稍稍平静下来,彼此安慰,笑称对方多心了,猜测那越来越近的杀喊声只不过是这次外敌太强,士卒在奋勇作战,越来越多奔向这里的伤兵不过是因为前线伤亡太惨重,他们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遂到这来寻求庇护。ⓟⓞ➊⑧sм.cⓞⓂ 王瑗与郭峻走至房外一僻静处,只见郭峻神色不复方才镇定,对她说道:“瑗,我们去汉中。”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才意识到郭峻怕是要和族长一同逃走了,而那老奴则是在众人面前说谎以拖延给他们逃命的时间。 由于郭氏部曲的顽强抵抗,定会给今晚的敌军带来不小的伤亡,待到敌军攻破坞堡后,很有可能会向坞堡众人报复。若是能击退敌军,还可无忧,若是不敌,首当其冲便是族长一家,像她们这样的奴仆,可能因为对其有用,还有机会苟活。 “小公子,不可呀,既然人现在已经见着了,就赶紧走。”老奴极力劝阻他,意图将他带走:“夫人交待过了,旁人一律不能带,小公子再不走就迟了。” 瘦弱的郭峻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抵不过,被老奴拉走,向她伸出的手无力垂下。 “小公子,谢谢你,我会逃出去的,请你,请你在汉中等我,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郭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对王瑗道:“答应我,一定要活着来见我。” “好。” 此时还未褪去寒意的夜风乍起,卷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星,在半空中乍幽乍明。王瑗立在阴影里,冲天的火光耀亮了她明媚如春光的笑颜,她还向他一直挥手,祝他路上平安顺利。 那样的容颜,一半被火光映得血红,一半被阴影笼罩,如浸在蔚蓝冰冷的海里。 这令他有一瞬的盲目,他以为是旁边突然大盛的火光,等他闭目后再看,原来才发现是来自,众人往昔所议论,而任何人却无法贴切形容的面容。 如此奇异的景象。 于是这就是在坞堡即将破前,频频回首的郭峻眼里,王瑗留给他的最后印象。 她并不感到怨恨。 坞堡陷落在即,族长趁夜突围,抛弃了整个坞堡,郭峻已尽他所能。他还是那么善良,他已经庇护了自己那么多年,而现在仍然想要努力地救自己,他已仁至义尽。 汉中相会,她已作罢,不抱希望。在这个时代,有时分别意味着从此再无相见的可能,也可说是永别。汉中现今虽说较为安宁,可是山高路远,道路艰险,多有不测,况且还战乱不止,他和自己又前途未卜,更遑论相见。 敌军已经闯进女眷藏身的后房,四处搜捕,女眷们的惊惶尖叫此起彼伏,但她心下已做决定。 她望了望东方将明的灰白惨淡天色,能够相忘固然幸甚,然而,她欠他的,她要,活下来。 -- 梦断蓝桥攻陷我们把坞堡里的年轻女子都抓了 青年将领命令擂鼓,在隆隆鼓声中,与甲骑冲锋在前,分成数队,从各个方向,抽出马刀马剑,或者弓弩枪矛,追杀溃败的郭氏部曲,以及视线范围内的任何一个身穿甲胄或携带武器的人,无论其人是否拥有攻击他们或者自保的意图。当然,在高速行进的马上,误伤老弱妇孺是无可避免的。 甲士步卒紧随其后,赶杀余下的散兵游勇,将那些溃兵聚集起来结阵抵抗的意图摧毁在萌芽阶段,或进入房屋搜寻藏匿的败兵,或抓捕俘虏,并占领重要的地点,比如府库马厩高地街道要冲和坞堡中的大宅。 前锋锋线一直向前推进,在不大的坞堡里一会儿便到达了尽头,甲骑在恢复马力后,随即调转马头,再次进行冲锋。后方甲士步卒或与前锋跟进,但更多的是与前锋脱节,在后方陷入一片混战。 荀子曾云,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在一场对战中,大规模的伤亡往往出现在溃败一方中,因为溃败方已无战斗意图,只有求生的欲望,在受到对方的追杀时,往往无力反击,只有任由对方宰割,因此,得胜方在追杀时是最轻松省力的,并不担心对方反抗,斩获也因而最多。 坞堡残余部曲和一部分早已惊慌失措的郭氏宗族见大势已去便躲进坞中叁层楼阁里困守。 在肃清整个坞堡除楼阁外的残敌后,青年将领率军团团围住楼阁。 楼阁里的残兵依旧不肯放弃抵抗,他们在望台盾牌的掩护下以及躲藏在楼阁窗户和射孔后,向楼下兵马放箭反击。 青年将领连连后退数步,在马上用剑格挡住数支乱箭,面有不悦,命弓弩前来对楼阁进行射击。 期间楼阁鸦雀无声,只能听见羽箭簌簌声。这些羽箭或钉在楼阁和盾牌上,或从窗户射孔和盾牌间的缝隙里钻入,以至惨叫哀嚎不绝。 几番齐射结束后,青年将领命令停止射击,片刻的安静后,只见楼阁最顶端的望台盾牌后冒出一个人影。 郭氏部曲将在盾牌的掩护下冒头出来喊话:“敢问楼下将军是何方英雄?” 马上的青年将领斜过身来,用剑指着自己身后的将旗,笑道:“我乃陇西李冲!” 部曲将意识到他便是流窜叁辅的凉州兵马,便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说李将军若想要什么,请人送封信即可,何必兵戎相见。” 李冲答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速速受降,降者免死。” 李冲部下也开始附和,齐声道:“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部曲将又回道:“主人说,取人宝货,为何要将其人逼上绝路。” 李冲又道:“你们不要拖延时间,也不要寄希望于援军,我立刻就能将此楼焚毁,届时你们郭氏一个都活不了,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李冲随即命人搬来薪柴,泼上油脂,作点火状。 听闻李冲要烧死他们,楼中又冲出一人,毫无防备,向李冲大喊道:“李将军饶命,族长带着妻儿亲兵从地道里跑了,不知所踪,说是去求援,其实就是抛弃我们了,要这庸奴拖延时间,我等受此胁迫,绝无反抗李将军之意。” “还不把这狗奴捆起来,你们还等着族长搬救兵吗?不如此,我等就都得被李将军烧死了!”那人冲楼内喊道。 楼中沉默片刻,不久就听见一阵怒骂打斗声,随后楼门大开,只见众人将部曲将捆缚起来,依个下楼将武器铠甲盾牌丢弃一旁,投降。 坞堡破后,李冲所部在坞中以及南园大肆掳掠,侵略妇女。 城破之后,让军队进城洗劫,这是封建军队犒赏士兵的通常便宜做法,既不费力气,又能收买军心。若是本地兵马,尚且考虑乡土情谊,稍微收拾军纪,如果是外地兵马,烧杀抢掠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军队往往比土匪流寇,豪强地主残害百姓更甚。 李冲此次随父亲响应董卓号召,从凉州起兵,以图大事,人还未至,董卓就已败亡,遂于叁辅屯扎,伺机观望,期间与其他兵马互有攻杀,军用日渐紧张,又听闻附近扶风郭氏坞堡之中养有两百余匹骏马,在派人化妆侦察打探之后,攻其不备,领一支精兵早早休息,半夜起床造饭,趁夜奔袭。 坞堡陷落之后,坞民震服,郭氏庄园附近的豪强望族态度也暧昧不明,虽纷纷加强戒备,却也派人送来金帛,以示友好。他也无意去攻打那些豪强,他在意的只有这两百匹骏马。 马匹对于军队来说,是一种珍贵的战略资源。马匹具有快速的机动能力以及高效的作战能力,并且还分用于运输的挽马和作战用的战马,可用的战马就更少了。马儿娇贵,培育不易,往往要在有限的水草丰美的地方进行放牧,且要消耗大量的粮草,和人的细心照料,有时候,马匹的多寡往往成为了一种实力的象征。郭氏财力厚富,豢养的大多是用于作战的马匹,用来装备坞堡部曲。 他们此次出凉州,战马携带有限,又在关中混战中损失了不少,听闻郭氏有好马,这自然引起他的欲念,他也无意对其征发或者购买。他们在此地本毫无根基,郭氏自然不会听从调遣,更不会让他们征发或购买尽所有的马,再说,他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帛支付。于是他在向父亲报备之后,就决定用武力强抢。有了富余的马,他们就可以装备更多的骑兵部队,使自家队伍变得更加强大,而在关中有一席之地。他和他父亲的部曲本是在羌中平叛的官军,征召出身凉州边塞之地的本地良家子和羌胡义从或者是归义军。凉州贫瘠峻峭,不似中原气候温暖,土地平坦富饶,不论汉羌,向来以马作战,往来如风,因而凉州军队比那些关内关外的军队对战马的需求就更多,这也是让他不惜代价攻破坞堡的原因之一。 李冲自攻陷坞堡之后,虽有一定损失,但并未进行屠杀报复。屠杀不仅会激起残敌的抵抗,永远根植于心的仇恨,甚至周边士人也会与其同仇敌忾。他连一个郭氏宗族坞民也没杀,他还得依靠他们继续保证庄园的运作,为他的兵马提供粮草。他约束部下,除了杀人,其他的他一概不管。 他们并不是抢了一通就跑,而是要长年累月地活动驻扎在叁辅,以图东方,需要当地的民心,以及士人豪强的支持。他们在外地作战,需要粮草,他们自然凭空变不出来,虽然有少量的军屯,但无异于杯水车薪,而那些士人豪强占有大量的百姓,土地,只有跟他们处理好关系,进行利益勾连,安抚民心,才会稳当地驻扎在这里,进行征发,让他们源源不断地为其输送兵源粮草。 在安抚好郭氏众人,在做下与附近其他豪强的使者绝不骚扰的保证后,李冲正在郭氏族长房中休憩,只见他的部下肩抗着一条麻袋走了进来,又将其置于地上,麻袋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 “小将军,我们把坞堡里的年轻女子都抓了起来,属下不敢擅动,先把最好的献给将军,其余的再请小将军处置。” 李冲如今在他父亲军中因资历和威望的关系还只是一个小将。他在军中随父亲学习作战并听从调遣,还未能独自领兵,仅能指挥一些小型战斗,这次出来抢马带的也只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亲卫和自家部曲。 那部下又将系着麻袋的绳子解开,只见一位鬓如飞蓬,紧缚双手的女子从麻袋中探出身来,大口呼吸着,房中众人望去,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 梦断蓝桥夺马她在地上痛苦瑟缩着,只觉身上 光。 就像是突然被晶莹的光线刺了一下。 在场众人的眼睛都似有一瞬间的灼伤,皆欲想以手遮眼,甚至逃离,就如同鬼魅惧怕明亮炽热,迫人心弦的日光。这日光如同烈焰,使得他们心生怯意,惧怕直视。 大地屏住了呼吸,烛龙闭上了眼睛,不过只是与她目光遽然一触,那目光就如一道闪电直击他之方寸,有片刻的窒息。他心下一痛,俯首,仿佛看见一支利箭贯穿胸膛,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衫。 他忽然想起故乡每年春天之时,清净的冰雪融化,坠入河中,铮铮有声。 李冲尽量避免不与她对视,这已使得他不堪承受,尽管他竭力保持着方才作为主君应有的平静坦然,以及露出作为胜利者傲慢的神色,不让众人察觉他已在属于他自己的俘虏面前怯懦得颜面无存地丢盔弃甲,一败涂地,而彻底地向她俯首称臣。 她的目光所过之处,众人皆是垂首或者移目,她无意投来的目光都是对他最无情残酷的鞭笞。 终于,像被纱幕掩住咄咄逼人的华光,这光,不再让他们感到不适,绰绰约约,温柔如同四月的月亮。 坞堡陷落之时,天色已明,后房女眷听闻被族长抛弃,人心涣散,皆无斗志。冲军闯进之后,众人扶老携幼,呼朋引伴,惊慌得手足无措,如无立身之地,登屋缘墙,四处躲避,但见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各种方法皆已失效,最终避无可避,被冲军抓住控制在此处。 王瑗度德量力,自认不如人也,若想逃脱谈何容易,对郭峻的承诺,只是让他安心,得到抚慰,仅此而已。懊恼之际,她为求苟活以图他日再寻机会,只能让自己安安分分顺从冲军,不起眼地藏匿在人群之中,料想等过几日内外就能安定下来,她们这些奴婢或能被放出为冲军劳作,届时她就能顺利出入坞堡。 她缩在墙角,埋着头,忽闻一阵喧哗,抬头只见一名冲军士卒见色起意,抓扯适才哭闹女童之母的衣物,欲图污辱。那位母亲一手紧紧抱着孩子,一手向士卒奋力挥舞反抗,牵紧衣裙,挣扎着不肯受辱。那士卒见不可得便拿起刀枪相逼,众女看见,虽然悲愤,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女童见母亲被士卒逼迫,遂挣脱母亲的禁锢,奔上前去想用弱小的身躯保护母亲,士卒淫欲未曾得逞正烦恼之际又见女童阻止,怒从心起,挥刀便向女童砍去。 “不。”那母亲惊声尖叫起来。 王瑗也如众女一般,虽有悲痛之心却又惜命惧怕刀剑,敢怒而不敢言。她看着拼命挣扎的那位母亲,咬唇闭目,双拳紧握,不敢上前,心中一直犹豫,怕自己为这变数挺身而出而让她逃脱受阻。可是当她看见女童将要被砍倒时,她愤恨自己的弱懦胆小,再也受不住良心的折磨,更不思回报,撞开左右人群,冲上前去,将自己的身躯扑在女童身上,从即将落下的钢刀锋芒下避开,和女童一同向旁翻滚出去。 那母亲已不顾自身,向女童奔去,又突然因慌张绊倒在地,便一边爬着一边大声悲呼:“我的儿。” 女童在王瑗身下不停地啼哭呼唤母亲,她见女童无事,放下心来,回首却发现那士卒因刚刚扑空而恼怒,一脚踢开正爬来的女童母亲,又举起钢刀想要劈砍这突然从旁冒出坏他好事的她。 王瑗径直以手紧紧握住刀锋,阻止士卒向下劈砍。手掌传来切割皮肤筋脉的巨大痛楚,鲜血顺着刀锋而下滴滴落在她的面上,她未曾呼痛,然而手臂却也因受力不支渐渐曲折,明晃晃的刀光将要逼近她的面庞了。 一直旁观的女眷此时也不知怎得爆发了勇气,有人带头大喊:“跟他们拼了!”众女便向那士卒一拥而上,手足并用,或踢或咬,夺取刀枪,将他制服,王瑗这才缓过气来。 听闻房中大哗,数个冲军军士涌进察看发生何事,看见此番场面,均已心知肚明,将那士卒从正在殴打他的众女手中夺走,又好言安抚她们,更派人来为王瑗包扎伤口,但在看见她面容的那一瞬,眼神忽然一亮。 适才那部下嘻嘻笑道:“小将军,怎么样,属下没骗你吧。” 王瑗慢慢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一下酸麻的肢体,再摆摆首,头晕得厉害,待神思渐渐清明之后,左右观察着,房外,还拴着几匹马。 王瑗包扎伤口后不久,冲军驱赶后房,坞堡和南园各处搜罗来的年轻女子关押在另一处房中,又押走王瑗,见她挣扎反抗,便紧紧缚住她的双手,强行套入一条麻袋中,被人扛着不知走向何处。 王瑗在内动弹不得,只能由麻袋缝隙露出的点点光影观察外界,一路只听见男子不怀好意的笑声,不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将失败者的妇人和女子玩弄占有,然后让她们为其生儿育女,或者赠送转卖,为奴为婢,在时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她尽力平复心绪,想着应对之策。 在颠簸中她突然觉得她以前不知在哪见过这种与之类似的情形。《埃及艳后》那部电影中,女王也是被紧裹在一张毯子里,被她的部下以送礼庆贺为名抬着送给凯撒,甚至还有一个漂亮的出场。不过女王并未沦为俘虏,她只是意图色诱凯撒,与之斡旋,获得埃及的王权,跟王瑗不可同日而语。 众人看见眼前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不由大吃一惊。 当时甚至后世,因男女地位的不等,导致女子饮食摄入不如男子,她们的平均身高都矮于男子,所以,在女子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五一米六的当下,王瑗因为从小营养充足而发育良好一米八五约合八尺的身高着实吓到他们了。汉灵帝何皇后,大将军何进的妹妹,就因生在屠猪之家,从小富贵,身长七尺一寸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就足以在她的传记中大书一笔。现今往往只有生长在优越环境中,父母素质优良的名门大族子弟才有八尺或者七尺左右的身高,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或者反之,都是形貌特别短小的。 李冲道:“她是何人。” 部下道:“是郭氏少子的侍女。” 她寝眠之时的素白单衣沾染烟尘血污,破烂不堪,蓬头垢面,一言不发,面带恶色,怒情如焰。 李冲对众人说道:“我看她心中必是不服。” 有人道:“将军您今天要是纳了她,她想不服气都得服气。”众人遂了然哄堂大笑起来。 李冲又道:“先让她回去罢,近日我等实在太过疲累,女子之事,等大家休整好后再说。” “绳子给她解开。”李冲补充道。 那部下于是解开王瑗手腕上的绳索,带她回去,未曾想到,得到自由的她趁众人不备,迅速奔出门外,正逢一小卒欲牵马外出,便夺过缰绳抢马飞身跃上,被惊倒的小卒,眼见她挥鞭向坞堡外冲去,越行越远。 猝不及防,房中众人回过神来,皆大喊:“拦住她。” 还有几人想要出去追她,却被李冲拦住,他怒道:“牵我的马来。” 李冲策马极奔,身后还有数人跟从,其中一人端起弩机,却被他阻止:“我可不要一个死的。” 李冲的坐骑远比王瑗抢的马要好,王瑗很快被他追上,已到了并驾齐驱的地步。 王瑗见状便侧身向其乱挥马鞭,想要驱逐渐渐向她靠近的李冲,却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两人争夺马鞭之际,她顿失平衡,跌落滚下马来。 王瑗想努力起身,脚却已扭伤,两处脚踝巨痛无比,于是再次跌倒在地,此时全身也传来阵阵痛楚,她在地上痛苦瑟缩着,只觉身上一轻,就已被李冲一手横抱上马,慌乱挣扎之际,被其稳稳绑在马后。 李冲侧首,露出微笑,对说她道:“你服是不服。” -- 梦断蓝桥夜语王瑗突然愣住,然后咬紧嘴唇: 在李冲攻破郭氏坞,录功行赏,宴飨士卒后便命人打开马厩,上中下叁厩中两百余匹骏马,任将士挑选。 将士们都请李冲先挑,李冲历选上厩,则取一双目星曜,纹理华彩,昂首高骧,气盖青云的骏马。 李冲选过,又让他的部将梁柔挑选,梁柔在此次攻破坞堡之战中与他同样有着先登之功。 梁柔观名马百匹,皆没有合他心意者,直到下厩,见一黄身黑嘴身有蜷毛的騧马,形貌憔悴丑陋,于是抚而取之。 騧马曾是在经典中与众多骏马并称的名马,然而只因这匹騧马身有蜷曲旋转的毛发,时人以为贱丑,故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诸人都笑梁柔不会识马,他也不做多解释,径直牵马而去。 自李冲以下,无不争取肥壮好马。 王瑗自那日被李冲捉回后,被独置一室严加看管,伤好后,他们见王瑗再也没有逃跑的举动,便让她与郭氏宗族里的女子和仆妇奴婢为冲军洗衣做饭。 王瑗携带衣物到南园河边,见一伊人在水边芦草丛中洗衣,旁边还有一小小女孩折草玩耍,再走近一看,正是那日的母女俩。 王瑗望见那位伊人侧颜端丽,眉色淡远,风度高远,如露清洁。 正踌躇着是否要上前呼唤,那小小女孩忽然发现了她,扎着双鬟,睁着如两颗清露般的大眼睛,对她甜甜地笑了:“姐姐。” 那可爱的小女孩丢下芦草,摇着她母亲的肩膀:“母亲,恩人姐姐来了。” 伊人听闻此语,立即放下手中浆洗衣物,又在白色围裙上擦干手,上前几步,忽然跪在她的面前。 王瑗忙得将手中衣物扔下,也跪着,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想要将其扶起,道:“夫人,您礼重了。” 伊人说道:“那日若不是恩人义举,我早已惨遭不幸。” 王瑗回想起那日情形,十分汗颜,道:“当时若不是众人齐心协力,我也独木难支。” 伊人抹泪道:“本该立刻向恩人拜谢,只是那日我将孩儿抱起后,就被贼人押入别室,侥幸被放出后我处处寻遍,也不见恩人踪影,心想恩人您被......真是上天眷顾,竟让我在此时见到恩人,但我现在资财已被贼人洗劫一空,无以为报, 真是万死。 王瑗将伊人扶起:“我们本就该互相扶持,守望相助,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并不需要夫人报答。现在本是艰难之时,况且夫人还有幼子,应当要她先不受其饥寒为好。” 王瑗与那伊人互相闲话,得知她名为张葭,嫁入郭氏,而其丈夫早死,只有一女,名唤为清,年方叁岁,幸而得族长夫人照抚,留在郭氏,生活与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同,听她言谈,似乎是要等到冲军离开后回到母家。 王瑗暗想若她回到母家,若有兄弟,遭到兄弟逼迫应当如何。 张葭也想到今后局面,露出少有一丝坚决神色,便道:“如若逼迫,我与孩儿即当背井离乡,自立门户,死且无恨。” 王瑗听闻此语,心下震动,这位伊人虽长于深闺,却有如此见识,如此胆色,她已朦胧意识到,从来就没有什么天生的宗法,从来也没有什么天生的婚姻,女子从来也不是天生的奴隶,女子,天生是自由,高贵的。只要是女子,即使她们受到层层歧视和压迫,也不能掩盖她们生而具有的灿烂光辉。 王瑗目送张葭远去,默默为这位露女郎与她的女儿祝福,希望她们能得偿所愿。 白日里王瑗与众人劳作,夜晚则关在一起,见她们夜夜哭泣,为自己未知而悲惨的未来唉声叹气,不禁怒道:“勿泣!泣也无用,与其如此精疲力尽,不如……” “不如什么。” 王瑗语塞,回首看见柴门骤然开启,门口站着一堆士卒,为首正是李冲。 女子们看见门口那些士兵面带不怀好意的笑容,面面相觑,确认彼此所想,惊声尖叫起来,叁两相抱,向墙角缩去,仿佛如此,就能平安无事。 王瑗冷眼看着那些士卒,双拳紧握。 李冲命令那些士卒以及郭氏男丁指认房中女子,按照身份贵贱,容貌颜色排序,优先给功劳最大的先登,冲锋陷阵者享用。 房中女子盲目地奔走哭号,神情哀绝,被士卒粗暴地牵扯出去,随着那些士卒的淫笑声,瓜分殆尽。 王瑗前去阻止,手却被人狠狠钳住,她回首怒视,正是李冲。 “今晚,为我侍寝。” 她现在根本无能为力,心中也没有任何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 李冲见王瑗一动也不动,就如那日,将她抗在肩头,在士兵的哄笑声中出门去了。 李冲在亲兵的服侍下安寝,侧卧着。 她呆呆立在床边,一言不发,频频向外张望,窗外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喊和男子的斥骂嬉笑,她只能悲哀地闭上双目。 忽然,他说了一句话。 “为何不哭?” 王瑗突然愣住,然后咬紧嘴唇:“我又没有什么可值得与你一同哭泣的事。” 他伸手唤王瑗过来,王瑗无奈只有到他床边半蹲下来,向从前为郭峻做的一般,低眉顺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时郭峻在睡前总会为她讲一些《庄子》里的一些有趣故事,虽然她都对那些典籍十分熟悉,但还是装作第一次听,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她。没有经过烈日照晒的才能养得出来白皙细腻像美玉一般润泽的皮肤。在凉州,光线十分强烈,风也如刀割一般,人们的皮肤往往质地粗糙,毛孔粗大,渐渐变得棕黑,还发红,而她的脸上的红晕则像水一般浸润出来。五官眉眼十分端正,在那样端庄的同时,可以那样的妩媚,身姿如松提拔,偶尔从红唇里露出的牙齿十分整齐洁白,明亮的目光撇过他时可以看出其中的疑惑以及一丝厌恶。 此夜尚寒,她的鼻梁中段还有一抹可爱的红痕。 “你,是我的人,我要你,取悦我,臣服我,心甘情愿地。” “我是我,不是谁的物件。” 王瑗平静答道。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梦断蓝桥唇指他的手指 王瑗第二日清晨出门倒水,回身时见一陌生少年从外走进,面容与李冲相似,但更清秀,她忙在道旁避让。 “你就是兄长抢回的女子?” 王瑗见他在询问自己,不免有些吃惊,便道:“是。” “能抬起头来吗?”少年又道。 王瑗只好依照他言顺从抬头,见他面带纯净的笑容,并无一丝轻浮神色,只是有些好奇。 “兄长真是好福气。”少年说完便进入内室。 须臾室内便传来两人笑声,应该是他的什么亲近之人吧,王瑗边想边进屋了。 李冲坐在床榻上,还未穿衣,脚边摆着一双靴子,那少年应该关系和他十分亲近,也坐在床的另一边。 “伯颜,父亲也知得胜的讯息了吧?”李冲向那少年问道。 “叔父已经知道了,十分高兴,便派我前来帮兄长料理诸事。” “好。”李冲言罢十分轻松,便又唤她道:“为我穿靴。” 王瑗见他在叫自己,便到床榻前蹲下,正欲要拿起一只靴子,又听闻那两人又在交谈运送物资事宜,其中有关郭氏诸位女子。 “要将那些女子发卖了?”伯颜问道。 “此行我们还不知能在关内待多久,带着她们也是累赘,还不如卖了充作军资。”ⓟⓞ➊⑧sм.cⓞⓂ “我军诸位将士好多还没有成家,不如配给他们。” “但是这些女子多半不愿与我们前往,半路逃亡,追捕不仅费力,更会让军心浮动,回乡土再娶不好吗?” 那叫伯颜的少年于是同意。 王瑗盯着地面,拿着靴子的手不禁在发抖,李冲见她半天不曾为自己穿靴,有些疑惑,连声呼唤,王瑗忙道:“小人死罪。” 李冲应该是心情甚好,一手撑在榻上,要穿靴的那只腿伸直搁在她的双膝上,歪着头,有戏谑之色,另一只手挑着她的下颌,王瑗垂下眼帘,没有任何赧然之意,如常为他穿靴。 冲军这几日在郭氏宅院中,拥妇女,食酒肉,喜乐无极,有时郭氏女眷在路边还会遭到调戏,或是奸淫,防不胜防,她们不知道将会被他们卖走,忍着苦痛,还在畅想未来的美好日子,王瑗得想办法阻止。 她看着天边的黄昏,心中已有决定,在她的尊严在这些女子面前,又算什么。 夜色沉沉,房中已掌灯,李冲从外归来,见王瑗端着铜洗站在一角,见他回来,竟然主动上前,嘴边似乎还衔着一缕似有非无的笑容。 “将军,请净手。” 李冲见她不似往昔那么淡漠,现在还轻柔地持着他的手,往上浇着温水,溅起的水花的烛光下格外晶莹。 想起昨夜她冷冷淡淡,见了只叫人发愁,他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他这二十多年,还从未与任何一个女子有过亲密,除了她,可是,她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他也心生不甘。 “今天你这是” 还未等李冲问完,只见王瑗忽然在他面前跪下,伏下身子:“请将军不要卖了郭氏众女。” 李冲还以为王瑗甘心委身于他,结果是另有所求,便板起一张面孔,语气也严厉起来:“你以为我只因多看你几眼,就能为你因私废公,你也太未免高看你自己了。” “将军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只要众姐妹平安无事。” “这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妾身无不是将军所有。” “那好,取悦我。” 他看见王瑗面露喜色,不觉好笑,又想看看她究竟要怎么做。 李冲坐在床边,王瑗缓缓膝行至他腿边,抬起头望着他,是他所期盼的顺从神情,于是伸手去抚她的发丝,轻摁其首,让她靠近,然后在她发间穿插,冰凉柔顺的触感,十分美妙,抓起旋又放下。 王瑗双手交迭放置于他膝上,将头枕于其上,后又挺起脊背,拉过他的左手,又看着他,将其贴上右边面颊,让他的手心在她光滑的肌肤上不停摩挲。 李冲只感到一阵颤栗,这光滑的感觉让他愉悦。 王瑗渐渐将这只手移到唇边,低眉顺目,用温暖柔和的双唇印上他的手背。 李冲手边盛水的铜洗哐当一声被他意乱地误触在地,清水倾倒了一地,腾起阵阵烟霭。 他的食指忽地被她鲜艳欲滴的红唇整根吞没含住,突如其来的温暖柔软湿润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仰起脖颈,将享受舒适的叹息锁在喉底。 王瑗微微闭着眼睛,感觉着自己的嘴唇随着包裹着他的手指而收拢形成一个两头微尖的圆状,随即又将手指慢慢吐出。 他的手指从她的红唇中慢慢滑出,速度并不迅急,她两片嘴唇的底部和顶端紧紧抿住他的皮肤,使得稍纵即逝的钝厚柔软的触感久久停留在他的指尖。 唇齿之间,她的牙齿底端稍带尖锐,向他整根手指往上挂去。他常年因戎马而变得粗糙平厚的手指皮肤,在平滑饱满的指腹和其他两处平坦处,每一寸皮肤仿佛感觉有一把如水并刀刀锋过境,划出两道窄窄的伤口,在被他的手指两个突出的指节处挂住,遇到阻碍后,稍稍用力,于是他感觉到丝丝微痛。 指甲也会得到一圈温柔的吮吸舔舐。 手指被她的津液润湿,她每一次吞入吐出,都会从齿间粘连带出数缕晶莹的细如蛛丝般的涎线。 他的右手在不自觉地张曲,他也因舒适而呻吟出声。 忽然,手指陡然传来痛意,她狠咬住他的指节,这痛感让他清醒过来,他正觉痛想要抽脱时她瞬间紧紧捉住他的手,柔软厚重的红舌即时像丝帛一般裹住他的手指而抚慰他的怒意。 “嗯”他高昂婉吟,面上浮上已至彻底快感的红色,气息急促,身体不支,向一侧倒去。 他的第一次,平生第一次,就在属于他的俘虏的美色前羞愧地一败涂地,他再次一败涂地。 在她面前,一根手指足以让他臣服,他的内心甚至想恳求她再来,但他始终将这种卑微的请求埋藏在被他染湿得一片冰凉的袍绔下和余下难耐的肢体扭曲痉挛中。 他挺起细腰,双腿不安并拢,双足紧绷翘起,他的身躯,已为她占有,只能由她一人占有。 在此幽凉静美的春夜里,一个娇柔躺着,一个依然跪着,跪着的那个则一脸好笑地看着面前人。 “我答应你,嗯”他自然是骗她的,言毕稍稍平静的身体却又陷入因这谎言激起的另一激情中,以致他的五指紧紧弓起,无力抓挠着柔软的锦被,发出嘶嘶的声音。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梦断蓝桥解衣玉体毫无 次日王瑗才从一位妇女口中听闻冲军选择了一批郭氏女眷和奴仆押到附近的集市中贩卖,这位妇女她物伤其类的悲哀,只能让她平静接受这样的命运。王瑗震惊之余,迅速奔到那位妇女口中所说的集市上察看。 这日正是赶集之日。贩牛有牛市,贩马有马市,贩人则有人市,这正是扶风当地贩卖人口,买卖奴隶之地,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存在着,更因战乱,人口买卖更胜于往昔。 那些冲军显然一个个都发了大财,将郭氏女眷和往昔郭氏庄园里的奴仆拴在牛棚马圈里,他们靠着墙根或是栏杆或坐或立。郭氏女眷为被卖个好价钱被打扮一新,钗环具备,而尚有悲戚之色。那些奴仆身体仅仅除了遮羞之外,无论男女,皆不着寸缕,在春日尚带寒意的稀薄阳光下瑟瑟发抖,神情黯淡,无精打采。不过他们的共同之点在于无论贵贱,都在脖子上悬挂着书写姓名身份价格的木牌。 人们在他们四周聚集着,围观讨论,或向冲军询问,讨价还价,气氛十分热烈。 有人看上了其中的一个女子,冲军将她拉到台上来,向众人展示。 这个女子王瑗并不认识,她戴着华彩的首饰,轻薄绚丽的衣衫,洁白端正,起先隐匿在尚觉得十分安全的待卖的人群之中,现在陡然面对毫无颜面的被人挑选,也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那人显然十分中意她,向冲军示意,于是冲军上前剥光她遮羞的衣衫,让买主仔细察看她的身体有无影响价格的缺陷,两者据此拉锯一番。 洁白的身体,柔软丰腴,正是往昔养尊处优才能养出的富贵姿态,台下人们指指点点着,就像评价牛马的肥壮瘪瘦一般。 女子只是垂首,将头埋在臂膀上,此外再无动作。 冲军又将她牵下台去,引她到买主前,买主则按住她的头,翻开嘴唇,检查她的牙齿,就像人们买牛马牲口一般,以来确定她的健康状况,真实年龄,而她并没有反抗。 王瑗再也看不下去,她还能怎么办呢,她回到郭氏坞堡,正要前去寻找李冲,只见他在院中已骑上马,正要出门去。 她冲上前去牵住他的缰绳,止住他的脚步,他身边的亲兵大声呵斥,欲想抓住她责打一顿,而李冲挥鞭示意他们退下。 她问道:“你昨天不是答应了我吗?” 李冲定知她会前来质问他,但并不是他预想中一脸正义凛然的怒容,而是无能为力的悲哀。 “你要知道,败者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她似无力,滑倒在地,跪在他的马前,泣道:“求你,不要卖了她们。 ”ⓟo➊⑧sм.cⓞⓂ 她可以预知那些女眷被卖的下场,幸运一点的,还能在本地沦为他人的婢妾,折辱终日,更可怜的是,那些被卖到外地,转卖多人的,从此与故乡父母亲友永隔东西,此生再无机会回到故土,然后带着遗恨死去。 李冲见她的目中有泪水降落,这让他想到了她那夜的话。 她的泪水只为女子而流。 “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她们。”王瑗又乞求道,她自知自己并无让李冲听从的力量。 李冲在马上弯下身,道:“我知道,你的心中对我等并不真正心悦诚服,昨日也只是曲意逢迎,我看不到你的诚意。” 王瑗听闻,目色一垂,随即动手脱起衣服来。 他在马上见到,她站起身来解开束带,一件件剥离自己的衣裙,堆积在脚下,毫不扭捏地露出上体以及全身,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身体 。 玉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微微左倾的头部,垂下的手臂,双膝微曲,支撑双腿的胯部向右倾着,与腰部形成一个略凹的转折。全身上下的曲线优美,气韵干净流畅,如同仙乐和谐,又如同水波温润。人体之美,至善至美。 一双眼睛,是忧伤而又迷惘的神情。 女子的身体,是最优美的身体,上天最美的杰作,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尊雕塑,动的时候就像注入了生气向他走来一般。 “如此,还需要做什么?” 熟悉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就如昨日的情形一般,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而他竟然先有一丝气馁和自卑,如此无用。 明明想彻底挫败她的锐气,摧毁她的尊严,然而欲要从对抗中落荒而逃的那个人却是他。 “快把衣裳穿上!”他怒道,“除了已经卖了的,余下的我暂时不会动。” 不能乞求,不能希冀他们的怜悯,这换不来尊严,望着李冲远去的身影,她已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 -- 梦断蓝桥烈气从前束手待毙亦死,如今亦死, 梦断蓝桥 烈气 她要,执持凶逆李冲。 冲军搬空郭氏府库,裹挟民众,在开拔前夜,置酒大会,女倡献舞堂上,众坐携妇女,饮醇酒,笑乐不绝。 她着一身盛装,美艳动人,自外登堂,款款走来,委地裙裾滑过光可鉴人的地面。 低眉顺目,广袖交迭于身前,环佩泠然,众人目光不由得追随着她的脚步。 李冲坐于主座,身后叁扇黑漆彩画屏风,上垂有帐幄,左右两名美人正依偎着他调笑劝酒。 她坐于他的身侧,温顺,是少有的姿态,李冲也颇觉喜悦,正在安宁瞬目时,他在醉意中恍然瞥见她正举起欲为他倾酒的右袖内似有精光一线,再看,原来是她凝白如霜雪的皓腕上所绕的银跳脱在灯下所折出的光彩,笑意不禁浮上他的嘴角。 岂料这光彩忽然大盛,正疑惑间,脖颈陡然传来巨力压迫,王瑗抽出袖中藏剑,而左手加于他颈下。 主座上的美人惊呼着向左右两边奔走,在座之人听见尖叫,因酒醉注意力迟缓而在环顾四周寻找声音来源,待反应过来,一片大哗,妇女们因受惊盲目四散或向后瑟缩着,而男子则尽力驱散酒意,挺正身子拔出刀剑威吓王瑗,向她逼近,更有堂外侍立兵卒震动一片铿锵声,陆续赶来,将华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冲在遭到王瑗胁持后酒已醒了大半,想立即挣脱她的控制,然而发现只是徒劳,她的力气此刻大得吓人,仿佛暗中有神人相助。 他自小恃力,从军后更是因其力猛受士卒尊敬,然而此刻受她这样的弱女子辖制,真是让他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在觉挣扎无用后,他平静下来,准备伺机而动。 面对众人的威胁怒骂,王瑗毫不畏惧,她将利剑对向李冲,历声道:“放下兵器,让开路,若想要你们的将军活命,从听我言,如若不从,玉石俱焚。” 诸人迟疑着,犹豫着,绑徒来势汹汹,且无惧生死,若是强攻,怕是将军的性命不保。将军若失,他们这些亲近侍从没有尽到保护的职责,臣节尽亡,只得自尽谢罪,况将军还是老将军的长子,纵使能苟活于世,恐怕也不为老将军所容。 进亦忧,退亦忧,这是古今面对挟持人质的通病,投鼠忌器之心,在他们身上表现无疑,于是他们向后退了。 然而早在兴平元年,曾被吕布部下劫持的夏侯惇的军士遭遇此等难题。夏侯惇的部将见主将被擒,恐惧不敢前进,然而他的部将韩浩则反其道行之,先申以大义,不顾夏侯惇,召兵攻击持质者,持质者求财惜命,贪生反而受死,而夏侯惇得以幸免。曹操听闻,赞同韩浩的做法,并着令法,今后倘若有持持质者,当与人质并击,从此遂无劫质者。但若被是劫持的是曹操之父曹嵩,他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吗,曹操恐怕难当孝廉之名呀。 李冲士卒素在关西活跃,现在恐不知道曹操军中有这一令法,就算得知,也会陷入如果被劫持的是主公亲属的又一难题之中。后来曹操于宛城逼反张绣,他的长子曹昂战死,曹操虽没有计较,但曹操之子曹丕不满,对其言语尖刻,以致他的死因众说纷纭,后来其子张泉又莫名被曹丕主办的魏讽谋反案牵连被害。假如他们如同韩浩一般不顾李冲生死,虽让邪恶凶顽的匪徒王瑗伏法,日后他的兄弟亲属追究起来,他们不能保证其下场。 在种种顾虑下,他们为了保证李冲的安全,向王瑗妥协,选择与她对峙谈判。 他们放下刀剑,命兵卒退下,让王瑗胁持着李冲进入了视野开阔的叁层楼阁望台之上。王瑗将李冲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向楼下的冲军提出自己的要求。 王瑗押着李冲靠近栏杆,并将剑锋逼近李冲的喉咙,让楼下众人都能看清。 “把郭氏女眷全都放了!”王瑗大声喊道。 “快!” 他们在熊熊火光中分明看见他们的将军脖颈已经有鲜血流出。 李冲虽然受到威胁,但身躯紧紧贴着王瑗,甚至能感受到她温暖的吐息,心中腾起一种未名的奇妙感受。 众人久久不动,李冲在王瑗威胁下无奈道:“放了她们。”王瑗的剑锋又逼近了一寸,又道:“一个都不准落下。” 冲军部将心有不甘,于是命人将郭氏所有女眷集中在一起,不论她从前是贵妇人还是奴婢优伶,都在其中。 众女看向王瑗的神色十分复杂。 “快走,不要回头,走得越远越好。”王瑗向还在发懵的众女喊道。 “女郎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有人向她跪下,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做无用之举王瑗急得大喊:“快走,别管我。”尽管她们不知今后在外将会遭遇什么,但现在至少不用被卖掉了。 众女先是一愣,随即有人冲着着敞开的大门跑去,起初是一两个,两叁个,随后都向无边的夜色中奔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们本来得知自己将会被冲军卖到外地去,对余生已不报希望,今夜不知何故,又被莫名叫了起来,以为又要遭受未知的伤害后,却是如此的情形。 见众女都离去了,王瑗带着李冲退回楼内,李冲对她说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虽然王瑗不能认识她们所有人,也不是很熟悉,但对她们的命运感同身受。抱歉,她只保下一部分,已经被冲军贩卖了的,她也鞭长莫及。 王瑗坐在他对面,拿着剑在他面上晃来晃去:“如何,现在能讨价还价呢?” “你听明白,我不是为郭氏,而那些为那些受辱的女子,都说丈夫不可二辱,女子就可以受二辱?。” 李冲酒气散去,在夜风里坐着有些寒冷,她于是扯下楼上的帘幕披在他的身上。 “既然得偿所愿,你接下来又怎么办?” “少废话!”王瑗一掌向其面颊劈起,随即又是一掌。 李冲欲勃然作色,可王瑗接下来的话语后又让他安静下来。 “始作俑者,你以为这样就能还清所有的血债吗?”王瑗又贴近他的耳侧“尔等视女子为草芥贱畜,要记住,人之为人,皆由女子所生,今天,女子能从哪里让你诞生,就能从哪里让你灭亡。” 期间,王瑗看见冲军士卒有在暗中射击她的意图,于是她粗暴地扼住李冲的脖子推了出去,做为肉盾。 “想让你们将军死吗,这样便宜他了,我要在你们面前,一刀一刀割了他的肉,扔下来送给你们做炙肉。” 王瑗又取出一把匕首,撕开李冲身上一片布料,一刀插进他的臂膀之中,鲜血立刻就喷涌而出,就如往昔在庖厨宰牛宰羊一般,正要往下旋肉,李冲受痛,支撑起将要坠落的身体,向下忙道:“谁敢放箭。” 冲军见状连忙告饶,称再也不敢,悻悻退下。 王瑗见其血流不止,扯下他的袍服一片布幅,为其包扎。在对峙两个时辰后,天色又亮了,王瑗料想她们都逃远了,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却突觉背后生风,她迅即回首抽剑反击,旋即砍倒一人,眼前又有数支兵器迎来,在招架间又有数人绕到她的背后将她扭住摁到在地。 冲军见天亮,派人悄悄登楼伏击。 从前束手待毙亦死,如今亦死,等死,死女子可乎?在闭目等待他们乱刀将她砍死时,李冲在部下的帮助下才解脱束缚,按着右臂,见众人冲了上来,慌乱道:“别伤害她,她没有伤害我。” -- 梦断蓝桥情义王瑗此举,充满烈气,是世人所 穷凶极恶的暴徒王瑗伏法,冲军都都劝李冲杀了王瑗,李冲道:“她已做到她的,而我却没有实现我的,这件事,曲在我,诸君切勿再言。” 众人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有何缘故,仍然争辩不止,而李冲却亲自解开缚她的绳索,王瑗看着他,以为这是他欲擒故纵的把戏,因此十分戒备。 这时,一直在人群中默默不语的李冲部将梁柔对众人说道:“曾经,将军答应这位女郎不发卖郭氏的女眷,女郎见将军戏弄于她,遂铤而走险,以致有今日之祸。” “昔者专诸之刺王僚,聂政之刺韩傀,要离之刺庆忌,此叁子者,皆守信重义之士,太史公所谓侠义者。他们挺起独躯以抗强敌,以捍公理,可谓勇也。这位女郎,本卑贱之奴仆耳,与将军并无私怨,为素不相识的同胞与将军相抗争,可为义也,以柔弱身躯敢以身冒险,可谓勇也,更与我部周旋一夜,为同胞争取逃生的机会,可谓谋也,如此有勇有谋有情有义之人,可谓烈女子,诸君现在难道还要杀了她吗?” “况且,我凉州之人向来敬佩英雄,重信义,我见我们这些男子还比不上她。” 众人闻言,有赞同之色。凉州之地,与中原相隔甚远,而与羌胡接,战事频起,不论男女,向来素习戎马刀兵,好斗勇狠,更崇尚慷慨豪迈与信义,兼之国朝崇尚《公羊》,人们推崇血亲复仇,手刃雠仇,王瑗此举,充满烈气,是世人所认可的义举。 更有人说道:“从前智伯家臣豫让,为报主仇不惜毁身,叁刺赵襄子,堪称国士无双,赵襄子也佩服他为人之贤,不忍加害,而去成全他的大义。正如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她为女子者死,似有其中古意,我等尚不如赵襄,怎能加斧钺于一个义女子,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李冲面有惭愧之色,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守诺言,愿免冠徒跣,以谢女郎。”说完就向王瑗跪下谢罪,王瑗看向众人,神色不解。 “如蒙不弃,敢请聘为李氏女师,教养内闱。”李冲又道。 王瑗思索,郭氏是扶风大姓,注重门风,也聘有年长妇人为女师,教育妻女,以免失礼辱没宗族,但所教不过是些后汉曹大家所着《女则》《女戒》等腐朽糟粕的女德之流,拾人牙慧,骇人听闻,她虽无托身之处,也不愿做此等事,便推辞免去。 李冲见她不就以为她仍然迁怒于己,便道:“西州文教不周,女郎才识过人,怕是兰台的郎官们也望尘莫及,我等望女郎如望春风,又何故伤我等拳拳之心呢?” “你是说,不用教女德之流?” “正是,知书达理便好。” 李冲观她虽没于奴婢中,却富有教养,估计不知是哪一大家之后,战乱之中,沦为臣妾也是常有的事,她从来都没吐露过自己的身世,估计是有难言之隐。西州土地瘠薄,教化外地,不及中土诗礼富盛,文教垄断于世家和士人之手,他们是十分尊重有学识之人,军中,稍稍能识文断字便俨然是个小官了,故而他屈尊降贵延请她进入李氏。 “月谷十二斛。”自春秋以来,便有谷物充当俸禄的习惯了,汉时钱粮并行,每逢节庆,还有赐物。 这当比一州府小吏,又优厚于当时的兵卒,时丁男月叁十斗粟,她相当于有四个丁男的口粮。 她之前本想逃离坞堡去往汉中,但后为保郭氏女眷多半以为自己便要一死了之,也没有为自己谋划退路,现在情况突变身上又无粮又无钱,走不到汉中怕是要饿死在路上,若是向李冲索要路资独身一人前往但路上兵匪横行,前景也十分难测,也只有暂时委身李氏,多作积蓄,再打听有没有欲往汉中之人,再与那些人结伴而行。 冲军裹挟百姓,将青壮编入军中,她随冲军离开郭氏庄园,随着辎重部队前行。 “我们要去哪。”她向押运士兵询问此行目的地。 那士兵已知她之前的事迹,又是主将聘请的女师,对她颇加客气:“回到驻地,长平。” 却见路边忽然跑出来一个小女孩,道:“我要跟随你。”王瑗苦笑,她现在自身都难保,怎么还能保住你。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梦断蓝桥乱局能在这乱 王瑗没能拒绝那个女孩渴盼而又真挚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星汉。” 星汉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入了郭氏,对自己的父母宗族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甚至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在这里,她得到了一个名为星汉的名字,她不甚理解,听旁人说是天上的星星,于是每当她仰望星空的时候,总会想:“啊,这就是我呀。” 她在郭氏勤勉做事,免不了责打摧残,但这也是她唯一的庇护之所,她不得不在挨完毒打继续笑着侍奉郭氏。直到一天,有贼人攻进了坞堡,她很顺从地服从对方安排的任何事,她安慰自己,不就是换个主子而已,无非是脾气好和脾气不好的区别,又听说贼人要卖了她们时,她也无任何波动,奴婢就如牲畜一般,被买来卖去,她已司空见惯,她只是祈求在被卖的途中可不要死在路上。那天夜晚,她被贼人匆匆叫了起来,众女不知何事,怀着惊恐来到曾经主人宴请客人的华堂下,不远处高楼上有一个女子命身边凶神恶煞的贼人释放她们,众女喜不自胜,向其告谢后匆匆逃离,她也顺着人群向外跑去,心中没有任何方向,然后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星星,那星星在夜空中闪烁,仿佛在指引着她。 她回头了,藏在路边,期冀着那个女子的出现,她不禁向星星祈祷,希望那个女子平安无事。 她真的看见了那位女子,犹豫着,迟疑着,她向女子迈出了第一步,她没有去想如果遭到拒绝会怎样。 王瑗便和星汉一起回到了冲军驻地,长平。 长平,位于左冯翊的泾水之北,在这里,有一宫廷高大楼台,名为长平观,用于观景,不过冲军的驻地则在流经长平的泾水岸头。 这是王瑗第一次看见古人是如何安营扎寨,她不禁仔细观察着兵营。ⓟⓞ➊⑧sм.cⓞⓂ 兵营分为前中后叁军叁个部分,在依山靠水平坦开阔的泾水岸头呈品字型列开,互为犄角。营外有壕沟,壕沟内有削尖的木桩,壕沟外有拒马阵,拒马之前又有鹿角,鹿角外又有各种陷阱。整个兵营用栅栏围着,设置吊桥栅门和瞭望哨塔,内外皆有火照明,明暗哨探不绝,各类营帐设施错落有序,骑兵在两翼,步卒居中,营内规矩森严,不得随意喧哗走动。 中军帐中,李冲刚随其父李敏看他抢来的马归来。李敏对这两百皮马赞不绝口,他光光只是听见用车仗围着的马厩里的马匹嘶鸣不已,便脱口而出:“果是好马。” 李敏父子本是陇西李氏之后,与其祖上汉飞将军李广的血缘关系相隔十分遥远,不能和汝南袁氏的袁绍袁术兄弟相比,这个姓氏现在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益处,但他们依旧以其为荣。待他长成之时,羌胡作乱,朝廷派军平叛,遂应募从军,官至偏将军,在其主将亡后因其功劳卓着领其部众,后来见朝廷式微,便不听号令,在世人眼里,他已从官军转为乱臣贼子,与羌胡联合,甚至与董卓勾结,助纣为虐,寇乱叁辅。后来,董卓邀请他一起谋事,但人未至,董卓已经败亡,董卓自败,部众四分五裂,董卓两个旧部控制了局面。这两人起初对他十分相亲,邀请他移军关中,但后又互相攻击,不敌,败退凉州,然而又遇歉年,军人缺粮,遂上书求和在池阳就食,获得同意后,屯兵长平,李冲正是在此种局面外出攻打郭氏坞堡。 “不够,还是不够。”李敏叹道。 李冲明白郭氏积粮只是杯水车薪,便试探问道:“父亲不如上书一封请求借粮。” “冲儿,你还不知,由于他们内讧,天子害怕,已被曹操暗中接走了。” 李冲怒道:“曹贼竟敢劫持天子!” 起初,董卓见关东起义兵,深感不安,便焚烧洛阳,将天子刘协和朝廷百官迁移到西京长安,董卓那两个旧部掌控长安之后,自然将刘协玩弄于股掌,后来两人不和,相攻数月,刘协侥幸脱离控制。当时,关东的袁绍和曹操都有迎接天子之意,而曹操抢先一步,率先夺得了天子,为大将军。是时,袁强而曹弱,袁绍还常常帮助曹操,袁绍听闻大将军事,见其忘恩负义,深以为耻,曹操便让大将军于袁绍,自己行车骑将军。现在,许都台阁草创,袁绍又派人协助重建朝纲,袁曹不和,始见端倪。 “我们也许只得又回去了。”李敏道。 李冲深以为然,现在兖州吕布败亡,孙策得归江东,刘表据荆州,辽东有公孙,关东形式骤变,关中二将内讧,叁辅混乱,为图谋大事,退回凉州,是最稳妥的。 “那孩儿立刻下去准备。” “慢,我听闻你带回一个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李冲听闻父亲提起,忙道:“孩儿忘记禀告父亲,我在见郭氏坞堡有一沦落为奴婢的世家女郎高风亮节,才学不凡,有意聘为女师,教导内闱。”他自然隐去其中许多细节不提,且自认为王瑗就是一个沦落凡尘的世家女。 “随你吧,退下吧。” 李冲遂告退而去。 王瑗正和星汉在自己营帐附近闲逛时,忽然后方传来女子的长吁短叹声,王瑗一惊,军中怎会有女子,寻找而去,只见有叁四个女子聚在一起,正在砍柴烧水,服饰简陋,一脸倦怠。 王瑗上前询问,她们显然也是被惊着了,问:“你是何人?” 王瑗自报门户,女子露出歆羡之色,道:“女郎真是好命呀。” 王瑗不解,那些女子便道她们是李军从其他关中军阀处抢来的,营妓。 听闻这二字,王瑗有一阵晕眩,星汉忙扶助她,她才没跌落在地上。 她们本是关中民女,董卓入寇之后,关中便渐渐乱了起来,她们也不知被哪路兵马夺走,背井离乡,成了那些士兵一路的玩物,同行之人大多死了,只剩下她们几个了,后来又被李军抢走,现在还如往前一般,给那些士兵烧水,伺候他们。 “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可能家也没了。”那些女子提及这些悲伤的话语,却无一丝悲伤之意。 这时那些女子又对王瑗说道:“你有见识,给我们说说这外面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王瑗忍住泪意,便笑着对她们说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所了解的局势。 这些女子叹道:“还要等呀,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没关系,我们总能看到那一天。”王瑗很想激起她们活下去的勇气,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这一天究竟什么时候到来,倒是星汉笑道:“能在这乱世活着每一天,都很了不起。 -- 梦断蓝桥夜袭她们必须闯出重围,下山向西寻 “你看,今晚的星星真亮。” 王瑗与位于大营后方的辎重部队住在一处,因有李冲的关照能分到一顶帐篷,并有两个士兵保护,她此刻正和星汉在帐外观赏夜空。 近日以来的风波让她紧张不安,待到稍稍能够安定下来,她便彻底放松下来。 今夜没有月亮,风稍大,吹尽夜云,使得满天闪烁的繁星更加明亮,真是一个适合夜袭放火的好日子。 王瑗摇摇头,自嘲笑笑,自从受到李冲夜间突然袭击坞堡的影响,她似乎有一些创伤应激障碍,每一个夜晚她都会仔细观察天象,以免不测。 身处在安全的大营里,四周也没有敌军,怎么会有夜袭,想到这里,她便和星汉回到帐内安睡,据帐外士兵说,他们要回到凉州,凉州,会是怎样一个地方呢?王瑗从前都没有去过祖国的西北边疆,既然现在她能够有机会去看到,也不算太坏。 李敏中军大营外,一支人马正埋伏于草木间,待到二更时分,便都各自穿好盔甲,飞跃上马,举火如星,奔至营边。 这支人马为首之人是李敏的部将,与主将李敏分营而居,负责拱卫大营侧翼。他是跟随李敏多年的老将,当年见李敏势大,便率领家乡青壮加入叛军,在关中多次作乱,所获颇丰,因作战也颇为勇猛,深得李敏信任倚重,才能单独分营承担起保卫大营的责任。但近几年,李敏流年不利,数次大败,但每次也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这既靠着在陇西的深厚根基,也靠吞并他人兵马得来。或是借口行军调动,趁其不备,突然袭击,或是强安罪名,兴兵讨伐。上次,李敏和那董卓两个部下不和,相互攻打,败退凉州,又因凉州谷物欠收,不得不再次进入关中就食,现在眼看董卓部下自相残杀,怕引火烧身,连忙退兵,便派人通知他整顿兵马,做好准备。 这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这种情形,他不知已经经历多少回,他尽力回忆着,思索着,怕不是,怕不是,李敏怕不是故技重施。 “老贼,安敢害我!”这部将愤恨道。 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曲意答应,再暗中与亲近子侄商量对策。 李敏的中军大营为方营,外观方正,开有四门,建在山下水边平坦土地上,旁有教场。在正常的情况下,军营防备夜间更甚于白日,才能安然度过每个夜晚,这是因为要防备营啸和夜袭。夜间士兵看不清四周,一遇到突发状况受惊,便会十分慌乱,不分敌我互相攻杀,并且夜间,除去巡逻夜哨,无论兵将,都会脱下盔甲安睡,毫无防备,若是敌军突然袭来,士兵四处逃散,往往就会被敌军如同切瓜砍菜般轻松砍倒,更不用结阵,因为那时军营中道路四处壅塞,士兵只想着逃生,根本毫无组织,若有,作用也十分微小,但这时敌军往往开始放火了。 李敏全军接到将要退回凉州的命令,都在准备回程,因本不是出来作战,四周也安全无虞,更兼回家心切,军营戒备松懈了不少。 中军大营外的哨兵牵着军犬,只见夜色中奔来数骑,见来人是侧翼部将,便放松了警惕,迎过询问原来是与主将相约有要事相商,哨兵不疑有它,为那部将带路,放下吊桥,打开营门。 那部将见骗开了营门,发出信号,埋伏在四野的士兵瞬间出动,填平陷阱,拔开鹿角,推走拒马,杀喊声大作,杀入营中,同时他也与手下暴起杀人。 埋伏在暗中的哨兵见状向大营发出警告,又因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那部将手下射杀。 那部将与前锋控制了营门,随后与后续部队一道冲进中军。 中军大营早已响起隆隆鼓声,而内扰乱纷纷,各自慌乱,不知有敌军有多少。 营中夜巡将卒都是精兵,见有人夜袭,遂率军迎头痛击,又一边振作精神,收拢溃兵,安抚人心,结阵自保。那部将对大营十分熟悉,又有内应,率领甲骑在营中左右奔突,见人就杀,无人敢当。他早知李敏此刻不在军中,营中群龙无首,很快就发生溃败。 在整个大营外的游弋的哨兵发现中军受袭,同时有大股士兵从那部将营地奔出,遂向尚安全的李冲营地疾驰报备。 李敏正在李冲军中,突闻中军方向鼓声大作,火光冲天,在向溃兵探明是那部将后,切齿痛骂,父子二人计议立即突围,以冲部为主,沿路收拢溃兵,西走。 王瑗再一次被惊醒,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不再惊慌,而是迅速叫醒星汉,这时帐外两名卫兵也匆忙进帐来,手中还牵着两匹马,他们受李冲嘱托,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王瑗立刻决断四人骑两马,突出重围。 此时,王瑗又听到一声女子的惨叫,她前去查看,却发现是白日那几位女子,正被几名凶怒士兵砍倒。女子们哀求士兵不要抛弃她们,士兵却嫌弃她们碍手碍脚,妨碍他们逃生。 王瑗抽出卫兵的刀,趁其不备,用刀背将那几名士兵一一打倒在地,士兵吃痛欲要向王瑗反击,却被两名卫兵拿着刀枪喝止,悻悻退去。 王瑗前去查看,发现倒在地上的两名女子已经没有气息了,剩下的皆有刀伤,还流着血,悲愤之际,她问星汉:“害怕吗?” 星汉没有回答,王瑗便道:“我也害怕,快,挤着一点,你们同乘,我来牵马。” 两名卫兵想要阻止她,王瑗怒吼道:“没有时间了,你们那里也再挤一人。” 卫兵们被王瑗慑住,也不再多言,王瑗将幸存的女子一一扶上马后,牵着马,在卫兵的指引掩护下,冲出北边营门。 那些溃兵在营中盲目冲撞,见有两匹马,也随着她们跑,正进入营地后方的追兵见一大群人向山林之中逃窜,彼多己寡,一时无法拿下,又想穷寇莫追,将她们逼急了,自己恐怕也有性命之忧,日后让那些老弱残兵和民夫去追捕,现在便放她们一条生路,拿其他散兵游勇开刀。 待到山中一处僻静之地,王瑗体力已趋近崩溃,见这里离大营也有一定的距离,便决定在此处休息。 王瑗一直没有回头看,现在才发现身边居然跟着那么多人,一时也很惊讶,那些溃兵见王瑗停下,也跟着驻住脚步。 王瑗知道,现在漫山遍野都是溃兵,这里只是看似安全,但等到天明,敌军彻底占据了大营后就会上山搜山,或者现在前方某处就有一支伏军,正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她们必须闯出重围,下山向西寻找主力与其会合,向凉州进发。 ---- 今天网站太卡了,没有来得及定时更新,抱歉。 -- 梦断蓝桥初捷她们烧掉营地,同时收拢残兵败 喘息之间,王瑗对那两个卫兵说:“这么疲于奔命,要么被敌军追上砍死,要么被他们各个击破,我们现在只有团结起来,有所防备,才有一线生机。” 这两个卫兵本只是负责守卫王瑗安全并与主力会合,见王瑗不愿抛弃其他人,皆不赞同,王瑗道:“刚刚若不是这些人,我们势单力孤,纵有快马,然而我们人多,待马力乏尽,迟早得被敌军追上,他们既然选择跟着我们,我们就不能丢下他们。” 溃兵正惊惧,听闻这丢下二字,以为王瑗她们要抛弃他们,或喧哗,或哭泣,或怒骂,又有来抢马的,旋即被卫兵吓退。 王瑗又对卫兵说道:“你看,众人现在如同散沙,内讧争斗,迟早要被一网打尽。” 卫兵终于同意王瑗的建议。 王瑗和两名卫兵登上高处的一块岩石,居高临下,冒着暴露的风险,点起火把,想要所有的人都看见她。 她自报家门,决定张起李冲这张虎皮,道:“我是小李将军聘请的女师,现在与大家同处穷困的境地,现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渐渐有人被她吸引过来。 “鄙人不才,唯有一点浅薄的学识,现在,我们被奸贼所害,以至于此,想必大家也十分愤恨,昔日同袍,今成雠仇,成为其请功领赏的筹码,你们甘愿如此吗?”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今日幸得众人相助,能够逃出大营,可是,现在后有追兵,前路不明,单枪匹马,只能被贼人所害,愿意的,和我一起冲出去,与主力会合,不愿的,我也不作强求,诸君意下如何。” 众人嗡嗡起来,他们深知溃兵很快就会因为迷路,饥饿,寒冷,野兽毙命,也很容易就被对方捉住,就算侥幸成为俘虏,留得一命,也会成为对方的苦力役夫,同时还得受他们的毒打残害,或被坑杀,或被驱使着为对方挡刀,能获得信任再次被编入军中已经是最不敢奢求之事,总之生死系于他人之手,有一些人认为现在舍命一搏,还有生机,决定留下。 也有一些人在这乱世之中本不愿从军,是被强征而来的,遂各自散去,王瑗没有强行挽留,愿意随她突围的,清点下来,约有数十人,并没有什么将佐,最高不过伍什之类,完整的刀枪盔甲也不过十多件,因她是李冲聘请的女师,以及李冲身边两个亲卫的存在,众人隐隐有将她视为统领之意,王瑗遂让两个卫兵和队伍仅存的一两个伍长将队伍组织起来。 众人刚败,人心惶惶,又经逃窜,士气大跌,但现在又有新的集体可以让他们依靠,便稍稍振作起了精神,休息一段时间,随着王瑗下山向西行去,她们还在路上捡到了几匹无主的马。 前方果然有伏军,在山后以逸待劳,坐镇截杀溃兵。 据斥候报告,伏军人数不过百余。王瑗登上高处,见其营地毫无防备,没有营墙,也没有壕沟,只有数十帐落,天色渐明,营中炊烟升起,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走,我们也去赴宴。” 起初众人不明王瑗何意,待王瑗讲清她的计划后,犹豫的众人说是否能够绕过去,王瑗指着营地前溃兵的尸首说道:“既然想绕过去,那我们就只得去地府赴宴了。” 众人遂下定决心,和王瑗一起行动起来,砍伐树木,收集木材,割下松脂制作火把,将马匹盔甲集中起来,组成一个十人的骑队,每人分得许多支火把。 王瑗穿上盔甲,对身后九个愿意跟她实行任务的人说:“众人愿意跟着我,这是我的福气,你们都是勇士,现在,我们得给众人博出一条生路,胜则生,败则死,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凉州,就看阁下的了。” 九人被王瑗激起勇气,皆道:“必胜!” 王瑗翻身上马,举起手中的剑,大喝一声:“出发。” 身后九人也随之跨马抽出刀剑:“出发。” 营地里的士兵已经在开始吃饭后,王瑗和九个骑兵已经冲到营地边缘。王瑗等人大喊一声,分作叁路,分别由王瑗和两个卫兵统领,杀入营中,按照计划将手中的火把扔在帐篷顶上,营地瞬时陷入一片火海。 营中士兵不知敌兵多少,扰乱如昨夜的中军大营,而王瑗等人在营地里左右冲突,作疑兵之计,烧死踏死砍死刺死不知凡几,更有多人向营外逃去。 山上众人见大获成功,纷纷来到营地,王瑗告诉大家,现在不可久留,用过饭后,收集马匹刀剑粮草等必需之物,其余辎重一律通通烧掉。未过多时,她们烧掉营地,同时收拢残兵败将,向西方绝尘而去。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梦断蓝桥陇西青天苍苍 一路上有越来越多的溃兵随着王瑗向西追着主力部队,随后,便遇到了前方派来的候骑。 李氏父子自那夜经历一场大败后,仓惶逃窜,且战且退,折损不少人马,心情低沉,本想着能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部曲逃出生天便是侥幸,却没想到了雍凉交界处竟然还有一路人马在紧紧跟着他们不放,气愤之余派人前去打探,意外发现对方竟是己方兵马。 他们兴奋地打听是谁率领而来,无论是将是卒,等回到凉州一定要好好嘉奖他,然而候骑却带回一个令他们吃惊的名字。 此人正是李冲聘请回来的女师,王瑗。 李冲听闻竟是她收拢溃兵突围,有着与众人相同的震惊,却也有着众人没有的窃喜。 她果然不同凡响,真有士别叁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他本派给她两个卫兵平时行保卫之事,若遇变乱,就让他们把她护送至他所在的安全之地,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带着那么多溃兵与他们汇合,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正有王瑗派来的使者前来通报他们的情况。 溃兵之数足有两百余人。 他们在州界等待王瑗等人,准备与他们合为一部,再共同回到凉州。ⓟⓞ➊⑧sм.cⓞⓂ 得到使者的回报后,王瑗见与大部队联系上后便率领数十人先前去与其汇合。 王瑗等人在主力使者的带领下昼夜奔驰,风尘仆仆,终于可以遥遥看见主力驻扎在此的众多帐落。 王瑗因连日的奔波人显得有些憔悴疲惫,衣裳沾染尘灰泥痕,发丝有些凌乱,肤色喑哑黯淡,但目光依然如旧。 她翻身下马,只是向众人行了个军礼,不卑不亢。 众人暗想他们在军队溃败与主力失散之时,尚且能够在乱军之中沉着稳重单枪匹马自行突围各自逃生,可在溃败之时能够组织起毫无军纪可言的散兵游勇,将前方以逸待劳的敌军全歼,反败为胜,激昂士气,甚至能够追上大军汇合,若不是神人,何能如此。更想起这位从前的传说,因此他们都暗暗期待与王瑗的会面,见其究竟是何等人也。 今日一见,见其身长八尺,容貌庄重,果真气宇轩昂,英姿不凡,他们自叹不如,在更加佩服王瑗的同时甚至有了连他们都不易察觉的自卑,但在所谓的男儿丈夫自尊面前,他们不敢露出一丝一毫。 “父亲,这就是我之前为你说的那位女师。”李冲向其父介绍道。 李敏叹道:“这军中若有一人能如此女,也不至于此等大败,真是令我等汗颜。” 王瑗上前道:“将军言重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挂齿。” 从前,她只是一个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只想不起眼地隐匿在人群之中,不被注意,表扬,批评,浑浑噩噩顺从地被人奴役一辈子,以此自保,能够活下去。正以为她一辈子就能那么自欺欺人地过下去,但面对眼前她们这些女子的苦难和困境,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下去。她犹还记得那些郭氏和军中女子的善意,为了她们的笑脸,她决心要变得勇敢起来。 陇山之下,流水不绝,回望秦川,心绪万千。 到了陇山以西,便算出了关中,来到西北广大的边塞之地,再往西便是河西,西域,以至于大秦地中海沿岸。 沿着渭水逆流而上,他们终于踏上了凉州的土地,穿过汉阳郡,来到陇西郡,从渭水源头渭源北上,便是郡治狄道。 汉建安元年春,王瑗静静看着眼前景色。 青天苍苍,河山泱泱。天色温润透明,如同一块青色的美玉。黄河从白云之间流过,群山环抱着一片孤城。交织纷飞的柳絮,飞向春风不度的遥远边关。广袤无垠的紫色膏土在日光下如同胭脂凝成一般。鸿雁归处,远远传来哀怨的羌笛声。 眼前的山河美得虽然如画,但她的神情却如初生的赤子刚刚睁眼看见这个世界一般。 迷茫。 第一卷 梦断蓝桥 完 下一卷 风过西州 -- 风过西州树人毕竟,只有通过武力才能获得权 王瑗和星汉以及她在乱军中救出的那两位女子在李氏狄道城中的宅院中安顿下来,她们四人住在李宅一小小院落中。 院子虽然简陋,但是也能见到头顶方寸青天,以及因风而起的淡淡洁白柳絮,轻若雪舞,在日光下泛起莹莹的晶光。 她自知不能从那些人手中就这么轻易获得兵权,现在虽有令名,也只是虚名,只有将权力紧紧握在女子手里,才能让女子真正摆脱奴隶的地位。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以待来日。 那两位女子一位名叫花爱菊,一位名叫文瑜,因她们比王瑗年长,因此她和星汉都爱称她们为菊人姐姐和玉人姐姐。 本来爱菊和瑜都与星汉一般依照这个时代的惯例与王瑗以主仆相称,可王瑗不愿接受,更不要她们服侍,双方僵持不下,便约定彼此以姐妹相待。 未几有李氏仆妇前来唤王瑗,说是夫人想要见见教她女儿的女师。 看看女师品德,才能如何,是自然之理。 王瑗不敢怠慢,整顿衣裳便跟着仆妇前去。 她从前只做过家教,并未受过正式的教师培训,心情还是有一些忐忑。 途中,仆妇为王瑗颇为得意地介绍夫人为汉阳姚氏,是世家之女,就没有透露更多的,只是问王瑗情况如何。 汉末的世家大族便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士族的前身,是由垄断文教的士人组成的具有实力和影响力的社会基层组织,仆妇引以为荣,也是自然之事。 并且那个时代,妇人之名不出内闱,一个个活生生的女子,有很少一部分能在史书中留下全名,更不用说大部分的名字充满了玩物、低贱、歧视、憎恨之味。还有一部分便成了冷冰冰的某氏,只能说明她出自某家,是某家的附属物,再冠上夫家的姓,就转变为了夫家的附属物,更多的女子就从此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女子就几乎没有单独的传记,更多的只是在《列女传》这样的道德牌坊下作为贞洁烈女或者邪恶荡妇留名,作为驯化女子的道德规范,并且,将女子只划分成这两种人。真是令人遗憾。 王瑗拜过姚夫人,只见她一个和蔼的人,时时带着笑容,期间有不少人向她禀事,她都一件件妥善地处置了。 若她走出后花园,说不定还比男子强上不少。 此次会面十分愉快,只是有时王瑗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盯得她浑身不自在,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如同她看中了一件令她十分满意的商品。 看来她要提前做好前往汉中的准备呀。 这时,只听得一阵喧嚣,王瑗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少女褰裙逐马而入,飞扬的裙摆如卷起的蓬草,背着弓,马前挂着一双猎物。 姚夫人笑道:“这就是我给你讲的你的学生,我的小女雍容,她呀,太顽皮了。” 雍容在门前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随从,飞一般地扑进姚夫人怀里,迭迭叫着母亲。 雍容对姚夫人说道:“母亲,今天我出城一箭就射中了两只鸟,是不是很厉害!”她身边的侍女也在一边附和着主人的勇猛。 姚夫人对雍容道:“还不快见过王大家,这可是你兄长在关中为你请的。” 雍容这才注意到旁坐的王瑗,双方在座中互相见过礼后,雍容看向王瑗道:“你可也会如此。” 姚夫人稍作色:“雍容不可无礼。” 王瑗道:“还请女郎将弓箭予我,便见分晓。” 以前王瑗在做家教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板起面孔,树立威信。 雍容让侍女将弓箭交予王瑗,王瑗向姚夫人告罪便下堂,定住,见庭角树上有两只老鸦,搭弦引箭,只听利箭破空而去,树上两只老鸦应声而落。 雍容侍女跑去捡起猎物,雍容一见顿时变色,两只老鸦贯心而入,不偏一分一毫。 她从坐上起身,向王瑗长揖:“雍容失礼,还请王大家见谅。” 王瑗一笑:“我正喜欢像你这样的。” 西州战事不绝,也养成了西州人的尚武之风,这里的妇女都如雍容一般弄刀枪,正是王瑗所喜的,尚武能让女子拥有强健的体魄,敢于反抗,敢于争斗,毕竟,只有通过武力才能获得权力。 王瑗与雍容见过师徒之礼,雍容称她为大家,不日就要对雍容上课。 她不希望雍容太过拘谨,她希望能通过现代的教育方式使得她获得现代先进的知识文化思想。 雍容成长在西州这样既因战事而尚武,却也因文化贫瘠,经济凋敝而古板保守,而且也因地处边陲,对朝廷的政治依附不强,中原地区存在的封建壁垒在这里尚不强势的环境,总的来说,是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但愿她的思想还尚开明,还没有受到毒害,她看起来似乎也不像。 王瑗十分重视教育的作用,她也明白那些所谓的统治者垄断知识文化的原因,掌握了知识文化,就掌握了阶级永不坠移的权力。 现在这个时代,民众识字率实在是太低,男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女子了,因此她要星汉、爱菊和瑜以“侍奉”的名义前来旁听,如有不懂的,晚上再为她们补课,同时,她也要进行不断地学习。 受到迫害驯化的女子只有受到教育,才有机率觉醒,才能拥有希望。 她得抓紧时间备课,还好,由于世人对女子的教育只在于如何做好分内之事,远不如男子那么重视,她的发挥空间反而不受限制,但对她来说,这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她既不能误人子弟,更不能人云亦云。 -------- 转了几乎两个小时圈圈,贫妾终于登了上了,我在想要不要开一个微博,但似乎没有这个必要(lll¬ω¬) -- 风过西州诗经她认为《诗经》中最优美,艺术 建安元年春日的天空,惠风澹澹,流云容容。 天色是可爱的粉蓝色,鲜妍的日光,耀亮了四面的风。 满空纷飞的柳絮,折射出千万点晶莹光华。 王瑗将第一课的地点选在了阳光充足的室外。 这里是李宅的后园,园中秾芳焕烂,花树缤纷,鸟鸣嘤嘤,帘幕飘举。 新鲜的花香带着暖意,充盈于衣袖之中,涌动。 她们的袍服如身旁沙沙乱摇的花枝,在风中翻飞,唰唰作响。 她首先讲的是《诗经》。 在两汉,经学教育十分兴盛,经书是当时士人学子必读之书,并且,经书义理不仅仅只局限在学问之中,它贯通官府朝堂,深深影响了广大民间,因此朝野之间诵读经书蔚然成风。 又圣人有言,不学《诗》,无以言。 在两周时期,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外交以及人们日常交往,往往引经据典,出口成诗。 以诗言志,是当时语言交流的一个特点。 在汉代,《诗》最显着的研究情况便是列入官学之中和《毛诗》的流传,因此她又名《诗经》,《经书》之中便有她的一席之地,而《毛诗》,这是战国时人对《诗》做的辑注,后来汉朝经学大家郑玄又为其作笺。 虽然她对笺注其中许多内容不甚赞同,但这对后人理解《诗经》还是有重大的价值的。 《诗经》作为她的祖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她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作为一部保留反应当时社会的诗歌总集,她对于整个汉字,汉语艺术的启蒙和发展,她作为后世文章与文学的发微,源头,可谓是意义重大,至今依然受着她的影响。 虽然后汉之人更注重武力,对《诗经》进行实际研究,但王瑗还是希望她们都能先得到《诗经》艺术美的享受。 千古文章,立意为上。 她认为《诗经》中最优美,艺术造诣最高的是这叁篇。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家之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作为她祖国无论古今老少都能脱口而出的一句名句,虽然我们现在尚且不知雎鸠究竟为栖息在黄河水洲中哪一种鸟儿,但《关雎》为何会如此受到人们的青睐,以及后世为何让《诗》以《关雎》为始? 《诗经》别为风颂雅叁章。风者,牝牡相诱,《诗》之《风》者,里巷歌谣,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 这首诗歌,是一首关于婚恋的诗歌。昏礼者,将结合二姓之好,于上以事宗庙,于下以继后世,故君子重之。 如琴瑟美好的昏姻是夫妇之道的范式,夫妇之道为人伦之始,有夫妇之道才有亲亲尊尊。然而夫妇之道肇端昏姻,昏姻始于昏礼,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 故《关雎》为叁百篇之冠,可以为纲纪之首,王教之端。 它是符合礼仪教化的。 同时它还有一种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乐观情绪心态在其中,这符合国人心理需求和哲学品德要求。 甚至还有一种表现手法,诗中的淑女,便是人们追求最高的理想,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穷困的情景之中始终保持乐观的心态,人们反复吟咏便是在逆行而上的路途中坚定信心,给予自己勇气。 其次是《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这是描述一首求而不得慕情之情的哀歌。 比起“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含有坚定的信心和任何天险都不可为其障碍的勇气,它显得更加颓废哀靡沦丧。 情思缠绵,心愿难遂,惆怅万分,无可解脱,虽然近在眼前,却不可接触,如同隔着银河一般,最终归于幻灭。 诗中汉水游女之说,众说纷纭,但她更相信这个游女是在汉水之湄戏弄郑交甫的两位女神。 汉水游女或许是湘夫人神话的又一变异。汉水和湘水都曾在楚国境内,汉水两岸更是楚国在春秋早期发展壮大的摇篮。 两者相互进行流传影响,也是有可能的。 在《洛神赋》中,赋中陈王感于汉水二女戏弄郑交甫之鉴在先而拒绝宓妃的好意,导致宓妃心痛啸咏离去。陈王见宓妃离去,追赶寻觅不得,导致二人最终人神殊途,流泪浪浪,这难道就是最早的“追妻火葬场”戏码? 比起具象的《汉广》,《蒹葭》更加的虚无缥缈,空灵清新,全诗充满了抽象,象征,想象,朦胧,神秘却又忧伤迷惘的艺术美的意境。 不论是波提切利笔下刚刚诞生于大海洁白的波涛泡沫之中的贝壳上的美神,还是安格尔所描绘用陶罐汲取山泉沐浴的少女,以及丹麦海岸岸边的小美人鱼铜像,都有着这位伊人一般的情绪。 这种忧伤迷惘便是古今中外共有的最具有艺术的美感的情绪了罢。 这种情绪远比《汉广》平和,得而复失的哀婉之中也有平静的喜悦。 这让王瑗很难想象这竟然是被东方六国视为戎狄和虎狼的秦国土地上所创作出来的作品。 她现在所在的凉州,曾经也是秦国的土地。秦国与戎狄作战,辟地千里,称霸西戎,占据了戎狄众多的城邦,凉州很多地方过去便是为戎狄所居住。在凉州这样的高峻荒凉的山河中,在这样的飞烟漠漠的草木中,竟能写出这样的诗歌。 真是不可思议。 这种情绪也滋养着后人。一位女性歌手化用其中的句子和诗意,使得她的歌曲与《蒹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歌中,她使用八分之五的拍子,形成整个歌曲一唱叁叹悠扬隽永带有淡淡惆怅的曲调。 歌词她这样写道:这河水究竟要流向何方,究竟要流向何方,就如同时光绵绵不绝,将载着我的船儿流向何方,我的心被遗留在岸上。我的心上人,是否将我遗忘,在遥远的异乡,将我完全遗忘。河水倒映着天空的颜色,而不见那人的心。顺流而下,顺流而下,到那人身边去。逆流而上,逆流而上,回到那人身边去...... 那么,如果能用一句诗总结这叁首诗歌的共通之处便是,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就算这份爱是无望的,但耿耿此心,有如白水,我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永远也是楚楚的坚贞。 这是独属于东方的特有的一种浪漫。 即使这种无望的感情,不断地揉搓着我的酸楚之心,但无望的爱,也是多么迷人。爱是克己。 这种情感或许不是南朝艳曲里的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而是魏晋民歌里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诗无达诂,这也只是她个人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她讲着讲着,浑然忘了近日来发生的一连串变故,整个人完完全全浸入到诗歌的意境里,不觉微露浅笑,目色温柔,直到听到雍容一声清脆的兄长,将她从这美梦之中惊醒,才陡然意识到身处何地。 如果不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她现在应该坐在研究所里,写着专着,研究她喜欢的事物,等着扬名海内的那一天。 心下一阵怅然若失,又忆起李冲前来,连忙收拾情绪,复转如常,回首便见他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 最近网站不知怎么经常难以登录,有时候更新可能会晚一两个小时,请见谅。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风过西州飞将傻孟起,那 她坐在那里,身前案上摆着卷册,讲着《诗经》章句,神情专注,声音中正纯和,引人入胜,他轻扶在屏风上的手几乎嵌入其中。 他几乎要被她浑身散发出的魅力给迷住了。 她是如此博学,又富有勇气和韬略,就像高山一般,让人们仰慕。 直到他的妹妹雍容打破了他的暗窥,他便从屏风后走出,两人见过礼后,寒暄几句,他就离去了。 他是奉母亲之命来看看她讲得如何。 王瑗计划教授雍容不只是经书的内容,她还想将从前学习的关于自然科技的知识传授给她们。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她希望她们都能掌握一门能够钻研天地自然奥秘的技术。这是最快捷的改变这个世界的方法,尤其是通过女子,她坚信,她们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比星辰更加闪亮。 但,并不是说像经书这样的社会科学不如自然科学实用,重要,只是说,两者偏重各不相同。就如松柏和修竹,各有各的千秋和风姿。一个更偏向上层设计,一个更偏向实际,实际上,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偏重一方发展的问题,应该只是一方存在短板,整体相对落后的局面中。偏向实际的比偏向上层设计的,见效更快,但为了改变落后的局面,偏向上层设计的也不容忽视,有时候,它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在一个相对比较好的局面中,这两者发展状况相差无几。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于星汉她们,最紧要的就是识字。现在正是隶书流行的时代,隶书字体优美工整易于辨识,应该不成问题。但如何编写那些关于科技的小册子成了王瑗一个大问题。 同时,王瑗还以弓马射猎为名带她们去野外进行田野调查。 在锻炼身体增进武艺的同时又能加深对自然的见解。她并不好为人师,她并不认为自己仅仅比她们多知道那么一些就目高于顶,她也需要向古人学习。ⓟⓞ➊⑧sм.cⓞⓂ 她让她们学习这些东西的目的,就是想让她们平等相处,追寻她们的梦想,不要困在后花园里。虽然在平等这一点有些许困难,但是她相信就算是一粒小小的火种,也终有燎原之日。 “看啊,这就是陇西,我的祖先汉飞将军的故乡。 ” 雍容在马上挥鞭,指向远方的天空。 众人随着雍容望去,眼前山河如此多娇,年深日久,大地苍茫,天高水长。 这便是陇西。 陇西现在只是凉州下辖其中的一个郡。在秦朝时,陇西,位于陇山之右,地涵雍凉,包括今天差不多整个的凉州,后来细分析出数个郡县,现有陇西,汉阳(天水),武都,安定,北地,武威,金城,张掖,南安,西平,酒泉,敦煌,以及张掖、居延属国。 郡治狄道,反映了这里曾为戎狄所居。道,是有戎狄居住的县。 郡县制的发微,在于春秋之时县的产生。县即悬,是一个国家边远的邑,通常是新向外开拓得到的,范围还很广大。当时楚国,晋国,都有设县。 在这片土地上,有古之戎族,狄族,大月氏,匈奴,乌孙,西域各族,秦城汉关,而今与羌人,氐人错居。 她们策马狂奔,在这样的天地间, 看着这样的山河和自然,不需御风而行,也能涤荡胸怀,不必羽化登仙,也能获得无限美好。 汉飞将军李广,对王瑗来说真是如雷贯耳。 他成长于陇西,鹰扬于塞内塞外。 就算他时运不济,含恨而死,而他的勇武,他的澡雪品德,使得太史公,军中士卒,边地六郡良家子,以及后世一代又一代的人铭记,为之共哭。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是汉朝千千万万埋身边关戍边将士的一个缩影。 他没有卫霍那么幸运,有着与天子亲近的地位,彪炳史册的赫赫功勋,因为这只是少数。 如他的一样的,才是大多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为拱卫边疆,整个国家的安宁,数十年如一日在边疆磨尽青春,纵使后世还有无端指责抹黑和篡改,但他,不容忘记。 这就是太史公之所以要为李将军列传,并用如诗如歌的笔墨尽情地讴歌他的一生。 就算有人为其不平,眼酸,又能如之奈何呢? 他们并没有因功劳获得应有奖赏,不公,无论古今。 如果天下为公,只有彻底摧毁这个腐朽的旧世界。不过,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样的美丽的新世界,也不是和他们。 人类有识,幸又是不幸。 忽然,王瑗听到有人在呼唤她们,原来是外出的李冲等人。 不知怎得,竟然意外相遇。 见到王瑗转首回应,他不禁羞涩笑笑。 众人汇合,十分高兴。 交谈间,王瑗说道:“那小将军” 李冲却打断她道:“其实不用那么生分,你以后可以唤我的字。” 王瑗一惊:“是吗?” 称字,是一种十分亲密的称呼,一般只在亲友、同辈间。 “我的字为孟起。 ”李冲正色道。 原来他是长子。 “你,有字吗?” 王瑗一愣,她的那个时代还真没有取字的习惯,一般只有取号的,但这也算稀有之事。 “没有。”她只能尴尬一笑。 她或者家里因战乱没能取,但更多的应该是不愿告诉他,也罢。 他只见她躺在草地上,又回首,叹道:“天真蓝呀!” 其实他很喜欢她的目光能像此刻温柔地看着他,带着笑意 。如果这样的目光能够一辈子像这样看着他,那该多好。 “那你怎么应该称呼我, 那就叫我王瑗或者瑗。 ” “不,这不尊重。” 也对,直呼姓名,在这个时代十分不礼貌。 王瑗以手支颌,作思考状:“那就叫我瑗姐姐怎么? 呵呵。” 王瑗见李冲同意,心中暗喜,从称呼上就长他一辈。 “其实,说真的 ” 李冲见王瑗欲言又止,被她勾起兴趣,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你人长得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其实王瑗对他第一印象不错,不过在那时,她可没有心情去看看谁长得好看。 “没人对你说吗?尤其是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真可爱,就连面上也是可爱的粉红色,我喜欢看你笑。” 可爱? 见他不解,她恍然想起可爱在这时还没有这层意思。 因为口误,王瑗解释道:“就是可怜,让人喜欢,亲近,心生保护之欲。” “你该多笑笑。” “不可,为尊长者不可轻浮。”只见李冲很严肃地一口拒绝。 “为何不可,江东的孙将军,人家可是好笑语,很多人都喜欢他。” 见李冲又板着面孔,王瑗不禁有些好气:“你可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忽然她又听他发问:“为何从前你对我” 她今天心情不错,便道:“傻孟起,那是我骗你的。” 她并不讨厌自己,他内心喜不自胜,回去一想起来尤面红耳烫起来—— 今天真是想锤爆这个破站==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风过西州字情“是仙女 近日李冲之父李敏在修养多日后,见叁辅依旧动荡不安,便与金城旧友商议,共图东方。两家兵合一处 ,亲密无间,两人子侄亲故皆随他们在军中。 李敏妻子姚夫人又收到来自汉阳的家书,信上言她的长嫂喜获一麟儿,希望她能够回到家中共叙天伦,她正欢喜又有些忧虑。 她身旁的仆妇便道:“可遣人将大公子请回。” 姚夫人道:“不可。冲儿他此时在军中,只可惜我那几个孩子皆不成器,没有一个能如他们的兄长。” 这时雍容却抢言道:“母亲,现在凉州安定,不必劳动兄长,有我便可护卫周全。” 姚夫人不理会她:“这次我们是去看望你的舅母,你可别惹她生气。” 雍容作鬼脸道:“是,母亲。” 姚夫人又对仆妇道:“吩咐下去,多派一些奴仆,再带上数名甲骑步卒,叁日后我们便回冀城。” 王瑗这几日正在冥思苦想,应当如何编写那科技小手册,又见雍容执意要让她一同前往,无奈便带上数枚竹简,刀笔,在路上一边写,又一边用刀削去,删改不定,愁得她的头发都比往日落得多了。 见着梳篦带下来的秀发,她直叹气。 到了凉州首府冀城后, 王瑗又听旁人说,从前汉阳郡名为天水,汉阳都是后起的。ⓟⓞ➊⑧sм.cⓞⓂ 汉阳,是因汉水而言的罢。 冀城,格局广阔,城中熙攘,东市西市汉胡接踵,牛马羊驼壅塞,比之狄道,更要繁盛一些。冀城这些城市,因身处西北边漠,从前战事不绝,粗粝十足,风光不与柔和富庶的内地相同。 数丈宽高的黄土夯土城墙处处可见刀兵烽火痕迹,能容数马并走,四边双重城楼上,戍卫兵卒持着刀枪在上来复巡逻。上一次来她到这里,只是过城而不入,现在她总算有机会好好游览一番。 雍容对冀城很是熟悉,也很乐意作她的向导,在逛过东西市后,她们登上城外一座颓圮的垣墙,向远处张望。 凉州越向西北走,就越是风烟漠漠,一股荒凉之感直扑而来,只有那沿着关隘一路栽种的青青郁郁的柳树算是妆点这边地的一抹鲜亮之色。 先前雍容见到王瑗的失落之色,便道:“老师,现在那些花草树木还没生长起来,等到夏天,这又是另一番景色,到秋冬,那就更美了。” 而汉阳与其他处不同,因更靠近秦益,除了那城墙,这里风光更像中原一般湿润青翠。天青云重,山高谷深,树木常绿,生机盎然。天又高又远,干净如洗,空气也十分清新。 “想不到这里竟然像家那边一样。”她不禁感叹。 雍容却道:“老师,你的家乡在哪?” 王瑗自知失言,道:“一个很美的地方,像这一样。” 雍容笑道:“那就不如永远留在这里好了。现在天下到处都很乱,还是凉州安定呀。” 王瑗正想反驳,只闻雍容的舅母家来寻她们了,只有作罢,与她们一同回去了。 一辆骖马轩车从冀城外驶来,后有车奴从婢各一人。 车上青年男子独自一乘,立于车中,高冠广袖,神采飞扬,风姿端肃。 然而,他的车似乎是在平坦的州府大道上碾到什么东西,只听得像是竹木一样的清脆的碎裂声,轩车颠了一下,他命车在城外止步。 他下车检视车轮,原来是一捆小竹简,没有包上布帛,外部一些竹片已经碎裂为数片了。 他将竹简拾起,解开系绳,仔细查看墨书,叹道:“真是一笔好字。” 虽然这上面的词句他有些不解,比如什么生物,或者又是进化,合成。 “这是何意。”他搜寻他往昔阅读过的书籍,也找不到与其中内容相符合的。 莫非是上古的天书?他甚至联想到了韩信与那桥下老人。莫非今日我也有如此奇遇?天意?他的思绪越发辽远。 他又细细端详其上的字,字体结构严谨端正,清劲超然,都说尺牍书疏,千里面目,见字如面,写这字的人如果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不懈,又怎会练得又这样的好字。 他身边的车奴从婢纷纷打趣道:“公子,你这字痴的病又犯了,见着一笔好字就走不动道了,若还耽搁,天也快黑了,恐怕就要被关在城外了。” 他也不恼:“我家素来工书,人人都会写一手好字,若不勤加练习,师法他贤,则无进益。我看这字的笔墨还很新,这字的主人必然会前来寻找。我再趁此机会,向其讨教一二。” “你们说,写这字的人会是怎样的人。” “公子想是遇着宿儒耆老还是”那奴婢她又转首对车奴说,“还是仙女啊。” 两人纷纷笑了起来。 “是仙女,就更好了。”他向着字怔怔说道。 “公子,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摞竹简,只有五六片,也很短小。” 闻言他抬起头。 暮春时节,夕照无垠,天空是温柔的紫色,蓝色,金色,粉色,黄色,也很朦胧,一女子端然立于道旁繁盛的花草之间,素衣绿裙,粉白黛黑,清亮妙目,在他抬首一瞬间,正对他眨了一眨。 素衣轻盈洁白如玉,绿裙便如她身旁的杨柳,由一幅朱红罗带系住,直直垂在脚边。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他不禁低低脱口而出。 当王瑗意识到她平日写的那些竹简竟然丢了,忙出城匆匆寻找,此时暮色渐合,她见路边有人正拿着什么东西端看,想莫不是她的竹简,忐忑上前询问,而那人左右则上前叱问:“你是何人?还不退下。” 那人对左右道:“不得无礼。” 她上前几步,更看清了他手中的正是她白日不慎遗失的简牍。 她随时都将简牍待在身边,以免忘记一瞬而逝的灵感。 若是真丢了,那她的头发,岂不是白掉了,寻找之时,她无比懊丧。遗失书稿的痛楚,没有丢过的人不会得知。 见此她吐了一口气,沉下心来,对那人道:“公子,这是我不慎遗失的竹简,还请公子奉还。” “这是你写的吗?”那人问。 “正是。” 那人将竹简递给了她,见此,王瑗十分感激:“还请告知尊驾姓名,我定要亲自登门拜谢。” 那人道:“仆,凉州从事,杨颙,杨季山。” 从事,是一州牧守的佐吏,相当于现在省市长的副手,助理。 “我不知竟是杨从事,冲撞了尊驾,真是罪该万死,民女见过杨从事。”王瑗向其行礼,而对方却上前几步,扶住她,示意她不必如此多礼,又向她回礼。 “这位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杨颙笑道。 王瑗未曾多想这称呼的变化,只道:“民女是陇西李敏府上的女师,王瑗。” “陇西?为何现在来到冀城。” “随夫人前来探亲。” “是何人府上?” “冀城姚氏。” 二人边走边聊,入城之后,遂各自分别。 杨颙目送她离去后,低首,用一手缓缓覆上刚刚接触过她的手,紧紧盯住。 他回到冀城州府,对其一人说:“京兆郡主簿,你自以雅善诸书,今日,我总算遇得一伊人,能将你比下去了。” -- 风过西州祓禊“姐姐可否与我等一同,观乎? 季春之月,上巳之节。 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上巳节,在于修禊,衅浴,祓除不详,祈求福祉,古时还有女巫主导,现今兼之纵情山水,游春之意更加浓厚。 巳日这一天,王瑗随着众人来到城外。城外青草长于原野,杂花朵朵生树,群莺嘤嘤乱飞。士女殷殷盛盛,官民皆于东流水中上洗浴洁身,男子只着犊鼻裈,女子尚披着一件短衣,在温暖的水中洗足濯发,祓出积年的污秽不详。 浴身之后,王瑗穿着轻薄的春服,手中秉着一支祈祥的蕑草,临水沐风,静静看着她们游乐嬉戏,若有所思,不意有人在身后唤她:“姐姐。” 她本来有些迟疑,担心唤的是别人,自己急急回应若是错了不免有些尴尬,而那呼唤又接连唤了几声。 确认是自己后,她回首,见来人竟然是数日前见过的杨颙,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少年。 “公子?不,从事。” 杨颙和他身旁的少年见王瑗向他们见礼,也忙回礼。 “果然是姐姐,我还以为与姐姐从此再无相见之机。”杨颙道。 “杨从事和...怎么会到这来?”王瑗尚不能确定旁人的身份。 杨颙答道:“今日巳日,州府主持过修禊后,又在水边饮宴,宴后严刺史和我们决定出来走走,与民同乐,没想到却能在这里碰见姐姐。” 当他看见水边王瑗的身影后,不敢置信。 “那这位公子是......”王瑗试探着打听这那人的身份,不过她觉得能与杨从事为友的,也不是等闲之辈。 “真是抱歉,竟忘了为姐姐介绍。”杨颙指着身旁的男子,“京兆郡主簿,严凤,严仲翔,严刺史之次子。” 那日杨颙告诉严凤他的奇遇后,严凤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地研制漆墨。 杨颙能明白他的骄傲自负。 严凤出身京兆,他父亲便是凉州刺史。他本在关中家里诵书,今年,朝廷草创,荀彧向曹操举荐计谋之士,其中就有他,被辟为京兆郡主薄。他前去许都谒见,更去拜见了现在名满海内的着名士人孔北海,孔融。 孔融见他虽年少,才十五岁,身长八尺五寸,有老成之风,昂昂如千里之驹,对他十分喜爱,更向他的父亲严刺史写信称他是老蚌之珠。 现今注重书法,他少即善书,又师法各家,如今书道已颇具气象,又更喜欢自己研制佳墨,此番前来是向其父亲讨教为官要领,不日到任。 杨颙如他一般,都是出身于颇具名声的地方之家,有所才识,才能荣膺父辈泽德,被本地征辟为官。 严凤见他喋喋不休,便道:“我看她多半是神社旁的老树,古冢里的狐狸,成了精,给你施了迷魂计,哎,黄昏之时,各种魑魅魍魉都出来作怪了。” 杨颙见他如此言之凿凿,半信半疑,如今纷乱四起,天下死者大半,有山精鬼怪不为稀奇,自言自语道:“她真是山鬼吗?” 严凤见他如此模样,一副不可救药的神情,摇摇头自顾自地走了。 “季山,我那正有一方好墨,还劳烦你转送她”。严凤突然在他耳边附语道。 “你......”杨颙嗔视于他。 “贤兄,小弟就拜托你了,放心,小弟不会让贤兄你白替我送东西的。” 王瑗见他们喁喁私语,不知在谈些什么,正疑惑时,又见他们又恢复如常。 双方再次见过,王瑗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按照常理,像他们这样的两千石子弟怎么会屈尊降贵与一民人结交呢? “从事和主簿今日仅仅是出来散心吗?” “不瞒姐姐,其实是我等皆叹服于姐姐笔墨,有讨教之意,平日庶务众多,今日偶得闲适,不期与姐姐相遇,既然已然相遇,便斗胆上前致意。” 王瑗有些惭愧,就她那见不得人的丑字,竟然还有人赏识,便谦道:“民女才疏学浅,只会些雕虫小技,实在上不得台面。” “姐姐莫妄自菲薄,对了,今日就不谈这些了,适逢佳节,不知姐姐有没有好好游览过这水滨两岸。” 王瑗道:“我初来此地,未曾领略。” “姐姐可否与我等一同,观乎?” 面对杨颙和严凤的盛情邀请,她不禁低低笑出声来,那二人见此也有些拘谨。 正待王瑗回应,只见不远处有一女子从覆帷鹿车中跳出,在陆离春色中,头系麻带,穿着雪白丧服,手拿尖刀 ,目光坚毅,如燃烈火,一步一步,向树下一男子走去。 -- 风过西州女休他喷溅的鲜血,是她此生最华丽 死死盯住那男子的背影,女子的步伐越来越快,距离也在不断缩短,她的双臂也在不自觉地颤栗,风声在耳边呼啸,她握紧了手中的白杨名刀。 机会来了,就是此时! 大仇即将能够得报让她有一些隐隐兴奋。 “张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她怒喝一声,奔上前去,一手便扣住那男子的马。 张年听见怒喝声,回首,见是那女子,十分惊愕,回马欲要逃走,女子已扬起白花花的刀刃,晃得他心惊。 “我命休矣!”张年暗想。 女子暴起奋刀,向其人马乱斫。 马受其伤,受惊嘶鸣,将马上的张年颠倒在地,直向道旁沟壑扑滚去。 女子则奔去就地斫杀。 她按住张年,骑上他的身子,向其颈项,胸部,腹部,四肢,连砍数十刀,刀刀灌注着她最彻骨的仇恨,只见张年血肉横飞,血肉落地与土成泥,伤口隐隐露出白骨。 仇恨没有休止,落下的尖刀也没有休止。 女子露出微笑。 他的惨叫哀嚎,是这世上最华美的乐章。 他喷溅的鲜血,是她此生最华丽的,红妆。 “张年恶贼,被人杀的滋味如何?” 当暴力的男女主客体对换,是多么痛快。 张年嘴中唯有发出赫赫之声,而女子挥舞的乱刀忽然砍中沟道旁种植的兰树,被灌注巨力的刀应声而断,女子则想取张年的佩刀来杀他。 张年最后的求生欲使得他拼力护住佩刀,嗔目大呼,用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跳将起来。 女子见势抛去断刃,挺身奋手,左手抵摁住他的额头,右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身体压住他挣扎的躯体。两人相互拼命,在地上反复周旋,最终,断绝呼吸的张年后气不入,脸部涨紫,窒息而死。 头一歪,不甘心地停止了身体最后的痉挛。 女子遂即拔出张年的佩刀,利落一刀割下他的头颅,剖心挖眼铲面,头颅一片血肉模糊。 女子踢了一脚地上身首异处的伏尸,又啐了一口其首:“狗奴,复能作恶乎!就算死了,让你下地府也无颜见泰山府君。” 女子与张年搏斗,城外众人见事发突然,不明就里,生怕刀剑无眼被波及,远远离开二人旁观。 女子提着张年人头,站在高处,向围观众人大呼:“今日徐娥杀死张年,是为先母徐姥报仇!” “今日徐娥杀死张年,是为先母徐姥报仇!” “今日徐娥杀死张年,是为先母徐姥报仇!”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她等这一天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前,冀城富豪张年横行不法,西门徐家与他有重怨,于是她的母亲无端被他杀害。她有男弟堂兄弟数人,皆畏惧张年权势懦弱不敢报仇,后逢灾疫,数人皆死,张年等人听闻弹冠相庆,以为徐氏强壮已尽,只剩下柔弱女流,不足为惧。 她素有报仇之心,听闻此言,愤恨流涕,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早已对族中男丁不报希望,于是决心亲自手刃仇敌,报仇雪恨。 她不脱丧服,暗中购买名刀剑,藏匿在身,椎心泣血,悲痛无边,志在杀年。 张年闻徐娥报仇之言,复又戒备,徐娥终无所得, 邻家妇女忧虑她不能报仇反而见害,劝她放弃,徐娥不听,日夜磨砺刀剑,长悲短叹,而被家人邻里笑话。 她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了。 她遂不顾家事,常乘车掩蔽身形,观望张年动向,伺机而动。 这一等,就是十年,而现在,她的目中又重新燃起希望,她终于等到了机会。 张氏众人在上巳这日出城踏青游玩,是日清昼,张年一人独自乘马游离在外,她当机立断,抽身跳车,一身丧服如冰雪风暴向他席卷而来。 大仇既已得报,她提着张年人头,诣县自首,甘愿受国法制裁。 王瑗只单单觉得徐娥一身染血的风姿十分美丽。 众人听闻此语,无不惊动,见张年横死,纷纷拍手称快,又见徐娥猛气,直冲云霄,观者洒泪,称赞她的烈义,而张氏党人,看民情如此,颓丧一旁。 “就算一百个男子,也不如这一好女。” 杨颙和严凤见突发命案,急向王瑗告辞,要向严刺史禀报,回到府衙,处理此事。 -- 风过西州繁露守法之人不以礼废刑,守礼之人 徐娥提着张年人头,径直来到州府自首,徐徐安步,辞颜不变。 今日本是巳日,乡人都在外游乐,远近传闻,倾城奔往州府,观者如堵。 州府官员听闻生变,也都迅速到府。 徐娥跪在堂下,而凉州丞卿罗列东向坐,阵势威严。 本来此案应由汉阳郡审理,随后再上报到凉州刺史部,但恰逢今日众官均在,凉州刺史严融听闻此事后十分震动,便决定由自己亲鞠。 徐娥道:“罪人之母不幸遭祸殃,长兄怏怏,男弟昏昧无识,明知杀人当死,但为亲报仇仍义无反顾,死且无所犹豫。现今仇人已身首异处,既死,罪人之情已得纾解,但国朝杀人当伏法,罪人义不苟活,而法章不能因我而被破坏。” “母仇已报,请就刑戮。” 诸位官长和乡人见徐娥坚辞磊落,认可嘉许她的行为,都称她为烈义。 严融道:“我心伤悲,不忍卒听。” 他不忍治罪徐娥,离开坐席向她深深一拜,便解下自己的印绶,想去官,弛法纵放徐娥。 而执掌刑狱的官吏也垂头塞耳:“我等也不能书录入卷宗之中。” 徐娥见状,大声抗议:“因复仇而死,是我罪有应得,治狱制刑,也是君之职责本分。我何敢为自己偷生而枉废官法。”, 乡人听闻,莫不为之悲喜慷慨嗟叹。 严融见此,命人将徐娥收入狱中,好生安置,缓缓图之。 杨颙私下向他进言,道:“依愚之见,刺史不如按照国法处死徐娥,全其大义,我们在其墓闾前进行旌表,嘉奖她的烈义,就可使得天下以正道行进。 严融道:“何以见得?” 杨颙又道:“礼法都是古之圣贤所立,有进人齐政之用,各自都不能偏废,守法之人不以礼废刑,守礼之人不以法伤义,然后天下风气端正,安定和谐。” “国之章法,杀人者死,徐娥就该伏辜。但是《春秋》有义,父仇子报,国朝向来以忠孝治理天下,子报父仇,符合君臣之义,更又在君臣之先,因此,徐娥不宜诛。刑法本是用来遏制暴乱,而不是来惩罚仁德。徐娥为报母仇,本不是作乱,而属于仁德,可为教化表率,如果因此而被处死,虽让执法严明公正,但是有伤人子之心,因此她就更应该被赦免了。“ “然而,礼法比刑法有着更多的疏漏,会使得暴乱不止,因此,严明刑法的作用就在于此。如果现在为了徐娥的节义偏废国法,长久以来,民政多乱,因此,徐娥不可被赦免。而且,人人皆有亲亲,亲亲相报,何时了结,动乱不休。做事则应为长久考虑,因此必须要完善律法。完善的法律发扬了人们的正义,那么治理也会顺利进行,不可因情理偏废法理,法理也不可徇私私情。徐娥义高千古,如果今日要赦免她的罪,就损害了她的节气,就不能全其大义,杀身成仁。” 严融却道:“不可。季山言辞颇为有理,我却有不同的意见。” 杨颙拱手:“还请刺史赐教。” 严融抚须:“季山言,礼法不可各自偏废,本应如此,但却有抵牾。你之所言,实为赏罚不明,更违背了礼法,使得民人混乱。徐娥报母仇,实则合于礼律。” “礼的根本,在于无乱也。杀人者无赦之理。无论官民,倘若杀了无罪之人,就应当被处死。旌表之人不当死,应死之人不应该被表彰。如若不此,岂不是滥刑坏礼。礼法,实在是结合了刑礼二者。” “《春秋》又言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亲亲相报,就此可以终了。徐娥之母并非犯法受诛,而是在于张年残暴横行,徐娥报仇,反抗强暴,不能算作非法。我们为一州之府君,州人以父事之,而我们却不能为徐娥伸张冤屈,以至于她以身试法,我们应该向她谢罪还来不及,为何还要将其处死呢?” “徐娥忍辱负重,时刻不忘杀母之仇,是为孝,大仇得报,甘愿伏诛,死而无憾,是为义,正是守礼遵义之人,犹古之杞妻、提萦、女娟等,为何要将她处以死刑,我不能明白。” 杨颙惭愧道:“小子受教了。” 严融道:“你有你的见解,这一点我并无异议,快去吩咐郡尉,于夜半时偷偷释放徐娥,以便让她自行藏匿起来。” 杨颙受命而去。 是夜,徐娥见他们释放自己,对郡尉道:“枉曲国法以避逃受死,并非我的本心,今仇人已雪,死则是我的本分,敢请伏法以全国体。我虽复万死,对于徐娥来说已经足矣,我不敢贪生而负明廷。” 郡尉不听她的执言,徐娥复言道:“我虽然卑微,但犹知律法,杀人之罪,法所不纵,今既犯之,义无可逃,恳求立就刑戮,陨身朝巿,肃明王法,这是徐娥之愿。” 徐娥语气愈发严厉,面无惧色。 郡尉自知难与她辩解,便命人强行将徐娥载还回家。 不久,凉州刺史严融和汉阳太守等共同上表,称赞徐娥的烈义,又会逢朝廷大赦,徐娥得免,州府又为她刊石立碑,以光显她的门闾。凉州梁姓大儒听人追述了徐娥的义举,为她撰写传记,以铭于碑上。 此时,许都朝廷。 朝中太常十分尊重她所履行的高义,又额外送给她二十端束帛,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如此礼遇。而海内闻之者,莫不改容赞叹言善,高大其义。 官舍之中,一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听闻此事,与同僚评议道:“父母之仇,不与共天地,是男子所为。而徐娥作为一个微末的弱女子,时刻不忘母亲受辱之仇恨,感其仇党凶暴之言,奋不顾身,以报母仇,告慰其母之怨魂,雪洗永恨,近古已来,未之有也。《诗》言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正是说的是徐娥之人。” 话音甫落,因筹划帮助天子逃出长安的御史中丞钟繇从外路过,听闻,便入内道:“你是何人?” 年轻人道:“北地郡傅诚。” “可是义阳侯傅介子之后?” “正是。” 他的祖先,正是着名的孤身斩杀楼兰王的傅介子,他也希望他能够像他的祖先一般建功立业。 “听闻你言,可见凉州义薄云天,真有乃父之风。” 提起他的父亲,众人皆拭泪。 他的父亲,正直忠义,早年平定黄巾有功,曾劝谏皇帝不要因羌胡作乱而割弃凉州,受到朝野众人敬重,因厌恶宦官遭受排挤,未曾因功封侯,得居高位,外放为汉阳太守。为太守后,他仁慈爱民,深得汉胡爱戴。在历经数十年平羌战役中,朝廷风雨飘摇之际,他不愿如李冲之父李敏等众位官军各自散去,坚守冀城不降,后出城迎战,战死阵中,壮烈殉国,整个大汉,为之痛哭。从此,凉州则为各路兵马占据,不复为国家所有。 钟繇暗暗留心而去。 此后,徐娥义声州郡为之叹服尊重,声驰雍凉之内,人人传颂她的义举,朝中更有协律督尉将她的事迹编排为诗歌传唱,雍容也对她赞不绝口。 在秦汉社会,叁代遗留下来的宗族血亲复仇思想依旧浓厚,在后汉,这种思想连官方态度也是暧昧,甚至鼓励,他们将伦理政治并为一体,其视为古义,承认它的正义性。人们在接受官法的同时,私法复仇也为众人所认可。人们虽然聚族而居,报仇的责任却落在了个人身上,否则他们亲故的冤魂不会安息。 并且在西州之地,此地汉胡杂处,连绵的兵祸,恶劣的生存环境,以及羌胡尚存的的原始风气影响,人们格外推崇这种烈义。强悍,勇猛,刚直,铁血,忠义,可谓是一种独属于凉州的西部野蛮风情。 徐娥案尘埃落定后,星汉,菊人,玉人她们叁人分别给王瑗写了一封信,说她们在劳作之余也会骑马了,正在练习刀剑。这叁封信字迹虽然拙劣,但王瑗见她们识字已有成效,真是一个可喜的变化。她不由得十分高兴,是真心为她们感到高兴 ,她收到信后恨不得立刻回去与她们讨论一番。 ------ 今天因故耽搁了,十分抱歉。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风过西州卧谈女子主义 从汉阳回来之后,王瑗正在灯下与星汉玩拆字游戏。 星汉猜中之后,举着笔大声欢呼。 自从在陇西过上稍微安稳的生活后,她们能够每天吃饱穿暖,她们的身体状况也迅速好转起来。 星汉的个子长高了,原先瘦黄的小脸丰盈了起来,体重也增加了,衣服也要常常做了,不过她总拜托菊人与玉人。 她不善针黹之业,在王瑗的影响下,反而舞弄刀剑,常常缠着王瑗学习格斗的技巧,这又迫使着王瑗在闲暇之时自己拜师学习,又有雍容的帮助,总算能够与其一同进步。 星汉其实有着习武的天赋,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菊人与玉人比王瑗年长,又在外流离多年,见过许多世面,被王瑗救助之后,心下感恩,便主动帮王瑗料理许多繁杂之事,十分顺手。王瑗便觉得她们在治理事务方面比她有能力,说不定以后她们能够帮助自己。 自郭氏之变之后,王瑗心中便有一个模糊的想法,现在也只是一个不甚清晰的景象,她们真的又聪明又美丽,如果由她们来治理天下的话ⓟⓞ➊⑧sм.cⓞⓂ 王瑗不愿她们的步伐终日局限在后宅,这不是王瑗让她们学习的初衷,更害怕她们又会被困在婚姻的骗局里,使之她的心血付诸东流。 这夜王瑗试着询问她们的想法,她也不能强迫她们。 她们现在更像住在一间寝室的室友,王瑗和星汉同睡一床,菊人和玉人同睡一床,菊玉两人见王瑗问此问题,纷纷笑了起来。 她们相视一眼,道:“我们此生能与你们相依靠便已足够了。” 她们原先或许存了与那邻村的少年皆为夫妻的梦想,为夫家任劳任怨,以为这样便是女子的一生,可是陡然遭遇变故,沉沦身躯,使得她们觉得自己是最卑贱,不洁的,但是在王瑗的启发下,她们陡然发现,我何贱之有,肮脏卑贱的反而是那些所谓的男子大丈夫,后来更觉得能与女子相伴,可比成婚又当男人的奴隶好。 菊人和玉人又互望一眼,经历过去艰辛的岁月,她们便是对方此生唯一可以生死与共的依靠,于是她们的身体又靠近了一些。 “瑗姐姐,我早说过了,我愿意追随你。” “真的吗?”王瑗后背生起一阵激动的暖意,这就是被人崇拜的感觉吗,她还从来没有过。 “你以后,说不定比我还有本领。”王瑗捏了捏她的小脸。 “我们拍掌为誓。”星汉道。 王瑗来了兴致,便支起身子,与星汉小小的手掌相击。 “两位姐姐,其实我早觉得你们有当叁公丞相的大才。” “哪有?”她们并不能自己觉得能当上什么,最多做一个帮佣吧。 王瑗道:“怎么不可能,如果将这些职位进行公开竞争,男女不限,女子一定最优秀最努力的,女子也能当人上人。” 就像后世,所谓的主席总理,省长市长,性别并不是固化的男性。 她们脑中的的男女尊卑思想还是有一些固化,不过,她相信,一定会改变的。 菊人玉人其实有点像她后世影剧里的那些女性政客,成熟,优雅,大方,智慧,又有心机和手段。 她们一定是的。 “那么瑗妹妹此后有何打算。” 这倒把王瑗问住了。 玉人菊人只是觉得她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总有分别那一天。 王瑗犹记得与郭峻小公子的誓言,心下只是叹气,她又会依附李氏一辈子吗?她也不确定。 对这个世界来说,她似乎才是那个最没有归属之人。 她只是一个孤单的异邦人。 从前依附郭氏,现在依附李氏,从前的她只想卑微苟活就满足了,而现在她似乎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那就是让自己成为一座高山,尘土聚集她的脚下,流水依傍着她。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很大胆。 并且不只是一座高山,而是一片片连绵起伏的群山,纵横的山系,她甚至想到让每一个女子都能成为一座高山。 这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既然她能够穿越时空,那这又如何不能实现呢? 对呀,她既然能够穿越时空,那这如何不能实现。 就像每一个发明在问世之前,不是总有人觉得是荒诞而不可能实现的吗? 就像人能够脱离普通动物,成为一个高级生命体,在这之前,人类在进化之时,能否想到,可怕连它自己也想不到吧? 就从第一个小小而又纯粹的细胞在地球生命的海洋里诞生的那一刻,进化成为千万种生物,地球是否又能想到,只存在化学物质的地壳表面竟然有生命的诞生。宇宙又是否能够想到,在茫茫的虚空之中,还有一个充满生机的小小地球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一切,都是从不可能开始的。 那么,女子成为一座座的高山,说不定就是人类社会进化的最高级的形态,她们将会吸取母系社会灭亡的教训,使得她变成一个新的奇迹。 她其实对匡扶汉室并无多大热情,因为这只是父系社会下的封建王朝的周期循环,虽然社会生产力看似在不断进步,但父系社会的本质仍然没有改变。 即使步入现代科学的社会,只要仍处于父系的社会,那么人类不可能有什么真正实质的进展。 因为在父系社会下,男人剥削女人的本质永远不会变,只要仍在剥削,仍在进行这种双重剥削,它就无法释放女人的生产力,为了父系地位的稳固,它们宁愿牺牲这一部分令人惊叹的有着无穷大的生产力。 固步自封。 理想社会的实现,将会由女子来完成。 这便是生命进化的最高级形态 因为身处于对父系社会对女子的奴役的现实环境下,她对男人并无丝毫同情。 在那样的社会,只会有女子的身影。 如果真有那一天,男子应该就不能存在,那么女子的身体也会随着环境的改变适应女子,其中最重要的生殖方式,体质素质等等,也会有剧烈的变化。 “瑗妹妹,瑗妹妹,”听到她们的呼喊,王瑗才从自己的幻想之中醒转过来。 “如蒙诸位不弃,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她深知自己身单力薄,仅仅靠她一个人,这样是不可能产生变革的,历史的经验告诉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即使是男人。 “和你干什么?” “创造一个女儿国。” 众人皆笑了,她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国度出现,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去做,以前没有,以后就没有了吗?” 见王瑗说得认真,众人停止大笑,菊人道:“最近我看《山海经》,里面好像有一个只有女子的国度,但这不是传说吗?” “既然传说里有,那为何不能成为现实。” 以前,平等社会还不是传说,王瑗暗自腹诽。 “想一想,在那样的一个国度,皇帝丞相将军由女子来做,不好吗?在那样的一个国度,就不会有女奴,妓女。”她尽量用现在的价值观表达,让她们听懂。 听到此言,她们叁人都沉默了。 “我希望你们留下来,支持我。” 星汉道:“虽然这很荒诞,但是,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从前我和瑗姐姐一样,只是一个奴婢,你看现在,是不是有了很大的不同。” 玉人菊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又有些疑惑:“我们的性命,皆是妹妹所救,本不该推辞,但是,这个女儿国似乎从来没听过,你说要我们就像男子一般为报恩成为其的仆从兵卒,让其驱使,我们还能理解。” “没错,必须掌握绝对的力量才能达成愿望。” 玉人菊人似乎还有些迟疑,但星汉接受能力快,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我们随着姐姐一起打天下。” “没错。”她很感激星汉为她解释。 “可打天下不是男子做的吗?我们仅仅能骑马习武防身足够了。” “对呀,只要我们赢了,男人就不能打天下了,男人就给女人当奴隶。”王瑗又感激看了星汉一眼。 “这叫做成王败寇。”她试图用古人的价值观解释。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看着菊人玉人迷惑的样子,王瑗决定给她们一点时间理解,这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力了。 她不能小视古人的智慧,他们的着作现今都在研究,星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悟性,真是让她感到,真是孺子可教也。 “嗯,妹妹给我们一点时间。” 王瑗答应,她能够理解,她们的思维毕竟已经固化了,有一点难改,但是她们也试图这去改变,这就超出其他一般人了。 现在她又有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设计一个女子国的宏伟蓝图,叫什么好呢,她下床,在竹简上写上女子主义宣言六个大字。 作为她们最高的行动纲领。 一股磅礴的情怀在她心中激荡,正在陶醉间,却被她们接下来的话打破。 “妹妹,早点睡,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去牧牛。” 在闲暇时,王瑗等人还要为李氏劳作。 对,在未曾实现这个目标之前,她可以依附利用男子的力量,就算成为其麾下驱使的兵卒也无不可。她要一步步接近军权和政权的核心,然后将权力牢牢掌握自己手里,再惠泽所有的女子,后又再怎样进行再分配,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到那时再说吧。 届时再卸磨杀驴,反正杀的都是男子的驴,她毫无心理负担。 她甚至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女子天生就要称王的。 和她们说话,做事就是十分愉快,让她不禁觉得女孩子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 窗外,星星十分明亮,真是个好兆头。 这个目标,就像一粒种子,被春风吹拂后,有了一点泥土,便要开始蓬勃地生长。 独属女子们的夜间卧谈到此结束,于是王瑗在愉快地进入梦乡,畅想美好的未来。 这就是她的目的,她总算有了明确的目标,并用要一生为之奋斗。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大胆一回,也不枉此生了。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风过西州饮羽大概是精诚 陇西作为李氏的乡土,他们在此地如这个时代的人一般在家乡营造房屋,经营田土,建起庄园和坞堡,豢养着大量的奴婢和部曲。 虽然王瑗与星汉、菊人和玉人平等相处,但旁人却按照他们的习惯将她们视为依附王瑗的奴婢,这并非王瑗的本意。 她有着女师之名,又不是他家奴仆,本不用劳作,但现在世道多艰,连雍容也要常常随着姚夫人昼夜不息地织布,偶尔还要出城弋射,勤俭度日,更不用言她了。 星汉年纪还小,就跟着牧童外出牧羊,菊人和玉人则登上桑树采桑,他们见王瑗才艺出众,又是大公子礼聘回来的师者,不敢怠慢,想让她教识众人数算,但王瑗见整日困在屋中便婉言辞去,想在田土外围驱赶虎狼。 她想,这样常常能与星汉她们见面,见缝插针地为她们讲一些知识,又能锻炼体能,更能增长野外见识阅历,一举多得。 他们本不同意,但当得知王瑗曾经反败为胜的经历后便再也不敢多言了,同意了她的请求。 李氏拥有众多的牛马,养育在庄园附近水草丰美之地,但附近山高林密,也有豺狼虎豹,为了保障牛马和庄田,野外劳作射猎的人之安全,他们也要派出人手定期巡逻,查看野兽的痕迹,驱赶射杀虎豹。 现在正是种植春麦的时节,凉州的水土环境此时远比后世优厚,植被还未破坏得那样严重,却也远不如起雍州,冀州,兖州传统中原平坦富饶之地。ⓟⓞ➊⑧sм.cⓞⓂ 这里种植的除了各种麦类,还有各种她仍然未曾认识的各种豆类,用于榨油的麻,被时人称为胡菜的油菜诸如此类。 由于凉州光热条件得天独厚的,使得这里的瓜果,如桃李,枣杏,葡萄,还有蜜瓜等,格外饱满香甜。 暮春之时昼夜温差犹大,王瑗白日还得脱下一只袖子以散凉,待到入夜,还要在添一件衣裳。 王瑗乘马立于山间,看着山下田地劳碌的人影,忽然想到,他们也存着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想法罢。 每一个人都是期盼稳定的生活,不想经历动乱,只要能获得稳定,活得下去,不受被盗匪侵犯的痛苦,就算失去自由,被庄园束缚,被剥削也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生来便是劳作,被奴役,这是他们理所应当的想法罢。 比起依附庄园,还有一种更为残酷的生活,那就是屯田。 汉末天下大乱,民生凋敝,百姓和各路军阀都饱受粮食短缺的烦恼,这种烦恼,可是攸关身家性命。因军粮短缺发起的争端,变乱数不胜数,有时,这就是历史发生转折的一个起因。 四世叁公的袁绍和袁术,一个在河北仰食桑椹,一个在江淮取给蒲蠃,而百姓则人相食,州里萧条。 徐州陶谦打击黄巾十分有力,使得徐州的黄巾纷纷涌入青州,还为北海相的孔融在青州“缴”黄巾军不力,使得青州黄巾壮大,有百万之众。 曹操多次败于这些由“乌合之众”,老弱妇孺组成的黄巾手中,双方谈判迁延数月无果,最终衣食无着,饱受寒冻的黄巾决定投降曹操。 自从得到这百万之众,曹操遴选出数万精壮,号为青州兵,并十分信任他们。 但是,巨大的粮食压力便出现在曹操眼前,在长期的探索中,他终于确立了屯田这一办法。 对于曹操来说,屯田确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是他将这些人纳为自己私有人口,促进民生,在兖州慢慢壮大,一方面又保证了军粮的生产和运输。就在此年,他在奉迎天子之后,又在许都进行屯田,作为天下的示范,当年就获得了得谷百万斛的丰收。 即使他用秦国故例,孝武在边境屯田平定西域为自己粉饰,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民生,吸纳了流民,使得社会安定,也掩盖不了屯田即为农奴制在世的事实。 屯田分为军屯和民屯。 军屯由来已久,即是军队为了避免粮食谷物运输损耗,在边境前线且战且耕,变为农奴的也只有一部分有限的军人。 而曹操而在广大的民间实施屯田,将自由耕种的农人以招募为名强行纳入屯田。朝廷刚刚草创,施行德政,可换来的不是歌功颂德之声,而是他治下的百姓多次逃亡,起义,在他晚年,全国各地普遍爆发起义。 在他治下,民间延续着董卓以来的钱货不行,谷帛为市,以物易物。 屯田,一直延续到了西晋年间。 他们宁愿依附豪强,也不愿作为屯田宾客。 在豪强庄园中,田租甚至比屯田,官租还低,更不用服繁重的徭役,更不用上战场,显得那些豪强都温情脉脉起来,他们宁愿冒着被歼诛的风险,也要逃亡去投靠豪强。 跟袁绍相比,袁绍宽厚深得河北民心,他死后,百姓为之痛哭,甚至袁尚袁熙走辽东,更有十万百姓为之跟从。 此时曹操一位谋士去世,他向荀彧写信希望他能推荐一智谋之士,荀彧于是将自己好友颍川郭嘉,字奉孝,推荐给了曹操。 郭嘉今年才近而立之年,少有远见,弱冠时见天下将乱便隐居山水之间,秘密结交英俊,不与世俗相接,不为人所知,唯有善识的达人知晓。 弱冠第二年,郭嘉曾想报效在袁绍帐下,但见袁绍愿意放下自己尊位,意欲效仿周公礼贤下士,身边人才济济,然而他却多虑乏要,好谋无断,决意离去,闲适多年,后见曹操,与其论天下事,曹操当场便道他便是为自己成就大业之人,他不禁大喜,终以为得到可以效力的主君。 曹操见郭嘉身形瘦削,面容英伟,不禁心生好感,可是,等到他多年之后于官渡跣足迎许攸,也是此感吗? 建安元年的曹操,迎立天子,大破黄巾,又获一人才郭嘉,适逢袁绍派帐下军谋校尉曾着写《风俗通义》的应劭,应感慨国家因战乱典章散乱,便撰写《汉官仪》为朝廷典范,向许都献上,正踌躇满志。 又袁绍宿与故太尉杨彪、大长秋梁绍、少府孔融有隙,欲使曹操寻找他们的过错然后诛之,而曹操以坚辞拒绝。袁绍以为曹操外托公义,内实离异,深怀怨望,又想要曹操将天子移往靠近自己的甄城,又遭到曹操严词拒绝。 “这曹阿瞒就忘记了往昔孤的扶助之恩了吗?”身处冀州邺城的袁本初悔不当初自己为何没能迎得天子,想当年,这曹孟德还只是一个自己帐下效力的部将。 “君侯,为二公子聘娶的夫人已经议定,是中山无极的甄氏女郎,汉太保邯之后,世吏两千旦,父上蔡令,家中季女,饱读诗书,少有贤惠声名,实为佳偶。” “是吗?都没有异议了吗?” “是,夫人和二公子都很满意,甄家也十分愿意。” “那就以礼聘之,不要怠慢了人家。” 他的次子袁熙已到谈婚论嫁之年,他自要用丰厚的金帛为其成婚,但他更喜爱的,是他后妻刘夫人所生的面容英俊的幼子袁尚。 李敏和他的金城好友虽合兵一处,日渐亲密,但各自部下却日生嫌隙,两人部曲因军中占地,用水,柴草等小事起了摩擦,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又因各自不服气演变为辱骂推搡斗殴,互有伤亡,他们虽有意息事调节,但却无法约束每一人,又因彼此向着自己人,之间也生了龃龉,互相埋怨对方,于是互侵之事愈演愈烈。 这时李冲承父意,邀请对方手下爱将王濬到李氏的庄园游猎,以达好意。 王濬旁亲王登,是凉州汉阳名士,曾为信都令,在任上时,武威姑臧人贾诩曾路径信都前往洛阳。那时贾诩年少无人所知,维他异之,道贾诩有张良、陈平之奇。 在李敏和其他叛军骚扰叁辅劫持素有名望同为凉州人的王登为叛军共主,一段时间之后,他不肯助纣为虐,愤慨而死,但他族中少年王濬却有意加入叛军,更名以证其心,深得信赖,在凉州军中渐渐闯出一个健儿名声。 健儿,是对勇猛强健之人的尊称,在以骁勇着称的凉州边军之中,能获得一个公认的健儿名声,实属不易。 当时有歌曰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可见人们之推崇。 王濬比略微比李冲年长一些,而李冲虽为后起之秀,却与他在军中同为小将,也有健儿之名声,更骑射无双,众人都说他有其祖先飞将军遗风,令他不由得心生嫉妒。 这次见李军主动示好,他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田猎,自古就是进行军事训练,检阅兵卒,展示军容军威的方式,到后世,消遣游乐的意味便很浓厚了。 这次,双方各带数十军士,他们在李氏庄园浩大的后山原野之中射猎,而王瑗等人则负责驱赶野兽,山林顿时鼓噪起来。 两人将骑十数纵队,张左右翼奔驰,掀起阵阵烟尘,期间射得突刺挥砍猎物无数。 王濬在休息之时,忽见王瑗在旁心生好奇,还以为她从猎的李氏女眷,向李冲询问,李冲见王瑗在此也很奇怪,便唤她上前。 王濬问她姓名,见其同姓,以为是同族,但王瑗摇摇头,只是说记不得家在哪了。 王濬又问她为何来到凉州,王瑗看向李冲,故意笑道:“让孟起告诉你吧。” 李冲见众人望向自己,便道始末,当然,隐去其中许多外人不知的曲折。 他见王瑗对李冲以字相称,不知二人何种关系,又问她怎么会在猎场之上,当得知她曾带着溃兵反败为胜,与主力汇合,更是有了一层敬佩,便邀请王瑗同猎。 又一轮射猎开始了,王瑗见身边的李冲与王濬共逐一头鹿,在马上追赶。李冲目光炯炯,左右摆首确定在林间跳跃的鹿的方位,王濬放了数箭,皆是不中,叹气时,李冲看定目标,弯弓引箭,一箭正中鹿心。 “真是不错。” 听见王瑗夸赞,李冲心中亦得意,李氏世世代代受习射艺,自然骄傲。 此时,王瑗瞧见身下草木摇络,草木缝隙间黑影晃动,心疑是虎,陡然一惊,弯弓射之,但并没有听见预想中的哀嚎之声。她身边王李二人见王瑗向旁射箭,也以为是暗中有逼近的野兽,纷纷警备起来,有人前去察看,却道:“箭没入石中。” 她上去一看,果然是石,正在怎么自嘲怎么自己吓自己时,周围却响起一片惊叹,有人上前重射大石,却不能复入。 有人问王瑗是如何做到的,她答道:“大概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罢。” 行猎之后,众人在山间搭起营帐饮宴,王瑗见众人饮酒,混乱哄哄,浊臭逼人,心中十分烦躁,便托辞外出吹风,却意外发现,那日来寻找李冲议事的从弟也在。 王瑗见他面容虽肖似李冲,却更清秀可爱,还带着稚气,干净端正,心中有了些许好感。 他发现了王瑗,看见她来,手足无措,脸慌得也红了半张,回首道:“你就是兄长的,不,女师。” 王瑗大笑:“怎么,这么久不见,我会吃了你吗?” “叫我瑗姐姐就行。”王瑗见他不知怎么称呼自己,便为他解围。 “你怎么也在这里?” “哦,我刚刚出去骑马了,我武艺不如兄长还得多勤加练习。” “你可不要跑远了,这山里真的有老虎,会吃人的那种,你听。” 他凝神细听,远山果然传来了野兽阵阵咆哮呼啸。 王瑗发现他亲切平易近人,说话也和气,不由得和他多说了几句,两人又说到共同感兴趣的事物上来,更是笑了起来。 李冲今夜有些喝醉了,回首发现王瑗的坐席已无人影,已忘了王瑗推辞之语,正要出去,却见王瑗和他从弟李崇正从外有说有笑归来,两人十分亲近亲密,不免蹙眉。 两人正说到李冲夜袭坞堡之事,众人也感兴趣。 王瑗在众人面前笑他道:“小李将军抢马可是一把好手。 ” 众人听闻,纷纷大笑,虽然这些马旋而复失,但是众人都很佩服李冲的英勇,而王濬醉中闻见,心下则有些吃味—— 真是让大家久等了,因为最近年关太忙了没能及时更新,看在今天4000余字大肥章的份上饶了在下吧。 话说洛神出嫁的时候年龄也太小了吧,她大概是在建安元年或者二年成婚,才13、4岁,真的太小了,不过我更希望她是《楚辞》里的宓妃,在人间游玩的神女,是多么逍遥自在呀。 -- 风过西州谋刺他右手持矛,微微弓身,将矛从 此后,两家兵马暂时和平相处一段时间,但不久又起争端。王濬听闻李冲为其部下不平殴击他军部众,使得他的部下十分愤怒,他不理会,后两人不期再次会面时,彼此颜色如初,言笑宴宴。 等到再次相遇时,王濬骑马握矛,在营地里巡视,见李冲在前正与一士卒讲话,毫无防备,他眼中杀机毕露。 他立即转换姿态,放平长矛,策马提速,在距李冲还有数个马身时,发起冲锋。他右手持矛,微微弓身,将矛从身前左侧斜刺出去,带着骏马冲锋和人巨大的惯力。 李冲听到身后传来的骏马嘶鸣和呼啸而来的风声,心觉不妙,当机立断,稍稍偏斜身躯,微微转首,余光瞥见利刃锋芒,片刻后,自负力强,反手接住长矛矛杆,生生逼停攻势,再转过身来,与王濬目光相接。 王濬见不能刺,气急想要夺回长矛,却被李冲辖住,他身往后仰,双手也往后拔,深感一股巨力在与他拉锯。 两人正在僵持间,长矛左移右往,谁也不能制服谁,而此时,粗厚的矛杆不堪争夺,生生从中断裂。 顿失力量的平衡,王濬和李冲都往后趔趄几步。 两人旋即回过神来,纷纷拿起手中一截断矛,互相攻击。 因王濬居高临下,又占尽乘骑腾挪优势,他高举断矛,不用费力,顺势就能敲打到李冲脖颈要害之处,而李冲却只能仰攻王濬腰腿之处,手也因长时间高举而酸痛,对方身处马上,能够轻而易举避开他的攻击,而他避不能避。 王濬向李冲头部,脖颈处乱打,虽次次没有落空,但因李冲今日穿的是一领盆领铁铠,脖颈一丝不露,兜鍪下缀有将脑后侧脸耳旁包裹得十分严密的直垂顿项,为李冲抵挡住了扫击,他的断矛只能敲击在金属甲片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间或插入兜鍪和盆领的相接的缝隙处,只能让对方头晕目眩,头面擦伤,不能造成实质的伤害,让他一口恶气难出。 两人的从卒也随之赶来,见自家的将军与对方打起了,纷纷亮出刀枪对峙。 而李冲王濬两人见最终都不能奈何对方,一个筋疲力尽,一个难以招架,在从卒到来后,遂各两罢。 李冲回到营中,他的部将梁柔和众人听闻此事怒色不止,欲要为他报仇,在被李冲止住后,与匆匆赶来的从弟李崇查看他的伤势,李冲只道无碍,而向中军帐走去,向其父亲哭诉,只道:“孩儿今日受辱,令父亲蒙羞,还请一死。” 李敏面色不善,拍案怒道:“真是欺人太甚,竟然敢害我儿。” 他随后又好言抚慰李冲。 新仇旧怨,此后两家彻底撕破了脸,便为雠敌。 王濬暗想李冲在关中不是十分得意吗,我非要挫挫你的威风,正欲要与主将商量攻袭李军,却没想到对方先发制人,已向他们攻来,营中沸反盈天。 像这种类似两军阵前单挑之事,大概是古代致师的遗留,在史书的记载屈指可数,随着战争愈来愈规范,险恶,因为两军的胜负不会因为某人失败而改变,更多的与排兵布阵有关,这大概只会起到彰显个人勇武,激励士气的作用。主帅大都会处在安全的中军后方,不会以身试险,但也有例外,也有可能派遣部下前去迎战。 像大战几百回合更是后世的文学渲染,这样更能把武戏写得花团锦簇,妙趣横生,凸显角色勇武。彼方一击为回,己方回击为一合,且不说在高速运动的马上进行多次复杂的动作有多么困难危险,光是来回冲突,珍贵的马力就已经迅速衰竭,因此,欲要决斗者往往是一回合定胜负。 当初,吕布刺杀董卓后,既厌恶董卓之类的凉州人,而部署在长安周围的董卓凉州旧部也都怨恨吕布,董卓麾下两位凉州首席大将李傕郭汜誓要为董卓报仇,相结还攻长安。吕布不堪围困,将兵出城,与郭汜相约单挑决胜负。 郭汜在万众之前受此挑战,不似高祖刘邦委曲求全,为不失个人勇武以及士气,也不自思与吕布差距,欣然答应,两人遂对战。 吕布为并州五原人,出身草莽寒门,在并州便以骁勇闻名,善弓马骑射,臂力过人,有飞将之称,又有良马名为赤兔,时人语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 在对决中,郭汜不敌,威风扫地,被吕布一矛刺中,幸有后骑相救,才以幸免,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围城十日,才将吕布逼出长安。 董卓部下张济乃凉州武威郡人,随着董卓进京作乱,董卓死后,凉州诸将人心惶惶,这时他的同乡贾诩正在李傕军中,出来劝说他们反攻长安。李傕郭汜二人控制了长安,天子,又相争起来。两人和解后,张济等人本来护送天子东归,李傕郭汜又反悔,前去追赶,张济也与护送诸将不合,与李郭二人联合,与护送诸将混战。今年,张济军中军粮不继,前往荆州南阳掠夺,屯驻宛城,战死,临死前,将部将交给族子张绣。 “我命中无子,你便如我子,部将交给你,我十分放心,唯有一件,放心不下,就是你的叔母,我亏欠你叔母甚多,一个妇道人家,此后,将如何立足。 ” 张济病榻前,张济妻子哀声欲绝。 叁十余岁的张绣跪在榻前,哭泣道:“叔父对绣恩重如山,叔母,便是我的亲母,我一定会好好奉养母亲,怎会坐视贼人辱我的亲母呢?” “好,好。”张济言罢就已咽气。 张绣在叛军乱凉州时,因不平刺杀叛军将领,本郡之人都认为他有义气,后跟从他的叔父张济闯荡,张济视他如亲生,现在接管了其的军队,但他身边正缺乏智谋之士。张绣原与贾诩素有结交,贾诩其人在李傕郭汜军中又素有名望,现见贾诩苦于委身他人,便与其暗通款曲,将贾诩接至宛城,然而贾诩开口便将他惊在原地。 -- 风过西州荼蘼那一派韶华盛极的末路之美 荆州官属听闻张济中流失而死,皆向其牧守刘表庆贺。 刘表面无喜色,道:“张济因穷困自关中而来,而我作为主人却无礼,以至两军交锋,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只受吊,不受贺也。” 荆州官属面面相觑,已明白了刘表之意,派遣使者即刻前往张绣军中吊唁,并请张绣留驻荆州。 “还请将军附于刘镇南。”贾诩道。 刘表化干戈为玉帛之理他自然明白,这既使他有一方立足之地,又能使他成为荆州北方的藩属,为荆州抵御外敌,然而叔父张济才丧于刘表之手,他与刘表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张绣虽对贾诩以子孙礼事之,又怎肯听从。 贾诩问:“将军还望再回关中?” 贾他见张绣默然,便道:“现在天子已都许,李郭二人虽又和好,往昔能够猖狂,那是因为有了天子,假使没有天子,败亡就在明日。再说关内如将军者,不下数十,且有尚不如,将军怎能自信能与他们一较高下,入关,只会陷入无意义的混战,或被关东以讨贼之名击破,而使得老将军一生心血付诸东流,而将军之母,又何能安身立命?” “这,将如之奈何?” “现荆州地广千里,地富民强,水陆之众有万,和平安定,四方流离之民全都来归附,天下少见。刘镇南为人温厚,爱民养士,盛情挽留将军,其实并无四方之志,只图将军为屏障,以自保耳。将军留在这里,不会受其加害,反而会有福佑,而我弃关中而奔将军者,不仅因为此地,而更是看重将军之情重,还望将军徐徐图之。” 张绣遂同意,屯驻宛城,与刘表合,张济旧部见能留在此地,皆喜,也都服从刘表。 刘表自进入荆州后,先结好盘踞南阳的袁术,后又借曹操之力削弱,杀袁术部下孙策孙权之父孙坚,使他远离荆州。此时孙策已攻占了会稽。董卓败亡后,与李傕交好,互为外援,现在天子都许,他既服从朝廷,又远结盟主袁绍。现在荆州东西南叁侧不足为忧,唯有北方数郡,与中原相接,而宛城,更是春秋已降就已发达的南北交通要冲,为各方所觊觎。 现有一支实力不菲的张绣来宛,他愿意出让部分利益,与其和平相处,增强荆州实力,以抗北方强敌,仅图自保,以及荆州长久以来的和平。 曹操现以天子自重,使得众人前来归附,实力威望大增,众人皆以为曹操真有尊王攘夷之心,风评甚好。 自上次曹操拒绝了袁绍将天子迁往鄄城的建议后,以天子名义责备袁绍,又自己占据了大将军位,仅给袁绍一个重号将军。 袁绍气愤不已,上书自诉,后又怒道:“曹操你本当数死矣,我辄救存你,今敢乃挟天子以令我乎!” 曹操见袁绍头一次连名带姓咬牙切齿地痛骂自己,大惧。 当初,吕布自长安败逃,率领亲信数百骑出逃,袁术不留,就转投袁绍,与袁绍攻击常山张燕,曹操那时也在袁绍麾下作战。 张燕有精兵数万,骑兵数千,是汉末兴起的巨寇,朝廷犹不能平定。 此战中,吕布和他的亲近十余骑每日都在燕军的万人阵营里来回冲突叁四次,阵斩首级,连续十余日,燕军遂溃。 入万人中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其勇猛如此,不下西楚项王。 然而吕布在袁绍处招兵买马,抄掠无度,不为袁绍所容,吕布自求离去。 袁绍却暗中派遣军中壮士趁夜劫杀吕布而不得,事情败露之后,又派人追击,吕布亲自殿后,调转马头,怒视来人,而袁绍诸将畏惧,不敢逼近。 曹操占据兖州后以“为报父仇”之名东征徐州陶谦,屠杀徐州人民数十万,鸡犬不余,尸体被弃泗水中,泗水为之不流,可真谓是其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后世东瀛某蕞尔小国喜爱吹捧曹操,其残暴不仁,丧心病狂,深得曹操真传,不在其下。 此后以曹操为首的曹家军又在全国各地进行多次屠戮行为,现,不提。 祖籍徐州琅琊国阳都的年仅十余岁的诸葛亮与叔父辗转豫章,避难荆州。 祖籍徐州彭城国的东吴肱骨之臣张昭南下江东。 兖州在曹操杀本州名士边让后,州人灰心,趁其东征迎接吕布入内,曹操听闻“成全”远来救援徐州的刘备仁名,随即回师,虽有内应,入其濮阳东门,纵火烧门,发誓与吕布决一死战。 没有袁绍帮忙训练的青州兵,被吕布骑兵打得如猪狗奔,曹军大败。 吕布骑卒捕得曹操,却不认识他,遂问:“曹操何在?” 曹操道:“那个乘黄马走者便是。” 吕布骑卒乃释曹操而去追乘黄马者。 此时东门大火犹盛,曹操突火而出,烧伤了左掌。 虽有后又收复了兖州,吕布投奔徐州刘备。 现在曹操东有徐州吕布,西有南阳张绣,南有淮南袁术 吕布之威名,他害怕至今。 冢中枯骨袁术,死而不僵。 袁绍,曾举荐他为东郡太守,关系也十分和睦,在袁绍抗议下,他遂将大将军让与袁绍,并兼督冀、青、幽、并四州。 但你张绣,又是何等人也,什么,凉州人,原来是西州杂胡,董卓余孽,我治不了他们,还治不了你了。 曹操遂存了攻打张绣之心。 袁氏甄氏议定婚事之后,袁氏向其相聘,纳币成昏。既聘,将逆。袁绍次子袁熙告袁氏宗庙后从冀州入中山国逆女。 此时,中山无极,甄氏府上,甄氏最小的女儿即将嫁到震动海内的袁氏府上,甄宅内外装饰一新,彩帛飞扬,朱漆彩画,格外富丽。 黄昏之时,昏以为期,袁熙从无极县中行馆来府亲迎,逆夫人甄氏以归。 他亲乘轩车在前,驷马高大健壮,皆为黄马,他立于车左,凭轼而站,整辆车及车上伞盖皆朱漆彩绘,车饰错金银铜饰,车与四角彩画交龙、日月的旗帜飘飘。后有从车二乘,从者着玄端,徒役执烛燎火炬在马前先行开道。 在甄府外前来亲迎的车辆有数十辆之多,壅塞衢道,每车四马八銮,鸾铃锵锵。 甄氏在宅院西户设置筵席,因甄父以及长子次子早亡,由甄氏叁子身着玄端,步出门外迎接袁熙,面朝西两拜,袁熙朝东答拜,甄兄再揖袁熙,两人来到甄氏宗庙门前。 宗庙同样设置筵席,甄兄随后在庙门外拜迎,之后两人相揖而入,袁熙执雁进入庙门,两人再叁揖,途径影壁,庙庭,到堂下阶前站定,再叁让。 叁让之后,甄兄上堂面西站之后,袁熙也升阶登堂面北而站,袁熙向甄兄再拜稽首,将雁放置在宗庙堂中地面上,即奠雁,以示迎娶新妇受之于新妇父母祖宗。 礼成之后,袁熙下堂出门,出甄氏宗庙又来到新妇甄氏所在之室。 甄氏女郎南面站于房中,身后还跟着数位侍女,傅姆,保姆,女师,她们将随着甄氏女郎一同进入袁府。 甄氏严妆在房中拜别母亲兄嫂姐妹。 她母亲对她道:“宓儿,能嫁入袁氏,是多少人都攀不上的天大的福气,你要好好孝顺舅姑,侍奉夫君,勤勉操持家计,不要辱没了我们甄氏的门宗。” 甄宓跪道:“孩儿谨记。” 甄宓母亲上前低头为女儿结缡,九十其仪,忽然双肩抖动泣道:“我的儿呀。” 她的次兄之妻见她,只道小姑,想说什么,却有泪先流下来,泣涕不成声。 她记得她才嫁来时,甄宓还只能扶着床走路,现今,都快有她一般高了。 她还记得,甄宓每每寝寐,她身边侍奉的侍女就仿佛见到有神人持玉衣覆盖在她身上,家中众人都很奇怪。 后有相者为家中诸子相面,他指着甄宓道:“此女贵乃不可言。”当时她们还嘲弄甄宓,现在,果然应验。她成为了袁氏的新妇,是多么尊贵呀。在世人眼里,能与四世叁公结亲,真是一门好姻缘。 她还很喜欢读书,一见到字后很快就能认识,还数次动用她诸位兄长的笔砚,她的兄长对她道:“你应当学习女工,读书研究学问,可是要做女博士?” 甄宓却答道:“我闻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作为自己的训诫,不知书,何由见之?” 这却是将她兄长问得哑口无言了。 后来天下兵乱,饥馑并行,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而甄家储谷甚多,常常趁其价贱购入,而甄宓对母亲道:“乱世之中多买宝物,如匹夫无罪,怀璧为罪。现在乡邻饥饿,不如将谷物振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全家人都认为甄宓说得很对,就如此照做。 后来她的夫君不幸早亡,甄宓也很悲伤,对她十分谦敬,为她分担家务,抚养照料她的幼子,慈爱有如她一般。然而她的婆母性格严厉,对她每一个儿媳都很严厉,这让她们苦不堪言。 甄宓却数次向她母亲劝谏,劝她善待长嫂:“兄长不幸早终,长嫂年少守节,不肯离去的缘故,只是顾念稚子之故,以大义来说,虽然只是儿媳,但爱护应如爱之女儿一般。”于是婆母被其感动流涕,对她们愈来愈爱护亲密。 甄宓是如此聪明博学仁爱,于是从那时她和甄宓便十分为好,无话不说,当得知甄宓要出嫁后,她哭泣道:“为何,你也要去别人家受苦。” 甄宓反而安慰她叫她不要伤心。 “长嫂,别哭。” 甄宓就如同那时一般,踮起脚来,用小小的手替她抹眼泪。 “你要常回来看看我们。 ”虽然她知道她们再无相见之期。 甄宓随袁熙从西阶下堂,按礼甄兄不下堂相送。 甄宓在门口回过头来向她挥手,始终微笑,这便是甄宓留给她最后的记忆。 她着纯衣纁袡,傅姆立于其右,侍女皆玄衣玄裳,束发加簪,披着一块带有黑白花纹的束发之帛。 女,是未婚之女的通称,妇,是已婚之女,新妇,就是这家人新的已婚之女。 甄宓是她此生见过最美丽的新妇。 “小姑。”她追了出去,车马走后,她扑在尘土地上哭泣得不能自己。 袁熙带来新妇所坐之车有叁,如同袁熙之车,主一从二,皆驾四马,前有仆役在马前执火烛,唯一不同是每车都设有车帷,后面还跟着丰厚妆奁的大车,仆婢从属等跟随着在车旁奔走。 袁熙先登车,御甄宓所坐之车,他位于车舆之中,正身站立执绥,随即将绥交予车下,甄宓身边傅姆则表辞谢不接绥,此为授绥礼。 然后甄宓乘几登车,傅姆给她披上为行路御尘避风的褧衣,她于车左坐好,此刻,两人同车,此为《诗经》所云有女同车。 待到在车舆中坐稳后,袁熙为甄宓驾车而行,车轮转过叁周后,袁熙勒马下车,御者乃代袁熙为她驾车。 袁熙下车,便回头顾视,只见在灯燎的照耀下甄府光彩盈门,此谓之曲顾礼,然后乘坐己车,队伍前方由徒役举着烛燎火炬开路,行驶在前,出无极县城,在城门外大道旁祭过路神后,才向冀州出发。 甄宓端坐在车中,夜风拂拂,道旁两株杨柳枝条依依,车帷飘飘。 李敏李冲父子虽占尽先机,对方不备逃走,然而不久就很快就合拢了溃兵,呼朋引伴,气势汹汹,卷土重来,还攻他们。见此战不知何时结束,他们商议将家中亲眷接到军中,以免受害,李冲便派他部将梁柔前去接应家小。 王瑗前几日才完成了科技手册和行动纲领的序章部分,正在桑树下为星汉,菊人玉人解读其中要点,思索着有何更改之处,忽闻变生,心下也无波动,以为又只得各谋出路,不知该去投靠何人,正踌躇彷徨之际,雍容骑着马到处寻她。 “我和母亲说了,你们都会骑马,又会武艺,可以保护我们,母亲就同意带上你们了。” “快走,只带几件衣服和干粮,不要耽搁了。” 慌乱中,王瑗问她其他人怎么办,雍容则道:“他们都各有家,归处,贼人不会寻他们麻烦的。” 王瑗等人就随着雍容轻装简行又上路了。 雍容早就习惯奔命,如同游玩,对此还很乐观。 她们作为家属若被仇敌抓住,难免不会被杀了泄愤,或者被当作人质,就如当初汉高祖刘邦带着夏侯婴去接家眷,只在路边恰好碰见逃出来的鲁元公主和汉惠帝,而吕后和刘太公却被项羽抓住,在敌营度过了十年,刘太公差一点还被项羽烹杀。 王瑗在马上看见路旁有一架荼蘼,一瞬而过,而那一派韶华盛极的末路之美已经深深落在她的心头。 建安元年的春天已到了尽头。 -- 风过西州诱敌在最前方的追骑眼里,那就是活 两家深沟高垒,对峙连日。 李敏见敌众我寡,损耗日剧,前不久又有一次失利,折损了不少人马,不免生了退却之心,正在中军帐商议,却听人通报,雍容求见。 王瑗从雍容处听闻又要撤军,心中忽然激动,她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暗道机会已至。 “父亲,我的女师有一计想进献于父亲。” 李敏不知何意,遂让王瑗进帐。 帐中众人疑惑向外望去,只见王瑗面色不改,不急不徐,走进帐内,向大家见礼。 “我听闻将军有撤军之意?”王瑗问。 “正是,你有何计?”李敏没有意料之中的反感。 此时却有人抢白道:“军机大事怎能让一介女流插足,这岂不牝鸡司晨,乱我军心,还不拖出去杖死。” 王瑗并不恼怒,徐徐道:“我虽不才,却也有一点智谋,窃闻军旅之中,一言一行,皆不同寻常。” 李敏微笑示意她说下去。 “自古以来,军士行动,皆有章法,仓促而行的,莫不混乱不堪。敌众我寡,量力而行,保存实力,本无错处,但,身处敌营之下,敌军可能让我等安全而退?” 众人深以为然,就是因此为退和不退互相争辩。 “从来撤退,我听闻只有凯旋才能安全而归的,向来失败撤退,莫不是从撤退变为溃败,能安全无虞的,莫不是因得胜却因各种原因不能继续作战,并且后方为己方归属。现在,道路匪测,敌军趁此机会追击,我等岂有生理,再者,即使不溃败,优势尽在敌军,他们只要想,派出小股部队对我军进行骚扰,使得我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昼夜不得安宁,首尾不能相顾,疲于奔命,军心颓废,将士四散,而他们却游刃有余。” “敌军会好心坐视我等离去?” “诸君可还记得在关中之时?” 众人回想,那时他们在敌军的追击下苦不堪言,而王瑗却能以溃兵反败为胜,不可小觑。 “又有哪位将军愿意自告奋勇为大军殿后呢?” “放肆!”有人站起身来,却被李敏抑制住。 王瑗扫视众人,心知他们都想率先为逃命的先锋。 “依我愚见,不如以进为退,以弱胜强 。” 李敏道:“你有何策?” 王瑗笑道:“这,就需要小李将军的帮助。” 众人都把目光聚焦于李冲。 李冲见王瑗突然提及他,众人都看向自己,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又见她一脸笑意看着自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相信我。”王瑗目光炯炯,注视着他。 “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条件......”王瑗道。 叁日后,王瑗正在星汉雍容的帮助下穿戴盔甲。果然是好铠甲,又保养得十分好,每一片铁甲大小均匀,亮澄澄的,排列整齐细密,坚硬结实,内衬柔软舒适,行动抖擞时发出簌簌的清脆响声,又沉甸甸的,大概有二叁十斤重。 “老师,回来的时候不要忙着脱下,会中邪气的。”雍容对她嘱咐道。 王瑗想,这大概是因为铠甲十分厚重,穿在身上十分热,再加上剧烈运动,人体升温,毛孔大张排汗,若陡然解下铠甲,受风一吹,人体表里温度不平衡,导致不适,严重可能还会伤残。就像后世她们在上体育课时,老师以常常嘱咐剧烈运动后不要立刻脱下衣服,要休息个十数分钟,等到身体温度恢复平衡。 她已经感觉到身体在发热了。 “瑗姐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星汉担忧道。 她摸了摸星汉的头:“星汉,不要害怕,好好看着,想要打天下,可不能害怕上战场,雍容,你也是。” 她又托付菊人玉人,好好照顾星汉与雍容,若有不测,一定要护住她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过,她一定会旗开得胜的。她坚信着。 她就是胜利。 已到约定好的时刻,拿起剑,背起弓矢,王瑗出帐,见李冲等人都在,她翻身上马,与他们一同出军门。 而不少士兵在路边对她指指点点,仿佛是头一次见这种情况。 不寻常就让你们寻已为常,愚蠢的男人就只会退缩,只有勇敢的女儿才会一往直前。 这一小队骑兵,算上王瑗,一共有四人,李冲,他的亲卫部将的梁柔,他的从弟李崇。 王瑗奔驰在前,因为心中激荡,竟然超过了李冲,叁人跟随在她身后,向敌军的营垒进发。 距离敌营还有叁四里,她们与敌军游弋在外的侯骑相遇,对方见他们也才数人,还以为同是斥候。只见其中一人衣甲灿烂,像是主将,而身边两人略微清秀,其余一人面孔粗武。 斥候本会避免着对方的斥候相遇,使者也是如此,实在避免不了,大家有任在身,互相打个照面也就过去了,作战不是他们的责任,而是即时地传达警情情报,没有必要拼个你死我活,除非对方想要攻击自己。 王瑗驱马到李冲身边,李冲会意,向对方侯骑大呼:“我乃李冲。” 李冲话音甫落,王瑗引弓射向对方的侯骑将,她一早就已经注意到他了。 猝不及防,侯骑将惨叫一声从马上坠下,而他的部下星散开来,纷纷调转马头,大叫着敌袭,往大营奔去,通报紧急军情。 敌军首领之子作为先锋亲自来了,这恐怕是对方倾巢出动了,要与他们决一死战,此时,敌军军中大惊。 王濬在营中听闻李冲亲来,命令军中百余骑尽数出击,定要捉住李冲。 王濬部下劝道:“将军,这是贼人的诱敌之计呀,不要中了埋伏。” 王濬道:“李冲仗着自己骑射无双,杀了我不少好儿郎,他又是李敏长子,抓了他,贼人定军心不稳,溃败之日指日可待,他这次竟敢独身前来,分明是在挑衅我,他竟然敢来,我定要他有去无回。” “只要抓了他,又惧怕什么伏兵呢?难道我这百余人还对不过他这几人。” “快传我命令,今日抓住李冲,不,活捉李冲者,赏金百两!”他连改了言辞,他要活的。大家都是在凉州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一定要将事情做绝,日后对方肯定会来赎人,届时他的名声也败了,可在这之前,这新仇旧恨,可要好好算算。 “将军有令,活捉李冲者,赏金百两!” “将军有令,活捉李冲者,赏金百两!” 这赏格立刻传遍了全军,奉命出去追击的百余骑兵更是跃跃欲试,他们皆穿着轻便的甲胄,穿得过重,会使马负担重,过早损耗马力,让对方逃走,而且对方才不过数人,这赏格,他们势在必得,而全军之心,也鼓噪起来。 王瑗等人在等了约半个时辰,见前方烟尘腾起,马蹄呼号声密集,敌军追骑铺天盖地而来,心想对方终于出击,不过比她要料想得还要多。 她问李冲:“你跟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仇呀?” 数骑对百余骑,这胜算,确实有些渺茫。 不容回答,她见年幼的李崇失色,便道:“梁将军带着小李将军先行,我和孟起为殿。” 梁柔心中放心不下,欲要争辩,李冲却示意他如王瑗吩咐。 王瑗驱马上前对李崇道:“不要害怕,镇静一点,我们在你后面。” 王瑗安慰完他,示意他们先撤,而与李冲按辔徐行在后,一面走,一面回头,不慌不忙,十分平静,而手中弓箭待发。 对方骑兵分成数个队伍,向他们追来。 只有两个人才会给追兵容易追到的心理,而且还是唾手可得的百两黄金。 李冲今日装束穿得格外鲜艳华贵,使得后方追兵一眼就能认出他。 “李冲休走!”在最前方的追骑眼里,那就是活生生的一百两金子,他不信,他们百余人,就捉不住他,再说,李冲更是扬名凉州的健儿,抓住了他,他声名也鹊起了。 他加快速度,很快迫近缓缓徐行的王瑗等人。 王瑗见只有数箭之地,抢在李冲先,引弓将其击毙,她要担当护卫职责,而李冲负责引诱。 后方追骑见他们跑在最前方的同伴被贼人击毙,不禁惧怕而止步,他们是来领赏的,不是来送命的,并且,这条道路狭窄,只能容数马并行,不能向其左右散开包抄,更多的人就排在身后,人马推搡着前进。 但他们停止片刻,杀心又起,迅速追击。 王瑗见他们接近,又将其最前方的追骑射杀,追骑又停下脚步,使得双方处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内。 追骑因有活捉的命令,不敢向其射箭,就算他们想要将王瑗射杀,但也怕流箭击中了李冲。 如此往复,王瑗射杀十余人,李冲也前后射杀数人。 李崇和梁柔早已进入埋伏圈之内,正与隐藏在草木间的众人翘首观望,见他们离埋伏圈已经不远了。 可是现在追兵见同伴死伤甚多,不敢再次逼近他们。 王瑗心想是不是给对方的压力太大了,她因此决定给他们留点幻想。 她策马快行几步,离李冲甚远,而李冲也见势也逡巡不进诱敌深入。 追兵见王瑗远离,李冲犹豫不定,勇气又复发,追上了李冲,跟着李冲也向埋伏圈冲去 事先埋伏在这的数百步骑的军官见状,一声令下,大军从草木间探出身来,旗鼓大振,向疲惫又贪心惜命的敌军九十余骑兵杀去,人人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奋力击杀,大破之,斩首叁十与级,俘获二十余人,而余下伤者甚多,仓皇逃窜。 李军也不追击,对方骑兵元气大伤,近日应该不敢再出营了。 数日后,王濬正被绑在军中,因大意出击导致骑兵损失惨重受鞭刑,主座上,一位老者看着他受刑安然高座。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风过西州夜会不过这一次 自大胜敌军后,敏军军中置酒宴飨士卒,论功行赏。分明的赏罚,是旧时代军队纪律,战斗力的最大保证。 王瑗意外拿到应属于她的赏金,正计划着为星汉,菊人,玉人也做一身盔甲,深感价格昂贵,不知何时才能攒够时,雍容正掀帘进来,来问一些不懂的经书章句。 在为雍容讲完后,王瑗附在她的耳边:“你帮我传一句话” 雍容抿着嘴,直往李冲营帐去了。 李冲身边的亲兵最近见他们的主将很是奇怪,自昨晚雍容女公子向他说了什么之后,就独自一人坐在几前,连文书也忘了看,以手支颌,冲着帐外冥想,两只嘴角和双眼,弯得如帐外夜空的钩月,他们端水进来为他洗沐,吓得连铜盆也掉了。 今日更命人将衣箱里的各式袍服一式摊开,各种铠甲穿了又脱,脱了又穿,让他们劳于奔走,不胜其烦,最终终于决定穿着一袭符合春夏时令的白绫单衣,绛缘中衣,翩翩有冀城里的文士风度,又似乎是觉得不妥,又穿了一件裲裆铠,外束革带,革带系着玉环,下着方头履,如此在镜前颇为满意,系好朱红冠缨,出帐去了,而他们端着镜子的手酸得好像快要不属于自己似的。 “不必跟着了。”李冲回首,更不让他们相随。 李冲亲兵们个个疑惑,保护他的安全是他们的职责,更不知道他们这位将军要去哪里做什么。 见他不说,他们也不敢过问。 到了约好之期,王瑗将衣裙整顿一番,也出去了,菊人玉人疑惑她在黄昏时分还要出门,夜晚可不能在营中随便走动。 “天黑之前,我一定回来。”王瑗向她们保证道。 “真是怪哉。”菊人摇摇头又和玉人在灯下一起读书。 约定好的地点,正在营中一处僻静的墙下,路口还有一株柳树,正在温柔的晚风中摇曳。 王瑗先到,无聊踢着墙角,心想他怎么来得这么晚,正在烦恼,余光仿佛瞥到一个人影。ⓟⓞ➊⑧sм.cⓞⓂ 她欣喜向外望去,随又变为惊讶,她使劲揉揉眼睛。 来人着装怎么那么过度? “你怎么穿得”王瑗望了望自己一袭简单的衣裙。 虽说服饰是地位的表现,也不是说李冲不能那样穿,而是这与他平日的打扮大相径庭。他平日或是戎服,或是穿着露出行缠长袴的长度仅到膝处的短衣。 她还是头一次见他穿及地的长袍,这一般是学子,士人,富贵人家,有权势之人所穿的。 “怎么,孟起也曾去太学读过书,陇西太守也征辟孟起为官了?” 她扶着额头,心中已明,笑地不停。 这里土墙剥落,巷道阴阴暗暗,怎么看,也不像约会的地点呀。 王瑗倒觉得这是一个密谋的好地方。 李冲从昨日起就满怀期待,内心惴惴不安,寝寐辗转反侧,虽然觉得阴暗的小巷里有伤风情,有些不合情理,但,这是她一路想着要言谈要如何得体,正想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重视之意,还未曾开口,就在她的言笑中崩塌。 原来,一切都是他误会了,但见雍容之意,本应如此呀。 王瑗止住笑,端正面容,双手抱胸,道:“那件事,你考虑得怎样?” “何事?” “我之前对你说过的。”王瑗见他装作不知的模样,有些不悦。 他想了起来,平静道:“不行。” 王瑗抿唇,嘴角翘得老高。 “不行。”他再次重述,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为此事的。 “你” “你这人怎能这样” 李冲见她气急上前,身躯笼罩住自己,脸和后背正有些隐隐生热发烫,就被她狠狠推了一把。他不曾防备,向后趔趄好大一步,撞到了墙上,而王瑗很恨离去。 此时唯见一弯银月悄然升上柳梢头。 他知道王瑗不会就此放弃的,果然,第二日,只见王瑗闯进他的营帐,手中还有一封言辞张狂的战书,甩在他的案几之上,而他的亲兵见王瑗如此不逊,纷纷上前亮出刀剑。 他示意他们退下。 王濬军中。 江光也是凉州金城有名之家之后,因而能被征辟为太守从事。他曾到京上计,当时的大将军何进听闻他的名声特意与他相见,他劝说何进诛杀乱政的宦官,见其不听从,只又得回到凉州。 后汉以来,凉州羌胡战乱不绝,他回凉州之后,羌胡又起暴乱,羌胡见他素有名声便劫持了他,胁迫他加入了叛军,名节从此沦丧,清白不再,渐渐堕落,与他们同流合污,在雍凉作乱。 曾与当时的平羌名将皇甫嵩对战,皇甫嵩等人也奈何不了他,后却被皇甫嵩部将董卓击败,遂又回到凉州。 凉州刺史耿鄙率官军在凉州平叛数年,手段十分血腥残暴,这次率六郡兵马讨伐他,因军中厌战离心自败,而他属下汉阳太守傅燮誓死不降,出城迎敌,战死沙场,整个大汉为之悲恸。 他也在此时认识了他现在的好友,陇西李敏。李敏本是耿鄙军中司马,耿鄙败亡后,也与他一同作乱,时分时合,他们遂在凉州兴起,与各路兵马相互攻杀,争权夺利。 董卓入长安后,害怕关东诸将征讨他,遂邀请他和李敏等人入京作为他的助力。 董卓败后,他的部将李傕郭汜掌握了长安,他们见天下大乱,也想趁乱起兵,这获得了李傕郭汜的欢迎,双方时战时和。 宗室刘焉早年由于各地黄巾蜂起,朝廷自顾不暇,派不出军队,粮草征讨,曾向朝廷提议废史立牧,让清正廉洁的人担任掌握民政,财政,军政,拥有自行征辟僚属的州牧,以此让地方剿贼,便宜行事,朝廷于是同意了此提议,他也自请为益州牧,以避祸乱。此后,各地州牧,几乎不受朝廷辖制,如同割据自治,这也是汉末群雄形成的一个原因。 刘焉后就断绝了与朝廷的联系,意气愈发骄盛,制造了天子才能使用千乘乘舆车驾,而被荆州牧刘表上表怀疑他作圣人论,图谋不轨。 李傕郭汜二人专权,与李敏发生矛盾,双方连兵不解,而此时刘焉的长子次子恰好在朝为官,意图推翻李傕郭汜,与其他朝臣密谋,联合与李傕有怨的李敏。 之前天子曾派人前来调节李敏和李傕郭汜的矛盾,但李敏不听,江光见有利可图以调节为名也趁机起兵进入关中,见势与李敏联合共同起兵。 不料刘焉的长子次子等人走露风声,被杀,李敏江光仓惶出逃,败退凉州,死伤万人。 刘焉此时因大火不得不将治所从绵竹迁入成都,又因二子的死去而感伤,十分忧惧,不久病逝,幼子刘璋继任益州牧。 后来李敏回到凉州,见李傕郭汜又发生内讧,叁辅动乱,只得留在凉州,与他联合,不久因各自部曲发生矛盾,成为仇雠,相互攻击。 他因外出联合朋党将兵权交给他信任的爱将王濬,却不料他因些许意气之争,一听到李冲的名号,便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以至于他的甲骑损失惨重,只回来了数十人马,现在个个不复追击时的英猛,身受数创,垂头丧气,士气低靡。 即使现在把他打死在当场犹不解气。 虽如此想着,他还是命人将受完刑的王濬拖下去好生医治。 他与李敏的恩怨还未完结,而且还与各路兵马相争,若打死了他,谁又能来为他分忧作战。 叁军易得,而一将难求,王濬是有着李敏长子李冲一般的才能,而他命中无子,而子侄中也没有一个争气,只有托付于外人,即使他的族人凉州名士王登也间接死于他手,他当初还更名为誓,这样如此忠心追随他的人,若打死了,又要去哪里找呢。 旧时代的军队,特别是那些乱世之中的军阀,一般都是父死子继,他们舍不得用命拼来的军队交给外人,除了儿子,就是侄子外甥义子女婿等。军队就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格外珍惜。 父死子继,是父系社会存在的一条根本利益链。 财富就不会随着一代人死去而流失,而会永远积累在这个姓氏名下。 所以他们也要拼命“守卫”“冠姓权”。 旧时代的军队,往往眼中只有供养他们的主将,而没有国家,因此,统治者忌讳臣子拥有兵权,结局往往就是君臣猜忌内讧。要么是臣子杀了统治者,就是统治者杀了臣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统治者不希望民间拥有武装,而是希望他们顺从柔和,这样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人口损耗,不能威胁到他的统治,又可以一代代为他生产可以增殖利益的人口,并在成长的过程中继续为他生产利益,他们只需要回报些许利益以资鼓励,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鼓吹多生多孕,惩罚按时不婚的原因,默认典妻卖妻,买卖妾室奴婢,代育等现象存在,而且婚姻愈来愈趋向早婚,童婚。婚姻天然是父系社会的产物,从一个男人合法获得一个奴隶,又成为了国家统治的工具,既能消弭男子不能获得奴隶,暴力情绪等社会不稳定的因素,又能成为生产剥削的最小单位。家庭从最初就是所有奴隶的集合,男人则是奴隶主。女子苦难愈来愈重,没有下限。 随着这样的柔顺鼓励,也就是法家鼓吹的弱民,为历代所继承,人民如此失去尚武的精神,反抗的能力,失去了抵御外敌的能力。从叁代以来,但凡有名有姓的人文治武功兼有,民间也是如此,但随着进入近代,这种精神呈直线下降趋势。文武分离,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文臣带兵,武臣要跪文臣。 为了防范他人拥有兵权,不能威胁到自己的统治,而使得整个国家民族孱弱,统治者最终也被外来者灭亡,害人终害己。 这是父系社会的通病,无可避免。 什么时候都要保证民众有强壮的体魄,一支富有现代国家精神信仰的而不是个人私兵的国家军队,只有这样才不能滑入为个人私利争斗的深渊,同时也才能达成愿望。 而李敏江光以及那些汉末大小军阀等人注定不会有这样的觉悟。 而江光,正暗中修养,蓄势待发,向亦敌亦友的李敏发起致命一击。 始终缺乏长远眼光,也没有觉悟的他们,互相攻击,吞并,都想成为这雍凉这片土地最后的赢家,而兵祸,注定不解,没有尽头。 王瑗果然又如上次一般,意图使用武力迫使他屈服,不过这一次,她要光明正大地与他决斗。 王瑗引发的骚动吸引了众人前来围观。 面对李冲亲兵明晃晃的刀剑,王瑗一点也不惧怕。 她若要得到政权,首先就要得到军权,想要得到军权,就要接近军权。 成为李冲的亲兵,这是现阶段最便捷的方法。 她还是轻信了他。 如若她是男子,就会被接纳,因为这是自己人,但因他们是通过暴力从女人那里夺来的军权政权,都知道军权,政权,财权的重要性,所以外部有关利益的一切都拒绝女子染指,而仅仅是将一些家庭内部些无关紧要的分享让渡,作为甜头让女子互相争夺,分而治之。 他们已经尝到权力带来的从奴隶翻身作为主人的快感,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放弃或者分享权力,又让自己成为奴隶,又让女人去当他们的主子,就如他们所做的一般。 她不会女扮男装,委曲求全,她以她生而为女而自豪,并要用女性的身份,堂堂正正将男子击倒,向世人证明,女人,就是比男人,强! 只有通过暴力证明比他强,他才会真心实意地膜拜你,臣服你。 其实,女性遭遇的所有歧视困境,并不是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根源就来自她们被夺取了权力,只要女人掌握了权力,并驱除男子,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娜拉出走,并不是无解。 只有把男子踩在脚下践踏,才能获得权力,她从不奢望抗议和谈,那只是无能为力的软弱,暴怒,只有从肉体上彻底击败他们,凌辱他们,消灭他们,才能获得尊严。武装夺取政权,她只有这一条路,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男子获得权力后将它视为私有财产,彼此争权夺利,劣根性残害荼毒世界。只有女子获得权力,才能真正创造一个人人幸福的大同社会,那是母系社会早已实践的真理,但是,王瑗不会将这样的幸福让男人享受。 他们用时代本身生产力发展的作为他们为这个世界带来的价值而粉饰自己。父系社会对世界造成的惨痛后果,他们的对女子的残暴,国家民族丧失的尚武精神,而将付出所有代价,永世不得翻身。 “我要挑战你!”王瑗大声说道。 众人哄笑,欲观李冲如何应对,只见他面有惭色,暂时没有作声。 他的部将梁柔匆匆赶到,问王瑗何故,再得知情形后,又见她到那日的英勇表现,也替她说话。 “兄长,这是你的不对,你怎能言而无信呢?”一旁的李崇也道。 “我若输了,甘受惩罚,你接是不接?” 李冲见都在数落他,委屈道:“怎么都帮着她说话。” 他见众目睽睽,不敢不接受王瑗的挑战,不想让众人以为他惧怕一个女人,在众人面前失去了勇猛,这传出去,让他如何在勇猛论长短的凉州军中立足。 “说话算话哦,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不认为王瑗的威胁有效,毕竟,成为亲兵也不是多大的事,但过去之事也让他不得不重视。对方可是有备而来,若是输得惨烈,还是败在女人手下,他还有何面目。 “那好,那就真刀真枪的来。” 王瑗不接受众人折中的方案,点到为止以及木枪木棍。 “那我们现在商议下游戏规则。”王瑗笑道。 双方达成一致后,李崇问她那天怎会有如此谋略,王瑗一脸骄傲,得意答道:“天授予!”—— 面对李冲的轻视和反悔,王瑗震怒,誓要与他一决高下。 敢骗瑗姐姐,下场很惨,李冲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冲在凉州军中骑射无双,有健儿之名,单枪匹马,寂寂无名的王瑗是否能够闯关挑战成功呢? 下一章即将迎来王瑗和李冲的梦幻对决。 风过西州 对决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风过西州对决生死荣辱 决斗的地点定在敏军军中的校场之上,这里地形平坦,土质软硬适宜。 校场之上,众目睽睽,万众期待,观者甚多。 李冲的部下听闻决斗,纷纷为他们的将军摇旗呐喊,欢呼雀跃,场面十分热烈,对他们的将军信心十足,一定能把不自量力的女人王瑗击败。 与李冲那方的热烈情况相比,王瑗这边情况十分冷清零落,只有星汉,菊人,玉人为她加油,而雍容,虽然是王瑗的学生,但她更是李冲之妹,她此时站在李冲那边,却又频频向王瑗处张望,王瑗可以理解。 李冲亲兵尽数到齐,更是十分卖力,听闻王瑗想要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纷纷嗤笑她。 然而李冲部将梁柔面色凝重,他知道王瑗的实力不容小觑,虽不能明张目胆关注王瑗处,但心下颇为注意,而李崇也似乎倾向于王瑗。ⓟⓞ➊⑧sм.cⓞⓂ 王瑗李冲两人全副武装,兜鍪,铠甲,甲裙,马靴,连马也是披挂整齐,马甲覆盖着马首,马胸和前肢,连人带马,颇有南北朝具装之感。 王瑗和李冲分别各处于校场两端。 她还是有些紧张,捏紧双拳,暗暗为自己放松。 生死荣辱,在此一战,有她从前为升学的紧张感,但这次不同,她只有一次机会。 这不是他们对她的允许,考验,一次没有通过可以再来,还是可以达成目的,她是主动求战,不像他们,她根本输不起,失败,就要做好败寇的觉悟。 就算不耻再次求战,只会徒增嘲笑,让她的胜利毫无意义,只有一战得胜,才能彻底压倒他们。 李冲长于马背,马术自是精良,但近几个月她几乎也是不离马背,经历大小战数次,骑术,也是在扶风郭氏庄园里为服侍他们而慢慢学起来的,虽说有一定差距,但不搏一把,自古来,以弱胜强不在少数。 她突然有了类似韩信背水一战的勇气。 战则生,不战死。 菊人和玉人主动请缨为她击鼓,星汉则在一旁为她加油,她看向星汉她们,露出一个微笑,给彼此信心。 她看向李冲,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观察对手,也是战斗的一部分。 武器则是长枪,这是一种常见的马上武器,她暗暗握紧,她,绝对不能输 。 双方整装待发,勒马调整着最佳的状态。 时辰已到,校场两端开始击鼓,鼓声顿时大作。 王瑗和李冲轻振马缰,策马慢跑,慢慢接近,徐徐蓄力,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们此时都仰起身子,一个曲起右臂,将长枪由后向前倾斜,朝前刺着,一个竖握,直冲青天。 王瑗怒目贲张,要紧牙关,面色紧张,目测着双方的距离,将马速提高,加速从慢跑提至快跑,在距离中点不远时,两人都开始呐喊,开始冲锋。 随着怒吼,在即将相交的前刻,两人将武器朝对方上身倾去,在错身的一瞬,枪尖交叉,在半空中相交,发出金属的清脆巨响。这一回合,两人都没有刺中对方。 借助马速惯性的武器,冲击力巨大,王瑗只觉握住枪杆的右手,遽然一震。 力量稍微小一点,武器恐怕就要脱手而出了。 错身后,王瑗慢慢降下马速,节省马力,两人都奔至对方的出发点站定,随即调转马头,休息片刻后,准备新一轮的攻击。 转身之后又是一回合,两人再次冲锋,随着两人的距离的越来越近,他们两人的马也因求生的本能而互相躲避,他们单手高举武器,随着再次相交,转为双手紧握,在身体在马上腾挪躲避对方的攻击的同时,扭身向前向对方刺去。 结果,双方武器又是在空中格挡相接,他们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两个回合之后,李冲部下见他不能将王瑗刺于马下,都有些疑惑。 王瑗笑道:“李冲,不差。” 李冲也笑道:“是我大意了,让你侥幸逃脱。” 骑兵对冲,是骑兵最艰险的一种战斗类型,阵亡率最高,两军对阵,统帅都不会让珍贵的骑兵当作步兵一般互相对阵,除非万不得已,偶然遭遇。对冲时双方都处在高速运动的马上,利用冲锋时的力量顺势挥砍敌人,这需要精湛的马术,此时还往往无法预测马在混战中的下一步行动,又要躲避四面的武器,同时还要出击,所以往往一轮多轮都会打空,或者只是两兵相接,不能对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言毕,两人再次交战,这次,双方没有借助力量的惯性再进行远距离的对冲,互相试探着接近后,他们都提前运起武器。 由于在马上很难进行复杂的动作,王瑗的战斗经验又不如李冲丰富,现在稍处下风。 李冲双手紧握,奋起长枪对王瑗左冲右刺,挥转如圆,骤如雨下,王瑗仰头左右招架,再挺身还击,两人在原地腾挪转闪,驱使着并行的双马时也绕着走了两叁圈。 两支长枪枪杆,时而交叉,时而碰撞,李冲闪亮的枪尖或时而逼近王瑗面部,时而也因落空向旁穿插出去。 这时,李冲枪尖又向王瑗上身刺来,王瑗上身瞬时向后倒去,几乎是要与马平行,避开攻势,双手伸直,长枪横拒,艰难将枪尖抵住。 见此李冲的部下都兴奋起来,大叫大喊。 李冲见不能得,放弃压制,欲要做下轮的攻击,王瑗挺身,提起枪尖,向其反击,李冲反手格挡,二人中央,两只枪尖交叉冲抵,各自奋力,两匹马也因主人各自角力,绕着游走起来。 两人又在马上一前一后并行着互相挥打起来。 而王瑗趁机拍马快跑,想与李冲拉开距离,减少劣势。 李冲更是紧追不舍,双方围着校场奔跑,李冲部下见王瑗逃跑更是狂笑。 在追击过程中,李冲的长枪屡屡要刺到王瑗,她稍稍提起身子,曲起双腿,并未稳坐,身体或坠向马的左右两侧下倾斜闪避,又频频侧身左右格挡,转首向回身后回击数枪。 为减少李冲向前冲刺的优势,以及避免自己受伤,王瑗又是伏下身躯,随后腾挪闪避时更是将勒紧马缰,抬起右腿,收到左侧,向后伸直,与马平行,整个身体悬挂在马的左侧,不露一点,藏在马旁,如同倒挂崖壁一般,同时枪尖朝后冲着。 这样虽然危险,但如此一来,对方就难以攻击到她。 李冲在后探身,见难以攻击,叹气时,见王瑗更是久久保持这种高难度动作,眼中不由得露出赞叹之色。 场上也是一时屏气。 王瑗度其李冲在刚刚追击自己时马力已衰,复又骑在马上 待稍稍平息后,重向李冲攻去。 李冲虽勇,王瑗更怒。 两人边打边走,王瑗向李冲频频突刺,枪舞梨花,如疾风旋雪,光影乍隐乍现,直扑李冲面门,逼得李冲不得不向后退去,难以招架。 李冲更是挥舞格挡,面有不耐,又向前刺去,王瑗面色不改,后仰时将枪往背后一运,复又冲出前来。 李冲适逢王瑗平枪向前冲去,轻舒猿臂,将王瑗的枪夹在腋下,王瑗也不甘示弱,也将他的枪夹住,两人互不相让,争夺长枪,在马上前倾后仰,长枪也随着左右前后徐徐移动。 此时二人怒色不减,咬紧牙关,互相较劲,倒将马逼停了。 他们身体在往旁移时,都往一边倒下,不料双双失去平衡,从马上滚落下来。 众人惊呼。 二人惊疑间,都丢落武器。 王瑗趁其不备,顺势猛撞李冲,将其撞到在地,骑在他身上,将他制住。 李冲也不甘示弱,抓住王瑗肩膀和头,二人遂扭在一起。 王瑗在上,眼尖盯见不远处的长枪,此时屈膝抬起,用力往李冲胸膛一击,趁其气闷分心,挣脱束缚,向旁边滚去,摸住枪杆,挺身跳起,又顺势一脚将欲起身的李冲踢回去,一枪直指李冲咽喉,道:“你服不服。” 正待李冲回答,王瑗却听见身后响起感叹:“真乃虎将虎威也。” -- 风过西州如愿李冲也随之而去,走时在她的耳 王瑗回望,原是李冲父亲等人来到校场,但其间,有一些与汉人装束格格不入的人。 披发左衽。 胡人? 在凉州,有西戎之人不足为怪。 当中一人服色尊贵,身穿朱红汉式长袍,两只袖子肩处各装饰有一数寸宽的黑色嵌条,腰束金带,上戴一圈天鹅发冠,面目坚毅,两颊微微丰润饱满,黑眉飞扬入鬓,秀发十分漂亮飘逸,而眉宇间与李冲有相似之处。 他身边还有一个服色同样尊贵的少女,同样的披发左衽,穿着浅金色衣裙,也是汉家样式,长发上编缀着珠贝,华丽闪亮,浑身装饰着金玉,双目灵动,顾盼神飞,现在正与雍容谈笑,两人十分熟悉要好。 李冲父亲李敏见状,面色十分无奈,对李冲道:“孟起,你真是胡闹,怎么还做小儿游戏,你何时才能如你族兄一般庄重。” 那人笑道:“孟起如今也有吃苦头之日,往日才真是了不得。” 正是刚才的声音。 李冲忙起身,抖落灰尘,向他的族兄族妹问礼,二人回礼,却也是汉人礼节。 他们汉话说得也不是十分雅正。 胡人也习汉礼? 这越发令人疑惑。 王瑗也将长枪收起,见星汉等人围拢上来,忙问是何情况。 星汉只道李将军和那两人早就到了校场,见他们二人相争,并未阻拦,而是默默在一旁观看,她们也不明那两人身份,又去问雍容,才知原是雍容的族兄族妹,不知何事从羌中来。 羌人,还和他们是亲戚,这倒令王瑗越发好奇,适才身上的怒气也渐渐散去。 她和星汉等人同样好奇,向他们望去,大概对羌人十分好奇的也只有王瑗等,而其他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虽然在陇西她们能时常看到那些与她们风俗迥异的异族,但这杨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王瑗能从后世书本上时常看见这些异族的名字,而出身关中的星汉她们更是闻所未闻。 李冲大概是在讲述事情的始末,不久,便有人唤她前去。 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这倒让王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忽觉自己还未擦去脸上的尘土。 那穿着浅金色衣裙的女孩双目十分明亮,并用一种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她:“你竟能胜过兄长,真了不起,女中豪杰。” 她又对李冲道:“兄长你以前去我们家,总是欺负我,现在终于有人能治住你,大快人心。” 她的汉话显然比她的哥哥说得更不佳,其中有好些词语她竟听不懂,连蒙带猜,总算能听个大概。 李冲委屈:“父亲在此,不要乱讲,我何时欺负过你。” 那男子道:“小弟不要生气,小丫头不懂事,她偏偏跟着要来,让你受累了。” 王瑗正欲谦虚,李敏却向李冲训道:“孟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人无信不立,你出尔反尔,还怎能立足,我先前还奇怪,觉着不成体统,这次,是你做的不对, 自己又输了,怪不得人,就得愿赌服输,羞辱也是自找的 ,雍容,你可不要学你兄长,我见王大家有胆有识,文韬武略,真是不可多得,可要多向你老师学习,将来也要能文能武。” “儿记住了。” 王瑗正奇怪李敏从最初就很宽容女子涉及军事,不知何故,此时,李冲族兄此时又开口道:“伯父,我们羌中习俗以力称雄,最敬佩有勇有谋之人,不以男女有别,我见这位王女师有虎豹之勇,更胜一筹,为何不实现她的愿望,我们应当言出必行。” 李敏则问王瑗为何如此,王瑗答道:“那我就简述下我的一些不成熟之言罢,还请不要见笑。” “如今天下汹汹,暴虐四起,兴亡之事,匹夫有责,我仅想以一身微薄之力,护得身边弱女子的平安,从此生死不必仰仗他人鼻息,仅仅是想,有尊严地活下去,但,没有大军庇护,我孤身一人,又怎么能够做到,我见古有妇好征讨四方,近有冯夫人宣慰西域,若我入军旅,未必不如她们,还请将军成全。” 李敏笑道:“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我高兴还来不及,还怎会拒绝,那我就开个特例,你不必归他管,你可愿意掌管辎重等事?” 王瑗见是主簿文书职位,有些不乐,道:“愿为将军爪牙,为其驱使。” 李敏大笑:“你的志向还真不小,那好,现在军中暂无闲职,若让你为一小卒,又委屈了你,你就暂且为孟起部下,如亲兵,如何,待到日后,我再为你择。” “多谢将军。” “那还不见过你的主君。” 王瑗回头,很不情愿地向其行礼:“卑职见过小将军。” 李敏又见两人互不理睬,只当是两个小孩子互相怄气,不曾理会。 他带着李冲族兄离去,李冲也随之而去,走时在她的耳旁轻语却道。 王瑗作色,嫌弃猛地往后一退,躲开。 “哼!” 这却令那男子侧目,王瑗头偏向一边,闲看天边,装作云淡风轻模样。 后来,王瑗才从雍容那里了解到,原来她的祖母,原来是羌人。 雍容祖父早年失官,穷困潦倒,与羌错居,家贫无妻,遂娶羌女。 而那两人正是羌女族人之后,他们父母见李敏发达,有事可为,遂与交好。 王瑗素知羌人在两汉时或自愿或强制向汉地迁徙,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他们与华人杂处,繁衍生息。陇西,汉阳,金城,塞外的羌人被称为西羌,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的羌人,称为东羌。 羌人为汉统治,览慕汉人礼仪风俗,汉化颇深,因此他们穿汉衣冠,说汉语,习汉礼,也不足为奇。 因为李敏出身缘故,受羌人感染,也不排斥女子戎马为业。 羌人因迁徙打散帐落,散居汉人之中,失去土地产业,与汉人争夺水草田地,以及习俗不同,备受限制和歧视。他们之中大多又被一些奸吏,黠人掠夺,穷苦恚恨,没有生计,遂为豪强奴役,为其奴仆兵卒,同时还要服从朝廷征调到西域漠北作战,使得矛盾日益尖锐,逐渐演变为迁延后汉将近百年的羌乱 ,其中,既有羌人,也有汉人,朝廷为平息羌乱,也日渐衰耗,汉祚不继,羌乱为其一个重要原因。 雍容更讲,她的族兄是替李江两家讲和而来,因为他们叁家曾经也是共同发起叛乱的同伴。 -- 风过西州天马此马身形高大,四肢修长,身躯 勒姐羌原居于金城郡,后又有部分迁徙至陇西郡。羌人氏族名号无定,有众多分支,常用酋豪姓名或者父母姓名,动物,地点。勒姐便是勒姐部女性祖先姓名。 自汉以来,朝廷羁縻羌人各部,对各部首领封王封君,赐玺印绶,有时还会对贫苦的部落多加抚慰。羌人部落由朝廷派护羌校尉管理,或者由河西长官兼任,因此大多时候羌中平静无事,但后汉以来,护羌校尉大多残暴苛刻不仁,这甚至得到朝廷的默许,残酷镇压羌人起义,强制迁徙分化羌人种落,目的在于瓦解羌人力量。 勒姐部在汉末时也常常发起叛乱,与其他部集结起叛军攻打郡县,杀害郡县官员,复又遭到官军的镇压,后来他们与金城江光,陇西李敏联合作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此次,看见江光,李敏二人内讧,勒姐部首领十分忧心。江光,李敏二人是凉州数十股兵马中较强的两支,李敏又是他族中血脉,远比其他汉人军马可靠,他既不想失去昔日的助力,又不想看到其中一人坐大,遂派他的次子零昌前来劝和,顺便前去查探东方虚实。 昔日在关中时,李敏和李傕不和,天子派来使者为两人说和,李敏可连天子的面子也不给,又岂会听从远亲的劝解。 零昌见不能说服,又前去江光营中,两人态度皆如一致,都言对方侵犯了他的尊严,各不相让。 现在江李二军对峙日久,两座兵营现在没有大的战事,都是一些互相骚扰,侵犯的零星战斗,也没有停战的意图。 零昌见两家不能和解,遂向李敏传达勒姐部的善意,由于李敏与勒姐部有亲,平日又对勒姐广为恩惠,他们十分感激,所以若李敏需要勒姐部的支持,他们定会鼎力相助。 李敏见勒姐部站在自己这一边,十分高兴,笑道:“还是贤侄此话十分称心。” 不过李敏先前听从王瑗计谋,重创了江光的骑兵,自信满满:“想必那老贼现在还记恨呢。” 零昌道:“伯父万不可大意,我见江伯父虽受挫折,但是还有他的党人相助。” 李敏道:“不足为惧。” 零昌暗想李敏现在如此骄傲,必受其败,但他初来时见王瑗之勇,又听闻是王瑗献出的诱敌之计,不免存了惜才之心,李敏虽然不宥男女之分,但她千辛万苦,现在似乎还只是李冲部下,埋没如此,若有机会,他定要劝得父亲不拘一格,将王瑗请至羌中,为其助力,为勒姐部统一其他部落,问鹿中原。 他决定抽出时间再去与王瑗见一面,观察她的才能志向。 因为前汉世兵制已被破坏,后汉已转为募兵制,不需要士兵自备武器铠甲,王瑗从李冲处得到令牌前去武库领取军械,因为她是如同亲兵的待遇,所以她的装备都是较为精良的,却也不能如主将等全身带甲。 从内到外,作为内衣穿着的是一件白色短襦,类似后世叁角内裤的布裈,俗称犊鼻,又在外穿一条素布长袴,此时再穿一件短襦,外加一件韦裳,缚在两腿腰间,冬天冷时,还会穿上胫衣,外袍是一件赤红短襦,用革带束紧,小腿处缠着行滕,着毡袜,韦沓,不似小卒穿着草屡。头戴漆纱武弁,赤帻。 她领到的是一副此时常见的裲裆凯,刀剑,弓箭盾牌,这些都只在作战时使用,只有刀剑可平时携带,这些都登记在册,若丢失保养不善,可要军法处置。 如此一来,王瑗便精神抖擞出现在李冲面前。 李冲道:“待遇照旧,还有亲兵谷帛,但既做了我的亲卫,就要负责我的安全,日夜片刻不离,战时随我冲锋陷阵,我向来可都是身先士卒,你可怕了 。” “我定当冒矢石以随将军。” “好,有胆识,随我来,从此你也有一匹马,要好好照料。” 以往王瑗都是临时用马,并无属于自己的马,一匹马,价格昂贵,消耗巨大,她可养不起。 来到马厩中,李冲让她选马。 忽闻嘶鸣,她好奇望去,只见上厩中一匹马奋蹄扬躯,十分焦躁不安,而脖颈处,更是流出了像是鲜血一样的汗液。 “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李冲笑道:“何必传说,就在眼前。” 此马身形高大,四肢修长,身躯饱满,轻灵优雅,皮肤细薄,毛发亮泽柔顺,在日光下,如同金银,与其他粗壮的马相比,它更加俊俏。 “我听说汗血马,性情十分和顺,为何它如此暴烈。” 一旁的梁柔道:“这你有所不知,它可是除了将军,全凉州谁也不敢碰的烈马。” “是吗?” 王瑗向那匹马走去,众人神色都有点惊忧。 “小心,不熟悉的人......”李冲忙上前来。忽又停下。 王瑗从马的斜前方走进,步履徐徐,靠近它的左侧,目光轻柔。那匹马喷鼻吐息,十分不安,见到王瑗来,接触到她的目光后,更是焦躁起来。 她尽量站到与马首马肩并行的位置,试着摸上它的修长的脖颈,这匹马在王瑗的触摸下莫名的安静下来。 王瑗见它愿意接纳自己,十分高兴,甚至亲呢地抱着马脖子 ,好一会才放开,回头道:“ 他的马听我的话。” “据说此马产自西域大宛,没想到凉州也有。” 梁柔道:“此马虽出自西域,但很早引进了。” 王瑗回忆起来,道:“正是!” “孝武皇帝之时,西域大宛国知道大汉的富饶,想与大汉通好,但又因为路途遥远,中有匈奴阻拦而没有渠道。后来张骞第一次出西域时,便途径大宛,大宛国王十分高兴。到张骞第二次出西域时,便有一支副使专门到达大宛,大宛于是派遣使者携带宝物和大宛马到达长安,孝武皇帝见有如此良马,又见此马汗如血下,将它命名为汗血马,天马。” “后来,孝武皇帝派遣使者持千金和金马,向大宛求取汗血马,但由于匈奴的阻扰,大宛拒绝,使者当着大宛君臣的面椎破金马,悻悻而归,中途又被大宛截杀,孝武皇帝大怒,决定攻打大碗。” “贰师将军李广利第一次伐大宛时,西域各国为匈奴所威吓,不肯为汉军补给粮草,饥饿乏困,士卒只剩十分至一二,失败,欲退回玉门关,孝武皇帝震怒,不准李广利进玉门关,同时又向河西增兵十八万,向边关转输粮草,天下骚动,这次进兵,从天山南北两道并发,西域各国在大汉增兵后,十分恐惧,纷纷开门响应,然后汉军围大宛贵山城四十日,大宛降,汉军选取最好的大宛马数十匹,中等以下马匹叁千余匹,回到长安,两次伐宛,费时四年,用兵十余万,却只有一万人返回。” “在此之前,西域各国,虽然愿与大汉结好,但由于路途遥远,而且还被匈奴控制,全都依附匈奴,轻视汉朝,而此次大汉出兵,匈奴不敢阻拦,使得匈奴在西域的声望一落千丈,班师后,中亚西域各国均派子弟使臣随军到长安,而汉朝也趁机在天山南北两路设立官员,保护一路上的使者商人。从前匈奴虽受大汉打击,使得漠南无王庭,但在西域威望尤在,汉朝想与西域交往,却往往受匈奴的制衡,所以,两次大宛之战,表面上是为了几匹马,其实是汉朝和匈奴争夺对西域的控制。从此,汗血马便引进大汉,更在凉州与中原的马杂交,以此改良马种,使得大汉对外战争更加无往不利,而凉州,成为了天下良马的产地,驰誉海外。太史公而对此颇有微词,四年以来的战争,从百姓的角度来讲,这无疑是一场灾难,皇帝穷兵黩武,使得天下贫困,但若无此战,之前张骞为国家攻打匈奴所作的沟通西域的成果,恐怕也要付诸东流,匈奴通过剥削西域,苟延残喘,威胁大汉的西部,匈奴在西域一日,大汉和匈奴,必有一战,而恰好通过求马此事爆发。” “你们想,那些西域小国,本来就是见谁强大便依附谁,大汉皇帝想要改善国内马种,征讨匈奴,却在在西域求马被人杀了使者,没了面子,这丢得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是整个大汉的面子,若无作为,只会被那些小国认为软弱可欺,不如匈奴,那么就愈发依赖匈奴,不与大汉结盟,于是无论如何,也要攻破大宛,而匈奴若联合那些小国的力量,对大汉的威胁就愈大,而凉州,长安,恐怕也要连年烽火不息。” “匈奴的使者来到西域,只需要持着信物,那些小国哪一个不敢乖乖献上美酒佳肴,匈奴更派驻僮仆校尉管理西域数十年,而大汉的使者前往西域,想要获得补给,却还要奉上金帛求着他们,更不用说他们依仗匈奴肆意截杀汉使,这怎么不令人气愤。” 众人他们本身不通文墨,可能只略识得几个字,见王瑗讲得如此有条理,又精通国朝历史,军戎大事,还能有几分自己的见解,心中更加佩服。 零昌本来要到李冲处寻找王瑗,听闻他们正在马厩之中,前去适逢王瑗正侃侃而谈,他更是频频点头,虽然其中有一些他不理解的,但对王瑗的好感更佳了,未曾让他们发现,便独自默默离去。 王瑗领到一匹中等的马,一具马鞍以及一卷长途奔驰用来防寒的毡毯,翌日正和星汉等人在河边牧马,为它洗刷,见李冲牵着那匹汗血马而来,她遂迎了上去。 她道:“你也来牧马?” “不,我是来送马的。” “送给谁?” “你既然喜欢,我就送给你。” “我?君子不夺人所爱,再说投桃需报李,我又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 “我不要回报。”他道。 王瑗她自认没有什么值得他们拉拢的必要。 李冲言辞恳切:“你本身就是。” ------ 休息两日(2.3~2.4),快过年了,在家里清洁大扫除,回见。 -- 雪满群山可待这封信也许永远不会寄过来了, “我不能要。” 面对李冲难却盛情,王瑗还是坚定拒绝了。 “为何?” 见李冲正要劝说,王瑗紧握他的手,注视着他:“你先听我说 。” “你是主君,而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你可以任意宠爱你的属下,小卒又怎能拒绝,这无可置喙,但,我只是一个小卒,却骑着名马 , 如此招摇,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我愿意送谁,他们又怎敢......” “确实如此,他们不敢说什么,你的身边的亲卫,不乏跟随你长大的,陪伴你十数年的,我才来,你就送我这么贵重的名马,他们不会埋怨你 ,又会埋怨谁? ” “且不说他们,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我只会被他们看作是嬖妾佞臣,又会不会质疑我的能力,因为你才能破格提拔,得到名马。” “连卫霍那样立下赫赫武功的人都免不了佞幸二字,我尚且不如他们,更无法承担 。无功不受禄,虽是天马,但于我,又有何加焉?” 王瑗不想让她的大业还在萌芽,就此蒙垢。 “ 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就不要送给我,就不要让我陷入这种无意义的烦恼之中,好吗? ” 李冲道:“那好,这匹马今后我也不会骑,留到你能骑的那天。” 王瑗微笑道:“孟起,你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知过能改,从善如流,很少有人能做到。” 他牵马离去,却又回首:“对了,今晚,不要忘了。” “遵命,我的将军。 ” 帐内点起灯烛,将素白的帐布也染得十分温暖,勾勒出了一个衣冠束带,在外戍守的熟悉的年轻士兵的黑色剪影,为他风露立中宵,将他的心也润得微凉。 帐外的士兵,外望着恬静的夜空,不知想起什么,另一只手向半空中伸去,似在承接什么,思绪愈发遥远,似乎能够飞到天边的某人身边去。 在同样的一片夜空下,初生婴儿啼哭之声回荡。 汉中。 张鲁后宅中,产婆怀抱一婴儿而出,向在外焦急等待许久的他报喜。 “恭喜师君,是个女儿。” 张师君喜获一女,第二日,他的亲故部下都来向他道喜,旁有一高冠广袖少年,翩翩有仙人姿,正是王瑗阔别多时的郭氏小公子,郭峻。 经历灭家惨祸之后,他面上稍减稚容,愈发沉静稳重许多,现在身量也增高了几分。 “舅父,该多去看看舅母。”他提醒道。 “正是,我一时高兴,浑然忘记,你舅母十分辛苦,多亏了你。”张鲁在受完众人祝贺后,提步,与其夫人相见。 因郭峻母亲是张鲁的姐妹,两家亲密,舅氏又仁厚,他们在李冲攻陷郭氏庄园后,决定投奔郭峻舅氏张鲁。 他们带着部曲亲卫,以及一队骑兵,千里迢迢奔赴汉中, 张鲁果然盛情收容了他们,于是在此寄人篱下。 汉中,古称梁州,北有秦岭,南有大巴,乃是巴蜀群山之中为数不多如成都的平坦土地,气候温润,没有如凉州雍州西北寒风的侵袭,风土人情与关中北方迥然不同。 秦川下众多水系聚集,汉水流经,草木滋容,沃土千里,又有群山峻岭为其屏障,易守难攻,在天下扰乱的汉末,境内竟然十分太平,使得百姓为避难纷纷涌入。 汉高祖刘邦先入关中后,项羽不想授予他关中王之号,遂割去叁秦之地,降为汉中王,他也因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成就两百年的基业,并以汉为国号。 从此,汉人便取代了秦人,成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称呼,以及汉家,汉室,汉朝,大汉,汉字,汉族数不胜数以汉为代称的称呼。 汉,有着一种人们独特的思追情怀在里面。 巴蜀因天然地理与外界隔绝,又因境内山川又为众多蛮夷盘踞,人民供养鬼神,巫风盛行,这既有原始的遗留,也有上古神仙方术五行遗风,以及自汉以来,道家,黄老之学的盛行。 这体现在人们对死后成仙的期待,以及在墓室壁画中幻想死后美好的神仙世界,甚至终日避世修仙,以图白日飞升。 汉末,张鲁祖父张陵,少好神仙学,隐居山中,后在蜀中布道,教徒众多,时人称为鬼道,传至其孙张鲁。 张鲁母亲,也学鬼道,懂养生之术,年虽四十姿容却如同少艾,端丽非常,身姿纤纤,世人以为仙人,因传道,常常出入益州牧刘焉家,张鲁因其母的缘故,为刘焉所认识,为其督义司马。 汉中又为遏制益州的咽喉,苏固是朝廷所任命的汉中太守,刘焉为占据益州,命张鲁与别部司马张修攻杀苏固。 张修曾是蜀中巴地之巫,用符水治病布道,因为小民都因其为他们治病而以五斗米谷供养,世称五斗米道,米道,米巫,他后又认黄巾张角传太平道也出自同源,也在蜀中举起义帜响应,被苏固镇压,旋又覆灭,逃出汉中,后被刘焉拉拢,为其别部司马。 张修痛恨苏固,将他杀害,而张鲁为占据汉中,又将张修杀死,夺其部众,以及五斗米道,截断通往关中的斜谷道,杀害朝廷使者,汉中遂不与外通。 刘焉便向朝廷上书称他为米贼断道,不久,刘璋立,见张鲁不听调遣,便将他留在益州的母亲家人统统杀害,两家结为仇怨,张鲁又袭取了巴郡,沿袭增饰张修教义,以五斗米道教化统治百姓,行政宽厚,汉民巴夷无不诚服。 郭俊等人见此地初学道者称为鬼卒,不设长吏,而称为祭酒,管理民众,格外新奇。 他格外适合这里的氛围,如鱼得水,张鲁见他深谙黄老之道,十分喜爱,甚至让他做了祭酒。 从前,郭氏族长见郭峻不务正业时常忧心,今日反而因祸得福,全家遂纳五斗米入了道。 张鲁为他女儿举行了命名礼,名为琪瑛,又班赐群臣,与民同乐。 郭峻见女婴冰雪可爱,一见人就笑,格外讨人喜欢,不禁回忆起那人笑容,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 如果你还好的话,能不能书信一封呢? 告诉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又去哪里了呢? 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和我的约定? 就算不能来也至少写封信呀。 这封信也许永远不会寄过来了,也许明天就到了。 ------ 我来迟了(熙凤音) 第叁卷,雪满群山,开启! 一看到这四个字,就知凛冬将至,王瑗又会经历什么事情呢? 下卷关键词: 枕上雪 月下谪仙 羌中 Dont worry,baby 书法家 大汉凉州伎乐第一顶流唱跳女团(写到这,我真的笑了) 因为第二卷好像有十五章了,遂将余下七八章,十余章的内容拆分出来,独立成卷,不然,第二卷内容太过冗长了。 郭峻小公子自从第叁章暂退之后,消失了数万字,终于又出场了,你们以为他就这样龙套了吗? 他和王瑗的汉中之约还能否实现呢? 我又又又又又写新文案了,明天就能完成,能否GET到你们呢?(逃走) -- ρ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品藻鼓史何不 许都。 自天子西迁东出,颠沛流离之中,国家典章流散,群臣死丧泰半,因曹操奉迎天子,新建都会,而四方贤士大夫因天子在此都来奔集,趋之若鹜,曹操因此大会宾客,结识诸位英俊,欲要为己所用,颇有主人翁之范。 曹操素来喜爱声色,家中常畜养歌舞伎乐,其妾卞夫人便是游转各地表演的歌舞乐班主人之女,因某次到他家演出,得幸被纳,现在有了她家的打理,他家之伎乐更盛于往日。 宴前,他命伎乐勤加练习,以备今日之用。 宴上诸人从前为避战乱,背井离乡,四处奔命,朝不保夕,衣食尚且无着,何谈有丝竹歌舞之乐,今日见闻曹操家盛大的伎乐表演,无不如痴如醉,可见曹操力之雄富,比起愁云惨淡的汉廷,曹操若可为依靠。ⓟⓞ➊⑧sм.cⓞⓂ 这时,曹操又下令击鼓,让宾客览阅他家鼓声音节的壮美。 比起琴瑟,钟鼓因制造不易,造价不菲,希求难得,是自叁代以来彰显崇高地位,维护等级秩序的工具,因此礼节中规定天子王侯官宦等人拥有的钟鼓的数量规格都有严格的规定,违者便是僭越不臣,但是,僭越之事屡见不鲜,屡禁不止。 两军堂堂对阵之中,击鼓进军,鸣金收兵,钟鼓的金石戎马之音,更有张显威严,军事震慑之意。 侍从从堂下搬来一面鼓,此鼓有昔日黄帝战胜蚩尤的取材传说中的东海流波之山神兽夔牛牛皮做的夔鼓之状。 曹操豢养的鼓史依次上场,都脱下平时穿的故衣,而换上鼓史服饰,头戴岑牟,身穿单绞之衣。 这些鼓史为了不给他们的主人曹操丢脸,而自己也可趁机展示出平日精心苦练的技艺而扬名,获得主客的喜爱,得到赏赐,如若失误,很有可能被曹操怒火波及受害,因此 他们举止没有一点差错。 曹操在主座见众人被鼓声所感动,十分高兴。 这时只见一二十余岁的年轻鼓史上场,束冠长袍,不似先前那些鼓史媚上神色,容色坦然,在众目睽睽下,以参挝之法击奏《渔阳》曲。 众人都认识他就是年少就有名声才气的祢衡,见他怎么会屈尊做曹操家一个区区鼓史,无不惊讶。 祢衡鼓曲声节悲壮,犹比先前之人技艺更佳。 闻者莫不慷慨流涕,而曹操面色有些不善。 一曲完毕,祢衡放下鼓槌,径直走到曹操面前,曹操身边的属吏故意呵斥,也不唤他姓名:“鼓史何不改装,而敢轻进乎?” 祢衡也不恼怒,微笑称诺,面对曹操,先解下内穿的衵衣,然后才慢慢脱下外服,潇洒一挥,于是众人便看见他裸露的身躯骤然出现在眼前。 有人离开坐席劝他穿好,却被他有礼拒绝。 祢衡如若无人地穿堂而过,领取岑牟、单绞之服,又从容不迫地穿好,复又击鼓,更作歌唱。 自问道:“陈长文、司马伯达,何人也?” 又自答曰:“屠沽儿也。” 陈长文,颍川陈群,汝、颍之间的名士,现在吕布军中。 司马伯达,河内司马朗,现二十余岁,少有惠名,此时为曹操的掾属,也在席间,听闻祢衡将他与屠猪沽酒之辈相比,大有不悦之色。 又自问道:“荀文若、赵稚长,何人也?” 又自答道:“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 荀文若,颍川荀彧,现为汉侍中,守尚书令,曹操绝对信任守中之重臣,谋画军机国政,他为曹操举荐人才数不胜数,现才处而立之年,仪容伟美,又喜熏香,曾于人家做客时,他的坐席香味叁日不消,是众人公认的美男子,他听闻此言也不免失色。 赵稚长,赵融,凉州汉阳人,曾与曹操,袁绍同为灵帝时期的西园八校尉之一,现为曹操效力。 祢衡又道:“唯鲁国孔融及弘农杨修可值得称道,孔文举可为吾大儿,杨德祖可为吾小儿。” 最后一敲鼓面,定音:“余子碌碌,不足数也。” 遂离开宴席,下堂而去。 座下的孔融和杨修听闻这狂悖无礼之言,不以为忤,反而笑作一团,深感不安,又忙止住。 杨修身长昳丽,文采斐然,出自名震天下的弘农杨氏,杨氏四世太尉,他又为袁氏之甥,依仗豪门,现也才二十余,就举孝廉,除为郎中。 后汉之时,宦官专权,堵塞言路,专制征辟,士人学子求官无路,遂以太学为基,自任清流,品评人物, 批判时政,激扬名声,互相标榜 ,这种行为被称作清议,他们也被宦官称为党人。他们根据古之八元,八凯,将天下士人标榜为叁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后与宦官矛盾激化,引发党锢之难,牵涉累累。 他们品评人物的外貌,言谈,才能,思维,评比优劣好坏,甚至能够影响被评之人的仕途,因此,士人又由此注重个人修养,打扮,口才,为魏晋名士风范,风骨,清谈之滥觞。 祢衡此番将曹操属官骂了个遍,明嘲暗讽,但连祢衡如此傲物之人,对曹操如此不满,也不得不承认,荀彧也只有外貌这一劣势,其余则无懈可击,如同侍婢,尚可以色侍人,若用他的脸去吊丧,守丧人家也觉得荣耀。 众人一开始就在观察曹操的面色,只见曹操从一开始的不善,慢慢怒极,最后却又不知为何恢复平常,反而笑道:“今日孤本想羞辱祢衡,却反而被他羞辱。” 祢衡曾避难荆州,听闻朝廷迁往许都,便辞谢刘表,来往许都游学,身怀名刺,却无所适从,以至于名刺上的墨字都漫漶不清。 他后来偶然结识孔融,将这漫漶不清的名刺递上,孔融爱他才识,也不因他狡然不群,轻慢失礼而忌恨他,反而将他举荐给曹操,为天子呈上了一封声情并茂,文采俱佳的上疏。 祢衡深感孔融恩义,他此时才弱冠,而孔融年已四十,两人却能结交为友。 孔融数次将他举荐给曹操,曹操想与祢衡相见,但祢衡不知为何却称自己得了狂病,不至,还有些对曹操不尊敬的言论,使得曹操十分怀恨在心。 曹操本想杀他,但忌惮他的才名,不想重蹈从前杀兖州名士边让的覆辙,让众人以为他不能容人,从此都不来投奔他,为泄愤,故意将他召为自己的鼓史,又会逢许都人才备至,大会宾客,借此当众羞辱他,却没想到反而被他羞辱。 宴席散后,孔融不想让祢衡得罪曹操,登门教训劝诫祢衡。 祢衡却道:“我自来许都后,听闻天子如同虚设,不得听政事,这曹操并不是齐桓晋文之流,而为王莽之后。” 当时天下,对汉室仍有深厚的感情,要为其尽忠尽义。 孔融听闻,也余叹息。 孔融为孔子之后,见汉室将衰,志在靖难,然而高谈论阔,文气清雅,难以实行,至今无所成功。仕宦多年,因不愿为董卓效力,与董卓结怨,董卓将他外放至黄巾势力最强大的青州。黄巾来寇,孔融不敌败走。后来,袁曹方盛,左右让他结交自保,他深知袁曹二人,终有不臣之心,也不愿。后袁绍之子袁谭攻青州,经历春夏,战士只余数百人,城中流失纷飞,而他犹凭几读书,谈笑自若。某夜城陷,他又奔走东山,而妻子却被袁谭俘虏。因而曹操与他有故交,待到天子都许,征孔融入朝为官,为将作大匠,但在朝会之中,孔融虽能引经据典,议定政事,却如朝中所有士大夫一样,却不能由其做主,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哎” 孔融先是批评一番祢衡做事太过,又谈及曹操对他的重视,祢衡心忽生一计,假意答应赔罪。 孔融见状又向曹操说和,曹操便等待祢衡到访,却没想到祢衡又一次侮辱了他。 祢衡故意穿着粗衣布服,手持叁尺长的大木杖,装作高出曹操几个辈分的老叟形状,坐在他的府门前,捶杖大骂,引得小民士人频频观望,窃窃私语。 曹操见又被祢衡羞辱,此时众人不在,不掩辞色,怒气冲天,真要杀了祢衡,却见荀彧前来劝解。 荀彧道:“明公不可再蹈覆辙,从前只因边让不顺,就杀了他,本想以儆效尤,却被兖州士人痛恨,让吕布有了可趁之机,基业差点毁于一旦。” 曹操深以为然:“这个祢衡徒有虚名,难道就留着他继续羞辱我吗?” 荀彧答道:“祢衡最听从孔融的话,不如将他召来,让其劝解,回到荆州去吧。” 曹操笑道:“这回就轮到刘表那老叟头疼了。” 荀彧退下,如今曹操以司空录尚书事,他又为汉侍中以及尚书令,在许都新朝廷,天子无权过问政事,徒有空名。 同样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董卓放任王允掌权,被其密谋诛杀,而董卓之后,李傕、郭汜虽然吸取董卓教训,自己开府,任用贾诩,却败于内讧,而他们早就将尚书台掌握在自己手中,礼贤下士,排斥异己,插入亲信,培植党羽,不容他人染指,他们不会再重蹈董卓覆辙。 许都文士为祢衡送行,又因为他悖逆,害怕被他指责,在他来后,依然拜伏不兴,祢衡见状,不由大号,众人问其何故。 祢衡却道:“我将死矣,席间跪卧之人,如同坟冢,如何不凄凉。” 孔融对祢衡道:“正平,你就自求多福罢,身隔两地,我也帮不了你了。”” 祢衡谢道:“公之大恩,小子将永远铭记,就此别过。” 孔融叹道:“刘镇南有西伯之仁,你别可别再说错话了。” 此时,王瑗却接到让她与众多军中文职人员随李冲到陇西各地募兵的命令。 “哎,战事又起了。”—— 新文案暂且再鸽一天(飞速逃走)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练兵仲夏之月, 汉承秦制。 前汉编户齐民,实行征兵,凡男子十七,后为二十,二十叁,就要开始服役。 在中央京都长安有南北二军,称为卫士,卫卒,在地方郡国,为郡国兵,边郡则称为戍卒。 士卒先在郡国本地服役满一年后返乡,后又要在中央或边郡再服役一年,在诸侯王国服役后不能再前往中央,边郡往往是郡国和边郡兵役合而为一服役两年,若遇战事,还要被临时征发。 到两汉交接时,郡国兵日益废弛,后汉时,逐渐罢免征发,但依旧存在,实行募兵,将郡国主掌征兵,训练的督尉,督尉负责的考核士卒的都试制度和征发的各类兵种废除,由郡守领兵,郡国兵渐渐称为州郡兵。 郡国不设常备军队,在战时才临时募兵,而导致内地空虚。 这些州郡兵没有受到充足的训练,战斗力不足,军心士气也十分可疑。 而边郡之地,如凉州,并州,幽州等地,因为边防的需要,攻灭北匈奴,平定几乎延续整个后汉的百年羌乱,战斗力依旧强悍。 由于兵源渐渐依赖招募,朝廷为镇压叛乱和边防需要在各地要害之处设立营兵,内地防守边境轮戍制度被破坏,士卒服役的时期无限延长以至终身。ⓟⓞ➊⑧sм.cⓞⓂ 士卒对将领的人身依附关系也愈发强烈。 后汉末年,天下动乱,流民四起,征募异常困难,募兵战争经验不足,更催生了世兵制度,将一部分百姓挑选出来,进入士籍,世代当兵,不得脱籍。 以上种种,促使了太守,刺史领兵的常态化,州牧都督制和军政长官和私人豢养部曲的出现。 李冲父子所属的军队中,有聚集宗族,以自家的庄园为基本,吸收流民,编成部曲的亲卫中军,过去从凉州征发平叛的兵强马壮,纪律严明由六郡良家子组成的百战精军,以及朝廷从前招募的羌胡义从和现在愿意依附李军的部落民众,渐渐都有世兵的倾向。 如今凉州远较中原安定,但生民大多依旧贫苦,李军以重金诱之,便能吸引为了能吃饱饭的百姓来投。 在招募不通的时候,强征,收降,吞并变成了另一种兵源来源。 军中依然存在着大量的文职人员,如主簿等,负责繁杂的文书工作,由于王瑗通文墨,也被叫去负责登记等事。 也许多年之后,这些记载着人们姓名,籍贯,年龄,职业的简书,会成为后世学者研究这个时代的重要文物吧。 封建军队,选拔兵员,最喜欢的就是朴实,不识字的因终年劳作而强健的农民,这样的士兵最听话,没有其他心思,以及同乡的子弟兵,能以乡土情谊使其对军队忠心耿耿。 军队士卒大概存在这样的划分,锐士,普通,老弱残兵,以及严格的等级。 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二伍为一什,设什长,五什为一队,设队长,二队为一屯,设屯长,又称为屯将,百人将,百人督。 五屯为一曲,设曲长,又称曲将,二曲为一部,设校尉,又因为校尉是朝廷授封,名额稀少,往往称为千人督,校尉副职为军司马,有时一部没有校尉统领,便由军司马指挥,一般称为别部司马。 若干部就为一军,军由将军统率。 军中根本无平等可言。 李军对这些征募来的青壮进行训练,首先让他们学会的就是服从。 服从命令,令行禁止,新兵要学会听懂金鼓号令,辨别旗帜,并用严苛的军法约束。 她仔细看着律令,最触目惊心的便是那一个个违纪的斩字。 他们在校场之中进行军事训练,学习列阵,随本队旗帜行动,进行队列变换,接下来便是行军,驻营,武器操练,攻守,击鼓进军,鸣金收兵。 叁日一操,就能称得上是精兵。 操练之日每人往往需要比平日更多的口粮,高强度的操练需要强大的后勤保证,这需依靠军队的租调和屯田收入。 将领士卒的饮食更是天渊之别,将领能明张目胆吃得比士兵好,这在时人看来是理所应当,因此,这又变相成了激励士卒立功的手段。 与霍去病相比,李广能做到与士兵同饮食是难能可贵的。 李冲负责一部分新兵训练,对于一个将领而言,《孙子》中说,最重要的品质便是智,信,仁,勇,严。 他也需要和士兵一起训练,并在长时期的训练中,对士兵形成威严,情感,使得士兵更加依赖军队,将领,她在一旁也趁机学习这些练兵要领。 在操练的闲隙,王瑗抱着一摞文书匆匆行往李冲营帐,正看见在士兵居住的营帐外,有几个年轻士兵,聚集着,写着什么。 她停下脚步,发现他们原是在写信。 一个士兵蹲下,另一个士兵则就着蹲下的人的脊背,将竹简放在上面,认真书写完后,他们一同观看信的内容,看是否还有什么改动,遗漏。 她心下忽然一动,天边阴云密布,万里一片惨淡景色,在夏日的雨水即将落下时,心情也突然潮湿沉重起来,她提起笔,却总觉得无从下笔。 她试着写下第一个字。 “仲夏之月,廿日,瑗再拜顿首言少公子” -- 雪满群山射雕他的弓弦每响一下,他们的队列 “你在写什么?” 王瑗忙回首,站起转身,已将一方帛书紧紧捏着手中,藏在身后。 “写信。”她如实相告。 “欲寄何人?” 她忽来兴致:“一个,男子。” “什么,男子?” 他试着问道:“是你的,亲眷吗?” “不,就单单是一个,男子。 她头一歪:“怎么,不行吗?” 李冲道:“明日要去增援,你做好准备罢。” 王瑗低首恭敬叉手道:“喏。” 未想李冲手快已将那方帛书夺了过来。 王瑗暗思其人真是无耻,趁人之危。 “少公子?” 他抬头问道:“何人也?” 她无奈道:“你可还记得扶风郭氏?” “郭氏少子?” “正是。” 王瑗将手往前一伸:“既然都知道了,就还给我吧。” 李冲见后并无文字,便将帛书交给她,又看向帐外,淡淡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王瑗叹息:“救命恩人,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应该还活着罢。”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大约记得她曾是郭氏少子的侍女。 她答道:“他,人长得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很有文采......” 她的神情也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南山,林泉高致,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天晴日和,她和他...... 那样静美的岁月,然而,此去经年,不可复得。 李冲见她很少露出那样平和的样子,不是悲愤,就是忧怒,或是恭顺...... “在我身边,你不会再有忧伤。” 见王瑗露出疑惑神色,他转言道:“那郭小公子,现在又在哪里?” 那时,属下只是向他禀报郭氏族长等人已经匆匆逃去,不知去向。 王瑗身后悬挂有一幅她从旁人那里摹写来的地图,以便她熟悉自然地形,行政区划,天下局势。 她遥指着汉中的位置。 “你为何突然想起为他写信?现在天下动乱,祸福匪测,也许写信也只是徒劳。” “就算如此,这种心情也是不会变的,也许会送到的。”她又低首看了一眼帛书。 “他在路上会怎么样,平不平安,现在又过得怎么样,正因得为你是事事着想,我才暗地里想想,把这种心情,从藏身之处拿出来晾一晾,否则,就会在暗室里被灰积满,被虫啃蛀,渐渐消亡,直至被我彻底遗忘。” 人的思念就被遥远的路途和无情烽火碾碎,只留下一颗空荡荡的心在原地等待。 鸿雁呀,承载着书信的鸿雁,请你快点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吧,让我见见那个人不可见的心吧。 昔日苏武被匈奴所困,矢志不移,在北海持节牧羊,嚼食冰雪,日复一日地等待之时,或许希望有一只大雁真的能飞到上林苑,告诉大汉,他还活着。 翌日,众人出发前往支援与江军发生冲突等部。 李冲还带着刚刚训练好的数百新兵前往,自己率领数十骑作为前军先锋疾驰奔往,听说事态不甚乐观。 行至半途,忽见远方原野草木间游离着叁人,他们都以为是光军的哨探,心想形式已经如此严峻了吗,光军的哨探分布到这么远了吗?幸好他们即使发现,若等对方发现,定会折损不少兵马。 两方就这么骤然狭路相逢。 对方叁人也是十分吃惊,他们相视一眼,迅速摆开阵势。 王瑗等人正要射杀这叁人时,却未曾想到这叁人竟会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往往,哨探都会保全自身,无心恋战,自行离去,急着向本军示警。 正在对峙之际,王瑗等人也以李冲为中心,张成左右两翼。 那叁人显然十分默契,迅速结成一个叁角阵型,一人负责进攻,其余两人跟随掩护左右两翼在后。 中间那人显然是这叁人的头领,射艺无双,他的弓弦每响一下,他们的队列就有人倒下,正是他们的薄弱之处。 李冲命道:“举盾!” 对方也在不断移动,侧翼两人频频张弓,射住他们阵脚,令他们不能前进,同时对方也在不断变化主攻,佯攻,掩护。 此时,一支流矢就从她的盾后堪堪擦过她的脸颊,即使是流矢,力道也是不减,而被盾防住钉在其上的箭,每一支袭来时,冲击力更甚平常,可见这叁人射艺之精妙,应算是佼佼者,实力不可小觑。 他们在顶住对方数轮攻击后,整顿人马,随即提速,拉近距离,减少对方的优势。 深知对方不断移动是在寻找他们的弱点,他们也在随之移动,但是,他们叁人无马皆是步行,边退边走,很快他们箭术的优势就随着双方不断接近而消失了。 王瑗跟在李冲身后,张望着,想要寻找时机,就在他们又在随着地形变换阵型的一瞬间,她,张弓,就是现在。 对方中央那人应声而到,己方欢呼,遂又奔驰,对方见同伴阵亡,也丝毫不乱,两人互相背对着背,边退边回击,他们又倒下几人。 李冲在左右的掩护下,也发一箭,左边那人便已倒下,见大势已去,剩余一人迅速奔逃,而被他们轻易追上生擒。 一问,原来是羌中的射雕者。 射雕者原是匈奴之中神射手的称号。 雕为天空中的猛禽,体型比鹰更为长大,有叁四尺长,约半人高,双翼展开更是遮天蔽日。它飞得又高又快,身形敏捷,若弯弓之人力气不足,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和力度,就根本难以射中。 因此,在草原之中,射雕者便成了神射手的代称。 羌人从前很多分支部落与匈奴毗邻,为其统治,射雕者的称号也被用来称呼他们之中箭艺无双的人。 他们是先零羌中的人,前来援助光军,他们到来之后,听闻李冲前来支援,派出叁位射雕者与敏军等部接触,欲要试探虚实,先引诱敏军一对在外巡逻的数十甲骑与他们交战,射雕者还走射杀殆尽,正要回去,恰好碰上了他们。 先零羌,是羌中一等一的大部,实力雄厚,远不是李冲亲缘勒姐羌能够相比的。 听闻江军与先零羌结盟,众人都有些不安。 王瑗正欲说些什么,只见李冲目光频频往她受伤一侧脸颊上瞟,以及她的马,注视良久。 虽然这匹马只是中等,敏捷马力不及其他的马,刚刚她就是因为马躲避不及,才会受伤,但是它伶俐俊秀,面似带有微笑,聪明乖巧,善解人意,有如王瑗从前十分喜爱的一位女歌星,她于是向其致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小红,她相信千里马也不是天生的,她希望小红也能如那位女歌星,在战与火中蜕变,但愿这不会让她怪罪。 时人都会给他们的马取一个威风神武的名字,当李冲等人听闻这个名字时,无不嗤笑。 王瑗道:“恐怕还有伏军。” 而那被生擒的射雕者不肯再吐露一言。 他们将射雕者缚于马上,又向前奔驰数十里,果然在原野上见羌中数百骑。 而羌人看见李冲的旗号后,却都惊动,纷纷上山陈列观望。 而他们数十骑见状敌我兵力悬殊,大恐,想要驰还。 王瑗策马突出,犹擦着脸边的血迹,道:“不可!” ------ 今晚家里请客,更新稍晚些。 新文案进度 :正在施工中...... -- 雪满群山解烦这里百年烽火不息,曾是大汉有 她话音甫落,众人都有些犹疑不决。 如今,王瑗在军中也颇有威望,众人也都愿意听从她的意见。 她接着又道:“我等距大军甚远,没有后应,若望风而逃,就会令羌人以为人少力微,就要追射我等殆尽,如果我们留在这里,羌人必然生疑,以为我等为大军诱骑,不敢攻击我们。” “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服。 李冲微笑看向她,流露出赞同的神情,于是他命令诸骑道:“前进!” 王瑗等到羌人陈列的山前二叁里止步。 王瑗对李冲道:“我们都应该下马解鞍。” 梁柔驳她道:“胡虏兵马众多且距我们近,若有紧急状况,如之奈何?” 的确,下马解鞍都是和平状态的做法,其余时间都要弓马不离身,做好防备,防止被敌人打得措手不及,免受其害。 王瑗答道:“羌胡以为我等都要逃逸,以解鞍,悠闲自在的状态向他们表示我们坚守在此的决心,我们是有备而来,而他们的疑心也发深重,更加坚信我们是诱骑。” 她看向李冲:“还请下马解鞍。” 李冲听从王瑗的意见,命令众人如此做。 而羌人果如王瑗所料,虽严阵以待,却不敢攻击他们。 而山上羌人中首领部落大人见叁位射雕者去而不凡,而李冲部众远道而来,解鞍饮马,闲适自安,坚信那些射雕者全都遇害,深怕山下等人为埋伏,始终坚守不出,而他一部将气愤他疑心过重。 胡将对部落大人道:“大人您何必怕这黄口小儿,我料他们必定是一支孤军,我们人多势众,只要我们出击,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部落大人道:“李冲此人,年纪虽轻,但勇猛无比,诡计多端,不可妄动。” 此次先零羌受江军重金利诱,愿意出兵帮助江军,但也是为了能在东部有利可图,重振威风,现在先零羌虽为众羌之首,但也日见疲敝,而距他们不远的勒姐羌因与敏军攀上亲戚,势力日渐做大,不可不慎重对待。他们虽有援军之名,也不愿轻易出动,白白折损人马。 他见胡将十分激动,便道:“那你去巡逻一圈,察看情况。” 王瑗看见从山上下来一白马胡将,巡护胡兵,山上兵将移动,烟尘阵阵,十分惹眼。 见他巡视完毕,又下山往他们方向张望,渐渐逼近中间界限。 在众人观望之际,王瑗放好马鞍,翻身上马,李冲问她作何,王瑗马鞭遥指那个白马胡将,李冲会其意,也翻身上马,与数十骑一同向前。 众人马上乱箭齐发,王瑗在马上弯弓,利箭直奔那个胡将,胡将躲避不及,被王瑗射下马去,而羌胡之中大惊。 他们欢呼,掉转马头,而羌胡见将军落马,也无心追赶他们,从此安安分分,不敢跨过中间这二叁里的界限。 部落大人见胡将的尸体道:“我就说,这一定是诱骑,他还不信,反受其害,传我命令,再有妄言出击者,斩。” 王瑗等人回到队伍中,复又解鞍,李冲命令众人将马伏下,靠着马卧下,饮食休息,只留下少许人轮流执勤,与对方对峙。 他们出来一天,又奔袭了这么远,人马疲乏,需要恢复体力,等待大军接引,而羌胡不知何时离去,若再不休息,恐怕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瑗依偎着小红取暖,摸着它的柔顺的鬃毛,对它说着悄悄话:“你今天为很威武哦。” 小红喷鼻,摇头甩尾,仿佛在回应她。 王瑗为它顺毛:“好好休息吧。” 马,就是战士除了武器之外,最亲密的战友了。 她忽然听见梁柔在唤她,她回头问道何事。 梁柔道:“你为何如此确信他们不敢攻击我们?” 王瑗笑道:“你没看见他们一见我们来,就慌张上山了?” “可见某人的名号也挺好用的。”她偏头瞧了一眼正在闭眼休息的李冲。 梁柔也笑了。 他们休息到日暮,羌胡依旧惶惶,疑怪终日,因先前胡将之死,不敢攻击他们,就这样两方对峙到夜半。 凉州之地,昼暖夜寒,他们在山上而比王瑗他们更冷,又是匆匆上山,一直要警惕山下,没有搭起营帐,众人偎聚着牛马取暖,想去砍柴生火,又怕被王瑗他们袭击,又有部落大人命令,不敢轻举妄动,饱受寒冻,苦不堪言。 部落大人见山下等人始终不离去,以为伏军在旁欲等着他们又冷又疲惫时趁夜偷袭,决定引兵而去,胡兵欢呼,迅速下山离去。 王瑗等人被山上羌胡动作惊醒,见他们纷纷离去,有人想要趁夜归军,王瑗阻止道:“天黑匪测,这可能是他们想要我们放松警惕,不要中了羌人的计。” 待到第二日天亮,见下半夜终无动静的众人才与后方大军汇合,一起来到与江军相守月余等部。 现在两军各有胜负,僵持不下,李冲忙与其将领商量应对之策。 此时王瑗饮马西州,天空高远,玉色纯粹,毫无一丝瑕疵,眼前一片莽莽郁郁,原野尽头,群山起伏连绵,山顶白雪终夏不化,这里百年烽火不息,曾是大汉有志青年上报无门,投笔从戎,遂西出欲以军功立业之地。 曾经,面对开往凉州平叛的兵马,曹操对其威武盛壮无不感慨,歆羡,觉得此生做一征西将军便已足矣,但自迎立天子他的心意似乎变了。 他以洛阳残破为名,请天子移驾许都,此时,有天子这尊光华闪闪的偶像,全天下无不瞩目许都,即使汉室倾颓,天子依旧是天下人的君父。 天子之尊,无不重乎? 既有尊王攘夷之美谈,他得意又恐惧。 四方才能,无不辐辏,而他又能是否始终如一呢? 自从袁绍那里受辱后,这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袁绍,即使他得到了天子,依旧是令他仰望的存在,因此即使之后侥幸战胜袁绍之后,他如何故作笑谈,依旧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从前曹操为报父仇攻打徐州,陶谦向刘备求援。 曹操兵回兖州后,陶谦盛情邀请刘备留下,刘备遂驻扎在小沛,后领徐州。 他以朝廷的名义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意在拉拢,北方,袁绍为大,而刘备与袁绍也颇为亲近,在曹操脱离袁绍掣肘后,他们二人已然貌合神离。 小心翼翼,修好四方,远交近攻之策,颇有成效,要攻打张绣,而董卓余孽,关西诸将各自割据,尤其是李傕郭汜又合好,依旧占据关中,凉州江光李敏联兵不解,以及朝廷初立,国家纲纪殆弛,百废俱兴,他已经将大半精力花费在建设脆弱不堪的新朝上,而不想这些旁杂费心,若西方一直动荡,为其添乱,朝廷如何建立,威严又何在,天下又会怎会看待曹操,质疑他的能力,令他威望大打折扣,又怎能威胁号令诸侯,他深以忧虑。 还有他们若趁着自己南征张绣,关东空虚,联合起来前来攻击他,再来抢夺天子,令他多年艰辛,付诸东流,这样的事并无不可能。 他们从前就在天子东归路上,多次出尔反尔。 于是他问荀彧何人可以解忧。 ------ 明日(2.10)休息一日,除夕春节如果没有什么外出活动的话,每日正常更新。 话说我想准备一个新春特辑,如果你们想看的话,我可以试着写一写。一个小剧场,预计高甜,这就是传说中的发糖?(捂脸) 新文案又又又鸽了,可能会鸽到过年吧,但是我保证,超甜!(可能在你们眼中不够甜吧,但我自己觉得甜就行,叉腰。)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 -- 雪满群山轻云天边飞云如同素锦,如同那人衣 “繇,定不辱使命。” 御史中丞钟繇向曹操拱手,领命而去。 先前,曹操军国大事倚重荀彧,自奉迎天子后,常常出征在外,为掌控中央不堕,他表荀彧为尚书令,居中坐镇许都尚书台,曹操因此又向荀彧询问谁能代替他在外谋划。 荀彧素来知人善任,向曹操举荐了荀攸,钟繇。 荀攸为荀彧之侄,于今年被曹操征召,外为汝南太守,入朝则为尚书,协助他的叔父共同把持尚书台,现在又随曹操出征在外,为军师。 为处理关西诸将事务,荀彧建议曹操让钟繇前往凉州。 钟繇皮肤白皙,面上微有髭须,行走时步伐盈盈从容,回到公府中,他忽然看见几案上有乐府抄送的《秦女休行》一歌,对府吏道:“去把那个,傅,傅诚叫来。” 如今他心情澎湃激昂,踌躇满志,十分得意。 他是颍川人士,早年举孝廉,在朝为官,随董卓与天子百官西迁长安,后来李傕郭汜二人专权,隔断了朝廷与关东的联系。当曹操为兖州牧之后,遣使上书,而李傕郭汜认为关东意图自立天子,曹操怀有二心,并不是真心实意向往朝廷,而是要刺探长安虚实,不想与曹操来往。 钟繇早就在暗中与朝臣筹划,想要让天子逃脱李傕郭汜的控制,他知道天下群雄都想自立为王,对天子毫无同情,又不想放弃曹操的好意,以此得到他的帮助,即使他怀有二心。 于是他劝说李傕郭汜,二人尊敬他是个士人,又见他说得有理,才同意让曹操之意通达长安。 曹操之前就因为荀彧多次称赞钟繇,又因为此事,十分渴切他归于自己帐下。 因为钟繇与李傕郭汜关系密切,荀彧才向曹操建议,他可以为之劝和关西。 天子成功出逃东归,钟繇在其中出力不少,因此从先前的尚书郎、阳陵令,廷尉正、黄门侍郎,转拜为御史中丞。 其实他深知汉室大厦将倾,之所以要那么尽心尽力为谋划天子出逃,也不过是为了,一丝清誉。 董卓乱政之时,他称病辞官,而又被李傕郭汜强行征召,也只是不过因为天下正统,天子在,屈就于此。李傕郭汜虽是反贼,然而只要名义上还是天子臣子,他也不算附逆。 李傕郭汜隔绝内外,关东诸侯各自为政,不肯帮助天子,比起李傕郭汜,曹操还算正统汉臣,官宦名门,与其被李傕郭汜控制,还不如被曹操掌握,至少名正言顺,他的名节仍然清白,因此他为曹操积极效力,既能腾达,又能保全节操。 他熟悉关西状况,与李傕郭汜又颇有交情,他相信,关西之地,他尚能一展身手,这里必是他建业之地。 傅诚不知钟繇为何要他一同入关,路上,钟繇只是对他说道:“以后这关中,是天子的关中,你要勤加努力。” “多谢中丞赏识。” 傅诚现才明了,这不仅是因为他出身叁辅,他的父亲在凉州殉节,声名犹在,他因此可以承泽祖辈的余荫,而在此地有一番作为。 钟繇与李傕郭汜通上书信,而失去天子的李傕郭汜二人正惶惶终日,昔日他们二人争斗得不可开交,欺凌天子,作威作福,天下人犹服从,如今天子不在手中,他们就算再精诚合作也无济于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没了天子的他们,在天下人眼中,就是,草寇。 他们得到钟繇的书信,欢喜还来不及,钟繇是汉臣,颇有重量,他们怎么又会拒绝他的请求,没了天子,部将也不愿听从他们的号令,见钟繇有求于他们,他们便心存幻想天子不会怪罪他们,他们就能仍然占据此地,那些不顺从的部将命官见朝廷仍然委托他们二人,也要信服他们,对于凉州二人,他们也不乐见到其中一人获利,如此,那人整合全凉州之力,也不会安于待在凉州,而对关中,他们的地盘,虎视眈眈。 因此一路上,他们派人护送钟繇等人,送上给养,大开方便之门。 快到两州交界,钟繇盛情款待护送他们的李傕郭汜部将。 他们离去之后,钟繇背过身来,冷笑:“关西竖夫,辱君贼子,愚不可及,痴心妄想,为什么朝廷这么重视凉州,远交近攻之理,都不明白吗?” 傅诚问道:“他们会听吗?我记得他们从前在关中争斗时,可连天子的话都不听。” “从前不听,是只要赢了,他便能如李郭一般胁持天子,自然不听,如今,他们被李傕郭汜赶到凉州,难道想一辈子就与羌胡为伍吗?” “李傕郭汜能同意让他们进入关中?” “那二人现在只要能够苟存,连鸩酒都能止渴。” “我早年在长安,对于那些人十分了解,只要利诱足够大,他们就能俯首听命,背信弃义。” 傅诚道:“如果凉州安定之后,那么,关中......” 钟繇道:“不错,比起凉州,董卓遗毒,李傕郭汜更为棘手。” “不过,可不用我们动手。”他复又笑道,指了指陇山左右,“自己人怎能不打自己人。” 傅诚颔首:“中丞高见。” 他又看向凉州方向的天际,此时一阵凉风乍起,此地虽是六月之初,却又如同秋凉,萧瑟之意,充盈胸怀,啊,轻云,天边飞云如同素锦,如同那人衣裳飘摇,心中隐隐有了某种期待。十分奇妙,这是他心中从未出现过的意象。 风中,那人衣带,裙裾,飘逸自如,有流云横空之势。 “瑗姐姐。” 是熟悉的声音,王瑗侧首,正是李冲从弟伯颜。 “等会我们要去赴宴,到处寻你不见,该治你的罪了。”他故作严肃之状。 她掩唇:“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自然是来赴宴的。”他神色一转,“其实,就是作陪。” 她放下手中的浆洗的衣物,与他攀谈起来。 “去哪里赴宴?” “据兄长说是城中贩马的豪商。” 自敏军前来增援之后,光军一时没有妄动,王瑗和他回到军营,李冲便领众人到城中赴宴。 豪商宅邸位于城中闾右,两扇朱漆大门绘有龙虎,宅邸主人携带仆婢在大门恭迎,宾主进门过堂而不入,转到后园高台水榭之中,水榭四周草木苍翠,芝兰玉树,孔雀白鹤,波光粼粼,水榭之中帘幕飘举,室内张设帷幄屏风。 席间歌舞饮食不绝,不久后,豪商对李冲道:“其实,我最担忧的是,万一此事不成,我在凉州岂有立足之地?” 李冲安慰他道:“我军疲于应付光军零星骚扰,能毕功于一役,最好不过,不过,这需要你能站在我们这边,当然,能够理解你的为难,但成功之后,全凉州之马,岂有不入你的縠中,我想对方,不会如此慷慨吧?” 豪商于是终下决心,道:“好,那如何做。” “不急。”李冲示意,有人端上托盘,掀开覆盖其上的布帛。 满盘百两金银。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豪商道:“我在凉州贩马多年,也与光军十分熟悉,我说的话,他们也会相信,不如由我前去......” 豪商又来到光军营中送马,要求拜见江光,光军之人见他是多年来往的熟人,没有阻拦。 豪商见他面色不悦,对江光道:“将军最近怎么如此愁苦?” 江光也不见外,道:“相持日久,先零也不出力。” 豪商道:“你我都是多年的好友,我有一言,可解将军烦劳。” 江光扶住他的肩膀,道:“贤兄有何良策?” 豪商慢道:“最近敏军拖欠货款,多次前去讨要总说军费不足,令我恼怒,他们既然如此无情,我又怎能以义报之?” 豪商附耳道:“我有家奴百人,下次为敏军送马,趁其不备,攻入对方营中,将李敏斩杀,敏军便能不战而降,届时你派一名使者前来察看,若李敏人头悬在营门上,便可率大军而来。” 江光笑道:“你为何如此冒险?” 豪商道:“你们呐,一个个拥兵自重,我只是做一点微薄生意,可是,连生意也让我做不成,又怎能是朋友。” 江光道:“难为你如此深情厚谊。” 豪商道:“你们一定要派大军前来接应,否则我一人独木难支呀。” 到了约定好的那一天,敏军军中挑选光军俘虏年纪面容与李敏相似者,悬首营门。 光军使者乔装潜行,将所见报告江光。 江光问道:“看清楚了吗?” 使者道:“确是李敏人头无误。” 江光命令道:“全军出击!” 江军向敏军进军,只见沿途依然有人放牧牛马,他深信无疑,继续孤军深入。 已经遥遥可见营门上悬挂的首级,江光怒从心起, 挥剑命令全军攻入敏军军营,声音未曾落下,只见左右两翼杀喊烟尘震天, 江光急道:“发生了何事?” 有右翼使者前来,称道:“将军,我们中计了,敏军埋伏在营旁山上,攻打我军甚急,还请将军支援。” 这时,左翼使者又来报,江光调转马头,大喊道:“随我杀出去。” 敏军分成叁路兵马,蓄势待发,打得光军措手不及,大败而归,获其辎重无算,可仍让江光率领本部兵马突围而去。 李冲向他父亲请命:“儿愿意趁胜追击。” 李敏道:“我也亲自前去。” ------ 新文案又又又又又来了,你们喜欢吗?(捂脸) 今天本想四章万字齐发,把前几天的欠账还清,第四章算是谈恋爱的戏码,应下景,但是太累了,晚上还要去吃饭,现在只修改好了前两章,后两章明天发吧,如果手速快,还能再写一章。 这两章是每隔一个小时更新一章,为了曝光率,体谅一下下吧。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对阵长枪如林, 敏军数千趁胜追击光军,一路杀伤溃逃无数。 江光率领本部冲出重围,连夜奔逃,回到金城,收拢残兵败将,又与留守本地的军队会合,他根基深厚,不日便能重整旗鼓,叁日后,侯骑探得敏军而来,已在百里之外驻扎下来。 江光数十骑前去侦察,遥遥望见敏军军队大营已经驻扎完备,正在修筑工事。 他一想到对方要抢夺自己的田土,人口,马匹,粮草,高祖尚能分一杯羹,他怒火腾上心头,已经忘了胆怯,于是后日有敏军使者送来战书,他爽快回复决战。 现在他和敏军人马相差无几,自然明白在双方士兵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甲士和马匹的数量就显得至关重要,数量的多寡就能产生压倒性的优势,现在他新败,士气低迷,损失惨重,于是他在对战之前便屡屡鼓动军士,日日操练,顿顿酒肉,哀兵士气复起,大家纷纷表示要守卫自己的家园,要与江将军共存亡。 双方约定对战之日,两军堂堂对阵。 双方在城外的平地上列阵,均是左中右叁军,呈方阵队形列开,主将旗鼓设在中军后部,竖有十分高大耀眼的将旗,骑兵在队列之中往来穿梭,传达命令,各个方阵在不厌其烦地调整队列,以求稳当。江光见敏军虽是攻方,却显守势,前阵竖有高大的盾牌,以及蔽日的旌旗让他看不清后方情形,不过远观军容十分威武,的确不可小觑。 光军骑兵列阵而出,冲军严阵以待。ⓟⓞ➊⑧sм.cⓞⓂ 实际作战中骑兵往往用作战场上的奇兵,双方骑兵很少对冲。骑兵辅助步兵作战 ,组成数个队伍游弋在对方步兵军阵外,借着巨大的冲击力,反复冲突,打压对方士气,撕开步兵阵地一个裂口,然后冲垮对方,或者突击偷袭对方,攻击没有准备的好的敌人,这时战斗往往很简单,又或者是追击溃兵。 此前经过先零部的帮助,他的骑兵已经恢复到战前水平,部署在他的本部兵马中,他又安全无虞地全部带了回来,但因双方人数相当,还不足以从两翼包围敏军主力。 光军骑兵发起冲锋,行成两个圆阵,边跑边在马上发射弩箭,敏军立即举起盾牌防御。 为了冲抵对方骑兵的攻势,敏军步兵方阵外围还有一圈笨重的辎重车辆首尾相连。 弩箭纷纷铛铛钉在盾牌上,或有一些飞矢落入盾牌空隙,或因盾牌顶不住冲击往后倒下 ,这射杀了不少敏军,但立即就有后排士兵顶入,其他人将受伤的同伴拖至阵中救治,整个阵型丝毫不乱,同时敏军发起反击,盾牌后前排敏军背后弓箭一轮齐射,万箭齐发,光军骑兵或有人马中箭。 光军骑兵又立刻皆结阵,举起长枪马槊的骑兵在前,持刀剑的骑兵在后,向敏军发起冲击,在离敏军还有两个马身之时,平放武器,敏军前排盾牌手立刻跪下,伏下盾牌,露出身后枪兵,只见长枪如林,精光四射,直冲云天,弓失如雨。 在郭光军骑兵呐喊近身之前,枪兵毫不畏惧,横放长枪,刺向前方,光军骑兵人马或中枪倒地,或冲入阵中挥砍,战马嘶鸣,在敏军枪兵旁的手执刀斧的士兵也协助枪兵搏杀。 光军骑兵没有突破对阵线 ,后退 ,再次冲锋挑阵,又是无功而返,人马俱疲,决定进行第叁次的冲锋。 江光见骑兵不利,于是立即鸣金令骑兵撤退,剩余的光军骑兵便不顾受伤或死去的同伴纷纷撤退。 光军骑兵撤退后,双方鼓声大作,先是互相几轮齐射射击,并未发生接触。 在片刻的安静后,敏军鼓声大作,敏军步兵后军替换前军,像光军发起攻击,结阵排队齐步前进,光军举起大盾进行防御,两方轻卒步兵前方阵线交织挤压在一起,如同犬牙交错,格斗良久,互有杀伤,皆以疲惫。 江光稳坐中军,观察前方情况,只见双方旗帜交织在一起,他也看出了双方皆疲,断道敏军将会退去,今日应当分不出胜负,额外让他担忧的是,敏军的骑兵又在哪里,为何至今不见身影,正在疑惑,只听见敏军突然擂鼓叁通,有人急促喊道:“将军,将军,快看! ”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敏军后方旌旗飘扬,士兵向左右蹲下让出通道,盾牌后露出一列骑兵,整装待发,约有数百人,列为五阵,精光曜日,向光军左右以及中路冲来。 江光惊道:“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马?” 正在前方鏖战的光军看见身前的敌人不知为何褪去,并发出震耳的呐喊声,以为蹲下的士兵后面又是弓箭手,结果让他们震惊。 他们随即听到了刺耳的嘶鸣和怒吼,这不是来自于己方的骑兵,然后看见眼前沙尘扬天,一个个骑兵从沙幕后现身。 众人看见冲军五路夹击,他们的军阵两翼对对方包抄已经受到攻击,虽奋力抵抗,在高大的马匹冲击前,没有做好防备又疲劳的他们,不敌两路骑兵攻击,随即阵线被他们撕开一个缺口,冲进阵中挥起长枪斩杀,但又更多的人死于恐惧的互相践踏。 中军那一路骑兵有高大的将旗相随,他们明白是对方主将亲自下场厮杀,早已疲惫的士卒不敌冲锋,见两翼已经溃败,又看见对方主将冲阵,士气瞬间瓦解,大溃,各自奔命。敏军步兵也随骑兵也而上,辅助他们斩杀光军军阵的士兵和追杀逃兵。 李冲带领王瑗等人击溃光军中军,他们的目标则不是那些溃军,而是江光所在的中军旗鼓。 李冲自幼随父在军中长大,能够领兵之后,勇冠叁军,无人不为他的勇猛佩服,因此在以勇猛论长短,以骁勇着称的凉州边军中格外受众人敬服,有健儿之名,众人都愿意追随他。 当时习俗长子领军,但人人也不似他如此搏命,也只有走投无路,希冀通过军功立业的贫家子才会如此,谁不想舒服地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享福呢? 他是李敏年轻穷困时所生,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民女,因贫苦辛劳早早去世,当李敏有所成就之后,娶了士人之女,他发现后母所生的儿女远比他受疼爱,他因此拼命证明自己不比后母所生的差,更加优秀,也只是能够换得父亲的重视。 然而李敏也并未因此对他多加关心,在别人的长子受父亲关照在后方安逸舒适时,而他往往亲冒矢石证明自己的勇气和能力。 领军自作战以来,他屡屡冲锋陷阵在前,渐渐有了威信。在凉州羌胡之地,羌胡习气本就崇尚勇猛之人,自然对他格外重视,与其他兄弟相比,他与羌胡关系甚好。 这个诱击光军的计谋一开始便是他提出来的,在这关键时刻,他自要在父亲面前展示他超凡的能力,以及,让身边那人,能够对他刮目相看。 马前的阻碍随即化作马下亡魂,他瞬间冲进旗鼓之处,一刀砍断将旗,在斩杀中军旗鼓附近残兵时,他逼问江光在哪,溃军乞命求饶说江光早就乘快马逃回营中去了。 李冲命人追击残军,打扫战场,携旗鼓而回。 此战敏军大破光军,几乎歼灭了对方的有生力量 ,斩杀甲首百余级,即使有了夺旗鼓的头功,李冲坐在营中心中仍然不悦,嘲笑江光贪生怕死,竟然弃军而逃。 历经大败的江光逃回营中仍然心有余悸,他在看见将旗向他移动而来便明白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当机立断和几个亲信夺马而逃,却不砍断将旗,造成他仍在那里的假象。 他紧闭门户,坚守不出,难道自己真的就要亡于李敏手下吗?自从他开始成为叛军那一刻,还未如此绝望过,此时士兵突然来报:“先零部部落大人到。” 他大喜:“快请进来。”—— 大过节的一直在打打杀杀,下一章还在杀,东边杀完西边杀,都杀疯了,本来第四章可以吃糖(这个糖有点酸),但今天实在是没时间了,小天使们就在第二章的战争戏的墙缝里扣亿点点糖吃吧,也算是过节了,这本来是没有的,但我想今天是情人节,还是整亿点点吧。(逃走)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陷阵每所攻击, 徐州的夏夜,月明千里,群萤纷飞,较之并州,似乎别有趣味。 一位男子,仰头望月,即使是深夜,装束依旧严整,一丝不苟。 他面上神情只是淡淡,只有目中偶尔现出一丝落寞。 身影,越发孤绝。 忽然,寂静的军营中喧哗大起,他站起,有卫兵来报,道:“高都督,营外有自称吕将军者叫门。” “吕将军?深夜叫门?随我一同出去查探。” 二人一同来到防备森严的营门前,登上望楼,一看,四周火光中,来人正是大汉温侯,吕布。 “将军,你深夜为何来此?” 门外吕布显然惊慌,直呼男子的姓名,道:“高顺,快开门!开门!有贼人要害我。”ⓟⓞ➊⑧sм.cⓞⓂ 高顺再细看,吕布还牵着一女子,正是其夫人,两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还是赤足,身边还跟着几个从人。 应是一路狂奔至此,众人均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惊魂未定。 深夜兵变,情况险恶,高顺道:“将军,军门不夜开,已备敌者,将军和夫人还是自己爬上来吧。” 吕布和夫人互视一眼,深知高顺治军严谨,不容人情,有周亚夫细柳营之风,无奈只有缘着数丈高的营门,踩着栅栏空隙往上爬。 高顺下楼接过二人,吕布和夫人见身处军营内,才觉安全,似要瘫倒在地。 他将二人引到帐中,命人奉水为他们梳洗,一问,才知发生何事。 夜半之时,有人将兵攻入吕布下邳治所,到达厅事阁外,因为厅事阁坚固,不能入,吕布和妻子攀后墙出,直奔他的兵营。 高顺见吕布语焉不详,便问:“将军还有什么遗漏,隐瞒的。” 吕布沉思,道:“是河内人的声音。” 高顺道:“一定是郝萌!” 高顺吩咐左右:“照顾好将军和夫人。”又命道,“陷阵营,出!” 他披挂整齐,陈兵直奔下邳公府,郝萌兵众在内,因寻不见吕布,正在互相埋怨,听闻府外盔甲铿锵,人马步伐整齐有致,众人大惊,面面相觑:“不好,是高顺。” 与诸将不同,高顺为人清白,不饮酒,不受馈,高标孤致,虽少言语,但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军法纪律严苛,练兵有方,将众上下整齐有序,又爱护士卒,饮食同类,极有威严,是一个标准典型的职业军人,统领装备最精良的陷阵营,号称每所攻击,无不破者,曾经于兖州击破曹操,令其夺马烧掌而逃。 他又是吕布麾下首席战将,最信任的将领,因此,吕布侥幸逃脱后,不假思索,直接就奔入他的营中寻求庇护。 如今高顺前来平叛,他们必无生机,于是收拾起方才懒散形状,仓促迎战。 “整队!” 高顺率领陷阵营百人,分作数路,围住府门以及两带院墙,又自领两个小队,正面强攻入府。 两个小队盾牌在前,弓弩藏于其后,其后又是刀剑和尖枪,迈着整齐的步伐,迎向守住府门的郝萌兵众。 他居于两小队之中,率先疾奔,举刀向前砍去。 手持盾牌的士兵向两侧蹲下,让出通道,弓弩手从盾牌后涌出,随着高顺一同奔去,顿时弓弩齐发,射击面前的萌兵。 解决了府门前的萌兵,他们破门而入,各自组成队伍迎敌,搜寻藏匿的落网之鱼。 公府之中,混战不休,萌众装备不坚,不敌,谋划又已败露,无心恋战,如鸟兽散,藏匿在外,直至天亮才还故营。 高顺也不去追捕,命人守住府邸,待到天亮,自有分晓。 第二日,郝萌在营中坚守不出,唉声叹气,自思既没有抓到吕布,又被高顺击败,事情败露,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他的部将曹性突然走进营帐,说正想与他筹谋,郝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跳起道:“快去找公台。” 曹性示意他平静,让他将左右退下,郝萌照做,却不料曹性突然拔刀向他砍来。 “竖子,你好大的胆子!”郝萌与曹性对战,帐外郝萌卫兵听闻将军呼救,想要跑进来护驾,却被曹性的卫兵拦住。 二人在营帐中激烈搏斗,郝萌虽然刺中了曹性,而他吃痛奋起斫断郝萌一臂,鲜血激喷,郝萌痛倒在地,曹性顺势将其斩首。 他提着郝萌首级,走到帐外,大声呼喊:“反贼郝萌已伏诛!” 钟繇单车问边,沿着渭水来到凉州刺史驻地汉阳郡首府冀城,刺史严融和从事杨颙等人早就接到消息,出到城郊迎接。 钟繇向严融询问江李二人情况。 严融道:“羌胡出兵,先零羌部落大人率百余骑前来支援江光,敏军派人拦路截杀,先零羌退却,而江光与先零兵合一处,敏军再次击败江光和羌人联军,一路高歌凯进,听闻他们已经逃往祁连,敏军似欲前往追击。” “如今阁下要去劝说恐怕不能如意,仆虽无能,但还有多年父母官长的威信,还请同中丞一同前去。” 自凉州前刺史败耿鄙败后,各地郡县虽然还听从后任刺史的征调均输,但离心日起,划地自保,至于各地林立的兵马,想要管教,也是有心无力,也只能募兵据城自守。 钟繇摆手:“不须劳动使君,繇自能解决。” “现在李敏还在金城吗?” “正是。” “这还得劳烦使君送我前去。” 严融命杨颙随钟繇一同前去,暗中嘱咐道:“你领叁百汉阳兵去,若事不能成,一定要保护好中丞的安全。” 严融身为一州君父,在凉州,众人皆服他的恩德,有他钧命,钟繇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不过在他赶路之际,又听闻敏军击退了羌人再次集结的兵力。 此刻李敏又听说先零羌驻扎在祁连某支支脉,修养生息,欲要与江光一同攻击他,他派出多批使者前去勘察,都只见老弱残兵和羸弱的牲畜,所有使者都回来禀报羌胡不堪一击,可以作战。 多日连战,敏军早已疲惫不堪,即刻需要修养,李敏也大抵达到了目的,本想回师,但听闻使者言语,被连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生出了一种毕功于一役的侥幸,决定乘胜追击,却闻朝廷使者到。 李敏不敢怠慢,出军营迎接,只见钟繇独乘一乘,身后跟着凉州从事杨颙和他不认识的一人,以及众多礼物辎重。 他曾在关中听说过钟繇,他的主簿在旁提醒他,现在钟繇已是大汉的御史中丞。 李敏割据一方,因大汉百年国祚,对朝廷命官还是有敬仰之心,将钟繇迎入营中上座,在得知钟繇来意后,愀然变色。 “中丞想让敏罢军?此事绝不可能。” “将军戎马西州,肇起兵祸,难道就不为一州百姓考虑吗?” “不瞒中丞,敏只与江光有怨,起兵以来,绝无祸害百姓之事,即使入了金城,也不累及他惶恐的家人,并已好生保护起来。” “江光也与你也是多年好友,你就一点不顾念同袍之情吗?” “曾今虽是朋友,如今更为仇雠。” “眼看大仇就要得报,怎有放弃之理。” “你和江光也是朝廷的忠臣,朝廷不希望你们两个互相残杀,凉州之地苦寒,你愿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吗?不希望回到关中之地为朝廷效力?” “朝廷同意我回到关中?” “不错,李傕郭汜也希望你们两个罢兵和好。” “他们会不计前嫌?”李敏想起从前与他们二人的恩怨。 “有我作为保票,你不用担心。” 钟繇以为大事已成,正得意抚须,却又听见李敏道:“既然如此,让我带着江光首级前去关中。”李敏过去可是连天子的话都不听的,怎么还会服从一个区区,御史中丞。 他的抚须的手立刻僵住,见不能立刻劝服,决定多留几日,徐徐图之,以待回心转意。 李冲出面带领钟繇部属傅诚和从事杨颙在金城外游玩,既有主人翁做东之谊,也在意图结往交好。 西北雍凉诸郡,周王室的故地,从前多为西戎所居,两周交际,秦国护送平王东迁有功,成为诸侯,在周王室的允许下,从戎人手里,争夺土地,成为大国。秦国穆公时,因东方受到晋国压制,向西方开疆,辟地千里,遂霸西戎。而后西戎又受到秦国历代君主不断打压,匈奴,汉朝的逼迫,逐渐西迁,匈奴受到汉朝打击远遁,土地为汉朝所有,河西四郡,由此设立,金城郡最初作为汉朝西征匈奴,开辟河西的前站。 金城郡治金城县,黄河贯穿全境,湟水为其附近支流,河湟之间,谷地水草丰美,为羌人最重要的发源地。 黄河上游,水清且急促,他们在奔腾咆哮的黄河岸边,只见秋意早早来到,两叁人高的衰草在风中瑟瑟,天高水长,水中天的影子,是最纯粹的蓝色。 傅诚见到李冲身后的王瑗,深感意外,杨颙也是如此。 她身着袴褶之服,正红交领上衣,衣袖宽大,领口浅浅,在胸部下交会,露出如同秋露洁白的曲领中衣,下穿同色阔口大袴,因为今日只是出城游玩,不需射猎,所以并没有扎起来,头挽单髻,手拿环首刀,革带虚束,李冲其余亲兵也是如此装扮,只是发髻略微不同,袴褶之服,是当时流行的戎装,仪卫之服,而王瑗等人身上的袴褶之服更比平常华贵,显得阔气十足。 “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是温和尊敬的语气。 王瑗也不想多费唇舌,只推脱道:“大概是习俗使然,羌胡习俗罢,不必见怪。” 杨颙掩住心下激动,从人群中走出,王瑗这才注意,欣喜道:“公子?不,从事,我又说错了。” 两人走至一旁,因许久不见,把手叙旧,杨颙又将她引荐给傅诚。 “这是王瑗,曾是” 王瑗见他不知如何介绍,便道:“草野寒民,不足挂齿。” “季山兄推荐的,定然不同凡响。” 傅诚刚刚见王瑗答复,言谈从容有节,心下有微许好感。 “她可写得一笔好字,你可大开眼界了。” “真的吗?” 李冲面有奇异之色,旁道:“你们认识?” 王瑗回首微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数日后,钟繇见李敏仍然不为所动,心想不能耽误明公大事,心中已有计较,告辞离去。 傅诚特地向王瑗告别:“虽然我从前没有见过你,但如同见过,就像故人一般亲切,后会有期。” 王瑗有些吃惊,他怎么又会留意到她这样的一个无名小卒呢? -- 雪满群山白露满月终有尽,已到缺憾时,共与 曹性将其主将郝萌斩首,又命人为自己包扎,郝萌刺中了他的大腿,故而只能让人用担架将自己抬到吕布面前,陈述事情始末,请罪。 “郝萌受袁术谋,才会反叛将军,罪人无法阻止,只能与反贼一同作乱,后悔不已,虽杀了他,罪孽已成,无法挽救,还请将军,赐死。” 吕布问:“同谋的人,还有谁?” 曹性低眉不语。 “你尽管说,不要有后顾之忧。” 他抬头看了一眼吕布身旁的陈宫,又迅速低头:“同谋还有,还有,陈宫。” 众人将目光转向陈宫,只见他在坐上,面红耳赤,默然不语,也不为自己辩解。 吕布看向陈宫,未几,故意言他又道:“之前郝萌可有迹象?” “郝将军自从接受反意后,常常问在下此行会不会成功,性言,吕将军是大将,有神灵庇佑,不可击也,没有想到他仍旧狂惑不止。” 吕布笑道:“卿健儿也!” 这是吕布在夸奖他杀死郝萌之举,也在夸赞他的勇猛,有勇力才能有此举,能从吕将军这样的天下名将口中得到如此夸奖,他真是喜不自胜,这意味着吕布不会怪罪他了。 果然,吕布又道:“好好养伤,等到痊愈,罪只在郝萌一人,其余士卒都是无辜的,你好好安抚他们,以后就由你来领河内之兵。” 众人见吕布意图平息此事,纷纷恭贺将军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云云。 众人散去,而高顺却独自留下。 他是从并州就开始在吕布麾下效力的旧部。 吕布从袁绍军中逃出后,路径陈留,陈留太守张邈见吕布与袁绍有隙,于是两人把手共誓。 张邈,为汉末八厨之一,与袁绍,曹操都是朋友。厨,意为能够散财为众人解忧。先前,关东诸侯合兵兴讨董卓,张邈因袁绍成为盟主后骄矜,直言劝谏,而袁绍却命曹操杀了他,曹操不听从,反而责备袁绍。张邈便觉曹操德行美好,后来更是成了生死亲友可以托付的密友。 袁绍听闻他与吕布盟誓,大恨,他的心中因此惴惴不安。 兖州名士边让,声动天下,从前为大将军何进征辟,孔融,王朗纷纷递上名刺以求交往,但他后来辞去九江太守一职,回到家乡。曹操进入兖州后,意图拉拢境内名豪,而边让对其不假辞色,曹操深以为恨,令人诬陷边让,就地诛杀,枭首悬于城门,其家人也一同受戮,自此兖州士林痛愤,暗中勾连,寻机推翻曹操。 陈宫曾劝说袁绍将曹操命为东郡太守,并为曹操争取到兖州刺史之位,在边让受诛后,对其灰心,与兖州士人商议背叛曹操,并劝说张邈一同反叛,迎接吕布入内,为其谋划,占据濮阳。 吕布才逃出长安时,身边只有一百余骑,之后一直居无定所,在入主兖州之后,才有空闲组建军队。 即使吕布再狐疑不绝,但高顺是吕布一直跟随的同乡,是他身边最为信任的部下,曾跟着吕布冲锋陷阵,大破燕山军,因此,组建新军的任务落在了他身上,也为此,新军得到了吕布的鼎力支持,能获得最好的装备。全军七百余人,号为千人,都为骁勇之士,铠甲斗具精良齐整,人人带甲,因此这也成了吕布最信任的部队,能够不进普通序列,独立成营,又因为每所攻击,无不破者,美名其为陷阵营。 铠甲,价格昂贵,制造保存不易,官渡之战时,袁绍有铠甲万领,号位天下最强,而曹操,才一千领,才有以弱胜强之说。 曹操向来喜欢以屠杀暴政示威,让人屈服,凡遇到久攻不克,顽强抵抗的城池,破城后,定要屠城泄愤。曹操滥杀之举,天怒人怨,曹操东征徐州时,一人奋臂,举州同声,曹操回师反攻兖州,只余叁城愿意依旧愿意效忠曹操,因而在兖州彷徨,与吕布相持。 曹操新练的数万青州兵,人多势众,但在全军披甲的陷阵营面前,不堪一击。高顺他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放走了不认识的,曹操。 纵使吕布军队如何精良,但最终因为天旱,蝗虫,少谷,人相食而败退。 张邈到袁术那里求救,宗族守城抗曹,城破后其叁族被曹操尽灭,又屠城,他自身也兵败身亡,吕布深感孤立无援,投奔徐州刘备。 此时,从长安逃出来的天子听闻吕布在附近,亲写版书,让吕布迎驾,而吕布此时山穷水尽,自己也没积蓄,无法前往,只得上书谢罪。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天子不愿依旧被人抢来抢去,不敢信任何一个如同虎狼的山东诸将,而只信任心存汉室的旧派党人,如朝廷从前任命的官员。因吕布诛杀董卓之故,从前又对他十分恭敬,坚决拥护忠于天子,天子认为他是可以依靠的大大的忠臣,即使他没能救驾,依然赏赐于他。 当时吕布不稀罕袁绍自封的官职,这不如朝廷的显官贵职,后想要回到洛阳遭到追杀,其实是袁绍害怕吕布回到洛阳,迎护天子,还于旧都,那他这个盟主自然做无可做。 他在逃亡途中只受到张邈优待,而张邈恰恰就是朝廷亲封命官,早年的党人名士,所谓的心存汉室的旧派党人。 袁术夺取徐州,与刘备交战,两军交战日久。 吕布以骑兵见长,在徐州安定下来后,得不到本地士人相助,征调赋税限于一地,最缺钱粮,不得不精兵简政,这是也是陷阵营只有七百余人的原因,为了维持精军和大量马匹开支,仅仅为了袁术承诺的二十万斛军粮甘愿背信弃义,帮助他袭取下邳。 刘备司马张飞杀了与他有怨的陶谦旧部,城中大乱,徐州中郎将趁机迎吕布入城,陷阵营迎头击之,张飞不敌败走,吕布则为徐州刺史,后又因为袁术食言,复又接纳刘备,居于小沛,复领豫州刺史,制衡袁术。 高顺犹豫再叁,只道:“凡破家亡国者,不是没有忠臣明智的臣子,而是他们害怕不被重用。将军举动,不肯叁思,决断很容易,行为以至无常,言语之中常常失误,因此行为也屡屡出错。” 吕布知道他是在埋怨自己不追究陈宫的责任。 陈宫当初迎接自己入城,是因为张邈的缘故,但他们这些士人内心深处是瞧不起他这样的纯粹武夫,更喜欢袁术袁绍曹操这类的名门仕宦之后,因为他们都同属于同类,通晓诗书的士人。 现在他虽名为徐州刺史,却形同孤城,他得不到那些士人的青睐,那些士人而宁愿去扶持身居小沛的刘邦,他虽然早年穷苦,毕竟也是名士卢植的学生,幽州公孙瓒的同门。 而正因为他没有根基,才被陈宫等人选中,作为兖州外援,自身无需出兵,就可与吕布共同统治兖州。 曹操又回到兖州,陈宫等人因与曹操彻底决裂,不得不和吕布出逃,事态稳定后,因为曾经袁绍想要杀害张邈,现在又想立宗室刘虞为帝,陈宫等兖州士人不可能与袁绍一同做反贼,而曹操又与袁术争夺豫州结了死仇,又与袁绍是盟友,吕布阴差阳错得了徐州,他们自身离开兖州,在徐州也无立身之地,又对吕布不甚喜爱,因此他们便只能袁术暗通款曲,更希望袁术获得徐州,现在横亘他们和袁术之间的麻烦只有吕布一人。 郝萌曾是张邈部下,张邈因吕布而死,陈宫利用他发起叛乱,却没有成功,而吕布唯一能够从外界获得帮助的,也只有袁术,因此,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但他深知,他再也不可能获得吕布的信任了。 吕布知高顺忠心,道:“勿复多言。”挥袖而去。 而后,吕布军中来人,道:“奉将军命,来取都督兵符。 高顺道:“将军,还说了什么没有。” 士兵被他看得心虚,答道:“没有了。” 他的部将为他不平:“都督你可是功臣啊。” 他让部下取盛放兵符的宝匣来,部下拒绝:“都督,不可。” “快去!” 他的部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取来宝匣,他顺从地将兵符交给来人。 这并不是因为他直言犯上的缘故,而是吕布本身就是多疑之人,因为郝萌叛乱,虽然自身亲自掌握骑兵,也不敢信任手握兵权的外姓人,再说他掌握着精锐的陷阵营,与吕布之间又生嫌隙,如果哪一天,他也如郝萌一般,吕布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再者,吕布是为了安抚陈宫等人之心,这是唯一愿意为他出谋划策的人,并且他还需要袁术的帮助。 然而吕布发现,与他有外内之亲的魏续,虽掌握了陷阵营的兵权,然而士兵并不听从他的号令,情绪激动,极有哗变的可能,他不能让他最精锐的陷阵营就这样临阵倒戈,于是只有在战时,才将兵权还给高顺,战后再夺取回来。 纵使如此,日后曹操围城,他第一时间想起来的,还是让高顺前来解围。 而高顺,最终了无恨意。 吕布更加愧疚不敢面对于他,与他越加疏远。 高顺独立中宵,望着徐州依旧圆满的月亮,露水沾衣,长叹不止,吟道:满月终有尽,已到缺憾时,共与望月君,晨起晓露行。 他转身,装束依旧严谨,回到昔日的座位上去。 月光下,西州那人,举头望月,寥落孤清,身后雪同清露,一白无际。 ------ 胡诌了几句无有格律的酸诗,真是汗颜,不要深究。 发糖了,发糖了,酸酸甜甜的那种,不酸不要钱,明天终于来到了喜闻乐见的士女甜蜜同框名场面,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雪满群山美雪二人隔着秋水相望,脉脉不语, 胡天八月即飞雪。 初秋的天空,寒潮忽然席卷而下,它从遥远的北冥形成,一路南下,陆续经过漠北,漠南,边关,无有任何如同秦岭这样横亘南北的山脉阻挡,就这样呼啸而至,以至于骤雪突降。 毫无预兆的。 军中辕门内外,暮雪纷纷而下。 钟繇走后,敏军上下都沉浸在一种最终的胜利即将到来的喜悦之中。 王瑗初来这个世界时,对于提前到来的冬天无不惊讶,现在倒也如他们一般习以为常。 现在军中即将要对光军发起雷霆万钧的最后一击,这个月内就要结束旷日持久的光敏二军拉锯战,然后班师凯旋,回家过年,辞旧迎新,喜度正旦。士卒无论大小都摩拳擦掌,希望尽快将光军一网打尽,殷殷期盼着归期,甚至有人将此次作战起了一个外号。 正旦节攻势。 王瑗心中虽然思念星汉,菊人,玉人,却隐隐生出一种预感,她过去仿佛在哪见过这样类似的情形,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自从江光与先零羌兵合一处后,他在金城的住宅就由李敏父子占据了,他们将江光的家人好生安置在后宅中,并派人保护,不准闲杂人等欺侮抢掠,而他们挑选了江氏散落在城外的乡下别居居住,这靠近军营,以防生变。 当她想起那件事之后,前军已经开拔,踌躇再叁,她决定要将其中的凶险告知他,此时已是入夜。 内室之中,王瑗面前是一方巨大的透明纱幕,随后,这方纱幕徐徐向上升起,纱幕后,帷帐向两侧拉开,虚虚束起。 “你有什么话,就讲吧。” 卧榻之上,李冲凭几而坐,身后是叁扇画屏,其上绘着河山之景。 素白熟绢绢本,采用钩填之法,树木山石波涛水纹线条,婉延绵柔,力度均匀稳健,如同蚕丝,没有皴法痕迹,设色清艳单纯,维见石青石绿,藤黄赭石,朱砂珍珠等色,画面之中,技法古朴,云气飘逸纵横,树木列植之状,如同伸臂布指,山水树石皆有一定的范式,山河曲折有致,气韵生动典雅,似有卧游趣味。 “坐。”他说。 王瑗正想在床榻旁的独坐枰榻坐下,李冲却道:“无事,你就在我的旁边坐下。” 走动间却发现方才服侍他的士兵不知何时全都离去,内室的门也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她目下一沉,走至门前,将两扇门推开,再落座。 风吹雪进,飘飘蓬蓬,微光闪闪,如同柳絮因风而起,清冷的空气冲淡了室内的香氛,顿见清明,帘幕飘带也随吹雪飘舞。 李冲有些抱怨:“你不冷吗?把门关上。” 王瑗道:“君子有道,虽入暗室,不欺其心。” 于是他闭口不提关门之事。 今日李冲通身一副牙白广袖纱袍,下穿白裙,腰束玉带,被流泻如水的灯光一映,微微有些泛黄,徒增一种平和的暖意。 两人对视,王瑗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她细细为他讲解了一番,道:“明白了吗?” “这又有什么关系。” 王瑗道:“正如其人所说,两国交兵,应该炫耀己方的长处,武力,如今,那么多使者都说只看到了老弱和羸瘠的牲畜,说明这一定是光军和羌胡将他们的强兵壮马隐藏了起来,只想让我们见到他们的短处,疲弱,让我们掉以轻心,然后埋伏奇兵以来获得胜利,因此,我们现在不能够再去攻打光军和羌胡的联军。” “如今大军已经出征,接近祁连东麓,又怎能随意撤返。” “强弩之末,不穿鲁缟,连月征战,军士疲惫,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如果你面对的不是我,说出这沮灭军心的话,就会被立刻处死,再说,灭光,再此一战,我不会让它功亏一篑的。” 他更希望,以此战扬名立威,有所成就,而那人也会...... 凝视他数刻,她起身欲离去,转身之际,手腕被人紧紧握住,身形于是一滞。 她外袍的束带不知为何松了,又因风一吹,如银河倒泄,委落在地,连带卧榻旁边花几上一只釉面光洁剔透的青瓷花瓶,滚落在地,音同碎冰,裂成九秋风露之时,千峰翠色。 只剩一只袖子,悬悬堪堪挂在她的右手手腕上,摇摇欲坠。 身后传来践踏之声,碎瓷胎薄体轻,便更加不堪。 “不要走。” 她没有回头,没有挣扎,脊背依旧挺直,只淡淡道:“你真的,很冷吗?” 两扇门扉,风雪乱舞,帘幕飘举。 良久,那只手,松开手指,从她的手腕缓缓退至手背,与之前柔软触感不同,经过突起坚硬的骨节后, 掠过手指,迅速滑下。 又下雪了。 其实从七月末就已下雪了。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走过庭中已结冰的浅溪,洁白衣裙拂过积雪的地面。 “等等。” 下颌扬起,恍然怔住。 她回首,身后的落雪,悄然模糊了形状,变幻为一个个如梦光圈。 那人与她同样洁白的衣袍。 头挽单髻,天鹅玉簪,衣袂飘飘,清朗洁净,她的眉目平静如昔。 二人隔着秋水相望,脉脉不语,如同被冰雪凝固一般。 夜幕沉沉,金城银雪,朱楼画堂,鲜艳颜色早已远去,庭院里亭亭的青翠松柏覆满霜雪,不承其重,枝干低伏,北风其凉,清流浅浅,大雪静静落下。 “你的衣服,忘记,带走了。” 他打破此间静默。 接过衣服,她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向天空伸出手去,似在望月,以手承接雪花,雪花接触掌心的瞬间,即刻化为一粒粒纤细的水珠,有瑟瑟之感。 双眼被雪模糊,雪花似乎倒流回转到了天上。 为何,人们要在此时相遇? 为何,人们要在此地相遇? 人们,本不该相遇。 纵横交织的丝线,终有腐朽断裂为两截的一天,就如昔日阴腐之衣,衣不中手,遂能投台而死。 丝绵和缘结,不如以胶投漆,终有穷尽松散之时。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却又因恐惧神女戏弄弃言,惆怅犹豫,不如和颜静志,申礼自持。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孟起呀,孟起,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 无奈闭目。 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 将用如雪的天水夕露染成的青衣罩住头部,举起双手揪着衣领,衣袍长长的袖子和下摆笼罩了她的身躯,雪,簌簌的响着,润湿青衣。 归人于水边踽踽独行,脚下铮铮有声,踏雪而行,渐渐消失在雪夜的深处。 -- 雪满群山呕红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北风卷地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北风卷地, 百草衰折,长河蜿蜒,群山莽莽, 冰雪在惨白日光下间或一闪。 敏军前军跋涉风雪,呈长蛇一字,沿着山中沟谷排列前进,李敏,李冲父子轻敌冒进,生怕光军又走,为追求速度,尽快击敌,抛下后续部队,让王瑗等士卒不穿重甲,只轻骑前行,他们已经来祁连东麓一无名山下。 他们探明光军和羌胡的联军就在附近。 又适逢天气大寒,军中没有准备足够多的御寒衣物,士卒十分之二叁,连手指都冻掉了。 无名山麓山高千丈,为祁连余脉,祁连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横亘河西之地,为汉地与羌中的天然界限。 越过祁连,便是河湟谷地,羌胡故地,至今有众多的羌人部落分布于此。从前匈奴威逼羌人,为其右臂,意图斩断汉朝和西域的联系,沮灭汉朝和西域联合攻击匈奴的计划,后来,匈奴远走祁连,汉朝得到河西之地,便着手治理这里,进军征服,设立护羌校尉,属国,后来又于此地设立诸多郡县管理,金城郡便孕育而生。汉朝对羌人恩威并施,或镇压,或抚慰,汉民不断进入河湟,而又将羌人迁移到汉地,进行酷虐的统治,旨在分解弱化他们。 两百余年间,在叛乱和平息之间往复前进。 他们正在此山下驻足休整时,从山两侧,忽然突出万余人马,正是他们日夜想要追击的光军和羌胡联军。 江光投奔先零羌,和其部落大人佯装失败,隐匿自身的强兵壮马,故意诱使李敏冒进,见李敏身边果然只带着部分兵马先行赶来,大喜,便于此山下设下埋伏,意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敏军看到四周泱泱人马,无边无际,无不恐惧,李敏大悔。 两军骤然相遇,对方以骑兵为主,敏军骑兵却无重甲,恐怕就要为此消灭。 李冲对李敏道:“父亲先率军上山躲避,孩儿为父亲断后。” 李敏同意,军队系于他一人,若他陷没军阵,恐怕整个军队就要立即崩溃。 李冲命令连同王瑗等亲卫在内的数百士卒下马,结成步阵 ,抵抗对方的骑兵。 匈奴羌人等西北胡人,长于草原,牛马众多。匈奴依靠着马多的优势,奔走如风,经常骚扰入侵边境城市,往往是抢完粮食人民放一把火就走,后立刻回到草原,绝不多做停留。汉军以步卒为主,等听闻警报前来支援,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匈奴依靠这种战术,屡屡得逞。 但匈奴尽量避免汉军正面战决。 汉军装备精良,人人有甲,披坚执锐,弓矢以巨万计,当时有一汉当五胡之说。 与羌人一般,匈奴人人张弓骑射,为了迅捷,没有大规模的装备盔甲,战术常常是在远处射箭,如能得利,便前进,不能得利就撤退,并不觉得羞耻。 与汉军正面作战,匈奴绝对占不到优势。 面对匈奴烦不胜烦的侵扰,从前大汉对匈奴的策略是据边关城池防守,因此到汉武帝时,决定改变过去防守的策略,汉军组建大量骑兵,主动出击,深入大漠,寻找匈奴主力,逼匈奴与之决战。 文景时期,防守的汉军在与匈奴对战时,主要依靠步兵作战,即使后来卫青和霍去病率领数万骑兵出击匈奴,平时也是轻装简行,为在大漠草原里搜寻追击匈奴作为代步而已,战时则下马步战,尽量不跟匈奴发生对冲。马匹,此时侧重敏捷迅速,以便在茫茫大漠上寻找匈奴,而不是用来对战。 汉军富裕,不需要采用这种效率低下伤亡巨大的战法,到作战时,下马结阵步战,既安全,战力又强大。 李陵五千步兵就能对阵匈奴主力八万骑兵,九日杀伤匈奴万余人,这还是他们缺乏弓箭,人困马乏之时。 后来唐朝管理漠北,有一胡人部落叛乱,这个部落依靠箭术精良,一路打垮不少部落,唐军前来平叛,他们故技重施,想跟唐军互射,唐军大军奔驰前来,直接下马,有坚固的盾牌铠甲作为抵挡,阵中弓弩万箭齐发,他们想要冲阵,则有如林的五六丈长的长枪等待着他们,唐军训练有素,毫发无损,一战就将其击溃,平息了叛乱。 虽说一个步兵面对一个骑兵,因一个成本低廉,一个造价昂贵,只能被其碾压,但是步兵也能利用人数的优势,结成阵法,再配以强兵利器,不是骑兵能够轻易击败的。 一冲即溃的,只能是训练不足的乌合之众。 因此他们数百人结成圆阵,四面放满盾牌,将笨重的大车围在阵前,抵挡对方的冲击,同时弓弩齐发,枪林对阵,对方冲击数回依旧无法突破阵线,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敏逃亡山上,安营扎寨,守住山上各处要冲,建立起工事,又陆续派人接引李冲。 羌胡依靠快马利箭往往能在野战中得利,却在攻城对垒这样的攻坚战中束手无策,他们只能选择围困敏军在山上,除此之外,一点办法也有没有,直到耗到敏军断粮为止。匈奴也是如此,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占据汉朝任何一个郡县。 双方僵持,羌胡数天强攻不下,无可奈何,而敏军却很着急,粮食即将告罄,大军还在后方,恐怕山下的人还没有攻上来,他们自己就先饿死了。 “快去后方搬援兵来。”李敏道。 李冲带上王瑗,梁柔,伯颜等人,趁黑下山,却惊动了光军之中正在巡逻的王濬。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上回王濬挨了一百军棍,养了数月的伤,正想一雪前耻,如今遇上,赶马便追击他们。 凉州此时虽然天寒地冻,但白昼太阳日照依旧强烈, 追击路上,整天都疲于奔命,王瑗只觉得自己都要被晒晕了,全身剧热无比,汗水将衣物和盔甲湿透,日落又冻结在一起。 王濬数十人对他们紧追不舍,频频放箭,众人顾不得还击,纷纷伏在马脖上,尽力避让。 “别让他们跑了。” 此时,王瑗的坐骑小红跟着他们的马一起奔跑,别的马都没事,属它运气最背,无意踩空,陷入被大雪隐蔽掩盖的猎人捕猎的陷阱之中。 土雪泥块纷纷往王瑗身上砸去,王瑗摆头,小红也受惊嘶鸣起来。 “乖,乖,没事的。”她安慰小红。 追兵就在眼前,一旦人马相离,就会立刻被捉住,她不会放弃小红,见它似乎没有受伤,于是鼓励它尽快站起来。 “小红,快站起来,快跳起来,你一定做得到的,” “你能跳起来我们都能得救了,回去就吃好吃的。” 王瑗趴在它的耳边,抚摸它的脖子。 过去王瑗给小红这匹小母马洗刷,喂养, 两者已有了深厚的情感 王濬等人在后见王瑗陷入坑中,在马上狂笑,而李冲叁人听见后面变动,回头一望见王瑗不在,惊慌失措,立刻回马一起前去救援。 他们对王濬等人放箭射住他们阵脚,给王瑗争取脱困的时间。 听到李冲在呼唤她,她又着急,却只能在坑中,一直鼓励小红。 “小红不要怕,快跳上去,你做的到的。” 就在此时,见小红渐渐平静下来,她试图驾驭小红,两腿夹住马腹,用腿部动作对小红发出指令,小红不负所望,也有动物本能的求生欲望加持下,一鼓作气,奋力一跃跳出陷阱,正在她大喜过望时,王濬等人,见状立刻向王瑗身上发箭,此时她就是一个最显眼的目标。 利箭呼啸,从王瑗胸甲和臂甲的缝隙处破甲而入,从后背贯穿她的前胸,血液挤入胸腔,王瑗首见呕红,她不觉得痛,眼前只是黑明难定。 耳边隐隐传来呼唤声。 我不能就这样,倒下。 她想。 -- 雪满群山敲冰只余眼前人,眉眼弯弯,永远那 叁人互相望着,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李冲道:“还是,我来吧。” 王濬追逐王瑗等人一夜一日,眼见天色又黑,没有抓到人,己方粮水已经告罄,人马也都疲困,他又害怕孤身在外又被敏军抓住机会见害,遂回马,待整顿人马之后,誓要将他们全都捉拿。 如今他们之中已有同伴中箭坠马,不知生死,他们没有抛下同伴,必受拖累,即使他第二日悠悠而至,他们也跑不了多远。 他们也跑了一天,马也累得不行,不欲前进,在路边恰好遇到一处无人居住的破屋,众人皆又冷又饿,决议在此处落脚,等到天明再出发。 喂过马后,他们端水到屋内,以备待用,王瑗倚壁而坐,裹着毡毯,双目紧闭,面色虚白,冷汗涔涔。 她中箭之处正在肩上,箭矢恰好从胸甲和臂甲的缝隙间贯穿身体两侧,现在他们在外,身边并无伤药,只能简单救治,饶是如此,势必要脱去衣裳,创口位置尴尬,男女有别,他们正左右为难。 “你们把门户尽量堵住,看看还有什么漏风的地方,房顶就不用管了。” 王瑗坐的地方正是大半边完好的屋顶下,身下垫着他们在房中尽量找来的破席,干草。 吩咐完毕后,他将毯子褪下,小心翼翼地将她露在体外的两边箭杆折断。 幸好这只箭贯穿而过,若是箭头还留在体内,那就更加棘手了。 一般治理箭伤,箭头刺穿进皮肉后,刺得浅的直接拔出来,刺得深的,或者摩转骨肉而出,或者将箭头推出体外另一侧,将箭头剪掉,再拔箭杆,不深不浅的,两种办法都可采用,但这需要伴随着巨大的疼痛,再次伤损内部皮肉骨血,拔掉箭后极大几率的大出血,有时还会有金属木质残余在体内,使得箭伤发溃,迁延不愈,愈合后也会屡屡发作。 一一解下胸甲和右边臂甲的锁扣,系绳,又将粘连血汗的外袍和曲领中单的半只袖子剪下。 在看见她裸露出的大片肌肤后,他迅速低头,幸好创口就在她所穿的内衣,裲裆的上方。 当时王瑗见女子们穿的内衣有叁种,抱腹,心衣,裲裆,只因前两种只有前片,没有后片,她总觉得腰背受凉,而裲裆如同后世的背心,舒适合体,更合她意。 现在裲裆是作为内衣穿着的,男女皆可以穿,渐渐也能外穿,有铠甲,外衫两种样式。 用清水将创口四周擦净,抽出小刀放在火上炙烤,然后将刀刃触点创口周围,灼烧皮肉,意在止血。 他没有擅自强行拔出箭杆,现在他无法保证拔出箭杆后,会不会出血不止,他也没有办法止血,应该回到军中,让医师前来处理,强行拔出,可能会再次伤害体内,并且拔出后没有草药涂抹堵住创面,那么污垢就会进入,让病情恶化。 她在中箭之后没有立即死去,说明情况还很乐观,如果拔了,可能会造成更大的第二次伤害,以致殒命。 于是他暂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将纱布缠裹住患处,并把箭杆也紧紧绑住,箭杆松动的话,会再次搅动血肉,对伤情更不利。 他将衣服给她穿好,使她平躺在地,保持平稳,再盖上毡毯,就看明日是否会醒来,现在只有看她自己,能不能硬抗下来,可千万不要发热。 一般都会发热的,伤口,突围时的汗热受寒,他们还有紧急军务,外面天寒地冻,她更需要保暖静养,经不起颠簸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和梁柔伯颜靠着屋内点起的篝火背靠而眠,轮流守夜放哨。 到了后半夜,轮到他了,他守在她身边,只见她浑身发颤,一摸,果然额头烧得滚烫,于是敲冰取水来为她降温。 她此时双唇嚅嚅,喃喃地不知再说什么,侧耳倾听,仿佛是两个字。 妈妈。 为她拭汗的手忽然征住。 大概是母亲的意思吧,他看见婴儿不会说话的时候,小嘴大张,呈一个圆形,随即两片嘴唇触碰,合拢,发出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声音,这也是婴儿最容易发出的声音,这本就是吮吸乳汁的动作,不用教就能学会的人的本能。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想的还是将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母亲罢,女子罢。 他从前受伤之际, 想的,呼喊的也是他的,母亲。 泪意忽然汹涌而至。 他将手撤回。 “不要走。” 她的手不知为何突然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就像,他握住她的,心,突然,顿了顿。 “妈妈。” 他浮起一个微笑,坐在旁边,也握住她的手。 虽然知道这是她无意识的行为,换做任何人也可以,但心下也觉得很温暖。 被人被需要的感觉,真好。 “我不走。”既是有了承诺,那只手也紧紧不愿放开。 梦中人,熟悉的面庞,在暗黄的天地间,其他人的声音都隐去,形状变得暗淡,只余眼前人,眉眼弯弯,永远那么温柔可亲。 “瑗瑗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我不走。” “真的不走了吗?” “真的不走了。” “那我一定要天天看着妈妈。” “我的瑗瑗从小就这么霸道,以后呀,还有谁能管得住你。” 于是她的泪,流下来。 而他看见那人的嘴角却是翘地高高的,幸福到了极致。 屋内篝火依旧燃烧,屋外风雪依旧呼啸。 ------ 明日(2.19)请假一日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枕雪枕藉冰雪之 翌日清晨,天空起初飘起星星细雪,渐渐地便又下密了,直到黄昏,王瑗昏睡了一天一夜,是被风雪声惊醒的。 眼见天地变化,她只觉身下干净温暖,却又不知身处何方。 头,又重又痛,时醒时眩,肩膀处疼痛欲裂,好像还有异物在里面,四肢无力,动也不能动,全身还残存着高烧余热,提不起精神,也无力去想,又察觉自己中箭之处已经受到妥善处理,应该是他们罢。她心知这个时代,如这类的创伤,本来并不致命,但却因人们尚未发现细菌,不知道伤口恶化是因为外界细菌污染了伤口,根据眼睛可见的伤口溃烂或者愈合情况进行医治,只有凭借自身体质硬抗,因此,人们往往死于破伤风引发的并发症。 是自己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发炎,又没条件消毒,连着之前晒了数日,身体虚弱,终于支撑不住,引发了发热。这是人体自我保护的机制,意图以高温杀死细菌,但是,这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决绝,对外界异物入侵的绝对厌恶,毫不留情,不容余地,宁愿与它一道灭亡,也不愿苟活的意志,往往会对人体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 她叹气,但愿一定要挺下去呀。 那么多人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功败垂成,那犹令人叹息不止,让人觉得因为来过,有过,犹有胜利的机会而可惜,可她现在连未半也曾达到,若溘然长逝,怎不令人抱恨终天,岂不是就已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连让人叹息可惜的机会都没有,仿佛从来都没来过,有过一样。 她不甘心。ⓟⓞ➊⑧sм.cⓞⓂ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见门外有人突然闯入,仿佛很慌张,紧急,她口中干涩,却连也话都说不出来,又风一吹,头中如同刀劈斧锯,难受极了,于是神志沉沉,猝然失去意识。 半梦半醒之间,只是仿佛觉得,有人将她裹在了温暖的毡毯之中,横举抱起,匆忙向外走去。 李冲本来想等王瑗再静养一日出发的,但待到入夜时,他在附近巡视,发现远处烟尘阵阵,眼见是王濬兵马追击而来,立刻决议逃命,见她发着高烧仍然不能起身,当机立断,为让她不受风寒,将负伤的她裹起来,与他同乘,为了不让她落马,二人于是紧紧缚在一起,他们冒着风雪,连夜转移。 他们先前出发,一人均是叁马,空闲的两匹马,便系在一起,紧随其后,王濬在后带兵追赶,他们的马匹次递被累及受伤,又经过一夜奔袭,他们无法更换乘马,马儿累得曝汗凸筋,步履缓慢,尤其是他和王瑗身下的坐骑,因为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更是无力前行。 梁柔这次带着他从前在郭氏坞堡抢来的那匹騧马,貌似羸弱劣马,却于此夜中大显神威,比他们膘肥体壮的健马更为受累耐重,现在长驱奔如电,依旧精神奕奕,于是都暗暗佩服他的眼光,他们当初才愚蠢至极。 暂且摆脱王濬追击后,天色欲曙,到前方一岩石隐蔽处,他勒马停住,对梁柔伯颜道:“如今之计,只有你们先走,我再去追你们。” “我们两人走不快,怕为你们拖累。” 抛弃伤员固然能够轻快行事,方便自己逃命。 “我们不能抛弃她,必须有人照看着她。” 别说在如此险恶的形式下,就算是在平时,被抛弃的伤员,侥幸不死,也许会被敌人抓住, 也许又会被其他人趁人之危,无如羊入虎口。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抛弃没有自理能力,性命垂危的伤员,无疑更是置人于死地。 他们不能理解李冲会为了一个亲近的无名小卒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将军怎可为儿女子而不顾及自身?” 他们当然察觉得出李冲对她的特殊情谊,若是自己处在王瑗的位置上,他们宁愿为李冲抛弃自己,而保全他的千金之躯和大局。当初汉高祖为了逃命,甚至舍弃了自己的亲身骨肉,将鲁元公主和汉惠帝多次扔下了车。 他们均要李冲先走,自己留下。 “这是命令。” 他们急着问他为何如此。 “如果不是我没有听从她的劝诫,我也不会轻敌冒进,陷入如此境地,父亲和大军也不会至今还困在山上,她更也不会为了我犯下的错误而受伤,这是我的过失。现在正是她病情最凶险的时候,我们身边没有药,而且她需要地方修养,不能经受这样的奔波,这会送命的,我必须留下来,你们前去也是一样,等到她病情稳定后,我便会追上你们。” “若有什么意外,她岂能独活,一切我来承担,快,不要再耽搁了。” 他们便嘱托李冲,荒山野岭,天寒地冻,野兽出没,一定好生保重。 “对了,留两匹马给我们。” 他们脱离队伍后,梁柔伯颜带着大部分的马走了,与他们就此分别,而李冲则要在附近寻找一处安全地方等待王瑗休息好转。 行进途中,他牵着并行前进的两匹马步行在前,而王瑗则躺在绑在两匹马之间的络网毯子上将养。 风雪掩盖山川,即使最熟悉的人也不免迷失道路,眼下虽然没有后顾之忧,而他们却又迷失在了此处,李冲决定先找一处背风之地休息,等风雪暂停后再去寻找出路。 为生火取暖驱赶野兽,他在外足足找了两个时辰的薪柴,此时却又突逢,暴风雪。 之前天色就铁青,阴晴不定,疾风回转,冰雪狂舞,他心急如焚,若没有火,恐怕他们都要冻死于此了。 在他回到之前找到的背风洞穴后,却发现挡住风口的杂物不知何时已被狂风吹开,给王瑗盖着的毯子也飞到另一边去了。 她全身覆满飘进来的飞雪,整张脸连同毛发都凝结积上了淡淡的雪,双唇发白,面无血色,正值黎明晓色,在亮得出奇的雪光映照下,一片惨淡,就这样无知无识的躺着,面容宁静,生气冻结,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奇异的美。 他快步狂奔,一触,全身果然已被冰雪冻僵。 都怨他急着寻找薪柴而忘了将她靠在马的身旁取暖。 升起火来,让马彻底放松卧在地上,让她倚着,可是,纵使他如何为她搓动手脚,活动血脉,她的身体一点暖意也没有。 其实他也很冷,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脱下铠甲,镇住洞口挡风的杂物,然后,一件一件,解下衣袍。 为何,人们会在此地相遇。 为何,人们会在此时相遇。 人们向来一无所知。 就像纵横两条丝线,札札的,在机杼上交织成为布匹。 终有一天,能够温暖某人的寒冻。 他不断地叩问,冰心不肯溶解,偏偏却又要拒绝。 即使布匹如此微不足道,在寒风中摇摆不定,瑟瑟发抖,也能够覆盖伤口罢。 覆上她冻僵的躯干,让赤诚的身体相对,用他的衣物层层迭迭地将他们紧紧裹在一起,并卧在马腹下彼此取暖。 他的手,不知为何举起想要靠近,摸一摸她的脸,但最终也无可奈何的放下,换做绕过她的颈项,将她拥在怀里。 让她枕在他的肩头,他的下巴亦靠着她冰冷的额头。 在此穷途末路,往昔岁月迷惘。 烈焰里纷飞的长发,如火飘舞的目光,寒光一闪的刀光,绝望的闭目和泪水,或是在广阔的天地里对着他喜悦的笑着,与当时春光一样温暖,锥心刺骨。 请你,请你,一定要,活下来。 枕藉冰雪之上,相拥掩住这一方寒冻。 这是从未有过的亲近,亲密,他们的头发像丝线一般密密丛丛地交织在一起,神情就像安宁的梦。 这便是他最大的幸福。 -- 雪满群山刚柔他坚硬结实的胸膛正紧紧偎贴着 暗夜的雪,落无痕迹,风雪不知何时停止了声息后,灰暗终结,快雪初晴,有一线刺眼的光亮,让她从混沌无比的长梦中苏醒。 再次睁眼之时,眼前是嶙峋的山石,又一陌生的景色,犹疑惑不止,又兼头颅沉重,一时想不过来,她想起身察看,可是却觉得自己被人紧紧拥着,挣脱不开。 侧首,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 身边人依旧在梦中熟睡,宁静的面庞,沉稳,均匀的呼吸,以及同样赤诚的身躯。 发生了何事,她的头依旧昏昏,只依稀记得,她被人抱着离开了先前的破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忽然之间,她其实才意识到,她的头和身躯正紧紧贴着他裸露的胸膛,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对方心脏传来规律的跳动声,以及温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身上。 这便是过去女子所说,想要依赖的依靠吧。 人,还是崇慕力量的。有力温暖的怀抱对一个弱者来说,意味着健康的身体,有了健康的身体,便有充足的力量,有着她们没有的力量,她们依赖怀抱,实际上是想被这种怀抱所代表的力量庇护吧。 她不安地扭动着,不想惊动他,这使得面上盖着的衣被有些松动,一丝寒风灌入,忽然对方朝她欺身过来,她猛然一惊,又看他仍然闭着双目,才放下心来,原来是他于梦中察觉冷气入内,有意识地更加拥紧了她,而另一只手,将滑落的衣被拉回,将两人裹得更加密不可分。 他坚硬结实的胸膛正紧紧偎贴着她的与他不同的柔软坚挺的前胸,在重力挤压下以致改变了形状,如同乳白的月光流淌。 两种截然不同的刚柔之感让她感觉有一点奇异,让她连气也透不过来。 她一眨不眨望着他,勉强可以活动的左手曲起来就可抚摸到对着她的脸,在触到的前一刻,她最终还是放下了。 “哎。”轻轻蹙眉,衔着愁绪。 触耳可及的叹息让李冲瞬间清醒了,甫一睁开眼,便是她注视自己的清亮好奇双眼。 对视片刻,他即刻发现当下尴尬的情形,双颊生起羞涩的绯红,从她身上起身,翻过背去,急着想穿衣服,便扯起盖在二人身体上的衣被,在看见随着带起的衣被露出的大半洁白的肢体肌肤,才恍然想起,她的衣服还在一旁。 他扯也不是,不扯也不是,进退维谷之时,她说:“我这只手,还举不起来,只有劳烦你了。” 将衣被重新披在她身上,他裸着上身去拿她在火旁已烤干的衣服。 她背对着他坐下,先是将緉裆从她头部套进去,再将两只手从两侧肩带内穿出,随后是两件白色绵袍。 他又转到她的身侧,为她穿上,将左襟外部衣带与右襟内里衣带先系好,然后将右襟压过来,外部衣带则与左襟内里衣带相结。 如此重复再叁。 “你好些了吗”他问。 “只觉得稍微有些力气了。” “嗯,皇天保佑。”他不禁将双掌合十,放在胸前,低头默默祝祷。 王瑗笑道:“你怎么还念起神神鬼鬼来了。” 她正要起身,李冲却道:“你头发还没梳。” 她低头一看,道:“那只还得再麻烦你了。” 李冲自己穿好衣后,从行囊内拿出一把梳子。 她坐在他的身前,双手放在膝上,低着头,默默看着外面的天色。 他一手托着长发,木梳一下一下将她杂乱的长发理顺,复又扶着她的头,从发根处往后梳,从中分成两部,在头顶挽成一个单髻,发髻前现出一道清晰笔直的发线。 “他们呢?” “已经回去了。” “那我们……” 他望向洞外:“雪已经晴了,等你大好,我们便回去。” “你不着急吗?” “有大军到,他们不敢怎么样,他们也攻不上山的,你不必忧虑,而我,也需要静静。” 如此沉默良久,她道:“谢谢你。” 他仍然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掠着她的鬓发,她左手往头上摆:“刚梳好的,别刮毛了。” 他却道:“时运不济,福祸相生,没什么好谢的。” 她沉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忽然看见在洞外游弋着两匹马,其中一个,正是小红。 她惊喜回首:“是小红,你把小红带来了。” “我想,你看到它,会开心的。” “我们早点出发吧。” 李冲无奈道:“其实,我迷路了。” 于是修养数日,期间她和李冲虽然日日出去寻路,但见雪满群山,一片莽莽,不知归路,烦恼之时,两个童子,从远处踏雪而来,肃然道:“二位,我家仙君有请,还请随我们来。” 王瑗与李冲面面相觑,这里廖无人烟,怎会凭空出现两个小女孩。 只见两个女孩,留着孩童发式,穿着一式衣裳,外披白色羽衣。 “你们是何人?”王瑗问道,“是人还是,精怪。” 两个女孩咯咯笑了起来,道:“我们乃是玉山仙君门下,仙君知其尔等有难,故派小人前来迎接。” -- 雪满群山玉山山高千丈,积雪层迭,岪蔚璀错 “玉山仙君?” 茫茫林海雪原之中,怎会突现人烟,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小孩童,形貌清爽,前额覆发,长长留发披在脑后,衣襟绕雾,羽袖飘风,仙气俨俨,开口不是什么神,便是什么仙,怎么看也不似尘寰中人。 莫非是他们急着想要找寻出路,一时碰上了山中精灵作祟。 她见此地山形地貌远离人世,灵气充盈,草木鸟兽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幻化为人形,诱骗附近迷失道路的旅人到它们的巢穴中,她忽然想起魏晋六朝时那些幽微古奥的精怪杀人吃人的志怪传奇,可不是如此所写。 她向李冲看去,然而他却道:“不必见怪,却有此人,她本是汉阳郡世家女郎,凉州高士, 这是时人送给她的美名,而她又被世人盛誉为关西凤,我听说她隐居名山之中避乱修道,居无定所,恰好与我们相遇,说不定能够得到她的帮助,走出深山之中。” 两个童子面露赞同之色,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刺,递与他们,王瑗接过一看,数尺长的版牍之上,墨书两个大字。 姜岐。 下还有一排小字,玉山仙君。 文字布局不似平时所见的爵里刺,虽然内容一样在中央写成一排,但没有籍贯官职,拜见问起居之类的字眼。 行草笔法骨气狂放,傲气十足,。 李冲道:“时人评论人物,互相夸耀,但也有因为钦佩其人的德行而美名的,曾经就有人被尊为神君,仙君此名,并不是说她就是神仙,而是也是如同此类的雅号。” 王瑗听过,心下稍安,却又对此人产生了新的疑问,为何无缘无故又要帮助他们呢,她又是怎么得知他们困于此地,莫非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两位仙童引路在前,他们牵马随行。 童子在凝冻湿滑的雪路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而她因右臂受伤,身体还是有一些虚弱,力有不逮,需要由李冲扶持着才勉强跟上。 一路上,她觉得自己现在便如那先神鬼志怪传奇里寻仙游仙寻隐者不遇的主角一般,先是陷入迷路,困于某地的境地中,然和在仙人或是鸟兽的带领下进入了某一处世外人迹罕至的神仙福地,或饮食琼浆玉液,或得道成仙,或与男女仙人结下姻缘,经年后再思念返回人世,荫泽神仙的福气,变得富裕长寿,或被报复,产生某种奇怪的变化,或者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他们随着两位童子前去,跋涉崎岖山路,期间天地濛濛,空寂无音,越往前走,地势越发险峻,再转过一道曲折山岭后,眼前豁然开朗。 童子指着远方一处山峰道:“这便是玉山了。” 山高千丈,积雪层迭,岪蔚璀错,崎嶬重注,烟霭云雾叆叇,他们又渡过萦绕玉山的一条迂回河流,童子道:“这便是玉川。” “玉川源自玉山,东汇入长河中。” 宽阔的玉川现在已经冰冻,人马皆可以在其上行走 他们沿着山路攀登,不知转过多少峰峦,峭壁,有桂香隐隐流转。 拂过眼前一道乍然飘起的云雾,踏过深可盈尺的白雪,只见缪缪深山之中,一处世外仙境,遽然出现在眼前。 宝蓝夜幕下,云海沉浮翻腾涌动,霜雪铺地,冰雪重台之上,中有一座如玉积砌楼阁,静雅洁白,题榜广寒清虚之府,高楼之后,烟雾遍披华林,雪庭之中,数株银桂,婆娑树影,清芬香远,清烟袅袅,云雾缥缈,银桥下,几只仙鹤,引颈仰首,展翼起舞。 云上仙府,一尘不染,超高拔俗,幻美不似人间,真不知道住在此处的世外仙人究竟为何等人物。 “我们真是在做梦啊,还是真的与神仙相邂逅?” 她问李冲,李冲也是同样与她一样心情。 没想到,她也能有如此如同梦游仙境的奇遇。 童子请他们到水边一白玉亭中坐下,奉上热水暖身,道:“请稍后片刻,容我等进去通报。” 她们叩门而进,不一会,只见一人薄薄暗黄剪影轮廓拂过迤逦银屏,从后转出,吟道:“露惊罗纨秋意深,西海月上半床阴。 怜君独卧无言语,唯我知君此夜心。” 王瑗听见,心下不由一动。 她不禁看了看李冲,但见李冲此刻也在移目看她,目光相触,遂便移开。 真乃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来人,峨峨玉山高俊,昂昂孤松独立,全身银白,如月皎洁,仙袂飘举,麈尾羽扇轻摇,轩昂卓越有仙人之姿。 她头戴白玉冠子,冠子正中一只凤凰以及两侧垂珠玉钗有凌空之态,晚妆清淡,两个童子提着素纱灯笼,夜幕下,在金黄的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久违了。”她注视着王瑗,目光隐隐潜沉一丝幽情。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区区我只希望你 “我们,在哪里见过?”王瑗问道。 “这倒不是。” 姜岐淡淡一笑,走向一侧,望向东方天际明月,悠然道来:“往昔之人,即使不在眼前,也会思念的罢。”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 她转首注视着王瑗,王瑗也望着她。 “相知。” “今日虽是初见,而我却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王瑗见她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心下也因这些句子颇为感伤,想起了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以及近在眼前的那人,更是百感交集。 双方互相见礼过后,她坐在亭中主人的位置之上,对李冲道:“你就是,李郎?”ⓟⓞ➊⑧sм.cⓞⓂ 李冲回拜道:“正是。” 姜岐恬居守道,名布西州,曾在家侍奉寡母,曾受到汉阳太守逼迫,她称病不就作为拒绝,汉阳太守大怒,想要以改嫁她的母亲,并杀了她以此相威胁,汉阳督邮在太守面前据理力争,受到太守鞭笞,以死劝谏,后来州里的士人也纷纷在太守面前为她讲情,此事才以了解,太守也因此受到士林嗤笑,而她的名声也日益广重。她在其母病逝后,将家产让与姐妹,独自入山隐居,其声名也越加深厚,故李冲对她礼重有加。 “没想到,蓬草之中,竟出一只飞扬之鹰来,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若不是严府君一封书来,恐怕我还无从与你们相见。” 李冲和王瑗已经隐隐猜到对方的意图。 “贵军和江光的恩怨我已十分了解,严府君欲与我一道劝解,不日后我就会与你们一同下山。” 李冲大喜,道:“真的吗?” 若能如此,既有大军前来驰援,又有严刺史府君之重,加之姜岐高德,想必双方必能达成和议,他的父亲便能脱离围困之苦,此次作战,虽有遗憾,也不算太遗憾了。 “毕竟,西州饱受战火之苦,我想应该有个,了解了。” “多谢仙君高义。”李冲再次向她拜道。 姜岐见王瑗一直关注着她手中把玩的羽扇,便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柄扇子,太过华艳,不与我的服饰气度,相匹配,和谐。” 王瑗见被她窥破,面上颇为不自在。 此扇,扇面彩绘,金银描画,艳丽浓艳,有二叁十片扇骨,两侧垂有叁尺长的五色线络束带。 然而她却又道:“其实,你以后会发现,这个世间,不与相配之事,才是常态,因此,我们会为此痛苦,然而能相匹配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换一把就好,素面的团扇就很合适,虽然寻常,干干净净,不用书画,用绢裁成,就像明月一般,很衬你。” 她笑道:“有那么轻而易举的吗?” 她复又站起,环望四周道:“你们初来此地一定会被这雪山深处的神仙境界所震撼,觉得这美好梦幻不似人间,那时,我欲逃避世间那些不如意之事,偶然发现了此地,与你们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天地鬼斧神工,是凡人穷极一生,如何精雕细琢也无法赶上的,可是人们因为喜爱山水,却又不愿过那种如同野人一般深山困顿生活,于是在自己精美的宅院里仿照山水穿园凿池,力图将天地美景搬入自己府中。” “为何不亲自去山水之间走走呢?”她看向王瑗等人。 “于是,我便出走,来到此地,却也不免被凡尘俗世所累,世上辛苦与我又何事呢,天地与人,如鱼与水,鱼若无水,便无法存活,而水无鱼,却又能清净自在许多,有时,我们只是徒然自寻烦恼。” “我在此地治《书》、《易》、《春秋》,于藏书阁楼中翻阅古籍,曾发现一古书,上说天地有日月二神,为同胞姐妹,姐姐日神爱护胞妹月神,为她在人间修建栖身之所,就在自己在人间的下都昆仑山中。玉山只是昆仑之余脉而已,古时又叫做群玉之山。此地群山拱卫,如同日神双掌呵护,又如掌心的珍宝,后来月神不幸陨落,此地便消失在人间的烟尘之中,徒留荒诞无稽的神话传说,和此地亭台楼阁。” “而这把扇子,据说是其故人的遗物,送给你。” 王瑗不愿夺人所爱,而她却道:“你一定会用得着的。” 姜岐便让他们在后房中歇息,又见王瑗肩膀上有箭伤,自凭医术,便要为王瑗连夜治伤。 李冲问她可有把握,姜岐便道:“此创迁延日久,不日腐肉便要引发病痛,留下遗患。” 李冲自知她所言非虚,向她告谢,姜岐摇头不受,便让童子取来针刀热水银盆等物。 姜岐让王瑗半袒衣物,解开绷带,只见箭杆已与皮肉长在了一起,有了愈合之象,她道:“包扎虽止住了血,却不通气息,又没有上药,恐怕腐肉已生。” 移来灯烛,她用刀切破创口,一看果然如此,即刻吩咐童子准备在下捧盆接血,她将要拔掉箭杆。 李冲想要前来摁住王瑗的手脚,届时拔箭时,巨痛无比,为了防止伤者恐惧挣扎,必须有人在旁相助,或用绳索缚束。 王瑗摇摇头,示意李冲不必如此,道:“我忍得住。”便将半边身体伏在案几上,望向一侧,一动也不动,见他前来握住自己手,也不拒绝。 于是让她放松,先将手臂肩膀洗净,再用牛筋紧紧扎在手臂处,姜岐下刀,再将创口破开,用银镊夹住挑动箭杆,试其稳固,不等王瑗反应,顷刻注力拔出。 数寸长残留在体内的箭杆纵使没有箭头那么锋利,但仍然勾连筋骨血肉,搅动旧疮,淤积腐血便立刻激射而出,随后便是鲜红的血汩汩顺着肩膀两侧而出,如注滴滴答答流在银盆内。 王瑗咬牙不让自己出声唤疼,但伏在几案上的背脊带动头和脖子,还是剧烈地痉挛颤抖,随即又不动了。 李冲含忧望去,低头只见她一张面孔青白,冷汗涔涔地下,紧咬双唇,呼吸紧促,五官扭曲,而握住他的那只手,指甲狠狠掐住他的掌心,心下一痛,于是更加紧紧握住。 姜岐拔下箭杆,又拨开血肉,仔细审视是否残留有木屑杂物,悉悉地一一挑出后,敷上草药,涂抹患处,缝好伤口。 她嘱咐李冲:“草药有疗毒,阻绝外物之功效,一日便要换一回,此伤须得静养爱护,在平复如旧前,不能生气动怒。”随即留下换药,洗净双手,辞别而去。 李冲答应,回头一看,血已盈满盘器,而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瘫倒一旁。 她脱去外衣,背过身去,抬起手,坐在李冲面前,而他正拆开绷带上药。 王瑗回过头来,眼中皆是埋怨:“疼。” “忍着点。”随后又道,“我会,很轻的。” 他不小心手重了,他不舍得用力。 她最近整日闷在屋里养伤,怕她病中心情抑郁,于是他讲些说着一些俏皮话,她听闻后,笑得浑身抖动不止。 他轻轻扶着她的肩头,故意作成严肃语气:“还笑,也不怕伤口震裂了,有你好受的。” “是你先勾我的。”她再次笑得不停。 他转头别过这一片令他脸红的如同窗外冰峰雪岭一般起伏的雪白波浪。 王瑗渐渐能够起身了,无所事事闲步于冰雪做成的琉璃世界,不觉自惭形秽,她已经好久没有洗沐了,十分难受,她见松下那两个童子正在做游戏,便忙去提出这无理的要求。 童子道:“我们这,气候寒冷,平时只烧饮用的水,洗浴的话,都是在华林里的汤泉,你可以去那里洗,也可去挑水到房里洗。” 竟然还有温泉,王瑗不禁欣喜,到了夜间,独自一人整理膏脂梳篦,穿上姜岐命人送来换洗的新衣,提篮出门而去,正欲沐浴洁身,她念道:“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膏沐……” 看见来人,声音不由得小了下去。 “怎么就一个人去了,你身体还很虚弱,汤泉这么热,禁不住晕过去怎么办?” 他有些不乐。 他越走越近:“为什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有些不愿,她道:“平日就很劳烦你了,我一人就能行。” 他心中气急,故意猛地摁了一下伤口,王瑗低头去看肩头,忙捂住,不悦道:“痛啊。” “你还知道痛,你看你自己能行吗?” “可是……” “没有,可是。” 王瑗哑口无言,只好又背对着他,由他跪在汤泉一旁为她浇水擦洗。 汤泉蒸腾起阵阵白色迷蒙水汽烟雾,抵消了露天的严寒,她身处温热干净的水中,十分舒适,如处安宁的睡梦之中。 她低低叹气:“你不要对我太好了。” 身边之人依旧往她身上浇下热水。 “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有与人一同哭泣的事。” 王瑗双手交叉,头枕在汤泉旁的大石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柄扇子,听到此话,忽然怔住。 “你……” 她转过头来, 看着他道:“孟起。” 李冲仍然认真低着头为她洗濯头发,听见她唤,正有些疑惑,他回头,道:“什么。” 发梢脸颊,清水滴圆,见她不知为何直直望着自己,李冲诧异地停止了洗濯她的长发的动作。 汤泉之中,烟雾依旧阵阵腾起,想要遮住渐渐靠近他的二人面孔,她徐徐展开了手中紧握的那把扇子……—— 掐指一算,加上之前,我已经欠了两章了,明天我又要去修电脑,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更新,应该没有时间更新(不是),那就是叁章。(天哪) 对不起米娜桑,哎,欠着吧,等我哪天补上罢,不要因此见弃妾身,下一本我一定要存稿,每天现打太累了,嘤嘤嘤。 然而,贱妾茕茕守空房,评论日渐稀,可怜可怜妾身罢,寂寥的怨情,需要什么才能得到慰藉。(疯狂明示) 回到文中,看似虚弱的王瑗,竟有化身大魔王之势,你们猜猜,王瑗大魔王要对李冲小绵羊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呢,嘻嘻。 -- 雪满群山亲吻又是骗我的吗,又要离我而去, 她从水中渐渐靠近坐于汤泉池畔的李冲,仰头向他的面颊迎去,衣衫在不知不觉间滑落。 二人目光相接,是如海沉静的脉脉。 如同从水中潜行浮出的妖魅,她在水中袒露出半个赤裸的身子,一双胸部…… 目视着那人越来越近的面孔,他侧首,欲躲避那炫目的白,尽量不让自己生出羞涩赧意。 而她伸出一只手,紧扣辖制住他的下颌,偏转过来,让他正视自己。 她忽然也停住不动了。 咫尺的距离,两张神情同样的驿动的面孔与宁静的夜色默默对峙着。 手握着她的长发,看着她微微张着嘴巴,不时咬唇,紊乱了呼吸,粗重了喘息,能感觉她温热的气息扑面迎来,他发现这异于往常的情况,诧异之余,一动也不敢动。 此刻他甚至可以清晰体会到她呼吸剧烈的起伏。 这似乎是,有一种莫名的殷殷期待,却又不敢置信。 此时,她缓缓举扇遮簇二人面孔。 画扇重彩贴金,光彩耀目,华丽贵重。 数十枝扇骨簌簌地,徐徐依次展开,渐渐露出其上彩绘。 在扇面将要连缀而形成一幅画来时,猝不及防,她不顾肩痛,引臂强行扣下他的头向自己靠近,然后,笃定地,朝李冲因惊愕而半张的嘴唇狠狠吻去。 完全展开如同半月的泥金扇面上,画着宝蓝夜空,占据大半画面开到盛极的粉白繁花,一轮白色完满圆月当空,花间月下,落英飘零如雪,几抹云气横斜穿插其中。 扇面两侧外骨,装饰着羽毛绢花,左右各半,对称相映,玲珑可爱。 风驰电掣的惊天一吻,几欲他窒息,他的心陡然一凛,全身血液奔流上涌,脸颊轰然作红,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瞳孔也随之收缩,目中,有盈盈泪光在闪。 他惊得浑身不住颤栗,旋即以是一阵令人眩惑的若狂喜悦,激动,这让他不知所措。 他双手的手指也在,颤抖,手中的发,悄然落下,与那画扇两道叁尺长的五色丝带一齐飘舞。那人心里是有我的,他想,在这转瞬即逝之际。 现在,终于吻上他梦寐以求的她的甜美樱唇,在片刻的惊讶僵硬后,他热烈地回应着她,任绯云在颊畔起落。 心跳加速,气息急促,她持着扇子的手,也在颤,渐渐滑下,大概是扇子很重,时间久了,拿不住。 凝固在半空,他的手无可安放,无可适从,微微颤抖,纠结再叁,曲张的手指试探着最终轻抚上护住她的肩头,另一只,回手把住扇子,止住下坠的趋势。 扇后,两道徐徐靠近交迭晃动的影子给画面抹上一层深暗的底色 扇面犹颤栗抖动不已,画面也随之漾动,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光潋滟的涟漪,仿佛活了过来,成了真的山水一般。 他们彼此贴面而吻,闭着眼睛,面含微笑,起初她的唇有冰凉的感觉,随后变得炽热,吻起初也是清清浅浅,以至唇齿相依,濡沫相连。 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挂在他的面上,如同扭曲的水草,滴着水,黏黏痒痒的,难以解下。 王瑗见他闭着眼睛,脸红红的,还有越来越红的趋势,连两只耳朵也全红透了,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独属于青年的朝气蓬勃气息,只觉心爱到了极处,情不自禁地碰了碰他的鼻子,手心此时也传来麻麻的难耐感觉。 一吻完毕,似乎是气竭,她抽离,深深地吸气,看着他不解可怜期冀的神色,又贴上他面红耳赤的脸,轻轻摩挲,喃喃道:“孟起,你真的,好可爱呀。” 不待他说话,又狠狠亲了上去,将他欲要说出的话堵在嘴里,喉咙里。 吻毕,又大口呼吸着,随即又吻了上去。 如此反复再叁。 这一次,她离开他的嘴唇,吻遍他的双眼,额头,侧着脸舔舐他烧得烫红的耳朵。 柔软温热的触感,湿湿的,遍及他的脸,而嘴唇也终于有了空闲。 在吻不久后,他的两只脚心中央就有着愉悦的感觉,痒痒的,一直向小腿传来,余波一阵阵袭向腰后,使他双腿战栗发软,跪立不稳,无力支撑,侧倒在一边,而她适才扣住他头部的手,也换作揽住他的细腰,没有扶住,连带着她也倾倒在他的身上,扇子也被他们丢在了一边。 汤泉池畔,她也瘫倒在他胸口,他的前胸有柔软的感觉,遂伸臂揽住她,紧紧禁锢,让她的上身,更紧紧压在他的身上,加之两人燥热的体温,汤泉的热气,让这感觉来得更加强烈,飘飘欲仙一般,她没有抗拒。 下面那里,温柔的舒适也一圈一圈地荡开,让他几乎无力把持,喘息不已,不禁低低婉吟出声。 汤泉里腾腾蒸起的水汽就像一道天然的帘幕,掩住他们的身影,如夜间素白明亮的窗纸上,映出两道拉长的墨色剪影,影影绰绰的 华林之中,露华浓浓,华林之外,风拂玉槛。群玉之山,冰雪连绵,西海之地,阁户无眠,青天之上,玉盘高悬,云海翻涌,月明千里,青鸟殷勤为使,彩云正在遮月。 王瑗现在只感觉他唇上薄薄的一层髭须,扎得她脸直痒痒。 轻轻推开了他,暂且离开他的面庞,不理他眼中的哀怨,收拢湿发,起身退回浮在水中。 他拉住她的头发,留在缠绕在他的颈间,勉强随她一同支撑起身。 她半个赤裸的身子露在外面,湿发如水草缠绕着一双饱满的胸部,黑的愈黑,白得愈白,又有两叁缕缠绵在轻落于顶端的两点红晕上。 她浮在水中,赭红的单薄新衣衫如花盛开,轻灵飘渺,仿佛随时就要幻化为光影随着烟波远去。 一会,她又近前来,一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一手又将缠住他脖颈的一圈头发往她那边拉,他也随着这动作不自觉弯下腰去,向她仰起的头俯身,他的鼻尖距离她的,很近。 长寄心于君王的神女潜处于太阴,幽居水下,指着潜渊为期,向他发出邀请,想与他一同在永远冷静清幽的世界居住。 鬼神居住的幽深之地,神秘莫测,即使神女是埋伏在水中的精灵,女妖,等待诱惑过路人吃掉,他不愿意如同前人一般犹豫害怕,因此遗恨终身,顾影彷徨,而是没有抗拒,心甘情愿被她拖下水去。 滚下汤泉,半身湿透,溅碎一池琉璃般的水面,与她,同赴沉入深渊。 无可救药的灵魂啊。 他们继续吻着。 吻上神女的肩头,伤口,传来草药清苦的气息 “对不起。”他低低在她耳旁道。 良久,她道:“冷。” 于是展开浸湿的衣袖,将她温柔拥入怀中,二人额头相抵,就这样温柔地拥着好一会,才将她横腰抱起,她靠在他的怀里,顺势钩挽住他的脖子,眼神迷离,于是又开始接吻。 一边走,一边吻,回到岸上,他们来到汤泉旁更衣的暖阁里。 阁内四处垂着丝光如水的素罗帷幄,屏风列张,立柱横梁爬满因暖气还未在严寒中凋谢的各色花草,煞是可爱。 轻轻放她于榻上,他坐在一旁,压在她的身上,拇指覆上她的眼帘,让她闭眼,然后亲吻她,从眉到眼,从鼻再到唇,她没有推开他,反而颇为愉悦地抚摩他的发丝。 吻了好久,他没有任何动作,头只是抵在她的颈项处,用他胳膊将她紧紧禁锢住了,令其动弹不得。 她却反客为主,翻过身来,跨在他的两只修长的腿间,俯身亲吻,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黑发丝丝抖落,晃动,像春天里的袅袅柳枝一般,在春风的拂动下,轻轻抚摸他的面庞。 他睁着眼睛,上方波光粼粼,晃花了他的眼,不敢再看,他撤下目光,红着脸躲避,只余两只手紧紧搂住她,圈得更紧了的滚烫的身体紧紧贴着,纠缠着,而他却像个孩子似的惩罚般轻咬了她的肩膀。 她咯咯笑起来,挣扎着起身,双手蒙住他的嘴,娇嗔道:“不要。” 又一吻结束后,她全身微微抖动,大大喘息,也无力躺在他的身边。 他回过头来,道:“你从前不是说……” “我以前说过的,傻孟起,那是我骗你的。”她看着他,手软得抬不起来,想要抚上他的脸,却又无力垂下。 两人并头裹在他的外袍里,目光相对,不知为何又开始拥吻,就像没有明天一般,疯狂接吻 ,他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这二人同样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同样的芳华正茂,锦瑟华年,在这美如幻境的天地里,冲动,不顾一切,后果。 发丝缭绕在她的膝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就这样躺在她的怀里,两人卧在暖阁里,望了一夜的月,半梦半醒之间,也吻了一夜。 窗外,明月映照积雪,路边琉璃灯剔透光洁,月,灯和雪的光影漾动,倒映入窗内,却不能分辨,何为月光,何为灯光,何为雪光。 月神升于九天,望舒为之驾车,见她从东方启程,行至中天,经历重重日月所过之山,回到月落之地饮马回车,回顾叹息来路,再渐渐沉没于西方。 他醒了,望见枕边她恬静的睡脸,染上了朝霞的颜色,金粉色的光华。 他沉默着害羞地笑了。 心中柔情无限,于是捧着她的脸,又去吻她,轻轻地。 他紧闭双眼,神情温柔,爱怜吻上她红肿的嘴唇。 察觉到她醒来,他心中忽然生出期待,睁开眼睛,却没想到,是最平静的眼,她拒绝他的亲吻,推开他,穿好衣服起身径直离去。 还来不及去想她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他心中忽生勇气,抛弃过去的怯懦,从后环住禁锢她的腰,不肯放手,不让她走,贴身而近,头埋在她的颈间,贪婪呼吸她的气息。 “瑗姐姐,又是骗我的吗,又要离我而去,抛弃我,是吗?” ------ 嗨,大过节的,赶着年的尾巴,终于发糖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糖罢? 终于,终于,吻上了,吻了叁千多字,怎么样,哈哈哈,真能水,没有想到吧,竟然亲亲了一整章,不夸夸我嘛?嘻嘻。 花好月圆元宵夜,真是浪漫呀,啧啧啧,月色如酒醺人醉,都是月亮惹的祸,祝各位小天使元宵节快乐。 元宵节过去也叫元夜,元夕,除了赏月看灯,也是过去人们约会的大好时机,真可惜我家这边阴雨连绵,看不到月亮了。 -- 雪满群山蜂蜜从前人与人交往会有媒人,而蜜 “啊。” 感受到他温柔又执着的挽留,王瑗正想说什么,一张嘴却感觉嘴角有些火辣辣的痛,不禁轻声低呼。 他察觉到了这一变故,忙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察看。 “流血了。”他惊道。 他看见王瑗流露出惊愕的神色,忙放开她,让她到窗下的妆台前坐下。 镜中,王瑗一手抚上那细微的伤痕。 原来嘴角因昨晚过度的亲吻而发炎裂口了。 “你知道西王母和孝武皇帝的故事吗?”良久,镜中人问道。 没有等那人回答,镜中人道:“孝武皇帝好神仙方术,祭祀名山,建起神宫供奉,感动了西王母,于是西王母派下使者前来相告让孝武皇帝斋戒百日,她将会于七月七日下降人间,与他相会,届时,西王母果然来了,带着一干神仙玉女,以及只有天上才有的仙果玉液为这次盛大的神人宴会助兴,双方宴饮达旦,终于到了……” 镜中人回首看向正对镜而立的李冲。 “分别的时刻。” 王瑗注视着他:“也就是说,天亮了,天上的仙女,就要,回去了。” 此刻晨光明亮清美,透窗而入,映得他们半边身子都清新起来了,连他们脸上新鲜青春肌肤上的微小绒毛都泛上了一层淡淡浅金光华。 她回想起那些神女仙话故事,道:“自古以来,没有不是这样的。” 李冲急切驳道:“不,你还没有讲完,仙女走的时候,总会赠与人间什么作为纪念,告慰思怀。” 望见他殷殷切盼的目光,久久,王瑗便点了点头。 于是他近身来,她也闭上了眼睛。 李冲以手托住她的臻首,揽住腰,俯下身来,细细亲吻。 小心翼翼地吻,舔舐,摩挲,那嘴角的伤痕。 “姐姐。” 随后,更欺身将她桎梏压在妆台上,就如凡人隐藏了天女的羽衣,这是唯一禁锢她于身边,不容她注定迟早飞升离去的方法,不想让那旧日故事文章里的惆怅若失,方徨失意的离情别绪提前到来。 她仰起头,弓起腰,也环住了他的细腰,瑟瑟承接他的爱怜,如同在雨中颤抖不胜秋风的娇柔花朵。 “嗯……”欢愉让她舒服地叹息,面色潮红,神情迷醉,亢起胸来,伸出修长的双腿勾住他,在其身下婉转娇躯逢迎,这样的回应让他如痴如狂。 也只有在吻中,她才有这样如同昨夜一般的柔情密意,顺从眉眼,从不抗拒,与今日,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眷恋她的体温,热情,他不肯放手,让西海玉山之上如梦幻境里最后一吻成为永恒,直到世界的尽头。 在即将下山之前,她无意看到姜岐头戴帷帽在一处由一平屏屏云母制成的透明屋宇里忙碌,里面生机盎然,与外界寒霜素裹,生机凋零的天地大为不同。 一入门,只觉雍雍暖意迎面袭来,竟是一个温室。 “你来了。”并不是询问。 她束手束脚站在一旁,生怕碰坏了什么。 “仙君在忙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不是要走了吗,正在给我的蜂儿添一些草絮保暖过冬,才好放心让童儿留下照管,这里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她见整个屋子里有一列木制方箱,有什么在内嗡嗡响着,蜜蜂?她还是有一点怕的。 她看见姜岐正在往木箱里铺上干草,在顶端左右两侧盖上丝绵,往里添送熬制好的糖浆,然后关闭略小开启的巢门。 “仙君还养蜂?” “我不养蜂,那靠西北风吃饭吗?虽然号为仙君,但我又不是真的神仙,吸风饮露便能与天同寿了。”姜岐爽落笑道。 王瑗想到甜蜜的糖在现在可是一种珍贵的饮食,此时人们可以获得的糖无非是甜菜,蜂浆等里提取的,十分珍贵,廉价的甘蔗制糖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屈原写《招魂》时为了唤回楚王的魂魄归来列举楚国四方的险恶,以及国内的豪奢的饮食器具,其中更是提到了蜂蜜制成的酒浆,能与那些用来招魂的山珍海味并列,可见蜂蜜是多么稀奇珍贵的美味了。 后来袁术称帝众叛亲离,败亡途中,问军中庖厨有没有蜜水喝,得到没有的答案后,竟然伤心呕血而亡,道我袁术竟然到了如此境地了吗?可见四世叁公的袁氏过得是如何豪奢的生活,在外百姓互相人吃人之际,艰苦的军中竟然还能随时提供蜜水。 “仙君为何会想到养蜂,而不做点其他的呢?”王瑗想纵使蜂蜜珍贵,那产出还是没有种地来的稳定,总会受到天气的不利影响,若阴雨雨雪连绵,蜜蜂不仅会受寒,限制外出采蜜,蜜源也会受到影响。 “傻孩子,这里要是能种地,我还养蜂做什么?” “山中的土地很贫瘠吗?” “因为大雪掩盖了山川,你可能没有见过这里稀薄没有肥力的土壤,再加之山中引水困难,修建一条水渠,一点也不容易,山中花花草草能活,大面积地种粮食可不行。” “我也是意外发现这间暖阁的。” 正在侍弄照料蜜蜂的姜岐停下手下的动作,带她游览。 “这仿佛是鬼神修建的,人力怎可为之。”她指着透明的房顶道。 王瑗这时才发现这间屋子采光很好,阳光直直透过屋顶而下。 “这里向阳安静,地下大概是受汤泉影响,地气温暖,蜜蜂就不会感到寒冷,它们平日都在外,等到雨雪天才会搬到里面来。” 王瑗听到汤泉二字,脸不由红了红,而姜岐却自顾自道:“从前采蜜,都是在野外破坏蜜蜂的巢穴割去蜂蜜,或在原址看护蜂巢,养蜂采蜜,但这样获得的蜂蜜及其有限,品质更是难以保证,而破坏蜂巢更是会让蜜蜂陷入死亡灭绝的境地,这样一来,也没蜜可采了,因此又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蜂蜜,不说能不能找到,还有多少蜜蜂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后来人们就用土木修建类似蜂巢的蜂箱,在里外涂抹酒和糖,放到野外去,吸引蜜蜂前来筑巢,再移居成为家养,又在门户附近种植果林花木,照料蜜蜂,或者逐花而行,这样一来,蜜蜂既有稳定的蜜源,又有安静不受外敌侵扰的住所,遂愿意留在人的身边,成为家蜂。” “我看到有此温室,又见附近山谷中有不少蜜蜂,于是存下驯养之心。” 她又对王瑗说道:“更为可贵的是,人们在驯养蜜蜂获得蜂蜜的同时,发现蜜蜂在采蜜时,会为谷物果木开花时为其授粉,使得粮食瓜果增产。” “其实,蜜蜂采蜜时为谷物授粉的收益远远超于蜂蜜的收益,我算了算,大概是蜂蜜价值的几百倍吧。” “这么多的吗?” 姜岐答道:“人与蜂之间吧,人既能得到蜂蜜又能促使种植的谷物增殖,而蜜蜂也得到依靠,便这样互惠互利生存下来。” “从前人与人交往会有媒人,而蜜蜂则是花和花之间的媒人,人因为媒人而互相通情达意而相配使得后代如同瓜瓞一般绵绵不绝,正如蜜蜂采蜜时间接为花授粉一般而使得其结果一般,是不是很有趣呢?” “这个媒人,有时也叫做使者,负责替人们传话呀,转接信物。” “人这个媒人辛苦一番届时也能得到回报,而蜜蜂辛苦了一辈子,好处全让人得去,正是为谁辛苦为谁甜,自己却死掉了。” 王瑗道:“我听说蜜蜂的生命很短暂。” “不错,蜜蜂等级森严,蜂群里只有一只蜂王,负责产卵繁殖后代,体型最为硕大,寿命最长,是整个蜂群的首领,而其余的蜜蜂大概只能活两个月,孵化出来没几天就要开始工作。而蜂王走到哪里,蜂群就跟在哪里,负责管理整个蜂群,受到蜂群供养伺候,她死了,又是新的蜂王继位。其下是几十只或几百只雄峰,负责与蜂王交配,因为能跟蜂王交配,所以不像余下的的工蜂整日守卫门户,出去采蜜,负责攻击外敌,能吃蜂王浆长大,直到交配的使命完成,要么自然交配而死,要么就会被工蜂咬死,饿死,或者赶出巢穴,没有一点存在的价值了。” 王瑗笑道:“想不到蜂群还如此特立独行。” “现在天气越来越寒冷了,它们有时无法到外界采蜜,只有靠人喂养,才能安然越冬。” 姜岐又让王瑗往蜂箱里面瞧:“你看,这蜂巢的外形是多么美丽呀,用蜂蜡制成的,结实,干净,结构精巧,外形整齐有序大小均匀,金黄的色泽,让人叹为观止,人恐怕也不能达到这样整齐划一的效果吧。” 王瑗点头赞同,姜岐又从旁拿出一个玻璃小罐,道:“不如尝一点吧。” “这是?” “这可是最好的冬蜜,才割不久,你不尝尝再走就可惜了。” 王瑗连忙拒绝:“这是你赖以为生的,我吃了,就不好了。” “不妨事。” “蜂蜜还有好坏之分吗?” “那当然,春夏秋时,外界还很温暖,能够采到足够的各式花蜜,但是由于雨水多,空气湿润,蜜的量虽然多,但水分更多,但是冬蜜则不同了,虽然蜜源有限,蜜蜂又因为天气寒冷出去采蜜的频率又很低,但因空气干燥,采到的蜜水汽杂质少,味道更加醇厚,品质最佳。” 王瑗见她手中的冬蜜,如同凝脂一般,细腻纯白,与她映像中澄黄流动的蜂蜜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呢?” “冬天的蜜,因天寒冷,就会变得如此。” 她拿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果然甜蜜非常,还微微带着一丝苦涩。 ------ 有没有小可爱跟我说说到底写得好还是写的坏呀,连一个反馈都没有,嘤嘤嘤。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射戟将军天威也 淮南,九江。 袁术闲闲坐于榻上,正端起身旁案上的黑底红漆描画的漆碗,将其中调制好的蜜浆一饮而尽,甜美的滋味,让他十分满足。 汝南袁氏身为天下官宦巨室豪族,门下占据的庄田不可胜数,为满足口腹之欲,在庄园里建几座割取蜂蜜的蜂场又有何难。 他问道:“这次准备再攻打徐州,诸卿认为攻打谁为好?” 作为曾经关东讨伐董卓的诸侯之首,董卓死后,关东诸将彼此内战不休,起初他依凭袁氏的余荫,占据有中原最肥沃的四州之地,其他人,他何曾放在眼中,后他与袁绍曹操相争,兵败从荆州南阳逃亡九江,龟缩淮河南北。 欲图北上,他早就对徐州虎视眈眈,却没想到陶谦死后却将徐州送给了刘备,一个织席贩鞋履之辈,竟然也堂而皇之地当上了州牧,让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因与其同列为耻,又见他轻而易举得了徐州,更是不服,于是自任为徐州牧,攻打刘备。 为争夺徐州,他和刘备相持日久,久攻不克,便以二十万斛谷利诱投奔刘备的吕布,袭取下邳,然而他出言无信,让吕布趁虚而入,逼得吕布又和刘备联合起来,共同占据徐州对抗他。徐州白白便宜了吕布,让他悔恨不已。为了再次夺取徐州,他暗中与心向他的吕布谋士陈宫等人合谋,让郝萌发起叛变,不料被吕布部将高顺平定。 “君侯,我认为可行。吕布如今兵马强健,他率领骑兵作战更是一骑绝尘,无人可及,加之有部将高顺统领陷阵营,锋芒逼人,还暂时不可攻克。上次刘备败逃在外,我们将其几乎置于死地,与他不可能再有和谈的余地,而吕布,尚有利用的价值。” “我们还有与他的情谊在,虽然吕布视盟约如儿戏,但还需要我们帮他制约抗衡曹操等人,他也暂时不会与我们相决,我们需与他长久图之。徐州现在由吕布占据,好过其他人。” “那就先攻刘备?”ⓟⓞ➊⑧sм.cⓞⓂ “刘备现在虽然有一栖身之地,但元气大伤,恢复没有多久,此战我们乘胜追击,必能一举成功,还可以顺便敲山震虎。” “如果吕布带着大军来救刘备,说明他彻底想与君侯决裂,若不去救刘备,不仅可以除掉刘备,还可以与北面太山方面联合,将吕布包围其中,吕布,无论如何都坐不稳徐州牧的位置了,徐州,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若得到徐州,北方安定,君侯梦想指日可待。” 闻言,袁术不禁露出得意神色。 董卓及其余孽劫持天子,隔绝东西交通,号令诸侯,作威作福。 关东诸侯内讧,联盟决裂,他们失去了天子,也想效仿董卓,废立天子起事。 先是袁绍想暗中想立宗室刘虞为帝,想得到他的支持,但袁术攻入洛阳后从孙坚那里得到汉传国玉玺,有越俎代庖之心,因此与袁绍成为仇怨。 汉高祖最初也不过是沛县一个亭长,犹有两百年的汉家天下,而他,出身巨室公卿,名门之后,将士兵马如云,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海内威望没有谁能够超过袁氏,他又是袁氏嫡子,更加尊贵,加之玉玺在手,又如何做不得天子。 手握玉玺,为了称帝梦想,他结交党援,共相图谋。 听闻天子出逃长安,被李傕等人追赶,大败,便趁机与群下商议上尊号事宜,他现在因为多年的豪奢淫逸,戎马征途,一身伤病,自觉时日无多,急切地想要称帝,完成此生梦想。 他的部下仰仗袁氏衣食,皆不敢反对他,却只有一个主簿出面阻扰他。 之后,他故意让幕僚制作谶言散布民间,蛊惑民心,为自己称帝鼓动舆论。 代汉者当涂高。 他,名术,字公路,涂通途,路为途,也就是说,能够取汉室而代之的便是他。 他又大兴五行德运之说,据袁氏族谱记载,袁氏出自春秋时期的陈国,而陈国又为舜的后裔。 舜为土德,为黄色,汉为火德,为赤色,以黄代赤,正是顺应五行天命之理。 他又想模仿古代尧舜故事通过征聘隐士来为自己造势,来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然而隐士知道他的意图,洁身自保,不愿背上悖逆君父谋逆大罪,不愿入仕。 为了称帝能一举成功,眼下虽然暂时无法夺取徐州,但他必须保证北方是与自己的同心之人,以防周边不测,因此决定先攻打驻扎在小沛的刘备。 攻打刘备,试探吕布,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 “那么,就派步骑叁万再攻刘备,由纪灵你来统领。” 纪灵随他征战多年的旧部,他对其非常信任。 “此次出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纪灵明白袁术的深意,这次出征并非要与刘备一决高下,当然,能够再次伤其元气也最好不过了。 袁术起身察览地图,目光紧紧注视着徐州之地。 徐州。 纪灵率领步骑叁万,声势浩大,纵使刘备拥有关羽张飞这样的沙场万人敌,仅凭小沛这一小城,寡不敌众,远水救不了近火,纵使之前二人有何恩怨,也只得向吕布求救。 吕布得到刘备求救信,与帐下诸将共同商议。 救还是不救。 吕布部将魏续,曾被吕布交予陷阵营兵权,道:“我们迟早是要杀掉刘备的,此时可高高挂起,趁机借刀杀人。” 他的话得到大多数人认同,他们在徐州的卧榻之侧,岂容刘备酣睡。 刘备在徐州素得民心威望,杀了他,他们便能彻底占据徐州,让徐州那些士人彻底死心塌地为他们效力。 高顺却在坐上道:“刘豫州有人望,仁义之人也,不可杀。我们在徐州本就孤立无援,若此时见死不救,岂不是与众人之心背道而驰,令百姓大失所望吗?将军还忘了曹操在兖州被士人背叛的下场吗? 一旁的陈宫听到此话也不免向外望去。 高顺又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袁术本意不在豫州,而在徐州,灭不灭豫州,不费吹灰之力,为他夺徐州无关,此时其实想试探将军之意,对他来说,若灭了刘备,就是意外之喜了。” 吕布道:“我们本不该管这件事,即使如此,唇亡齿寒的道理,布,还是懂得的。虽然我们曾受了袁术恩惠,但也是亦敌亦友,小沛属于豫州,与袁术相接,若没有刘备牵制袁术,曹操,袁术现在假道伐虢,灭了刘备,便能与北方太山联合,将我们围起来,又能让曹操得利,虽然之前我们与刘备有些不愉快,但我们不得不救刘备,刘备存,则我存。” 刘备之前流落在外,苟延残喘,却得到徐州别驾糜竺的鼎立支持,更将他的妹妹糜夫人嫁给刘备作为妾室,被吕布接纳入小沛后,又得到他多次的倾家资助,重整旗鼓起来,陆续招募了万余人的部队。他不时与曹操交往,这让吕布深以为虑,长此以往,那徐州主客位置又要变换,而且他认识到刘备在徐州的威望不可不为惧,于是他亲自进军小沛,刘备新招来的部队还未训练起来,大败,仓皇逃往曹操处。曹操不想让吕布一人独大,遂资助刘备兵马粮草,任他为豫州牧,再度回到小沛。 吕布整顿兵马,率领步兵一千,骑兵两百星夜赶到小沛驰援刘备。 他并未带大批人马前去,他并不是真想与袁术交战,他们在徐州四面环敌,还需要袁术在外为援,更还需要刘备,为他招揽徐州人心,他此去要为双方找一个足以信服的调停借口。 纪灵率叁万兵马围住小沛,久攻不下,见吕布果然前来增援,便敛兵停止攻击。 他早就听闻吕布此人勇猛无敌,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地,自己劳师远征,疲惫不堪,料想吕布现带精兵强将前来,若与刘备联合,胜败难测,还是不触其锋为好。 他看见吕布屯兵城外,将众整齐,竟然还有陷阵营的旗号,心想幸好早就鸣金,陷阵营号称每战必克,人马全都带甲,斗具锋利,一人当十,锐不可当。 虽然他的部下为袁术较为亲近的兵马,但是远远没有陷阵营那样人人武装到牙齿的精良装备,看见他们盔甲的鲜亮之色,他不禁心生羡慕,若他也有这样的装备,何愁不能成大事。 他明白这是吕布带来威胁恐吓他的,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吕布并没有和刘备兵合一处,一同攻击他,而是先是请纪灵到他军中饮宴,又约定后日由他做东,邀请吕布,刘备,协商解围事宜。 中军帐中,酒酣耳热之际,吕布对他道:“玄德,布之弟也,既然为我之弟,被人困住,我这个做兄长怎么不能前来解救。” 而侍立在刘备身后的关羽张飞听闻吕布如此狂妄,现在也只敢怒不敢言。 纪灵正要听他有何高见,只听他道:“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 他随即请纪灵军中主管营门的门侯于兵营辕门下立下一只戟,又让随从拿弓来,见是一张叁石强弓,需要叁百斤的拉力才能拉开,而吕布竟轻轻松松拉开,在场众人无不瞋目。 众人不知吕布何意,他弯弓顾戟道:“诸君观布射戟小支,若布能一发射中,诸君当解去,若不中,你们自可留下决斗。”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 戟用于攻击的利刃呈卜字形,小支就是利刃上的援,有十余寸长,但很窄,不超过一二寸宽。 中军幕府前到营门处因用于军队列队,十分宽阔。 纪灵等人见吕布站在中军帐外,离辕门大概是百步的距离。 在坐诸将都是戎马半生,弓马娴熟的武将,都知道即使在天气晴好,无有风沙的情况下,一百步外,人几乎都看不清脸了,并且,这一百步,恰好在弓箭一般射程内外,而且戟立着,小支横着,更难射,因为箭射出去是往下坠的。用弓箭射这么小的目标,已经是非常惊人的难度了,即使能够射中,也是侥幸的极小概率事件。射戟难度超过了常人想象。 也许只有春秋时楚人之中能够百步穿杨的号为神射手的养由基再世才能射中了。 吕布敢来以此作为停战的条件,射中还好说,若射不中,兵戎相见暂且不提,恐怕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成人笑料,如何在这纷争之世立足。 纪灵作为袁术手下的大将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戟在一百步外,又安能射中。吕布威名谁人不知,即使他骑射娴熟,臂力过人,不排除能够侥幸射中,但他笃定吕布一箭射中是小概率事件,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中与不中,全看天意,但是他居然敢提议,摆明了要给刘备出头,难道他真有这样的能力。 此次前来小沛,本就是试探吕布,顺带打击或者攻下小沛,并不是与吕布开战的,见他也是带着善意前来,不与他们为敌,他一口痛快应允,给吕布一个面子。他当真走运射中,他们已经知道吕布还是愿意与君侯结盟的,小沛也受到了打击,只是不能攻克,留下些许遗憾,等到不中,小沛城破指日可待,中与不中,全凭天意,于他们都没有损害。 “将军当真不后悔?” 吕布自负笑道:“布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他对自己的骑射功夫有绝对自信,因此才提议辕门射戟,在其他大将眼中很难办到的事,而他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一箭中的,有自信可以保住刘备。 一念之间,意气风发,威风不减当年。 吕布引臂张弓,羽箭破空一声尖啸,正中小支,威慑当场。 众人取过一看,见箭头稳稳当当钉在其上,尾羽颤颤。 座上无不皆惊道:“将军天威也。” 他这一箭水平,实在是高,非同一般的高,若说方才还是轻视,不相信,现在则让他们心服口服。自古以来,骑射就为戎马必需技艺,虽然训练可以补足差距,能将视力练成看虱子看作车轮一样的大,看其他东西如同山丘一般的大,但天赋却更大于训练,如同吕布天赋异禀之人,他们穷其一生也追不上。 他能有这样的天赋,让他嚣张,让他猖狂。 吕布见中之后,哈哈大笑。 无不叹服,真不愧有飞将之称。 纪灵拱手道:“是在下输了。” 吕布道:“那将军可要信守承诺。” 射不中还好,既然我都射中了,已经表示过了自己的诚意,你们还不撤军,我既然都带着援军来了,可没说不插手战事,我今天能辕门射戟,明天就能阵中射你,若不识好歹,休怪我翻脸无情。 纪灵默然良久:“灵怎敢不听将军之言呢?” 天意如此,骑虎难下,只能放弃彻底消灭刘备的机会,他如何能逆天而行,只是此事真如幻梦,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连袁术恐怕也不敢信,从此看,吕布真是一个骁勇非常的敌人,今后若双方以武力相拼,还未必占到上风,只能智取。 吕布是出了名的性情乖戾,他也不敢毁约,若不应承,他定不会轻饶。与吕布作对,单打独斗,郭汜被他一枪挑于马下,作战,他带领骑兵无双,冲锋陷阵,无人是他对手,并且还有骁勇的陷阵营在旁。 吕布性格因其武艺这么倨傲一个人,既然给足了他面子,还真的做到了,又已经达到了试探吕布的目的,得知对方的诚意,他就瞬势而下,痛痛快快离开,出尔反尔,就是他不识好歹,不识抬举了,惹怒了吕布,恐怕还走不出这个门了,届时吕刘两家联合起来,他并无把握获胜,而且况且吕布还是他们的盟友,也不能打他,现在两边也不是真想打。 第叁天叁方欢饮后,纪灵退兵,回到淮南,双方维持着暂时的和平,为夺徐州得与袁术再做计议。 曹操在许都听闻这一惊变后,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心有戚戚焉,心觉自己之前没有做下率先攻打吕布而先去攻打张绣的决定十分正确。他询问掾属关西方面情况,听到钟繇出师不利后,大怒道:“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他怎么还没有办好?” 掾属答道:“钟中丞已请凉州严刺史和凉州高士姜岐前去劝和去了。”—— 下一章 雪满群山 君父 事君为君,君臣名定,以死守之 -- 雪满群山君父事君为君,君臣名定,以死守之 王瑗和李冲随着姜岐下山,回到敏军大营,得知梁柔,伯颜早就回到此处,通知后军加速前进后,于是他们在此等待凉州君父严刺史,严融的车驾。 钟繇自从李敏处触礁折戟后,急急回到汉阳与严融商议,严融便提议去请姜岐,言其德行高重,西州之人都很倾佩于她,钟繇便亲自下帖去请。 姜岐随后又收到了严融亲笔书信,又因为曾经受过他的恩情,便决定助他一臂之力,与他共同前去两军阵前劝和,谋求西州安定。 到了约定好的那日,严融带着汉阳兵数百,凉州别驾从事掾属府吏数十人与他们会合。 刺史车驾,旗鼓盛大,冠盖相属,尘土飘飘,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对江光李敏二人的,礼遇。 下山之后,王瑗与李冲仿佛如同从前一般平淡,从容,自在,而李冲也很默契地绝口不提他们在山上的旧事,只是常常让她值宿。 “我只想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他道。 她垂目,略微思索一会,便依言照做,但又问道:“不用我给你,洗脸,穿衣吧?” “不至于,不至于,这你不用管。”李冲虽忙摆手,低头间,嘴边却有止不住的笑意。 途中,他们道旁驿馆停留休息一晚。 黄昏之时,她正经过后院,不想有人在后叫住她。 “姐姐。” 她回头,眼睛一亮,却是杨颙。 她低头弯腰屈膝,含着微笑,叉手道:“不敢当,从事。” 杨颙今日穿的是公服,漆纚长冠,袀玄里露出大半绛缘白色中衣,下穿绛裤,腰佩长刀,优雅雍容,颇具汉官威仪。 “从事有什么吩咐吗?” 杨颙向她俯首拱手回礼,答道:“不敢劳动姐姐,只是上次一别,怎么见姐姐清瘦了许多。” 王瑗道:“不瞒从事,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了一点小伤,不妨事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真是让人心痛。我观姐姐气度品格不凡,不是平日养尊处优的子女根本无此面貌,像你这样的女子,本应该养在深闺,熟读诗书礼乐,嫁作他人新妇,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莫非姐姐家道中落,才沦落到如此境地吗?” “也对,如今书香门第的女儿因战乱成为他人府上的奴婢太常见不过了,纵使如此,又何苦要像那些武夫一般为人所驱使……” 王瑗见他神飞天外,苦苦思索的样子,不禁以手抚唇而笑。 “姐姐过去从何而来,是何地何氏之后,我还不知道呢?王氏,姐姐莫非来自东海王氏?” “从何而来?”王瑗低低念道,忽然目生光芒,“我说我是从天上来的,你信吗?” “天上?”他凝神思考。 “我听说东海之外有仙山,上面居住着仙人,姐姐这么说也对。” 两人笑对不语半会,王瑗又问:“从事怎么逢人就叫,姐姐呢?” “从事难道就没有姐妹吗?” 他上前一步,看向王瑗,面色笑意浅呈:“这不一样的。” “哦,对了,我觉得有一个人,特别像姐姐,一时又想不出来,就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是吗?” “啊,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家将军还在等我呢,告辞。” “再会,真是难得见到姐姐一面。” “我就在那边,从事要是有什么吩咐,尽可派人来找我,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从事和府君一行的。” “好。” 杨颙目送她的背影,踏着如波风烟远去,昏黄孤馆之中,木叶萧萧直下。 祁连无名山下。 敏军先被光军和先零羌的联军围困在山上,几乎要断绝了粮食和水源,而光羌联军也因天寒,缺乏木材,无法打造重器,又不善攻坚,对于敏军的严防死守毫无办法,消耗日剧,双方僵持日久。尔后敏军后军赶来支援,在外围驻扎下,敏军暂时能够松一口气,正欲和后军联合,双方却得到了严刺史的书信,为他们和解调停,看到此信,彼此都不想退让,怕丢了脸面,但先也磨蹭拒绝一番,才勉强决定在两军控制交界处进行和议。 严融将他带来的数百汉阳兵屯驻在两军之间,和议地点便定在严融兵营中。 中军幕府之中,李敏,江光双方分座两方,他们部属在其后侍立,望向对方,都有不屑之色。 严融从帐后走出,他头戴介帻,外加进贤冠,依据四季时令,是冬天应穿的皂黑长袍,内穿皂缘中衣,腰携佩刀佩剑,面容伟雅,仪态风度十分美好。 众人全都立身肃拜。 严融还礼,道:“今天将大家聚集此处,想必都知道我之用意,我也不说多说无关的话。” 他看向江光,李敏:“江将军,李将军,都是国家的栋梁,只是为了如同秋毫那么微小的一点矛盾,连兵不解,以至于西州动荡不安,百姓涂炭。” “仆,只是一不足为道的走卒贩夫,没有什么能力,年纪老迈,侥幸忝居州牧之高位,看到这一切忧心不已,接到天子的旨意,手脚也慌乱地不知何处,生怕不能办好,辜负天子拳拳爱民之心。二位将军,若还能顾念凉州数郡生灵,还请罢兵,让老朽也能不负陛下所托,仆幸甚,凉州百姓幸甚。” 江光道:“府君是我们可以信赖的长者,您的愿望,光也愿意见到,可是其中事非曲直,数月军资巨亿耗费,可不是这么一两句话就能转圜,光,恐怕不能办动。” “朝廷之意,不会让二位将军白白退兵。” 严融为他们讲明朝廷的条件,江光听后起身直步上前,欲要对严融做什么,大怒道:“朝廷,府君就如此偏袒他们?” “江光无礼,退下!” 杨颙跳将出来,拔刀横立,护在严融面前:“安敢对府君无礼?” “刺史,乃一州君父,如父如母,尔等不思忠君报效,反而做出此等悖逆行为,让君父忧劳,大不敬也,大不孝也” 杨颙话一出,倒是将江光吓退数步,而在帐外守卫的汉阳兵听闻有变,一齐刷刷涌进帐来,与光军帐内骚动的军士对峙着。 江光身后的王濬,则也快步出来,大吼道:“竖子又是何等人也,敢害将军。” 杨颙闻言,怒道:“府君征辟我等,策名委质,事君为君,君臣名定,以死守之,敢为周旋生死,又有何惧。” 江光忙呵斥王濬:“还不退下。” 双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在场众人倒是去拉王濬。 王濬愤愤不平,回刀退下,两方士兵也退回原处。 虽然现在州牧对州郡掌控不为过去那么紧密,对于那些部分蛮横的郡县,统治类似羁縻,但遗留下的传统,仍然让他们保持着对其的尊重。 姜岐坐于严融身旁,轻摇羽扇,面色不改,道:“又何必争执,我有一法,可解此间忧难。” “季山,还不把刀放下。” 杨颙神情也缓和下来,将刀放下,退到一旁去。 “请问仙君有何高见?”严融问道。 姜岐笑道:“这次,朝廷只给了李将军一个人名号,是因为江将军围困李将军日久,本是朝廷臣子,同僚相争,奖罚分明,这是朝廷对江将军的惩罚,但是今后仍然同处一地,江将军见唯独自己无赏,难免心生不服,不如严府君可向朝廷上书,作为补偿,将西州让与江将军,而让李将军够进驻关中,从此两虎不相见,便不会再起争斗。” “江将军在西州为朝廷平定西羌,李将军则去关中北镇夷狄,二位将军,可同意这样的安排。” 江光想道,关中之地,还有李傕郭汜,以及其他兵马,怎能容得下李敏,不仅如此,若去关中,还要放弃故业,重起山河,困难重重,而凉州是他乡土基业所在,有兵有粮,还有羌人的帮助,他此次围困,就是要消灭李敏,独占西州,见目的达到,他道:“仙君的安排最公平不过。” “那李将军……” 见李敏还在犹豫,姜岐道:“李将军,此去关中,可就是朝廷亲封的前将军,这可比你现在的安狄将军来的贵重,日后征西将军说不一定呢。你看中原多少诸侯兵马,终日混沌,连一个杂号将军都封不上,况且,我听说,李将军祖上也与扶风赵氏颇有姻亲之重,朝廷为了补偿你,还能让你假节,封侯,将军为人厚重,届时回到关中,那些父老焉能不来投靠你,不比这贫瘠的西州好上多少倍呢。” “两位就各自让一步。” “敏愿意听从仙君安排。” “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在严融,姜岐二人劝解下,江光李敏两人在众人面前歃血为盟,复又称为兄弟,江光也同意解围。 于是叁方翌日于严融营中欢宴,宴会上,因人手不够,王瑗重操旧业,换上婢女服饰跟着严融带来的侍女一道端盘递水,在宴上往来穿梭。 严融醉中见她正在与杨颙谈笑,打量了她几眼,倒让他想起一个人来,只是有些不确定。 客居凉州的西威长公主。 ----- 叫姐姐的运气一般不会太差,嘻嘻。 让我算算,大概还有叁章左右第叁卷就要完结了,下一卷的名字还没想好呢,发愁。 西州地头蛇争霸赛告一段落,今晚还有一更,可能会很晚。 今晚要去天鹅湖划船玩咯。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舟游我们明年还 于是江光解围,但敏军也颇为防备,下山时士兵们都张弓负箭,谨慎地观察对方的动作,直到彻底与光军拉开距离,才放下戒备。 李敏由之前的安狄将军转拜为前将军,假节,封松里侯,等休整数月,过了正旦,便赴征召,屯驻雍州松里。 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陇西,敏军上下无不欢腾,抛却是非成败,虽然路上飘起霏霏小雪,道路湿滑泥泞不堪,却不用再过那枕戈待旦,独宿车下的军旅生活,征夫归心似箭,王瑗望见沿路柳树光秃秃的枝丫,感慨万千,回到曾经所居的陋室,发现星汉,菊人,玉人都在门口,等她。 “星汉妹妹,菊人姐姐,玉人姐姐!” 她飞一般扑在她们怀里,当回到她们身边,闻到她们熟悉的气味之后,她安下心来,一时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却化作泪先流下来。 菊人玉人摸着她的脸皮,流泪道:“好好个女儿家,都被磋磨成个什么样子了。”ⓟⓞ➊⑧sм.cⓞⓂ “怎么瘦了那么多?” “有没有人欺负你?” “穿得暖吗?你走的急,都没来得及给你做身御寒的衣服。” 脱下戎装,穿上旧时衣裳,王瑗没有给她们提起受伤一事,看见小小一方陋室已被她们收拾整理干净后,只想立刻躺在那整洁的床榻上,将脸埋进柔软的枕被里。 清晨,星汉从厨房走来,手中端着一方乘着饭菜的漆盘,一进门来,先将其放在一旁,拉开帷帐。 “姐姐,姐姐起床了。” 王瑗翻了个身,不想理她。 她睡足了懒觉,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也只有这会,才能心安理得享受着她们的照顾,只觉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放松极了。 见她还不起,星汉去摇她,也到床上来,在她耳边大喊,有王瑗不起身势不罢休之态。 “好烦呀,妹妹,让我再多睡一会。”王瑗软软用手去推她,却总也推不动。 “再不起来,我就把肉端走了。” “什么,有肉。” 王瑗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星汉端来漆盘,饭菜都盛在白瓷碗碟里,旁边放着一双乌木箸子。 舂谷作饭,色泽金黄,葵叶清汤,碧绿可爱,有一小碗碾得细细的肉羹,红油油冒着热气,还有一碟青白盐菜,一碗酱汤,以及几个圆圆的面饼。 星汉又移来一张小案,放在王瑗面前,道:“这是菊人姐姐和玉人姐姐特地为你做的。” 王瑗笑眯眯的:“多谢。” “瑗姐姐,脏衣裳两位姐姐都给你洗了,你看你还有什么要换洗的。” 王瑗坐在床上用饭,想了半天,道:“好像没什么了。” 星汉也坐了上来,道:“姐姐,自从你出去了,我都好害怕你突然就遭遇不测,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王瑗停下手中的勺子,道:“星汉,我们若想成就事业,又怎能惜命呢。” 星汉想了半天,道:“姐姐,我还是有一点似懂非懂。” 王瑗鼓励她道:“你还小,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够学习,等你长大了,也跟我一起上战场,一同作战,你就能明白了。” “我也能上战场吗?” “当然,星汉以后比我还强呢。” “对了,你的课业完成得怎么样,待会我可要检查的哦。” 星汉笑道:“我每天都在看书,也在和菊人和玉人姐姐学习骑射,好多地方不明白,你可要跟我们讲讲。” 王瑗放下碗,复又躺下,舒展手臂腰背,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再等我睡一觉,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安逸了。” 才休息两日,王瑗又回到军中报道处理一些杂务,等到要休沐时,她看最近天气回暖,心里总想着应该出去玩一玩,等回去问星汉她们有什么可玩的去处,说是附近群山之间有一处湖水,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大公子,该起床啦。”王瑗道。 李冲从帐中探出身来,睡眼惺忪,望见竟是王瑗立在床前,忽然清醒,余光瞟见自己头发散乱得不成样子,忙忙拉住帐子,掩住身形,只露头在外。 “你还没走啊?” “我多值了会班,你不,允许吗?” “转过去,转过去。” “转过去就转过去。” “你怎么还留在这。”李冲起身,两旁有侍女前来为他穿衣。 “我是有事要请你批准。” 李冲闻言,示意侍女退下, “你还没穿好吗?”王瑗回过头来,见他只穿着中衣,又回到床上去了。 “我不会穿呀。” 只见他抱着枕头,像个孩子一样滚来滚去的,却不料撞到床榻叁边合围的素白屏风。 “啊,不会,穿呀。”他不住地揉揉头。 无奈从侍女手中接过衣服,王瑗嘴一抿。 他展开双手,王瑗低头替他穿袖结带,偶一抬头,便见他偷偷抿着嘴笑,打量着自己,不想理会他,迅速结好右襟的的衣带,狠狠扯了一把袖子,连带着他趔趄不稳,而袖子上的褶皱倒是理顺了。 他指指盛放在朱漆木盘里的玉带。 王瑗贴在他后背,双手拿着玉带环腰围过,将带钩移过孔去,扣入进去,心下不由吃惊,竟然扣进了最里端的孔,而犹显得宽松。 他回首顾盼,红唇翕张,眼中分明是期冀的神情,与那天一模一样。 “你想什么呢。”很近的距离,她手指用力抵了抵他的额头。 随他走出寝室,他在东室用膳,而她坐在下位,等待他吃完。 “再添一副碗筷。” 她道:“不必了,我吃不下。” “不对啊,这是从黄河里新送来的鱼,只用清蒸,保留了鱼最甘美纯正的滋味。” 王瑗看着他案前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碗玉碟,各式白瓷釉盘,一副青白釉酒壶和浅口酒碗,正中一金黄铜釜,微黄的底汤上,盛着一尾洁白鲜鱼,浅灰浅青的细密鳞片,上面撒满了青红橙黄细条,十分诱人。 “你故意拖着我,我又怎能吃的下。” “说吧,你要什么。”他心情仿佛十分好的样子。 “我想休两天假,以前休沐我都没回去的。” “好啊,你去做什么。” “去玩呀。” “去哪里玩。” “就在这附近,叫什么湖。” “天鹅湖,对不对。” “嗯。” “你,要和谁去?” 王瑗低头数起指头,将星汉她们的名字一一念了出来。 “连雍容都去了,你就不请我去吗?” “嗯,女孩子的聚会,男子去了会很奇怪吧?” “那我就不准假了。” “那只能你一个人去。” “还有小粱将军,伯颜小弟,嗯……” “不能再多了。” “就这样说好了。” 于是他愉快地夹起一片细薄白嫩鱼肉,放在嘴里品尝。 王瑗他们出游这日,天气好极了。暖风畅畅,和日洋洋。天色温润可爱,如同青色的美玉。 四周岸上,银地无尘,雪挂玉树,冰垂琼枝。 天鹅湖面水满,寂冷冰蓝,两叁只鷁首小艇,也涂成素白颜色,徐回慢进,桂棹兰桨,拨动水浪,溅起浪花,如裂冰,如碎雪。 王瑗和女伴们穿着各式美丽的衣裳,是这清冷至极,辽远深幽的蓝白静美世界一抹泛着浅淡光华的色彩。 她们在小艇中极目远眺,如同身处沧海之中往来天河与海的浮槎,可以流泛到日月边上去。 她们围着湖面四处游览,风吹衣发飘飘,各自处在小舟之上,相互呼引,又带了酒壶,往来传递羽杯,饮其中的温好的淡酒,回顾迁延,又怕船儿倾覆,只得敛好裙裾,好不尽兴。 星汉在另一条小舟上向王瑗招手:“姐姐,姐姐,你快来呀,你快来呀。” 她如今已经出落得更漂亮了,饱满标致的脸蛋,眉目清雅,此刻正盈满着甜甜的笑意。 “看,那有一只天鹅。” 众人翘首望去,见果然有一只洁白的天鹅栖在霜雪岩石上,不过被她们的欢呼声惊扰,又飞走了。 菊人在王瑗身旁说道:“这里可真暖和,竟然还有天鹅在这里越冬,你看,连湖面都没有结冰。” 雍容在另一条船上道:“这里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呢。” 玉人道:“女郎快给我们讲讲呀。” “据说天鹅湖与九天之上的天汉之水相联通,从前天上有一个羽人,因为触犯了日神的禁忌,被贬黜到了凡间,就顺着天汉之水,来到这里,因为被剥夺羽衣,变成了一只天鹅,在湖面上终日游荡,再也不能飞回天上去了,因此,其他地方的天鹅因为他的缘故,也纷纷来到这里,后来,日神又原谅了这个羽人,便来到凡间,为他披上羽衣,就升天而去了,而天鹅因为怀念羽人的缘故,也不愿离去了。” 众人啧啧称奇,王瑗也觉得十分有趣,便让她再讲,雍容却道:“我哪里还能编的出来呀。”众人便纷纷大笑起来。 王瑗见到李冲等人在岸上看,便向他们微笑招手。 “哎!” “你们也来吧!” 其他人都上了船,而李冲却犹豫踟蹰,如同找到了对方的致命弱点,王瑗大笑:“你不会怕水吧?” 雍容为她哥哥振作声势:“老师刚刚也怕上船,真到了湖边,却犹豫起来了,像你一样。” 王瑗想起她站在栈桥上,她们都在晃动的小船里笑她的情景,嗔怪道:“雍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明明是在观察湖面有没有什么危险。” 可是,她还是有一点怕水的。 “这是菊人姐姐,这是玉人姐姐。” “这是星汉妹妹。”王瑗向他们介绍道。 双方见过,王瑗道:“我想让星汉跟在我身边历练。” “孟起,说句话呀。” “星汉妹妹在你身边,彼此都有一个照顾,就让她跟着你吧,我不阻拦。” 现在军中稍微有点地位的人,身边都会有自己亲信跟从,培植羽翼,她今后也会有的,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怪事。 “星汉,还不快谢过大公子。” 星汉在船上遥遥向李冲谢过,又望向王瑗道:“我一定不会辜负瑗姐姐所望。” 王瑗笑道:“这些都不必多说,天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回,星汉,不要复回啊。” “嗯。”她重重点头。 王瑗伸手摸向冰冷水面,感觉其下暗涌的水流脉络,仿佛真能通往日边。 冬日晴朗的天气,江面水平如镜。 扬州,会稽郡。 孙会稽,孙策,游猎在外,他乘船游览两岸风光,负手独立舟头旌旗下。 孙坚孙策父子因受袁术恩情,被其举为孝廉,征辟为官,他们虽然对其忠心不二,却屡屡遭到袁术不公正的对待,孙坚更是因为独占玉玺,被袁术扣押作为人质的妻子为威胁,被迫交出玉玺,后来为其攻打刘表而战死,而孙策为继承父亲遗命,曲心侍奉袁术,因其作战英勇,杀伐果断,好贤下士,很有威望,人人敬重,有时连袁术也不得不感叹若使他有子如孙郎,死复又有何恨。他奉袁术之命,东渡长江,攻打瓯越,而袁术一再推翻他的承诺,让他怀恨不已,先前,他攻下会稽,前任会稽太守王朗投降,他便自任命为会稽太守,将自己的亲朋心腹任命为会稽官员,终得以摆脱袁术掣肘,立业江东。 今年,他才二十一岁。 会稽功曹虞翻是本地人,之前为王朗效命对战孙策,孙策为太守后,又让他官复原职,以交友之礼相待。 他从船舱中走出,见孙策虽然年少有为,但是喜欢轻从微服出行,对他的安全十分忧虑。 “明府。” “虞兄。”孙策俯首拱手道。 “此时江南未定,人心叵测,明府为官之后不严整,不仅让吏卒苦于奔命,而且还会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作为君主,不尊重就没有威严。白龙鱼服,被一个渔夫当作鱼射瞎了眼睛,即使状告天帝,天帝也认为是他自己微服,反受其害,渔夫又有何罪。白蛇放纵自己躺在道中,被高祖斩断,成就赤帝之命,还请明府少少注意一些,莫一失足成千古恨。” “虞兄肺腑直言,策,深为感激。” 虞翻知道他虽然如此言语,可最终也不会改,叹息退下而去。 王瑗等人游湖已晚,正欲上岸,李冲走在她的前面,回过身来,却见王瑗登上栈桥之后,一时没有站稳,便伸手去扶。 她有一瞬间的怔仲,低头看着那双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一时没有动作,然后再轻轻巧巧,了无痕迹,极其自然地推开,使得握住手的时间,刚刚好,不会让人感到疑惑。 “看,天鹅。”有人惊呼道。 他们向东边望去,只见冰雪砌成的山石岸边,两只白天鹅,蹈碎湖蓝,激起清流,联翩奋翅翾翾高飞而上,只余昂昂清绝唳鸣,声断青天。 “我们明年还一起来看天鹅吧。” 王瑗回头,看着他,没有立刻明白过来—— 在码字之余,说一下近期的胡思乱想吧。 嗯,我扫了一眼各大网站,我的风格是与女频主流平台格格不入的,鄙人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我又不想从众(当然随大流的话数据收益好,失去自我无脑模写就好,但我心里又不愿意这样做,如果新人想出头,最好先写迎合市场的,等成了大神才能写啥都有人看的道理我也明白),所以我来到了能够包容更多不同风格的po站,po界面风格我也很喜欢。当然在po18,由于主流受众的原因,这里的读者喜欢的风格跟主流平台的差不多,假如我发在po站以外的主流平台,估计数据更加惨不忍睹吧。(先嘤嘤嘤一下) 我观察了一下popo主站,发现风格是与主流平台截然不同,很正儿八经的古早画风,给我感觉还挺好的,当然我对我发在主站有没有人气也是没有信心的,希望经常逛主站的读者能给我讲一下主站读者都喜欢什么类型,风格。 我在想要不要在这一卷完结后暂停这本小说,要么将这本小说将前文修改后再发到主站去,或者在主站开一本新文。 新文是上古神话背景的纯粹谈恋爱的小说,1v1甜文,(小虐,清水,不可能不虐的),就没有那么多腥风血雨,战争政治,应该是现在说的感情流,更符合大众的口味,这也是我很早(十年前?)就开始构思的,有零零散散的几万字存稿,虽然构思很早,但文风还是比较时髦的,典雅的,还会比现在这本更优美缱绻。(我自认为的,叉腰) 我想了想,虽然我有很多想写的文,但是我觉得这本是最市场向的。 这有市场吗(我坚信这本也是不符合主流女频画风的),会有人看吗?又或者是双开?给本书引流?要不然我发一章试读一下啊? 男女主大概是,清冷高级厌世脸小妖精X风华万丈痴情俏神使(暂时的设定) 希望读者朋友能给我一些意见。(鞠躬) 最后想说的是,文丑就不要给自己找借口的啦。(大笑)—— 一点碎碎念:我看到popo主站每本书好像都有一个自己的小论坛(可能是我眼花),其实我好喜欢那种作者开贴读者在下面追更讨论的论坛(类似天涯那种),或者是晋江那种每章都有自己的评论区。现在po的评论界面我好不喜欢,而且每章都没有本章说,正文以外的作者闲言碎语好占字数。 -- Pò㈠㈧ɡⅤ.Ⅴīρ 雪满群山高会他们坐在案 临近正旦,凉州刺史严融为庆祝新年到来,加之连绵数月的兵祸已解决,又兼为李敏践行,他邀请凉州各郡上下各级官员,名士隐者,豪强着姓,大会于汉阳。 正旦那日,先是严融的掾属府吏部曲武将入公府朝贺,如朝中君臣之仪一般。他们按照各自官职俸禄带着等级有差的贽礼,分别是玉璧,羊羔,大雁,雉鸡,进行君臣相见之礼。贽礼完成之后,又于庭前快步趋走,唯有功曹以上可以登堂,众人分列两班,等待乐工敲钟之后,向严融高呼府君万岁,万年无期长久等吉祥话语。 朝贺完毕,堂上奏食举之乐,严融在坐上与众人举觞相对,食饭饮羹,饮用完毕后,堂下之人也在开始大作的乐声中受赐宴飨。 届时天已大亮,府内开始布置筵席,从堂上一直铺排到庭中,庭中拉起幕布帷帐,意图将达官显贵与闲杂人等隔绝开来。 等到黄昏之时,才算正式开席,府外守卫森严,门户上画着驱邪辟鬼的神荼郁垒,游龙飞虎,四处燃起辉煌膏烛,熊熊篝火,仆婢往来穿梭,庭中叁面悬乐,时有试音之声叮叮当当传来,宾客陆陆续续开始登门。ⓟⓞ➊⑧sм.cⓞⓂ 王瑗也随他们赴宴,数日前便到了汉阳,在行馆中歇下,因为是赴宴,他们并未穿着戎装。 见惯了往昔她戎服和清浅装束,李冲见王瑗今晚穿着,眼前不由一亮。 是时下女子常见的衣裙装扮,大红梅色上衣,郁金香明黄下裙,布满折枝花草与飞舞鸟蝶纐缬纹样,领口露出一痕白得耀目的生绢中单,外披着一件纱縠单衣,光泽如玉,衣裙颜色热烈,喜气洋洋,衬得她整个人都娇艳起来了。 她和雍容挽着手,只听她说:“你给我选的衣裳真好看。” 见众人围了上来,她略略提起裙子,轻轻巧巧转了一圈,笑问道:“你们看我今天好看不好看?” 她系在发髻后的垂角缀珠的朱红发带也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起来。 众人纷纷夸赞,他道:“不好看。” 王瑗哼了一声,也不随他走,一路骑着马只与面容更加单纯可爱的伯颜和雍容讲话。 今日集会盛大,只见公府前装饰得华丽非常的车马紧密排列,冠盖相连,人群拥堵街衢,竟没有下足之地。 只因李敏是严融此次宴会特别招待的贵宾,他们故而能坐在堂上。 宾客陆续到来,彼此往来引见招呼,王瑗和雍容坐在他们身后的帷幕屏风内说话,任凭他们去交际,自己也乐得一个清净。 不一会,门外长报:“汉西威长公主,驾到。” 众人一听,停止交谈,屏息凝气,肃立在原地,有品级的随着严融及其家眷出门恭迎,他们让奴仆驱赶地位低贱的车马让出通道。 公府前方,一列仪仗浩浩荡荡而来,队列中鼓吹大作,羽葆伞盖交加,步卒骑奴在前开道,其后便是使女宫娥家臣女官掩映着一辆长公主所乘坐的赤罽軿车缓缓驰来。軿车两马并驾,四面屏蔽,覆盖着赤色网络帷裳。仪仗所过,洒水除道,夹道立起行障遮蔽行人。 軿车在府门停稳后,众人在门前拜迎,道:“臣等恭迎长公主殿下。”。 一女官道:“启请长公主降车。” 先是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拉开绯帘,扶着长公主下车。 长公主甫一下车,就又有两名侍女上前交叉红罗销金掌扇遮簇她的面容。 女官走到众人面前,道:“免。” 众人起身,随长公主进府,只能看到她缥色深衣,装饰有黄金辟邪和采组绲带的绶。 她身前身后有方扇四面,圆扇四面,侍女提花捧炉,纱灯茵褥,衣物巾栉,漆盒画盘,不一而足。 直到走进大堂,拿着羽扇的侍女率先进入立在主座后,她随后跟入。 王瑗和雍容都对这位长公主十分好奇,她们在帘幕后,悄悄揭开一角,向外探去。 只看见了她的背影,副笄六珈,步摇金冠,簪珥钗环,步态雍容。 她在两列侍女簇拥下转身升坐,即刻就有侍女垂下帷幄障面,只能隐约看见其后的人,面如满月。 众人落座,室内用帷幔、屏风划分空间布局,主宾座向位次,刺史,长公主等人居中而坐, 其他宾客左坐。每人面前前置一长几,几上放着圆盘、耳杯、碗,敬酒对饮,侍女在其中托盘行走、送膳,还有恭立一旁的侍女,准备着碗、盘、壶、叁足器等器皿。 开宴之后,歌舞伎乐百戏上场,轻歌曼舞后是百戏,有飞剑,跳丸、撞钟,击磬,龙戏、鱼戏、豹戏等名目。 堂上丝竹开始合奏,一缕笛声从中徐徐吹起,随着悠扬的笛声,一列十余人的舞伎鱼贯而出,装扮与方才的飘飘长袖不同,她们着一式衣裳,扮作士兵模样,头戴巾帼,紧袖短裙,外穿皮甲,长裤皮靴,背着弓,英姿飒爽。 于时凉州女子也如男子一般,为保家园边疆,挟弓矢活跃于疆场之上。 她们挺胸昂背,一手叉腰,一手高举,提腿形成一个优美的角度,踩着鼓点前进,步履矫健,作悠然骑马状,最前一人,高举红旗,引导众人。 随后,舞伎变换队列,时而旋转,时而跳跃,短裙翩翩划出一个个最优美的圆。这时鼓声齐响,如同雷声大作,她们似被雷声惊恐,聚在红旗手四周,作商讨应对之状。红旗手举手齐眉,观察远方,旋转前去,而她身后的同伴也一个接一个劈开双腿跃进。 琵琶挑抹出雨声淅沥,一人在磅礴雨中与同伴迷失,于草原上独舞,在地板上沿着一条线,曲着双腿急速旋转前进,一连转了五六个圈,剧烈旋转,裙作转蓬飞快,双手环在胸前,影如霹雳迅疾,炫惑人眼,而她起身之后,浑身一丝不乱。 尔后红旗手回身找到落单的同伴,二人复又叉腰举手,平行前进,如同骑乘一马。红旗手向前张望,手执套马杆,套回失马,两人于是与大部队集合。 此时云收雨霁,众人背对宾客列成一排,下蹲舒展双臂,劲部轻摇,肩膀微颤,起伏宛如波涛柔美,从左手指端次第传递到右手指端。 此后,乐音突变急促,金鼓之音,刚劲肃杀,她们变换队形,迎拒来敌。红旗手张目嗔视,挺身屹立,马上迎敌,众人又抽出腰间长刀,组成数队,作对抗状,又排成一条直线,翻身跳跃间,众刀刷刷挥向前方,口中大喊“杀!”,斩钉截铁,怒气澎湃。 云中笛音又响,众人收刀,面目也柔和下来,鸣金收兵,挺胸昂背,一手叉腰,一手高举,提腿踩着鼓点前进,做悠然骑马状,得胜班师,走到画堂一侧去了。 众人纷纷喝彩,王瑗看见如此绝伦的舞蹈,如痴如醉,不禁鼓掌,向她们表示敬意,惹得雍容惊讶奇怪注目。 不一会,她们收拾完毕,又回到席间,向众人祝贺新年,齐声歌颂刺史文治武功,守土一方有功,保得家国太平。 此后席间歌舞频频,人们觥筹交错,互相言笑,交谈耳语,男女宾客混坐,喝岁酒,唱冶歌,或又互相起舞,不讲礼节,毫不避忌,欢娱快乐,达旦不寐。 有一众晚辈向长公主进椒酒柏酒祝吉上寿,端坐于幕后的她含笑一一饮过,在其人去后,她看向眼前欢乐场面,却是寂寥的神情。 王瑗不知为何李冲近日说话总是怼她,连过年也不说一句好话,便不想找他说话,又见雍容在和她认识的女眷玩,其余人又在做藏钩射覆,投壶酒令游戏,也不认识他们的伙伴,一个人不由有些百无聊赖,寂寞,心想要是能让星汉她们前来该多好。她见宴席不到天明是不会结束的,遂一个人离席,想到别处转转,见连同华堂四周的小厅厢房也有人在玩乐,正想找个僻静处自己一个人待着时,眼前忽然蹿出一个朱红面孔,黄金四目,张着血盆森森大口,獠牙突出,不由被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才发觉是一个面具。 却听得面具后笑声阵阵,很耳熟,那人摘了面具。 杨颙。 “从事为何要吓我呢。” “姐姐。”他欣喜道。 两人走到厅中一处案前,同席坐下。 杨颙道:“本来不想叨扰姐姐的,但我刚刚看见姐姐闷闷不乐的,故想让姐姐振作些。” “我真是要被你吓……” 他忽然以指点唇,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今天是过节,不要说这个字。” “这是什么?”王瑗遂又看向他刚摘下的面具。 “大傩用的面具,之前腊祭时,由我扮方相氏。” 王瑗很感兴趣,让他为她仔细讲讲大傩,她从前还没有好好体验过这过年的仪式。 “腊月的前一天,就是大傩举行的日子,要把往年的瘟疫灾祸驱逐出去,之前要选十岁到十二岁的官宦子弟一百二十人为侲子,还有人扮成十二种神兽,这一天晚上跟在我的身后,然后我们背着桃木做成的弓,射出棘矢,又拍着土鼓,一边拍,一边射箭,洒赤丸、五谷,在场上追逐其他人扮的恶鬼瘟神。漏断时分,群贤毕至,像刺史,太守这样的人都到了,才开始正式逐疫,童子们唱起驱疫的歌,而我呢,与十二种神兽一起跳舞,这十二种神兽就是歌中十二种驱邪的神,跳完以后,就欢呼,绕着场上过叁圈,手持一把火炬,出了城门,将火炬递给早在城外等候的骑卒,他又传给通向渭水途中的另一骑卒,就这样传递火炬到了水边,最后将火炬扔在水中,就算驱疫成功了。” “当然,大傩各地都有,只是规模形制不一样。” 王瑗越听越入迷道:“你再扮成那个样子让我看看。” “很累的,再说了,当时我穿着玄衣朱裳,执戈扬盾,还披着一张熊皮,很威风,现在一时又不能齐备。” “那就戴上面具让我看看。” 于是杨颙复又戴着面具,在她面前作驱逐鬼怪状。 她不禁笑了出来,倒觉得昏暗之中的面具一点也不可怖了。 只见这张面具离王瑗越来越近,她不禁伸手去摘,慢慢露出与面具截然相异的杨颙俊美如玉的容颜来。 目光相触良久,他忽然奉上一物打破了这奇异暧昧的沉默。 “这是苇茭,又叫索苇,可以驱邪,祝福子孙繁盛。” 她拿着类似芦草的苇茭,只道:“谢谢。” 他又细细注视着在灯下看苇茭的王瑗,道:“姐姐,今天你穿得很漂亮。” “真的吗?” 王瑗闻言不禁喜上眉梢,十分受用。 他怔怔看着:“真好看,是这个屋子里最好看的。” 杨颙看见她眼眶和面颊晕染着浓浓的胭脂,眉细细的,弯弯的,眼角,唇角,下巴,都贴着一粒真珠钿,额头一朵翠绿的六出珠翠面花儿,点小小红唇,发髻根部簪饰着珊瑚红梅发饰,尤为俏丽可爱。 “对了,姐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有点闷闷的……你不是说想与我切磋文翰吗?我们就来写字吧。” 他命人拿来文具,想让王瑗书写,她见全是名墨善笔便推辞道:“怎敢擅用从事的文具。” “姐姐不必客气。”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写什么好呢?” “各人作些应景的新春句子吧,就以春为韵。” “好。” 雍容回头见不见了王瑗,想去寻找她,但又觉得夜深而四下男客众多,出入唯恐有闪失,自己便和梁柔伯颜待在一起,便委托李冲去将她找寻回来。 李冲自上回游湖回来,见她仍然冷冰冰的,不解人意,心里有点怨恼,于是这几日故作颜色给她看,她倒也不恼,依旧我行我素,整日风轻云淡,他实在也不能推脱妹妹所求,便前去寻找她,出了画堂,室外稍为安静一点,又转过画楼,桂阁。 见是在一个厅阁里,凉州从事杨颙头戴介帻,身穿锦缘长衣,外披一件朱纱单衣,和王瑗正共坐在一方长席上,身后是一黑漆朱画龙鸟云兽的木屏。 她和杨颙紧挨着,并肩坐在案前,亲密无间,杨颙看着她挥毫写字,不时评点,两人又不时对望轻柔交谈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们同样的红色上衣,隐隐倒像一对璧人夫妇一般。 -- 雪满群山东出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再即将离开凉州之前,王瑗突然从向时的如同亲兵被李冲正式列为亲兵中一员,他并补录了她射杀先零羌射雕者和在金城之战中十余级甲首斩获以及其他零碎的军功,凭此正式擢升为了他的亲兵卫队的队副。 她感到十分意外,却又没有拒绝。 先前李冲于他的幕府前搭起一座高台,因前任队副早已阵亡,职位又因江光李敏两军和议空悬多时,他的士兵们纷纷猜测李冲这时将要拜谁为将,填补空缺,稍有功劳资历的都喜不自胜,雀跃不已。 “怎么会是她?”士兵看见得拜的竟是王瑗,皆是惊呼。 亲兵卫队,作为一个主将绝对信任的又忠心的队伍,队员无不是从军中资质出众的士卒或者血亲中挑选,队长队副之职,更由其心腹担任。王瑗的军功的确无可指摘,但她,只是一个女子,之前能来到他们的队伍,全都凭借老将军的一时游戏之言,这已经让他们很不满了,虽然她现在立下的功劳令他们望尘莫及,足以胜任此职。 “现在就如此大费周章,以后封王拜相更不得了了。”他们心中颇为不快,不禁含酸讥刺,为此愤愤不平,更有猜测起他们之间的流言蜚语,不堪入耳。 “轻狂东西,妄议主君,恨自己多生了几条舌头吗?”梁柔听闻军中风传,令其掌嘴口无遮拦之人。 梁柔是李冲亲兵卫队的队长,更是李冲信任的部将,在军中素有威望。 “我再听到此等污人清白的话,莫怪我无情。” 在巫祝卜定好的吉日这一天,冲军中举行策名委质之礼,以此缔结誓约,明君臣之义,向李冲委质称臣。 王瑗斋戒沐浴洁身,来到高台前,站在与军中主簿面对,北面站立。 李冲立在阶上两楹之中,面南,主簿在从放置在两楹间的简椟中拿出册书,册书上书王瑗姓名字、官职、爵禄、勉励与告诫等语,然后递与李冲由他当众宣读。 “令你作为亲兵队副,官司协助卫队队长,管理亲兵,夙夜不要懈怠。” “王瑗受命。” 读毕后,位于李冲右侧的另一主簿上前接过,从右阶下,将册书授予王瑗,王瑗接过,再拜稽首,接着,出营门,将个人依身份所带的质礼大雁,放置于李冲面前的地面,即为委质,不再取回,以示将自己为李冲臣子,性命交与李冲,全心全意为李冲尽忠,绝无二心,李冲命人取过大雁等,令膳夫烹饪为食,表示接受。 礼成之后,王瑗再次沐浴洁身,换上新衣翌日前往幕府上正式朝见主君李冲。 亲兵卫队在幕府前集结完毕,李冲引她到最前,与众人相见。 众人见她往昔总是跟在李冲身旁,很是少见,现在虽然得势神情却也不卑不亢,不辨悲喜,容貌光彩动人,身形修长,因战火磋磨也自有一派威严流露在外,让她淡淡扫一眼,既有畏惧却又有如同日月光华拂照而感动落泪之感,便连恨也不恨了,唯有自叹弗如。 梁柔他对王瑗委派一番事业,让她辅助他管理卫队,有什么不懂尽可来问他,并继以告诫,让她兢兢业业,谨记对李冲忠诚,不得有二心。 众人散后,他将王瑗留下,又屏退侍从。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王瑗简直猜不透他最近在想什么,前一阵对她颇有怨怼,冷言冷语,现在又将她提拔为队副,不知他意欲何为。 见她仍然是一幅慨然不觉的样子,他看向她今日穿的崭新装束,道:“那天,是我骗你的。” 王瑗道:“已经都过去了,你提它做什么。” 她边说边转身,道:“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明天还要去……” 她身形又一次立刻僵在了原地,有一瞬间如罹电殛之感。 李冲从后欺上身来,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来,头埋在她的颈肩间,浅浅吻着衣物纤维,而双手,从左右环抱过来,摁住圈紧,其中一只,正向她的衣襟里探入…… “不要。” 她紧紧握住那只手,闭上眼睛,无奈将头仰倒靠在他的臂弯里。 “不是说好了吗,你忘了?” “我后悔了。” 她也后悔了,当初就不该那样对他,给了他不必要的期望。 “为何要对他笑,这算什么,不要对无关之人,笑。”他在耳边低低含恨怨道。 “怎么,这就是你的办法,既可以留我在你身边,又可以对你一个人笑?” “既然已经策名委质,有了二心便是大罪。” 他被她紧紧钳制住的手不容他挣扎:“你的心,又是什么样子,让我进去看一看,好不好?” 他哀求道。 她最终松下了对他的禁锢。 他的手伸了进去,情不自禁地游移摸抚,宽厚的手掌轻轻扪住她柔软浑圆的左乳,不停左右挑抹摩挲。 “嗯…”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语调也不禁发颤,两只手轻轻捏住他的衣角一端。 忽然,那只手掌立了起来,用力握住,抓住,左乳,惩罚一般地百般揉捏。 她轻轻“啊”得出声,忙又止住声,挣扎着喘息,红晕无端浮上肌肤,她听到他的呼吸声也渐渐沉重起来。 两人面色皆是潮红,气息紊急,渐渐紧促,她胸口起伏着,在无声煎熬里辗转着,沉沦着,此刻她感觉那只手已经贴上了突突跳得飞快的,那颗心,随后不甘在衣物里厮混,继续向里探去,空气微凉。 曾经羞涩不敢面对的她的胸乳,只有在他看不到的黑暗里他敢于用手去面对,像对待珍宝一般郑重珍爱对待。 她的身体酸软地只想下滑,幸好有他搂住,赤裸的肌肤相触,指尖对上她的乳尖,胸乳,他轻轻拧着,揪着,揉着,疼痒难耐, “再重一点,重一点。”她喘息着,目光迷乱。 他如她所愿地更加用力粗暴地对待挤压,抵触,抓揉,她挺立饱涨的乳,而她挺起下巴,微张红唇,几乎要瘫倒在他怀里。 他只觉得挺立的乳尖像鸟的喙,一点一点在啄他,多么敦厚美好的感觉。 “放…放开我。”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喘息渐渐沉重 “你不…排斥我,为什么不承…认呢?” “你就不为你的名誉考虑吗?” “我求之不得。”他胸膛起伏,肌肤也染上醉人的红。 “你是君,而我是…我是…” “是什么,是什么?”他在逼问她,期待着她吐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未曾回答,她回过头来,双手用力推开他,迅速整理好衣服,红着脸跑了出去。 曲折指节,指尖触上嘴唇,感觉她留余其上余温,眼神迷醉,怅然若失。 此后她便与梁柔在外募兵,直到军队要开拨才归来,向李冲述职之后,也就立即离去,不多做停留。 孟春之月,军队沿着渭河顺行而下,来到关中长安叁辅京畿之地,驻屯松里,御史中丞钟繇和李氏姻族扶风赵氏和其宗子赵嘉和其他官员也前来迎接。 他们见敏军东下,金甲耀日,长枪如林,兼有胡羌,军容盛大,军姿威武,而钟繇心中隐隐有一种宿命预感。 若他们与其为敌,还不知鹿死谁手。 他们又见骑兵战马产自凉州,众人皆知,这些马本为良种,经过与前汉传来的汗血宝马杂交,品种十分优秀,其他地方的马相比,更为高大,健壮,锐不可当,喟然长叹。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 第叁卷 雪满群山 完 第四卷 叁边曙色(暂名) ------ 预告 第四卷关键词: 昭君出塞 强取豪夺? 恶女!!! 瑗瑗打虎 包办婚姻 洛神 ----- 停更通知 将拿出一周的时间用来整理大纲和零碎的资料,下下周(3.15)恢复更新,资料整理得快的话,会提前复更。 -- 陇雁代云春秋王瑗双手紧紧握于身前,垂下目 建安二年,时维孟春之月,敏军告别留恋不已的陇西乡土,千里迢迢来到异乡再起基业,驻扎松里,为朝廷北抗夷狄。 松里地归扶风郡管辖,总属司隶,与其他地方一样,处于关中沃野千里的怀抱之中,有河山作为表里屏障。 司隶上接并州,河套上下左右,为边塞四郡,从前汉军便是从这里出塞,翻越阴山,追击匈奴,阴山后的无边塞外瀚漠便为匈奴所居。 匈奴因接连受到大汉和西域羌胡的联合打击,退出河西与西域之地,然而后来草原某次骤降暴风雪,如同灭顶之灾,冻死匈奴人畜无算,那些依附匈奴,饱受匈奴奴役的众多外族部落趁机脱离反攻匈奴,位于匈奴南部的乌孙也对匈奴发起雷霆攻势,匈奴遭受两面夹击,大败,就此衰耗空虚,不复往日辉煌。 不久匈奴又发生内乱,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呼韩邪单于不敌北匈奴,南下入塞求娶昭君,与汉和亲,就此率领部落民众牲畜依附汉朝,内附游牧于此地至今,成为汉朝的藩属屏障,为其抵御北匈奴。 西北东南走向的陇山山脉,长长铺走于右侧,隔绝西州幽凉寒气,因为更早受到东方滋荣水汽的眷顾,又近立春节气,有了淡淡的暖意,便使松里风景与陇西相异。 嫩芽的颜色零零星星点缀在寡淡的天地间,不久颜色渐渐转深,丰富起来,富有生机的活力一层又一层向未设色的稿本上四角肆意扩张渲染,春意便浓厚起来,静止的画面也有了鸟雀啾啾灵动感觉,此地遍植的松树历经去岁苦寒,更显苍劲,郁郁青青,一碧万丈,风轻轻过,尖细的青翠松针也轻轻的簌簌摇动。 此刻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便是前人所说的横流飘荡,任意东西的恣意感觉,新年伊始,带着无限新意,心胸也无比开阔,在这样的一个惠风日和,让人看着颇觉可喜的时节,王瑗回到了阔别经年的故地。 她站在高处,背对天地,长身玉立,伸展双臂,清朗温润春风满袖,一身素白,广袖飘举如云。 敏军果然得到了朝廷和当地士民大力支持,在一干董卓旧部环伺下,以松里为又一基地,修养生息,建起坚固的营地,起屋田舍,吸引流民,招兵买马,开垦田地,并以屯田为主,众人忙得是片刻无闲暇之机也无。 松里城中,王瑗现在也有一间独立的房舍,临近李冲正寝,以便听从召唤,值宿侍奉,星汉菊人玉人也如从前一般与她一同居住,帮她料理杂务,繁忙之余,能够静下来与她们一同阅读经书。 星汉正从外帮王瑗饮马归来,见她已经从军中回来了,负手背对门户而立,便欣喜唤道:“姐姐。” 她转身,面上微微有点嗔怪:“正等你了。” 春风吹散经年风烟,星汉觉得她神采朗照,更胜往昔,然而更添一层不怒自威的风度,想必,这就是她所说女子就应该追求的自信傲然之态,可不比奴颜婢膝媚人面容来得痛快。 “元年春,王正月。”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王瑗问她们。 她们同席而坐,手中展开一卷长长用韦索编缀而成的简牍。 星汉道:“不就是很平常的一句吗?某年某月而已。” “不对,你再想想。” “想不出来了。”星汉双手撑着下颌,颇为疑惑地摇摇头。 王瑗便道:“《公羊》为此解释说,元年,是君主即位的一年之始,春,是四季的发端,为何偏要说王正月呢?王,是指天下诸侯共主周王,周天子。那时,没有郡县,中国土地广阔,单凭周王室的力量还不足以统治全部地域,它便分封王族子弟和前朝尧舜禹夏商的后人以及有军功的姻亲成为诸侯,他们都奉天子为君,自己则称臣,对外征服蛮夷,攻打不听王室号令的商朝遗留下的方国,抢夺他们的土地,人民,修建城邑,对内则服从天子的征发调遣,春朝秋觐。” “那时方国林立,各不统属,因此各地都有各地的历法风俗,那些诸侯到了地方,为了便宜行事,管理原住居民,很多诸侯国便奉行本地的历法习惯,与王室的历法相悖。” “不过,在此之前,先说一说鲁国建国之前的历史吧,多听也不碍事的。周公旦是武王发的弟弟,武王刚刚建立西周,便溘然长逝,因为成王年幼,周公辅佐成王,代行摄政,此时东夷联合殷商遗民和对周公不满的武王的其他弟弟,一同叛乱,周公东征,历时叁年,终于平定了叛乱,但是对于西周都城镐京来说,东方太过遥远,还有很多不稳定的夷民,为了东方彻底平静,便开始修建东京雒京,便是如今的京城洛阳所在的地方,并在卫国留守驻防殷八师监视殷商遗民,与此同时,分封师尚父,太公望到齐国,周公到鲁国,而周公本人还要留在镐京,便让他的长子伯禽代为赴任。” “鲁国国君作为周公的后代,和王室同姓,关系很密切,当然,为了镇压东夷,鲁国虽然处于遥远贫瘠的尚未开发的东方,但向来是列国之中最尊崇王室,遵守周礼的一个国家,因此在鲁国史官记载本国的历史《春秋》时,便采用了周王的历法,即使那时王室已经衰微了,跟如今的汉家天子一般。” “王正月就是说,是周天子历法下的正月,那时夏商周的岁首,跟现在不一样,有的是十月,有的是十一月,十二月。” “历法从来就是王朝正朔的标志,遵循谁的历法,就是奉谁为正统,因此鲁国此举意在他们仍然尊崇没落的天子,以及曾在周天子统治下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的大一统天下,虽然平王东迁之后诸侯各国已经有了僭越离心的趋势。如同我们现在仍然奉建安这个年号为正朔一般,这代表着汉室依旧存在,即使现在天下已经四分五裂。假使哪一天这个年号不复存在,那就代表着汉室的覆灭之时。” “想不到一句话也有这么多讲究,我没有记住,姐姐你写下来好不好,我以后就能随时翻看。” 王瑗笑道:“没关系,这些你不必深究,我们又不是那些做学问得儒士。” 给春秋作注解,前人已有珠玉在前,她就不东施效颦了,令人贻笑大方,她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能力,以及精力。 “虽然不必深究,你说的一句话也有这么多讲究,便是人们所说的微言大义了,以后你写文章,也可以学习,对你深有裨益,不仅如此,为《春秋》作传的《左传》也有很多文辞优美的篇目,我哪天把篇目抄写给你,文风简洁精炼之美,令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说起微言大义,那是因为从前字体繁杂,书写不易,书籍保存不易,所以要尽可能地精略语句,使得每一个字都要确切的实意,所以那时的汉字数量可比现在的多,一字千金,莫过于此,不过这样幽奥的行文,疑难杂字,现在我们已经看不懂了,因此有了各家注疏,假如没有注疏,读起来真是令人困惑。” “不说那些流传传抄带来的字形讹误,而且那时各国字体尚不统一,很多异体字,辨认困难,以及字的含义到了现在发生了转变,以至于后世学者为了一个字就能出一部书。” “按照姐姐所说,学习《春秋》有什么好处呢?想要行兵打仗,不应该去直接学习兵法吗?” “固然,兵法简洁了当,但它只是教条,而《春秋》,在上古惜字如金的情况下,能够被记载下来的,都是对那个国家有意义的事,不外乎外交,政变,治理,军事,那么我们就能从其中学习前人真实的宝贵经验,你便能从中学习到兵法之外的一些东西,这是要做将军必须要懂得的,如果不懂得这些,那么只是一个盲目被人驱使的无智武夫。” “《孙子》里面说做为将军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智!”星汉大声答道。 “不错。” “勇猛的人常有,而智慧的人,不常有。” 这个时代,关羽常常挑灯夜读春秋,吕蒙也是发愤读书,而使人赞叹士别叁日,当刮目相看,从而做出一番成绩,不再被人轻视为吴下阿蒙,连他们也如此,可见其的重要性,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呀。 “菊人姐姐,我想你们除了《春秋》之外,还要看一点其他的书。” 她站了起来,边走边道:“《盐铁论》,《太史公书》中的《货殖列传》,《平淮书》,各个皇帝的本纪,子书里有《孟子》、《墨子》、《管子》、《韩非子》、《商君书》、《吕氏春秋》……” 玉人急道:“你说慢一点,我们快记不下来了。” 王瑗笑道:“暂且就这些吧,这就要你们平日多加走访留心,我可没有办法全都将这些书找来,如果买不到,可以问问谁家藏有这些书,借来抄录下来。” 她想她们对这治国理政,经济御人方面更在行,治大国如烹小鲜,她们既能做得一手好菜,未必不能对着经世致用之道不在行,因此与星汉努力的方向不同,届时有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不忘于外,能让她省下不少力气。 她拍掌道:“好,我们再来学习总结上一年的军事经验,星汉,你先来谈谈你的感想吧……” 事后总结学习,也是提高军事素质才能一重要手段,才能避免曾经犯下的错误,古之名将,莫不如此。 《春秋》只有万余字,她凭着记忆默写出来也很容易,但是《史记》篇幅浩荡,卷秩繁多,菊人玉人可能找不到,她倒是能将一些名篇如《孔子世家》,《陈涉世家》,《伯夷列传》,《项羽本纪》,《高祖本纪》,《淮阴侯列传》,《李将军列传》,《太史公自序》等倒背如流,却无法将每一篇都记下来,她于是前来求助李冲,看看他家是否藏有此书,此时见他正在外巡视。 李冲一听她要借书,双眼一亮,来了兴趣:“什么书?” “《太史公书》。” 《史记》能够流传于世正得于司马迁的女儿精心保存,由她的儿子献给皇帝,藏入秘阁,汉朝皇帝见此书其中的内容将其政治机谋描写地细致入微,还不允许诸侯王阅读,后来传入民间,通常都叫《太史公书》。 “你竟然还读这些经史,看来,你这个副队我还是提拔的很有价值,说不定以后,你便是我们当中最有智谋的人了。” “只是闲读而已,还称不上大才。” 两人一前一后边走边聊,李冲道:“《太史公书》,我家并非以文取官,几乎没有藏书的习惯,凉州有藏书的,也只有有严府君,以及一些名士大儒,像这类的史书,更是没有。” “对了,不久我们要去拜访我家的姻亲赵氏,会在他家小住几天,赵氏宗子赵嘉与我情同手足,他家是仕宦门庭,藏有万卷书,应该会有此书的。” “将军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倒是你得多带些笔墨竹简去,他们那样的家庭可能不会借书给一个不认识的外人,就只能自己抄书了。” “这个自然” “对了。”王瑗止步。 他回头,道:“还有什么?” “一直以来,承蒙将军的照顾,我心里感激不尽,别人若是关心我,我是一定要回报的,我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送给你,而且这些东西你也不缺,若蒙不弃,我会送你一卷我平时写的对《左传》注解,对行军打仗很有好处的,我最珍贵的东西也只有这个了,这只是我的一点鄙陋之言,一知半解,竟敢叨扰清听。” 李冲笑道:“你还治经书,真了不起,都能赶得上那些皓首穷经的大儒了。” 王瑗连忙摆手道:“这个不敢当,只能算作初入门的读物罢了,上不得台面的。” “但我之前看你只对雍容她们说这些,从来对男子不加一辞。” 王瑗双手紧紧握于身前,垂下目光,复又转向天际,神情云淡风轻,柔柔说道:“你,例外。” 于是他看着王瑗,双唇紧抿,嘴角不禁上扬,眉眼弯弯,无声浅浅地笑。 步履轻快走在回房的路中,梁柔从旁迎上来道:“将军怎么这么高兴?” 李冲双手摁在他的肩膀上,想了想,愉悦又俏皮笑道:“今晚,花也好看,圆圆的,月亮也好看,哪里都好看。”随即又笑着回到内室去了。 月亮,圆圆的?梁柔不明就里,看看花月,可是今夜弦月一弯如钩,觉得花似乎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遂摇摇头离去了。 ------ 时间线终于赶上春天了,呼呼。 从卷名就可以看出,匈奴,羌族(主要是这两个),在这一卷或是下一卷(篇幅多的话,可能又会拆成两卷吧?)的戏份不轻哦,瑗姐姐又会有怎样的前世今生梦幻奇遇呢。 答:当然是对异族美男子大饱眼福哦,当然,新的汉人美男子在这一卷也很多哟。 于深夜两点写完(我也想白天写完)的我突然想剧透一下,即将登场的匈奴小王子过去(划重点)可与瑗姐姐有一段孽缘,特别狗血,不知道你们受不受得了,嚯嚯嚯。 -- ⓡΘūsんūωū➋.⒞Θм 陇雁代云骑部刀从草人左 来到松里以后,敏军便与关西诸将一般,与官府争夺招募流民,吸纳为自身部曲,现在军中便由李氏部曲,从前的凉州郡国兵,凉州本地士兵,关中籍士兵,以及一小部分的羌胡士兵组成。他们又加紧建起马场,培育战马,又北上并州求购良马,将这些马用于壮大自身的骑兵队伍。 骑兵与步兵各成两部,由李敏本人和他兄弟直接管辖,骑部要级军官更是由李氏的血亲心腹担任。 马匹培育不易,价格昂贵,载具防护也造价不菲,骑兵数量大约是步兵的十分之一,但由于骑兵战斗力强悍,在军中地位十分重要。叁国之时,曹魏骑兵最多,东吴后来凭借强大的舟师水军屡次渡江北伐与曹魏争夺江淮地区,双方长期在此地进行拉锯作战。长江北岸重要的江防城池虽然能够被吴军攻下,却也因这里是曹魏骑兵随时可南下驱驰之地,东吴没有一支能与曹魏抗衡的骑兵,进行登陆作战的吴军惧怕骑兵,往往不能将其彻底占据而只能放弃南归,或又望城兴叹。 从叁代至于秦汉,战车都是最重要的作战工具,而战车而是依靠战马驱动,往往是一车四马,因此才会有千乘之国,万乘之国之说,期间那些佼佼者哪一个不是拥有了大量的马匹。秦汉以来,骑兵取代了战车的地位,王瑗回想汉匈之战的胜利,沟通都护西域,都是建立在汉朝强大的国力,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部队之上,不过随着近代火器的出现,才使得骑兵渐渐退隐消失在战争的舞台上。 李冲作为李敏长子,天然能带着梁柔王瑗等人一干亲卫协助父亲和他的叔父训练管理骑兵,他的叔父之子,从弟李澈在骑部中担任要职,也同他在其中历练。χτfΓěě①.Ⓒoм(xtfree1.com) 是值春季,天气渐渐回暖,温度合宜,正到了训练的最佳时节,他们也趁着最近日子平静抓紧时间练兵。用兵之前,士兵只有经过严格的训练,精进技艺才能不会失败,如若不然,无异于谋杀。 在进行骑兵正式训练之前,王瑗随着他们以及那些新选入骑部的士兵先学习如何驯马。 先是由马场了解马的习性、驯育、驾驭的马官在生马和其中的烈马之中选择用于作战的高大战马,驯服它们,让其变得温顺灵敏,乐于与人亲近,于是再进一步对马匹进行训练,让它们不再畏惧金鼓之声,适应刺激,使之可以骑乘作战,然后让才士兵接触战马,照料喂养调教,和战马熟悉起来。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在此期间,士兵还要在平地训练,练习体能,学习骑术,感受重心平衡,以及一些初步的斩劈动作。 待到体能合格之后,才能骑乘战马,适应颠簸后,再在马上进行训练习,首先是训练队列,包括列队,队形变化,进攻,包围,骚扰,冲锋,紧急出动,长途奔袭等等,落马摔伤是常有的事情,届时场上烟尘滚滚,与士兵喊叫,马嘶,马蹄震动大地声交织在一起。 用于骑兵训练的场地处在旷野平整的草地上,列着一排用干草绑在木桩上扎成人形的草人,以及一个个箭靶,士兵分成数个队伍,或围着场地骑马,射箭,或在军官的带领下逐次在马上冲锋练习挥砍草人。 李冲正在草人旁为一队新兵讲解着骑兵马上战术要领,李澈也跟随李冲学习,他看见王瑗便对她微微点头致意,她也欠身以应。 李冲骑在马上,手中握住一柄雪亮的钢刀,面向士兵,道:“在马上使用的武器,没有什么能比刀更简便,当然,你们学会用刀后,就要学习如何使用长兵。” 他道:“在马上用刀的动作要领,挥砍是最常用的”。 “动作分作进攻和防御两种,皆有一定的规范,而不是没有目的的乱挥一气,好了,你们先看我示范”。 他举起刀,用左手搭上右肩,道:“首先是攻击的动作,挥砍时,肩膀用力,手臂伸直,握刀的手指手腕放松,若手弯曲,就会使得手肘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然后被对方轻而易举砍中” “做好准备动作后,对准敌人的左耳,沿着一条笔直的对角线,向下,向下也是最顺手的动作,正手砍下去。”话音甫落,一个草人旋即被他砍倒在地,刀从草人左耳位置劈下去,一直从脸劈到脖颈,身首分离,切口截面麦草草管整齐簇新锋利,正是一条笔直倾斜的对角线。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看见草人被砍倒,猝不及防,都被吓了一跳。 他收回刀,平静道:“既然可以向下,也可以向上挥砍,接着再将正手换做反手,向上向下挥砍,最后一种,便是使刀沿着水平一条直线挥砍过去。” “因为交战时,敌我双方都会戴着盔甲,那么就要找到甲片防护的薄弱处,向他的脸,脖颈,腋下,肩膀,腿和脚切进,不要对着最坚硬的胸甲乱打一气,你在给他瘙痒,还是在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破甲这是弓箭该做的事,而不是你们的本分。” “接着我们便学习如何防守格挡。” 李冲又握着刀,道:刀,或者剑,应该在格挡的那一瞬到达眼睛的位置,笔直竖起来,其次便是保护自己的左侧右侧,以及保护马的左前方,右前方,马的眼睛以及左右脸,前胸若是受了伤,就会使得它惊狂,把你颠下马去,或是阵亡。骑兵没了马,落了地,就是敌人手中待宰的猪羊,你们一定要像爱护自己一般爱护你的马,坚信你们两个一起活着回去,马有时比人还灵敏,会帮助你提前躲避来敌。” “格挡还有两种动作,若是在奔驰时,就应该一手握着刀剑,一手握住缰绳,此时,千万不能停下,移动中的人马速度快,往往比静止不动的难以击中。” 他高高举起握住刀的右手,横在头顶,道“如果敌人从你的上方自上而下劈砍下来,就应该如同我这样挡住。” 于是士兵在原地整齐划一练习挥砍闪避动作,李冲又道:“我看见有人做出了像刺枪一样的刺击动作,我不提倡在实战中采用,刺击最利于持着长矛长枪的步兵挥发优势,而我们是骑在马上的,无法像步兵站在平稳的地上那样,全身都有力量支撑,因此杀伤力有限,敌人也能轻易躲避,并且还能还击,这时我们是难以抵挡的,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全凭天意。这种动作,也只有在对付在步兵,追逐对方骑兵时才有功效,记住,你们的敌人永远都是骑兵。” 新兵逐渐在马上进行动作训练,并慢慢加大马速,猛击一阵时间空气后再换作砍击实物感受反作用力,李冲便提醒他们道:“对了,你们的刀不要完全开刃,要留出一部分,否则会很容易卡住,难拔出来,在战场上,瞬息万变,这被耽误的时间是致命的,会让你没有闲暇去防守之后来自任何一方的伤害。” 学会挥砍后,他们又开始练习据枪劈刺,马下藏身,射击等骑射技法课目。 对于骑兵来说,骑射向来不分家,若不能百发百中,百发之中有一失误都不算神射,只有长期严格认真的训练,练习苦射,臂膀,视力,才能勉强达标,而骑术也只有保证充足的骑马时长才能保证不荒废技艺,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像大汉温侯吕布一般的天资,只有坚持不懈的练习,才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在战场上技压群雄,从而,获得胜利,活下来。 此后骑兵操练日勤,并多次在野外进行拉练,体验各种不同的环境,并让他们发挥自主能力,不囿于框架,灵活使用技巧。 操练不避寒暑,每年秋天时,都会在演兵场进行比试,战阵演习,据此考核奖惩。 梁柔王瑗带领亲卫也协助李冲训练这些关中籍的新兵骑射,期间不曾懈怠,而新兵对于他们是由李冲亲自训练也颇为自得。这大军以后必定由李冲继承,骑兵本是军中重要的兵种,到时他们凭借这一层关系,说不定还能成为李冲直统的亲兵,待遇地位自然比其他处优厚,况且李冲本人技艺无双,也不曾亏待他们,公正严明,有罚必惩,有奖必赏,毫不吝啬,他们也十分信服他,连带着对他的亲卫也十分亲善,起初他们对王瑗是一个女子深感诧异,但经过这么一段日子,发现她为人爽落正直,严格慎行,兼之无懈可击的骑射本领,以及她过去骇人的从军经历,让他们不由衷感叹自己的愚蠢无知,因此他们之间有什么纠纷矛盾,不愿常常劳动李冲,以免落下一个不佳印象,便乐于请她来调节,人人都很服气,于是对她更加敬重。 一日梁柔来交了她的班,她便回去沐浴洗净尘汗毕后又换了一身平常衣裙带着小红到春松林下的溪边饮水,忽然看见一个少年独自坐在马上,手不释卷,不知在看什么,她轻手轻脚地过去,但脚下铺的一层绵软悉悉松针还是暴露了她的来意。 -- ⓡΘūsんūωū➋.⒞Θм 陇雁代云春松不觉展颐一 林下少年忙将手中卷册藏在身后,抬头见是她,神情和缓,跳下马来。 “伯颜,你在看什么?” 李澈有些不好意思:“是《论语》。” 她问:“看到哪一篇了?” 他将手从身后拿了出来,道:“《阳货篇》。”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他的声音有些粗涩沉哑,但一字一句的重音停顿,却是十分清晰。 “真不错,想不到你还如此好学,这是好事,为什么还远远避开人,遮遮掩掩的。” “军中就我一个人,怕人非议,趁着闲暇,多看一点。” 王瑗微笑道:“这有什么,我也常常看书,无论多忙,总要看的。” “像这一句,我最喜欢,可以兴,可以观,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你看如今自然之中,生机蓬勃,可不是如此。” 松间林下,松林如织,松针如茵,鸟鸣嘤嘤,林外,日光通彻,青草茸茸可爱,溪流对岸几株桃李,枝头已经有了红红白白的花苞,春气清和,盈满天地之间。 “你看的是何家的注解呢?” “郑氏。”χτfΓěě①.Ⓒoм(xtfree1.com) “就是那位着名的经学名士,郑,郑公?” 她差点脱口而出直呼郑玄的姓名,这对于尊长来说,是一种不尊敬,特别还是在学习他的文章的人面前。 弟子在师父的尊严遭到他人践踏时,手刃其侮辱者,不但不会受到追捕,反而还换被时人传为美谈,烈气之举,受到人的敬佩。 郑玄师从扶风名儒马融,精通古经,音韵训诂,见后汉以来,各家着书立说,互不相通,文字日多,贻误日多,诸位学生劳心费力,没有进展,而且也不知谁才为正统,他于是博采众长,包容并蓄,删繁就简,注遍群经,乃是汉代经学集大成者,称为郑学,名誉海内,门下弟子众多,十分富有威望,现在身在家乡北海郡,多年不愿入仕,孔融在时,对他十分尊敬,孔融去后,现为袁氏军马裹挟。 她又问:“那你师从何人呢?” 伯颜低下头:“没有老师。” “那尊公可否为你寻找老师学习呢?” “哎,可惜我一直无缘拜于其门下。” 伯颜有些失落:“家父一直希望我好好读书,日后拜托府君推举我为孝廉,能够走上仕途做官,可是郑公在凉州的一位学生,只因我家不是仕宦中人,不愿收我为徒,临走前我再去登门拜访,他只送我一卷《论语》,说一年之后再做考察,才会考虑。” 王瑗道:“那你定要好好用功,不要让他失望。” “对了,我听闻姐姐十分富有学识,我有不懂之处能够指点我一二吗?” 他如今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类似一人,却又比他五官轮廓清淡柔和,双目含有楚楚期待,不觉让人心生怜爱。 她本想婉拒,只因为她自己学识也并不多么广博,生怕耽误了他,二是……他现在才到王瑗的胸口,她摸摸他柔软的黑发,只道:“好。” 李冲本想找李澈询问军务,将近日练兵事务一同向他叔父禀报,写的文书还需要他的增补,经人询问是在练兵场外一处松林旁背书去了。 王瑗坐在一幅新鲜可爱草地上,抱膝对向溪流,看着一匹红马在溪边饮水。 李澈今日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家常装束,白服漆冠,站在一株青枫下,在一丛青涩枝叶掩映下,如同草木微萌,足踏柔软而深陷的松针,他仰首为她折选颜色美好,形状优美的青叶。 王瑗身穿素丝襦裙,接过青叶,以手抚摸青叶小小裂片,叶色黄绿,清新可爱,不觉展颐一笑,纯和清息穿过她的笑意之间。 “李澈,做什么呢,我和叔父正找你呢。” 李澈惧怕长兄威严,忙将书揣到袖中,牵着马与他往回走,回头又道:“姐姐不要忘记和我的约定。” “约定?” 她招手道:“嗯,快去吧。” “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饮马,可巧遇见他了。” 王瑗又对李冲道:“他真是个好孩子呢,很上进。” “等等我。”她也站起身,牵着马追上他们。 “对了,我想给星汉她们买几匹马,你有空可以帮我看看吗?” “我想给她们选几匹俊秀的,骑着也威风,你说呢?” 身后林间一缕轻烟被春风吹散化去。 建安二年,正月,曹操出征荆州,征讨张绣在即,曹操正室丁夫人殷切叮嘱长子曹昂。 “子修,这是我托家人买来的好马,跑得快极了,你去试试,看合不合意。” “慈亲所赠,儿怎敢不领受。”曹昂在丁夫人面前拜道。 早先,曹昂生母刘夫人早终,而丁夫人无子,曹昂便由她抚养长大,待如亲生,将来继承曹操基业的人一定就是他。 “对了,出门在外,你要好生照管你的弟弟,丕儿,不要被刀剑伤到了,否则你的庶母会伤心的。” “儿谨记在心。” 卞夫人在一旁笑道:“妾在此谢过夫人和大公子。” 丁夫人从来都没有因为她是歌舞伎出身而轻视她,对她十分仁厚。 曹昂回拜道:“夫人不必多礼,这是我应做的。”—— 哈哈,今晚终于写完了,不用欠着了。 某无良作者:大郎,该起来吃,盒饭了……(金莲音~~~) 曹昂:你别过来 某无良作者端着盒饭渐渐逼近曹昂。 曹昂 危!!! -- 陇雁代云惜淯于夫人看着夜空下的熊熊大火, 当初,逃离长安虎口的天子,后有中途反悔对其穷追不舍的李傕郭汜,下诏勤王,各地诸侯静观不动,吕布因诛杀董卓之故得到天子亲笔版书命他救驾,却因此时被曹操赶出徐州,人穷马困,自顾不暇,无力迎接,而同样与袁绍一样犹豫的曹操在谋臣荀彧,程昱的劝说下先人一步,出兵奉迎天子。 曹操虽因迎驾功劳卓着,却也不能完全获得其他保护天子东归将领的服从,又在另一谋臣董昭德筹谋下,半是诱骗,半是逼迫,让天子从洛阳移跸许县,在此地修建宫室庙宇,以供天 子居住,许县因汉室宗庙社稷在此更名许都。 因为曹操奉迎天子,引起了袁绍的不满,此时袁绍雄居北方,占据河朔之地,天下都畏惧他的强大。 洛阳因董卓焚烧以及多年征战残破至今,而且周边盗贼黄巾众多,并不安定,又临近关中诸将,而许县地属于豫州,叁面环山,形胜之地,与四邻交通便宜,距离曹操占据的兖州更近,既可免去天下责难不臣之声,又可躲避北面袁绍锋芒,而自张绣依附刘表屯驻宛城后,对许都造成很大威胁。 此时袁绍在北方与辽东公孙瓒相争,东面吕布不易图谋,他忧心而与刘备通好,西面先前派遣钟繇等人出使抚慰凉州,关西安定,南面他听闻袁术暗中有称帝之意,暂无动静,而荆州刘表只想当周文王,并无大志,他四面环敌,便先决定攻打张绣,此时时机成熟,便率部亲征,大军驻扎在淯水上。 他骑着他的爱马绝影在前,身后跟随着亲随督卫典韦,长子曹昂,次子曹丕,侄子曹安民,定要一战击败张绣。 张绣人约叁十许,立在他的叔母于夫人所居的中阁外,手里捧着巾帕,身后从人端着铜盆水壶等物。 从前李傕郭汜二人内讧,后来和解以其部将子女为人质,他就以叔父张济之子的身份留在李傕身边,自他继承了张济军队后,便奉张济之妻于氏为母,每日晨昏定省,过问栉沐饮食身体安康,从无断绝。 待到于夫人起身后,他入内服侍侍奉梳洗,等她坐到堂上时,他行拜礼,道:“儿有一件事想与母亲商量。” 于夫人挥手道:“我儿请讲。” “母亲,现在曹操率领大军气势汹汹而来,有吞并宛城之心,儿想,降于曹操。” 于夫人惊疑陡然怒道:“不战而降?” “母亲息怒,听我慢慢道来。” 于夫人袖拍坐席:“你说。” “当初,父亲死于此地,军心动摇,为了保全大军,儿不得不依附于刘镇南,为其爪牙,现今曹操过荆州不入,直取宛城而来,而荆州也无援军,若强行与曹操交战,只怕于我军不利,我已镇守宛城经年,也算对得起刘镇南之恩,没有必要为他搏命,与其让父亲一生心血白白损耗,还不如投靠曹操,改换门庭,保全实力,还有再起之日。” 于夫人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又何必来问我。” 张绣流泪道:“父亲对我有大恩,当日将母亲托付于我,我怎敢不为母亲周全考虑,投降过去,母亲度日与往昔并无两样,依旧可以安然颐享天年,若强行与战,发生不测,如何是好?岂不是辜负了父亲一片苦心。” 张绣再拜道:“还请母亲宣下。” “罢罢罢,只要你不后悔便好,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呢?”于夫人起身回到内室之中。 张绣郁郁离去。 张绣率领全军不战而降,迎接曹操进入,曹操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宛城,曹军众军欢腾,曹操大悦,于城外曹营中置酒大会,盛情邀请张绣以及他的部将赴会。 曹操命张绣军队撤出宛城,由曹军进驻城内,他在城内巡视,宛城官吏在一旁作陪,他们见曹操面上有喜悦之色,却始终提不起精神,又听闻曹操此次出征没有姬妾在旁,谄媚作祟,便道:“张绣之叔母于氏美,现孀居城内。” 曹操道:“是张济之妻?“ 官吏道:“正是。” “如今绣新降,这恐怕,不妥。” 官吏见曹操犹疑不定,暗合中他的心意,喜道:“降军之眷属,任凭曹公处置,张绣又敢有异议吗?谁让他投降了呢?” 曹操大喜,有得意之色,便吩咐从人道:“带一队军士去,全都换上新衣新甲,穿戴整齐,将于氏接到我的帐中,也让她看看,我军之威严。” 他又对宛城官吏道:“你们也赏,就还留在原职吧。” 宛城官吏便对曹操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宴饮曹军诸位将士以及款待张绣的宴上,曹操亲自站在中军帐外迎接他们,而张绣等人心怀戚然,面有有些不适,不自然,但也接受了,为表示对张绣等人的好意,曹操又亲自走到他们面前,一一为他们敬酒。 他们连忙摆手不敢接受,曹操看向张绣,却道:“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们不必拘礼,这样反而生疏了。张将军弃暗投明,有献城之功,居功至伟,让我军将士毫发无损,就取得了宛城,我十分高兴啊,你们就不必输送家眷作为人质了。” “谢曹公恩德。”众人大喜,遂又接受曹操满面笑容地为他们敬酒,看见他身后却跟着一人。 那人面貌雄武壮烈,体格壮伟,手持大斧,斧刃竟有整尺长,雪亮锋利,可照见他的人影。 正当曹操为他斟酒时,那人就高举斧头,面容严毅,不严苟笑。 每一人都是如此。 等这一轮酒敬完后,张绣及其将帅在这明晃晃的斧刃和那人压迫下,饮完酒后都不敢抬头仰视。 他们面面相觑:“这分明是给他们下马威看!”但转念一想,他们既是降将,要这威风何用,又想,此人果然骇人。 张绣问道:“此人为谁?” 曹操带着醉意,笑道:“这是我的大将,典韦,陈留人,曾是张邈旧部,臂力过人,能举起牙门将旗,后来很有远见又投到我夏侯惇将军的麾下,濮阳之时,我夜袭吕布的别营,吕布亲自率兵来救,当时情况危急,叁面会战,我应募陷阵敢死之士,典韦便是最先来的,又是其中最勇猛的,只穿着两重铠甲,不带盾牌,力战吕布,突进挡敌,想那吕布是何等骁勇之人,他的阵中,弓矢如雨,而他陷入敌阵,无视箭雨,如入无人之境,双方搏战多时,最终让吕布退去,解了围困,而后每次战斗,常常陷阵先登。” 曹操大笑,张绣等人也纷纷附和称赞将军神勇云云,心情也从之前萧索变得自然热烈起来,而典韦一直在后,面容不怒不喜。 曹操又赐典韦饮食酒肉,众人看见他吃得比常人多几倍,又要好几个人在旁供应才能追得上他吃饭的速度。 张绣等人不禁惊呼:“真乃壮士。”汉高祖之樊哙莫过于此。 曹操又道:“以后我们便要戮力同心,一同作战。” 入夜时,张绣宅外的护卫部曲看见一队人数约五六十人衣甲鲜亮的曹兵忽然直奔他们而来,他们下意识地拔出武器,呵斥阻止。 只见他们将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对张绣部曲护卫道:“我们奉曹公之命前来护卫于夫人。” 部曲护卫又见有宛城官吏在旁证实,悻悻退下。 曹军部将带着一队士兵直入后院,到于夫人中阁前,惊起呼声一片,而府内众人女眷自投降便终日惶恐不安,素又听闻曹军残暴不堪,现在见曹兵入内,以为祸从天至,不知是被掠夺还是被抓捕屠杀,皆是惊慌奔走躲藏。 于夫人听闻惊变,波澜不惊,命人将中阁内外用灯烛火把点了个透亮,坐在中阁正堂上严阵以待。 曹军部将上堂来,道:“惊扰夫人,万死不赦。” 于夫人见眼前一干士兵衣甲都是一样簇新整齐,面孔倨傲,真是说不尽的威风神气。 她正襟危坐,淡淡道:“何事?” 部将道:“曹公请夫人出城一聚,以叙故人之情。” 于夫人冷笑道:“我与曹公何来故人之说?” “曹公曾与张将军有旧,这次特地来抚慰夫人受惊之心,向夫人赔罪。” 曹军部将依旧平静的笑容。 有侍女上前道:“夫人不能去!” 堂下的曹兵见状便纷纷围上来,变了脸色,抽出刀剑作威胁状,而部将却呵斥他们无礼,让于夫人无妄受到惊吓。 她转首好言安抚侍女:“你们不必跟来了,好好照顾自己。” 漠然看着他们,目中宁静淡泊,于夫人挣脱侍女挽留的手,默然朝外走去。 部将在旁让开道路,道:“多谢夫人,那就让末将护送夫人出城。” 他挥手让士卒让开,一队军士跟在于夫人身后,如同素日随她出行的奴仆一般。 宴毕,张绣众人才出中军帐,向自己营地走去,还未出营,却见于夫人突然出现在此地,身后跟着一队曹兵,大惊,于是上前截住他们。 他说话打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时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母亲这是去哪?怎么会在这?” 于夫人微笑道:我儿,没什么,不过是曹公请我叙谈故人之情,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故人,张绣疑惑,他们从前与曹操并无什么交往。 有曹军上前道:“还请张将军让路,曹公该等不及了。” 曹军不等他回复,上前推开他,带领于夫人径直向曹操营帐走去。 “天呐!” 张绣大叫一声,以手抚额,昏厥倒地,他身后众人虽然羞愤交加,在曹营中却不敢发作,只能慌得忙去将张绣扶起。 “将军,醒醒啊,将军,醒醒啊……” 强激之下,张绣第二日才悠悠转醒,问道:“母亲还没回来吗?” 众人见他醒来,纷纷围拢上来,见他询问,终于敢流泪哭泣。 “我们派人去接夫人,被曹军阻拦,不让我们进去,说军营重地不得擅入,又说曹公与夫人一见如故,还要多留几日。” 张绣大恨,捶床大怒:“曹贼欺人太甚,是我害了母亲呀。” 又咬牙切齿,红目道:“曹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曹操纳了于夫人之后,神情如往常纳人妻妾一般,却听闻手下来报:“间谍探知,张绣在营中听闻于夫人不还,大恨,自绣以下的张济旧部,都在偷偷哭泣。” “如实?” “千真万确。” 曹操又道:“那天我见张绣部下有一人骁健非常,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是胡车儿,张绣亲近之人,勇冠其军。” “你去找胡车儿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而后张绣也得知曹操当着众人的面,亲自给他的骁将胡车儿许多金银,夸赞他的勇猛,随后两人秘密交谈甚久,他疑惧曹操收买此人刺杀自己,便暗中将胡车儿收系,人赃并获,拷问果然如此。他见曹操欺辱他的母亲,拉拢部将人心,真有将他逼入孤家寡人之境,好毒的心,做一降将又有何尊严,还不如当初拼死一搏,挣个磊磊落落。 他于是向贾诩询问计策,欲图报仇雪恨。 贾诩素受张绣尊敬恩惠,道:“如今两军同样驻扎在外,距离相近,我倒是有一个计策。” 张绣道:“敢教先生教我。” “之前我们将淯水旁的平坦之处让与曹操驻扎,就说我们现在所处地势低洼,想移到高处去,而移营必将途径曹营军中,而我们可就趁机掩杀过去。” 贾诩又道:“还不周全,我听闻典韦性忠至谨重,日夜几乎寸步不离曹操左右,又有亲兵数百人,环绕在大帐周边护卫,他们军中常说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不带盔甲是不能制服他的。” “将军可说由于我们大部分车辆都挪给曹军使用,我们现在移营时每辆车必然装载过重,沿途须得兵士披甲护送。” 张绣整顿精神,要求面见曹操,曹操还不知自己计划泄露,见张绣面色如常,不觉心生亏欠,又想自己人多势众,就那么几个人,披甲又有何惧,能耐他何,便不顾典韦的反对,同意张绣请求。 典韦又见曹操这十余日与于夫人共寝,常叫他们走远一点,疏于防范,心中很是担忧。 当夜,曹操躺在大帐中,闲看于夫人素手调筝,室内光线是惬意的昏黄。 他道:“夫人,我比之张济如何?” 于夫人道:“将军自是英明神武,济何能相比,妾身仰慕非凡。” 曹操笑道:“夫人说话尽不属实。” 于夫人没有回答,他却听闻帐外突然喧嚣,跳将起来,向外张望,疑惧是营啸哗变,但又想现在不可能哗变,于夫人手中也是一滞。 片刻后帐外来报张绣反了,他追问可否属实,部下答道:“张绣车辆内藏有士卒,严兵入营,进入营门后便杀得我将士措手不及,典督卫已经前去迎战,张绣又埋伏大军于车后赶来了。” 曹操又惊又怒,他又看向于夫人,提出剑来,快步走进,见于夫人面色依然从容,却又冷笑起来,又听到士兵又催他快走,便愤愤丢下剑,不管她出帐而去。 于夫人站了起来,望着帐外夜色下的熊熊烈焰,笑容越来越盛,因为火光映燃,仿佛都有了几分温度。 张绣率领大军夜袭曹营,先发制人,营中大乱,典韦持着大双戟,腰挂长刀,守住大营正门,汹涌而来的张绣大军便从其他门入。 曹操出战不利,自己和战马绝影中了流矢,战马脸颊四蹄都中箭,连带曹操右臂又中一箭。 大营即将失陷,曹昂见状,匆忙之间,跳马下来,他想曹操不能没有马,将母亲丁夫人赠送给自己的名马让于曹操,而自己与曹安民同典韦一起留下,为曹操步战断后。 他们在大营营门与张绣殊死恶战,这时典韦数百亲兵已被杀得只剩十余人,典韦以及亲兵虽能以一当十,面对汹涌而来的张绣兵马,他身披十余创,与其短兵相接,却也无力回天,左右几乎死伤殆尽,叁人接连阵亡。 张绣等人便将典韦于阵前斩首,传首观看,又一齐上前来查看他的尸骸,只觉余威犹在。 年仅十余岁曹丕独自一人住一顶营帐,听闻张绣反,营中四处火起,喧嚣震天,不知父兄身在何处,是否葬身火海乱军,在侍从的帮助下,慌张上马,如曹操一般,乘马得脱,他因此日后常对人说,家兄孝廉,自其分也。 曹军大乱,曹操侥幸得脱,在外听闻典韦阵亡,在众人面前为其痛哭,却不一字不提他精心栽培视为继承人的长子曹昂。 曹操败回许都后,丁夫人只见其马,不见其人,怒斥曹操:“你杀了我的儿子,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便自行归家,与曹操断绝关系,从此诀别不做夫妻。 以至曹操将死,沉疴不起时,叹息道:“我前后行事,从来没有一件可后悔的,可是若人死后,真的有灵,子修问我的母亲何在,我将如何回答?” 气浪,热浪,如水浮动,她长发飘散,在其中轻漾,于夫人看着夜空下的熊熊大火,发疯似地癫狂大笑,身后火舌张牙舞爪,直到与这烈焰彻底融为一体,在天地之间肆意嚣张地盛放。 ------ 下一章就又回到关中玩耍了。 -- 陇雁代云定西想起这几日在车上乘奔御风的感 一丛金红的火焰,在暗夜,宛如繁花盛开。 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着,有清淡的木香。 她双手趋向火光,温暖驱散了未曾逝去的春寒,又不住呵手。 待到骑兵练有小成后,他们驾车驰往拜访居于扶风郡武功县的李氏姻族赵氏。 王瑗启程前嘱托星汉等人好好练习骑射,温习文章,她又带上笔墨,削好竹简,做好抄书的准备。 第二日清晨,众人收拾行装,准备下午出发,王瑗闲闲地便往四处逛逛,见一辆套好车具马具的马车停在离众人宿营地不远处的野外,却无人看管,她站在车旁,看着系驾在车前的两匹马甩头喷鼻,心忽然想去驾驶马车。 想起这几日在车上乘奔御风的感觉,若亲自驾车定会也如骑马一般恣意。 她小心翼翼登上车厢,站在车右,回想之前御人驾车的动作,试着拉起缰绳。 双马感觉到系在口中马衔的缰绳带来的向后拉紧的压力,扬蹄跃跃欲试,立即做出将要奔驰的动作。 王瑗将身体伏在车轼上,正要一甩缰绳时忽然听到李冲疾呼。 “你没驾过车,快下来,太危险了!” 她转首,手中的缰绳却已经甩了下去。 双马得到指令,已经立即扬蹄飞奔出去,带动车轮辘辘轧过地面,向前驶出好远,一条条车辐高速旋转。 王瑗回过神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试着凭着骑马的经验控制双马,本想慢慢提速,可却不知这马不听她的控制。 她在车轼被颠得上下起伏,脸吓得苍白。 “御人何在?” 他立即拉过旁边一匹马腾身上马,向王瑗追去。 在与马车并驾齐驱时,纵身向车厢跳去,将王瑗猛击倒一侧,他从她身上起来,在颠簸的车上,夺过缰绳,试图控制马降下速度,将马勒停。 她倒在车厢里,心跳兀自不停,害怕,察觉到车已经停下,却听到他的声音。 “罚你这月俸禄。” 她自知理亏,没有反驳,接下来几日也是闷闷低沉的,谨言慎行,不敢出一丝差错。 前日曹操南征张绣,大败而归,消息传到邺城,袁绍得知,便对部下道:“孟德,可见没有我们帮助,便不会打仗,练兵了。” 他一部下道:“他的青州兵,见他失利,溃散布野,趁机大掠,毫无纪律可言,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袁绍笑道,对下一人道:“孔璋,请为我修书一封,送于许都。” 陈琳领命而去。 曹操收到书信,只见信中言辞骄傲悖慢,袁绍嘲笑之态溢于言表,心中气紧,不由大怒,也不回信,此后出入动静与往常大相径庭,众人战战兢兢,生怕惹得无妄之灾。 或有人道:“恐怕袁大将军越发骄横了。” 又有人道:“还不是因为失利于张绣之故也。” 先前一人道:“也对,张绣这蕞尔虏丑,难怪曹公觉得大失颜面。” 钟繇也被这流言疑惑,向荀彧询问,荀彧却道:“曹公从不追咎于往事,应该而与他虑有关。” 钟繇道:“莫非是,冀州?” 荀彧俯首。 他进而向曹操询问,果然如此,曹操向他展示袁绍书信,便道:“今将要征讨不义,而我的力量却不足以与他抗衡,为之奈何?” 荀彧为他陈说了一番他与袁绍的优劣对比,让曹操十分喜悦。 荀彧又道:“若成大业,不先取吕布,河北难以图谋。” 曹操深以为然,道:“我所以疑惑的,只有袁绍北下,绕过我,侵扰关中,与关西诸将里应外合,策动羌胡,顺势勾连蜀汉,我独以兖州,豫州,与天下六分之五相抗衡,又怎么办呢?” 荀彧道:“关中将帅十余数,各自为政,莫能为一,唯有江光,李敏最强,他们见山东相争,必然各自拥众以图自保。我们若是对其抚慰,施以恩德,遣使与他们连和,便能与他们相持,只是他们也有东出逐鹿之心必定也不能久安,但等到我们安定山东以后,足以保持局面稳定。 我认为,可以属托钟繇处理西方之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武功县县治邰城,邰城城外,赵氏宗子赵嘉率领族人部曲正在城外相迎。 仲春时节,道旁垂柳,柳絮正舞地轻盈。 -- гΘūsんūωū2.⒞Θм 陇雁代云藏书诗书环 李冲与赵嘉一旦相见,连道兄长,二人激动不已,互问寒暖,只因乱世之中难得相逢唏嘘不已。王瑗听梁柔讲过赵氏本为扶风本地一强,与李氏数代有通婚之好,只是在李冲祖父在凉州失官之后,联系日稀,直到李敏复振之后,又亲密起来,而李冲从小就与赵嘉相识,情谊深厚。 春和景明,天青云淡,清风徐来,道旁杨柳依依,晴丝袅袅,芳枝累累,草木清香悦人,白絮在浅金的半空中泛起莹莹晶光,悄然飘落在青年公子肩头。 赵嘉拂去落絮,向李冲道:“她是谁?” “我从前都没见过她。” 李冲微笑,与他一同看向她道:“我的新任亲卫副队,王瑗。” 王瑗向前见过赵嘉,李冲道:“还有一事,还需劳烦你。” “你家中藏书可有《太史公书》?” 赵嘉沉想片刻,道:“有,你竟然也开始喜欢读书了?” 李冲道:“不是我读,而是她想抄写一份副本,其中的几个篇章。” 赵嘉复又看向王瑗。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王瑗双手结在胸前,面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平静微笑。 她携带着笔墨竹简,随着赵府侍女前往位于后园的藏书楼台。 汉朝宫廷藏书之地被称为石室,后汉时称为兰台,扶风人班超曾在此处当过抄书的小吏,供养母亲,他向往前人建功立业,遂发出投笔从戎之叹,跟随大将军窦固出塞出击北匈奴,勒石燕然,北匈奴就此远遁西方,不再作为汉朝的心腹大患。班超又出使西域,降服作乱的于阗,使得西域五十余国再度归于汉朝,就此与汉朝复通,官至西域都护而此寿终。班超之弟班固撰写封燕然山铭,此铭镌刻于石碑之上,至今留存,千秋不朽,又奉诏修写《汉书》,其妹班昭在其死后继续续写《汉书》。 如今也只有如同赵氏这样的习文通儒,又有资财的官宦门庭能有万卷藏书。 推门而进,正堂无书,两侧房室内,以及楼上,阴凉房间四壁放置整面通顶的书架,陈放着一卷卷书册,包裹着布帛制成用于防尘的书衣,满满当当,毫无一丝缝隙。 融融竹木翰墨书香与室外午后春息同样平和安宁。 侍女道:“史部在二楼,请女郎随我来。” 她们又绕过许多小室停在一木梯前,拾级而上,入目便是比楼下气象更加盛大的藏书。 “公子说,今后女郎可随时进入藏书室,但是天黑后要出楼,平日慎用烛火。” 王瑗明白,要避免用火引起火灾烧毁图书。 她移动穿行于其间,手一一滑过自她身侧徐徐退去,鳞次栉比的书架,查阅标识,终于在史部所属的书架上找到了《太史公书》。 果然篇幅浩荡。 她的目光在本纪,表,书,世家,列传的标签上逡巡,最终从列传篇抽取出《货殖列传》。 她铺开笔墨竹简,此后,边读边抄,今天,抄写的是《平淮书》,看着其中文字,不禁陷入沉思。 忽然听来从木制地板击出而来的脚步声,折荡在幽静的室内,槖槖有声,惊断她的飞到天外的思神。 她转头一看,便忙从案前站起,肃道:“小人见过,赵公子。” 他摆手道:“不必多礼,我是来找书的。” “公子可要找什么书,让小人来吧。” 赵嘉笑道:“不必,既然是孟起所求,必然有他的道理,你不需为此再感谢我。” 他从经部取下一卷《诗经》,见她局促,问道:“你现在在抄的是哪一篇。” 王瑗如实相告:“是《平淮书》。” “我刚刚见你长吁短叹,是何缘故?” “是这些句子。”王瑗又坐下,目光触及文字,念道:“及王恢设谋马邑,匈奴绝和亲,侵扰北边,兵连而不解,天下苦其劳,而干戈日滋。” 赵嘉在主坐坐下,道:“有何奇怪之处?” “汉匈之战,在后人看来是功垂千古的幸事,若无此战,我等又何能立足此间,恐怕宫殿成为墟丘,园田成为戎狄牧羊之地,而我们,也会成为他们的奴隶,可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这是否又是他们的幸事呢?” 王瑗道:“书中说,为了维持日益靡费的军费,府库和赋税空虚竭尽,这时灾害频发,民多饥乏,县官之中,为赈济百姓,竟然大空,此后国家与百姓难以为济,富商大贾因此能够大发横财,黎民重困,贫富悬殊,已到了天壤之分。” “不光光是百姓,多年大战导致文景以来累积的财富兵马损失惨重,数十年马政养来的马,几乎伤亡殆尽,为了筹措军费,刑法严酷滥用,花钱就可以免去死刑,卖官鬻爵,官员腐化,风气沦丧,让人看了怎么不触目惊心,不忍卒读。” “这样的代价太过惨痛了,我以前只知让后人骄傲的辉煌胜利,却不知道,今天才第一次……” 赵嘉叹道:“这是无可避免之事。从前孔子身处季世,看到各国诸侯为争王争霸,连兵不止,黎庶倒悬水火,因此他才追念周公之礼,颠沛流离列国十九年,意图让君王施行仁政,克己复礼,恢复尊崇周礼,人人自分,天下太平,可是,那时无人不想着变法变强,因此他的主张不受青睐,而屡遭排挤,晚年只能修写《春秋》与《诗》,聊以自慰。远的不说,当今之世,自黄巾倡乱以来,国家不存,苍生又何能够瓦全?我听闻关东曹公有一句诗,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我等能守着一方乡土能够苟活于世,已经是大幸了。” 王瑗暗自腹诽自黄巾倡乱以来这一句,但并未反驳,道:“公子怎么会有兴趣听我聒噪?” 赵嘉笑道:“那日我听闻你竟要抄书,很是惊讶,现在时人行事无不以速效为先,哪里还有精力去研究典籍,而且还是素不关心文学的武人,能有人去关心这些覆辙前事,我很是欣慰。” “公子莫非对古文很感兴趣。” 他淡淡道:“家学罢了” 挥手又道:“请上座。” “谢公子。”王瑗依言坐下。 他双目沉静,上衣下裳,颇有古之君子风范。 王瑗见他拿的是一卷《诗》,便问道:“公子也喜欢读《诗》?” 赵嘉道:“子曰不读诗,何以言,可见连圣人都认为《诗》如之昂昂高山,是需要人们反复诵读的,可见他的价值,譬如《大雅》之中的《抑》篇,中言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孟起才送了我一匹名马,我定然要回礼,因此这些句子并不是虚言,现在让我心焦的是该送什么才好,不至于流俗。” 王瑗道:“《抑》曰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固然美好,可正也其所说,白圭有玷,玉有瑕瓋,可见有时投桃可未必有回报。” 见他疑惑,王瑗摆手自嘲笑道:“我只又想起来一件覆辙前事而已。” “请讲。” “《抑》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了贤人,便能真的使得国家强盛起来?君主渴求人才,是真的是想国家兴盛,还是想为自己服役驱使,满足自己的虚荣?” “我每每读起《李将军列传》,无不为其扼腕叹息,为何李将军始终不能封侯,真是能力不足,还是时人所说,命奇。” 赵嘉笑道:“连他自己都认为是时运不济而已。” 王瑗道:“我想,能被匈奴称之为飞将军,想要生擒活捉的,只有李将军所驻守的郡县,匈奴往往不敢入侵,避走数岁的,让时人感叹在高祖时能封万户侯,李广才气,天下无双,每战定当力战,害怕他就此阵亡的,定不是什么无能之辈,连他那平庸的从弟都能封侯,而他为什么,偏偏不能。” 赵嘉道:“也或许是卫霍光芒万丈,后来居上,自然之理。” “他们的功绩,美则美矣,可是,他们只是单单只是凭着自己的才能的吗?天下人那么多,从不缺这样的。” 他点头道:“的确,当时的人都认为,他们自有天幸。” 王瑗答道:“人们往往说太史公偏心李将军,而对卫霍不置一词,是因为个人恩怨喜好的缘故,觉得他有失偏颇,公允,而我却认为,太史公并非无情之物,也是人,有自己的私心偏好,这是无可置喙的,他也可以随着众人为卫霍歌功颂德,为那二人大作锦绣文章,人云亦云,吹捧他们,可他没有这样做,此正是太史公慈悲正直之处,他从不以成败论英雄,他从来对人民充满悲悯。” “人们常常以比为卫霍为荣,可是,谁又能那么幸运,成为类似卫霍的人。” “显而易见,孝武皇帝试图绕开六郡良家子出身的兵将,从自己身边的近臣恩幸外戚中提拔人才,而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当时,汉朝与匈奴和亲日久,边塞安宁,自单于以下都于汉亲近,匈奴喜欢汉朝的丝绸,已经到了依赖的程度,久而久之,以至于匈奴之中的有识之士感到担忧,这样能以极小的代价,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这样的作法,与文景之时,汉朝的国力还没有从秦末乱世中恢复过来有关。 “为了他的恩幸能够有军功,一战封侯,获得如天威望,达到他目的,采用《公羊》之说,九世之仇,犹可报乎,以复仇为名,主动发起马邑之谋,可惜计谋泄露,让匈奴跑了,匈奴因此心生怨望,从原来零星犯境,到年年犯境。于是皇帝便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反击匈奴。他举全国之力,卫青初次作战,便是车骑将军,有李广等人这样的宿将作配,斩首七百,就能做关内侯,此后不惜年年大出塞,追击匈奴,大军十余万,六位将军,同时从边地五郡出塞各个方向搜寻匈奴,吓得匈奴避之不及。卫霍麾下,配置最精良的兵马后勤,外有名将作配,内有投降汉朝的熟悉大漠的匈奴士卒指路,战果丰厚,有一次便斩首一万五千余级以上,卫霍幕府下,光黄金就赏赐二十万斤,还没入塞,便拜卫青为大将军,班师回朝之后,命丞相率领百官跪迎,用心可不无良苦。” “去病率领万骑精锐出陇西有功,破匈奴五王国,俘虏匈奴贵胄不计其数,斩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河西之战,由此成名。” “二人,古之名将白起,李牧,项羽,韩信甚至也不及他们。” “然而,去病虽然斩首八千,却自损七千。” “汉朝当然不可能被匈奴打败的,却也为了打赢匈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平淮书》说,多年以来,而汉军之士马死者十余万,民间十室九空,全国府库枯竭,转漕之费还不足以奉战士。文景以来的积富被消耗一空,孝武之后,虽有孝宣中兴,此后汉室就渐渐倾颓了。我想,郡国兵制度也日益衰败,编户齐民渐渐被募兵取代的原因,也与这有关吧,天下直到现在都找不出这么一支训练精良有素,却又忠于国家的军队了,若还有那样的军队,想必就不会出现现在各个诸侯拥兵自重的景象了,而羌胡之乱,也不会缠绵一百年之久,让人民一直处于朝不保夕的境地,饱受兵祸之苦。” “是不是有一点操之过急了呢?” 赵嘉道:“卫青后来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内朝第一,与外朝丞相等同,他也承认自己能够位极人臣,天下至尊贵,是因为皇帝的缘故。” “卫霍列传里满篇上曰,官样文章,有人怨恨太史公吝于笔墨,《抑》曰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其实,他们已经不需要太史公的为其赫赫武功美言增饰,他已经如实记录了他们的功绩了,又因为他在《佞幸列传》提到卫霍,有人藉此攻击他的史德,他们却不知这本来就不是抹黑,而是事实,是太史公劝谏那些为非作歹的佞幸以卫霍为榜样,他们既然获得异于常人的宠爱,也要为国家做出相应的贡献。其实,太史公也不是没有称赞过大将军的品德。《太史公书》在孝宣时问世,就有人称赞他有良史之才,我认为,史官最基本的品德,秉笔直书,真实记录,他已经做到了,可以与春秋时直书赵盾弑其君而不改的史官董狐,直书崔杼弑其君的叁位被害史官相比了。” 赵嘉道:“你的话不无道理,自这二位将军相继陨落后,孝武皇帝继续任用外戚李广利,只可惜征伐大宛,第一次失利,为了再次攻打大宛,调动全国兵马,大约又是近数万,天下骚动,人民不堪役使。” “他说李将军命奇,可他的好运气也到头了,毕竟,像二位将军,世之少见,不是宠妃的兄弟都是卫霍。” “都说投桃报李,可是李将军又因此又换来了什么,得不到像卫霍那样的破格提拔,没有倾全国之力装备最精锐的部队,没有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作为偏师,为其扫荡匈奴供他们立功,造化弄人,可他偏偏又遇到了匈奴主力,博望侯张骞没能及时赶到,他们浴血奋战,几乎全军覆没,不想让他出战,不想让他抢去卫霍功劳迎击主力,又被调去偏师,军中没有向导,导致迷路,水草不济,无功而返,他一生七十余战,却被因此问罪,不想连累军中士卒,自己独自面对,老迈之身不想与刀笔吏对簿公堂,于是……” 赵嘉问道:“可太史公为何要写他呢?单独为他列传?不偏偏是不能封侯吧?” 王瑗答道:“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岂效穷途之哭?其实我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还想请公子解答。” “为何当时的士卒乐于跟从李将军,而不是与他齐名的程不识将军呢。” 赵嘉愣住,然后回答道:“汉朝军制,齐民编户,凡是男子十七,都要服役两年,最后一年前往边地戍守边关,如果遇到战事,往往在外多年不能回家。而军中制度严苛,文书繁多,士卒往往苦不堪言,我想起来了,李将军为人体察下情,与士卒同甘共苦,不积家产,往往惠于士兵,而且他行军便宜,只要从军,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大多都是平民,几乎没有成为军官的机会,既然都是一死,何不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所以,士卒乐李广,而苦程不识,乐于为其死,也无怨无悔。” 王瑗道:“所以,那么答案呼之欲出了,自古以来,有名有姓的名将常有,而无名无姓的士卒才是最常见的。并不是因为李将军有夺天之功,而是他就是边境峰遂里为国默默奉献一生的戍边之人,文景之时,边境之所以安宁,是因为由他们的存在,那些从军的六郡良家子,得不到天幸的人,默默成为了边关埋葬的无名白骨。” 所以后人才会说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世人都会记得卫霍彪炳千古的战绩,却看不见这些,白骨。 “写一人,等于写千百人,所以李广之死,军中共为哭泣,天下闻者莫不为之共为哭泣。” 赵嘉问道:“刚刚你说为何皇帝会重用亲信,发动战争,你现在应该有答案了吧。” 王瑗笑道:“无非就是,集权,二字。” 孝武一朝,先有母后临朝干政,他讨好母亲王太后,寻找她曾在民间的女儿,封为公主,赏赐无算,在窦太皇太后死后在执掌权柄。废皇后陈氏,以至于昔日对他有扶持帝位之恩的皇后母亲大长公主刘嫖,对他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文有丞相,便设立内朝分权,外有宿将,便提拔重用外戚恩幸,借外患之名,为他们谋求军功,夺取兵权。命奇恐怕也只是君王的掩羞托辞吧。 李广之子李敢,后来在去病麾下效力,爵关内侯,因为父亲的死迁怒殴伤大将军卫青,卫青不敢明言,霍去病得知为舅父卫青报仇在上林苑围猎时射杀李敢,皇帝对外谎称被鹿角触死。 他为此也问心有愧吧。 他显然已经做到了,四方归附,武功赫赫,庙堂人才济济,他开设孝廉,选拔人才,称为茂才,可却又将人当作玩物,任意凌虐,听不进与他相反的意见,因此太史公坚信有父辈如此,李广之孙李陵品格坚贞,根本不可能叛变匈奴,后来事实证明也如此,为他求情被处死刑,拿不出赎死钱,为完成父亲的遗志,续写完《史记》,甘受腐刑,而高官厚禄者都如卫青一般媚上之意,即使如此能够重用善终的能有几人。 《匈奴列传》末尾,太史公没有明言,借用上古故事,他说,尧虽然没有什么功绩,但因为得了禹,天下安宁,若要天下安宁,维在选择将相哉,维在选择将相哉。 他对皇帝乱命之举,不能公正地选拔人才,感到深深遗憾。 因此这也是五帝本纪为何尧的本纪会列为史记开篇之作的原因。 这就是春秋笔法。 为尊者讳。 她望向窗外桃李,红红白白,青春可人。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李将军之风,山高水长,根本无须封侯王孙的身份来支撑。 太史公说,李将军为人,沉默敦敦,如同鄙人,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赵嘉对她的回答并不感到惊讶,又问起她的志向:“为何选择从戎?” 其实乱世中女子领兵也不算什么破天荒的事,他的一朋友就是如此。 “我不想作名将,桃李不是珍贵的东西,也不会说话,但它们自有甜美的果实吸引人来,这就是《橘颂》中的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脩,姱而不丑兮吧?”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些你是从何得知的呢?” 春日午后如同淡水的清明日光从排列有序的窗户里投射而进,一格一格,一方一方,四周诗书环绕,情思桃李。 王瑗笑道:“大概是家学罢了。” 两个同样通透的人互视,露出一个同样了然的笑容—— 汉匈之战我凭记忆写的,不敢说有多正确,有兴趣的可以自己看资料,有很多,也很详细,我的就一笑而过吧,以后有空还会再修改的(啊,根本就没空修改啊,也懒得改,确信,捂脸)。 可怜的匈奴,当了一整章的背景板,被屠来屠去,放心吧,很快你就要当主角了,当然,是你的投敌的大孝子,南匈奴,北匈奴现在已经被赶到西域吃沙子了,还没去欧亚大陆继续搅动风云,然后可能间接导致罗马帝国灭亡了(精罗落泪)(捂嘴笑)。 -- ⓡΘūsんūωū➋.⒞Θм 陇雁代云吉金子子孙孙永 不久,赵嘉邀请李冲在后园中品评古代宝器,同时还请了京兆郡主簿严凤等人,寥寥数人,均是亲近密友。 听到消息后,王瑗有些不解,道:“宝器,会是什么呢?” 李冲在院里练习射箭,半袒衣袖,待手中一箭正中靶心后,转身在王瑗手中接过揩汗的巾帕,将额头汗水抹净后,坐在铺设在檐下的独榻上,笑道:“大概就是秦王能够映照人体骨骼五脏的宝镜,就是现在悬在府衙公堂上的明镜,高祖斩白蛇的那把剑,不过他大概拿不到,因为这把剑藏在皇家的宝库里,或者又是沉在泗水里的周王室宝鼎,他就更弄不到了,哎,他从来就不在实务上用心。” 王瑗不禁掩唇,又道“我却觉得这位赵公子博学多才,这样年轻,却精通古代的礼仪典章制度,抄书的时候,他常常来看书,我在书中有遇到疑惑之处,便向他询问,我只是稍微提到了细微一角,他却能从这一角展开,说出它的根本,将从古至今的情况,梳理地十分详尽,旁征博引,竟然能想到我想不到的地方,真是出人意料,有茅塞顿开之感,说话的时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仪态端庄,神采照人,让人如沐春风,假若有年,必有大成……” 王瑗见到他面上有轻轻不屑之色,不禁觉得好笑,又道:“你看看院中的松树和柏树,同样是在岁寒之时最后凋零的,却各有各的千秋和风度,这春兰秋菊,都是品行高洁的花,能够在神前供奉,也都各有胜场,何足挂怀?” 她将弓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你的骑射也是全军之冠,足以让人仰视,望尘莫及了。” “还有什么人要来呀?”她问。 听到严凤名字,她不由低呼:“仲翔?” 李冲问道:“你认识他?”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王瑗道:“是去年的春天,在汉阳,有过一面之缘。” “我记得他是严府君的次子,对吧?” 李冲称是,道:“想不到竟还能将他请来,这宝器,究竟有什么珍贵之有?” 他们装扮修饰好后,到了约定那日便到位于后园一处亭台中。 亭台之中摆放坐塌,四处点缀花草,格外幽静典雅。 宾客如约而来,因她今日是着裙钗,跟在李冲身后,看着如同他的侍女一般,便不如戎服那么惹眼了。 赵嘉迎接严凤到来,道:“可算将主簿请来了。” 严凤回礼道:“多谢主人盛情,仲翔不胜荣幸。” 二人进亭,与众人见过,见其间王瑗在此,不禁快步走到她的身边,道:“想不到在此还能再见到姐姐,自去年匆匆一别,忙完事务后,本想再去寻找姐姐,却没想到姐姐早已离开汉阳了,而我也要回到京兆,还以为今生只能与姐姐有一面之缘。” “主簿,您严重了,小人只是鄙猥之人,竟得您的挂怀,那就是得天之庆了。” 严凤道:“如今再见姐姐,却觉得与往昔有什么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姐姐芳华依旧青春美丽。” 王瑗不禁掩手咯咯而笑。 “姐姐今日穿的衣服也好看。” 她如今地位提高,穿衣打扮也讲究起来,以充主人门面。 他看见,她雪白的广袖上,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连续相接的蔷薇暗纹纹样。 “我听说主簿要升郡尉了,贺喜您高迁。” 不及回复,赵嘉见宾主齐聚,便亲自端着一蒙着文锦的托盘到亭中放下。 众人翘首以盼,外貌轮廓像是一个盆盘。 赵嘉揭开锦帕,向众人展示:“还请大家评鉴。” 众人视之,只见是一铜盘,通高一尺,宽四五尺余,呈青绿色,浅腹圈足,圈足下又有四个兽足,周身镌刻花纹,有两个附耳,正中一个兽头口衔铜环辅首,与时下不同,造型古朴颇有上古之风,更为奇特的是,盘内竟然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进瞧一看,文字不是时下流行的隶书楷书,而是叁代时用的篆文,古奥难识。 李冲道:“这是从何而来?” 赵嘉道:“之前,是我家仆人在田中锄禾时无意间发现的。” 严凤道:“我听说,孝宣皇帝之时,这里便有古代的铜器出土。” 赵嘉道:“却有此事,孝武皇帝时,扶风便有人进献古鼎,因此那一年改元元鼎,我和父亲对文字研究不精,无法辨识完全,听说严主簿是习字的大家,故请主簿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他又命人拿来一物,道:“这是我拓印的拓片,还请主簿过目。” 竟然是少见的纸,而且也是少见的洁白柔软轻薄,十分适合拓印。 严凤接过,道:“我虽伏膺于张之章草,兼学邯郸,现在还自认为赶不上这两位老师,赵公子真是缪赞了。” “我也有幸见过不少金文,但这与笔法与战国遗留下的篆文不甚相同,可能是时间太过早远的缘故,我听说邰城过去曾是周原之地?这铜盘可与周原有关?” 赵嘉颔首:“《晋语》言,昔少典氏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炎帝以姜水成,黄帝以姬水成。姬水,就是县内的漆水,邰城,就是古时的有邰国,周王室的祖先后稷的封国。后稷之后,古公亶父由豳南迁于岐山之阳,属于有邰,后来就成了周人发祥地,称为周原,意味周人所居的平原。周人在此地繁衍生息,成为殷商时期强大的西方诸侯,终成文王武王伐纣之吊民伐罪之伟业。后来,周朝建立之后,迁都镐京,就是在今天的长安附近,这里也没有被废弃,周天子也经常到这里举行祭祀,重大国事等等,《诗》曰周原膴膴,堇荼如饴,便说的是周原繁茂的景象。” 王瑗骤然一听周原二字,瞬间想起了周原在后世的数个重大发现,那些发现填补了周代历史的空白,说不定她在库房里还见过这些铜器。 所以她道:“可否能让我看看?” 众人将目光转向她,严凤确是信服的目光,将拓片递交给她。 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拓片上文字共有叁十余行,每行十字到二十字不等。 “严主簿所言不虚,确实不是战国的风格,时间应该更早,我推测应该是在周平王之前。” “你为何如此笃定?”赵嘉问。 王瑗一笑:“因为这满篇提到都是平王,幽王之前的周天子。” 两周之时金文王字与现在的王字字形都没有较大的区别,因此很好识别。 严凤道:“赵公子,确实如此。” 其实古文字的训读十分困难,枯燥,麻烦,存在着字体多变,异体字,一字多音,义随音转,字有残缺漶漫,铭文与书面文不统一的情况,因此,都要引发多方争议,存在多种训诂注释情况。 篆文字体时间也越往前推,字体就象形化,也就是图形化。 “某曰,丕显朕皇高祖某公……召文王武王……膺受天……四方……宅……疆土,用配上帝,雩朕皇高祖公叔……匹成王……” 她尽力与她见过的金文匹配起来,却没有找到对应的篇目,而且这些王让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表面上这是在说某人的祖先十分高贵显赫,他的祖先某公在某王下效命,却因此将周王室谱系记载得明明白白。 她的手竟然也在不自觉颤抖。 她抬起头,平静向赵嘉道:“赵公子,你要改变历史了。” 众人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说,她又对大家道:“这上面,记载了平王之前的周王室的世系。” “你明白吗?”她又看向赵嘉。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惊道:“你是说,你是说……” “对,就是那个……” 她竟然牵起李冲的手:“天呐,我一定是在做梦,我竟然参与到了发现周王室世系的工作之中。” 李冲满脸嫣红,尚不知道她如此激动的原因,但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大事。 叁代的历史太过遥远,汉朝的人就已经弄不清那时的情况,太史公编写叁皇五帝夏商周的历史的时候就感叹原始资料的稀少和多变,往往与神话传说糅杂在一起,不可信,无从下笔。 他们翻看《太史公书》中的《周本纪》,发现这方铜盘所记载的九代周王室世系,与其一丝不差。 王瑗和他们一同试图释读这篇铭文的大意。 大约是铜盘的主人某说他的列位祖先辅佐了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历王,今王表彰他祖辈的功劳,又命他管理山林税赋,赐他服饰马具,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出仕,所以他制作了这个宝盘作为纪念,用来祭享先人,让先人保佑家族繁荣昌盛,他将永远勤劳侍奉天子,子子孙孙永宝用享。 对于时人来说,铜盘的价值大于铭文,而对于王瑗来说,铭文与与后世出土的殷墟甲骨卜辞印证《殷本纪》商王世系有着同样重大的学术价值。 它与卜辞作为强有力的证据证实了中国历史至今如一的真实性,狠狠驳斥了那些历史虚无,疑古论调,以及西方别有用心的言辞,他们不承认中国比他们还要悠久的历史,炮制中国上古夏商周历史是神话传说,不可信的谣言。 于是他们如同仿效孝武故事,将铜盘进进献给天子,保存于国家府库,此后,后人便有依据来驳斥那些妖言。朝廷则认为这是汉室将要复起的祥瑞征兆,虽然没有必要改元,但也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他们因此深信汉室的统治一定会千秋万载,因此对进献者赵氏等人加官进爵,大加赏赐,王瑗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莫名地与他们一起被汉室史官大笔一挥,记录在了史书之上。 汉建安二年春,二月,有司言宝盘出,京兆郡主簿严凤,扶风郡乡人赵嘉,王瑗献—— 文物要上交国家哦 确实有过这样的铜盘,不过是在上个世纪出土的,最后一句我瞎编的,不要当真。 先睡了,文中还有不少欠妥之处,明天在改改 明日休息(*^_^*)(3.22) -- 陇雁代云墨香春日午后万里无云的天气,方窗 严凤官务繁杂,在上报宝盘后,假期所剩无几,与赵嘉王瑗终日研究讨论宝盘上的古文字后,便又要回到京兆郡,临走前特地约她在赵府后园相见。 “这是?” 王瑗问道。 严凤从袖中拿出一方雕画精致的漆匣,匣盖光可鉴人,绘满人物仙兽花草,色彩热烈,线条造型婉若游龙,俊逸奔放。 “在汉阳的时候,我曾允诺送姐姐一方墨,不过那时由于我庶务缠身,不得片刻清闲,以至匆匆分别,不能亲自送与你,深以为憾。” “小人并无尺寸功,怎敢擅自收下主簿这样名贵的墨。”王瑗忙退后几步,意在拒绝。 “不要见怪,这并非什么大家名墨,而是我自己做的,只是盒子看起来有些买椟还珠之意,若让你误会了,倒是我多心了。” 他拿起漆盒仔细瞧了一眼,又道:“这方墨还是我在汉阳做好的,做好之后便放入此匣中保存,再没有打开过了,经年之后,想必墨色更好了。 她拿过一闻,抬头笑道:“好香。” “这是熏过香的吗?” “不,这是从墨里散发出的,我在制墨时加入了香料。” 他看向园内色彩斑斓的花木草石,道:“调香时虽是暮春之初,但却想着去岁初冬,纯白净空的天地。” 她的目光也随他望去,园中素白柳絮飘零,飞舞盛状有如凉州雪满群山。 在那里,不见凡尘而见雪雾,他们走过一冰千里的玉水,四周静得只剩风雪的喃喃,以及它们如此香冷冽清净的气息,他们在这样的气息里仿佛如同真正登仙一般,悠然不知岁月,凡尘里的刀光剑影,血色血光,憎恨悲伤,如此忘情,忘我。 但是,神话仙境也只能存在于故事之中,而故事也只能是,故事。 “用于调香的香剂有沉香,熏陆,白檀,丁子,甲香,麝香,乳香,与墨中的松烟,桐油,牛胶相结合,气味更为独特。”他道。 香气果然优雅沉静,与众不同。 “虽然我现在笔力还赶不上我的两位老师,不过他们认为此墨倒能与他们制作的笔相配,故此敢忝颜赠上,还请姐姐惠存。” 王瑗谢道:“我若用此墨信手涂鸦,倒是暴殄天物了。” 她拿着这方墨,回到下榻处所,李冲正在窗下俯首撰写文移,听到她的脚步声,头也没抬,便道:“镇日都不知在哪混游,想找个人做事,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王瑗便道:“你把你腰上的革带解下来,将我俩的手捆在一起,这不就如影随形,想分都分不开了。” “你还敢顶嘴。” 李冲抬起头来,正想说什么,见她手上的漆匣,疑道:“这又是什么?” 她往身后一藏,道:“当然是我的东西。” “我看看。”李冲站起来,欲要走到她身边去。 她向角落缩去:“这是我的东西,不能看。” 李冲上前几步,抓着她的衣袖,两人手上撕扯推挡一番,互不相让,心中便越加不耐烦,因王瑗顾着往身后藏,又要注意对方愈凌厉的攻势,分心之间,漆匣已经被他从她紧握的手中夺走。 “嗳。”她嘟起嘴巴,有些不悦泄气。 他打开匣子,只见一方漆髹黑墨光泽明艳,质地紧致细密,坚硬如玉,而一线冷香幽然袭面。 神思有些恍惚,又见其上端端写着四个楷字。 仲翔敬赠。 于是瞬间清醒:“你为何要收其他男人的东西。” 他见王瑗抱着手,看向一隅,只道:“我又如何收不得。” “你……” 就如上次看见她和那人一般。 紧握匣子,垂下目光,胸口微微起伏,暗自闷气时,却见一张笑脸凑近。 她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俏皮地眨着,笑道:“我又没说不收你的东西。” 惊讶间,她却趁他心神意乱将漆匣一把抢过,而鼻中,冰雪余香不绝。 “嘿嘿,给我拿过来。” 他身体因此被她推得一动,却没有向时的不悦,也抑制了向时的喜悦。 “过来过来。” 她一手拿着匣子,一手牵着他的手,快步将他拉到案几前。 她按着他的肩头,道:“快坐下。” “你又要做什么呀。”他转过头去,见她一脸兴奋,无奈只得依言坐下,任她摆弄。 她也坐在一旁,打开匣子,取出那方墨锭,将其放入刚找出的未曾用过的砚池里,一边注入清水,一边柔肠百转地,左右回旋反复研磨。 如同冬日结冰的水一般的清冽内敛香气,随着乌黑发亮,泛着青紫光泽的稠墨旋转而出,泛满盈室,抚慰焦躁的心灵,恢复直至平和。 李冲坐在案前,只看见身旁一道如墨漆黑的影子投到桌案之上。 这道影子因直起身来在桌面上变得纤长。 她从身后贴过来,温香随之而来,她把住他的手腕,控制他握住的笔,重新舔了舔墨池,在一方崭新空白无字的帛书上落笔。 落笔一点如漆,层层渗入帛书纤维丝理中,微微晕开。 果然是好墨,发墨如油,清稠得宜,新鲜湿润,浓处黑得如窗下两人青春乌发,一笔走完,笔锋末尾枯丝露白,根根毕现,如同汉朝久居沙漠的蔡文姬之父蔡邕所书飞白。 是汉朝对天文地理有过深入研究,发明候风地动仪的张衡《归田赋》里的句子。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仓庚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婉然若树,穆若清风,飘扬流动,流泛着窗外现成春日里的清新俊逸,前人怡情小赋对于自然真心恋爱。 字如其景,景如其字,如此美丽,和谐。 “有我调教你的书道,以后再也不用去请人写羽檄露布文书了。” 她的吐息,如同眼下春息一样平静宁和。 她的素手如同柔荑,一缕碎碎发丝从鬓边落下,在空气中晃动,搅动融融墨香,有意无意撩拨着方寸之间。 “现在心里还不痛快吗?”她语气轻柔,侧脸在他耳旁问道,头又轻轻碰了他一下。 目下流转,他抿唇一笑,未语。 春日午后万里无云的天气,方窗碧绿纱帘半卷,窗下赭红花枝沙沙摇摆,身影婆娑,墨香,花香,温香,随着日影游移,随着和风翩跹,随着鸟鸣瞅啾,叁者一道悄然融入往昔美如幻梦的冰雪意境里。 ------ 今后几章都是游山玩水戏份,然后又要外出奔波开打了,要打谁呢,是谁这么幸运呢,要挨王瑗的暴揍呢? 不过再开打之前,插播一条本周预告。 标题:本周对战 来源:大汉中央通信社 正文:据悉,近日陕西省西安市寰球体育馆将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体育竞技赛事,这是一场类似于西欧中世纪骑士为所爱慕的贵妇决斗的竞技比赛。 红方参赛选手:陇西李冲 蓝方参赛选手:???? 现在赛事举办方暂不透露竞技方式,而胜负也牵动人心,又是否出人意料呢?据举办方透露,本次冠军奖品也不同于往日的奖牌和奖杯。 届时将由通信社对比赛进行独家全程4k+60帧超高清现场直播,由本社着名体育暨战地记者无名女郎为你带来现场精彩报道。 -- 陇雁代云故地不过,他们此时嘴中的匈奴二字 过了立春,时近社日,一日比一日见得暖了起来,他们按照时令渐渐减去身上衣裳,换上轻薄的春服,近日也平静无事,赵嘉提议趁着此时和他们一同外出到扶风各处春游踏青,游览关中名胜古迹,让他也尽尽主人翁之宜。 此次,他也邀请了他的其他朋友一同出游作陪。 他向众人引见:“郑姜,郑将军,右冯翊人。” 出乎王瑗意料,竟然也是一个女子,不禁让她心生好感和好奇。 她的肤色是夏日夕阳的颜色,张扬高挑的眉眼下,红润厚唇凸出,而面如落日圆。 目光微微一转,郑姜也注意到了她,其中凌厉锋芒与她自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野性气息相得映彰,不过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如她同样的友善和惊奇。 据赵嘉介绍,她竟然也位列关中诸将之一,独自领军多年。 真是令人敬佩,有朝一日,她若是也能像她那样,就好了。 比起身边如同芝兰玉树环绕的诸位青年男子,有这样一位巾帼红颜相陪,王瑗觉得倒是他们青春靓丽的颜色黯淡了下去。 她暗自振奋,一路上不停地观察着她,她的行止举动,飘然不群,如同高标,赞叹之余,怀着许多疑问,却又小心翼翼,胆怯,不敢与之交谈。 他们同出南门,登上南门外的小华山,据说周人始祖姜嫄的墓就在此地。 峰林秀丽之处,一排祭殿庙堂宫宇迤逦而开。庙宇经历烽火,处处可见残垣断壁,残砖败瓦,无人也无心修缮,寥落冷清,鸟兽为窠,被当作柴烧的梁柱的火堆余烬,将画壁墙根熏得漆黑。 他们将被挖去珠宝作为眼睛装饰的姜嫄神像左右整理干净,抖落神帷上的灰尘,奉上祭器祭品,祭拜如仪。 他们又步出神殿,望向山下,极目远眺,田园草木生长喜人,赵嘉不禁感慨:“幼时曾到这里游玩,没想到,数年之间,荒废残破如此,令人不限唏嘘。” 郑姜道:“乱世之中,人几乎也无生理,又何况鬼神。” 王瑗心中虽有离合之感,但游览古迹而生的思古幽情却更胜一筹,她围着断墙走来绕去,想起诗经之中的大雅生民这一章。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 这是说当初为何会有周族周人,就是因为有邰氏的女儿姜嫄。 她被奉为周人最尊贵的祖先,在庙堂之中世世代代享受祭祀后人的供养。 《鲁颂》之中,开篇也说道,赫赫姜嫄,其德不回,可见她地位之尊崇。 她生下了对周人祖先后稷,因为姜嫄无子向周人信奉的神灵上帝祈祷,踩着上帝的拇指印便因此感生生下了后稷,这与华胥氏在雷泽踩着雷神足印生下伏羲的故事如出一辙,本属无稽之谈。那时人民乱交,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女子掌权,子嗣归于母亲所有,是父系社会时,周人后裔为了印证自己是天命所归,粉饰出身,硬给自己找了一个天神父亲,就如此时鲜卑一族的传说,他们是某个王与仙女的后代一般。 后稷也有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他的母亲姜嫄在生他的时候分娩十分顺利,虽然是头胎,却没有任何痛苦和意外,他们将这归于天神保佑。然而他却不知为何被姜嫄一而再,再而叁地遗弃在野外,而每次竟然能够得到鸟兽保护,化险为夷,最后才开始啼哭,而被养育。 王瑗想莫非他也是个如同楚国子文一般的私生子。子文父母非婚生子,因此他出生不光彩,被母家抛弃在云梦泽,后来他的外公在云梦泽打猎看到有老虎在为他哺乳,才认为这是如同牛马不踩后稷的天意一般,才继续抚养他。 或是又因他出生不哭,被认为是有残缺疾病的,而那时生存条件低下,都还吃不饱,人们不想在一个病婴身上浪费粮食,所以弃养,待到他哭泣后,确认他的确健康才被养育。 后世有学者说后稷名弃就是因为这段神奇的经历,但也有学者反驳道他名弃只是单单名弃,只是由于时间久远,春秋时的人便已经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将经历和名字附会在一起。 学术官司,莫衷一是。她也不禁怀念起那样的日子,跟她在杂志上争吵不休的同侪,当时觉得有点讨厌,现在也觉得可爱起来了,前世一梦罢了。 她想曾经太史公年少时也走遍了大地神州,因此,这段乱世偷闲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也算一次不错的经历,至少,可以看看她没有见识过的,而且还能接触更多她的同侪见不到的东西,也不算坏。 她这样自我安慰。 后稷在种植方面十分有天赋,《山海经》中说他播种百谷,后代叔均始作牛耕,比起当时其他族属,周人对农耕种植十分在行,周族因此渐渐壮大,商人称呼他们为周人,因为在甲骨文中,周字就是一个四面封闭的田的形象,比如羌字,就是一个羊角或羊的形状,这大概是羌人善于畜牧,所以商人如此称呼他们,而姜姓,便与羌族有着莫大关联,姜嫄大概来自羌族部落中的一支吧,周人与羌人历来通婚,互通有无,关系匪浅,据说,姜太公便是文王武王的羌人近亲,协助周人伐纣,后获封齐国。待到周人王天下后,周族先进的种植的技术便推广到整个华夏大地上,养活了众多的人口。 离姜嫄墓不远处便是后稷教民稼穑的高台。 接着他们经过武功苏氏聚居之地,汉典属国苏武之墓,便在此处。持节匈奴,守志北海,终归大汉,高风亮节,千古不折,李陵为之泣下。 渡过漆水,桥下水波粼粼,两岸花柳春光灼灼,又经周原。先周之时,周人为避戎狄骚扰,曾迁居数处,周原便是周族先人曾经定居之地,又在此地兴邦立国,出发攻打东方邻居,自称为大邦,天邦的殷商,克定中原,成就八百年之基业。《诗》曰,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便是此事。 她知道周原地下埋藏着周王室祭祀社神既土神地神,后土的宫庙,周人祭祖的太庙,以及数不清的窖藏青铜器,刻字甲骨,真为研究有周一代的宝库。 不久他们邻近长安,途径汉伏波将军马援墓,至今还有马氏族人守墓,经过守墓人的准许,他们到其墓前凭吊。 马援是扶风茂陵人,战国马服君赵奢之后,两汉之交,早年游历羌陇,曾在陇西为隗嚣效力,后来投靠汉光武帝刘秀,定陇羌,战乌桓,征交趾,累官伏波将军。 将走时分,王瑗思及他的故事,慷慨感怀交加,自顾自道:“如今匈奴乌桓鲜卑西域羌胡跳梁,中原血流漂杵,当如马公烈士,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而还。” 马援确实病死于南征交趾途中。 众人望向王瑗,又惊又笑,叫她快走,取笑她的幼稚,郑姜笑道:“小妹妹志向还不小。” 又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不过,我相信你。” 郑姜一路也在关注她,看到她现在虽然折眉摧节,却不失壮志凌云之心,虽然她没有问过她如何要走上这样的一条路,不过,既然已经如此了,原因反而不重要了。 由于长安及附近屯驻着李傕郭汜二人,他们只是在长安外围,游历五陵而已。 李傕郭汜他们在追击天子后又与朝廷和解回到长安,虽然之前帮助钟繇到达凉州,可天子对他们依然恨之入骨,而曹操也对他们占据着长安心怀不满,也想借机除掉他们,也可讨得天子欢心,可又在筹谋再次攻打张绣,便与谋臣商讨,谁人适合率兵征讨他们。 荀彧道:“河内裴俨,现居荆州刘表处,可派人将他召来。” 曹操问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荀彧道:“他能使关中诸将合力同心,眼下正对张绣用兵,如此以来,便不用分兵了。” “关中诸将真能如此听从朝廷的调遣。” 荀彧答道:“过去李郭二人,凭借天子作威作福,威动天下,骄矜自满,因此对关中诸将颐气指使,任杀任剐,早就不得人心,只是因为天子在耳,不得不听。他们腹中草莽,目光短浅,又无觉悟,心存幻想,以为朝廷可以饶恕他们,如今在长安还是如同旧日一般。可他们二人与诸将不同,他们与天子之间有深仇大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有天子,而大义在我,谁也不愿意跟从他们了,气数将尽,有一天是一天,只有一些忠心旧部,不足为虑,届时朝廷发下倡议讨贼,名正言顺,忠公保国之举动,诸将之前又受了朝廷的恩惠,自是自告奋勇,争相想在天子面前立功,扬名立万,封侯拜将。这就是钟繇当初以关西制关西之策。” 曹操颔首。 此时李傕郭汜在长安回想过去在董卓手下效力,挟持天子如何风光得意,如今只有困守孤城,众人纷纷离他们而去,如此陌路穷途,如何不凄凉,愤恨他们过去为何要闹内讧自相残杀,放走天子,只因自己身为武人,智慧到底不足,虽比董卓好点,却也没能彻底掌握尚书台,导致内外勾连,让天子趁机外逃。 他们二人深知天子对他们大恨难解,于是又携手和好,想与周边将领交好,却完全没料到他们不念乡土同僚之情,将都会听从朝廷,讨伐自己,已经深陷危机之中。 五陵方圆横亘百里,不过自从王莽之后,天下大乱,大量的陵墓都被乱军盗贼挖掘一空,而长安自从后汉迁都洛阳后,她也只能在班固的《两都赋》中目睹当年长安甲天下的盛壮了。这是《文选》开篇之作,想来不会骗人吧。不过时人不会知道的是,在几百年后,出自陇西的李唐皇室,会让长安变成当时世界的第一大都会。 他们来到茂陵的汉冠军侯霍去病墓前。 坟冢形状如同祁连山的模样,以表彰他攻灭河西匈奴的天功伟迹。 只见陵园废墟神道前,一座马踏匈奴的巨大石刻雕像,宛如一座高山,横亘在他们面前。 石马高大巍峨,气宇轩昂,象征着文治武功无不强大的大汉,大汉将士天威,足踏穷凶极恶的匈奴。 石马身下的匈奴人手持弓箭,意图负隅顽抗,仍然不能摆脱被大汉消灭的注定命运。 不过,他们此时嘴中的匈奴二字让她不知为何心生戚然。 她奇怪心中蓦然一痛,仿佛过去…… 于是她上前察看马下的匈奴人。 是写实的雕刻手法。 阔面,面上又多络胡虬髯,小叁角眼,平鼻厚唇,实在称不上好看两个字。 回程途中,路径蓝田,渡过蓝桥,她忽然觉得眼前风景似曾相识。 远远看到衰败的郭氏庄园,竟是故地重游。 “哎。” 李冲见她长叹问她怎么样了,而王瑗只是摆手没有说话。 中途下车休息的时候,她神思恍惚,一下子没有踩稳,被恰好路径此处的郑姜强有力的臂膀扶住,道:“你没事吧?” ------ 匈奴小王子要是长这样,戏份全给他删完咯。 其实,写了这么多西周故事,就是为了给赵嘉小哥哥铺垫,明天他有一身古之君子装扮,与众不同,大出风头,我太爱这种君子了,神秘竞技方式也于明天揭晓,嘻嘻。 -- 陇雁代云学御头冠漆纚玄色岌岌长冠,上穿轻 陇雁代云 学御 头冠漆纚玄色岌岌长冠,上穿轻薄绿纱袍,淡若亭亭春柳,下围纁裳,内里绛红领袖衣缘鲜明,委地中单洁白如露,腰束玉带,正中悬系琼瑰玉组佩,左佩陆离长剑 那日途径蓝田,车过蓝桥。 “玉之类者曰球,其次曰蓝,这里因出产美玉,故名蓝田。” 她跪坐在那清俊如诗的少年的脚下,双手搭在他的膝上,将头轻轻放在上面,闭着眼睛,听着他悦耳明净的声音为她讲述着此地的典故。 心情宁静怡然。 她轻轻嗯了一声。 去年的郭氏庄园,那日眼前的衰败屋宇。 那少年某日从书中忽然感悟:“离别,才是常事,相聚,才是罕事。” 她取笑他的多愁善感:“才是少年,怎知愁滋味,又不曾经历过辛苦,故作愁苦。” 他问:“你难道就没有吗?” 她道:“还真有。” 她的不足为他人道,不敢为他人道的往日之昔。 “是什么,我是否能帮助你?”他立即到她身边来,捉住她的手,满怀期待地望着她,跃跃欲试。 她回答道:“昨天,小麻雀来啄我晒的米,前天,风把我晾在竹竿上的衣服吹走了,害得我又洗了一遍……” 蓝田日暖玉生香,蓝桥何处觅斯人,只有桥下,多情流水伴人行。 也许知道终将要离别,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渐渐地忘了,又或许是人的本能刻意地忽略那些难过的事,可等到了某天,忽然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才会发现,还是会觉得遗憾。 是从一开便开始无知无觉滋生的遗憾。 看着那些残破的田园屋宇,她的眼中,如同赵嘉凝望着残破的姜嫄庙宇,他幼时游戏的乐园,有无限的愁绪。 古人常说触景伤情,不无道理。 遗憾又能怎样,但总能写封信吧,她想起那封信,还未完成的信,等回去后,一定要补上。 “你怎么来了?” 王瑗听见叩门和那人声音,靠着围屏,拥被从床上坐了起来,忙得整理蓬乱的两鬓,掀起了床幔,才道:“进来吧。” 自回来后,大概是在路上着了凉,她偶感风寒,小病了一场,不过也能借病名正言顺偷懒几日,看看书,日子过得也十分惬意,不过今日午后稍稍睡久了一点。 李冲前来探望,见她现在才起,不以为怪,知道她在病中,格外多需休息,便坐在她的床边,时近黄昏,见室内光线昏暗,便点起了灯,又从一托盘里将一用银碗盛着的类似于奶酪的食物,端在手中。 “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见她鬓边有一缕乱发,他便搁下银碗,一手略略扶住她的脸,又伸一手为她掠到脑后去。 她道:“大好了,让你费心了。” “这是?”她看见那个类似奶酪的食物,不敢确定。 李冲回答道:“这是蜜酪,里面放了蜂蜜。” 她不解道:“你是特地来给我送东西的吗?” 他道:“我见你回来后看着不高兴,我听说,人在吃甜的东西的时候,就会笑起来。” 他得知她的悲伤从何而来,因谁而起,那日,他也如她一般想起了去年春天的事。 王瑗垂下目光:“其实,我并没有不开心。” “既然没有不开心,那就更好了,快吃一点,会更开心的,” 蜜酪如同霜雪膏腴,又因为放入了蜂蜜,色泽金黄透明,盛在银碗里,更加动人了。 她从李冲手中接过,用银匙舀起一小块,见稠密蜜酪如水流下,送入口中,润泽齿颊,清美如蜜,就像在玉山品尝姜岐的蜂蜜一般,不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看着她的笑颜,也笑了起来。 “我们也要与张鲁交好,等回去以后,会去汉中,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到时我们顺便就去寻找你的小公子吧。” 她惊讶地放下欲要再舀一匙的银匙。 “以他的聪明智慧,在那里应该会很出名,很容易就能找得到吧。” 她俯首再吃一口,只道:“蜜酪,很好吃呢。” 没过多久,郑姜因前日以来旅途劳顿,在赵府多待了两日,现在休整完毕也要回到自己的驻地,众人出城门外十里为她送行。 郑姜率领着一列女兵在马上依依告别众人,王瑗寸心震撼,又是羡慕,崇敬之情更增一分,看到周边众人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想不到郑姜是如何冲破重重阻力做到的,待日后有机会在问吧,现在未免太过唐突,但她好奇心依旧不减。 郑姜又引马上来对她道:“有空也到冯翊来看看吧。” 想到她那日的鼓励之语,王瑗并不虚情推辞,态度十分诚恳:“那就叨扰了。” 送走郑姜后,众人或骑马或驾车回城,王瑗看着赵嘉熟练驾驶着轩车在前,想起初到邰城时,自己那次失败的驾车之旅,不禁汗颜。 回到赵府,她追上前去,赵嘉听到有人在唤他,停步回望。 王瑗上前对他一礼,道:“有件事,还想拜托公子。” 赵嘉对她印象很好,便道:“你说。” 王瑗示意引他到一幽静处交谈,她四望不见李冲身影,便放心道:“赵公子,你能教我如何驾车吗?” 当日李冲告诫言犹在耳,她想,这里也只有赵嘉是他管不到的吧,于是突兀向他提出这个请求。 赵嘉愣住,但也只有一瞬,与她边走边道:“虽然冒昧,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给我一个理由。” 王瑗想了一下,道:“礼,乐,射,御,书,数,是古人所说的君子六艺,是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君子之前,必须要学习的内容,我想,让我的德行更加完美,这就是《周礼》所崇尚的。” “你对《周礼》也颇为了解吗?”他倒是觉得奇异,一般人能知道《春秋》《论语》等书就已经很好了,而类似礼仪易经的书籍,则是那些鸿儒毕生研究的对象。 王瑗微笑答道: “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礼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人出生,有命名礼,成年,有冠礼和笄礼,成家,有昏礼,立业,有贽礼,死亡,有丧礼,更别说祭祀乡饮骑射朝聘等礼节了。” “古人还说,礼仪是维持等级尊卑的准则。” 赵嘉面有赞同之色,道:“不过我可要先考考你,你了解车马吗?” 王瑗答道:“《诗》曰君子所依,小人所腓,一般来说,路车是君子,不是现在所说道德崇高的人,而是地位尊贵的人所能乘坐的,兵车或者战车,也是作为当时战争的最重要武装器具,一车驷马,车上叁人,中间一人负责驾车,旁边两人负责作战,后面跟随着数十位步卒,一车为一乘,千乘之国,便为大国的代称。春秋之后,晋国的一个卿族,一次便能出动五百辆战车,而让齐国不敢随意羞辱他。” 赵嘉肯定道:“你说的不错,《国殇》里面说,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说的便是兵车作战的场面。” 王瑗知道,从前战争对决,双方都是以兵车,车战为主。据文物表明,商朝时便有兵车或者是说车驾的存在,但起源何时何地,一直还无定论。不论是武王伐纣,春秋时尊王攘夷,还是战国群雄并起,以至于秦灭六国,楚汉相争,大多都是使用兵车作战。这是因为由于作战双方都是华夏中人,战场都处于平坦的中原,适合兵车奔驰,战术往往是约战,堂堂对阵,冲锋陷阵,车后的士兵掩护兵车作战。和制造武器铠甲的工坊一样,制造车辆的工坊也是受到国家或者采邑主最严格的直接控制。车辆又细分为乘坐,交通运输和战争用途等几个类别,到汉末,车辆仍然是主流的交通工具。从前的人不单独骑马,而是驾车出行,马匹从车辆之中独立出来,骑马和骑兵兴起已是战国时期的事情,却也不是主流。 赵嘉又道:“你恐怕不会知道,不光华夏以兵车作战,这时身处华夏间的夷狄,也与中原一般,使用兵车作战。骑兵作战,就是所谓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主要都是六国为了对抗生活在北方朔漠之地的胡人,骑兵后来又被编入兵车队伍,起辅助作用,到了秦汉之时,骑兵日受重视,与兵车并行不悖。” 王瑗问道:“按照常理,草原那么平坦开阔的地方,兵车为何反而作战不利。” 赵嘉答道:“像兵车这样的车辆,车宽两叁丈,庞大笨重,战术常以驱奔冲撞为主,而东胡匈奴他们国内贫瘠,往往轻骑作战,转进如风,骚扰寇边,令人烦不胜烦,战车虽然战斗力强悍,却也因为笨重反而成为累赘,追不上胡寇。从前,晋国攻打中山国一个附庸小国夙繇,可是道路崎岖,战车无法通行,于是晋国先送夙繇一口如同战车那么宽的铜钟,这可是价值不菲的礼物,夙繇贪图宝物,将道路扩宽,运送宝物,于是晋国便因此灭了夙繇,他们此前攻打晋国周边的戎族,也是因为山地道路狭窄崎岖,不得不下车作战,这大概是最早的步兵独立作战的例子吧。” “过两天,我在后园的骑射场教你吧。” 王瑗喜道:“公子是愿意收下我这个学生吗?” 赵嘉颔首。 “那么束脩,你想要什么,是十根腊肉,还是红枣干果,大雁羊羔?” 赵嘉笑道:“你人来就可以了,不用这么麻烦。” “多谢公子。” 两日后,王瑗在处理完公务便前往后园骑射场,到了约定好的时间,见赵嘉早已经在那里等待,身边停放着一辆四马轩车。 偌大空旷平整骑射场中,他独自一人玉立其间。 他头冠漆纚玄色岌岌长冠,上穿轻薄绿纱袍,淡若亭亭春柳,下围纁裳,内里绛红领袖衣缘鲜明,委地中单洁白如露,腰束玉带,正中悬系琼瑰玉组佩,手按陆离长剑。 装扮确有几分古之君子之风。 他一见王瑗,便蹙起眉头。 她道:“有什么不妥吗?” 赵嘉看向她所穿的紧袖衣裤,道:“之前你也说过,车马是君子所乘,君子,是尊贵的人,你穿成这样,何有君子之风呢?” “服饰,正是区别贵贱的标志。” 又笑道:“既然要复古,那就复古到底。” 王瑗觉得他真是个妙人,现在既然有求于人,便决定换身衣服,赵嘉却摆手道:“不用回去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他命侍女上前到旁阁楼里为她更衣。 于是她又穿着与他同样的广袖衣裳出现在他面前。 赵嘉现在面色稍霁,道:“我们现在先来认识学习车马的构造。” 他指着那四匹健壮有训练有素的马说:“中间的两匹马叫做服马,是这四匹马中主要承担引导车辆前进的马,服马左边的马叫做骖马,右边的叫做騑马,协助服马奔驰,一般来说,士人百姓家最常见的是独马,骈马,如同衣裳一般,马的数量,也是等级的区分,例如,只有天子的车驾才能用六匹马来牵引,当然后来诸侯僭越,也能驾六。” 赵嘉又带她识别鞍具车具,真是名目繁多,目不暇接,如辕,轼,衡,轭,銮等,现在他们正立在车舆里,他居于车左,御人所在的位置,手执双辔,为她讲解示范驾车的注意事项。 “其实,驾车与骑马也有相通之处,那就是一定要控制好马,想一下你是如何骑马的,跟骑马一般,驾车的人绝对不能喝酒。” “驾车的人,一定要站稳,你看,这车轼就是让人依靠的。” “驾车的时候,一定要让四匹马齐心协力,不能一匹马往左跑,一匹往右跑,那么此时一定要驾驭控制好中间的服马,让服马带领着四匹马奔向同一个方向,还有就是不要让它们太过疲劳,要适当休息,而且驾车之前,也要让马熟悉你,如何才能齐心协力,首先你要系对鞍带,这样才能使车辆受力均匀……” 他陡然一甩缰绳,驷马嘶鸣,立即开始小跑,随即加速,奔驰起来,王瑗一惊,扶好车轼,又听到他说:“行车的时候,速度要均匀稳定,这样才能使和,鸾之声相应。” 她果然听到车上的銮铃发出一阵清亮整齐的轻灵乐声。 迎面吹来的风随着车速逐渐加大,衣袍飞扬,她笑道:“驾车果然比骑马要痛快呀。” 赵嘉道:“不要高兴太早,驾车也有规则,若不慎撞伤撞死了人,轻则赔偿重则流放,以后就由你自己来驾车吧。” 王瑗便在赵嘉的关注下练习绕着水面曲岸绕行,以不落水为上,又在弹琴的他的面前绕过障碍物,过主君面前而不失仪,经过交叉通道往来驱驰,到最后,他在车下说:“你进步很快,这些技巧都已经掌握了,我们便不练习两车追逐了,这太危险了,这本是交战所用,现在也用不到了,不过骑射场土地平整,不足以与真实的自然环境相提并论,我们之后就去城外田野之中训练,练习追逐射获禽兽。” ------ 修改get,小天使们现在知道竞技方式是什么了吗?(●’?’●) -- 陇雁代云夜驰他从无边夜色中欺压过来,目视 陇雁代云 夜驰 他从无边夜色中欺上身来,目视她的红唇,道:“比起他,我想我们,才更为般配。” 周原的原野依旧如从前一般肥沃,如从前一般开满了紫堇和白荼,远山山脉深青之上遍染新绿。从前周人为了躲避戎狄,舍弃故土,翻越岐山,发现此处沃野,进行虔诚的占卜,得到吉利的征兆,便在此处定居,在这样的土地上,堇菜和荼菜的味道虽然苦涩,但在周人嘴里里却甜如饴糖,因为这是他们向上天卜定的乐土。 王瑗今日所乘的车辆较为轻便,车舆四周铺了一层用于防卫的铜甲和皮革。 赵嘉手中怀抱一只雉鸡,尾羽修长,头颈腹背次第呈现由深至浅的青色蓝色,兼具五彩,漂亮纷呈。 他道:“你要站在车上,将我手中的雉鸡驱赶到车的左边,然后射杀。” 王瑗今日依旧是宽袍大袖,不过上半身外穿了一层皮甲,她点点头,赵嘉便放飞手中雉鸡,她立即执辔驾车前往追逐。 周原土地虽然平整,但也不能与人工制作的骑射场相比,还是有些颠簸,不过没过多久她便适应了,驷马在她的操纵下,每一只马蹄同时扬起落下,踏过青草野花,声音整齐,富有音律的美感,和鸾相应,节奏均匀统一,不绝于耳。 那只雉鸡感应有人在追赶他,故在被放飞之时,并不感到轻松,被马匹嘶鸣和滚滚车轮以及其激起的烟尘惊得左右逃窜,不时翩飞,旋即又落于地面。 她已经掌握了驾车的技巧,但因为雉鸡灵动非常,与它纠缠了好一会,左驱右赶,才将雉鸡驱使到车辆的左方,。 它现在已经十分疲惫,不复先时机敏,没有精力思索判断,径直就往左前方的林地中钻,想要得到林木的庇护和阻碍。 王瑗现在对于射杀猎物无异于囊中取物,见只差最后一着,衣袍飞扬,风和烟尘与她心跳呼吸同样迅速,她取下挂在车舆左右的弓箭,略略放开缰绳,对马的控制,在高速前进的车马上,迅疾扭转腰身,弯臂张开羽弓,对准剧烈移动的目标,一箭如故,正中雉鸡心脏,并且直接穿心而过。 赵嘉看到车上的女子,驾车和射猎时的神采姿态,谨慎,却又那么自信,自若,如同光芒万丈的天日,她射中雉鸡后看向他的喜悦的眼,额头流出如同清晨露珠的汗,以及足可与她武力匹敌的文采,同样令人神往,她现在站在春天里一株蓬勃生长的乔木下,他不由为之驻足凝望。 她跳下马车,捡起猎物拿到他的面前,还是希望赵嘉教授她两车追逐的技巧。 还是如同往昔一般的宁静,他淡然道:“这很危险,并不是我因为危险不让你学,而是你现在只算初步学会驾车,经验不足,再去学习追逐对你没有益处,等你熟练起来,再学也不迟。” 看到她的失落之色,他便道:“如果你真的很想学习,我今晚正好要外出,你不如同来,体验一下吧,就算是去吹吹风。” 见她不假思索当即答应,他有一瞬得逞的快意,不过这愉悦转瞬即逝,他看到她又犹豫起来。 “这不好吧?”她道。 到时各处城门都要关闭,岂不是要到天亮才能回来,她擅离职守,怕是不妥。 赵嘉知道她在顾虑李冲的缘故,便平静道:“你不用担心,跟我出去,他不会责怪你的。” 其实李冲在得知王瑗在向他学御后已经向他表达了他的不满,怒意,为何让将她置于险地之中,见是这是王瑗自愿无奈之余拜托他一定要照顾好她。 他微笑道:“我定当尽心竭力,与你所想,没有什么不同。” 李冲听罢,面色不善,拂袖离去。 他抬头,看见肩头有一洁白柳絮,没有如同初见时,毫不犹豫将它拂去,而是小心翼翼的拾起,放在掌心里,看它如何反射白日莹莹的光。 是夜,王瑗和他共同出城,驾车徐徐奔驰,夜色下的周原依稀只能看到远山的轮廓,车前点起火把,只能映亮眼前方寸之地。 四匹听从赵嘉指挥的在茫茫夜色中奔腾的骏马。 “公子从前经常夜游吗?” 他平静回答道:“有一次出城误了时辰,只能过城而不入,长夜漫漫,便突然升起彻夜游玩之心。” 王瑗笑道:“没有想到公子竟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赵嘉道:“你可知道,如此君臣。” 王瑗点头。 他道:“礼崩乐坏之后,美好的礼仪不复存在,才彰显人情,现在也是如此。” 他们在周原大地上奔驰,赵嘉在中间驾车,她扶着车轼站在他身旁,看着两侧不断快速退去的景色,树影,赵嘉问道:“怎么样。” 她转首笑道:“好久都没这样畅快恣意过了。” 赵嘉道:“还能再恣意一点。” 他随即挥鞭,马儿更奋足加速急奔,牵引车辆在夜色在狂飙,车速越来越快,她的一些碎发便在夜风里飞舞地更凌乱。 起初她还有些害怕,待到适应后,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承载他们的车辆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无边夜色中风驰电掣,她向着扑面而来的夜色张开怀抱,感受风的呼啸,速度,仿佛下一刻便能凭虚御风,登上天宫。 无限疯狂,无限自由。 他们在一处水边停下休息,此时月上中天,月色明亮,他们各自靠在车舆一边,看着马儿悠闲饮水食草。 王瑗道:“公子御术真为一绝,我也真是有幸。” 赵嘉道:“有时,有幸并不出自难测天意,而在人为。” 他又道:“你在他身边多久了?” 王瑗想了一下,便道:“大概一年了,现在是……” 他打断:“我知道……” 他从无边夜色中欺压过来,目视她的红唇,道:“比起他,我想我们,才更为般配。” 王瑗道:“我和他已经行过……” “我是说,君臣。”他平静道。 王瑗笑道:“行过策名委质之礼了,不对吗?” 两人又是了然地看向对方。 回府后,她向他感谢道:“多谢招待。” 他回礼:“不必客气。”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他缓缓启步回到室内,步态依旧是如同旧时古之君子般的端庄从容。 飙车归来,她悄悄回屋,神情怡然,却见正堂里灯还亮着,他在等待。 李冲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瑗道:“你这是……” 他还是没有说话,见她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拿起放在一旁熏笼上已被熏暖的衣服,递给她。 “明明知道病才好,又出去疯玩,不知保重身体,夜晚很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 她接过:“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嘛。” “真是……” 又听他像是自顾自低低道:“怎么不来找我,我也可以教你。” 王瑗了然:“谁叫你那天那么凶……还扣我俸禄。” “你还挺记仇。” “这能叫……”她有点恼。 他似怨似怒:“难道我不如他吗?” 王瑗回头,看着他,双目一动,嘴角忽然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不如你们比一比?” ------ 王瑗:我真的没有在拱火…… 某前排吃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良作者:打起来!打起来! -- 陇雁代云赛车在发车前,李冲回望画楼珠帘, 汉制,以春二月祭祀社稷,即是大地之神后土和司掌五谷稼穑的后稷,以祈求新的一年里庄稼蓬勃生长,丰收,无病无害,祈雨祈晴,称为春社。 此时社日没有固定的日期,而是通过占卜确定。社日这天,朝廷在外出许都东郊祭祀社稷,各级郡县官府主持祭祀的官社称为郡社,县社,由地方官员主持祭祀。 邰城县社的祭祀人员前一天就开始斋戒,在第二天天还没亮时举行祭祀,他们在社坛用羊、彘,腊肉祭祀社稷,瘗埋祭品,跪拜,酹酒,诵读祝文,教民读法,宣政教化,仪式隆重,庄严肃穆,结束后按照长幼上下次序饮宴尽欢而退。 民间每一乡里各有各的里社,由每一里社的乡民共同出钱出物,购买凑齐金具酒醴举行祭祀,因此大小规模不一。 赵家府邸附近所属里社不过因为连年战乱,往年祭祀规模惨淡,草草收场,人们没有什么热情,今年无事平定,遂决定大操大办,动用羊豚酒果祭社,四邻宗族赶着牛车,带着家人老幼共赴盛会。 他们穿上春装,摆鲜花,点篝火,布置神案、旗鼓、伞盖,仪式结束后,分肉受胙,里众坐在一起聚饮,互相结识问好,人们热情高涨,弹琴敲鼓,叩盆拊瓴,相和而歌,食牛羊肉,集体宴饮游乐。 这一天,虽为悦神,实为娱人,在饮宴的同时,还有大量娱乐活动,蹴鞠,射弩,游戏,百戏,歌舞,延请巫祝迎神,女巫在神前翩翩起舞。 酒食虽然普通,但众人觉得像在食用太牢,坐在社前,就像登上了春台一般。 民间里社熙熙攘攘热闹的场面曾让鲁庄公慕名前去观看齐国民社,因为兴师动众,游乐出国,屈尊降贵跟平民混杂,而被鲁国史官斥责为非礼,大记了一笔。 不仅如此,这一天,又是如同上巳节日,附近乡里男女交往的大好时机,他们像子文的父母一般环穿闾社丘陵社林,纵情游玩,颇有上古春嬉遗风。 又有少年们为了心仪的女孩争风,通过竞技这样更加君子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勇猛,从而获得孩的垂青,因此这又成了社日的另一精彩节目,引人驻足观看。 王瑗坐在插簇鲜花的垂帘画楼露台上,她走到帘前,往楼下道:“今天拨得头筹者的奖励就是……” 她缓缓取下头上佩戴的簪花。 花冠大小如同一只玉碗,重台二十轮花瓣,莹白如玉,纤尘不染的一朵茶花。 在向众人展示了一番之后,她将花朵放在旁边的一个托盘里,又坐了回去。 楼下两面由彩幕围着,分列两队驷马高车人马。 正是李冲和赵嘉。 他们立在车上,身姿挺拔,身后跟从着各自的部曲士兵,正待号令,赛车对决,而四周也有前来的如堵观者。 他们各派出从车到对方面前致师而回,按照赵嘉的理解,为友好计,致师就取楚许伯之意,所以从车只是到了对方面前耀武扬威,绕了一圈就回来了。 居于楼下正中的裁判官示意,他们便驱使马车到正对城门的一条线前待命。 裁判官站在一旁,挥下手中的叁角红旗,两人立即执辔驱使马车发轫前行。 两人各自所属的士兵见状也上下挥动武器,鼓气呐喊:“李将军!李将军!”另一方呐喊:“赵将军!赵将军!” 在发车前,李冲回望画楼珠帘,微微一笑,他已经决定输掉这次比赛。 她的话以及之前压抑的怒气激起了他的斗争欲,当他向赵嘉发起挑战之后,赵嘉虽感诧异但也毫不犹豫同意了。 他们二人从小虽是朋友,但也在父辈的关注下从小争到大,彼此较劲,都不想认为比对方差。 约定赛车后,他莫名想起李澈那日的表现,于是心中已经暗暗做下决定,这样也能给东道主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 两人的马车如同离弦之箭瞬间飞奔而去,到达城外漆水边折返,然后再次返回,看谁能先到城门便算赢。 王瑗看着二人的车辆并行在大道上,旌旗扬扬,只见两车时先时后,看不出什么差别,直到渐渐驶出城外,看不见了。 两人几乎都是同时到达到了漆水边,折返时,赵嘉笑对他道:“要努力呀。” 言罢便挥鞭驾车,转了一个弯道离去,李冲不慌不忙,也开始转弯,他们二人的马都差不多,但他现在故意勒紧,加强对马的控制,让马在奔跑时感动难受,同时,让人马的动作不协调,在它要奔跑的时候生生降速,在它想要休息的时候却急速催促它前进,马儿感到疲惫不安,虽然有一阵他超过了赵嘉,但赵嘉一直放松对马的控制,让它尽情奔跑,因此能牵引的车辕后来居上,形状若飞,率先冲进城门。 李冲随后赶到,然而,他的车却在此时仿佛不受控制般的冲向附近的一座民房,人群惊慌向左右躲藏。 王瑗惊呼,飞一般地掀开帘子,握着栏杆,俯身看楼下的情况。 他下意识地挽住两组缰绳,在即将撞击墙面之际,着力往后一扯,生生勒停了奔马。 驷马扬起前蹄,高高落下,转到正确方向,回到了正轨。 马虽然让众人虚惊一场,但李冲却被巨大的惯性失去了重心,给掀到了车下,一阵阵剧痛袭来。 她迅速奔到楼下,拨开众人,匆忙来到李冲身边。 “孟起,孟起,天啊,好多血。”她将李冲从地上扶起来,搂在自己怀里,想用手为他擦去从头部涔涔流下的鲜血,可是越抹越多,根本没有办法捂住。 鲜红的血有温热的感觉,从她的指缝中不停流出。 红,令她几乎窒息的红。 “你怎么样了。” 她看见他额头上隐隐冒出汗珠,但还有说话的精神,如此柔弱可怜。 李冲牵着她的衣袖无力地摇摆,道:“我输了,姐姐,对不起。” 王瑗抖着嘴唇,道:“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快去治伤,伤到脸了,以后不好看了怎么办?” 她颤抖着摸向他脸上被土石划出的伤痕。 “不要哭,姐姐。”他试着伸手去抹她即将要掉下的眼泪。 “我说过的,我不想让你再有……” 还未说完,他的手便无力垂下,晕了过去,却又因得到了她的青睐,如此心满意足,如沐春风。 王瑗连同众人将他抬上士兵架来的担架,跟着担架,满脸担忧,边扶边走。 奔走途中,王瑗转头看见人群之中一个青年,编发左衽,她知道像羌人,氐人,匈奴渐渐归依内附中原,他们被安排居住到司隶雍州凉州等地,与汉人混居,所以并不感到惊讶,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匈奴青年,编发,正是匈奴的特征之一。 没有什么奇怪,对视瞬间,只是一股有异于中原华夏的戎狄胡沙气息扑面袭来,随即掉头看向躺在担架里的李冲。 然而这位匈奴青年,在意外对上她的目光时,瞳孔有瞬间的收缩。 这种收缩仿佛凝成了一道时光通道,将他带往了另一个时空,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戎狄异族自从依附中原后,因为水土不服,与汉人多有矛盾,更又会遭到他们的歧视,生存艰难,衣食无着,大半的人沦为了汉人的雇农,奴仆,走卒。 他是一个匈奴别部首领的儿子,南迁之后辗转来到洛阳附近生存,放弃旧业,在西威长公主名下的庄园里耕田,虽是首领,家中也常常吃不饱,穿的破衣烂衫,更别说其他族人了,于是在某一天,年幼的他,饿得不行了,他溜进了厨房,厨房没有人,他看见一个托盘里摆放着美味珍馐。他在偷吃的时候还不知道这是长公主唯一的独生女儿的午餐,他又揣了好多面饼在怀里,想回去带给其他吃不饱饭的族人吃。 然而,不幸的是,公主女儿的侍女正进厨房为她取餐。 他被发现了。 手中的面饼跌在了尘土里。 这位娇生惯养的主子气定神闲地安坐在院中,身后的侍女为她打着高高的伞盖,坐榻旁的小几摆放着金壶金杯,和让他馋涎不已的果品。 他跪在地上颤抖不已,他听过这位主子恶毒尖钻的品性。 尤其是对男人。 此刻残阳如血,他已经被晒了一个下午,面色惨白,他尽力掐着腿,不想让自己毫无颜面的倒下。 又有人来了,是他的同族,不过,是长公主府中豢养的男仆,其他部落的。 “你们认识他吗?”娇贵主子发话道。 那几人上前,看了他几眼,用不熟的汉话便道:“认识。” 娇贵主子又道:“你们匈奴的小孩,怎么这么下贱,尽做一些鸡鸣狗盗之事?” 那几人慌了,忙道:“他还敢自称为匈奴人?” 说完便上前扳起他的脸,啐道:“你这个小杂种一看就是西域混血贱人,不要脸皮,敢玷污我们匈奴人的好名声。” 又狠狠打了他几巴掌,扇倒在地。 他们又跪倒在娇贵主子面前,谄媚辩解道:“我们匈奴人都是大大的好人,我们匈奴人里面没有他这样的人,主子千万别怪罪我们其他人了。” 娇贵主子笑道:“那你们说,该怎么惩治他?” “主人放心,我们自己便能解决。” 她又笑了,对一旁带刀的侍女说:“你们看,我早说就不用你们动手,你们还不信。” 那几个匈奴男仆从腰后抽出皮鞭,狠狠往他身上打去。 破烂衣衫已被彻底毁坏,半空之中血肉横飞,身上全是一道又一道的深深血痕。 他的同类,下手竟然能如此狠心。 他凄惨地哀嚎,在地上翻滚之际,余光中看见了那位主子脸上的得意神色,她正悠悠地喝水。 耳边传来鞭子破空狠厉的尖啸声,他们边打边骂:“什么东西,你还敢自称匈奴人,给我狠狠地打!” 还有。 “这个小杂种是匈奴别部里的,是最低贱的,不算正统匈奴,是匈奴在西域的奴隶的后代,” “他是我们匈奴人天生的奴隶,不算人,只能看作牲口。” “求您不要生气,他冒充我们匈奴人偷东西,罪大恶极,连我们也被他连累了,千万不要赶我们走。” 她哈哈大笑,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他:“只是偷了一顿饭,也没必要打死,给他父母送回去,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 那些人停下,跪在地上向她不住磕头:“主人天恩,主人慈悲。” 他们将他拖下去,一道殷红的血痕迤逦在身后,不久他又听说她打死了府中一个调戏侍女的汉人男仆,想必他们俩迤逦在身后殷红血痕就与她那如血暮色同样艳红的华丽锦衣一般,与她今日所穿的艳红华丽锦衣一般。 他不禁感到阵阵晕眩。 她果然看不到他。 瞬间清醒后他看见她淡然地熟视无睹,将脸转了过去,就像不认识他一般。 他想,她怎么可能会认识他,恐怕他连被抛弃的敝履也不如。 若不是奉命到此地传信,若不是他随着同僚前来观社,若不是今日发生的这次意外,他可能今生都不会再次见到她。 从前华丽的艳红和眼前恬静的素白面容,这是她吗? 他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看着她渐渐走远后,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一直存在的使命。 他要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回到匈奴,将这惊人的发现告诉他的主人。 匈奴单于幼子,王子虚连题去卑。 ------ 千呼万唤,小王子终于登场了(嗨,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要回家打仗了 新的篇章开启了,在想要换不换卷名呢 -- 陇雁代云僣号李冲,你想桃子吃呢 荆州的风景气候与江南,扬州等地相似,是从前楚国的势力范围,而荆字是楚国前身荆国的名字,荆,也是山中的一种灌木,能被作为国名,大概是为因为长江以南的楚国等地相对于老华夏,繁华的关中之地来说,原始蛮荒,南蛮遍野,山中布满荆棘,楚国先人从北方辗转迁徙到此地,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竟能与周王室分庭抗礼,僭越王号,自称楚王。 江汉滔滔,重重迭迭的山林湖泊,秀美清雅,竹鱼橘稻,清香宜人,天热水盈,四季常青。 傅诚自与钟繇出使凉州归来后便在其下做事,现在奉命持节一路畅通无阻地前往荆州治所襄阳诏迎裴俨前往关中赴任。 他来到裴俨住所,方扣黑漆大门,只见从门内半探出一位绿衣倚门侍女,裙如荷叶,脸若芙蓉开,看着门外一干仪仗,疑惑却又笑问:“客从何处来?” 傅诚高举右手握着的节杖,答道:“朝廷天使,奉命宣诏。” 侍女敛去笑意,将门大开,跨出门槛,跪下恭道:“请天使稍等片刻。” 未几,见一男子出迎,他紫衣紫裙,手持麈尾扇,头戴白玉芙蓉冠,没有如同一般人快步趋上前,而是依旧如往日散步一般,悠悠行走在绿藤萝道中,出门拜道:“草民裴俨恭迎天使。” 裴俨将傅诚引入草堂,并在堂下设下香案,跪在案前聆听天语。 傅诚展开所携带的帛书道:“诏曰,河东裴俨,淑质贞亮,英才卓砾,现命尔为谒者仆射,秩比千石,率关西诸将诛逆贼李傕郭汜,以报朕恨,望尔夙夜勤勉,不负王事。” 诏书末尾盖有天子印玺和尚书台印。 傅诚念完后,又亲自取过官服漆冠革带玺绶交给他。 “还请仆射接好。” 裴俨再拜叩首,然后直身,仰首双手接过,道:“臣惶恐,定当夙兴夜寐,不负圣恩。” 他让侍女将官服等物收好,起身收又把手邀请傅诚入座,笑道:“诚,你现在钟中丞手下听事?” 傅诚道:“正是,不过你现在可比我显达了。 裴俨摆首:“非也,非也,将后,关中清肃,那么钟中丞自然要入镇关中,到时你可就也随之水涨船高了。” 两人在东西主客坐定,此时方才那绿衣侍女上前奉茶。 裴俨道:“诚,你快来试试看,这是只有在巴蜀江南才有的,叫做茗茶,颇受士大夫欢迎,等我们北上之后,就别无此物,怕是喝不了如此天水了。” 傅诚看着瓷盏中呈现淡淡褐色的热汤里漂浮有小小舒卷的绿叶,感觉很是奇怪,试探着饮下一口,只觉得味道清苦,不同于以往喝的乳酪糖水冰饮。 “滋味清芬,的确与众不同。”他点点头。 饮毕,他又道:“荆州人杰地灵,为何你来到此处没有接受刘镇南的任命呢?” 裴俨道:“虽然刘牧以礼待我,但他并非霸王之才,想要以西伯,周文王自居,偏安一隅,终究会要败亡。” 傅诚大惊,望向左右,裴俨笑道:“这是私下的话,没有人会传出去的。” 傅诚道:“刘牧若无才能,怎能有这幅员千里之地?” 刘表自入主荆州后,外击群豪,内修文治,境内竟是罕见的太平,为乱世一方平静宝地,他爱民养士,因此四方士大夫流民涌入境内,以求自保。 只是他一直为他青年中年时期受到党锢之祸影响,虽为汉末八俊,却一无所成而遗憾,他叹息他年岁渐老,怎能与那些后生争雄,若是他能年轻二十年,治理一个小小荆州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天下,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从容自保,只是下策而已。 汉雅乐郎杜夔精通音乐,因不满汉末时局黑暗称疾辞官,后来投奔刘表,刘表对这些有才之士都十分欢迎。 元年时,他曾命杜夔作雅乐,杜夔欲言又止,但仍然布置钟鼓等金石乐器于襄阳官府室内。 刘表道:“能否移到室外呢?“ 杜夔道:“将军请恕臣无礼。从前季孙氏代国君行政,在自己的家中宗庙里主持祭祀,却如同国君一般使用八佾舞于庭,圣人听闻后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能这个都能忍受,还有什么不能忍受。雅乐不同于燕乐,是在庙堂里演奏尊崇祖宗神灵的,而礼乐更是标识等级尊卑的器具,各有各的规格,现今将军并没上号尊为天子,庭观用钟鼓演奏的雅乐,这是天子才能使用的礼乐规格。曾经楚伐随,随国说,我无罪,楚国答道我乃蛮夷,便无理攻打随国,后又僭越王号,自称为楚王,叫嚣不与中国号谥,将军可知后事如何?” 刘表道:“还请先生指教。” 杜夔道:“此后,周王室号召天下诸侯屡屡伐楚,楚国不敌,求和自去王号,归还土地。《春秋》中每逢楚国,则贬称为楚子,楚国自号为王,可中国华夏却都不承认他,都笑话他是个假王,檄文中屡屡以此攻击他。将军您有文王仁心,为何做出令人侧目之举,让人猜测您有不臣之心,受人以柄,让您徒受冤枉,群起而攻之呢,让荆州再起烽火,黎庶遭殃呢?臣不能忍受,徒愿以死抢地耳!” 刘表听完此话,惭愧不已,便不再要求在室外演奏雅乐。 此前荆州有千数关西、兖、豫学士来归,杜夔整理古乐,邯郸淳善于书法文字,他积极救助这些有识之士,礼遇聘请,在他们的支持下,在荆州建立学校,成立官学,不论士庶,均悉心教授,讲明经术,因此学校有五百儒士,一千生徒,有这样众多的人才,刘表召集众人,群策群力,再度修订经文,抛去有汉以来死守章句的古板做法,为诗书玄易作解,使得经文更加简洁明了,并且首次将古文纳入官方教材之中,荆州官学庞大的规模取代洛阳太学的地位,影响全国。 他来视察学校,见窗下有人在诵读《左氏春秋》,便入内询问。 那人见刘表到来,站起来,道:“学生京兆杜瑜,此前避难来荆,深受刘公恩惠,才能入此读书。” “你爱读《左氏春秋》吗?” 杜瑜道:“我酷爱此书,只是这前辈注解的释我不甚理解,因受这清新学风感染,想着一天,我也能为此书作注,让大家都能明白那时的情形。” 众人纷纷夸赞他的志气,刘表又问:“你为何喜欢此书?” 杜瑜答道:“我就不信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有人在旁恭维刘表道:“将军仁心,天下贤杰纷纷奔赴,可好比是纣王残暴,众叛亲离,选择适周侍奉文王。” 比起当文王,还有更多的人想当武王,周公。自从吕布为刘备解围,带着队伍前来和谈,叁方达成和议,各自解兵回去。经此一会,袁术部将纪灵为吕布风采折服,而徐州有吕布坐镇,不可小视,所以将袁术意图转达给吕布,双方也达成共识,袁术将会视吕布为盟友,支持他的军备,而吕布也不会对袁术有敌意,继续经营徐州,双方保持和平。 不久袁术为称帝之事紧密筹谋,为让北方更加安宁稳固,想与吕布好上加好,与吕布约为婚姻,让他的儿子娶吕布的女儿。 能与袁术这样的高门成为亲家,吕布真是求之不得,不仅成为关系更加亲密的盟友,脸上更觉得倍有光彩,一口答应,袁术便派使者到徐州下聘,送来彩礼布帛。 吕布看着袁术送来堆成小山的五彩锦缎,喜上眉梢,这就是四世叁公的做派,同时他也在为他女儿积极准备婚事,采购各种珍宝,不想让对方看不起,丢了面子,而寿春来的使者笑容满面,满口吉利话,却没露一点口风,袁术即将准备称帝的事实。 此时,李冲王瑗等人向赵嘉辞行,对于这次意外,赵嘉感到十分愧疚,幸好他只是破了点皮,伤口不深,略微包扎一下,养几天伤就好了,饶是如此还是放心不下,临走时,赵嘉特地派了家中的医师随行,沿途照看李冲伤势,又忙地叫住将要登车的王瑗,将一卷书塞到她的手中。 王瑗一看,正是《李将军列传》,她向赵嘉感激一笑,像是想起什么,到车里找了一会,很久才出来。 赵嘉一看,是已经快要枯萎的茶花,花瓣都开始泛黄了。 王瑗将花递给他,道:“这是第一名的奖品。” 他轻轻拿住茶花,目送他们远去。 回到松里的路上,李冲凭借受伤的身份,心安理得在车上享受王瑗的照顾。若是在从前,这么一点小伤,都不算伤,养伤说出去都要被人嘲讽不是个男人,但他现在既然占理,就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看她将花拿给那人,他还是有些不悦,但得了花又怎样,他也得到了她的担心,关心,照顾 她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毫无怨言,毕竟是因为她受的伤,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这一路上人衣不解带照顾他,他甚至希望这回程的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一次,他故意喊头疼,惹得她又是慌张,要去请医师来,李冲忙叫住她,只说想要休息片刻就好,不过,他道:“要像那天休息一般就好了。” 王瑗问道:“哪天?” “那天刚刚受伤的时候。” 王瑗见他话中略带恳求撒娇意味,见她迟迟不肯答应,露出微微失望神情,看他这可怜的样子,顿生爱怜之意,以及愧疚之心,不忍心断然拒绝他,于是无奈上前,像那天一般将他抱在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他头不安分地动着,她一看,只见他眼中灼灼有光,望着她的唇。 她闭目复又睁开,露出一个甜美微笑,道:“你等一下。”遂松开了他,下车去了。 李冲望着她的背影,难禁得意。 少顷,她在车下将帘子挂在一旁,手里一捧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青毛小桃子,她继续笑着:“得陇望蜀是吧?登堂入室是吧?” “李冲,你想桃子吃呢!” 猝不及防,那些小桃子便一个个被她向他砸去,车里空间狭窄,难得闪避,他用手遮也无济于事,于是他被那些桃子砸了个正着。 个个又准又重。 “住手,住手,姐姐,我错了,好痛。” 这些小桃子又酸又涩怎么能吃呀。 “医师,你快过来看看,将军刚刚在车上因为颠簸头被撞得又青又紫,快给他消消肿吧。” 医师诧异地看着李冲的脸,按照常理,也不会是脸被撞得肿胀,却见李冲揉着额头道:“确实是被撞的。” 回到松里之后,他们随即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建安二年,袁术手下献上他能当皇帝的符命,于是立即僣号自称仲家,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 ----- Summertime,不要被这吓到了,只是我还没想好新卷名,我想它与夏天有关,夏天,夏天,悄悄来临,留下小秘密,想写一个最残酷的夏天,但是,不是建安二年,而是下一年的,与去卑有关哦,毕竟在春天,秋天,冬天写虐恋的太多,我想试试夏天。 夏日虐恋,夏日忧郁,仲夏夜之梦,太梦幻,太刺激。在这个(那个?)夏日里,去卑和瑗可能会贡献本书第一次床戏,第二次床戏?第叁次?(幼儿园破车一辆,应该不会有很大尺度,大概是肉渣子的程度,拉灯第二天天亮的那一种,不敢保证) 这一卷去卑最后才会正式出场,下下一卷就是他的独角戏。 为了方便我的小姐妹看文,我想在外站把连载搬过去,但是还没有决定好去哪里,知乎专栏?b站专栏?微博?天涯论坛?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天涯那种论坛回复模式了,犹豫中…… 明日(3.29)休息一天 -- ⓡΘūsんūωū➋.⒞Θм 君归芳尽神兴 汉建安二年,袁术在寿春称帝,建号仲氏,他在南郊北郊建起祭祀皇天上帝的祭坛,登坛受命。 对于此事,王瑗身边有人对其极其愤慨,称他为大逆不道的逆贼,又有人对其极其羡慕,王瑗则对此不置可否,她从不信什么天命正统论,这些都只是维系统治的粉饰,只要有武力者,便可得之,她问李冲对于此事的看法,李冲则答道:“我们怎么可能甘心龟缩在这方寸之地。” 王瑗称赞道:“将军真有鸿鹄之志呀。” 李冲反问:“你没有吗?” 她想了想,道:“还真有。” 李冲道:“你可真是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欲望,这样的女儿一点都不可爱,我不喜欢。” 王瑗退了一步,笑道:“假若做贤妻良母,洗衣做饭,养育子女就能权倾天下,那么中阁主妇早就把持朝廷了,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干我何事。” 见她转身就走,李冲忙拉住她,道:“你别生气,我说着玩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不乐见你去学驾车,你知道吗,你当初最吸引我的,就是……你的勇气,令我震惊。” 他闭上眼睛,神情无比沉醉,那一夜,高楼之上,她拿着一把闪亮的尖刀…… 她回顾李冲,眉间竟有一丝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愁绪,道:“你这是在跟我……勇气,又不止我一人有,其他女子也有。”她还是言他去了。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所以,她对于王莽,黄巾从不与其卫道士一般视其为篡逆者,反而叹息他们为何事业不成,没有将腐朽的朝廷彻底摧毁,让苍生继续遭受荼毒,对于袁术,更没有贬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除非是那些凭借权势武力大肆奴役屠杀无辜人民的人。 袁术登坛那日,他身穿皇帝冠冕衮服,于台上从符宝郎手中接过孙策之父孙坚从洛阳皇宫中发现的汉天子玉玺。 上有八个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由楚国荆山之玉琢成,前身为拥有完璧归赵这样传奇故事的和氏璧的,流传数代天命的证明,信物。 台下,布列他所任命的公卿朝臣,万千士兵,跪拜在他脚下,齐呼万岁。 他俯视台下臣服的万千臣民,笑容不可抑制。 此时他坐拥扬州六郡,并触及豫州,徐州部分州郡,平定江东后,治下人口有数百万之众,吕布仰仗他的供给,成为他北方的屏障,从前与他交好的天下贼寇与他相应,例如豫州黄巾与他遥遥呼应,黄巾余党,冀州黑山军寻求与他联合,西河白波军投其门下,并州羌胡匈奴也因他称帝暗中似有勾结之心,他的形势大好,势力此时为天下最盛。 他可真算得上春风得意。 反观袁绍,叁面环敌,东面青州臧洪叛乱,北面公孙瓒于冀州易县修建易京,易守难攻,他不得不与西面冀州太行山中的黑山军通谋和谈,而集中精力与臧洪公孙瓒作战。 曹操虽侥幸得到天子,但朝廷草创,没了袁绍帮助筹措粮草,军队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因此大作军屯,不久他又听闻曹操在宛城被张绣打得惨败,连继承人长子曹昂也被他拖累丧命,几乎要把他大牙笑掉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能之辈,现在据说又在整兵意图再次攻打张绣。好歹也是公侯之后,竟跟一个羌胡余孽拼命较劲,还打输了,真是有失体统。 之前袁术就派兵阻拦袁绍曹操出兵迎接天子,虽遭失败,他看见曹操拥有天子,屡有不甘,而代汉者,当涂高也,这流传两百多年的谶语,这曾是被光武亲自承认的谶语,他何尝不能成为另一个汉光武帝,苍天,赤德已死,正当他这个土德,黄胤,黄天,当立,才是正理。 天下人得知他僭号后,都在暗自观望,袁绍曹操尚且自顾不暇,现在冒然称帝,莫不是授人以柄,令人群起而攻之。 很快,远在会稽的袁术部下,孙坚之子孙策则趁机反戈,以他谋大逆这样的罪名公然顺利地摆脱了袁术的掣肘,与其恩断义绝,一去江东,如龙入大海,立业江东,再也不归。 他早就因为袁术对孙氏不公,对其心生怨望,早就存了与他断绝的心,又早就不甘屈居他人之下,只是苦无机会。 孙策为袁术驱使,攻打下的城池,袁术往往不履行承诺,让他的亲信担任官员,对于孙策想要当太守的愿望,他自有考量,二十岁,最多能做一个县令,并且孙策之前攻打庐江用了两年才攻打下来,表现不佳,做他想做的庐江太守,太过耸人听闻,但他大半重要官职,却也由孙氏亲族担任,他家早就因他们兄弟二人在关东起义兵而被董卓泄愤灭族,用能打的外姓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只是因为孙家都是由袁术举荐征辟为官,有君臣之义,不能无端做背信弃义之事,他在江东领兵作战之时,听闻他要称帝,趁机写来一封正气凛然的书信劝谏他不要冒天下之不韪,袁术不听,顺便与之绝决,但还是有很多孙氏故旧没有离开袁术。袁术认为孙策一定会拥护自己,但见孙策与自己不合,带走他的半壁江山,因此沮丧大病一场。 病中,只见部下送来一封河东平阳南匈奴的一封贺信,稍稍能够抚慰他的心情。 裴俨是司隶河东郡人,裴氏世为河东着姓,因能门荫入仕,入侍天子,并随着他东迁长安,他曾奉命释放诏狱轻系者两百余人,这两百人中有很多都是被当时把持朝政的李傕所冤枉打击的,因此李傕上书弹劾他,但天子依旧坚持,李傕因此记恨他,将他罢免,而他在返乡途中为逃难的流民裹挟,由宛城进入荆州,得到刘表以礼相待。 他在诣见许都后,得到利用凉州关中诸将去追绞董卓余孽李傕郭汜的旨意后,以视察关中,镇抚流民的名义,将兵数百人入关,驻扎在弘农,并召集关西诸将,以李敏为首,以及扶风赵嘉,冯翊郑姜等人商议攻打李傕郭汜。 在李傕郭汜占据关中之时,先是纵兵劫掠长安,而后常常掠夺叁辅,又逢饥荒,军队缺粮,侵夺还剩下的数十万户的百姓的赈灾钱粮,人民几乎死伤殆尽,数年间,百姓为此流失四方。 自李敏进驻松里,礼贤下士,选贤举能,爱护救治其治下百姓,在外的叁辅百姓在观望多时后,舍不得故乡,又从荆州,汉中等地返回家乡,非常爱戴他。 关西诸将对于东方的袁曹二人,他们不是二人的部下,无论是谁,都没有表现特别亲近的倾向,仍然保持着一种中立姿态,但是,能够消灭李傕郭汜确是他们共同的愿望,此举一来能向朝廷表示忠心,在百姓之中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又能瓜分李傕郭汜的军队地盘。 在弘农官府中,众人只见裴俨身着一袭白袍,外穿半副铁甲,手中却握着一柄羽扇,遥指着千军阵,真是风流自若。 众人商议大军将于秋收后开始集结,以求不碍农时,到时秋来兵壮马肥,粮草充足,天气清爽,适合开战,不过裴俨又提出个了一个要求,到秋天在弘农组织一场阅兵,由他进行考核,观察调配各人部曲,然后再直接开向战场。 有人提出军资由谁承担,养兵行军,运输粮草日费千金,以及战后伤亡抚恤,可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裴俨道:“既然各位将军为朝廷作战,朝廷自会出资,奖励,但是,各位将军也要承担一部分,毕竟,战胜之后诸位可自行分配逆贼的部曲辎重领地,而朝廷,不会与将军们争利,你们多劳多得。” 众人放下心来,却见此时朝廷派人送来了军机文书,裴俨一看,为众人讲明:“河东传来变动,希望我们密切关注,盘踞平阳的匈奴最近又与袁术逆贼频频联系,莫不是要被其趁机煽动作乱,新单于继位,新任命了一批王侯官员,左贤王是……而右贤王是,去卑……” 骤然听到此名,在外侍立的王瑗心下不由一动,不知为何看向天外韶华盛极,诸芳将尽的春光。 落花片片,随风沾衣。 室内的裴俨又道:“想必大家都认识他,河东此地本属司隶,但现在并州由袁绍掌控,并对其中异族大加恩惠,根基稳固,袁绍之威,不免会影响到河东,因此,匈奴人虽然现在服从朝廷,内心还是怀念从前袁绍对他们的恩德,袁术对他们也不错,此次攻打李郭,不如请他们协同助战如何,以便让他们也感受汉室的春风教化,当然,他们的军费,战后的奖赏我会上书全由朝廷供给,不会让各位将军的利益受到侵害,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都明白这是朝廷意图拉拢匈奴,既然不会妨碍自己的利益,他们才不会多管闲事,于是众口称善。 议事已毕,李冲出见王瑗面色苍白,神思恍惚惘然,便温言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一惊,回过神来,便微微一笑,道:“无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只听她在后面问道:“裴君说的,去卑,是什么人?” 李冲答道:“他是老单于幼子,名去卑,现在是匈奴右贤王了,曾经做左大将的时候,恰好护送过天子东归。” “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瑗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像是从前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似的。”—— 小天使们,能不能写写评论呀,就靠这个活着了,嘤嘤嘤 -- г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轻雷 春雨已经绵绵下了数日,有时雨线如同新丝,天地一片白茫茫,有时又若有若无,如同幻梦一般。 庭中石绿苔青,庭外青山遍湿,黛云低垂,半空迷蒙,院墙边一架荼蘼,花瓣被风雨打落得满地都是,青青白白,无限可爱,无限可怜。 暮春将尽,初夏才现面目,东风携着清凉洁净的湿润水汽其中的萌动气息固执地往人身上扑。 王瑗和她们坐在门前观看庭中春雨,围着小几各人做各人的事。 星汉伏在灯下,阅读《春秋》,菊人和玉人同席坐着,正为书中某些观点而小声争论着。 在她的感染下,她们也渐渐养成读书思考,学以致用的好习惯,就如染丝,染苍则苍,染黄则黄,故染丝之时不可不慎重。 她回来后就将她抄来的书籍供她们抄写翻阅背诵,前几天她们又一起动手整理冬衣冬被,将其折得整整齐齐后放入箱笼里,再将春衣夏衫收拾出来。 最近军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她在处理完日常军务后,又在空闲之余对这些书籍做一些简单的注解,方便她们阅读,在为雍容上课时,发现她也有了很大的进益,现在正试着 学写一些文章,交给她修改建议,于是她也想起了她那本搁置很久的手册,删删改改,却没有多大的进展,她想这一定是她现在阅历还不够广博的缘故,所以没有灵感,这令她十分烦恼,正在暗自烦恼之际,望向门外淅淅沥沥春雨,前几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开始浮现在心头,她便翻开了《匈奴列传》,想在其中寻找答案。 匈奴,它的先祖是夏后氏的后代子孙,名叫淳维。 她的手指缓缓滑过竹简上一行行的字。 当初,匈奴喜欢汉朝的缯絮食物……现在单于改变习俗喜好汉物,汉物的总数不过占到匈奴风物的十分之二,则匈奴尽数归于汉朝了。 汉朝的缯絮做成的衣袴,在草木荆棘中骑马奔驰,不如旃裘做成的结实耐用……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一匹乌孙天马从花草间如风奔驰而过,天马通体雪白,白中带金,纯净而无一丝杂色,在日光照耀下,金辉灿灿,如一道金光,从西至东,四蹄踏过残花浅草,呼啸而过。 马上青年男子年约二十余岁,身穿红锦黑缘袍服,披发左衽,腰系革带,黄金带钩,头戴黄金鹰冠,发冠折射金辉,间或一闪,映亮他忧郁目光。 南风熏熏,在急速奔跑的马背上,猎猎鼓入袖中,在肌肤和丝衣间反复折荡,涌动,致使广袖飘举如同天际轻云。 自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后,有南北两个王庭,北庭遁逃西方,匈奴故地被辽东群山间的鲜卑人占据,南庭南附大汉,成为他抵御北方戎狄的屏障。南庭最初居住在塞外,黄巾之时,朝廷征召南匈奴出兵,匈奴国人恐惧汉朝他们无法拒绝的永无穷尽的征兵,让他们灭绝,在单于长子带兵入塞后,攻杀单于,长子想要回去,却被害怕长子报复的国人而拒绝,由老王代理国政,长子想向朝廷请示派兵帮助他回到匈奴,而此时恰逢皇帝驾崩,无心管理,他只能留在黄河以东的塞内自立为单于,将随着大军行动的牧民,奴隶,牲畜分为五部管理,青年男子正从他掌管的西方部落巡视而回,回到驻地,河东平阳。 河东,位于黄河之东,有表里山河之誉,是从前晋国故地。 从前这里戎狄杂居,成王桐叶封弟,将位于夏墟的晋国分封给他,同时将有九种姓氏的九部戎狄一并分封给他,由于华夏和戎狄生活习俗不同,成王告诫他用夏代的政令,戎人的法度统治这里。 汉朝对于内附的匈奴羌胡,大半也采用这种方法,各沿其法,不强迫他们改变原有生活习惯,与汉人杂居,但必须要听从朝廷征调,贡赋,出兵。 河东地处东西两京之间,是联系关西关东的水陆交通枢纽要道,是汉朝主动北上出击匈奴,向塞上五郡输送粮草,运转物资的必经之路,同时这里土地肥沃,谷物充足,人民富庶,其间盐湖解池更是中州的产盐重地。 比起关西,河东先受到南风的吹拂,晚春花尽,嫩叶转青,夏木阴阴,树荫满地,夏鸟脆鸣,夏风清凉,夏花初繁,晴日阳光透明,以及风中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 回到位于平阳的府邸,有奴仆上前替青年牵马,青年如同往常一般向室内走去,忽然被人止住,正是那日旁观社祭的匈奴少年。 “王子殿下。”少年紧紧跟着。 “何事?”青年神情黯淡萧索,语气惫懒,似乎是急切地想要回房休息了。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就是想要第一时间告诉殿下。” “说。” 少年却又踌躇起来,垂下目光,胸膛微微起伏着,旋即下定决心,睁开双目道:“这一次千真万确,我见到了,小夫人。” “你说什么?” 一字一句如同未曾远去的暮春春雷,他僵在原地,片刻后骤然转身,扶住他的双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少年感觉他的手轻轻扶在他的肩上,但是手指却狠狠嵌入他的皮肉里。 他将双手撤回,不可抑制地抖动着,沉默了好久,手足无措地站在满目春晖中,悲哀闭上双目,心再度不可抑制地蓦然生痛。 瑗瑗,瑗瑗,他怎么能够忘记,他时刻牵挂于心,深藏于心,毕竟,那是他,最爱的人。 最恨之人。 -- 君归芳尽王妃 王瑗合上书卷,望向窗外暮春和初夏交际的晴朗天空,只听闻有人来报李冲召见,她立刻整装前往。 她步入他的正寝,只见院内槐花簌簌飘落,绿树阴浓,晴光方好,白日普照,绿叶和花玉色皎然,进门后,见李冲正在整理文书,书案旁一册书籍半卷,就是她送的《春秋》注解,想必书案的主人常常在从窗外日光映照的一方光亮下的案前阅读,又有惭愧,又有喜悦,不由一笑,道:“将军有何要事?” 李冲将一迭文书搬到侧壁的书架上,道:“裴仆射要遍邀关西名流举行一场清谈,其中邀请了弘农王妃做客,因王妃是皇亲,仆射要各家都要派人去迎接,以表敬意,不过我要外出,她又是女眷,我想,你去容易亲近,你就代我前去迎接。” 王瑗俯首叉手:“遵命。” 她又抬起头道:“将军要去哪里呢?” “去平阳,大概等你们接过了王妃之后,我也回来了。” 她在书案前与他一同整理,他看见她的手忽然悬在半空,片刻而已。 王瑗帮他同将文书放到书架上去,像不经意地问他:“平阳,去做什么?” 李冲看着她,只见她神色依旧如常,目中却有如那日的的迷惘。 “仆射也让我们去邀请匈奴贵人一同参加,特别是尤其亲汉的右贤王,去卑。” 面色又是如同那日的苍白。 “卿过去也认识他吗?” “小人怎么会与他有过交往呢,小人告退。” 他从窗外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翩然走在浅金阳光下的丛丛玉色槐花,从容绿荫下,双手无意识地狠狠紧握成拳。 王瑗领命,带着星汉一同前去,出关来到汉废帝弘农王的陵园中,见已有许多车马来到,她们前去拜见居住在此地后园中的弘农王妃。 王妃坐在帘后接见她们,她只听到帘后淡淡传来一句,奇怪。 帘后身影告诉左右,道:“升帘,让我看看她。” 侍女卷帘,从帘后渐渐露出一个年约二叁十岁的女子,衣着淡雅,皮肤白皙,素净无妆,神情也如同装扮一般宁和。 “你是哪里人?”她温言问道。 王瑗倒有些犯难,只道:“扶风人。” “我听说冯翊有位女将军,想不到现在竟然见到了除冯翊之外的女战士,世事真是莫测啊,可见居住在此地,对外界已经不甚了解了。” 她又看向星汉,向其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王瑗见星汉有些害怕,便抚抚她的背:“去吧。” 她仔细端详星汉:“你是什么时候上战场的呢?” 王瑗见星汉有一点这个时代骤然见到贵人的卑微恐惧,便替她回答:“她现在一直在我身边学习。” 王妃一听,看向她:“真的吗,真好,小小年纪就能走到那么多的地方去。” 王妃命她的女史引她们在后园住下,又送给星汉好多蜜饯果子,大概是王妃吩咐过,女史和星汉一起说着话,安抚她不要太过惊慌。 星汉一边尝着蜜饯,一边问她:“王妃那么美丽,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这里?” 女史闻言不禁拭泪:“能住在这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汉灵帝崩后,何皇后之子刘辩当立,何皇后进位太后,与兄长大将军何进共同把持朝政。 此时被朝廷征召平定黄巾的匈奴单于长子领兵入塞,遭逢国内大变,请求朝廷发兵助他返回匈奴,却也因皇帝崩逝,朝中一片大乱,无心去管,自此长居塞内。 由于宦官势力深厚,何进十分忌惮,想让太后诛杀宦官,由于何太后宠爱宦官,不许,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图谋诛杀宦官,便召曾经讨伐羌人黄巾时任并州牧,受袁氏征辟的陇西人董卓进京逼迫太后,何太后便在压力下罢免了他们。 董卓心有大志,不听何进吩咐,坚持继续进京,宦官见董卓逼近,将何进骗入宫中杀害,袁绍等人见大将军被害,杀进宫中,将内宫中的宦官诛杀殆尽。宦官带着天子刘辩,灵帝王美人之子陈留王刘协出逃,被及时赶来的董卓救下。董卓手握重兵,见洛阳城中现在没有谁能够比得过他,把持了朝政,但众人并不是真心归附他,甚至还对并州,凉州等边郡人士存在深深的歧视,他想要立威仪,便选择废立天子树威。他将刘辩废掉,为弘农王,而立陈留王刘协,即是当今天子刘协。 有了拥立大功的董卓任用当时名士蔡文姬之父着名的书法大家蔡邕等人专断朝政,威震天下,而蔡文姬也因董卓引羌胡进京,在家乡被乱兵掠走,沦落匈奴,音信隔绝,而当时她的父亲还不知此事,他也因为侍奉董卓被人唾弃,后来在董卓兵败后,因怀念董卓知遇之恩叹气而被王允下狱害死。 袁绍袁术兄弟逃出洛阳号召天下,在关东兴起义兵讨伐董卓,董卓为泄愤便族灭袁氏满门。 董卓在即将西迁长安时,害怕关东拥立弘农王,便想用鸩酒将其毒死。 弘农王见酒来,心中了然,便道:“是想要杀了我吗。” 他不肯饮,但是进献鸩酒的使者来势汹汹,不得已,请求他们让自己与王妃宫人宴别。 王妃唐姬和女史宫人含泪向他祝酒,他悲歌唱道:“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他又对唐姬道:“卿再为我跳最后一支舞罢。” 唐姬抗袖起舞,又和唱道:“皇天崩兮后土穨,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心中哀!” 唱完之后,哭泣呜咽,在座之人皆是唏嘘。 董卓使者见他们哭个没完,听得心烦,便怒喝催促他赶快饮酒。 弘农王拿起酒杯,对同席而坐的唐姬道:“卿还年少,不要守着我,卿是王者妃,我死之后,要找也要找同等的公侯,不要自降身份做一个吏民妻,辱没了自己,希望你要自爱,也就不算辜负我们夫妻一场,从此长辞,等到黄泉再见。” “好,好,我答应你。”唐姬道,早已泪流满面。 说完,他释然笑笑,遂在董卓使者的注目下饮药,在欲哭无泪的唐姬怀中气息渐渐断绝而死,宫人侍从为其共哭。 “大王,大王。”唐姬抱着他渐渐冰冷僵硬的尸身,悲唤数声,已无回应,向董卓使者怒吼道:“你们这群禽兽,为何如此没有人性,果真是禽兽豺狼,为何要逼死他,他已经不是皇帝了啊,大王他才十四岁啊。”遂又搂紧他,将脸贴到他冰冷的皮肤上,哀声不绝。 女史又对星汉道:“王妃在大王薨后,便归家居住,王妃父会稽太守瑁想将王妃另嫁他人,王妃誓不许,等到董贼兵败,他的部将李傕攻破长安,抄掠关东,王妃被他略得,李傕得知王妃身份后,想要强娶,王妃她誓死不从,李贼碍于她的身份,众人皆知,不敢用强,引起民愤,因此没能让李贼得逞,当时尚书贾诩得知此事,怕关西兵因此失去人心,为人以此为借口攻击,便告知陛下,陛下是大王的亲兄弟,见兄长已经罹难,而自己的长嫂竟也遭此难,闻之悲怆,下诏将王妃迎入大王陵园中,拜为弘农王妃,而李贼不敢阻碍。” “以后,年年都能得到朝廷的供养,保护,我随王妃辗转多年,才没过几年安生的日子,自此长居此地,无事绝不外出。” 星汉道:“不过,女史姐姐,我想,大多像我这样的百姓,恐怕没有王妃这样的好运气。” -- 君归芳尽兴亡 弘农王妃是此次清谈盛会最尊贵的客人,然而她似乎对王瑗和郑姜甚有好感,请她们二人到身旁作伴,能与皇亲亲近,这大概是诸将感到与有荣焉的事,因此她能感受到李冲等人的自豪和其他人的艳羡。 弘农,只见关中除了李傕郭汜,几乎有点名号的都到了,甚至有周边羌胡的首领,王瑗听旁人谈起,原来那些匈奴贵人虽然汉化日久,但依然保持着过去的畜牧习惯,在平阳山间忙于转移牧场,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正是给牲畜贴膘的好时机,因此李冲等人没有见到他们。 王瑗发现郑姜此行也带着女兵来前来,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亲卫英姿飒爽,双方在王妃帘后一角见过,她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想起被关中诸将孤立的李傕郭汜,便道:“郑将军,知道郭李二人的事吗?” 郑姜和言道:“傕,汜,边鄙之人,习于夷风,虽然是逼迫天子的逆臣凶逆,确实是用兵有道,不可小觑。” 王瑗问道:“那么秋后攻打他们是不是很困难?” 郑姜笑道:“他们徒有武力,庸儿而已,没有远见,两人相敌,此前就多次发生内讧,不足为虑,我料他们在秋前其中必有一死。” “将军为何如此笃定呢?” 郑姜答道:“其实也只有董卓能驾驭住这一帮豺狼,自董卓败后,他的众多部下盘踞在关中,便如群龙无首,自相残杀,分崩离析,李傕郭汜便是这其中活到最后的颇有势力的人,余下不如他们的便更不知凡几了。” 王瑗感叹,董卓及其他的部下被时人看作大汉灾星,他们藐视君父,无视士人,将那些自诩清流名士的人的傲骨碾碎,让人十分畅快,但是他们不懂得建设政事机构,为人残暴无以复加,纵容军纪败坏,抄掠百姓,夺取赈灾钱粮安抚军队,以保持军队对他的忠心,不得民心士心,必定不能长久,与那些被碾碎的人之前做的又没有什么不同,确实是没有成大事的品格。 郑姜叹道:“李傕逼娶王妃,如同董卓得志后逼娶故护羌校尉皇甫规之妻,这位夫人我不知道她的姓氏,但我佩服她的勇气,怒骂董卓,董卓见她不从,恼羞成怒,就将夫人当场杖杀车下。” 王瑗也知道,董卓李傕他们掌权之后,杀得一批士人人头滚滚,引起士人们极大愤慨,因此士人不与他们合作,处心积虑推翻他们。 王瑗对郑姜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八百年又如何,八年又如何,圣人想要恢复礼制来维系周王室的统治不坠,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长达数百年的乱世。人们孜孜以求想要寻找朝代更迭的原因,想要突破周期循环的诅咒,我想,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郑姜道:“你听说过大同社会吗?” 王瑗点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郑姜道:“鄙人不才,也略微读过一点书籍,总疑惑书里男子总对当下的时局不满,感叹世道多艰,而想回到尧舜所在的美好国度。圣人想回到周公所在的时期,老子想回到上古圣王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时代,而现在的人,只想隐居山林,厌世逃避,纵有厚古薄今的原因。他们又或者寄托梦想于大同。你知道是何缘故?” 不等王瑗回答,她道:“其实荀子曾言,人性本恶,而我们却不再这人字其中,由这样的性恶的人在世间,焉能不乱,焉能不轮回,我想,天降大任,也许由我们这样的,来承担,做人对我们那样的事,破局未有可知。” 王瑗突然怔住,这不仅来自于这破天荒的言论,而萦绕在她心头长久以来的疑惑也若有所悟, 只道:“将军为何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郑姜依旧如往昔平静:“我从第一面看见你,就知道,我还是,不寂寞的。” 于是二人微笑,携手走到王妃身边,等待清谈盛会的开幕。 -- 君归芳尽玄理 隔帘望去,王瑗看见,这位谒者仆射从屏内转出,紫衣紫裙,裙长拂地,曳地尺余,手握一柄麈尾羽扇,腰身纤细,如若约素,有如李冲。 他姗姗踱步到厅中,气定神闲,与众人致意后,随后快速趋步到厅中一侧王妃身前的彩幕绣帘前郑重下拜。 他今日举办清谈的目的在于调节整合关中众人,让他们借此机会认识交际亲近,同时,展露朝廷威仪善意,促进彼此之间的关系,弘农王妃是当今天子的长嫂,已故少帝之妻,身份尊贵,又近在眼前,没有谁比她更合适作为朝廷的象征,让众人得窥天颜,以慰其心。 如今淮南逆贼袁术谋大逆僭号,风光一时无二,但是他的部下孙策却趁机与其恩断义绝,带走他的半壁江山,他疆土广阔,战士如云,豪族林立,却因此难以做到统合人心,致使各人身怀异志,临阵反戈。他已经听到朝廷以大义讨贼名义号召联合吕布孙策等人,共同出击袁术的风声,反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王妃端坐帘后,声音温和,对众人道:“朝廷委托妾身,真是不胜惶恐,今日适逢清谈佳会,还请诸位各抒己见,不必拘谨矜持,以畅快情怀为好。” 裴俨接过,挥动羽扇,笑对众人:“今日清谈,由我为主,大家可以各抒己见,也可以向我发难。” 清谈大概是由太学清议发展而来,既可评论时政,又可谈论人物,古今,颇有先秦诸子争鸣的遗风,大家坐于堂上,稍微有学识的人在其间往来辩论,裴俨为主人,他那一组设置命题是秦朝灭亡的原因,以及治理国家的办法 裴俨作为今日的东道主,手持麈尾扇,言辞优美,将一干对手逼得下场,而他谈笑自若,王妃在内却十分着急。 王妃叹气:“真没用,我这不成器的弟弟。” 王妃之弟显然不是清谈高手裴俨的对手,期期艾艾,张嘴结舌。 王瑗对她说:“若王妃不嫌弃小人笨嘴拙舌,可否让我为令弟代为辩论。” 她早就对此间辩论心痒难耐了,只是苦于没有适当的机会。 王妃想了一下,便道:“真的吗?你可有把握?” 王瑗向她保证,王妃便喜道:“好,你去,我让人通知他们。” 于是她派出女史向裴俨告知,众人一听,王妃要派外援为她弟弟解围,都很感兴趣,王瑗向王妃请示在她的坐席前挂上纱幕,自然不是因为男女大妨。 裴俨刚刚因为辩过数轮,有些疲惫,就让他的好友傅诚代为辩论。 王瑗本与傅诚有过一面之缘,此次再见竟是在辩论场上,十分意外,双方见过礼后,王瑗道:“我可不会让你哦。” 傅诚道:“还请赐教。” 他作为主人方,先放出谈锋,道:“秦之灭亡的原因,在于不爱惜民,大兴土木,征发徭役,宫殿长城,戍卒以数十万计,要实现长治久安,国必须以民为本,民安则国安,民危则国危。暴秦穷兵黩武,固然是为了防范边患,但天下怨声载道,苦暴秦久矣,人心思变,是故一夫振臂,六国响应。为使民安,则要使民富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众富裕,安家乐业,敬上而服从教化。民贫,饥寒交迫,不思产业,聚众作乱,而不行非法的人倒是少见了。如何富民,则需要按照他们的意愿从事各行各业,兴修水利,征赋公正,官府之中,选贤举能,精简吏员,为政以德,简朴作风。 王瑗道:“傅君道理扼要,语言优美,有人夸赞你可以与《孟子》《墨子》等书相媲美,我觉得是有很有道理的,治国理政方面,也很认同,但却对你所说的秦亡原因不敢苟同。你说秦朝大修宫室只是为了满足君主个人欲望,我却有不同的意见,汉初,高祖平定四方,天下穷困,而丞相萧何却在此时修筑未央宫,高祖大怒,为何要浪费人力物力,丞相却说,非壮丽无以重威,广丽的宫殿正能威慑诸侯,始皇修建六国宫殿,也是如此,六国即使被灭,故旧势力依旧强大,纵使有个人享乐的因素在里面。至于发戍卒镇守修筑长城,秦国自占领了叁晋,自然承接了叁国边患,当时,赵国,韩国,魏国,都在修建长城,匈奴胡人南下的时候,人虽然可以轻易翻过,但他们随军作为食用运输的牲畜便不能轻易翻过,反而会影响胡人行军的速度,长城的作用不仅仅在于传递烽火,它可以作为堡垒锁链,控制边地,设下关卡,限制贸易,胡人不事生产,物资往往需要通过与汉地交换,这样做,就可以以轻易的代价扼住他们的命门咽喉。他们就像烦人的野蜂,来往轻便,骚扰了人,人想去打他,总也打不着,飞走了,但是真要发怒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巢穴,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始皇做的只是将叁国修建的长城连缀起来,填补缝隙而已。” “我认为秦还是亡于法,他因法而兴,在以摧枯拉朽之势,灭亡六国后,而原来的法度,却已经不适用新朝气象,六国之民,已经无法从秦法中安身立命了,太史公曰作法自缚者也” 见两人还在据理力争,裴俨出来调节,道:“说的都有道理,暂且不分高下,不如我们换个议题,徇物已矣,忘机有余,我们就以有和无,宇宙的本源来展开辩论。” 裴俨道:“傅主簿是有,王娘子是无。” 傅诚沉吟片刻道:“天地自然,并无什么造物主,天,或者神,元气,才是构成的基本物质,阳气上浮于天,阴气下沉于地,阴阳交合方生天地万物,世界,是由气构成的,由这样的有构成。” 王瑗道:“主簿之言,竟能言老庄而引发申韩,能够跳脱虚无而致经世,重爵禄,有法家之意,但我认为万物不是凭空生成的,那么在有存在之前,必然是无,老子曰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中生有,无为本体,有为表现。” 傅诚道:“无无法生息,凡言生都是自生,自生必定是以有为本体。” 王瑗道:“无是一切的本体,世间森罗万象,五色迷惑人的眼睛,必须有一个统一的本体,才不至于杂乱无章,所谓大希音声,大象无形是也,有不能作为自身存在的根据,而必须依赖本体无。” 见傅诚面有难色,裴俨亲自上阵,王瑗道:“不如你谈无,我谈有。” 于是两人又开始交锋,裴俨先发制人:“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为何如此?” 这是《周易》里的句子,东邻是指殷商,西邻是指西周,殷商能用杀牛这样费物的祭祀,却不如岐周用新菜祈祷,得到福气,是说殷商大张旗鼓的祭祀最终也是去了天下,而西周祭祀简陋却得到了天下,一般认为,祭祀越是铺张浪费,诚意就越足,这是说殷商徒有其表,而西周心诚则灵,是西周印证受命于天,天命转移的托辞。 王瑗反问:“请问仆射,你认为人的精神会消灭吗?” 裴俨道:“自然不会,人活着时候,叫做魂,死后叫做鬼,寄托在木偶泥胎上,因此我们修建宗庙,供奉他们,让祖先在死后也不会感到饥饿,获得他们庇佑。” 王瑗道:“而我认为,人死后,精神也会随之消亡。人活着,精神就存在,人死了,精神也随之灭亡。所以,所谓的求神问鬼,都是故弄玄虚,若是心诚则灵,那主管祭祀的太常寺官员是这个世上最虔诚的人。不可能在没有人的存在就有鬼的存在。上古之时,为何巫风盛行,那时先民智慧未开,对于世界各种现象不能理解,所以编造出来鬼神,神话传说,万物有灵,都是误解。西周不是每天求神就能获得天下,而是文王,武王,周公数代人的开拓之功,那是他那时不如殷商富庶,用不起牛祭祀,所以,在他们夺得天下后,每一次的祭祀,太牢,少牢之礼哪里有缺过,用奴婢战俘生殉,太过平常,但是,随着民智开启,他们也认为,人的生命可贵,用人殉太过残忍,因此圣人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觉得失去了古老的传统,而痛心异常,宋国保留殷商习俗,宋襄公用鄫国国君生祭黄河,让天下侧目,楚国远离华夏,沾染蛮夷习气,巫风盛行,还被中原人耻笑。” 全场震惊于她无鬼无祖宗的言论,但裴俨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精神会灭亡,形体和精神本不互不统属,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形体本是灵魂的容器,人死后,灵魂就会归于太山地府,有德之人,就会被河伯接引,从黄河回顺着天河逆流而上,登上昆仑,回到九天天界。” 王瑗反驳道:“身体是精神的本质,精神只是身体的作用,还是同样的一个东西,不存在分开的道理,所谓死后升天,那只是人的想象而已,所谓的天界地府也只是人间的投影,人从来想象不出来没见过的东西。鬼怪再过神奇,不过是多张几只眼睛,几个胳膊而已,” 他又道:“你说形体和精神不能分离,精神随着形体消亡,那么《孝经》说建立宗庙,让鬼神享用它,又是何道理?” 王瑗答道:“只是用来安慰人的而已,并用来让人明白道理,服从君父宗族教化而已。” “那好,之前你说,形体存在之前是虚伪的精神,这又是何道理?” “我说的无,并不说天地并非不存在,天地的存在之前,又是谁创造了天地,屈原也不清楚,那么在天地之前,必定有有,这个有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至于世界为什么要创作生命,我们也不清楚,或许生命,有有思想的存在,也有无思想的存在,不能因为草木石水,不会像人开口说话,就没有生命,他们也有枯荣一生。人与世界的关系,就如鱼和水,鱼没有水,必死无疑,水没有鱼,还落得清净。出现生命,这是出自造物的本心,有心还是无心,如果它知道它创造出来的生灵互相残杀有是否会后悔?既然创造出来生命为何还要让生命还会死亡,为何有人产生的事物,也会经历如疾病的腐败僵化而灭亡?这是规律,是从前就有的,还是它可以任意嘲弄。” 他意图用孝道来一击必杀压住她,“那么,王子,你竟然连自己祖先在哪也不知道吗?” 王瑗见他图穷匕见,不甘示弱,趁胜追击,反唇相讥,:“容我冒犯,既然裴子认为死后有灵,您为何还不杀身去追随您的祖先?” 众人大笑。 “甘拜下风。” 他在坐上俯下身去。 “敢问女郎姓名,师从何人?”他问。 “吾名王瑗,师法自然,师法造化。” 妙!妙!他不禁为此拍案叫绝。 难倒名家,王瑗一战成名,扬名关西。 “王妃,是我们赢了。”她看向王妃处。 王妃和郑姜在帘后笑着点头。 众人看见帘后的身影站了起来,钗环响动,鬓影幢幢,一道银光划过,用于意在遮蔽女子容颜的帘幕已被她一剑劈成两爿。 她叉开腿,低首,双手紧握长剑,剑锋笔直对准他们,寒光逼人,杀气逼人,十分骇人,在场男子不禁有了后退之意。 王瑗昂然而出,看见众人震惊的神情,一笑收剑,随即撕扯帘幕,纷纷扬扬,如同天女落花一般。 看见此景,王妃和郑姜同样笑了。 她仰头叉腰大笑,笑得动容,容光焕发,得意至极,明媚如同春光。 此情此景,莫如夏桀撕布帛,幽王作烽火博得千金一笑,令人眩惑。 裴俨见她满面傲然自负神情,在户外投射进来暮春春光照耀下,两道修长俊逸的眉毛,如同浓墨挥扫写就,飞扬入鬓。 如此精致华丽,璀璨生辉,却又如此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刻薄尖利,傲骨追劲,意度天成。 眼前仿佛看见玉山巍峨,不觉已经倾倒。 在这样的华年,已有了这样的学识,勤奋怎能补足,只能咎于天赋,天之骄子,上天宠儿, 全由天幸,全由神爱,让她恣意,张扬,让她嚣张,跋扈。 ------ 明天再修改很多细节,不足的地方,先睡了~~~ -- 君归芳尽常棣 清谈会罢,王妃回程,她将王瑗唤到身前:“多谢你,王娘子,若不是你,恐怕我也要徒然惹人笑话了。” “王妃洪福,小人不敢擅居其功。” 王瑗看她柔善的面容,不由让人心生亲近。 “你不必自谦,你很有才华,我都听到了。” 王妃亲手递给她一枝开满粉白相间的花枝,念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姐妹。” 她改动了最后两个字。 她又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吗?” 王瑗道:“怎敢得知贵人名讳?” “其实 我有名字,我姓唐,人们都叫我王妃,从前作为大王之妻时,又叫我唐姬,其实,我姓唐,名棣。” 她又看向王瑗手中的花枝:“就像这花儿一样,我们于凡尘偶然相遇,但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像这花儿相互依偎一般,能够常常相见,帮助,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王瑗微笑:“王妃若是寂寞,便可以派人来召我,我想他们对于王妃的请求,一定会如蒙天恩,感激涕零的。” 王瑗和众人一道目送唐棣远去,手中的棠棣花枝在初夏的暖风中轻漾。 夏五月,袁术遣人告知吕布称帝事宜,并请求迎妇完婚,吕布送女随同,但他治下的本地掾属陈登父子只是表面归顺吕布,心中依然不认同他,害怕徐州扬州联合,他们地位不保,便劝说吕布若与袁术结亲恐怕要担上不义的罪名,吕布心中也怨恨袁术曾经不接纳他,于是悔婚追回女儿,又将袁术使者送往许都枭首,而陈登也趁机到许都与曹操商议,成为他的内应,暗中分化吕布军队。 袁术僭号后,遭到孙策背叛,本想与吕布正式结盟,却未想到此时吕布悔婚,又杀了他的使者,因此大怒,朝廷后又下诏号令天下忠勇之士讨伐袁术,孙策吕布响应,他现在首要先要解决吕布,便先策反孙策部下,让他们尚且自相残杀,无暇北顾,然后派步骑数万攻打吕布。 此时吕布只有步兵叁千,马四百匹,见袁术来势汹汹,又离间策反临时投奔袁术的两位关西将领,将袁术打得大败,吕布虎步淮南,隔水大笑离去。 袁术见部将不避吕布大将高顺锋芒,与他的陷阵营正面对决,交锋数次,十分恐怖,没占到什么便宜,白白折损了不少人马,因此大骂他们不长眼跟陷阵营较什么劲。 袁术气势渐衰,逃窜到淮北,又想到袁绍曹操此时暂时和好,袁绍得到大将军号,并兼督冀、青、幽、并四州,心中不由气愤。 当初,他是正出嫡子,袁绍为旁出庶子。 他对公卿不假辞色,向往侠义之气,喜欢结交游侠刺客,江湖草莽之士,而袁绍却结交亲贵,惹来宦官猜疑,因而他的作风为那些爱招揽名气的士人所不齿。 董卓骤然灭族袁氏后,一时无主,袁氏旧日的门生故吏以及天下名流也因他的这种习气,不喜欢他而愿意追随袁绍,他又在公推关东盟主之位中落败,因此他怒骂污蔑袁绍不为袁氏所出,而是野种,两人后又因在选立新的天子的问题上产生分歧。 兄弟阋于墙,不能外御其辱,反而同室操戈 袁绍北上冀州,他来到荆州南阳,这曾是光武帝的龙兴之地。 他并不因为自己尊贵地位目下无尘,不屈折节,不以和贼寇结交为耻,反而他们身上浓浓的侠义作风吸引了他。 这些素来为士大夫所看不起的黄巾,黑山,白波,他们惊喜像袁术这样名震天下的贵人竟能跟他们交往,四方贼寇羌胡,因此愿意和他联合搅动风云。 真如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后来他在南阳失利,流窜兖州,又被袁绍曹操联合击败,不得转下扬州,在此期间,匈奴竟然背弃袁绍,而来投奔他。 他这些流窜各地行为也饱受士大夫诟病,得到不少责骂,说是流寇做风,煽动群逆,但他也乐于如此,又继续和南方的贼寇交往。 匈奴曾一度投靠袁术,但在他被赶到扬州之后,只能与曹操结盟,依附曹操所代表的汉室,也是力不如人,形势所逼的缘故。 正暂居平阳的匈奴右贤王去卑早就听闻裴俨召集关西诸将举办清谈盛会,自从得到那人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密切关注西方的消息。 漫看山间牛羊,他在心中暗自感叹。 她一点都没变,还是像从前那么尖刻。 王瑗此次大出风头,全军上下也传播她的事迹,李冲父亲李敏更是派人送来了礼物嘉奖她。 李冲并没像其他人那样围着她,让她说着当日情况,只是私下对她说道:“此次我从平阳归来,倒是听说了右贤王去卑的一些事。” 王瑗放下手中的笔,从案前抬起头,轻轻对他嗯了一声。 “他没有了母亲的支持,因此没能立为单于,在兄弟之中落败。” 王瑗有些奇怪:“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窗外竹帘高高卷起,风中已有暑热之意,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却让他忽然疑惑。 她往日的微妙表情反应难道只是他的错觉吗? ----- 不知道为什么半夜突然停电了,整片都没电,然后趁着笔记本还有点电,码字码出了生死时速。 由于断电,没有WiFi,登录不了网站,所以更新延迟,抱歉。 明日(4.5)休息 -- ⓡΘūsんūωū➋.⒞Θм 君归芳尽战备 军中的生活每日都没有什么区别,事事按部就班,除却战时,平日的一天都是从起床的吹号开始,操课,整理内务,进餐,训练,进餐,学习,就寝,训练的强度是叁日一操,余时就在田地里耕作。 此时并不能做到如同现代的每日出操,做到两日,叁日一操的就已经能够称作精兵,不同于驻防,出操出战,以及额外的重体力劳作将会提高每人每日的口粮补给,如果每日出操,这对会对后勤的粮草储存形成巨大的压力。 为了准备对李傕郭汜二人的攻势,关西诸将都在积极准备战备,厉兵秣马,调动军队,屯储粮草,秋冬作战需要提前准备的被服,他们在各自控制的兵工作坊里加紧制造弓箭,刀剑,盾牌,枪槊,以及各种军需。这场战争势必要延续到来年的春天,充足的粮草和御寒的衣物是保持战斗力,军心士气的关键。 战事一起,将会从官仓里拨付已算好需要的粮草,若战事迁延,还得源源不断补充,这其中还包括运送粮草辎重的扈从民夫和畜力所需要的口粮。扈从民夫的数量大概是士兵人数的十倍左右,按照路程远近和艰险程度,沿途将会损耗上百倍的物资。从仓库出发的十余钟粮食,到达前线就只能剩下一石了,接近两百倍的损耗。 汉朝如此富庶,在与四方戎狄蛮夷作战,以致天下民生凋敝,田园荒芜无人耕作,骚乱动荡不安,民间户口减半。 因此,打仗不只是两军对阵,而更是一场经济战。 此次关西诸将各自出兵人数不一,由朝廷派来的裴俨领衔,领兵数百,负责调理各部协同作战,爵位最高的李敏出兵最多,派出精兵叁千,赵嘉,郑姜各出千余,其余则不一,对付困守孤城的李傕郭汜已经足够了。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关西联军号为数万人,虚张声势,是这个时代惯用的作法,这已经是很谦虚保守的说法了,董卓进京时,为了抓住时机,先带着少量轻骑先锋先至,后军未到,心虚,为了威慑城中贵胄,让士兵围城转圈,带起巨大烟尘,号称十万,造成大军已到的假象,从而骗得进城。 李冲经过数次磨练,现在也可独自领兵一部。 今天也如往日一般,当王瑗轮值,带着星汉等人挂着刀在亲兵营中巡视,只见营房壁角阴凉处有一瘦瘦高高的少年,赤着上身,纤腰束素,围着布裳,弯腰低头,手中握着一根木杵,向身前的石臼用力砸去,她再走近,原来是在舂米。 此时天已大热,少年全身也都流下涔涔汗水。 “你不去睡觉,为何一人独自在此舂米?” 那少年陡然听到王瑗声音,惊慌转身跪下:“小人在给火伴舂米。” 现在,麦粟是通行的军粮,除却官仓馈粮,还需要自己准备干粮已备不时之需。作战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吃得上热饭的。追击敌人时不可能停下造饭,被敌军围困,断了粮道,粮草无法供给,长期作战时,粮草消耗过快,粮草供应不足,以及雨雪天气无法生火,有时秘密潜入,做饭的炊烟往往会暴露己方位置和虚实,有时又要减少增加锅灶的数量用来迷惑敌人。 王瑗让他起来:“他们自己不做,为何叫你一人做?” 少年犹豫道:“我不敢。” 王瑗细看,才看见他身上,肩膀,手臂,都有淡淡青紫的伤痕,像是不久前的新伤。 “谁打的?” 王瑗见他不敢回答,怒道:“将他火伴都从营房里提出来。” 片刻之后,和他一块吃饭作息的同伍士兵皆到,看见王瑗,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目中不免有了惧色。 星汉上前去盘问,而他们却支支吾吾,不说实话。 王瑗见此,也不多言,唤人:“传杖!” “我看你们还是不服,莫要坏了我宽和的名声。” 他们还是不言不语,王瑗负手喝道:“不说,可以,但军法才不管你说不说,来人,杖!” 见她竟然来真的,几个士兵才断断续续说出他们平日的确欺凌少年的事。 “什么缘故?”王瑗问道。 “就看他人长得瘦弱……” “瘦弱?能选进亲卫之中,哪有瘦弱之理,还不说实话吗?” 见王瑗左右都来拉扯他们,将要把他们摁在地上打,心中不免慌了几分,忙道:“是他人好说话,我们便使唤他,后来使唤不动,就……” 忍下淡淡嫌恶,她欲要行杖,却因动静惊动了李冲和梁柔前来,那几个士兵又忙向他们求饶,救命。 梁柔道:“他们犯了什么事,王队如此动怒。” 王瑗将本末道明,道:“梁队不会觉得我大题小作吧?” 李冲在一旁道:“只是有些不妥……” 王瑗挑眉:“怎么,恃强凌弱,他们,难道打不得吗?” 李冲上前把住她手,平静道:“你没做错,何苦自己动手。” 于是梁柔又对少年道:“杖子给你,自己去打。” 看着他们同类相残,王瑗则在一旁衔着淡淡快意冷笑旁观。 少年拿着杖子,有些怯懦,在太阳底下,面对火伴们的求情,不为所动,他慢慢走了上去,将木杖高高举起。 动刑。 -- г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昼眠 事罢,有人将那打得血肉模糊的几人拖了下去,少年将木杖丢在一旁,双手垂下,有些无措。 王瑗上前擦了擦他额头的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孔白。”他呆呆立在那里,感觉她的手正轻柔地在他额头上摩挲。 “以后,你就升为伍长。”孔白看着她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下意识就点点头,但又忙拒绝。 “这不好,恐怕并不能服众,反而让他们怨恨我。” 他看见眼前素日不怒自威的女子轻轻嗤笑:“这有什么?” 她转过身去,对李冲说道:“将那些人逐出去,再选新的进来。” 见李冲点头,王瑗又对他道:“现在没人敢说你的闲话了吧,好,你现在随我来。” 孔白跟着她,见他们出了营门,心中疑惑不知她要将他引到何处去,像是往渭水旁走去。 渭水是敏军上下饮水之处,他们的军营靠着渭水,建在上游,就是方便就近取水饮用以及妨害有人下毒暗害,夏季河水充沛,水边芦苇草木欣欣向荣,夏意依依。 她道:“去吧,把身上洗干净。” 孔白愣住,见王瑗不曾回避,她又催促道:“快去。” 他开始脱衣服,在王瑗的注视下,解下素色腰带,粗布围裳,又脱下长袴,最后只剩得短裈敝体,露出修长的四肢,劲瘦的腰肢,他将头发披散,然后走过湿润的河滩,让汤汤渭水渐渐没过胸部。 河水被白日天光晒暖,温度合宜惬意。 他从水中仰头,看她站在高处,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渭水波光粼粼摇动,碧如天色,李冲从外进来,只见王瑗所住的院落里的天色也碧阴阴的,花木荫浓,鸟雀嘤嘤,静无人声,一股凉意直沁心底。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近日天气越发长了,暑气炎热,催生薄汗,碧绿纱窗,屋檐底下,一簇开得正繁盛的五彩夏花旁,摆了一张竹编的凉床,王瑗穿着一身浅白的薄纱澹澹衣服,正背对院门朝里躺着,手中还挂着一把招凉的团扇。 “醒醒,醒醒。” 李冲坐在一侧轻轻晃她肩膀,而她却迷迷糊糊没好气地拿扇子乱拍:“今日不该我当值。” 他一笑,道:“不是去当值,是出去玩。” 王瑗半梦半醒只见听见他的声音,惊得忙翻身起来,却不想急着起来,脚酸头晕,浑身无力,一下子没站稳,跌在床旁。 她坐在地上,顺势依在花木上,轻轻抚额,漫揉睡眼,无奈道:“我还以为有什么事。” 李冲将她扶起来,便道:“今晚城里难得开夜市,我们坐车也去看看。” -- 君归芳尽匪报 临行出门,王瑗带上星汉,和雍容叁人共同乘车,菊人和玉人两人一早外出射猎去了,说是要给她们做雁炙,还没回来,因此没能来。 她们坐的犊车,车篷檐顶上遍插时令新鲜花草,色彩灿烂娇艳,倒是很有夏天繁华自然的感觉,与那车厢色调素雅的乌木原色十分相衬。 犊车曾在时人看来不如马车尊贵,从来都是用来载重,而不是代步,却在汉初流行了一段时间,是因为秦末战乱,马匹不足,连天子的车驾四马的毛色都不尽相同,是人们不得已的选择,后来国家富裕起来才又开始乘坐马车。 后汉一位巨鹿太守春日出巡乘坐犊车就被弹劾没有威仪而被罢官,现今天下大乱,马匹因为战乱军用短缺,乘坐犊车反而又成为了一种清廉的表现,受到官方提倡,而士庶男女也因犊车比马车安稳舒适而更乐于乘坐犊车。 犊车比之马车,速度虽然缓慢,却很稳当,车厢内铺设裀褥坐席,四壁挂有帷幔,新鲜花朵,叁个女孩子一路叽叽咯咯,在里间好不热闹,李冲,梁柔,李澈叁人在犊车旁两侧骑马缓缓伴行,与车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王瑗理着雍容的碎发,问道:“怎么今天会有夜市?” 她印象中的夜市是在唐宋之际开始盛行的。 雍容笑道:“这倒是姐姐少见多怪了,原来这个世上还有姐姐不知道的东西。” 王瑗向她拱手:“好好好,今天请雍容给我上课,我就洗耳恭听,请李先生赐教。” 雍容便板起一张面孔,装作夫子先生严肃的样子,连声音都沉下来几分,星汉也好奇地望了过来:“快讲,快讲。” 雍容见状越发得意,手执腰带,向车厢一隅甩去,颇有挥斥方遒的豪气,王瑗和星汉不由叫好。 雍容骄傲得意挺起胸脯:“当时,天下扰乱,有羌人犯上,河西独安,只有武威郡姑臧县被称为富邑,那是因为它与羌胡通货,中外汉胡商人都涌到了那里做生意的缘故,市场有朝市,夕市,在白日结束后,人们生意还没做完,加设夜市,直至暮色四合的深夜,已然破了常例。” 星汉道:“那为什么这里也有呢?” 雍容道:“渐渐地,豳地,周太王故地,就是赵嘉哥哥的家那里,离这不远,南方和西南方的狼月荒、姑奴等地都有夜市了,因为今年太平,连松里都开了,比陇西家里还好玩。” 王瑗点头,看了一阵星汉和雍容翻花绳,褰起帘子,晚来风凉,白日长长,黄昏时的天空还是蓝蓝的,官道两旁绿杨一株挨着一株,从旁探出,撑开蓬大的树冠,垂下千万条绿丝绦,丝丝缕缕,如同锦缎密密织着,如同天衣一般无缝。 入城之后,因为开着夜市,城门今夜也不关,四方远近黎庶驱车骑马,扶老携幼,头顶背负,鞭扑牛羊,相与夜市。 进入城中东市后,车内叁人兴致高涨,掀帘观望。沿路街巷灯火煌煌,敢与今夜皓皓明月争辉,行人壅塞通衢,高声喧嚣,香车宝辇更是不绝于路,让人举步难行。 士女妆容精致,穿着轻薄靓服,挥汗如雨,各自呼朋引伴,因没有宵禁,在夜间出游,比节庆过年还高兴。 她头枕在车窗边沿,听着窗下朱轮辘辘,李冲在旁策马随行,马蹄清脆,人群从他身后一一流过,也不看着他,道:“哎,你饿了吗?我们已经错过夕食了。” 李冲从马上回眸,一怔:“光顾着进城,倒是忘了,等着我。” 王瑗看他让犊车停住,然后与梁柔李澈策马消失在人群街巷中,望了多时,不见他归来,又将竹帘放下。 突然,听得马蹄声近,从帘外抛了几个青皮橘子进来。 “这是巴蜀江陵运来的橘子,我从路边买的,你尝尝。” 雍容在旁看到:“哥哥,哥哥,我也要吃。” 李冲温言:“没忘记你,你看你旁边。” 梁柔李澈从犊车另一旁的窗子里递进来糖糕蜜饯之类。 李冲折起马鞭,猛地挑起帘子,弯腰笑道:“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而车里人却将他的鞭子打落,又拉下帘子。 “不就让你买个东西,就忙着邀功来了?” 不过,他看见片刻后竹帘一动,从内递出了一支长长的蔷薇花枝来。 ------ 哇,写了这么多字,昨晚想今天的剧情陡然发现他们距离上次亲亲已经二叁十章了,两人好像从来没有单独出来玩过,天呐,我果真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下一章就勉为其难地让冲冲得亲宝贝女儿芳泽,便宜这个臭小子了,然后又突然意识到这是dating?(lll¬ω¬) -- 君归芳尽橘香 李冲接过花枝,闭目轻轻一嗅,收入怀中,直起身来,默默直视前方左右热闹熙攘人群,跳跃晃动的陆离灯影,流光溢彩。 莞尔而笑。 车马在人群中继续向前,此时行人比之前更多了,时走时停,实在不能过了,众人便下车牵马步行。 关中沃野千里,早在唐虞夏朝,划分九州实行贡赋之时,就被称为上田,又受喜好耕种的周人影响,特别重视稼穑五谷,因此市场上买卖谷物麦粟特别多。 养蚕缫丝同样被人重视,汉朝上好的丝绸布帛广受欢迎,远比制造它的国家走得更远,不只匈奴,西域,辽东,南蛮四方,在经过巴蜀进入的身毒国,渡过沙漠死海直至地中海的大秦国两岸,也发现了它的踪影,因此市场兼有大量售卖彩帛,绮罗,绒线,皮毛的店铺,金银,漆器,泥陶等物间或杂列其间。 酒肆,食店商家将门扉大开,也沿街铺设商品,羹酒,蜜糕,鲜鱼猪羊,鸡鸭鹅鹿,时新花果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关中前汉西京所在之地,土地人口虽不足全国一半,富饶却占天下十分之六。他们又看见有临近巴蜀汉中运来的卮姜丹沙,竹木器物。凉州等地与关中风俗相同,向西与羌人交往,北上可以获得戎狄畜牧,地形寒凉,畜产为天下之冠,现在也输送大量牛马百畜于此地贩卖。现在关中历经多年丧乱,不复先前繁华,但也可窥见一斑。 华灯朗月之下,过客纷纷,众人徐徐穿过闹市,一口大嚼炙羊肉,一边又饮着冰饮凉水,王瑗正吃着一种名为滴酥蜜饯的清凉甜品。 它用奶油做为裱花,下圆上尖,混入蜂蜜蔗糖,形状如同旋转螺壳,因此又叫滴酥鲍螺,吃完她觉得有些腻,便与众人分吃李冲之前买的橘子。 橘子圆圆抟抟,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特有的酸甜清香,拨开它青黄颜色杂糅的表皮,露出如同水晶剔透饱满水亮的橘红果肉,取下一瓣放在嘴里,果粒和酸甜的汁水即刻在嘴中四溅逃窜。 她正轻咬,一边又给李冲,他轻轻接过,却又顺势悄悄握住她的手,见她笑了,却又放开,时间短促得不会令人察觉,吃完之后,手里还残留橘子的清香味道和汁液黏黏的感觉,嗅之则香。 李澈听闻附近有好马贩卖,央求梁柔帮他前去挑马,星汉,雍容和他年纪差不多,也要闹着去看马。 王瑗问他:“你去吗?” “他们想去就让他们去,我刚刚看见有一卖锦缎的,不如我们去看看。” 王瑗笑道:“我可不记得你竟然喜欢起来这些东西来了。” 与他们约定也在此处汇合后,两人并肩走入李冲先前看好的那家卖锦缎的店铺。 店主热情迎上前来,指着店中罗列的的布帛,为他们介绍道:“有鹿纹,虎纹,大交龙,小交龙,贵客喜欢什么样子的。” 王瑗一看,是传统的汉家动物纹样,姿态奔放写实,周围布满云气山纹,嵌着吉祥话语,问他:“你要做什么,做袍子,还是护膊?” 店主见是李冲要做衣服,便道:“贵客要是不喜欢,我们这里还有西域过来的胡人新鲜花样,别看我们这里只是小城,还是有不少外来的东西。” 他抖开一幅布帛道:“这是圣树纹,是西域住在沙漠里的塞人的吉祥纹样。” “忍冬纹。” “蒲桃纹。” “这是如意虎头连璧锦。” 见李冲摇头,店主又拿出一幅光彩艳艳的锦缎。 “联珠凤凰罗,这联珠的样式可是之前没有的,才过来的新样子。”店主道。 看见这匹锦缎,李冲目光一亮,对她道:“这件好,衬你。” 他拿过凤凰罗,将罗缎展开,上前往王瑗身上比试:“这料子也轻,纹样好,颜色亮,你夏天裁做裙子穿着一定很好看。” 王瑗直往后退,疑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你要做新衣裳吗?” “我前几天还见你还穿着去年的衣服,实在不像个样子,下面人看你成天都穿旧衣服,哪有威严可言。” 王瑗正想拒绝,却又听见李冲又让店主将之前看中的几样全都包起来,店主喜得眉开眼笑,这几匹锦缎可价值不菲,连命帮佣帮他收好。 “这次可不准不收了。”李冲忙制止她上前付钱。 店主见他们一人穿袍,一人着衣裙,都是清浅的白色,在炎热的夏日看上去清新宜人,十分相衬,不禁叹道:“夫人还做什么小女儿态呢,你夫君对你真是体贴入微。” 王瑗忙和他争着付钱,听到店主此言,心急又欲出言解释不是,李冲听闻却很合心,笑着应道:“夫人,卿不可拒绝了为夫的一番好意。” 店主将布匹递到李冲手中:“少年夫妇,郎才女貌,那么般配,又这么恩爱,真是令人羡慕。做夫君的看见夫人操劳家事,都没时间做新衣服穿,就想着给夫人添新衣,我的拙荆,连家里扫帚倒了都不会扶一把,何谈织布裁衣,要是她抢着给我付钱,我心都乐开花了。” “少年夫妻还那么孩子气,是脸皮薄,还推辞,又不是尧舜禅让作天子,叁推叁让的,还是年轻好呀。” “要是夫人郎君出门在外,还不知想成什么样子啊。” 王瑗束手无策,哭笑不得,和李冲一道出了门,他虽然抱着布匹,另一只手却很自然牵起了她的,见王瑗有挣脱的意思,便在她的耳边悄悄祈求道:“姐姐,让我多牵一会儿。” 她回首瞪了他一眼,在他看来却是浅怒薄嗔,心下喜悦,却又得寸进尺起来,挽着她的胳膊,脸又向她那边靠着,仿佛真如一对亲密的夫妻并肩而行。 王瑗用指头用力戳了戳他的额头:“不要太过分了啊。” 却见他得意笑着,却很纯真恬静,不以为忤。 她忧心看着那华丽的锦缎:“这要怎么解释啊,嗯,不如先放在你那里,还是说你自己买的……” 六月夏夜空气散发着植物香气,清凉夜风徐来,衣衫飘举,其他人声都隐去,她在前悠然行走,左顾右盼,带着橘子香味的清风,拂起她洁白如玉的纱衣,绣有银色的连续重复的花鸟纹样也因风飞动,腰间宽腰带坚硬挺括,与那质地轻柔的衣服有着鲜明对比。 行至一墙下僻静处,听他在后面唤她,她回头,却见他暂且将布匹堆在脚下,不等她回神,他双手已经猛地揽住她腰身和发髻,紧紧拥在怀里,弯腰向她俯下身来。 ------ 作者叉腰:吻戏,这是另外的价钱。 李冲恭恭敬敬端上一盘金子:”您老看这够不够...... 某见钱眼开的作者拼命点头,抱着金子傻笑。 -- 君归芳尽轻吻 如同今晚的夏风一般,李冲轻柔地将王瑗拥在怀中,轻轻蹭着她鬓发,从容呼吸在她发丝间隙里四处流逸的独属于夏日的,香气。 久违的温香感觉,让他十分怀念。 此去经年,不可复得。 玉山之巅,她用给他巨大颤栗震撼的的亲吻证明她的心意,可她为何迟疑,为何犹豫,她还在顾虑着什么。 其实,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从那怒视他的的神色气度中,他就相信,她定然不是一个卑微的臣妾之属。 昆山玉碎,金断丽水,纵使身处落拓之间,不茹柔小,不吐强刚,她在那样胆怯的同时,可以那样勇敢,在那样柔弱的同时,可以那样坚强,这样不容置疑的不凡高贵风度,也许可以在当世那些学者名流中略微窥见一二,也许只有在古人所说的圣人君子,贤媛神女中才能见到。 他甚至对她一无所知,她严密守护她往昔的秘密,对于作为侍女之前的往事一概不提,以及出身郡望,仿佛真的就是从天而降的神女一般,失去她的羽衣,因而失去了她的神力,才不得不委身凡尘,虚幻得如同光影泡沫,转瞬即逝,待到找到披上羽衣的那一天,就会羽化登仙,决然离去。 她有何苦衷呢,见她不愿,他也不便追问,但自从她听闻有关匈奴右贤王去卑之事开始,她失去了向来的冷静谨慎,频频失态惘然,复又装作一无所知,坦然的样子。 回想她和他人的亲密,他无不酸楚,但她那样炫目,又怎么不引人注目,而让人心生爱慕。 所以现在,他更加紧紧环抱住了她。 真是无礼的举止,却又如此温情款款,让人难以拒绝,片刻的惊讶逝去,王瑗却看见他闭着双目,面上却是怅然若失的神情,引人怜爱。 双手环过他的脖子,这引起他的注意,缓缓睁开眼睛,因此,王瑗得以平视他的满含期待而纯净的目光。 “可以吗?”他说。 她一笑:“今晚,可以。” 于是他的目中顿然生出光芒。 见他朝她面上来,王瑗忙伸出一指触在他的唇上,对上他的疑惑目光,她轻柔说道:“你闭上眼睛。” 见他如她所言照做,王瑗没有迟疑,也闭上了眼睛,同他一样面含微笑,向他珍爱地浅浅吻去。 他的嘴唇,沾染了夏日橘子的清香,有着温暖柔和触感,和青年人特有的青春蓬勃气息,她亦能感受得到,他是如何用力回应她的示爱,却又那么温柔,与她同样的珍爱。 红晕同样在他们的面上氤氲开来,呼吸同样急促,同样起伏不定的胸膛,同样用双手环紧了对方,轻薄的衣物难挡他们身体同样的逐渐升温,和夏日特有的催生的汗意。 他的身体常年习于弓马骑射,隔着薄薄的衣物一寸寸抚去,宽阔的胸膛与纤细的腰身是那么紧致有力。 他的手还一点一点抚向她的脑后,情难自禁地攀扯她束在发髻上的用漂亮的硬纸扎的蝴蝶结。 眩晕之间,王瑗忙以手制止,握住他的手:“哎,你别扯坏了。” 夏夜月午,华灯彻夜不息,游人如织,车水马龙,是此时难得一见的太平景象。他们泊在街市一隅,街市上的人群从他们身侧无声地熙熙攘攘走过,月亮投射下一方清净平和的光,他们泊在其间,是一种胁生羽翼,凭虚御风的超然之感。 夜来南风被夏日青橘的香气染过,拂起她薄纱的衣衫,连续重复的银色花鸟刺绣纹样精致得令人吃惊,仿佛正要流泛飞到他此刻惬意宁静的面上来。 他们就躲在闹市安静的一隅,环抱着,微微低首,闭目,双额紧紧抵在一起。 -- 君归芳尽轶闻 街边摊铺用于照明的灯光缀连成了一条闪耀的光带,在回程的路上,玉壶光转,王瑗回首不经意看见李冲侧脸,被沿路晃动灯光映照,光影迷离,不觉情意萌动,引手托近他的脸,侧首吻向他的唇。 李冲先是一惊,随即顺从地仰首承接她的吻,露出甜蜜的笑,一只手也徐徐捧住她的脸。 经过今夜一游,李冲也觉他们二人已经亲密许多,见她偷偷吻他后又装作无事,无辜的样子,闲闲观看左右风景,猛地用手轻轻钩住她的脖子,引她向自己转过脸来,俯首深深的吻上去,侵袭她冒犯他的唇舌。 舌尖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在口腔里挑动,纠缠绕着她的舌头转圈,用力吮吸着她甘美津液。 她任他索取,亦试探着与他的舌尖缠绵,吸取他的唾液,气息,任凭让他粗暴地把自己的舌和他的一同包含在他的口中,不停旋转,这直让人发晕,心跳加速,几乎窒息,而发出羞人的啧啧水声,和两人越加沉重的喘息声。 他能感觉,她此刻面颊发红,火烫,透过薄薄衣料,紧挨着他的胸部,坚挺发硬,碾过他同样炽热愈发紧实的胸膛。 感受到下身莫名的愉悦,焚身烈焰扬起,他浑身微微一颤,松开搂住她腰的手。 王瑗双腿也发飘,全身无力挂在他身上,仰头看他,只见双目含情,迷离不已,李冲听到她打趣自己,断断续续笑道:“你可…真…真是个君子。” 他闻言微恼,又捧起她的头,细细啮向她娇艳下唇,只听得她咯咯笑了起来,便停了下来。 两人无言并肩走着,摆手之间如目光偶然相触,都会觉得如同被火星烫了一般,颤了一下,立刻缩手回去,有时目光偶然相接,看见对方又羞又红的脸,随即垂下目光,颇不自在地即刻移开。 忽然又听得她的惊呼赞叹:“真漂亮。” 李冲顺音望去,原来是他们面前走过的两叁个年轻女子。 王瑗看见她们叁人衣服鲜丽,怀抱琴瑟,锦缎包裹的小小箱笼,跕屣而行,将长长的后裾挽起提在手里,一方方,一幅幅,从臂弯处顺势流下,其上的棕红底菱纹信期绣,黄褐底对鸟乘云绣,印花彩纱在夜空灯光照耀下流光溢彩,华丽非常,随着她们优美的步履姿态,翩翩摇曳生姿。 王瑗疑惑问向李冲:“她们是什么人啊?” 李冲答道:“她们是巡游各地的歌伎舞伎。” “她们这要是去哪,夜游吗?” “去那些贵富家中演出啊。” 王瑗黯然,前方似乎是百戏歌舞艺人的聚集之地,歌弦乐声遥遥传来,高楼朱门前,一位中年妇人穿着颜色深暗,纹样朴素的衣袍,上身围着一件白色防尘罩衣,正对停在门前一驾马车中的人恭敬地弯腰,举止优雅,言笑可掬。 看到她们美丽的身影,她不禁暗暗做了个决定。 如果以后她真的有力量,她一定要让,名为女人的买卖,彻底断绝。 与那叁位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们忽然侧身停下,看向她,向她微微躬身屈膝,福了一福,微笑致意。 她们面上粉白黛黑,脂光色艳,笑容也十分真诚,王瑗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也向她们回礼。 她们不多做停留,随即转身离去,王瑗驻足,凝视她们的身影飘入那些贵富之家的画堂彩楼,只留下她们身上恒香一缕,随风而逝。 两人继续往回走着,从旁边巷陌一食肆中转出一个身高力强,围着围裙的男仆,肩上扛着承载酒肉佳肴的托盘,步履急促,神色匆匆奔向另一达官贵人的府邸之中。 就这样同行走着,王瑗感觉两人的手在行走时屡屡碰到,遂紧紧捏住他的手,他感觉到了,转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继续走着。 忽然,美丽月色下,传来一阵有异于丝竹的乐曲,哀怨缠绵,如泣如诉,偶倒激烈处,奇峰陡起,像是金戈之音。 王瑗问:“这是用什么乐器演奏的。” 李冲凝神细细听了道:“像是琵琶,胡笳。” 他们随即得知这乐曲来自何方。 前方市墙下,聚集着一群有异于汉人的异族,他们头戴尖帽,辫发左衽,面貌阔达粗犷,眼小鼻塌,不类华夏。 李冲道:“凡是异族胡人买卖,都叫鬼市,所买卖的货物不同寻常,他们应该是匈奴人,我们去看看吧。” 他们所坐的坐具也与中原不同,名为胡床,与后世的马扎十分相似,军中为方便计,也引入了这种座椅,因为这种坐具,与中原传统踞坐不同,他们是垂足而坐。 他们除却贩卖常见的牲畜之外,最吸引人注意的便是他们的黄金饰件,有金项圈,金串珠,金锁链,金耳坠,各种牛马羊鹿狼鹰图案的金牌,和这种都是草原最常见的动物形状的装饰,别具一格。 像匈奴之类的西北胡族,因为技艺不先进的缘故,只能加工像黄金这样质软的矿石,而鲜艳的黄金也是他们在颜色寡淡的大漠上最喜爱的金属。 那些匈奴人上前为他们介绍这些黄金饰品,李冲显然很感兴趣,正在拣选,王瑗却没有什么兴致,无聊之际,却发现一个小女孩倚着摊铺正睁大双眼好奇看着她。 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梳成细细的小辫,垂到肩上,清秀可爱,与其他匈奴人不同,王瑗便弯下腰伸手逗她。 却没想到在碰到她之前,小女孩身形一闪,藏在后面去了,软软说道:“母亲说不要跟你们玩,有坏人。” 王瑗笑问:“你也会说汉话。” 那匈奴小女孩骄傲道:“当然,为了和你们做生意,连我也学会了。” 她的话犹带着口音,却因这口音更可爱了。 她又问:“为什么不能和我们玩呢?” 小女孩答道:“母亲说会有坏人把我卖走的。” 王瑗道:“姐姐不是坏人。” “那你怎么证明呢?”小女孩问 她想了想,从袖子里翻出了雍容和星汉在玩的花绳。 “你看。”她作惊喜状展现在她眼前。 小女孩眼睛一亮,想上前玩,但又不敢。 王瑗道:“那我去你那里好吗?” 小女孩十分欢喜,将她请到一旁空着的胡床坐下,王瑗便道:“你刚刚冤枉我,要怎么补偿我呢?” 又见她嘟着嘴巴苦苦思索,可怜兮兮,王瑗便说:“你能和我讲讲你们匈奴的事好吗?” 王瑗从前在书中寻找不到答案,现在匈奴既然近在眼前,她便借机上前攀谈。 两人一边翻着花绳,一边谈论,王瑗问她:“那你是哪个部的?” 王瑗知道像匈奴羌人这样的,民众向来都是按部族划分统治的。 却不料小女孩骄傲答道:“我是呼延氏部的。” “呼延?” “对啊,呼延可是除了单于家的虚连题氏之外,第二尊贵的部落,可以留庭辅政。” “那你们为何还到此处贩马呢?” “嗯,就算是你们汉人天子家,还有几门子穷亲戚呢。” 王瑗笑道:“好啦,我逗你的,为何说是第二尊贵的呢?” “因为,虚连题氏的单于,王子,公侯必娶呼延氏的女儿,单于家的居次也只嫁到我们部落,其它部,如须卜,丘林,兰氏,虽然也是贵种,也可以辅政,却没有这样的荣耀。” “居次,就是公主吧?” 她记得王昭君的两个女儿就被称为居次。 小女孩道:“也可以这么说。” “从前,呼韩邪单于能够被立为单于,依附大汉,就是因为了呼延氏的岳家的支持,他的第一夫人,第二夫人,颛渠阏氏,大阏氏,都是我们呼延氏王的女儿,单于死后,还是她们的儿子相继继位,呼延氏与虚连题氏共同统治国家呢。” “那你们的呼韩邪单于向大汉求取的昭君公主,就不是正妻了吗?他竟然敢欺骗汉朝?” “她是宁胡阏氏,也是单于的夫人呀。”小女孩笑道,“昭君公主也不是真公主呀,我想大汉应该是知道的。” 王瑗想历代和亲的公主之中,鲜见真正的公主,若真公主出嫁,那汉人王朝,定然处在一个不利的地位,在如初唐那么武功赫赫之时,周边那些戎狄,为了当上天子的女婿,没有一个不为此抢破头,互相落井下石,甘心叫丈人的,哪里还会在乎是真宫女,假公主,在孝文,孝武之时,匈奴单于已经将汉天子当作自己的丈人了。 “我记得还没入塞的时候,我还小,就知道我们呼延氏的美女就被单于家的王子王孙们求而不得了。” 王瑗勾动绳线:“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你们呼延氏都是像你一样美的美人。”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却又叹气道:“不过,还有一个异类。” “异类,是谁这么没有眼力?”王瑗笑道。 “哎,是单于的幼子,王子去卑,不过现在他是右贤王了。” 她勾绳子的手突然一滞。 小女孩没有察觉,仍自顾自道:“哎,那小王子可是颛渠阏氏最喜欢的儿子,草原少见的好相貌,聪慧伶俐,每个部落的女子无不倾心于他,就因为如此,颛渠阏氏想让单于废长立幼,但由于他为了一汉人女子,不顾一切,闹得众人皆知,寻死觅活,颛渠阏氏因此勃然大怒。” 王瑗道:“那个女子是个什么人呢?” 小女孩道:“我没见过她,但听众人说,她是从汉地来的,就像天上的月亮那么美,每一次一见她就恍如见到天上的仙女下凡,偶然瞥到谁一眼,都会让那人感动得为之哭泣,不过,这位仙女她总是不笑,终日愁眉不展。小王子自恃宠爱,从来都不正眼瞧瞧草原上的女子,包括呼延部那么多出名的美人,但一见到这位仙女,他仿佛失魂落魄,费尽心机霸占了她,但如此费尽心思也不能博她一笑,可他甚至要将她立为正妻,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草原上那些王子王孙不可能立一个汉人奴隶为妻,所以就……” 王瑗静静凝听往事,叹道:“想不到他还是个情种。” 正当她想站起来活动一下酸麻的腿时,她不经意的回头,却发现李冲不知何时在一旁默默听着,神情不辨悲喜。 如此刻美丽银白月色,一凉如初。 ----- 这一周我想双休,整理下文档什么的,下周恢复单休。 周叁见? -- ⓡ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义从 建安二年秋,陇头流水水势浩瀚,是最丰沛的时节,秋风初生,草木初黄,凉意渐起,比起凉州,这里四季更加分明,骤雪骤寒的天气极少出现,现在还残存盛夏丝丝暑气热意。关西诸将正忙秋收储粮,锣密鼓筹备攻打李傕郭汜,而马匹接近一年的养育,膘肥体壮,正适合越冬作战。 王瑗与梁柔行走在初秋的天空下,清和的秋息中,两人刚从练兵场归来,为即将到来的点兵做着准备,想起梁柔点评一士兵骑射技艺不佳,届时不能前去,免得为本部招丑,不由笑问:“梁队善于识马,觉得当今哪一支兵马的骑兵最好?” 梁柔微微一愣,只觉她的微笑在这澄澈的天地之间格外动容,脸颊一热,格外细想,认真应对,免得出错:“骑兵依赖骏马,骏马又以西北,东北高峻寒凉之地出产的最为优上,边塞的骑兵,久经战火淬炼,内地州郡兵招募来的百姓流民怎么与其可比,自然冠绝群芳,除却凉州,那就是幽州,并州。” 王瑗点头,后汉朝廷在西北花费数十年,数十亿军费想要平定羌乱,然而羌乱依旧,边军和羌人个个越打越富得流油,朝廷却越打越穷,天下越打越乱,这些边军必然是从数十年的如地狱般的平羌战争中成长起来的,能活下来的勇猛不在话下。 “幽州?这里也出名军吗?” “那些胡人自然不用提,从前幽州白马义从可是名扬塞上。” 王瑗一字一字慢慢咀嚼:“白马义从,这名字听起来真是华丽,又是威风。”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梁柔道:“现在的幽州刺史公孙瓒喜好白马,从前出击胡虏时便常常乘骑白马,那些胡人都称他为白马将军,他又从万余骑兵中选出叁千精兵,全乘白马,充作禁卫,号为白马义从,威震塞外。” 王瑗有些吃惊:“叁千匹白马,真是豪奢。” 这得养多少马才能挑出叁千匹毛色如一,不染纤尘,纯白如雪的马,以及还要源源不断补给伤亡病马。 她能想象那叁千白马骑兵结成队列时是一种何种惊艳壮丽伟观景象。 叁千白马骑兵,一声令下,在高寒的林海雪原中,奔驰冲入敌阵,便如暴风雪惨叫呼啸而近,又或者如同雪崩排空袭来,从千丈雪山山顶上坍塌滑下,携着崩天巨响,震撼激射,倾冰泻雪,摧天灭地,漫天抛洒的都是惊心动魄的冰雪冷气寒尘。 幽州和冀州的交界处,为统一河北,大将军袁绍见南方袁术自从称帝后,接连遭到孙策,吕布攻击,自顾无暇,西方曹操又新败于张绣,元气尚未恢复,东方吕布不足为虑,趁此大好形势,放心与公孙瓒对峙,决心一鼓作气彻底击败他,数万大军,重重围住公孙瓒所占据苟且的易京。 当初,曹操奉迎天子于许都后,因拥立大功骄傲得意忘形,向朝廷发号施令,自为大将军。 大将军,这是武将最尊贵荣耀的官职,位在诸将之上,总领全国军事,逐渐掌管政事,汉初不常设,通常临战受封,战后就解除,汉朝以来,为收兵权于内,集权考量,大将军通常位在叁公之上,还有大司马,美名的加号。 为大将军者,莫不是皇帝亲属,皇后太后外戚为之,比如攻破匈奴龙城的卫青,比如权倾朝野,行伊尹周公故事,废立天子的霍光,被时人称为现世圣人的篡汉者王莽,又比如勒石燕然的窦宪,最近的便是何太后之兄,敕命各地剿灭黄巾,召董卓进京,引发天下大乱的何进。 在他自为大将军时,曹操让朝廷命袁绍为太尉,封邺侯。 太尉位列叁公,也是叁公之首,虽为武职,可以开府,自置僚佐,却不能直接控制军队,而后实权早就移到尚书台,现今职权如同丞相。 曹操曾是袁绍的部属,深受他的恩惠,袁绍现在反而身居人下,深以为耻,假意上书托辞不受,实则又在上书中将曹操大骂一顿,已经是他很有涵养的举动了。 曹操见惹怒了他,大惧,自思两人力量对比,他自身内忧外患不绝。 曾经袁曹虽为一家,但势不久群,而曹至今还很纤弱,天下诸侯酸羡曹操奉迎天子,对许都虎视眈眈,四面环敌,对内百废俱兴,曹操筋疲力尽,力量不足,为其霸业长久计划,选择暂且忍耐,对外广为结好。 于是自让大将军号与袁绍,使将作大匠孔融持节拜袁绍为大将军,赐锡弓矢,节钺,虎贲百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 自曹操向袁绍表示亲和之意,获得暂且的安宁后,他也多次派人攻打张绣,却又多次失利,久久不克,而袁绍就一直致力讨伐公孙瓒,攻打幽州,也久攻不下。 此时公孙瓒对袁绍作战,之前已有数次大败,早已就是孤家寡人,他临易水修筑易京,屯粮百万,终日幽居深宫,沉迷享乐,不与外人相接触,疏远谋臣猛将,颇有董卓晚年曾修筑在长安旁的郿坞自保龟缩之态,不复年轻时的勇气。 他是辽西人,虽然出身两千石之家,由于生母微贱的缘故,不能堪当大任,做不了州府从事,主簿,只能做小吏,但由于人长得美,声音洪亮,行事机变富有智慧,为太守所赏识,将女儿嫁给他,就此发达。他受太守的资助,受教于当时大儒卢植门下,与刘备,傅诚之父,曾担任汉阳太守的傅燮等人是同门。 后来他举孝廉为郎,除辽东属国长史,与数十骑兵出塞巡逻,恰好与游弋在塞外的数百鲜卑骑兵狭路相逢。 鲜卑是东胡别种,自东胡为匈奴击败后,溃成两部,流窜东方,在幽州鲜卑山下定居的,就以鲜卑为族名,为匈奴所奴役驱使。自匈奴分为南北两部后,南匈奴内附,与汉朝共同出兵击败北匈奴,北匈奴西逃,鲜卑就趁虚而入,占尽匈奴漠北故地,时臣时叛,骚扰边境。 鲜卑因受到匈奴统治,又与乌桓是近亲,风俗相似,不过也有差异,比如公孙瓒对面的骑兵头戴风帽,身穿对襟长袍,满头结辫,因此他们蔑称鲜卑人为索虏。 两方一旦狭路相逢,必有一死。公孙瓒与众人商议,面对力量一比十的悬殊局面,若不占据主动优势冲击对方,必然死尽。 他手持长矛,率领众人冲击胡阵,杀伤对方数十骑,鲜卑骑兵不能承受这样的伤亡,仓皇夺路而逃,而汉军队伍也有一半人马阵亡。 鲜卑人以此为戒,不敢再轻易入塞。 之后,由于李冲之父李敏和江光在西北引发羌乱,朝廷从幽州乌桓属国征发叁千名为突骑的精锐乌桓骑兵前往凉州平叛,由公孙瓒统领。 乌桓也是东胡别种,当初逃亡乌桓山的东胡就以乌桓为族名,也曾受匈奴统治。 如同被朝廷征发的南匈奴骑兵,幽州距离凉州何止千里之遥,乌桓人害怕从此身死异乡,一去无还,不肯出战,决定反叛,公孙瓒因此受命平定乌桓,与其作战数年。期间,间有乌桓首领来率领种人来降。 有一次作战时,公孙瓒追击深入塞外,反被乌桓围困在塞外一座边城两百余日,弹尽粮绝,力战不敌,于是与士卒诀别各自逃生,由于天多雨雪,山林草原泥泞难行,队伍中的士卒陷进滩涂泥塘中被活埋坑死的有十分之五六,而乌桓也饥饿困乏,没有乘胜追击,也远走离去。 自此以后,性情暴烈的公孙瓒便与乌桓便结下了深仇大恨,每听到边关警报就厉色愤怒,前去攻打他们如同攻打自己的仇敌一般,在与他们作战时,望尘奔逐,战斗夜以继日。 胡人都熟识公孙瓒的声音,一旦在战场上听到他的洪亮的暴喝声,忌惮他的勇猛,便不敢与之对抗。 义从是指志愿从军的人。在与胡人作战的数年间,公孙瓒将他身边那些善射的数十人组成一个队伍,皆乘白马,作为自己的左右翼,号为白马义从,后来更是扩充到叁千余人,追击敌寇时,便如一面白色风暴迎面卷来。 在颜色淡漠的塞上,战场上的黄沙尘土中,白色是相当耀眼的颜色,军旅之中很少有骑白马的,因为白马在一干黑马,棕马,黄马,红马之中实在是太显眼张扬了,很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连穿白衣白袍,银铠都很鲜见,除非全军戴孝,要么是稳坐中军的统帅,武艺过人的骄傲士兵,要么就是混军功的贵游子弟。 因为义从全乘白马,十分罕见,而被特别写上一笔。 幽州长冬漫漫,冰天雪地里,白色也许是最好的隐蔽色。 唐朝名将薛仁贵还未发迹时,恰逢李世民亲征辽东高句丽,应征入伍,为博求军功,注目,在万军阵前一身白袍,骑着白马,夺取对方大将项上人头,从而被李世民瞩目,扬名军中。 从此,乌桓更相告语,当避白马长史,公孙瓒。 由于在战场吃了败仗,乌桓远窜塞外,他们心中不服气,在部落中,竖起草人,画作公孙瓒的样貌,驰骑射之,射中者皆称万岁。 这大概是遗存下来的草原原始巫术,既有解气泄愤的作用,又会对射中的物体实施诅咒。在这里射中,相当于打败了公孙瓒,有希望让其死亡的作用,如同欧洲拉斯科洞窟史前狩猎壁画一般,在动物的图像上按上手掌就相当于能够得到猎物。 后来,边乱久久不平,宗室刘虞任为幽州牧,公孙瓒心中对此隐隐不服。与公孙瓒不同,刘虞以怀柔为主,乌桓等族被公孙瓒吓得战战兢兢,听闻刘虞仁慈,纷纷归顺,叛乱遂平,这让公孙瓒大为光火。刘虞治下从不扰民,而公孙瓒自恃勇猛,纵兵掠民,不听他调度,两人渐渐不和。 此时天子被董卓劫持,心想东归,派出刘虞之子刘和潜逃出关,前去他父亲处求援迎驾。刘和途径荆州,豫州之间的袁术处,为袁术所留,许诺和他父亲一同出兵,刘虞得他的信件后,派出数千骑兵,公孙瓒知道袁术心怀异志,动机不纯,没能拦住他,又怕袁术怨恨他,派出堂弟公孙越率领数千人到袁术处结好。 袁术部将孙坚屯驻阳城,袁绍夺城,袁术遣公孙越前去帮助孙坚,不胜,被流失所中而死,因此公孙瓒怨恨袁绍,出军报复袁绍,使得袁绍大为恐惧,想要讨好他,却公孙瓒不为所动。 公孙瓒之前在青州大破黄巾,威震河北,冀州郡县闻公孙瓒来袭,无不望风而降。 双方于界桥展开决战。 公孙瓒步骑叁万,两万步兵结成方阵,精锐突骑万人,护卫两翼,左右各五千人,白马义从为中坚,也分做两部,左射右,右射左,旌旗铠甲,光照天地,锋芒锐利。 袁绍部将麹义是凉州武威郡人,深知羌人战法,率领步兵骁勇精兵八百迎战,强弩千张,以为前登,自己则率步兵数万结阵在后。袁军上下只见前方白马义从如霜如荼,人马姿容俊俏,冷气逼人。 公孙瓒见袁绍兵少,轻敌冒进,放纵骑兵冲锋践踏蹈碎敌阵。 麹义步兵镇静地伏在盾牌下不动,听着前方白马义从结阵而出,提速冲锋时发出碎冰雪崩一般的雪爆轰震的崩山震撼声响,凝神屏气,等待他们前来挑阵。 待义从冲到距离他们只有几十步时,他们一同跳跃而起,扬尘大叫,直前冲突,与此同时,背后千张强弩万箭齐发,发出雷霆一般的声响,向白马义从射去。 白马义从躲避不及,所中必倒,人仰马翻,刀光剑影过处,红色艳光一闪,鲜血激越喷薄淋漓,斑斑瑰丽热血溅洒在白马上,红得喧嚣,嚣张,咄咄逼人,阡陌纵横,雪白,血红,如同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一般,壮烈,壮美。 仿佛之前的纯洁强大只为成全这一刻最后濒死陨落的碎片残骸,粉身碎骨的凄美,顽艳,靡丽。 越是摧折,越是破碎,越是决裂,越是鲜血淋漓,越是一种单单的,极致的,美。 白马义从的如花风姿,在她如她命运一般的转瞬即逝,流星一现之后,越显得动人心弦,也因如此才完美无暇,无缺。 公孙瓒大败,步骑奔走逃命,麴义的军队临阵斩杀甲首千余级,一直追到公孙瓒大营营门,搴旗拔垒,撞倒牙门。 袁绍在后听闻公孙瓒已破,便让身边左右卸下马鞍,让马休息,却不料与公孙瓒溃兵骑兵两千意外相逢。 对方认出袁绍旗号,见主将在此,大喜,把袁绍重重围住,矢如雨下,两千骑兵对数百步兵,唾手可得的军功,逆风重胜就在这一举。 袁绍一日之内强喜又逢强忧,身边唯有护卫大帐的强弩数十张,大戟士百许人,眼见命悬一线。 大戟士是袁绍近卫,手持大戟,身披重甲,一可以当十,然而物资全都拨付给了麹义,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抵挡的盾牌之类,众人连连后退。 袁绍被属下扶着躲到一空垣后,他却脱下兜鍪一甩抵地,对属下说,人应该上前斗死,怎么反而逃到垣墙间。 他一边让人逃出去通知麹义赶快前来救援,一边指挥强弩竞发。 瓒骑被弩箭射伤,稍稍后退,因不认识袁绍,又见麹义前来救援,终不可得,悻悻离去。 盘踞在并州太行山一带的黑山军也积极与关东诸侯交往,他们是自黄巾起义后,兴起的地方起义军,他们为公孙瓒助阵,也被袁绍击败,黑山军于是与袁绍结怨。 公孙瓒兵败逃回幽州,后来袁绍乘胜追击,却又大败,死者七八千人,公孙瓒又反击,又被袁绍击破,双方互有胜负,形成均势。 公孙瓒回到幽州后不敢复出,又与刘虞矛盾激化,刘虞认为他年年作战让百姓不堪其重,为阻止他出兵攻打,然而刘虞手下士兵不习战法,又不准侵扰民间,久攻不下,反而被公孙瓒打败身亡,据此公孙瓒入主幽州,因为民间童谣易地太平避世,徙镇易地。 刘虞故旧为他报仇,召集鲜卑,乌桓兵马,汉兵,胡兵,联合袁绍,发兵十万,大败公孙瓒,斩首两万余,公孙瓒败退还保易地。 是时,天旱、蝗虫,谷贵,民相食,又因公孙瓒治下残暴,不恤百姓,侵夺豪右财产,都怨恨他,趁他兵败,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各杀公孙瓒所置长吏,与刘虞兵合。 自此,屡战屡败的失利,让公孙瓒一蹶不振,也许是青春不再,再也没有年少时的不灭壮志。 他忧虑有非常之事发生,在易水河畔修筑易京,寸步不出,稀少攻战,有人问他原因,他:“我昔日驱逐胡寇于塞上,镇压黄巾于孟津,当此之时,以为天下指麾可定,直到今日才知,天下兵革方始,非我所能断绝,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兵法说百楼不攻,今日我经营楼樐千里,积谷叁百万斛,食此足以待天下之变。” 袁绍回师后,由于与黑山军结怨,他们勾连对袁绍心怀不满的士兵造反,占领邺城。 届时袁军正在欢庆得胜盛宴,听闻此变,坐中有客家属在邺城的人,无不忧怖失色,或者啼泣,而袁绍容貌自若,不改常度。 群情汹汹,想要早日回去平叛,救出家人,因此待一回师就开始镇压叛乱,随即报复黑山军等太行诸将,这也使得他提前实施他预计东征黑山的计划。 他们北上太行搜山检岭,将能找到的太行军斩杀殆尽,获首级数万,并将其驻扎的屯壁巢穴屠戮一空,残肢遍地,血流成河,太行诸军的老幼妇孺无一人幸免。 之前袁绍谋臣劝说他迎接天子,而袁绍却顾虑东征西讨计划还未完成,骤然改变而犹豫不决,被曹操抢去先机,又见曹操得到天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势力大涨,各方归附,后悔不迭,要求迁都离他更近的鄄城,反而惹来一封曹操授意朝廷斥责他的诏书。 谋臣现在又见他现在久久滞留河北,劝他早日夺取许都,掌控天子,否则终有一天会被曹操所害,但袁绍认为公孙瓒依旧是他的心腹大患,他必须先要将其致死。 袁绍有叁子,长子袁谭长而惠,少子袁尚少而美,刘夫人是袁绍后妻,偏爱袁尚,刘夫人数次向袁绍称赞袁尚,而袁绍也对袁尚的美姿容感到惊奇,觉得如自己年轻时的美丽的样貌一般,想要传嗣于他,却没有急于做出决定,见他兄长无后,于是先将袁谭出继,出镇青州,又将中子袁熙出镇幽州,又命外甥高干出任并州刺史,而将袁尚留在身边,谋臣又劝他不要废长立幼,动乱人心,又不听。 甄宓之夫为袁熙,出镇幽州,长嫂因丈夫见憎于刘夫人,譬如郑庄公之于姜氏,不愿留在家中,随夫前往青州,小郎袁谭尚未娶妻,故而留她在家中奉养舅姑。 袁绍有宠妾五人,这一日她听闻宠妾中有一人因琐事出言顶撞刘夫人,被刘夫人罚跪院中,忙忙前去查看。 看着跟自己年纪一般大的少艾妾室跪在烈烈秋阳下,面色惨白,而刘夫人坐在屋檐下,身着靓装,风华正茂,而一脸紧绷。 她绕过妾室,对刘夫人道:“家姑为何如此动气呢?” 刘夫人素知她为人仁孝,事事体贴完美,袁府上下众人无不交口称赞,现在她比刚嫁过来时,颜色出落得更加丰盈浑圆袅娜了,好言道:“我的儿,你还年轻,不知其中藏奸。” 甄宓道:“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晒成这样,父母知道该多心疼。” 刘夫人冷笑道:“他们岂有心疼女儿的,都是自己无能,只能迎合媚上,卖女求荣。” 甄宓跪下劝谏:“家姑也得为想想她们的好处,当初黑山军逆贼袭城,正是她们,保得夫人安全无虞,凡人我们得多想想她们的好处,而饶恕她们的过错,这也是为自己着想,不可动气,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养身之道。” 刘夫人念及当初她们见贼人袭城,被年轻一腔热血所激,一同躲藏起来也没忘记拖着她走,不由动容,便道:“看在新妇面上,暂且饶你一回,还不回去,真是碍眼。” 甄宓示意左右将她扶起来,妾室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虚弱起身离去。 甄宓扶着刘夫人进门,侍奉她安寝才退下。 回到自己院中,甄宓看着天际晚云,忽然呆住,她立在满院残阳里,神色落寞,低头垂肩,默默不语—— 感谢 Yvonna33 小天使的珠珠。 感谢 无名小卒 小天使的珠珠。 (瞧我还给你们的名字空了一格,多么尊敬,嘻嘻)—— 文案:在写了,在写了—— 鲜卑是东胡之后,是主流说法。 从幽州到凉州,相当于现在从沉阳到兰州,大约是2000多公里,这还是现代有公路的情况,几乎要走大半个中国了,还是有点远,怪不得乌桓要造反,换我我也造反。 由于这一章信息量比较密集,花的时间比较多,久等了。 下一章就比较轻松了,瑗瑗的小王子,终于要上线了,铺垫了这么久,排面十足,出场费麻烦给一下—— 卫青:我是大将军 霍光:我也是大将军 王莽:我也是大将军 何进:我也是大将军 王瑗叉腰:巧了,我也是—— 今天写了6000多字,真的一滴都没有了,真的已经被榨干了,写不动了,看在这么多字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我就放个预告出来 下一章 君归芳尽 名王 -- 君归芳尽名王 秋收割麦之后,诸事已毕,关西诸将点兵启程前往弘农会合,因为裴俨又命诸将先去前往迎接南匈奴兵马,于是李冲随父率领数十轻骑快行,让梁柔王瑗两人协助他的叔父和李澈等人照管行军,听候他们安排,于是王瑗随着梁柔监督骑部兵马长途行军路程。 王瑗随着骑部兵马前进,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管理行军,从前都是跟从李冲随行,不必处理这些问题,现在到是能从中学习到不少经验。 她与一众骑兵不着盔甲,而是交付队伍后方辎重车辆运输,牵着马匹位于步兵的后方边牧马边行进,照顾马的进食睡眠,速度极慢。 行军若是步行,除去特别要求的急行军,速度都会很慢,若有河流,则大多依靠船只运输,人马便能节省体力,加快速度,方便物资输送,还能减少意外发生,损耗,节约粮草,时人戏言,离开船,便打不来仗了,现在正值秋汛,还是顺流而下,但他们此时选择的行军路线远离河岸,不方便使用船只,而他们的粮草,则有大部分是通过水运运输的。之前从凉州来到关中,他们便是乘船沿着渭水顺流而下,再弃船登岸步行的。 由于与兵马相处日久,她明白虽说战时骑兵飘风如神,坐骑冲击力爆发力骇人,能在战场起到出奇制胜的作用,可在平时骑兵行军速度其实很慢,反而会要拖累步兵,与其脱节,这是因为马的耐力不如人,除非斥候敌袭将领,所以平日一律都不准骑马,以节省马力备战。 在作战时,冲锋之前也要让马匹蓄力修养,马也不能一直狂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休息,在长途奔袭后,马匹也会丧失冲锋的能力,需要一路换马,继续冲锋作战。 往往一人双马,富裕的一人叁马,四马,甚至五马,轮番上阵,才堪作战使用,抵消损耗。 因为作战,马匹就不能单单再用草料喂养,吃草需要很久才能饱腹,还很容易消耗,都不能支持发起一次冲锋,往往是双份草料,一份粗粮,粗粮中包含有豆类,麦麸,盐巴,甚至是糖浆,蜂蜜等精致饲料,以便马匹快速进食,迅速补充恢复体力,节约时间,避免贻误战机。 李冲等人与关西诸军在弘农会合后,就由裴俨率领前往河东郡与弘农郡的交界,迎接南匈奴右贤王。 虚连题去卑。 当初南单于得知裴俨使者来意,便与国中能于单于庭中留庭辅政的四部贵人商议。 从由李冲之父李敏和江光引发凉州羌乱,朝廷征调南匈奴兵马平叛,国中贵人观察羌乱不是一时就能解决的,深怕征兵就此无有断绝,消耗他们部中人口粮秣,损害自身利益,待他入塞,便即刻弑君紧闭国门之后,他们留在塞内见回国无望,上报汉朝想要国家出兵帮助他们回国,恰逢天子崩逝,朝中董太皇太后和何皇后,何进兄妹,争相拥立皇子,朝局紊乱,无暇顾及他们,便只能停驻平阳休养生息。 之后,董卓进京,挟持天子前往长安,天下大乱,贼寇四起时,他们趁机抄掠附近州县,与关东州郡,诸侯结好,共同兴兵讨伐董卓,参与诸侯内战,也图保存自身,落个大义美名。 是时天下纷乱饥饿,他们见袁绍名震天下,身份贵重,又是盟主,前去投靠,却发现他现在也自身难保。 当时,关东起兵,袁绍依赖冀州刺史韩馥供给军粮,如同哺乳婴儿,操之鼓掌之中,不如意立即就可饿杀。 董卓还未灭,而诸侯们各怀鬼胎,争权夺利,不想出力,而韩馥也对于袁绍在冀州起兵疑虑深重,怕他坐大危害自身,故意节贬他的军粮。 经过长久消耗,袁绍军中并无斗粮,早先投靠袁绍的各路人马见他无粮早已离散,现在连袁绍自己都快饿死了。 匈奴不想为其裹挟无利可图,损害自身,于是又背叛袁绍,袁绍见他们出走,十分生气,给外人一个富贵如他也快日薄西山的不佳映像,派部将麴义追击教训他们。 匈奴大败,后又转投袁绍死敌袁术以求庇护,见袁术失败后,不得已又向关西朝廷示好,现在天子已然东归,见朝廷有意与他们结好,喜不自胜,他们想,自从他们内附汉朝以来,从来都是依靠朝廷生存,受朝廷的监督管教,又见有优厚条件,便畅快同意,以表忠心。 于是南单于遣其弟右贤王去卑领国中人马待秋天马肥后前往助战。 去卑得知裴俨率人俱服亲自迎接,十分惶恐,也带领轻骑先驱至于边界。 双方见过礼后,去卑向裴俨奉献美玉金帛,以示两国和好。 李冲在人群中默默观察去卑与其从属,见他与其属下大不相同。 他并不如其他匈奴人一般头戴尖帽,辫发垂背,皮毛袍服,而是束发右衽,身着汉人衣冠,虽然背负弓弩,举止却依旧优雅从容,气度不凡。 他知道南匈奴自内附以来,其国中贵人至于单于便接受汉化,以示赤诚,模仿汉朝衣冠礼乐制度,学习经书,莫如汉人。 他年纪不过弱冠,却已少年清贵,是因为,像贤王,大将这样的要职无不是由单于子弟充当,并且他曾在天子东归时与白波帅等人护驾,拒击前来追击的李傕郭汜,已有大名,有别诸位小王。 回到弘农后,去卑与他们一同在弘农官府后的官舍下榻,在辞谢裴俨后,特意叫住了他。 “请留步,小李将军。” 汉语字正腔圆,雅言纯正,不容他听错。 “贤王殿下也曾认识在下?”李冲回身问道。 去卑一笑,目视庭中花木。 叁五株桂树枝叶招摇,凝碧树叶间缀满垂下簌簌花朵,颜色多为淡淡黄色,花萼处白得隐隐翻出碧色来,清芬虽远,但香自来,天际一弯银月,挂在黄昏时天色温柔的广幕上。 他温柔望着眼前幢幢花影,如同在凝视某人的身影一般。 “足下先前来到平阳,苦心探寻本王信息,我怎么能不得知呢?” 李冲道:“彼此,而已。” “孟起,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这是你要的清单。” 二人忽闻廊下遥遥传来一道女声,同时顾首向来人望去。 ------ 感谢 Yvonna33 小天使的珠珠。 感谢 无名小卒 小天使的珠珠。 Mua~ ------ 这匈奴真是有奶便是娘,汗…… 南匈奴:没想到袁本初你小子也是个穷光蛋,吃不饱,骗老子来,救命~ -- 君归芳尽桂冷 天地苍茫,浅金阳光,芳香青草,丝滑羊绒,漠南的原野,因夏天的到来,开满了大蓬大蓬繁盛的野花,有人一般高,那时他还年少,每当埋头闻到她们的香气,就会微笑。 多年之前的仲夏之夜,穹庐之旁,单薄的她,默默无言凝望,青天下一挑,皎皎可爱的白色月牙。 风吹草低,牛羊成群,鲜服车马,日光是如此灼热温暖,往昔最荣耀的岁月,那时他们年轻漂亮,坐拥无垠荣华,在无垠的草原上尽情游戏。 朝霞晚风,落日余晖,你在何方,将欲何往,而他的爱比恨更长久,从不因斗转星移而转移变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中,永远长存,永远青春,永远不老。 天地苍茫,浅金阳光,芳香青草,丝滑羊绒,而他们年轻,美丽。 美好青春,所有的美好回忆,如同昨日,没有远去,依旧记得,依旧闪亮,依旧深爱,一如往昔,一如他的孤独,正要将他绞杀。 希望,失望,绝望, 再次希望,失望,绝望,在这春荣秋枯的原野上,反复上演,永无休止。 这一次,是真的,千真万确,但他依旧抱有不能得偿所愿的悲观。 当得知真正确切的消息后,他向南单于主动请缨飞往前线,想早一点,早一点,来到她的身边。 他曾经想象过千百次的再见,出乎他的预料,却没有想到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下,让昨日重现。 心难以遏制地狂跳起来,但是,那一刻,风烟俱净,所有的感觉都无声褪色,积累经年的嗔怪,愤怒,怨气,忧思,疑虑,激情,爱恨,竟然都化作的是,在漠南原野上苍苍的初秋天空上轻飘的,淡淡流云,融融清风。 其实他很想立刻上前,却不知为何连半步也动弹不得,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而竟然想毫无尊严地落荒而逃。 其实他也很想笑,然而却在看到她之前,双唇却不停抖动,牙齿打颤,眼角有异样温热的感觉,却是先比笑流出来的,两滴眼泪,先流下来。 他踏过漠南青青原野,平阳漠漠霜林,穿过经年风雨,来到她的身旁。 既见故人,云胡不喜。 昔日,今朝的容颜,她一点都不曾变更。 她比过去更美了,更出挑了,出落得更袅娜了,而且,长得更高了。 身穿银色素面锦衣,内有数层绢衣,胸下同色的宽幅硬质的腰带打着雅致的硕大的蝴蝶结,同色双缕裙带长垂至地,外罩一件素纱单衣,方正双袖拂地,下裾委地数尺,自然绕至左右两侧,露出素白罗袜,重重迭迭的领口袖口衣裾优美无比。 怀抱一卷简册,提着一盏灯,从回廊深处,姗姗而来,渐行渐近。 心中清晰地浮现昔年她不曾模糊的青涩面貌,漠南原野天际那最美的一眉弯月,与眼前的平静佳人悄然交迭。 多么平静的美丽容颜,眉宇之间充盈着宁和的初秋气息。 她止步,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神情平静得那么陌生。 那盏灯,使她的衣袍染上了如同桂花的淡淡黄色,平和清净的暗黄光线。 眉如青山,眼如流水,眉眼盈盈,在那样妩媚的同时,可以那样端庄,亲眼看见这样的山河,心情竟然也是这样的平静。 王瑗他们在路上行军十余日,终于顺利抵达弘农,甚至比他们还提前到达,于是她将一路做好的骑部清单转交给他,听说他们已经回到了官舍,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回来,于是亲自去找他报告。 却于廊下见他正与一人交谈。 于是她问:“孟起,这位公子是谁?” 他果真有一幅好相貌,神彩飘逸。 修长俊朗的身材,挺拔精致的五官,结发加冠,外袍随五时色,穿的是一件秋天颜色的白色长袍,现出皂缘领袖中衣和绛红长裤,腰束鞶带,外挂一件白绶,品格气度超群,足踏乌履,两条红色冠缨结在尖促的下颏,长长地悬在温和起伏的胸前。 孟起,如此亲密的称呼,她似乎已将自己全然忘记,仿佛他们只是今日才相识一般,注视他片刻又侧首望向廊外的亭亭的桂树,侧首姿态优雅如昔。 李冲看着她穿着那日买的布帛裁作的新衣,炫耀一般在他面前展示,这是为今晚的晚宴特地穿的,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这位是南匈奴的右贤王殿下。” 与他的目光再次相触,她的内心确如初见一般平和,过往的疑惑豁然开朗,没有任何难以忍受的波动,在他的含情双眼中,她的过去仍然流连在那。 王瑗仔细观察他,只见他身上浑然不见匈奴本族痕迹,汉化如此之深令人愕然,果然之前见他举手投足之间就如一位汉家儿郎子弟一般。 开战之前,裴俨已在官府设下为诸位将领接风洗尘的宴席,于是她道:“贤王殿下,若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赴宴吧。” 她还对他笑了一下,是初见的友善,和她发髻底部的簇簇插花一样明媚动人,一如既往地令人惊艳。 亦无拒绝,亦无同意,他凝视着她的身影,孤独留在她走过的原地,绝望呼吸着流泛着他们亲密淡如冷冷暗香浮动的初秋空气,追逐她的目光如长叹一般无奈。 -- г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阅兵 秋日晴朗的天气,金色秋光之下,位于弘农的沙场上四面围起帷幕,负责传达朝廷征讨李傕郭汜旨意的谒者仆射裴俨戎装站在高台之上,身后树起两丈高的将旗,高台下左右两厢持戈士兵拥护,旌节飘扬,居高临下俯视着台下关西诸将。 关西诸将率领本部兵马,在台下按照官爵高低一一站好。人人精神抖擞,他们都拿出最好的面貌,精神抖擞,彼此之间却也在暗暗较劲。 汉制,阅兵在于观兵,比武,检阅武装力量,每年秋天,由郡国主管军事的尉官主持考核评比州郡兵马个人优劣,此次阅兵,便是用于出征前振奋叁军军威,鼓舞士气,这日阅兵前两日,裴俨便大飨将领,犒劳叁军,喂饱战马,饮宴直到中宵。 在上古叁代,阅兵往往用于争霸会盟,向四方炫耀武力彰显国威,而到了周代,四季都有阅兵仪式,往往借助在野外田猎进行军事实战演练,检阅军士部队,训练治兵讲武,也常在出兵凯旋庆典中举行仪式。 与阅兵传统一同传承下来的是台下,照例布置铜鼎铜簋铜爵铜觚等祭器,杀牺取血,祭祀自古流传下来的军神,兵主蚩尤,以求庇佑出征顺利破敌凯旋而归。 随后裴俨庄严郑重宣读军誓誓师,希望众人精诚合作,讨伐贼寇,勤勉王事,以及传下令箭安排每人担负职责,众将出列到阵前聆听,叁呼万岁,歃血为盟。 军誓同时也是征讨李郭二人的檄文,裴俨读毕之后,命人抄写张贴在外,露布以告四方,此为师出有名。 观兵就在于检查兵马服装旗帜武器,场上各部兵马按照步兵,骑兵,车兵叁种兵种分部各自站好,排列队形如同在战场一般,前锋,中军,后卫,左右护翼依次排开,只见组织严密整齐的行伍中,士卒身穿坚甲,手握利刃在前,长兵短兵相错,弓弩必备,各色旗帜如云,气势盛大,更有与汉人服饰旗帜不同的匈奴羌胡义从部队身挂皮毛混在其中,十分显目。 王瑗从昨日中夜就已经起身,与他们一同在营中集合好已经在松里演练预习过数次的队伍出发,到天明时分,陆续进场,但见场上无边无际兵马排列开来,颇为惊心动魄。 这就是武装力量呀,她想。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裴俨从高台上望去,队伍最前方是叁列前锋部队,每列有步卒百人,共叁百人,队列前又有军官一人作为指挥。 在沙场中央,是人数最多的步兵锐士,他们是整个军阵的主体,由关西诸将的数个方阵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他们衣服整洁,铠甲光洁鲜丽,折射艳阳,如同片片金鳞,手持戈矛盾牌面朝四方列队站好,以本部旗帜作为标识。 方阵左右两侧各有一列横队,每队士卒两百人,向两侧衍生开来两条细长的线,这是中央军阵的两翼。 队伍之中用兵车间隔,每车驾有四匹大马,后又有步兵六十人。车厢站立叁名车士,中间揽辔御马,两侧则持长兵弓箭。 在步兵方阵四周外围严谨环卫下,军阵的中心,布置了八列跪蹲射击的弩兵,站立的弩兵有六十人,共有一百六十人,由四周的步兵保护起来。 他们身姿矫健灵动,跪蹲射击的弩兵右膝着地,左腿弯曲,浑身肌肉紧绷,身体微微前倾斜,胸前两手怀抱弩机,双目平视前方,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协同站立弩兵上阵出击。 方阵中后部,是主将所在地,统率左右中叁军,由骑兵,车队,步兵组成。最前面的是十余骑兵开道,拥簇着一乘战车,紧随其后的是驷马立车,双辕轺车两辆从车组成的车队,马车颜色鲜艳,两侧有护卫数十人,后有左手握长矛,右手拿盾牌的步兵武士百人。 主将兵车上树立建鼓,铜钲,用来发号施令,又悬挂有玉璧,玉璧寓意珠联壁合,吉祥如意,护佑叁军胜利平安。 在步兵方阵旁边,是骑兵方阵,两千名弓马娴熟的骑士骑马组成长方形骑兵方阵,又或立在马前,一手牵着马缰,手握长兵。 裴俨下台在诸将陪同下观看部队演习比武,此时鼓角齐鸣,前后左右四面的步兵队列在军官指挥下变换队形。方阵最常见的阵型,可以向四方各个方向的敌人发起进攻,随后是处于守势时收缩阵型变为圆阵,以及也可以对抗骑兵的阙月阵。 变换阵型后,又见队伍分开,面对对方,挥舞武器,作交战状,他们又演练了步兵突击,弓弩疏射,齐射,近射,远射,长枪刺杀等课目。 裴俨只见队伍军容齐整,兵甲鲜艳,步调如一,井然有序,面露微笑,称赞有声,这让李敏在众人面前挣足了脸面,自从在凉州与江光相争,损兵折将,又来到关中重启基业,能恢复到昔日气象,也不负他这一年以来的供养训练士卒之苦。 随后裴俨又去检阅骑兵,观看骑兵演练战术战法。 骑兵方阵最左边的队伍是郑姜率领的全员皆由女子组成骑兵队伍,时人以左为尊,她的骑兵队伍是现在关西诸将之中最为出色的队伍,故能排到最左,第一个接受检阅,而李敏的凉州兵虽然勇悍,但是由于培育马匹时间较长,价格高低,装备配备,草料补给,骑射经验技巧多寡还需要时间训练,训练一支骑兵队伍花费昂贵,他的骑兵恢复速度不如步兵快,现在只能位居第叁。 郑姜的女子骑兵队伍人人都骑在高头大马上,披着五色华丽锦绣精美重甲,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孔武有力,威风飒爽,神情却是冷峻的,让人不寒而栗,李敏在旁观看不由心生羡慕。 王瑗在隔壁队伍里和其他人一样翘首观看,听到在队伍最前方的女子军官一声令下,方阵队伍立刻警醒起来,先是出列缓步跑到一旁的空地里,随后列为一列两人并行的长长队伍,提速奔跑,演练骑兵迂回,包抄,突击,轻车步骑合击等战法,最后竟又下马步战,分成两组,她们一手举盾牌,一首握刀剑,短兵长戈相接,近身肉搏,杀声震天。 最后,她们又上马对阵,裂成两个方阵,就在王瑗疑惑她们要做什么时,她们竟然开始演习对冲这种战法。 在一般的情况下,骑兵是被作为奇兵使用,在双方步兵久久对阵后,骑兵突然从阵后或者左右侧翼冲出,跳动践踏对方步兵方阵,或者顺风追杀溃兵。 骑兵的敌人天然不是骑兵,对冲是骑兵作战里最艰难的战斗,阵亡率最高,万不得已为避免伤亡绝对不会进行对冲,但一旦狭路相逢也要迎难而上。 当不可避免,双方进行冲锋时,不仅需要精湛的马术技巧不至于坠马,在外部人马混乱的空间中,既要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又要同时向对方出击,还得要有运气,实战的经验,能在这样的一次对战中活下来的就可以称作老兵了,这样的冲杀,需要更多的经过实战训练的磨练。 在马上,攻击静止不动的敌人很简单,地面的敌人也很难攻击处于运动中的骑兵,但在对冲作战时,战马出自动物的本能会自发躲避对面袭来的攻击,而且在在急速奔驰颠簸的马上,每一次的交锋会因骑兵本身躲避攻击的本能而躲开,而且疾驰的速度也很容易让攻击落空,两人兵器会在半空中相互抵挡,甚至身体会交错而过,而没时间意识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 而那些女子骑兵的技巧显然高超,为了避免对同伴造成意外的伤害,她们手持轻细柔软的柳枝对对方进行攻击,饶是如此,柳枝顶部沾染的白色粉尘还是沾染在她们的头上,脸上,身体,胳膊上,面部线线清晰红痕,听得噼噼啪啪枝条交击声响。 若是真用真刀真枪,恐怕场上早是血肉和残肢横飞,一大半人都被削去了大半脸颊,肩膀,身体。 如果以后,她也能够拥有那样的一支女子队伍该多好,她都想迫不及待地前去和郑姜前去攀谈,她是怎样做到的,冲破重重阻力独自领兵,还能建设出这样一支优秀的骑兵队伍的,连那些男人也比不上她。 她早是她心中最有魅力的人了,拥有着令人着迷的华丽传说。 “美极了!”观看完她们精彩绝伦的骑射技艺,她不禁热烈地拍起掌来,然而还未完毕却下意识侧身看见李冲等人用着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不禁尴尬,手掌越拍越慢,可能现在鼓掌还不是一种流行的表达内心喜悦的方式吧。 叁军检阅结束之后,已过午后很久了,裴俨没有惩罚任何一个士卒,大家的武艺都值得称道,他回到场上设置的身后两侧张有帷屏的白色中军大帐内的胡床上坐下,大开帘幕,士卒在帐前分列两班,关西诸将都上前向裴俨祝酒道贺,然后将自己的大部队领回营地,而留下亲卫,一部分部曲相互交流切磋。 王瑗他们正在校场一旁高高的红木林下休息,她正想找个借口溜到郑姜那边去,却不想有一人意外突然造访。 右贤王去卑携带叁五随从翩翩而来,从容站在红树下,对李冲道:“我早就听闻小李将军骑射无双,可追比汉之飞将军,在凉州军中素有健名,可否能让小王一见呢?” 他口中虽然说着不相干的与李冲比武之事,然而目光却是越过烈烈如火的华美枫叶而看向,她。 浅浅的笑意—— 感谢漫舞风飏小天使的珠珠 -- 君归芳尽射弓 高高红枫树叶荫下,红叶飘零,在暮气之中,优雅而瑟瑟地舞,时已迫近黄昏,金色夕阳鲜艳辉煌朗照,她身处在这样的光亮中同样辉煌得惊心动魄,光彩耀目,光彩焕发,就如同是太阳本身一般。 面上金光艳色和黑色荫影交错斑斑,即使不笑,也依旧流光溢彩,依旧动人。 色泽艳丽的枫叶徐徐飘落附于她的发间,她轻轻拂去,离散的红叶仿佛是被炽热的太阳灼了一下,即刻就缩回了手。 在与他目光相触片刻后,她像被灼了一般即刻收回视线,目光漫落在身旁的一丛姿态横斜的枫枝上。 红叶的颜色与她的面容同样应景,和她一同在这金色的天地间静静伫立,如同一幅极美而不动的汉人列女画卷一般。 那日晚宴,右贤王去卑表现彬彬有礼,宾主尽欢,没有其他什么异常的事情,但王瑗心中疑惑却愈来愈深,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让她那样的失态,仿佛是自己本能的反映,然而她确信自己不论前世今生,从来与匈奴毫无任何交际,也只有在查找资料时会掠过几篇关于游牧民族的论文。 由于像匈奴这样的北方民族资料奇缺,其实中国历代周边民族的资料都很奇缺,不论文字资料,还是地上地下文物遗址资料,会给研究带来一定的困难,所以关于匈奴的论述很难出现新论,而在像是人类学这样综合调查的学科,它们用别具一格的研究方法得出的结论成果则会令她耳目一新,譬如在遗骸骨骼体质方面的研究,不过也因标本数量和遗存条件往往充满争议。 她能敏锐察觉到二人之间的若有若无不知何故的角力,因此,李冲面对这样貌似友好的切磋请战,在出自不知什么样的心态下,业颇为友好地应下了。 编户齐民制度在孝武之后被破坏,逐渐名存实亡,考核郡国兵马武艺的秋试和比武也随之消失,不过他们二人的比武确实令她眼前一亮。 去卑今日穿着的是一件寻常的匈奴服饰。 其实匈奴上下,不论王公还是普通牧民,服饰形制都差不多,只有衣料奢华简朴之分。 左衽丝绸锦绣窄袍,外穿半身铠甲,腰系金带,足蹬乌靴,衣襟衣缘上由丝滑羊绒织成,用于保暖,与他束发戴冠的发型有些格格不入,然而这样的寻常粗犷的匈奴装扮,被他与众多匈奴不同的俊俏面容而穿得格外雅致,粲然生辉。 匈奴善于射猎,从小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狐兔,因此长大之后,人人皆能弯弓,作为甲骑作战,冒顿单于之时,匈奴有叁十万兵马,也并不是虚言。 她有些担忧,便问李冲是否有把握,去卑定然是有备而来,众目睽睽之下,若他们输了,可是有失颜面。 李冲微笑,又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 有人搬来两面朱漆箭靶,立在百步之外。 二人登上枫树下的木台,各据一方,面向自己的目标。 在发弓前,二人转身向对方躬身一揖行礼,王瑗不禁感叹,真是风度翩翩,连争风都争得如此优雅,红叶从他们上方缓缓飘落,落在木台上和二人的黑白二色袍服上,映着夕阳,他们姿态和表情也都如此优美,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场上诸人目不转睛,凝神屏气等待他们发箭,看着汉胡二人究竟谁能夺得头筹。 因匈奴是客,所以李冲先请去卑先行。 去卑也不谦让,端正身体拉弓引箭,使箭偏向左手,方便发力,整个弓受力绷伸开来,如同满月,发出肌理自然的噼噼器械声响。 他目光正对前方,站直身体,微微躬身,使视野呈现一个完整的圆,瞄准箭靶,凝神数刻,右手一松弓弦,箭矢立作天马飞快,只见一道疾影冲向前方,正中靶心。 场下他的匈奴随从见状,击掌呜里哇啦的大声叫好起来。 他有些挑衅地看向李冲,王瑗看见他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十分轻松,显然是并不放在心上。 李冲持弓的左手缠着一个彩锦护膊,拉弓的右手戴着防滑的丝绵白色手套,并未多做犹豫,一箭风驰电掣,直钉中央。 李冲部下也连声喝彩。 去卑用汉话说道:“足下箭术小王已经见过,但是,能中靶心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战场上就算能够直中目标,若气力不足,也是不济其事,未不若强弩之末,不穿鲁缟,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下,力道?” 李冲道:“正好,我也正想讨教一下。” 他向场下一挥,只见来人抱来一堆皮甲,一件一件缚在靶子上,足足有六层。 “请吧,贤王殿下。”李冲道。 去卑一见,没有多言,倒是他的匈奴从属面色凝重,距离有百步之远,这得需要多大力道才能穿透一层又一层的皮甲。 他换箭搭弓,绷紧了弓弦,没有片刻迟疑,箭去而人面各异,紧张注视着即将到来的结果。 那只箭破空而过,当尖锐的箭锋旋转前进接触到第一层皮甲柔韧表面时,旋转着钻碎表皮,撕开好大一个裂口,随即发出突突的闷响,透过一层又一层的空隙,箭杆竟然整根没入进去,只留下一截尾羽部分在初凉的秋日空气里微微地颤。 他的匈奴随从立即爆发出雷鸣欢呼,料定他们的主人已经胜券在握,这下,看李冲还能怎么赢。 有人上前察看,的确是穿过了六层皮甲,这些匈奴人随即更加雀跃,现在显然胜负已定了。 事关荣辱,在场汉人都有些紧张,又看向李冲,见他如何才能挽回颓势。 李冲不慌不忙地上前,神色依然自若,他仔细用手拈了拈箭矢尾羽,似在调整什么,在闭目倾听风声片刻后,生出一抹笑意,然后瞬间睁目挽弓瞄准放箭。 王瑗注意到他瞄准的目标不是皮甲其他处,而是去卑箭矢原处。 她看见那只箭整个箭身都在呈顺时方向高速旋转着,从箭头的富有重量的着力点,到尾羽的平衡点,都在不约而同地高速旋转着,发出像斯斯那样的轻微破空声音。 然后她还发现他稍稍偏离一些方向,貌似没有对准。 箭身并非坚硬无比,而是具有一定弹性,它射出的路径并不是一条笔直的直线,会受到来自风速和自身重量以及箭杆尾羽材质,拉弓力度,弓弦推力,弓和箭之间摩擦的影响,会在高速地旋转前进中弯曲左右摇摆,偏离预定轨道,像游鱼摆动地前进,如同波浪起伏,稍稍偏向右方。 越是制作精良的箭,精确度就能越高,运动轨道越趋近一条直线,在选择拉力强弱合适的弓后,考虑到箭矢本身刚性韧度,向旁边倾斜瞄准,中和箭左右摇摆的行迹,回归正确轨道,从而才能命中目标。 在李冲扭弓控制拉弓力度,张弓距离,尽力避免弓和箭的摩擦,让箭偏离弓身,预判箭杆波动不变的波节两个点对准目标位置下,这只箭在高速旋转摆动前进中,箭镞精准地劈开去卑的那只箭的箭杆杆身末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从中贯穿而过。 ------ 终于,开打了…… 感谢 无名小卒 的养颜珠珠 感谢 Yvonna33 的养颜珠珠 罕见地有人讨论剧情呢,希望能够抛去我这块笨砖,朽木,引来更多的美玉,凤凰。 -- 君归芳尽围城 去卑原箭箭杆木质向四周劈裂,王瑗在心中不禁赞叹李冲的机智应变和过人能力,笑道:“孟起好身手。” 听见她的夸赞,李冲回头,露出一个得意满怀的笑容。 去卑也拍掌赞叹:“小李将军名门世家,世代受射,这箭术果然不同凡响,有其先辈飞将军遗风,小王久居朔漠,来到中国日短,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李冲亦无骄矜神色,道:“贤王殿下力穿层甲,冲,也受教了。” 王瑗看不惯他们,上前来解李冲的挽袖攀膊,道:“二位都如此神勇,那今后破贼众人便不用发愁了。” 去卑闻言:“沙场之上,那小王就静观将军英武之姿了。” 李冲见她为自己解攀膊,心头浮现淡淡喜悦,又对去卑回道:“我也十分期待足下高标。” 王瑗听见此言,轻笑出声,去卑抬头望去,看见她的笑容,神情忽然怔忡。 那样熟悉的面庞,却浮现出一个是他首次才见令他浑然陌生的表情,眉眼嘴唇,翻起一片漾动的灿灿金辉,就如此刻的黄昏辉煌朗照的夕阳晚照。 褪成暗黄颜色的夏日午后,在旁人看来司空见惯,对他而言,从未有过一次,从她面上,见过如此轻笑愉悦情态。 正等他想要上前做些什么时,却见他们二人早已告辞离去,空余他一人孤独立在满地残阳血色里。 建安二年,冬十月,谒者仆射裴俨率领关西诸将诛傕。 在大军开拔之前,关西诸将却突然听闻郭汜已经身死的讯息。 正如之前郑姜所言,李傕郭汜二人自失去天子后,后悔不迭,再次握手和好,退守长安左右,未过多久,郭汜离奇被自己部将所杀,郭汜死后,他的军队却被李傕所兼并。 关西诸将见两个贼寇已自去其一,自然高兴,不用分兵一一对付他们,便能集中兵力专心专攻李傕一人,省去不少麻烦费用。 而此时,淮南袁术自兵败吕布后,吕布便在淮北趁机大肆抄掠,袁术军中一逢兵败损失不小,军中无以为继,便攻灭了富庶粮多的弱小陈国。 皇亲陈王无辜受害,消息传到许都,从多次张绣之败中恢复过来的曹操以此大义为名征讨袁术,大破袁术。 袁术接连受到吕布,曹操打击,仓惶逃窜回到淮南,却不想在这个冬天,适逢淮南大旱,江淮民间空尽大饥,百姓与士卒一样饱受冻馁之苦,于是人民开始相食。 自袁术称帝以来,数月之间,受到孙策,吕布,曹操叁家兵马接连攻击,豫州,徐州,扬州叁州,他只剩下了叁郡之地。 兵灾荒年之时,他好不容易从现能控制的各地刮地叁尺,向其他兵马借的,向还能卖他粮的外地而所凑齐的十万斛米,让他所属一官员押运交予军中作为军粮,抚慰军心,而这官员却将这十万斛米尽数散给民间饥民。 袁术听闻大怒,派出一队军士将他押来处斩,恰逢袁术外出,这官员便被缚跪在袁术马下。 袁术问他为何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而这官员抬头望着他,道:“臣知若如此做当必死无疑,故为之耳。宁可以我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涂炭。” 袁术心知自他放米民间后,百姓都得以存活,广为传颂他的义举,心中黯然,想起曾经自己年轻时起兵时也有过想救百姓于涂炭之中的豪情壮志,现在他受此大败,威势大减,没了这米,还可以掠夺境内豪强之家,不至于活不下去,于是翻身下马,亲自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扶他起来,对他说道:“足下欲要独自享有天下重名,而不愿与吾共之邪?” 这官员抱着必死心态放粮,见今能免死,袁术如此心胸气度,也是十分奇怪,想起之前曹操征讨袁术时,两军隔着淮水相拒月余,曹军军中缺粮,曹操冤斩仓官平息军中众人怒气。 曹操征讨袁术得胜归来,见天寒地冻,道路崎岖,恐怕前去征讨李傕的关西诸将粮草周转不济,寒了诸位将士之心,而他这两年在许下屯田,大有所成,便拨付一部分粮草酒肉劳军,通过河东郡,渡河入潼关转运过去,并对他们大加抚慰。 关西联军大军出征,声威浩大,一路过处,沿途百姓得知他们是去攻打李傕,他们本就痛恨李傕等凉州兵马祸乱关中,让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见官兵讨贼,十分拥护,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关西诸将过去哪里受过此等待遇,他们之中不少人过去还曾与李傕等人苟合为害关中,百姓躲他们还来不及,现在陡然遇到百姓示好,还有点不太受用。 王瑗在马上笑问李冲:“感觉如何。” 李冲在前未曾回答,王瑗驱马上前,见他一张俊脸黑得不像样子,见状不禁好笑。 如今这些兵马,人人都是贼寇行径,抢掠烧杀百姓毫无心理负担,一副家常便饭的样子,谁要做仁义君子,反而会被笑话。东晋桓大司马桓温率领王师攻灭成汉叛贼后,在成都遇到一位曾在蜀汉做小吏的百岁老人,便问他与诸葛武侯谁优谁劣,而老人却仍然称道怀念蜀汉诸葛治下清平爱民世风,即使他们最终国破身亡,这令桓温惭愧不已。 如今他们登时翻身做起官兵,真是世事难以预料。 李傕他现在虽然兼并了郭汜部众,但曾经与李敏江光数次大战,与郭汜等人数次内斗,与护送天子兵马数次交战,损兵折将,粮草匮乏,现只能盘踞长安自保而已,他早就知道关西联军暗中调度,刺探得知将要攻击自己,于是派人出去哨探驻扎,日夜加固城防,加紧巡逻,修筑城外工事。 长安城乃是帝京,万国来朝之地,现在虽落魄了,但好歹是百年帝京,光是城门就有十余座,城墙绵延数里,城墙下的壕沟就有数人深,外城之内还有内城,内城之内,还有宫城,固若金汤,也不是他们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能够轻易攻下的,他只需要固守,仍然像个皇帝一样和他的部下家眷住在皇宫,离宫别殿和公卿甲第里,他们粮尽之后,自会离去,他也是围过长安的人,知道要攻克长安,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李傕根本不打算和联军野战,现在城内兵力短缺,只能下令坚壁清野,放弃所有长安附近所有据点,外围部队和城外百姓物资撤入城内防守,城内有他经年积谷屯粮数万斛,足可高枕无忧,长安那么高大的城墙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撼动的。 关西联军在迫近长安之后,对面长安城这座庞然大物,心中还是有些发怵。 对于李敏,李冲等凉州兵马来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到长安附近,他们之前与李傕或战或和,曾与朝中反对李傕的士大夫联手攻击李傕,也想做李傕第二,却不料走漏风声,仓皇之间与李傕迎战,在这里弃尸万余人,不知流了多少血,感情心态还是有些复杂,因此此战出力最积极。 这却是王瑗第一次来到长安,对于后世的人来说,他们对长安有一种特别的情怀,不过当远远望到长安的那一眼,她很失望。 长安的城墙虽然高大绵长,但是年久失修,历经战火,早就残破不堪,每一次被攻陷,都会被严重损害,修补好了,也很留下新旧不一难看的瘢痕,由于战事频繁,导致这样的瘢痕越来越多,甚至守城的人因为不能长久占据就会易手无意去修,导致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 比人还高的荒草从缝隙里探出来,牧童在破败的宫室里放牧,百姓在苑囿里耕种,哪里还有大汉昔日的威武气象。此间百姓依旧是束发右衽,没有学做戎狄披头散发,却真有古人过宗周黍离兴亡幻灭之感,她也许只能在《二京赋》里追忆幻想了,其实,现今所有州郡的城池无一不是如此。 兵法曾云十倍围之,关西联军人数远胜于李傕,见李傕不愿出城决战,便只有选择在冰天雪地里围城,为了不使兵力分散,只选择两座近水的城门集中兵力,联合驻扎在一起,威胁城内,他们还没有强到能将整座长安城包围起来,但他们也不信李傕能狠下心将所有城门用石头堵死,永远不出。 他们一边清除扫荡阻挡攻城器械逼近的城外工事,填平壕沟,一边在城外周边搜集物资,伐木就地打造攻城器械,又造起与城墙同高的土台用来瞭望城内,蓄精养锐,以逸待劳,准备攻城,营内营外一片忙碌。 随着越来越接近城墙,双方时有在城上城下交战,略有伤亡,但比起最终攻城时,都要抱着必死决心,现在这点伤亡也不足为惧。 王瑗在外巡视,发现不似她曾经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攻城战争,攻城的士兵们一个个不要命地爬着梯子往上冲,守城的大门紧闭,在城墙上推下滚油巨石或者放箭反击,其实这都处于攻城最后的阶段。 在真实的攻城战中,守方不会放弃野战的机会,在城外也要派出士兵出城驻扎,作为机动兵力,把守控制住城池四周水陆交通据点要道,拱卫城池,凡有余力都会与敌军出城作战,在城外野战之中歼灭击退敌人。若放弃城外,困守不出,是实力不济的表现,反而会丧失主动性,伤害军心士气,被敌军截断粮道水源援军,坚守,那都是最艰难的时候的选择。 攻方围城,也苦不堪言,围城需要大量的兵力,粮草,辎重,除却那些城中有内应,叛变,粮草不足,顺风而降的,往往需要一年半载,甚至数年才会攻下一座城池,积年的怨气伤亡消耗往往会产生屠城的报复性行为,所以孙策围庐江两年都攻不下,一旦攻下,就杀了庐江太守泄愤。 这对于双方都是一种折磨。通过在城外解决敌人才是上策,守城者尚有生机。 所以他们现在所做的就是等待,每日除了日常之外,都很无聊,或是听听城上城下士兵互相谩骂解闷,等到大型的攻城器械一造好,就准备全线攻城。 这日,王瑗竟然与郑姜不期而遇,好不容易才见到心中偶像,她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便试着提议与她一同在雪地里走走,郑姜也很友善地同意了,想起听他们说李傕曾经攻破过长安,王瑗便问道:“为何李傕能十天就能攻破长安呢?” 郑姜笑道:“因为他们当时有十几万人。” “十几万?不会吧,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能够统率十几万大军的人。” 郑姜道:“其实李傕谋略不差,就是运气差了点,统兵甚至比现今孙会稽之父孙坚还强,当然,孙坚运气更差。” 王瑗问道:“那李傕当时哪来的十几万大军呢,我记得他是董卓的部下吧。” “不错,他和郭汜都是董卓颇受重用的旧部,他们跟董卓进京后,就被派到外地驻守,后随董卓入关,依旧在长安外地驻守,可是自从吕布诛杀董卓后,他们又被朝廷通缉,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听到长安城里要诛杀所有凉州人之后,十分惶恐,想要解兵逃回家乡,又被贾诩一劝说,攻打长安,为董卓报仇,事成则可以正天下,不成还可以掠夺财物西归,董卓余部纷纷响应,围城攻打长安,十日城陷,击走吕布,便占据长安,挟持天子号令天下。” 王瑗道:“我想,他们这么快能够攻破长安,不仅仅是有十几万大军的威压,可能城内还有内应吧,若长久的耗下去,恐怕这十几万人因为粮草不足就要先崩溃了吧,而城内就要不战自胜了。” 郑姜道:“不错,也不光如此,是因为吕布王允之人,本不是一丘之貉,王司徒是清流贵胄,怎么会想与吕布这一武夫共治长安呢,他只是利用吕布而已,他们从合谋刺杀董卓那一天起,吕布与他们与虎谋皮那天起,就会注定灭亡,他们,都该死。” 然而她却听到王瑗叹道:“这是时代的错。” 郑姜看向她道:“这的确是时代的错,有时我会想,个人如同细流之于洪涛,不可对抗,只有与其同流合污,才不至于被蒸发。” 王瑗答道:“但漠北它也没想到,星星之火也能燎遍整个草原。” 郑姜道:“那就再加把火,让它烧得更旺些。” 两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共同看向大雪之下的如做白银,剔透水晶的长安城。 -- ⓡ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鬼神 幽暗斗室之内,一尊错金博山香炉轻吐白色香烟,无窗内室光线更加叆叇浮动不清。 一名女巫,披头散发,戴着羽毛冠,胡乱挂着彩索,一身黑色衣服,下摆只裁到小腿部,光脚赤足站在地上,垂着头,张手舞脚,翻身跳跃,绕着狭窄斗室行走,嘴中嚅嚅诵读请神迎神祭词经文。 李傕身居高榻,却也坐立不安,紧紧盯着面前女巫。 女巫在内室绕过数圈后,从北壁供奉猪头和牛头的神案前拿起一面玲珑五彩大如银盆的小鼓,一手拿鼓槌,加快速度,边跳边唱起来,伴着咚咚鼓声,歌讴诡谲神曲鬼调,愉神悦鬼,请他降临。 唱跳完毕之后,她跪在祠祭六丁神的神案前,双手掐诀结印祝咒道:“六丁神,为吾役使,降疫于城外,若今后关西退去,是神之灵,是人之幸,礼无不报,神其听之,如律令,按咒执行,不得有误,敕!” 念完随即站起,手拿桃木剑,又在房内脚踏步罡,拿起神案上的六枚写上铭文的符牌用具,用剑缭绕香烟之后,一一放在其上开印召将,念完一神名,便指向东南西北上下一方。 “丁卯,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 女巫念完,她道:“将军,六丁神已被请到,就要降临了。” 李傕着急问道:“真的吗?”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女巫笑道;“我的祝祷,作法,祭禳,哪此没有应验过。” 李傕一笑,想起在他击败江光李敏二人后,天子为讨好他,派人持节拜他为大司马,位在叁公之上,与其他有功能够开府二人,和叁公一同合为六府,如日中天,以权臣之身跻身庙堂之间,权威到达了极致,比董卓在时还能压迫天子公卿百官。 他深信这是因为他在战前请女巫作法得到了鬼神帮助,让他势如破竹,斩首万级,因此特别重赏了这位屡祷屡灵的女巫。 李傕道:“叫神快一点到,军情紧急。” 女巫道:“天神乃是尊身贵体,凡人怎么可以肆意逼迫?到时自有灵验。” 她皮肤是嚣张的无可救药,生无可恋的苍白,睁着一双尖锐下叁白眼,眼头锋利,单眼皮,乌青的下眼睑,微微凸起的厚唇,嘴角下垂,高高耸起的鼻梁和眉弓,漠然的眼光,让整张脸看起来冷酷深邃,疏离厌世,语气虽然平和,但由这张脸说出来甚为咄咄逼人,攻击性十足。 女巫冷面朝天,乜斜瞪了他一眼:“凡人,你让神,愤怒了。” 他慌忙向鬼神下跪请罪。 长安附近的京兆郡黄白城,曾是秦时的曲梁宫,汉时被用作朝廷屯兵储粮之所,他自辅政后,就将此地作为自己的退路。 春风再临,冰消雪融,转眼翻到建安叁年,李傕在城中见关西诸将光是前军就有这么多人马,而后军数量更是不可小测,眼看对方大军一旦汇合,就要对他发起最后总攻,局面十分危急。 在此穷途末路,他一座孤城,孤立无援,城中人心不稳,有人请求突围,有人请求出城决战,如果失败,他则立刻兵败如山倒,于是当机立断,弃城潜逃,退保他经营多年的黄白城,城中还有余粮军械,再图东山再起。 没想到关西诸将见他逃走后,又追到黄白城,不过几天就要到了,他因此请求鬼神助阵,不想再次困守陷入被动局面,而是选择排兵布阵迎敌。 因为董卓信巫,军中常有道人女巫,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整个军中也染上鬼怪左道之风。 关西联军听闻李傕不战而逃,使得锻炼新兵愿望落空,在嘲笑他的怯懦的同时,集结兵马,先攻入长安城,主将潜逃,他遗弃在城中的老弱残兵便主动出降无血开城。 联军先是派出一个先锋部队进城探路,其余部队围住城池叁面,见安全无虞后,才进驻长安清点人员物资。 王瑗随军入城,见到城内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兵灾,留下无数焚烧过后的残垣断壁,城中残民或将房屋推到种地,或将房屋拆成木柴,池馆畜养鸡鸭牛羊,除却宫殿还有点磅礴气象,空芜彻底,颓废不成样子,宫鸦一到黄昏时分便整阵而入。 在长安城中短暂停留后,他们便着手商讨追击李傕事宜。 黄白城中,李傕气势冲冲质问女巫:“本将为何还不见贼人中疫迹象。” 旁边有士兵对她指指点点,上来进谗言道:“将军,有人曾看到她晚上曾与虎豹相处,诡怪异常。” 女巫只冷冷一瞟他,只道:“将军之前未曾斋戒,身体不洁,则心不诚,这样怎会灵验。” 李傕道:“你胆敢戏弄我。” 他想上前抓住她,女巫嫌恶怒道:“放肆,退下。” 李傕被她气势一吓,竟然停住不动。 他的左右正想上前,没想到干燥的屋内闪过一阵飘风暴雨,女巫竟然忽地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 士兵被她吓得不轻,丢下刀剑,跪地求饶。 李傕外出查看天色,无云无雨,又看着屋内地下一片潮湿,顿时感觉手脚冰凉,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李敏和郑姜兵马为先,前驱黄白城,然而在奔袭路中,偶遇大风雨天气,眼前晦明不定,雨线万千,四周一片茫茫,竟在草木繁茂的山中迷失了道路。 王瑗他们没有带雨具,和李冲,郑姜等人聚在一处树下避雨,此刻听闻身后冷笑声声,雨竟然停了。 正在疑惑间,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乘着赤豹,手里怀抱着一只花纹斑斓的狸猫,正在曲折山阿上走动。 她无言向前走着,像在引路。 众人惊魂不定,还以为遇上了山野精怪,王瑗道:“我想,她是来帮助我们的。” 于是众人正踌躇犹豫,而王瑗却坚定地跟上去了。 众人也亦步亦趋地随她走着,见果然走出了令他们迷失的山谷,王瑗见她就要离去,便大声问道:“你是谁呀。”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她轻声念道,醇厚的声音,却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 女子回头对王瑗笑了一下,便乘着豹子而去,携着一股浩浩东风,神奇消失不见了。 -- 君归芳尽乱汉 君归芳尽 乱汉 两汉之交,王莽自立为天子,天下愤恨小人窃位,兴起义兵讨伐王莽,王莽召郡国兵数十万不敌刘秀招募的两万南阳兵马,而后,义军攻进长安,王莽身死族灭,新朝崩塌,头颅被珍藏在汉朝武库中保存,传承至今。 当时又有义军名为赤眉军者,进驻长安之后,后又不敌其他兵马进攻,无奈撤出,撤出之前,不想长安为敌军所利用,长安及其附近,宫室营寺焚灭无余,唯有高祖宗庙,京兆府舍幸存,此后,因刘秀东都洛阳,长安并未得到妥善修缮。 后汉汉末,董卓率领边郡凉州并州以及羌胡义从入京,废黜少帝,弑杀少帝母何太后,奸乱公主宫人,恣意杀害报复与他有新仇旧恨的公卿百官,纵容士兵剽虏洛阳城中贵戚室第,奸淫略夺妇女,又屠戮无辜百姓,充作军功,载其妇女而回,残暴不仁,人人都说他们是乱臣贼子。 董卓见关东兴起义兵,便挟持天子,西迁更靠近自己从前兴兵驻地的长安,躲避义兵,又便于自己控制,未免城中资敌义军,又将洛阳城两百里宫庙官府居家,烧得精光,逼迫驱赶洛阳城中百万口人家随同,前后枕藉,积尸盈路。 董卓死后,李傕郭汜等董卓旧部入主长安,他们子弟纵横不法,侵暴百姓,城中谷价数十万一斛,人人相食,日日都有死者,白骨堆积满路,臭不可闻。 城中诸将争权,二叁年间,自相残杀,最终只剩李傕一人,他见长安残破,终不可守,退保黄白城,听闻前军又来,求助巫法不验,这时恰逢他的属下向他进言。 李傕闻言大喜,吩咐其人立即下去布置,而他防备日益坚固,又派出几路兵马驻扎在城外呼应。 此次追击,是郑姜力劝关西诸将而施行的。 在商讨如何攻击李傕的方案上众人出现分歧,他们说李傕在黄白城经营日久,城中粮多墙高,不是一时能攻下的,又想效仿围困长安再次屯兵围黄白城,且战且守,贼人便可不战自败。 他们心中都各有计较。长安一役不费多大力气助长了他们的惰性,为稳妥起见,保存实力,他们都不想与为了朝廷损害自身,和李傕硬碰硬,消耗自身更多士卒粮草体力精力,为他人嫁衣,吞并,即使他们也都想除掉李傕,但都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 在关西将领的印象中,李傕现在虽然落魄,但依然凶猛,他们过去也曾与他交过锋,知其战法,他们当中还有几人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郑姜道:“围城之计虽然可行,但大军兵合一处,屯兵日久,各营将士懈弛,各自倨傲,俾倪对人,难免生起争端冲突,岂能处处都能防备妥当,或祸起萧墙,或又让贼人有可趁之机,兵法曰宁我薄人,又曰先人有夺人之心,一步先,步步先。我军新破长安,勇气百倍,贼人得闻震恐丧魄,若弃围而追,可立破也,我愿自请为先锋破敌。” 关西诸将见自己的勇气都不如她,心中敬佩之余,觉得她的意见十分周全,便都同意,郑姜更点李冲与她一同前去。李冲向李敏请示,李敏与李傕董卓有深仇大恨,曾先后被他们打得抱头鼠窜,元气大伤,本来在此战中出力最多,怎么不想在此战中报仇雪恨,打出自己的威风来,便点头应允。 因此他本人和裴俨以及其他几个资历深厚的关西将预留足够存粮,率领精兵作为援军坐镇长安,保证前锋后顾无忧。 李冲得到父亲同意后,到郑姜帐下听用,和其他几个年轻将领作为侧翼,拱卫左右,因此王瑗能与她同行。 王瑗他们出谷之后,离黄白城还有一段距离时,却发现远远有儒生里老数十人站在山道旁,一见他们旗帜,跪下齐声道:“我辈都是叁辅善民,为郭李二人裹挟,流落此间,苦贼久矣,但恨身无寸兵,不能奈何贼人,今日幸遇天兵,愿为叁军前锋引路。” 王瑗看向他们,个个神情诚恳,情真意切,着装打扮也像他们所说,疑惑之际,郑姜引马上前,挥起马鞭一指他们,怒喝:“他们都是贼人,都捆起来斩了!” 王瑗惊道:“郑将军,他们都是良民,为何要滥杀无辜?” 郑姜不听她言,命令身后一列魁梧女兵队伍出列,女兵手挺长枪刀剑上前,而那些百姓则向郑姜大声哭诉,动手抵抗女兵。 郑姜不理,又命士兵前去助阵,她们人多势众,百姓虽抵抗了一阵,害怕刀剑,仍然被她们一一捆了起来。 “给我搜!” 第一个向他们搜身的女兵惊呼:“刀!” 其余之人又从他们每个人的衣袂中搜出了一把到数把刀刃。 “果然是奸细间谍。”郑姜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完全无视他们的辱骂或者求饶。 王瑗正叹服她判断之准确,机敏,只见郑姜又命令女兵一一将他们活活枭首分尸,切断手足,开膛破肚,刳出肠胃,流得满地都是,满目血色,一地狼藉,然后郑姜命令将他们残尸挂在林木荆棘间,只见数十人的人头残肢血肉累累相连。 而躲藏在不远处山上林中的傕军士兵看到这一幕大为震慑惊沮:“郑将军天威,天威。” 从郑姜发出命令到她士兵动手不过片刻而已,血腥之气,断臂残肢,哀嚎惨叫瞬间扑面而来,温热的鲜血从他们身上激喷出来,溅了行刑女兵满脸满身都是,自从军以来,她还没有见过这么骇人景象。 她望望身边李冲等人,面色都很平静,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她试着驱马上前,对郑姜道:“是不是太过残酷了,太过分了,还都没问清楚就……” 郑姜见她面色苍白,知道她吓坏了,便道:“你记住,慈不掌兵。” “你知道董卓怎样对待关东义兵俘虏的吗?” 王瑗摇头。 “董卓军中只要得到义兵士卒,皆用粗布缠裹他们,倒立于地,浇灌热膏活活烫杀,我已经很仁慈了,给他们个痛快,不用受折磨。” 郑姜又道:“这是贼人的诱敌之计,青天白日,平白无故,荒山野岭,哪来的良民迎接我们,自从天子东归后,长安城中强者四散,弱者相食殆尽,长安附近早就没人了,你看他们的脸和手,全是从武之人的伤疤厚茧痕迹,你还年轻,还不知道这些男人心中最是歹毒,诡计多端,化妆为良民,博取人的同情,丧失警惕,等着我们上套,倘若我令他们上前,他们便会从袖中掏出刀刃袭击我军,兵马一乱,他们埋伏着的人就会前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忽然他们又听到远处林中一大片飞鸟聒噪冲天远去。 王瑗自叹险象环生,问道:“还要不要去追击他们。” 郑姜道:“穷寇勿追。” “受教了,如果我们贸然前去追击,还可能中了他们的埋伏。” 她笑着点头:“孺子可教也。” 王瑗听罢,低头看见自己刚刚站在地上,靴子边沿沾上了他们的鲜血,面上闪过一丝嫌恶,正想找丝巾布帛擦掉,或下意识用脚蹭掉,动作却突然滞住。 她凝视自己沾血的靴子,然后弯腰用手指蘸了一点鲜红,放进嘴里品尝。 鲜血的气味,是一种铁锈腥味,这种血腥味,暴力的味道,令她身体隐隐兴奋。 双脚踏过战场男人组成的尸山血海,春日晴朗的天气熏蒸散发血肉微微腐败恶臭的的感觉,远处乌鸦哇哇乱飞,食腐动物悉悉鬼祟。 大地,用她世间生物永不停息的战斗,永不枯竭的血肉滋养成一片膏腴沃土,在春日里,芳容永葆,芳龄永继,生机永远盎然,光彩明亮,艳丽夺目。 她爱战争,鲜血沸腾着战斗渴望,血肉的腐败恶臭,是春日里花木生长时无上的芳香,男人的累累白骨筑起阶梯,通往权力顶峰的阶梯,千万颗男人头颅筑起的庞大京观,是权力游戏博弈角逐的庙堂。 -- 君归芳尽授首 李傕见他预定的偷袭计划被郑姜识破,十分恼恨。他本想趁她们长途奔袭,以逸待劳,出其不意,打她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她如此心狠手辣,反倒沮丧了他的军心士气。那些伏兵将郑姜所做,那些一去不返同伴惨状往军中大为传播,惹得人心惶惶。 他们现在本是孤军,不受朝廷待见,又接连打了数次败仗,前途无望,有隐隐离开李傕的离心,本来就是吃粮当兵,当兵吃粮,何必又跟着一个将死之人,赔上自己一生。 李傕这日照例带领身边亲卫到城外巡视,布置阵法,安抚人心士气。 布阵根据人数多少通常需要数天到数月的时间。 郑姜王瑗等人奔袭连日,离黄白城还有数十里的距离,反而小心翼翼起来,下营驻扎,没有行军,而是修养精神,保存体力,派出斥候外出哨探,寻找战机,又因濒临战事,为了补充体力,鼓舞士气,这几日军中人人顿顿都有酒肉。 只是这肉不是鲜肉,也只有长期固定驻扎的营地才能吃上现杀鲜肉,行军在外,除却后方补给,在外打猎,往往食用的是腌制风干已经制好便于携带的干肉。 眼前长坡大川尽收眼底,她们正在四处警惕巡逻,突然在前方树林里看见一个金盔银甲的大将跟着数个护卫正在一山坡上朝向远方悠闲地指指点点,身后二丈来高的将旗正端端正正写着个夺人眼球的李字。 骤然野外遭遇,两人相视一眼。 现在正是击杀李傕的大好时机。 她们奔回营中疾呼众人披甲上马,准备作战。 李傕也没有想到竟然大意被郑姜绕到后方来了,没有时间却深究去想究竟是哨兵失职,还是意外,胆战心惊之余调度士兵,旋转部队,慌张仓促应战,随即听到前方林木摇动,栖鸟惊飞,嘈杂声响隐隐传来。 关西的将领,都以马战见长,事出突然,不能堂堂正正摆开阵法,只能进行野战,郑姜命令骑兵在前开道,步兵紧随其后,二军相继出营。 郑姜挥起马鞭朝前一甩,大喊:“活捉李贼!” 她身后的女性士卒随之附和:“活捉李贼!” 李傕正调起步兵结阵对抗骑兵,他的骑兵此时还在城中尚未出动,已经即刻命人前去调动,他听到此言气得七窍生烟,什么时候轮到郑姜你这个黄毛丫头口出狂言,我在西北纵横风云时你还没出生呢。 王瑗与她一同战斗,发现郑姜也如同李冲一般,不喜欢乖乖待在后方,运筹帷幄,而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亲冒矢石,同生死,共富贵,尤得士兵她们的亲近喜欢。 此时,攻城冲阵的先登和站在军阵最外的士兵,都是身穿最好的装备,冒最大的风险,从而获得最重的奖赏,泽披家人,尤其出身微寒的士卒,为了获得提拔,日后成为大将,无不是从先登做起,勇猛之名传遍军中。 阵型外围如果不是军中最勇猛有胆识经验的士兵压阵,那么就会被敌军一冲而散。 然而之前攻城她也是其中一员,但她也想,她现在没有必要为这虚荣送命。 傕军匆忙布置好的阵型是传统的阵型,中军,左右如同长线的侧翼,这些都是李傕经过多年征战最为骁勇的士兵,而郑姜今日带了一小部分新兵上阵,让她们跟在老兵身后学习,实战往往是最好的训练,经过一次战争,新兵见过世面后就会迅速成长。 李傕见姜军骑兵靠近,将旗招展挥动,让原本结成巨大方阵的中军转而结成数个较大的类似叁角的阵,大型方阵往往要促使敌军骑兵冲阵,结成小阵反而能够减消骑兵带来的巨大压力。 利用马躲避敌人的本性,诱使骑兵往阵与阵之间的缝隙里钻,反而能让己方的弓弩发挥作用。 此时阵后手握长矛和持盾的士兵有序上前,以盾牌为掩护,抵挡即将到来的骑兵箭雨。 郑姜见他队形变化,当机立断命令停止冲阵,降下马速,节省不必的消耗,然后命令骑兵将背在身后的强弩取出。 军中持弩的士兵与持矛的士兵大概对半分,弓弩和长矛都是同样重要的武器。 她喊道:“鹰翔阵。” 诸位士兵跟在其后,从散漫的奔跑队伍分裂两列,边跑边射,形成两个正在转动的圆圈。 簇簇弩箭过处,傕军士兵便纷纷倒下。 在这一轮箭雨同时,傕军藏在阵后的弓箭手,弩机手也开始反击,曲膝蹲下引弓,向外射箭,但并未命中多少正在马上高速移动的目标。 经过一轮攻击,双方休战,郑姜道:“定要速战速决,赶在李贼骑兵到来之前除掉他。” 李傕骑兵不容小觑,若是他们赶到,她们又要发愁分兵前去应对,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王瑗往后方一望,喜道:“步卒到了。” 郑姜一看,命众人为步兵让出道路,如今她们便能专心对付李傕一人了,让李冲等人守住中军。 身体壮健的步兵休息数刻后,形成防御状态,盾牌,长枪,弓弩队伍齐整,一层层排开,形成一个线状战线,肩并肩齐头并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对方踏步走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盾牌手后的枪兵刷的一下放平长枪,从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穿插出去据敌。 傕军将佐看见如此齐整的队伍都觉有些骇然。 双方步兵先是弓箭互射数轮,投射标枪,斧头,但这也不能阻止她们的脚步,她们士气高涨,大声呐喊着,杀! 对方也不怯,跃跃欲试,试探着向她们发起攻击,随即双方长矛先于他们交织在一起,随后是手持刀盾的士兵互相近身搏杀。 双方战线倏地撞在一起激战,攻势猛烈,欲图顶住局面,撕开各自的阵线,各自战线紧密密集,人声鼎沸,互有逼退前进,满天飞舞的都是乱箭,飞斧,标枪,重石,落入对方阵线,破坏队形,杀伤对方有生力量。 而布置在由老兵组成的中军旁,新兵组成的侧翼虽有冲劲,但耐力未必有,连连被对方逼退。 见战况依旧胶着,郑姜率领骑兵护住左右侧翼,引弓射向对方阵线,将其逼退,心急如焚。 毕竟还是郑姜带领下的女性步兵棋高一着,在激斗中,从长矛后闪出一列刀斧手,伏在对方脚下,专向其没有盔甲防护的双腿砍去,效果显着,而对方阵线立刻松动,第一排士兵随之一空。 士兵上半截身体没了双脚,惊恐滑倒在地,而失去主人的两只脚也孤零零各自左右倒下。 李傕步兵虽然精良,但郑姜麾下步兵推锋必进,她一旁高声劝率士卒,对方节奏已乱,不能忍受这样的伤亡,争相推搡着向后退去,战线已经出现断裂现象。 女兵为了甚至砍杀傕军方便,干脆脱了盔甲,左手提着血淋淋此刻还正在滴着血的人头首级,右臂夹着俘虏追击敌军,霸气如斯。 李傕在后方瞭望,骂道:“孺子,孺子,你不讲武德!”随即派出左右亲兵营上阵督战,收拢部队维持军纪。 今日双方都陷入了持久的消耗战,双方都损失了不少前排的精锐士卒,使得后排士兵犹豫动摇,但他的士兵此时不如对方,本来就因长久以来的前途未卜灰心丧气,而对方斗志依旧昂扬,甚至压倒了他们,而第一排士兵瞬间清空更是让他们为之胆寒。 郑姜道:“就是此时。” 她激励身后的骑兵:“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此贼可击,诸君,随我诛杀逆贼,天诛国贼!” 她马作飞快,威武十足,势气锐不可当,从傕军右翼绕过迂回包抄冲阵,红旗飘展移动,直扑李傕所在,将其重重围住,真有勇冠叁军,万夫不挡之勇,神气之极。 李傕亲卫想要拦住她们,但是均是不敌她们手中一瞬间亮出的雪亮刀剑,寒光四射的长枪长矛,没有一合,便被刺杀马下。 面对他们的疑惑,愤怒神情,王瑗上前手起刀落,将其二丈高的中军将旗旗杆砍断,将大旗揽在手中,顺带砍倒不明所以的掌旗官,护旗手,击鼓手,将他们迎面纷纷砍到。其余的人也为了军功,纷纷追向李傕身边的亲兵。 李傕正为维持军纪忙得焦头烂额,忽然听到背后鼓声停止,厮杀之声不绝,以为他们渎职正要发怒,可一回头,立即呆若木鸡,当将旗倒下那一刻,他浑身一个激灵,来不及想贼人从而来,和身边几个亲近副将慌不择路而逃。 郑姜见李傕想要逃跑,跃马一个飞身,又准又快将其扑倒在地,死死压住。 李傕项上头盔在这电光火石一转时跌落,露出他一贯粗直的脖子。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体格压制面前,技巧毫无作用,李傕被撞得头晕眼花,不甘心地瞪起眼睛。 郑姜见状,提刀亲斩,银光如电光霹雳一闪而下,李傕就已引颈授首,身首异处。 她提起李傕人头,对下面人道:“贼人已经伏法,贼人大败,败了!” 顿时姜军金鼓振天,欢声动地,人心惶惶,又见本方将旗失踪,对面红旗升起,一伙看不清人影的人正在疯狂击鼓庆祝,到处都在疯传主将已被阵斩,丧失斗志,心知大势已去,本就离心的军心士气跌落到最低点,被姜军骑兵一冲,溃散大败,各自逃生。 ------ po是不是出bug了,为什么看不见点击量,也不涨,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 г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颠茄 溃败,无论是因不当的撤退命令而演变为真正的溃败,还是因为真假难辨的的失败谣言造成的混论,场面都是极其混乱的。 傕军士卒受挫为了逃命,为了不成为敌军的俘虏,苦力,被他们杀害,为了脱离战场,兵马相互推搡践踏,有坐地投降的,有向林间藏匿的,有冒险渡河的,但更多的往黄白城中逃窜,欲图负隅顽抗。一旦他们逃回城中,依据坚城再度抵抗,势必会让她们望城兴叹,不敢贸然进攻,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们在途中可能会碰到骑兵部队反击,或者被清醒过来的将佐组织起来抵抗,或者自发聚集自保,因此她们继续追击,将有每一个聚合起来可能有反抗意图的队伍统统打碎,抵住他们压迫到了极致而产生的抵抗速战,分而治之,在野外彻底歼灭傕军的主力。 丢盔弃甲,扔掉旗帜,溃兵丢掉一切可能阻碍逃跑的负重,除了最先跑的几百人,剩余的人随波逐流,根本跑不快,行动迟缓,他们失去指挥如同一群没有主人驱赶的鸭子在原地彷徨不知往何处去,嘎嘎地壅塞道路。 不过她们现在已经相当疲惫了,之前奔赴战场的急行军,在战斗中高强度的搏斗,只剩胜利之下的余勇,追击穷寇残敌,驱赶败兵,全营也倾巢出动,在她们身后沿途抓捕俘虏,打扫战场,收集俘获。 傕军骑兵在听从调令后奔赴战场赶去救援,集合队伍,行到一半路程,从溃兵嘴里得知军已大败,主将被斩,大势已去,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便向她们投降,傕军全军就此尽墨。 此战敌我兵力势均,杀伤相当,姜军受中赏,朱笔记下王瑗的夺旗鼓仅次于郑姜阵斩李傕的首功功劳。 当今之世,每一颗首级都有奖励,小卒要有数颗人头的军功才能有机会升做官长。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李傕身死,关西诸将大获全胜,向朝廷报捷献俘,快马加鞭,并将他的人头移送许都。 许都宫中,时年十七岁的天子刘协命内侍打开装有李傕人头的木匣,注视片刻又将这颗人头传示臣下,倾覆朝廷多年的首恶终于除尽,众人无不向天子道喜。 曹操听闻关西已定,心中欢喜,现在袁绍还在河北与公孙瓒对峙,他终于能够腾开手来去解决东方的张绣,吕布。 李傕及其亲近将佐等人,为了把持朝政,争夺刘协如同玩物,对他跋扈无礼,天子受其侮辱,只是身居人下,朝不保夕,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自愤恨。 为争夺天子,李傕郭汜等人曾在长安宫殿门前交兵,刘协和后妃在门后害怕抱成一团,信赖有忠臣保护,才安全无虞,以及在东归路上,受其追赶,颠沛流离,辛苦不堪言说。 刘协口诏道:“封,谒者仆射裴俨为阳吉平侯,封,郑姜为安南将军,闅乡侯,其余诸将赏赐各有差别。凶逆国贼李傕,首级高悬许都城门,以儆效尤,天下臣民共乐。”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最深重的怨气:“夷他叁族!” 关西诸将将李傕居住在长安,黄白城,乡土北地郡中的叁族百余口移送许都斩首,由裴俨押送出关,诸将都在弘农城外为他送行,现为大汉安南将军的郑姜看向王瑗,嘴边笑容别有深意。 黄白城破时,王瑗在搜索李傕家眷党羽,她在城中一个谷草堆下发现了两个少女,两个面容清秀的女孩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看向她的眼睛盈满泪光,而身上服饰不俗,她随即意识到这应该是李傕的家眷。 她问她们是不是李傕的女儿时,其中一个少女却摇头。 另一女孩开口:“她是郭叔叔的女儿。” “郭叔叔?” 女孩像是难以启齿:“就是,逆…逆贼郭汜。”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女孩答道:“当时,父亲和郭叔叔反目成仇,两人准备和好时,准备用各人的爱子作为人质,以示诚意。本来是选我兄长去的,但我母亲宠爱他,便提议交换女儿,去的是我的姐姐。” 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郭小娘子抬起头,忐忑地问:“你会杀了我们吗?” 王瑗见左右寂静无人,便让身后的星汉一同把外衣脱了。 星汉道:“姐姐,难道你想……” 王瑗道:“她们有什么罪呢?” 望见她们胆怯的眼神,她让她们换上了自己和星汉的衣服,又将她们扶上她和星汉的马。 “会骑马吧,这是令牌,你们就说受命出城,其余的什么也不要多说。” “认识去汉中的路吗,一直往南边走,路上不要多做停留,那里很安全,还能吃饱饭,也没有人追杀你们。” 王瑗一边说,又将自己和星汉身上现带的所有财物和地图送给她们。 “大姐姐,你真是好人。”两个女孩不禁红了眼圈。 “好了,好了,快走,千万不要回头啊。”她拍拍她们的小脸,在两人身后招着手,凝视她们奔向自由的天地,心中一暖。纷乱中失踪也是常事,他们更对敌人的女儿不会多加注意。 “我就说天都快黑了,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出城,原来是你这小妮子在背后捣鬼。” 王瑗笑道:“多谢郑将军高抬贵手。” 郑姜道:“还穿着你的衣服,恰好被我碰见了,结结巴巴差点露馅,我就说这是我的兵。” 王瑗一哂:“对了,我听说将军封侯的印绶就在路上了,先恭喜将军了。” 众人送走裴俨后,忙完打扫战场,清点俘获,计算损耗,修补器械,录入战功,颁奖军士,以及军中抚恤伤亡战士家属善后之事,也要各自打道回府,她抓住这分别前的一点空隙,终于遇到郑姜,而能与她叙话。 两人远远离开诸人,在城外阳春叁月,春光正好的原野上,踏着茸茸青草走着。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将军,你是怎么走上从军这一条路的呢?其实以前我看你冷冷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恕我冒昧了。” 郑姜道:“其实,我对女孩子,一向很温柔的……你真的想知道吗?” 她见王瑗认真点点头,便道:“王莽之世,齐国有名吕母者也,为子报仇。汉末,盗贼入寇,侵暴良善,官府助纣为虐,全家一旦同命,独留我一人而已。我散尽家财,振臂一呼,与我同在县里庄园里做工,饱受强人欺压的乡里织布女工揭竿而起,大家卖了自己的平日织的布,戴的首饰,织布的膀子有的是力气,大家一起凑钱,暗自购买刀枪盾牌铠甲,趁夜攻破县衙,杀了县官,又潜入恶人家中,将他拖出来裸身活活棒杀,亡命山野,落草为寇,官府此时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来围剿我,从此,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在这大好春光之中说着这些悲惨往事,却毫无悲惨神色。 王瑗本应该感到悲伤,但她得知郑姜竟然是一个敢于手刃报仇的英杰,对她更加敬佩了。 “你不觉得我是个反贼吗?”郑姜问道。 王瑗答道:“既然当了反贼就能报仇雪恨,叱咤风云,总比当饿殍好。” 郑姜笑道:“你的话还当真有趣。” “我们占山为王,与昔日的女工同伴一同称王,潇洒快活,竟然也成为关中势力不小的一股兵马,连黄巾军,黑山军,白波军都来与我们联合呢,有兵有粮又能打,朝廷也不得不向我妥协。” 王瑗见她说得那么容易,其中必然有不为人知的辛苦。 郑姜何等玲珑剔透,便道:“为了在站稳脚跟,我们在山中平坦之处开田,在山坡上种植果树,畜养禽兽,招揽流民耕种,当然,因为山上只有女子,我们便只要女子,让女子组成卫队,让她们当官。” 王瑗道:“恐怕她们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父兄儿孙吧?” 郑姜道:“在饿死和活命面前,你说她们会选择谁呢?她们本就受够那些祖父丈夫叔伯兄弟的恶气,任劳任怨,在灾害面前,反而还会被他们第一个推出去当肉盾,被卖掉,到我这里就能当人上人,当家作主,一旦尝到当主人的滋味,她们就无法再次忍受回去做奴婢。她们就是我最忠实的臣民。” “那万一有偷偷救济家人的?” “当然就要把吃里扒外的奸细赶出去,让她自生自灭。” “既然如此,女子都自然而然地投奔你去了,周边的人岂不是恨透了你。” 郑姜淡淡一笑:“他们起初是不服,那就杀得他们心服口服,就这么简单。他们尽可以来,来试试我的刀磨得快不快。” “我听说战绩也不错呢。” 郑姜郑重看向王瑗:“为什么屡战屡胜,士气高昂,因为她们知道她们不同于那些浑浑噩噩吃粮当兵的人不同,她们是为了解放自身而战,保护自己的资财而战,是为了解放全天下的女子而战,要是输了就得重新回去当牛做马,她们,不愿意,她们,也是人,她们,有着崇高的信仰。” 在这样的年代里,她这样的瑰意奇行,让她心生熟悉之感,仿佛前世在哪里听过一般,虽然时隔千年,但这样的话中不曾变过的勇气和智慧,让千年之后的她格外心生惊叹。 “那些曾经攻打过你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你问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他们都在我的身体里,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他们的鲜血滋养得我更美艳动人,都成了我的花泥,我的力量之源了,哈哈哈哈哈……” 大汉新晋的安南将军在这如此美好的春光里笑得如此动容,如此奇妙癫狂,充满魅力,是比她更加疯狂的封建宗法礼乐禁锢下生长出来的,奇葩,怪种,另一个天地世俗不容的存在。 她的眼中倒映着无尽春日的柳树,大好春光燃烧着白日焰火,轻快地向上腾飞着。 她张开双手,旋转脚步,怀抱浩浩东风,在白日晴空下畅情仰面舞蹈。 姐姐,好美。 “官兵也好,盗贼也罢,我不需要朝廷,我喜欢自己当大王,受不得一点委屈,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没有办法,我还要谢谢他们。” “我很看好你,这就是我那么关照你的原因,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又找到一个同行人,同道之人,嗯,吾道,不孤。” 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先驱前辈作为榜样,她的前行道路上,有这样一盏明灯作为指引,作为参照,必定不会寂寞,不会彷徨,苦恼无从下手,就此传移模写。在沉沉夜色中,还会有更多的人看见这样照亮黑夜的暖暖灯光,聚集在一起取暖,前来追寻前方的路。 “如果你以后想要远游,就到京兆郡来,就来找我吧。” …… -- ⓡ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盲侯 李傕死后,关中空虚,理所应当地被关中诸将视为自身的私产,诸将经过谈判达成共识后,各自划立地界,将其瓜分殆尽,守土自保,外人谁也别想来分一杯羹。 经过此战,现在关中以李敏势力最为煊赫。他的地缘毗邻中原东土,实力甚至比在凉州还要强上几分。郑姜阵斩李傕,受功封侯,风光一时无二,现在倒有青云直上,与李敏齐头并进的趋势。 李敏的结义兄弟江光,远在闭塞的凉州,不能与他同日而语。江光因为当初不肯放弃金城凉州故地,倒是因小失大了,事已至此,后悔不迭,也因年迈力疲,进取之心已衰,早年已经有过将西北搅得地覆天翻的经历,现在觉得割据一州便已足矣,倒也无可奈何。 关西诸将,现在谁也不能吞并了谁,倒是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他们各自合众连横,阻碍太华少华之山,占据河水渭水之地,驱使羌胡兵马,刀锋齐齐直指向东方,气高志远,似若无敌。 建安叁年,叁月,曹操见关西安定,便着手修整军备,叁征张绣。 东征袁术回师后,江淮郡县复叛张绣,曹操遣将征讨击不利,又屡遭张绣刘表侵袭,复又二征张绣,大胜,却还是没有彻底荡除张绣。这已经是第叁回了,一鼓作气,再而衰,叁而竭,这一次,一定要彻底解决他。 自淯水跳反后,张绣与刘表接连不利,他退保穰城。曹操如今故地重游,亲临淯水哭祭因他好色而遇难的典韦,死难战士,随后才哭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让军中士卒大为感叹。 时值阳春,天地阴阳二气调和,万物发生,吕布派人持大量黄金北上司隶校尉部河内郡,他的好友河内太守张杨处购买马匹,以充军用。 如今也只有张杨愿意帮助他。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张扬也是并州人,曾是并州刺史丁原部下,与吕布可算同侪。 关东兴起讨董义军后,张杨也在其中,与袁绍皆为同盟,两家兵合一处,后来匈奴南单于旋归旋叛,唆使张杨一同出走,张杨不愿与低贱胡人为伍,南单于便劫持张杨逃走,幸而被袁绍救回。 他后又接济东归逃难的天子,挽救他们一众公卿百官于饿死的边缘,护送乘舆,驱逐李傕郭汜。刘协感激他援手相助,记念他的恩德,而不去追究他的居功自傲行为,多次对他加官进爵。 布军身怀重金,途径刘备所居小沛,不意走漏风声,为备军觊觎抢走,他们报回吕布,吕布大怒。 虽然刘备得知手下人莽撞后,将他好不容易从袁术那里搜刮来的金子奉还给他,但他依旧派中郎将高顺,北地太守张辽前去攻打刘备。 抢金一事打破了双方小心翼翼保持的长久以来的和平,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终究一天两人还是要兵戎相见,不如就趁此机会彻底攻破小沛,让他这个徐州刺史做得更名至实归。 张辽先人是汉武一朝进献马邑之谋,反击匈奴的边地马邑巨贾聂壹,因此举欺骗谋害匈奴,他害怕匈奴怨恨报复,变姓为张,以避灾难。 等到张辽出生之时,匈奴早已远走,塞上草原已成了匈奴曾经的奴隶,鲜卑人的天下。 鲜卑有瑞兽神兽之意,是一个吉利美好的词语,它是随着跟从北匈奴入侵汉朝才为汉人所得知。 匈奴羌胡部落向来以力称雄,鲜卑首领檀石槐,因是母亲婚内私通生子的缘故,不被待见,居住在外祖家中,在十五岁时因独自一人追回异部大人抄掠外祖的牛羊,而被所部佩服,后来能够定制律法,赏罚严明,被推举为部落大人。 檀石槐立庭后,兵马甚盛,东西部大人皆归从,疆域南到汉胡边塞,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一万四千余里。 他延承匈奴旧法,将疆域分为叁部分。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余,濊貊二十余邑为东部,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余邑为中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余邑为西部。东中西叁部各置大人主领,皆从属于檀石槐。 这是鲜卑第一次结成完整的一体。 部落人口日益渐多,田畜射猎不足供养,因此鲜卑常常入寇边关,幽州,并州,凉州等边缘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 然后,待檀石槐死后,看似幅员广阔的鲜卑联盟随即瓦解,四分五裂为互不统属的小部落,现以东部轲比能势力最为强大,他有作檀石槐第二的雄心。 东部鲜卑有慕容部,宇文部,段部。西部鲜卑则为河西鲜卑,陇西鲜卑,有吐谷浑部,乞伏部,秃发部。 中部鲜卑包括拓跋部和柔然。 秃发鲜卑从拓跋部分裂出来,由塞上迁居到河西,是西海高原蕃地吐谷浑的前身。 其中,东部鲜卑靠近汉地,因政治投机从深山苦寒之地迁居出来,得居辽东,迅速崛起,率先汉化,学习汉人的文字书籍,穿汉服,学习耕种,一点也瞧不出过去的模样,为汉人效力,为其附庸,反而鄙视现还在草原上放羊的同族,如拓跋等氏。 此时鲜卑内部尚不紧密,并不统一,到檀石槐死后,部落大人才由推举转为世袭。强人政治待其人死后,立刻分崩离析,等到下一次鲜卑再次成为一个坚密的整体,影响整个中国的命运,已经到了南北朝拓跋鲜卑与南朝划江而治之时。 张辽家乡雁门郡常常遭到鲜卑侵略,当时鲜卑强盛,右贤王去卑之父作为南匈奴单于曾和朝廷出雁门兴兵征讨檀石槐,大败而还,汉军能回国者十不存一。 后来,不亲汉的匈奴部落攻杀并州刺史,时逢羌乱,朝廷征发匈奴兵丁,单于派其子弟率军出征。这不亲汉的部落便与南匈奴左部合谋,杀掉亲汉的单于,紧锁国门,不让奉命出征的去卑及其兄长等人回国,让他们流落在外,居无定所。 这些谋反者却也不敢另立单于,只让国中德高望重的部落大人代理国事。 前任并州刺史死在任上,丁原继任,招揽州郡兵,搜罗境内豪杰为己用,吕布,张杨,张辽等人应征入伍。他们叁人因骁勇过人,皆受到丁原重用,丁原又将张杨,张辽遣派到洛阳任职,受大将军何进辖制,而将大为看重的吕布留在身边。 张辽受命前去河北募兵,何进死后,身在洛阳城中便如大流一般从属董卓,董卓死后,见不容于朝廷,便和吕布东逃出关。 同样前去募兵,张杨回到并州招募,留在外地讨伐山贼,见董卓作乱,参与讨董联盟,为众人所推举。 与高顺相比,张辽因本有部曲,又是他的故旧,虽然听命于吕布,但在吕布军中仍然保持相对独立地位,享有较大的自主权。 高顺和他猛攻小沛,击败出城迎战的刘备的左膀右臂关羽张飞,刘备便紧闭城门,坚守不出,向曹操求援。 他听闻小沛程破在即,心中焦急,若刘备当真为吕布所灭,他怎能坐视吕布做大,他幸幸苦苦维持平衡牵制就此告破,令他东部不稳,许都生变,扰乱大业全盘计划,所以不能见死不救。 曹操此时正在围攻穰城,主将若一出走,军心士气必定动摇,若被张绣趁机出击,则前功尽弃,遂派他的心腹夏侯惇前去救援。 曹氏和夏侯氏祖上历代互通婚姻,关系十分亲近,夏侯氏也是曹操起兵的重要支持,因此,曹操军中,除却曹姓军马,外姓中就属夏侯氏最得信任重用。 夏侯惇对曹操夸下海口,定要保得刘豫州平安。 他如往常每次出征前,在镜前整理衣冠。镜中大将真是好个人才,头束红缨白银冠,身挂金边粉彩漆甲裲裆战袍,英气威武模样,仪表堂堂,一双凤目美丽贵重华彩非常。他衣冠楚楚,骑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扬,千里驰援刘玄德。 高顺张辽听闻夏侯惇来救,正在帐中商量对策。他们决定先后退数十里,恐他与城中里应外合,前后夹击,等到摸清虚实后,再去迎敌。 高顺等人拔营后退数十里,前后行军秩序井然,士气体力还是保持得很好。 途中,却突然听见探马来报,前方树林里隐约发现曹军踪迹。 斥候信息往往含杂着大量错误含混不清的信息,需要将领依据自身经验做出判断。两人一听,虽然怀疑可能是探马错报,但不敢耽误,心存侥幸,前去探查,一见果然是夏侯惇军马,正在休整,料敌从宽得有千余人上下。他们奔回令士兵原地止步戒严,高顺选陷阵营叁百人,张辽选亲卫四百,前去阻击。 夏侯惇同样得知高顺张辽二人踪迹,整顿衣服,想不到他们竟然送上门来,就在此地结果了他们。他喝令迎战,纠集部队前去迎头痛击。 双方士卒随着清脆咚咚鼓声呈纵队队伍,步伐目光坚定,从两边整齐进场,挺起长枪,向对方开来。 二军锋线骤然相撞,只因林间土丘不平,草木春深,十分有碍双方号令兵马,难以控制,双方叫苦不迭。 现在对方攻击节奏放缓,都很疲劳,伤亡相当,他们气势还要压对方一头,曹军部分战线已往后缩。高顺张辽二人心知不能这样徒然消耗下去,长时间的战斗不仅有损军心,消耗实力,万一他们派人前去通知刘备增援前后夹击他们怎如何是好。高顺决定准备在此狙击夏侯惇。 夏侯惇从前在兖州就与吕布兵马交过锋,想起曾被吕布兵马劫为人质的往事,一时间咬牙切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素知高顺为人操守洁白正直,练兵有方,麾下陷阵营斗具精良,人人披甲,勇猛过人,难有败绩,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但手下步卒在对抗时也十分艰难。他亲自绕到阵前,鼓舞士卒。他的步卒见主将不拘一格,不讲尊卑,亲自为他们打气,苦战中的曹军精神一振,兴奋不已,像是忘记了疲劳一般,欢声动天,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为了不让夏侯惇有所戒备,高顺躲在盾后,观察等待时机。 他见夏侯惇绕到军阵前方,身后麾盖旗帜飘扬,好不惹眼,暗道天公助我。 夏侯惇见两军军阵在光线不足的林间厮杀也是抱怨连天,却忽然看见对面军阵前排大盾下,恍惚人影绰绰,却无任何弓箭射出,奇怪之余,一面大盾忽然移开,露出一人来。 高顺寻机,间不容发,猛地扭腰开弓,又向后仰起,再往后坐下一坠,将手中强弓拉得不能再满时,拉出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时,在同有默契的盾往旁移开的同时,倏地一放。 一支比寻常重上数倍的铁铸重箭,高速旋转的箭锋,画出一道道银色圆弧残影,直直向夏侯惇面门扑去。 “啊!” 夏侯惇惨叫一声,捂住左眼,一头栽下马来,跌了冠,滚脏了身上一圈绫罗。 布军见夏侯惇被射翻马下,摇旗呐喊:“曹贼败了!败了!” 夏侯惇在看见那只不像流失的羽箭,下意识往旁一躲。那只箭幸运地没有命中面门,却射进了他的左眼里,直直穿刺眼球。 他左右将领忙忙聚到夏侯惇的身边,心中责怪他不顾安危贸然上到前线的同时,将他扶起来,大呼小叫着。只见夏侯惇痛苦瑟缩在地,捂着左眼的左手指缝里,鲜血不停顺流而下。 他痛苦大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主将危在旦夕,夏侯惇副将急急命令鸣金撤退。 自被高顺射中眼睛,夏侯惇凶险箭伤得医官救治,虽然无碍,但是左眼就此保不住了。 他拆除一重又一重的纱布后,却发现自己左眼再也看不见了,触之是干瘪深凹内陷的感觉,惊慌失措,滚下床去,忙去照镜子。 他揽镜自照,右眼看见左目一片红肿,揭开残缺的眼皮,内里一片空空荡荡。 虽然早已做下心里准备,可当猝然面对,大受打击之下,只觉心灰意冷,愣愣看着手中镜子,他忽然大变脸色,恚怒憎恶之至,只觉面目可憎,将镜子狠狠摔扑地下,摔得粉碎,跌坐在地,大哭起来,眼泪从没有眼球的眼眶里簌簌流了下来。 他恨极了吕布,先是诈降劫持他做人质,让他大失体面,成为叁军笑柄,现在更是赔上了他的一只眼睛。 当今之世,格外注重外貌,残疾之躯,有碍观瞻,怎可服众,再也不能,不足以作为大将上阵杀敌了。 曹操得知心情也十分沉重,写信叫他赶快回来,又好好安慰了他一番。军中士卒的嘴十分缺德刻薄恶毒,都喜欢给将领取外号,好听就罢了,得知夏侯惇瞎了一只眼睛后,提起他总是盲夏侯,盲夏侯的乱叫,屡禁不止。无法,考虑他的心情以及身体缘故,现在只能然他退下前线,转居二线,入内主持政事,优厚待遇,作为补偿。此后不论魏之元功,曹操经常召夏侯惇同载,特见亲重,出入卧内,诸将莫得比也—— 夏侯惇:我觉得你取这个标题是在内涵我…… 某无良:不要你觉得,就是……(理直气壮叉腰)—— 这一卷没有几章就要完结了,接下来这个夏天,我们要去美丽的(南)匈奴大草原,换换风景,避避暑,拜访王昭君,当然,还有王瑗在匈奴谈恋爱的往事了,女儿真累啊,跟各色美男车轮战—— 看在4000字的份上,让我歇一天,调整生物钟,明日正常更新。 -- 君归芳尽紫台 诸事已毕,关西诸将欢宴一场便都各自分别,从弘农回到自己驻地。在诛傕之战中,立下夺傕军中军旗鼓大功的王瑗也随大军踏上了回程的旅途。这次大胜,全军上下人人都很喜悦,高歌凯旋而归。 但是,与王瑗同行的还有一位尊贵的异国远客。 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奉其兄南单于命领兵助阵,在向朝廷表达他们驯服意向的同时,更于战事结束后趁机与关西诸将交关,到他们的驻地观察其虚实动静,以图将来长远和最优厚的回报。 关西诸将在得知去卑之意后,也很了然地同意了。他们十分乐意,他们从不嫌弃盟友太多,将来也可能需要借助匈奴的力量起事,若有什么不测,也可以得到匈奴的庇护。毕竟,政治就是,更多的盟友,更少的敌人。 去卑所要拜访的第一站便是现在关西最强的李敏驻地,松里。 众人过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的郿县,李冲忽对她说,这里就是汉末一代权臣,大汉灾星,倾覆宗庙朝廷的罪魁,元凶,祸首,董卓之封邑。 “你看,对岸那座坞城,就是他的巢穴。”李冲马鞭遥遥向前一指。 凉州,并州,幽州,这些边境州郡自后汉开国以来烽火不绝,甚至绵延到司州,冀州,益州等地。为求保境安民,朝廷同意这些地区修建坞堡壁垒,让其军民守土自保。 坞堡壁垒可以看作与微缩的城池,独立王国,它依峙险地,防御能力,攻击能力比普通宅院更强,可以与朝廷官军对抗,割据一方。 坞堡本是两汉之间王莽之时,百姓将屯田驻扎在塞上,河西,西域一带军队对抗胡寇的烽燧堡垒移居到内地来的,后汉一开国便着手取缔这些建筑。但是,随着西北东北胡人寇边,朝廷不得不默许了这类建筑的存在。现在天下大乱,坞堡更是在十叁州遍地开花。 王瑗一望,渭水北岸,郿县之东,有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四周周长比郿县县城较小,但也有二百二十多丈长,极其高峻,可比肩长安城的城墙。 坚硬紧密的黄土夯筑版筑城墙高厚皆是七丈,一箭过去,都要跌落在地,外壁光滑,使攻城者难以攀爬,城墙要害位置还砌有方砖,城上楼阁以及城内屋宇都铺着各色板瓦筒瓦,在春日清光下闪闪发亮,能看见熏黑战火,雨水冲刷浸泡,不一缺口的残破痕迹。 整座城堡的方位并非是正南正北,而是略微偏斜。关东义兵兴起以后,董卓挟持天子百官西迁长安,官拜太师,封为郿侯,发其手下兵卒修建郿坞,号曰万岁坞,世称郿坞,作为他的永世基地。他的服饰车马皆拟天子,全族不论老幼,还是襁褓里的婴儿,男皆封侯,女为邑君,但在修筑郿坞时,没有像宫城一般,采用正南正北的方位。 城墙只开一门,其余叁面城墙不开城门,每墙正中凸出一座方形墙台,上建望楼,利用叁面方位可以使得位于墙根死角的敌人暴露无遗,形成有效的攻击射程,也可以有效地监视,侧击,夹击敌人,增加防御能力。同时,墙台也使得平直的城墙有了变化动感的造型节奏美感,使其曲折有致,更加美观。 修建墙台更是一笔不菲的投入,一般的小型城池往往不修墙台,可见董卓对郿坞修筑不计成本。 城墙四角还有可供瞭望观察的角台,角楼,雉堞,女墙,垛口更不必说。 城外有宽四丈,深二丈的护城壕,从地下管道引入郿水灌满,壕外战时还会放置虎落,铁蒺藜,不远处有董部屯军驻扎的营帐旧址,构成一个完整的防御系统,整座城池固若金汤,除非从内崩溃,外部攻打简直难上加难。 郿坞内部积谷可足让数万兵马食用叁十年,不过随着曾在并州虎视眈眈洛阳的董卓被吕布刺死,郿坞城破,城内董氏叁族皆被处死,谷物珍宝被掠夺一空。如此要塞,被各路军马抢来抢去,现为敏军掌握,不可让他人染指。 她想起曾发生在此处貂蝉的故事,可能她的原型来自那名与吕布私通没有姓名的侍女,功成身退,已随清风而去,隐居云外,已经是她最美的结局。 董卓曾经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可能是对自己年老体衰,力不及心,才选择放弃,再也没有年轻时与羌胡匪寇来往交战的风发意气的一种安慰吧。 幽州公孙瓒,此时身居易京深宫,不敢擅离半步,在为刘虞报仇汉胡联军和南方袁绍的威胁下,城中人心不定,他怕一出城,便会立刻生变。 易京之外有十道壕沟,用铁做门,城内垒起数座高台,五六丈高,台上建楼,他自己居住在中央最高的台楼上,不与宾客亲信左右相处,男人七岁以上不得入易门,文簿书记,都要在城上用绳索吊上吊下,如同与世隔绝。 袁绍北击,公孙瓒不去救援,境内南界守军不能自守,或自杀将帅投降,或被攻破,袁绍势如破竹,直接攻入易京城外,由于城内积谷甚多,防守严密,袁绍大军团团围住易京经年,却也无可奈何,长久停留此处与其对峙。 正如兵法所说,百尺高楼,足以让人心生畏惧,易京楼橹千里,再加之守城远比攻城容易,袁绍因此久攻不下。 等王瑗再次回到松里时,时节已向季春,松里春松依旧,两年,就这样,过去了。 战后,李敏在官邸军中排开盛宴,犒劳叁军,他同样如在陇西,在松里城外开辟庄园,作为闲时休憩所用的别墅山居,右贤王去卑作为李敏的上宾,也被请到此处宴飨。 在这春归芳尽之时,他听着涛涛松声,清啸松风,步入东园。 园中晚开古梅轻绽仙姿,疏影横参,洁白,浅绿,绿紫,淡红,米黄的花朵颜色素净淡雅,花下挂有已被点亮的盏盏琉璃方灯,夜蓝天际一眉崭新银月,潋滟光影映入一泊碧水中,染成一片浮光跃金,如梦似幻色泽。 不过才杳杳数年,关西已经如此美丽,当初他认识她的时候,这里还万丈熊熊烈火飘舞,断壁残垣,噼啪作响,崩毁坍塌中的宫室楼阁…… 闲绕草木花枝,凝神观望,灯亮花明,便如美人脸上粉色红晕悄然浮上花瓣。 到开宴之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缕熟悉的声音,嘴边呈现浅浅笑意,转身回头,与她目光相触,目不转睛,朝她微微欠身,向王瑗举起手中玉杯,为她祝酒。 玉白杯中内有产自西域的蒲桃美酒,纯香四溢,杯内深紫红色透明清澈液体,轻轻起伏漾动。 -- 君归芳尽关山 “去卑诚贺阁下夺旗鼓之功。” 在这绿意盎然的大好静美春宵里,南匈奴尊贵的右贤王竟以少见的谦卑姿态向汉人的一名无名小卒施以崇高的敬意,然后再徐徐饮下手中美酒,仰首露出他修长的脖颈。 轻甜的酒体,口感清爽,馥郁匍桃果味高香,不经意地逸出缕缕酸涩,适合即将到来的夏季饮用。 澹澹晚风拂去,梅海凝云无声化作清淡霭霭的远景,他清俊的面貌,友善的笑容,轻抿的嘴唇,在琉璃光下映得璀璨,携着远方新鲜融融青草芳香悄然飘近,与当下汉式典雅含蓄盛景无有任何突兀之处,然而却也都在无时无处地提醒她,他鲜明昭着的异族身份。 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来不及思索他为何如何做,置下疑惑,错愕,不需左右顾盼,她同样可以看见众人瞬间转至她身上的诧异神色,将以何种表情观察自己,猜测他们之间有何交情,隐情,等待着她的回应,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对一无名小卒如此礼遇。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瑗回礼如仪。周至完美,无可指摘。 一次又一次,不想再一次的失望,周而复始的希望和绝望轮番上演,他再已经不起揉搓的酸楚之心,在时隔多年之后,终于有愈合的机会。 可当再次重逢的激情褪去之后,留下的却是比等待还要惨痛的情绪。 她似乎已经不记得他,看他宛如一个很客气的陌生人,而且身边,也有了能让她再次愉悦的人。 他确实从来都没见过她如此欢颜。 不想令她再次生厌,横眉冷对,厌弃,此次攻战,他试图克制自己,不与她见面,不敢面对,掩下午夜梦回时的心脏悸痛,因此在倏忽半年的时间里,与她一再错过,反而觉得是种侥幸。 他在众人殷切接待下入席,他的首席,仅仅是离她的座位不远,而他离她,也仅仅只是如此。 良辰吉日,高堂置酒,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欣赏名倡女乐歌舞之间,谈及两地风物,有好事者便请去卑讲谈匈奴山川。 去卑闻言,心中忽地一动,对他来说,他已对匈奴人心中的圣山,神山,祁连山已经没有任何印象。 他并未亲眼见到过。 祁连,是匈奴语中天的意思,汉人音译,将其称作祁连山,而在他们口中,则叫做天山,又因在河西南方,山上有终古不化的积雪,所以又叫南山,雪山,白山,与汉人书中的西王母所居藏有不死药的昆仑之山有着同样崇高的地位。 祁连山是漠北漠南高原和西海藩域高原天然的分界线,祁连山下的河西之地是汉地沟通西域的唯一长廊。 听匈奴大人说,那时他们占据有整个河西之地,包含现在的凉州,陇山左右,修屠王部和浑邪王部统治居住其中的大月氏,小月氏,乌孙,西羌,塞种以及其他杂胡部落。 然而自汉人的孝武皇帝之时,为了钳制匈奴,断他们右臂,霍去病开拓河西,王化春风吹拂,匈奴左部王侯公卿,王母阏氏损失殆尽,或斩或俘,斩首叁万,他们不得不退出河西,退守西域。 祁连山东西极其绵长,山势高峻柔和,横跨整个陇右,河西之地,直到西海。从东到西,地势逐渐升高,他们从一地又转到另一地放牧,辗转迁徙数月,也望不见祁连山的尽头,仿佛就要绵延到世界的尽头,就可以通向西域以及更西之地。 远远望去,祁连山脉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冰川。雪山冰川下,冰雪融水,条条河流滋养出片片朝阳生长的山杨,圆柏,白桦,红桦,油松、青杄,云杉。深林下是丛丛花草灌木,冻土,高寒荒漠,苔原,草甸滩涂湿地,易于人居的纵横河谷错落其间。最引人注目是那一片无边无际,极其空旷的草地,绿草如茵,遍开各色野花。这里气候寒凉,不燥不热,适宜牧草生长,正是他们放牧的一片又一片的天然草场,祁连北麓下的草场也是他们最大的马场,产出可以供作战使用的膘肥体壮的战马。各类珍禽异兽和牲畜便自由地生长在这广阔的天地间。祁连其中更出产一种神奇的布料,火浣之布,投之于火,经火浣洗,皓然如同祁连冰雪。 胡羌道和羌中道穿过其间,各处山口谷道关隘正是他们严密把守的要塞。 天高地厚,强烈光线灼伤他们的皮肤,有些地方裸露的山脉是晶晶发亮的紫色,整座山都是如此,空气如此澄澈,天空是更加透明深远的深蓝。 因此他们流传至今的歌谣唱到:“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焉支便是天后之意,与祁连相对,正如他和她如此般配。 然而令他更为想念的,是他从小出生长大的阴山。如今他们久居塞内,不得回国,几乎要让他忘记阴山的模样,以及和她在阴山下的往昔迷惘岁月。 自从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他的祖先南匈奴呼韩邪单于向天朝汉天子求取公主,而归昭君,两邦共结婚姻之好,从此南下内附,得居漠南,以己之身,作为汉朝防御北匈奴和其他胡人的坚固而忠诚的盾。 昭君公主,宁胡阏氏早已长眠异域,她的青冢即在阴山下,至今还有遗迹留存。 与祁连山相比,阴山对于匈奴的生存更为重要。 如果说失去了祁连山只是失去了他们最大的养马地和装饰妇女面容的胭脂,如果失去了阴山,他们便彻底无立足之地。 阴山之南便称作漠南,阴山之北称为漠北,是汉人《太史公书》里的大漠,砂漠,出了并州边塞五郡,到了这里,就算出塞。 漠南得九曲黄河灌溉滋养,又兼阴山挡住南下寒潮,千里沃野,水草肥美,草木茂盛,禽兽众多,农牧皆宜,曾是他更早的一位祖先冒顿单于射猎的苑囿,建有众多城池。这与大多汉人想的不同,认为匈奴人只能居住在穹庐帐篷里,他们也有用于聚会,祭拜,上税,贸易交换,单于接待各国使者,会见各部贵人,处理政务军机的地方。 漠北则是无穷无尽的山地,半旱草原,断绝生命的荒漠,戈壁,再北,便是一位气节高远的汉使苏武牧羊的冰天雪地里的北海。 卫青霍去病从并州出五塞,袭击龙庭,抢走了他们祭天用的金人,夺占阴山,致使他们不得不退回漠北,漠南再无王庭,而匈奴人每逢过阴山,莫不哭泣。 所以,在匈奴的历史上,他们和秦军,汉军,汉人和胡人,反复拉锯争夺阴山。 若汉人夺占了阴山,他们只有退会漠北苦寒之地,若他们得了阴山,依靠漠南,迅速壮大起来,威胁汉地,汉人则门户大开,他们顺并州而下,烽火一路传递到长安甘泉宫。 阴山林木充足,蕴含品质上佳的铁矿,是匈奴伐木砍樵,制造弓箭刀剑的取材之地,南下北进的通道,匈奴所尊敬的龙城飞将李广余威远扬散播之地,匈奴的统治中心,生命之源,对匈奴重要性不言而喻。 漠南还有一种美丽的花,在如血残阳中,玉立修长粗壮无枝的花茎,托举着一朵巨大的花朵,数片单薄殷红的大幅花瓣有着刍纱的质感,是华丽的绚烂艳红,然而她的果实却能够致幻,令人麻痹,无知无觉,他听说此时中原有一位名为华佗的名医便用花子制成药物,用来进行开创手术。 去卑为众人徐徐讲述匈奴景色。王瑗听闻此花的特性,突然联想到了那名为罂粟的恶之花。 她还是有些不确定,便问:“这花有名字吗?” 去卑答道:“这花开在杂花之间,也没有人特别去注意。” 关于王瑗,去卑心中,有着一幅幅如同阴山岩画写意抽象的印象,不确定奔放飞跃的线条,模糊暧昧朦胧的大块光色。 阴山因她的到来而更加生辉美艳动人,夏日那么炽热,而她始终是那样倔强地抗拒,只有一个看向他,跌落斜倒在地的扭曲变形夸张概括的大块轮廓身影,露出一个出自大汉尊贵血脉的高傲冷漠神色,如同阴山一段漆黑阴冷崎凸,刀劈斧凿般的山脉。 他最终望向眼前人,他很疑惑,她怎会如此狠心将过去的记忆全部抛弃,全然忘记,如同丢失生气灵魂一个依然美丽的人俑,内里只余冷静漠然的旁观者,客气,像刚认识一般。 宴会进行到中途,气氛愈加热烈,许多人在席间走来走去,高声谈笑。 他觉得有些吵闹,向她发出邀请:“可否一同出去看看花,也许,你想知道那种花,我会告诉你。” 王瑗想了一下,点头应约,却听到一人说:“我也去。” 这本是战后难得的安逸时间,王瑗,去卑,李冲叁人在雅致的园中漫步,空气僵硬得有些诡异。 叁人远离人声,只闻虫声啾啾,落花流水潺潺。 忽然她问道:“这种花还有什么奇异之处呢?” 去卑轻柔答道:“这种花在匈奴还有缅怀,沉湎,沉眠之意。” 如果还有这样忧郁的寓意,那么似乎不是她所知的那种毒花。 “贤王殿下对这些野花也如此熟知,博学强识,到不似那一般的匈奴人。” 去卑却看着她,目中不知为何满含期待:“那你认为的匈奴人是,什么样子?” 骤然对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王瑗道:“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 此言一出,叁人皆是各自震惊。 去卑不知为何悲从心来,叁人沉默良久后听到王瑗又在故作平静地顾左右而言他唤着,贤王殿下。 克制不住的愤怒,悲哀和痛苦在心间翻涌,他已做下决定。 “你可以不用叫我殿下的。”他淡淡道。 “为什么?” “我只有一个孩子,长得冰雪可爱,惹人喜欢。” 王瑗和李冲不知他为何要提起此事,现在的人有些十叁四岁便成婚了,像他那样的年纪,这样的地位,有孩子也很正常。 “他已经不幸夭折了。” 那二人则对此表示同情,世道艰难,现在的孩子也很容易夭亡,正想说什么安慰的话…… “你说为什么,你是我孩子的母亲,怎么能像奴仆一样称我为殿下,而该唤我的名字。” 她和李冲都突然呆在原地,她看向去卑,李冲看着她,均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谁都没有说话。 去卑猛然攫住她的双手,攥得钻心地疼,几乎要将她的手捏断,他迫人目光灼灼逼向王瑗,一字一字切齿泣血:“而你,正是谋杀我们孩子的,凶手。” -- 君归芳尽惜花 “放开我。”没有羞涩,没有紧张,王瑗用力挣扎,而去卑见她依然如旧倔强地抗拒着他,越来越紧紧地禁锢她的手,不肯放手。 她诧异去卑不知为何怒气冲天悲愤交加地质问她,大步流星上前趁她不备牵住她的手。 “放手,放开她,还请阁下高抬贵手,阁下究竟要做什么。”李冲前来制止,碍于对方身份,言语颇为客气。 春夜美景,月华满地,满园梅花花影清淡静好,去卑身处柔美花间,不怒反笑,语气和缓:“做什么,草原上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女人,我自然是要带我贪玩流落在外的夫人,回家。” 去卑看向李冲的目光带有十足傲慢和挑衅意味,随即侧首温柔注视王瑗:“你说是吗,我的夫人,方才不虚此行。” 他见王瑗面露不悦之色,不以为然,目色越发爱怜柔和。 “她,是我的人。”李冲向去卑高声宣布,冷光如电,猛地拔出腰间佩刀。 再也不顾他是贵人,他们的贵客。 王瑗见去卑回头分神应对李冲,便趁机用力甩开了他,心中气闷,扬腿突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匆匆跑到李冲旁边,胸膛急促起伏着,如他同样也拔出了刀。 “你没事吧?”他问。 王瑗摇头。 去卑骤然见被王瑗应声蹬翻,心中忿怒,狼狈仰头又见王瑗站在李冲一边,雪白刀锋冲着他,怒不可遏,急促起身,也拔出了佩剑。 去卑冷笑:“决斗是吗,既然你要决斗,本王也奉陪到底,匈奴男儿,向来以命殊死搏斗的胜利为荣,从来也只用鲜血来验证对心上人的坚贞不渝。” 满园梅花深处,幽香暗浮,独属于青年的上涌热血引发的剑影刃光在绮丽夜色中静静对峙着。 在梅花的见证下,他们争相证明自己情意的忠心真诚,她忽然意识到,他们皆是勇武之人,真要动起手来,有极大的可能他们因注定惨烈的决斗两败俱伤。 没有周代君子礼乐流传下来的相互致意,双方各据一方,锋芒直指着情敌高挺的鼻尖,杀气如同锋芒一样尖锐。 良久,她从躁动的情绪里平静下来,突然惊醒,没有被一时怒气热血冲昏头脑,理智放下刀,她疾步到两人中间,展平双臂,目光坚定,向他们说:“够了。” 两个男子惊异看向她,异口同声道:“让开!” 王瑗道:“你们可知你们的任性将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们深知他们任何一人的或伤或亡将会引发新的仇恨动乱。 去卑道:“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又一次地担心我吗?” 王瑗放下双手,不可思议看向他道:“你在说什么蠢话,为何如此自大,真是令人厌烦,下贱的夷狄丑类,不要痴心妄想了。” 面对她的羞辱,他并不感到奇怪和愤怒,这本是她尊贵的身份理所应当做的,去卑不可置信,她再次说出了与曾经相同的话,让他更加坚信。 他一步一步慢慢上前。 “你在这里,这是真的,就如他们对我所说,这个男人,和你,你们之间如何我不想知道,但,我们的誓言,你全然践踏了,我可以忍受你的冷漠,羞辱,可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冷酷而残忍地打击我。” -- ⓡ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韶华 他还那么小,小脸粉粉的,一见人就笑,格外亲近人,比他母亲还爱笑,还要亲近人。因结合了他们二人的优点,在他眼中,比草原上所有的婴儿,小孩子还要俊秀,当他将这个孩子第一次抱给向来厌恶她的母亲看时,母亲因见到这样的样貌,竟然感动地流下泪来。他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下,憧憬幻想着给他所有美好的将来,毕竟,这是他最爱的人的孩子。稚子何其无辜。 每次,在他以为可以与她重修于好,每次,在他以为已经无比靠近她,可每次,在他眼中似乎刚刚萌芽的希望却被她陡然扼杀,没有一次不将他的希望碾得粉碎,每一次都倔强抗拒着他所有想给她的,让他领略到他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最强烈的挫败感。 面对王瑗和李冲的即将负气离去,他说道:“去卑只是一个失意之人,此行不易,有些话,若不言尽,注定深感遗憾。” 这是他们世界的最后一晚,平阳方面不知何事已经派来使者催促他尽快回国,明日就要启程。 失意之人,不得信任,处处受到辖制监视,行动举止皆不自由,若就这样坐视他们离去,他此行就算是失去了真正的意义。在得知真实的消息后,他是特地主动请缨,南单于乐于见得他的离开,又惶恐他的离去。 他们继续前行。 “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我和她曾经的事?”他再次挑衅看向李冲。 他转头看向王瑗,面对这种诱惑,如果说不感兴趣纯属妄言,她过去诱人的秘密正强烈地吸引着他,没有谁不对所爱之人的往事,充满好奇。 王瑗也对此倍加好奇,就像在冷静旁观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此夜还长,容我们去里面慢慢叙谈。”去卑见他们转身,看向梅园花间一座亭阁,上书香远二字。 香远亭内里有阁,叁人走了进去,各自安坐,阁内有窗,可以看到窗外梅花。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去卑望向梅花道:“之前我已说过,去卑只是一个失意之人,因为失去了已病故母亲的欢心,从而失去最强有力的后盾,国中再无人支持我这样一个浪荡之人。” 他对于争位失败,没能当上单于,略微感伤,遗憾。 李冲有着略微同病相怜的共情。时人长子袭官,袭爵,长子领军,他有着天然的宗法优势,过人瞩目的骑射军功,在面对其余几个备受父亲关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时,有时会觉得力不从心,悲从心来。 “国中有人因我因她而没能继位,十分痛心,但去卑也明白,付出之爱,怎能收回。这段在我与她相处无人得知的寂寞旧梦,因为这段无比美好的回忆从来不会感到悲伤,即使她最终离我而去。” 在听闻此话,李冲有着莫名的冷冷不悦,转首看向王瑗,却看到一个令他莫名惊愕的景象。 去卑直起身来,走到王瑗的面前,复又坐下,看向她道:“这种记忆,需要一个契机。” 在李冲惊愕注视下,他坐在王瑗身前,轻轻扳住她的头,她的发,深深一个激吻,热烈地亲吻着她的嘴唇,吻毕,悻悻放手,身体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将脸深深埋在她的怀里,像从前一般温顺地枕伏在她的膝上,抱紧她,嘴里低低念道:“瑗,不要离开我。”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吻上了她的甜美樱唇,佳人口中逸出的寒香将他残缺的生命骤然补满,遗失的所有再次填补了往日的伤痕,生命才能归于完美。 那时我们年轻漂亮,美好青春如同昨日,阔别多年,只要你回心转意,再次呼唤我,我就能不顾一切,抛弃一切,向你奔来,奔来…… -- гΘūsんūωū2.⒞Θм 君归芳尽芳尽 一片黑影压面,王瑗震惊之下随即平复了呼吸,睁大眼睛,没有害羞,没有颤抖,怔怔看着眼前之人,映入眼帘而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绕到她的身后拥住,然后找到她的手,握住。 去卑满面惆怅,闭着悲伤的眼睛,略微酸涩,灼热的嘴唇绵柔而又细致吻遍她的,小心翼翼地,探入到她口舌唇齿之间,品尝吞咽她的有着熟悉气味的津沫,交换彼此气息,似乎又是气尽,从中离开,无力地滑到她的身下。 不知为何,她没有拒绝这一吻,也不厌恶,心中也不知为何十分惘然。这样的吻,有着从前熟悉的感觉。 随着这一吻,关于她的回忆从他刻意遗忘的空间寂然奔涌而出,令他满心作痛。 他还是少年清贵的匈奴王子,她从天上云间翩然降落在漠南的如水起伏的青草间,倔强拒绝所有的善意,坚持接受所有的伤害,孤单地在夜月下的碧湖湖心游弋。那个潮热的夜晚,在锲而不舍的反复追逐求欢之中,她终于没有再抗拒他,低下优美细长的脖颈,终于向他张开了洁白的双翼,于是他的泪,流下来。 久久王瑗回神,双手尚环抱着他,转头一看,只见李冲此刻黑着脸冷冷看着去卑,也冷冷道:“阁下还要倚在本将下属的膝上,裙带上,多久。”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去卑如同从梦中醒来,恍然一惊,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李冲起身离去,疾步出门,不觉已走到了园中花间。 王瑗追了上去,却有不同的意见,对他说:“此夜还长,不妨再坐坐。” 去卑起身走至窗前,目光从窗外探向梅间暗香横斜之处。古梅姿态形若游龙,枝意苍劲,疏瘦嶙峋,那样,傲然倔强。清浅月光覆在其上,如同降了一层薄霜淡雪,与其点缀的素花的颜色同样和谐,整个梅园与清辉颜色同样洁净素白。 她立于夜花之下,在花间侧身向李冲轻声说着什么,目光与古梅花枝遥遥相应,清辉下彼岸的她的素白身影如同冰雪凝固砌成一般,他们身旁流泛着的亲密,干冷,淡如花香。 发觉去卑在看,王瑗远远回首淡淡一笑,微微点头,容颜一如从前。 在这一年之中最好的季春时节,此地诸芳都已尽开,天气十分宜人,平和幽凉,夏日的热意还没到来。春夜迟迟,午后钩月游移花影,夜鸟梦啼啾啾,东风携着幽香盈面,惬意适合入梦,令他怦然心动。 在悠长的等待之后,那二人复又坐回原位。 “请讲,贤王殿下。”王瑗道。 他注视着王瑗:“你确定真的要听下去吗?” 她坦然笑道:“故事,只是故事而已,谁又会将它当真。” 她还是如同过去一样,爱与恨对于她来说,如若淡云轻风,她轻飘飘地置身事外,毫不在意,毫无心肝。 “你和她的故事,明明与我不相干,却总是让我这样莫名其妙地,心痛。” 她轻轻说道,微微低下头,以手抚上了自己的左胸。 他全身一震,狠捏手心,传来剜心痛楚,平静道:“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最美的季春里,洛阳附近燃起冲天大火,四处都是坍塌的宫室楼阁,她就这样无助地站在这样的天地间……” 王瑗闻言抬起头,转目顾盼左右四周头顶,眼前暗夜风云光影迅速流动,滚滚烈火烽烟升起,环绕四极,乌黑浓烟从四极向中央弥漫开来,遮蔽了青天白日,使得白昼有如黑夜,晦暗日光和滔天大火染成暗红的天空有如凝固已久的乌殷血红。 滚滚热浪迎面扑来,极度高温蒸腾空气,在半空瑟瑟地颤动,驱散阴冷春寒,耳边尖叫哭号叱骂不绝。大汉昔日流布天下的恩德,威及四海的武功,正在燃烧的大火中层层崩塌,塌陷。烈火不断翻腾而上,烈火嚣张地吞噬宽广的城墙,高耸的楼台,汇聚成一朵巨大的火球,分出数只手足爬及遍布整座城池,大汉,只剩余晖残影。 她恍然置身另一片陌生的区域,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天地中央,茫然无措,跣足站在原地。点点明灭火星,点点殷红鲜血,点点黑色带着星星火光的灰烬,漫天飞舞,壮烈流转,栖息到她白色的衣裙上。 猎猎火焰飘舞,熊熊火光万丈,乌黑散发在风中飘舞,烈焰滚滚,火光染红了剧烈飞扬的衣裙,苍白的脸,她低头一看,手上,周身全是,烟熏火燎黑熏熏的痕迹。 远处是旗帜晃动的黑影,士卒悉动放火,杀人,抢夺的黑影,妇孺绝望哭泣的黑影,战马腾起激越绵长嘶鸣的黑影,刀光剑影,流矢枪林。 浓重的烟尘,血腥味,人肉烧焦的糊味,恶臭,呛得她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难受得连眼睛也睁不开。 耳边全是激烈震耳,撕裂的尖啸,她捂住耳朵,慢慢蹲下。 王瑗身后烈火燃烧的暗夜里,渐渐露出男子戎装一角。毡毛立缨头盔,一束辫发,棕褐毡毛衣袍,外穿皮甲,一圈革带束出纤细腰身,两侧有着迷人的内凹弧度,腰后系着箭壶,长靴长裤,皮毛披风长垂至地,左右挂着马刀长剑,显然的异族装扮。 连自己也无法保全的去卑从王瑗身后的金红火光映亮的茫茫黑夜中慢慢显现全身,面目平静,逆着最强的寒风,一步一步渐渐走进,踏过刀山火海,尸山血海,绵延不绝相继枕藉流淌的断臂,残肢,尸骸,污血,一步一个血色足印,待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时,察觉到他的到来,她抬头奇异地看着他,静默中,他伸出手引她起身,忽然曲腿躬身,猛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迅速跨步向旁奔去,高声焦急道:“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本卷完 -- 胡尘夏近春归 一位女子,揭起帽檐垂下的整幅轻柔白纱,轻扬与生俱来骄傲的下颔,抬起头,慢慢向青天望去。 蓬头垢面,满面尘土,满脸泪痕,眼泪在布满污泥灰尘的脸上冲刷出道道纵横斑驳的痕迹,郁郁悲伤,还有挥之不去的疲惫憔悴。 血红的天空,一轮巨大血红的太阳将于长安所在的西方,陨落,末日之美,末路之美,已到达了极致。 夜来叁月东风吹拂,春风风人,公平无私满怀爱意地流布阳春德泽于,下界所有子民。 从洛阳到长安的道路上,洛阳数百万口尽数在董卓步卒骑兵的长枪短剑的驱蹙下,被迫抛弃旧乡故园,徒步徙往长安,西行队伍无边无际。 道路壅塞,数百万人民,猬集的蝼蚁,一条垂死挣扎濒死的蛇,驱使瘦马病牛,推着载着全家辎重的破车,肩挑儿女,携老扶幼,在满天大好春光中,桃红柳绿之中,汗泪血肉齐流,满面愁苦向前蹒跚蜿蜒行走。混乱,夏日提前到来的燥热,人民更相踩踏蹈藉。 两叁个卓部士兵围住一个平民,将其手打脚踢在地,明晃晃的钢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在此威胁下,平民不敢反抗,任由士兵抢劫财物。 因为饥饿,百姓弱肉强食,互相抢劫寇掠。 路旁野地,暴露着因为战乱失踪死亡残疾的百姓士兵累累白骨。 尸骸相互撑拒,无名白骨纵横交错。 疾病饥饿寒冷劳累,老弱青壮尸体堆了一路,还来不及等亲友下葬,连一张裹身保持最后的尊严的破席也没有,就被抛弃在路边任其腐烂发臭,死者亲友就在卓部士兵打骂下匆匆擦干眼泪继续前行。或者,连个关心自己的人都没有,无人照管,任其倒毙路边,填埋沟渠,唯有乌鸦野兽为之欢喜。因此,积尸盈路,而家破人亡,流散千里,遭遇军匪,人生巨变,绝望自尽,生离死别者更不知凡几。 士兵乘马向民众挥舞着马鞭。 “别误了董相国的大事,快走。” “误了日期的,全都要死。” “你们要是落后被关东兵抓住,就会被他们开膛破肚,剖出心肝下酒,全尸不保。” 暮色如血,她望着那轮血色落日,心下已做下决定。 王瑗转身,背对落日残阳,与向着西方长安行进的百姓背道而驰,逆行而前,逆流而上,拄着荆杖,朝着来时的路,走去。起初她的步履还很犹豫,频频回顾,但最终转过含泪含恨双眼,目光一沉,按下纱帽,头也不回,朝着东方坚定走去。 她的最爱,还在那里。 -- 胡尘夏近季汉 季汉末世,灵帝山崩之后,灵帝母亲董太皇太后与灵帝皇后何太后争立皇子,她们意图通过拥护各自皇子继位,以便将来干涉朝政,确保个人及其家族永世荣华。早在灵帝生前,两宫就已水火不容,互不相让,两宫兄弟子侄也并为朝中高官将军之属,彼此明争暗斗不绝。 董后母养灵帝贵人王荣之子刘协。王荣遭到何后嫉害,产后中毒即刻身亡,灵帝最终没有追究何后,但他害怕刘协再遭到何后逼害,便将他交给董后养育,以董氏为外家,世人都称他为董侯。 刘辨是何后之子,因何后盛宠,公羊有义,子以母贵,他是中宫嫡子,又是长子,有天然的宗法优势。然而在何后诞育皇子之前,宫中有几位皇子接连夭折早逝,为求福避祸,她将刘辩养于宫外史道人家,想要依靠道人法术护佑皇子,号曰史侯。 灵帝晚年,群臣请立太子。灵帝以为刘辨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见刘协端庄有礼,又怜悯命不该绝的王荣,倾心刘协,但这又违背了立嫡立长的传统,而他又深宠何后,何后兄长何进又居重权,他迟迟犹豫,久久不决,最终也没做下决定。为了保护刘协,他在弥留之际将刘协托付给亲信宦官十常侍之首的蹇硕。 蹇硕等人虽是宦官,却掌有兵权,灵帝在位期间为了集权,打击外戚重臣,利用宦官设立西园八校尉分权,重开党锢,巧令名目,施行苛捐杂税,公然卖官鬻爵,建造游园,贪图享乐起来,然而此时后汉从建国以来就存在的痼疾终于开始动摇整个国家的根基。 后汉开国皇帝汉光武帝刘秀依靠地方豪强登上帝位,平定天下后虽然鸟尽弓藏之心,晚年实行度田量地,遭到豪强巨大阻力,有被推翻之危,不得已向其妥协,容忍他们兼并土地,隐匿人口,豢养奴婢,建立庄园,形成国中之国,到后来更是垄断文教官爵,形成所谓的门阀士族,所以才有累世公卿,世袭千石,世宦门庭,评定俊杰之说。 土地就是最大的财富,败坏的种子就此埋下,基于这样的土地之上长成出来,生长得如此鲜血淋漓。 为了制衡豪强,善于平衡的皇权重用外戚,外戚坐大后,又开始利用宦官制衡外戚,发动党锢打击士人,宦官得势后,外戚士人又联合起来斗争宦官,他们互相指责对方是奸臣,将自己标榜为忠臣,整个国家皇权,外戚,宦官,士人四方势力不停内斗,最终将整个国家斗垮,以至苍生涂炭。 汉人羌胡百姓苦难深重,立锥之地也无,十叁州便有八州境内有黄巾起义,天下各路诸侯都有与黄巾作战的履历。西北凉州江光李敏造反,继续延续百余年的羌乱,董卓曾是一位前去镇压的将领。幽州张纯张举等人叛逃乌桓反攻汉地,公孙瓒为之平叛。 西园招募青壮,设立八校尉,招揽贵游子弟为官,袁绍,曹操等人皆是其中校尉之一,西园之首宦官蹇硕被灵帝用来制衡大将军何进。 灵帝死后,蹇硕受灵帝遗诏为了拥立刘协,想要诱杀何进,没有得逞,刘辩顺利继位。何进蹇硕两人忌惮对方多年,何进现在又怨恨蹇硕图谋自己,号召天下曾被宦官迫害的党人一同诛杀宦官。蹇硕想要先下手为强,不料被人出卖,信件泄露,反被何进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收押处死,兼并了他的西园兵众。 何后临朝称制,因为怨恨董后数次劝说灵帝立刘协为帝,而现在董后兄弟董重与何进权势相害,她频频阻止董后议政,强行将董后送回封国故地。何氏两兄妹又将董重等董氏人等诛杀,董后因此忧虑因病暴卒,在位二十二年。 十常侍在董后,蹇硕死后,仍然害怕何进会诛杀自己,因此投靠何后。何后因为宦官曾在自己毒杀王荣时为为自己说话,保住皇后之位,他们兄妹从寒微到威震天下,全仗宦官,宦官又离间他们,向何后进谗说何进擅杀左右,是为了擅权削弱天子社稷,她感念旧恩,认为要继续荣华富贵下去,还是要结好宦官,因此格外庇佑,不同意何进杀了他们。 何进以天子元舅之重,辅政大权在握,手下名士俊杰如云,与他们结为腹心。部将袁绍献策劝他未免夜长梦多,要尽快斩尽杀绝,诛杀朝中所有有权势的宦官,召集四方猛将及诸豪杰兵马引兵朝向京威胁太后。 曹操不以为然,认为各路兵马拥兵自重,靠近京城生起不臣之心,将如何是好,而且兴师动众调集兵马必然走漏风声,导致大事失败,主簿陈琳也十分认同。 各路兵马停驻在洛阳城外,点起熊熊火光直照京师,太后恐惧,罢免宦官,只留亲信左右留守保卫禁中。 宦官向何进求饶,袁绍又进言不能心慈手软,何进犹豫,他便假宣何进之意,命令各郡搜捕宦官亲属。宦官见不得宽恕,又向太后乞命,复又进宫,何进听闻,进宫又劝太后斩杀他们,宦官得知,效仿窦氏故事,联合起来假传太后旨意召何进入宫。何进不疑有他,进宫后而被宦官合谋斩首。 听闻何进被害,何进部曲及其袁绍,袁术,曹操等人将兵入宫为何进报仇,攻进皇宫。 袁术烧毁南宫城门,东宫,西宫,逼迫宦官出宫。宦官惧怕,连夜进言何太后大将军兵马谋反,烧宫,攻尚书台。他们不能坚守,裹挟太后,天子,陈留王,省内官属,从复道逃向北宫,又从北宫出城,逃向黄河岸边。 朝廷早先征召董卓入朝为官,移交兵马,董卓借故不听命,不愿进京,驻兵河东郡,观望时局。 为胁迫太后,何进私召袁氏门下并州牧董卓进京,他得何进召唤,觉得起事时机已到,即刻起身进兵,但何进考虑董卓此人多次不听朝廷命令,素来奸滑,又后悔了,禁止董卓进京,他只得停留在城外。 董卓看见皇宫起火,知道已经发生变故,急急前去北芒阪救驾。他看见刘协聪明得体,对答如流,而刘辩见董卓兵至,恐怖涕泣,不能辞对,而认为刘协贤能,又以为自己与董太皇太后同姓,便是同族,与刘协十分亲近,就想为董后雪恨收买人心,废立天子立威起事,拥主便以自强。 他此时兼并了何进,并州丁原兵马,洛阳兵权尽在掌握,权倾朝野。 董卓兵车数万军马浩浩荡荡驶入混乱的洛阳城,趾高气扬,城中公卿看到卓部军马盛状无不胆战心惊,在废黜刘辩,而立刘协一事上不敢反对,而后又借口何太后逆姑妇孝道,逼死董后将其毒杀,一年后见关东义兵发出口号要恢复刘辩帝位,又将刘辩毒死,刘辩王妃唐棣只得返回原家居住。 他自拜相国,封郿侯,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满城搜捕政敌,杀戮士夫,茶毒生灵,无端万状。 他为收买人心,以从人望,为党人平反,亲近士人,征召名士。 天下诸侯都是官宦之后,不平董卓这样的草莽武夫坐收渔翁之利,见董卓罪恶,呼吁各地起兵反董,海内兴起义师,而推举袁绍为盟主,共讨国之不祥。 董卓听闻,日夜寝食不安,命人将太傅袁隗、太仆袁基灭族泄愤。 “关东逆贼打进关来了。” 义军因在潼关以东起兵,又称关东义兵,分作关东,河东,江东叁路遥相呼应。 洛阳董卓府邸门前,众多投靠阿谀董卓的官员贵戚风闻董卓要抛弃他们,弃城潜逃,而关东义军将要逼近洛阳,他们心中极度恐慌,想要得到董卓庇护,在其门前徘徊不去。 虽然董卓安慰他们说卓部将义军打得节节败退,连连报捷,战报上写着王师如何大破敌军。战报可以造假,但战线不会骗人,座座城池关卡接连失守。他们从府第里的楼台里向东方望去,仿佛可以看见义军气势汹汹的身影。 董卓府邸中门内,骑都尉吕布率领部下士兵护卫大门,以防心情激动歇斯底里的官员贵戚攻破大门。 门外。 “不要抛下我们!” “我们灭了袁氏叁族,袁绍袁术两兄弟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我为国相告过密。” “关东兵会杀了我们,带我们一起走吧。” 吕布自斩掉器重他的并州牧丁原首级后,率领并州兵马为董卓效力,两人誓为父子。董卓因自己待人无礼,害怕他们报复谋杀,行止常让吕布护卫。 他带领一排士兵侧身用背靠住大门,伸出一只腿抵住晃动的大门,把紧门闩,府邸四角望台,高墙楼阁上布满巡逻走动,蓄势待发的弓箭手,箭头正对准门外涌动,想要攀墙的众人。 一阵齐发箭雨扫射,骚动的众人急忙伏在地上,用手护住头,向后退去。 正在人心惶惶之际,蔡文姬之父蔡邕从董卓阁中出来,对吕布道:“吕将军,请护送我上高楼,国相有要是宣布。” 吕布对其十分恭敬,躬身道:“蔡中郎,请随我来。” 蔡邕早年得罪宦官子弟,被迫亡命江海,远走吴会之地,十二年不得回朝。 董卓专权之后,平抚拉拢人心,任用党锢士人,不得志官僚,听闻蔡邕是一代名儒,善于辞赋,很有文采,早年刻写熹平石经,撰写东观汉记,很有名气,便强召他为官,十分礼遇,叁日连转叁台,这是桓帝灵帝之时不曾有过的厚待。 见蔡勇走上高楼,门外人群暂时平静了下来。 汉恩自浅胡自深,蔡邕平复呼吸,展开绢帛上的他自创的飞白书,高声道:“传,董国相谕,国相谕曰,我已知诸君为忠义正直之士,戮力同心,天地可鉴,我意已决,携天子万姓共迁西京,以避逆贼锋芒,保全国体,绝不抛弃一人,我为众人断后。” 门外众人欢呼动天。 董卓挟持天子,皇后,宫妃,公主,皇亲贵戚,宫人百官,洛阳百万万姓共迁长安旧邦,兰台,石室所珍藏的历代典籍文书,法驾,卤簿,仪仗,冠服,珍宝,祭器,府库蓄积也全部运往长安。为免关东义兵利用洛阳修养,作资敌事,断绝百万民众最后念想,死心塌地跟董卓前往西方,他更下令将洛阳城焚荡一空。高高的百年宫室楼观阁台轰然崩塌,城池,宫殿,官府,民宅,洛阳内外两百余里化作一片火海。 当初董卓东下,部众中便有众多湟中义从,羌胡士兵。南匈奴国见汉地两京动荡,郡县慌张无主,边塞门户洞开,长驱直下,也纷纷从并州经河东郡南下趁火打劫。 匈奴士兵金甲耀日光,猎野围攻城邑,平土人肤脆弱,因此他们所向悉数破亡,城郭之中斩杀截断毫无孑遗,尸骸相互撑拒。 南匈奴单于幼子王子去卑骑在马上,独自立在一隅,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汉地,这天地如此之新,却又那么熟悉,正如汉人书中写得一样,稍显青涩的少年的眼睛尚还好奇,望着眼前这一冷酷残忍景象,却没有任何怪异不适。 ------ 发现连更了11天,那我就休息2天好了,果然过上了双休的日子,就不想单休了,周六见,周六去卑和王瑗就要见面啦。 -- 胡尘夏近献祭 几乎就在王瑗向外跑去,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她却被两个不知从何处闪出来的男人拦住去路,不得不往后退去。 “往哪里跑,可不能让她们跑了,把她们看住,卖个好价钱。”一人向她高高扬起手掌。 另一人将那人的手往下摁去:“住手,要是打破相了,怎么卖得出去,她一定能卖最高的价钱。” “她们个个年轻漂亮,一定很受欢迎,现在各处当兵的都缺女人,哈哈哈哈。”那人一边说,一边将手移上她的脸颊,狠狠反复捏了几把。 “贱人,把你的脏手拿开。” 王瑗忍下心下的嫌恶,怒视目光烈如火焰,将那人的手从脸上重重打了下去。 那人却没有发怒,反倒嬉皮笑脸地吹吹手,对另一人道:“你看她这娇生惯养的,现在还耍贵人脾气呢。” 随着两扇破扉紧紧关闭,光线为之一暗,她望向房中日夜哭泣,或憔悴沉默不语的其他女子,独自一人,往墙角缩去,坐在地上,紧捏自己的纱帽,将头埋在双腿间。 不管是奴婢还是贵戚女,仿佛生而为女子就是她们出生带来的原罪,注定要承担那些怎会是人能够承受的痛苦。 但是,她非但不妥协,还要用与生俱来的尊贵地位,生杀予夺的权力,将那些男人的生命尊严统统踩在她的脚下,碾得粉碎。 他们的哀嚎惨叫便是这个时间最优美动听的粉身碎骨之声,直到他们因被杖杀的身体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鞋子,她便在这血水里轻快地扬起脚,就像海水扬波一般,无比闲适地濯足,斜斜倚坐在这无边血海里纵声大笑。 她并不为身陷囹圄而苦恼愁苦,也不为即将到来的命运而感到恐惧,而是如今骤然搁浅,日经月往,二人地理方位偏移愈来愈远,一错再错,一再错过,那么寻找到她的希望就更加渺茫,若真的被卖往天涯海角,双方生死更是未卜,便再无相见之日。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女儿。”她焦急地拨开西进的难民人群四处询问。 “谁看到了你的女儿。” “谁家没丢女儿。” “谁家没卖女儿姐妹妻妾苟活她的祖父兄弟丈夫叔伯舅氏。” “灾难到来,她们是第一个被抛弃献祭的。” 她凡是看到一两岁的孩子就要上前去扳过她们的脸,仔细查看。 “哪来的疯女人,离我的孩子远点。”她的手被护女的母亲打掉了,那位母亲就像发怒的母兽严密看管着自己的幼崽,将孩子紧紧护在怀中,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不允许外界任何的侵犯,一旦有任何侵犯,就要以命相搏。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停弯腰道歉,悻悻地放开手,恋恋不舍看向那个小女孩,转头向前走去,不料迎面生生受了一鞭,她跌倒在地。 她忙忙低下身子,捂住头,往旁挪动躲避着,然而,看向那个士卒的目光,依旧热烈如火。 “谁叫你往回走的。”卓部士兵见她逆行而东,手执敲扑,向她击来,雨点般猛地打落在她身上。她一手捂着自己的沾染黄色灰沙的纱帽,一手牵着沾染乌黑泥土浆水的裙子,不得不狼狈逃到了路边的野地里藏起来。 远远皇家离宫宫墙只剩残垣,依依宫柳探出她袅娜的身姿,殿阁无人春昼绵长,燕燕归来依旧忙碌,飞来往去,一刻不得停歇啄取春泥为爱子筑巢,铺上洁净温暖的干草,嗷嗷待哺的雏燕啾啾地在巢中大张尖喙……月破黄昏,不觉泪流满面。 她不由在心中悲鸣:“瑛……” 我的女儿,你在哪里,能听得见母亲的呼唤吗?这都是我的过错,我不该抛弃你。 和我在一起,连你也保护不了,真是无能啊。 你才那么小,才刚会说话,桃瓣一般粉嘟嘟的小嘴咿咿呀呀地念着母亲,在摇篮里挥舞的小手胖鼓鼓的,对我微笑,在我的怀里,吮吸我的乳汁长大,尚不浓密的毛茸茸的头发,扎起两根小辫子,系着我给你系的漂亮的红色蝴蝶结,将来也能梳起高高的发髻,真是可爱又可怜到了极处,为什么要经历战乱痛楚,离别。 我是为你而生。在那美如幻梦的夜晚,你是因为爱才来到这里,来到我的身边,太阳神珍贵的赐予。你是我掌上的珍宝,你的母亲生命的延续,姓氏,血脉,尊荣的传承,我的欢乐,我的光辉,我的小太阳神。 为了确保你不再受伤害,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我已明白我必定要做的事。 昔日的家园早已化为一片火海,不复存在,没有归处,亦是没有生存之地。没有再见,没有回头,没有后悔,没有退路,没有明天,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每日每夜,日日夜夜。 我一定要找到你。 我要为你变得更坚强起来,更勇敢起来,青天丽日,太阳神作证,为此,我愿意为你付出任何代价,奉献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 新文案施工完毕啦~~~ -- 胡沙夏近初月 世人眼中,西来羌胡权臣董卓挟持国柄,弑杀天子,率众西迁,汉室宇京基业荡覆,宗庙帝陵燔丧,人民背井离乡,一面号泣,一面且行,播越迁移,在西方陌生的土地上重新开始未知的生活,于中州大地上蜿蜒成一条臃肿濒死挣扎的蛇类,去卑等匈奴胡众在掳掠郡县闲时,也会遥望洛京城郭方向。 他们种落自从南附之后,百年数代深受汉恩,看到如此情景,也不免升起芝焚蕙叹之感,心中略微感伤,不胜唏嘘。他想从前匈奴因大雨雪天灾受到四方围攻夹击,元气大伤,衰空耗竭,一蹶不振,武王伐纣之后,微子哭哀殷墟也不过如此。 趁着汉末天下丧乱,如同汉地其他塞外境内的戎族一般,南匈奴国兵马南下沿线抢劫郡县。他们越过长城,从雁门入塞,过新兴,太原,上党,在上党分作两军,而来到河东,朝歌,陈留,去卑以左大将统领万骑,作为河东一路的副帅。 河东郡这些城市听闻朝廷倾覆,望着西归入关人群,在不远处卓部兵马的监视下,心中惶惶不可终日。这些城市从桓灵二帝以来经历了数次战乱,恰逢灾害连年,粮少兵微,城墙未经修缮,因此无力抵抗胡锋。卓部兵马接到他们的求救军书,却也置之不理,见死不救按兵不动如山,关西各地董卓部将按照董卓部署有的出动护送西归人群,有的坚营壁垒高挂免战牌连成一整条严密防范关东兵的防线。胡兵也略有聪明,从不侵扰卓部兵马,在其纵容下,他们所过之处,皆都破亡。这次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又攻破一处散兵游勇乱军流寇聚集组织起来的窝巢,听说里面藏着不少金银谷物。 起初只听得门外乱哄哄的,像是来了千军万马,被略卖人锁于柴房内整日悲苦愁貌的诸位女子都紧张起来,站起来朝着门外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子们的惊慌都逐渐散去,转而是不可抑制的喜色上脸,有人猜测会不会是官兵来解救她们来了。 王瑗如同她们一般从柴房的缝隙间向外望去,只见满目各色旌旗影动纷纷,耳边刀剑金戈之音不绝,更有一支流矢破窗而入,险险擦过她的鼻端,钉在房柱上。除了那些略卖人的呼叫,其中好像混杂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语言,像是胡语。 有降兵告诉去卑,除却兵卒流民,此处还有他们从各地掳掠来的民妇民女,个个美如天仙,倾国倾城,他们本想发卖,发笔横财购买添置谷帛酒肉,武器铠甲,只因价格尚未谈妥,便还没来得及,如今就要献给尊贵的王子殿下和他的部下享用。 去卑冷冷一看跪在地上,满面堆笑,点头哈腰的降兵头领,不以为意,负手背过身去,观察这处窝巢大堂的各种陈设去了。譬如坐帐挂毯,长几香炉,屏风彩画,好久也不理睬他,最后迤迤然坐在铺设着一张油光水滑,黄白黑色相间的猛虎虎皮的座位上,露出一个天真惊讶的表情。还是他身边亲近的侍从官上前友善地用半熟的汉话示意尴尬此间的降兵该退下了,他会派人前去处理这些女子。 当初,她本准备擦干眼泪,继续踏上寻找的归路,可在路边突然被人用绢袋套住,一棍打晕略走,醒来时只觉天地已残,看见眼前那些女子,无望闭上含悲的眼睛,与现在从希望复又陷入绝望的女子一般。 女子们的欢喜也逐渐散去,她们也听到了,也看到了,那些穿着与汉人迥异服装的人。 去卑率领胡兵满野追呼,搜查营地,她们不免又悲恻起来。只不过是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她们呼天不应,入地无门,哪晓今朝死生。在边境住的居民常有被胡人掳掠到草原大漠去为奴的经历,落入胡人手中甚至比被卖还要凄惨,永别故土,流落到六月飞雪,寸草不生的异国他乡朔漠之地,埋没残生。 之前轻薄了王瑗的那个男人,慌张推门进来,他手里还扬起鞭子,显然是形式告急也仍然舍不得扔下她们卖了,想将她们驱赶到安全地方去再做打算。 他站在门口正向她们无能挥下鞭子,指手画脚:“你,快走。” 这人高声辱骂着她,与她推搡着,此时王瑗强忍着恶心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不想他的脏手拉扯她的衣服,在争抢中却看见他身后庭际有一道残酷刀光闪过,刀刃尖鸣,俄顷身首支离,鞭子掉落在地,一片寂静,异常清晰的沉默。 血光乍现,鲜血激喷,透着太阳金辉,从颈部动脉急涌而出有人一握那么粗的血柱跃起数尺高,分作数股,片刻落下,天女散花,雨打芭蕉,银瓶水浆迸射,完完全全从头到脚,飒飒淋了她一身的血,男子笨重的身体落地,溅起一阵血浪又泼在她身上。随着飒飒血雨,是女子们看向门外胡兵的后退瑟缩,抱团惊呼,还未退去的冷冷旁观男子被斩首的快意。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避免鲜血溅入,再度睁开眼睛,只见那个男人,被砍头无首的尸体残躯的手脚尚在由自己的血汇成一滩的血泊里犹然不停痉挛抽搐,粗壮的脖子截面内汩汩溢出鲜血,蔓延浸湿她的赤足,脑袋滚落出好远,惊骇的表情,死不瞑目,不敢置信地血洒黄昏残阳。 他的血尚还温热,她抹了抹脸想要擦拭血迹,心嫌脏血污秽,却感觉越抹越脏,抖了抖手,低头一看,手里也满是血,忽然,嘴角浮起一丝诡异微笑。 这些胡人所作也与汉男无异,在砍杀方才那个男人之后,这些身上散发腥膻秽臭的士兵,眼冒青光,一一前来抓捕她们,将她们转手掳掠到匈奴蛮荒之地去。 已经逃脱虎穴,就不可能再入狼窝,方才那个男人的血已经激起了她们的血性,王瑗与她们对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 一个匈奴百夫长见王瑗暴起抢走他手下的刀反击,再联合几个膀粗胆大的,半围成圈保护所有女子,意图反抗,让他们近身不得,觉得窝囊,一脚踢开那些没用的人,在从外招来一队巡游的士兵后,凶恶地向王瑗她们逼近。 这一队执勤的士兵约有二十人,羌胡匈奴士兵人人都是射猎好手,引弓自然不在话下。在百夫长的授意下,他们列成前后两排,蹲下半跪屈膝,亮出弓箭,抽出羽箭搭在弦上对准她们。宁可将她们射杀殆尽,也不留给后来人。 王瑗见状,一步步逼上前去,怒视他们,道:“快动手啊。” 她宁可高贵地站着死去,也不可屈辱地下跪活着。 “发箭啊。” “我会和你们对抗到死的。” 百夫长虽然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也知道并不是什么求饶之语,正想挥手命令放箭,士兵即将松弦的前一刻,只听得有人道:“住手!” 百夫长本想咒骂,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将心中恶气强行咽了下去,也不用看,便向来人用发号施令的右手着上左肩,躬身无比尊敬地说道:“王子殿下。” 其余士兵更是纷纷转身立起左足,跪下右足,向去卑行礼。 他正低头认真用丝帕擦拭刀上血迹,问百夫长:“怎么,要把她们都杀了。” 百夫长回道:“有个女人伤了我们不少人,以免后患,还是杀了干净。” 他眼睛一亮:“是谁?” 百夫长恨恨指向王瑗。 去卑回头望去,骤然撞上王瑗布满怒火敌视的双眼。忽然怔住。 刹那间,如电过心,他的心,瑟瑟颤了一下,像秋水边的荻花。 从未见过的月色,夏日的绿荫还未浓墨重彩铺排开来,春夏之交的四月白色月亮,悬在温暖的黄昏暮色夜空上。 他是最受宠爱的王子,他的父亲南匈奴单于亲于汉朝,他的母亲呼延氏大阏氏为他聘请汉地边郡汉人名儒为他教导授课学习汉文,每次父亲到汉朝去,总不忘为他带上汉人的经书史集,其中就有《诗经》。 《诗经》开篇《关雎》之义《毛诗序》已经说得十分详尽,他便不再拾人牙慧了。 窈窕淑女,是君子的完美配偶,窈窕淑女,君子寤寐求之,琴瑟友之,钟鼓乐之。 虽然他现在自认为行为举止不能与德行完美的君子相比较,但作为半个君子也许足够了。 她乍现于此地的光彩令他在心中发出一声单纯对美的惊叹礼赞,而没有其他任何破坏这纯洁的美的元素。 自他稍稍长成,母亲在忙完几个长兄长姐的大事后,就为他的婚姻操碎了心,常常将母族呼延氏的美人的优点说与他,或是前来做媒介绍的其他部落的女儿,但他对这些佳人并无半分杂念,母亲便埋怨他因为长了一副不同于草原其他男子的清秀外貌眼光便自视甚高,需要何种才貌出众的美人才能与他相配,难道要她把天上的仙女剪了翅膀放在他身边。他便说是,每每将母亲气得抽起身边藤条打他。 他想,倾心汉化的他,多年以来从书中获取的对于汉朝所有美好幻想,当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终于找到了所有美好幻想投射钟情的具象的现实。 少女站在血色狼藉的天地中央,汉地绝品生丝单衣白得耀目,丝光如同流动水色,从她修长的身体顺流而下,不过此刻溅射满了斑斑驳驳的血迹,像是白雪里怒放喧嚣到了极致的红梅。身处这样的战乱之中,不愿蓬头垢面,污泥涂面自保,依然尽力保持尊严,不容一丝污垢,全身上下洁净得惊人,只是有些憔悴消瘦,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目中如水淡泊,毫无惧色。如此特立独行,才会陷入这样的险地。发梢下巴,鲜血一滴一滴坠在地下,向下滴落形成一个又一个鲜红的圆。 王瑗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的裸足,不由气急,先是将自己的脚尽力缩回裙内,再瞪着他。她也察觉到他的身份与众不同,众人皆对他俯首称臣,他意欲何为。 看着他,她蹙眉问道:“你是谁?” “要杀要剐,就给姐姐们来个痛快,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去卑一听,先是笑了,然后扬起下巴,无不骄傲得意地用汉语对她说道:“我是匈奴王子,去卑。” 她神情愕然,大睁闪闪发亮的眼睛,楚楚可怜地嘟起嘴唇:“你一个胡虏怎么也会说汉话。”毫不犹豫的鄙视,不可置信。 还是周正标准的雅言正声,洛京官话,也没有蹩脚可笑的口音。凭什么他一个卑贱胡人也能像汉人一样说得如此地道。 眼前的少年高高瘦瘦的,面容还很青涩,目光灼灼,她顿时大感不安,又见他们早已放下弓箭,迎着他的注视,她握紧了手中的刀,问道:“你想做什么?” “只要你跟我走,她们便安全无虞。” 面前的少女神色无比嫌恶:“呸!无耻下流的羯奴,做梦去吧。”言罢便高高扬起刀。 他制止身边的人,傲然抬头迎对银色刀锋,毫无躲闪:“若不从我,只要你动一下,那些女人,全都会因你愚蠢的行径送命。” 她闻言怔住半刻,慌张回头,只见那些匈奴士兵,不知何时把她们团团围住了,锋利的长枪尖端正对着她们,只要稍一用力,就会刺进她们的胸膛里。 她再度回头,紧咬下唇,冷冷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见她心意有所动摇,他走进了几步,和颜悦色又十足郑重:“匈奴男儿向来守信重诺。” “你让他们把枪放下,送她们走。” 他向周围士兵示意,士兵随即立起长枪退下:“送她们走,这不可能。” 她怒色满面:“你……” “把刀放下。” 她又惊道:“你又要做什么?” “不照做的话,我可不能保证她们的性命和能否管束士卒郁闷的心情。” 见她不甘心咣的一声扔下刀,这让他莫名快意,又道:“你把手伸过来。” “我保证她们不受任何侵犯。” 他未出言恐吓,她已经不情愿地伸手过来,他也很自然牵住她的手腕。 他手心里的薄茧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约微摩擦的痛感。 “哎,你是什么人?” “何方人士,你叫什么名字,不要害怕,慢慢地讲来。” “逃难的。” “我觉得你是好人家的女儿,良家子,对不对。” 她漠然不答。 在沿途士卒了然艳羡目光注视下,一路上她僵着身子,看也不看他,愤恨怒视那些羌胡贱类,连他后来说了什么话,她也不记得了,直到他将她引入内室,她才恍然惊醒。 “放开我。”她奋力挣脱了他的手,又想往外跑去,又被守门的士卒拦住了去路。 他也不忙,安然坐定,唤来两个曾在这里做工的仆妇,指着她:“给她沐浴,再梳洗一下,嗯,今晚就在东房休息。”他指指他的卧房隔壁。 他对上她诧异的眼:“难道不对吗?被关了这么久,瞧瞧你脸上,身上,你都不厌恶自己吗,不感到累吗,你的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待她沐浴完毕,干净温暖的热水和着蒸腾而起的白色水汽,让她躁动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如在梦中一般安宁,浑身上下,换上干净的新衣,无不清朗干爽,方觉重新活过一回。她坐在床边盯着从窗外流淌进来的淡淡如水月光,呆呆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帘幕响动,见他进来便是一惊,随即警觉看着他,戒备地往后缩去。 他拿着一双匈奴式样的新靴子,毫无不悦之色,对她说道:“来试试,看合不合脚。” “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会跑得连鞋子都掉了。” 见她坐在床上抱着自己,他停留在一个让她感觉安全的距离外,友善笑道:“这本是给我做的靴子,别人没有穿过的,可能花纹你不太喜欢,只能看尺寸合不合适,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先穿着,再给你做……” 王瑗看着他,又撅起嘴巴,蹙起秀眉,呈现出一种可怜可爱的愕然神情。 她缓缓伸出了双脚。 他上前蹲下把着她的双足反复观察了许久。只见那么秀美的一双脚,绷着青蓝色的筋脉,十根细瘦可怜的脚趾,冻得通红,细嫩的皮肤被划得左一道右一道深深长长的丑陋伤痕,伤痕累累。脚心脚趾到处磨起大大小小的水泡,又高又肿,内里还有清亮的积液,有些表面还有破损的地方,导致内部没有皮肤保护裸露疼痛的皮肉很容易受到外界污垢感染。水泡一个还没干瘪愈合上边便接着又长了一个,累结果实一般,十分骇人。他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脚便突然抖了起来。 他用手轻轻摸了摸那些结痂凸棱棱的疤,她不由自主地轻颤,亲自为她套上靴子,他叹气道:“走起路来一定会很痛吧,穿上靴子,很快就会好了。” ------ 5000字太累了,我歇一天 -- гΘūsんūωū2.⒞Θм 胡尘夏近王孙 白日渐长,随后几天王瑗只是长日呆呆望着窗外风景,风动树叶,唰唰作响,不出房门一步,而去卑也因军务繁忙不多来探视,每日只是夜间睡前履步东房,进得门来,脚步放得很轻。 掀开帘幕,举起蜡炬相照,她早已沉睡,从窗棂投下的一方一方清水一样的白色月光中,他注视好一会她沉静的蜷着身子侧身面壁的睡姿,像是十分忧虑,倔强抗拒着外界的敌意。因不忍心打扰心爱的她的安眠,纵使有上前欲想一亲芳泽,肌肤相亲的愿望,他却也向她微微颔首欠身,致意告辞,放好帘幕,轻轻推上门,静静离去。 转身欲走时,他的棕色长靴突然无意踩到一枚小小方形铜质印玺,移开脚,他俯身拾了起来。印玺有着青色长长漂亮的绶带,在暗夜里闪着幽幽的光。 他平日嘱咐庖厨为她做饭,膳食中全是军中尽所能及能够找到的上好食材,与他无二,又因她的缘故,恩泽也遍及曾与她一同做阶下囚的妇女,被他派人严密保护起来,严令士卒不准前去骚扰侵犯,否则军法处置。她们也受到了良好的照顾,饮食虽不及王瑗,但总是新鲜菜蔬肉类,能够饱腹。 这日有一位女子进来,王瑗一见她便从床上起身,拍手笑道:“鞋子做好了。”正是那日与王瑗一同抵御匈奴士兵勇敢的几名女子之一。 竹君将手中吊着的一双草鞋递给她,她抚摸这双委托他人用麦秸草绳编的草屦,竟然比过去穿锦缎作面,香木为底的名贵丝履还要高兴。 她手脚轻快地套起来,站起弯腰张手看着鞋子,踏着在地下转了个圈。因是夏天降临,穿起来还十分凉爽,只是有点粗糙,表面还有些没刮干净的细小绒毛和硬须,便有点磨脚。 竹君见她有些强忍不耐的样子,叹道:“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都沦落到和我们一样穿草鞋的地步了。”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王瑗连忙摆手:“多谢你,多谢你,要不然我还得光脚走路,人人都说它叫不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不用去借,我却没有,从来也没穿过,嗯,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什么人。” 竹君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榻,侧身望向她道:“当我们知道你取这样的名字,我们私下里常猜你一定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再不济是富商家里的女儿,世道如此之乱,可能因为家门有变,流落此间。国家已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人更说你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家子孙,她说你面貌润泽,牙齿就像连编的珠贝,高挺的鼻梁,气度自然与常人不同,若不是天家,怎能如此富贵。我见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哎,一定要好好保重你的身体,活下去,等你要等的人,还有人在等你,等到国家来赎回我们的那一天,那时,回乡终归,有望了。” 听完此语,王瑗神情忽然怔忡,百感交集,一时连话也说不来,未几,强振笑颜:“一定会的,我好久都没看到你们,想去看看。” 守门护卫目视着二人牵着手低眉垂眼谨慎穿过营地,沿途兵卒纷纷像她们投向莫名的目光,脚步却不敢上前移动半分,看着二人前往曾经囚禁她们的柴房,门前站满了岗哨。 关上门,一时会面,众人寒暄叙旧互问寒暖,她望见她们气色都很好,黯然道:“我真没用啊。” 众人都说:“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不是你挺身而出,我们还不知将会如何,我们只是平民百姓,能够活下来就很好了,其他的更不敢奢望。” 有人道:“你真有福气呀,那匈奴王子对你很好,说不定将来还能做王妃呢,当时我们以为你那样触怒他都要快死了他总向我们打听你的身世,你又守口如瓶,我们怎么知道,虽说他是王子,其实他有些腼腆,总放低姿态请求我们在你面前多说他的好话。因汉胡有别,我本不该提起,而且之前你也没到这来,我们也不好到你那里去,但我有些愚见,你还是听听吧。” 这位妇人满脸笑意,拉着她的手,十分热情地为她的婚姻大事着急:“他呀,举止做派都跟我们差不多,斯文从容,风度彬彬有礼,还会说汉话,可见深受天朝上国春风教化。他又是现在少有的好人,将来前途也必定无量,对你又极好,模样又跟你般配,年岁相仿,虽是胡人,有些委屈,但他是个王子,身份高贵,也不算辱没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女郎,如今之世,若有他那样的依靠,管他是汉人胡人,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人,如此情真意切,必定待你如珍似宝,不像世人,姬妾如云,这一生何愁不富贵满足,可算是美满姻缘,若是错过了,你必定后悔,哪去再找这样的贵胄子弟呢?我觉得他倒比那些纨绔强。人呀,要懂得惜福。” 她把头深深低下,满脸羞得通红,眼光沉沉盯着地面,沉默不语,最后说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怎么能把身家性命全系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虽说雏鸟小时要靠母鸟喂养,但雏鸟长大了,总要学会自己飞才行。” “你这就说笑了,现在女子皆不是如此,总要嫁人,便终身靠他。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鸿雁年年都要飞到塞外去的,哪有总呆在一处的道理。” “她还会再飞回来的。” 夏风初来,鸿鹄清扬北飞,四月的月亮,月色温柔,月出之时,亦是夏季最美的时候。 他今日偶得空闲,回来很早,洗面更衣后,走进东房。独自一人,她侧身坐在榻上,凭着小几,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白色月牙,穿着草屦的脚一下一下点着地。而那双靴子,被她端端正正搁在床尾,洁净无泥如新,像是并未穿过一次。 “你为什么不穿我给你的靴子。”他问。 她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后趋去,静了片刻只道:“我觉得热,穿得脚直痒痒,很想去挠。” 他心下于是一安,道:“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色很美,也很凉快。”她没有出声,无言的表情,既不言反对,亦不言赞成,他便以为是默许,很自然上前拉起她,搂在怀里,“这几天没能来看你,真是抱歉,让你一人” 他只觉得她在他的怀里,温热的身体像是在不安地颤抖,戒备依然坚硬,他想皇家娇养的女儿守礼自持,不想强迫她,还没等他松开,她便用力地推开了他。 看了他几眼,她双眼低垂,垂下双手,立在原地,她深知自己现在并无拒绝的权力。 “我绝不为难于你。” 沉默很久,他凑上来笑道:“你是公主的女儿,我也是公主的后裔。” 她闻言大惊:“你听谁说的。” “我不是。”她迅速断然否认。 “你看,这是什么?”他从胸口拿出一枚铜玺青绶,“或许,我该叫你乡主,真是失敬,不过,你极力否认是否为了避祸?不让董卓的部下抓住你?在我这里你会很安全,你本该去长安,为什么要折回来。” “你在哪里捡到的,快还给我。”玉颜神色大变,不答,想要上前夺过来。 他的嘴边浮起一丝隐约笑意:“就在你门外。” 她不知何故极力掩饰自己的身份,虽然她一直不承认,但她即使身处囹圄,下颌依旧微扬,神色气度何等高贵不凡,每一缕发丝,每一寸皮肤,都彰显着不染凡尘的超逸,便是天人神女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不容置疑的骄傲,然后又傲然挺刀面对他。 他将印绶还给了她,她十分珍视地拂去其上可能存在的灰尘,放在自己心上,双唇紧紧抿住,用手紧紧捂住。 其实,他也多想如那枚印绶一般。 两人走在月色下,他问:“我听说公主,乡主,亭主都有美名封号。” “是的,会在公主称号前冠上她的封地汤沐邑。”她忽然又停住不语。 “想必我的那位祖先也会有封号。” 她疑惑问道:“哪位公主?”她实在想不起来国朝有哪位公主后裔有匈奴子孙。 “昭君公主。” “哪位昭君公主。” “就是那位出塞落雁的昭君公主,你们汉家天子册封的宁胡阏氏。” 她面又露疑惑神色:“她是汉人不错,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为单于生下王子公主,我们正是她的后代呀,汉公主是尊贵的母氏,匈奴习俗贵人从母姓,匈奴重视汉朝,自然也可姓刘。” “不对呀 强词夺理,你真无耻。” 她气呼呼地走到前面去了,“你是大汉的哪门子亲戚?” “所以我们也是有着相同文化渊源的人呢。”他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只见她冷冷转过眼来,分明的警告。 他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他们亲近些,却没想无意冒犯了她,将她推得更远,淡然说道:“叁日后,两军会合,我们就要启程回匈奴了。” 她惶然剧烈转过头来,面色煞白:“你说什么。” -- гΘūsんūωū2.⒞Θм 胡尘夏近死节 王瑗回顾遥望归路。四宇烽烟和战场搅动飞扬的尘土蔽野,胡虏旌旗气势盛大,金戈锋芒光影在月色下些须一闪,轻甲胡骑夜鸣啾啾。胡兵自恃控弦被甲骄奢得耀武扬威,他们人多暴猛如同虺蛇,林立如云,千重剑戟将她团团围住,插翅难飞,无路可逃,而归路渺渺,再无踪迹。 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无法再自欺欺人,刻意选择遗忘的事实遽然袭向她虚弱的身体,几乎令她窒息晕厥,一瞬抽空所有力气。她低首以手支着额头,勉强抬头,然而身体摇晃,步履虚浮,终于支持不住向后跌去。 “瑗。”胡服戎装左衽的去卑,大惊失色,失声疾呼,在她即将倒地之前,从后立即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见她已经失去意识,伸出双臂拦腰把她横抱起来,匆忙奔回住处。他衣不解带地照顾终夜,待她悠悠醒转,惊喜地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无力的抗拒中,将她向西长驱直直入关,行向天涯,漠南生长青草的土地,是他将要带给她的幸福之地。 马前悬挂着胡兵的军功,风干的死不瞑目的汉人男头,马后载着他们的战利品,愁眉不展的汉人妇女。匈奴士卒击托敲坏朱门高户蓬屋破扉,她们不论贵贱,身被执略强带入关,人生就此漂沦。旋即梳好高髻蝉鬓,重画眉绿,牵衣出门,不敢踟蹰久久回顾,只余徒然把泪,被长戈拥上戎车,旋抽金线学习缝补军旗,本是闺秀,出行何曾步行,不惯胡人骑射,被人扶上雕鞍教学走马,马上看见旧夫亲友,也不敢相认,对着新夫强展蛾眉,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却也宛如哭相。 胡兵一路西行,又是一路掳掠,他们在函谷关处选择北上按照原路回国。夏风吹散终古高云,马蹄声声,涛涛黄河在大野上与她们逆行奔流。长路险阻,回顾归路邈茫冥冥,故园室远人遐。万重云山峻险,直冲云霄,疾风千里扬起尘沙。早已出了汉朝舆图之外的羌蛮区域,深沟高岸荒原白日只听得到胡马嘶嘶,山谷眇渺迥路漫漫。 像匈奴羌胡这样逐水草而居的部族,凡是出征都要每家出兵,国中王侯个人所属的部落牧民随军驱赶大队牛羊,大车驮马输送辎重,因此行军速度也与中原相差无几,而不同在于他们凭借畜养大量的马匹的优势可以随时将骑兵迅速组织集中起来用于进攻,入寇边境。朝廷在接到急报集合兵马阻止反击时,他们攻势已经完成,夺取搬运俘虏回师了,待王师兵马到达边境时,只有望着胡尘兴叹,因此,边地叁郡都有常驻兵马名将待命,见有警情即刻出击。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大迂回进攻,出击灵活,冲击剽悍,却也不如同样装备和训练的步兵。步兵攻势火力更集中,只是大多时候步兵比骑兵容易招募训练,训练条件环境非常恶劣,所以显得步兵打不过骑兵。为此匈奴为追求速度和敏捷的轻甲骑兵,虽然在奔驰追逐上占上风,让人难以追击寻找,在面对汉朝的上马追击,下马列阵的坚甲利刃的步兵时也常常吃亏。 不过此次匈奴被其裹挟的民众拖累速度,但恰逢董卓西迁纷乱,天下诸侯在于讨董,无人关心在意他们的强盗行为,放任自流,他们的骑兵没有和任何一路步兵交锋过,而往往成为他们抢夺郡县的开门利器。 如今之世,干戈日寻不绝,道路危险,平民士卒一道流亡共同哀悲。被匈奴从各地掠走的民众数以万计,为了不让他们团结起来反抗,他们不允许百姓屯聚居住在一起。 与其他胡人不同,匈奴一向有蓄奴的习惯,每逢征战,在战后热衷掠夺奴隶,数量之巨,频率之繁,曾令西方友邦惊诧。 不善种植的他们生存全靠天意,这样的环境决定没有稳定的产出,草原荒漠无法大规模开垦,只适合畜牧。草原上气候极端,往往一场暴风雪就要冻死无数人口牲畜,逆转改变国运,毁掉越冬积蓄,长冬蛰伏难熬。 在以游牧为主的西北,北方各大小部族,同一部落的各个大小部族,为了生存,互相抢劫就是常事,等实在互相抢无可抢之后,或独自,或者几个部落联合起来,冒着巨大的折损兵马的风险南下汉地寇边,屡次骚扰边境,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抢走城中府库积蓄粮草,抓走自由居民为奴,填补自身空缺,往往不已占据汉地为目的。 他们不是不喜欢环境优越的汉地放牧,而是这样需要付出的代价往往太过巨大,承担不起,这往往需要一个强人,强族,将草原上各自星零独立的部族团结起来,才能对中原王朝形成灭绝式的威胁。 匈奴在汉武一朝发现汉朝终于受不了这样永无止境的骚扰,也不能坐视他们就此一天天坐大下去威胁国家,决心将他们彻底消灭,他们便在草原各处带着部落牧民,驱赶牛羊奔逃流亡,不想与汉朝正面作战。兵多粮足,人口众多的汉朝无需考虑耽误春耕农时,通常在春天牲畜产子,冰雪未化,青草还未生长的匈奴弱时,数次发出五路大军改变防御为主的战术主动从边地五郡进攻,深入大漠四处搜捕他们,逼他们与之决战,这也导致匈奴大量牲畜在奔波中母子俱亡,人畜削减饥饿干瘦。 匈奴人居住边荒,习俗与华夏相异,粗鲁野蛮不讲道理,他们却也与汉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如同董卓兵马一般用刀枪驱赶百姓,让其在生死威逼下前行。被掳掠的百姓回望来路不清迷惘,五脏为之震痛心碎。 亲人骨肉相遇,却不敢在路上言语,若是碰上匈奴士卒心中不如意,动辄出言恐吓打骂。匈奴叫他们为毙降虏,道:“马上就能杀了你们,我等刀刃正有空闲,早就不想让你们活了。” 百姓已经不惜性命,更不堪他们的詈骂,逢遭辱骂也只能暗自忍受而不知能告诉谁。这些士兵一边辱骂,一边顺手提起棰杖,毒痛交织并下。欲死不行,欲生没有一点希望,白天女哭男号不忍闻,边哭号边走路,夜里悲哀吟坐,感叹自己为何要遭如此厄祸,种种蹂躏侮辱际遇。 与中原铺设锦缎丝帛的车辆不同,王瑗乘坐的这一辆匈奴氊车车厢内部四壁垂挂铺有各色柔软皮毛,都是上等的华丽名贵皮毛,没有一根杂质,光泽鲜亮。她的手抚摸过细密柔软蓬松的毛针,尖部有略微坚硬的感觉,顺着她的手的抚摸,皮毛也如波浪般温柔地起伏着。 氊车驾马四匹,绢布御尘幰衣,垂着丝线络网,络带,顶部有遮蔽雨雪的车篷,可以自如折迭拆卸安装。车厢空间宽敞,地衣、床榻、几案、帷屏、箱奁、妆台、烛盏、香炉、裀褥、高枕、绵褥、绣被等迭珠嵌宝彩漆涂贴金银器物陈设一应俱全,顶部和两壁车窗张有锦绣销金轻纱帐幔。 她穿着半旧褪色的汉家衣,颜色浅淡,干净单薄,终日对着车内语言不通守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匈奴胡姬侍女对坐,不是昏睡,就是呆望。 辆辆氊车迤逦一路,前后左右都是胡人,说着发音兜离的胡语,含颦欲语,声音却先咽下,并没有人可以说话沟通。 有时她看见窗外附近有频频回首的行人走过,不禁坐在窗前,黑色的眼睛里水光忽然闪烁,久久南顾悲叹,远离天日,寒光苍白。回到车中坐下,低徊顾影,夜晚寝不能安,饥饿食不能餐。 去卑只因统筹军务,很少得闲,但每日必要通过胡姬过问她的情况,屡屡询问她又什么需求,胡姬只回答,没有。一日途中休息,他前来探视,只见她在帘后小寐,没有唤醒她,任她安眠,而摆在案上满盛在精致器皿里的玉食珍馐一点都没动。他将照顾她的胡姬唤出来低声责问,胡姬年幼,被吓住了,回道:“女郎前日看到他们玩弄一个女孩,便再也吃不下饭了,我也想劝她用膳,可她也听不懂,就赶我出去了。” “有这种事,他们是谁?” “那天,王子殿下您麾下的士兵将一个汉人小女孩拖来取乐,又一脚踹开了女孩的母亲,把她的衣服剥光,让她四肢跪在地上学狗爬绕着圈,说不从的话就立刻杀了她母亲。女孩又惊又惧,一边哭一边爬,手臂膝盖都被沙砾磨破了,她的肚皮底下还立着尖刀,要是累了想趴下去,就会被刀划破肚子,他们还拿刀剑在她身上划,疼得女孩一直嘶声惨叫,他们则在边上淫笑,挥鞭子甩到她身上说让她快点爬,别偷懒。我族中有老婆婆想劝他们住手,反倒被他们喝止,骂她是老不死的,就没有人去了。而那女孩的母亲被人拦住在边上哭,有的人欲哭无泪呆站着,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强忍哀痛,不敢上前,只能愤恨地盯着他们。” 去卑深吸一口气,先是让胡姬领他到事发营地去,询问当日受害之人,安慰那个至今躺在破席上养伤的女孩子。去卑见她身上并无大碍,只是受惊精神恍惚,不能言语,不能起身,他便吩咐医师前来诊治,放下心来。他又让汉人指认那些士兵,那些人本不敢去,见去卑真的想要为他们出头做主,略微诧异,这时,女孩的母亲见他竟会说汉话,惊吓地抹抹眼泪站出来带着他前去指认。 这些士兵看到是他最先本想抵赖,见被众人认出后又做出不当回事的样子,见到去卑依然嘻嘻哈哈。去卑命身后的护卫将这些人一一扇倒在地,以至于口吐鲜血,又抬手向他们甩了一鞭子,指着他们骂道:“毫无人性的畜生,你们难道不是女人生的,没有母亲姐妹吗,一个个到女人身上找威风,真是恶心至极。大白天无所事事,不思精进骑射,玩乐生事,要是因为你们激起民变,稽缓了大军行程,我先把你们剁碎了拿去喂狗,左右何在?” 他的亲卫们同呼:“有!” “给我狠狠地打。” 这些士兵见去卑怒目圆睁,心惊胆战,伏在地上不住求饶。他上来一脚把其中一个踹倒在地,身后的护卫拿着鞭子,棍棒上前,把他们连打了一个时辰,期间杀猪般的惨叫不绝,直到下身筋肉模糊,半死不活,然后才叫他们的长官把他们抬回去治伤。围观的汉人则暗中拍手称快,都称赞去卑仁慈。 再次回到氊车里,他坐了许久,等到王瑗醒来后,然后告诉她:“没事了,我已经处置了那些人,我也让医官前去给小女孩治伤去了。” 她已然明白,去卑摸摸她微微低垂的鬓角,柔声说道:“吃饭吧。”她目中神色不明,唯有深深点头。 随后几日,这个性情活泼的小胡姬,也学会了几句让人难以理解的汉语,见着马上就能回到漠南,心情也十分愉悦,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告诉她:“这,那个东西,看到,到家了。” 她闻言很是疑惑,随后一惊,也探出头去,遥望群山之间,远远一道随着山势起伏的夯土建筑隐露峥嵘,绵延无极。 那是,长城。 这数十日,她们顺着太行陉道北上,翻越高山高原,从深谷之中穿过,过并州郡县而不入,而到了出塞和入塞的分界线了。 鸿雁高飞飞向北方,还有归时,而人度过长城,却永远不能回国。 队伍又行进了几日,到午后时小憩,她对胡姬连比带划,说想下去走走。 二人到一僻静处的树荫下休息,她告诉胡姬想喝水,胡姬不疑有他,便提起铜壶到溪边打水去了。她看四周无人,便提起裙子,用一根衣带在小腿处绑好,露出半旧不新的草鞋,钻入路边农田里比人还高的青纱帐中,重重纱帐掩去她的身姿。 王瑗拨开枝叶,在绿色高杆植物一株又一株的缝隙间,透下的斑斑天光间,展开笑颜,轻快地步行离去,而青纱帐也只微微起了一层涟漪,渐渐趋于平静。 去卑也因即将回国,心情欢快,这日又可巧打到了一只大雁,兴冲冲地奔向氊车,想要拿到王瑗面前好好夸耀一番。 然而, 他看到小胡姬抱着一个铜壶坐在树下哭泣,看到他来,腾得一下站起来,惊惧得无以复加。 他和言问道:“怎么了。” 小胡姬惊声断断续续说道:“我一转眼她就不见了,到处都找了” “你说什么?”去卑将大雁丢在她怀里,无暇去追问责骂她,匆忙前去车中查探,空无一人,回头毫不迟疑骑上一匹千里足,马不停蹄往她可能要逃走的地方追去。 终于,他看到她在山野里踏着茸茸青草轻快奔跑,身影轻盈,像一只自由的山鬼精灵。因为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在荆棘,肌肤上有着长长短短的血痕,身上半旧衣裙不太结实,碎碎烂烂,勾连的样子在风中瑟瑟地舞,长度比原有衣物延展得更长,就像一双羽翼,不顾一切,不思回顾地飞向汉朝辽远的天际。 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她回头看见他紧追不放,不禁惊诧,于是努力奋起像是灌铅的双腿向前跑去。 他快马加鞭,侧身鞭马,向她疾驰而去,很快就追上了她,俯下身伸手一揽,将她掳上马来。 他渐渐降下马速,问道:“你要去哪里?” 她不停挣扎:“别碰我,不许碰我。” “你不能走。”他紧紧地将她禁锢在身前。 “放开我。” 他怒极攻心,只顾着和她争执,却不想二人一同滚下马去,他忙忙转换身体,抱着她护在她的身下。 震眩片刻后,她却趁着这个空当,想要起身拔步就走,他伸出手拖住她的腿,二人又一同扑到在地,他压住了她。 她高傲斥道:“你放肆。” 她不停挣扎,双手使劲推搡。他起身猛地伸手将她抱住,紧紧箍在臂弯中,钳制住她,绝不放手。 奇迹般地,她渐渐安静下来。对于她的服从,他十分诧异,低头看她,却见她撅起嘴巴,瞪着他:“不准看我,把你的眼睛移开,大胆,无礼,卑鄙无耻的的戎羯。” 贵重的教养使得她的訾词也无不彰显着她的贵重的身份,文雅十足,毫无攻击性。 他愤愤道:“你是我抢来的,自然是我的人,我怎么会放你走呢。” 随即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一个弱女子,若在这种地方遇到野兽长蛇可怎么办,遇到歹徒可怎么办。” 她柔软的前胸贴在他紧实的胸膛上,一颗心脏向她传达着强有力的搏动。 “你是聪明人,若是服从我,与我回去,我们一起共享荣华富贵,有何不好呢?” “你是嫌弃匈奴山遥路远冰雪连天,是个蛮荒之地,还是嫌弃我这个人,想家的话,我们年年都回来,好不好,啊,不好,你的脚出血了。 ” 他慌张去看她的脚,只见那些水泡都因长时间的奔走磨破了,王瑗别过脸去不看他,冷道:“贱妾身辱名亡,不堪充当下陈,国破家亡,无心苟活,若蒙刀斧锯,是妾身之幸也。” “贵人是左大将,是王子,最尊贵的人,是我不配。” 去卑抬头道:“苍天作证,我向你发誓我从来都绝无此心,我从来都没有轻看过你,做我的室家,成为一个蛮夷的妻子,真的就那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我是汉室宗亲名门之女,决不以身事敌,当求速死为上。” 他双手用力把住她的肩膀,扳转身来,要她面对自己:“可能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忘了我本是蛮夷的事实,而并非君子。” 他看着她棕黑的瞳孔里粼粼波光闪耀,鬓角的黑发有着美丽的波浪的光泽,手指缓慢地移动,捏住她下巴,迫她仰起头:“想死,好,我成全你的美名,大义,烈气。”他从腰间拔出一把佩刀,“亡国之女还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扬!” 她并没有看回他。 “名节和性命,你只能选一个!” 国倾玉碎,从上到下男人推崇殉死有着虚无美名令人敬佩的决绝纯洁列女,还是勇敢而坚强地珍惜生命的饱受唾弃的苟活荡妇。 王瑗怔住沉默片刻,慢慢拾起他愤恨扔在地下的那把刀,从容握住刀,抚摸冰寒的刀身,紧咬双唇,毫无惧色,毫不犹豫高高举起,刀锋寒光一现,然后用尽全力急急挥下,对着自己的腹部刺去 这个偶然与他相遇于凡尘中的高贵皇室血脉,他长到这么多岁,长久活着,就是为了她,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人出现,出现在他面前。 “不要”他迅速前倾伸手前去夺刀。 在他抢到刀之前,她却突然停下,刀尖离身体只有方寸的短暂距离。 “不行,还有人在等我,我一定要活着回去。”她的眼泪在红红的眼圈里打转,然而一滴都却未曾垂落。他趁机将她手里的刀猛地打落,飞出好远,把她扑倒在地,箍在怀里,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准她有任何挣扎,有任何拿到刀的机会。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活下去,活下去,你一定要等着我,还有人在等我,等我。” 她的眼睛怔怔看着前方,空洞无神,仿佛天边有什么吸引她魂灵皈依的圣地。 “跟我一起回家,这样多好,为何要这么愚痴。”他轻轻怀抱着她,她的头无力倒在他的肩膀上,他轻拍她背,温言安慰,点起一盏孤灯,携她走入漫无尽头的茫茫黑沉沉夜色中的,横亘天地中的长城那一边。 崇山峻岭大漠戈壁之间,长城有着游龙一般的身姿,经过千年来人们的不断修筑,连接,它的城关,城墙,烽火台,构成了一道坚固而永久的防御工程,作为游牧,草原,农耕,田地,天然的分界线,至今还有汉人,胡人,和亲公主,南归汉女,以及天空里,一只又一只,排成一个人字的大雁,通过这道防线,春来秋去,来来往往,往复不息,北上南下,终古没有断绝—— 接近6000字,当作两更吧 -- 胡尘夏尽辞汉 苍苍晴空,茫茫四野,泱泱河川,北国风光,宁静淡远。风中远远传来绵长悠扬歌咏,阴山下的平缓山丘上,一位女子长身独立,素锦长袍束带,交领窄袖,面对南方张开怀抱,反复咏叹。 长调的气息音声充沛饱满,纯净深远,婉转高亢,富集含有深情,力量。 在这样的歌声中,古老久远而又傲慢的物种,制霸天空的武士和君王,神话传说中太阳神的天使和护卫,身形庞大的雌性巨鹰,从天边裸露岩石冰雪终古不化的万丈山巅的最顶端上,猛地腾起威武健壮的身躯,黄色双爪离地,飒飒抖动翎羽,徐徐伸展翼展足有丈长的巨大双翼,扇动拍打冷气,顺着一束太阳神之照射万千气象转动的强烈光线,划破寒冷空气,在万丈高空中顺风滑翔而下,背部,翅膀,尾羽油黑的羽毛折射阳光闪金耀亮。 她冲击长空,在云端山巅翱翔,满覆层层羽毛的可爱小脑袋和灵动的双眼时而转动斜侧,环顾左右,无与伦比的敏锐视力,比人还要敏锐千倍的非凡视力,认真地俯视审察汉之北疆漠南大地上的山川造物。 纯净鲜丽的蓝天外,是她背负的清风白云,日月星辰,瑰丽天文下,是她栖息的平缓起伏的绿岭丘林,一碧万里的广袤草原,盛列一泊一泊的澄澈湖水,锦绣地理上,朵朵雪白帐落穹庐辐辏猬集,赫然伫立的匈奴美稷王城,牛羊悠闲饮水食草,骏马奔腾,一片又一片开垦的田园秩序井然,清澈的黄河之水从其南缘匆匆急流而过。 平原芳草野蛮生长,可与人高,风一吹,绵绵的如同波浪随着轻柔韵律节奏起起落落,如同整幅抖开的汉地柔软丝绸,向着北方无止境的荒凉高原和砂漠衍生开来。青草间,探出向着炽热阳光生长千万朵颜色亮丽的夏季繁盛野花。 巨鹰巡游山川,横绝寰宇,穿过松林时,发现在前方崎突绝壁上有一只踏着一脚之棱攀登的岩羊,立即进入狩猎状态。她侧起身子翾飞,翻转方向,从万丈高空中蓄力,以时速千里的速度,笔直地凌空高速俯冲而下,雷霆利箭一般飞击岩羊,两侧掀起万箭齐发的气流风暴,耳边强劲风声呼啸而过。 虽然在峭壁上可以躲避地面上大部分的猛兽,却躲不过空中的霸主,空中最顶级的掠食者,猛禽。岩羊发现了巨鹰,警觉回头,在峭壁间迅速跳跃,如履平地,规避她的冲刺,如此追逐了几番,巨鹰还是精准地降落在岩羊的头部上方,一击必中,比人手还大一圈的利刃一般的钩爪钳制锁合它的脖子,然后用力提起比她本身重量还重十倍的岩羊,带着它再次起飞,高飞,飞到谷底上方,然后轻轻一放,摔下岩羊。 岩羊从高空中急速坠落,四肢挣扎着,被风一吹,偏离到旁边一个稍高的岩石平台上,依然摔得脑浆五脏迸裂,骨骼破碎,口中涌出从肺部破裂压迫出来的血液,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正当巨鹰飞落在岩羊旁边,准备开始享用美味时,一只不速之客突然降临。 一只雄鹰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盘桓旁观,见岩羊已死,突然从树上滑翔到岩羊身边,双爪斜斜在地上滑行,及时刹住,摆正身子,将她吓到了旁边,双翼张开护住岩羊,意图和她争夺这只死羊。 为了生存,保护食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向那只雄鹰主动发起攻击,以命相搏。猎物只属于最强的鹰。 她在低空飞行,加速前进,稍稍离着地面腾立起身子,扇动两翅,双爪笔直竖起,尖利的指爪猛踢猛划对方柔软的腹部。雄鹰受击后不甘示弱还击,她则敏捷闪避躲开。在互击过数次后,雄鹰被她驱赶到了旁边,然而他又对她发起反击,她注意到这一情况,也及时侧起身子张开双翅竖起爪子迎面痛击雄鹰,双方两爪骤然在空中对接,不意扣在一起,各自挣开,巨力将他们弹开落地。随后他们在地面腾挪转移,换作用翅膀拍翼扇击拍打对方。 她抖擞翅膀,展开丈长的巨大沉重翅膀,向对方施行重磅打击,双翅扇向猛击拍晕他的头部,雄鹰被攻击得连连站不稳,双方翅膀扑拍地面,扬起无数飞沙,趁着这个时机,她飞起,双爪借用优美而壮实的身躯的力量,将雄鹰蹬翻击落在地,二鹰互不相让,而雄鹰见终不可得,带伤悻悻飞远离去。 在击败雄鹰后,她兴奋地拍打翅膀,高声鸣叫地转动了几圈,欢乐极了,然后啄食完岩羊的内脏肥肉,休息数刻后,她弃下皮囊骨架乘着急风,高飞离去。 飞跃无数山岭,巨鹰顺着强风而下,盘旋数圈后,腿部肌肉下弯,尖锐双爪温驯地落到了唱歌女子向它迎来的手臂上,双爪轻扣,低下头来,锋利的尖喙轻轻点啄着女子厚实的皮质手套。 它立在女子肩头,偶尔长啸尖鸣,与女子的逐风而远的歌声一同传到远立侧耳倾听的王瑗耳边。 -- 胡尘夏近出塞 漠南深处内陆,远离东洋,但在夏季也能承受从赤道海上终而复始吹拂而来的强劲和暖南风和湿热云雨漩涡的恩泽。已处于强弩之末的水汽,于空气中带来了属于初夏的丝丝暑温热气,节气景物也应时而变。春夏之际吹起的胡风,翩翩拂动王瑗的汉家衣裳,草原上风声肃肃入耳,然而此时天际阴气凝结,即使是夏季,也有星星雪花飘零,她不禁向天空伸出手去,以手去接。 越过汉国万里长城,匈奴大军开拔,他们虽熟悉塞外砂漠道路,沿着水草一路屯行,日夜兼程也要过月。出塞一路向北,再稍稍折向西方,逆河而上,便到了南匈奴国王庭所在的美稷,与远走西域的漠北北庭相对,此处王庭又称作南庭。 此后北上路上,王瑗再无异动,守在她身边日夜寸步不离的匈奴侍女只是看到她常常坐在窗前,向外望去,回首家山。 平原古道,芳草连天,芳草连天之外是重重云烟山川,归雁南飞越过连嶂山川后则是长城古塞,在她们的庇护下,汉朝东西二京,悄然在烈火中崩塌。 顾名思义,美稷,就是品质上佳的谷物。阴山之南的河南地以及整个围着几字形黄河河曲分布的河套平原得到了充沛的黄河水源灌溉,堆积着黄河水从上游带来的,以及阴山山下条条不息川流冲击下来的肥沃土壤。横亘蜿蜒直到天际的阴山山脉阻挡了山后北方高原朔漠四季不息的疾风,寒冷空气,使得漠南的土地风物宜农宜牧,比之漠北更适宜人的生存。 自从南匈奴与汉朝和亲之后,服从汉朝所派遣的主管军事的匈奴中郎将的监督管束护领,从上及下,身上衣冠言谈,饮食器物,愈来愈像华夏。他们的牧民也跟从随昭君而来的陪嫁织女田夫手中学会了养蚕缫丝的手艺,种植培育的技巧,在这肥厚土壤上出产的作物一点也不输于富庶汉地。 古时叁家分晋,赵韩魏既然瓜分了春秋第一霸主的土地,也一并瓜分了国境毗邻北狄的边患。 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华夷之分差异并不相距甚远,而是错处杂居共存,只不过华夏比夷狄还要强大的战车,坚弓利箭,将他们驱逐到更边远的荒凉之地,或将肉体彻底消灭,统治同化了他们的民众。晋国建国之初,就是在戎狄环伺的环境下,不得不用戎法统治境内四方的戎狄,通过吞并他们的土地,逐渐壮大,灭亡国家族群不知凡几,即使日后成为春秋一世当之无愧的霸主,境内依旧残存着众多戎族,依旧与其来往交战。 戎狄的存在深刻地影响了晋国的政治,军事和解体覆灭。在晋国君主打击公族的背景下,献公为了使出自骊戎的骊姬的儿子继嗣,废嫡立幼引发的动乱更让公族凋零,而让唯一幸存的文公重耳继位,他在与楚国的争斗中获胜,获得周天子的承认和册封,大会诸侯,初步确定晋国在华夏的霸权地位。晋国军事力量的膨胀,也在此时于列国中突破礼制率先建立五军制度,由于公族无人,也由于从献公以来晋国严密防范公子公孙的旧例,直系嫡子庶子叔伯兄弟以及他们的子孙都要出居国外,到旧君崩逝后,才从他们之间选择一人迎立回国,于是文公将兵权交由当初追随他流亡列国以及国中支持他的卿族统领。 其中有一部分卿大夫世代对戎作战,将贫瘠的边地作为封邑,避免了在国都周边与其他卿族争斗内耗。没有其他国家争为国君的矛盾,卿族主政使得晋国在与楚国的霸权争斗中牢占上风,主掌国际大势,但这又使得君权旁落,当时常常由主政卿大夫主持国际会盟,联合各国讨伐异敌。戎地的战马和战争催生了中行氏,范氏,赵氏,智氏的壮大,这些卿族在国中争权,君主和卿族争权,他们之间的内斗作乱,使得列国纷纷争相加入分羹,天下不宁日久,《春秋》称之为季世,称霸百年的晋国最终轰然瓦解。 卿族之间的内讧使得赵韩魏这叁家侥幸胜利,各自划地分裂建国,在北方边境建起长城,抵御身穿羽毛,穴居,不吃粒食的东胡,林胡、楼烦,匈奴,此时的匈奴尚是东胡的附庸。 漠南及下之地本属魏国所有,后来为秦所败,被迫割让于秦。不久匈奴崛起,联合林胡,楼烦趁着中原列国混战,攻入长城,占据塞内土地。赵国经常受到匈奴侵扰,困恼流行于中原的笨重战车并不能很好适用于对于匈奴的战争。塞下道路崎岖,地形复杂,战车行驶缓慢困难,常常不能追上胡骑,战车和车后士卒的组合阵地战术对四处移动的他们不能造成有效杀伤,于是改装易服,学习他们胡服骑射,华夏列国为之瞠目。如此,赵国攻破了林胡,楼烦,在此地设下郡县管理。赵国在长平之战为秦国大败,四十万士卒均被坑杀,元气大伤,国本动摇,匈奴趁机又越过了长城,占据了塞内。秦国统一六国后,派蒙恬率军叁十万北击匈奴,统一的余威却匈奴七百里,胡人因此不敢南下而牧马。 待到秦朝时,将前代修筑的长城次第连接起来,从辽东到陇西,边地连城修筑长城,并在长城一线种植榆林,抵挡风沙对长城的侵蚀。 秦末,诸侯叛秦,中国扰乱,长城边塞附近的迁徙戍边者纷纷逃离。匈奴冒顿单于于此时击败东胡,整合草原所有部族,东方征服秽貉,乌桓,朝鲜,西部统治月氏,乌孙,羌胡,派出僮仆督尉监管西域叁十六国,势力空前强大,又趁楚汉大战中原大乱占据了河曲下河南地所在高原,以及周边地区整个漠南,命令右贤王驻牧此地。 河南地位于河曲之内,林草丰茂,方位与诸国为邻,形势险要,是自战国以来,秦赵韩魏与北狄必争之地。河南地距离长安相去不足千里,在匈奴的俯视下,长安暴露无余,匈奴骑兵轻装急袭,只需疾驰二叁日夜,须臾之间便可长驱而下,距离长安不远的北地,上郡时常成为前线,警报烽火直燃到皇宫,对汉朝形成巨大威胁,这比匈奴略边还要让他们胆战心惊,如芒在背。 汉武一朝,在针对匈奴发起的马邑之谋失利后,匈奴怨恨数次报复略边,双方出塞入塞反击反复拉锯数年。河南之战中,车骑将军卫青率汉军趁机攻取匈奴防备薄弱的河南地,收复失地。汉朝在河南设五原郡,设朔方郡,筑朔方城,因河固守,将前线向前推移到阴山下的黄河北岸,有了千里纵深,喘息之机,汉朝方才如释重负,从此解除了匈奴对长安及其关中地区的威胁,使得双方攻守易势,反而让河南地成为了汉朝插向匈奴的一把尖刀,前进进攻的基地。丢失河南,匈奴右贤王深受单于责备,对此怨恨至极,数次袭击朔方,意图夺回河南地。 匈奴河南地丢失两年后,新立的伊稚斜单于又怨恨汉朝接纳被他击败的前单于太子,变本加厉入寇。 为报复匈奴,汉朝对其发起春夏攻势,之后两年在春天,夏天气侯温暖宜人时,出击漠南。第一次漠南之战,汉军发兵十余万,卫青率叁万骑出朔方塞外越过阴山六七百里,进攻盘踞漠南管理匈奴西疆的右贤王,偏师并同时出击东部的左贤王,牵制单于本部及左贤王兵力,策应卫青。 攻打右贤王比攻打左贤王更有价值,左贤王影响燕蓟辽东之地,尚不如开发已久的西部富饶,且此时天下中心还并未转移到东方,因此对它不甚重视。 右贤王掌管西北丰腴之地,与西域僮仆督尉日逐王呈犄角之势,一同扼住西北咽喉。右贤王,日逐王一除,汉朝便能得到渴望已久攸关汉朝京都关中安全,视为命脉的河西土地,断匈奴右臂,与西域结成联盟共同抗击匈奴的愿望便可实现。 右贤王奉命抵当卫青等兵,他以为汉兵不能至此,因此无备,夜间饮醉,而卫青率领汉兵夜至,包围了右贤王王庭。他惊皇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以及亲卫数百骑突围北去。此战汉军俘得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军入塞内,天子听闻捷报,早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在塞中等待,在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户,叁子尚在襁褓也被封侯。卫青统帅诸将,沿途持立大将军旗号归朝。 卫青成功袭击右贤王王庭,武帝仿佛受其鼓舞,以为也能这样一鼓作气灭掉匈奴。机不可失,乘胜追击,毕功于一役,一劳永逸,汉朝韬光养晦已久,国力财富充足,汉朝在第二年的两次出塞作战中,两次皆发兵十余万人。 卫青外甥骠骑校尉霍去病跟从卫青初次出塞作战,时年仅十八岁。听闻数百里外有大股匈奴,但并不是单于主力,众人都想将其消灭,而大军不能擅动,万一劳师动众无功而返,或者因小失大,反被击溃,迷路被围歼,弃之又可惜,上下正在犹豫考量此次是否出兵的利害。 霍去病主动请缨,言八百骑兵突袭,胜则军大利,败则无损大军丝毫。他率八百轻勇骑兵直弃大军,飞兵追击数百里,斩匈奴首虏二千二十八级,斩单于大行父藉若侯产,生捕单于叔父罗姑比及匈奴相国,当户等,在第二次第叁次的的漠南之战中,再次功冠全军,封为冠军侯,国冠军国,赐食邑千六百户。 卫青既受重用,身负武帝歼灭匈奴主力的重望,因此每次出征都想找到匈奴单于主力作战,询问俘虏,以为能在西部找到单于,反而偏师东路大军意外与单于相逢,装备不如卫霍精良,全军覆没。两次大战汉军虽然杀伤过万,却不如人意,未能彻底歼灭匈奴主力。 武帝为集权刻意重用姻亲卫青霍去病,而冷落宿将宿臣。为了二人能有军功,无可争议地封侯拜将,为己所用制衡旧臣,天下为己随心所欲,借征讨匈奴之名,他们皆是其余诸将不及的倾国之力装备的精兵强将,老将作配,十万以计源源不断的军马,庞大不计成本的后勤支持,匈奴降将向导,为了给他们顺利加官,平息议论,也大肆封赏。 他们次次都有作战机会,次次都作为出击的主力,永远都是最丰厚的战功。征讨右贤王战后他授予卫青前朝未曾有过的常置大将军位,除皇帝以外,在外节制所有将领,仗钺专征。卫霍二人藐视叁公丞相位及人臣高位,在内内秉国政,参决政事。 在二人为天下最为贵幸的同时,年老体迈,一生戎马与匈奴作战想要获得军功想要封侯一生却不能封侯的李广,在皇帝发动漠北之战于单于决战时请求作战,却不得恩准,原因是他认为李广命数不好,若是他要是前去,可能就会妨碍到大军的运气,捉不到单于。 皇帝在筹划漠北决战时,听到匈奴人认为汉军度过大漠不能轻留,心中不忿,想要今日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 李广数次请战,皇帝想他年老功高,恐怕因为拒绝他灰了那些旧臣之心,不得不同意,让他成为卫青的副将,大军前将军,与卫青同为一路,却又暗中阻挠,私下告诫卫青不让李广一起与卫青共击单于,不得所欲,卫青于是强命他就部右将军军。 他一生与匈奴作战,到将死之年才有一次与单于作战的机会,千辛万苦求战才能作为前将军,本来愿意作为先锋,与单于决一死战,反而不能正面抵挡匈奴。宿将被如此粗暴对待,李广带着愠怒强行匆匆出发,军中没有向导,偶尔失道,东路偏远,水草稀少,如多数人一般时常饥渴,不能并行,因此东道兵马落后卫青。 此次卫青从捕获的俘虏口中得知单于就在西部,便与霍去病交换方向,带领精兵斗具前去,这次果然与单于相遇。 卫青与单于交战,苦战一天一夜,却让单于于黄昏时遁逃,追了一夜也没有追上,李广等部还没到达支援前去追击,本部士卒疲惫,只好收兵,愤恨烧了匈奴藏粮的城市,斩首接近两万级而归。 书写给天子的大捷羽报中,获胜描述十分具体,各种数据翔实,为了给皇帝交代为什么不得单于的其中曲折,他等回军碰见东道军马,才询问他们失道原因。李广面对卫青命人送来的酒浆,拒不回答,卫青因此急责李广幕府对簿。 李广认为幕府无辜,换了一身整洁衣裳盔甲,亲自到幕府中出面替他们上簿,不想与刀笔吏对峙,留下岂非天哉之遗言,最后的声音后,在军中众人面前含恨引刀自杀。 自毁国之长城,自然胜得过匈奴的百万雄师。 汉匈决战就以这样的局面荒唐落幕。 卫青从小以为自己生为奴隶,怎么能够封侯,而却偏偏封侯。李广出身世家想要以征战军功封侯,战绩赫赫,汉胡皆为畏惧,却偏偏至死不能封侯。 卫青想要捕获单于,左贤王,报答天恩,却偏偏一次次与他们失之交臂,希望落空。 霍去病也如他的舅舅一般,富贵对于他来无足轻重,已经看不上那些无名小卒的人头,在河西之战,为了捕获单于王子,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辎重人众者弗取,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只斩杀俘获几个小王,小王王子,相国,都尉,休屠祭天金人聊以慰藉。 匈奴本想避免与欲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汉朝作战,但在汉朝五路大军一次次出塞锲而不舍的寻歼下不得不与他们正面交锋,损失大量人畜。漠南之战后,伊稚斜单于见汉军日强,也明白了汉军的意图,便下令撤离河南漠南地区,匈奴人畜军队向漠北远移退居,与汉朝形成安全距离,战略纵深,也可诱使汉军深入,以逸待劳,乘其远来极疲时,再给予打击。漠北之战后的漠南无王廷则意味着匈奴势力大退。 漠南之战之后两次的挫败也表面,现在他们从战略上对匈奴未形成威慑,汉军也不敢长驱直入大漠,恐怕为退到漠北的匈奴分而治之,因此也继续筹划漠北之战。 汉军的战术依旧是略微改良的阵地战,不够灵活机动,只不过了有了全国倾力支持的马匹,才能如同匈奴一般,不计伤亡的奔驰使用。霍去病本人千里转进如风的高强度的战斗方式,也是建立在皇帝全力支持的精兵强将粮草马匹储备上才能实行,这种疾战一旦失去不计成本损耗的后勤供应,便不能奏效了。 漠南之战,大将军卫青击走了绥颊王和白羊王部,并在阴山下设置郡县,南匈奴王庭大部属云中郡。 虽然此地不是飞将军李广梦寐以求想要到达的漠北单于驻牧之地,但好歹也算王庭,在这样让李广黯然含恨自尽的天空下,南匈奴国小王须卜,弃玉,奉南单于之命,再城外携带兵马前来迎纳凯旋归国的大军,见其渐行渐近后,缓缓走下山丘,令她疑惑的是,王子去卑,正在一精致华丽的车前,扶一位女子下车。 ------ 5000字,就当两章吧,下一章改妆,今明后叁天会写好的,今天这一更怕是日不动了,本周也双休,星期五见。 -- 胡尘夏近胡城 河南之战,漠南之战,河西之战,漠北之战后,汉朝控制了河西漠南之地,能够顺利地前往西域,与西域国家建立攻守同盟。此后,匈奴又接连遭到西域各国以及大宛,大月氏的倒戈,又接连被西方乌孙,北方丁零,东方乌桓和汉朝的联军数次打击,不得不远徙西域,因此在西域与汉朝产生冲突,对于坐落于天山南北两条交通要道上的车师国展开争夺,最终落败,在西域的威望一落千丈,撤除僮仆都尉日逐王,遁退漠北。 汉朝在轮台设立西域都护府,掌管西域大小事务,此为一通西域。从汉朝到河西,西域,一路畅通无阻,长城列城烽火台鳞次栉比,空无匈奴。 匈奴衰耗,在伊雉斜单于死后,诸王争立,内部混乱不堪,两单于并立,较弱一支的护韩邪单于在亲族呼延氏的支持南下降汉,居住在孝武年间为投降匈奴部众所在的故为塞外先为汉朝河南边地五郡,不改变他们的生活习俗而专门设立的胡人属国,在协同汉朝一同逐灭居留在漠北的北庭后,匈奴又返回漠北居住。 匈奴在两汉之间,又分裂为两部,南匈奴单于为呼韩邪单于之孙,在部众的拥护下南下附汉。汉朝对于归附的匈奴部众给予优厚对待,将他们安置在西河郡和北地郡内,设立属国都尉,册封诸部首领,作为汉朝北方的屏障,协助汉朝驻守北地,朔方,五原,定襄,雁门和代郡,侦察北匈奴动静。 南匈奴将王庭设立在美稷,协助汉朝征讨北匈奴,吸纳十几部前来投奔南匈奴的北匈奴部众,实力大涨,并得到了北单于玉玺。此后汉朝又在南匈奴国王庭不远处的西河郡治中设置匈奴中郎将治所留守都护南匈奴国,西河长史派遣二千骑兵,五百步兵为中郎将派遣,由中郎将掌管南匈奴国军事,听命朝廷征调南匈奴兵马,介入继立单于等大事,成为定制惯例。 美稷城为南匈奴国王庭驻牧之地,游牧地带广大,遍及塞上塞下,其王部众分居附近,北与鲜卑乌桓为邻,东有扶余,西有羌胡,南临大汉,此时共领有户口两万余户,人口十余万,带甲引弓之民叁万,由于汉朝动乱不安,他们趁机反汉举兵攻杀了匈奴中郎将,西河长史,占据了黄河流域诸多郡县,而朝廷此时自身也难保,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保持放任自流之态。 自南匈奴考察水草方位,将王庭定在美稷,就在汉朝的帮助下修筑了美稷城,城垣五丈,东西长十八丈,南北宽二十余丈,四墙开设城门。 虽然匈奴等族逐水草而居,但是也会建设少许城池以供屯储粮草兵马所用,作为战时供给或平日游牧时落脚使用。城池选址一般都临山靠水,水草丰富之地。南匈奴也如在大漠时将整个国家分作左中右叁部管理。中部为单于王庭,左部为左贤王,右为右贤王,其下各有各王各部大人各有分地,牧民,各有所属亲戚官僚进行管理。 去卑此次跟随以盗窃为务的匈奴大军掳掠汉地大获全胜归来,城中匈奴民众此前得知消息后,十分高兴,整座王城,一片欢腾,在城中大道上夹道欢迎车驾凯旋,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子。 他是南匈奴贵尊贵的王子,国中虽有同母长兄单于继承人大太子,但他是最受父母宠爱的小王子,今日民众迎接大军凯旋,他一定要她与他一同享受百姓迎接他们的尊荣。 偶来吹来一阵凉风,草原的夏天气温稍较汉地清凉,有着恻恻轻寒,王瑗不禁低首掩手打了个喷嚏。 去卑闻声回头,见这模样,爱怜不已。她仍然穿着一身单薄的汉式衣衫,她之前衣衫破烂,却仍然倔强地不肯换匈奴衣裙,最终他从女俘中找来一件较为干净的衣服,才肯穿上。 他解下自己的深棕泛紫的氊毛披风亲手给她披上,为她避风,她忍不住瞬间紧张地耸起收缩肩膀,虽然接受,却轻轻侧了侧身子。 前去纳迎的休屠部小王弃玉见大军书写着官名头衔高牙大纛帅旗渐行渐近,在身后一众举着旗帜的女性兵卒的簇拥下动身慢慢走下城外山丘。 此刻旭日方升,大军步伐虽然刻意放轻,却也有淡淡烟尘,士兵脸上喜悦洋洋,脚下微微地动,一眼无边无际的队伍旌旗迎风翻飞,浩浩汤汤。 队伍最前方的是此次出征的各王各部大人功高将领,言笑慰劳一番,先行入城去了,去卑却滞留在了最后。 去卑本踞于马上,一见她立刻翻身下马,迎上前来。 她体格武健,英气逼人,一见去卑便道:“去卑,单于命我来接你,你要怎么来谢我。” 去卑连忙向其行礼:“弃玉姐姐,劳烦你的大驾。” 言罢她转身,瞧见他身边的王瑗有一瞬的失神,不禁再细看了两眼:“去卑,这是……” 去卑满面羞涩,并不答话,她随即笑道:“哦,这是你抢来的女人。” 王瑗闻言,虽不明白,一看情态,也只是何语境,深感羞愧,愤愤地盯着她。 弃玉似浑然不觉,上前握住摸摸手她的手,浑然不顾她的手想要挣开:“真是好个女郎,让我仔细看看,气度品格,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怪不得让你这个从小谁都看不上眼,万年不近女色的人也能神魂颠倒。” 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她又见王瑗一脸茫然模样,便得知她不懂胡语。 去卑上前为她一一回答,弃玉笑着,一边又看看她:“竟然还是公主的女儿,那就是像原来要往乌孙和亲的解忧公主的侄女一般,也是个少主了。” “哎,汉末大乱,多少京都里,名州里,汉人官家千金流落在草原上,真可怜啊,据说左贤王就得了一名士的女儿,也是个名门之后,你小子也真是福运不浅啊。” 去卑望向王瑗,神情是那么虔诚:“是上天让我们相遇的。” 众人一同跨马入城,王瑗又回到香车之中,弃玉回头望车,边走边道:“那你准备如何安置她呢。” 去卑道:“我要向父母禀告,要正式迎娶她为妻。” 她道:“这恐怕不妥。” “何故,有何不妥?” “嗯,你才回来,若心急火燎地就去禀告,莫不让人突兀,一头雾水,对她也不好,不如先安置府中,再做打算,再说,匈奴贵胄,虽有汉女,但却是婢妾之属,做不得正妻。” 他神色一黯,道:“她不是奴婢,我会想办法说服父母大人。” 看他一幅沦陷痴迷模样:“好,先不说这个,赶快进城,大阏氏很想你。” 随即她回头,再次回顾望向王瑗所乘坐的车驾,唇边逸出一丝浅淡笑意,温柔仁慈,以及深重的怜悯。 -- 胡尘夏近改妆 入城之后,王瑗也对匈奴景象充满好奇,只是稍稍掀开晃动光影的车帘一角,只见两旁胡人匈奴民众夹道,充塞大道,因着凯旋堂皇威仪的景象振奋不已,前后左右,既有汉式屋宇,夹杂着穹庐朵朵,那些健壮的匈奴妇女头上戴着遮蔽风沙半裹全裹头巾,或带着风帽尖帽,围着各色布裳,晒得红彤彤的淳朴脸上眉开眼笑,她叹叹气,放下了车帘。 在去向王帐的路上,去卑来到她的窗前,用马鞭挑开车帘,笑道:“我先命人送你回府,一切都准备好了,自有人侍奉,我要晚点才能回来。” 她点点头,他便带着愉快的心情鞭马离去。 车驾驶进了去卑在王城的府邸,到中阁前停了下来。车内的匈奴侍女扶她下车,足一点地抬头只见这座府邸虽有汉式的一带围墙,其内确是匈奴的建筑。匈奴学习中原建造宫殿房屋,除却大门后的正堂外表是汉地屋宇模样,可其内却张有穹庐,不伦不类,围绕着屋宇是一朵又一朵庐舍,间有小屋。布局虽是外府内阁的形制,可却都是建在平整的草地上,林木花草茂密,就像在野外一般,远远望去,府后还有湖泊,马场。 那位胡姬无不骄傲地对她说由于王子极受宠爱,除却王宫,城内也只有他的府邸如此气派豪奢,其余诸位王子都不如他呢。 只见胡姬将她引她后园一朵红罗覆顶的极其坚固华丽的穹庐内,穹庐叁面围有淡黄的行帷帐幕,前设彩棚,行帷后停放着一辆游牧时运送穹庐的空车。 “请吧,小阏氏。”侍女为她掀开了穹庐的锦帘。 “你说什么?” 或许是她的表情令她惊吓,她道:“是王子殿下让我们这样称呼的。” 二人进幕,穹庐内早就围满了一圈匈奴侍女,手里捧着红木托盘,一见她便屈膝行礼整齐喊道:“见过小阏氏。” 穹庐内的华灯虽然照耀,光线却依然昏黄一片,她勉强能够看清侍女手中的事物。 珠宝首饰,玉佩玉环,粉盒妆盝,衣裙鞋履冠带…… “王子殿下命我等为小阏氏沐浴更衣”胡姬如是翻译说道。 穹庐装饰比她乘坐的马车还要精致许多,她坐在床榻一边,漫无目的地注视着眼前陈设,譬如屏风帷幄几案胡床,穹顶承尘地毯,璀璨华灯,铜镜花瓶箱柜烛台,一个装饰虎鹿的铜质立式摆件。 有两名侍女进入手里,一名端着金碗,一名双手结在腰前鞠身向她行礼,胡姬接过,向她捧来:“小阏氏,吃一点东西吧。” 她闻言惊道:“不要这样叫我。” 胡姬道:“既然阏氏被王子青睐,来到匈奴,自然就是阏氏了。” 她接过金碗,只觉腥膻扑面,难受得几乎要将金碗翻倒,胡姬眼疾手快接住,放在一旁,忙道:“阏氏怎么了。” 她头别向一边,似欲干呕:“这是什么。” “这是新鲜的羊乳啊。” “你们都是这样生吃吗?” “那还要怎样吃?” “拿给我吧。”她伸直了腰,想要去拿,胡姬又递给她。 她接住碗,正准备饮用时,她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做野奥。” “你怎么会说汉话?” 自进入穹庐后,幕内有六名侍女守候,幕外又有两名守门,到一定时间,便有人前来轮值。 都形影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无论走到哪里,必像一条顽固的影子跟着她。她们互用胡语低声交谈着,她却一句都听不懂。 “野奥的母亲是汉人,从小听我她说过,但她后来就渐渐不说了。” “那她回去了吗?” 野奥笑道:“他是我父亲从汉地抢来的,跟他过了一辈子,怎么又会想着回去了。” 她又悲伤说道:“母亲生了好几个孩子,就活了我一个,从小我就看她操劳不停,养牛养羊养马养骆驼,切草料,给牲畜接生,运水,拾粪,又要洗衣做饭,还要挨父亲打,去部落大人那里去做工,积劳成疾,因为没钱,没过几年就病死了,父亲没钱就把我卖给了王府……幸好能来服侍阏氏,真是因祸得福,因为能够伺候你,就再也不干粗活了,阏氏是王子心尖上的人,连我们这些侍女都跟着沾光。” “那你多少岁呀。” “自我出生以来,我见青草已经绿了十四回了。” “你不识字吗?” “对啊,我只会说,既不会写,又不识字。” “如果都不是识字的话,那怎样记岁月纪年呢?” “匈奴人没有文字,就看草又枯了几年呀,我看见那些贵人会刻石记号,书版结绳记事,我就更看不懂了。”野奥自嘲地笑笑。 因为二人在北上路上同行了一路,她对野奥尚为亲近,只不过经过上次事件,那些侍女定是受了严旨,连她躺在床上假寐,也在她的床前列成一排,看守着她,一步一人,示意她们自去休息,她们互相张望一眼,却也不敢动。 她从穹庐的窗外望去,只见远处沙漠壅壅,尘土冥冥,夜来风急,朔风悲啸边草,胡沙四起,暗下胡虏塞营,旧京,沙生落锥,衣冠无处躲避。远远传来鼓角齐鸣,歌舞欢笑,她听了一晚上的鼙鼓喧闹,胡风浩浩。待到胡沙静下,便有鸿雁低飞,家山何处,就此埋没一生。 去卑在王庭之中饮宴,拜见了阔别已久的父母双亲,见过兄弟姐妹,欢宴彻夜不息,深夜时,大阏氏本想留他在宫内休息,不过他婉言推脱而去,匆匆骑马而归。 府邸老仆前来迎接,正好奇他没有宿在宫中,他便问道:“小阏氏已经歇息了吗?” 老仆道:“一切都按殿下吩咐安置好了,恐怕现在已经睡下了。” “可有失礼之处?” “众人都很恭敬。” “她可曾恼怒?” “不曾有过。” “你让那些奴隶都听好了,若是有一人敢惹怒小阏氏,我就把他活剥了。” 老仆疑惑第一次去了汉地的王子,回来之后竟然亲近女色,而且还如此上心,不得不谨慎回答。 去卑一路不曾休息,独自一人步入中阁,走向王瑗所在的大帐。 侍女见他到来,忙掀开帘子,又向里面通报。 北行路上因他要照管军队,所以并未与她亲近几刻,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的心跳不禁快了几拍。 只见屏风后有一个朦胧的影子,身形如此熟悉,正是她,他疾步绕过屏风。 王瑗在听到通报时,忙地站了起来。 她终于还是妥协了,易服一袭匈奴的衣裙,从头到脚,正是匈奴贵人正室的装扮。 白衣白裙,左衽长衣阔袖,上衣前长拂地,后长曳地二叁尺,下身是数层大裙,方形广袖,胸下结着一根阔带。光洁的锦缎,皆是素白,有着精致的银色淡纹刺绣。脑后盘着辫发,装饰着几根纤长的白羽。 他现在虽然不能给她正室的地位,但些这些身外之物,他还是给的起得,将来,只要求求母亲,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名分也会有的。 她安详端雅地站在他的面前,耳旁两束头发可爱地垂了下来。 他情不自禁发出赞叹:“你真好看。” 她听到这来自异性的赞美,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微微点点头,作为回应。 如同奴仆亲他亲自托起她的后裾,挽在手里,走在后面,如同那夜一般在园中散步。 东方山上一轮白月升起,天边一钩银月。 其实在服侍众人眼中,就像那天上的月亮一样漂亮,每一次一见她就恍如天上的仙女飘然降临在草原上,她的面色红润,散发着青春的光泽,清贵出尘,惊艳王庭,这些部落民众不由在暗中指指点点。 这才能让从不近女色的王子一见倾心。 虽然她现在的面貌青涩,但看样子比他大个几岁,又高,去卑他更鄙夷自己的更青涩和幼稚。 -- гΘūsんūωū2.⒞Θм 胡尘夏近折翼 月到中夜,风露洇润衣裳,幽然生凉,他轻柔地说道:“我们回房安寝吧。” 去卑在无边夜色中向她伸出手,笑意淡淡,她双目一垂,将手顺从地递了过去。 二人各自宽衣,身着一袭白色单衣端坐卧榻帐幔中,双手迭放在膝上。她眉宇之间神色清明,并未说任何话,目中没有戒备,也无羞涩,无怒无喜,如同秋日淡水的平静波光。 不过就是无可避免,迟早将会发生的事而已。 去卑试着伸手抚上她的肩头,他感觉指下有下意识的轻颤,他知道这并非来自她的羞涩,对于她而言,他就是一个千里之遥的异国生人,骤然夺取了她曾经的尊荣岁月。 他郑重注视她的眼睛:“去卑自分尚未成为君子,我所欲之物,莫不唾手可得,但,你并非情愿,我不会强迫你,我尊重你的意志,既然我们现在做了夫妻,今生还长,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我会等到你真正同意的那一天,接纳我,包容我,所谓克己复礼,便是这样吧。” 他转首目视从穹庐绮窗投射下来的淡淡月光:“可能之前为了得到你,我的手段有些卑劣,可如果说我对你没有渴望,不想与你肌肤相亲,一定要得到你,得到你的身体和灵魂,那纯属虚伪,矫情自饰。”他回首定定望着她,“因为,我想给你的是幸福,而并非痛楚。” 他看见她双目忽然圆睁,眼中分明有一缕出乎意料的惊讶逸出。 他的眼中不容置疑的爱意满溢,而流淌到她的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想要将其充满。热烈爱火在他心中中烧,在她双目中热烈燃烧,目中余焰飘舞到她始终冰冷的面颊上,连她也无法不承认这炽热的爱意温度。无奈无声垂目,他却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扳转身来,面对自己。 “请你看着我,我的眼睛,不要回避。” 他又向前膝行几步,低头凝视着她低垂的双目。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你在怀疑,你不相信,你很不屑,天长地久,总能鉴证我的真心,我不乞求你立刻就能回应我,每日每夜,日日夜夜,她总会存在。” 她并不排斥与他同床并卧,他解下她束发的发带,一瀑黑发倾泻而下,温柔地摸了摸其中的鬈曲,又另取一套衾枕以宁和姿态静静躺在她的身边,闭目而眠。 不久,他似不安地醒来,只见身旁人已不见,伸手一摸她的被褥,尚还残留余温。他慌张起身,低低呼唤她的名字,转过一道屏风,见她正立在穹庐窗前,披着一件单衣,双手护肩,望着天边夕月,若有所思。 她的赤足深陷在柔软长绒地毯内,听到呼唤,转过头来,一脸奇异。 他安心上前,展臂拦腰将她搂住横抱起来:“不穿足袜,容易受凉。” 她啊的一声低呼,见他将她重新抱回床榻之内。 害怕她悄然在夜间乘风离去,他像个小孩子一般得意笑了:“调换位置,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你就跑不掉了。” 他半跪在床榻前,仰头望着她,无比认真的神情,静静地望向她,如此之近地打量着她,面庞,双目,嘴唇,然后拿起她的素手,舒开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又往下移到左胸,隔着生绢单衣,感受着他心脏的一次又一次强有力的悸动。 他忽然起身上床,有些颤抖地说道:“我想抱抱你,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这样,就很满足了。”不容分说,然后展开双臂环住她的身体,怀中弥漫着灼热的体温,将一侧脸颊贴到她的手旁。她无比错愕,却终究未说出任何话,低头就可以嗅到他的发心。 他轻轻地说。 你能讲讲你过去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也想见,属于汉朝的繁华。 初次来到异国,心中是否惶惶,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匈奴小孩子的童谣,以前我母亲也常常唱给我听。 她从小就对我说,爱花,就让她自由地生长在山河中,而不是将她摘下来,成为手中轻贱的玩物,匈奴之中,天地万物皆有灵气,这样的冒犯行为,会被上天责怪。 于是王瑗在来到南匈奴国第一个夜晚,在徐徐夏日晚风,梦中,虫鸣鸟啼,他在轻轻地吟唱。 第二日,去卑前往王帐定省问安,此刻南单于正室大阏氏正与须卜氏小王弃玉正在大帐周边散步。 大阏氏呼延氏正是出身于南匈奴历代单于最为倚重亲近的呼延部,与历代呼延部的女儿一般,以她们贵重的家世和受过良好教育的智慧谋略左右国中大事,主持废立单于之事,骑射亦能与男子比肩。 她的袍服两侧分叉,腰束鞶带,前裾拂地,后裾延展二叁尺长,其下长裙亦长二叁尺,青彩织金纱缎,其上花纹图案繁复华丽,辫发圆髻,装饰着金银宝石质地匈奴人喜爱的走兽飞禽,花鸟虫草形象。 “母亲。” 大阏氏看到他便展开和蔼笑颜。 叁人一起并行,大阏氏无不关切:“我儿这次真是大展威风,你父亲常到我面前夸你。” 去卑谦卑低首:“还仰仗各位贤王,部落大人教导。” 大阏氏又道:“我听说你此行从汉地抢了个女人回来。” “一路又对这汉女宠爱有加。” 去卑腼腆低头,不答。 大阏氏了然一笑,望向她身边的女伴弃玉:“模样,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美。” 弃玉点头:“正是。” “奇怪,我呼延部中那么多佳人,为何就不能惬我儿意,她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去卑略微沉吟,随即嘴角浮现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双眼弯弯:“她就像是,四月的月亮。” 大阏氏好奇问向弃玉:“是不是他说的那样。” 弃玉道:“各人对于美的认知也许是略微不同的吧,我倒觉得,她,在我心中便不是月亮了,夏日之日,又或许是冬日之日,一想到她,便觉光彩顿现,这要让大阏氏亲眼见见才能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两人,是匹配的。” 大阏氏叹道:“能够吸引你的,总是好事,不过,你也该娶妻了。” 去卑一听,双眼一亮,大阏氏断然道:“你要知道,除非是像和亲乌孙的细君公主,解忧公主,有汉朝作为母家的,其余汉女,是不能作为正妻,就算是从前汉朝送来和亲的公主,大多没有正室名分,你现在需要的是与呼延氏更加亲密的关系,有些话,我便不多言了,你要为你的前程考虑。” 去卑道:“她也是一位少主,身份不比解忧公主低微。” “是吗?” 去卑回道:“她是公主之女,出身贵戚,诗书礼乐之后。” “怪不得,那你更要好好待她,尊荣矜贵的贵戚之女总要骄傲些,这不是坏事,女子,凡事都要有自傲才好……若是从前,你能娶到汉室的血裔,便是天恩了,况且人家还瞧不上我们这些蛮夷,不过,现在不能了。” 去卑深知时局变异,他们与汉超的关系几乎已经破裂,等到再度修好,又不知到何年岁月了。 “那你什么时候将你抢的这位汉朝少主带来王帐,让母亲看看。” 去卑见母阏氏对王瑗心存好感,仍然觉得有一线希望,不过他又为难道:“她对人总是淡淡的,脾气不好,有时倔强烈得像匹野马,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大阏氏道:“她一定是想家了,或者南方还有什么亲人,又是少主,平日尊贵惯了,骤然流落,性情大变也是常理,不都是这样的吗?” “那,总不能送她回去。” 大阏氏一笑:“我们抢来的女人,岂能归还。” “那怎样才能让她安心留在这里。” 大阏氏看向天边北飞的雁:“纵使是天女下凡,再尊贵无匹,只要将她的羽衣藏起来,她便再也飞不回天上了。” -- гΘūsんūωū2.⒞Θм 胡尘夏近覆辙 王子去卑府上得他命令,都以匈奴贵人正室名号阏氏,相称王瑗。他说,从此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女主人,谁敢对她不敬,如同藐视冒犯本王,罪死不赦。 府内男女奴仆历来感叹王庭之中最着名的美男子,在国中受尽父母从无限度的万千宠爱,目下无尘,从无任何女子能入尊眼,且无任何亲近姬侍,从始至终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王子殿下将会青睐怎样的女子,又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承受如此恩幸,待他初入汉地归来,带回了一位汉人女子,这个困扰他们多年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私下众人闲暇时相聚讨论评价这位新来的汉人阏氏,其间能够近身侍奉王瑗的侍女也格外荣光,处处受到别处奴仆尊敬。 她们之中一位首席侍女神情无不倨傲得意,神采飞扬说道:“据说她是尊贵的汉室血脉,就像从前的昭君公主,宁胡阏氏,并且一向骄纵的王子将这位汉人贵戚女事事都放在心上,待之如珍似宝,受其冷遇也甘之如饴,而且从不恼怒,竟然还屈身折节如一奴仆卑微地,将天下所有的珍宝都献到她面前,讨她欢心,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外人都说王子殿下尊贵无比,我看这位汉人阏氏才是最尊贵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从这新阏氏甫一入府就到得到了王子的百般照顾,宠爱日隆,现在听闻其中辛秘更不敢怠慢,事事小心侍奉,唯恐惹她动怒,不称心意。 可有一粗陋男仆不以为然:“如此专房之宠,令人瞠目,汉人就是有了这种事引发大祸,天下大乱。夏朝的妺喜,商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晋国的骊姬,莫不是如此,真是让人忧虑,王子恐怕将要沦为后世笑柄了。况且汉人还有句话叫做以色事人,色衰爱弛,得罪于君,爱弛恩绝,恐怕这位新阏氏若是年老色衰便会被王子弃之如敝履。” 这位精明强干的侍女,白白翻他一眼,口齿锋利,挺身上前对着男仆不屑驳道:“哼,王子心甘情愿,你又来充什么完人,连单于大阏氏都没发话,你是什么东西,还轮得到你来说叁道四。 女人要有这么大本事搅得天翻地覆,早就没有男人立足之地了。你们这些男人,天性最贱,从小到大无能无耻的错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是一个废物,反而怪到女人头上,都是生养你们供你们奴役的女人的,错了。χτfΓěě①.coм(xtfree1.com) 有福不能同享,有难就要抱怨推脱给女人,要求女人一起同当,躲在女人背后避祸享福,不负责任,反而还责难女人不肯同他一起受苦,不肯为他奉献,说女人是爱财,祸水,趋炎附势,殊不知,你们男人才将这些教条贯彻地最好。 殿下天性纯良,与你们这些不是人生的东西更是天渊之别,他人又生得标志,愿意与阏氏同享富贵,忠贞不二,堪为男人品德模范。女人要是朝叁暮四,暗怀珠胎,便是死罪,所有人的唾骂,换在男人就是天经地义,众口交赞?怎么不反省反省你们自己怎么害得女人这样。 趋利避害是天性,女人又不是圣人,凭什么跟你们一同受罪,不能享福。你们从来都只敢骂女人,却不敢去骂男人,你若真有厉害,去当着殿下的面去说,我就服你,看他不把你的皮,剥了。 说着就要上手打他,奥野站了出来,急忙将她拦在身后,乜斜双目,目光凌厉,也出声帮腔:“如若你所说殿下好色,那比阏氏还美百倍千倍王子母家呼延部的居次们岂不是各个早都在王府站着,人满为患了,这还需要大阏氏为王子操心吗。 王子又不是世上那些一看女人就发情如兽,目光如炬的俗人,庸人,烂人,又怎么会从小不近女色,你们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是那样的败类,也揣度殿下也是那样的人,一见王子清高出尘,怕连累自己提高准则,没有女人福可享,就排贬他,当真龌龊。王府怎会生出你这样的人,就当将你赶杀出去,别脏了这里的地。殿下的心意,我们这些奴婢又从哪里猜测得知。” 王瑗身边的匈奴侍女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见这男仆侮辱她们的贵主,其余侍女也出来维护,团结一致都纷纷讨伐他,劝道:“两位姐姐不必动气,让我们好好跟他打一场,他们方才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时其余男仆见势不妙,还想护着他,反被这些健壮的侍女一把推开。男仆首领见状就要聚众斗殴,要是闹大还是他们吃亏,忙转身打了那人一个巴掌,把他扇倒在地,连连央告求饶,生怕她们前去告状,而王子早有警告在前,因一人私下诽谤诋毁阏氏,连累他们小命不保。 那男仆低头瘪嘴,耸起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连连后退,生怕被打,目光不敢直视一脸冷冷看他的侍女。大家都认为她们说得很有道理。王子品行端正,他推己及人,御下极严,王府规律也是整个匈奴最清净严厉的。此后王瑗所在门庭也愈来愈成了府中奴仆都想前去服役的最向往之地,对其上到她之本人,小到一草一木,无不殷勤献媚讨好。 -- 【4000字完整版】【双更合一】胡尘夏近监国 踏着黄昏时青天之下溶溶月色而归,天边一痕白色纤纤月牙新瘦可爱。现在她虽然已得长辈承认,可以与她日夜朝夕相对,可他却也始终无法说动他们让他娶她为妻,他想,在他的锲而不舍的坚持下,他一定能够如愿,从来也都是这样。 去卑眼前这座华美穹庐其内已经点亮灯烛,窗纱上贴着一位女子单薄身姿,影影绰绰,他凝视着那道身影,目色愈加柔和。 步入彩棚下,穹庐门前,守门的匈奴侍女含笑掀开锦幕向内通报:“王子殿下到了。” 穹庐建立在木构圆台上,柳木为骨,外部覆盖两侧厚重围毡顶毡,圆顶则是穹庐最夺目之处,此处用着艳红花罗装饰。顶开一窍,作为天窗。 穹庐内部却不是传统胡人格局,而是前堂内寝的汉式形制,立起壁板作为隔断,分作前后叁间,奥室又分作阴阳两重。 绿漆雕镂梁柱,粉白墙壁,丹砂护版,方桷刻画龙蛇。纂组绮缟,悬结琦璜。修长大幕环着穹庐内壁挂起,大幕上还挂着更加精致的丝帛挂毯,珍贵皮毛,翠鸟羽毛,曲折玉钩,细软缯帛,罗帱拂壁,翡翠帷帐,装饰高堂。 珠箔长垂,银屏折迭,珠帘绣幕,帷幄堆云,凿花青砖光滑如镜,锦绣,青竹尘筵,毛线绣花毛毡一同铺地。玉扃绮牖,光摇朱户,飞尘不到。 陈设环着居室摆放,供人观赏的金玉珠玑,塞外异方珍怪,充积满室,器物生辉,焚香缭绕,一应俱全,美轮美奂,真如神仙宝境,丝毫不比汉地逊色。 十六名匈奴侍女毛袂蹁跹,羽衣飘舞,轮值侍宿,草原青春淑女,言笑晏晏,充盈其间,来往绵延不迭,当真清净女儿之境。 堂内按照匈奴旧俗依旧划出一方火塘,吊着炊器,置在正中,温着牛乳,炉声鼎沸,满室清甜乳香。有人前去取下铜釜,倒下牛乳,盛在银碗中,有人去扫火塘的余烬,另一侍女捧着铜盆,奉上早已备好的温水供他在一旁窗下的镜台上洗面更衣。在镜中仔细检查衣冠后,他才入内。 自那以后,他已经将自身裀褥衣服用具都搬到了另一间内室,恨不得与她朝朝暮暮都在一起,片刻不离,因此处理完外事后,即刻归府到房中。 推开关闭阁门,棕黄茵褥,翡翠珠被,相映生辉的光彩艳丽动人,素纱帷幄束起,床头挂着一张锦毯,簟纹如水帐如烟,只见她以手支头,无言半坐在榻上,百无聊赖,神情淡漠,有些倦怠,对着侧墙上高悬一幅素帛画芯,听他来了,才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 他上前关切问道:“还习惯吗?比之汉朝风雅不同,是否为蛮荒之地的粗陋感到厌烦。” 她摇摇头:“怎么会呢。” 去卑见她彼时燕居服饰是一袭洁白如玉的轻罗衣衫。外披轻盈的绉纱对襟大袖长衫,轻如烟雾,纹样是较为深一点的白色的精巧入微的鸟雀花叶日月星辰图案,粲然生辉,缀满莹莹珍珠。纱衣也是两侧开衩,裁作前后四片,前裾及地,后裾拂地,露出层层白罗素地长裙。浅蓝裙带,一片腰后附加浅白后裳,与衣裙一同长长委落横斜在地。梳着披发垂髻,脑后密密网状白色头纱并着几只白羽,清秀前额左右垂下两缕鬋发,长长垂在胸前,一尘不染,气度高雅,贵不可言,宛如天人,却又有几分年龄还未消退稚气的可爱。 他有一刻的失神,在她面前仍然正襟危坐,微垂眼帘,不敢斜视,神色自若:“你穿匈奴服饰真好看。”他说。 “即使锦衣玉食,对我而言,又有何用呢。” “不,你是千金之躯,本是神仙中人,居于天宫之中,不食烟火,一旦下降凡尘,委屈于草舍蓬户,便如明珠蒙垢。我尽我所能,要你在这过上比过去还要尊贵的生活,养尊处优,与汉地无异。汉人书中说到,妃者,可以匹配者,我们夫妻匹敌,你现在没有正妻的名号,可我也要待你如礼待正妻一般,你放心。”她轻轻便转过头去。 庐内树形连枝栖息走兽飞禽的落地铜灯的兰膏明烛灯下,烛红光影在她的容颜肌肤上,漾起水般涟漪,暧昧光晕使她白日冷冷华容终于稍显温婉柔和,似很亲人。 这样的情景诱使着他试着去触了触她脑后蓬起的白纱,却又像触电般立即缩回了手。她并无察觉。 “送来的新衣,你看了吗,珍珠翠领四时衣服,都是用汉地的丝绸做的,毛皮披肩和袍服,都是我们这里最上等的,你还可满意,不满意再叫人做。” 那些锦缎华服,有的经纬有着五彩的颜色,有的有着精致绝伦沉甸甸的金线刺绣,仿若天衣,珍贵无比。那些珍禽皮毛有着华贵的光彩,柔腻如同霜雪,确实是人间少见。那些珠宝配饰,璀璨夺目,令人尖叫为之疯狂。 “多谢你,已经让她们收了,这些东西都堆满了箱柜,我怕是都无容身之地了。” “还吃得惯匈奴的饮食吗?” “还好……” 这时野奥路过听到他们谈话,插嘴告状:“只动了一点点,镇日就只喝水。” 他嘿嘿一笑,转身从墙壁上取下一个披着虎皮的胡床,熟练地打开,双脚岔开,大剌剌坐了上去,坐在她身边的胡床上眯着眼睛查看,修整羽箭,房中似乎有些热,他不禁脱了上衣,赤着上身又开始工作。一把细腰盈盈可握。 “你干什么,怎么把衣服脱了。”她不经意回头,却看见他不声不息地已然上身赤裸了,又转了过去。 他此刻将匈奴贵人所穿边缘后背装饰黑色貂毛没有文采的绛绢长衣随意地扔在一边,下身外穿一条吊带棕色缎面袴,与汉朝不同的是,他们的长袴与袜子相连,系在内里一条深棕长裈外的红色腰带上。 见她有些不悦地转过头去,他回道:“等我修理完了,我再穿上。” 看他校准羽箭,她不由好奇转过去头来多看了会,渐渐入神。 射术最大的耗材便是箭支,而一支羽箭造价不菲,匈奴民众常常会捡回箭矢修理回收再利用,而去卑贵为王子之尊,怎么也会捡回箭支使用。 见他将箭支末端已经快要磨损凸掉的尾羽用刮羽的银刀刮了下来,然后再拿起丝巾将箭杆摩拭清理干净,认真耐心地将上面粘羽的动物凝胶一点一点擦掉。一切做好后将箭杆放置在一个木质平台上,固定好,相继在原先的位置上小心翼翼用适当的凝胶粘好野雉羽或者雕翎。最后在校正箭尾和主羽,使之位于同一直线上。 野雉羽较硬,不易变形,迎风面积较大,纠偏力矩较大,产生风中湍流小,可以较好的纠正箭道轨迹,但却要为之损耗速度。而雕翎硬挺密致,水不浸湿,弹性强,硬度更大,产生的湍流更小,箭支在运行时的摆动可以略微不计,它的截面最大,正面所受风阻较大,纠正轨道能力更强,却也如野雉羽一般,牺牲了速度和远射性能,使得命中精确度大幅度上升。 发觉她在注意他,不由喜上眉梢,他两叁下地整理收尾完毕。心内十分欢喜,他喜欢这种温馨的感觉,她会家等他,陪伴他。 王瑗察觉被他发现,迅速转过头去。 去卑放下羽箭,收在一边,又将胡床折迭好,重新挂回墙壁上,去洗了手,他忽然站到床前,飞身上去,蹦得一声大响,倒吓她下意识往里一缩。 他捉弄人的恶作剧让她惊惶地回过头来,只见他双手捧着下巴对着她无辜开朗地笑着。 “你……” 见她真的被吓到了,他忙爬起来向她道歉,好久她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她真不知他一会天真一会认真是何缘故。 “你进去一点,让我们好好说话。”她蹙眉往里挪了一点。 他上了榻,她躺在里面,侧身一动不动,他也贴了过来,并排躺着,也侧着身,看着她的身姿。 “姐姐喜欢吃什么,要不要我去找几个汉人厨娘,为你做家乡的饭菜。”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准许了,汉胡有别,处处不同,我真是忘了,竟然忘了姐姐吃不惯。” 王瑗在里面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见她语中有些嗔怪之意,又是主动找他说话,他则笑眯眯地一瞬不瞬盯着她。 “我在给箭换羽,箭羽很容易被损耗,要换新羽,经过校准,才不会飞偏,要是有了弃玉姐姐她们部里的箭,我就不用这样劳心费力了。” “是那天那个女子吗?” “是啊。” “她怎么会有箭。” “你还不知道,她们部里出产好弓好箭,曾经有一段时间,王庭里面的箭矢都是由她们提供的。可现在她总是给自己的妇士装备,我去千求万求才给我,都是挑剩下的几支,故此我十分珍惜,舍不得扔。” 她转头,看他向她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她还有自己的部曲吗。” “对啊,她本是须卜部人,嫁到了休屠部。漠南漠北无垠草原的游牧射猎生活,锻炼出她健壮冷峻厚实的体魄,坚毅强悍的性格,无人能比的骑射技艺。” 那时休屠王父子意图叛汉,并要劫杀单于,为她所知。她有自己的牧地民众,便招募已经成婚的牧民妻女作为她的部曲。这数千妇士也随她陪嫁到休屠部,依旧侍奉她,因此她凡有征伐斩杀,绕过休屠王父子,皆由己出,作威作福,修屠部众无不忌惮。 她于夜间秘密调集兵马围攻休屠王庭,攻杀休屠王父子,以及亲近部众,但面对自己的幼子时,却无法狠心下手。 那时她的将领劝她还是斩草除根为好。她说,男人天生不跟女人一条心,若今日放过他,日后长大得知此事,被人教唆,莫不怨恨为害,譬如养虎为患,留着,始终都是祸害,古有干将莫邪铸剑,莫不是献祭自身二人和叁子,才得名剑,快作决定。她便亲手扬起屠刀挥向恐惧大睁眼睛,哇哇哭泣,喊着母亲的幼子…… 一夜之间,她杀父杀夫杀子,兼并了他们的部众,夺权为王自立,将一场叛乱化解于无形,漠南漠北无不震撼。单于得知,感激她的解救,特赐她王庭议事。本来她此举颇受非议,有人不服,说她得位不正,大阏氏出面驳道:“我等匈奴,以力称强,你若不服,尽管和她打一场,若赢了,你便留在王庭辅政。” 那些人本就害怕她手中妇士,再说她威名在外,从此以后,便无人再提。 弃玉十分感激大阏氏,大阏氏则道:“从小我就看你很有出息,现今果然如此,从此以后,你留在王庭,做我的女儿罢。” 她神明净粹,智略明睿超凡,筹谋决断,风烈凛然。单于车驾每逢跟随汉朝征伐四出,都要率诸子同行,就使她留守王庭,权管国事。军国大政,都先要向她咨禀才能后行,师出无内顾之忧,她功劳最高,虽不是王女,也号称她为监国公主殿下。” 王瑗听后,无言以对,钦佩之余…… 如果我是她,就有力量保护更弱小的她,没有力量也要保护的人,就不会失去最爱的她,背弃家乡,流落异域,回乡终究无望。 和我在一起,连你也会被抛弃,好孩子,好孩子,乖乖不要哭,不要为自己被抛弃而哭泣。要活下去啊,和我一起活下去,快逃啊,快逃—— 等着我,等着我,等待与你相逢,谁也替代不了你的重逢。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去卑看到她面无笑意,嘴角却诡异上扬,眼角有某种晶亮痕迹,再度睁眼之后,却看到那晶亮已消失如常,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或许只是烛光光焰折射到了眼睛里。 他起身坐着,对着她说:“哎,你不曾出去吧,会闷出病来的,我带你出去逛逛,这样人心情才开朗。” -- 胡尘夏近夜游 (待续,尽量今晚将初稿贴上来,我真的已经很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