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 ================= 书名: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 作者:日耕黄梁 文案 【封面为女装大佬盛世美颜受】 弗禾自愿报名参加了联盟新实施的炮灰拯救计划,到各个世界里去当炮灰,靠自身努力改变个人命运,逆转剧情,绝地求生。 然后,开局就是一份盒饭,每一天都是刺激人生。 已预定世界: 断头饭吃完就要上路的侯爵旁支庶子。 一不小心撞破豪门惊天秘密的狗仔。 男扮女装潜伏在凶残魔帝身边的仙门少主。 #假咸鱼是真隐藏大佬# #骚操作还是你的多# #为你,千千万万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系统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弗禾 ┃ 配角: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拿开,影响我看对象了。 立意:永不放弃追逐心中所爱,自强不息,总会达成心愿。 ================== 第1章 小庶子 因为弗禾是头回以志愿者的身份执行世界任务,哪里会想到联盟这么不干人事,极尽压榨。他们正经员工平日福利少就算了,作为无私奉献的志愿者不仅无薪无假,进小世界前竟连一口饱饭都没得吃。 他忍饥挨饿了一整天,匆匆喝下几口寡味的营养液,就要进入休眠仓静候任务分配。 漆黑的舱室中布满大小粗细不等的管道,黏稠的液体很快将弗禾整个身体淹没,然后他听到有个声音冷冷地在耳畔说: 炮灰拯救计划010号志愿者,您已与A721小世界通道顺利连接,将在10秒后进行传送10,9,8 7,6,5弗禾在心里跟这个系统设定、万年不变的冷漠酷哥音一起数。 煎熬,太煎熬了。 他这辈子最厌恶的感觉就是饥饿。 好在马上就要摆脱了。 炮灰们虽然在人物命运上差主角配角不止一筹两筹,但由于他们通常就是嚣张跋扈的代名词,狗仗人势的人形犬,凡作死必掺一脚,遇主角强降智商,重要剧情台词少,武力低下没人爱但总体来说,不会连口饭都吃不饱。 而且既然是被联盟选中的炮灰,肯定有其拯救的可操作余地,必然 弗禾睁开沉重的眼皮,好饿。 好渴好冷好痛好辣好虚好臭。 不待任务助手上线,弗禾费力环顾一圈,已在三秒内弄清了自己的处境。 监牢,死囚。 作为炮灰,弗禾并不对天降神兵义勇劫囚,或是沉冤得雪无罪释放抱有希望,反倒觉得天降杀手杀无赦,或者白绫毒药选一个,这样的后续展开会更加合理一些。 这次联盟少见的真诚,计划宣传手册上说的自主发挥空间巨大,扭转乾坤只在眼下,不能说是实事求是,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弗禾双手双脚甚至连脖子上都戴着粗重发锈的锁链,一头死死地桎梏着他的身体,另一头牢固地钉在厚实的墙壁上,拖曳下来的长度只容他走出两步,去够到牢门外的小小食槽。 食槽他看了,空的,都落了灰。 万念俱灰。 再看看自己如今的壳子,惨,巨惨。 原本就是细胳膊细腿,酷刑之下满身伤痕深可见骨,旧伤添新伤,大片流脓发烂,全身没一块好肉,乱蓬的长发虬结成块,头皮又痒又痛,一件薄衫囚服勉强覆体,监牢湿寒脏污,无吃无喝起码饿了三天。 弗禾试过了,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其它部位真是动一下钻心地痛一下,难受得恨不当场去世,因此原先因桎梏隆重而产生的微小幻想也轰然全部消散了。 没有身怀绝世武学,更没有天生巨力难自弃。 这种绝境,可还让他怎么努力? 发挥?联盟的精英执行官们来发挥一个试试? 虚假宣传,出来挨打! 在弗禾原地休克前,任务助手终于姗姗来迟,送来了一点主线剧情,并灌输了人物生平。 弗禾把它随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老实讲,对于古代权谋,他还真挺熟悉,上个任务在权谋世界里做了个男四号,走剧情都走出感情来了。在司天监里没事就葛优躺看点世情话本,该他上场时就往老皇帝耳边进几出谗言,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不用亲身参与,只需乐颠悠哉地做好一个坑害主角的小反派。 大概联盟也看不惯他这种咸鱼做派,才特地把炮灰拯救计划放进了员工绩效的考核里。 也怪他天真,就那么信了宣传部的鬼话。 段弗禾作为一个倒霉的侯爵旁支子弟,因为没出五服,君主要诛谋逆者九族,可不就被连累了吗。 呲牙咧嘴地翻了个身,弗禾并不想去剖析主线剧情里为什么男女主之间隔着深仇大恨最后还能花好月圆一双人,而是在脑中反复敲敲打打,任务助手发放的辅助系统千呼万唤始出来。 千层烧饼来一个,谢谢。弗禾礼貌地说。 回答他的是冷漠无情的系统男音:积分不够请充值。另外,您的盒饭已热好,将在10秒后送达10,9,8 7,6,5弗禾依然和它一起数,实在饿坏了。 至于积分不够的原因,弗禾一想就明白了,到了新的工作体系里,他原本的积分存额肯定是给清空了。 数秒结束后,三四个人影映入眼帘。牢门上的铁锁咔咔几声打开,牢头吆猪似的喊: 断头饭来了,香得很,塞满了肚肠,明天天亮就上路! 弗禾想过死期将近,却没料到这么快。原来这个盒饭还具有双层含义。 牢头长得肥头大耳,还在不停吆喝:快滚起来!小子福气挺大,专人专份的好酒好菜,让你死也做个饱死鬼。起来!装什么死!知道还有一口气呢! 狱卒都是有经验的,死囚进来的时候年轻蓬勃,怎么折磨都有一个度,始终给人吊着一条命。 弗禾也闻着香气了,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两眼巴巴地望着离自己一米多远的精致食盒,干裂的嘴唇微动:谢谢官爷。 牢头嗤笑了一声,拇指朝外示意:有人来见你最后一面,隔着牢门说几句话吧。 他胸前微鼓,显然得了一些好处。 段弗禾出生的那个旁支里,稍微有钱势的人都一块儿进来了,他就一个闲散少爷,平日交往的狐朋狗友早就消声匿迹,如今能来看他的,无非是 段弗禾眯了眯眼,喉中声音破碎:辜,辛丞,是你。 虽然是一个可有可无,甚至助推不了剧情的炮灰,但巧得很,段弗禾认识本世界的男主辜辛丞,本朝最年轻的内阁大臣。 眉眼凌厉俊美,朱唇色泽如血,辜辛丞的长相侵略性极强,一点不像文臣武将,倒像个反派妖人。 反派妖人呵呵地笑了,点头:是我。 打完招呼,弗禾早忍不住了,自顾自爬起来吃饭。油烹鱼眼肉,甲鱼裙带汤,鸡蛋蟹肉羹,酱拌芹芯,样样精致味美。 辜辛丞就站在一边漠然地看着。少年人吃相快却斯文,还保留着贵公子时的一些仪态,腮帮子鼓起一小坨,慢慢塌下,又继续鼓起,咀嚼品味的同时餐盘迅速清空,黯淡的眼睛也因为填了肚子而焕发出了一点神采。 辜辛丞是受重病的恩师之托来给这位昔日同窗送行,顺道的事,当是卖个人情。 说是同窗,其实也只是个面容都模糊的小伴读,往日交情少得可怜。因此他是真不记得,这人吃饭的样子看着竟这么令人下饭。 奇了怪了。 难道是因为那张脏污的脸,或是那身发臭的衣服辜辛丞弄不明白,他饶有兴趣地观察,接着就看到,段弗禾像是无法承受手腕上沉重的锁链,碰碰磕磕,将一碗热汤洒出了大半。 弗禾顿觉可惜:还没吃饱。 辜辛丞也觉得可惜:没得看了。 弗禾在脑中问系统:亲爱的,就不能预支一点成就积分吗? 系统疏离至极:010号目前积分为零,无法进行任何兑换。 再问多少遍,都是这个答案。 弗禾泄了气,整个人都没精神了,哗地瘫倒在地:我不要我不要人家不依嘛。咸鱼撒娇。 系统自动屏蔽。 辜辛丞没了兴致,将死之人而已,刑部大狱近一个月连续处决了一干罪臣及其亲属,痛哭惨叫不绝于耳,每次经过都闹得人心烦。好容易碰见个安静些的,多半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没了求生念头,便不再折腾。 不折腾也好,清净。承诺的事情一办完,辜辛丞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腿就准备走了。 熟料段弗禾突然蹦出一句:老师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辜辛丞脚步停顿,转头微讶地提起眉梢,启唇问他:太傅是段侯爷兵败后气急才闹起来的病,你在狱中怎会知晓? 段弗禾吃饱了说话气力也足了一些:猜的,看来猜对了。他五年前给段小侯爷鞍前马后地做伴读,除了被身份尊贵的堂兄整整使唤了两年,对安太傅的课学也听教了两年。 老太傅有七十六岁了,当年还做过段侯爷的启蒙恩师,他一直得意侯爷的学问做得好,连带着对段氏后代十分宽慈。当年和堂兄一起上学堂,受其不少庇佑恩德,即使是小小伴读,老师也一视同仁。他竟还记得我。 一段话说得平铺直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追念。 辜辛丞是已故宰辅之子,人前教养保持得很好,便姑且与这将死的少年应答几句:太傅一向仁慈宽厚,但年纪摆在这里,又经常劳心伤神,难免体弱多病,圣上已为他寻了京中最好的圣手。 段弗禾闭了闭眼:辜大人,你有心了,菜很好吃,我很喜欢。 喜欢也是最后一次吃了,下辈子最好投到寻常百姓家,才不至于一不小心丢掉小命。 辜辛丞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不过也仅此而已:好走,段公子。 弗禾却不想走,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于是在辜辛丞转身离开前,快速伸出代表无良药师的手:大人,我有一个方子,想要进献圣上! 弗禾心想:既然都是古代世界,那么药材的配比和运用应该大同小异。试问,哪个封建制度下的皇帝能受得了长生的诱惑呢? 当今圣上六十岁,如果不是年老且子嗣单薄,屁股底下的位置怎会遭异姓侯爵觊觎。 弗禾记性好得很,上个小世界里有海外异人献给了老皇帝一份稀世药方,不仅能延年益寿,七十岁的年纪照样广纳后宫,耄耋之年仍有后嫔盛宠不衰,一百一十九岁时才误吞龙眼核噎得窒息而死。 如果不是这种滑稽的意外,弗禾真觉得这药虽不至于长生,被冠上一句延寿却不为过。 任务助手都是靠不住的,药方他自己一字不落背下来了。 我母族迁自北疆以北鲜为人知的外族,玉衡族,大人可曾听过? 辜辛丞第二次讶异地挑起眉梢:段公子,你出自玉衡族?宰辅祖屋藏书众多,异志奇闻录里还真有相关的记载,更巧的是,他过目不忘,记得十分清晰。 当然是胡扯。段弗禾的母亲只是一名普通的民间孤女,为人寡言少语,嫁入段氏旁支为妾后更是内敛避世,没几年就病故了。正因如此,身世上的文章确实可以做一做。 至于玉衡族,借用一下女主养父的设定,莫怪,莫怪。 辜辛丞不住打量手执毛笔在丝绢上挥写药方的少年,为其镇定神态与求生欲望的矛盾交融而大感新奇。 段弗禾不卑不亢,写完就交了上去,言语坚定恳切:族中如今只剩我一人,药方也是不传之秘。大人,我想活。 辜辛丞接过丝绢,先是惊叹了一下这笔好字,而后盯着最后几行文玩味一笑:那你等着。 送走脾性难测的男主,弗禾觉得,继司天监一职后,自己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本事又精进了不少。 接下来,就是等待任务线进展的评估成绩。弗禾苍蝇搓手,希望线上的评测员们能对他好一点,多掉落点积分礼包。 第2章 小庶子 辜辛丞拿着写满药材的丝绢,第一时间当然不会是傻登登地跑到皇宫里献药邀赏。他挥退左右,命令谁也不许来打扰,便独自一人进了藏书阁,烛火亮了一宿,阁中大门到了四更天方才再次打开。 辜辛丞的双眼在夜色里晶亮,整张面容因着一个弧度微斜的笑容而透出鬼魅般的艳丽,他往怀里揣了几份折文,蹬上高头骏马一路疾驰进了宫。 大梵季皇后膝下无子,只这一个亲侄儿,便求皇帝特令其自由出入皇宫。 接到女官传信时季皇后刚醒,过了五十岁后觉少梦多,见天都没亮透,便晓得自家侄儿定是有要事求见。 熟料,辜辛丞一开口,就是求她保下一个人的性命。 季皇后来了兴趣:什么人?要知道,二十一年来,辜辛丞可几乎没求过她什么事。 辜辛丞垂下长睫,答:段氏旁支的小庶子。 与你有何交情? 同窗之谊。 季皇后就笑了,摇摇头:必不可能这么简单。 她的侄儿她还不了解,单是一个同窗情分,即便再加上黄金十万两,辜辛丞都不一定会多瞧一眼。 姨母,您看。 辜辛丞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将怀中丝绢与古案一并呈上,辛丞认为,保下此人,定有他的价值。 季皇后让女官把东西递上前,一手捏了一把小巧的包鎏金边玻璃洋镜,借着琉璃灯的黄芒,贴着华美花钿的长甲在一个个文字上慢慢划过,半晌后沉吟道:本宫先达个旨意,暂缓那孩子的死刑。 她轻轻卷起桌上的旧纸黄娟,把声音压低成一线,圣上近日愈发苍老多疑,确有求长生之意,但段氏之人,亦是他的逆鳞。方子若有用自可以留着,但人能不能留 话中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我自是要为姨母着想的。辜辛丞眉骨微动,拜谢过后,应皇后之邀,在宫里用起了早膳。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 也不知是一夜未进食,还是想起了某人吃饭时的模样,辜辛丞比平时多用了不少膳食,惹得季皇后喜上眉梢:可是爱吃这几道?本宫命人给你府上多送些去。 弗禾是被金币爆出的声音吵醒的,多么熟悉又动听的仙乐啊。 不用说,他的积分到账了。 即使全身僵冷,弗禾心中也是喜滋滋地,他急切地问工具系统:多少?多少? 酷酷的男音答:不多,5积分。 弗禾秒变脸:这么少!?他可是背出了一张绝世的药方啊,你们炮灰拯救系统的兑换率是多少? 系统将商城打开展示。 弗禾翻动了几页,看完几欲吐血。这分明是与其它世界别无二致的兑换率!5积分,相比他从前的存款,真是少得够可怜的。 但有积分产出就说明自己昨天做的冒险并不是无用功,玉衡族存于世间确有其事,而各类被书于丝绢上的药材在古籍中也都有记载,可信度极高。 积分少的原因也只有一个死缓。 暂时不死,和完全脱离危险差距很大。 弗禾不禁腹诽:这男主还是不够给力啊,既是皇亲国戚,又是一代宠臣,就这配备还救不下一个小炮灰。 他一瞬间就觉得男主失去了逼格,气得牙根痒,直接道:来一个千层烧饼,谢谢。 滴的一声,一块热腾腾色香味俱全的烧饼出现在了弗禾手中。 系统不忘补充:余额,0。 弗禾恶狠狠地几口啃完,拿着一旁的清酒猛地一灌,接着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最后真的吐出了一口血。 弗禾啧了一声,擦擦嘴:我这身体不行啊,炮灰逆袭成功之后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系统先生显然拒绝提供陪聊服务,一点都没有弗禾以前的小助手幽默可亲。 罢辽,弗禾也不是一定要聊天,转移注意力而已。他压住胸口的不适,躺倒继续睡觉。 迷迷糊糊中,狱中深处传来阵阵惨叫和哀嚎,有重物与地面摩擦产生的拖拽声,血腥气飘得极远。还有狱卒因衣物被意外弄脏而喋喋不休地咒骂,声音透过重叠曲折的狱房断续地传来。 本朝法度严苛,谋逆大罪一旦揭然于世,单是沾上一点点边,就要有无数冤魂组团升天。段氏的侯爵位是从高祖时就封赏下来的,曾经一起打过江山的大将们百年间削爵罢黜,十去七八,最后只剩下段氏一门,荣宠一时。就这他还不老实,豢养私兵,暗造兵械,私下更是与乱党□□频繁接触。 一经查证,证据确凿,无可抵赖,所有私兵尽皆伏诛。大族中冠以段姓的数百口人里,十二岁以上的男子皆斩首,十六岁以下女子充入官妓教坊,家中奴仆婢女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段弗禾今年十七,哪怕他所属的旁支在三年前就已搬迁到了离京甚远的陇南,与侯府也仅有短短两年的真正交集,依旧死罪难逃。 说抄家就抄家,说斩首就斩首,一句辩白也无,就很冤。 一腔冤愁难诉的弗禾等到第二日,就见刚刚在他这里丧失了逼格的男主施施然走进监牢,又给带来了一个份量不轻的饭盒。 弗禾马上单方面宣布,男主的逼格又回来了,辜府的菜色是真的对他胃口。 弗禾吃饱喝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着始终站在外面静静观察他的辜辛丞伸出一只细弱的胳膊。 链条太过沉重,砰铛铛地互相碰撞缠绕,弗禾拉扯着它们,伏低身子,险险将手够到辜辛丞的靴子前。左手有两根手指裹着血痂,弯成一个怪异的角度。 他眼睫抖啊抖地闭上:辜大人,可以取血了。 延寿药需要玉衡族人的血液作药引,没有它,药方便不会起效。这是弗禾用于保命的一道后手。 不得不说,此事真假难料,不管他是否是故意为之,都不会有人敢去赌。一旦大梵皇帝信了这方子,他的命一时半会儿就丢不了。 身为罪臣后代,也曾出自钟鸣鼎食之家,昔日金尊玉贵,如今却不得不向人弯下膝盖,乞求一条活路。辜辛丞瞥了眼少年手臂上的累累伤痕,并不作置评,只淡声道:一碗血,你受得住吗? 段弗禾瘦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受得了,一个月的刑讯都熬过来了。狱中每日尸体成堆,我在里面见到了乳娘跟侍墨的小厮,可惜我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暂时还不想下去与他们相聚。大人,指条活路吧。 活着,报仇?辜辛丞锋利的目光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审视。 只是活着而已。段弗禾抬头直视他,我胸无大志,惟愿苟且偷生。 辜辛丞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轻轻地说:那有什么意思。 段弗禾看了男人一会儿,低下头:单是活着,就挺有意思的。 你既让我指条明路,我也不诓你。辜辛丞望着他瘦削而挺立的身板,一字一顿道,哪怕那方子真有用,圣上也不定乐意赦免你。再宽宥,也是一个流放的下场,北方赤地寸草难生,纳税严苛,饿殍万千,你毕竟是段侯的子侄,是圣上的眼中刺。 又是吃不饱肚子,没新意。 段弗禾一阵苦笑,苦得心里都发酸了:恨不能生在寻常人家,富贵和权力,一样都不沾。 但沾都沾了,只要能免除一死,哪怕是流放千里,好歹不会有一把刀终日悬在脖子上。我只求以一良方相抵罪过,脱出牢狱。京中的姚黄和魏紫都开得极好,美则美矣,我却不喜。 弗禾的发言十分大胆,基本是明着在骂皇权了。 可辜辛丞却是缓缓地笑了起来。弗禾听见笑声正要抬头,就感觉到一片冰凉抵上了他的手腕。 刀片锐利,执刀的人也果决得很,一个轻巧的划拉,腕上立时出现了一个口子,血水如涓涓细流流淌而下。 辜辛丞这个废废,拿碗慢了几秒,洒出来好几滴。也就意味着想装满就要他多放几滴。 弗禾严重怀疑男主是在通过这种行为打击报复。 他忍了。 放完血,弗禾整个人更虚一层楼,难怪今天的饭菜里头好像加了不少补血的食材,该说辜辛丞这个文袍暴徒想得还挺周到吗? 辜辛丞将一整碗鲜红的血液递到一个随从手中,用雪帕细细擦拭掉指上不小心沾染到的血色,相比之下,弗禾的手腕只是草草被人敷药包扎。 有两味药材连国库中都稀缺,不过巧得很,段氏库房里的存货正好可以补齐。圣上龙体贵重,在用药前需有十个药人先行尝试,段公子,你且稍安勿躁。 辜辛丞一走出狱门就随手丢掉了崭新绣锦的蚕帕,嗓音冷冽:看紧人,本官和娘娘都不希望此人发生什么差错。 刑部官吏卑躬屈膝地谄笑:大人,您放心。 冰冷牢房里的弗禾挪啊挪,好半天终于重新回到他的老位置,半坐着倚在墙上,头晕目眩,视物出现重影,心跳速度快如雨打擂鼓,呼吸逐渐不畅。弗禾反应迟钝地想:遭了,又要休克! 每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求生欲旺盛的弗禾当机立断,直接抓住手边装酒的瓷壶,用尽全身气力甩了出去,酒壶撞上围栏摔得稀碎,动静自然也大得很,马上吸引到了狱卒的注意力。 他们一瞧见弗禾的模样心里就咯噔一下:嚯,脸色发青,浑身浸汗,出气多进气少,这是濒死之兆啊。 狱卒是受过上头指令的,眼前的人绝不能死,赶忙招呼来几个人,又把狱中唯一的老大夫喊来,刺穴止血,剜除腐肉,火烧创口,能用上的救命手段都用上。 老实讲,刑部大狱里从来都是活人进、死人出,真要救治个把人,不仅手法粗糙,劲力粗犷,病患需要挨受的痛苦比起下过一层地狱也差不离了。 弗禾在梦魇中沉浮不知几时,再睁眼,就见辜辛丞黑着一张俊美的脸:段公子,欢迎光驾寒舍啊。 第3章 小庶子 弗禾哪知道自己一昏就是两个日夜。试完药的两个病弱老药人都能生龙活虎地打太极了,他被灌下去两斤吊命的老参汤,横竖就是不醒。 此事自然惊动了辜辛丞。 皇帝将延寿药的制作交给了他最信任的臣子及侄儿,辜辛丞有皇命在身,又已初见此药灵妙,当然要保住药引。 监牢环境恶劣,保不齐哪天这个小药引就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咽了气,为防万一,只能接进府中,在他眼皮子底下休养看管。 偌大的辜府迎来了数年内第一个常住客人,还是个随时就会殒命的麻烦精。两天里,府内来往都是行色匆匆的医者,御用圣手们见天唉声叹气,搞得里外乌烟瘴气。 辜辛丞领命办事,下朝后得空了便憋着气过来瞧两眼,真死在他这里了,忒不吉利。 奇也怪哉,前一刻还好端端说着想活想生,又对皇室眀嘲暗讽的小药引,如今却是惨白着一张小脸,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等这麻烦精真动了,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四目相对,辜辛丞差点有种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的错觉。 辜大人。弗禾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哑得难受,却还是牵起唇角,好巧啊,又见着您了。 本官亦觉得有幸。辜辛丞意味不明地回应了一句,转身坐到桌边。 弗禾像是才意识到什么,眼珠迟钝地移动,瞥到四周的摆饰,扭动身躯,身下棉纱触感柔软,终于忍不住叹:啊,大人,您家可真是富贵。 瞧这流水般顺滑的锦缎丝物,还有墙面内壁和挂柜上的各色古玩瓷器饰品。屋里也不知是燃了什么香,安神养气,又芬芳得令人飘然,散发出一股名贵的气息。这可不是寒舍的标配,太谦虚。 辜辛丞知晓段弗禾能屈能伸,竟不知他还学会了阿谀奉承那一套,取来茶杯倒水,慢悠悠道:先考清廉,外祖家倒是富甲天下,民间有句俗语,平吉饕季尽炊金,引得华璋入帝亭,说得便是当年外祖嫁女入皇家的事。 亭同婷,避了季皇后季梳婷的名讳。如此俗语并不广传,因为暗指的东西不得入目,有大不敬之意。 但辜辛丞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自己就说出来了。 弗禾暗想:你自掀老底,可不是我要八卦。 医者是等辜辛丞喝完了茶才进来的,前后忙活检查半晌,终是恭恭敬敬地复了命,表示后继好好调养,便无大碍。 弗禾也觉得挺舒服,辜府的金疮药用着清清凉凉,全身上下轻松许多。 就是这些疤痕,如果不仔细处理,肯定会留下来。医者说道。 那就留吧。弗禾满不在乎,我是男子,无所谓留疤。 医者告退后,辜辛丞才将药人的事说了:如今看,延寿药确有神效。玉衡族隐世匿迹,卷宗野史中都罕有记载,世人竟不知其中还藏着这样的秘辛。 延寿药顾名思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谈不上神,算是比较妙吧。 怀璧其罪。弗禾动了动胳膊,世人对永生之法趋之若鹜,又热衷于赶尽杀绝,否则族里也不会就剩下我一个独苗了。原谅他没把女主的养父算进来。 辜辛丞视线转移到虚空,不知在想什么,将怀璧其罪这几个字眼在嘴中含过一圈。 弗禾看了眼左手上被小木板夹住固定的手指,思忖着道:多谢辜大人的收留照看,没有您,我如今都不晓得会埋在乱葬岗里的哪个犄角旮旯,要跟无数冤魂恶鬼一起抢地盘。此恩,必不敢忘。 忘不了,但不一定报。 还是熟悉的牙尖嘴利,辜辛丞挑了下眉,等他的后续。 果然,少年眉间带愁,迟疑地说:只是我的身份在这里,大人还是送我回狱中吧,大人好心救我,我却不能连累您。 辜辛丞轻描淡写:我奉了圣上的口谕,自可便宜行事。 他瞥过少年几乎覆了满身的缠带:段公子,好好保养自身吧,你的命,已然保住一半了。 辜辛丞换了只杯子添上新茶水,却不喝,只出门叫了婢子过来,吩咐道:热水常备,仔细着些。 等屋里终于没了人,弗禾才敲了敲系统,喜不自胜:我虽然昏迷了,但也听到积分到账了!可惜那会儿没及时醒过来,只隐约有所感应。 药人试药的结果皇帝那边肯定也知道了,虽然嘴上蔑视皇权,但天大地大,还是皇帝最大。只要真正能主宰他命运的人拿出了态度,任务进展就一定会发生质变。 系统:嗯,是。极其敷衍简略。 弗禾也不在意,直接让它为自己开通了自主查看商城的权限。 哇~存额重回三位数,即使百位上是最小的数字,他也好高兴。 积分在手,底气又有。 弗禾津津有味地浏览了商城里几样上架的新品。因是古代世界,好些商品的图标都变成了灰色,绕是如此,各类任务道具依旧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有大用的那些,却是买不起。连零头都凑不够。 还要烧饼吗?系统突然开口,肯定是看到了购买记录足以刷屏的食品信息。 弗禾发现系统有时候还挺有嘲讽buff的。 他拒绝道:不用。在辜府里饿不着。还有,关上你的读秒功能,把活动提示开起来。嗯到了赛季时间或是什么节假日的,你也记得提醒我一下。 直到辜府婢女向弗禾奉上热茶和清淡可口的汤饭,系统才找回自己质疑的机械音:你在执行任务,参加什么比赛? 弗禾一脸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在小世界执行任务和参加比赛又不冲突,学好时间管理学,作为系统,也是可以赚外快的。 怎么赚?系统犹豫了一顿饭的时间,终于问道。 话头就这么打了开来。 弗禾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上一个助手开窍时间比你早得多。老话是这么说的,只要配合打得好,实现双赢身价高。到时候,我带你啊。至于具体身价,他报出了一个模糊的惊人数据。 如果有瞳孔,系统现在一定缩成了一个小点:这么多!? 冷漠的机械音都岔了气。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 昂。弗禾一边应答它,一边虚虚弱弱地喊住了一个小个子侍女,姑娘,可否帮我拿些笔墨纸砚? 系统像是难以置信,离开了好半天,回来后语气都变了:010号账户在清空前,为431508364积分。联盟富豪榜上应当有这人的名字吧。 多么令人怀念的富有啊,弗禾轻叹一声:是啊。里面可不止是我这些年在无数小世界做任务得到的收获。顿了顿,哦对了,脱离炮灰计划后会归还给我的吧? 系统:是。任务结束就会解冻。它似是考虑良久,终是道了一句,有活动我会通知你。 弗禾勾唇笑了,同时谢过系统以及替他捧来一堆东西的侍女,风度翩翩:劳烦了。 侍女脸蛋微红地离开,系统则是默不作声,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弗禾摸了摸自己的皮囊,料想这炮灰颜值或许还行,吸了口气,腿脚发软地走下床,撑着桌沿用尚好的右手研墨。 一边费力地磨,一边想,这辜府上的丫头业务不够熟练啊,平日里难道没侍候过主人写字吗? 他磨得汗都出来了,手残党伤不起。 辜辛丞刚入内阁不久,年纪轻,资历浅,为了尽快立稳跟脚,自然要勤快办事。也因此,除了休沐的日子,几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要泡在阁中处理各项事务。他为人谦逊知礼,进退有度,又聪慧过人,阁老们大多与前宰辅有旧,都乐意指点教诲一二。 皇帝那边也看重他,许多前朝与后宫的鸡零狗碎都放心地交给他解决。 而延寿药的效果一出,梵兴帝索性将辜辛丞身上别的杂务全都转推了。 他兴奋得面色发红,龙椅像烫屁股一样,急急地站起来把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朕要看看那几个药人不,朕要亲自看试药的过程。 辛丞,朕不是不信你,而是想亲自确认。不是一共准备了十个药人吗?梵兴帝思索片刻,笑道,还有八个,两个砍去手,两个砍去腿,弄成半死再试药。其余的,都喂下毒性不同的药物吧。这件事,朕想尽快得到答案。可谓一言定生死。 辜辛丞眉心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遵旨。 弗禾刚涂了半张纸,就被医者拉住又放了一碗血。 这下是彻底拿不动笔了,只得安心躺着。 写了什么?辜辛丞心中烦乱,踱着步子一不留神就来到了弗禾的屋前。 段弗禾白着一张脸,大人自己看吧。 辜辛丞当然知道他刚刚失过血,也不引他多言,静静观摩完纸上的内容,良久,才一言不发地离去。 弗禾将睡未睡时,系统突然开口:你的技能挺不少。虽然是条咸鱼,但业务能力确实没得说。 几乎是它带过的宿主里,进入角色和跳出角色最迅速的人。即使空号重来,亦游刃有余。 弗禾懒洋洋的,我为联盟撒了有十几年的热血了,各个世界时间流速不一,去除休假,经手大大小小世界上百,可不得有个一技之长。你去查查我得到的勋章,铺了满屏有木有。 不仅有勋章,还有评语呢。 系统都不好意思读。 什么在小世界的本土人物面前几乎从不会触碰到OOC的界限,什么一直以来哪怕做的是一个极其微不足道的角色,也能成为剧情完整度不可或缺的基石。 有够肉麻,也不知是哪个评测员写的。 像是知道系统所想,弗禾笑了:是我前上司,挺有一说一的。 辜辛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感觉,一张缺残未完、言之无物的字画而已,竟令他在夜间屡堕梦境。 虚实种种,令他辨别不得,脱离梦境后,犹然汗水涔涔,心悸不已。 次日一早,辜辛丞便冲进弗禾的房中,头回不顾礼仪地质问:你在画里究竟 他一句话没说完,因为半死不活的弗禾差点又要凉了。 医者所说的无大碍,只不过是面上装装样子,安安病患的心,私底下见辜辛丞的时候却是和盘托出:段公子本就在牢狱中伤了根基,再继续放血,恐怕不止有损寿数,而是随时性命不保。 而被千方百计再次拖出鬼门关的弗禾是这么说的: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得快。 神情间不见哀戚绝望,反倒老神在在。 辜辛丞抓着画纸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明白了,这就是个聪明狡猾还会做戏的小药引。 第4章 小庶子 弗禾知道自己还要再做三次献血爱心大使,在他看来,梵兴帝绝对是没悟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对待他这么个金贵的血库,竟是一点不懂得珍惜。 辜辛丞目光沉沉:我已命人做出了不含人血的延寿药。他将画纸置于桌面,平摊后缓缓抚压上面的褶皱,慢条斯理地说,若是药人服下后照样有效,段公子,到时候你还能这么悠闲吗? 辜辛丞能想到的反证法,弗禾自然也有预料。 毕竟男主要是没智商,他也当不成男主。 那辜大人就试试呗。弗禾的回答非常光棍,如果延寿药没有玉衡族人的鲜血做药引也能延寿,我还能少受点皮肉罪,多活几载,有何不可? 不知天高地厚。辜辛丞一整夜受尽梦魇磋磨,也不跟他绕弯子:当今圣上求的不仅是长生,更是万世倾权,以欺君之罪蒙蔽圣听,你觉得自己的缓兵之计能奏效几时?一旦败露,将会有千刀万剐等着你。 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昳丽的面容都出现了隐隐的扭曲。 弗禾懂了,他果然被画给魇住了。 辜大人,原来您是受忧思所困。弗禾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辜辛丞简直被气笑,这人刚从鬼门关抽出一条腿,就又开始演上了。 思及梦中奇诡,他额上便有青筋若隐若现:段弗禾,别装傻。画中究竟有什么玄机?还是说,这是你们玉衡族的其它秘术,害人的勾当? 这个锅,弗禾当然选择自己背:这只是段某早年读的杂书罢了。 杂书?辜辛丞根本不信。 段弗禾费力地摊手:真的。我也没做别的,随意涂涂抹抹而已,实在是养病期间太无聊。而且,谁知道大人会突然有兴趣拿过去看呢,我都还没完成。 这样一说,反倒成了辜辛丞在上赶着自讨苦吃。 大人。段弗禾变脸如翻书,再次恢复了诚恳的神情,玉衡族的鲜血是延寿的关键,少了这一味,一时看不出来,日久天长,自能见分晓。在下本就是罪民之身,安敢再行欺瞒? 至于那画,乃是我照着一名异人所绘进行描摹,因相传其上有自省自查之力,我欲借此一番磨难波折来自查己身之过,绝无窥探他人之意。言下之意,辜辛丞特意来找他,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番话说完,辜辛丞许久没有开口,神色晦暗变化不明,最后留下一句:看来段侯旁支,着实深藏不露。 终于把人打发走,弗禾长长叹出一口气。 系统已经脱去了高冷的外壳,也愿意一起来讨论讨论任务的进度了,斟酌道:这个辜辛丞,不是很好对付。 弗禾口吻嫌弃:他几岁我几岁,一个小屁孩儿而已,分分钟搞得他怀疑人生。 系统不能理解:那你叹什么气? 弗禾咸鱼躺:被迫营业的感觉,你是不懂的。 自从系统知道010号还是个优秀执行者之后,它的确不懂,弗禾的综合能力水平分明这么高,为什么还会十几年如一日地呆在同一个岗位,甘愿只拿一点低微的底薪,却冒险跨越不同的维度参加各式有奖比拼。 弗禾发愁地在系统光幕上点来点去,刷新着世界动态。 系统默了:合着对于他来说,执行正经任务是被迫营业,玩比赛才是心之所向。 辜辛丞一连两日失眠多梦,点再多安神香都没用,一到入夜,闭上眼就能看到无数的光怪陆离。 他反反复复梦见的,都是父亲逝世的那一幕。 可事实上,辜辛丞是错过了那一天的。他从外地赶回家的时候,庶母已经为父亲发过丧,来吊唁的不仅有与宰辅同朝为官的大员,梵兴帝甚至亲临府邸,为连襟及肱股之臣祭了一炷香。 辜辛丞当时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有功名在身,素有神童美名。那日的香烛供器、明灭宫灯,那日每一个在场之人脸上的哀恸忧思,还有梵兴帝龙纹常袍上的点点灰斑污迹 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尽收眼底,直至多年都不曾忘记。 没错,辜辛丞就是对父亲所谓的致死急症抱有怀疑,甚至这种怀疑至今都不曾打消。 段弗禾的画,又让他重新正视起了内心的直觉。 可这些年来,无论他利用手上的势力明察暗访了多少条渠道,探查了府中多少不为人知的角落,翻阅了多少书籍,都始终找不到一丁点确凿的证据。 所有人都在说,宰辅的急症事发突然,是没有任何预兆地去的。男人在说,女人在说,年轻人在说,老人也在说无数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齐聚而来,汇成尖锐的一股,刺得辜辛丞耳膜钝痛。 梵兴帝如愿以偿地观摩到了药人服用完延寿药之后的变化。 断去手脚的药人精神十分不济,六旬左右的年纪不作假,身体状态和皇帝差不多。其中一个人实在没撑住,喝了药后没多久就咽气了。 梵兴帝也不失望,兴致盎然地继续旁观剩下的那个。 他当然没指望断骨能重生,而是想看看,身体重度受创的人来服过延寿丹后,是否有替命效果。 只见,老药人双手从肘弯处被齐齐断去,伤口处没有进行任何疗措,不停突突地向外涌血,在老药人挣扎喊叫中,被侍卫强灌下一碗浓厚腥气的汤药。 梵兴帝等得累了就自去歇息,留下心腹看管,并勒令一有动静就及时向他汇报。三个时辰过去,梵兴帝接到心腹消息赶来,入眼所见,便是老药人拢着断手,佝偻着身躯缩在铁笼子的一角处,呜呜地哭的情景。 照御医的说法,这药人是撑过来了。 梵兴帝抚掌大笑,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他即刻召见辜辛丞进宫,言说:继续制药,继续试验!加紧!快! 辜辛丞凤眸扫过地面上凌乱的血迹和断肢,以及梵兴帝脸上不加掩饰的贪婪,心道何止姚黄魏紫,御花园里的御花黄也是令人不喜得很。 段氏子受刑后身体有碍,恐怕再持续无停歇地供血,会伤及性命。辜辛丞禀告实情,有医官为证。 段氏子?梵兴帝像是刚想起要过问一下供血的来源,段侯一脉的人? 正是。 呵。梵兴帝抚着须子,漠然地笑了,既是段家的贼子,又何需留情?有一□□气便可。 他似是笑不够:以乱臣鲜血续我大梵江山,妙哉,妙哉,哈哈哈哈 辜辛丞喜怒不显,依然领旨离去。 弗禾天性里还是更爱享受一些,哪怕前一刻还半死不活地倒在软榻里,后一刻就能让仆婢备来酒菜,摆在院子的回廊小亭中。 廊中雕楼画栋皆出自名师之手,花不荒季,又有妙藤丛生,月上中天时,便有一层如水的凉光温柔地从廊院露顶处撒下来。 我有时候真觉得奇怪。辜辛丞眼中血丝点点,夜里睡不着,又停驻在了弗禾的院门口。 辜府宅院占地广大,两人住所离得不近不远。 奇怪什么?是我奇怪,还是你奇怪?弗禾老早就瞅见他了,将杯中之物向他举了举,全无避讳地问,怕再做噩梦吗? 辜辛丞缓步走近过来,自是将小案上的酒壶酒盏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跟醉鬼生气,说话淡淡的:有时候觉得你很怕死,但有时候,你的胆子又出离的大。明明伤重体虚,还要饮酒作乐。 谬赞了。弗禾掩了掩胸前的厚斗篷,很好地护住了伤口,把烈酒放在鼻前轻嗅,笑道,我骨子里确实怕死,且特别惜命,月下独酌的风情都是装出来的。辜大人才是真君子,来一杯? 辜辛丞无所谓他这副主客颠倒的模样,一掀长袍,落了座,故意恶劣地说:圣上已知你身份,提及昔日段氏之乱,仍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原来这会儿才知道。弗禾无意识地嘟哝了一句,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只专心挟菜吃。 吃到一半,再次招呼:辜大人,一起? 辜辛丞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一名阶下囚一起同桌共食。 这阶下囚的吃相,还尤其令他开胃。 匪夷所思。 辜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弗禾敏锐得很,嫌弃段某人就直说,无须顾及我的颜面。因为我是戴罪之身,您便瞧不起我了? 辜辛丞自问不是。 段弗禾有罪吗? 他没罪。一没杀人放火,二没偷盗抢劫,只是运气不好,投到了个祸害人家。段氏之过,自应让罪魁祸首与一众帮凶承担。且安太傅喜爱挂怀的后辈,不该是品行不端之人。 但辜辛丞做了二十多年的天之骄子,骨子自有他的逆反和骄傲,刚刚的一番话,说便说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于是辜辛丞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赏了此人面子,举箸开始进食。他晚间思绪纷乱,其实并未好好用饭。 哎,这就对了。弗禾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若您要取血,也待我将这顿饭安稳地吃完再取。 另外,我还可以帮您补全那幅未完的画作。整夜地睡不着,不是太恼人了吗? 第5章 小庶子 闻言,辜辛丞锐利的目光立马像刀子一般将弗禾刮过一轮。 弗禾面色如常,甚至还执着杯子跟桌上的另一个碰了碰。叮地发出一声响。 残羹冷炙被下人收拾完,廊中添了数盏高柄壶型灯,融着月光,一下子亮堂不少。 一张崭新的宣纸被铺展开来,弗禾捞起长袖,下笔前,突然抬起眸子:辜大人家的雪金墨竟还带着淡香,磨得也滑。合着有现成的好墨,只有主人家才用得上。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 辜辛丞不明所以,只当这狡猾的药引又在装模作样地奉承人。 余下时间,他便仔细看这人要如何画出真正的异作全貌了。 只见段弗禾神情专注,一道道浓墨重彩被他夸张地渲染涂抹到白得刺目的宣纸上,又一笔一划地分拨到四个空白的角。虽说毫无章法可言,却又有一种独特的韵致蕴藏其中。 辜辛丞看得出神。别的不提,在这件事上,他着实是被段弗禾摆了一道,每每想起都很不是滋味。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谓异作,乃是联盟中一名著名心理大师的闲来之作,照着图描之后,即使没有用上精神力,整张画作亦会对人的心理产生一定的暗示作用。 弗禾学的东西很杂,又什么都能学得恰到好处,也是系统暗暗赞叹的一点。 趁辜辛丞趴在桌案上熟睡之际,系统有些激动地冒了泡:这是耶图亚大师的作品,你竟然能复刻得这么准确。 昂。人间打印机。弗禾大言不惭,活动着手腕道,说的就是我了。 系统:终于知道你的积分为什么会一直累积不减了,除了千层烧饼,你很少购买任务道具。 它提出一个疑问:你省下积分,是要买什么价值巨额的权限物品吗? 场面一时寂静得可怕。 半晌,弗禾的嘴角缓缓勾出一个笑容,语气带着些莫名:你们辅助系统,怎么一个个都会产生这种奇思妙想呢? 他也不正面回答,离开廊院后,一步步走近早就候在居所处的医者,伸出手臂,态度彬彬有礼,久等了。 辜辛丞披着一件眼熟的斗篷徐徐苏醒,他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却也十分憋屈。 府中的仆从们早就排排站在一边候着他,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没胆子把府里唯一的主人叫醒,于是辜辛丞就四肢麻木地外宿了一整晚。 段弗禾,段弗禾。 眼中还不及酝酿出怒火,就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从院中端出一只盛满血水的铜盆。 那红,着实刺眼。 辜辛丞原以为那个三番五次敢于挑战他底线的人此刻一定又会娇娇弱弱地昏迷不醒,谁知段弗禾模样还算精神,一大早又在写东西,写完吹干墨迹,就要往他的手上递。 辜辛丞面带防备,挑了一下眉梢,视作不见。 弗禾叫来一个小丫头,转而送到她手中,垂着眸子,笑容清浅:这是我写给太傅的信函,原想先交由大人亲自检验的。若大人无暇检查也无碍,我忝列太傅门楣之中,一介罪民亦无颜探望恩师病躯。只是这信函,还需劳烦大人转交了。 普通的信函而已,我保证。弗禾的语气可谓至诚。 辜辛丞就这么静静地看这狐狸装相。他也是着了魔,在弗禾这边一呆就是许久,甚至就着小狐狸的吃相多添了一碗早饭。 辜大人可是习过武?冷不丁的,弗禾忽然问道。 辜辛丞自是文武双全,却少有人知晓他拜过名师,一句不曾转了个弯,反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弗禾还是笑,用手指刮了刮脸:随便问问,也是好心提醒您一句,忠良可贵勿轻疑,玫瑰带刺不好惹。 辜辛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带着信笺拂袖离开。 啧啧啧。弗禾坐的时间一长就虚得厉害,望着男主远去的背影,他努力提了半天的气一下子全散了,只颇无力地倚靠到一边,好心提醒,还没有好脸色。 系统终于没忍住,说道:你向男主提醒了主线剧情,人物是不是有点OOC了? 弗禾悠悠地道:这里又没有跟段弗禾相熟的人,不算。而且谁规定炮灰就不能深藏不露?家逢大变的人,变了性情也情有可原。 他语重心长,即使扮炮灰也不应拘泥于刻板的固化脸谱,形象的经营是需要我们执行者进行多元化创作的。而且,段弗禾当年只是一个小小伴读,这样一个书童角色,竟也能受安太傅另眼相看,病中牵挂。说是太傅慈悲,你觉得这理由站得住吗? 我们应善于挖掘隐藏剧情里的隐藏信息,开发利用,自动填充丰满人物,谁说炮灰不能崛起呢,他可能只是缺少了一个该有的契机。 系统:说得好有道理。 而且,我在炮灰系统里已经自由发挥到现在了,有评测员举报过我违规吗? 系统搜索一圈:没有。 弗禾把自己窝成一团,神智模糊地嘟囔:那就没问题了。 系统有些担忧:你的情况,很不好。 虚不受补,当然不好。弗禾身上发冷,马儿一个劲儿地吃草,可每天仍是要被剔腿肉,当老子是家养活牲,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系统帮他屏蔽了一大半的痛觉,让他另外再兑换些止痛药,弗禾却死活不肯。可见人抠起来,对自己都狠。 梵兴帝那里的试验还在继续进行,双腿被砍去的两个药人一个都没撑得过来,皇帝意兴阑珊,心情差得直接免去了当日的早朝。 滥用药人一事也不知是怎么走漏的风声,御史台那群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卯足了劲儿连上了二十几封折子。没敢太明显地说梵兴帝的不是,而是逮着间接献药的辜辛丞,骂得他狗血淋头。 有个年轻御史用词激烈,连带着将逝去的前宰辅也拖下了污水,唇枪舌剑无眼,句句直刺入辜辛丞的五脏六腑,翻出了本就满沾疑虑的陈年旧事。 因为御史台非常给力,弗禾牌血库稍微得到了一丝喘息。 秉着早供完早滚蛋的咸鱼思想,弗禾一边大口吞咽各式进补的汤药,一边与系统稍加分析目前摆在面前的形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系统调出了辜辛丞今日的动向:主剧情的发展并没有因为你的出现而发生太大的改变,男主还是被人弹劾了。而且他反应很快,这回直接抓住切入点展开了调查。 大概可以归功于弗禾的那幅心理画作。 骂谁不好骂人家死掉的爹,正愁找不到可疑凶手呢,这边就巴巴儿地送上门了。说到这里弗禾就忍不住吐槽,联盟真没新意,等男女主见了面,往后就要走上相爱相杀的老套路了。 系统不解:男主顺藤摸瓜一步步查明当年真相,最后还抱得美人归,这算吃亏吗? 弗禾一言难尽:如果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刀能够加深感情,那我除了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情比金坚,别无二话。 第6章 小庶子 作为本世界的男主,辜辛丞拿的起始剧本并不差。 出生之时,他的父亲刚升任宰辅之职,母亲出自大梵朝最具泼天富贵的季家,家中更有姨母嫁入皇室,母仪天下,成为大梵朝最尊贵的女子。 如此出身,引人艳羡。 外祖季家光用银子就可以帮辜辛丞砸出一条康庄大道,皇亲国戚的身份走到哪里,都会一路顺遂。可辜辛丞照旧循规蹈矩地念书游学,考取功名,蟾宫折桂,以弱冠之龄进入内阁,为天子分忧。 可看似万人称羡的人生,对于辜辛丞来说,其实了无乐趣,他的内心,有着苦苦压抑多年的逆叛之血。 他的聪明绝顶令他早早窥见了隐于重重权势暗流里,不为人知的黑暗。 当初刚看完主剧情,弗禾便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人就是闲的。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得多、顾虑得多,因拘于教法伦常而不肯放手施为、大胆假设。 醒醒,孩子,你爹的死因就是他杀,没毛病。 皇室与季家联姻图谋的就是国库的充盈。 季皇后跟你爹 咳咳。 弗禾干了这杯狗血,炮灰求生嘛,多余的事他不掺和。 接着没两天就打脸了。 辜辛丞真让人给捅了。这不是一件小事,但辜府下人嘴都特严,没一个人会泄露给弗禾听。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正巧他现在下地走得挺顺溜,可不就得去看看此间主人的伤势,还得装得特别震惊。 辜大人。弗禾望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以扇掩住半张面,小声吸气,您这是怎么了?前两日不还好好的。 辜辛丞正□□着半身方便医者上药包扎,肩上的绷带洇着血,没伤及要害,但额角青筋若隐若现,显然是一副气极的样子。 见着弗禾也不秀教养了,眉头拧紧:你怎么来了? 弗禾一脸茫然:这里不能来吗?段某只是想找大人喝酒。 辜辛丞承认,段弗禾一旦装起来,就是真假难辨。 譬如现在,他就无法分辨出,这人究竟是偶然路过,还是想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的演技很好,绝不会露出分毫破绽。 能来。辜辛丞意味不明,就是来的时机不太对。 弗禾顺着他的话点头:嗯,看来今天的酒是喝不成了。没想到辜大人也会受伤,看来是真的没习过武。 辜辛丞没忍住,额头又添一条青筋。 很疼?弗禾关切询问。 辜辛丞怎么也是细养出来的世家公子,从小到大是真没这样狼狈过。但他绝不会在遍体鳞伤的段弗禾跟前示弱:亡命之徒的把戏,一点小伤,不过尔尔。 弗禾偷偷都跟系统吐槽:这台词有点中二了,言情世界的男主在碰到女主后都会改变气质吗? 系统表示它也不知道。 弗禾也不急着走,他坐到主卧房的外间去,仆婢并不怠慢,精致可口的茶点送了两轮,他一面享受,一面不吝表达自己的聊天欲。 大人如此良善,竟还会有不轨之人对您暗图行刺,您身边那么多高强的护卫,就一个都没防住?这杀手真是好生厉害。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下这么重的手。 一句话一个刀子,隔着一间房都能扎得辜辛丞心口疼。 你为什么还不走? 弗禾半探出头,隐隐绰绰看到男人已经穿好了外袍,他耸了耸肩:我是专门来找大人的啊。 辜辛丞咬牙切齿:找我作甚? 弗禾态度诚挚:给您的忠告您没听,落了一身伤不是?这事儿怪我没细细给您讲明利害,便来赔罪了。 辜辛丞不留情面地冷笑:哦?你的意思是,赵丰齐是忠良,我怀疑了他,去查了他,结果引得杀手上门暗刺是我活该?玫瑰带刺不好惹,这句话指的又是什么? 弗禾突然被问蒙了,立马询问系统:男女主没见面? 系统答:见了的。 弗禾松出一口气,幽幽怨怨: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挑完美人面纱夸出来的词,真是大猪蹄子。 弗禾被辜辛丞一顿反问,脸上惊疑了片刻,当即一片空茫,不断低声自我怀疑:卦象有误?是我算错了?我怎么会算错? 端得是一副惊慌失措、怀疑人生的模样,动作和神态,毫无破绽可指摘。 辜辛丞别有深意地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道:段弗禾,你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嚣张行径,莫非你是忘了,自己的命运还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弗禾真没打算给自己打造出什么嚣张人设,于是高声喊:我冤! 辜辛丞冷喝:冤在何处?故弄玄虚,惺惺作态,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弗禾对系统说:咦~他要动我? 系统:感到有点不对劲。 段弗禾哆嗦了一下,又害怕又震惊,面上却还要强作镇定,据理力争:辜大人,您不能动我,延寿药还有四个药人没试过,圣上那边也等着结果呢。 辜辛丞轻嗤一声,走到外间来,与弗禾面对面,眼对眼:那我现在就取血,碗大的疤口,想必一会儿工夫就能放满三大碗,血温尚在。那阴狠狠的神情,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弗禾瞠目结舌,脚跟往后退了好几步,嘴唇抖啊抖,面色很快灰败下来。 是个难得的惧怕模样。 见状,辜辛丞不禁冷笑:段弗禾,你好大的本事啊,献灵药,绘奇画,连卜卦算命也能耀技一二,看来你是真忘了当初出狱的初衷了,说什么但求流放、苟且偷活便足矣,如今看来,不过都是虚伪的说辞,哄人心生同情罢了。 他似是气急,说话掷地有声: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出来,便能让你再入囹圄! 弗禾:信,怎么不信。你是男主你说了算。 正当辜辛丞甩甩袖子,要领着一群侍卫出门不知往哪儿去时,弗禾咬了咬牙,对着男人的背影颤巍巍伸出一只尔康手:大人,段某虽为微贱之身,圣贤书却没读进狗肚子,亦懂知恩图报之理。 您既是想看清这无尽暗涛底下的汹涌急流,前路漫漫险恶途,我在此立誓,愿以微薄之力全力相助。 弗禾边自荐,边关注着任务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唔,世界没崩塌,没有违规,还能继续浪。 系统:这只炮灰真能钻空子啊。到底怎么过的审? 辜辛丞显然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却是一寸寸变得奇差,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命人将弗禾轰回了他自己的小院。 系统自以为已经看穿了弗禾的打算:你是想利用已知剧情跟主角搭线?小世界的男主可不是那么好搞的,万一影响了原有走向,没准哪天一睁眼就被踢出世界了。 对于弗禾的做法,系统明摆着不赞同:且照目前看,男女主相遇的线被打乱,剧情已经出现了偏差。 弗禾突然问:你怎么就觉得是出现了偏差,而不是回到了正轨? 系统:什么情况。 弗禾半躺在榻上,屈起一腿,仰着面用手指缓缓按摩眉心,阖着眼睛,也不知在说给谁听:虐恋情深,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你们都说是身份限制了他本性里的劣根和残暴,一遇到特立独行的飒正女主,天生的吸引力令他们干柴碰烈火,能噼里啪啦烧成一片荒原。姑且不提情节设定的合理度,这不是没烧得起来吗? 还没烧起来,火苗就有可能被彻底掐掉。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5) 系统瞳孔地震:你究竟想做什么!? 弗禾轻笑:我反悔了,这事儿,我得掺一脚。 第7章 小庶子 系统试过将炮灰拯救计划的宣传手册甩到弗禾的脸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但没用。 弗禾有理有据地指着加粗放大的宣传语,大放厥词:不是说好的自主发挥吗,你擎等着,看我怎么扭转乾坤。 系统:它真傻,真的。 它单知道眼前是个牛逼哄哄的执行者大佬,却忘了这还是一个不喜按常规出牌的冒险咸鱼派,咸是真咸,蹬鼻子上脸。 最最奇怪的是,男主辜辛丞也不知道是被谁传染了,把人赶走后没多久就裹着夜色上门,黑沉着一张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认下了段弗禾这个幕僚。 伴随着高达四位数的大额积分接连爆出,系统不得不开始怀疑起它的统生。 弗禾则是全无压力,甚至反过来安慰它:别纠结,这个新计划,联盟做得蛮用心的。 系统不可置信:哪里用心了? 是把违规标准一降再降了,还是无偿造舞台给弗禾乘风破浪了? 它是不是还要感谢联盟策划部,自己的宿主终于开始主动营业了? 辜辛丞看着年纪轻轻,却是形式主义的老拥护者了,为着迎个新幕僚,一席酒菜少不了。 弗禾略拘谨地坐在辜辛丞的对角线处,刚开席就立直了身,举着银盏连饮三杯,完事儿挽高袖子倾倒酒杯,只见一滴未剩,笑得浅淡:您随意。 辜辛丞冷眼看着,捞过酒壶,也是不服输的性子,照样痛饮三杯。 酒桌上没别人,辜府的幕僚团里也就进了段弗禾这么一朵奇葩,两人安安静静的,你一杯我一杯,憋着股劲儿似的,一时半刻谁都没停。 还是弗禾忽然呛住,咳了个惊天动地,才终止了这场没有硝烟的角斗。 少年面染红霞,不知是咳的还是醉的,说话倒是字正腔圆:大人海量,在下不及。 辜辛丞用手肘支着额头,闻言扯了扯嘴角:说吧,做了本官府上的幕僚,你待如何帮本官拨云逐雾? 弗禾用帕子掖了掖唇,道:大人是因心有疑虑才会动那个赵御史。也是他不长眼,说话不过脑子,才引起了您的注意。 段公子足不出户,却能做到手眼通天。继续说。辜辛丞轻晃酒杯,晶莹的酒液在其中涤荡。 有系统做实时播报,我连你每天几点睡都知道。 但在下认为,解开这个疑团的突破点并不在他身上。且赵丰齐这个人,动起来滑不留手,不是好茬。 听到这里,辜辛丞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文吏,竟能调用绝顶的杀手为他办事。说他身上没点问题,我不相信。 那是因为赵丰齐是女主的好友啊。 女主又美又飒,三观正武功好,与人结交从不论性别身份和年龄。因此赵丰齐被人暗中跟踪调查,正巧被女主发现,她可不就要出手管一管吗? 双方一言不合就动手,也是够暴躁了。 弗禾问:那大人可查出那赵丰齐身上的古怪了? 辜辛丞脸色沉沉:三代忠良。祖上即便是地方小吏,却也从未有过作奸犯科、贪污受贿之事。 这就对了嘛。 弗禾忍住笑意:所以,这很可能只是一个误会。您料错了赵御史的动机,杀手姑娘也错将您当成暗害忠良的奸佞了。这次的伤,委实不成算。 辜辛丞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段公子好本事,连那杀手是男是女都算得出来。 弗禾摸摸鼻子,不尴不尬地夹了块糖水栗子吃。 没一会儿,辜辛丞就拧着眉头不耐地说:这次是我一时不察,才让那杀手钻了空子。敢截杀朝廷要员,她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弗禾心里一个咯噔:大人要把她找出来算账? 辜辛丞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他,已经有一点怒气:段弗禾,你既做了我的幕僚,就请你认清身份,操该操的心,办该办的事。如果只是想追根究底大海捞针地找一名杀手,就请你趁早别干这个活儿了。 原来不是想找女主。 弗禾挠了挠头皮:大人息怒,据我所知,赵丰齐是无辜的,但赵家祖宅里可能真有一点线索,可以解您的惑。还有段氏的残余,宫中的旧人,也许都可以找找看。 辜辛丞沉吟了一会儿:姨母不喜我多提当年之事,想越过她查宫中旧人并不容易。而段氏他向弗禾瞥过一眼,残余不就在我的跟前。至于赵家祖宅,我的人打探到,位置是在陇南一带。 陇南。他顿了顿,不就是段氏支脉分家迁居的地方吗? 弗禾点头:正是。野火烧不尽,段氏这样庞大的家族,支脉不知凡几。有我这样明晃晃的旁支,自也有败落后更名改姓未上族谱的。赵御史不会无缘无故翻出陈年旧事,他家三代为官,从不结交朋党,保不齐就曾经参与过什么往事。 宫里的情况我不了解,但大人若真想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必然不可能避过去。 辜辛丞淡淡道:圣上正愁清剿叛党之事还未解气,若是得知另有段氏血脉遗漏在外,定要追究到底。 弗禾啧地一声:咱们这代君主杀戮气很重啊,也没人规劝一二吗? 他觑了眼对面的人不豫的面色,闭了嘴。 良久,辜辛丞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提的几件事我会令人尽快去办,只是陇南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要半个多月时间,希望你的命够长。 弗禾颔首:时来运转,段某既然碰上了大人,便觉得自己的命还能更长点。 巧舌如簧。辜辛丞饮下最后一杯酒,礼节性地说了句少陪,就急忙去办正事了。 一些人手的调用安排,都需要仔细斟酌。尤其是涉及宫闱,他要小心行事。 弗禾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再站起来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系统很疑惑:你干嘛要跟男主拼酒,两个人都是病号,上赶着找难受吗? 酒桌文化,你不懂的。弗禾揉着太阳穴往外走,忍不住笑,我原本是想先给他服个软,献个诚,谁晓得被人当成挑衅了。 系统:然后你就跟他杠上了。 弗禾无辜死了:没杠上,没看见这么顺利的洽谈吗?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脱了鞋袜就往榻上倒,昏昏欲睡,系统后来又说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半夜的时候,弗禾突然醒过来,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皱着眉头:系统,来颗止疼药。 一个药丸子出现在他手里,嚼了几下,就和着温水一起吞服了下去。 就着烛火,能看到呕吐物里掺着的缕缕血丝。 怪恶心。弗禾好嫌弃自己。 自从辜辛丞吩咐过他这间院子里的人,守夜的仆从也多了个心眼,一听到弗禾这边的动静,就立刻赶了过来。 这仆从惶恐,公子,我给您叫大夫去。 弗禾摆手:不打紧,你先把屋子收拾一下,我好继续睡。 屋子是一定要收拾的,喊不喊大夫却不能由他决定。仆从人微言轻,不敢擅专,还是把情况如实禀告了上去。 于是,当辜辛丞穿着寝衣披着大氅匆忙过来时,就见弗禾正踏踏实实地躺着,呼吸均匀,睡得极酣。谁来也吵不醒。 肩膀上的伤口在酒液的催发下一丝丝地抽疼,跟在身后捧了两只汤盅的小丫鬟不敢吭声。辜辛丞在屋中央静静立了一会儿,头回发现自己也会做多余的事情。 他大步跨出房间,在凉亭里喝掉其中一碗,然后对小丫鬟道:另一碗赏你了。 小丫鬟胆子小,没喝过这种熬制了几个时辰的好汤,等主子走后,她捧着碗盅在廊院里转了两圈,想起那位温柔的公子,还是决定次日重新热了给弗禾吃。 系统出品是没得说的,弗禾浑身没了痛感,睡了大好的一觉。但十二个小时一过,药效消失,人就又萎了。 系统:再来一粒? 弗禾:一粒50积分,你帮我出? 系统扭扭捏捏:也不是不可以。 弗禾满目怀疑: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酷哥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一查个人账户,唔,又有积分礼包入账了。 这就是男主的效率啊。 想骗我借贷啊,没门。弗禾横竖无聊,打开了世界动态来浏览,花费5积分开了一个新帖子。 『答疑老前辈带你闯世界(论坛认证大V) 还在为剧情线的神展开而烦恼吗? 还在为代入感的错乱差而苦闷吗? 还在为主配角的不来电而抓狂吗? 在线解答前五人的问题。 老规矩,按反馈收费,物美价廉。 』 世界论坛里每分每秒都有无数帖子的涌入和沉底,但弗禾不一样,他的认证标志金光闪闪,几乎是发出信息的一瞬间,就产生了十几条盖楼跟贴。 有前排合照的,也有抢沙发的,这些一看就是在吃瓜休假。最激动的,当属手速快到离谱的任务执行者们。 五条问题在一分钟之内就满员了,他们却还不死心,狂叫着大佬看我看我,再给孩子一个机会吧一二三四五哥出多少积分,我出五倍好不好。 热度高得令系统不得不惊叹:你这个等级 弗禾边翻看回复问题,边随意答道:一个匿名的来钱小渠道,正当交易。他抽空瞅了一眼,噢,就是一不小心,积累的粉丝数目多了些。 第8章 小庶子 多了些!? 截止今年年中,联盟执行者里包括全职、兼职、正式工、编外人员、执行精英、退休元老统计总人数不会超过百万。 就算大家在世界论坛里人手一个账号,弗禾的粉丝就占了其中三分之一。 这也太夸张了。 没买粉。弗禾莫名其妙,我要那个干什么,能帮我致富吗? 系统不可置信,脱口而出:怎么不能! 半晌,弗禾停下手里的事,肃声提醒:我们做的是合法交易,过了那个度,管理员要封我的号的。 系统霎时惊了,内数据乱成一团麻它的思维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系统,你变了。弗禾揭穿了它。 不是变了,是穷怕了。 系统沉默了下来。 慢慢来嘛。弗禾在线从容答疑,毫无压力,咱们往后合作的机会还有好多呢。 系统很羞愧,一天没再说话。 弗禾则是很快收到了其中一个执行者的良好反馈,拿了他进度积分包的百分之十作为报酬。 晚饭前又兑了一颗止疼药吃了下去。 哎?弗禾举箸在餐桌上扫了一圈,晚上没有今早那道汤了吗? 他对旁边伺候的小丫鬟笑了笑:我还挺喜欢的呢。 小丫鬟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儿细声答他:那是老爷用的例菜。 老爷? 弗禾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是辜辛丞。 这称呼可真违和。 他点点头:懂了,主人家的专属。他也不很在意,白吃白住的,有也行,没有也罢。 小丫鬟忍了又忍,才憋出来一句:那汤是老爷昨天亲自送来的。 弗禾微愣,问系统:昨天男主来过? 系统萎靡不振:是。 怎么没告诉我? 你睡了。 好吧。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弗禾有些抱歉:原谅我只是一个虚弱的病人。咸鱼了一天,他终于想起了正事,今天那人都干什么了? 系统调出记录,一样一样细致地整理出来: 三更睡,卯时起,早膳也没用就去上朝,在内阁批了半天奏文,然后梵兴帝召见,两人直接在正殿对杠,出宫后还去安太傅那里走了一遭,回来就要禁足思过了。 这么丰富?弗禾觉得辜辛丞好像有点过分放飞了。 他可不希望前一刻还在忙着指导别人,结果轮到自己也中招。 于是悠悠地发问:禁几天? 辜辛丞坐在昏黄的烛火下执册书写,玉颜被侧旁投散下的光影磨得生润,翠炉飘烟,案台漆红,整张画面看着跟幅美人图似的。 弗禾已经不是第一回 随意踏足辜辛丞的主院,后者将纸上的尾字收起最后一笔,抬眸轻瞥倚在门框上的少年,语气平平地答:十天。 倒是不多。弗禾以袖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 由此可见这位宠臣在帝王心目中的份量,都冒犯天子之威了,还只是轻飘飘罚了个禁足。 夤夜造访,只图看个笑话? 没。辜老爷怎么会这样想?弗禾拢着袍袖,整个人懒懒散散的,我是觉得您的招数很妙,特意过来详参的。这是一名合格的幕僚该做的事。 辜辛丞眉梢微挑,等着他所谓的详参。 弗禾摸摸鼻子,知道系统不会提供更深的细节,只好自己问:大人做事向来谨慎求稳,贸然顶撞梵兴帝不符您平日的作风,莫非,是被我昨日的话刺激到了吗? 辜辛丞淡漠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弗禾就当它是占据了一分的原因,继续道:帝王不喜之最乃是忤逆二字,哪怕忠言逆耳,听了也会控制不住火气。虽说这处罚不重,但多少有碍一个帝王对臣子的信任。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6) 硬刚一时爽,爽完怎么闯。 辜辛丞承认,今日在殿上,他确实有些失态。 梵兴帝早年任贤革新,算是一名明君。不说功绩如何斐然,却也从不曾做下蠹国害民之事。可越到晚年,他的疑心病越重。延寿药的试验被中断,他憋了满心的气闷疑窦,什么捕风捉影的事都能当真。 一想到那份长长的暗访名单,以及帝王染满病态的双目,辜辛丞就遍体生寒。 而最令他无法认同的,是皇帝说的那句: 不就是个小小的罪民庶子,活牛尚可以供给活肉,朕便是令他呆在宫里,以鲜血肉身偿段氏之罪,也不过是件微末本分。若朕准予从流放的人里面赦免他几个好友亲朋出来,此人必然争着求着,要与我来效力。 宫中膳堂前些年来了个以奇巧之技颇受贵族喜爱的御厨。他擅用精配的饲料药物给活牛羊吊命,而每隔几日从其身上取血取肉。牛羊精壮不死,因此肉质能存其至鲜至味,号称有保养人体之效,一时权贵纷纷效仿。 好好的人,谁会豁下尊严和性命去当活牲。此等天下之大不韪,却被帝王的一句话,扭转成了一件幸事。 看,论玩弄人心,龙椅上的这位,当属霸道独一。 辜辛丞恳请他收回成命,拿千秋基业作比摘,拿御史台做借口,拿百姓悠悠众口作挡箭牌。 终于惹得龙颜大怒,得了一记严重的警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看在故去的前宰辅的面子上,梵兴帝宽宏大量,只令他闭门思过。 十天而已。辜辛丞垂着眼睫,淡然开口,只要我将来再给圣上办几件得力的事,信任便能再生。 这语气够狂啊,不愧是男主。 也难怪,最后的结局里,梵兴帝依旧把幼帝托孤给他。 人家的实力摆在这里呢。 弗禾咳了一声:这么看来,大人定是对接下来的安排有了自己的成算,用不着在下做什么详参了。 他大概懂了,能少到殿前去晃荡,不论是想筹谋点什么,有思过这层掩护在,确实可以自在许多。 然后就听辜辛丞用一种意味难明的语气道: 确实如此,陇南之行,有段公子相陪,想必会顺利许多。 弗禾刚吃了止疼药,在其副作用下强抵困意,反应了两秒,才弄清他的意思。 去陇南?他瞪大眼睛,指指自己,又点点面前的人,我,和你? 辜辛丞颔首:正是。 弗禾一时愣住,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脱口问:那你到安太傅府上是干嘛去的? 辜辛丞已经不会再为他无所不能的洞悉而惊讶:探病,顺便从老师那里确认一点我想知道的事情。 闻言,弗禾不可控制地浑身发毛。 可见剧情偏移这种事,只会迟到,不会不来。 第9章 小庶子 弗禾发现辜辛丞这个人很鸡贼,还特别记仇。 前面受了他的气,后面就要想办法找补回来。 那幅莫测的神态,仿佛真的从安太傅那里得知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已经开始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这是OOC的后遗症来了啊。 不过也不打紧,弗禾自称老前辈,又怎么会被这点小小的意外难倒。 他面上依旧稳如老狗,心里却是急哄哄地问系统:这厮是不是在诓我? 系统的酷哥音无波无澜:男主和安太傅确实见了面,但具体的对话内容有隐私保护,宿主无权得知。是时候挖掘隐藏剧情里的隐藏信息了,这是您炮灰崛起的机会。 它拿出弗禾之前说过的话,一下子把他说服了。 弗禾在脑中模拟出一个代表顿悟的响指:没错。世界没崩塌,问题还不大。 于是,一个开朗而明媚的笑容在少年的脸上缓缓绽开,弗禾放软声音:陇南很不错的,大人若想在探访的同时游山玩水,选在下做向导,绝对不亏。河沟峡谷披霞,天池洞窟怡人,都是好地好景,我都摸熟了的。 辜辛丞的目光从他光洁泛红的面颊上扫过,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办正事,你敢玩乐? 不敢不敢。弗禾嬉皮笑脸,论胆气,我万万及不上您,您可是能连圣谕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说好的面壁,想溜号就溜号,不愧是你。 好了。别耍贫嘴了。辜辛丞觑他一眼,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便可出发。 弗禾没什么好准备的,他的吃穿用度全赖雇主,带个人去就行,于是很光棍地说:那我把自己洗干净,明儿个自觉上车便是了。 辜辛丞似是滞了一下:知道就好。 他瞧见面前的人眼角有泪花闪烁,不耐道,本官还有正务处理,你若无事,直接退吧。 还真暴躁。 弗禾暗自腹诽,看在他颜值高的份上,不予计较。 哈欠连番攻袭,他再也撑不住,泪眼汪汪道:那在下这便告辞了。 入夜后辜宅降霜,道路两旁点起融融灯火,把满地的鹅卵都照得泛起暖光。 他走后,独留辜辛丞一人在室中静坐,墨水在笔尖凝固成滴,最后狠狠砸下,平白污了一张好纸。 男人回过神来,盯着指尖的黑渍不自觉地拧起眉,将废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过了片刻,唤人叫来了在弗禾院里伺候的丫鬟 。 当晚,辜府厨上又熬上了一锅鲜美珍奇的汤羹,然后又在次日,出现在了弗禾的桌面上。 他美滋滋地喝着汤,心里和系统评讨:老板大气。 系统赞同道:男主风范。三观正,五官佳,小世界的顶配也不过如此了。 弗禾想了一下,却还有话说:也不一定吧。男二又会差到哪里去呢?有些世界里,两者还能平分秋色呢。更有甚者,男二作为白月光,死了才轮到男一的主戏份。 系统也发现自己失去了严谨:也是,以后见到就知道了。 皇宫一角。 一名身穿藕荷色绒衣的宫女从小殿一角拐出,低眉躬身地绕过数面矮墙,避开敞面的大道,从幽静的曲径取路,半晌后,终于停在一处无人的废殿。 石块在小门边轻三下重两下地敲击,反复三次后,一条细缝慢慢从平日供饭的窗口出现,露出一双呆滞浑浊的眼睛。 那是属于一名老妪的双眼。 宫女左右环顾,谨慎地低下头,问道:德元年间,你跟着新皇出巡,去的是哪一家? 她语调古怪,不阴不阳:好好想想,答得好了,有贵人要助你出宫跟湖州的弟妹团聚呢。 缝隙里的老妪眼珠缓慢地转动,过了许久,才张开口,露出空空如也的可怖口腔。 她脸部皱纹丛生,嘴角动一动都是一副苦相。 宫女见了也不觉奇怪,只掏出一小截烧完的黑炭,和着一块绸布抛了进去:手和脚还在吧,再不济用用你的嘴,给我一个答案。 老妪俯下身,果然用嘴巴叼住炭笔,费力地把绢布平摊开来。 宫女环顾四周,先没管她,去绕了一圈回来后,拈着兰花指,从深处扯出团得糟乱的绢布,只展开瞧了一眼,便立即讳莫如深地收进了里衣。 老妪伏跪在地,满脸的鼻涕眼泪,不住磕头,嘴里不清不楚地呜呜叫。 宫女朝她厉声低吼:没出息的东西。再熬段时候,好日子就要来了。安分老实点,等我的消息吧。 老妪果然不再敢纠缠,歪歪拐拐地拖着步子走远,背影无比萧落。 宫女脸上闪过一丝唏嘘:谁能想到,这位当年得以在梵兴帝身边伴驾南游,也是一名响当当的美人呢? 她手掌不自觉抚过腰间,嘴里呢喃:平吉季家。 * 从辜府小门驶出的板车上堆满了跛瓜菜叶,由专人运出,作废不用。 到底是季氏的姻亲,连每日处理掉的废料都是外头的平头百姓见不到的好物。 西域特供的甜瓜,温棚里培出的反季菜。 虽然府中贵人不用,但待推车的伙夫走了,大伙儿还是可以看着情况捞些便宜的。辜府中人从不出面阻拦,算是一种默许的态度。 只不过,今日的瓜菜,怎么都好似更蔫儿巴了呢? 不管了,都是好物,回去给婆娘小子尝口鲜的。 * 弗禾就知道,没有一口好汤好饭是白吃的。 他被一片碧绿掩埋了半天,等终于透上了气,就被人一把拉过:走! 两人迅速离开,很快隐匿在人群之中。 弗禾跑得太急,一时呛到,靠在墙角弯身咳嗽个不停,视线一转,就瞥见了身边抱臂站立的罪魁祸首。 辜辛丞一身布衣,戴着一顶旧斗笠,依然不掩周身气度。 他板着一张脸,在等待弗禾慢慢调整的间隙里,从路边摊贩那里购来一碗粗梨汤,无声递到了少年面前。 弗禾蹙着眉头,额角浸汗,嗓子又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灌了两大口。 竟是意外的甜醇。 辜辛丞等他喝尽,提步继续往前,扔下一句:把碗还给老板。自己则像个真正的老板一般自顾走了。 钱都没给。 弗禾顿住步,歉然地朝摊主笑笑,正准备从腰间解下点什么,就见摊主连连摆手,乐淘淘地笑:老主顾,包了整年的,哪还能再收钱? 敢情是个VIP。 弗禾不管了,继续跟上大老板。 他们一前一后,相距不远不近,等到人际罕见处,远远便瞧见了一座奢豪的马车停驻在坡上。 马夫小厮齐全,搞得跟真去游山玩水似的。 辜辛丞挑起眉梢,偏头对着弗禾意味深长道:少爷,请? 第10章 小庶子 男人轻描淡写地喊出这声少爷,甚至还附带了一个请字,也不知是又要搞什么歪主意。 弗禾自不会回应,顿了一顿,昂起脸,用食指轻拂了下额前的一小绺头发,继而腼腆一笑:还是哥哥先请吧,尊老爱幼,传统美德。 虽然,说不准谁更老一点。 辜辛丞没显怒色,而是一掀布袍,干脆利落地跨了一大步,长腿优势尽显,眨眼就跃上马车。 弗禾还虚着呢,在小厮的臂上借力,这才踏上车板。 一入内,便见到一面骨肉均匀的洁白裸背。 辜辛丞洁癖不轻,他自己钻了菜车都还没如何,这边就开始捯饬换装了。 也不避讳人,大剌剌脱得精光,露出脱衣有肉的修长身材,弗禾不过是多瞧了一眼,就被他的眼风一刮,凤目冷冷淡淡地扫过来。 公共空间。弗禾摊手,似乎不是我先越的界。 辜辛丞不紧不慢地穿戴整齐,湖蓝武袍上绣以银线,玉冠束发,腰配长剑,惊才风逸,俊美无涛。 弗禾担不起他那句少爷,因为剧本分明是反着来的。 只见男人将剑鞘拔下,随手丢在绒毯上,正好将车内空间一分为二。他半阖着目倚坐在靠垫上,嗓音慵懒低沉:那便划出界线,互不相干。 弗禾没异议,神色如常地落了座,转身掀开帘子的一角,查看外部环境。 秋高气爽,正宜出行。 只有系统知道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你 弗禾:怎么? 系统:你的肾上腺素刚刚过高了。现在又恢复了。它有些惊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达到自控,好强。强到断情绝欲。 弗禾放下挂帘,自谦道:马马虎虎。 系统是个尽职的系统,它已经渐渐从之前的自我厌弃中恢复过来,在调看了前几天的记录之后,快速分析数据,得出一个结论:你喜欢男的。 弗禾坦坦荡荡地承认,悠悠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在座旁茶几上提壶斟了一杯香茗,水波在杯中轻荡,房车宽敞平稳,倒很惬意。 系统:原来还是一条颜狗。 一边的辜辛丞眼底淡青,正闭目假寐,一看就是昨晚上熬了通宵。 不过也是,既然要在天子脚下蒙混过关,一套缜密的安排必不可少。否则接下来的筹谋,一件也办不成。他不劳神谁劳神。 只不过,此行辜辛丞能带上弗禾,也可以说明一些信任的存在了。 一只炮灰正在往配角之路上缓步行进。 但系统还是有些好奇:男主已经对你起了疑心,却还愿意把你带去陇南,而不是为求稳妥直接软禁起来。这是为什么? 弗禾正无聊地清数盘中瓜子,眉头不明显地蹙着:把我扔府里,凉了怎么办? 系统木木的:宿主的生命十分顽强。 哈。弗禾百无聊赖,大夸海口,我这么有用,能帮上他大忙呢。 系统:虽然有吹牛的成分在,但它还是等着看吧。 然后就等来了据说生命力十分顽强的宿主病发了一路。 弗禾的左手从离开辜府的第二夜起就开始发炎肿痛,一味地用止疼药已经不管用了,关节积水压迫神经,连稍稍挪动一下都很难。 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致于他现在浑身发热无力,头脑昏涨沉重,连张口说句话都困难。 弗禾迷迷糊糊地跟系统吐槽了一句这破烂身体,太不适合搞事业,就彻底晕了过去。 从京城到陇南,十天里他能睡七天,随行的圣手不给力,辜辛丞财大气粗,请了久负盛名的江湖神医来,专车专座专人伺候,终于,弗禾在某日清晨渐渐转醒。 房车停着未动,里面只他一个人,有一白衣青年掀帘入内,望着他笑得亲和:我猜你这时候也该醒了。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是神医谷的付阑玉。 付阑玉走近过来,冰凉的手指搭在弗禾腕上,他探脉有个习惯,前后都要用冰水浸手,倒不是因为龟毛喜洁,而是一种精确诊断的手法。 冻得弗禾一个激灵。 他又饿又渴,偏偏付阑玉痴迷医术,先是问了些病状感受,又查看了几处未愈的伤处。下手挺狠,捏得弗禾完全提了神。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7) 付阑玉提笔写药方写到一半,忽而问道:除了府中大夫开的那些药,段公子还吃了别的什么镇痛一类的药物吗? 弗禾在榻上轻轻吸气,摇头:没有。这人还挺敏锐。 我之前一直住辜大人府上。 付阑玉多看了他一眼:那公子还是挺能忍的。 弗禾肚子饿得难受:劳烦他的目光黏在桌上的点心处,移不开了,能帮我递一下吗? 而这名专攻疑难、少年成名的付神医,对弗禾的诉求是视而不见的,拧眉改了一会儿药方,很快就出去了。 徒留弗禾卧在原处,缓缓压出堵在胸口的闷气,他微眯眼,忍不住与系统感叹:看来,男二最后没争得过辜辛丞的番位,是有道理的。 系统有些无言:那来块千层饼? 浪费那钱干啥?弗禾一副嫌弃败家儿不知油粮贵的口气,会有天使给我送饭来的。 天使本人不是专程来送饭的,而是来送积分的。 字痕潦草的绢帕上承载着惊天的信息,辜辛丞的情绪尚算稳定,或者说已经提前做过了心理建设: 天下人皆知,德元年是梵兴帝登基的第一年,也是湖州一带洪灾平息的第二年,圣上亲临抚民,爱民勤政之名由此而来。 他似是在脑海里堵着万千疑惑:可湖州与平吉相距千里,为什么,同一时候,他还能两者兼顾? 弗禾心道:这就是时间管理大师级人物,我见了我都佩服。 无声叹息之后,弗禾轻声道:你的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还能是为什么呢? 大梵朝并不是这块土地上最强盛的国家,先皇刚去,新皇就位,洪水泛滥,修渠修坝,补济灾民,哪里不是开销。 国库又不是没有底的,既想从百姓那里博得一个好名声,又不想掏空家底,自然要往别处想办法。 全国富绅里,最有名的便是平吉季家。 而这季老爷子,家里就有两个正值妙龄的女儿。 双花并蒂,明珠成双。 弗禾:您的外祖平生最疼惜自己的两个老来女,怎么会因为一点荣华就舍得令其入宫为妃,终身禁锢于一城。 哪怕许以后位,也不会那般仓促急切。 闻言,辜辛丞神情恍惚,低喃道:外祖平生最悔,便是未能亲自给爱女备上嫁衣。他十年未踏进京城一步,直至临终,身边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我知他心中有怨,却不明这怨恨何来。 弗禾咳了一声:平吉饕季尽炊金,引得华璋入帝亭。 难怪民间曾有疯痴人笑言:季家的金子多得都可以烧了,把豺狼似的帝王也引了过来。 引狼入室,无外乎此。 辜辛丞盯着绢帕上的字眼:我原本,是不信这些的。 弗禾:事实如此。他想了想道,能查到这一层,大人派遣的,该是可信之人。 他还是比较理解这种人生大变造成的冲击的,毕竟看了那么多了。 大家非亲非故,多余的不用说,留足时间给人消化就是了。 而弗禾自己,则是一手捧着苦药汤,一手托着三鲜粥,望着变成五位数的积分总额,心里还算满意。 今天便是辜辛丞思过的第十日,照理说,期满后,这人就该继续上班做朝畜了。 可一张奏折从辜府如期地递上朝堂,梵兴帝一见其中内容,便怒火滔滔,大发雷霆,即刻下旨将辜辛丞面壁的时间延长,一下子变为三个月。 第11章 小庶子 对于这个结果,弗禾倒是没有料到。 辜辛丞没让别人假扮自己在府中称病不出,而是设法令梵兴帝厌弃降罪于他。能够继续宅在家的目的达到了,但也差点变成失业待岗的一员。 哪怕有再多的资本,也不够这么造啊。 而且纸包不住火,万一哪天帝王想起来,要把人叫过去一通臭骂解气,找不到他又该怎么办? 辜辛丞已经单独静思了整整一天,滴水粒米未进,脸色看上去比弗禾这个真正的病人还要白一些。 对于弗禾的隐忧,他只是漠然地瞥过来一眼:若有那天,府上家丁会如实转告,我去了平吉,祭奠外祖。 弗禾心头明悟,转身仔细打量他们停留的这间驿站,原来在自己昏睡的那几天,路线已经悄然发生改变,向偏移的方向进发了。 这宫里的消息要么打探不出,甫一有了线索,就是这样大的炸雷,是该缓一缓。 也好。弗禾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把纸扇来,展开在脸颊边晃了两下,发丝飘飞又落下,替脱不开身的长辈们到老爷子墓前陪陪他,一片孝心,无可指摘。 见人毫无反应,顿了顿,弗禾合起扇,秉着人道主义精神劝慰道,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到时候我还好好站着,你却倒下了。再伤思,往事已矣,来日可追。老爷子若见着你这副消沉模样,指不定多心疼呢。 男主的身世是很好没错,但幼年丧母,少年丧父,连疼他的外公也早早去了,唯独剩下的一位天家近亲,皇室荣尊,怎么都会有一层隔阂存在。 这样算起来,除了家里冰冰冷的金库,也没什么特别实质的暖和气儿了。 这世上,有人偏爱金银外物,却也有人重情重义。 弗禾的积分成就里有辜辛丞的一份功劳在,没有男主的信任和配合,他早就变成了渣渣灰。 于是,在驿站周围转悠了一阵疏松了筋骨后,他便端着一碟隔壁膳堂里刚刚做好的蒸饺上了楼,正正地摆到男人跟前,笑道: 多少吃一些,旁人的过错,折腾自个儿做什么。我尝过了,香着呢。好声好气,软和和的。 论哄人劝人,弗禾修炼的本事可不低。三分真情加上七分经验,和事佬、小棉袄当多了,泥做的人都能吐出几句俏皮话。 怎么的,大人要大摆官威,非得让在下亲自布菜不成?少年煞有介事地挽起袖子,谁让您三番五次救了我的命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一只饱满圆胖的饺儿被盛放进辜辛丞面前的小碗之中,香味浓郁,男人却无动于衷。 弗禾挑眉微笑,慢悠悠道:让我亲自喂你也不是不行。说是这样说,却没有真的动手的打算。 辜辛丞的信号接收器似乎有些延时,半晌之后,才终于抬起眼,伸手挟筷,将饺儿放入口中。 如何?这样油腻的东西,弗禾遵从医嘱,爱惜小命,可不敢多吃。 咀嚼吞咽后,辜辛丞的嘴角渐渐地产生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很好。 * 付阑玉收钱办事,钱收了,也把弗禾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又在驿站里呆了两天,就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了。 这不奇怪,神医谷的人都很忙,抽空出来挣外快这种事,被谷中长老知道了不好。 只是不知道,如今剧情线被打乱,付阑玉还会不会遇到负伤遇难的女主及其养父。 在下给公子开的那些药,按时按量,一顿也不能停。付阑玉面色匆忙,药箱已经挎在了肩上,说话直头楞脑,你内虚严重,光进补没用,补多少漏多少。我的方子虽比不上传闻里连帝王都渴求的长命丹,但保你五年无虞却是无碍的。 弗禾也就随口一问:那五年之后呢? 付阑玉向他指了指门口瘫痪乞讨、苟延残喘的大麻子乞丐:估计与此人的境况别无二致。 话音刚落,旁边正在做洒扫的伙计举着笤帚一个敏捷的跃步,特别熟练地驱赶走了乞丐,转头热心地向他们解释:这大麻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混子,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样样精,后来得了花/柳烂疮,又给以前的仇家一顿好打,变成现在这个熊样。也别可怜他,给了他钱,他还要去赌去嫖呢。 弗禾听闻后,嘴角微抽,一时无言:敢情往后我就变这样?咒谁呢? 付阑玉倒是半点没发觉不妥,甚至盯着不远处的麻子乞丐点头评了一句无可救药,治如不治,随后干脆地告了辞。 弗禾:付神医慢走。你可快走吧。 这小子,若是对着姑娘家也这般不会说话,合该找不着姻缘。 弗禾恢复了精神气,辜辛丞也调整好心绪,就是时候继续上路了。两人依旧同坐一车,几乎同吃同住。 也是奇怪,辜辛丞像是上回吃蒸饺吃坏了脑子,一路上,每日都要亲自盯着弗禾按时喝药。 那汤药苦腥气很重,十分难以下咽,弗禾犯了拖延症,总要延后一些再喝,甚至想直接不喝。 每到这时,坐在桌案边的辜辛丞虽然嘴上沉默不语,一双幽黑的眼睛却是淡淡地把他瞧着,弗禾一刻不把药碗拿起来喝尽,他便一刻不移开目光。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季家并没有建造出世人所传的那般神秘和庞巨的陵墓,祖地的坟包也不过是比普通规格大了那么一些而已。 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看周边朴质的装饰和建筑,就知道在这方面他们想得很开,并没有特别大的执念。 辜辛丞跪在其中一座墓碑前,脊背不再像以往挺直,而是恭敬地微佝着,仿佛在他面前正有一个令其孺慕的身影。隔着远,弗禾能猜到,他大概是在向亡人倾诉着什么。 看了一会儿,弗禾就撇开了眼。 一本书,一世界。联盟通过运转维持这些世界,支出巨大能量的同时,也获得更大的能量。执行者们不断穿梭于这些世界之中,即使心知周围的一切皆由虚假构成,却也难免为其中真挚的喜怒哀乐而动容。 因此执行者有等级之分,也有工作寿命长短之说。 当在任务世界中停留的时间到达某个上限后,执行者就必须按规进行一次情感疏导与淡化。人非草木,或多或少会被小世界里的事物影响,甚至有人会在里面不可抑制地对书中人物产生亲情,友情,爱情。 每到这时候,谁又会舍得必定的分离呢? 情感的溢出极大可能会造成精神崩溃,一个执行者的工作寿命也就随之耗尽了。 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人,退休的原因往往不是出在年纪和身体上,而是情感上的障碍。 弗禾也去过疏导站,十几年间几乎成了那里的常客,但他的工作寿命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曾与系统笑言:我等着这趟回去后升职加薪呢。 第12章 小庶子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进入炮灰拯救系统后,弗禾的状态也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现在明确目标,就是要助男主查明当年的一切真相。每有一点进展就给他掉积分,这暗示还不够清楚吗? 金大腿,不抱白不抱。 弗禾边给一个匿名用户回贴,让他不要屈服在主角的淫威下盲目站队瞎舔,转过头来却是对着辜辛丞虚弱而坚强地一笑: 没关系,我撑得住。 他豪气地干掉碗中黑乎乎的怪味药汁,从平吉到陇南大半程都走过来了,没道理余下的就挨不住。 秋雨寒凉,冷冷的夜风直往骨头缝里钻,身上确实不好受,但忍一忍也不碍事。 我担心咱们再这么耽搁,事情会有变故。京中不乏老油条和奸狐狸,想找你的错处然后趁机拉你下马的人不在少数。 在大梵,内阁就是培养宰相的摇篮。辜辛丞年纪轻轻就获得如此重用赏识,保不齐将来便会位极人臣,坐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他动了别人的蛋糕,阻了别人的路,而前宰辅已故,季皇后也只是一名膝下无子的皇后,没有显赫的家室做靠山,就形成了一种势孤的局面。多的是动了歪心思,想看到他倒霉的人。 弗禾的想法其实非常实际,他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而辜辛丞听罢,则是不紧不慢地答他:要打探的几件事都已经有了眉目,只差一样。 哪样? 证人。辜辛丞瞥向弗禾。 原来早先就有一队人被他派遣先行,提前暗中将确切的地方找准,省掉许多工夫。 弗禾对于自己证人的身份接受良好,也不惊讶,点头道:既如此,那我更该快些了。 辜辛丞沉吟片刻,下令抄近道,让马车继续前行。 所谓的近道,偏离了官道大路,以颠簸曲折闻名。弗禾昏昏昭昭地体会了这种震动没多久,马车里就新添了一层厚实的软垫。仆从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解除了他的烦忧。 多谢辜大人。 辜辛丞淡淡扫了他一眼:小事一桩。 而某日醒来时,弗禾甚至发现内里竟添置了暖炉,热烘烘的熏得人特别舒服,一下子裹走了身上的大半寒意。 只是他这边舒坦了,身强体健的辜辛丞却耐不住热气,之后一直在外面风吹雨打地驾马。 弗禾不懂,你特喵的这么有钱,再搞辆车不行?为什么要跟苦行僧似的有好日子不过,有贵公子不当。 后来偶然翻了时间线后才晓得,原来七年前的此时,正值辜宰辅离世。 祭日不食荤腥,磨砺体肤,是辜辛丞这些年来一直养着的习惯。 * 赵二牛今天起得特别早,因为他家奶掉了牙,半夜就闹着想吃颗溏心蛋。 家里没有鸡,哪里来的蛋。 赵二牛虽然只有十三四岁,浑身却有用不完的力气,帮邻里犁一里地,就能拿回两个溜溜圆的土鸡蛋。 他捧着鸡蛋,笑得牙不见眼:谢谢婶子,回去就煮给我家奶吃。 邻居见他实诚憨傻,又悄悄往他口袋里塞了一颗:傻小子,什么都给你奶奶吃,她疼你吗?能分你一个不成? 赵二牛欣喜地捂着第三颗蛋,小声吸气:家奶能吃三顿的溏心蛋了。 邻居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傻子,赵二牛浑然不觉,乐颠颠地走了。 老赵家穷啊,村头村尾闻名的穷。早些年攀着一家不知真假的远亲,让独苗厚着脸在那家领一门差事,勉强还能过活。后来儿子过世,家里就剩下一个蛮横贪嘴的恶老太婆,天天支使着一个捡来后冠了赵家姓的傻小子。 也是她运气好,那孩子傻里傻气,不记得别人对他的坏,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8) 老掉牙的婆子整日不离床炕,三口两口吞下一颗爽滑的鸡蛋,咂咂嘴,吊着一双三角眼,没什么好气地骂道:这么晚了还没到镇上去,平日怎么教的你! 赵二牛黝黑的脸上现出一些窘色:奶,他们不认咱们,会把我打出来的。 婆子怒了:没出息的东西!你就赖在他们宅子门口,边哭边喊,官宦人家要脸面,肯定把你好好地请进去。 赵二牛为难至极,他在镇上被人驱了那么多回了,每次都是灰溜溜地逃回来,再呆再傻,他也知道,别人是厌恶他、瞧不起他的。 但家奶的话不能不听。赵二牛拖着不怎么情愿的步伐,背上还顶着赵婆子的鞋印,就那么踌躇地往镇上赶。 一见赵二牛,赵家的门房都怕了他了,无奈道: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来这么一趟,都说了跟你家婆子真没亲,雷打不动地来,是巴巴儿地赶着讨打吗? 赵二牛挠头:真有亲,我家奶说的。 门房气笑:那你让疯婆子亲自来,咱们上京城去,亲自跟我家公子对质,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你们这门亲戚。 赵二牛不说话了,分外落寞地蹲在赵宅门口。 门房对这事都应付倦了,懒得再打他,看他也不容易,就站在一边提点了几句: 咱家公子是京官,吃皇粮的大老爷。留我在这疙瘩地,也不过是个看宅子的。我看你年纪不大,再过几年往富庶人家谋件体面差事,让老婆子面上沾些光,她就不闹腾了,你也不用再为难。 赵二牛似是完全没把门房的话听进去,依然坐着岿然不动。路上行人探头探脑,知道又有热闹瞧了。 嘿你这人。门房撸起袖子,来了火气,软硬都不吃啊 他们动静挺大,宅子里又跑出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吃瓜路人们也都闲得厉害,慢慢聚集过来。 于是,当弗禾一行来到赵家祖宅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乱七八糟的推搡场面。 赵二牛被群殴惯了,已经学会了抵抗的方法。他耍起了阴招,竟从大布兜里抓了一大把晒干的泥丸洒在地上,泥丸个个坚硬溜圆,赵家的家丁们没防备,全都摔得没型,连路人也有中招的。 一时间,喊骂声、尖叫声不绝,赵家老宅的大门口成了菜市场。 赵二牛跟疯了一般,一边原地转圈,一边倾倒布兜,满地泥丸乱滚,甚至蹦到了弗禾的脚下来。 弗禾正好奇地看戏,一个不注意踩到,眼看就要滑倒。 辜辛丞适时地往前一步,抓住了少年的腕子把人扶好,蹙眉道;分什么心。 弗禾感激地朝他笑笑,弯腰捡起脚下的一颗泥丸,端详后不由感慨:这小子倒很机灵。 他越过人群,瞥见在几个家丁的包围里倔强地横冲直撞的赵二牛,低声道:像是我们段家人。 第13章 小庶子 与弗禾简单粗暴的判定方法不同,辜辛丞拿出的证据会更足一些。 据他派遣的心腹调查,赵婆子的祖上的确姓赵没错。 早在二十多年前,还是这婆子东奔西走、求佛告神地,给赵府的管事塞了不少好处,才在里头给她儿子求了件养马的差事来做。 赵丰齐的父亲是从七品的官吏,这官位放在偏远的小镇上也不算小了。赵婆子那会儿眼睛还可以,做些普通缝补浆洗没问题,于是母子俩瞅准机会一块儿使劲,一齐以仆役身份住进了赵宅里。 放在十里八乡,已是件非常有头脸的事。 而赵婆子这人,却是个不折不扣贪慕虚荣的。起先也还好,只是逢人便吹嘘几句大户人家的用度和气派,与有荣焉,说得跟自己家似的,时间一长,因着同一个姓,连亲戚都攀上了。 渐渐的,在赵婆子自己编撰的故事里,她俨然成了赵府的座上宾,连姨娘小姐们都要让她三分。 这种事在邻里乡间是很容易传开来的,听的人自不会当真。因为那赵婆子分明还是从前的装束形容,半分不见风光,恐怕连主人家偏堂里的茶渣都轮不到她去嚼用。 赵府里的人又不是聋子瞎子,像此等信口胡诌、传谣辱门的仆从,自然是一经发现就打发离府。 可这赵婆子也是个牛皮糖一样的角色,凡是府里需要外调人手来办的宴席聚会之类,她总能找着渠道混进来,偏偏手脚也麻利,挑不出大错来。 直至她那儿子死了,她又瘫了,才回乡自过自的。怕临死无人送终,七八年前捡了赵二牛回去随便养着。 这赵二牛的命也硬,赵婆子平常对他几乎放养,脏活儿累活儿全撂给他,竟也安然地长大了。 而这黑皮少年不是什么别的人,正是段氏旁支里的一个弃儿。 * 弗禾随手递给赵二牛一块点心:喏,早上没吃吧? 肚子的咕噜声响得他都听见了。 双手一片黑污的赵二牛不敢接,只是垂着头把整个身体缩在角落里。他不知道这群人堵住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面前粉白的像花瓣一样的糕点又香又好看,不像人间吃食,而朝他微笑的哥哥也俊俏得如仙童一般。 赵二牛自知是一个乡野小子,且一对着陌生人,他就总是不善言辞。于是既没动作,也不开口说话。 辜辛丞漠然地围观,心想:像段家人吗? 他对比着看了看一旁含笑说话的少年。 不像。 弗禾又往前伸了伸手: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他勾起唇,算起来,我还是你表哥呢。 表哥? 这个词赵二牛听得很明白,也清楚它的意思,但他无法将两样事物联系起来。 吃,不要钱,送你的。见人不接,弗禾直接拉过他的手,硬塞了过去,不够还有呢。算是奖励你,挺会想招啊。 赵二牛不知所措地捧着点心,嘴唇翕动,像是要道谢。 弗禾转脸往辜辛丞的方向努嘴:呐,我只是借花献佛,东西是旁边那位冷面郎君的。 赵二牛别的不懂,却能理解善意,抬起头对着两人憨憨一笑。 辜辛丞面无表情:一个油嘴滑舌,一个蠢头蠢脑。 赵二牛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应着那句话,谁对他好,他也会对那人好。 于是接下来,弗禾和辜辛丞二人顺理成章地被他带去了赵婆子的面前。 赵婆子终日赖躺在床炕上,勉强有自理的能力,却不乐意自己动手,到了饭点见赵二牛还没回来,就开始在家里敲敲砸砸,破锣鼓给她捶得邦邦。 赵二牛远远听见这声音,头皮一紧,加快了脚步:家奶 赵婆子恨声恨气地朝门口丢东西:你还懂得回来?饿死我不是甩掉拖累了! 迎面砸过来的物什是一截硬邦邦的包浆枕头,没砸中人,而是被辜辛丞一个抬腿,踢得撞上了茅屋的墙壁,带下草棚顶部簌簌的一层灰。 辜辛丞盯着鞋面上的灰迹,皱起了眉。 弗禾暗道糟糕:要发威。 还不等洁癖人士开口说话,赵婆子却是在看到他的模样后硬生生吞下了嘴边要冒出的恶语,瞳孔剧烈一缩,慌里慌张,喉咙哑得完全变了一个调。 你 设定里,辜家父子的长相都是一致的出色,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得了,有猫腻。 * 赵婆子也就在普通市井里算是个泼辣人物,年纪越大越怕死,真让她见到了达官显贵,那是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的。 而且就凭辜辛丞的那张脸,赵婆子已经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了。 该问的话,该答的词,只消辜辛丞手底下的人一个厉眼,一柄寒刀,屋里的泥地被削出一大块翻在外面,赵婆子胆寒至极,便一句一句磕磕巴巴地开始交代。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旧事了。 她是万万想不到,时间已经过得如此之久,还有人会想得起她,找得到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即使,小人物也会发现大秘密。 * 二十三年前,辜宰辅还不是宰辅,只是一名举子,与平吉季家的二小姐季梳虞乔装打扮成一对兄弟,目的只有一个私奔。 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因着湖州大水的波及,辗转来到赵家祖宅。辜宰辅年轻时素有才名,文章斐然,赵太爷是惜才之人,便将他们留下做客。 那会儿南下逃难的人不少,赵太爷心善,专租了一大间作坊来安置灾民。 此事是大善,恰时新帝大开国库赈灾,百姓效其盛举,镇上愿意帮忙的人很多。 辜宰辅和季梳虞怜悯灾民,便也参与其中。而当年被赵家派着在小院照看他们二人的,就是赵婆子。 原先,她也只以为这是个寻常差事,一对有些才气的兄弟,又不是官身,赵婆子该煮饭煮饭,该烧水烧水,平日尊重着些也就是了。 可谁知,那个暴雨的夜晚,却叫她撞见了一件惊天大秘。 一对华衣男女突然造访小院,满院子的人跪了一地,包括那举人老爷和他的兄弟。 晚间雷声轰鸣,大雨滂沱,夜色里只有间或的闪电能照亮漆黑的院堂。若不是赵婆子偶然起夜,也不可能看得清,那堵在门口密密麻麻的黑衣人。 赵婆子腿都软了,死死捂住嘴,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那些人,都带着刀。 弗禾在草屋里无处落脚,于是只好定定地站在旁边。余下的隐情都是他从剧情线中提前知悉的,而辜辛丞却不知,正冷沉着一张脸,肃然聆听这件尘封多年的往事。 啧,按正常发展,这会儿男主身边不是该有女主陪着吗? 系统适时插嘴:可早些宿主就理直气壮地说过,要插一脚进去的。 言外之意,这会儿就别装小白莲了。 弗禾:咳,你这话有歧义啊。 不管是不是歧义,赵婆子那边已经开始声泪俱下地开始控诉:我那儿子,才不是什么突发病症,而是有恶人,在那晚了结了他的性命。 贪欲驱使梵兴帝不惜身份,冒雨而来。季家双姝,他都想得到。 那时的季梳婷,也就是季皇后,已与梵兴帝有了肌肤之亲。可怜她一个弱质女子,原以为帝王是真心恋慕于她一人,还不待因天赐良人而满心欢喜,就被梵兴帝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泼了满头的凉水。 季梳婷低低地跪伏在大雨当中,雨水沿着她的额头面颊不断滴落。她是失了名节的人,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是她太愚蠢,害了自己,唯一的心愿和补救,便是保住妹妹的幸福。 雨中,弱柳扶风的女子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曾叫她爱而不得的男子,然后大声向梵兴帝哀求道: 梳虞和辜公子情投意合,还请圣上成全!我季家定全力辅助君王,还请圣上成全! 梵兴帝负手立在檐下,面色阴沉,许久,终于松口:既然朕的未来皇后这样说了,那便依你。 此等秘事,知晓之人都不得好死,否则帝王颜面荡然无存。赵婆子的儿子怕自家老娘夜里挨冻,特特在袖里揣了暖炉来,然后一把雪亮的刀剑袭来,见血封喉。 辜宰辅扫了眼地上的血泊,低喃了一句那是我院里唯一的仆役,救了另一间小屋里赵婆子的命。 梵兴帝嗤笑一声,见不得他一介举子竟敢与天子相争,随口跟随从说:处理掉,暴毙而已。 往事听到这里,辜辛丞拳头紧握,喉间发苦:又是暴毙 弗禾知他所想,从后面轻扯他的袖摆,以示安抚。先别疯,继续听。 老婆婆。弗禾问出另一个关键,赵二牛,真是你在路边随便捡的吗? 黑皮少年正蹲在门口搓泥丸,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赵婆子眼神微微闪烁:不是我捡的,难不成还是我儿生的,他没娶过亲,没有儿子。 弗禾渐渐蹙起眉。 这很奇怪,前面她说得很激动,后面却变得躲闪了起来。 哪怕再受到威胁,也只是撒泼打滚,耍起了无赖:老婆子快死了,捡个野娃,也享受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这样都不行? 辜辛丞走近几步,嘴唇紧绷,目光中浮出厉色,这个模样,一下子与向来温和处事的辜宰辅分离了开来。 赵婆子抖着手,不再与他对视。 弗禾则觉得,这事时机未到,不可急躁。即使赵婆子贪生怕死,却也有死也要护住的秘密,没必要逼得太急。 辜大人。弗禾放轻声音,日夜赶路,我现在有些胸闷。 他半真半假地抵着胸口,慢慢弯下身,喘得厉害。 辜辛丞顿了顿,偏过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最后也只是吐出几个字:回客栈。 赵婆子和赵二牛都是重要的证人,必须令人妥帖安置起来。原来的茅草房肯定是不能呆了,祖孙俩做出锁门走人的架势,碰到邻里,就说是去投奔远方的亲眷。 弗禾虚虚弱弱地躺着,余光里,是男人冷冽的面色。 突然,听到辜辛丞一哂:不用防备我,哪怕真的证实出赵二牛的确是段氏血脉,本官还不至于利用一条无辜人命苟合取容。 弗禾摸摸鼻子:我没这么想。 辜辛丞审视地看着他。 拿什么来挽救你,我的信任。弗禾苦笑道:就是觉得,那婆子怕是豁出了命都不会说出她的难言之隐。总归我们已经做出了猜测,慢慢求证就是。 他话说一半,真的猛咳了起来,好容易平息,慢慢道,而且,您不是带上我这个验证人了吗?此事交给在下,最多三天,定然给出让您满意的答复。 辜辛丞闭目养神,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嘴巴微动,唇语轻易被弗禾破解了开来。 药罐子,病殃殃。 弗禾委屈巴巴:喝你家药了? 觑了眼周遭,远远不止。 第14章 小庶子 辜辛丞包下了一整座客栈,弗禾并不矜持,选了其中最大最宽敞的客房之一。 临近街景,通风收光都特别好。 时隔多日,他终于可以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个澡,洗去一身尘土,然后干大事。 说了三天期限,弗禾自认应该可以更早一些。 他既不找赵婆子,也不找赵二牛。因为他们一个知而不言,一个干脆什么都不知道。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9) 他要找的,是赵宅里,真正能开口说话的东西。 这东西当时不是指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本薄薄的手札文册。 辜宰辅看似宽和无害,实则文人的那身傲骨,他一点不曾少。当年迫于皇权,狼狈不堪,心底怎会没有芥蒂。只不过是一直暗中蛰伏,未有显现而已。 世人都以为辜宰辅的官运亨通是因着与梵兴帝的连襟关系而来的,而季梳虞死后不久,他甚至立马接受了帝王的恩赐,将貌美的妾室迎娶回来主持中馈。 世人都说他薄情寡义,趋炎附势,他都认了。 但功绩千载难灭,是非自有后人评判,更别说,还存在一本真迹手札。那是足以揭开一切的证据。 帝王不会冒险在水患猖獗的多事之秋对不知情的赵府上下赶尽杀绝,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不久自会离去。于是赵府成了最安全的藏物之处。辜宰辅的一时激愤之作,表面锦绣文章,为现世歌功颂德,事实上却道尽皇权险恶。 赵太爷已过世了数年,他或许看懂了其中的隐喻,又或许看懂了装作没懂。但赵丰齐的那点针对辜宰辅的激烈言辞,明显是在其中的只言片语里,曲解了某些意思。 所以,做人还是要多读书。 弗禾换了件月白的束腰长衫,扇子轻摇,活脱脱一名翩翩文士,特别能博得别人的好感。 他一大早离开客栈,撒丫子在镇上东转西转,买了一堆东西,上了赵宅的门。 自言幼时曾受过赵老太爷的帮济,特来报恩还谢。门房见他一脸诚恳地带礼上门,白面书生一个,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连忙客客气气将人请进,委婉又遗憾地表示,太爷已故。 弗禾扼腕叹息,坐在原地,眼睛慢慢变红,半晌,将礼品留下,站起强笑道:实在无缘,我晚来了。 他转身欲走,半途又略踟蹰地停住,眼里带着一丝挣扎和希冀:不知贵府,可还留有老太爷遗作? 管事见他是个白净俊俏的小后生,真情流露时的模样格外令人怜惜,跟他家小儿子似的。联想自家太爷生前真心喜爱这样的读书人,不由做主道:有的,公子请随我来。 整件事情的开端意外的顺利。 只是片刻后。 系统,帮忙检索一下呗。弗禾对着面前的浩瀚书海,实在无从下手。 系统:这是不包含在条例里的辅助功能,需额外扣除积分。 弗禾忍痛:扣扣扣。 系统:哪片区域? 弗禾打量四周:就这层了。 管事从柜架深处抱了一摞书册过来,乐道:老爷最爱看书、抄书、收藏各种孤本,写得也不少。他从不藏私避讳,若知道有人隔这么多年还惦念他的文字,泉下有知,定然高兴。 先拿一部分来给您看看,其中好些都是老爷晚年爱不释手的呢。 弗禾笑着接过来,只见每本书面都被一层牛皮细细地包着,里面的纸页泛黄发皱,一看就是被翻阅过许多遍,随便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批注。他赞道:老太爷是真正的爱书之人。 管事面带怀念,给弗禾上了热茶,让他在此处细阅,就去忙事了。 系统收了五百积分的黑心价,在阁楼里扫描了一圈,半天才有结果,却是徒劳无功,搞得它都有些心虚:宿主,东西不在这片范围内。 弗禾安安分分地喝茶看书,做了半天淡如菊的男子,闻言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那把积分还给我。 系统说没有。 弗禾那叫一个心疼:产品未达预期标准,我退个货都不行? 系统:这是一次性功能,没有退货的先例。 弗禾当然知道这个规定,只是忍不住想无理取闹。语气充满指责:你不行,太黑了。五百积分,就只能扫一层楼,点儿大的地方,还要花费这么长时间。 系统冤死了,当即开始喋喋不休地卖惨:收价是联盟体系里的统一标准,扣除上交联盟的手续费,我也就拿到一点零头。能量还是从我自己这里出的,而且跨界施工难度本来就大。至于功能范围,多花三千积分,掘地三尺我也帮你把东西找到。 一句句叭叭叭的,说得特别有理。也是穷系统最后的倔强。可以说它无能,但不能说它贪。 弗禾心肠没那么硬,宽宏大量地揭过此事。 三千是真的贵,弗禾葛朗台当久了,要不是为了进度,连那五百他都不想花。想了又想,疑了又疑,提步亲自往其它楼层寻找。 照理,应该不会藏得多偏。 难道真要女主亲自来找? 弗禾回想剧情,可那处也只是用了机缘巧合四个字一笔带过,说在赵家祖宅,那么肯定在这里,不会有错,只是方位上需要好好斟酌。 他走得越来越深,穿过狭窄的回廊,正要推开拐弯处陈旧的小门。 眼神忽而一凝,瞧见了门槛上骤然变浅的灰尘。 刚扶上门沿的手,一下子顿住。 弗禾不急不缓地说:系统,扫描看看,里面有没有。 他后退一步,自己却是不打算进去了。 不远处传来赵宅管事的呼唤声,弗禾果断转身离开。 走了好几步,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好险。 他抱歉地朝管事拱手:我看书看得快,原想再找些来观阅,却是不经意被府中景色所迷,失礼了。 管事的视线掠过廊院里的海棠月桂,笑说不妨事:早些年,这府里的花园景致还要更盛一些。 系统扫描完毕后如实汇报:有手札,还有女主。 弗禾心道果然,不免有些遗憾:只差一步。 他浅笑着听管事说话,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怪我。忘了时间,叨扰贵府良久,天色已这样晚了。 管事留他用饭,弗禾自然不会留下,礼数做周全后,才匆匆离开。 临走前不忘给自己留条后路:不知在下往后可有机会再来阅书,赵老太爷遗留下来的文采,着实令人钦佩。 老管事略一思索,竟出口考校了他几句,都是那几本书册上的批解,弗禾一一作答,终得应允:好孩子,你可再来。 走出赵宅,弗禾摇摇扇子,便听系统问他:你还要来? 是啊。不来,怎么拿手札? 系统:那已经是女主的了。 弗禾啧地一声:她拿手里了吗? 系统愣住:没有。 是啊,没有。弗禾道,所以我还有机会。 系统却不觉得,过了一会儿问他:你私自来赵宅,还呆了这么久,男主知道吗? 弗禾理直气壮:我不是早跟他说过要自己探查 他猛然顿住,前方高能。 辜辛丞的脸色隔十米路都能看出来很差,带着一排随从齐齐堵在客栈门口,冷冷地勾起唇,活像一尊待要吃人的魔神。 弗禾虚了,弱弱地靠近:我办正事去的。 辜辛丞斜眼睨他:一整日不归。 事情比较棘手。 哦?都做了什么。 弗禾白眼都懒得翻。这人肯定派了护卫在他周边监视,却还要借题发挥。累了一整天,不想再多说,只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去了赵宅,看了几本书,嗯嗯。 他拨开一名护卫就要往房里钻,辜辛丞一个眼神示意,护卫让路,弗禾顺利进屋,躺在被褥上舒坦地叹气。 偏头一看,桌上两碗汤药端正地摆着,已经早没了热气。 头脑正迷糊,就听见一个声音说:你让我别折腾自己,可你又在做什么? 弗禾闭着眼,想了一会儿才辨别出是辜辛丞在说话。怪不得声如金玉,这么好听。 他翻了个身,咕咕哝哝,有气无力地答:这叫鞠躬尽瘁,废寝忘食。 谁让你如此。 弗禾困极,随口喊:爷乐意!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到了半夜,他蓦然惊坐:系统,我吼了男主!? 系统拖长机械音:是,建议宿主查看一下余额。 一看不得了。 多了两千。 随便喊一声,竟然回本了。 这是怎么回事?弗禾不解。 系统更不解:你不知道? 弗禾下床起夜:我什么进展都还没汇报呢,这不符合联盟的评分标准吧。他动作一顿,瞥到桌上的药碗不知何时已被一只食盒取代。 打开来,里头是温热的药汤和杏仁薏米粥。肚子也适时地叫了一声。 次日,弗禾吸取教训,先去找辜辛丞打外出汇报。没见着人,只好跟他的一名心腹交代说半日即回,然后才往赵宅去。 又回到了昨日的那间小门前。弗禾在系统通报内里无人后踏步往里走去。 看着像堆放杂货的屋子,光线很暗,角落处落着一根带血的白布条。 系统,标红手札。 视野中刚刚出现一个红色闪烁的圆圈,一只手就突然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口鼻。 弗禾眼前一黑,最后一个念头是,辜门神恐怕又要堵他。 第15章 小庶子 重现光明的时候,弗禾眨眨眼,先是留意到旁边一截黑色的裙摆。 本世界的女主曲靖枝,终于出现。 从小无父无母,由养父教养,习得一身武艺,遍历江湖。虽然加入了杀手组织,但为人正飒,以人格魅力获得大批迷弟。在懂得情爱的年纪里知晓了父母死亡的真相后,走上了标准的美强惨路线。 弗禾很想说,有时耳听不为实,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大家验证事实的方式可以更加多元化一些,用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推算一下时间,曲靖枝已经开始一步一步走上复仇之路,却在一名看似孱弱的高官那里碰了壁。 那位高官手里藏着杀手锏,女主单枪匹马,只能铩羽而归,接着高官反击,不仅曲靖枝被围堵,还把养父给连累了。 弗禾不觉得照女主的性格会杀他这么一个无辜路人。在向曲靖枝以眼神示意自己绝不乱喊乱叫后,嘴里的布条如愿被拿开: 在下今日在赵宅做客,若无故失踪,你们反而会暴露。 弗禾的声音低缓而理智,大家无仇无怨,无须互相防备,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极恶之人。 一阵窸窣,曲靖枝蹲下身,与地上的少年平视,明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良久道: 可你是辜辛丞的人。他是我的仇人。 剧情线又偏了,像是摁下了快捷键,直接越过甜甜的初恋,男女主下一次见面,就要拔刀两生厌。 这个走向,好,却也不好。 弗禾坚持贯彻绝地求生的宗旨,卖队友卖得毫不留恋:他是你仇人,可我不是啊。姐姐,我是被他强迫的,又有什么错呢? 不说曲靖枝,系统都被他无耻的茶言茶语震惊到了。 弗禾吊儿郎当地告诉它:活在夹缝里的炮灰不容易,三十六计,隔岸观火,浑水摸鱼,最利于我。 一边紧锁着眉头的中年男人呵了一声说:难怪你二人成日腻在一座车中,原来是有断袖之癖。 曲靖枝亦蹙起眉,看向少年:你真是被他强迫的? 弗禾不由愣住,,垂下头,眼里缓缓积聚出一片水光。 这情形,已经无须解释了。 联盟欠他一座最佳演员奖。 对不住了,辜辛丞,情势所逼,情非得已。 曲靖枝父女躲藏在赵宅的时日应该不多,连弗禾和辜辛丞同住一辆马车也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是跟踪?辜府的护卫这么不谨慎的吗? 不过没多久,真相就浮现了。 付阑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挤进来,灰头土脸,嘴角却高高地上扬着:曲姑娘,我把药买来了。 弗禾和付阑玉猝不及防对上视线,一时双双愣住,面面相觑。 赵宅虽然荒了许多,但还不至于变成四门大开、随进随出的地方吧。女主,赵丰齐知道你这么干吗? 付阑玉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弗禾,背后议人,到底心虚:段公子,你怎么在。 原来男二还有长舌的隐藏属性,看来人不可貌相,弗禾笑道:付神医不是也在。 付阑玉尴尬:哈哈。 曲铜一脑袋乱麻,悄声与曲靖枝说:枝儿,又是个断袖。 付阑玉耳朵很尖,满面通红,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绝非如此。他指指自己,又点点弗禾,几乎语无伦次,他有病,我治病,给钱,我弄,手指扎针,伤,有伤。 说着就要去掀弗禾的衣裳。 喂喂喂。 拦都拦不住。 接着,便听见曲靖枝轻轻地一声抽气:你 弗禾放下衣摆,对上女子怜悯的目光,似羞似恼地说:小伤。 他们满脸复杂,终于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同是天涯沦落人。曲靖枝感慨,我们不会害你,但暂时也不会放你。 弗禾知道是被他们误会了,不是辜辛丞的锅,他不会让人平白背负。 我进过大牢,被辜大人所救后,便跟随他来陇南。你们利用我来对付他,并不是个好主意。 在场其余三人都是一怔,付阑玉点头说:辜辛丞肯花这么多钱救此人性命,想必对他十分看重。 曲姑娘,拿他做饵,只怕那人狗急跳墙。 啧啧啧,辜辛丞还不算狗,你这个神医才跟女主认识多久,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舔狗。 曲靖枝接过付阑玉手里的药包,解开将里面的药末外敷在曲铜的额头上:付公子,有劳一路照料关怀,余下的私人恩怨,靖枝想自己解决。希望你可以留下,帮我照看父亲。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付阑玉迟疑:这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0) 曲铜更不依,一个瞪眼:莫要任性。 三人就此事争执不休,一时没有定论。 弗禾旁观了片刻,见他们两个伤员外加一个大夫,料想再厉害的计策实施起来的难度都不会小,应当不可能对男主造成太大威胁,定了定神,他决定继续找手札。 昨日已经锁定过方位,大体的位置不会变动太多,弗禾侧过身体,自然而然地在一处墙脚席地坐下。 杂物间乱得可以,什么都有。木箱铜盆,筛子漆椅,旧帐帘,坏风筝铁铸的沉重棋盘底下压着一箩筐颜色掉褪的线圈,透过箱篮之间的缝隙,弗禾的目光九转十八弯,特别想瞅瞅里面的东西还在不在。 他强行按捺心绪,表面不动声色,又开始呼唤起了系统。 隔空取物来一个。手札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系统隔了一会儿说:有点贵。 弗禾心痛:贵有贵的道理,给我好好弄。 那边系统正启动功能,曲靖枝一直留意着他的动静,见他神态自若,完全不像是一个身陷禁锢之人,忍不住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你跟辜辛丞,到底是什么关系?京官私自离京是大罪,我若想报仇,只要暗地放消息出去,一揭一个准。 女主还是很有脑子的,一旦摘去有色眼镜,终于往正轨思考了起来。 弗禾疑惑地反问她:辜大人为官刚过两载,内阁文臣,手无重权,全是替天子办事,不知与侠女结的是什么仇? 曲靖枝抬起眸,眼尾艳丽:与辜雍的命债,总要有人偿还。 辜雍,即辜辛丞之父。 这就离谱。杀人偿命这一信条,放古代里,大家仿佛默认了,只要偿的是命,无所谓是不是本人。可以是儿子,也可以是孙子。 儿子孙子何辜? 弗禾的语气透着不赞同:若是如此,现今的辜家和季家都已人丁凋零,有无证人证物可作铁据? 曲靖枝蹙起眉:自然有。她微顿,你们果然关系匪浅。 关注点根本不在这里好吗? 弗禾盯着隔空取物挨过了一半的进度条,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既有证人证物,那便再好不过。当面对质清楚,总比一言不合就拔刀来得更令人信服一些。曲女侠不是蛮横偏颇之人,残暴狂徒固然可恨,何况是切身之痛。在下能理解,却也希望女侠可以采取更合适的解决方法。 让我与辜辛丞当面对质? 弗禾点头:是。 曲铜当即反对:辜辛丞如其父一般狡诈,他能承认,那就怪了!不过是拖延时间,好耍阴招。 嚯,大叔你很懂啊。玉衡族的人若个个都跟你一样聪明,也不会弄得灭族了。 付阑玉左看右看,选立场选得十分刁钻:曲姑娘,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遵从本心便是。 小伙子有前途,大好的姻缘之路突然亮堂了起来。 曲铜还是不同意,摆出各种利害,为了防备弗禾,还堵住了他的耳朵。 弗禾:老子会唇语。 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思看。 其间,箩筐底部的某本薄册渐渐在无形力量的作用下化成无数细微的粒子,一点点消失驱散,接着,在弗禾背于身后的手中缓缓凝结,逐渐恢复原状。是了,就是它。 趁人不注意,弗禾手一抖,册子滑落进宽大的袖口之中。 时间慢慢过去,不仅是赵宅的人,连辜辛丞都发觉了不对劲,说好的会在午间赶回来喝药,且今日便有答复,午膳上了又撤,人却迟迟未归。 他今日又去见了赵婆子,着实撬不出话,已经在考虑采取非常手段,京里传过来的,也都没什么好消息。 正焦躁时,弗禾回来了。 少年又是一副累得松松垮垮的样子,连续两日的奔波,想必耗去不少精力。 辜辛丞打量他一圈,见人一坐到桌前就急匆匆地提壶倒茶,额角隐隐出汗,还沾上了一点灰土。 弗禾一边喝水,借着杯子遮掩,一双灵动的眼珠悄然偏滑到男人身上,似在打量。 辜辛丞不知道这小狐狸又在想什么主意,心里却没由来地一软:饿了便先吃。 弗禾咳了一声:还好,先说事。 那你说。 两件,一好一坏。先听哪个? 辜辛丞瞥了眼少年略含期待的目光,挑起眉:好的。 弗禾松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手札递过去:呐。宰辅遗笔,你一看就知道了。多少秘辛往事,尽在此中。 辜辛丞神色一下子肃穆起来,拿来端详。 一顿饭的工夫后,他才终于抬起头,面上喜怒不显,只嘴角绷着,郑重道:有劳你了。 这态度的前后差异,还蛮让弗禾受宠若惊的。 积分花得值了。 弗禾用帕子擦了擦嘴边不小心溢出的酱汁,斟酌着道:至于坏的那件,也挺棘手。他瞟向男人,你有仇家找来了,不知真假,或可规避,不过具有一定难度。 话音刚落,客栈外就传来一阵混乱嘈杂。曲靖枝父女哪怕受伤武力值也不是盖的,一剑一鞭,杀上门来。 弗禾面色一变:都说和谈了,怎么还这么粗暴? 也不知付阑玉给曲铜打了什么兴奋剂,这人突然战力爆表,竟几个飞跃旋转避开重重阻拦,逮着空隙,提着一把尖利的长剑就冲进门来。 正对餐桌,认准辜辛丞这张脸就刺了过来。 弗禾惊得舌头打结,好歹三个臭皮匠,这也太虎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站起身展臂一拦:住手 辜辛丞的反应更快,宝剑早已脱鞘,一手将少年拉回身后,一手旋折劈击,两剑相抗,击声刺耳,隐含火花。 拼的是剑术,也是臂力。 但一臂之力与两臂相比还是稍有劣势,辜辛丞要护着弗禾,手背和手臂上很快被剑光划中。 弗禾毫发无伤,看着自己被男人紧紧握住的手腕,也只有嘴能动:你们不要再打了啊! 父女二人很快为他们的冲动做法付出了代价,寡不敌众,最终只能双双被擒。 辜辛丞凌厉的眼神在父女俩身上刮过,转过头,却是问少年:没事? 弗禾被男人眼里的关怀弄得一愣,摇摇头:没事。 接下来他也没心思想别的了,积分包疯狂掉落,红红一片,恍若过年。余额增长的速度简直快得不可思议。 系统很是眼红,半晌后幽幽地说:你对付男主,还真蛮有一套的。 第16章 小庶子 弗禾听懂了系统的阴阳怪气,但没办法:这是我的。 系统:稀罕! 贫穷的泪水瞬间涌出来。 冲动是魔鬼,魔鬼可不是好惹的。辜辛丞将宝剑收归于鞘,冷寒的目光倏然射向底下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二人。 薄唇勾出无情的弧度,嘲道:本官的仇家数目不少,鼠辈可敢报上名来? 一开口,就是拉嘲讽的一把好手。 曲靖枝父女身上的武器都已被收缴,若不是弗禾及时阻拦,怎么都要被辜辛丞的护卫卸下一只胳膊。 男人瞥见少年面上的焦急,于是慢道:捆着,我来亲审。 五花大绑,砧板鱼肉。 曲铜已经后悔了,神色却愈发显出坚毅:狗官,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对女子下手,算什么本事! 真敢互嘲,实乃铁汉一枚。 曲靖枝一张艳美的面孔抬起,发丝微乱,不掩风华,低道:父亲,无须如此。 辜辛丞视线轻移。他记性是天生的好,很多东西不想记也能记清:是你,女刺客。 何况肩上的伤口还未愈合,时刻提醒着他这笔未算之账,全都拜此女所赐。 曲靖枝扯了扯唇:是我。之前匆匆交手未分胜负,她也带了暗伤。 早该知道,辜辛丞武艺不凡,城府极深,不容小觑。 二人对上视线的刹那,确有火花迸溅。系统莫名松气:男女主正面对上,剧情终于要步入正轨了。 职业病,总觉得符合正常走向的,才是对的。 弗禾只淡淡回了它一个字:哦? 系统若有头皮,铁定发了麻:啥意思? 所谓的审,不过是一间小黑屋,两把太师椅。弗禾得到了围观的许可,望着底下被押解着的父女二人,心里不免忐忑。而他屁股刚刚挨上椅子,外面就又有人造访了。 付阑玉医术高超,武艺却是平平,弗禾和曲靖枝刚走不久,留下的曲铜就懊悔得直跺脚,他思来想去,还是疑虑重重,觉得其中有诈,定要亲自走一趟,拦也拦不住。 一到地方,曲铜只隐约看到弗禾辜辛丞二人正好端端地坐着用饭,却完全不见曲靖枝的踪影。 他未知他们事先的约定,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杀你丫的! 曲靖枝藏在暗处,见养父被围堵,不得不现身相助。 这实在是一个不怎么美好的误会,以致于弗禾原先筹备好的说辞一样没机会发挥。 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又生变化。 付阑玉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约计这一场无功的刺杀已经落下帷幕。只得收拾心情,装作偶然路过,对着门口的护卫道:去告诉你家大人,付某是来给段公子开新方子的。 新方子没有,新影帝倒是有一个。 付阑玉的演技超常发挥,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殷殷地看着走出来的弗禾:也是付某不久前才想到,往方子里再加一味药,效果会显著许多。只是药力霸道难度,还需根据公子的体质斟酌使用。 弗禾心说患难见真情,也不管这药方的说辞是真是假了,朝他点点头:有心了,多谢。 彼此眼神交汇,都没有从中读出太大的恶意。 付阑玉想救人,弗禾也不想杀人。 当然了,一切的决断还得看辜辛丞的。 目前两人也只得一个把脉瞧病一个安分守己,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不痛不痒的问题。大家又不熟,相谈甚欢不可能,公然聊别的也不可能。 屋里的男人听完下属的耳语,审视地向他们的方向觑去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曲靖枝蹙着眉勉力抬头,难料原由。 下一刻,辜辛丞扬声道:都进来。想看,便大大方方地看。 付阑玉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还是弗禾及时打了个哈哈:是挺好奇的,正有此意。付神医也别走了,恰好可以做个见证。 他必须迅速摆明立场,急忙跑到男主身边去,用一个在场之人都能听清的音调说:此二人便是我先前提过的,你那不知真假的仇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有误会,大家心平气和,提前解释清楚就是。 不想结冤家,首先这一坐一跪的姿势,就不怎么适合。 辜辛丞对他言语里的意思自然是非常清楚。 且更深一层表明,小狐狸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这让他此刻的心情十分不错。 目光掠过余下众人,麻烦的事当然是愈快解决愈好。于是辜辛丞轻轻颔首,一个眼神,旁边的护卫得令,为曲靖枝父女松了绑。 二人掩下困惑,态度不见得多好,但已然有了一些微妙的改观。 辜辛丞没有心思去猜测他们心中所想,只是启唇道:有关曲侍郎的贪赃之案,经本官推断,其中确有蹊跷。我父当年参与案情审理,但真正为此案敲锤定音的,却另有其人。 这句话一出来,曲铜头一个不服,嗤笑道:你们这些他还算理智,没有恣意辱骂,推卸责任,撒诈捣虚,死人都能说活了! 曲靖枝面色隐忍,瞧了一眼旁边的弗禾,缓声说:双方既然各执己见,那就用证据说话,如何? 辜辛丞慢条斯理地拂过手背上的细小伤口:好。 * 所谓的证据,曲靖枝有,辜辛丞当然也有。 还是新鲜热乎刚出炉的。 辜宰辅将为官之初的细事详情以简短深刻的文字记于手札之中。暗讽隐喻,用典艰深,只有学富五车的聪颖之人,才能从简短的文字中,一点一点拼凑出事实。 双方证据对比,矛盾错乱丛生,却也有了难得的突破口。官员调动和党派之争向来敏感复杂,手札里却指明了方向。 想查清真相,指日可待。 曲家父女打上门来,又受制于人,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私刑惩治、甚至丢掉性命的准备。但辜辛丞不仅将此事揭过,还允许他们留在客栈养伤。并许下承诺,待伤势痊愈,便助他们手刃真正的仇敌。 一切举措,大大出乎预料。 余下进展男主心中定然有数,弗禾也不多管,向付阑玉讨要了一些外敷的药膏,敲开了男主的房门。 少年眸色亮亮的,唇边盈着柔和的浅笑,可要比当初伶牙俐齿的狡黠模样顺眼多了。 牢烦大人之前以身护持,在下借花献佛了。 辜辛丞深深地看他一眼:进。 弗禾的确有事要说。 关于赵婆子所隐瞒的赵二牛的身世由来,以及这一切与辜季两家的关系,他有剧情做辅,加上手札内容的引导,已经可以捋出来许多脉络。作为幕僚,复盘工作义不容辞。 辜宰辅与赵家结缘,也拿赵老太爷当成神交之人,后一年登科入仕,亦不曾忘怀此地。而段侯爷有朋党之嫌的传闻,也是那时开始的。 段氏人丁兴旺,侯爷势大后便推举了不少亲族入朝为官。其中有能者居多,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不少。 弗禾与辜辛丞灯下对坐,手上无事,便打开药盒,用小巧的铜勺剜出豌豆大小的一块药膏,置于烛火上烧灼使其温热。 少年以眼神询问,辜辛丞触到他的目光后微顿,接着伸出手来。 他的手掌宽厚,介于文人和武者之间,指节苍劲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茧子略薄,颜色如玉。 弗禾的动作算不上多么轻柔,只是认认真真地,给男人的每道伤口上均匀涂抹药膏。 也是顺口:疼吗?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1) 辜辛丞一怔,摇头:不疼。 弗禾做幕僚做得相当称职:段侯势大,底下人难免娇纵胡为,所以才会有德元二年时的那场轰烈的变法。世家在削弱和扶植中保持抗衡之力,寒门士子抓住机会一飞冲天。有权势博弈存在的地方就会有牺牲。曲家亦被无辜牵扯其中,不足为奇。 段氏树敌良多,若不是皇家还有用它之处,早就弃之如敝屣了。借刀杀人的招术,总是用不老的。段氏树大根深动不得,微小势弱的旁支子弟却难免遭殃。辜宰辅有恻隐之心,不忍伤及无辜,便将孤孩托付出去。 赵婆子认领赵二牛,从此养在身边,既是为了回报辜宰辅,也是给自己寻一处依靠。她看似冷硬,对赵二牛动辄打骂,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赵婆子有孙儿,和他的年纪也差不多了。举国上下皆知段氏之罪牵扯甚广,圣上痛恶余孽,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她是要保住二牛的命。 手背和手臂上都因药膏的作用而轻微发热,原本连自己都不想理会的小伤口,竟被少年仔仔细细地上药包扎。 辜辛丞分神听着弗禾侃侃而谈,唇边带了一点无意识的笑:又是算出来的? 弗禾听出调侃之意,歪头答: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而已。 活儿干完,口也说干了,他拍拍手,伤痕不深,但还是要换药的。 辜辛丞垂下脸,将袍袖放下覆住手臂:病得很重,必须按时喝药。 得,这茬过不去了。 弗禾讪笑:大人说得是。他突然想起什么,轻声叹,说起来,我与二牛表弟的际遇还是蛮相似的,都因段氏之过而被牵连,且皆被辜家人所救。若我将来也能同他一般安然隐于乡野,倒是很不错了。 小隐隐于野,身为一只炮灰,混到这个结局,任务完成度就算及格了。 辜辛丞的视线瞥过少年柔顺的眉眼,第一次专注地打量了他的玉额秀鼻,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命运之奇妙是他从前从未思索过的问题,此时想来,竟别有一番奥韵缠玄。 赵二牛之流,连面前少年的一个脚趾都比不过的,他从不觉得那般糙鲁困窘的日子过起来能有什么意思。 心里虽不认同,辜辛丞却也未随意开口辩驳。 喝药去吧。约摸近几日,便可回京去了。 弗禾点头告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叶片枝条乱飞,毫无章法地敲在窗棱上,饱受节气摧残。一场秋雨一场寒,越往北走,天还会越凉。 弗禾去了又回,手里捧着一束缀满了雨珠子的秋海棠,颇文人酸气地吟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丢下花,又走了。 客栈不是什么风雅地,能长得好的,也都是一些自然茁壮、无培无育的野花。确实美,衬上一只朴质的白瓷瓶,把颜色和亮活气儿都吐露出来了,艳得惊心动魄。 辜辛丞屈指在瓶口边轻弹,想着回京之后的一场硬仗,心里原有的浮躁渐渐获得平息。 和以往一切孤立的境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身后,似乎还有一人。 第17章 小庶子 弗禾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今日劳心劳力,几番来回周旋,已经累到极限。 咕嘟咕嘟喝下整碗药汤,一抹嘴,一盖被,半句话都懒得再说,人直接睡了过去。 系统刚要问点事,见状果断闭嘴。辅助系统只是工具,无权打扰宿主的正常生活。 但讲真,关于那束暧昧不明的花,它的理解的确产生了一点歧义。不过弗禾懒散成这样,一切无谓的分析,应该只是它自己数据紊乱的结果。 也不是头回带宿主了,往常进入小世界后,各种行动都是系统跟宿主有商有量地一步步进行。 但弗禾不一样,他的种种做法常在系统的意料之外。 就说次日一早,付阑玉急匆匆过来找他,表情是说不出来的纠结难舍。 弗禾秒懂:你要回神医谷了。 付阑玉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目光频频向外眺望,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隔了一条廊子的房门上:正是。 家中长辈催得紧,希望我早日回谷,莫要在外继续流连。付阑玉苦笑,这一趟出来确实逗留了良久,下一回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弗禾不禁挑眉:若来个不知情的人站外头,还以为是直面了诉衷情的现场。 他在付阑玉偏头时及时绷住表情,一本正经地颔首: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闻言,付阑玉的面色更加发苦:所以,我来便是想请段公子,可以帮 不待他把话说完,弗禾就咳个没停,跟他比惨:咳,咳咳不是我绝情,实在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咳咳。一个活不了几年的人,是绝对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的。 照顾女主?一个男主还够呛。对不起,不约。 他这边演得正来劲,便听系统提示:男主在外面。 弗禾: 付阑玉也是豁出去了,还在继续说:你可是还在怨我坏了你的名声?此事并非付某本意,乃是曲伯父和曲姑娘被人追击,危在旦夕,急需获取有用的信息规划奔逃之路。若段公子计较的是昨日我剥了你的衣裳,虽此事为医家寻常,让公子剥回去,也无不可。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别!弗禾头都大了,主要是外面有人,玩不下去了。 他连忙抬手制止这名神医的迷惑行为,脸上哭笑不得,我已明白了,不怨你。 够直够实诚,虽然傻气了点,却意外地跟聪慧理智型的女主十分相配。 弗禾收扇轻击掌心,缓缓道:你既放不下曲姑娘的安危,不回去便是。都二十来岁的人了,难道还没点自由空间吗? 别说,付阑玉从小因为习医的天赋卓绝,一向是神医谷下任活招牌的种子选手,活得跟件宝贝物什一样,什么都不缺,就缺自由空间。 付阑玉不由茫然:长辈已来信催过数次,这次出门行医,委实超出了预计的时间。 弗禾只问他:那你想回去吗? 不想。很果断。 对疑难杂症见猎心喜,求诊的人家要赖账,遇上心仪的姑娘不想走了不想走的理由可以有这么多,男子汉大丈夫,一句都说不出?弗禾以拳抵唇,大家也没什么交情,觉得这些建议有用的话,别忘了还我一个人情。 付阑玉半听半悟,神情渐渐从迷茫变得坚定起来,最后朝弗禾一拱手,利落地转身离开。 门口空无一人,辜辛丞不知何时已走。 系统回应了他:宿主说完最后一句导师格言的时候。微妙地停顿后,你要撮合女主和男二? 弗禾老神在在,悠悠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系统霎时陷入了数据混乱,许久才说:这不符合剧情发展。 我的任务是拯救炮灰,又不是维护剧情。弗禾理直气壮,打开客房的窗户,雨后泥土草叶混合着的清新味道争先恐后地涌入房中。 他若无其事地揩了一下鼻端突兀冒出的鲜血,如果不出所料,男主进京后还有一道不小的坎儿,等他迈过去了,我就功成身退。强扭的瓜不甜,你看不出来他对女主没意思吗? 沾血的手指伸到屋檐下的积雨处,没多会儿,就被源源的水滴冲刷得干干净净。 * 那名想捉拿曲家父女的高官依然没有放过他们,甚至假借追查大盗之名,在大街小巷发布海捕文书。 张贴画像的官兵与辜府的车队擦肩而过,曲靖枝与曲铜皆藏于车架上的货物之中,却是无人敢拦下查看。 辜辛丞甫一露面,别说查车,小官小吏连稍微靠近一点,都被其威严所慑,胆寒心惊。当朝宠臣,皇后之侄,谁人不知。 沿途一路回京,有官员表面阿谀奉承不停,暗地里却吐痰啐道:京官私自离京,抗旨违命不尊,等死吧! * 辜辛丞死不了,这点弗禾是放心的,毕竟是男主,气运跟实力都摆在这里。 只是前段时间还集体攻讦过梵兴帝的御史台终于在短暂的休整下重新找到了奋斗的目标,开始众志成城地朝着辜辛丞发炮。 弹劾毁谤的折子再次变成纷飞的雪条子降临到御桌之上,御史团成员们大展身手,化铿锵文字为锐利刀剑,劲儿往一处使,直谏得辜辛丞罪无可恕、翻身不得。 然而不论其他人如何唇枪舌剑,最大的决策者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当然了,梵兴帝此时的态度看上去也不怎么好。他阴沉着一张脸,似笑非笑地将一厚叠的奏折摔在辜辛丞的面前: 瞧瞧,瞧瞧,这些想把你拉下台的,都是些什么人! 青年跪得十分板直,捡起奏疏,一张张翻看。 什么人?那可多了去了。 四品往上,刑户吏礼,连工兵这俩打不上竿子的也来凑热闹,更别提今上的那些兄弟子侄,看架势,似乎要生生将辜辛丞的一身官袍扒走才好。 不过月余未见,帝王的面孔上已经布满皱纹,真的是老了,可他偏偏不服老。 辛丞,你是朕将来的左膀右臂,朕信任你,向来对你付以重望。梵兴帝扶着龙椅,作沉痛状,可这些口口声声说着为江山为社稷的人,却是巴不得卸了朕的臂膀才好。 苍老的男子压低声音,你此前对朕做出的一切忤逆,都可以得到赦免,甚至连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朕都可以为你预留,因为你是辜雍的儿子,是皇后的至亲血脉。而经此一事,你可曾看清,就是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要诛朕的心啊。 辜辛丞始终默然不语,垂着眸子似是在恭敬听训。 一代帝王终于忍不住在体衰之年展露了他的厚重心计:辛丞,暗访名单已送至辜府,办完这件事,朕可无条件地允你一个请求。他别有深意地说,无论是什么。 辜辛丞终于抬头望向龙颜,片刻后,一礼伏尽:遵旨。 * 这都是套路。皇帝想利用男主肃清朝中不安分的因子,为的是巩固皇权,集权统治。哪有什么赦免不赦免,他心里憋着坏呢。 自辜辛丞领回暗旨后,几乎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有时书房的灯都要燃到半夜,不到天亮,又要出门。 弗禾嗤笑,逮着一家薅羊毛。老子死了,便重新拿儿子来做刀。说到底还是小肚鸡肠,二十多年前的一点旧怨,始终念念不忘。 辜府偏院里,弗禾一边向系统吐槽,一边偏过脸,对着门口伫立的女子浅笑: 曲姑娘,你若想找辜大人,可不巧,他又进宫去了。 辜辛丞领回暗旨之后,禁足也解了,官位也升了,手上权力大把,一时风头无两。明里暗里给皇帝办成了好几件大案,这下别说弹劾他了,人人自危,不再冒头。 曲靖枝天生丽质,往那随意一站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闻言只是回以一笑:段公子,我找的是你。 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美人,稍一展颜,简直美出新高度。 弗禾:虽说他只喜欢男的,但面对这样的美颜暴击,照样消受不起。 呃找我何事? 有关曲侍郎一案,辜辛丞的效率非常不错,除了那名高官之外,更深处的牵涉找得又准又狠,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曲靖枝来找他,不为别的,竟是因着一件偶然听闻的困惑之事玉衡族。 第18章 小庶子 玉衡族之秘,原为世人所不知。但随着一道稀世罕见的延寿药方流入宫廷,现在不仅是京城官宦之间,连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都能在私下里津津乐道了。 梵兴帝用药人试验药效的事并未成为绝密,甚至在月余时间内流传甚广。总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延寿之说虽然还无定论,但用人血入药之事,总归不是空穴来风。 人们皆言,那可以用作延寿药药引的血液,才是真正的秘宝无双。 曲靖枝在江湖上的消息来源不少,其中有一件不可忽视的,便与此有关。她的养父便是玉衡族人,所谓的圣药秘辛,连曲铜都一无所知,甚至因为这到处流传的血秘传言而吓出一身白毛汗。 仔细探查之下才知,源头竟是出自弗禾这里。 曲靖枝的语气充满疑惑:段公子当真是玉衡族之人?用玉衡族人的鲜血入药,可使人长寿延年? 不信谣不传谣。但古代的娱乐总共就那么一点,除了八卦吃瓜,也确实没什么有趣又不花钱的集体活动可供消遣了。 弗禾展扇掩口,神神秘秘地凑近:我猜姑娘是不信的。 曲靖枝当然不信。但这则流言近日来甚嚣尘上,存在感实在很强。 她对面前的单薄少年是抱有善意的,因为曾经被给予过善意:这么说,只是 嘘。弗禾自己传的谣,当然不能拆自己的台,药里确有人血,帝王拿人命填自己的江山,此事不假。 曲靖枝微微蹙眉,还想再问点什么,就被从不远处走来的付阑玉打断。 喝药了,一人一碗。 曲靖枝的汤药只是纯粹用来活血化瘀的补气方子,甚至还配了一盒蜜枣来甜嘴。 而弗禾的就不一样了,不仅用材复杂,还尤其地耗时耗力。也不知道是哪些个药材互为宿敌,一碰面就发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尽来磋磨他了。 一碗下去,能去半条命。不仅没糖吃,饮食上也有了许多限制。 付阑玉给弗禾把完脉,因着先前指点迷津的缘故,到底显露出一些医者仁心,对他近来的作息非常不赞同:你一个病人,就不要跟着疯子一起日日熬夜劳神了。 弗禾迅速喝完药,也不跟他犟劲,嘴里含了一口清茶,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曲靖枝与付阑玉默契地无奈对视,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 弗禾什么都没听进,只知道,这两人确实有戏。 * 辜辛丞今日又回来得极晚,似乎是参加了官员间的什么应酬。浑身一股酒气和脂粉气就罢了,夜半三更,还让厨下送了酒过来,像是上了瘾,没喝够。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2) 弗禾原有事找他,迎面被熏得也是没脾气。 碰上烦心事了? 不会吧,朝堂上那些小虾米,能斗得过男主的机智勇猛? 辜辛丞闷声摇头,一杯接着一杯喝凉水似地灌酒。 弗禾坐到邻座上,支着脑袋打哈欠:酒量好就是了不起。我也不懂你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就先把事说了。晚些,再留个字条。 前宰辅之事你心里肯定憋着气,到现在还没查出真凶,却也有了差不离的怀疑对象。但你扳不倒他,只能继续熬着。 虽然江山巩固靠的并不是清肃不同的声音,但将一些无为又多嘴的冗官罢黜也是一件对社稷有益的事。但适你近日的作为愈发避重就轻,含糊得太过了。弗禾揉揉鼻子,若是被那位知道,只怕又要怪罪。 辜辛丞猛然放下手中杯盏,与桌壶相磕,差点碎裂成好几片。 呃。 弗禾瞥见他那黑沉沉的脸色,真怕他会来一句,你在教我做事? 咳。顿了顿,他提炼语言,升华主旨,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我就不多置喙了。 你在怕什么?喝了那么多酒,辜辛丞的嗓音变得又低沉又沙哑,突然问出这句后,一双深黑的眸子就直接望进了少年的眼睛里,你是为我着想,还怕我不领情吗? 弗禾怔了一下,笑道:没。 怕?真不至于。 辜辛丞看了他一会儿,那股专注的劲儿,仿佛是在盯着一样稀世的奇珍。 良久,吐字清晰地问道:散布出延寿药药引的实情,你是在逼他,还是在逼你自己? 弗禾想了片刻,认真答他:应该都有一点。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清男人眼底的红丝,年纪轻轻,可别过劳死。 系统,睡香香来一个。 所谓的睡香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道具,而是商城里一件热销的助眠香,无毒无害,养神健体,效果惊人。 弗禾走出房门时顺便给人熄了灯,挥袖甩开云彩,步子都透着轻快。 但系统就没那么冷静轻松了。 它觉得奇了怪了。 先前拿积分买特殊功能是为了任务,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道理它都懂,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 可宿主这会儿又突然开始默默对男主进行起了人文关怀,手笔也出得很大,五十积分,都能买一颗止疼药了。 对此,弗禾的解释十分敷衍:今日写帖,收入大大滴。 再大能有多大。 系统不信邪,直到获取了世界论坛的共享。 各个小世界的时差不同,大半夜都有无数的联盟用户在线活跃。眼花缭乱的信息之中,一条发光闪烁的帖子被顶得异常热烈,标题是我搞技术那些年。 不是新帖子了,发起人的名字也不是弗禾的。 等看清帖主,系统的机械音都差点不稳:这这这,是我男神! 弗禾挑起眉:储美丽是你男神? 系统急急道:是啊是啊。储前辈培养出了联盟里排名前五的金牌系统,我从很早就听说过他的事迹了。 你也想成为金牌系统? 系统下意识答:当然!说完才有些酷酷地补充,当然不是靠外物填充,我会慢慢把经验刷足,成为货真价实的高级系统的。 弗禾点头:灌溉法已经不在当今的主流之列。 反正睡意渐散,他便打开主帖,继续在里面敲写东西。系统细看了几行字,明白了。 宿主真的在认真地搞技术。 这类技术帖,不是货真价实的内容根本连审核也过不了,因此就具有了与其它帖子明显区分开来的巨大特点 连看一看,都是要收费的。 浏览量即真谛。 如果帖子里真的有干货,大家还会点赞、评论,甚至互推。 一条精华帖就是靠这些人气慢慢成长起来的。可见知识就是财富,这句话一点没毛病。 系统单看那大几百的浏览量就知道宿主这回多半又能有赚头,只可惜与它无关。 熟料弗禾下一刻开口道:搞技术还得靠专业的来,这一处我不懂了。笔给你,你来。 系统愣住,犹不敢置信。 来啊。弗禾催它,双赢,懂? 我、我没这个权限。 储美丽也没有啊,但他这个帖子能火这么多年,全是靠他那五个儿子才撑得起来。 系统惊了。 内部消息。弗禾隐秘一笑,别乱传啊。 系统的战魂突然就燃烧起来了。排名前五的系统都能在里面霸占热帖,凭什么它不能拥有一席之地! 它也好想发财啊! 于是接下来,一人一系统热火朝天地写帖发帖,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次日,弗禾整个人又萎了。 连听到皇后召见的字眼也很难打起精神。他略迟钝地挠挠头:娘娘要找我做什么? 来传令的太监见他这副不怎么机灵的模样差点没把白眼翻上天,掐着兰花指,挥着长拂尘,吊着一把尖细的嗓子一唱三停顿:轮得到你来问?跟着来,不就知道了。 一听,就是老阴阳人了。 第19章 小庶子 季皇后在书里不是什么重配。原文剧情线里也对她几乎没有什么着墨。因为一切的焦点,都在男女主之间的痴缠相杀里头了。 其实,这并不符合常理。 因为季皇后这个人综合了许多复杂又矛盾的特质,不露面串个什么boss级别的角色的话,真的很可惜。 那么现在逻辑掰过来了,要怎么解决?系统捂着自己充盈了一点的小钱包,一方面觉得它家宿主睿智,另一方面,又认为他有些托大。 再如何式微,那也是皇后啊。 弗禾目不斜视地跟着一群宫女太监穿梭于皇宫内闱,腿都走麻了,面无表情地与它交流:能怎么解决,我一介罪民。进宫容易出宫难,羊入虎穴,等着当药引吧。 系统一听立马就急了:前脚男主刚刚被人支走,后脚季皇后就将宿主掳到宫里,妥妥是个反派啊。 这类分析还是过于浅显片面了一些。 但弗禾还是做足了见反派的自觉,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别人干嘛他干嘛,尽量减小自身的存在感。 隔着一道华丽的幕帐,妇人雍容端坐,仪态典雅,说话轻言细语,却也不失威严: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 弗禾:又不是在相看哪家的小媳妇,抬头就抬头,看就看呗。 若说相貌,该是他那双继承于母的柔水眸子最为出彩,清凌凌、亮晶晶的,在周边一丛涂脂抹粉的宫装丽人里也不算输了。 季皇后就笑了,赞道:好一个俊俏哥儿。 弗禾可不觉得这是在纯粹地夸他。 果然,下一刻,便听妇人用护甲猛地敲击桌面,发出尖锐的刺声。她恨恨道,罪臣之后,不思悔改,惑我侄儿,该死! * 辜辛丞睡了一个很好的觉,还做了一个极其绮丽的梦。梦中情形活色生香,是他从不曾触及过的领域。 辜辛丞多年孤心禁欲,不让女子近身,以致梦醒过后,犹然恍恍惚惚。 正巧皇城守备军统领派人来告有要事相商,揣着某些难言的心思,他状似从容赴约,在雅阁里坐得时间越久,却越心神不宁。 辜大人,你看本将该如何是好呐。守备军统领谭席长着一张圆胖的白脸,是个有福的长相,偏偏整日愁眉不展,遇到一点芝麻小事,就要找人促膝长谈。 手底下的那些小崽子太不省心,成日闯祸,本将身为引荐者,一天天烦得哪,头发都要全部掉光了。今天给这个收残局,明天给那个擦屁股。什么人人艳羡的京城守备军大统领,面上光鲜亮,里子油水足,放老子这里,都是屁! 谭元大腹便便,肥膘一动三晃,酒席的前半场猛吃猛喝,后半场则大吐苦水。 兵油子的嘴里都爱吐噜些脏词污字,辜辛丞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才是真正的不胜其烦。 饶是这胖子的身份重要,如此婆妈,也不堪大用。 他被缠得微愠,连带着说话的态度都敷衍冷酷了许多:若统领受罚,也不过是减些俸禄罢了,对于您来说,既伤不了筋,亦动不了骨。 谭元怔住,绿豆小眼悄悄瞟向外面的时辰,忽然咧开了嘴,笑眯眯道:瞧我!一说起闲话来就没完没了,耽搁辜大人办正事了。您贵人事多,哪能像本将这样终日闲赋。 辜辛丞每天都要听一群人说上一箩筐的奉承话,不论是官位比他小的,还是高过他的,都要对其礼让三分,早就见怪不怪。于是稍一颔首,就要告辞。 回程的路上,也不知怎的,联想起谭元在席间的种种表现,他愈靠近府宅,愈发心乱如麻。 曲家父女近日忙于平反,付阑玉随之同行,而可巧的是,段弗禾也不在。 一路进府,下人遇到责问,纷纷目光躲闪,颤颤发抖。辜辛丞满目寒霜,随意拎来一名管事,只听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颠倒的言语。 原先留在弗禾院里伺候的小丫头被人用绳子绑了扔在柴房,塞入口中的布团一被拿出,就含泪喊:段公子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辜辛丞扫视府邸内跪伏了一地的仆役随从,脸上不怒反笑,带着隐隐的癫狂:我竟不知,如今辜府里的人,都被冠上旁的姓氏了。 宝剑锋芒直逼一名灰衣护卫的脖颈,男人冷森地发问,让我猜猜,你是姓季,还是姓薛? 薛,乃是大梵当今国姓。 护卫流了满脖子的鲜血,惶然地低下头,跪在地上不住叩首。 望着空荡荡的侧院,那一刻,辜辛丞真的起了浓厚的杀心。 * 弗禾觉得自己出息了。这回没下刑部大狱,而是直接被关进了皇宫秘牢。 环境比以前更黑更冷,到达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却也更宽敞,他认准一个方向往外走了好几步,也没摸着墙根。 周围无半点人声,静得弗禾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系统提示他:整座地牢里,就关押了宿主一个人。 嚯,还是单人单栋,至尊独享。 这是想做什么。弗禾索性停步,原地盘坐,撑着下巴,说我该死,却不杀我。 系统猜想:应该是因为宿主还有利用的价值。 弗禾语不惊人死不休:价值?留着我,继续祸害她侄子吗? 系统: 本来,它已经选择性地忘记了季皇后最后说的那句话,强行安慰自己绝对没有这回事。 但这茬,似乎过不去了。 于是,想了又想,犹豫又犹豫,为着高级评称,为着友好合作,为着升职加薪,系统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难道宿主你,真有那个意思吗?哈哈。 哈哈两个字,几乎道尽忧怖。 死寂一般的沉默,良久地萦绕和充塞在这片密闭的空间里。 最后终于被一声嗟叹打破。 系统就懂了,误会,都是误会。它想多了,绝对是想多了。 却听下一刻,少年轻轻地笑了,似乎很愉悦的样子。音调标准,吐词清晰: 就是想祸害他,怎么了? 第20章 小庶子 怎么了? 不怎么。 真的不怎么。 系统的内部数据再次发生紊乱,甚至完全失去了语言功能。 弗禾点开光屏,直接将它故障时发出的沙沙声屏蔽,自己清清静静、悠悠栽栽地浏览世界论坛。 季皇后想逼他在幽闭的环境里发疯,抱歉了,世界如此精彩,实难如她所愿。 先前发表的答案楼已经在短短不到一天时间里被顶上了帖子的前排。 下面密密麻麻地跟着一些追问和评论。 L1热血青年:世界摇号也是有技术的吗?我不行啊,都吊城楼三天了,马上成为干尸一员。 L2一只鹿:新颖有趣,可以一试。 L3知味:亲测成功。利用传感器零部件捕捉到一个现代粒子群,人生百味,尽在鲜花美女名利场。 L4别再来烦我了:羡慕楼上,同时同情L1一秒钟。朋友你不会是隔壁炮灰计划的吧,就那个上线没多久就怨声载道的盒饭计划。 L5小YY:盒饭计划的受害者举起手来!吊城楼又不会立马脱出任务,各种死去活来才是真磨人!那么多种不同世界的粒子,到底该怎么分辨啊啊啊啊啊! L6橙色预警:亲测,楼上已疯。 不管大家对弗禾的帖子是捧是踩,都不约而同地提供了相当多的浏览量,甚至还有土豪给了打赏。 他继续往后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人们对于粒子分辨问题的无穷探究。 这就是市场的趋向所在啊。 商机这种东西,往往就存在于生活的微末之中。粒子差异是弗禾很早之前偶然发现的,长久以来,他花在上面的精力和时间不可计数,也不足以为外人道。 只是有一个问题此中诀窍如果公布于世,任务执行者们得益的同时,势必会打破联盟的某种平衡。 果然,没过一会儿,他的帖子就被吞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但收益已经到手,弗禾索性不管,划出一半拨到了系统的私有账户上。 这是一种无声且难以忽视的示好。 哪怕系统还在陷入乱码之中,一个指令撒下去,还是把自己从屏蔽中解放了出来。 它戳戳身体里代表着财富的数据团,弱弱地再问一句:宿主,你之前说的,真没在开玩笑? 弗禾爽快回答:没。我不爱开玩笑。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3) 系统:好想哭。 世界没崩,积分在涨,你只是见识少,所以才会徒增烦恼。 是是吗? 弗禾很肯定:是的。他不怎么走心地安慰,没事儿可以多刷刷论坛,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封闭才会导致落后。 落后了的系统唯恐会因跟不上时代而被返厂维修,闻言立即开始在数据总库里汲取源源无尽的八卦轶事。 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它的面前缓缓打开。 * 辜辛丞到达坤定宫的时候,殿里只有几个留守的宫人。一名品级不低的面熟女官见了他,便笑吟吟地过来行礼问好: 大人来得不巧,娘娘到御花园里去了。 对面的人将声音语调压得极淡:去做什么? 女官掩唇低笑:奴婢说不出来,还是得大人亲自去看。 辜辛丞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他绷着脸,在方正端严的宫殿间快速行进,直往喧嚣热闹的那处而去。 刚一靠近,就被一阵黏腻的香风扑得满面。 御花园中花团锦簇,官宦世家的女眷娇女们正隔着玉帘参加皇后举办的花宴,觥筹交错,人人言笑晏晏,配着这前不久刚刚血洒遍地的富贵地,辜辛丞突然觉得非常讽刺。 他那自从得知弗禾被请进宫中起便一直压抑于心的怒火,终于不可抑制地宣泄了出来。 进宫不允佩剑,他偏过头,抬臂折下月桂树上的一根花枝,步伐反而放缓,垂睫藏住满目癫狂,嘴边噙着一丝微笑,施施然走了进去。 这场宴席原本就是为了辜辛丞而备,季皇后巴不得他能愿意过来,园外也未设防,由着他拈着一根芳香的桂枝走近。 乍一看,确是一个绝妙的风流人物。 大梵没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讲究,而在京城女眷们之间,早就流传了许多有关辜辛丞的传言。折桂探花,天子宠臣,郎艳独绝,不知是多少春闺的梦里人。 皇后的意图是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的,霎时,诸位娇女都停箸抬头,偷偷打量眼前俊美高大的男人,一看之下,当即就有几个女郎红晕飞霞爬了满脸。 玉帘另一边的季皇后已经站起身,慈和地笑望着此处。心里不免熨帖:这孩子,比她想得通透。 数日之前的冲撞和叛逆历历在目,她不怪他,到底年纪轻,难免一时没想通。 说什么要护着自己的幕僚,不知者何辜之有,不过是被那罪民的皮相与言语所迷惑,这会儿那小混账已经被她秘密囚禁起来,自然再也影响不了丞儿。 迟早,丞儿会明白,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今日小宴,众位妙龄的官家小姐齐聚,德行相貌拔尖儿的不在少数,不说正妻之名,当个妾室的资质绝是够了。 也怪她这些年疏忽了,没去仔细思量此事。 雍哥的儿子啊,确该找个最好的来相配。 可谁也没料到,辜辛丞前一刻还在温文尔雅地轻嗅花枝,下一刻,那看似脆弱易折的枝条就脱出了手掌,犹如一根利箭离弦疾射而出,正中席间一只精美沉重的花盏。 花盏倒地轰然碎裂,旁边细纱材质的亭帘被牵扯下来好大一块,飘至燃得正旺的一根摇摇欲坠的灯柱之上。 细纱遇火即燃,烧炙过程中灰烟浓厚,肆意弥漫。 女眷们都微张着口,惊色满面,反应不及,哪会想到翩翩君子竟会突然化身纵火犯子。一时之间,女眷的尖叫声,皇后的怒斥声,充斥在整个园亭之中。 火势很快被赶来的宫人侍卫扑灭,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乱子,却带来了不可计数的冲击和颠覆。 季皇后手指发抖,面色难看至极,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这还是她那平日恭顺有礼的侄儿吗? 季皇后望着园里满地乱走的宫女太监,以及惊慌失措的贵女娇娥:荒谬!荒谬绝伦! 巧了,辜辛丞本人更觉得荒谬。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至亲之人,目光坚定而桀骜:姨母,您把我的人藏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世界不会太快。 因为有不少为后面世界做铺垫的交代,系统啊,任务体系啊,主角心态转变啊什么的。文风相较之前的变化也很大,写得很放飞很开心,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我真啰嗦)。 最后,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21章 小庶子 弗禾在秘牢呆的第一天,是通过逛帖刷帖度过的。 第二天,有一个昵称叫作XX收藏家的用户找上他,说是他的忠实粉丝,并且遇到了极其难以启齿的问题。 左右无事,弗禾不介意偶尔兼职做做任务导师。只是那人一直对具体情况支支吾吾,把代表流汗和苦笑的表情包砸了满屏,却迟迟说不到重点上。 哦,在小世界里遇见了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不能仔细形容看看吗? 很好是有多好? 你喜欢不喜欢嘛? 弗禾也是闲的,逗完人,又答应给他空出一些时间自己思量。 可直到第六天,这人也没想得明白,扭扭捏捏地透露出,这是一件关乎人生的大事,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能看出来,是新手上路无疑了。 弗禾忍住吐血的欲望,答复他道:执行者和小世界里的人确实存在一条跨越不去的鸿沟,而对于这条鸿沟,不同的人处理的方法各不相同,是该好好考虑。但如果是两厢情愿的事,只要不违规,放手施为,又有何不可。 XX收藏家可能是没想到会收到这么直白的回答,卡顿了一会儿,又一股脑发来满屏的纠结和害羞。事情的终结,最后以一个整百积分的打赏画上了句号。 拢共也没聊上几句实质的东西,出手这样大方,要么是真粉丝,要么就是茅塞顿开,想通了。 此时,系统幽幽地冒出头,说了一句:宿主看上去很有经验。 弗禾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垂下脑袋,喉咙一动,一口鲜血再也止不住地呕出来。 胸口一轻,倒是舒坦许多。 你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寒室湿气重,会加快身体情况的恶化。系统态度变得严肃起来。 弗禾勉强靠在墙脚处,浑身不得劲儿:那怎么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压下口中浓重的腥气,炮灰的宿命可不是那么好改的,稍有不甚,到处都是生命威胁。 那下个世界宿主也去捕获现代粒子? 好主意。至少比封建社会来得自由开放些。少年松动筋骨,动不动搞囚禁,实在太伤人权。 说话间,秘牢边缘传来一阵石门的推拉之声。 光线一下子从外界漫溯进来,但也不多,弗禾只能看清进入者的高矮胖瘦。 可以判断出,又是一个臊眉耷眼的死太监。 季皇后暂时还不打算让他死,一天能送一顿丰盛的饭进来,甚至从昨天起,还能附带满满一罐的汤药。 是非常熟悉的配方。这样苦的滋味,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啧。炮灰命躲不开,喝苦药的宿命也躲不开。 弗禾没有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闷头吃喝完,躺下倒头就睡。 系统可以屏蔽他对病痛的大部分感觉,但虚弱和胸闷气短也真实地影响着他。弗禾什么都不想做,谁的私信也不想再回,只想无止尽地睡觉。 下个世界是古代还是现代其实区别不大,最紧要的,还是要有个健康的身体。不然眼巴巴地看着这些闲置的空余时间从指尖流逝,他的心都要碎了。 第十天的时候,弗禾的状态渐渐好转,唯一的烦恼就是身上衣裳许久不洗不换,味道不算重,但心里却难免膈应。 当然了,等到第二十天后,他就没啥好膈应的了。受困于囹圄的咸鱼自然而然地散发着咸鱼的气味,配上黑暗里那张生无可恋的面庞,简直相得益彰。 弗禾的身体好了些,饭量自然就上来了,相比于冷饭冷汤,他还是更喜欢热食。于是刚从世界论坛里脱出,鼻间正有香气萦绕,便慢慢站起,动作熟练地往食盒那边走去。 掀盖有喜,嘻嘻,瞧瞧今天的宫廷菜单有什么。 送饭的太监照规矩原是一句话都不能跟弗禾说的,这日没忍住,捂着鼻子一脸厌弃地躲得老远,阴阳怪气地嗤声: 娘娘说的没错,骨头再硬的人,被这么圈上一段时间,也要废了。 弗禾动作一顿,特别想纳罕地回他一嘴:这种管吃管住的米虫生活,换谁谁不沦陷? 但他并没有逞口舌之快,只是默不作声地挑了自己爱吃的,其余剩下的,挑挑下巴,示意面前的太监捎带拿走。 太监拎着剩饭,深深感觉到了被阶下囚随意支使的屈辱,连连飞去毒眼,离开时恶声恶气地撂下一句: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语气里暗含了一点不易辨析的幸灾乐祸。 哦豁。是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吗。弗禾百无聊赖地踱步消食,嘴角轻勾,我准备好了。 * 季梳婷还和二十多年以前的她没有什么两样。只除了岁月为她添置的几条皱纹,以及远去不再的帝王恩宠。 作为皇后,作为长辈,辜辛丞来讨人,即使真在她这里,也大可不作批准。因着那个段氏子,她这侄儿已经做了不少忤逆之举,绝对是个不能留的祸害。 御花园发生之事根本不可能压得住,很快就会传到前朝。 把事情闹大?不,姨侄俩都不想。 季梳婷思虑的是,他们辜季两家在朝中本就没有什么照应依仗,若辜辛丞大闹御花园之事被梵兴帝所知,天子一怒,恐怕真要回归到从前孤立无援的地步。 季家的确是对薛氏江山的康泰提供了许多援助,但那都只是私底下的约定俗成,绝不可能放到明面上来讲。 当今圣上有三名皇子,两位公主,皆不是她所出。哪怕身为皇后,季梳婷也时常要对那几个育有子嗣的妃嫔抱有忌惮。 见天儿想着母凭子贵,把她从皇后之位上拉下来的贱人,她怎么可能让她们如意。 所以,不仅是自己不能有事,辜辛丞,也绝不可以再被降罪。 不是想保那个小混账吗? 好。那她就留着他的性命。 只要从前那个乖顺的侄儿可以重新回来,继续维持朝中地位,别讨圣上厌弃,让她瞒下段氏子的踪迹也无不可。 要知道,若是那少年落到了梵兴帝的手里,可是妥妥地要成为一具人牲的。 哪怕外面反对的声音再多,皇帝仍然在暗地继续试验那剂延寿药的方子。没加人血,也没一个能再活蹦乱跳的。 季梳婷暗自冷笑。那男人使毒害死了几十条人命,却妄想用奇药令其起死回生。自己怕死到极致,至今未敢亲自用那延寿药。 若有一天真相曝露,必将传出昏聩残酷之名,引起社稷动荡。 丞儿,人在姨母这里,本宫会帮你看好了。要知道,如果他落在了圣上手里,下场可绝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死字。 季皇后蹙着眉,忧愁而关怀地望着他,为了一介罪民做到这个地步,究竟值不值得,应不应该,你要好好反思。姨母让人看着你的宅子,盯着你的言行,是为了规束你,让你不要犯错。 姨母会说话算数?别的不提,辜辛丞只关注一点。 季皇后叹息道: 自然。孩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季辜两家的荣耀,只能靠咱们娘儿俩了。 辜辛丞在听罢这一番警示和劝告后,眼中闪过一阵晦暗不明的光芒。荣耀吗?爹和外祖,真的稀罕这些吗? 皇城是个好地方,能把人完全变个样。这点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面前的妇人有着与自己的母亲如出一辙的样貌,待他总是带着宽和而温柔的笑。辜辛丞是敬爱并尊崇他这位姨母的,以致陇南一行后,从赵婆子口中知晓当年往事,他甚至由衷感激这名妇人。 自己的父母能够伉俪数年,其中也不乏有姨母的一份成全。 御花园走水之事对外宣称只是宫人的一时失手,才会打翻火盏。季皇后留下所有赴宴女眷,和声细语地言说自家侄儿醉酒失态,烦请见谅。她当场给座下每人赐下一颗价值不菲的莹润大东珠,也只有平吉季家,才会有如此手笔。 这下谁都没有怨言,全都喜滋滋地告辞了。 辜辛丞独立廊下,望着远处晃动不息的人影,好似想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进入他的眼和心。 最后说出口的,是一句妥协而坚定的话语:姨母,是我鲁莽了。还请姨母记得今日之诺,保段弗禾性命无忧。 他出神地走出宫,连马都忘记牵,徒步慢走,半夜敲开辜府的大门时,那沉郁肃杀的脸色差点没把睡眼惺忪的管事吓得魂飞魄散。 日光照样在第二日普照大地,辜辛丞一夜未眠,书桌上被近几日搜集到的案牍和书卷铺满。而整夜徘徊在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唯一的念头: 弗禾不能成为人牲。 他不允许。 * 辜府的奴仆护卫在某一日被发卖出一大批。人牙子没接过这样豪门贵族人家的生意,但也大开了眼界。 被发卖者未与寻常奴役离开主家那般嚎哭得歇斯底地,到最后关头了,亦都是一副谨言有礼的模样。 这样好啊,将来转手,必定是个好价钱。 而辜辛丞前段时间避重就轻所做的种种事项,收网行动,也才刚刚开始。 他可没忘记,自己与龙椅上的那位之间,还隔着一条至亲人命。 * 因为弗禾如今的处境不佳,长久无法脱险或自救,评测员给出的评分低于一定上限,让他连探查男主行动的权限都下降了许多。 只知道外头的人在搞大事,却不知其中具体。 他看我留的那些纸条子了吗? 宿主,权限不足,无法查询。 弗禾郁卒,本来还想帮那人度一度坎儿,他自己倒先进来了。低头瞥一眼手和脚,嗬,被看得起的感觉真好,可能也是没招了,又把镣铐给他拴上了。 弗禾甩动锁链,触了触手背上新多出来的几个针孔,很懒散地说:系统,我想越狱。 第22章 小庶子 想越狱的原因是,再呆在这里让他们祸害,自己迟早变瞎变哑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4) 季皇后是真的想废了他。 见幽闭了他这么久都没有大用,就又出了新点子。宫廷秘医的段数不错,几针下去,弗禾的眼前就出现了重影,嗓子麻痒得像得了咽喉炎。 他并不肯坐以待毙,但即使掏空家底,似乎也没办法再达成目的。 因为各种复杂机制的缘故,连特殊功能模块都不给他开放了。 弗禾: 老实讲,他从前还真没有沦落到这种境地的经验,以致于连一些基础规则都懒得去提前了解。 挂城楼上三天的那个人总是下不来是有道理的,因为想花钱开外挂也没处开了。 老油条头回经历翻车,还怪不习惯。 被当成一只粽子抬进黑咕隆咯的大铁箱时,更不习惯。 像个大棺材。他这样评。 系统认同道:是有点。 弗禾被囫囵塞到里面,混迹在一整队的重阳节礼当中,稳稳当当、浩浩荡荡地驶过宫门。 * 坤定宫中。 季皇后坐于上首,赏赐了办事妥当的秘医,又召来心腹,嘱咐道:记住,等到了晋阳老皇叔的府上,这份厚礼,便由你亲自押运至北方赤地,谁来也不许放走,送得越远越好。 心腹领命而去。过了片刻,殿中一名宫女拨开一侧墙面上的帘帐,一个拉拽,将其中抖索不停的老妪拉了出来。 老妪滚落在地,缩成一团,只把头死死地埋在膝窝里。 季皇后缓缓向她走近,面色讥讽而嘲弄:丞儿的人我动不了,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 她围着地上趴伏的老妇绕走一圈:还记得在平吉那会儿,你是随扈出巡的受宠宫妃,我虽待字闺中,却是即将受封的大梵皇后。顿了顿,笑得奇异,似乎你我也不过是数岁之差,怎么如今的形貌,竟是如此天差地别呢? 是不是还满心以为自己能够伴驾,是因着家乡受灾,圣上怜惜? 失去舌头的老妪当然做不出任何回答,二十多年非人的折磨已经令她识尽面前之人善妒的可怕嘴脸。 老妪的年纪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却是目光浑浊,尿涎难控。 季皇后漠然地望了她一会儿,轻声道: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送她解脱吧。 * 辜辛丞做宴再次请了守备军统领谭元过来。 他已经可以判断出,谭元是皇后的人。此人油滑又贪婪,既如此,稍作周旋,亦可为他所用。 梵兴帝列出的那份暗访名单,其中十之有三已经被他彻底拔除。剩下那些运气不好被君王所疑的,还有一心为民的股肱,辜辛丞不去动,却有的是办法叫他们站到自己这边。 辜大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谭元鼓着肚子,坐在席位上哈哈大笑,手段了得啊。 辜辛丞倾倒金樽玉液,别有深意地道:谭大统领于守备军中屹立高位十年不倒,才是真正的独出手眼,架海擎天。 互吹的话点到为止。 谭元一口闷下美酒,挠了挠咯吱窝,语气似有抱怨:只干坐着,没意思啊。 谭胖子的喜好,辜辛丞当然打听得一清二楚,手掌轻拍,一水儿的名妓歌女鱼贯而入:早给你备好了。 琵琶乐弦余音绕梁,酒到酣处,谭元甚至走上高台,两片脸颊通红一片,与众女乐悠悠地共舞。左拥右抱,好不快意。 其中一名蒙着黑色面纱的绝艳女子十分面熟,在乐弦和舞步的节奏下,旋跳起舞,数次巧妙地避开了与谭胖子的亲密接触。 间隔里,偏头对台下的辜辛丞悄然点头,一只雪白的柔夷轻触谭元的后脑勺,又在下一刻如鸿雁般欲拒还迎地脱离舞群,轻望过来的美眸魅惑流转,简直搔得谭元浑身酥麻不已:美人别走,美人! 正是潜伏入歌舞伎队伍里的曲靖枝。 各种动静直到半夜才息止,曲靖枝一脸寒意地走出客房,来到大厅,厅内正是等候许久的辜辛丞与付阑玉。 辜辛丞没什么表情,付阑玉则是满目关怀和怜惜,一见人就急切地跑过去:没事吧,那胖子有没有对你无礼,哪只手碰的,我这就去废了他的那只猪蹄子! 曲靖枝被成功地逗笑,片刻后有些凝重地说:胖子嘴挺严,但你的药也很好用。能套出来的东西,我都拿到了。 辜辛丞将目光移向她:先说你的事。 曲靖枝摇头:其实都是一件事。我父之死乃是皇权博弈所致,辜宰辅身故的原由又何尝不是与之相关。七年之前,梵兴帝曾将先帝之弟,也就是那个跛晋王,远远从晋阳召来一段时间。 不知者都以为那是当今圣上的一片孝义,不忍孤寡残疾的皇叔晚年凄苦。但身为守备军统领的谭元却知道其中内情,那时梵兴帝连续半个月夜不能寐,常恐有厉鬼趴于皇城之上,与他索命。 他惧怕冤魂遗恨之说,就把同样具有皇族血脉的晋王哄进宫,为的是给他担负这份罪孽的报应。 此言一出,付阑玉紧紧锁眉,不禁道:皇室的荣耀,当真是由血肉堆砌的。 反观辜辛丞却没什么大反应,因为他对一切其实早有预料:辛苦二位了。 曲靖枝常年在江湖混迹,倒不在意这些,只说:我还是比较担心段公子,离他进入皇宫,已过去了月余时间。 付阑玉亦言:我配的那些药的确是一顿不落地送了进去,可谁能担保,果真能入了病患之口。 辜辛丞面上不显,心事却被他二人说了个尽。 是啊,一个多月了,他想护住的那个人,是否还安然无恙? 书房里那些被他翻看了数十遍的条策早已深深印刻入脑海,但还是怎么都看不够。 北方的秋海棠谢得比南方还要早,此时连最后一茬也都凋零了个干净,唯剩下细弱的一朵,养在命花匠搭建的温室之中,勉强维持,徐徐吐芳绽放。 莫待无花空折枝,吗? * 梵兴帝虽交了重任给辜辛丞,却是与他愈发疏远。仿佛顾忌着什么,连上朝之时,打量过来的目光都是极尽审视的。 辜辛丞知道,他近日的动作太快太明显,开始惹老皇帝怀疑了。怎么也是在位二十多年的君主,稍微用些心,也能察觉出朝政格局的一些微妙变化。 但很可惜,辜辛丞的收尾工作做得很好,没有把柄可以被抓住。 四皇子虽然只有十几岁,却是一众皇子中最拔尖出色的,经辜辛丞指点,于江北一带灭剿乱匪之中立功,被当地百姓称以贤良二字。 儿子的名声压过老子,梵兴帝坐不住了。注意力被转移了不少,一会儿要压制做出政绩的四儿子,一会儿要敲打母族显赫的三儿子。六皇子年纪更小,作为老来子,向来受尽宠爱,但他却时常生出一种幻觉,看似天真可爱的小儿子,真的一点不对那个位子感兴趣吗? 他就没想过,要与上面那两个哥哥争一争吗? 梵兴帝自己就是次子,先帝寿命长,他便做了三十多年的文弱皇子。为了顺利继位,背后做的腌臜事可不少。前朝政事本就让人焦头烂额,还要疑神疑鬼,心慌意乱。偏偏,在明面上还要扮演一个爱之深、责之切的好父亲。 辜辛丞二次献药,取的正是这样一个绝佳的时机。 梵兴帝又是数日未眠,一双布满血丝的阴翳眼睛死死盯着他:里头加了玉衡族人的血? 辜辛丞颔首:是。谎话说得全不似假。 朕要你把段氏子交出来,为何不交?你要违抗圣令? 臣只怕圣上背负千古骂名,惟愿替您分忧。滴水不漏。 跟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明明是自己的一把刀,却仿佛还带着刀的自我意志,难摧难压。 梵兴帝闭了闭眼,收了。御医无法分辨它与之前的方子有何区别,于是待无人时,他便直接抓来身边的大太监,让他喝过一口,见人无事,自己才喝。 衰老是一种无力到极致的东西。它时刻缠绕在梵兴帝的骨缝肉间,磨得他夜夜不得好梦。 可即使喝下这一碗完全放凉的冰冷汤药之后,他心里的大石依旧没有放下。 有时半夜惊醒,也要仔细去查看,松弛的皮肉有没有紧致的变化,两腿间的物事是否能如年轻时昂然。 可惜,没有变化。任何能让他有焕发年轻之感的征兆,一丝一毫也没有出现。 立冬宴上,借贡菜中的牛羊肉中出现虫须之故,梵兴帝怒不可遏,当着一众子女贵族之面,直接往季皇后的宫靴上破天荒地摔了一杯酒。 夜光盏打着旋在金红色的西贡毯上溜溜地抛滚,最后被一只黑底绣银边的男靴抵住,压在了脚底。辜辛丞凝视上首,静默得像一座俊美的雕像。 底下的人都噤若寒蝉,悄默默往上首看。 打脸,绝对是打脸!打的就是季辜二家的脸。 季皇后用尽全力藏住袖中发抖的手指,护甲在掌心掐了一轮又一轮。她垂下臻首,隐忍地向天子请罪:是臣妾疏忽,圣上息怒。 辜辛丞亦起身躬拜:圣上息怒。 梵兴帝此刻最瞧不得的,就是这姨侄二人的嘴脸。他不应声,就是默认的冷落。 牛羊肉撤去,宴席照样继续,只是全场静谧,杯盏触碰都能闹个大动静。所有人息止交谈,不约而同地用眼神交流。 季皇后如芒在背,额角浸汗,妆容下是扭曲的恨意。哈,是都在她的背后看笑话吧。 * 坤定宫的灯火一夜未熄。 第二日,季皇后就迫不及待把辜辛丞叫进了宫。未梳浓妆,未着华服,妇人披着头发,满脸憔悴地抓住男人的手臂:丞儿,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姨母稍安勿躁。 季梳婷怎么可能静得下来,她细究一夜,差点疯了,整个人完全失去往日端庄的仪态。 泪眼婆娑,泣涕涟涟:他明明许诺过我,帝后之位,绝不会另予她人。 一国之母,握着这样的地位和权力二十多年,早就成了瘾,一点风吹草动,就把她吓着了。 辜辛丞一边安抚妇人,一边轻道:姨母,我会帮你。 只是,我必须见到完好无损的段弗禾。 妇人的哭声蓦然顿住。她也是忽然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青年,恐怕一直都在试图摆脱她的拿捏,并且已经快要成功了。 一片沉寂后,季皇后缓缓抬手,给了辜辛丞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她充满失望地盯着青年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垂落的鬓丝捋到耳后,淡声道:人在晋阳,或许更远。你得先帮我,否则,别说人,尸体你都别想看见。 * 弗禾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的评分高开低走,连定位功能也失去了。 人一停药,就出毛病,哇哇地往外咳血。 看守他的人甚至怀疑他得了肺痨,未免人死了交不了差,还请了大夫来瞧。 北方赤地的赤脚大夫来了一趟,把完了脉就直摇头:活不长,活不长喽。 许是看弗禾又瞎又哑的样子心里生出了一点怜意,特意提醒他:让你家里人早早准备后事吧,等关外的风雪来了,可没谁愿意在大冷天上门吊唁。 弗禾:我可谢谢您的好意了。 他自己说不出话,脑中与系统的吐槽却一点没少:这个世界的大夫是不是都缺根筋。 系统不怎么有心情和他侃大山,因为它现在除了可以向弗禾出售一些千层饼,其余的功能已经完全失效。 宿主,咱们的任务是不是快失败了? 弗禾不以为然,语气吊儿郎当:往好处想。没准儿现在正有哪个谁,在满世界找我呢。 他的眼睛被伤得非常厉害,已经到了完全看不见的地步,索性就一直闭着。没人会防备一个瞎子,看完了病,他还能在外头放会儿风,感受一下赤地里粗冷得能剌人皮骨的狂风。 好像真的要下雪了。 弗禾裹紧自己的小袄,怕得伤寒,于是老老实实重回小黑屋。 一进屋,就被一双微凉有力的手揽住。 弗禾:! 手的主人不说话,只是发抖。 弗禾一脸懵然地埋在来人的怀里,鼻子下方发痒,下意识蹭上了对方的衣物。 不由想:抖成这样,原来是穿少了。 第23章 小庶子 辜辛丞在见过弗禾如今的境况后,不敢言语,亦不敢有大的动作。抱着人,像抱着一团即刻将要融化的雪。 少年即便裹着厚袄,也是一副脆弱而单薄样子,巴掌大的脸无辜而茫然地伸出毛领子,手上杵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树杈,一路来竟是全凭摸索。 披风上的那抹红色迅速洇染开,像是释放出了奇异的力量,凝住了辜辛丞的心,亦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复杂各异的情绪一时间纷纷涌上心头。男人双手颤抖,不是冷的,而是怕的。 这种畏惧来源于生死。越是人力无法对抗的东西,越是能唤起身而为人的本能惧怕。 辜辛丞的亲人们一个个逝去,生死相隔依旧是他无法轻易面对的事。 怪谁呢。 他只怪自己,来得太晚了。 但少年哪怕眼睛看不见,面上也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平静,很乖地蜷在他怀里。 辜辛丞联想起了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官场沉浮,尔虞我诈,亲人反目,间隙丛生竟忽然也从中得到了少许平静。 这世上的人,求登天梯的多如牛毛,想富贵权力两不遗更不少。他曾扪心自问,来北地走这一遭是为着什么,感受着怀着的存在,答案好像已经愈发清晰。 揽人入怀是懊悔自责之下的无意识举动,等察觉出不妥后,他把人放开,却是换了一种方式将人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来,稳步送入室中卧榻。 全程一语不发,专注地帮少年脱靴盖被,焚碳点香。 屋子太小,地不够平,碳也是差的。 越想,越觉得怜惜。 动作间手臂突然感觉到异物,辜辛丞拿出来,是在临行前特意放入袖中的安眠香息。 他自己常用,因为睡眠不佳,而少年也在某日不经意提过,这种香很好闻。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5) 系统,他在干嘛?弗禾直板板地躺着,似乎才想起要扮演一个刚刚失明的盲人。于是偏过头去,不安地转了几圈眼珠子,生动演示着一名盲人该有的无助。 系统怔怔的:在点香。 哦。弗禾的声音挺美的,可以睡觉觉了。 * 季皇后让辜辛丞帮她巩固自己的地位,却还是对弗禾的真正行踪上有所保留。 宫里毕竟不是他一个外臣能做主的地方,想查什么、想做什么,都要顾忌再三。 谭元某次喝醉酒时一不小心吐露了真言:你还年轻,羽翼还不够丰满。 辜辛丞并不生气,因为他说得一点没错。羽翼未丰是他的痛点,也是他的无奈。 数十个夜晚里,他都辗转难眠,心焦力瘁,只恨自己的权力还未达到那个顶峰,不能立即办到想办的事。派去晋阳的人去了三批,将全城搜遍,也依旧没有找到人。 季皇后不再愿意见他,每次去求见,都会被拒之门外。 辜辛丞渴望权力,却不会像季梳婷一样被它奴隶。 权力将成为他的助力,平山海,踏江河。 怀着这样的心思与意念,京城里的人们很快就发现,辜辛丞不得了了升官的速度不得了。 季家是商贾大族,季老爷子死后,产业便把控于姨侄二人手中。辜辛丞勤勉读书十数载,学的可不仅仅是文才政论,还有经商策略、账数分析。说得简略点,就是学霸什么都会。 辜辛丞下手又准又狠,从朝中官员里一下子揪出不少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的蛀虫烂蠹。世家盘踞,树大根深,错综复杂,他单枪匹马自然动不了他们。 可暗访名单里,可有不少愿意还辜辛丞一个人情的。内阁中那几个颇看好他的元老也很乐意在告老还乡前助其一臂之力,而谭元之流,又怎么会拒绝金钱的魅力。甚至连老太傅,在病痛好转后,也跟风写起了长长的奏疏。 拔除奸佞是大功,更何况世家垄断长久以来都是政权的弊端,哪怕只是动摇了其中的几分稳固,梵兴帝也会很高兴。更别提,那些尽归入国库的私财了。 与季皇后担心的相反,梵兴帝在财政问题得到新填充后,反而看季家顺眼了许多。心宽体胖,他连精神都焕发了些光彩。 毕竟能不吃软饭,怎么都是一件好事。 而辜辛丞又实在是有目共睹的德才兼备,那就把那个位子赐给他,也无不可。 新鲜热乎的新宰辅刚刚上任,把事情丢给了同样新鲜热乎的直隶下属赵丰齐,便寻着晋阳往北一路马不停蹄而去。 赵丰齐笔上文字犀利,当初攻伐起辜辛丞来半点不留情面,但他心在社稷,不论私人恩怨,是个不折不扣的肝胆直臣。能力也可圈可点,辜辛丞物尽其用,把一大堆琐事撂下,留作考校。 但他还是晚了。 北地信件难通,季皇后给心腹下的命令是人不许死,也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于是通信成了完全没必要的事。 那心腹甚至都想好了,北地虽然荒芜,但自己是皇后的人,办成这件事,赏钱总归是花不光的。在等这病秧子病死的几年里,随便娶几个老婆生几个孩子都不打紧。 相比于那心腹对未来的满满憧憬,辜辛丞却是塞了满心的苦涩。他手脚轻缓地点燃香息,没回头,可背后少年的一呼一吸都能引起他内心的颤栗。 从前那个会跟他耍花招、斗嘴、出谋划策、哄他吃饭的人,不过月余未见,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他做了那么多准备,这朵花终究还是未为他停留吗? 辜辛丞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香灰掉在手背上也毫无知觉。 第24章 小庶子 系统是恶补过世界帖子的系统,已经不可与昨日同语。 它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敏锐地发现了宿主在态度上的变化。 要知道,弗禾是真瞎子。虽然他平时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其实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他防备着季皇后的心腹向他发难,也会注意避开赤地区域的一些因饥贫而不守规矩的流民。连被老大夫把脉时,他都有意识地脚尖着地,随时避开可能存在的风险。 这只炮灰挺惜命,坚持撑到任务结束的最后一秒,在此前依旧认认真真地苟着。 所以万万没有道理,弗禾会对刚刚扑面而来的怀抱毫不设防。 它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微小的希望明明灭灭: 宿主,这个人是谁,你是知道的吧。 弗禾闻着安眠香昏昏欲睡,却还能抽空嘿嘿地乐:当然。可不就是一直在找我的那个,我的雇主啊。 系统没忍住刨根问底:怎么认出来的? 跟安眠香一样的味道啊。弗禾可疑地一顿,嘟囔道,还有身高跟三围,摸到了。那么优越。语气里还有一点小赞叹。 系统:如果它有脸,都要变红了。 弗禾闭上眼睛,睡前还充满回味地在脑海里拟出一个咂嘴的声音,把用户界面丢给系统看:呐,看到没,商城和功能区都解锁了,明摆着天降救星啊。 系统当然能看见。 甚至在弗禾睡着后,它还眼睁睁看着男主在屋里痴坐了一炷香,全程盯着宿主这边,连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离去时敛袖收步,轻手轻脚,平日那个睿智自持的人设都要崩掉了。 而在间隔里,数额不等的积分包频繁掉落下来,虽然零零碎碎,加起来,数额也不算少了。 而弗禾本人,则在金币接连爆出的美妙声音里逐渐进入香甜的梦乡。 系统觉得自己见识的世面还是太少,不由瞠目:原来世上真有人,是躺着就能挣钱的。 * 辜辛丞怒火最盛之时,是亲眼看到弗禾独自从外面蹒跚走来之时。 他手执皇后之令,那心腹全然不敢对他隐瞒,什么都说了。目盲,喉哑,气血两虚,脏腑亏损,病入膏盲,时日不多。 每吐出一个字,都能直接将辜辛丞的心脏打出一个窟窿来。又疼又气。 为少年疼,为少年气。 他怒火中烧地盯着那心腹,只觉得面前的嘴脸完全变成了一个吃人的恶仆,直接一记窝心脚踹上去,痛得那人在地上打滚,却又在威慑下丝毫不敢吱声。 在弗禾房中静坐半晌,辜辛丞自责的心理已经完全占了上风。是他护持不力,连自己的人也保护不好,又无能又慢吞,才有如今的局面。 补救和赎罪,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 付阑玉是被辜辛丞揪着一同来北方的。这会儿还没到,是因着他说赤地里另有神医谷的一名长辈在此,要去求请一二。如果能得到那位长辈的帮助,付阑玉救人的把握可以更大一些。顺便还上欠弗禾的那份人情。 谁都知道,弗禾的病耽搁的时间已经这样长,很可能要糟糕,能做的准备自然越齐越好。 曲靖枝和曲铜慢了一天,是为着收集和护送一批稀世好药来这边。曲家得以在这场权力漩涡中拨乱反正,平反冤屈,他们很感激。送一趟药而已,义不容辞。 于是待弗禾醒来时,就有一种被团团包围、众目睽睽的感觉。 弗禾:系统,把人名给我报下。显然,被一群陌生的气味包围后,他的警觉心又复苏了起来。 系统尽职报完:没关系,都是熟人。 但弗禾还是表现出了一些不安的情绪,嘴角绷直着坐起来,靠在护栏边。一些基础的手语他还是会的,于是比划道: 怎么都不说话? 少年披散着一头柔软的长发,看起来十分年幼而纤弱。 曲铜还记得当初与其争锋相对时的情景,小子伶牙俐齿的怪能说,这会儿蔫儿巴了,成了个可怜巴巴的小哑巴。 先前让弗禾准备后事的老大夫揭开了庐山真面目,他倒很和气,也给了小辈面子,又来了一趟。此时肃穆着脸研究方子,正不停对各种药物的用量斟酌涂改。 据付阑玉说,这位已算是隐居圣手里的第一人了。 大伙儿未说话打扰,也是不忍吵闹到一边的少年。 辜辛丞时刻关注着弗禾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看懂了他的哑语,心里一痛,急忙靠得近些,想说点什么,喉咙口又像被异物堵着似的,发不出言语。 他自认有愧,害人不浅。昨日一朝抛开多年刻在骨子里的端方礼教,对人又搂又抱,已很不妥。 弗禾受此大难,多是被自己所累。试问一名尽心尽力的幕僚,一计一谋皆是为他筹算,到头来却受尽苦楚,别说原谅自己,恐怕恨都要恨死了。 辜辛丞内心的踌躇煎熬无人可诉,只在眼里藏着深深的苦闷。 安眠香的味道再次钻入弗禾的鼻尖,他一秒安定,抬着头再次比划:好像有很多人,在做什么? 辜辛丞见不得少年把玉白的手指伸出被窝,在冰冷的空气里晃晃荡荡的样子。 屋子太小,烧太多碳不好,还是不够暖和。少年这样,会散去体内的热气。 于是,辜辛丞不自觉地拉过弗禾的手,大掌包着纤手,翻开他的掌心,用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的确有人,都在想法子为你治病。 弗禾瘦了好多,把一双眼凸显得更大,没有焦点地低垂眨动,似是疑惑。 他一边亦步亦趋地用指头在辜辛丞的手掌上写字:多谢。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恐怕要白费心意了。 而另一边,系统都想要自动屏蔽了,但明显还没达到那个程度,只能被迫听弗禾叭叭。 有点痒,还有点舒服。嘻嘻,年纪轻,果然血气旺,大冬天都这么热乎乎的。他荡荡漾漾,想在哥哥的手心里跳舞。 系统:炮灰之心,已经这么明晃晃了吗? 辜辛丞知道自己又逾越了。但少年竟然还傻乎乎地对他道谢,他当真知道自己是谁吗? 老大夫终于写出了方子,大声咳了一嗓子:都是贵死天的好东西,难为能找得这样齐全。吃完了,眼睛能好,嗓子也会恢复,后事的准备就先撤了吧。 让他说出一句好话,也是一种难为了。 付阑玉帮老大夫提药箱,跟着他出门,曲靖枝父女随后,终于留下二人独处。 门外风雪已近,有零星的雪片飞旋进来,不消片刻就融为点点水渍。 辜辛丞坐在床边,破天荒觉得无所适从。 但弗禾可不是个省油的。腿一蹬,掀开被,就要从床上下来。没摸到平时赖以行路的树杈,却是一下子落入背后一个结实的臂弯中。 辜辛丞尽量不碰着少年的皮肉,将厚厚的大氅拢在他身上,在领口打个结,问道:去哪里? 一开口,音色竟是哑得有些陌生。 弗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脸稍微有点红,飞快地比划:如厕。 辜辛丞一顿:要去外面? 这片地方处于郊边,所有建筑都是一致的矮小,外面设的恭房四面透风,数九寒天里能把人冻出毛病。 你等等。辜辛丞自然不能让弗禾随便出门,片刻后,吩咐下去的人就搬进来一只恭桶,外加一只手拐。 男人把少年扶到对应的地方,才把手拐塞到他手里,转过身,以拳抵唇:我先出去守着,千万小心,好了以后,就用拐杖敲两下地面。 弗禾点头表示自己能行,辜辛丞虽然依旧很不放心,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出去关上了门。 大约一分钟后,屋里传来了拐杖掉地的声音。 辜辛丞目色一凝,快步流星地跑进来查看情况。 一看,就愣了。 少年黑长的发丝蜿蜒地垂落在胸前和后背,被一身做工精致的白毛大氅衬着,更显得素净好看。 此时因为惊讶,弗禾偏身转向门口,两手还略窘迫地提着裤子,淡红的唇微微张着,黑黑的眼珠子似是轻轻缩了一下,然后一个大幅度地转身,手忙脚乱地系裤带。 辜辛丞闭了眼睛,宛如一根竹竿一样立着动也不动。他又开始无尽地唾弃自己,为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把若隐若现的白皙细腰。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过往好不容易扔到记忆角落的绮丽梦境再次涌入脑海,像蚕丝蛛网般缠蒙住他的自制。 弗禾打理好衣物,慢慢蹲下身,去摸索地上的手拐。辜辛丞轻轻走过去,将地上的拐杖准确地递到了他的手边。 小狐狸哪怕变成了小瞎子,也还是很会笑,好似那些磋磨人的经历都从没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辜辛丞忽而惊艳,忽而自惭,忽而酸楚,也不知该露出个什么表情,似哭似笑的。 弗禾打手势:又不说话? 怕唐突。用这个声音,少年应该还是没认出他。 换地而处,别说对着罪魁笑了,辜辛丞杀人的心恐怕都有。 回想起弗禾曾说的隐居乡野的生活,再对比如今,真是怎么想怎么过不得这个坎。 弗禾听着男人沙哑变声的语调,不难觉出其中暗藏的纠结情绪。 所以说嘛,人活着,还是不要思虑太多。对于快乐的事,应该只争朝夕。 他在心里缓缓叹了一口气,接着寻声向前一步,靠近,又靠近,估摸着位置,踮起脚快速在男人的下嘴唇上轻轻一触。 唇瓣碰压的一瞬,是呼吸的交缠,亦是胸腔的共鸣。 窗户纸什么的,我瞎,让我捅。 辜辛丞早在弗禾凑上来时就僵住了,整个人又茫然,又不可置信。那触感与想象之中的区别很大,温软到不可思议,心跳得砰砰作响。以致于,久久地令他的身体铭记。 他动了动喉结,结结实实地怔在原地,无法动弹,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笑得很愉悦,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型,竟是直直地对着男人的双目。 手势的意思是说:如果不知道,怎么会亲你? 嘴唇张合,无声吐出三个字:辜,辛,丞。 第25章 小庶子 人在很多情况下,终究逃不开一个感情动物的标签。 譬如此刻的辜辛丞。 聪颖如他,原本细细一想就能明白,此等情境,此等言语,此等昭然若揭的行为,除了表示两情相悦,还能是什么。 但突如其来的冲击已经使他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判断。 高大的男人甚至同小儿一样痴痴地伸出手,张开五指移到少年的眼前,左右来回轻晃。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6) 弗禾黑色的瞳孔里诚实地倒映着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反应,显然一无所知。 段弗禾。辜辛丞突然道。 弗禾眨眨眼,微歪着头。脑袋动了,视线却一丝未移。 辜辛丞的脸上终于露出月余来第一个笑容:安心养病,一定要好起来。 * 北方赤地之所以得名,一则是天寒地荒少草木,二则,这里距京遥远,作为流放圣地,对罪民的徭役非常繁重。每年都有相当多的流囚被驱逐至此,然后又在次年天气回暖前大批地累死冻死在这里。 总而言之,不是个好地方。 但辜辛丞以巡查边境为由,奏疏中罗列出了十几条巡边的必要性,一篇折子写尽国之要害,民之大重,又有往昔边陲之地祸乱之事为证,梵兴帝日子过得舒坦,自然随他去。 于是,年轻的宰辅大人就顺理成章地在赤地里安了家。 他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花自己的钱,用自己的人,大刀阔斧地修屋造田,明目张胆地改良周边的生活环境,把弗禾接进舒服温暖的屋室里,处处精细地将养着。 手下分批往返于京城和赤地,除了送来一些决断文书,还有赵丰齐雷打不动地寄过来痛骂上峰的词句。 京城杂事诸多,六部间繁琐扯皮的事情通常都是你有你的理,他有他的据,糊涂账最难算。辜辛丞不在,便只有找赵丰齐,可他是那样一个性子,官位和资历也一样都不够,平素两不相帮,每日夹在中间烦不胜烦,简直累得如死狗一般。 但还能有精力骂人,就说明应付得过来。 辜辛丞没去多管,只在他从前物色的几个官僚里挑了几个得用的,调去协助一二。 而弗禾呢,则是凭借一己之力,在短短半个月内,吃掉了金山银山。 若不是辜辛丞家里有矿,绝对经不起他这个无底洞这样消耗。 而无底洞的眼睛刚刚好一点,能看清人的囫囵模样了,就开始造了起来。 为了方便,两人一齐搬进了一座大屋,隔开内外两间,内间给弗禾养病,外间则是辜辛丞用作起卧和办公的地方。 他也不嫌药味难闻,许多生活杂事,能亲力而为的,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即使身边的护从都已经历了几层考察和检验,底细绝对干净,也依旧牢记当日弗禾被人带走之事,不敢轻忽。 昔日的贵公子,今日的大宰辅,如今忙里忙外给少年吹药,喂粥,挤帕子,盖被子。不论给京城里的哪个人看见了,都要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没醒透。 辜辛丞处理公文之时,弗禾就支着脑袋趴在一旁的矮榻上,把男人衣裳上的玉坠子扯过来握在手里把玩。他的嗓子没好全,医嘱里是说尽量养着,别多出声,于是他就不说话,光会哼哼唧唧。 动作和神态里,分明表示:这里疼,那里痛,胸口也沉沉的,喘不过来气。 系统:见识了。人这种生物,果然都是多面的。 辜辛丞执笔的手蘸过一次墨,能因此停顿两三下。紫豪笔重新被放到砚台边,男人的凤眸微斜地看过来,是一个极尽纵容又宠溺的眼神。 他中套路中得心甘情愿,从不以为假,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在少年的背上轻轻拍动。 半晌后:可好一些? 弗禾笑得比蜜甜,连连点头。 辜辛丞扬起唇角,手移到少年的发顶,温柔地抚摸了两下,然后转过身,继续看公文。 约摸半个时辰后,弗禾故技重施,行径周而复始。 他们不累,系统都看烦了。 终于忍无可忍:你们这样,究竟有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天都在看节目重播。 有意思,怎么没意思?无底洞若有尾巴,铁定已经翘到了天上,比拿到高评分还要洋洋得意,你不懂的,这就是有人疼的滋味儿啊。 系统:它再三告诫自己,不要酸,不要酸。金银之物,它身为无形数据,又根本用不着,而情啊爱啊的,也确实是它理解不了的东西。 可后来实在听不得弗禾一个劲儿显摆,不由呛他:宿主看上去经验很足啊,有本事,口口口口啊? 联盟规定,系统是要屏蔽敏感词的。 弗禾静默了一瞬,显然不受屏蔽影响,把敏感词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的心思,还真被系统说中了。 主动的事已经做过一回,亲都亲过了,朝夕相处也有了半个月,可更多的亲密接触,却是几乎没有。 直到今天,连他穿个鞋袜,这人都会撇过眼,并不多看。 实乃真君子。 但弗禾忍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想跟他一块儿做君子了。 他早就说过,不喜欢虐恋情深,也不喜欢瞻前顾后,要在一起,那就痛痛快快地打个啵儿,然后该温存温存,该亲密亲密。 为了自己的福利,脸又算什么东西。 待系统察觉出他的意图时,不禁道:宿主,你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弗禾屈指碰了碰自己的脸,我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系统客观评价: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弗禾点头:那老头儿是有真本事的。我严重怀疑,一开始弃疗,是因为看我没钱。穷这个病,是世上最难医的。 系统怀疑他在内涵自己,可是又没有证据,只好讷讷地说:那你好自为之。 弗禾挑眉:擎等着看吧。 于是半夜三更,半瞎偷偷下床,借着彻夜不熄的烛火柔光,赤足踩在柔暖的地毯上,一步一停,谨小慎微,跟猫儿似的绕柱钻帘,贝齿间还叼着一截袍角,然后似游鱼一样,逮着机会就从另一张床榻的被缝钻了进去。 弗禾一计得成,沾沾自喜,脑袋和四肢全然贴着锦被缓缓挪动,刚一移出,就对上了一双带着少许惊愕的眼睛。 辜辛丞已经不怎么用安眠香了,他的觉很轻,又是习武的人,一点动静就能使他警醒,也是防止弗禾夜间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照应到。 因此,弗禾刚一动,他就知晓了。 更别提之后的行径。 事出必有因,回过神后,辜辛丞第一时间就是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坐起身,随时准备把应急的药物备过来,付阑玉的那位长辈有过交代,弗禾的症状极易复发,遇到紧急的时候就吃些见效快的药剂,会有一定程度的缓解。 没有不舒服。少年慢而轻地说,就是做了噩梦,有点怕。 此刻,在辜辛丞的心里,弗禾就是个不能摔、不能碰的瓷娃娃。怕噩梦,也在情理之中。 不怕,我在。男人照旧是轻言细语地安抚,甚至用下巴示意了横挂于墙壁之上的宝剑,不管噩梦里有什么,它都不敢再来。 弗禾听罢,都要忍不住笑了。 他是撒娇卖痴求安抚没错,却不是真想当个小娃娃。 成年人该有的心思,姓辜的你没有吗? 直接了当地,弗禾伏在被窝里,抓了一把男人的腹肌。 男人,这个暗示,你总该懂了吧? 辜辛丞被一只微凉的手抚过小腹,肌肉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然后就突然意识到,眼前情景的不同寻常。 心上人近在迟尺,美如墨画,共处同一个被窝,不说两具身体的温度都缠在了一起,连昏黄的烛也变得暧昧难辨。 弗禾乖乖地仰躺在侧,软软的眼神就那样望着他,差点就要勾出他那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思。 但也只是差点。 少年病得那样重,他得是一个畜生,才会日日想着那些事。 但弗禾最怕的,就是他不想。 夸出去的海口,丢出去的脸,怎么,也要让他有点赚头。 淡粉的舌尖在弗禾的唇间轻巧地滑舔而过,那双润目里透出一缕似纯似惑的诱人水气,仿佛在无声地发出共情的邀约,无处不在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吸引。 而事实确实如此,辜辛丞从不知道,唇齿间的黏滑搅动竟也有如此溺人的魔力,他用极轻的、极怜惜的力道舐过湿润温暖的口腔,又缓缓从少年的圆润的唇珠上退开,再次欺近,将里外尝了个遍。 人间至味。 指尖从光滑的肩头拂过,稍顿,然后将怀里的躯体裹了个严实。 又唐突了,恕我孟浪。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弗禾耳廓遍打着旋儿苏过一圈,我母亲曾说,喜欢一个人,该当明媒正娶,弗禾,你再等我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昭奚旧草的四十瓶营养液,感谢一晌的十瓶营养液。 谢谢支持,非常感谢。 第26章 小庶子 真男人,就要勇于直面中途刹车的境况。 弗禾当然知道今晚并不是适合发生点什么的时机,悄默默伸到男人中衣衣摆下方的手无奈地停住,然后老老实实收了回来。 明媒正娶,确是一个很好的词,唉,古人的仪式感就是重。 他平复片刻,吸了一口气,笑意徐徐在唇边漾开,应道:好。 等就等,这可是你说的。 床够大,两个男子同榻而眠也完全足够了。但他俩此时都有点擦枪走火,就显得不怎么适宜了。 辜辛丞垂着眼睫,视线刚从弗禾水润的唇上剥离,他说到做到,克制着自己暗暗平复下心绪,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了句抓着我,然后一把捞过弗禾的腿弯,把他整个人轻巧地抱了起来。 弗禾:嗯嗯嗯? 男人的双臂十分有力,抱弗禾就像抱一只小猫咪,在胸前绕了一个半环,轻轻松松将其调换了个位置,落在了他自己原本睡过的地方 干燥燥,暖烘烘。 还怕吗?他问,语调温柔缱绻。 弗禾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辜辛丞说的是噩梦的事,真男人当然要软声软气地摇头,说:不怕了。 辜辛丞笑了起来,又下床去在旁边添置了一盏暖融的琉灯:再有什么,只管喊我。 日子松缓下来以后,他这人的龟毛脾性再次生效,必要整理好床榻上的边边角角,直到处处整齐妥当才肯罢休。 弗禾犹如一只被完美包裹着的茧,双层的蚕丝锦被铺展开来,严严实实地覆盖上来,贴合着全身的每一寸。 做完这一切后,辜辛丞终于抬步走向了少年原先的那个、已经重新变得冰凉的被窝。 暖被窝。弗禾踏实地躺着,闭目放空,嘻嘻地开始炫耀,系统,我有替我暖被窝的人,你有吗? 系统在半夜忽然被捉起来关进了屏蔽间,才刚出来没一会儿,都不用看他那微微发肿的嘴唇,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跟了弗禾这么些时间,它也算涨了不少见识,或许是早预料到会有今天,所以并未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 它甚至觉得,这种训练非常有效果,再多来几次,自己的适应能力绝对会显著提高。 没。系统冷酷的说,我的数据库不需要温度,不然会爆炸。 弗禾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向帐帷的另一侧瞥去一眼,好心情地勾了勾唇:啊,是会爆炸的吗?我怎么记得,升级维护之后,初代们就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了呢? 系统差点就要跳脚,伤口的愈合是需要时间的,总被戳得翻来覆去,工具系统也会有脾气。 可在下一刻,就听弗禾慢悠悠道:没关系。咱们加把劲儿,努力在这个世界给你挣个升级套餐回来。 系统:!!!! 熟悉的光屏在弗禾的面前展开,他的注意力被其中一处吸引,沉吟道:你觉得这个赛季活动怎么样,看上去是新出的。 自从进入A721世界,赛季活动和节日提醒一共出现过三次。联盟设计部的总设计师是个赫赫有名的奇葩,他的想法经常天马行空,于是一批正常的竞赛里头,总会出现几个璀亮的华点。 就说前段时间的脚趾厨艺赛和旋转吧,耳廓里的骰子,作为正常世界里的正常人,弗禾自认才能有限,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节日积分雨倒是赶上了一场,抢红包嘛,闭着眼睛也能抢,全民快乐,不碍事。但赛事的选择上却需谨慎,否则连花出去的参赛费都挣不回来。 系统看了下详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宿主愿意从温柔乡里奋起,当然是一件好事:赢面的大小在于宿主自身,你能克服就行。 嗯,还有十几天呢,时间够我准备了,报名吧。 参赛按钮被触动后,光屏上蓦然变色,华光溢彩,无数细小绚烂的星点倏然散开又迅速汇聚涌动,最后形成几个特效花哨的字眼比赛精彩,敬请期待。 * 辜辛丞话说出口,便真对那四个字上了心,有一日,弗禾甚至看到他在经纶里塞了一本图册子,政务之余时常翻一翻,一副十分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弗禾心里发笑,面上则故意板着:藏了什么,瞒着不让我知晓? 被发现了之后,辜辛丞也坦荡,攥着册子思索片刻,认真答:是嫁娶的一些典仪布置,我让请来的媒公列下的。大梵未曾有过男男结亲的例子,我想着,你我虽无须细究嫁娶,只需以诚心为重,但我不想委屈了你,便照着他已列下的那些东西,再添了两倍。 好乖乖,有钱。 我看看?弗禾挑起眉,做出了个伸手的动作。 辜辛丞无奈地笑笑:总觉得还未齐全。他将东西递过来,到光暗些的地方去看,仔细伤了眼睛。 弗禾接过来,手指在封页上摩挲两下,却是改了主意:不看了,留到那日,做个惊喜。 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不由要问了:那媒公行不行啊,选的哪个良辰吉日?微抬头,四目相撞,情丝婉转。 片刻静默后,辜辛丞咳了一声,低道:媒公在北地的名声不错,适合的吉日有两个。 弗禾满眼笑意,只觉得面前会害羞的男人真怎么看怎么合自己的心意。他长长哦了一声,说说看呗。 辜辛丞颔首,磁性地嗯了一句,提笔将两个日子并排写在宣纸上。 弗禾一看,就有点垮。 最近的那个,离现今也得有三四个月吧。 他当即就微微撅起嘴:媒公的名声是买来的吧,算得还没我准。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7) 坑蒙拐骗的机会又来了,弗禾立马牢牢把握,眼睛亮亮的,我说一个,定是最好不过的。 小狐狸古灵精怪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辜辛丞心里发痒,站直了身之后,就偏着头直往弗禾的脸上瞧,忍俊不禁,纵容道:那你说一个。 大冬天的,弗禾也不摇扇子了,手里常抓着块暖玉取热。那剔透的玉块在他的手里颠来倒去,抛上抛下,笑靥狡黠而惑人,依我看,七日之后,就是个顶好的日子。 辜辛丞也不作反驳,只柔和地问:什么说法? 弗禾也提起笔,一口气写下一行苍劲的大字,几乎将原有的字迹都盖了过去,振振有词:瞧,若硬要从这三个里面选,选它,必是大势所趋。 辜辛丞终于忍不住,爽朗地大笑起来。他生得俊美凌厉,五官英俊到有点阴沉的意味,一笑,便完全糅散了那种感觉,绝艳到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 弗禾转身渐渐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边勒着男人的腰边听他不断震动的胸腔。 温香软玉在怀,是个人都不会把持得住。因爱故生欲,因爱故生怖。 欲望如火,两人紧紧相拥,唇舌相缠,晶莹的涎液从弗禾的唇角掉下一丝,又被辜辛丞珍惜地吮入口中,黏稠得如蜜糖,火热得像橘火。 缠在男人腰间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由一双长腿替代,呼吸绵绵交错,喘息片刻不止。少年的短靴落下一只,横倒在地,无人在意。那跷在男人后腰紧实部位的脚尖就点啊点,按啊按,引诱的效力浑然天成。 白日里看,少年面色露春,更为动心动人。脖颈相缠,汗渍混着熏香形成青涩而旖旎的味道,空气里飘扬的各种分子全部变成一个名叫欲罢不能的艳词。 超强的意志力还是令辜辛丞及时抽了身,他轻轻拧着眉,眼中有复杂有自责,上身的衣袍已经散乱不堪,手里还牢牢握着弗禾的臀,放不得也放不下,只好略狼狈地后退一些,仍然免不得让腰下那股子清晰的劲力与少年紧紧贴合。 箭在弦上啊。 弗禾,我心悦你,自然愿意。暗哑无比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怜惜,可你的身体 弗禾:就知道是因为这茬儿。 身体果然是革命的本钱,否则啥啥都办不到。也是磨人得很。 我的身体怎么了?他故作不解,眼里水光盈盈,□□未消。 行房辜辛丞叹息,吐出几个字眼,不太成。 这话就说得让弗禾恼火了。他歪了歪嘴角,忽然将放在男人肩背上的手移开,转而往下摸去。 什么叫做不成,他是不知道的。 但快乐的事情形式多样,奇妙无穷,不真真正正体会一下,看来这人才是真的不懂。 罢了,教教你。 一炷香后。 层层叠叠的帐帏内刚刚伸出一只纤细柔软的手,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十指交握缠了回去。喘息声和难耐的呢喃皆被密封于方寸之间,只隐约可见两条密切交裹的躯体起伏。 弗禾刚刚做了一件好事,接着就被彻彻底底地回报了回来。他自己好为人师,教出的学生更是厉害。 鼻尖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或许是真的够虚,不过一次而已,手指头就有点抬不起来了,懒洋洋地只想睡觉。男人全程都温柔到极致,甚至还一点一点地舔舐他身上的那些平常隐于衣物中,轻易见不得的疤痕。 丑吗?他问。 辜辛丞的嗓音微微发抖,是一个愁眉苦脸的笑:心疼都来不及,我欠你良多。 弗禾眨眨眼睛,指向自己的唇:那多亲几个,就不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TiAmo的十五瓶营养液。 感谢支持,非常感谢! 第27章 小庶子 如玉的面庞渐渐染上一点胭色,辜辛丞喉结轻滚,长睫微扇,俯身而下,从弗禾的额头开始慢慢啄吻,再到鼻尖,然后一直移到唇角,忘返流连。 亲吻的滋味是百尝不厌的,唇舌之间相互碾勾磨缠,能把双方真实的喜悦和爱意一丝不剩地融入进观感之中,神魂颠倒,醉痴如梦,全都体味个齐齐全全。 发冠散落掉地,青丝如瀑,结发同心。 大婚未至,两人已是同枝连理。 七日的时间还是太匆忙,折中另择后,婚期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弗禾偶然看过一些正在筹备中的细则,忽然就能理解这个时限了。因为光是一件用作拜礼的婚服,就得要快马加鞭地把图样子送到江南,然后由几十个巧手的顶级绣娘一起花费十数日完成。男子穿金缕衣,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只是瞥过一眼平面简图,他就能知道,费时费力是有道理的,确实好看得不像话。 但对于拜礼的事,还是不免有些疑问:你我的父母皆不在世,我是没别的亲人了,可你的姨母 辜辛丞正于厅中净手,闻言身形微顿。 弗禾从侧旁拿过帕子,朝他扬了扬: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且作为导/火/索兼受害人的我,也并不非常愉快。 辜辛丞静静看着少年为他一根一根手指地擦拭水渍。动作虽毛糙了些,却是难得的贤淑乖巧。 他手指微动,在弗禾的掌心捻了一下,然后拉着他,去到另一个净盆边。 只是想着吧,待到拜礼之时,咱俩面前都是一溜的亡人牌位,却是将她这唯一的活人落下了,哪天给她知道了,得气得多狠。 弗禾边漫不经心地说完,边马马虎虎地也给自己擦了个手,接着走到膳桌的一面坐下,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的药膳。 辜辛丞则在另一面落座,一桌分二,两边的饮食样式大相径庭,分庭抗礼,散发着完全不一致的味道。 她会知道。男人垂眸道,我已奉上喜帖,诚邀皇后参礼。 季皇后出不了京城,也不可能来参加自家侄子和一个男子的婚典,恐怕在看到请柬时,一口气全部撕碎的心都有。 这帖子,真是送如不送。 不过,自家恋人已经把自己完全划分到逆鳞之中,又如此护短,弗禾当然还是非常受用的。 他的嗓子有些痒,咳了两声后,便挑了碗梨汤来喝,结果刚含了一口在嘴里,就差点吐出来。 难喝,不甜。 加了胡参。辜辛丞提醒他,并用干燥的手在少年的唇边揩过,然后放到口中尝了一下。 不愉快,为什么还替她说话? 弗禾犹自盯着男人的唇,脸上有那么一丢丢的发烫,想了想,答道: 怕你后悔。 辜辛丞却是抬起眸子,目含痛色,郑重地说:我只后悔,那日应了谭元的约,未能将你看好。 弗禾不说话了。 再往深处提,就要把一些两人不约而同回避掉的事情牵扯进来。坏气氛。 话题小能手正想找个别的事来转移双方的注意力,就见辜辛丞喊了侍从过来,将我这份撤去。 弗禾不禁微挑眉毛:生气了? 接着,男人挪座至自己这边,伸手端起一份熬得黏黏稠稠的黑芝麻粥,先舀一勺自尝一遍:这个是甜的。 然后又舀一勺递到弗禾面前,来,解解苦味。 说是黑芝麻粥,里面又不知添了哪几味药材,甜是甜,气味依然很古怪。 但辜辛丞这个人挺绝,正常的饭菜一口不动,甚至眼不见为净,却是专陪弗禾吃了一堆搭配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一口,我一口。弗禾皱着脸能躲就躲,反观他为了哄人吃饭,一个不落地亲尝过去,完全面不改色地卖安利。 只是微涩,尚可入口。 这道汤虽浓,药材煮化,肉鲜骨香,全是精华。 弗禾闭着眼吃下他的安利,在苦汤里浸了多日的舌苔都体味不出食物的好滋味了。想了想,道:你别勉强啊,是药三分毒,回头喝出毛病找谁去? 他一个病人,喝药是天经地义,却不能把好端端的人也拉进来。 男人摇头:付阑玉潜心研究的膳谱,养生健气,无妨。 说实话,弗禾有点担心。 付阑玉,他靠谱吗他。 曲靖枝前些日子陪着曲铜到玉衡族故地去了,那里外人不让进,小两口虽然已有一点要定下的意思,但曲铜那边还待考验,只差临门一脚。 付阑玉为了把人情还尽,留是留下了,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捣鼓起这些个业余旁门的东西来,可别出什么岔子啊。 为了证明自己的业务水平,付神医当即大发神威,在弗禾的面前硬生生干掉一碗绿油油的鸽子汤。 喝完,擦净嘴角,就开始与他辩驳:药膳之本,在于药借食力,食嗝助药威,相辅相嗝成,最是保健强身。 付阑玉皱眉掩口,一口气道,你若希望能保养自身,撑着再与情郎多厮守几年,便好生吃药,将来行房敦伦也未尝不可。毕竟,降火的茶喝多了,反而不妙。嗝 付阑玉蓦然闭嘴,脸皮涨红地望向窗外,一时怔然。 弗禾已然被他说服,熄了再来拿茶的心思,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窈窕丽人,不打算再做灯泡,随口提示:付大夫,别愣了,按穴位可以止嗝啊。 至于前面那些义正言辞的私房之语,女主听没听见,他就管不着了。 看着付阑玉那幅手忙脚乱地的模样,弗禾一笑,拢着袖子与曲靖枝互相颔首问过好,边抬步在廊子里边转悠,边敲系统: 晚上就要比赛了,我有点紧张。 系统没从他的脸上看出分毫端倪,只做鼓励:宿主一定行。 * 由于从前也接触过类似灵异的世界,鬼啊怪啊的,并不是一个新鲜词。但见识过是一回事,亲身接触又是另一回事。 很多执行者过惯了安逸的世界,乍然在摇号后登入到一看基调就与恐怖挂钩的地方时,甚至会自泯后直接脱出世界。无它,过不了心里那道关。 执行者也是人,怕鬼,并不丢人。 而联盟的现状就是怕鬼的执行者占了很大一部分。 要不怎么说碌碌无为者占的基数更大呢,假如大家都能克服内心原始的恐惧,还不个个做精英,人人当领导。 系统拿不准以弗禾的实力,能不能摆脱怕鬼魔咒,但他那么果断地报名了见鬼尖叫赛,应该是不怕的吧,或者怕? 这比赛本就奇葩,又要怕,又要叫,真是把它一个智慧脑端都弄迷糊了。 夜晚很快到来。 可让系统大跌眼镜的是,弗禾根本没有好好躺着让意识慢慢连线进入异空间紧张备赛,竟然还在跟辜辛丞耳鬓厮磨,拉拉扯扯! 它快瞎了,又见小黑屋。 * 付大夫说弗禾被男人抵在榻上长吻过后,逮着空子大口呼进空气,暧昧的喘声不止不休。 辜辛丞耐不住,便以口为他渡气,弗禾睁大眼睛。 啧,自从上次吃过一回肉,恋人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因着爱惜他,不至于每天来,隔个三五天,大家都可以互相展示一下手上的绝妙活计。弗禾自己受不住太多,却知道恋人忍得辛苦。 他轻笑了一下,扶住男人的肩背,一个翻身调换姿势,整个人轻盈地趴伏于上方,如同一捧洁白的雪。脑袋缓缓下移,舌尖探出,勾了勾结实的胸膛,滑过肌理分明的腹部,继续往下,向那片火热接近。 弗禾辜辛丞半阖目闷哼了一声,把他捞住,你要做什么言语未尽,完全被惊愕和舒意替代。 饭要一口一口吃,弗禾老师的小课堂又开课了。 轮到自己被实践时,他惬意地仰躺下来,自动连接比赛,一瞬间,满眼的场景全都变了。 阴森森,灰暗暗,大鬼小鬼聚拢一堆,长得奇形怪状,死得妙趣横生。呼天啸地地飞舞转圈,血河倒挂,雾霭漫天,目之所及的树木山石全部魔化,张牙舞爪,连背景音乐都是似悲似戚的低吟。 元素复杂,品味极端。 讲真,弗禾完全不带怕,甚至还有点想笑。 参赛者果然寥寥,个个被唬得一惊一乍,短促地吼一声,然后迅速断线。 唯有弗禾,在生理欲望的极致欢愉里放声大叫,情翻浪滚,热意陶陶。他全身舒展,双手插入恋人的墨发之中,眼底是怪力乱神,满身是花开倾城。绮丽的梦境压倒了鬼哭狼嚎的幻影,绚烂芬芳拉着他直坠海底。 * 临近清晨,比赛结果审核结束。排名第五,奖品已经算是非常丰厚。 弗禾浑身软绵,埋头往一旁的人怀里缩了缩,不紧不慢道:说明联盟藏龙卧虎,我辈还需继续努力。 系统简直没眼看他,小心翼翼捧着自己作为辅助位置得到的那份绩效,稍微有点心虚。 昨晚尽在小黑屋里呆着了,它是没帮上任何忙的。 弗禾看出它所想,笑道:限制了你的自由,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系统一听,惭愧之意立即消散得干干净净。 * 婚服做好送过来的时候,两人都要现场试衣。因为衣裳的做工精细繁复,必要有两名随同而来的绣娘一同相助穿戴,而后再做一些小细节处的修改。 弗禾这件领先换完,倒是十分合身,提着衣摆就走出院子去找在另一处换衣的辜辛丞,却听到背后某个生人发出一声惊诧的低呼。 他转头疑惑地去看,只见几步开外,立着一名满面通红的锦衣少年。 比他狠,冬日里执一把玉扇,只摇到一半,接着脱出手啪地掉落在地。似是被声响惊动,显示出一副极其无所适从的样子。见他看过去,便羞赧地半转过身,又斜着眼睛,一下一下地偷着觑向弗禾。 弗禾上下打量这人一圈,结合年龄相貌,懂了。 是大梵的四皇子。 怎生得这般贼眉鼠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昭奚旧草的一个地雷。 感谢一晌的十瓶营养液,感谢暗夜的十瓶营养液,感谢biedescovery的一瓶营养液。 感谢支持,非常感谢! 双节快乐啊小天使们!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8) 第28章 小庶子 老实讲,薛缪的长相其实不差,皇家代代与美女结合,基因里就没有丑字。 就是在神态上,实在很难令人将他与民间传言里,那个拥有贤良美名的皇子相互挂钩。 弗禾挑起眉梢,还不待说些什么,背后房门蓦然打开,辜辛丞便从被光影分割错落的宅院当中一脚踏出。 听得动静,弗禾扬起唇角,偏过头去,一瞬间只觉得满目日辉璨然,虹圈如幕,坠落下一地的惊艳。 辜辛丞时常穿一身玄色或蓝色,肃穆居多,简洁为上,他竟不知,红色也能与这人如此相衬。 龙驹凤雏,神采英拔,宽肩窄腰,风姿逸骨都缀化进了眉眼里。 看来必须得收回之前的话了。男人穿金缕衣,怎么能不好看呢。 而辜辛丞看向弗禾的目光,却是实实在在的痴了。 少年原本就生得好,他是知道的。 那身婚服做得好,他也知道。 三层礼服,用的是色泽深浅和材品质感都略有差异的南地锦缎。内层柔软覆绵,红得鲜亮。中层绣以花团锦簇的暗纹,光滑如水缎一般,又于窄袖腕间佩一圈精美闪烁的饰品,华贵端雅。玉带云纹,掐腰细柳。 最外一层的用料最是繁杂。光是所见,就有宝石、珍珠、玳瑁、雀羽之类,由金线穿引,编织成缕,缕系成衣,精巧细致地罩缀在正红色的大氅上。 衣摆摇曳,溢彩涟涟,弗禾弯唇浅笑,盈花皎月刹然失色,不似人间少年,却如天上仙君。 薛缪在一旁像透明空气一样杵了半晌,眼瞧着面前一对红衣璧人失神般定定对望,结合自己所知,哪还有想不通的。于是心里那点子朦朦胧胧的心思,一下子就熄得一干二净。 待终于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时,却是辜辛丞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与弗禾并立而站,一大半袖子遮着人,隐有护持警防之意。 好嘛,又恢复成了往日在朝中的那幅厉然模样。 四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薛缪哪敢让他迎,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怕,不尴不尬地说:哈哈,这有什么,是我冒昧前来,打扰宰辅和这位了。 他也不是笨的,一叹,原来母后所忧之事,确是真的。我原先还不大相信,男男结亲,闻所未闻。 闻言,辜辛丞的眼神中渐渐浮出一点戾气,脸上在笑,语气却极冷:四皇子的手伸这么长,是想专门来管管本官的家务事吗? 薛缪心一颤,立马意识到自己根本还没有任何可以与辜辛丞叫板的实力。对待这根硬骨头,说话要挑软的来,做事也要按他的喜好来。 贤良之名,原不该是自己这么一个母族微末、常年受兄弟排挤的皇子能得的。 归根究底,他之所得,全都是依靠眼前之人的指点迷津,以及暗中相助。 薛缪反应很快,忙拱手笑道:表兄怎会这样想?我来此处,虽则有母后调遣之意,但北地的建设经营,才是我的主要顾虑。 辜辛丞审视地盯了他一会儿,把少年人的冷汗都盯出来了,终于说:正厅稍待。 薛缪如蒙大赦,扇子也没捡就忙不迭离开了。 弗禾看得好笑:冒冒失失,这孩子怎么在宫里长大的。 辜辛丞纠正他:只比你小两岁,已经不是孩子。略顿,宫里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简单无染,别把他与赵二牛混作一谈。 而弗禾想的则是未来的剧情。薛缪登基之后,照旧奉辜辛丞为大宰辅,敬同帝师,荣华荫庇子孙,延至百年,不是一个能翻出大水花的料。或者说,在男主这里,他永远是个弟弟。 不过,既是与自己在一处了,子子孙孙什么的,可就没有了。 我当然知道。弗禾一笑,即便真着了道,不是还有你吗? 辜辛丞被少年的笑容晃得心痒,替他紧了紧护领,声音低缓而柔和:可还合身? 无须改了。 那便好。 弗禾问:你呢?他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简直完美极了。 辜辛丞咳了一声:裤腿处还需再松一些。 弗禾意味深长:哦这么紧啊。他也不多造作,点点头,你去议事,那位毕竟是个皇子,别让人久等。 辜辛丞恍惚间以为自己已为人夫,旁边则是催促他好好办公事的小妻子。不由笑起来:无妨。他带着目的而来,我又何尝没有早早备下对应的筹谋。 弗禾眨眨眼:那行啊。等回来了,咱们再细说,到底要怎么坑老皇帝。 辜辛丞失笑,他的少年好似总能猜到他心中所谋,这感觉并不讨厌。人生能求一心意相通之人,何其有幸。 好。你先回屋休息,别在外面着凉了。 弗禾应声后,两人黏糊糊拉了拉手,然后擦肩而过。 辜辛丞收回锁在少年背影上的沉沉目光,嘴唇温柔地翕动,近乎无声地轻吐出霸道的词句:真想把你藏起来。 * 薛缪也是没法子了,路途中情况未知,信件往来并不可靠,他才会想法子大老远跑过来,亲自见辜辛丞一面。 幸好自己的兄弟数目不多,可只那两个,一天天跟乌眼鸡似的派人来身边日日盯梢,就已经足够难缠。 他也曾试图找季皇后来当靠山,但皇后最近阴晴不定,比从前不好相与得多。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既危险又有先见之明的无血缘表兄最为靠谱。 江北剿匪之计,若没有辜辛丞从中襄助,只他一个人带着手底下那群虾兵蟹将前去,只怕是竹篮打水,甚至有去无回。 这甜头他是尝到了,虽然后患未尽,但终归只有前驱,无有退后的道理。 辜辛丞老神在在地坐在对面喝下半盏清茶,间或向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的薛缪瞥去一眼,砰地一声轻响,盅杯底部磕在了桌面上。 薛缪手里没了扇子,汗都要冒出来,抬袖擦拭两下:就,就是这般,表兄,父皇近日精神矍铄,已隐有耽于酒色之意,越发不恋朝政。我的那两个兄弟竟是很快同气连枝,想先将我剔除出皇储之列,只求 辜辛丞凤眸微眯,突然开口:四皇子。 薛缪顿住,咽了下口水,谨慎地吊着眼睛看过去:表兄? 辜辛丞笑了,慢条斯理道:亲属之间,何须漫求,我与四表弟投缘,无有不帮之理。 薛缪大喜过望,得了应诺后,又作了一番简单的议策,解了当前困境,终于眉开眼笑地走了。 * 辜辛丞老远就看到卧房的窗户忽然被一只纤白的手推开,一只在脑袋边镶了一圈细绒狐毛的脑袋伸出来,晃晃悠悠,冲他挑起眉,扬了扬另一手上的长颈瓶子。 回望过去时,辜辛丞不自觉地柔了眉眼,上前推开房门,有些无奈:仔细冻着。 弗禾一耸肩,随手关窗,放下长瓶,然后将冰凉透红的手指熟练地缩进男人的衣袖里,偏头示意:猜猜那是什么。 辜辛丞顺着他问:是什么? 薛缪的随手礼。 哦?什么珍稀的好东西?话虽这样问,但天底下珍稀的东西辜辛丞都能给弗禾弄来,见着少年笑呵呵炫耀一样他人送的物品的模样,不免有些微妙的酸意。 弗禾打开瓶塞,手掌轻轻向他那边扇风:是朝露酒。语气里带了点试探和期翼的意味,我能喝的吧? 辜辛丞微愕,道:朝露为酿,淡酒亦是酒。 弗禾颓了,有点泛酒瘾。 但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把瓶塞套上,放到一边:人已走了,谈得怎么样? 辜辛丞多看了那酒瓶一眼,接着将少年的手继续握到掌心里,捧到口边呵出一口热气,然后温柔细致地慢慢揉搓捂热:送上门的便利。他想夺嫡,而我想把上面的那位拉下来,各取所需罢了。 弗禾点头,深以为然:大家都是野心派,只看谁的法子更加高明,更加神鬼莫觉。 野心派? 辜辛丞一想就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倒也不觉得不对,他的确有野心,就在于身畔之人。 而这则神鬼莫觉之策的思路,也是来源于身畔之人,他不由道:皆瞒不过你。 也不一定,先让我猜猜。弗禾狡黠一笑,缩在男人掌心里的手指轻轻划动比画,写下一个字。 晋。 晋王。 一个绝妙的,几乎不会有人想起的,最佳突破口。 也是剧情里,导致朝堂纷争高点的最终Boss。 晋王不是天生的跛腿,若不是青年时期过分亲近信任自己的亲侄,又怎会半途遭难,残疾终生。 他也是够隐忍,将近三十年的龟缩和伪装,天底下的人都以为,拥有一双长短腿的晋王最是贪财好色、糜烂奢逸。让人彻底卸下防心的同时,也是他得报大仇之时。 现在皇城里那些蛊惑天子的绝色妖姬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晋王听说梵兴帝又有了那方面的性致,投其所好,专门送过去的。 梵兴帝终会为自己的轻视和罪孽付出代价。只不过是节点发生的时间提前了几年而已。 推动节点的幕后之人徐徐绽开浓厚的笑意:没错。更细致的谋划,他不会透与旁人半分,却可将其对弗禾放心地全盘托出。 男主的光环又来了,算无遗策,百发百中,真是了不得。 末了,还要强势将功劳往弗禾身上推,多亏你给的那些锦囊妙计。 这弗禾就不揽功了,忙道:我也就是随便在字条里提了一嘴,哪里算得上什么锦囊妙计。 他看向一边的男人,叹息一声,一切的周全布置都是你做的,且似乎已无需我再多作参谋,幕僚真要下岗失业了。 辜辛丞却是挨近抵住少年的额头,闭目低道:段氏弗禾,非我幕僚,乃是我一生良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晌的十瓶营养液。 谢谢支持,非常感谢! 第29章 小庶子 大婚之日一天天地逼近,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如约而至。 一切章程俗礼都简略了许多,弗禾都没觉得做了什么,拜礼就这么结束了。 观礼的人不多,也就一些熟面孔和心腹手下凑了两桌。熟人都早已见惯他俩成天的黏糊劲儿,走形式而已,除了俗套的恭贺之词,并未表现出太多热情。而手下们恪守规矩,要他们在主子的婚礼上瞎起哄,自然也不可能。 反而是远道而来的赵二牛,在人群里鼓掌鼓得最是欢腾:仙童哥哥当新郎,仙童哥哥成婚喽!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辜辛丞眉毛一动,一挥手,召人给他送下了一箱子的珠宝翡玉。 赵二牛打开来看了以后怎么也不肯收:这些好值钱的,二牛不要。 赵婆子从后面敲他一记,低骂:傻子!给你你就收。 辜辛丞亦言:收下吧。 回到婚房后,弗禾笑吟吟地伸来手:我的呢? 辜辛丞给他的答复是一个高热的吻,呼吸的交错绞缠中,酒液在唇瓣边愈发醇厚绵密,男人的声音充满磁性:给你。 这一夜,是他们真正相融的一夜。 刚刚还光彩照人的婚服转眼就化成了地面上散乱着的几大片皱巴布料,红烛的柔光均匀地铺洒到两具同样白皙的身体上,摇曳的暗影在照壁上交颈缠动,给这一室的温暖暧昧平添了一丝外来的窥视之感。 辜辛丞连烛火的醋也吃,一展被褥,将全身泛起难耐红潮的少年包裹起来。 为了今日,两人都有提前预备。 弗禾舔舔唇角,只被渡了一口酒就有点醉了,终于缓过一丝气后,手指在床单上抓出一个深坑:油膏,在柜子上面,付阑玉给的。 这种时候,任是从少年口里听见谁的名字,辜辛丞都有些一丝不得劲儿,但他只是随手从床下一处暗格里掏出一个小瓶,揭开盖子后将里头的物什倒在手心搓热搓匀,然后继续附着到手底下滑软的肌肤上,呼吸略重:备好了,用我的。 弗禾张开唇,顺利地索到一个湿润又蛊惑的吻,他打开全身,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似在叫嚣:好了,来吧。 辜辛丞极尽温柔,确定少年是真的没有不适,才开始依命行事。 一次事毕后,辜辛丞意犹未尽,弗禾却是将近极限,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因此也不会知道,洗浴过后,一个小小的瓶盖是怎么飞弹出去,将柜上的一样东西撞得老远。 温度适宜的水用在了弗禾身上,冷帕子则是被辜辛丞用来擦抹了自己的全身,保证一身清爽温暖后,才挪到被窝里环抱住已然熟睡的少年。 他在弗禾的颈后怜爱而专注地深深一吻,终于安然睡下。 * 系统升级的通知是凌晨到来的。 光靠它自己那些积蓄还不太够,因此,弗禾大发慈悲,借了它一部分。 谢谢宿主。机械音里也似乎染上了欢快,我升级成功了。换了内核和温感,连外观都变了,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弗禾打着哈欠:别吵吵,睡觉呢。尊重一下新夫行吗? 系统顿了一会儿,幽幽地道:宿主,这是小世界,不是真的,婚礼也 我说。弗禾的声音忽然变得肃穆。 系统静了下来。 你是不是想让我反悔,改成放高利贷?狠声狠气。 系统急忙道:不是!可别! 周围寂静良久,弗禾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缓而疏和:我为真,且我能确定,我亲身经历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也许不能否认它在世界横流里只是一段稍纵即逝的数据,但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件很美的事了,不是吗? 系统: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肯定他,是的,宿主。 弗禾说完那段话就又变得吊儿郎当起来:你的外观也变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19) 是屏幕效果,原来是浅蓝,现在颜色变深了。系统耐心解释。 哦哦。弗禾随口应完,对了,升级以后你的功能块上面就会多出一小层,从余额里扣吧,尽管调来我用用。 系统说了好之后,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来人啊。它的宿主疯了! * 不过短短数月,北地就在辜辛丞的操纵下变了个样子。寒还是寒,冷还是冷,但商道已开,善贸的异域人来往络绎,赤地荒民身覆厚衣,这个冬日,撑下来的人更多了。 弗禾在这里养了四个多月的身子,确实有好转。没法扣着付阑玉终生留在身边做私人医师,于是北地的老大夫一日不挪窝,他们也就一日不动地方。 住所虽不挪,但过了没多久,辜辛丞也到了不得不回京复命的时候。 别再拖了。弗禾闲来无事,在廊子底下寻了一块地,自己挖坑种葡萄,弄得手上尽是泥污。 少年站起身,抬步走来,哪有一国宰辅在边境一呆就是半年的道理,若不放心我独自在此处,随身捎着便是。 辜辛丞无奈地笑笑,确实很有一点把少年揣在胸口边,上哪儿都带着的想法,但没法,不行。 晋王自从年节之后就住到了宫里,三十年蛰伏,一朝发力,势头显然不错。或许,是想跟那位一并死在宫里。 那他的志向挺远大。弗禾知他对自己一丝避讳也无,便随手取来案上的密信,一边翻阅,一边留下一个个黑乎乎的指印。 这个晋王,啧啧。面上规劝皇帝理政,私底下却帮着养了一批尤物,挂自己的名,既讨好了皇帝,还达成了目的。民间的这些组织很厉害嘛,又把滥用药人之事和早年各种旧账翻了出来,连着酒色一同作攻伐。果然是当过皇子、靠近过帝位的人,真是好计谋。 弗禾看完,不过都比不得我家宰辅大人,什么绝密都能查得出来。按惯例,他一把将手中密函扔入碳盆。纸张不多时就化成飞灰,被风卷成黑涡,瞬息飘至廊外。 一个我家,辜辛丞就能把这句话当成甜言蜜语来听,熨帖的同时,也提到一点:晋王曾与安太傅同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派人探查时,竟未受到太多阻拦。 是了,男主嘛。连隐藏boss都对其无甚恶意,在这场朝堂动乱里,还有什么理由不稳稳当当,立住脚跟。 自辜辛丞坐上宰辅之位,就已经渡过了一个至关的转折节点,从今往后的磨难挫折,不过是遇水化龙罢了。 弗禾轻轻一笑:看来这个晋王心里门儿清,犯不着跟敌人的敌人多作缠斗。 辜辛丞眉眼一沉,判断道:他知我父身亡之故。 弗禾洗净手,坐到男人的怀里抚平他额间的褶皱:带我一起回京,咱们去问问他。 * 而事实上,晋王的动作比他们想得还要快。这边刚刚动身没几天,京城就有一件大事传来 梵兴帝突发急症。 白日里钻多了销魂窝,到了夜间睡梦之时,连寝宫外殿的宫人都能听见他痛骂怒吼似地整夜梦魇不休。 每每次日醒来,那张皱纹脸都沉得能滴水。摔掉半间宫殿也是常有,除了晋王,无人敢轻易上前规劝。 喝退众人,梵兴帝近乎崩溃,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看什么都像是看鬼影。他哀求着面前的人:皇叔,朕怕,朕真的好怕。你留下来,帮朕,一定要帮朕,拦住那些东西! 撑着拐杖,穿着华衣的老者垂下松弛的眼皮,似嘲似叹道:臣早就说过,没有那些东西。 梵兴帝听不得这句,总觉得是敷衍和搪塞,立马癫狂地尖声大叫:怎么没有!朕说有,就是有!朕是真龙天子,它们该去找你的,它们该去找你的啊! 晋王冷漠地看着他发疯,过了许久,才放缓语气:圣上若真觉得害怕,就多去去调和阴阳的魅楼,采阴补阳,方能滋养龙气。 梵兴帝顿了一会儿,接着恍然大悟,语态恍恍惚惚:是、是的。确该如此,采阴补阳。朕服用过延寿药,能活很久很久,是该多采一采,多采一采。 后宫妃嫔数月见不得皇帝,甚至连季皇后也被拒之殿外,她转而找晋王要人,却只得到一句话。 晋王将整个身体隐没在屋室的阴影里,苍老的声音毫无波澜地传过来:人的忘性真大,二十多年前的事记不得,七年前的事也忘了。 季梳婷脚下一崴,差点跌倒。 薛缪连忙扶住她:母后! 季梳婷神情狼狈,眼中有泪,心想:你才不是我的孩儿。 *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极为平静。 没有血流成河的宫变,也没有歇斯底里的伤怀。 梵兴帝的一生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堪,只是晚年太过荒□□烂,伤透了所有亲近之人的心,也连累出了一连串的骂名。 老天也不知是对他好还是不好,让他又一次发梦惊厥,然后永远沉睡在了那个生生将人吓破胆子的幻梦里。 辜辛丞夤夜赶至京城,进入宫门。彼时入殓的吉时未到,灵枢还停在宫殿里,胆子小的都不怎么敢靠近。反倒是殿外诵经做法事的声音高昂热闹,众皇族齐聚,轮流在八丈远的地方尽孝心。 唯剩几个宫人余留殿内,静悄悄地守着烛火森森,一派清冷,好不荒诞。 弗禾跟在辜辛丞身边,一时好奇,往灵枢那边瞧了一眼。 嚯,他没见过梵兴帝真人,但那幅死样可是真令人记忆深刻。两眼暴突,歪鼻斜嘴,十指抽扭如干枯的爪子,死不瞑目。 记得即便是那个误吞龙眼死掉的倒霉皇帝也没这么埋汰的死相吧。 都能跟惊悚片媲美了。 辜辛丞遮住他的眼:别看。 已经看了。弗禾偏过脑袋拍拍胸口,回去要做噩梦了。 不怕,有我。 弗禾点头与男人相视一笑:嗯,我知道。 辜辛丞位高权重,连带着他身边不知身份的弗禾都被人尊敬一分,可以在宫室中稍作走动。 大致看了一圈,弗禾疑道:奇怪,满书架的经书,总不可能是突然改了性子。 不怪,病急乱投医,他是吓狠了。辜辛丞走出殿门,紧紧握住少年的手,视线在漆黑的天际徘徊,简短地告慰了一下多年前的亡灵。 * 国丧是大事,各种繁杂事务亟待处理,梵兴帝再想长生不死,终究要住入帝陵。而新帝登位,亦要大操大办,晋王与季皇后力保四皇子,薛缪稳坐帝位,忙前忙后的都是他们,反而没有辜辛丞多少事了。 于是他每日迟到早退,处理好一些应急,就回去与弗禾一起到京城一角的糖水铺,喝一碗甜滋滋的糖水。 好喝。弗禾喝尽一碗,不由舔唇,跟以前的滋味一点没变,难怪你做了此处多年的常客。 春日是个好时节,两人在马车里就有点按捺不住,身体交叠,互换了一个蜜糖一般的吻。 辜辛丞尝尽了弗禾口中的甜味,声音低哑道:下回,我也要来一碗黄桃的。 弗禾在他下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那我就点你那个,眉豆似乎也不错。 笑闹一会儿,辜辛丞一手抱住他的腰,几下把人整理得妥妥帖帖,规规矩矩放到另一侧,再抚平自己的衣领,面孔肃然:有人来了。 马车果然在下一刻停顿,对面正是狭路相逢的晋王车驾。 苍老的男子不进不让,笑得模糊:本王之前忙忘了,新宰辅递上过名帖,这就一叙,如何? 第30章 小庶子(完) 辜辛丞确实想亲自询问当年真相。他的父亲死于急症,究竟是个什么急症。 晋王没有多作隐瞒,把知道的都说了。 一把太有自己思想的刀是无法为它的主人所容的。用的时年久了,刀柄向外,手腕被强行拗弯,越力不从心,便会对这把刀越警惕。 异域有一种奇妙的灰烬,燃烧过后,可以使人于无形中窒息而亡。是天衣无缝,也是杀孽深重。 辜雍倒下时,一张脸面朝的方向,正是梵兴帝站立窥伺的地方。急忙赶过来吊唁,也不过是做一做表面的功夫。 二十多年前就想亲手除去的人终于消失,一朝了却夙愿,没有彻底的放松,却是长久的梦症。 噩梦做多了的人,甚至可以对自己说谎:人不是他杀的。瞧,他对辜雍的儿子有多好,多器重。 本王这些年,确实知道不少内情,但也确实一直都在暗处冷眼旁观,与帮凶也无甚区别。 晋王腿跛,却总爱站着与人说话,他的语气充满唏嘘和嘲弄,大梵将来或许繁荣昌盛,也或许哪天就会折在哪个姓薛的人手里。死后哪知生人事,那些个求长生的,到头来还不是进了地底下去。 晋王在京中的别院又阴暗又潮湿,仿佛深暗的沼泽里长出连串的腐藤,在华衣的内里,是一具被腐藤不断汲取着生命的迟暮之躯。可他竟目露享受,甘之如饴。 我说完了,你们走吧。 辜辛丞拉着弗禾走出别院很远,鼻尖都似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 然后没过几天,就传来了晋王暴毙的消息。 御医诊断后,都齐齐给出一个急症的结果。是谁授意,已不必多猜。 季皇后已经荣登太后之位,她在宫里数次对辜辛丞视若不见,这天终于召了他。 宫人毕恭毕敬地传来口谕:太后娘娘让您把段公子也带上,一起说说话。 弗禾倒不觉得自己跟这个妇人之间有什么话好说,见着面,难道是要讨论讨论秘牢里的住宿条件怎么样,还是品谈品谈那几根针的效果如何。 他自认不是什么肚里撑船的性格,不喜欢的人,也不会上赶着有好脸色。只能说,这一趟,他是陪着辜辛丞去,能时时刻刻见着自己,这人才能安心。 晋王一死,梵兴帝的另两个皇子就又有一点躁动起来,季梳婷一人做薛缪的后盾,到底势单力薄,急需一个强劲的帮手。至少,能够稳下当今朝局。 只不过,弗禾也没想到,他男人会这么能刚。 一上来,就把要求摆得明明白白的。 姨母,拆秘牢,罢秘医,禁药人。辜辛丞抬眼轻轻启唇,您的荣华地位,将一生不倒。 季梳婷高高坐着,太后之尊,凤冠与冕服皆华丽无比,却差点维持不住端庄的仪态,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紧扣的手。 丞儿,你就当真恨我如斯? 辜辛丞答:不敢。 季梳婷笑了:你又有何不敢?她的表情突然现出一丝奇异,这世上,为了视若珍宝的人或物,多的是胆子大的人。 辜辛丞看了她一会儿,道:姨母说得有理。 季梳婷顿了顿,竟是捧腹,笑得更加厉害。 弗禾不明所以,与辜辛丞对视,辜辛丞摇头,示意他不要怕。 弗禾:看来我的脆弱形象已经成功地深入人心。 妇人的手指上戴着精美尖长的护甲,小心翼翼地捂着肚子,忽然哽咽起来:你们都以为本宫忘了,可我没忘。我怎会忘那夜大雨,孩儿一下子就没了,御医说我落下病根,终生无孕。 她涂着浓厚妆容的面容扭曲,藏着仇恨,此恨,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整座宫殿的人都被清到外面,再无余人会见到季梳婷这般癫狂模样。 弗禾与辜辛丞也只是静静看着,不出声。 直到,一本经书被妇人拿起摔在地上,一张图纸散落出来,飘滑到弗禾的脚边。 正面朝上,清清楚楚,看得分明。 弗禾当然认得,这是他所作心理图的摹本。 临摹的笔迹竟是非常熟悉。 辜辛丞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点轻微的异样。 丞儿,你不该恨我,姨母帮你办成了一件大事呢。没有这张图,他才不会死得这样快。季梳婷泪痕未干,满目得意,说到底,咱们还是血脉共通的一家人。 良久。 姨母,我记得,这副图是被我私藏在了自己的书房里。辜辛丞嗓音沉沉。 哈。季梳婷抬手抚摸鬓角,微微地笑了,你该发卖掉的人中,遗漏了一个小姑娘。丞儿,你的心还是很软的,与你父母很像。 弗禾想起了从前在辜府里专门给他留汤的那个小丫头。 原来如此。 辜辛丞不再说话了,垂下了眼睛。 见状,季梳婷面露满意:你的三个条件,我都会答应。三年内,一定办得妥妥帖帖。她带着打量的深刻目光轻轻扫过弗禾的面庞,退下吧,圣上那里,还有事情与你商议呢。 薛缪做了皇帝,本以为终于可以笑傲天下,哪晓得,还是经常在自己的殿里气得跳脚。 给两个姐妹搞封号找驸马都不是大事,而那两个豺狼变的兄弟,一会儿冲他要钱,一会儿冲他要封地,全是昭昭的狼子野心。 连辜辛丞过来面圣,竟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瞧。为了塑造爱才若渴的贤君形象,薛缪一点不敢发作,始终诚恳地笑呵呵。 * 回府之后,从男人那种深刻到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中的吻里,弗禾清晰地感觉到了,辜辛丞那掩藏了许久、一直未曾透露半分的惧怕。 生死无可逆转,因为它的力量不可抗拒。 季梳婷说的三年期限,实是一种极致的讽刺。 谁知道,以弗禾的身子,还能活上几个三年。 系统。弗禾赶在辅助工具被锁进小黑屋前急忙问,世界评分什么出来? 系统的声音愈加微弱,使劲扒着快要变成新家园的黑色门框:今晚然后迅速销声匿迹。 听罢,弗禾心满意足地捧起恋人的脸,用温柔的啄吻慰藉他不安的心绪。 弗禾男人拧着眉,额间脖颈都是细密的汗,已分不清是谁的。 他像是疑惑,又像是在确定着什么,手指在少年腰间摩挲,延寿药,是假的吗?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0) 弗禾不上不下地半仰着,抖着睫毛,咬着唇,肯定地说:不是。 这事儿能不能下床再聊!谁能忍!? 你的身体内流的是玉衡族人的血液,它可做延寿药的药引 那你呢,能不能也用它来延长你自己的性命? 余下的辜辛丞未及开口,唇就被少年堵住,力道恶狠狠的,像是要把自己嚼吧嚼吧吃了。 辜辛丞扣住少年的后脑勺,什么都由他,果然不再多问。 * 本世界主剧情提前结束,后半夜果然有评分掉落。 【010号任务执行者 姓名:弗禾 世界:A721 任务:拯救炮灰 评判结语:执行者在本世界坚持助推剧情线,并使其达到高度完整,过程中艰难求生,大胆发挥,毅力可嘉。经评测团综合审查,您的最终得分为91.26分。 总共换算为9126积分,已入账。 请问是否立刻脱出世界? 是。 否。 】 弗禾随手在背后紧挨着的人身上摸了一把,选择了否。 联盟万年不变的坑,给出的评分永远都是保留两位小数,有本事多留几位啊。 而且这里的积分并不能兑换成现实世界里的钱币,辛辛苦苦还挣不着钱,志愿者的苦逼之处就在于此了。 不过还好,这一切都无法阻挡弗禾在小世界里继续想浪就浪。 自从开启了一项特殊功能键,他的余额每天都会肉眼可见地变少,但贵依然有它贵的道理。 脑子不昏了,腿子不酸了,一口气也能多走十几步路了。 白花花的积分流出去,系统都替他心疼:宿主,这种鸡肋的功能键,透支的可是您的精神力。 这段时间以来,弗禾的变化太多,它都有点认不得他了。 炮灰抱大腿是正常,最后抱到人家男主的床上去了。 好,毕竟有先例在前,可以理解。 宿主不仅扭转乾坤,还颠倒了阴阳,把言情世界硬生生掰成了纯爱频道,婚都结了。 行,是你牛逼。 系统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偶然,跟小世界的人谈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时间到了咱就走,下一个没准儿更好,但打脸来得太快。 它的宿主明显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 核算都结束了,大赚头也不会再有了,弗禾忽然就开始倾尽家财,想继续滞停小世界了。 理由也说得冠冕堂皇:我要多留一段时间,稳定人物情绪,猝不及防不告而别,世界崩塌怎么办? 系统欣慰了。这确实是个隐患没错。 而接下来就听弗禾语气温柔地呢喃:一生良人恐怕做不成,只能多补他几年。 系统默了,觉得哪里不对,但这种感觉出现的次数太多了,也就没心思想个究竟了。 反正宿主挣外快,也没落着它的一份好处。 * 磨磨蹭蹭近两年,曲靖枝终于要跟付阑玉成婚了。 喜酒办在神医谷。弗禾本来不怎么想听一整谷的人在他耳边唠叨大实话,但想了想,喜气这种东西,沾一沾也是好的,就与辜辛丞一道去了。 曲铜快五十岁,喝醉了酒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是不舍女儿嫁人,后来就演变成指控自家准女婿是多么的不懂看人脸色。 你们知道吗?呵呵,他说老夫这辈子无妻,是因为老夫曲铜一脸痛心疾首,有隐疾!我怎么不知道!就他知道?啊? 付阑玉都快悔死了,洞房都没时间入,忙着拉住老丈人连连道歉:是小婿的错,小婿看错了,绝对是我看错了。 曲铜醉得厉害,说到伤心处,简直恨不得一把剑捅死他,幸而给一旁的辜辛丞拦了一把。 否则喜事就要变丧事。 弗禾全程看着,心下唏嘘。 原剧情里,曲铜可是死于辜辛丞之手的,由此,男女主之间展开了数百章相爱相杀的戏码,之后才开始征战朝堂。 而这会儿没死得成的曲铜,竟还是惦记着要杀女婿,即使原本的女婿已经换了人。可见,真正的生活还是挺有戏剧性的。 弗禾在这边看热闹,却也有人在看他。 又来了又来了,今天的第六个。 留着山羊胡子的医者施施然走来,活像一个骗卦的: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命不久矣啊。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他背后辟出一条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医者,莫要妄语。 一条有力的臂膀从侧边揽住弗禾的肩背,呈现绝对的保护之势,男人偏过头,目光冷肃,冻得山羊胡子心头一个激灵。 等两人走了半晌后,他才嘟囔道: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 弗禾到底是陪着辜辛丞走过了十个冬夏。 薛缪成年后就能独自理政了,于是他们抛下一切,除了神医谷,还去了很多其它的地方,看了很多不一样的山水。 与付阑玉当初预言的并不相同,弗禾直到弥留之际,形貌上与烂泥乞丐天壤之别。他的咬字依旧清晰,风华不减少年。 青年瘦得厉害,脸也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卧在辜辛丞的怀里,轻得像是一只薄薄的风筝。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断弦离远。 多年贴贴补补,积分其实还没用完,但弗禾的精神力已经撑不住了,再不脱出世界,就要出大问题。 他就算闭着眼,也能听见男人在哭,哭声嚼碎了,全咽到了心里。应该挺疼的。 弗禾不想他再哭,把眼睛弄瞎了怎么好。于是竭尽全力地哄着他:你再跟我说说话。 然后辜辛丞就开始说话了。他总归是听弗禾的。 说的,也是一些弗禾可能爱听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俗称叫做吃瓜。 赵婆子死后,赵二牛越来越聪明了,还找了一个,挺能持家的媳妇。 付阑玉和曲靖枝有了第三个孩儿,前两个,一个学医,一个学武,为着决定第三个要怎么教导,他们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 薛缪喜欢上了一个民间女子,想纳进宫为妃,姨母最注重身份地位之别,也不知怎么的,竟是默许了。 弗禾的气息愈发微弱,嘴角的笑容开始渐渐淡却。 辜辛丞眼眶通红,声音哑得不像样子:是不是人只要造了杀孽,就一定不得好报。那图,我是故意临摹下来,留给她们用的 泪滴在浅色的袍子上绽开暗色的花,他把头埋在冰冷的、动也不动的青年肩窝里。 赤地里恐怕长不出来葡萄,弗禾,明年这个时候,我再给你在院子前面种一片秋海棠好不好 第31章 狗仔(1) 系统觉得吧,如果它没有看错,宿主似乎是在脱离A721世界的时候,触动了哪个权限,然后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而以它目前的等级,并不好强行识别。 反正也没被判定违规,系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弗禾从休眠舱中苏醒,脸颊上好像还存着一丝热意。一摸,不过是舱里黏糊糊、冰冰凉的营养液。 系统还记得它的本职,强烈提议弗禾去一趟疏导站:最好多呆一会儿。 十年的情感,它的宿主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游戏人间的性子。 弗禾闻言点点头,往外没走几步路,就哗啦啦吐出一滩酸苦的液体,扶着舱室的大门半蹲下来,眉头紧蹙。 精神力受损。医疗机器人从天花板中弹出,如同一只吊着蛛丝直线下垂的蜘蛛,先进医疗室进行修复。 弗禾没力气再动,就有数十只小蜘蛛垂落到地上,模拟肢体快速爬动,聚拢成黑黢黢的一群,然后托起他的身体,送往诊疗的地方。 精神过滤,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它会在一定程度上侵入人体的大脑,刺激精神体,将其中电离等杂质层层过滤,又层层修复。就像做手术去除了病灶,愈合伤口却仍需时间。 从诊室出来,弗禾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站在大厅的边缘,望了一会儿闪烁着蓝光、人来人往的工作中心,然后向疏导站走去。 当天,他就又回到了休眠舱。 一名工作人员多瞥了弗禾一眼,大约是察觉到他的状况不太好,提醒了一句:如果志愿者因为身体问题想请假也没关系。 炮灰拯救计划的世界失败率绝对不低,执行者们接连铩羽而归,的确需要时间调整。这点人性化,联盟还是愿意提供的。 谢谢,那我需要半个小时。弗禾坐下来,从手边的纸袋里拿出几瓶营养液。 这是联盟专门开发用于保证人体细胞活跃度的东西,与舱室里的液体差别不大。 他几口喝干,仍觉得肚子空空的。 还有一个地方,也是空荡荡的。 我好了。半小时后,弗禾站起身,自觉躺进舱室。 在被淹没前,一丝期翼在他的面容上升起,然后又迅速淡退。 系统尽职尽责地做着它的报幕工作:炮灰拯救计划010号志愿者,您已与F251不对,U6欸? 十数秒后。 系统若有所悟:宿主,您已与W022小世界顺利建立连接,现在传送?它还需请示一下,选好了没有。 弗禾:好的。 * 出租屋狭窄老旧,里面胡乱堆放着各种杂物。吊顶上垂下一块很大的木板,正反两面都错乱地钉着大片雪花似的照片纸张,地上有墨水溢出,是漏油的记号笔。 桌椅被废纸和外卖盒强势霸占,垒成脏脏乱乱的一沓,散发着难言的味道。 手机的铃声响了一连串,与门板的吱嘎声相奏成一曲诡异的丧调,才终于有一只手从凌乱堆砌的被褥衣物里伸出来。 费力地搁在桌上,来回摸索了一会儿,抓住手机,按下接通键。 一阵响亮的咆哮立刻从音响孔里疾冲出来,能震得空气中粉尘鼓荡: 陆弗禾!今天要是再没材料交上来 ,你明天就不用来公司了,回你的山沟沟,吃你的土去吧! 说话的人一丝耐心也无,仿佛愿意打来一通电话就已经是大发慈悲,嚎完这嗓子,便啪地果断挂断。 弗禾将屏膜破得四分五裂的旧款手机拿到眼前端详片刻,视野里的重影终于渐渐并合,显示出了当前的时间。 早上八点。 还能再睡一会儿。 这一睡,时间就拖长到傍晚。 系统定位在半路出了点问题,差点没有找到弗禾的位置,到的时候都快急死了:宿主,快醒醒,你的盒饭已经在路上了! 剧情同时送达,海量信息涌入脑海,弗禾不适地皱起眉头。 一分钟后,他忍着太阳穴的闷痛,起床在出租屋里翻找一圈,随手披了件牛仔外套,又把从犄角旮旯处发现的一只相机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塞进背包,搬开沙发,露出地板上狰狞的裂口,把手机卡物理破坏后一股脑塞进最里面的缝隙,最后归复原位。 出了门,路过房东住处,弗禾抬脚就从斑驳的墙面上借力跃起,探手在窗台上顺来了一顶栗色的女士波浪卷发。又花了口袋里的五个钢镚儿,从住房楼下面的小摊贩那里淘来了一副边框镶着亮钻的墨镜。 现金余额无处不在昭示着自己是一个穷光蛋的事实,但为了保命,该花还得花。 夜色朦胧,再从街角拐出的时候,透过服装批发门店外面坏损了一角的落地镜,腰细腿长的女郎红唇潋滟,满身低廉,街边出来倒垃圾的妇女瞅见了她,全都白眼一翻,绕着路远远走开。 谁不知道,与此处隔了一条街的红灯区里,到处都是这种装扮的女人,伤风败俗的狐狸精! * 弗禾走出长街,真就转了个弯,往红灯区去了。 路口的石墩上被人随便扔了酒瓶,他就挑了一个拿起,瓶底剩余的酒液全倾倒在衣领和袖口上,醉鬼一般一摇三晃地往巷子里走。 灯光昏暗的小巷幽深脏乱,交缠在一处寻欢的男男女女调笑着、抚摸着,等不及进房的,在外面解决的也有。毕竟是两种价码,两种体感。 在这座庞大而繁华体面的都市里,无数类似的画面正在发生,构成了其阴暗面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弗禾垂着头一直往前走,偶有拦着他不怀好意地问价的,都被他拎着酒瓶乱甩的架势唬住,嘟囔了一句醉娘们儿,就悻悻走开。 人以类聚,这片的嫖客很多都是南来北往的出租车司机、拉货、无业游民之类的人,家里或许有妻子儿女,或许没有,他们的口袋里或许有些钱,但也拿不出太多。 来这儿多是为了消遣快活片刻,犯不着逞凶斗狠,而一般的狠人也不怎么看得上这块地儿,以及这里的人。 但胡蓝不一样,她隐隐占据11号红灯区头牌的位置,名声最响。这片区里有位名叫六哥的混子老大,已经包了她三年多。 弗禾听着筒子楼里女人的娇喘声,木着脸往外移了几步,蹲到了对面的墙边。 太阳穴的疼痛是精神力受损的后遗症,这会儿已经渐渐缓解。世界剧情线再次于脑海中铺展连接。 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叫陆弗禾,是一个从小山村里出来讨生活的穷小子,被大城市的繁华利欲所吸引,也想走出一条捷径来登高望远。 为此,陆弗禾做了许多尝试。他好吃懒做,学历低,没户口,人也很孬,在法律的边缘试探是没可能的,甚至于人多一点的地方,话都说不出囫囵的来。最初两年,连大马路上捡垃圾的流浪汉过的日子都要比他好一些。 而之所以能找到目前这份狗仔跟拍的工作,全是因着屋内女人的帮忙。 自从在这座城市相见之后,陆弗禾就很少来找她。这是第三次。 长相还算不错的男人吹着轻佻的口哨从弗禾身边经过,脸上还带着餮足的笑容。不是六哥。 你不怕被他打?门开着,弗禾走进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女人光着膀子坐在摇椅上,背对着人正在抽烟,闻言很嘲弄地说:他能知道个屁。高档会所里的婊/子,怎么都可以踩在外头的野鸡头上。 与话语粗俗恶意的内容不同,胡蓝的音色是很娇的,天生自带的嗔嗲,说狠话也柔绵绵的,跟她一米七的个子很不相称。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1) 弗禾看不清她的眉眼,不过既然是双胞胎,那应该会很像。 他照着人设说话:你不要这样,六哥已经包了你这么久,一定会生气。他生气了,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胡蓝只是哈哈地笑,笑够了,才像刚想起什么,转头皱着细眉打量他,表情有点吃惊:你来做什么?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弗禾的背包已经移到身前,他抱紧了这份致使炮灰狗带的根源:只再求你一次,帮我在街区里找间落脚的房,安个小姐身份。 胡蓝高高地挑起眉毛:惹事了? 弗禾点头:大事。 要命的大事。 很快整片连绵混杂的阳都十七区就会被人查封,里头的人进不来也出不去。骆家的势力覆盖全城,想找一个人,甚至可以在局子里随意挂一件莫须有的重大刑事案,然后大肆进入此地搜查。 弗禾没选择贸然出去,就是因为外面早就蹲守了不少人,专盯着他的行踪。 这会儿自己的住处肯定已经被翻烂了,他们找不到人,也没有摄像头监控之类可供搜调,这里反而可以作为一个浑水摸鱼的好地方。 弗禾坐在胡蓝的化妆桌前急匆匆往脸上多画了几笔,又拿了两件宽大些的女装,在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走下楼,进了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屋。 说是被大老板接到外国结婚去了,吹牛也不打草稿。胡蓝倚靠在门口,只穿一件薄纱睡衣,领口露出大片,嗤笑道,我以前一个姐妹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病干脆找了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死去了。里面的东西别瞎动,以后想法子给你换新的。 以后你就叫阿情,都是黑户,年纪随便编就行,其余的,就照着这张纸上说。 弗禾接过来,是一张手写的单子,户籍履历等信息都有。一张正常的妓/女从业经历单,胡蓝是担保人。 谢谢,姐。弗禾低低地说。 胡蓝取了一根烟叼在嘴里,表情被烟雾模糊:惹事了才想到来找我,麻烦。 远处不断有嘈乱的声音传来,普通的住民贫穷归贫穷,却也会对突如其来的骚扰感到不悦。但一旦来人亮明身份,那也没什么好不悦的了。 这个世界里的阶级问题一直在被抵制,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消弭。那些只有古早文里才会出现的无法无天,以后类似的桥段都会一一呈现。 久违的强取豪夺剧本啊。 胡蓝走后,弗禾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突然有些后悔把她拖下水了。 虽然吧,这位的最终结局并不差。与那个六哥两人分分合合,你追我缠,解除误会后再过几年,连警长太太见了她都要赔笑。只是原来的轨迹被打乱,以后的一切就不好说了。 他最初来找胡蓝,还以为两人的关系只是一般。 好久没吃过剧情的暗亏,差点忘记它的滋味。 弗禾做任务一向有自己的原则尽量避免小世界里的原住民因自己而消亡。所以他将存储卡藏在皮靴里,换了套一看就很昂贵的亮钻连衣裙,小香风,浑身也香喷喷。又在脖子上掐了几个红点,扯了扯披肩就要往外走。 适时,一道年轻的声音从隔着一扇门的地方传进来,低沉悦耳:有人?快出来,扫黄。 弗禾一顿,看了看自己,好像是挺黄的。 第32章 狗仔(2) 弗禾在这个世界的长相其实很有几分雌雄莫辨,他的骨架比一般男子纤细不少,外在条件也达标,扮个女装,技术方面不过是信手拈来。 只是中间准备的时间有点不太够,遇到眼睛毒辣的人,恐怕瞒不过。 系统商城里还算有些能用得上的东西,遮一下喉结和显眼的男性特征,看起来会更加逼真。 门打开的时候,弗禾已经完全调整好呼吸,人靠在门框边,环抱着手臂,姿态是慵懒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和防备。而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唇角往上挑起,眼底慢慢浮现出一点代表着愉悦的钩子,像是在看到一只不错的猎物后,习惯性地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兴味。 警官,你要扫什么? 夜风轻轻浮动,不知从哪个细缝里牵引出了一点迷乱的香气,刻意压制变化的声音成了一股韵味十足的烟嗓,不得不说,风月的味道融在了眼神和嗓音里,被他诠释得没边了。 连脖子处欲盖弥彰地用披肩掩藏起来的红痕里,都仿佛蕴藏着不为人道的万种风情。 红灯区这类地方,杜珩郁来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因为经他手的案件,大多都涉及到了跨国跨行政区的机密,这几年更是忙着在国际线上奔波不休,地方小事件,根本烦劳不到他。 但这回不大一样,杜骆两家是世交,骆胥阳又是他发小,既然休假在局里无事可干,骆家报案要想找出一名可疑人员,他顺便跟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杜珩郁没工夫向领导打太多繁复的条子,也无所谓拿不拿那点津贴,来之前只随意跟队里相识的同事说了一声。 分配区号到这里来搜查的时候还有人打趣呢:要进妖精窟窿了。 他当时就撇撇嘴,叫手底下几个新人别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或许是话说得早了,这会儿看眼前的光景,倒的确像是见着了妖精。 扫黄。杜珩郁淡淡地掀起眼皮,不管后面几个人细微的吸气声,重申了一次之后,就扶住了门,力道不容抗拒地要往里推,警察办案。 有证吗?弗禾随他推,只是站着不让路,挑起眉毛,红唇还是那样似有若无地勾着,眼神放肆地在男人面上打量。 这里头的意味,是个男人都懂。若是遇上个定力弱的,今晚的邂逅,绝对将是一场奇妙的艳遇。 杜珩郁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件,同时亮出搜查令,这样总可以了吧。 弗禾的视线在工作证上的姓名栏快速掠过,懒洋洋地动了动步子,让出空档,故意拖长声音,你这样的,可以。 新人们都憋笑憋得很辛苦,杜队被调戏,在他们这里绝对是顶新鲜的事。 杜珩郁面容冷肃,警告地瞪过去一眼,然后迈步走进房间。 四四方方加起来不到二十平米,离门一两米处有两张小沙发并在一块儿,挨着一个茶几,再有就是靠墙的大衣柜和鞋柜,占了很大的地方。双人床宽大,还算整洁,和洗盥间隔着一层毛纱玻璃。屋里一切陈设不算复杂,几乎一览无余,不可能藏得住人。 弗禾唯独有些担心,这里最大的破绽,是好几天没住过人。具备专业知识的警卫人员,一定会有所察觉。 果然,下一刻就听杜珩郁问:出了远门刚回来? 弗禾知道,他的回答必须要给自己留足余地。 于是散漫又悠然地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任它燃烧。每一个动作之间,都像是沉淀着醉人的故事。 不想回的,但想了想,还是这里挣钱比较轻松。 一个美人,沦落风尘,自甘蒙尘,而且很可能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杜珩郁对这些毫无兴趣,只多瞥了一眼美人的脖子。苍白的,细弱的,还掺着一些代表着暧昧的痕迹。 弗禾很敏锐,抬眸与他对视,似是坦坦荡荡,没有半分羞耻。是一个非常符合职业性征的表现。 杜珩郁收回目光,又在室内逡巡了一会儿。几个愣头青似模似样地查完,甚至挠着头跟弗禾说了声打扰。 弗禾眼波流转,只是轻笑,把几个年轻男孩儿的脸都笑红了。 杜珩郁没发现更多。他的潜意识里觉得不太对劲,却又抓不住什么有用的关键点,只能一遍遍踩步子,拧着眉头,上看下看。 队长。一个新人跑过来,悄声提醒时间,我们还有地方没查呢。 杜珩郁没好气,臭了脸,那你们去查啊,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要我一个个背过去? 新人们觉得自己懂了,但又有点不敢置信,以为铁树要开花,走之前,还体贴地帮他把门给关上了。 弗禾倚着沙发,把烟掐了,好整以暇地望向男人。 杜珩郁懒得解释什么,他不是色胚子,也不爱随便沾人,过来办案虽然是一时兴起,却也没想过要铩羽而归。 局里发布下来的任务目标是一名身材瘦削、行为畏缩的男子,显然这里并不存在目标人物,但他就是觉得怪,好像有所遗漏。这类直觉,已经帮着他避过了好几次危难,也挣得了不少功勋。 警官还要留多久?弗禾站起了身,抬起拇指在唇角绕着圈划过,神情像是真的在可惜,今天实在有些累了,要么明天,或者后天,我在这里等你? 闻言,杜珩郁偏过脸,深深地看过去,沉思和疑惑的情绪快速闪过,然后走得毫不留恋。 开门,关门,脚步远去,动作果断,一气呵成,像是有点生气了。 弗禾独自站在房中,良久,莞尔。 成功蒙混过关,太好了。系统必须承认,刚刚的情形非常惊险,差一点点,它家宿主就会被发现。而一旦落入骆家如今的掌舵人手里,绝对讨不了好。 弗禾却觉得这事没有完:再等等。 系统一愣:等什么? 没过多久它就懂了。 11号红灯区被搜完后,警方和骆家的人全都一无所获,再问负责搜索其他地方的人,也是同样的结果。 一个大活人,今天刚刚被锁定行踪,然后就上演了人间蒸发,太不正常。 杜珩郁跟着他们忙活到大半夜,突然向其他人要起了案情细则。他看那么多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就想先从案犯的详细信息下手,不然只凭借姓名和迷糊的照片,切入点还是不够。 但负责人竟以他不在本案参案人员之内,没给批复。 杜珩郁都快气笑了,白给干活还不讨好。国内这些局子里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背景,真敢随便搪塞应付。 他也没搬出自家的底细,只是拨通了骆胥阳的电话,很想问问发小,骆家兴师动众这么久,究竟是要抓个什么人。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的男人年纪与杜珩郁相仿,财阀太子的气势也很足,只是对上好友,稍微有些收敛。 抓人?抓什么人? 杜珩郁补充了几句:怎么,要跟我装相?这片区域已经完全封闭,动用了这么大的特权,你跟我说不知道? 骆胥阳像是刚开完会议,很疲惫的样子,顿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是在E国,回来了也没说一声,哥几个好聚一聚。 杜珩郁明白了,骆胥阳在隐晦地提醒,这是骆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不需要多管闲事。 绕是如此,他还是要再说一句:那你们碰上对手了,滑不溜手,很不好抓。我现在就回去睡大觉,聚会什么的,明后天都有工夫。 骆胥阳那边答复给得很快:好好休息,我来约人,还是老地方。 挂了电话,杜珩郁心里其实挺不痛快。还从来没有他经手之后半途而废的案子,但别人已经那样明确地表示了拒绝,只好踢了踢路边的石子,然后往巷口走去。 典型的城中村当中,耗子蟑螂能成堆地乱窜,环境卫生堪忧,最是藏污纳垢。 杜珩郁还在思考,那嫌疑人能够闻讯逃跑,无影无踪,资料上却又显示他是个木讷寡言、头脑简单的人,如果没有同党,那真是见了鬼了。 总不能跟耗子一样,躲在臭水沟过活。但即使是臭水沟,他们也是找了的。 他在脑海里翻动刚刚一路搜查过的那些或慌张、或从容的面孔。 11号照理有人管束罩护,不会随便来警察,否则就是出大事,所以他们慌张,怕自己真因为□□被抓进去。但队里确实是不管这些的,暗地里默许的东西,不会打破陈规。 哪怕杜珩郁在京都关系很大,也管不了阳都的这些事。只不过,他不免想起了那个六哥的女人胡蓝,她的表现全程都很平淡,甚至有点瞧不起公职人员,搜可以,但绝对不许把东西弄乱,还不能吓着筒子楼里的其他小姐们。 根本吓不着,其中有个叫阿情的,胆子简直大到没边。 不知不觉地,他就走到一扇眼熟的门前。 门缝向外透着一点光,现在凌晨将近四点,不知道是没睡,还是起得太早。 杜珩郁更倾向于第一种猜测,所以他再次敲了门。 弗禾确实没睡,白天补足了觉,没什么睡意。他面色不耐地开了门,只穿睡衣,未施妆的脸上有些憔悴,带着戏谑的口吻说:天还没亮,这么等不及? 第33章 狗仔(3) 没什么等不等得及的。杜珩郁的心里没有一丝绮念,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的女人非常可疑。 这种直觉强烈到令他挪不动步子。 弗禾任他看,连开几个答疑帖,挣的积分差不多花光了,就是为的这身专门打造出来的高级伪装。 除非把他全身扒了,再放酒精池里泡一天,否则没人能识破得了,火眼金睛也不行。 反串这种活计,他不是经历一回二回了。为了任务圆满成功,一开始确实别扭,但次数多了,就会逐渐变得无知无觉,适应力显著提高。偶尔运用一下,效果会出其不意地好。 正如此刻。 少贫嘴,我不爱跟女人动粗。杜珩郁拧着眉,英俊的侧脸紧紧绷着,认识一个叫陆弗禾的人吗? 弗禾面不改色,唇瓣轻动:不认识。 杜珩郁把视线投到屋内,明显没有打消怀疑:把你的履历再说一遍。 弗禾的嘴角上扬,又出现了一个十分魅惑的弧度,哪怕素面朝天,也别有一番韵味。 好啊。他笑着道,警官叫我阿情就行,爱情的情。今年二十三岁,一年前来的阳都,以前是衡城人,老家没人了,现在独居。 没有太多实质的东西,早背熟了,且每一个字都咬出了耐人寻味的意思来。 杜珩郁管他独不独居,冷淡地问:方便我再进去一下吗? 弗禾不可置否,除了被他贴身存放的存储卡,其它的破绽他都可以尽力圆过来。 只要这人能快些离开。 毕竟,有时候敏锐得过了头,可不会讨人喜欢。他的炮灰生涯才刚刚开始,不想那么快就被扼杀。 而骆家的人只要长长脑子,就不会轻易让杜珩郁插手眼下的事情。 从少年时期就在外面打拼历练的杜家继承人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到时候若被他追根究底,意外找到这桩深深掩埋多年的豪门惊天秘密,阳都的天恐怕都要变一变了。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2) 弗禾想过直接向这人揭露真相,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后果是无法确定的。 还不到时间。 杜珩郁在卧室里外都捕捉到了一定的生活轨迹。在他离开的期间,女人可能洗了个澡,弄湿地面后还简单整理了一下屋子,换过床单和被套。真正累的人恐怕只会倒头就睡,不排除是有洁癖,受不了这些。 此外,柜子里衣服鞋的位置与之前相比,都有些微的变动。不是几件,而是全部。 他的记性好,能够做到场景的完美复刻。 你刚才都做了什么?锐利的目光充满震慑,似是容不下半分谎言。 弗禾假装迟钝地反应片刻,才晓得他问的是什么。手指撩了撩微湿的头发,抬起眸子正面迎过去:洗澡,收拾,另外看一看,我离开的这些天,东西有没有少,全都是很贵的牌子。我有点洁癖,也怕不在的期间有毛贼来光顾过。 他望着杜珩郁,唇边缓缓出现一抹很浅的笑:正好想想明天要怎么穿,如果警官能来看我,别说毛贼,就是你们在找的那个刑事案嫌疑人,我也是不怕的。 杜珩郁定力非同一般,完全不为所动,继续说:你的生意应该不差,恐怕每天都忙得脱不开身。 弗禾摸摸自己的脖子:露水姻缘,各取所需。 滴水不漏。 杜珩郁从来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一个风月场上的女人时,会觉得这样棘手。 是平常总跟那些臭小子们混在一起,推脱掉太多类似的应酬了吗? 但他也不是没见识的,目色微凝,发现了一处并不合理的地方。 正要开口,就见弗禾支着脑袋,定定地看着自己:警官,你盘问了我这么久,我有问必答,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杜珩郁一点没有兴趣跟人聊天。 可是我也不是犯人啊,做笔录,不该把我带去警局吗? 你问。杜珩郁掩下不耐,脑中的思维却极其活跃。 弗禾保持着姿势,眼睛很亮,唇是透粉的。 警官看上去很年轻,那么知不知道,一而再地进出一名妓/女的卧室,是个什么意思?言辞意有所指,而且你还没带其他人,是为公,还是为私呢? 那眼神好似在说:别装傻了,我是最懂男人的。 杜珩郁的脸有点黑,但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这件案子没被交到他手里,于是连口袋里的搜查证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起来。 行业与行业之间,是存在明晃晃的歧视链的,有的人甚至会以此作为人身攻击的理由。 灰色不正当行业是阳都的特色,杜珩郁有自己的风度,虽然不喜欢拿这个做切入点,但也不得不提出他的疑惑。 市中心的高档会所条件比这里好,有钱人也多,如果想挣钱,为什么不去那里?语气很平常,像是终于满足了对面的人,开启了闲聊模式。 弗禾知道男人不死心,还在试图套他的话。聊就聊,也不会少块肉。 一些女性的小动作被他学了个十成十,他抠着手指甲,悠悠道:不够自由,竞争也大。如果要跟那些大老板们一起玩,规矩都太多。做这行当本来就没剩多少尊严,我还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吗? 热水烧开,发出哧哧的响声。 弗禾问杜珩郁要不要留下喝杯茶,毕竟说了不少话,还忙了大半夜,肯定口渴了。屋里竟还有套不错的茶具,他拿来摆弄,竟也似模似样的。杜珩郁随意瞥了一眼,没留,恰时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说是局里有事找他。 能猜得出,是想让他不要再管骆家的案子。 杜珩郁过了二十五岁,过期的逆反心理卷土重来,忽然就拗起来了,离开了十七区,还在想着这件事。 而弗禾坐在原处,渐渐放松了脊背,语气里不由地带上了一点埋怨:差点就被稀里糊涂地脱了马甲。 系统刚刚也慌得溢出了几行代码:幸好,官大一级压死人,男二在阳都有上司管控着,应该不会再来搅局了。这条剧情线里,本来就没有他的事。 弗禾心里则是说,线与线之间是相吸的,该来就得来。 还是要谨慎。他从衣柜背面把之前用的假发拿出来,借点积分,帮我把东西还回去。 房东是个爱美的中年妇女,假发很多,还兼这方面的买卖,丢了一顶,一时发现不了,时间长了就不一定。他的住处那里一定还有人在严密把控,包括对于一些邻里的调查,细节很重要,一个都不能遗漏。 距离挺远。系统为难了。即使升了级,特殊功能也没有多少提升,难度大,就说明价格高。 弗禾没积分了,只好跟系统借贷:有了就还你,利息不会少的。 不用利息。倒不在乎那一点钱,上个世界里,它都吃了不少红利了,做系统要知足,我试试。 几分钟后,栗色的大波浪与其它各式的假发混杂在一处,然后被一个胖胖的妇人随手捡起,继续手上的梳理护养工作。 房东夫妻被出租房里发生的事情闹得几乎一宿没睡,翻来覆去的话交代出去了无数遍。 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 好几次都拖欠着房租不按时交。 我们心肠好,换了别人,指不定把他赶跑了。 什么职业?那是真不知道。有时候见天儿往外跑,有时候在家一呆就是好几天不出去,房间乱得一塌糊涂,我都心疼我那房子。 民众对警方还算有好感,但架不住骆家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大汉把屋子翻得底朝天。 骆家啊,那可是阳都的土皇帝,平头百姓根本连一个小指头都得罪不起。能提供出来的信息他们全都说了,没有任何保留。里面甚至有邻里直到今天才知道那间屋子住的人是叫个什么名字。 弗禾之前工作的地方也不出意料地被人监控了起来。 探密独家只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连营业执照都没办齐的小作坊,老板加职员,再算上弗禾,也就四个人。 陆弗禾一直都是单独行动,只是个编外人员,本事也废得很,从来就没上交过让人满意的任务材料。他到底惹了什么祸,我根本不知道啊。 中年男子的高音咆哮早就变成了胆怂的嗫嚅,并且极力撇清责任,他干得不好,我今天就想把他辞退掉的。 男子还算有点小聪明,眼睛一转,就想到弗禾很可能是挖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料。行内遇见这种事,多是拿钱解决,他们写小报的,可不就是靠着这个挣钱。除非,事情太大,连知道一点边角,都是错误。 下一刻,为首的黑衣大汉哼笑了一声,一脚就把中年男子踹到了角落。很有兴致地欣赏着他哀哀叫的样子:把你知道的,全都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否则 拥有一手遮天权力的人,绝对可以令人消失得无声无息。 倒在地上的男子眼里闪过怨毒:陆弗禾啊陆弗禾,我可被你害惨喽。 * 弗禾在屋里平静地呆过了两天。 期间胡蓝来了一次,打扮得很盛装,就跟刻意来耀武扬威似的。走之前,丢给了他几叠新的毛巾床单。 我有。弗禾拿起来。 有也用着。藏在胡蓝袖子里的,还有两包卫生巾。 弗禾嘴角微抽。 胡蓝也有点不忍直视:拿上吧,都能用。 这是为了保险,女人家的东西,他这边一样都不能缺。 弗禾接受了她的好意:要上哪里去? 胡蓝表情变得不怎么好:冤家来了,要接我出去玩。 冤家指的是六哥。 他怎么说?六哥的老大,与骆家的联系也很紧密。 能怎么说?他早就知道这里的事了,否则都可能想不起我这号人。不过放心,我从没跟他透露过你的存在。听意思,一天抓不住人,这里就一天不得安宁。所有人员进出全部严查。 胡蓝蹙着眉,有些严厉,惹事精,不许再瞎走动。等事情过去,我要好好收拾你。 弗禾点头:我知道了。 当晚她醉醺醺地回来,带回了一些进口的零食。 弗禾这里没锅没灶,出去也不方便,吃了两天方便速食,已经很腻味。没跟她客气,撕开包装袋,一口一口地咬巧克力。 胡蓝盯着他看了片刻:变文静了。 弗禾咀嚼不停,原主从小吃东西就豪迈,穷到大的,见着一点好吃的能像恶虎一样。 姐,我不想死,就要装得像,他们不会放过我,你以后最好也别来了。 胡蓝呵哧地笑了,声音被酒精浸润,变得更娇了。 明亮的灯光下,弗禾看得出来,两姐弟的相似度并不很高。 胡蓝止住笑,朝弗禾的脸上喷了一个圆圆的烟圈:我想了个法子,可能有些冒险,但没准真把你也弄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晌的十六瓶营养液,感谢砍砍的五瓶营养液。 谢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 第34章 狗仔(4) 骆氏财阀的太子攒局,杜珩郁那边新调了一个任务,临时就没去得成。太子党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知道他的工作性质和拼命程度,也不多怪,只说换个日子,今天他们就先聚着。 珩郁也实在太拼了,他是三代单传,将来总归还是要回来继承家业的。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笑着接过女伴递来的酒,朝对面几个人举了举杯。 办公室不好呆?美酒美女享受不来?应和的声音不止一个。 我听说了,头几年是真的苦。轮到危险任务,真的是拿命在赌。 论家世,坐在中间的骆胥阳是顶尖,哪怕家里兄弟姐妹不少,老爷子也愿意让他挑独梁。 不含一丝杂质的晶莹酒液在透明的高脚杯中轻轻摇晃,骆胥阳一身一丝不苟的高定,端端正正的,随意揭开眼皮,淡淡开口:当刑警是珩郁从小的梦想。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自觉失礼,自罚一杯酒:实在对不住,就是觉得,你俩关系这么铁,其实也是挺难得的。 当刑警,就是维护正义,只不过,在座哪个人不知道,骆家私底下涉及的那些生意,跟正义可一点不沾边。 他们这一层的圈子里,最怪的,就是骆杜这对发小。家世几乎不分上下,只能说人各有志,如果杜家的那位当年没去警校,而是也往阳都这边伸个手,那今天坐在上首的人,就指不定会是谁了。 当然这想法只能在心里琢磨,面上哪个人都不显露。红的白的一杯一杯下肚,也没少往骆胥阳那边敬。说的是聚会叙旧,大家对彼此都心知肚明,话头没起多久就能往生意路上拐,这边谈几个合作,那边搞几个博弈。 都是慢慢开始接手家族产业的人了,不能再跟以前似的瞎混,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话题里都开始带上了功利的颜色。而在场哪一位家里的财权最盛,那就不必说了。 等杜珩郁有空了,已经是四五天之后。聚会的规模变大,一群人坐在整个会所最大的包厢里谈天说地,这次识趣地都没再聊生意,毕竟正主并不在商圈里混。 他们聊当年在学生时期做的混账事,也谈如今各人的发展趋向,正经叙旧了一会儿,就专攻着吃喝玩乐上面了。 对于杜珩郁现在正在做的事,他们就觉得挺有意思,算得上是一项谈资乐子。于是便有人站出来,拾掇着他多讲几件任务里经历过的惊险刺激。 杜珩郁坐在单独的卡座里,捏了捏眉心,很不适应这一屋子的乌烟瘴气,只说:机密,不让公开的。 问话的人觉得他不给自己面子,但转念一想,面前的人多年前就是这副桀骜的样子,很快释然,一把将旁边的女陪侍捞进怀里,杜少,外面的世界就那么精彩,你都不打算回来了? 那女人穿着十分暴露,裙角能开到咯吱窝,滚到韩柘怀里后还乱晃乱动,雪白的大腿差点扫到杜珩郁的手肘。 听着俩人在旁边忘情地接了个湿腻腻的吻,杜珩郁光是瞥过一眼,额头就隐隐爆出青筋。 视线偏转,另一头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转换战地。 杜珩郁低头抿了一口酒,把试图接近他的女人用酒瓶隔开,心说外面的世界其实并没有多么精彩,只是参与这种声色聚会,他才是真的不想再回来。 结果刚走几步路,就在门口被人拦住。 骆胥阳迟到了半小时,往包厢里看了一眼就懂了,语气很歉疚:兄弟,我不知道他们会拉来这么多人。 大背头的冯谆和个子超过一米九的裘麒都从里面相继出来。 裘麒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女人粉底,嘟哝道:韩柘他们几个怎么也来了,玩得这么疯,当这里是自己家吗? 冯谆苦笑:都怪我,只随口提了一嘴,一个个就都想来给珩郁接风,拦都不好拦。 太子党也分等级,品行相差太多的人也玩不到一起去。 冯谆平时的作风也不怎么样,但他确实有能力,也会来事。向杜珩郁和骆胥阳诚恳地告了罪,又道:我知道一个新开的地方,安静雅致,我做东,算是给你们赔罪了。 正主不搭话,裘麟帮他接茬:什么新地方,在阳都,还能有胥阳不知道的好地儿吗? 骆胥阳已经拉住发小,脸色因为被扰乱的聚会而阴沉沉的,闻言只道:我平常不怎么出来玩,你们来定。 冯谆一拍脑袋:嗨呀,那可真得去看看,挺有创意的,适合咱们年轻人。里面那些色中饿鬼,就别喊他们了。 骆胥阳看向杜珩郁:走? 杜珩郁能怎么办,只好点点头:那就去瞧瞧。跟这几个人都有两三年没见了,若是一见就不欢而散,只会闹得谁的面上都不好看。 * 弗禾不知道胡蓝是使了多少招,说能把他带出来,还真就带出来了。 虽然身边少不了几双监视的眼睛,且出了这个区,之后他还必须回来。 总归啊,这些大人物要找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胡蓝眯眼吸烟,故意笑得花枝乱颤,关咱们女人什么事啊?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3) 弗禾对咱们女人这几个字表现得毫无抵触和压力,心理素质堪比一流。 笑话,包里连卫生巾都放了,这不叫女装大佬,而应该叫作女神。 我们去哪儿?看车外路况,他们正在往市里行进。 胡蓝伸出一根食指往前轻摇,指甲上花里胡哨地镶着珍珠和亮钻,就在前面了。 夜色渐浓,如同缓缓降下的幕布,包围笼罩着整座由灿烂灯火组构而成的繁华都市。 车停,弗禾迈步走出,抬头仰视眼前的建筑物,也是他们的目的地。 庞大的,巍峨的,傲然伫立,像座精美的艺术馆。 而一旁的胡蓝却是踩着恨天高,拢了拢头发,偏头向他绽放出绝美的笑容:走吧,以后这里就是老娘的窝了。 弗禾面露不解。 冤家把这里的部分主管权送给我了。胡蓝刚出现在大门口,就有一排人赶着过来给她拎包,笑容满面的,齐声立正,喊蓝姐好。 弗禾已经弄明白,剧情提前了。 六哥确实会送给胡蓝不少东西,里面就包括苑色高级管理者的位置。她性子傲,一开始不愿意收,觉得六哥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她的出身,两人闹来闹去,最后还是同一个结果。 而这回,为了胞弟,她咽下心里的气,几天来早出晚归,就是在接收适应这里的职位。 他跟在胡蓝身后,走的是贵宾通道,大理石地面清晰地倒映着人影,一路遇到的俊男美女服装和肤色各异,无不低眉顺眼地向妆容精致的女人谦恭问好。 胡蓝目不斜视,小幅度地颔首,步伐不停,走出了上位者的气势。 论手腕,这个从少女时期起就在外摸爬滚打的女人并不缺少。 明亮宽敞的更衣间里。 人都说,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我不是生来的凤凰,但学出几分像却不难。胡蓝把弗禾领到自己的专间,亲自给他挑衣服别工牌,轻轻抚摸布料上的细微褶皱,然后站在穿衣镜前往他身上比划。 来回换了几次,都不满意地丢到一边。 弗禾分神打量着周边,一路来已经大致了解了建筑的内部结构。不出意外,这间房的后面是仓房,连通着的,还有一条自由通道。 姐,命这种东西,不是靠人的嘴说的。 胡蓝仰起头看他,有点深的眼窝里不知闪过了什么东西,低喃道:没错,得自己挣。不管未来有什么苦难等着咱们,淌过去了,就没什么可怕的。 弗禾眼神微动,把手缓缓搭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不过恍惚了片刻,胡蓝就又恢复到了那种老娘天下第一美的状态。 她拂开了弗禾的手,终于选定了一套服装,把人推进里间去,挑眉道:今晚头次正式值班,你给我争点气。 * 苑色?名字挺雅俗共赏啊。裘麟叼着一支烟,用肩膀撞了撞冯谆的,你在里面参股了? 冯谆回了他一个这还用说的眼神。 杜珩郁跟着走进来大半截路,都没觉出什么雅来。 穿传统服装朝他们行礼就叫雅了? 学英伦绅士提个手杖就是真绅士了? 侍者认识冯谆,知道他不仅是一名身份贵重的回头客,还是会所股东,再看其余几人的穿着风度,一致列进了贵宾的名单里。他一点不敢怠慢,一边加了人手过去招待,一边快速在对讲机里呼唤领班,层层往上通报,必要由管理层的人亲自来接待服务。 什么情况,冯谆,你没给我们提前预定啊?裘麟坐在厅室里喝了口水,微顿,红茶还不错。 不错的地方多呢,要看你们怎么挑怎么选。冯谆转过头,暧昧地挤了挤眼,胥阳,珩郁,先瞧瞧菜单嘛。 杜珩郁从认识冯谆第一天起,就知道他不是个正经人,还是那一套? 一块平板被侍者恭敬妥帖地奉上,一打开,就是柔美动听的语音提示。这年头,连私人会所也懂得了与时俱进。 杜珩郁随手按了一个键,整间厅室的风格色彩倏然一变,悠扬的笛曲传出,清一色的青衣美人从二楼的廊板附近穿梭而出,随乐声起舞。 冯谆一副□□湖的样子:这家真的不一样,没必要提前预定,回回都会有惊喜。 杜珩郁嘴角微抽:想看歌舞剧可以去剧院。 骆胥阳也拿到了一块平板,兴致同样不怎么高,直到某一页的内容映入眼帘。 杜珩郁微蹙眉,也看到了:这里还有真人射击和格斗对战? 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有的,贵客。菜单上有的项目,我们这里都有。 一室的人全部抬眼望过去。 胡蓝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仪态表情完美得挑不出错:先生们晚上好,我是苑色的执行经理胡蓝,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为你们诚挚服务。 杜珩郁很快就捕捉到了脑海里前不久的记忆,眼睛微眯,对号入座,认出了她是11号红灯区的头牌。 十七区的那起搜查案一直都在他的关注范围内,嫌疑人到现在都还没抓到,封锁也没解除,而这个女人则是多半借了她背后之人的势,摇身一变成了苑色的管理者。 目光几不可查地掠过旁边的发小,杜珩郁牵了牵唇角,那我就点这个。 他自认好奇心不强,但事情送上门,就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而在看到地下二层宽阔的训练场上一道熟悉的背影时,他的好奇心就不知怎的,一下子冒突,达到了顶峰。 弗禾身形纤长,穿着一身不暴不露,偏偏野性十足的迷彩装。小臂上虽然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却被汗水浸得格外诱人。被黑皮长靴包裹的小腿横接连扫出去,把人形靶子击得四分五裂。 他在上一个世界做了十来年的体弱多病公子哥儿,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纵地释放过体能。这感觉相当不错,甚至越打越有劲儿。 如果没有系统提醒,他还能再练一会儿。 宿主,有人来了。它总觉得弗禾是在借机发泄着什么,还怪可怕的。 嗯。弗禾转过身,轻松跃下台子,矫健得像只鸿雁,马尾长发在半空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他站得笔直,若不是微调后略显秀美的五官,以及前后带有一定辨识的凸翘,那就是活脱脱一个美青年。 冯谆是第一个忍不住走过去的,走近了才发现,自己要与弗禾平视。同是平底鞋,如果没有大背头,气势可能还要再矮一截。 心里那些赞美和调笑的话突然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系统很早就想提了:宿主的变装水平很高。就是个头,也过分高了。 第35章 狗仔(5) 这又不是武侠世界,缩骨功并不在商城的可供商品范畴之内,有钱也买不到。 弗禾净身高一米七八,在女人堆里确实鹤立鸡群,但苑色里的男男女女一水儿都是超模身材,看上去也不会显得奇怪突兀。只是冯谆在四个人里海拔本就最低,谁料走出兄弟堆,还是没得到一丝安慰。 跃过人群,杜珩郁与弗禾遥遥相望,准确对视。 杜珩郁要笑不笑,别有深意,那眼神投过来,简直跟打量一名准犯罪分子差不多。就差一句来抓你了没有脱口而出。 弗禾刚结束一场运动,汗水把额边的绒发打湿,脸不红气不喘,不避不让地扫过去,把中间的冯谆当透明人似的,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擦出无形的火花。 胡蓝来的一路都竭力镇定,从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在苑色竟能同时遇上了警察以及大名鼎鼎的骆胥阳。 毕竟关乎胞弟的性命,该打听的她都心知肚明。要抓弗禾的人,可不就在骆氏。 看着两方正面遇上,她不免有些头疼,咳了一声后,规规矩矩地替两边介绍身份,然后趁这些太/子/党们去换衣,立即把弗禾拉到一边低声嘱咐:前狼后虎,谨慎招待。 弗禾凝视着胡蓝的眼睛,点头道:放心。我有数的。 过了今晚这关,事情的走向便会出现两个极端的分化,任务成败的关键就在此时。 实在不行。胡蓝皱着眉,嘴唇抿起来,我帮你准备一张船票。 好姐姐,那我还不如去偷/渡。 弗禾轻轻摇头,察觉到背后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之后,不着痕迹地往外错开一步,单手扛起架子上的一支重木仓,放开声音:没关系。别说四个人,来十四个我也能应付得了。 胡蓝需要顾着的不仅仅是地下二层,于是让其余侍者留下时刻注意状况,吩咐他们不管大小问题都要上报给她。最后往台子上望了一眼,才踩着高跟鞋离开。 冯谆听见了弗禾的豪言壮语,在大脑里自动转换成了虎狼之词。是真的咋舌,悄悄比出大拇指,用口型朝杜珩郁说了一个字:辣。 辣就多喝水。杜珩郁斜觑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到弗禾面前,你是格斗陪练?女人做陪练? 警官喜欢男人?弗禾垂头漫不经心地调试设备,看也不看他,有,在苑色,想要什么样,就有什么样的。 杜珩郁不接他的呛话,挑出柜面上的另一支,拿在手里掂量。 假东西,却是真重量。 女人都能当男人使了。 真巧,你看上去跟胡蓝很熟,她自己来苑色,也把你捎上了?心里有无限的疑思,杜珩郁慢慢抚摸木仓支,状似平静地闲聊。 弗禾比他还要平静,淡淡道:姐妹情深,不行? 杜珩郁顿了一下,点头:当然可以。 他已经确信这个名叫阿情的女人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却没想到身手也好得很,单看姿势,就绝不是普通的花架子。 如果想从她的嘴里撬话,必须仔细斟酌开口。 一转念,杜珩郁不紧不慢:苑色的薪资应该很高,前几天还口口声声说不想的人,这会儿就麻利地换了块地方。是女人天生就善变,还是自由自尊皆可抛。 弗禾听出了他的隐意,只在空隙里回给了他一个上挑的眉梢。眼尾不羁地轻扬,手上未停,上膛抬木仓瞄准射击一气呵成,动作标准又利落,子弹疾射发出砰的一声,直接在杜珩郁的耳边炸裂,紧接着又在几十米外将靶子正中的红心对了个穿,木屑飘飞,砸弹到地面上四溅。 杜珩郁:他倒没有拿这个距离当回事,很多俱乐部的枪械爱好者都可以达到这个水准,差的不过是美观度而已。耳朵在短暂轰鸣了几秒后,就恢复了正常。 期间,面前的人在射击完毕后又向他转过脸,嘴唇翕动了几下,眼里冷淡淡的,隐隐带着一点揶揄。 杜珩郁拧着眉,没能把刚刚的唇语解析完全,主动偏头:你说了什么? 恰巧弗禾也扭过身子,似乎是要从另一边取个东西,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近。 弗禾撩起眼皮:警官,让一下。 不是这句。杜珩郁很较真。 我说。拥有一张堪称漂亮的脸蛋的人扯唇对着他一笑,薪资马马虎虎,但你哪只眼看到,我把自由和自尊丢了? 女人善变?那怎么前几天警官还一副君子模样,今天却跑这儿来了呢?您可别跟我说,不知道苑色是个什么地方。扎起的高马尾向后脑勺甩去,一举一动间浑是年轻的灵动,潇潇洒洒。 也不是这句。 杜珩郁盯着虚空的某一处,眉头锁得更紧,站在原地如同一根木桩子一般没动。拼凑不出唇语这件事好像令他十分丢神,连外人挨靠过来,也毫不反应。 弗禾伸手够到另一把趁手的枪托,一边更换,一边往他的面上扫视。 两人都穿着同款花色样式的迷彩装,一个肩宽腿长,黄金比例的倒三角,一个窈窕细腰,挺拔秀丽如松柏,并立着往场子上一站,远看活像一对金童玉女。 不得了。台子下面的裘麒香烟像是长在了嘴皮子上,一直随着话语抖动,珩郁别是刚来第一遭,就跟人一见钟情了。根正苗红的杜家独子,生生给咱们带坏了。 冯谆还陷入对自己魅力的怀疑里无法自拔,眼角瞥到同样没被女神多看一眼的骆胥阳,心里这才有了平衡。 踮起脚揽过裘麟的肩膀:瞎操什么心,不过是交个朋友而已,小事一桩。珩郁也该到那个年纪了,总跟一群大老爷们处一起,那才奇怪呢。 冯谆的朋友遍天下,他的话是最不靠谱的,裘麟原本还想和身侧的骆胥阳探讨两句,就见素来波澜不惊的人自从换衣间出来后,便频频走神,时时调整衣领,坐立不安,像是很不舒服。 胥阳,怎么了?裘麟猜测,衣服质量不行,线头没收好? 骆胥阳喉结滚动,目光在场地之外的地方摇摆不定,克制着内心突然无故翻涌起来的暴躁:不是,我好像看到 冯谆既不解,又担忧:看到什么 话没说完,骆胥阳已经忍耐不住,丢下一句你们先玩着,我出去一下,就像一道风似的从他们面前刮过去,很快消失在大门口。 裘麟和冯谆目瞪口呆,全然想不通一向冷静自持的骆氏太子爷到底是怎么了。 弗禾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没错过骆胥阳表现出来的异常。还能怎么滴,追女主去了呗。 男主和女主也是两条相吸的线,剧情怎么安排,他们就要怎么来。相遇,掠夺,霸占,禁锢感情里有缠绵悱恻,也有歇斯底里,和霸道专权。不管一切的行为举动符不符合正确价值观,书里就是这样写的,轮到角色的身上,更是连一丝调停更改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分了一点神,弗禾下一个靶子就没击中。手酸得厉害,要停下来歇一歇。 杜珩郁神游天外已经归魂,肃着一张轮廓刚毅的俊脸,煞有介事地说:这位陪练,你能专注点吗? 弗禾差点要给他飞个白眼,下巴上扬,朝门口示意:不去看看你的朋友?他看上去不太好。 按照剧本,男二是单箭头里一腔孤勇的护花使者,始终追随女主的脚步,却总是迟到那么关键一步。为了所爱,不惜兄弟反目,亲人成仇,甚至孤注一掷,拿偌大家业对赌。实力被碾压,惨烈成输家。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4) 而杜珩郁却只是顺着弗禾的视线轻飘飘地瞥过去一眼,语气十分随意:都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行。 双脚不动不移,竟是完全没有一点要跟着追过去的意思。 这便预示着,从此刻起,主剧情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弗禾站在场中央,阖目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唇角弯起,朝对面的男人勾了勾手,神采飞扬:既然要做陪练,不如趁机比一比? 杜珩郁挑眉,虽说好男不跟女斗,但他手指发痒,确实很想不顾一切地发一通汗。 弗禾盯着向他徐徐走近的男人,忽然很恣意地笑了开来:瞧瞧,明明是一副聪明相,跟原剧里无脑耍帅还吃瘪的男二,究竟搭到了哪点边。 系统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又好像没看明白,云里雾里的:宿主,你这回怎么我知道你的取向是男,但这个世界里最优秀的人,难道不该是男主骆胥阳吗? 可能是受了上一次的影响,宿主真要在小世界里谈恋爱的话,它也不会惊讶或是阻拦了。因为没什么必要,也没有任何作用。 况且,它还有一种直觉。它家宿主好像自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心情和状态都不怎么好,也就刚那一会儿功夫,才突然阴霾散尽,整个人都开始发光了。 弗禾手腕翻转,挣脱杜珩郁的束缚,同时两脚错开,先一步预判了下盘的袭击,腰部弯曲并借力,格挡,劈手,抬腿踢他酣战在即,哪有空理会系统,汗水从额角淌下,逐渐浸湿了前后衣襟。 杜珩郁同样汗流浃背,解开上衣外套,黑色的背心下是结实漂亮的肌肉群,因为晒得多,所以算不上白,衣料贴着身,均匀的腹肌显露无遗。 弗禾眯起眼,听着系统还在那边叽里咕噜一通猜测怀疑,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看男二挺好的,女主既然不识好歹,那就让给我吧。 系统:可恶,饶是心理准备充足,还是会被宿主的厚颜无耻吓得一个激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36章 狗仔(6) 杜珩郁从前在特训营里呆过不短的时间,他在训练上从来都是严于律己,别人做一倍,他就拼尽全力多做一倍。 筋骨体魄都是依靠日积月累打磨出来的,招数技巧全是通过交手对练领悟得到的。杜珩郁有无数次的铤而走险和刀锋实战打底,对于一次普通的近身战,其实并不十分放在眼里。 甚至因为对手身为女性,与男性有着天生的体格差距,一开始,他还保留了一点所剩无多的绅士品格,先让了三招。 这一让,就差点出事。 弗禾的攻击欲非常强,这是在直面袭击时杜珩郁所体会到的最深的东西。 像是早就看准了对手有心放水,弗禾几乎是立马抓住机会,打蛇随棍上,招招狠厉,不留情面。 迫不得已,杜珩郁才欺身而上,目的是钳住弗禾的双手。 之后就是拆招对招。 而随着交手的时间变长,杜珩郁的感觉就越来越怪异。 少有的,他竟然摸不清弗禾出招的路数。 眼前的打法顺畅自然,攻防得当,力道的迂回转换行云流水,化力奇袭的方式别出心裁,并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流派。 杜珩郁微拧眉,扔开外套,收起了轻敌的心思,摆开起手式,这下认真了。 弗禾前一秒还说着对男二的夸赞,后一秒就操着联盟特斗技往对方的腿弯上扫去。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融众家所长,经历了那么多高低武、仙妖魔的世界,根本不缺经验。唯独受限于目前的身体条件,哪怕劲力把控得再精准,也难免消耗殆尽。 杜珩郁也是鸡贼得很,看穿这点后丝毫不带犹豫,一个倒拔杨柳式的背摔极其巧妙地施展出来。 弗禾只觉得腰侧被猛地拱托起来,铁钳一样紧紧勾连着自己的,是带着汗味的火热□□。 天旋地转之后,他已经一手撑地,跌落半跪到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身上湿漉漉,像是淋了一场绵绵细雨。 杜珩郁也在喘,低低的,全身绷紧得像一只蓄力待发的弓。 弗禾已经没力气了,他嘴角带笑,慢慢抬起脸,举起手上破碎的黑色布料,如愿以偿地看到男人错愕的脸。即使输了,心情也很不错。 相比较,杜珩郁的脸已经黑了。身上背心的一侧被撕裂出一个大缺口,皱皱巴巴、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不知哪里窜来一股不正经的穿堂风,吹断了他左肩上颤巍巍粘连着的唯一线头,风光正好。 弗禾在心底喟叹一声,道了句失陪,眼神没多流连,随手拎起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缓了片刻,就打算去洗掉一身的黏黏糊糊。 系统商城里的那些东西,似乎有点不防水。差评。 底下的冯谆和裘麟原想追着骆胥阳去瞧瞧情况,不想台子上的角斗更加精彩,腿没拔得开,目不转睛看到现在,嘴巴都张大了。 谁不知道,就杜珩郁那身手,打小就在他们里头就是出了名的好。中学时带人干架,做领头,一个打一群都不在话下,更别提参警之后不要命地锤炼,现在的水平在专业里已是顶尖。 在他们看来,能在杜珩郁手底下撑过这么些回合的弗禾,简直是神人一枚。 输了又怎么了。鼓掌,必须鼓掌。 珩郁。冯谆是个挤眼精,一张好面皮被那表情破坏得干干净净,一边拍掌一边小声嗔怪,怎么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闻言,杜珩郁的脸黑沉得更厉害。 他索性把身上半遮半露的衣料全部撕去,赤着线条流畅的上身,大步流星地往更衣室走,声音冒着丝丝的冷气儿:你从哪里看出了香和玉? 冯谆想说这不是明摆着吗,正满头疑问,直到看见杜珩郁麦色的后背上爬满的错乱红痕,不说话了。 血丝都透出来了,这种香玉,他老冯自认消受不起。 * 弗禾走出训练场,忽然改了主意:系统,男女主现在在哪儿?赊账。 系统启用功能搜索一圈,指路道:左拐一直走,右手边有个棕褐色的小门。 弗禾脚步微顿:完事了? 系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激烈地辩驳道:我们联盟的剧本,就没有脖子以下的内容。 弗禾嘁了一声,不作置评。他回想了会儿剧情,也觉得男女主之间的进度不该在第一天就超速,麻利地擦了擦颈边的汗,就往左边的仓储供电间走去。 * 这个世界虽说是充满了科技文明的现代社会,其实组成架构中,还是少不了强权压迫的因子。 女主顾苑西长得和男主骆胥阳多年前逝去的白月光有七分相似,命运纠葛的种子就此埋下。一切,只因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 换作旁人,像就像呗,又不是同一个人,感慨忧伤一下旧时光也就完了。 但对于脑回路清奇的霸总主角却并非如此既然长得像,我花钱,你留下来当替身吧。 古老又狗血的套路,总是百试不厌。 骆胥阳有钱任性,遭殃的却是正巧接到公司突派任务,来训练场检查相关仪器设备的顾苑西。 原本生活得安安稳稳的人,往后却被跌宕起伏的命运反复捉弄。 有些人就喜欢这种强制爱的情节,觉得很萌,因为那是别人的事,看客的心里是全无压力的。但作为当事人,要承担的东西,绝对是外界不可想象的狂风骤雨。 弗禾到的时候,眼前的木漆门露出一道小缝,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走了? 系统说没有。里面在接吻。 刚说完,小间里就传出了窸窣的动静,像是一个人被另一人捂住嘴巴、制住手脚,挣扎不开。 弗禾嘴角微抽:好吧,果然是脖子以上的内容。 既然有心想在这时候替女主解个围,他也不犹豫,故意驻足,发出疑惑的声音:嗯?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另一句问语从身后冒出,强横地将弗禾的声音盖住:你在这里做什么? 寂静的通道内回音连串响动,来者嗓子亮,出声猝不及防。 弗禾定下神,转过头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找地方洗澡。 这人一来,就省工夫了。 杜珩郁意味不明地动了动嘴角,手指朝反方向点点:我刚看了,客人和员工的男女浴室都在那,你要往哪里去? 弗禾看着他,慢慢将额边垂下的一绺碎发夹到耳后,一字一顿说:你在找我? 语气不似疑问,却像肯定。 杜珩郁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撩起眼皮:我闲得没事?少自作多情。 其实他是刚打开花洒时察觉到的不对。弗禾比他先离开,而女浴却无任何动静传来,连放在外面架子上的用品也整整齐齐,没有人动过。 今晚的地下二层已经由他们包场,杜珩郁心下奇怪,回想自己下手时的轻重程度,虽然只拿了平时训那群野小子的五分力,本该在可控范围内,但这会儿忽然就变得不那么肯定了。 万一他把人伤出好歹来了呢。 没由来的,杜珩郁很心慌。于是也不管什么公共礼仪了,非要往那里喊两声。 答案当然是无人应。 叫了一个女侍者进去查看,这才知道里面没有人。 这些心理历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弗禾面带玩味,烟嗓沙沙的:哦,我懂了。你是怕我跑了。 杜珩郁绷直唇线。 确实。 在他看来,面前的人从一开始就全身罩拢着迷雾,了解得越多,就会发现越难解。 甚至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更多的了解欲。 我跑不了,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不错,往后还要继续干呢。弗禾边说,边调转方向,提步远离小间。 惊了这么一场,里头应该是没法再继续了。 杜珩郁看着他从身旁走过,蹙起眉:你的身法技巧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句问题不讨巧,还很生硬。 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像在逼刑。 在杜珩郁看来,格斗是一种能够最快了解对手的方式。包括性情,阅历,处事态度都是可以从斗技和碰撞中传递出来的东西。 什么样的对手是值得的,只有身处其境,才能有所体悟。 杜珩郁并不是真心想知道弗禾的师从,更不是希望能借机讨教几招妙术他都搞不明白自己了,急匆匆擦了两把就风风火火地赶出来找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思绪烦乱,不知如何解。 好在,下一刻,便听这个叫作阿情的女人从容地启唇,回答道:一个老师傅,去世好几年了。 死人开不了口,当然无法验证。 那可惜了。杜珩郁似模似样地惋惜了一句,抬脚一前一后地跟着走,眼前白皙的后颈存在感十足,莫名使得他的心思离奇飘远 她流了那么多汗,为什么不脱衣服。 这并不是一个包含下流意味的想法,而是出于纯粹的好奇。 作训服挺厚,累赘,又不透气。 师承的事情很快翻篇,弗禾愈发觉得浑身触感异样,径直要往浴室去,而杜珩郁仿佛陷入沉思,一语不发。 女浴都是隔断的单人小间,反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进来,踏进去时,弗禾全无压力。 反观身后的人,即使满脸不自然,站在门口的脚也未动半分。 正升起疑惑:这位男士,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杜珩郁耳尖微红,触电一样迅速后退一大步,撇过脸,似是对着某种景象难以直视,声音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你的东西,掉了。 弗禾视线低垂,面上一派冷静,脑海羊驼狂奔。 妈的,老子的胸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37章 狗仔(7) 老实讲,这还是弗禾头一次在系统商城里买假胸。 这玩意也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构成的,温度与人的体温极度契合,轻轻盈盈的,质感跟朵云一样。 平时贴在身上本来就没什么感觉,一发汗,就自动化成了半胶半液的物体,不知不觉地顺着地心引力往下淌,掉到地上时,又反弹回了原来的形状。 此时静静地躺在地上,如同一颗咣咣的果冻。 肉眼看,其实与胸垫还是具有一定的区别。 幸好杜珩郁没见过什么世面,错认了,反而是件好事。 弗禾就是在这样的境况里,面不改色地蹲下身,伸出两指夹起胸垫,然后眼也不眨地往兜里一揣。 周边只他们二人,一切静默得可怕。 早早偏过脸去的杜珩郁在眉心挤出一个川字,发出质疑的声音:你们女人,都那么虚荣吗? 弗禾没听懂。 虚假的繁荣。他补充。 在系统模拟出来的哈哈声里,弗禾木着脸,将门大力关上,隔开里外视线,然后迅速打开其中一个女浴单间内的花洒,温水从上而下源源不断地喷洒出来,击在地面上发出淅沥的声音。 兜里的假胸再次化成了水,果然是贪便宜买的东西,弗禾也不求什么售后服务了,索性解开衣服,将大腿上正在畅流的另一个也扒起来,一齐投入下水道,混着水流消失不见。 他从头顶撕开假发的伪装,变魔术般露出短刺的硬发,挤出药膏在脸周涂抹一圈,通过温水冲洗,再抬头,整个人已经变了模样。 眼窝深,睫毛长,眉眼间好似常年笼着一种淡淡的忧郁,鼻梁是标准的小翘鼻,唇薄微抿。 原主过得邋遢,从来不打理,经常胡茬满脸地上街游荡,如果早点懂得收拾自己,没准儿就能富婆环绕,走上人生巅峰。 系统:宿主要脱马甲?不再穿穿吗? 弗禾也很无奈,出了隔间,从墙边的格柜里拿出事先备好的男装快速更换,并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我也不想这么浪费。但没办法,别试图小瞧杜珩郁的智商。他走到女浴尽头打开上悬窗,不出意料发现了相隔不远的一面密闭墙,中间隔开狭窄的道口,很难容人走过。 但弗禾知道,其中一边,连着的就是自由通道。 系统提示:在右手边。 好伙计。弗禾说完,扶住窗棱的手一松,人就往下跃去。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5) 没摔。他以背部顶着这边的墙面,双手双腿全岔着抵在另一面,熟练而快速地挪移,灵敏得像只成精的壁虎。 * 杜珩郁在外面烦郁地转了两圈,想先回训场,结果没走几步就遇见了过来解手的冯谆。 鲁通集团的继承人也穿着一套迷彩装,颜色款式和他略微不同,尺码虽然合适,却因为体型偏瘦的原因,而显得有些松垮。 一见杜珩郁,就吊儿郎当地来揽住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珩郁,怎么回事啊,霸占陪练这么久,把她榨干了,弄得我们都上不了场。 冯谆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样子,脖子伸得很长,遥遥后望,胥阳走了,你们也走了。就留我跟裘麒两个菜鸡互啄,假木仓械玩来玩去都一样,忒没意思。女神去哪儿了啊,还来不来? 杜珩郁随手把他推开,不爱这种兄弟之间黏黏糊糊的劲儿,推到一半,忽然愣了。 脑海里涌出许多乱糟糟的思绪,渐渐汇聚成一股明亮清晰的线。 冯谆的身形与阿情有些相似,但胸口很平坦,因为中学时期就在宿舍坦诚相对过,所以他知道,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汉。 手掌之下的肌肉并不结实,是长期坐在办公室,一到下班就吃喝玩乐搞应酬,缺乏一定程度的运动造成的结果。冯谆常说自己爱健身,恐怕指的多是双人运动。 而无疑,正常男子的筋肉骨骼,就是这类微硬的厚实触感。 跟前不久游离于他掌中的,别无二致。 再高大的女人,再娇小的男子,都不会脱离基本性征上的区别。 杜珩郁眯起眼睛,倏地发出了一声嗤笑,猛地转过身往回走。 冯谆被莫名其妙地摸了一把,还在迷惑中,想把人拉住结果滑了手,叫唤道:干嘛呢,往哪里去? 杜珩郁只恨自己够蠢,咬牙切齿:找人。 冯谆更迷惑,连忙跟上了他风一般的步伐,继续叭叭个不停:哦哦,找阿情吗?说说嘛,你俩是不是真看对眼了。听哥们儿的一句劝,遇到这种极品就不要犹豫了,该下手就下手。晚了,再碰见,就要往别人的嘴边去抠了。 杜珩郁被他的形容恶心到,一丝停顿也无,大跨步来到女浴室前,抬腿就是一个猛踹。 轰的一声巨响,惊扰四方。 冯谆刹步后,嘴巴都张圆了。让你抓住机会下手,没让你现在就不择手段。 好歹是有头有脸的豪门公子,勾勾手的事,这样猴急地处理,大可不必吧。 杜珩郁冷寒着一张脸,力道半分不留,第二次发力,门锁被成功踹开,入内后,只见隔间里花洒未歇,喷薄的白色热气弥漫开来,人去室空。 冯谆傻了:欸?人去哪儿了? 杜珩郁凝视了墙边一处,双目中渐渐积蓄起代表着怒火的风暴,从窗户跑了。 冯谆更觉得奇怪,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跑?咱们都是文化人,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 话没说完,杜珩郁调转方向往外拔足,迎面遇上听闻下属汇报情况后就一路奔跑而来的胡蓝。 发鬓微乱的女人扶了扶膝盖,直立后抚平气息,隐隐持着阻拦之势站在对面,脸上是妥帖至极的笑容,不失关怀地表达着慰问: 杜先生,您遇到了什么问题,需要我提供帮助吗? 杜珩郁抬起眸子,扫视了胡蓝以及她身后的那群男男女女一圈,愈发觉得自己男女不分,蠢笨如猪。这些年的侦查经验,全都喂到了狗肚子。 一旁的冯谆撩起额前碎发,还在摆弄他的风流倜傥:有问题,你们那个火辣的美女陪练,怎么突然找不着人了。 胡蓝的表情真诚而歉疚:真不好意思,阿情请假回家了,给你换一个成吗?两个或三个,更好的,包管满意。 冯谆哈哈地笑起来,一个好字还没道出口,就被杜珩郁从中强势打断,他目色冷厉如刀,语气震慑感十足:女浴的窗口通往哪里? 胡蓝摇头:我不知道您 杜珩郁将证件亮出,攥在手里一字一顿地沉声说:再见到人,我会让他哭着喊爸爸。 * 弗禾对于其他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他压低帽檐,有系统做指引,完全避开了一切有可能捕捉到摄像画面的仪器,以及各种人高马大的安保人员,几乎畅通无阻地离开了苑色。 徒步走在漆黑的夜色里,他甚至有闲暇挑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面店,用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解决了今天的晚餐。 打包一份土豆牛腩面,谢谢。兜里仅剩的零钱,从此花光。 弗禾拎着面,七拐八绕,穿过车水马龙和钢铁霓虹,在城市的喧嚣和迷乱里,找到了一个缩着双腿、眼眶鼻子都通红一片的身影。 太晚了,你该回家去。他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柔,女孩子出门在外,单独一个人太危险。 顾苑西已经坐在这里许久。她刚走出校园没多久,自认还是比较独立坚强的个性,从不把社会上隐藏的潜规则放在眼里,也不觉得有一天,这类规则会被别人用到自己身上。 一时遇见,忿不可遏,就与人产生了冲突。 她没有一点恋爱的经验,却也对爱情充满向往,更知道,那人究竟都对她做了什么。 这是一种侮辱,可是她无处可诉。 手机里的号码点了又顿,选了又停,社会舆论兴盛的大环境之下,顾苑西怯懦了,不是没见识过网络键盘手的恶意。 眼前的陌生人使她重新拾起防备,毕竟一朝被蛇咬。 弗禾对女人没兴趣,一脸花妆的女人就更别提了。 他轻轻放下手里的外卖盒子,饿了可以吃,不吃可以送给路边拾荒的,别浪费。还是那句话,早点回家,好好睡一觉,天底下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无需徒增烦恼。 直到弗禾走远消失,顾苑西吸吸鼻子,肚子咕噜地叫,慢慢解开了外卖盒,看清里面的内容后,眼泪像珠子一样从脸颊滚落。 陌生人的东西她一口没动,真就送给了拾荒者。 她连夜订了机票回乡探望,父亲做的土豆牛腩焖饭那样好吃,自己不该继续和他闹别扭了。 弗禾的负债已经达到一个不小的数目,系统都开始肉疼,有种核心数据被掏空的感觉。 怪不得大家都说呢,联盟财富榜上的那些人,要么特别能挣,要么特别能花。这两个极端,好像都被它碰上了。 有舍才有得。弗禾不怎么走心地安慰完,在街头随便乱逛,然后走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居民小区。 * 骆胥阳再回来时,整个人失魂落魄,满脸心不在焉,与杜珩郁全身蔓延的低气压相得益彰。 裘麟叉腿坐在地上打了个哈欠:四个人里就咱俩在用心营业,何苦来哉。苑色果然与众不同,简直是男人的勾魂所,连最难攻略的两个都丢盔卸甲了。 冯谆已经和一个长腿白肤的妹子打了半天的眉来眼去拳,正是蠢蠢欲动,挑起眉,那就散? 裘麟看了看时间,掐了把陪练细嫩的脸蛋,散吧,不是年轻的时候了,现在一通宵熬夜就浑身难受。 冯谆给了他一个你不行啊的眼神,搂着美女说了两句悄悄话,笑得很开心。 杜珩郁和骆胥阳对这个决定都没异议,大家在苑色的门口说散就散,汽车疾驰,去往不同的方向。 已近凌晨三点,杜珩郁站在朴实无华的楼道里掏钥匙开门。二流小区的物业总是不够敬业,这两天楼道灯一直忽闪忽闪,抖得像灵异现场。 钥匙插进锁眼,刚转动一圈,他就猝然顿住: 是谁?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38章 狗仔(8) 楼道里的通风窗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没关,有风刮过,将窗扇吹得摇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吱嘎响。 杜珩郁把手机里的手电筒点开,四处探照,又缓步走到窗边,从上到下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没有人,只有风。 不怪他疑神疑鬼,这年头,连女人都可能造假,风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杜珩郁在局里干了这么些年,工资涨得没比同等级的人快。当初既然决定独立打拼,住房等一应用度,没花家里的,也没动私账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卡,而是单凭自己的薪水支付了。 现在住的这个两室一厅,前不久刚刚付讫,如今已经成为了他名下资产之一。 空间还是挺大的。连着大厅外,还有个宽敞的凸阳台,四面都用玻璃封住,不挡阳光,种了不少生命力顽强的植物盆栽。 哪怕平时要出个长期任务,数月无人在家浇水打理,回来也能瞧见一派青绿,葱葱翠翠,怪喜人的。 杜珩郁进门后,在玄关处换了鞋,去阳台看了草,然后一边拿杯子在饮水器口接了半杯水,一边打开客厅里的电视机。 喝着水,看着电视,看上去只是一段十分宁静和平常的作息。 弗禾光明正大地坐在主卧的双人床上,默默吐槽道:这个点还看电视,真有兴致。 系统为他掐了一把汗:宿主,杜珩郁应该已经发现了不对,你是打不过他的。 弗禾承认:嗯,论体能,我不行。 顿了顿,补充,但我的柔韧度还可以。 系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着调。 它又不懂了,宿主难道真要为了男色把自己送上门,心甘情愿戴上镣铐进局子。 如果进了局子,那就跟落到骆家的手里没有区别了。妥妥送死,外面已经快要找翻了天。 探秘独家的老板最绝,把你所有的信息都公开了,细到连平时用什么牌子的卫生纸也没放过,还要联合那些人,一起做陷阱引你上钩。 弗禾陷进绵绵软软的床垫里就不想起来了,惆怅地说:人为了活命,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牢狱之灾受够了,也是巧,轮到我,个个世界里的炮灰都是犯人命。啧,手里还是要有点权才够爽。 系统很赞同。否则天天提心吊胆,害怕这个来抓,担心那个来逮,实在不安稳。 闲聊了有一会儿,外面的电视剧好像还在你痛,我也痛!你痛,我更痛地演绎不休,弗禾等不了了,干脆站起走到门边,虚握拳头抵住唇,清咳了一声。 系统:太狂妄了,太明目张胆了,太牛了。 电视里缠缠绵绵的深情对话还没完,黏糊得人直掉鸡皮疙瘩。 弗禾直接提高声音:外面的人,你进来一下。 系统好虚:宿主,你想找打? 弗禾坦言:一点不想。 时间过了一秒,两秒,三秒这扇门的隔音效果也就那样,只要不是聋子,就该听见弗禾说的话了。 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格外地平静。 坐在外面沙发上的杜珩郁脸色早就已经黑如锅底,额头的青筋鼓跳不止,连手里遥控器的塑料外壳都被捏变了形。 他的颊边肌肉绷紧,熟悉的队员都知道,这是杜队要发怒狂揍人的征兆。 登堂入室,大放厥词。 杜珩郁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饶是他跑遍全球那么多国家和地区,也是头回遇到如此肆无忌惮的嫌疑犯。 不能忍了,他一把操起手边的家伙事儿,定要让这人尝一尝,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自己,是个什么后果。 刚转身,咔哒一声,卧室房门从里面打开,弗禾举着双手作投降姿态,缓步挪了出来。 垂头耷脑,低眉顺眼,语气透着一股跟小媳妇一样的压抑憋屈:你不进来,我就自己出来了。 视线瞥到男人手里的长棍,他的眼都直了,忙后退一步扶住门框,好好说话,先别动手!用铁制的棒球棍打人,会疼死人的。 见杜珩郁还没有放下武器的动作,弗禾把手里用作开门的铁丝和存储卡一齐丢到他的脚下,然后抱着头,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 所谓,浪得风生水起,怂得柳暗花明。 系统觉得这情形,竟然还怪眼熟的。 上个世界的开头,搞的不就是这套吗?只是宿主此时无伤无痛,无病无灾,连特效妆都没化一个,杜珩郁是警察又不是慈善家,这效果能好吗? 好不好,五分钟之后它就见识到了。 棒球铁棍就摆在杜珩郁的手边,轻易就可以再次拿起,然后对着人当头砸下。他把弗禾的作案工具铁丝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轻薄小巧的存储卡在几根手指间灵活地打旋,左一扭,右一转,能晃花人的眼。 杜珩郁手肘撑在膝盖上,表情晦暗,眸色深深。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利箭,面前的青年已经被死去活来地穿插了无数遍。 良久,久到弗禾那只被手铐栓在桌柱上的手都酸了的时候,男人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既没冲着那张包含了惊天大秘的存储卡,也没抓着他私闯己宅的滔天大过。 而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真是陆弗禾本人?男的? 弗禾的嘴角想勾没勾,低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货真价实。您不信,可以亲自验。 他略微一动,调整手臂减轻酸麻,没错过男人脸上瞬间闪过的防备和不自然,我先前说的都是实话。跟踪偷拍的行为确实不对,但不管从事什么行业,都是要吃饭的。狗仔娱记是讨人厌,可我绝不是什么刑事案件的嫌疑人,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生计,只是恰好,挡了大人物的道。 杜珩郁的目光审视地来回打量他,像是通过那一层皮,直射入人的内心深处,不容许一丝隐瞒欺诈:装女人,还搭上了胡蓝,进了苑色,敢说没有其它的企图? 当官的就是烦,什么都要问清楚。费那么多口舌交代那么多,还不信。 弗禾有些倦,又不得不把事先备好的理由重申一遍:如果不装女人,天底下一定已经没我号人了。 胡蓝有点背景,却不够聪明,稍微忽悠几句,摆点似真似假的证据,就确信了六哥在外面有了别的情人。我是狗仔出身嘛,想弄点似是而非的东西很容易的。 他舔了舔唇,女人狠起来,真是够可怕。她从六哥那里得到了苑色高管的职位,生怕位子坐不稳,有人帮持,不管什么样的,都是来者不拒。不过我敢打赌,若将来有任何麻烦找上门,她肯定会事不关己地把我推出去,半点不带犹豫的。而现在,我这最后一道保/护/伞,也已经被你戳破了。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6) 苦涩与无奈交织,吐露一切之后,不仅有对归路的迷惘,还带着一点点破罐子破摔的任君处置。 女人多可怕系统没体会过,但对于宿主的演技,它才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认知。如果不是全程目睹围观,系统都要相信他的这番鬼话了。 不仅把胡蓝完整地摘了出去,一切避重就轻,大部分真,小部分假,似乎把所有底牌都掀干净了。 狡猾,诡辩,人才。 不愧是它的宿主。 对此,弗禾谦虚地表示:我确实没底牌了,孤注一掷,等结果吧。实在不行,下个世界再努力。 系统惊了。 * 审讯就是要一遍又一遍不断地问询,然后找出答案的前后矛盾,继而拆穿其中存在的谎言。 而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天都快亮了,杜珩郁发现 没有,陆弗禾说的话里,一个漏洞都没有。 在没有通过更深层次的验证来推翻的前提下,他的辩解可以说是完全符合逻辑思维,天衣无缝。 杜珩郁沉吟思索了半晌,终于撩起眼皮,低而沉地说:你很有本事,瞒过了那么双眼睛和耳朵。 弗禾口都干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不是纯粹的夸奖,过奖。 要喝水吗?杜珩郁随口问。 弗禾当然要,我记得哪怕在局子里,没定罪的嫌疑人,都有喝水的权利。 杜珩郁点头,真就给他倒了杯水来,接着坐在原地,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弗禾的另一只手是自由的,正捧着杯子喝水,便听男人淡淡地说: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很想知道,你女装的技术这样好,是有特殊癖好,还是存在一些心理上的隐秘问题。 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弗禾呛了两下,擦擦唇角,摆手道:都是生活所迫。 他挠挠后颈,或许我本身就挺有模仿天赋,住在红灯区旁边,看多了,就学了一些。 杜珩郁嗤了一声:恐怕不是看过了,而是混多了。 这个弗禾敢打包票:绝对没,没那个闲钱。 他以眼神示意男人手里的东西,说多了你也不信,毕竟眼见为实。 杜珩郁夹着存储卡,眼里的情绪很难辨明:你让我看,我就看? 无理取闹嘛这是。 弗禾无奈地摇头:当然是随便你的心意。只是提醒一句,在看之前,最好做足心理准备。 骆杜两家友好合作了这么多年,早年骆胥阳的爹还在杜家呆过不短的日子,杜老爷子几乎把他当成半个儿子来疼。若当年杜珩郁生下时是个女孩儿,铁定会在骆家如今的后辈里选个女婿。 差一点,好兄弟就要成夫妻。 弗禾把脑子里不着边际的联想甩光,空杯放到桌子上,盘腿坐着,不时捏捏手臂上酸胀的肌肉,不看没关系,我跟你描述也行。只怕我才说几句话,就要被你掐死。 杜珩郁盯着他看了一眼,瞳孔里仿佛掩藏了一只凶锐的野兽,随时破笼而出,倒不至于。 弗禾的动作顿住,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听男人不紧不慢道:不是说可以亲自验? 青年的身形明显僵了一下。 杜珩郁薄唇轻轻张合,眼神危险,要么脱,要么 没等他说完,弗禾独手独臂天赋异禀,三下五除二就把T恤和衬衫全部扒去。衣料挂在手铐边欲坠不坠,久不见阳光的皮肤十分苍白,乍然接触到冷空气便微不可察地产生颤栗。 灯光下,赤着上身的青年,白得刺目。 轮到下面的裤子,弗禾突然作态扭捏起来,手掌停驻在腰间,摩挲了两下,然后小心谨慎地瞟向男人:验到这里,应该够了吧。 杜珩郁眼角抖得不行,似是没想到弗禾可以做到这样干脆果断,心绪乱得说不清,原来想说的叫爸爸已经烂在了肚子里。 靠在沙发上的背脊僵硬,语气硬邦邦:不够,继续。 第39章 狗仔(9) 事情的发展正在往难以预计的方向拔足狂奔。 系统高速调动数据分析和信息处理功能,还是无法理解人类的这种趋向于魔幻的行为轨迹。 弗禾简直像是早就等着那句话,全身迅速变得光溜溜,坐姿大剌剌的,脸上似羞似怯的表情完美到无可挑剔,乖乖等待着所谓的验身。 地上有点冷,还有点硌。最好能快点。 不知怎的,杜珩郁就读懂了他此刻的想法。 同时,也看清了面前的现实。 青年身形偏瘦,锁骨凸显,手腕和脚踝都过分纤细,是轻微营养不良的状态。而自己有的器件儿,这人也一样都不缺。 察觉到男人目光停留的地方,弗禾并拢起双腿,不尴不尬:呃,可以了吧。 耳边响起男人的一声冷哼,甩手过来,一张酒红色的毛毯迎面落下,蒙头盖住了他的半边身体。 穿上!军令似的严谨肃穆。 让人脱衣服的是这人,结果恼羞成怒的,还是这个人。弗禾暗暗叹息:难搞哦。 系统却已经感觉到了他内心深处隐秘的窃喜: 青年一脸无辜地把毯子从头上扯下来,慢慢开始穿衣服。手臂和小腿是不同于一般男性的白皙光滑,汗毛非常稀少。 天生忧郁的眉眼组合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与捏造出的阿情形象存在着某种程度的相似,细一打量,又很不一样。 不像同一个人,但又确实是同一个。 杜珩郁拧紧了眉,沉默未语,拿起存储卡倏然站起,大步流星地走进卧室,负气一般,把门关得砰砰响。 弗禾翘首对着那边望了一会儿,继续费力地抬手穿衣穿裤,袖管拧巴在一起不好拎,于是嘴里嘟嘟囔囔:也不帮人家一下。 他学着电视里幽幽怨怨的口气,真是好绝情,好冷酷,好无理取闹。 系统:嗅到内味了。 门的另一边,杜珩郁静静站立片刻,用最短时间平复下胸口莫名涌起的异样感觉,然后取出笔记本,不带犹豫地读取了存储卡中的内容。 不论这里头藏了怎样的垢污与不堪,他自认没有那么脆弱的内心,会被未经验证的东西轻易吓倒。 天光大亮的时候,阳光通过玻璃折射进入室内,为各类家具的表层撒下一片暖茸的亮堂。杜珩郁推开房门,从卧室缓步走出,久久地伫立在阳台边。 弗禾很困,盖着毯子在地上大概睡了三个小时,然后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浓重烟味渐渐醒来。 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账户余额。 很直观的结果升了,数目还挺可观。 这一晚平安度过,便是意味着,一切事物的走向已经彻底改变。 他成功了。 系统看自家宿主那么自信,只好依言将额度全部转清,用作偿还之前的欠债。 稍微还差一点。 没关系。弗禾打了个哈欠,蹙眉按摩充血发僵的手,马上就能还清。 杜珩郁平常只在偶尔不顺心或是思考难题时才会抽烟。这次倒好,一下子把烟灰缸都填满了。 弗禾吸二手烟吸得没脾气,是时候要彰显一下自身的存在感了,于是举起手规规矩矩地打报告:警官,我要上厕所。 半晌,杜珩郁如同忽然惊醒,将通风窗打开散味,转身一直来到弗禾的近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了青年片刻,然后蹲下身,将手铐解开。 弗禾差点没能站得起来,扶着腰嘶地抽了口气。 先前夸大了,他的柔韧性还有是待提高。 抱歉。男人音调没什么起伏,把你遗忘了。或许是吸过烟,加上一夜未眠,嗓子发出的音都是哑的。 弗禾摆摆手,看似毫不在意,一边瘸拐又急切地进了卫生间,一边在心里说:饶不了你丫的。 系统觉得,它已经逐渐适应了宿主的表里不一。 弗禾在厕所放完水,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慢悠悠地涂抹洗手液,洗手洗脸。 再出来时,就见杜珩郁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西装笔挺的,还打了领带。即使眼底有些红血丝,还是一个字帅。 要出门?弗禾明知故问。 嗯。杜珩郁点头,他边把脚步往外迈,边道,我要把视频信息拿去辨别真伪。 弗禾无奈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造假的。 杜珩郁偏头凝视他,眼里分明写着不信。 弗禾想到了什么,立刻改口补充:拿这么大的事蒙混过关,我没那个能耐,也没有动机冒险。 我记得,你每月到手的工资并不多,各项花销非常随意,所以生计困难。 这个一点不假。原主讨厌记账,最喜欢在手机游戏里氪金,不仅月光,还经常濒临吃土。 就算我有动机,想拿这些资料一夜暴富,可也得有那个命啊。一切不过是巧合,我得笨成什么样,才会去招惹要命的是非。 杜珩郁客观道:不好说。动机这种东西,有处心积虑,也有一时冲动。 弗禾泄气,转问:你走了,那我 杜珩郁肃着表情听他说话。 那我怎么办,现在就要从你家离开吗?外面的那些人,都还在想方设法地找我。青年手臂还酸着,不自然地垂在身侧,可怜兮兮。 杜珩郁的眉头快速聚拢着锁了一下,视线从弗禾的身上一触即移:你呆着。没人会搜到我的住地来,想好好的,就别乱跑。 虽然整个小区的安保等级也就在及格边缘徘徊,可这是杜家继承人名下的住宅,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上门冒犯。 也就只有弗禾,胆子肥得没边,不仅敢闯,甚至完好无损地活到了天亮。 弗禾礼貌性地向往了一下未来的同居生活,连连点头,得寸进尺:嗯,没问题。谢谢警官收留我,您真是个好人。 这是顺杆子往上爬地赖上了。系统为他的操作鼓掌。 杜珩郁脚步微顿,没再回头。他的房子里未曾留过任何人,人情世故却是懂的,临走之前,丢下了一句冰箱里有吃的和喝的。 有吃有喝,这就够了。 眼见着大门在面前关闭,弗禾悠哉哉地走向冰箱,搜刮一圈,拿了面包和牛奶,还取出了一些挺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他喝着牛奶,慢慢踱到阳台上,抬起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豆瓣绿的叶片,望着低调的黑色SUV渐渐驶离视野。 * 杜珩郁要着手安排的事情有很多。 存储卡里的内容的确至关重要,其中包含的录音与图像必须尽快让专业人士验明是否存在作伪痕迹,如果没有,那这个真相对于杜家来说绝对是惊人的。 姑且不论骆家内部悖乱畸形的伦理纲常,单是录音里透露出来的脉络信息,就不可避免地牵扯上了几代人的陈年旧怨。单他一人,无法作出进一步的决断。 而关于材料的验明,杜珩郁找了在杜氏干了半辈子、十分相熟且信任的分析师,在签订了保密协议后,又经由三个小时等待,终于得出了结论。 片刻之后,杜珩郁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他必须尽快与父亲和爷爷见面,将这些东西公布出来,然后一同商讨接下来的所有安排。 杜珩郁不是不受情绪的任何影响,而是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并结合所有接触过的前因后果,差不多推测还原出整件事情。 难怪局里收回了他所执的调查令,难怪对于自己的询问,骆胥阳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杜珩郁还记得十来年前,好友曾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鼓励自己应该大胆去追逐心中的理想,不要往后再追悔。那会儿,他是真的挺感激,身边能有这么一位知心的至交。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雾里看花,难辨出其中究竟几分真与伪。 他离开商圈多年,但脑子还没坏,眼睛也没瞎,不是玩弄不来那些尔虞我诈,而是懒得搞,懒得弄,觉得所有不够坦荡的东西都缺乏趣味。 可骆氏已经触犯到了杜氏的头上来,那就没必要再继续为其遮掩庇护了。 杜家累世底蕴,三代同堂,但论人丁数目,却是阳都豪门里最不兴旺的一家。 一桌丰盛至极的晚餐,排了十几道国宴级别的好菜,落座下来的,就只四个人。 杜家老爷子名叫杜笙宏,年逾古稀,身子尚硬朗,每天都能耍上两个小时的太极拳。 杜父杜周德承袭家业,明明是商人,却很有一股子书卷气,对妻子也很体贴,饭桌上,时不时温柔地给于芝夹个菜。 杜珩郁不怎么爱回来吃饭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一回到家,要么就是看老爷子板着个脸让他早点回来不许再在外面瞎胡闹,要么就是瞧自家爸妈几十年如一日地秀恩爱。 他这次老老实实主动回家还挺让三个长辈意外,如果不是知道儿子/孙子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爱闯祸的皮猴子,肯定要抓着多盘问几句。 于芝看了看公公,又瞧了瞧老公,率先开了口,带着一点揶揄:怎么?是不是有了好消息,不好意思在电话里讲,想当面告诉我们? 杜珩郁心说正相反,坏得不能再坏了。可总不能让亲人们连口饭都吃不安稳,沉默了一下,道:先吃,吃完我就说。 他神神秘秘的模样还是头一遭,于芝跟冯谆母亲的关系挺不错,而冯谆嘴大兜不住东西的毛病又是遗传的,一来二去,还没过一天,就给她知道了自家小子昨天去了什么好地方,遇见了什么人。 照理说,风月场所的人,杜家的门楣是一点容不得的,但自家小子的狗脾气做父母的最明白,偏偏是直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少年时期要闹着去特训入伍,哪怕打断了腿也一定要去。 冯谆的母亲传话传得仔细,说是那地方的人都蛮干净,素质也挺高的。 于芝管它高不高,前几年还在愁儿子没兴趣谈对象的事儿,现在又开始愁他对象的人品素质。千言万语总是愁。 杜周德握住妻子的手以作安抚:别管他,今天的肘子不错。 没过多久,杜笙宏率先放下筷子,斜眼觑了孙儿一眼:跟我来书房。走了几步,回头又与儿子儿媳道,吃完了你们也来。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7) 杜家能够在主厅里做事的,全是做了几十年的老佣人,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听到楼上各类瓷器碎裂、桌椅接连推倒的巨大动静,都吓了好大一跳,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还记得少爷当年无论如何要独自去外面闯的时候,都没今天闹得大。 杜笙宏暴怒,幸亏身体好,否则速效救心丸都要磕下一整瓶。 杜珩郁都提前备着了,家庭医生随时待命,所幸老爷子心脏还不错,始终没用得上。 杜家大书房里人人端肃,灯火彻夜未熄。 * 杜珩郁两夜没好好歇过,顾忌着家里还有人,天亮之前就表示要回自己的小屋。弗禾的事,他没透露太多。 于芝最细致,又是过来人,嗔怪地看他一眼,没继续拦着。 客厅里静悄悄,只亮着一盏小夜灯。餐桌上随意摆着几样家常小菜,色泽还行,没动几口。预想里早应该无法无天睡在主卧或客卧里的青年蜷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沙发狭窄,成年男人在上面只能侧躺,舒服不到哪里去。 杜珩郁在一道连绵弯曲的弧线里看到了薄削的肩,凹陷的腰,以及饱满的臀。也是奇怪,明明很瘦的人。 灯光在弗禾半张露出的面容上洒下柔和的剪影,更衬得肤色无瑕,睫毛长卷,格外好看。 杜珩郁不知不觉靠近沙发,看得出神,甫一意识到脑海中的想法时,原地怔然了许久。 不由快速找出为此行为开脱的理由:太久没休息,脑子混乱了。 只有频繁接收统计着积分包的系统看破了一切:炮灰的第二春来得很快,男二的大腿,已在股掌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40章 狗仔(10) 自认脑子混乱搭错线的杜珩郁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父亲传过来几篇公司相关的机密性文件,他把头发抓得蓬蓬乱,一脸郁燥地翻看完毕。 毕竟涉及到杜氏接下来的大动作,杜珩郁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又是不可或缺的执股者,对于公司的决策动向有一定的知悉权。 由于从小耳濡目染,哪怕经年在外头打杀锤炼,他也能从某些产业相关的细则安排里看出一些门道来。 他爷爷这回是真气惨了。 触到逆鳞,翻到伤疤,绝不会善罢甘休。 几篇文件里,最醒目的就是一张判定死亡的证明书 赵潇媃,享年不过十九岁。 是杜珩郁幼时唯见过寥寥数面的亲姑姑。 逝者的音容笑貌已在记忆里渐渐淡去,如今重新挖掘,才依稀记起,他的小姑姑从小寄养在赵家,十来岁时接回来后,见人从不笑,也不说话,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 母亲告诉他,那是因为小姑姑得了病,但心里绝对是喜爱你的。 杜珩郁是男孩子,小时候只专注于电子游戏里的关卡还有几个没通过,无所谓讨不讨长辈的喜欢。 疑惑在脑子里随便一转,也只是想,连国外专家会诊治疗了好几年都不见好转的病,抑郁症真是好可怕的东西。 而没过两年,那个总是以冷漠和无言示人的女孩儿终于迎来了生命的落幕。遗书里清清楚楚交代了所有后事,语气轻松而解脱。她感恩身边所有包容谅解自己多年的亲人们,唯望到了来世,能在天上做只自在的飞鸟。 杜笙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之后好几年才走出亲女离世的阴影。自那起,家里就将所有与赵潇媃有关的物件儿都封存了起来。 老爷子说了,如果一只鸟儿有太多的挂牵,它是飞不高,也飞不远的。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年纪普遍一大把,闲着没事就爱养鸟逗趣儿,老爷子不讲理得很,一见铁定要生气,无论如何都要吵嚷着把鸟儿放生了,因此惹了挺多抱怨。抱怨归抱怨,但凡知道杜家那点事的,自此便皆绝了养鸟的心思。 杜珩郁渐渐将思绪从往事里抽离,捏了捏眉心,一走出卧室,就被一股浓郁的麦香味扑了满面。 弗禾的厨艺是他为数不多的短板之一,对此系统还挺新奇。 他不是没在这项上做过努力,但不行就是不行,所以除去特殊情况,便极少向外人展示。 今早起床之后,卡在不早不晚的时间,冰箱里剩余的食材被他做成了两份简易的三明治。 简单,也不会曝露短板。 至于大中午只吃三明治究竟能不能饱腹,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弗禾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还行,就把盘子往男人那里推了推:早上好,来尝尝。 杜珩郁瞥向穿着围裙倚在桌边的青年久久没动,像是愣住。 云雾混沌之中,又听弗禾在耳边催促:吃啊。你不饿吗? 盘中的三明治两面都被烤得微黄,里面包裹着的是煎过的鸡蛋和火腿,少许黄瓜丝和玉米粒镶嵌其中,切的豁口很整齐。 红的黄的绿的,鲜艳的颜色很能挑起人的食欲。 无事献殷勤。 但杜珩郁还是拿了起来,几乎机械地完成咀嚼的动作。即使潜意识里感觉不对,话说出口,却是不自觉地缓和了语气,还不错。 弗禾笑得挺灿烂:我也这么觉得。 杜珩郁多看了他一眼,一口三明治一口热牛奶,迅速解决食物。视线在厅内微扫,便发现脚下的地面以及各个桌椅整洁干净,连昨晚的残渣也被收拾掉了。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皱起眉,昨天的菜是留给我的? 怪不得他这样想。比起初见时的言语交锋,再见时的拳脚相斗,此刻的青年简直乖得不像话。 做了饭专等他回来吃,也不是不可能。 主动示好,化敌为友? 但在严格意义上,他们并不能单纯地算为敌,或者友,因为哪一方面都不成立。正如弗禾自己所说,他是无罪的,反而承担的是一个被害人的角色。 说不准,将来杜家还要感激他当日的勇敢揭秘。 特意留给他? 弗禾嘴角微抽,还真不是。不过他蛮愿意维持这个美好的误会,如果直言是太难吃了所以没塞得下去,才会让男人尴尬。 不知不觉地,他的胃口早被某个人养刁了,明明很久以前不是这样的。 呃,可惜你没回得来。青年的口吻犹豫,表情略不好意思,我借住在你家,总该做出点贡献,打扫屋子,做做饭什么的。 除了这里,我好像没地方去了。弗禾的卖惨能力不虚不盖,用事实证明他的百战不殆。 杜珩郁望着青年,忽然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变得很奇怪,心和口都仿佛离家出走,无法受控。 搁从前,他哪有这么爱发善心,你可以睡在客房。 弗禾一顿,瞪着眼,想再确认一遍:真的可以吗? 话虽如此,喜悦之情已经显露出来,一下子驱尽了眉目间的郁色。 杜珩郁点头不语,杯子挡着嘴,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弗禾去客房快速转了一圈,出来后眼睛弯弯,写满了名叫快乐的情绪,单是一间屋子,就比我以前那个出租屋宽敞得多。 他得到许可,从柜子里翻找出崭新的床单和被褥,来来回回地跑了两趟后,客房里的东西渐渐变得充盈起来。 青年的出租屋杜珩郁是跟着局里的人去过一回的,脏乱如猪窝,如果是夏天,能熏出一整个苍蝇窝。当时他就想,能够住在那种环境里的人还不好找,大街上谁最黑最臭,直接逮住就对了。 现在看来,一切推倒,无法成立。 做家务蛮勤劳,孺子属实可教。 而这边,系统则是觉得自家宿主每个动作都透出不可名状的做作,忍不住问:您的目标难道不是主卧里的双人床吗? 别人不懂,它可是知道的。杜珩郁不在的时候,这人都在上面睡了一觉、滚好几圈了,也就后半夜跑到沙发上去装了个样子。 弗禾轻轻地笑,耐人寻味地说:急什么,慢慢来。 系统默了。别当它不知道,这一层又一层的套路甩下去,杜珩郁又是这么一副不争气赶着上钩的愿者,用不了多久两人就能成。 这会儿不急,摆明了是想报复那一铐之仇。 旁的不多说,在此先点个蜡。 杜珩郁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同情,车钥匙扣在指尖灵巧地旋转,似是沉吟,我今天还要再出门一趟。 骆家是阳都的地头蛇,树大根深,与杜氏的很多产业牵扯甚广,需要把其中的脉络一点点地理清,再进行分割压制。冯谆他们没说错,这些东西将来都要过他的手,哪怕天性中再不喜束缚,都要好好地学一学。 弗禾很理解地点头,语气自然地问:那什么时候回? 不清楚,要把手里的东西忙完。 噢。 杜珩郁偏过头,又拧起了眉,漫无目的地在客厅打转踱步,表情带了点不耐烦,低道:电话号码。 嗯? 我问你的号码。 弗禾像是才反应过来,摊手道:手机丢掉了,怕被那些人追踪。 话音刚落,房门被大力关上,男人的身形如风,走得半点不拖泥带水。 这门没多长时间就要换一批了吧。随意嘟囔了一句,弗禾自在地瘫在了沙发上,眼睛惬意地眯起来。没有手机玩,论坛却是无处不在的啊。 半天时间里,杜珩郁在好几个老董事底下累死累活地听教和实操,幸好有些基础,不至于满眼捉瞎。 夸赞和奉承他就不需听太多了,盯着时间往家赶,站在门口时,两手拎着满满的购物袋,里面全是肉蔬果面一类的东西,浩浩荡荡的,一下子填满了整个冰箱。足够两人吃半个月。 弗禾站在旁边只图看个新鲜,毕竟少见这样热爱采购的男人。还挺性感。 一只盒子被隔空抛过来,然后准确地落入他的怀里。 正疑惑,杜珩郁扯松领带,眼角淡淡地斜瞥过来:手机,先借给你用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41章 狗仔(11) 积分可以有借有还,至于男人给的东西,弗禾拿到手了,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他将新卡插入新手机,并存下杜珩郁口述出来的第一个号码。低头摆弄的同时,悄无声息地瞥去一眼,顺利捕捉到了男人侧脸上一闪而过的满意情绪。 还挺容易满足。 买这么多菜,你是不是很会做饭?弗禾下午吃了别的垫过肚子,现在还不太饿,不过晚饭还是要吃的,而且也别指望只能做出一顿勉强像样的三明治的人,可以承担这项高难度的活计。 杜珩郁觑他一眼,领带摘下后又单手解开了衬衣上方的一颗扣子,动作随性,像个对自己的帅气程度没有丝毫认知的英俊男子。 袖管被悠悠地卷起,露出一截麦色的结实小臂。从一天的忙碌里解放出来后,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慵懒,嗓音低沉沉的:不是很会,勉强能吃。 单身汉想独自一个人过得自在些,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依赖外卖,基础的技能多少都要掌握一些。 弗禾当他是谦虚,点头道:那我给你打下手。 一小时后,两人对坐在餐桌上,各自盛饭吃菜。 尝了几口,弗禾终于知道男人没说谎了真的就是勉强能吃。 最基本能入口的水平,要么偏烂,要么偏咸,都不比他好。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自己上了。 似乎是看出了青年脸上的嫌弃,杜珩郁面色微凝,不爱吃? 话刚说出口就想收回。他爱不爱吃,关自己什么事,爱吃不吃。 弗禾垂头一个劲儿扒白米饭吃,不吭声,只摇头。 杜珩郁扯了扯嘴角,挑食,娇气。 他舀了一勺虾仁炖蛋放到碗里,刚放进嘴中太阳穴就抖动了一下,强行咽入喉中,之后也是埋头不住扒饭。 今天的蛋齁咸到无法想象,如同往里面倾倒了一整只盐罐子。 水准超乎以往,搞得他前面那顿似模似样的娴熟操作,现在看就跟小孩儿过家家闹着玩儿似的。 杜珩郁:不争气,丢人了。 弗禾:忍住,不能笑。 两相默然无言,各有各的心思,那盘子炖蛋没人再动,直接被彻底无视。 都只挑踩雷没那么严重的伸筷子。 弗禾吃了一碗饭就饱了,碗筷收到水池里泡着,人又走回来坐在桌前,支着头,我吃好了。 杜珩郁已经添了第二碗饭,他胃口大,吃的速度也快,见底后很有一副要添第三碗的架势。 弗禾贴心地把电饭煲往他那里推了推。 而男人只是拧眉不动,像是沉思着什么。 警官,添饭啊,等你吃好了,我还要洗碗擦桌子呢。 杜珩郁扫他一眼,淡淡道:我不缺保姆。 弗禾知道他不缺,也没想上赶着自荐。 面上显出一点疑惑,明确分工,不好吗?而且我这一整天也没什么事干。当然不是,忙得要死。刚又报了一项比赛,正预备着拿前十呢。 不当保姆,却抢着干活。 弗禾勤快麻利得不像话,干完后腰酸背软,然后不出意料地在购物袋里翻到了新的毛巾和牙刷。见男人饭后坐在阳台边的靠椅上吞云吐雾,便先进浴室清清爽爽地洗了个澡。 洗完后浑身舒坦,又控制不住地在厅里找事做。阳台上的绿植看上去都干巴巴的,洒点水过去,湿润碧葱,顺眼得多。 杜珩郁已经憋了半晌,内心烦乱无比,很见不得弗禾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忙碌样子,烟蒂掐了,捻灭在水晶的烟灰缸里,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你是客人,没必要做这些。 弗禾挠挠头,迟疑:之前我不请自来,还在你家里恣意妄为,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这行为挺讨人厌的。 握着洒水壶的手垂在身侧,漫不经心地倾倒出水雾滋洗一边的盆栽,就当做点补偿吧,总归是我不对在先。服软和认怂还不简单,反正不花钱。 杜珩郁不自觉将面前之人的相貌轮廓以及举手投足收入眼底。 心想:没有讨厌,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 没忍住,把实话直言出口。 啊,是么。弗禾笑了,挺高兴的样子。 杜珩郁不知道他为什么高兴,心情却跟着明媚了起来,把白日里那些乌糟事都淡忘了不少。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8) 他半夜起来倒水喝,刚走出卧室,就瞥见黑暗中一个朦朦胧胧晃动着的身影。啪地打开客厅吊灯,光线骤亮,青年无处遁形,正劈腿下腰,整个人扭开,拧巴形成一个奇特而立体的字形。 你在做什么? 弗禾还能做什么,按照比赛要求,抓紧练习呗。 客厅比客卧宽敞自在,地毯上的硬度也刚刚好,能有效提高身体的柔韧性。 体能方面也有欠缺,光做家务不够,还得跑跑圈,举举杠铃。 系统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没有证据。 我在锻炼身体。弗禾恢复原状,脑门沁汗,趴到沙发上,眼皮打架,已经有些累了。 怎么,想练好了再比一场? 弗禾倒没有这个意思,哭笑不得:我平生不爱打打杀杀,那会儿都是演出来的。凑巧碰上骆家公子,我慌得不得了,只能借你来打一下掩护。 杜珩郁后知后觉自己还扮演过一回工具人,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碰上我,不怕反而会露馅吗? 弗禾老实摇头:不怎么怕。你是讲证据和明事理的人,没确定真相之前,不会贸然胡乱猜测。至于骆家,他们家的人心思沉,我不敢赌。 杜珩郁挑起眉梢,好似捕捉到了一丝心头异常鼓动的来源,又好像没有任何发现,含糊轻道,你倒机灵。 弗禾听清了,只假装不知道。 他拿不准男人信没信他的话,只见杜珩郁自顾倒完水,回了卧室,没一会儿又出来,把手机拿在掌中灵活地抛翻。 随性地往走道里一站,饿了?所以半夜睡不着起来锻炼。 弗禾抬起头看着他。 其实还好,只有一点点。 我这里不是偏远山区,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点。杜珩郁用手指在手机上划动点击几下,表情藏在阴影里,冷淡道,选外卖,还是出去吃夜宵? 都行,出去也不错。弗禾站了起来,对外出觅食的活动跃跃欲试,又怂怂叽叽,一起吗?我一个人不敢出去。 杜珩郁将外套一抖,穿在了身上,话语里的逻辑已经死亡,我没空,只能陪你一个小时。 外面的夜风蛮凉的,弗禾也去拿外套,与男人擦肩而过时,小声地说了一句:一个小时就挺多了。 而系统却听见了宿主在心里的另一道声音: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上场比赛,还能不能坚持这么久了。 系统:联想到半个月后的比赛,好想捂脸。 联盟策划部是被病毒入侵了吧,要不然打个报告去问候一下好了。 弗禾又摆出了他的那套说法,感叹一般:这个赛制,联盟做得蛮用心的。 系统已经不知道用心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 夜宵吃的是烧烤。 有滋有味的孜然和辣椒面,均匀地铺撒在五花肉片和鸡翅鸭舌上,烤茄子肥厚,烤土豆脆韧,香喷喷,油亮亮,极其勾人味蕾。配上冰可乐,那叫一个快乐。 弗禾瞥了眼男人手里有一口没一口晾着的冰啤,咽下嘴里的金针菇,不由问:苦苦的,有什么好喝的? 不管是现代酒还是古代酒,弗禾喝过的不在少数,也有酒瘾。对啤酒是真的没什么兴趣。 什么酒是甜的?杜珩郁望向他。 很多。香槟,鸡尾,白葡萄,还有一些古传的方法,都可以酿出带甜味的甘醇好酒。 杜珩郁的出身摆在这里,对现代酒的见识只会多不会少。不是不懂,只是单纯想听他说话。 古方? 有的。弗禾吃得开心,谈兴也来了,我知道几种,对于它们的配比还挺熟悉。不醉人,甜得润物细无声的,特别好喝。现在买是买不到了,只能自己做。不过一直以来都没能真真正正地实践过一回,比较可惜。 杜珩郁又喝了口啤酒,没什么可惜,以后多的是机会。 弗禾一想,笑了,也是。过了这一难,将来的时间多呢。 他们在一家普通的小馆子里吃东西,没有香槟鸡尾,果酒却是有的。 店员给弗禾上了一瓶女孩儿爱喝的甜果酒时,他不禁弯了弯眼,对男人道,谢啦。 杜珩郁瞟向青年嘴边的油渍,不动声色地把纸巾放到了他的手边。 说是一个小时,两人回来时都已经凌晨四五点了,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南海北的,也没个实质性的话题。 但是意外的,还挺合得来。 弗禾没什么困意,回到客卧后,先给胡蓝打了个电话。 胡蓝那边显然刚下夜班,接到电话,还以为是搞诈骗或推销。 是我。他道。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然后传来走动和关门的声响。 胡蓝放低了声音:在哪儿呢?安全吗? 一切都好,快解决了。后面几天除非我亲自来找你,什么都不要做。弗禾只能这样提醒。 胡蓝应下,对他是放心的。顿了顿,才似怒似怨道:臭小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翘辫子。 女人把自己的脆弱掩饰得很好。 弗禾没拆穿她,说了句保重自身,然后挂了电话。 因为在现实世界里没有亲人,所以面对亲情这种并不熟悉的情绪,他还是不太擅长处理。 杜珩郁之后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每次回来都已经是大半夜,累得倒头就睡。 他慷慨得很,终于显露出一点富家子弟的显著特征,借了弗禾一笔不小的资金,让他可以任意地点外卖吃。无需顾忌配送费用的那种。 弗禾也不跟他客气,甚至还在淘宝上买了衣服和日用品,再次过上了心仪的米虫生活。 骆氏股份跌落的事,还是他在手机浏览器的新闻推送里看到的。 而接下来,一个与骆氏有关的重磅消息,没一会儿就顶着红色的爆字挂上了当天热搜 阳都金融大亨骆远韬之弟与亲侄女乱/伦/悖德。 第42章 狗仔(12) 这则词条的阅读量和热度还在不断地提升。 豪门谁不喜欢,豪门的八卦谁不喜欢,豪门的劲爆狗血八卦又有谁能拒绝呢。全民吃瓜,瓜皮漫天。 弗禾挑眉,点开热搜,首先呈现出来的,是一段背景模糊,但人物相当清晰的录像。 看日期就知道不是陆弗禾所拍,而是前一天刚刚发生的事情。 夜晚十一点左右,一男一女相携进入一家私人订制的酒店,彼此的姿态非常亲昵,有说有笑。女生看上去很年轻,身材娇小可人,因为鞋带松了而停住步子。旁边西装革履的男子见状,相当纵容地蹲下身,给女生系紧鞋带。 远景里,两人对坐在花厅的走廊椅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没多久一前一后地上楼,进入了酒店的定制客房。 酒店的名称被打码了,但从周边环境装饰来看,知道的人都会知道,那是富豪圈子里的幽会圣地。 而男女主人公里,女生是今年刚刚参演过一部网剧的女主角而小火了一把的明星季莎儿,男人则是骆氏当家人骆远韬的弟弟,骆丰成。平日比他大哥低调得多,不怎么上财经杂志,但网络词条里也是清清楚楚存档着人物资料卡的。 如果两人的关系只是这样,那也没什么,老总包养个把小明星,不是什么新鲜事,还不值得掀起这么大的全民风浪。 但这个季莎儿的身份明显是经不起深挖的。她幼时随生母在国外长大,近两年才回来,资料里说是生父不详,可她不止在一次的采访里向媒体人透露过自己的不凡出身,因为父母很早就离异,所以不想过多地打扰。 在圈里的人设,本就是海归的富家乖乖女,因外形甜美可爱而圈了不少男粉和妈妈粉。 弗禾用脚趾都能想得到,这条热搜的背后绝对有杜家推波助澜。季莎儿的生父身份被接踵破解出来,『季莎儿 骆远韬与第二任妻子的独女』的词条紧随着上一个内容排名迅速上升,闯入大众视角。 同时,骆远韬的丰富情史也被扒了出来。 作为骆氏的当家掌舵人,曾有过两次婚史,后来崇尚不婚主义,外面的情人却从来没断过。 种马没个停地播种,种完了也挺负责,每个给他生下孩子的情妇,都可以得到房子车子以及专门照料的人。 私生子虽然不上户口本,物质上却不会短缺,骆远韬时不时送点东西过去,就能像一个真正拥有后宫三千的封建皇帝一样,今天临幸一下这个,明天抚慰一下那个,得意又自在。 年龄渐渐大了之后,儿女们也成长得很快,人的野心同样会膨胀,但资产继承的事向来都是骆远韬说了算,他在婚生子里面早早属意的,只有骆胥阳这么一个。 事情发酵了一整天,群众的心态从一开始的热衷吃瓜,慢慢转换成了仇富心理衍生出来的追根究底。他们从官僚资本主义探讨到人文关怀法治建设,从子女教育问题深思到现代家庭构成要素,一个角落没放过。 紧接着骆氏旗下的产业链又爆出了不法勾当的讯息,涉案人员广泛,成功夺得了普罗大众的目光焦点。 当天杜珩郁给弗禾发了信息,说临时有事,暂时不回来。半夜时分,几条相关的热搜被官员贪污落马和巨星出轨的事情成功压住,甚至一度撤销删除,评为不实。 啧,这个骆家还挺牛逼啊。弗禾做着仰卧起坐,上半身起来时用鼻尖点击膝盖夹着的手机,浏览最新的新闻八卦。 系统可以为他进行联网转播,对网络上的数据变动了如指掌:再牛逼,也只是阳都的地头蛇而已,杜家在京都渊源很深,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 弗禾若有所思地点头,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钟,醒来后给杜珩郁拨去了一个电话。 没人接。 应该是真挺忙的。 他检查了一遍家中门窗,便继续回床睡回笼觉,踏踏实实刚入梦不久,就被外面一阵急促的敲打开锁声惊醒。 手放到枕头下正要抽出个什么东西,便有人踩着凌厉的步子顷刻破门而入,呼吸沉重慌乱地跑到他的床边,带进来一阵寒气:陆弗禾 弗禾从被窝里钻出,眯眼顶着一头乱毛,只见面前的男人的发丝被风吹得分外凌乱,脸上是丝毫不作假的担忧后怕。 杜珩郁彻夜未眠。集团会议一茬又一茬,整栋楼的员工一齐加班加点,连爷爷和父亲都在坐班,他更没有缺席的道理。 早上看到那个未接电话后他就立即回拨了过去,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无论会议上在讲什么他都听不进了,心烦意乱,坐立难安,只恨不得马上长双翅膀飞回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一路开车回来,杜珩郁忍不住闯了两次红灯,可是电话打不通就是打不通,摔烂了也打不通。 他急得差点心肌梗塞,可结果,这人竟在家里好端端地睡大觉! 气人,太气人了。 杜珩郁沉着声音,太阳穴突突地跳:为什么关机? 弗禾摸到被压在被子下面的手机,拿出来展示给男人看:没电了。 他有点心虚,可能是先前刷网页,忘记充电了。 杜珩郁站在客卧的大门口,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将声音里不自觉带上的颤抖压制了回去,再睁开眼,嗓音已经平静了许多:打我电话有什么? 也没别的事,就是问问你那边好不好解决。如果录音不方便公开的话,把我先前拍到的不雅照放到网上去也行。弗禾眨眨眼睛,我暴露了也没关系,反正杜家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杜家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理会一个狗仔的安危,但杜珩郁代表个人向他郑重承诺:是的。 他闲得,为着一个未接来电就能屁颠颠地赶回来,指望杜家,不如指望他。 同时想:还好,这人只是好端端地在睡大觉。 没多久,骆氏丑闻再现反转,一切被验证为真实,无从狡辩。企业形象大毁,股市跌到新低,连从前最强的盟友杜氏都对其正在进行的几个关键项目撤资。 还是近期刚谈好,只差临门一脚的那种。说撤就撤,骆氏要填的窟窿已经多得快数不清了。 弗禾充上了电,又开始进行网上冲浪,一副密切关注此事的样子。 杜珩郁端着一杯咖啡坐在电脑前,戴着蓝牙不时与对面的人交谈着什么,倒也没避讳。偶然瞥见旁边青年屏幕上正在刷新的内容后,不由轻嗤了一声: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来问我。这上面虚虚实实的,用来混淆视听而已。 他既然这样说,那弗禾就不客气了,指着一处问:骆胥阳是内定继承人,骆氏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他怎么不在阳都,反而跑江都去了? 江都机场有人拍到了照片,长相身材那么出众,又是青年企业家里的老熟人,国民老公,不会有人认错。 老实说,杜珩郁有点不满意。 青年别的都不问,偏偏问了骆胥阳。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答了:老房子着火。这人这些天的状态本来就不对劲,似乎是看上了江都的一个女孩儿,结果人不愿搭理他,只能来回跑。 言语里,再无对于昔日好友的深厚情谊,只剩唏嘘,这事儿来得巧,他的心思疏忽,没好好放在自家产业上,我们的计划反而更方便实施。 弗禾点头,剧情再次安上了加速器,棒棒哒。 女主提前回乡,与父亲解开心结。那她爸就不会在深夜独自呆在餐馆里一边喝酒一边加班,最终发生意外,导致厨房爆炸,死无全尸。 没有原生家庭的悲剧,没有负债累累,更没有举目无亲,女主再稍微坚强一点,强取豪夺的剧本就变味了,很有一副直接往追妻火葬场发展的趋势。 只不过目前来看,骆胥阳繁事积压,暂且是腾不出空搞情情爱爱了。 他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大挫。遇事后勉强平定心神,来回分析。到底是有男主光环的人,矛头对准,直接找上了杜珩郁的家门。 作为发小,骆胥阳对他在这一带的住所还挺清楚。 经系统提醒,弗禾已经知道外面按门铃的人是谁,只当不明,自觉地说:我回避一下吧,省得来个要紧人,还得你费心解释。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29) 话毕就快速地把桌上的杯具拿起,掸了掸沙发上被坐过的痕迹,然后嗖地一下钻进了客卧。 杜珩郁垂下眼,勾唇往隐隐呈现出蜜桃状压痕的沙发垫上又抚了一把,然后才施施然地去开门。 被晾在门外三分钟,一脸沉静的骆胥阳进了屋:珩郁刚站定,下一刻就抬起拳头,猛地往面前之人的下巴招呼了过来。 论武力值,骆胥阳没带上他那群保镖,而是选择了正面刚,这决策可太不妙了。 十分有损作为一代霸总文里的男主形象。 不出所料,十招不到,就被压制得死死的。 毕竟是两个身形相仿的成年男子互相伤害,杜珩郁嘴边带了点擦伤,相比之下,骆胥阳就惨多了,额头和眼角都肉眼可见地发肿变青。 被钳在地上双目赤红地嘶吼:杜珩郁,老子真是看错了你!搞我家人,你的良心呢! 杜珩郁古井无波,淡淡道:不会做绝,良心还在。我也看错了你。 两人都是体面身份,没必要双双在地上翻来滚去,不成体统地吵闹不休。整理好衣领袖摆,还是可以心平气和地对坐争辩。 杜珩郁直言发问,不带拐弯抹角地提到了赵潇媃的名字。骆胥阳那会儿年纪也不大,冷脸说自己不清楚:她是你的小姑姑,不是我的。现在扯这些不相干的,有意思吗? 杜珩郁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没意思,跟你交代一下一切的源头而已。 骆胥阳眯起眼,伤口发疼,脸色难看至极:陈年旧事,就可以作为杜家中伤骆家的理由?多年交情,你们太不地道。 杜珩郁冷笑:觉得不地道,就让你老子亲自去找我爷爷和父亲解释理论。只派你来,他是做了混账事,心里虚,不敢了吧? 他身体前倾,双眼充满野性,攻击的意味十足,骆胥阳,你扪心自问,骆远韬做的那些好事,你就一点不知道?根子底下烂透了,这交情还能继续得下去吗? 闻言,骆胥阳愤怒地粗喘,良久,扫视四周,哑着声音肯定地说:你藏了人,从一开始,就在跟我对着干。 住着第二个人的房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湮灭所有迹象的。 难怪我找遍全城都翻不出花来,原来那个狗仔在你这里。骆胥阳直视着杜珩郁的眼睛,就这么拿兄弟当猴耍,好玩吗? 杜珩郁没否认,转而说:前十几年眼瞎,我的兄弟一直都与我在任务里并肩作战,你又是哪位? 客卧里的弗禾恨不得把耳朵贴在房门上,真是旁听了好一场大戏,真会说话。 系统:真够气人。 骆胥阳最后鼻孔冒气地离开,把门摔得砰砰响。弗禾重新钻了出来,站在玄关处有些忧心地叹:把门换换吧,别哪天真给弄坏了。 这一天天的,不是遭摔,就是遭踢。 杜珩郁瞥过去一眼,似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日子照过不误,甚至有闲心来小酌几杯。 不就是酒,弗禾舔舔唇,陪他喝! 男人能受的伤不过那几种。兄弟手足,说断就断,哪能没有愁。借酒微醺,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 可酒能消愁,也能磨人,喝到后面,就刹不住了。 弗禾腮帮子酡红,乐呵呵地躺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杜珩郁倒还好,他喝酒不上脸,因为职业的关系,没有瘾,自控能力也比较强。 平日里,他是一点不能理解弗禾那些用来强身健体的瑜伽动作的,这会儿被酒精影响,假寐时脑子里忽然就绷断了弦,思维想法偏离了应有的轨线,蹦出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画面。 腰那么软,肩那样白。还有 片刻后,杜珩郁猝然睁开双目,一瞬间茫然不已。手指探向鼻端,抹了一把燥热的血。 秋日的干燥上火,来得有些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乐乐的五瓶营养液,感谢ScarletWitch的十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43章 狗仔(13) 在洗手间冲了把脸,杜珩郁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回客厅,视线里,伏在沙发上的青年闭着双眼,呼吸清浅。 陆弗禾。他喊道。 无人应答。 杜珩郁又喊了两声,不高不低的,音色浑沉,情绪难辨。 睡梦里的弗禾咂了咂嘴,哼哼唧唧,身体在沙发上翻转挪动,改成了面朝靠垫的睡姿,小呼噜轻轻地响了起来。 他这么一动,小腿上的裤子往上提了一截,滑出了一片纤细的脚踝。而因弯着腿,某些特性鲜明的部位再次彰显了出来。 杜珩郁:他竟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下流的隐藏标签,目光着魔似地在青年的身上流连了一圈。喉结滚动,鼻头又开始发热了。 该死的秋季,或许应该喝些菊花茶。 杜珩郁背过身去柜子里翻找有没有可以拿来降火的花茶,找着找着,心思就慢慢飘移,不由想:瑜伽的效果竟然有这么好的吗? 恰时,身后传来沉重的咚声弗禾从沙发上摔下来了。 嘶啊他一下子就被撞醒了,躺在地上捂住头,皱着一张脸,面朝天花板,疼得泪花都被激出来了。 杜珩郁三步并两步地奔过去:陆弗禾! 只见地上的青年直挺挺地躺着,表情木呆呆的,眼珠空茫地转了两圈,触及男人的身影后,眼皮又阖了上去,眼见着就要再次睡着。 杜珩郁:他没有照顾宿醉者的经验,印象里,冯谆那群人一喝醉酒,就都跟疯魔了似的。有鬼哭狼嚎的,也有痛哭流涕的,更有甚者,抱住一根电线杆子就能完成一整节单口相声。 碰上那些个情况,他管都懒得管。 但眼下绝对不可能。 心软了,很不忍。 反应过来时,青年已经被自己揽着背脊和腿弯捞了起来,妥妥当当地放到了床上。 拧个热毛巾,煮个醒酒茶,这些都不是大难事,唯独怕人不配合,瞎动瞎吵。 可青年却意外地很乖。 不叫嚷,也不撒酒疯。 让抬手抬手,让抬腿抬腿,上衣解去后,犹豫又犹豫,杜珩郁还是没动手脱弗禾的裤子。 他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了。似乎自从碰上这个人起,一切事物的发展就不可控制了。 这种认知显然极其具有颠覆性,致使杜珩郁重新审视并认识了自己。 不能动,是因为那块地方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处禁区。动了,便等于越线。 在有些事情还没确定下来之前,他不会越线。 毛巾在弗禾的脸和脖颈上擦拭而过,杜珩郁小心地捧了他的脑袋来看,没料错,头皮上果然起了一个圆鼓鼓的肿包。 若是换作任何别的人,即使长了满头包他都会觉得是小事一桩,毕竟哪个男子汉不是粗糙耐打、经碰经摔的。 而轮到青年,杜珩郁则是微拧着眉,拿着冰块来为他进行冷敷。动作轻柔,不敢用力。 陆弗禾,醒醒,起来喝解酒茶。普洱茶的茶气很足,放凉了一会儿,温度正好。 弗禾没动静。 杜珩郁在他的耳边又低沉地重复了几遍,不厌其烦。 直到把青年的耳根子都磨烦了,炸着毛从床上弹起来,拿过男人手里的浓茶一饮而尽,接着一股脑缩回了被窝里,人在里面涌动了几下,一条外裤飞出来,皱塌塌地掉落在地。 弗禾睡意翻天,裹着被子气哼哼地背过身,连梦里都在生气。 还有小脾气了。杜珩郁根本意识不到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温柔,轻笑道,白伺候一场,白眼狼。 第二天一早,他就跟青年宣布了一件事 暂时不在这个小区住了,要搬家。 一则是因为周边的安全问题不过关。骆家虽然一时被打压了下去,却难免狗急跳墙,没必要去赌他们心里究竟还存没存着那一份微乎其微的仁义。 天知道,杜珩郁还为着那天打不通青年的电话而心悸后怕。 二则,他过两天就要正式进杜氏上班,这地方离公司太远,实在不怎么方便。 换到哪里去?弗禾没精打采地靠在洗脸池边刷牙,含糊不清的,还大着唔么? 杜珩郁把脏衣服从篓子里捡进洗衣机,挑起眉:不带,我自个儿走。 弗禾立时就苦了脸,刷完牙,吐掉嘴里的牙膏沫,简单漱了个口就转过身,慢悠悠走到马桶边去解裤链。 本来嘛,两个男性住在一起根本没必要避讳这些,卫生间也很宽敞,还有一道磨砂门从中间隔开了二人。 但杜珩郁就是眉心一跳,下意识撇过脸,伸手在全自动的洗衣机上随意设置了一个脱水时间,然后走了出去。 弗禾并不是真的要解手,他的头有点晕,把裤子整理好后,就一屁股坐到了马桶盖上,感叹道:哪怕是现代人,也还是好含蓄啊。 系统与根本不知道含蓄两个字怎么写的宿主没什么话说。 弗禾把手肘撑在膝盖上,脑袋支在掌心里,唇边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不过我喜欢。 系统:你喜欢就好。 他在里面呆了差不多时间,出来迎面碰上杜珩郁。 男人一副刚巧经过的样子,轻描淡写道:把必需物品收拾几件,过会儿就走。 见青年木木的没反应,故作不耐地啧了一声,听见了没? 弗禾垂着脑袋,点头:听见了。 杜珩郁觉得手痒,很想在青年毛刺刺的头发上摸一把,忍住了,满不在意地问:包还疼? 弗禾依旧点头:疼。昨晚睡着了没觉得,晨起就来后劲儿了。 杜珩郁用眼尾斜觑着他,听到这么一个绵绵软软的疼字,心就跟着软了下来。 随手在客厅里摆弄了几样物件,再次出尔反尔:那就什么都别带了,我让人把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搬走。 弗禾放下手里的装衣袋,言听计从,真就不费那个神了。 杜珩郁领他上了自己的车,一路疾驰,往市医院的方向去。 弗禾靠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到地方后还有点迷茫: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杜珩郁率先下车,没好气地说:脸色这么差,我好像没虐待过你吧。他指了指医院的大门口,走,带你看看脑子。 弗禾嘴角微抽,下车后刚想怼点什么,余光里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高速移动。 他话音一转:也行。正好我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检查一下身体也是好的。 杜珩郁拧起眉,正要问个究竟,就被另一人蓦然打断。 站在五米开外的冯谆一脸意外,一边走过来一边拔高声音:珩郁,真的是你,好巧啊。大背头梳得一如往常的噌亮,好像真的在因为偶遇朋友而高兴。 杜珩郁一顿,慢慢转过身看向来人,插着口袋没什么表情地说:是挺巧的。 在商圈里周旋打转的这些人,褪去了少年时期的棱角豪情,能继续余留下的东西,真的不多。 冯谆坐着冯氏总经理的位置,从前是阔少,现在是人精。别的杜珩郁不知道,但这人与骆胥阳之间,确有不少缠连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如今骆氏被杜氏落井下石,圈子里肯定都传遍了。 除非冯谆的脑袋被门挤了,否则他俩就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站着聊天。 能做到这个地步,要么是憋着坏,要么,他已经把杜珩郁算进了自己退路里的重要一环。 很浅显的道理,在场的人都明白。冯公子给各种场子挥手买单的历史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尴尬。硬着头皮,才亲亲热热地凑到一米的距离来。再近,他是不敢了。 珩郁。冯谆咳了一声,自动将一边的弗禾忽略不计,你这是上医院干嘛来了啊,如果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千万别耽搁,里面的各科专家,我认识好几个呢。免挂号,直接看。 杜珩郁在路上已经跟相熟的朋友约过诊疗,启唇道:不用麻烦了。 冯谆忙掏出手机:要的要的,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号码拨出去,等待接通的过程中转头欲问,不知道是要预约哪个科室啊 可惜杜珩郁已经拉着弗禾转身走开,只给他留下个无情的背影。 冯谆不死心,咬了咬牙又凑上去。他也是能屈能伸,就算沦落成跟在皇帝身后的执事太监形象,也不管了:原来已经预约过了吗,那我陪你一起吧。市医院的条件不错,设施都挺齐备的。 叭叭叭,叭叭叭。 一个说,一个不理。 进了科室冯谆才一拍脑袋,意识过来:看病的是这位小兄弟啊,不知你是 弗禾被他亲切的目光看得发愣,还是杜珩郁错开一步,居高临下地挡在了他的前面。 沉下声问:给骆胥阳说情来的? 冯谆快冤死了:怎么会。珩郁,兄弟们都知道,你这么做,绝对有你的道理。 那你来干什么。 冯谆苦笑:看在中学时候陪你旷课打架了那么多回,还帮你要来了校花的联系方式 杜珩郁抬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以防自己忍不住给这人一掌。 额头浮起青筋:回去等文件,别的我承诺不了。 冯谆一瞬间喜笑颜开地跳起来,把走廊里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最后还黏黏糊糊地来了一句:好哥们儿,爱你! 杜珩郁一阵恶寒,终于把人打发走。 可笑他前一晚刚刚开窍觉得自己是个隐藏多年的同性恋,现在却完全不那么认为了。 冯谆长得也不赖,靠那么近,他只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弗禾望了眼走廊尽头雀跃的身影,眼珠一转,不由揶揄男人:警官,你中学时期好厉害啊,能跟校花交往,那感觉一定很不错吧。 临走还被扣了一口大锅,杜珩郁有冤无处诉,已经开始后悔答应了冯谆的事。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0) 偏偏被青年抓住不放,在耳边来来回回地提:校花啊,肯定很漂亮,追求的人不会少到哪里去。能把联系方式给你,说明本来就有那么一点意思。 先去看脑子。杜珩郁忍无可忍,终于伸出两根指头抵住弗禾的脑门,把他稳稳当当地押进诊室。 盯着面前刺毛毛的发旋,柔缓了语气,做完检查,我再告诉你。 要跟我说什么?弗禾半只脚踏入诊室,偏头略带好奇地问。 一点点生动的表情,就能使得青年的整张脸焕发出夺目的光。 杜珩郁无奈地想:他不是同性恋,却栽在一个同性的手里了。 指尖温温热热,收回后放在身侧暗自摩挲,薄唇抿动:告诉你,我没有和校花交往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叶一菩提的地雷!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和陪伴!爱你们! 第44章 狗仔(14) 杜珩郁在中学时期就是校区一霸,他性情桀骜,逆骨不驯,刚上初一没多久,就凭着拳头上的实力做了男生里的领头,加上家世不凡,哪怕是高年级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既然担着这样的名头,若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看不惯的欺压霸凌,也会出手管一管,落实这个名声。 杜珩郁长得好,脾性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坏,那个年纪的女生情愫萌动的触点无非是那么几个,于是很快,对他明恋暗恋的人都变多了起来。 可偏偏这人的情窦仿佛天生被堵塞了一般,再好看再优秀的女孩儿站在他面前表白,都不会多看一眼。 什么校花不校花的,早已在杜珩郁的记忆里磨灭得一点不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当时是冯谆那几个人搞的鬼,自作聪明,想帮他脱单。 可惜了,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才得到一点关于天命桃花的准信。就在一墙之隔,并不遥远的地方。 * 弗禾的CT检查结果出来了,头上的包只是皮外伤,用点活血的喷雾就行。 杜珩郁多问了一句:他还头晕呢,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是周末,公立医院里忙得不得了,哪怕有特殊待遇也不能随便磨蹭。值班的医生年纪不算大,却有耳背的毛病,同事让他仔细照看着,他也没怎么听清,隐约知道杜珩郁是个公职人员,心里本来就有些不乐意,觉得他身份在这里,就不该搬关系插队。 这会儿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浪费他的时间,边在单子上飞速签名边摆手:年轻人,宿醉,少喝点酒,回家多躺一躺就好了。顺便帮我把105号的刘女士叫过来,到她了。 杜珩郁拿了单子去缴费:好。 弗禾从侧面看男人发黑的脸,嘴角想翘,没翘。 想笑就笑出来。 没哈哈。弗禾最后还是没忍住,毕竟极少见到男人吃瘪的样子。 杜珩郁瞟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真就帮忙叫了号。穿着红色毛衣的中年妇女纳罕地瞧了他一眼,普通话里有很重的方言腔调:谢谢小哥儿哦。 不谢。语气淡淡。 弗禾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的身后,前面走的人刻意把步子放缓,俩人就渐渐变成了并行。 在杜珩郁的视角里,青年还是那幅乐淘淘的模样,惹得他也不禁扬起了唇角:是觉得很古怪吗? 弗禾想了一会儿,摸摸鼻子,实话实说:有点。不过还好,你平常就挺平易近人的。 分明也是一枚霸总,吃穿住行全都散发着一种朴质的味道,深入基层,还蛮有正能量。 杜珩郁对他的这种论调看法不予置评,只随意挑了挑眉梢。 刷卡缴费的时候,弗禾小声地说了一句:跟你借的钱,我暂时是还不上了,等以后找到了工作,我不会赖账的。 不管将来还不还,总之漂亮话还是要撂在这里的。 杜珩郁用眼尾扫他,唇间吐出一个轻飘飘的好字。 没在外面多作流连,买了瓶云南白药的喷雾,两人就继续出发前往新住地了。 私人的地下停车场云集着限量版豪车,弗禾在可视电梯的缓慢升起中俯瞰面前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决定暂且收回先前的话。 朴质什么的,全部推翻吧。 也不知道杜珩郁是找的什么人,搬家业务做到了登峰造极,果真原封不动地搬来了原先房屋里所有的东西,连盆栽里面翻折了几片枯叶子,都做到了百分百的还原。 呃。弗禾拨动绿植上唯剩的黄叶,凄凉又可怜,它好像快死了。 罪过,是被自己浇水过度淹死的。 杜珩郁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植物爱好者,闻言不怎么在意地说:放着,明年会再长出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夹一捻,辣手摧草,落叶归根。 弗禾嘴角微抽,从上到下扫视两层大别墅里的数间房间,自动转换称呼:老板,我住哪一个? 杜珩郁脚步顿住,不由对老板这个词心怀悸动。在他曾经去过的一个乡镇里,老板,是妻子对丈夫的称呼。 微不可察地勾起唇,随便你。 弗禾恰当地表示出了自己的受宠若惊,然后就这样无波无澜地住进了杜氏继承人的私有豪宅。 米虫的生活成功升级。 住的地方更宽敞了,要是高兴,哪怕每天轮换着住都没人管。杜珩郁一副极其心大的样子,只要弗禾没把家里的房顶掀翻,那都不是大事。 一应家务都由自动洗碗扫地的机器承担,订餐是提前长期预约过的,每天勾选一份菜单就行,专人送上门,不管正餐还是下午茶,统一包装精美,滋味绝佳,全都妥妥的。 别人都知道杜家公子住在这儿,但对于豪宅里留下的另一个就不清楚了。按照金屋藏娇定论,已经默认成了一名受尽宠爱的小美人,毕竟毫无违和感。 美人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家里,因为不出门,就在别墅里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衣到处溜达。偶尔被对面宅子里的人看见了,就会啧啧地感慨:好好的姑娘竟然剃了个刺猬头,大概率是生了病,年纪轻轻的,好可惜。 以致于有几回杜珩郁在路上遇到邻居富太,还会遭受一轮同情目光的洗礼。 他不懂这些天天以打麻将为乐的中年妇女脑补之后的心理,完全不明所以。 问弗禾,他则是挠着头说:在露天阳台远远见过几次,她们喊我去玩呢。 杜珩郁以己度人,觉得妇女们对青年也没有抵抗力,黑了脸,没什么好气:她们一群女人,喊你一个男人玩什么? 弗禾说不知道,估计就是喝喝茶,麻将三缺一了,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杜珩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那就不去。 顿了顿,你如果天天呆着觉得无聊,我会早点下班回来。 弗禾就巴望着这个呢,连连点头。现在的剧情发展到哪儿了,还要从他这里获取一些关键信息。网上的传闻不尽详实,稍微花点功夫,能从男人的口中打听到东西,当然最好。 杜珩郁看青年这么乖,心里熨帖,能说的基本都不瞒他。 例如骆氏变卖掉了一半以上的股权房产,阳都龙头已垮,各方都起了心思,想从这昔日的顶级财阀里分一杯羹。 例如骆远韬重病住院,子女里实在没有真正成器的,遇事慌乱不决,只能把所有的烂摊子全丢给骆胥阳。 还例如,那个爱上自己亲叔叔的季莎儿受不了舆论压力,在家服用过量安眠药后想割腕自杀,被人发现后好不容易抢救回来。 狗血一箩筐,季莎儿的生母,也就是骆远韬的第二任妻子出现,竟在大众的面前出言证实季莎儿并不是骆远韬的亲女儿,而是自己与美裔情夫的爱情产物。 有亲子鉴定为证,不论真假,骆远韬被绿光笼罩,病情怎么都要再加重一轮。 人差点就被气得进了ICU,但他的心理素质很不差,没多久就自己想开了。杜珩郁捏着眉心,骆胥阳的决策天赋不错,懂得断尾求生,将企业重心转到海外市场,已经渐渐稳住了骆氏的市值,正积极吸引更多的资方。 意思就是弗禾看出男人的疲惫,站在身后殷勤地给他锤肩压背,他们还能东山再起喽? 说话时的吐息吹过脖颈,杜珩郁不自在地翘起长腿,只能回答:不好说。 弗禾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得到定论,一切还要看时间。想把男主的阵营搞垮,按小世界里维持运行的必备要素来说,可能性微乎其微。 原剧情里男主和男二还要争女人,因为各种爱恨情仇剑拔弩张,这会儿没得争,剧情发展的大方向都变了,一切都玄得很。 弗禾现在虽然已经进入了安全的舒适圈,但隐藏的危机还是存在的。积分停滞,就是很好的说明了 他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保持着无病无灾,如果可以把所有困难度过去,然后安安稳稳生活几十年,那也是很不错的。 脑海里的想法迅速转过,手中的力道则放在了一个很适宜的度,舒服吗? 杜珩郁合着眼帘,背部肌肉筋骨都被一种温暖的力量包裹按压着,嗓音随之慵懒下来:舒服。 弗禾挑眉:看来我这手艺学得挺值的。 杜珩郁讶异了一下:专门学的? 弗禾用肘关节在男人的肩部慢揉,煞有介事:没错,将来我还是要继续回十七区恰饭的啊。找工作毕竟不如自己当老板来得自在,怎么样,我这水平能达到开店的标准了吧? 闻言,杜珩郁却是慢慢坐直了身,把眉头锁出了一个川字。 青年要自己开按摩店,属于自主创业,自力更生,他本来无从辩驳这样积极的出发点。可一想到十七区扎堆下来的相似职业背后的脏累纷乱,就打心眼里无法接受。 弗禾没有马上得到回应,于是松了手,故意胡搅蛮缠:怎么,这位老总,我凭双手吃饭,不偷不抢的,您不待见这行吗? 杜珩郁把眉拧得更深,不是不待见,而是不忍,心疼。 往更深一步说,如果青年也像对待他这样对别人,他心里酸。 你的身手很好。干巴巴的,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提议,考几个专业证,到高级俱乐部里去,上面管得不宽,待遇也会非常可观。 刚说完,杜珩郁就想抽自己一嘴巴。 偏上流的俱乐部里又能有多少正经人,青年这样各方面都出众的,刚进去就很有可能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除非,他能站在后面,一直为其保驾护航。 到那时,又要以什么身份呢? 谁知,弗禾听了建议竟然眼睛一亮:那也不错啊。是都像苑色那样的吗?里面有那么多漂亮的小姐姐。面色惋惜,我那天走得又急又慌,都没机会跟他们好好交流沟通一下。 杜珩郁的心脏被气得发涨,咬牙道:不是。 弗禾好奇地伸了脑袋过来问:那是什么地方?老总,行行好,给我介绍介绍呗? 大有一副你不答我就不放弃追问的架势。 杜珩郁偏过头,望向青年的眼神渐渐幽深,里头掺杂着太多未表的情感。如果再不说,这人的思维还能偏转得更离谱,他自己也要活活气炸了。 想把面前的讨厌鬼按在沙发上,这样,再那样,就像梦里一般 心里这么想,便情不自禁地做了。 他刚把手摁在弗禾的胸口时,怔然片刻,原本粗暴的力气撤去,轻柔地扶住了弗禾的肩头。 对上那双充满困惑的眼睛,杜珩郁暗自苦笑,接着伸出一只臂膀,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勾住了青年的脖子,迅速拉近了两张年轻面庞的距离。 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 我 你 你先说。异口同声。 笑了笑,弗禾轻道:还是你先说。仿佛对两人目前的姿势没有任何多想,坦坦荡荡。 实际内心:咚了咚了! 系统:看见了看见了。 杜珩郁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刀山火海都趟了过来,区区几句话憋在嘴边,成天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安地东想西想,无非是害怕被拒绝。 直男不会喜欢上同性,如果弗禾知道他的心思,恐怕会打心底里觉得他是一个神经变态。 但他还是忍不住,很想把人永远留在身边。 低沉悦耳的声音缓缓在寂静的大厅内响起,也近距离直观地传达进了弗禾的耳中。 等外面的风波平息,你依然可以继续在我这里住下去。 黑户没有身份证明,我能帮你把一切办妥。 欠的那些钱和物也全都一笔勾销。 工作上的事,我会帮你留意,如果还对娱乐纪闻感兴趣,杜氏旗下有类似的经营模块。 弗禾心里忍笑,面上呆呆地发问:为什么呢?对我这么好。 明明是杜珩郁先主动的,却不敢再进一步揽青年的腰了,近乎手足无措,闭上眼,低得发哑地道:因为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最近懈怠了,肥章奉上。 第45章 狗仔(15) 在杜珩郁的字典里,喜欢是一种最认真不过的态度。 认真,便意味着不会轻易说出口,一旦吐露出来,就不可能后悔。 他饱含忐忑,直到听见一声轻笑。 那笑声仿佛散着无数的钩子,又是这种令人百爪挠心的感觉。 弗禾被杜珩郁整个圈在沙发上,两人的脸离得近,气息也自然而然地交缠在了一起,而身体与身体之间,却隔着一个大大的空隙。 青年慵懒地靠在身后的垫子上,系统一见他那表情,就知道宿主又要作怪。 果然,弗禾笑完那声后,便漫不经心地把男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拉住,移开,然后缓缓地往胸口处挪动。 杜珩郁定定地瞧着他。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1) 一只手背被另一只手心盖着,牵引着,最终触摸到一片平坦。 警官。青年变了声,是他曾经虚拟出来的阿情版音色,阿情再风情万种,却是我这个男人扮的,两者不好割裂的啊。 弗禾眨了下眼睛,嘴角的弧度显出了一点淡淡的冷酷,再次恢复原音,不咸不淡道:你如果只是喜欢她,要让我扮一辈子假人,还真办不到。 杜珩郁把这番话嚼烂了,听进耳里,又翻来覆去地研磨,只觉得脑子不听使唤,全被掌心下一颗蓬勃跳动的心所牵引,激发出滚烫的热意,两处的鼓动节奏渐渐趋到一起。 好一会儿,才在青年的目光里捡回自己的思绪,拧起眉:谁让你扮过假人? 弗禾只不说话,眼尾扫荡出一股默不作声的怨气。 杜珩郁只觉冤枉,急忙解释: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现在的你,全部的你。不是什么假人,也与你是不是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后知后觉的,他才猛然意识到一处关键点,心里一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唯恐领会错误,陆弗禾?问语轻轻。 弗禾抬起眸子,懒懒的。 你不排斥我的感情,对不对? 一秒,两秒过去,浓郁的喜色渐渐地在杜珩郁的眼中聚集。 仿佛传染一般,青年的眼里也染上了相同的情绪,弗禾终于微微地笑起来,无声地吐了一个字:笨。 心里则想:看在这张脸这么帅的份上,以前的账,以后再算。 喂。他仰脸望着面前的人,同样把手放到了对方的心脏部位,高不高兴? 心率为证,其实都没必要问。 弗禾笑得有点坏,勾手道:还有更让人高兴的。 两人之间隔着的大空隙不见了。 两相配合,身体贴近,密不可分。 浅尝辄止的吻是克制,悸动的感觉是足够了,却没味儿。抱着相同的觊觎之心,他们越过了唇齿的防线。 沙发柔软而宽大,比小屋里的那个大一倍,人陷在了里头,就不再情愿爬起来。 人类的本能是欲望,只是杜珩郁二十多年没碰过这种东西,难免红了耳尖。垂下眼睫,便见一直被他压在身下的青年嘴唇微肿,红得诱人,乖巧得不像话。 没亲够,可再沉溺下去,他想藏的东西就要露馅。 谁又会知道,平日里严谨端肃的人,这会儿情难自禁,把下流和急色这两样全都沾边了。 弗禾眼眶水润,边喘息边瞟向男人,哪还有不明白的。他自认体贴入微,是个合格的好恋人。 皮带扣被解开丢在地上,一声闷哼响起,带着一点出乎意料的惊愕。 杜珩郁从来没有中过奖,也不曾有过中奖的渴望,今日才知,什么是赢家滋味。 一个多小时里,经历过初体验的窘迫后,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并没有虚度光阴。 弗禾用纸巾将手指根根擦净,又被对方拿到嘴边细细地啄吻。认真而怜爱。 他眼里盛着笑意,凑过去在杜珩郁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男人的目光幽深,显然又被勾了起来。 弗禾在杜珩郁的背侧拍了一记,偏头缱绻地蹭了蹭他的肩窝:今天什么都没准备,就先这样。说罢,把腿从沙发上撤开,站起身直接脱去全是褶皱的衬衫,准备洗澡睡觉。 杜珩郁盯着青年拿着衣服走向浴室的身影,良久才平息下身体里的燥火,摇头失笑:他这是捡了一个什么样的宝贝。 弗禾和往常一样给自己洗刷刷,脖子上种下的痕迹被温水冲洗过,变成一种鲜嫩的粉红。 他对着镜面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身体后披上浴袍,特意去找了杜珩郁,在他面前拉开前襟,笑吟吟地展示:真正的吻痕,该是这样的。没见识了吧,警官。 杜珩郁伸出手掌,略粗粝的掌心在青年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轻柔地摩挲,哑声道:现在见识到了。 弗禾勾起唇,又把衣服端端正正地穿好,转身回房之前,不紧不慢地扔下一句:晚安,明天见。 从楼上的转扶梯可以看到,男人在大厅立了一会儿,抹了把脸,然后去洗凉水澡了。 他睡前特意又复习了几种高难度的劈叉姿势,之前说那话可不是为着什么矜持,而是目前的身体未经开发,第一次实在没必要那么急头火燎的。往后有得是机会呢。 只是他们还没过够情人间的腻歪劲儿,杜珩郁就要应一场来者不善的鸿门宴。 骆家的那对真假难辨的叔侄恋还是被拆散了,骆丰成怎么也是一名钻石王老五,年纪是大了点,相貌实力都不差,不担心娶不到老婆。 这不,风波才过去多久,就要和一位圈内名媛订婚了。 请柬已经送到了杜家。 长辈们都不想去,也不屑于去,但杜珩郁将来要继承家族产业,还是有必要去认识一些前辈伙伴的。 仿佛看出了弗禾的满头疑问,杜珩郁向他透露出了一点细节:商业联姻都算不上,只是奉子成婚。 弗禾给男人打领带的动作微滞:贵圈真乱。看之前的录像,还以为忘年恋才是真爱。 真爱?那东西不是看出来的。杜珩郁有些不满,掐住青年的腰彰显自身的存在感。 弗禾被他掐得一颤,那是怎么来的? 杜珩郁双眼幽深:是做出来的。 言语被唇舌之间的互动尽数搅碎,柔绵的吻里带上了一点强硬的意味,还夹杂着一丝坚定。 弗禾懂他的意思,两人如果能够长长久久不分离,才是一段情感里最好的证明。 心里明白,却故意坏坏地舔唇,做?怎么做? 杜珩郁弓起腰背,把弗禾牢牢抵在墙上,如同一只年轻的雄兽正紧紧占拥着自己的爱人,爱怜到极致,想将其嵌进身体里。 他尝入一缕晶莹的丝线,揭开眼帘,无奈又妥协地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在弗禾的眼中,男人霸道强势的样子非常性感,耳朵红红的纯情模样,更是别具一种迷人的味道。 他鼻尖沁汗,身体稍微痉挛了几下,趴在男人笔挺的西装上缓了一会儿,然后低头整理衣服,行,只不过我得随时跟着你。别一不留神,再被别人盯上了。 杜珩郁哭笑不得,觉得他小题大做,出门的时间快到了,也不着急,见人进了更衣间,便靠在外面等待。 斟酌着想了片刻,慢道:他们虽然不安好心,却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早些去,早些回。骆氏睚眦必报,你如果出现,反而不太妙。 话是这个理,心里则是忍不住地觉得甜蜜。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不过是去赴一场对家的宴会,从来没放在眼里的事,也会有人在家里为他担惊受怕。 心头一时无比暖融。 为了打消青年的担忧,他在门外踱步,以拳抵唇清咳了一声,故意开起玩笑:被别人盯上也不是没可能,毕竟杜某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一枚 更衣间倏然打开,风姿绰约的丽人从中缓步走出,直接吞了杜珩郁的下半句话。 弗禾撩了撩柔顺的长发,露出一张精致的完美脸蛋。眼尾的妆容淡而极媚,唇上金粉闪烁,柔情款款。 他把捻在指尖的一截发梢轻晃两下,似笑非笑:两手抓嘛,有备无患。 第46章 狗仔(16) 弗禾的出发点是好的,两手抓,既防贼又防狼。 可到了现实中,事情却有了出入。 且在杜珩郁看来,简直不如人意。 他从侍应生的手里接过一杯红酒,一边和迎上来的熟人随意寒暄,一边侧过身体,分神去注意青年的动向。 骆远韬把这次的订婚宴看得很重,不仅是因为骆丰成是他唯一的胞弟,还因为宴席到场的那些人里,一大半都是骆氏若即若离的盟友。于是他即使重病也要回来观礼,豁出老脸不要了也没关系。 请帖散出去一百张,能有五十个人来就不错了。 而这五十个人里松松散散,也都不是正经想往商业话题上靠拢的。 插科打诨的多,别有目的的也有,稀稀朗朗喝酒说笑,宴会主角还没到场,已经各自无聊得想打瞌睡。 杜珩郁刚一进门,吸引的是一群抱着商务目的的人,而弗禾后脚跟上,则是打破了场中的一池寂静。 在场的名流人士里,除去那些携带了女眷的,其余的人,哪怕身旁就站着一名貌美的女伴,但只要无名无分,在这方面就没什么顾忌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于是杜珩郁很快发现,现在的重点早已不是担心自己被人盯上了,而是要千方百计地去忧心一身裙装打扮的青年。 齐脚跟的米色纱裙重叠铺展,一件修身的珍珠白西装披在肩上,与单个垂下的长流苏耳坠交相辉映,简约大方,却又令人不由将目光流连其上。 特别想去撩动那只何其幸运的耳饰。 虽然前不久杜珩郁就有幸把玩揉弄过片刻,让那处细嫩的耳垂染上通透可爱的红色,可这会儿仍旧忍不住想把青年时时看在眼皮子底下。 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弗禾不过是坐在下首位置上安安静静摆弄设备,就有人上前递过五回名片,邀舞三回。 差一点,杜珩郁就要亲自跑去给他解围。 但弗禾显然单靠自己就能解决得很好。 脸上挂起公式化的歉意笑容,先指了指脚上朴质的平底帆布鞋,又亮出胸前的职业证件:不好意思,正在工作中,如果擅自做不相干的事,老板要炒我鱿鱼呢。 戴着金丝边眼镜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瞥了眼证件上归属的公司,面露一点诧异:原来小姐你是杜氏的人,是做记者行业的? 弗禾点头:嗯,今天替公司来这边拍摄订婚宴的素材,而且我跳舞很不好。 这名男子倒也在英俊多金的范畴里,一向自认魅力不凡,绝对能比得过前面那几个铩羽而归的中年油腻。 闻言一抚衣领,包容地笑笑:没关系,新人们现在都还没到场。不会跳我也可以教你,而且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没法跳好呢。也许,只是缺少一个耐心的好老师而已。 他有备而来,貌似风度翩翩,可在弗禾眼中,除了听不懂人话,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油腻。 去油,他最擅长了。 接下来,眼镜男就发现,面前的美人前一秒还在故作犹豫,下一刻轻转视线,眼神慢慢定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捂起嘴,惊恐的神色从微小逐渐放大。 眼镜男刚还以为弗禾是对共舞有所意动,还没来得及高兴,察觉异样后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误会了,僵着一张脸,嘴角抽搐,不确定地问:阿情小姐,你看到什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弗禾皱眉不语,人连带椅子一起往后撤出一段距离,引得周边一大片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效果达到了,弗禾很满意,终于把手指缓缓地抬起来,一字一顿道:这位先生,你的脖子后面有只大蜘蛛。 蜘蛛。 大,蜘,蛛。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上流社会的人哪见识过这个,不仅是女性开始尖叫乱窜,男性也受不了这种多足且毛绒的东西,搞不好可能还有毒呢。一时全都以眼镜男为中心空出一个大圈,避得远远的。 身处中心的人更是了不得。 蜘蛛是他的弱点,从童年起就有阴影的。 于是什么风度啊礼仪啊全都不顾了,当场脱掉外衣丢在地上,蹦出老远后上蹿下跳地抖索,惊恐大喊:蜘蛛!哪里!快来人帮我看看,我身上哪里有蜘蛛! 这人流了一脑门的汗,快把喉咙喊哑了。几个侍应生围着他翻找了半晌,真就抓住了一只。 指甲盖大小,无毒,掉地上一踩就死了。 弗禾抱着手臂,与站在人群里一直关注着他的杜珩郁对视一眼,悄悄扬起了唇角。 杜珩郁挑起眉梢,是一个夸赞的表情。 这种事故一出,丢人的就不仅是眼镜男了,主办方更是面上无光。 骆胥阳在百忙之中根本无法抽身,偏偏让一个中等个头的年轻人来做安抚宾客的事。他长得跟骆远韬有几分像,虽然都没人认识,却也能猜到是骆远韬的某个儿子。 无权无势无人脉,就没几个人会愿意买他的账,暗地里飞个白眼,只不当一回事。 从别人的交谈里,弗禾得知,年轻人叫骆秩,是骆胥阳一母同胞的第二个弟弟。 背靠大树,还能混得这样差,也是稀奇了。 正巧此刻司仪走上台说开场词,一对穿着隆重的新人从铺着红毯的台阶上徐徐走来。 弗禾用眼角余光观察到,对着宾客连连道完歉的骆秩悄默声地抹把汗,应该是有点轻微的社交恐惧,很快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去静静观礼了。 只见台上的伴郎伴娘跟着从两边一字排开,花童把花瓣撒遍全场,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在办什么正式的结婚典。 台下掌声稀稀落落,没有太大的热情,跟面前的大排场比,显得犹为不搭。 弗禾跟来这里,原意已经抛去了脑后,说是拍素材,真就跟着一群娱记一块儿在旁边按快门拍拍拍,连杜珩郁走到他身旁时都没察觉到。 吓我一跳。 这么认真。 弗禾把捕捉到的画面调出来前后反复观察几遍,觉得跟预期差不多,抬头笑了笑:给你办事,当然要认真。 原本还有些幽怨情绪的杜珩郁闻言立马就软了心,他也不问是什么事,把宴会上偶然尝到觉得挺不错的香软点心装满盘子,趁着台上还在唱大戏,找到别墅里一个安静无人的小花厅,带着青年走进去坐下。 晚上都没什么空吃东西吧,先垫垫,别饿着。挑着递过去一个,看着人一口一口全部吃光,只觉心满意足。 弗禾吃了两个就停住了,嘴巴干,喝了橙汁,却蹙起眉头。 怎么? 想喝酒。弗禾不自觉地伸出舌尖,在唇上扫过一圈,又不是小孩儿,喝果汁没意思。 杜珩郁有点无奈,即便不忍心也还是把强硬的态度拿了出来:你去瞧瞧,全场有多少人是光盯着你就要掉眼珠子的饿狼。 说完这句,又放柔了语气,等回家去,想喝什么喝什么,我陪你一起,只别再宿醉伤身。 弗禾看着他,悠悠地拿起橙汁啄饮:后悔把我带来了?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2) 确实后悔,但杜珩郁没说,只是又把声音放轻,叹息道:你是不知道,你自己喝醉的样子,有多诱人。 弗禾嘴边带笑,在外面不好做别的什么,就用裙子下面的脚轻轻踢着男人的。一下一下,跟挠着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似的。 杜珩郁又欢喜又无奈,把心思勉强转移到别的地方,你的眼光不错,这套衣服蛮适合。 弗禾随意扯扯袖子和裙摆:还成。这玩意儿实在麻烦,还得一路注意提着。 他支起头,打了个小哈欠,穿着上的不便多少给他带来了些疲惫,瞥向男人,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杜珩郁很愉悦地笑起来:一半一半。过会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退场。 弗禾点头,正好晚上有安排,都计划好了。 可惜他们俩的私密独处没有持续多久,就又有人找上来。 头发用摩丝撑得高高的,特征鲜明,是冯谆。 之前杜珩郁发过来的文件协议解决了家中企业的困境,冯谆感念在心,已经不把他当成铁面无私的冷冰冰。再次见面,态度上的热切拔高了不止三个度。 珩郁,我一来就在找你了,怎么没去观礼啊。还别说,他们一套又一套地搞得可花哨了,过会儿转场,还有烟火会呢 话音戛然而止,冯谆看到弗禾的脸时,眼睛都直了。 冯公子笔直到底,任是一个长成了天仙的男人杵他面前都无法激起丝毫的兴趣,但女人能。 所以上回碰见时他瞧不见弗禾,这回可以瞧见了。 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这这这不是眼熟,真眼熟。 杜珩郁一脸冷淡,排斥的心理昭然若揭,第一时间起身把人隔开,防的就是他这样的狼! 冯谆看出了这层意思,简直不能更憋屈,忙要摘去身上的不白之冤:珩郁!你可别误会,兄弟之妻不可欺,这点我老冯还是懂的。坚守底线不动摇,一向是我做人的最可贵之处啊。 杜珩郁把勾到自己肩上的手臂拂开,回头递给弗禾一个眼神,意为放心,稍等,然后与冯谆渐渐远离花厅的位置,知道他有别的事要说。 哪知这人想起在哪儿见过弗禾后,第一句话就是对他竖起了大拇哥,低笑道:要么怎么说还是你牛逼呢,这么快就把苑色的人放到杜家的名头下面了。 杜珩郁扯唇,眼皮抬也不抬:现在他不是任何地方的人。 冯谆一听就懂了:哦,那就是我的亲弟妹。 自家的事,即使冯谆再拎得清东西,杜珩郁也不想把太多内容告诉给他听,话题转得很快,没去找骆胥阳? 害。一提这名字冯谆脸色就衰败了,一言难尽。我做不到两边都讨好,已经被他逐出那边的阵营了。话都撂下了,说兄弟没得当。说到底,我确实为了利益做了那个临阵脱逃的人,本来就心虚。 停顿稍许,苦笑起来,现在外面都传我是三姓家奴,名声也太难听了。 杜珩郁淡淡道:以前的也不好听。 冯谆嘴角抽搐,人逢喜事,好像都爱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还能不能好了。 弗禾留在原地没多久,把证件摘了,然后沿着拐角的小楼梯轻手轻脚地上了阁楼。 刚刚没听错,的确是有人在哭。 少女只穿了一身简单的衬衫裙,像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瘦得没形,昔日姣好的面容已经被哭痕和肿眼破坏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的漠然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显然,季莎儿摇摇欲坠地站在阁楼边,想要二次轻生。 弗禾跟系统说:她这么弄,搞得我很不心安啊。 系统不解:季莎儿也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小炮灰,消亡之后并不会对剧情有什么影响。 弗禾就知道不会从辅助工具这里得到多么顺心的答案。 于是不多说了,直接上手。 趁人不备,他的动作敏捷得像是一只轻盈而有力的猫科动物,从后面一把将少女拽住,快速拖下栏杆边缘。 为了防止对方大喊大叫,还捂上了少女的嘴。 季莎儿满脸惊恐地挣扎,表情里因此有了一些鲜活气。还没到救不了的地步。 别瞎叫,听我说。弗禾耐着性子,语速很快,吐词清晰,如同丢出一连串的问题炮弹,下面在订婚的男人是你喜欢的?你喜欢他什么?年纪大?还是有钱?还是随便搞大别人肚子的优良品行?如果真是,那凭你的条件,想找来十个八个都没问题吧? 弗禾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世界当起了现实向的情感导师,洒尽鸡汤。 不管你是想为了他去死,还是想借此搞砸婚礼,给他留下一生的阴影。但人死如灯灭,你不会瞧见那一天。而往往真的迈下这一步的人,跳到一半就会控制不住地胆怯害怕,乃至后悔至极,死得又痛苦又难看,为了这么一个渣,你大好的年华,真的值得吗? 季莎儿的挣扎力度变小,眼神渐渐聚焦,望着弗禾。 终于,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觉得,人活一世,生如转瞬烟火,亮过之后再熄灭,还能留下美妙瞬息,但还没怎么发过光,还没被人真心爱过,没被人长久地记住,就这么离开,能甘心吗? 最后一个音落,捂住季莎儿的手掌收回,少女泪流满面地跪坐在地,与此同时,别墅前方的天空上绽开大片绚烂缤纷的烟火,美丽至极,下方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弗禾把外套脱下盖在季莎儿的身上,知道她已经没了那个冲动劲儿,终于缓步离开。 一只活蜘蛛加一瓶镇定液共计三百积分,这趟走得蛮亏的。 系统也觉得亏,自家宿主开始败家了。 杜珩郁等在楼梯口,什么也没多问,把自己的外套解了给青年披上,继续看烟花,还是回家。 弗禾拿了烟火做比喻,却并不是真心喜爱它短暂的瑰丽,都没怎么想就开口答:回家。 他都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在家里搞了一个私人酒窖,琳琅满目的,一看就知道搭建得很仓促,却是对各类品种都费了心思的。 喝到醺醺然,突然放下酒杯,有点散漫地跟对面的人说了一句:杜珩郁,我们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47章 狗仔(17) 杜珩郁发现弗禾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理解并接受,合起来听,却差点把掌心里的杯子徒手捏碎。 心脏顿时跳若擂鼓。 草,真的是越活越回去,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就像是少年时期第一次接触那些总令他魂牵梦萦的木仓械,热血冲上脑子,沸腾得要冒火。 而这回,冲的地方明显不对劲了。 魂牵梦萦的事物,也全变了。 根本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动作,也不知道是谁先吻上谁的唇,酒液的味道在交换中愈发醇美迷醉,三分醉意化成七分,正应了那句酸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东西你这回准备好了?杜珩郁揽紧弗禾的腰,只觉手上的肌肤细滑,软得没骨头,生怕人跌了摔了。 当然。牙齿作坏一样在男人的下巴上咬了一口,彼此彼此。剩下的时间不多,一切都妥妥的。 杜珩郁并不为自己提前做的功课而感到心虚,正因为事先了解了,临场才能发挥得好,他很庆幸,多年来已经养成了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习惯。 当把人半抱着进了卧室,正吻得难解难分之际,手指摸索到裙装的拉链,却是陡然停住。 弗禾也顿了一下,扇了扇睫毛,然后三下五除二扒掉了杜珩郁的衬衣。 无疑,男人生得精壮,长久的锤炼使得全身一丝赘肉也无。肌肉不是多么夸张的形状,大块小块,该有的都有。亲自抚触上去,火热的、起伏的,最能直观地体会它所蕴含的力量。 我说过,我跟你没什么不一样。 弗禾支起一条腿,另一条伸出裙子,就踩在面前杜珩郁的膝盖上。他半仰着坐在洁白的双人大床,妆容早就卸去,清清爽爽的一张白净的脸,眼睛是纯粹的晶亮,让人忍不住陷入其中。双手朝后松解衣服,脖颈因这个动作而上扬,更显锁骨凹深。 杜珩郁深深地看着,知道。我还见过不止一回。接着伸过手,一边把青年的双臂揽来,让他抱住自己的腰,一边贴面过去,绕过肩背,用牙齿咬住拉链头,一点点剥掉所有阻拦视线的累赘。 过程说不上快,也说不上慢,只把人心死死攥着,所有心神都集中到一处去了,聆听空气里细微的声响和动静。 弗禾闭上眼,眼睫微颤。不用教了,这是个自学成才的。 一颗鸡蛋被完整地去了壳,壳子散乱地丢弃,露出全部纯白而诱人的喷香。 满意你所看见的吗? 杜珩郁满眼都是陷在床被里一/丝/不/挂的青年,幽深一片的目光里染上密不透风的侵略,把两个飘然的字眼喷吐成热烈的气息,灌入弗禾的唇口,满意。 为了节约成本,弗禾这回没戴假胸,一切都是纯天然。成年男人瘦削白皙的身体,因为轻微的营养不良,偏偏养出了一副青涩懵懂的少年样。 白色与麦色的两具躯体叠在一起,精壮与纤美融在一起,别具一种带有冲击性的美感。 还是太瘦。大掌控制着力度游离在脆弱的肩胛和腰肋,因手心薄茧的粗粝带来阵阵酥麻。 弗禾的皮肤非常敏感,轻轻哆嗦完,抬脸勾起肆意的唇:这话前后矛盾。没把我喂饱,自然瘦。 他的手指灵巧,一圈一圈地在男人身上的重点部位画弧,撕开的小巧包装袋丢到一边,说话间,气息里还余留了不少酒精的甜美。 杜珩郁不信,怕他再醉,覆身夺去了残留的所有酒味,意犹未尽。短暂的滞塞之后,就慢慢达成了能腻死人的快乐。 从未想象到的愉悦和满足充斥大脑和全身的每个细胞,两人都没有压抑住吞咽般的吸气和喘息。 弗禾闷出鼻子的哼声忽高忽低,节奏没随着深浅变化,而是全凭心意,听到杜珩郁耳中,尽数化成了不可名状的痒。 钻到心尖上,颤出灭顶的热意。 饱了没?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的人,杜珩郁需要为自己正名。 比标准餐优质了一大截的全套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吃到的,青年是头一回,却吃了不止一次,按上微鼓的小腹,估计该是饱了。 但弗禾哪里是一般人,眼尾红晕未散,生理性的泪水沾湿睫毛,小小的晶珠子挂在尾端欲坠不坠,嗓子都哑了,还要撒娇:你再亲亲我。 杜珩郁自认是个挺有出息的人,但事与愿违,他的老伙计可没那么老实本分。刚亲上,就注定了难舍满分、再温故里的后续。 弗禾满意了,拥紧了人,光溜溜的长腿上脚趾微微翘动,造作才刚刚开始,花样还没用上来呢。 结束时已是凌晨时分。 杜珩郁把已经累到不行睡过去的弗禾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放到盛满温水的浴缸,认认真真为他清洗。在网上做过一定的咨询后,基本常识熟稔于心,知道如果不好好处理,青年可能会生病。 幸好前期的工作做得足,只是微肿,如果药膏子不起用,他随时会拨打电话喊来杜家的私人医生。不是怕丢脸的时候。 清洗的过程中,弗禾还是闭着眼,安安静静,偶尔扭动碰触,又让杜珩郁忍不住思绪纷飞,耳尖起了热度。 里面包了很多,也弄了很久,而之所以这么多,还是要怪面前这个人 怎么能浪成这样。 联想到那些充满韧性和迷乱的姿势,杜珩郁不动声色地产生了顿悟:之前的瑜伽,原来是做的这个用途。 他的目光里带了一些豁然开朗,渐渐转变成如水的温情,轻轻刮了下弗禾的鼻子:真是处心积虑。 他喜欢这种处心积虑。 弗禾达成了睡进主卧的目标,夜里杜珩郁都不敢睡熟,起身给他喂了两次水,隔一会儿还要摸摸额头看烫不烫,避免人不声不响地发热。 好在,一夜无事发生。 托了那两杯水下肚的福,刚醒来,弗禾就憋不住了,要往卫生间里跑。 一动,腰酸腿软,以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为轴心,麻劲儿噌噌往上涨,他嘴角一抽,差点就折倒在床。 背后适时地伸来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把人接住,放怀里揉腰按腿。 要做什么,还是拿什么?晨起的低沉嗓音近在咫尺,弗禾不跟他客气,要放水。 床垫下陷,身体被有力的臂膀托起,一个腾空,不过几秒,就来到了想来的地方。 杜珩郁挑眉:我帮你? 先把我放下。弗禾垂着眼睛,又不是小孩儿。 腿着地,小幅度活动几下,感觉还是怪怪的。 难受?杜珩郁观察他的神色,虚虚揽着人,以防突然的摔倒。 弗禾瞥向男人,歪了歪头,有点小小的挑衅意味:还成,再来几回都奉陪。 此时的情态,不由让杜珩郁想起了在苑色的地下练习场时,对方说的那句来十四个也应付得了。 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嚣张劲儿,真真切切地冲面而来,他凝视着弗禾,发现自己正无时无刻不为这个人而心动。 解手这种事,但凡不是柔弱不能自理,还犯不着矫情到让人帮扶的地步。解决好私人的问题后,弗禾还是以腾空的方式回到了床上。 趴着更舒服。 杜珩郁任劳任怨,温柔地把他翻了个面。 你今天不上班?马上要到九点。 迟一会儿没关系。你不舒服,我就这么把人撂家,心里怎么放不下。 弗禾偏头瞟他,话好听,人也好看。 杜珩郁觉得青年的眼神挠人,手指控制不住,轻轻捻了他的脸蛋。 之后就是在青年的指挥下,上下左右揉揉捏捏,把人全身伺候舒坦了,又亲自端着保温的清淡粥点上楼,放在床前搭好的小桌上。 杜珩郁显然是个特别有仪式感的人,第一夜过后,从前藏着掖着的那些体贴再不掩饰,全摆明面儿上来了。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3) 喂你? 弗禾抬起眼,张嘴,露出一点红舌,含了递过来的勺子:好吃。 杜珩郁眼神一暗,一个不注意,手里的勺子就被青年拿走,分心想什么坏事呢。我自己来,你也好好吃饭。 早餐刚过去没多久,弗禾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回来了许多,到底是具足够年轻的身体。 赶在男人出门之前,朝人丢过去一张储存卡。 杜珩郁准确接过,面露询问。大致知道是弗禾昨天的成果。 弗禾扬着眉,笑答:怎么也挂在公司旗下拿着固定薪资呢,被养着的感觉是挺好,但给我男朋友提供点老本行里的援助,更好。 杜珩郁眉眼舒缓带笑,深邃俊美的轮廓线条极柔,把卡好好地收了,转过头,不过一秒不到,就大步流星地返转走近,在一阵清爽的气味里,往弗禾的嘴唇上用力吮了一下。 嗓音哑哑的,尽来招我。 不是故意的。弗禾无辜地抬着手。 杜珩郁将五指插/入他的指缝里相扣,想把你也带走。 那行啊。弗禾懒懒的,要高薪,还要高职位。最重要的,是得离老板近一点。 杜珩郁很纵容地贴着弗禾的额头,低笑:银行卡归你管,就做老板的贴身特助吧。 弗禾畅想了一下,觉得挺不错,最后在男人的下巴上啃了一口:拜拜,今晚早点回家,等你。 办公室里。 杜珩郁取出储存卡,在设备里一张一张翻看这些状似非常普通的情景人物,接着用半天的时间将它们全部整理好。 他的男朋友简直是个天才。 抓拍的技术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每张图像里所有涉及人物动向的画面,不论里面有几个人,什么身份,是男是女,该互相陌生,还是互相熟悉,有秘密,还是没秘密都能透过他们的情态交流和神色变幻显露出其中莫测的关系。 那些停留在表面的交谈和寒暄,通过瞬息影像,无声胜有声,终于从复杂脉络里由浅变深,呈现出了一副明晰的人物关系网。 有些是杜珩郁早就了解过的,有些是心里不确定、还在猜测中的。 骆氏和冯氏掰了,裘氏成了它的盟友之一,另有几个意想不到的,间或在人群里暗送秋波,却连明面上的一句沟通也无,全是会演戏的老狐狸。 他看到骆胥阳正侧着脸对骆秩说话,应该是责备之类的话语,骆秩垂下脸,掩住了一半惧怕的情绪,还有一半看不太清。他脚尖朝外,是抗拒和逃避的表现,也可以看成是厌恶。 跟骆丰成结姻的林家小姐也只有二十多岁,脸上的妆容非常精致,微笑也很得体,只有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里,才会露出疲惫,眼中有对未来的迷惘不安。 她曾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这个动作其实非常微小,有时伸一半就会装作去拿别的东西,或是挽住旁边父母的手。 被强行改掉的习惯只不过犯了那么一次,就被抓拍到了,另外还附赠了骆丰成的一个带着厌烦的斜扫。 杜珩郁仔细回想,弗禾确实在那天始终开着机器,哪怕对付着源源不断的搭讪者,也游刃有余地做到了这一切。 他注意着时间,到点就下班,一刻不耽误,打开别墅大门,没在灯火通明的一楼找到人。 眼角余光里,一份晚餐整齐地放在餐桌上,旁边压着的字条里写道:吃完,再来楼上吃。 因为这句话,杜珩郁吃饭吃出了一身的燥火,最后摔了筷子直接抬步走人,进到灯火暧昧的卧室,顺利从被窝里挖出全身不着一缕的青年。 光洁的手臂和大腿一齐绞紧缠上,随之而来的是耳廓边的湿热舔舐,温软的身体正向人诉说着渴望,衣物上纽扣崩开的同时,系统用肃然的机械音整点播报:比赛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xxx的一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48章 狗仔(18) 弗禾之前就查询过,联盟首届芝士大赛的参赛人员究竟有多少。 从系统所收集的数据可知,答案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直逼过去曾经一度火爆全民的执行歌王称霸赛以及我是联盟大明星。 时代不断发展更替,老牌的竞赛已经蒙尘,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而新兴竞赛正层出不穷,翻新出越来越多的花头。联盟变黄是有道理的,毕竟有那么多的芝士粉热衷此道,几乎人均老司机。 这不,赛前半个月,世界论坛里就开始平地起高楼,大家对于比赛的讨论一直保持着居高不下的热度。 其中就有提到赛制的公平问题。 毕竟执行者们处在不同的世界,哪怕因为系统连线而处在同一计算维度,但某些影响公平的变量因素依然客观存在,不可消除。 就说魔兽以及仙修之类,动不动就能持久个把月,有这么长的时间条件,恐怕想弄出几千个姿势都不成问题。还有那些家属直接分裂轮换着来的,普通人跟他们比,妥妥一个输。 因为世界等阶的种种不同,里面的规则划分更要合理化。 联盟策划部倒算开明,广纳建议,马不停蹄地进行完善,历经一周出台竞赛细则,而比赛也终于拉开帷幕,按时展开。 弗禾的脚踝和他的手腕一样,细得好像一折就断,白生生的,搭在杜珩郁颈边,有时轻轻地晃,有时慢慢地摇。 蜷曲起来的弧度是最好看的,续着腰线连绵地伏动,打出漂亮的结。 床还是太软,换到宽大的真皮椅子上时会压出吱嘎的响声,浴缸里太滑,哪怕弗禾是坐在杜珩郁的膝盖上,脚底不着力,水花也会到处洒溅。 杜珩郁一只手捞住弗禾打滑的腿,一只手扶住他的腰,两人面对着面,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 弗禾眯着眼睛,很喜欢杜珩郁轻轻锁住眉毛的隐忍模样,连薄唇抿出来的唇线都是迷人的。 见人揭开眼皮望过来,他忙抬手遮住半张脸,睫毛和前额已经全部被打湿了,只有挺翘的鼻子和殷红的唇露在外面,轻轻翕动:别看我。 打着抖的音节里嵌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羞怯。 带着薄茧的手掌力道陡然加重,一个拢聚,两人的距离就大大缩近,杜珩郁听话地闭着眼不看,揽紧伏在自己怀里动情喘息的青年,附下头与之交换了一个深入喉咙的长吻。 他们在复习昨晚的基础上,又加了点情到深处的难以自禁。 水流变成了天然的调剂,一轮温,一轮热,最后冲刷掉所有曾经存在的痕迹。 弗禾不叫停,杜珩郁怕他受伤,想抽身离开,却是被扒得紧紧的,不让走,语气嚣张又绵软:这就吃够了? 杜珩郁挑眉:这是粘起人来了? 被恋人扒着四肢,他当然不敢随意挣动,满心的柔情都化成了水。 知道粘人,也挺好的。 弗禾脸色绯红,却在下一刻慢慢探指摸到自己身后,蹙着眉毛,可我还没够。比赛时间未终止,没完呢。 闻言,杜珩郁的瞳孔底部顿时幽深一片。 他顾惜着弗禾的身体,知道在连续两天的负荷下,作为承受一方肯定非常不易,已经一再忍耐自己,本想做到跟昨天差不多的程度就算,可弗禾这样明晃晃地邀请 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受得了心上人这样的邀约。 更何况,面前的青年,真的很诱人。 到了最后的极限,弗禾眼眶一片湿漉,懒得再动一根手指,连猫叫都喊不出来了,照旧被杜珩郁仔细地清洗了一番,在他的轻柔按摩下昏昏欲睡。 比赛的统计结果核算完成得很快,没多久,脑中就响起了动听的宣报音: 恭喜宿主斩获联盟第一届芝士大赛0阶世界场的第四名。获得积分奖励 六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 系统激动地将数字报出了颤音的效果。 弗禾实在没力,只敷衍地表现出了一点讶异:联盟这回下血本啊。 要知道,比赛分为0至8阶共九个世界场,0阶世界就是指的他们这样包括古代现代在内的所有无异能魔法存在的世界。而每个世界场的前十名获胜者,都是按名次高低得到不等的丰厚奖励。 第四名的成绩算是在他的意料之内,毕竟凡事都讲究一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新手上路还有不少提升的空间,试个水而已,并不很失望。 第三名有百万积分的奖励,第二名是千万,如果拿到同阶第一,马上就可以变成亿万富翁一枚,简直美滋滋。 这样一比较,六十多万,真的有点不够看了。 弗禾甚至有点想回到几天之前去好好鞭策一下自己,怎么没能再努力努力。 这么一场竞赛,单是奖励积分就投进去了十几亿。系统稍微一算,就觉出了联盟的滔天壕气。 弗禾照例给它划了一些数额,给你。他自己拿得多,分给系统的,也不少。 系统内心十分拧巴,片刻后,送了弗禾一样东西。 什么?累得要命,懒得看。 是药膏,特效,速愈。停顿后补了一句,竟有些骄傲,只有系统内部才有购买的权限,商城里买不到的。 弗禾:关于这方面他的了解就真的少了,你们系统也要用这个? 咳咳咳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如果有实体,系统现在一定全身都红成了煮熟的虾蟹,我们不用,根本用不着啊! 弗禾不逗它了,费力地拿起细细小小的一根药膏条,往男人的胸口上捅了捅。 杜珩郁一直没睡着,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马上睁开眼睛,坐起身,低头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有哪里不舒坦吗? 这回不用说,肯定是做狠了。 哪儿都不舒服,给我涂药。声音有气无力的。 杜珩郁眼含担忧:刚才已经给你涂过了。我去找医生? 找什么医生。重新来,用这个。弗禾拧着眉,明摆着不愿意。 他稍稍一动就腰酸,被子的一角滑落,露出脖子和肩膀上布满的暧昧痕迹。 杜珩郁把他牢牢扶稳,确实也不想让别人瞧见自己藏得好好的心肝肉。接过药膏后端详一遍,没在包装外壳上看出任何商标文字,打开来,花蜜一般的甜香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这样沁人的味道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傍晚,红肿辣痛全消,速愈,真的不是说着玩的。 我好了。弗禾很新奇地下床绕地走动一圈,这玩意儿用着真不错。 接着便道,还有没有,再卖我一些呗。 系统愣了,下意识报数,联盟新品,供不应求,每个编号每月仅限购三支。 弗禾不嫌它少,并且很爽快地决定好,只有三支我也要了,劳务费不会少你的。 系统看着内存里的小钱钱,没多话,非常向往今后双赢的每一天。 因为弗禾早上那幅被摧残的破布娃娃样,杜珩郁心疼又愧疚,特意请了个假,留在家里陪他。 一见人起床了,连忙把手里的热汤放下,一个横抱,重新运送回原点。 是想拿什么,还是想去卫生间? 弗禾抱着膝盖,抬起头哭笑不得:我好得差不多了,都可以自己来。 杜珩郁目含探究,一点也不信,只当他是在宽自己的心。 瞧见青年露在外面的赤脚,转身拿了袜子来,蹲身亲自给人穿上,最后再轻轻地往他脚背上拍一拍:今天不去公司,只专门伺候你。 弗禾想了想:那你再给我捏一捏吧。 遵命。杜珩郁笑了起来,先喝汤,要凉了。 弗禾望着他的背影,眼里也藏不住笑意:你熬的? 杜珩郁郑重点头:上回分了心,没发挥得好,这次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弗禾扫他一眼:那怎么上回分了心,这回又能专注得起来了? 矫情的人,就是能随时随地都能找到胡搅蛮缠的理由。 杜珩郁诚实地回答他:我在下面重做了两次,光想着楼上还有个遍体鳞伤的人了。但显然不能这样三心二意,咬咬牙,第三次终于没出错。 热腾腾的汤里盛了一大半的实料,乌鸡软烂可口,和着大块的山药和红枣,甜丝软糯,不油也不腥。 弗禾吃了两口,眼睛已经弯起来:不错。像是一道熟练的拿手菜。 杜珩郁也笑了,伸手揩去弗禾嘴角的油花:平常不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一个人住,没那么讲究。 他殷切地给青年的碗里多添了几块肉,既然觉得好吃,我今后就多做些。 弗禾点点头,也是真饿了,呼噜下一大口汤,吃相有滋有味,是丝毫不作假的捧场。 杜珩郁一本满足,心想:难怪他爸平常那么忙,还会偶尔霸占厨房,给他妈亲手做些汤汤水水。原来看心爱之人吃自己做的东西,可以这么开心。 幸好从前学到一招半式,才不至于露怯。以后还要再多学学。 弗禾说要上班并不是开玩笑,某天杜珩郁正准备出门,一回头,就见他也穿了一身正式的衣服,跟在身后整理领带。 杜总,贴身特助为您服务。弗禾微微挑眉,并指点在唇边,轻描淡写地递出一个飞吻。 一身黑色正装的弗禾腰细腿长,跟衣服架子没有两样,白色里衬系到最顶上的纽扣,只露出一点瓷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眉眼郁色轻拢,有种近乎禁欲的冷淡。 只有杜珩郁知道那衣料底下是个什么样的靡丽之景,他喉咙微紧,控制住捂在心底的那点破坏欲,低沉道:那走吧,我的特助先生。 既然说好了是贴身,借着带新人的由头,杜珩郁直接将弗禾的办公桌挪到自己旁边来,是一个一抬头就能瞥到的距离。 他有四五个助理,工作都安排得差不多,几乎没剩下多余的事。但人既然来了,他也想得很妥帖,把报表发下去,至少可以浏览整理,做个简单的了解。 还以为这个过程需要进行一段时间,哪知弗禾当天就把东西交了上来,还有别的事吗?没那么无聊的。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4) 杜珩郁简单翻阅完,懂了,这是又把他低估了。 笑意慢慢浮现,对哪方面更有兴趣些? 弗禾稍顿:老本行吧。能第一时间掌握外界资讯,当然最好不过。 而杜珩郁就像是长在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直接把骆家相关的事情交给他来跟进,并提示出一点:资料可以随便看,只是现实中,一定要离那家人远些。 放心。弗禾点头。 也因此,他终于走在了消息传播的第一线。知道季莎儿重新复出,直接拿下一位名导正在筹备的大电影女主角,而和骆丰成订婚没多久的林小姐滑胎了,之后就显现出对这场婚姻的强烈抵抗情绪。 疑似此前曾与季莎儿在某餐厅见过一面。 自订婚宴后,这位林小姐就在骆家住下,一直被周边的人看得很紧。如果没猜错,两个之前从无交集的女人可以见面,里头还有个中间人的牵线促成。 杜珩郁正在会议室的投影屏上肃然地圈画着什么,话说到一半若有所感,偏头隔着玻璃门回望过来,当准确地对上弗禾的目光后,柔和了面色。 弗禾跟着缓缓牵起唇角。所以说,找男人还是要擦亮眼,渣滓的归宿是垃圾桶,自我的归宿应该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只是他也没想到,原剧情被打乱成这样还能有条没变的线:女主顾苑西重新回到阳都,原本的工作丢了,简历投进了杜氏,然后被成功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王中王最好吃的十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最近感冒很难受,懈怠了,抱歉。 第49章 狗仔(19) 【世界论坛】 『芝士大赛第一爆料员别矜持了,一起来盘点啊』 L1储皇最美:我先说,好久没碰到无参赛限,还这么有趣的竞赛了,亲自下场体验了一把,such a big surprise~ L2rubbish:哈斯哈斯哈斯哈斯我好像发现了非常了不得的事! L3澜澜:妈妈咪呀,人间教练!!!一楼惊现远古大佬!!! L4某人已糊:合影留念(剪刀手) L5知味:前排沙发,话筒塞嘴里。 L165储皇最美:(拔出话筒)谢邀,承蒙厚爱,有幸还能被这么多的芝士粉们记得。下面是芝士例图分享,防删【图片】,自取,咳咳。 L166一叶一菩提:不愧是我区大佬,传道受业,感谢解惑。 L167rubbish:疯狂下载中,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 L168知味:楼上淋到我了,快擦擦。 L169王中王最好吃:只有我注意到管理层亲自下场会对比赛的公平性产生影响吗? L170储皇最美:统一回答一下各位,在0阶世界场里,我没有做出任何达成判定的违规行为。即便是管理层,也要尊重规则的。 L171甜甜:嘤嘤嘤,人家这回的名次好低呦,是不是大佬们都来0阶世界凑热闹了。 L172昭奚旧草:芝士例图分享跟风来一波。防删【图片】,自取,嘻嘻。 弗禾差不多翻了两三页,基本了解到此类现象的普遍性,倒没太多惊讶。 反观系统,才是真正的义愤填膺:怪不得宿主没能进前三,原来是这个原因。对于培养出五个金牌系统的昔日男神,竟再没当初顶礼膜拜的态度,也太赖皮了吧。 弗禾有些好笑:难道他不参赛,我就能稳进前三了吗? 系统很肯定:是的。它打开另一个大热的盘点帖,将其中一个熟悉ID的分享链接打开,摆出客观的事实依据,储前辈的芝士大全里,花样只比你多了十来种,并不是多么不可跨越的鸿沟。 弗禾被猝不及防地比较了一番,眨眨眼,不说话了。 他的智脑辅助懂得还挺多,就是还不够灵活。 别人家日积月累的契合度摆在那里,他能拿到第四名的成绩,已经是天赋异禀的结果了。 顺便从帖子里收取一波浏览和打赏币,下载图片完毕后关掉论坛,抬起头,正巧对上顾苑西询问的目光,谢谢,热咖啡就好。 不客气。手里拎着满满饮料的顾苑西友好地朝他笑笑,递完后就要去到下一个办公位。 小姑娘挺能适应新人期跑腿打杂的历练,做事很周全,弗禾不过在她这层楼查了个资料,走得勤了些,也有一杯饮料喝。 她的工作能力不差,但杜氏中各个岗位对经验和学历的要求都很高,除了弗禾这样靠走后门、没经历正常流程的,其他人全都手持大把证书,履历丰富,在各个领域占据着佼佼者的地位。 能进杜氏,连顾苑西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一进来就在公司里大展宏图,只是处处谨慎细致,避免出错。 可放别人眼中:哦,没啥本事,又是个背后有靠山的。 隐晦的目光齐齐扫过某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已经自动将她跟弗禾绑在了一块儿,归为同一类绣花枕头。 弗禾没想过公开他跟杜珩郁的关系,更不在意这些目光,只不经意地跟顾苑西闲聊:我不在你们部门呢,顾小姐。 顾苑西有些惊讶: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还没怎么分得清。她起初对弗禾这张脸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笑着道,这没什么的,请您喝点东西而已,还请前辈多关照啊。 弗禾抿了口手里的咖啡,压低声音:大家都是新人,我也刚来没几天。 顾苑西左右看看,小声问:真的吗?怎么不太像。 哪里不像?弗禾给她看自己刚刚打印好的一叠东西,笑道,都是干杂活的。 顾苑西很有一种找到组织的亲切感,积压在心头的憋屈顿时减轻,露出直率的一面:气势上,你比他们高一截。 弗禾挑高眉梢。 她悄悄比出了食指的一半,将声音压得更低,虽然没有用鼻孔看人,但就是挺厉害的样子,老总你都不怕。 弗禾失笑:你不如直接说我会糊弄人好了。别人怕杜珩郁的冷脸,那是因为怕上司撤走手里的饭碗,他为什么要怕自己的恋人呢。 当天中午,临近午饭时间,顾苑西气喘吁吁,直接就在茶水间堵住了弗禾,终于反应过来,斩钉截铁:你就是那天送我牛腩面的人。 弗禾盯着她晶晶亮的眼睛,又瞥过茶水间外面,点点头:是我没错,不过顾小姐,你先放我出去行吗?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好好说。 没看到,站在外面的杜珩郁一张俊脸已经黑成锅底了吗? 私下跟漂亮小姑娘聊天说话,他男人可是要掉进醋缸里的,而且很难打捞上来。 顾苑西后背一凉,转过脸,被杜珩郁的目光慑得下意识退了一步。 瞧瞧,你把人小姑娘吓得。无人的议事厅里昏暗寂静,弗禾的舌尖刚退出杜珩郁的嘴唇,就又被压迫着包裹住,继续深深地缠吻。 在两人独有的空间里提到其他人,杜珩郁的不满转换成浓浓的占有欲,非要在青年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和记号。 弗禾仰着脖子,任凭吸嘬,手指懒懒地在男人的头发上扒拉了两下,破坏了发胶固定好的发型。 杜珩郁当然知道顾苑西是什么来历,背后又有什么牵扯,批复入职的事,还是他让人安排的。 睫毛遮住幽深的眸子,他用谈话来转移身上的反应,什么时候的事? 弗禾知道杜珩郁指的是哪个,想了想,答:偶然遇到一次,一面之缘。绝对的字面意思。 杜珩郁也不追问,料想他们不会有多熟。停顿片刻后,大致描述道:骆胥阳这人说薄情不像薄情,说深情也不太算得上。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的小女友得了不治之症,到国外没多久就去世了。中间又交往过两个女人,都不长久。 话语里颇有些微妙之意,也不知道他是搭错了哪根筋,缠人的劲头像有九分真,甚至特意发邮件来要人。一会儿不搭不睬轻如草芥,一会儿如珠如宝非顾苑西不可,神经病一样。 弗禾倒没想到男女主之间进展如飞速,霸总对于控制不住的东西总是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征服欲。 仿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实乃人间歪理。 他大约猜到杜珩郁已经有了其它打算,用不着自己操心,慢慢揭开眼皮,散漫地叹息:被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缠上,似乎并不是太好的运气。 闻言,杜珩郁向前一步,蓦然掐住他的腰,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点霸道的压迫,嗯? 气势足,音调却仍是柔的。 两人靠得很紧,弗禾被荷尔蒙的味道重重包围,嘴角慢慢上扬:你有家有室,可别擅自对号入座。 杜珩郁满意了,捏了捏弗禾脸上的软肉:放心,我才不学骆胥阳那样。没忍住,又含住他的唇珠细细地吮够了,终于放人。 杜氏占据阳都中心地带最好的楼盘之一,办公建筑高逾百层,线条设计也非常有特色,算是地方风向标之一。弗禾也没想到,胡蓝会突然约他在楼下的酒馆见面。 不是见面,只是看看。女人的嗓音沙沙的,酒气隔着电话传递过来,我就坐窗边呢,你装路过,给我瞧两眼就行。 弗禾拧起眉:你醉了。 屁话,老娘哪天不喝酒。仔细听,还是那把娇嗓,带着点丧颓的味道,不是说在杜氏做事吗,我想想还是不放心,那地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进,你要是随便扯谎诓我,就等着被收拾吧。 原来是突击检查。但又不太对劲。 我真在这里。弗禾望向隔间里已经与合作伙伴商讨了数个小时计划方案的杜珩郁,没多打扰,悄悄转身,走向电梯,五分钟后,我就到了。 另一边的胡蓝没了声音,也没挂电话,像是醉倒了。 地方很好找,人也很好找,火红色的裙子,雍容阔气的皮草,又长又卷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破坏了整体妆容的完美度。 弗禾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姐。 没醉透。胡蓝迷瞪瞪地睁开眼,盯着弗禾怔愣了很久,然后缓慢又出神地说:出息了。这身衣服真好看。以前在杂志社也这么穿的吗? 小破作坊可没这条件,能按时发工资就不错。女人大概率是被从前的客人骗了。 是的。弗禾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他今天的这身是个挺贵的小众牌子,样式和那些烂大街的差不离,谈不上多好看。满柜子相同尺码的西装西裤里,最普通的就属它。 大约是某种特别的认知观念,在女人看来,穿得体体面面,正正经经地上班,就是一件很有出息的事了。龙凤胎的姐弟,夸好看属于一语双关。 胡蓝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意,随手抹掉,只当做没有发生,口吻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干练:不是叫你随便路过的吗,让别人看见怎么办?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现在相信了,这就走了,你好好工作。 弗禾没直接离开,而是用手机叫了一辆车,捞着臂弯把她扶好:先送你回去。他怀疑胡蓝又跟六哥闹了矛盾,孤身女子一个人回家,并不安全。 胡蓝喝了不少,任他托住,垂着头,情绪并不太好。 上车后弗禾腾出手,给杜珩郁发去一个信息:有点事,处理完马上回来。 他给胡蓝系上安全带,却碰巧擦掉了她手臂上的一片粉底,露出几条明显的伤痕。 大厦上透明宽阔的落地窗斩开外界的喧嚣,夜色渐落,降下满地孤寥。 杜珩郁握着手机的右手因关节的用力而发白, 他收到信息后就急切地中止了商讨,回复了几句都没有回音。恋人之间的相处确实需要一定的私人空间,这个道理他当然懂,只是担忧的情绪一度压倒了窥探的想法。 正要打电话去问,就听助理汇报,说是看到弗禾从杜氏连锁经营的酒馆里带出了一个女人,之后一起上车离开。 VIP消费记录里显示,那还是个老熟人。 杜珩郁从没问过对方,胡蓝跟他是个什么关系,因为潜意识里早就接受了青年之前坦白的说法为了利益而交换利用。 他没敢过多地深想,只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如果真是过去式,也不该多提的。 思虑片刻,心急如焚,电话终于还是拨了出去。指令的内容迅速下达,让手底下的人跟到胡蓝住处边,仔细照看保护。 杜珩郁一直呆到整层楼的灯光全部熄灭也未挪身,他背对着窗户坐在沙发椅上,点了支烟拿在手里,也不懂接下来要干什么。 毕竟刚刚才说过不学骆胥阳的混账做法,当然不可能立马食言,自打自脸。 可谁又不是老房子着火呢。这把火烧在心头,一旦出现就再难扑灭,铺天盖地,熊熊烈烈,能把天都燃穿了。 披上外套,乘着夜色,黑色的车辆混入奔流般的马路,很快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王中王最好吃的八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50章 狗仔(20) 原剧情里,胡蓝和六哥是官配,两个作精你来我往地折腾了好几章,终于达成happy ending。总体来说甜蜜居多,因此,弗禾一直以来都挺放心的。 但家暴这种事,他采取的方式是零容忍。 谁打的?伤痕很新,泛着青紫,不算重,但弗禾依旧要多问一句。 胡蓝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吸了声鼻涕。 答案不言而喻。 虽然还没见过真人,但弗禾已经决定要强拆这对官配了。 系统觉察出他的想法,犹犹豫豫地劝:宿主,这是别人的事,管那么多,不太好吧。 上一个世界拉郎配,撮合了女主和男二,这回又开始对配角cp下手了。跟月老抢业务,算个什么事。 弗禾让司机把车开到十一号红灯区的路口,一边把胡蓝扶下车,一边道:最近确实过得挺安逸,可能是闲得。 他走了几步路,忽然顿住,防患于未然,先帮我检测一下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物。 系统马上监测了一圈:有。四个彪形大汉,都是打手样貌,可能是骆氏派来的。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5) 弗禾的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看来骆家很记仇,还没准备放过他这么个小喽啰。 以身犯险,绝不是一个生命脆弱、毫无光环的炮灰该做的事。 姐,清醒一点,快到家了。从商城兑换出一颗解酒胶囊,刚喂下去胡蓝就慢慢清醒过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她蹙着眉,揉了揉额头:你怎么跟着过来了。面色浮上懊悔,快走,我今天就不该见你。 弗禾环顾一圈,低声说:姐,别瞒着我了,既然六哥对你不好 胡蓝不耐地打断他: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该跟来的,也是我昏了头。 她把弗禾推搡着直往后退,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以后别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赶紧走。 系统也发出了告警:宿主,情况有点不对,有人过来了,撤吧。 不用它说,弗禾也注意到了。路口一角处蹲守着的一团身影蠢蠢欲动,宛如一阵迅风般朝他们靠近过来。 胡蓝赶在弗禾出手前展开双臂,果断拦在了两人的中间,厉声说:阿六,你想做什么!他是我亲弟弟! 场面一瞬寂静。 弗禾轻轻挑眉,望向来人 总是活在传闻里的六哥终于现了真身。 造型挺滑稽。个头高高,长相清俊,却在后背挎了几根长长的荆条,不伦不类。脸上的狠恶与敌意在听到胡蓝说的话后全部凝固石化,渐渐转化成一种不敢置信的错愕。 蓝蓝,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胡蓝偏过头,明显负着气:凭什么告诉你。 我错了,蓝蓝,我真的错了。自从跟你立过誓,我就再没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那臭绿茶找上门纯属是恶心人来的,她打你一次,我已经加倍还过,并且可以保证,她将来再也不会打扰到我们的生活。要是还不出气,就随便拿树枝抽我,往脸上招呼都行 低声下气,伏低做小,不像演出来的。 之后,弗禾便一脸木然地围观了一场小情侣之间从闹矛盾到和好如初的全过程。 胡蓝接过荆条,真就往六哥身上用力抽了几下。六哥不躲不避,任她打骂。荆枝断了一地,两人拥抱在了一起,一个哭,一个安慰。 弗禾:或许他真的不该来。 系统:宿主,当前危机解除,又来了一波人。 估计是六哥带来的人,好歹也是一方老大。 姐。弗禾必须中断一下,那我先走了,有事可以再找我。只别是来吃狗粮就行。 六哥终于把怀里的人哄得破涕而笑,心满意足,爱屋及乌:弟弟是吧,别忙着走,一起去我们的新家聚一聚呗。你姐这些年独自漂泊,我一直当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胡蓝捶他一记,用眼神告诫。 六哥显然被胡蓝吃得死死,语气霎时弱了:你来做主。 弗禾眼都快瞎了,只想快点离开,不出意外,通常这个时候,他应该是跟他男人在床上玩游戏啊,留步吧,我 陆弗禾。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是砸中了一道优美的弦。 弗禾神采乍现,一下子转过身,微微眯起眼。 男人的身形逆着车灯打过来的光,在一片明亮中投下一条长长的、巍然的影子。 那影子缓慢向自己的方向漫溯、覆盖。 弗禾站在黑黑的圆影里,背上感到暖沉,是杜珩郁常穿的一件呢子大衣,带着不可忽视的体温。 天越来越冷,出来怎么没带件衣服。 弗禾下意识答:走得比较急。 杜珩郁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将大衣的扣子一个个系上:没关系,我给你带了。 两方人相对而立,分庭抗礼,气氛怎么看怎么奇怪。 六哥混迹江湖,见多识广,首先反应过来:久闻杜少大名了。昔日小混混做到今天的总代理,已十分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他向前一步,礼貌地伸出右手,您好,我是十七区西南角开发案的代理人许州洋,您应该没听过我的名字。 杜珩郁的目光从弗禾脸上移开,面对外人,恢复了以往的惯常冷漠。 他的视线觑过一旁欲言又止的胡蓝,又转到许州洋的手上。 听过的。杜珩郁与他简单交握双手,实话实说,以前在局子里,就知道十七区的六哥不好惹。 许州洋,也就是六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害了一声:我是个粗人,哪能比得了杜少这样天生的豪门,虚张声势,万事凭理,哪有什么好惹不好惹。两位 纯粹的粗人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地位,不如一道去我们家做客好了,也让姐弟俩好好说说话。 杜珩郁表情不变,第一时间看向弗禾,意思是让他做主。 弗禾十分无语,这种时候当然是各回各家的比较好,想了想,折中地说了一句:以后总有机会的。 临走递给胡蓝一个代表安心的眼神,虽然他也不确定男人这回气得有多厉害。 一路无话。弗禾坐在副驾驶上忐忑了没一会儿,困意就开始上涌。 到家已经睡沉了过去。 杜珩郁从另一边下车,转过来正要抱他,弗禾一个激灵转醒。 眨眨眼,手习惯性地勾到男人的脖子上:消没消气? 杜珩郁注意着没让弗禾的头碰到车盖,站直身把人掂了一下,抱得更牢,简短吐出两个字:没消。 冷酷酷的。 踢闭车门,从地下电梯通过需要用指纹解锁密码,弗禾赖在杜珩郁身上,如同一只树袋熊般扒着他,双腿扣着,从前面转到后背,方便他输指纹。 进了家门,弗禾手脚并用,爬桩一样,紧紧粘着杜珩郁的腰和肩,又从背后移到前面,与杜珩郁面对面贴着脸颊,撒娇的男人最好命: 别生气了,成吗? 不是故意骗你的,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前在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长大,十七岁之前连大城市究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与自己早早走失的姐姐还活在这世上。遇到胡蓝,其实是机缘巧合 他这个角色的命运确实一般般,封闭的环境造就封闭的性格,父母双亡,没人管束,没有朋友。哪怕有唯一的亲人存世,也不敢过多亲近。原本要作为炮灰静静死在城市一角,却因为弗禾的突兀出现,将结局彻底改写。 反转太大了。杜珩郁智商在线,又是刑侦能手,一定会发现矛盾所在。 但直到弗禾将人物生平一点点全部盘托出,他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并且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平平稳稳地托举了将近半个小时。 我说的这些,你信吗?略带迟疑,弗禾问出口。 杜珩郁反问他:为什么不信? 就弗禾叹息一声,可能有点扯。犯人编故事是不是都这样,怎么惨怎么说。听起来头头是道,事实上狗屁不通。 杜珩郁凝视着他,摇摇头:不是。 嗯? 杜珩郁也叹出声,闭上眼亲吻青年的额头:我情愿你说的这些经历都是在骗我,但你不是。怎么这么惨,让人心里发疼。 弗禾走的可不就是卖惨的路线。一计得逞,摸了摸额头,窃笑着环住男人的肩背,凑到杜珩郁耳边小声说话:谢谢你的信任,想要奖励吗? 杜珩郁掌心滚烫,滚动的喉结传达出鲜明的信息:想。 * 系统给的药膏需要省着用,每个月三支也就够用一个星期。过了头一个星期,就要受罪了。 都是年富力强的大小伙儿,禁欲是不可能禁欲的,就是恢复起来慢一点。 胡蓝不愧是贴心好姐姐,竟然能想得那么周全。之前就曾经送过他卫生巾,这会儿思弟所思,又帮他弄来了不少国外的小玩意。 弗禾打开礼盒,一样样看过去,又是难以置信,又是哭笑不得:姐,你从哪里搞到这些的? 他捡起一只袖珍小瓶,眯眼看上面用德文描述的产品特点:顺滑,美妙体感 胡蓝难得有脸红的时候:别读了,收好了。你们俩私底下用就可以了。 弗禾咳嗽一声,乖乖应道:好的。 他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契机,本该在几年后站在骆氏阵营里的许州洋,竟会慢慢与杜氏达成一系列的洽谈合作。 阳都最乱最难收理的十七区,正逐渐被日渐庞大的杜氏所蚕食。 也就相当于间接拿去了骆胥阳的一只左膀右臂。 他也够能沉得住气,用了半年时间不断巩固力量,并持续地扩张其它领域的市场。新一辈的商才里,似乎总能在名声上压杜珩郁一头,媒体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几乎把他夸上了天,与世界第一个首富肩并肩。 杜珩郁对此倒是反应平平。而且在弗禾看来,他的进步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天赋跟努力,一样都不缺,不过是起步早晚的差异。 他扔开手边语言浮夸的各类财经报纸,坐久了腰酸,垫子再软也没用,正想到论坛上找些购买特效药的特别渠道,就听见办公室外一片吵嚷 骆胥阳打上门来了。 手里抓着一卷揉烂了的报纸,专属于低劣小报的不实讯息满天飞。这人可能是真的忘了当初被杜珩郁揍得鼻青脸肿的经历,竟然独自跑上门,气急败坏地质问:杜珩郁,你敢动我的女人? 位于事件中心的另一人平静地瞥来一眼,恍若未闻,直接示意旁边的保安动手赶人。 但骆胥阳的皮够厚,也有那么一点身手在,要是保安能拦得住,也不会让他上得来了。 弗禾发信息让顾苑西呆在储物室先别出来,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两边精致的袖扣,轻轻卷起一截雪白的衣袖,露出劲瘦的小臂。 这半年没落下锻炼,吃得营养又规律,也养出漂亮肌肉了,昨儿刚还被夸得小脸通通红。 骆胥阳仗着自己是男主,不仅满嘴中二发言,叫嚣狂傲,还拿杜珩郁当恋爱假想敌。 真当他是死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rubbish的三颗地雷,谢谢一叶一菩提的一颗地雷! 谢谢某人已糊的二十瓶营养液!感谢王中王最好吃的三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啊! 第51章 狗仔(完) 每一个指关节都在发痒,像是有无数的战斗因子相互簇拥着沸腾欢舞,急于表露。 弗禾不是光会动口的君子,也从不自诩道德方面的高尚。他是实实在在的从心党,心里怎么想,拳头怎么长。 猝不及防发起攻势,结结实实地抡拳过去,骨头和皮肉直接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小世界里的男主和其他角色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除了揍起来的感觉,似乎要格外地令人心情舒爽。 在场所有的人全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捂嘴抽气,系统阻拦不及,一瞬间甚至有种智脑当机的错觉:宿主,你 掰肩折臂,摁头踢脚,弗禾本就把联盟特斗技运用得炉火纯青,加上集中喷薄的爆发力,撂倒一个骆胥阳,真的不是问题。 杜珩郁在旁边想帮把手都得不到机会,眉梢高高扬起,为平日里爱人的善待而感到由衷庆幸。 系统清理乱码,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真牛。 只见骆胥阳在一个天旋地转的拽拉后,直接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懵然的面色瞬间转为愤怒的铁青,似乎完全想不到这里竟有人胆敢如此对他无礼。 弗禾的声音冷冷地响在头顶,保证方圆十米的人都能听得清晰: 半个月前在顾苑西住的出租房旁边安监控,前天还想把人灌醉了往酒店里带,骆总权势盛大,该是这样用的吗? 他这段时间跟顾苑西的关系处得还不错,小姑娘性格开朗,独立自强,对待再微小的工作也很有一份干劲。因为当初那碗面的缘故,几乎把弗禾当成了半个救命恩人,本能地产生亲近。 两人时常在一块儿闲聊吐槽,包括但不限于他们喜怒不行于色的大老板。弗禾无奈,把自己和杜珩郁的关系挑明出来,顾苑西听完,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立即表示保证保守秘密。阀门一开不得了,暗地里磕cp磕到飞起。 弗禾敏锐得很,顾苑西又算是他的观察对象之一,因此很快就能察觉到小姑娘状态上的变化。一反往常的惊慌无措、不安忐忑,除了霸总男主,他也想不到其它原因了。 弗禾认真地问过顾苑西,究竟喜不喜欢骆胥阳,答案是否,那他就放心了。 不能再放任这人随意在法律的边缘游走。 骆胥阳都没看清是什么人把他弄得这样狼狈,全部的感知都在压到背部如同一只巨大秤砣的重量上,手臂膝盖哪一处都使不上力,四面投来的目光令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惊怒。 低吼声从牙齿间震荡而出:谁!什么人在胡说八道,你怎么敢 弗禾天生一副好胆,手指成钩,专怼着人最疼的那几个穴位使力,兼职一日保安,维护公共安全。骆总私自闯入他人公司,经劝告阻拦依旧不改,杜总,需要报警吗? 他转过脸,状似认真地询问杜珩郁的意见。 杜珩郁瞟了一眼不得动弹的骆胥阳,依顺着陪弗禾一起做戏,悠哉慢哉:骆总是个体面人,只是做客的态度太嚣张而已。 弗禾啊了一声,好像后知后觉,为自己失手冒犯客人而懊恼,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啊。 虚情假意只差没写在脸上。 杜珩郁笑纹加深:在公司报警会传出不好的名声,真有什么违法乱纪,为了保护员工,我们走正常的诉讼流程就是了。 弗禾真想给他竖个大拇指,嘴角要勾不勾地瞟着人。 唯有地上的骆胥阳气得浑身直发抖,脸红脖子粗,嗓子都沙了:杜珩郁,你够狠。 弗禾有分寸地放他重新站起,面带微笑地错开步子,避在一层安保人员的护圈外,与杜珩郁并肩而立,活像一对成双的狡狼。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6) 骆家曾经一手遮天,与阳都的地方执法部门相互勾连,包庇行贿,而伴随着相关官员的陆续落马,便再不能继续无法无天。 监控查证和酒店记录都是杜珩郁派了手底下最信任的兄弟去办的,除此之外,顾苑西也愿意出庭指证,述说自己曾受到的欺辱伤害。他们请到的律师在业内水平属一流,骆胥阳注定逃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诉讼周旋期间,杜氏前掌舵人杜笙宏亲自出马,端肃地向法院提交充足证据,把戴着呼吸机、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骆远韬也扯了出来,直指他二十多年来的种种恋童猥亵罪行。 一门两父子,几乎同时戴上手铐,一同接受法律的制裁,以及媒体与大众无尽的唾骂。 骆秩天性怯懦,从不受父亲喜爱,天赋优秀的哥哥总是高高在上,因此他永远都是那个被人忽视的存在。 但他一直有个秘密一个母亲只告诉了他一个人的秘密。 骆远韬,也就是在血缘上是他父亲的这个男人,多年来游遍花丛,真正感兴趣的,却是女童的身体。 杜笙宏的那个从小就养在赵家的小女儿赵潇媃,赵家老太太疼爱孙女,吃穿用度的提供上无一不精,却昏聩眼盲,识人不清。为什么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会慢慢患上无治的抑郁,再无法向人敞开心扉,无非是一个原因引狼入室。 可笑杜笙宏还一直拿骆远韬当成一个良善的后辈,不仅用心栽培,还放心让他帮忙替爱女求医问药。赵潇媃从年幼起就饱受恶魔折磨,伤痛难以启齿,连泪水都不受自我调控。其中龌龊真相,只要想想,就足够让亲者痛心疾首。 骆远韬喜爱玩弄女童,成年的女人虽然可以令他疏解裕望,却不能满足内心变态的渴望。这些年,哪怕犯罪的证据掩藏得再好,也终究会有百密一疏。 骆秩的母亲护短,用自己的门路找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并将这条线独独留给了骆秩一个人。 杜珩郁自订婚宴起就开始注意到他,半年时间的试探笼络,成果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身为恋/童/癖、猥亵犯的儿子,我很不耻。审判的过程里,骆秩立在证人席上,流下了一滴愧疚的眼泪,他向前来旁听的所有公众和媒体鞠躬,对不起,我没能早点站出来指出罪恶,非常对不起。 * 弗禾是花卉市场的老常客了。他爱挑绿植回家养,却绝不是货真价实的植物爱好者。有时候在价钱上被宰得厉害,回去后越想越气,植物养活了他就再去要一盆,养死了则更有话说。 那张嘴啊,五花八门的道理简直讲不完,也没人有那个勇气跟他一磕到底。谁让弗禾是出了名的金牌娱记、著名铁嘴呢,还是常常上法治频道的那种。 时间一长,他大堆地买花买草,花卉市场全按进价加三成出售货物,也省得麻烦讲价了。 有人问弗禾,买这么多盆栽做什么,家里够地方摆吗? 弗禾眨眨眼,还真够。 除了睡觉跟做/爱的各个区域,别墅里仍然有大片多余的空间。小花小草确实可以增添生活气息,就是他们两个大男人常常粗心粗意、照顾不周的地方,只能委屈它们化作春泥、来年护花了。 在系统喋喋不休的噪音里,弗禾接通了他成立刚满一周年的工作室打来的电话。 顾苑西作为助理,用工作号高兴地通知他:我们最近正在跟进的那条娱乐圈地下私易链,终于有了进展! 效率不错啊。 一个叫作季莎儿的女星,向我们提供了不少帮助。 弗禾换了一只手拎袋子,言语带了一点讶异:她啊。 是的。顾苑西整理着资料,今年刚刚用一部影片里的角色斩获了新人演员奖,算是黑红各半边天,人漂亮,心肠也挺好。 弗禾说知道了,让她谨慎一点,别轻易冒险。 顾苑西表示明白,她要跟弗禾学的地方还很多,没到家呢。 挂断电话,系统立马趁机插嘴:宿主,你把霸总文变成法治栏目,我实在有很不好的预感。 弗禾终于搭理了它一句,没什么好气:我好好地站着、活着,少咒我几句成吗? 系统也知道自己的话不中听,细细弱弱地模拟出嗔怪的语气,剧情线一条没走对,人物关系乱成一团,宿主你执行任务怎么还带这样啊。 弗禾被一个系统弄得胳膊痒痒,剧情线不是我得分的重点。再说人物关系怎么乱了。 他很较真地摆出已知的事实:真心相爱的副cp已经结婚生娃,连舅舅都会叫了。女主跟上半年刚进工作室的小年轻俩人看对了眼,我这么开明的老板,是无所谓手下人搞不搞办公室恋情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职业素养,我也不会招他们上岗。 骆胥阳应该快出狱了,坏名声是他自己挣出来的,谁也不能怪。而骆远韬恶贯满盈,更是罪有应得。犯了错的人不是得不到赎罪的机会,只看他有没有那个心。 弗禾漫步走着,闲聊一般感叹:原本的剧情线本来就不合理,我反倒觉得自己做到了拨乱反正呢。 系统不是人,智脑到底没法复刻人的理念和思维,它沉默了。 弗禾要回别墅的车库里取车,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屏幕发出的亮光照见了变得柔和下来的眉眼。 对面的杜珩郁有商有量地同他说: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我父母和爷爷想见你许久了,宝贝,能别躲了吗? 弗禾: 他倒不是因为胆小才迟迟没跟杜珩郁见家长,而是当一段感情牵扯到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时,因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很怕自己处理不好。 别怕。杜珩郁早就看穿了他的顾虑,安抚的语言化为温柔的涓流,淌入人的心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相信我,一切交给我。 弗禾当然知道男人这两年所做的努力,接手家族,徐徐摊牌,不顾反对,把两人的感情光明正大地放到阳光下。 现在凡是杜氏的职员,全都晓得自家老板娘是个男人,没在杜氏任职,而是自己开了工作室,夫夫俩情比金坚,感情深得连只苍蝇都插不进去。 三代独苗苗被我摘了弗禾心情复杂,想起之前的事,你爸从来不打人的,差点都不要你了。 杜珩郁哭笑不得:何止呢,我爷爷当场暴揍我一顿,我妈气得差点晕过去。 杜老爷子老当益壮,那太极真不是白练的,被爷爷和父亲混合双打,偏偏杜珩郁还不能还手,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回来的那晚,弗禾都惊了一大跳。 回想闹得最凶的那会儿,两人都有些唏嘘。 这事还是再缓缓弗禾迟疑道。 杜珩郁的语气却是一变,用新学会的怪调打断了他:但你老公是什么人呢。卖关子似的,你老公能着呢。今晚就跟我回杜家大宅吧。这么好的男娃娃,不留下来做我家的男媳妇,啧,可惜了。 弗禾被他逗笑,认真地想了一下:好。 真的?杜珩郁尾音上扬,喜出望外。没想到答复来得这么快。 弗禾猜他是刚得到家里的同意就迫不及待来告诉了自己,于是重复道:我说好,今晚跟你回杜家。 闻言,即将迈入三十岁门槛的男人定了心,开心得简直像个小孩,在电话的另一头勉强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对着手里精心准备的钻戒亲吻,如同吻着自己的爱人。 弗禾嘴边带笑,等车慢慢开到高速上,终于挂断电话。他开启了顾苑西给他发来的导航位置,预计今天不可能一下子把事情办完,顶多踩个点,就能回来安排一下见家长的具体事宜。 谈不上紧张,却足够新奇。这是没有过的经历。 联盟给的任务奖励照常入账,弗禾没发现任何不对,也一直坚定着自己的做法,而对于任务评分的推迟送达,他也不很着急。 结算完毕就意味着脱离世界,而强留世界则需要耗费大把的精神力,没有这道催命符,他反而乐得自在。 工作上的事忙完,回到家,迎接弗禾的就是一个熟悉的怀抱,以及热情的拥吻。 杜珩郁埋首在青年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浓烈的情绪难以压抑。他将温暖微糙的手掌探进青年的衬衣下摆,摩挲了一会儿后,触碰到一层薄薄的布料,勾起小角,布料底下的弹滑一如往初。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仿佛永远不会觉得腻。杜珩郁早已周到地把伴手礼之类的物品准备齐全,专挑了一套绝不会出错的衣裳,亲自给人脱掉,又亲自给人穿起。 今天又买了多肉? 昂。看着可爱,就买了。弗禾脸色有点不好,屁股疼。 杜珩郁嘴边含笑,在弗禾的肉屁股上轻拍一记:看着喜欢,就啃了。 他们收拾整齐后正要一起开车出门,杜家那边更急,已经派了专人在外面来接送。 是释怀的意思,也是接受的讯号。 长辈之心不可辞,杜珩郁勾起唇,一只手牵着弗禾,一只手拎着礼袋,只觉心满意足。心心念念的男媳妇,终于要进自家门了。 他们微笑对视,穿过别墅区宽阔的林荫道,那里有正在等候的杜氏管家。 只是没走几步路,弗禾的右眼突然跳了两下。 有风轻飘飘地吹过来,不知来自哪个方向。 眼前的景象急速变幻,景与人分出重影,混乱不清,耳边的巨响和身体的触感同时发生,瞬息之间,他的视野恢复清明,却被满地的红色深深刺痛眼睛。 弗禾的手背被擦伤,流了一些血,但不疼,眼泪滴在上面也不疼。 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油锅里,一轮折磨,又坠到了冰窖里。 肇事司机是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也是探秘独家的老板,弗禾的前上司,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出货车座驾的那一刹,系统评分姗姗来迟 【010号任务执行者 姓名:弗禾 世界:W022 任务:拯救炮灰 评判结语:执行者在本世界大量破坏剧情线与剧情完整度,导致世界能量失衡。但在执行过程中,执行者做到了趋利避害,大胆决策,幸运值趋近满分。经评测团综合审查,您的最终得分为94.74分。 总共换算为9474积分,已入账。 请问是否立刻脱出世界? 是。 否。 】 弗禾手指颤抖,闭上眼睛:否。 他不敢继续看了,全身都好像脱力,那种重影又出现了,一阵黑一阵白地布满视线。他狼狈地摔了一跤,没爬得起来,手脚并用地挪移到男人的身边去,先探鼻息,再探心率。 去他妈的满分幸运值。 别死嗓音仿佛被气孔堵住,哑得发不出来,你别死不许死我不许你死 你大爷的趋利避害 系统,系统,我要兑药,我要兑药! 系统打开商城,把能用上的东西都兑给了他,并在弗禾着急忙慌地喂药和呼叫救护车的时候,善意地提示道:宿主,你冷静。他不会死,只是没了一双腿。 弗禾满手鲜血,猛然顿住,眼眶里充斥着血丝,剧烈喘息。 系统说得没错,杜珩郁活下来了,却失去了一双腿。 再也不能站立行走,男人的锐气减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迅速消瘦。弗禾及时用商城里的物品手段防止了他双腿的彻底坏死,无需截肢,却避免不了组织肌肉的持续萎缩。 出院以后请了专门的护工,杜珩郁甚至有些排斥让弗禾继续给他做护理和按摩。 为什么?弗禾轻轻地问。 很难看。杜珩郁把腿上的毯子盖好,小声说,实在是丑。 弗禾一点不觉得丑,掀开薄毯,蹲身在男人毫无知觉的腿上落下密密的吻。 那是杜珩郁车祸后第一次跟弗禾发脾气。 气得两人全都一夜没睡着,背对着背谁也不说一句话,只睁眼盯着天花板找罪受。次日挂着同款黑眼圈,该干嘛还干嘛。 奇异的是,自那之后,他们虽然偶尔还是会争吵,但也会在当天就和好,矛盾不隔夜,谁也见不得谁难受。 杜珩郁在工作上冷脸的次数更多了。坐着轮椅的杜氏掌舵人常常不苟言笑,威势莫测,下属对他又敬又畏,胆子小的怕他怕得不得了。 只有对着弗禾的时候,这个男人才会温柔而包容地笑,把开朗乐观的一面全留给一个人。极偶尔,也会抚着双腿很可惜地叹息出声:还没抱够你。无边落寞。 弗禾整理东西的动作停顿,心脏霎时就像被什么东西猛烈地刺了一下,疼得钻心,面上则尽力挤出自然的笑容:说什么傻话,我们可以抱在一起过一辈子。 他把偶然发现的对戒拿出来,一只由自己戴上,另一只强硬地给男人也戴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可以不负责。 杜珩郁珍惜地抚摸无名指上的婚戒,眼中闪烁着什么,轻声道:我怕我做不到。 他的唇边终于露出丝丝的苦涩,弗禾,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照顾不了你。 弗禾俯身靠在杜珩郁的膝盖上,两条手臂紧紧将他的腰缠住:谁要你照顾。你抱不了我,我就来抱你。 他藏住湿润的眼眶,近乎恶声恶气,你救了我,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这辈子就赖上不走了!一辈子管着你,磋磨着你 像个什么都能豁得出去的疯子。 而他们接下来的生活也果真如此,赖着,管着,却算不得是什么磋磨。 两人的角色像是一下子对换了过来,又像从来都没有换,每一天都是新的日子,每一刻的相处都珍贵无比。吵闹的,温存的,赌气的,开怀的与世间所有相爱的人们并没有两样。 车祸依旧造成了杜珩郁身上不可逆转的各种机能退化,二十多年来,弗禾能做到的,只有尽最大可能地用精神力来延长自己在这个世界继续停留的时间。 某天在病房里睁开眼睛,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预感令他无声泪流到时间了。 皱纹爬了满脸的老头也还是很帅,弗禾摸摸他的额头,又动动他的耳朵,有点留恋,还有点不舍。他团着膝坐在病床上,从坐改为卧,脸与脸贴得很近,确保杜珩郁能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7) 还记得我们第一回 交手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那句唇语一直没能被破解,连系统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杜珩郁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努力撑开疲惫的眼皮望过来,那目光一瞬不移,像是在贪恋着每分每秒的对视。 弗禾笑了起来,与他十指相扣,眼中充满温情,慢慢启唇一字一顿道:能追到你一次两次,不怕没有第三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澜澜的二十七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二个世界就这样结束了,很快乐。 第52章 仙魔(1) 弗禾的意识被系统一丝丝全部剥离,像是一团在外流落的乱线,经由固定的规则,重新被整理归纳,回到原本的身体容器之中。 一如既往,他的太阳穴附近疼痛尖锐,比在小世界死亡的感觉还要痛苦得多。 而弗禾走出休眠舱的第一件事,却是忽视心底巨大的空落,压抑痛感,匆匆往资案处调查一段记录。 他低首蹙眉,垂下的眼睫掩住焦躁,在拐角处撞上一个身穿白色连体工作服的人。 那人的身材修长高大,包在合成衣料里的胸膛硬得像石头,被撞了也不动如山,反而是弗禾受力后退两步,脑仁都好像在脑袋里晃了两晃。 他抬起头,心下一松,对面前的身影并不陌生至少,对它的主人并不陌生。 抱歉。系统001开口道。 语气冷淡而不呆板,很有一种目中无人的上位者姿态。 首席金牌系统,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弗禾倒不怵他,摇头:没事。他扫了一眼周边,顺势问,储眉已经销假回来了吗? 外表英气俊朗的人工智能也不摆谱,照实答:回来了,正在工作中。 正在工作中的执行官似乎刚一到岗就遇到了老大难的问题,他任由一头柔顺的棕红长发随意披散,歪着脖子窝在沙发椅里,十指在不断闪动的光屏上飞速移敲,目光沉静肃穆。 弗禾刚刚被001引进资案处,储眉动作微顿,手指在桌面上意味不明地敲击了一下,精致秀丽的眼角吊起,没好气地说:你完了,被人发现了。 001如同一只温顺通情的大犬般走到执行官身边给他端茶倒水,而弗禾听了那句话,则是脸色难看地转过身向外走去。不必浪费时间多查了。 你要上哪儿?储眉抬高声音,态度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坏,不把问题解决完再走,可是要倒大霉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弗禾偏过脸,寡淡地问:能有解决的可能? 储眉站起身,摊手耸肩:目前还没有。 他又把光屏上的内容操作调动了两下,唉声叹气,你这么倔,我哪能劝得了。有空多去疏导站,只别把自己的工作寿命提前造没了。 一根手指随意戳了戳001的背部,首席系统似是受到某种无声的指令,垂下眸子,左手掰右手,从手腕的一处金属质皮肤中取出一颗小小的胶囊颗粒,送到弗禾手中。 把你的破烂精神力修复一下。储眉道,以免去了哪个疙瘩地,再随随便便让人钻了空子。 弗禾想到了那回莫名其妙出现的眩晕重影,头更疼了。他吃下胶囊,再次望向这名从面容上压根看不出年纪的执行官,郑重道:谢谢。 储眉一脸嫌弃地摆手,快走吧,最不喜欢跟长得跟我一样好看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气了。 疏导站人来人往,弗禾出来以后,一如既往马不停蹄地赶回原地,躺入休眠舱,继续向那些似缥缈又似无踪的小世界发送连接请求。 炮灰拯救计划010号志愿者,您已与G676小世界建立连接,现在开启传送。 不容置喙的陌生音调刮喇着弗禾的耳朵,他心底不由一沉,不待作出应对,下一刻,思维意识便被看不到的力量牵扯得来回飘摇颠倒。 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过了很久,五感重新回到身体当中时,弗禾还未睁眼,首先被一股不可忽视的甜腻香味熏得满头黑线。 本能的反应令他屏住呼吸,而这种想法稍一意动,嗅觉便自主达成封闭,将外界的异样气味阻挡得严严实实。 弗禾不动声色地瞥过当前情景,保持着原本慵懒的斜卧姿势,眼睛半阖半开,一边手肘撑在榻上支住脑袋,另一只手从脸侧慢慢滑下,捋了一把耳畔柔软光润的长发。 他所在的地方与其说是屋室,不如说是洞窟。 乌色藤蔓从岩壁中钻挤出来,向阴而生,芬香如幽兰。蜥蜴形貌的灯器里燃着充满精魂味道的白烛,不熄不灭。紫色半透的纱幔朦胧飘逸,卷垂满地,隔了几层外,或站或跪着一排瑟瑟发抖的凡人,卑微恐惧的啜泣声被压在了嗓子里。 洞窟内的装饰无处不精美,又无处不诡森。 不过一息时间,弗禾就轻而易举地自视完毕沉甸甸的宝石饰品成坨地搭在头顶,衣裙不知是什么材质,色彩雍华,魅香涟涟。 弗禾: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依旧是一名如假包换的男体,身处修真/世/界,本源的清正真气与周围充溢的森然魔气格格不入。躺在魔窟里,只觉得浑身滞堵,连骨头都是酸的。 帐幔后面的一个小身影发着抖,缓慢膝行向里挪来。 那是个顶多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庞上还余留了两条未干的泪痕,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哀求道:烛娘娘,如果您想吃人,就先吃我吧,我年纪小,肉更好吃。 哀哀戚戚,好不可怜。 以弗禾现在的感知目力,当然可以发现其余人全是十几二十岁、鲜嫩嫩的美少年。里面约摸是有这少年的某个亲人在,主动献身,勇气可嘉。 奇诡的腻香里当中果然很有门道,已经将他们放倒一片。使其神魂颠倒、身不由己,一地的人满面通红地滚爬拉扯,难耐哼唧。 孩子,你错了。这哪里是吃人,而是要吸取阳气啊。 弗禾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 合着自己这回扮上的角色难度还不是一般的高。不仅要扮女人,还要扮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女色魔,即将惨无人道地荼毒年华大好的青少年。 造孽啊。 匍匐在地的小少年顶着满脑袋的热汗,发丝凌乱,七倒八歪地不住磕头。毕竟还没到成年的时候,受异香的影响不算太大,但看样子也快撑不住了。 禽兽啊。 弗禾可不是在骂自己,而是在痛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他闭了闭眼,静待人物记忆激发完毕,没多久,终于大致了解了原委。 祝弗禾,乃是天岘大陆曾经的四大仙门之一风源宗的少宗主。 三百年前仙魔大战,两边道门原本势均力敌,却因一高强魔修的横空出世而彻底倾斜战势。新任魔帝以一人之力,破杀阵,伤四圣,一令则统领万魔。此人不知是哪里来的怪胎,修魔修得精妙绝伦,炼法炼得前无古人,排兵布阵如喝水吃饭,使得大小仙门迎战不敌,无不受到重创。 例如风源宗在内的领头四鼎首当其冲,大批精英弟子断层绝代,精魂亡故。小门小派于夹缝求生,甚至在魔道的冲击和同化中直接湮灭无存。至此仙道衰败,任由魔门肆虐人间,生灵涂炭。 而祝弗禾则是以正统的仙门名士之身,利用一种绝妙异术保持了表面的女相,是正非邪地潜伏进魔窟,兢兢业业地在魔帝老巢里搞卧底,一搞就是六十多年。 原主怀抱一颗颠覆之心,仇郁难消,久染魔气,竟是常陷魔障,很有一点要对无辜凡人图谋不轨的迹象。手底下的喽啰们察言观色的本事个顶个的好,为了讨上峰欢心,直接从人间挑来一箩筐供他任意享用。 上两次都是找了理由直接推拒,到这第三回 ,心障缠绕,差一点就要把持不住。 何况,今天甚至有人自作聪明地送来了助兴的欢喜烛。此物功效霸道,别说是个人,是块石头都能被熏得发红发烫。 弗禾可以明显感觉到体内魔气的翻涌躁动,正气已经压不住它,滚滚魔息急切地想在他心头撕裂出一道口子,宣泄杀戮的裕望。 他屏气凝神,并指抬起,先用灵力屏障将燃得正盛的烛火封罩起来,又定住床边头破血流的小少年,一应翻滚□□的人全部封鼻堵口,光能张嘴,无法发声。 洞窟内风过拂叶,卷走一派阴靡。 系统一直没有送来剧情,百呼不应,这令弗禾心中糟糕的预感愈发强烈。 欢喜烛大名鼎鼎,哪怕他名义上是魔门里臭名昭著的烛娘娘,也只是略通一些中级烛器,无法根除这顶级魔物的效果。 炮灰计划中落地即盒饭的定理绝不会变,弗禾都能猜到等待自己的会有哪些结局。 要么,他就是被这魔烛折磨得心神大伤,走火入魔,直接爆体而亡;要么就是魔气侵体纠缠不散,仙门身份暴露,被大魔发现后就地诛杀;要么好巧不巧,正道突然杀来一堆人,看见他正在凌虐凡人,二话不说提剑就砍。 自爆,被魔修杀,被仙修杀。无非三种可能。 当然,直接从天上降道雷下来劈中他的概率也不能说没有。 弗禾表面稳如泰山,内里心神交战,汗水从鬓角静悄悄地淌进领口。他在虚弱期连平时的三成功力都难以使出,面对这些未知的危险,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说倒霉就倒霉,储美丽的乌鸦嘴也是没谁了。 无人注意到,烛台上的铜制蜥蜴正犹如一只活物,微凸的眼珠轻巧地向四面转动,将弗禾的一举一动尽数描摹,收入眼底。 * 不见天日的夜潭恍若一汪经年不变的死水,潭心由静变动,渐渐出现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的潋滟波光。涟漪中心缓慢出现一个突冒的身影,待全貌浮出后,转瞬便从几百步开外的地方踏上潭岸。 漆黑的瞳仁与墨发玄衣出奇的相衬,使得此人浑身上下死寂得如同一座无魂的雕像,唯见刹那之间,一丝明亮的光彩从眸底骤然迸发,霎时点活了残烛将熄的魂魄。 他来了。一个略显滞塞的声音对着虚空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53章 仙魔(2) 死是不可怕的。作为联盟执行者,死亡的代价无非是被踢出小世界,扣除一些积分,履历上多出失败的一笔。在清除数据后,如果选择再次挑战,依然可以重新进入初始化的原世界,继续完成相应的任务。 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执行者的辅助系统能够将执行者的意识锚点与联盟节点相互连接,达到支配传送的精准控制。 而弗禾目前面临的困境,则是他与系统彻底失联了。 断联所容许的最大时限已经过去,超过了锚点绑定的最佳时间,便意味着他不仅得不到一丁点剧情线索,且一旦发生意外脱出小世界,在现实苏醒过来的几率将微乎其微。 据弗禾所知,全联盟这么多年来执行者的损失率低得近乎没有。得是惨成什么样,才能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储眉的判断不会有错,如果没人在背后搞他,他是一万个不相信。 系统虽然笨了点迟钝了点,但愿别被他连累了进厂格式化,把攒了这么久的私房钱都清除掉后,恐怕有得哭。 魔窟里黑咕隆咚,鬼气森森,弗禾如今只有原身的记忆可以利用,盘膝聚气,运转心法,勉勉强强将内腑中缠绕的魔息聚拢成一个小团,压制在了丹田里。 他不是原主,没有那么多深刻的仇恨郁结,因此能对那些惑人入障的声音做到充耳不闻。静心凝神了几个小周天之后,短时间内是没有自爆的风险了。 底下的凡人他一个都不会碰,也不会白白便宜外面虎视眈眈的大小魔头。 活人精魂的用处海了去了,能吃也能用。吃了涨修为、解馋欲,各种魔器魔丹也都有的是抽取活魂的毒辣手段。更何况打眼瞧去,美少年们一水儿全是五行根骨不错的好苗子。 祝弗禾在魔窟里摸爬滚打了六十多年,实力只是中等偏上,机缘巧合成了十方魔君中最懒散的稚姚魔君的左护法。可即便有了这么个似乎挺看得过去的身份,也就只远远见过魔帝两面。 魔修大本营的内部高层看似松散,实则坚不可破。十方魔君性情各异,个个实力深不可测,却都一致地尊尚着天地间唯一的魔帝。 祝弗禾占着护法一职,实力虽是不济,好歹是矮子里面拔出的将军,多的是想巴结他的小魔小怪。而想将他拉下马的,那就更多了。优胜劣汰的规则从古至今熏陶着一代又一代成势的魔门,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这里的杀戮最是残酷。 因此,弗禾如果想在这么多魔修的眼皮子底下救人,绝不会是一件易事。 想了想,他一抬手指,往旁边的小少年眉心处送去一抹清正之气,慑魂一般的目光上下审视,轻灵的话语从唇瓣中缓缓吐出:你们从哪里来? 小少年苍白的面庞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平静而呆滞,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一字一字回答道:泸水镇,鸽平巷,来了好多魔修,穆爷爷的阵法被破,死了好多人。 阵法?你们是受仙修庇佑的平民?弗禾念头飞转,哪一家? 小少年的眼眶溢出泪水,凄凄惶惶,是是扈趾门。 闻言,弗禾皱起眉头。 为着这个名号。 扈趾门的确属于仙道一派,虽则在仙魔大战以前,这很不入流的小门户甚至鲜有人知。也不晓得是气运昌盛还是厚积薄发,它不但几近完好地躲过了大战的波及,还在众家败颓之际开始源源不断地招新纳才,照拂人间凡体,数百年来势力盘根交踞,直逼当今留存在世的一流仙门。 照理说同是仙道之人,本该惺惺相惜,但原主就是不喜欢这个扈趾门。 弗禾大致能够理解。风源宗宗主祝莫添,也就是原主亲爹,在仙魔战中受群魔力攻,元气大伤,而后闭关数百年未出,至今生死难料。同代师兄姐弟死的死,废的废,风源宗仙府神宗之名从此一落千丈,再无法跻身四大仙门之一。 新旧交替,何其不甘。 这个扈趾门办事倒算地道,不求修界鼎盛名利,不惜代价救助凡人,大到二流仙府,小到平民城乡,都能瞧见这群蓝袍修士在里头掺一手。 他们有多少人?弗禾不禁追问。 要是人多,打上门来也不是不可能。 魔窟地广万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比较偏僻,只有寥寥几支队伍,若是被仙修寻迹找来,保不齐会有一些热血沸腾的除魔卫道者上赶着替□□道。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8) 弱小,无助,好怕怕。 穆爷爷,冬叔叔,柳大哥小少年哭得非常汹涌,一个个名字报出来,最后道,都死了。 弗禾默了,挠了下脸。 看来这波留驻在乡镇的仙修并不厉害,已经以身殉道了。 他双指交错弹搓,打出一个响指,小少年便软软倒下,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变成了死尸一具。不过只是形似而已。 修士中了欢喜烛的确很难解,但搁在凡人身上,却要简单一些。弗禾把自己这边的问题解决好,稍微用点珍贵的烛香,就能使得这些人处于一种真伪难辨的假死状态。 做卧底也有压箱活儿,总不可能跟着一群魔头各处滥杀无辜。这种名叫失魂的烛香便是其中一种掩人耳目的方式。 长袖一甩,纱幔零乱散落,众人衣不蔽体,弗禾将悬挂于洞口的金铃晃得叮铃作响,石门应声而开,两个长得惨不忍睹的小魔卑躬屈膝地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谄媚又猥琐,豆子大的眼睛在洞府中胡乱转圈,齐声说: 娘娘,粗鄙凡人脏污臭烂,便由小的们来为您清扫干净吧! 弗禾纳罕地抬起眼,差点被这声喊得浑身长毛。 能说出脏污臭烂,想必平时不照镜子。 不用去看小怪们挂了满脸的垂涎,他也知道这批人落他们手里绝对留不下全尸。 略一思索,弗禾牵起唇角,朝小魔的方向稍稍勾了勾手。 他俩约摸是双胞兄弟,连牙花子翘出来的角度都是一样的,一见弗禾召集,立马争先恐后地冲刺过来,对着他毕恭毕敬,顶礼膜拜,唯恐落下一点现成的好处。 妖魔有妖魔的行事作风,弗禾的眼瞳渐变成幽蓝,微倾身体,故意诱使其中一个小魔木呆呆地仰起身体,举着巴掌哗地往他兄弟脸上狠狠抽了一记。 被打的那个十分不明所以,懵然地斜趴在地,捂着高高肿起的一边脸,泫然欲泣地望向弗禾,娘娘? 下一刻,打人的刚刚有一点清醒的预兆,就同样挨了一记来自对方的伤害。 反观弗禾,瞧着这一幕,竟是花枝乱颤地笑起来,繁复的钗环摇晃抖落,肩头耸动,如狂似癫。 两个小魔一头雾水,胆战心惊,只得跟着他一块儿笑。双胞魔相互角斗,满脸疙瘩褶皱,争比谁是笑起来最滑稽可乐的那一个。 熟料眨眼的工夫,弗禾就又变了一张脸,眼角锋锐凌厉,像是淬了一剂绝顶的毒,磨肉化骨,能把人身上的皮生生刮下一层来。 哼! 不过是鼻子里的一声气音,两个小魔便吓得魂不附体,又惊又恐地垂下圆扁脑袋,恨不得一溜烟钻进地缝里。 弗禾本质上确实热爱作威作福的戏路,眼一眯,声一提,喜怒无常的反派形象简直活灵活现:私自外出屠戮,就拿这些蠢俗的凡体来搪塞我,修士呢,都被你们吃掉了? 此言一出,小魔浑身抖如筛糠,脑子转得快的连忙大呼冤枉:娘娘啊,屠镇的可不是我们兄弟二人!那几个修士将死未死,魂魄修为勉强入眼,却不精纯,为着不拿来您跟前碍眼,早让独眼魔那几个混账吞嚼了,一丁点都没剩啊! 皱皮小魔似乎真的没能从其他魔修手里讨到一点好,实力是硬伤,对于没做过的事,必要委屈无辜地声泪俱下,喋喋控诉他人的贪婪行径。 我二人勤勤恳恳,忠忠诚诚,若有好物,必是先给娘娘献上。只那几个贪得无厌、目无尊长的,才会暗自私吞。不过是见着了个气血旺盛的青壮修士就全走不动道了,谁都要抢一口,有几个还打得头破血流,瞒着没让您知道! 弗禾被他们叨叨得头疼,一抬手,止住狗咬狗。 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两个小魔立时喜上眉梢:多谢娘娘! 弗禾站起身,衣裙粲然的裙摆长曳到地,掀起一阵能熏醉人的香风,把这些尸体都给我扔到后崖去。 他拈起悬壁上的一朵紫蓝花藤,又轻俏俏地笑了起来,别嘴馋啊,里头被我下了一点好东西,吃了要坏肚子的。 皱皮魔瞟向地上人尸的目光果然带上了畏惧,齐齐艰涩地滚动喉咙,口中连忙应是。 拖车满载,再盖上一层黑布,车辙印一直向魔窟背后蔓延。 弗禾对这俩货的靠谱程度放不下一整颗心,化成一股灰色的烟飘然尾随。 还好,皱皮魔好歹是这片区域里有点脸面的角色,另几个身份实力强横的也都不在,一路无阻,半个时辰就来到了目的地。 拖车倾倒,弗禾利用枝繁叶茂的黑树屏障,在距离崖底一大半的地方放出一层绵密的丝网,稳稳托住了掉落而下的十来具尸体。 一个未少,一个未伤。看来皱皮魔足够惜命。 他悄无声息地带着他们潜入人迹罕至、连魔修都懒得来开辟的湖潭,先解失魂,再解欢喜烛。 多的弗禾也办不到,被发现了谁都活不了,只能在先前那名少年的手边留下一张简易的地图,以及一瓶辟谷丹药。运气好的话,他们走出黑树林就可以看到一片汪洋,开船渡的老人如果还在,将能助其重新回到人间城镇。 弗禾在心中默念:没办法,我自身都难保,只能帮到这里了。 原主意外发现这条蹊径,倒是解了他目前的难题。 但愿有用。 空谷寒潭,道路处处窄细阴冷,返转的路上,弗禾忽然顿住脚步,偏头盯住黑暗一角,轻道:何方鼠辈,鬼鬼祟祟。 话一出口就觉得台词不太对,身为魔修,哪有脸说别人是宵小? 实力卡成那个鸟样,真要把人喊出来,打不过怎么办? 冒失了。 弗禾暗道后悔,恐怕要完。 黝黑的风无声无息地吹来,宛如一道缥缈的雾气。他眯起眼睛,不声不响地退后半步,以绝对的防御姿态迎对来人。 雾气散尽,幽冷更甚,阴寒透骨。弗禾将一层魔气笼罩于体外,凝神打量兀然出现在面前的玄衣男子。 似魔似仙,一时竟难以判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54章 仙魔(3) 如果来者是魔,大家都是同僚,十方魔君虽然常常热衷于窝里斗,手下势力各为其主,谁也看不惯谁,但如果涉及不到根本的利益冲突,还是勉强可以安然共处。 如果来者是仙,那必然是要诛一诛他这坏事做尽的魔头的。 毕竟弗禾如今的装扮妖里妖气,一看就魔氛冲天,不杀不足以平正道之恨。哪怕他能及时亮明原本的仙修身份,不论是体内的魔气,还是他正在运转的魔修手段,都没一样能作为确凿的凭证解释清楚。 刚才潭洞里的情形大概率是被这人瞧见了,弗禾寄希望于来者是仙非魔,这样还能拿他救助凡人的行径打打掩护,苟住性命。 而且他左看右看,眼前的男人都生得一副谪仙般的好相貌,双目澄清,气质冰寒如雪,全身无一丝魔息或真气溢漏,很有一种行于大道、返璞归真的派头。 是仙道中人的可能性更高了。 毕竟魔修里长成什么千奇百怪的都有,乌糟糟的瞳色和发色更是五花八门,只差在脸上纹个大魔头字样。他们嚣张跋扈,随心所欲,从不抑制裕望的滋生,眼里的情绪也绝不会如此毫无杂质。 除非 弗禾暗暗吸气。 除非,面前这个,是位避世已久的大魔,审美落后于时代,这才素素净净地出场,低低调调地沉默。 前辈。弗禾觉得自己不主动出声也是不行,都已经把人给叫出来了。 他询问的姿态理所应当地放低,学皱皮魔摆出一副略带讨好的笑容,求生欲几近爆棚,晚辈不知您在此清修,冒昧打扰,还请见谅。这便离去了。 大能一般都很有脾气,你是走是留,肯定要恭敬地禀明告知,贸贸然行动,只会显得目中无人,徒惹烦厌。 就弗禾所见,身份不明的玄衣男子自出现起就始终注视着正前方的虚无空气,仿佛在方寸天地间独自辟出一界安宁,神游天外。 看上去真怪文静的。 而他话音刚落,这人的目光便即刻转移而来,状似轻飘,却如实质般铺展延伸,恍如覆来一张无处可避的天网,将他密密实实地包裹住,直定得人不得动弹。 弗禾全身僵硬,心中警铃大作。 逃,无处可逃。 防,无计可施。 正急得思绪飞速流转,便听得金石碰玉之音乍响,男人语气淡淡,答非所问,慢声道了一句:你的鞋子,好像湿了。 弗禾:他周身上下凝固紧绷的气息蓦然松缓,简直郁卒。 * 事关生死的激烈大战并没有展开分毫,弗禾完全想不到,反而是鞋子湿了这种始料未及的问题被抛出来,才叫他真正的无言以对。 寒潭周边水汽丰茂,之前为了保留灵力,弗禾并未时刻抵御阴冷水汽。烛娘娘又不是真女子,哪怕绣鞋上的花纹边饰做得再精美,弄脏弄坏也不会觉得可惜。再说,骄奢淫逸的魔头不兴抠搜着去宝贵一双防御普通、材质下品的鞋子。 潭水非是凡水,侵蚀力惊人,走过一路,鞋底和鞋面都沾满了深露。 正应了那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但令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面前之人来历成谜,行为反常,竟是径直拿出一双崭新的羊皮小靴,要赠予他。 细小的符文法咒密密麻麻地嵌在针脚与云纹之中,制作精良,灵光盈盈,用材非凡,一看便知,这无疑是一件上好的法器。 给我?弗禾愣愣地立于原地,怀疑是自己听错。 玄衣男子依然是那幅清冷模样,微微颔首:给你。 见弗禾面色迟疑,于是稍加沉吟,再次语出惊人,过来,吾给你穿上。 弗禾走过那么多世界,遇到过那么多人,还从没有一次在毫无剧情线索的情况下摸黑捉瞎地溜过弯。系统商城已经无法开启,目前他唯一能倚仗的,无非是自身的修为能力。 怎奈原身在风源宗同一辈中入门最晚,仙魔战那会儿刚炼气没多久,后来的修炼一直受外物和心境所限,百多年也才堪堪结丹。摸到元婴的门槛也就是近几年的事,还差一点入魔殒身。 目测拼不过,再来十个他这样的都够呛。弗禾是识时务的俊杰,只得委曲求全,略作思索,然后一口答应。 从玄衣人的表情上,隐约可以觉出一点名为欢欣的柔和。只见他目光一动,面前便凭空出现一张榻椅:坐。 弗禾很想不合时宜地摸摸脸蛋。自视时他就知道了,别的不说,自己这张脸用作祸国殃民的资本却是足够的。 榻椅松软舒适,刚一坐到上面,就自动离地五尺漂浮而起,像在云端荡秋千。 玄衣男子走近前来,视线停在某处,微微弯身。 弗禾极不自在。 那一双犹如玉质的修长手掌很快锁定住浸湿了大半的绣鞋。一只把细瘦的脚踝握了一个圈,一只把湿润的鞋跟托着旋了个弯。 本该暧昧丛生的动作在男人做来竟是透着一种难言的平和专注,好险,弗禾才忍住豁出去也要将脚缩回来的意图。 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鞋子掉落在地,嫩白的脚背甫一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就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未干的水渍沾在上面,显得粉润又精致。 随之而后,干燥洁净的袖摆被利落地捉起,男人竟是丝毫不吝地拿它来包住弗禾的脚掌,细细擦拭了一遍。 他身上所穿的衣料虽看不出材质,但想也知道珍贵非凡,用来擦脚 这还不算完,脚腕上一点不知何时被黑树枝划出的小小痕迹由温凉的拇指轻轻揩过,一丝痕迹也无余留。 弗禾微蜷脚趾,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新靴穿上去很舒服,贴合得像是量身定做。有意无意的,这法器的属性竟与他体内的清正之气交相呼应,温和的清气自足下沿经脉流动一圈,丹田里的魔气团都安稳了不少。 原来那些艰深的符咒还有这个用途,想必是出自仙修名家之手。而魔修,大抵是不会将此等损体之物带在身边的。 无功不受禄,弗禾难免要说点客气敞亮的话: 多谢前辈馈赠,此等好物,受之有愧。 若此人想要什么东西作为交换,他目前虽不定能拿得出来,却也不会一直亏欠。 玄衣男子显然听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对此,他的反应只是平静地揭了眼帘,在弗禾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扫了两下。 弗禾想:果然是觊觎这张脸吗? 正当他考虑该用怎样决然的措辞去拒绝时,便听男人淡声说道:你救那些人,只是白费工夫。 弗禾压住惊愕的神色,心却砰砰多跳了两下。 嗯前辈,您是什么意思?先装个傻吧,是不是真组织还不清楚呢。 他们的命数已定。男人的话语内容模模糊糊,望向弗禾的眼神却深不见底,禁地邪祟多,你不该来这里的。 邪祟?弗禾十分不解,他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有问便提,可我已经来过后崖好几回,什么也没碰到过 话音戛然而止,聪颖如他,很快想到了其中一个可能 那些所谓的邪祟,也许是被某个强大的存在暂时驱逐,所以他才遇不到。 难怪别的魔修都从不往这里跑,皱皮魔倒尸时也离得贼远,一倒完就跑。 原来如此。 多谢前辈相助了。先说好,无以为报。 男人闻言,像是隐秘地笑了一下,笑意轻得差点捕捉不到,无须你报。 那就好。 弗禾松了一口气。毕竟这里头还有原数据的份,他只沾这一回光,都要他报,可就亏了。 我救那些人,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事到如今,他也不瞒了,斟酌着将真实想法半隐半露,凡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已是可怜,既有能力,,我便不会放任其命丧他乡,魂飞魄散。若可设法为他们留下一条活路,无论命数到底为何,尽人事则得心安。 也是奇怪,男人就站在对面,目光神情一目了然,并非时刻驻留在弗禾身上。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39) 但他就是有种错觉,似乎始终被无数视线密密缠裹包围,如芒在背。 尽人事玄衣人低声重复。 弗禾点头,诚恳建议:若前辈也能让过路邪祟放他们一马,想必生还的几率会更大些。都是上好的苗子,百年后,未必不可有所建树。 瞧瞧,身在曹营心在汉,多么高洁的卧底品质啊。 男人答应得倒是果断,一个字:可。 他抬臂对弗禾示意,不必再言谢,你可走了。 言出即法随,整片黑林地的荆棘倏然从中间分出一条平整的道路,两边尖枝齐齐收敛,恶草野苗顺服衰从,静谧幽然。 坦齐的小道一直延伸至高高的坡道,以便弗禾能够毫发无损,顺利地飞身上崖。 真是再体贴也没有了。 我弗禾突然语滞,飞快地回望了男人一眼,想了想,轻声问道,前辈是一直在此隐居修炼吗? 男人颔首:吾名乌栾,唤吾名便是。 乌栾。弗禾蹭了蹭脸,我叫祝弗禾。 乌栾轻轻启唇,呢喃般地唤了一声:弗禾。而后道,吾在此地不会久留,下次或许无人为你消祟。 弗禾还待说些什么,只见空中一封闪烁的风信疾冲而过,似受指引般准确落入他的指尖。 信的内容非常简略。稚姚魔君懒出了名,这次又向左护法派下了一件要出远门的差事。 唯一不同的,是这位多事的魔君此刻就要召见于他。稚姚又懒又躁,不好随意耽误敷衍。 于是弗禾只得对乌栾匆匆地点了下头:明白了,乌栾我们有缘再会。接着迅速从后崖离开。 他翩落到顶层的崖边,背对悬壁反向踱步,忽而提腿弯腕,拍了拍靴面上一点看不见的灰尘。 应该会再见的。 毕竟这世上能无条件对他好的人,仅有那么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王中王最好吃的五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多嘴一句,小天使们康康我的预收吧,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哦! 第55章 仙魔(4) 弗禾并不知道,自他走后,崖下风光立时由阳面转阴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灰暗的石缝和地底迸发出团团浓厚的黑雾,张牙舞爪地流散四溢,遍布到地表和半空中,凝化为无数奇形怪状的妖魔鬼精。不同的人脸,各异的兽身。 自远古积压至今的至阴至邪,在千万年嗔怨恨憎的孕育中幻化出无数恶灵,逮着机会,就要蜂涌在一处桀桀怪笑,徘徊作乱。 欲望欲望的味道 桀桀桀桀桀魔帝百年炼心,原来也会动欲 有女伶踏着马蹄围在乌栾身边哒哒绕转,一边娇笑一边张开她空无一物的嘴巴,声音从腹部诡闷地发出来:她真是好美啊,你也想拥有,对不对 各种怪叫哄笑不绝于耳,污言秽语萦绕无断。 魔帝元阳未失,美色之前把持不住,该是情有可原。 千年冰铁,尝孤茹苦,乌栾啊乌栾,你不去享受销魂蚀骨的人间情爱,专镇着我们这些怪胎做什么 嘻嘻嘻嘻嘻,魔帝大人是否还在回味方才情境?此刻便追过去,还来得及呢 恶灵由万千杂绪而汇,最是洞悉人心。心志不坚者,爱憎放纵者,怨气难化者,必将被其同化,永世不得超生。 乌栾微阖双目,衣袂无风自飘,转身踏出半步后,身后黑色的雾浪大片消弭。 以他为中心,一道宽圈向外急剧扩散,圆圈内各色诡异的脸孔轰然破碎,徒留一声化于风里的轻淡: 聒噪。 崖谷随之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可怖的暂停符号。 恶灵们本能地惧怕乌栾,这种源自灵魂的畏惧持续了几百年,极偶尔才会跃跃欲试地蹦跶出来,企图找到可以流窜溜逃的破绽。 本以为这次总算能够十拿九稳,没想到,依旧是徒劳无获。 乌栾!满盈恶棍尚有悲悯恻隐,诸天神佛尚有名誉私心,你连心都没有吗! 生有一对牛角的瘦小怨灵顷刻成为细碎的湮粉,裹挟着浓郁不甘的嘶吼还没传到乌栾跟前就弭散为虚无。 恶灵们不禁又后撤了一大段距离。它们早该知道的,面前的人素来固守本心,约束己身,实乃铜墙铁壁一具。 既能为了镇压看管它们停驻此地数百年,便不会轻易被旁人蛊惑的言语所动摇。 后崖禁地是魔帝乌栾在广阔魔窟中鲜为人知的驻修所,没有他开路,连十方魔君过来觐见一趟都要费好大一番劲。 魔息混杂的修士最易受恶灵侵体腐神,以弗禾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并不适宜出现于此。 但 乌栾忘记跟他说了一句话你能来,我很高兴。 * 魔门并没有仙门那么多罗里吧嗦的繁文缛节,也没有正统门派的三六九等之分,如果想争上游,那简单,一切凭拳头说话。 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资格混个好位置来当。十方魔君,百窟魔主,三千魔将,个个都是用刀兵血肉战出来的尊位,若想改新换代,将上一届的尊位上坐着的人打趴下就行。 刚巧了弗禾作为一窟魔主,却是特例中的特例。 老牌的元婴和化神他一个都打不过,那些专爱嚼舌根的长舌魔最不忌讳说错话得罪人,因为它们逃窜的工夫在众魔里实属一流。 于是,一点似是而非的猜想,就能传得谣言遍天飞。 譬如,近些年来魔窟中一直被红眼魔们津津乐道的逸闻,便是弗禾被稚姚魔君看中,得以登临魔主之位,享护法之尊,乃是全亏得他那手出神入化的狐媚伎俩。 历来魔君不倒,手底下的护法只要不调任,就不会轮换。可见这个职位,福利不是一般的大。 弗禾当惯了吃瓜群众,倒是少有成为八卦主角的经历。 人人都当他是被上司潜规则了,说得有鼻子有眼,连他自己都差点要相信。 但 弗禾刚进入第二殿就被赐了座,直接与此殿主人一般弄了个小榻半坐半躺,仙果佳肴琳琅地摆了满桌。上首的稚姚魔君边吃边招呼: 今日的厨子是刚从落英派掳过来的掌勺,做菜比咱们殿里那群笨蛋好吃多了。还不快快动筷! 小奶音响脆脆的,挺有精神气。 弗禾悄悄瞥向上首鼓着腮帮的三头身娃娃,很快洞悉了这位魔君面上表情不咸不淡、实则在桌底下欢快地蹬踢小短腿的真相。 为了掩盖心中好笑,他老实巴交地眨了眨眼睛。 就这? 三头身的小屁娃子,知道中了狐媚伎俩该是什么反应吗? 编谣言的那些魔,真的走心了吗? 荒里荒唐。 弗禾扫了一眼菜色,一甩广袖,勾唇邪笑,曼声道:遵命,魔君。 说是这样说,还是要留点心眼。万一这些饮食里存在问题,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直接送走他的盒饭。 但一转念,又觉得这里有他在,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两杯清酒下肚,肉脯和卤味也都尝了几口,没觉出哪里不对。 面子算是给了,弗禾也不可能专在此地陪吃,便有意要从稚姚那里领取差事,速速办完也好早些回来。 熟料,稚姚突然开口:你好像变了不少。 口吻寻常,很像是一个单纯的小孩正在提出自己的疑问。 弗禾的心里却猛然一惊。 他迅速回想了一遍自来到此处的种种动作与措辞,细致到每个抬首音调,都觉得与原数据平时演绎得一般无二。照搬照抄,怎会有错? 下一刻,稚姚哈哈笑道:逗你玩的。 弗禾配合地捂唇,尤其在意地抚了抚脸,眼神里带着轻微的奉承和娇嗔,魔君,您真会开玩笑。属下还以为自己是最近吃少了精魂,容颜有损呢。 心里则想:死小孩儿,吓你爹呢。 稚姚吃圆了肚子,一抹嘴巴:饱了,我困了,就长话短说吧。 他一个蹦跳,从卧榻边落在地上,噘着嘴老大的不高兴。 扈趾门的那群修士太讨嫌了,我不过是让手底下的魔兵挖条灵矿出来折换些资源,还要被他们劈头盖脸地喊打喊杀。怎么的,我先发现的矿,就算在仙门的地盘上,挖一点又怎么了?再说,去年魔门这边不也折了好些兵将被他们噬去了魂魄?我们都没计较什么。 噬魂?弗禾有些没明白,猜想或许是某种除魔的法器。 这孩童模样的魔君将两码事归为一码,只听得他暗暗皱眉。 实际上活了祝弗禾两倍岁数的稚姚愤愤跺脚,打着哈欠抱怨:这种委屈我受不了,第二殿的名声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说到后面,小呼噜都快要连起来,此事任重道远,呼一定要给我挣足了面子,再回来啊,呼 魔君?弗禾嘴角微抽,未再听见任何有价值的回音,只好返回洞府中点兵点将。 他从稚姚那里没得到几个关键的信息,反而是皱皮魔兄弟俩懂得还要多一些。说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叫一个唾沫横飞,滔滔不绝。 弗禾沉吟了一会儿,把这两个货也带上了。 邕度,山炎,你们也去。真正得用的也就那几个,贵精不贵多,独眼和泗兼留下,晚一些,右护法还有事另找你们办呢。 弗禾翘着腿软泥一样倚在扶椅上,将纤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琢磨过去,似笑非笑地打量面前主动请缨的魔修。 管不住自己的嘴,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既想另投明主,他也不会阻拦。 谁让烛娘娘空有皮囊,只是依附强者的草包一个。 独眼魔和另一名魔修立刻就要跪地表忠心,弗禾视而不见,直接带着其余人上路。 皱皮魔兄弟跟着走出去好远,还在乐颠颠地偷笑,被弗禾飞了个白眼才老实安静下来。 数只赤目魔雕张开巨大的双翅,载动群魔展翅高飞,所到之处灰蒙阴森,遮天蔽日。 两个时辰后,远远的,覆盖着一层古旧碎痕的仙门建筑逐渐清晰地落入视野。年轻的魔修们发出嗤笑的声音,意在讽刺仙道穷酸。 弗禾却知道,仙门此番做法,是为了铭记悲痛的前鉴。 围在残破石柱周边的,是数十个身着蓝色弟子服的修士,他们簇拥着中间的领头人,一致或愤怒或凝重地望着天上的魔雕,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天岘大陆每天都会上演大大小小的仙魔争端,解决的方法不止一样,但多数都会演变为同一种。 弗禾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拧起眉。 两个元婴,还真挺看得起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砍砍的五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56章 仙魔(5) 呦,两个元婴呢 第二殿中,本该早已睡熟的稚姚魔君睁大双眼,正通过魔雕的赤目津津有味地观察千里之外的实时状况。 光晕柔和的半透明水镜悬空竖立,岿然不动,如实投射着对峙双方的动态情景。 怎么看,我这下属的境界都还没达标啊,这可怎么好。稚姚白嫩的包子脸上挂着与之长相极不相衬的揶揄笑容,哎呀呀,打不过啊打不过。 他一边感叹一边朝着某处挤眉弄眼,显然绝不是无聊到自言自语。 可惜,被揶揄的那位自来殿中,任是水镜里出现了什么画面,从始至终都没给出什么反应。 稚姚好奇得抓耳挠腮,大着胆子上前,有志要从这位几百年前就能把他压着打的魔界帝王身上看出点异样的情绪, 咳,半步元婴与真元婴之间隔着天堑,胜负已定,难道你就不心疼? 有一个不字,他都一万个不相信。 片刻后,乌栾终于屈尊降贵地赏了稚姚一个微有波澜的眼尾。 奇迹地,稚姚在那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无奈。 怪哉,何事能值得让魔帝烦恼呢? 三头身的嫩包子娃娃便嘿嘿地笑了,带着点远超外表年纪的狡黠和洞悉,小声自语道:我就说嘛,三番两次让我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魔,却故作不闻不问了几十年,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奈何一旁的乌栾听见这些话,只当没听见。 于是平日懒散的魔君只好继续发挥他自说自话的本事,也是奇怪,这小魔往常对我的警惕都很高,从不动殿内的一饮一食,今日我随口客气了一句,她便破了例。想必是对本君的多年优待有所感念,终归是存着些情分在的。 不是。乌栾突然开了金口,径直击碎了他的自以为是,并非如此。 语气笃定得天经地义,攻怼得人哑口无言。 稚姚还待追问原由,便见男人的目光忽现焦点,只顾注视水镜,早无心与他多作谈扯了。 落英派。 仙魔双方剑拔弩张。 弗禾立于魔禽背脊,当然知道光凭自己,哪怕再加上后面的一群杂碎喽啰,恐怕都不能在元婴修士的手底下坚持多少回合。 硬闯的结果不过是送死。 而他可不想死。 此事的理亏方应当是稚姚,但生性霸道的魔君可不管这些,尽管抢了别人家的灵矿和厨子,依然要明目张胆地干上门。 和谈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贸然提出和平建议更像是突然被夺了舍。 没办法,武斗不行,只能智取了。 脚下的魔雕拥有一双广阔的健翅,边翼如利剑般排排编展,翱转翻飞,看似气势汹汹,却不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物,而是经由魔门炼器师炼造驯化而成的活器。 原数据对此法钻研不深,只知其理,不通其法,但弗禾扫了一遍记忆,已大致掌握了一点轮廓。 死器不死,活而为器。器可由万物使,便是他们致胜的关键。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0) 天地一烛生,万物得芯火相生。 万物皆可为烛,以芯相燃,便燃尽天地。 这门功法的批语十分张狂恣意,可以看出其创始者的实质也是狂人一枚了。 而话说回来,魔门的东西邪是邪了点,但用途却是很广的。 一抹香息幽然地飘散开来,弗禾搓了搓手指,单膝跪在魔雕的颈部,抬手在它逼真的颈羽上抚摸了两下,轻道:有劳。 下一刻,魔雕赤目中的血色全然褪去,灰褐色的眼皮闭阖之后整个翻转,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蓝。 丝丝缕缕的魔息不再从雕身上向外溢散,而是转换成了乌羽上更加内敛的光芒。弗禾弹指在羽翅上轻扣两记,抬眸弯了弯嘴角。 此时向地面的众修疾冲而去的雕鸟,已然化成了一只真正的器。 它前身为禽,生前为器,想来也是过够了身不由己的日子,一时借烛而燃,竟是少有的骁勇善战。 只听一声剧烈的厉啸在每个人的心底轰咚响起,饱含百转千回的凄苦,深感万般痛彻的体肤,都由着这一声痛痛快快地喊了出来。 不仅要刺穿耳膜,看架势,还要毁坏一把修道者的心境。 只见底下的扈趾门众修惊慌失措地掩耳护心,手忙脚乱地摆阵抵御,没见过世面似的大叫大嚷着妖女!光会使些鬼蜮伎俩,算什么本事! 然,造出此法的前辈在修魔前可还是个一心向道的好好仙人,那样狂的人,拿这种事造假几乎没有可能。 魔雕大展威能,弗禾从这一只跳到那一只背上,一通操纵演练下来不是不花心思气力,而是不好在人前显示出来露怯。 于是私底下精疲力尽,表面惯常云淡风轻,还得勾着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朝那两个被魔雕戏弄得狼狈不堪的元婴发出挑衅: 不才,只会这几个小把戏。 皱皮魔兄弟早就因着弗禾的大显神威而得意得找不到北了,正要嚷嚷着说点俏皮话,就被弗禾蹙眉打断:叫我护法。 总是娘娘娘娘的喊,他怕自己哪天真变娘了。 皱皮魔兄弟对望一眼,默契十足地高喊:护法威武! 一群大魔小怪随之附和,一派喜气洋洋,仿佛已经打完胜仗直接凯旋归去。 弗禾可没觉得自己威武。 他握在袖中的拳头一点不敢放松。 毕竟元婴境也不是大马路上随随便便就能长起来的,人能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己用,而他的魔雕烧完可就没了。 挡得了一时,挡不了长远。 终于,一声轻微的裂帛声撕拉响起,魔器毁了。 在低空盘桓的魔雕接二连三地被仙修用仙剑斩碎,湮粉落地,化为尘埃。 眼瞧着,下一个就轮到弗禾自己了。 啧。 早知道他就不带这些个只长嘴的小魔头出来了,还不如多带几只雕。 一缕微风自弗禾汗湿的鬓角悠悠吹拂而过,他若有所感地望向虚空一点,仿佛嗅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清寒。 近乎无声的,你来了? 无人回答,弗禾只觉周身静谧安宁,一只无形的冷罩子将自己与一切外人隔开。 他不由扁了扁嘴,小声委屈巴巴地控诉了一句:他们都欺负我。 有状不告,是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王中王最好吃的三十瓶营养液!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 说个事,两日一更,挺忙。 第57章 仙魔(6) 弗禾这边腾出空子悄摸摸地朝人告状,还不知道那人的真身有没有来呢,扈趾门的两个元婴可都已经沉不住气了。 他们在门中的地位显然非同一般,论资历论手段,都不是省油的灯。约摸是知道稚姚性子懒不会亲自来,手底下也没几个真正能看的,便想借着人多来落英派坐镇,既能彰显大派气度,又能为自己扬名立万,还能好好地杀一杀魔门的威风。 谁料刚一个照面就被几只疯狂的魔雕打得措手不及,好不容易将碍事的东西铲尽了,全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弗禾是这一堆魔修的头头,那些突然变得古怪诡异、攻击力强横的魔器也皆出自他手,不仅把仙门的低阶弟子放倒了一片,还害得两个元婴境颜面尽损,一时间,都把仇恨值累加到了他的身上。 妖女!敢尔! 霎时间,刀光剑影、法宝器物一齐向弗禾所在的位置奔射而来,一老一中两名仙修脸上的嗔怒之意尚未散去,此合力一击威势极猛,嘴角渐渐蔓开得胜的笑意,显然对于一招致胜很有信心。 毕竟,在他们眼里,一个施法后正值虚弱的半步元婴而已,能借助邪门歪道猖狂一时又能如何呢,剩余的武力简直不值一提。 法光盛灿,速若疾风,势如骤雨,稍微离得近些的邕度和山炎都还算魔将里面比较抗揍的,攻势一来,阻了不过半刻,就连武器也烧烂了。 这回轮到魔门这边满地找牙了。 皱皮魔兄弟不仅找牙,还打着滚找牙,滚着滚着还能撞到一块儿去。 哎呦我的牙呢?掉哪儿去了! 我的头啊大哥你看点路! 仙修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护法救命啊救命! 以弗禾为中心,成片的火光和剧焰荡开一圈,朝外部奔流四散不复返,只他一人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衣袂微动,眯了眯眼。 护灵罩外一切法技和打斗都近不得弗禾的身,偶尔瞥见皱皮魔兄弟一边斗嘴一边鬼鬼祟祟地混入仙修堆中,还能适时弹去一支迷惑视听的烛香。 外面的攻势进不来,他却能时不时地往那两个年纪一大把、却还不消停的仙修脸面上甩去一点有趣的把戏。 痒息烛,万虫烛,欢喜烛。 什么磋磨用什么,什么气人用什么。 他们越气急败坏,就越想拿弗禾撒气,一个法宝爆完还有另一个,一个招式用完还能再蓄起后势,就不信他能躲在护灵罩里一辈子。 中年模样的仙修说:顾道友,你我再次合力,此妖女的法门好生古怪。 老年模样的仙修说:好!魔门中人狡诈多端,待你我生擒此地一众魔头,清肃修界! 诛魔之志,简直可叹可嘉。 一件件法宝的灵光淡褪下去,唯一的用途,似乎只是让弗禾见识到了扈趾门的财大气粗。 合着他们也不缺矿。 所以说嘛,人老了就容易变糊涂,总是固执偏激地重复做同一件事,偏偏不信邪。 而事实则是,只要弗禾站在这冒着丝丝寒意的冷罩圈里一步不动,就能毫发不伤。无符无阵,护灵罩不可能凭空而生。 所以,他终究还是来了。 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两人又会产生什么样的牵绊。 但似乎,他们的牵绊早已产生,只不知从何时何地而起。 风中没有任何声音,一中一老两名仙修打得正酣,面庞上忽然显现出一缕如活物一般的黑烟,转瞬钻入皮肤消失不见,下一刻,他们眼皮一跳,攻击对象就变为了同一阵营的扈趾门人。 顾老儿!你贪心不足蛇吞象,想娶我女儿,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雷光剑猝然转向,不留情面地削过去。 刘马夫!你在修途上能走到今天全赖我当初点化所赐,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紫浮尘一个立旋,直接自爆着朝对面招呼。 一边打一边骂,绣口脏词说吐就吐,一众门人万分不解,还以为是两位门中长老临阵突起内讧,招招狠厉,一时谁都不敢上去劝拦。 稍微离得近点的,直接殃及池鱼。 中年仙修面色疯狂,五指成爪抓向一名青年,狞笑着道:张姓小儿,老夫看你的资质很好,早就想借来一用了! 老年仙修两颊酡红,不知羞耻地拦住一名仙门少女,面露淫光,张狂大笑:你是落英派的首徒,生得可真俊俏! 兵荒马乱,丑态尽显,简直就是一出好戏。 落英派确实以女修居多,连魔门都只是拿个矿就走,没有多作觊觎,反而先被这个外面光风霁月的老不休给盯上了。 一群只有筑基炼气,连金丹都没出两个的小仙门压根受不住元婴之威,一时之间,女修身边的半数人后退一步,明显摆出了冷眼旁观的态度。 事情的发展,跟原线偏移得实在太多。 弗禾瞥过一眼勉强压下脸上惊惶神色、肃容对着来人严正防备的红衣少女,想到自己接收的记忆全部来源于原数据的视角,也确实没料到,原来仙门中人一个两个的,都有这般藏污纳垢之说。 这个扈趾门,似乎很有意思。 索性对峙的两方已然转变,弗禾便站在一旁轻轻松松地看起了热闹。 修界很奇怪,有人心冷似铁,自然也有人侠骨柔肠。 有美人兮,舍命一救方显英雄本色,痴肝情胆。 有意思吗?一个近在迟尺的声音忽然说。 弗禾目视前方,扬了扬唇角,还成。 还看吗? 不看了。他轻轻一笑,视线离开不远处的人群,转而在身周逡巡一圈,能让我看看你就行。 考虑到男人或许不想随意在外面显露容貌,还很体贴地补了一句,这边人多,我们走吧。 没有一丝停顿地,淡然的声音应道:好。 修为高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了。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来无影,去无踪。 约摸是一种缩地成寸的法门,弗禾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托起,轻盈无比,所有声音与画面全部化成缤纷的流光向他身后散弥,眼瞧着愈来愈远。 弗禾跟人私奔之际,蓦然良心发现,赶忙给一众不明真相的手下撂下一句此间事毕,归去!的命令,随即心安理得地浪到飞起。 约会约会约会! 冲冲冲! 天岘大陆山清水秀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僻静空旷的地方也很多。 就比如眼前,小桥流水,门巷愔愔,不远处窄屋成丛,只是无有人烟。 这里是 一转脸,乌栾一身寡淡又清雍的玄衣已然消去隐匿,似画般绝伦的眉目径直映入弗禾的眼帘实在是洗眼。 是江容道。 不论这条道叫什么名字,弗禾哪还有空管,他目中含光,不由地翘起嘴角,眉梢一个斜扬,练的什么□□啊,出神入化的,教教我呗。 跟刚才神智混沌,出言调戏女修的老不休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乌栾眼珠转动,专注地看向他,浓黑的瞳孔中像是尘封着某种深重难言的古旧。 只见那浅色的薄唇上下开合,慢道:等你到了分神期,一学便会。 你教我?必须要确定一下。 吾教你。如同一个承诺。 弗禾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抬步向侧旁踏出几步,释然地笑了:有魔帝当师父,听上去很不错。 乌栾静静伫立,没有否认。 一想到原数据连这位魔帝的真容都没见过,模模糊糊一个背影还能脑补出一场正邪大战,弗禾便觉得他这卧底质量委实欠些火候。 他环顾所谓的江容道,估计这里是近几个月刚刚由盛转废的一处凡人乡镇,一切生活轨迹都还留存得有条有理,有心想绕走一圈看看究竟,便很自然地回头问道:□□还能维持多久? 乌栾语寡,对着弗禾却总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模样,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无妨,半日足矣。 后崖可还有事务未完?怎么着也是个魔帝,百忙万机,闲空应该不多。 乌栾摇头。 似乎不止一个□□。 弗禾挑起眉梢:那您便陪属下在此地逛逛? 乌栾却忽然停顿,垂首看着他轻说:唤吾名便可。 弗禾当然从善如流:乌栾。他捋了捋鬓发,把累赘的发饰摘去,繁重的衣服从简,这个什么江容道的人,似乎并不是因为被咱们魔门侵扰而远走的。 他的立场一向都是很分明。谁对他好,他就站在谁的那一边。至于风源宗,那里的人还认不认他这个少宗主,还不好说呢。 而天岘大陆被魔修迫害流亡的凡人虽然不算少,但却不至于十室九空,要是平白被别人丢锅,接不接还得看心情呢。 乌栾的脚步随之而动,闻言也不多看面前的村镇,只说:你既有疑,一探便知。 弗禾确实存疑。魔怪们大多穷酸埋汰,要真对乡镇下手,能整洁成这个样子吗? 兜转之后,他们很快发现了屋室里只喝掉半碗的粥,叠到一半的衣服,还有禽圈里满当当的食槽和干草有几户人家似是刚要晨起,只把门打开了半扇。 这是把鸡鸭猪牛也牵走了?一番分析之后,弗禾在脑海中构想了一副晨光正好的春日乡景,心里大致有了结论: 这里的人是突然全部消失的。 否则无法解释所有作息的戛然而止。再来不及,衣服细软一点不带,汤汤水水一丝不洒,绝无可能。 他纯粹地表现出自己的疑惑:哪种法门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估算得不错的话,这里依旧是仙门的管辖区域,若魔门真能猖狂遮天至此,整个大陆里就不会有仙修蹦跶得这么欢快了。 不是法术。 过了一会儿,乌栾才解答了弗禾的问题。 那是什么? 男人微微偏头,袖子轻掸,像是扫过旁边看不见的杂物:是人间怨气衍变而成的恶灵。 弗禾一想就通:跟后崖的那些邪祟是一样的 一语未罢,巨变突生,无边的黑雾自四面八方的地底汹涌爆迸,白昼顷刻转夜,无数怨灵齐哭,发出震天撼地的彻骨哀恸。 弗禾最后的感官,是被一旁的乌栾伸臂紧紧揽护,撞进一个冷寒的怀抱之中。 他的各处神经都被刺激得疼得要死,还有工夫七想八想:这人是玉做的,还是冰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1) 这个世界是最后一个了,节奏不会太慢,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点慢。 第58章 仙魔(7) 想完了才反应过来,一个□□而已,没有温度才是正常的。 直到,弗禾的意识沉浮之间,手掌触到了一片温热。 滑滑的,弹弹的。 忍不住,很有点想捏。 醒了? 乌栾的嗓音颤动,带动了胸膛的起伏。 弗禾略微睁眼,随手一拂,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乌栾的身上。 不仅如此,另一只手还没规没矩地要往他的衣襟里探。 什么时候惯出来的臭毛病。 他缩回手,正试图起身,却浑身散架一样倒回去,连说句话都细弱无力: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很明显,这是遇上麻烦了。 还是一个连整个大陆都闻风丧胆的魔帝也不太能够处理得好的麻烦。 恶灵作祟。 简而意骇。 起不来便不起,弗禾窝在男人的怀里,闭目径自调息吐纳,却无法从外界得到一丝灵力。 他们是到了哪个鬼地方来了。黑咕隆咚,连夜视也不好用。 乌栾察觉到他的动作,一只手扶在他的肩膀上,一股暖流便倏而传送到弗禾的体内,瞬时填补了丹田里的干涸凝涩。 你修过仙? 这下是真的令人诧异了。 堂堂魔帝,竟也修过仙。 乌栾的回答在弗禾的脑海中轻慢地响起:吾乃仙魔一体,自然修过仙。他似乎非常喜欢打哑谜,也乐于做这种事,笑意从言语里透出来,只是现在的你,并不知道而已。 仙魔一体 弗禾大致知道这是一个十分了不得的设定,而且还是几乎无人知晓的秘密。 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告知他究竟是对自己有多放心? 一切疑虑按下不表,当务之急,我们被困住了?要怎么出去? 还能笑得出来,应该问题不大吧。 乌栾撑起上半身,臂膀依旧稳固地抱紧弗禾,误入炼心界,找到出口,便能返回原处。 炼心界,又是一个生词。 乌栾看出弗禾的不解,一边半揽着他站起身,一边用不紧不慢的音调继续在他的脑海里解释: 天岘大陆是三千世界的其中一角,日月星辰流转,才知其没落凋零、移动变迁,受天地雾瘴所染,已处于险隙之中久久危矣。 地表吐瘴,扩而生窟,洞窟聚怨,又生天魔。炼心界独辟一界,向魔而生,从来都是消现莫测。 乌栾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普通至极的小事,半界被屠去犹不长记性,吾会成全它再次送上门的好意。 弗禾咋舌:要杀灭此界吗?它是个什么东西,竟有意识? 乌栾似乎是瞥了他一眼,万物有识,怕不怕? 虽然没能提前预知世界观剧情,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弗禾还是不怎么怕。 倒不是因为有他保护庇佑。而是,只要有他,不论前途好坏,其实都已经算是很好的归宿了。 这里没有联盟,也没有系统,哪怕永远回不去,也未尝不是一种终结。 不怕。毕竟还没到不能自理的程度,弗禾凭着丹田内息的灵力自主站立,那这个炼心界还挺坑的,会吞噬和削减修士的力量。乌栾,我现在能走,就是不怎么看得清东西,你 他想了一下,你牵着我也行。 人都是蹬鼻子上脸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得不到好的福利呢? 手掌被宽厚的另一只所覆,又有一股灵力被输送过来,温暖了弗禾的四肢百骸。 别浪费。 你修为低。乌栾的语气里有一层浅淡的关切,如果不舒服,勿要勉强。 弗禾自然不会勉强,没走两步,还有空活络心思,乌栾,你怎么时冷时热? 未免产生歧义,他补充,体温。你现在是真身来了吗? 是□□。乌栾一直用密语与他聊天,炼心界与吾抗衡良久,取袭的机会把握得很好,其余□□再无法进得。 原来是偷袭。 这卑鄙的炼心界。 弗禾拳头都硬了。本来好好的约会计划,全给打乱了! 手背上一热,乌栾边找路,边缓声说:吾居寒潭久矣,少有人间温度。如此可暖和些? 不知怎的,弗禾就从这句话里解读出了万古寂寥。 他反握回去,指掌相合,十指紧扣,笑言,人间温度,可不就是在这里? 乌栾不语,竟是停下步子,抬手认真打量了他们扣在一起的手指。 确是如此。他认真说道。 * 所谓炼心界,也就是一大群天外之魔爱住的地方。 它们绝非人所炼化,天生魔种,力量强悍,至阴至邪,非我族类。 天岘大陆的大能们一定还不知道,卧榻之侧有邪魔窥伺,正试图一步步蚕食他们赖以为存的天地。 反而是他们一向引以为敌的大魔头,正在暗地里帮着抵抗外侵。 前面还算走得比较顺利,到了后面,弗禾就觉得有些不行了。 各种幻听幻象频繁出现在他的眼前,赶都赶不走。 有人在跌落进金山银山后狂喜大笑,有人在杀死仇敌后痛快大喊,有人在相拥而泣,有人在绝望高呼 江容道的那些在春晨里突然消失的平民百姓,竟是以另一种形貌状态出现在了炼心界。 他们死了吗?弗禾困惑难解。 乌栾无波无澜道:不断重复着虚幻的喜怒哀乐,不过是给天魔们当养料,死了,才不好用了。 弗禾没来过这里,乌栾却是不止一次跟炼心界的东西打交道了,那些幻景并非真的发生在此处,而是人们内心真实愿景的投射。 大概是畏惧他这样万年难遇的仙魔之体,雕虫小技都以乌栾为中心,避出一大圈的距离。 欺软怕硬是一切物种的共性,弗禾并没有感到多荣幸。 而且人活一世,全都逃不开一个欲字,天魔以人欲为食,似乎只有无欲之人才能与之抗衡。 无欲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侧之人。 无情道? 似乎也不太像啊。 吾并非修炼无情道。简直像是在弗禾肚子里种了蛔虫一般。 乌栾一手牵着人,一手幻化出一把乌黑泛金的剑,横握于前,旋腕挥斩,一条细长的白线从剑锋上牵引而出,决然疾去,附着在幻景上的同时将其击得粉碎。 无数的剑光漫天飞舞,伴随着无数镜像的轰然迸裂,或悲或喜的人脸顷刻化为烟尘消散,脚下的一大片区域都被照得亮堂起来。 乍然的明昼令弗禾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 屠界,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虽然没怎么看清,但这一剑,可确实是帅裂了。 而弗禾也终于看清了那些一直藏头露尾的天魔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黑黑的,瘦瘦的,脑袋小,眼睛斜,一口厉齿尖锐饱满,一根油腻粗粝、青红交加的长舌像是变异的肉瘤一样吐露在开瓣的唇齿之外。 乌栾挽出一个个漂亮至极的剑花,无时无刻不挡在他的身侧,对着一片片炸开的血雾泰然安处。 这群天魔很可能还没进化出言语的能力,只会咿咿呀呀和嗬哧嗬呼,战斗力应该都处于阶级的底层,实力悬殊太大,一点不经杀。 他们越往内圈走,便会发现越来越多的高级天魔开始聚拢着朝这边群袭。 高级天魔身体的灵敏度增强了许多,它们的皮肉与玄武兽的外壳比起来都不差了,强悍得与乌金剑划拉出刺耳的金铁交集之声。 蹿跳无影,来去无踪,长得也越来越丑。 而没过多久,灰蒙的雾霭之中,隐隐勾勒出一个丑绝人寰的天魔身影,尖刻的音调奇异地拉长拉慢,像是淬上了一股甩不开的蔓缠毒液,又像是裹着诱人摘取的蜜糖: 天岘的魔帝,我们想与你做个交易 可惜了,乌栾根本不打算和它说话,一眼都懒得看,直接漫卷剑风,割了它那颗不怀好意的脑袋。掉落后,骨碌碌滚到了一旁,竟是被乱成一锅粥的其余天魔蜂蛹分食。 嘶见到此景,弗禾忍不住有点发呕。 一只洁白干净的帕子适时地出现在面前。 乌栾淡声道:离炼心界的主阵不远了。 不打紧。弗禾摆手,自认还没有那么弱兮兮,你破你的阵,我帮不到什么忙。 你怎知自己没有帮忙? 弗禾一愣。 乌栾嘴角揭起不明显的弧度,还待细看,却是没有了。从始至终,整个人仍旧笼罩着一股未知的神秘之感。 对此,弗禾倒不觉得有多陌生疏远,他瞥过男人俊美无双的侧颜,心里有个疑问没憋得住口,乌栾,你修的不是无情道,是什么? 杀伐血雨中,二人闲庭漫步般自如穿梭,乌栾约摸是微微偏了偏脸,视线在弗禾的面上转过一轮,无声叹息后,轻道: 吾有命定道侣,从始至终,修的都是自在人心的天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好像变成了三天一更,我的手速啊。 第59章 仙魔(8) 天人道 弗禾失神一般呢喃一句,却不是为着什么劳什子的天人道。 道侣 说得这么直白,即使在情场上走过不止一遭,弗禾都觉得有些脸热了。 这大冰块儿,知道什么叫道侣吗? 既然活了这么些年,如果不知道,似乎说过不去。 那便是知道的。 可他们俩才认识多久啊。 真没想到,大冰块儿热起来,随随便便说句小情话,还挺让人不知所措的。 弗禾挠了挠脸,故作矜持地不再多问,等出去了,有的是机会把一切问得清楚明白。 二人手拉着手,几乎把无边无际的炼心界走了个遍。任是刀山火海,哪里也阻不了乌栾的脚步。 一步一杀,以杀止妄。 以弗禾的眼光来看,男人的修为恐怕离渡劫飞升也只剩一线距离了。随时能脱出天岘大陆,却迟迟没走,依旧守着这片土地。 有乌栾在,那些个高阶天魔的魔音再贯耳惑人,也只令弗禾听到了一点边缘尾音,连个颤都没机会打,直接荡然无存。 还谈交易呢,有这个资格吗? 天魔一个个猖狂自大,派头没少亮,狠话没少放,但即使是做了偷袭这种龌龊事,仍然没有在对战里占得了一点上风。 到了后面,高阶天魔刚一露面就格杀勿论,连句话都来不及多说,为抵御万千剑光,只得成百上千地堆聚在一起,不要脸地进行群体围攻,乍一看气势还很唬人,却也不过是乌栾的一剑之敌。 而剑修,也确实是有独傲一界的资本的。 漫天纷扬的金色迷雾中,虹光遍洒天际,破破烂烂的炼心界废墟逐步消失于视野,弗禾张开手掌,正巧接住一小片灿烂无比的金屑,指腹触了触质感,实在好奇无比: 这是什么剑?又是什么招? 乌栾垂目,剑名金岚,此式为雪棠金浪。 弗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能生金子的剑招! 乌栾手腕一个回转,外表低调奢华、杀气腾腾的金岚剑转瞬甩尽剑身上细密的血珠污痕,又成了一把又冷又壕的绝世好器。 弗禾不由伸出手指,刚离剑一寸时,它便发出一声带有愉悦之意的悠长铮鸣。 犹豫一瞬,他还是没贸然触摸,这是你的本命剑。 孕育于神,生死相随,跟老婆儿子没区别的。 它很喜欢你。乌栾淡淡道,已经温养了几百年,戾气虽有,但大多时候脾性都不算差。 弗禾的脸又热了。 怎么一套一套的。 他清咳一声,抬眸四顾,晨光初露,远方传来清悦的鸟鸣,我们终于出来了。 屋室静立,空空如也,此地还是原本江容道的小乡镇。 这里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没有了联盟和系统,弗禾感知小世界的时候,会觉得它比以往来得更加真实。一草一木,一切生灵性命,都有它不可忽视的珍稀之处。 乌栾回答得倒很贴切:人死魂则消,只余一点残识,做了个余韵永恒的春秋大梦。 弗禾点点头,挺认可他的话。 这世上有人愿意活在现实里,也有人愿意活在梦里,都是选择而已。 他转念思索片刻,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问题又被抛回来。 弗禾以眼神示意:你的分/身 乌栾抬手拂袖,顷刻之间,整个人的气势一变,氤氲寒汽微染,汇聚收势过后,一道锋锐的银色剑纹没入眉心,若隐若现,眼眸里也多了一分清晰的神光。 弗禾眯眼打量,只知他周身气度攀升,力量威势更是水涨船高,至于升到何处,却是连个边界也摸不着了。 大约是仙魔之体得天独厚,这似仙如魔的模样,看得他差点移不开眼。 好半晌,两人眼对眼,谁也不说话。 咳。弗禾勉强回神,之前已经对主剧情有了一点猜测,谈到正题上,我想再去一趟落英派。 乌栾轻颔首,缩地成寸,没个几息时间,就把他带到了目的地。 谁料一夜已然过去,此地该闹的纷争都闹得差不多,该散的人也都全散了。 各种刀剑打斗和灵力爆燃的痕迹给原本就狼藉的土地增添了更多的疮痍,寥落而丑陋,弗禾踢走脚边的一颗石子,看它直直滚落山涧,讪讪地嘟囔了一句:竟然结束了。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2) 那会儿光想着去约会,结果会没约着,把有可能很重要的剧情线也漏掉了。 他暗自懊恼,却不想这一切都被乌栾看在眼里。男人目光轻移,一旁灰黑细碎的土面石粒中便漾出一层淡淡的荧光,离地飘扬,挥洒盘旋,全然汇入了他的指尖。 弗禾像个没见识的乡巴佬一样盯着看了一会儿,怎么样? 乌栾揭开眼皮,眼角沁出笑纹:如你所愿。 蓦然,自他们昨日走后于此地发生的一桩桩、一幕幕,皆映照进了弗禾的脑海。 两大元婴疯疯癫癫、丧失理智,几乎满场胡作非为,他们实力高出一大截,对于这些天赋优秀而未长成的落英派弟子招逗戏耍,简直是玩弄于鼓掌之中。 一道道伤口在低阶弟子的脸上或身上出现,血色蔓延至两名癫狂元婴的瞳孔之中,衬得他们恍若入魔。 乌栾的引心之术实在神妙。 而那名被堵截的落英派首徒,倒也不堕她的首徒之名。 虽是结丹不久,灵力不深,但胜在身法独特,轻妙绝伦,红裙旋飘之间,术法灵光巧击婉转,以动制动,一时竟无法被那名老年元婴所近身。当然,也不排除那老元婴出于某种隐秘的私欲,就爱看猎物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样子。 红衣少女在自保方面都有些难以为继,实在无暇顾及那些退缩逃避之人的安危。几名同门提剑为她争取了一瞬喘息,少女眼睫微颤,刚将一封带有特殊印记的风信向师门方向发去,正对着她的方位,一只成爪的手掌倏然从一名核心弟子的身上当胸穿过,剖出一颗滚圆的金丹。 那金丹骤发出灿烈光芒,可也只是一息,就黯然失色。 中年元婴将它握在手中,歪嘴得意一笑,猛然抓碎,吞吃入腹,大口咀嚼。 场中一片寂静,直到魔门这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矮个子的皱皮魔呦呵一声,阴阳怪气地嘲弄道:原来仙门也兴这套,既然大家的口味这么一致,直接做一家子岂不美哉。 众魔修闻言,差点笑疯。 自从弗禾撂完挑子后发出那声果断的号令,魔修们都想留不留的,一步三回头,慢慢吞吞拖拖拉拉,好半天过去,连一里地都没走得出。 见两只发癫的元婴光逮着仙门的小崽子们薅,完全不鸟他们,便更加无所顾忌起来,一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后挪移,一边饶有兴致地隔岸观火。 中年元婴吃金丹吃得正开心,贪婪的面上溅迸了几线血条,更显面目狰狞。 老年元婴玩够了,也不想等了,一只巨手直接向红衣女修的方向捞去,眯细的眼睛里势在必得的狡光。 直到,一声暴喝自不远处传来,怒目圆睁的长眉道人手托一只巨鼎,打得便是那只巨手的主人。 落英派小归小,也是有三个元婴坐镇的。此次为救派中子弟,也是倾巢而出了。 三对二,赢得不算艰难。 两名入了魔的元婴好歹是扈趾门的人,哪怕是重伤了好几名落英弟子,也无法就地诛杀,只能卸其武力,禁锢起来。打理完战场,一众人惨淡归去。 而事情到这里却没有结束。 那两个扭动如蛆的疯狂元婴双目登时似被墨水浸得全黑,竟是忽然张开口,朝离他们最近的修士咬去。 弗禾能清晰地看出,这绝不是乌栾使用的手段造成的后果。 引心归引心,只会勾起自身的本欲私心,咬人又是什么毛病。 而下一刻的情景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被咬的修士转瞬倒下,面容迅速蔓上一层灰色,如同中了什么邪毒。 竟是连一丝挣扎也无,便彻底没了气息。 落英派各人的脸色皆有不同,但都带着同等的惊疑不定。 弗禾手底下的魔修已经遥遥退走,有人远远地啐道:该死的扈趾门,噬魂用得个顶个的好,还名门正派呢,我呸! 呸呸呸! 画面到此为止,弗禾已经看懂了。 这个扈趾门,果然有问题。 噬魂他仔细回忆,此类法门似乎并不属于魔门。 毕竟,稚姚也说了,他们这边已经被扈趾门用噬魂折了不少人。 乌栾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阵散在空气中的风,唯有说话时才能从他的言语神态中辨析出一些稀少的情绪。 此刻的他,约摸是对所言之物很是厌恶,音调微沉:天外之术,天岘大陆之人无法自习而得。 于是,真相呼之欲出。 弗禾也不喜那些长得恶心吧啦的东西,侵界破障,杀人噬魂,这些天魔太可恶了,竟是想通过蛊惑人心的方式步步蚕食此界。他不由担忧,大陆陷隙,千疮百孔,光靠单一的力量,根本赶除不尽。 所以乌栾究竟是哪里来的活菩萨,以一人之力抗万千妖魔,扛累世恶名。 这不公。 弗禾义愤填膺,越想越气。 这世间,必然不可以有这样的道理。 再看乌栾,却是古井无波,眼角微垂,唇边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容。 弗禾无奈地望向他,总觉得这位魔帝的脾性太好,活得还不够圆滑,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一转念,又觉得这也无妨。 总之,自己会始终陪着他。 那两个元婴会噬魂,既然没死透,是不是能继续害人?弗禾一点不同情那两人。道德败坏,仙门之耻,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落英派里有重要剧情人物和许多无辜者,由不得他们胡来。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疑问便是,被噬魂所伤者,真的就死了? 凭弗禾过往经验,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乌栾也不多费口舌,直接带他去看。 * 与脾性太好的魔帝相仿,落英派的主事者是个颇为优柔寡断的道人。再气再怒,尚存一些理智。 用能容人的法器将神智不清的两名元婴困住,余下的,便是对此事的商讨协议。 而得出的解决办法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将死去的弟子尸身保存完好,将金丹被挖的弟子护养好,到时一并交达扈趾门作为凭证。 风中偶尔传来哀悼之声,是死去弟子的亲友在哭恸。 年轻的修士,情感总是要丰富些的。朝夕相处的同门就这样与自己天人永隔,再无缘大道,怎能轻易释怀。 一名白衣少年和一名红衣少女同样围在一具尸体旁边,脸上的神色十分哀伤。 隐隐可闻,少年正对少女说:婳儿,小师弟的仇,我会与你一起报。 少女的一双美目红得像桃子,两只拳头紧握放在膝间,脸上满是悔恨自责:是我一时不察,未能及时相救。师弟很乖,唯一想做的,就是有一天可以仗剑走天下,现在 突兀的声音忽如其来:他现在也能。 弗禾一身繁丽裙装轰然出场,乌发扬舞,一颗蓝色石坠在眉心处轻颤微摇,眼眸幽幽,唇角上勾,一派妖姬作态。 乌栾随之其后,谪仙玄君,九天魔神,巍峨姿态全锁进了一双墨目之中。 两人相携而现,组合结构虽然古怪至极,却是怎么看怎么相衬。 眼见少年少女朝这边都看呆了,弗禾只好再次出言提示:还发什么愣,你们的师弟不仗剑,要仗死行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60章 仙魔(9)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已经直愣愣躺在石榻上半晌的死尸,忽然活了。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死去的年轻修士面庞上的青灰色淡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寂静的麻木。 眼皮重新撑开,内里的眼珠动也不动,几根手指和关节没有规律地胡乱屈起,像是一只诡异的提线木偶。 乌栾此前就与弗禾透露过,中了噬魂的人,魂消神陨,只留下一具空空的壳子,等待着它的,不会是任何奇迹的复生,而只有一旁虎视眈眈、急于附体作乱的天魔。 天魔向来依附炼心界而存,有界膜规则阻拦,还不具备自由行走于天岘大陆的能力。但有了一具修士尸身,可就不一样了。 所以自乌栾接手魔门后,他便对十方魔君下达过严厉的法令,需得焚化所有被噬魂之术所伤的魔修。 一个也不能留。 绝不给天魔一丝可乘之机。 不服的,可以亲自试一试后果。 而试过的,最终也都服了。 毕竟,能够恣意行走在人间的天魔,战斗力与它们在炼心界中相比,可要诡魅强横得多。曾有一名魔君不听号令,未及时焚化为自己战死的下属,而以一君之能,后来战得有多狼狈,就不必说了。 这名小师弟的身板虽然瘦弱,力气和速度可一点不含糊,尤其还跟两个少男少女距离得这么近,攻势突起,简直猝不及防。 它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那红衣少女。 资质潜力这么好,不挑来做下一个身壳,岂不是非常可惜。 更可惜的是,弗禾既然在这里,对于力所能及的事,绝对不会视若无睹。 何况,面前的少女还很有可能是本世界的女主或重要女配之一。 眼瞧着小师弟的利口大大地张开,就要往步云婳的肩膀处来上一口,尖牙与皮肉将触未触之际,弗禾朝它的身上弹去了一只浑圆的烛珠。 这可是一件烧阴灭邪的好东西,触体即燃,一击必中。火舌从珠子中伸出一线,然后迅速蔓延成片,噼里啪啦荡出一层火浪,形成一片绵延的火海,眨眼间便吞噬掉被附之尸的部分皮表与骨骼。带着火苗的黑屑层层剥落。 有了这段缓冲,凭借少女出色的身法和应对能力,怎么都能够逃出一劫了。 火光冲天而起,焰心中央剧烈燃烧的人形物种狂暴地手舞足蹈,发出绝不似人音的声声叫喊。 少年和少女虽都慢了一拍,好歹都从天魔的魔爪里躲开了。 这里的动静不算小,很快就吸引了落英派的其余人等前来探查。 能发现突然自燃的活尸,自然也能发现弗禾和乌栾,而面对魔门中人,他们更是竖起厚重的戒备。 婳儿,你有没有事? 师姐,受伤了吗? 师妹,幸好你无碍 这会儿,情势逆转,关心这位门派首徒的人又多了起来。 步云婳已然飞身站在高高的石柱之上,她神色复杂,草草对同门们真真假假的关切回应了几句,又将目光投向了弗禾。 诚然,一开始,她的确是被弗禾的出现震了一震,待看清他的模样,还以为是魔门去而复返。只是惊慌的成分相较于惊艳来说,其实要少一些。 一来,魔门的确是抢了他们的资源,却始终未与他们大动干戈,双方的态度闹得虽僵,也只是互相看不顺眼。二来,扈趾门的那两个元婴还是弗禾先前用了不少手段拖垮的。 修界的女子占比本就不多,实力强的更不多。甚至因为性别弱势的原因,常常沦为他人谈笑的话柄。世人贬低实力弱小的女修,又为了繁衍生息和境界精进而对身份高贵的女修大献殷勤。世情如此,难以转变。 同是女子,又同有一颗压倒世俗之心(?),步云婳天然地对弗禾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因此,潜意识里,她对这帮魔修的印象并不算坏。 而后来这女魔修的举动,更令她茫然不解。 仙魔本是对立,缘何要出言提醒、出手相助?如果她死了,对于魔门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吗? 弗禾自然不懂步云婳心中所想,也不知道红衣少女往自己这边目光脉脉,究竟是在看什么。 他心想,自己这皮相哪怕生得再美,总归做不到男女通吃万人迷。而既然不是在看他,那答案就比较明晰了。 魔帝再低调,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见之忘俗。 弗禾不经意偏过头,正巧瞥到身旁的男人轻轻仰起头,抬眸注视石柱上红衣少女的纤纤身影。 他心里一突,思绪乱成麻线,没由来地想起自己在上一个小世界里遭人暗算的事。 如果那股势力的手伸得够长,那他就真不止是失去系统、断开联系,回不了现实,可能连他也要失去了。 那自己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坚持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多次,难道还是不行吗? 弗禾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藏在眼皮底下的瞳孔微微颤抖。 下一刻便听到距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响起一道坚韧而肃穆的声音:回神。 弗禾把堵在心头的一口气一下子吐出来,心脏咚咚咚地比以往跳得更加急促,一丝血光在眸底乍然浮现,又渐渐淡褪。 他心有余悸,有些惭愧,想事情想出了神,给了天魔可乘之机,差点着了它们的道。 背脊处贴上了一片结实牢固的胸口,乌栾差不多把弗禾拥在了怀里,眼中的担忧之色分毫不掩,并指探上弗禾的脉搏,蹙眉问:在想什么?竟会入瘴。 在想你。弗禾魂不守舍,直接吐露真言。 一息后,乌栾全不顾旁边百十号人投来的注目礼,对他放柔了嗓音,为什么?若有心结,当及时解开。 弗禾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否则揪着一件事总是疑神疑鬼,简直变得不像他自己。 像个胡搅蛮缠的泼辣妒夫。 说到底,还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心里没底,慌了。 纵观以往,他可不是这么忸怩优柔的人。 凡事,当然是要说干就干,绝不拖延。 于是,平复了一番杂绪后,众目睽睽之下,弗禾转身一揽乌栾的胳臂,连脑袋都要挨凑到男人的肩膀上去,身体与身体缠贴得紧紧。 他的目光清澄明亮,正对着乌栾的瞳仁中只映照得下一个人,说话更是直接了当:说,你的命定道侣,究竟是谁。 这一句问语铿锵有力,震慑四方,反正,在场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落英派的人一个个全部张大嘴,一时无言。 乌栾给出的回应则是再简明不过。 笑意驱散重重冷清,现出连绵的柔情,弧度完美的薄唇勾勒出令人醉心的纹路,男人低笑两声,语气态度柔得不能再柔,宠得不能再宠: 今日我们便完婚,可好?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3) 虽有哄意,却不失真诚。 仿佛是一个对天地立下的命誓,誓死不违。 弗禾听得飘飘然,身体比思绪先一步点了头。他便是他,从没有改过。 天魔可恶!诱他猜忌。 这边两人甜甜蜜蜜,而这种公然跑到仙门地盘秀恩爱的嚣张行径,已经被一众单身狗看傻了。 魔门可恶!伤人诛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61章 仙魔(10) 起先,弗禾决定问出这句,自问绝不是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哪是那么猴急的一个人。 绝对不是。 之所以问出来,是因为天魔诡诈,是个大隐患,自己如果时不时来这么一出,导致心绪纷乱,那将来陷入危险境地的,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 说开了,问明了,踏实了,才会更安全。 但,弗禾也绝不曾想到,乌栾会提出成婚二字。 还特别强调了今日。 所以,最急的人显然不是他。 而这下好了,都知道魔门的一对狗男男要成婚了。 呃不对。 弗禾突惊,意识到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情。 他与乌栾都把周边人当成了空气,两人一起离开此地,情况紧急,也没法子顾忌那么多了,只在无人处将男人的手执起,往自己胸口内衫的平坦上凑。 看架势,仿佛一个心怀不轨的女魔头正企图轻薄一个恍若谪仙的美男子。 弗禾抿起唇,表情满不自在: 咳,我是男子幻化成的女子,你应当知道的吧。 他在脸上写满忐忑和惴惴,生怕这避不开的乌龙会给自己挖下一个大坑。 旁的不说,弯弯绕绕解释纠缠一圈,虽然他有信心保证最终结局不会变,总归这个过程还是挺浪费时间的。 只见乌栾慢悠悠地收回手,垂下的眼睫遮去神色,启唇淡淡问了一句: 你是男子? 弗禾点头,心里则是一个咯噔,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直到,面前的男人嘴角缓慢绽出一抹笑意,伸出手,重又整理弗禾微乱的长发,男子又如何? 弗禾脸颊有些痒,便觉头顶一松,一只素钗被取下,挽起的发鬓完全散落,轻盈柔顺,更衬得一张脸小小的。 乌栾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术,竟轻易破解了原数据修习了几十年的变幻异术。 弗禾忍不住摸了摸脸,他这壳子归于原貌时是个什么样,自己都不知道呢。 原数据从前是仙门子弟,又不是土生土长的魔门中人,长相应当不会丑得那么独树一帜。 你什么都知道?弗禾困惑。 只听乌栾坦坦荡荡承认:嗯,什么都知道。 弗禾这下才是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我的真实身份,我来魔门的目的,我做过的事情,桩桩件件,你全都知道? 乌栾无不承认。 弗禾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茫:原来手握剧本的人,早就已经出现了。 那他脑子一抽,以往的冷静判断差点消失一空,那步云婳 刚起个头就闭口不语了。 笨呐,乌栾只是法力高深,明察秋毫,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怎么可能知道与剧情有关的其它事情呢? 步云婳很有可能是重要角色,而一般升级流中无论是大男主还是大女主,甚至是重配的成长空间都很大,未来的实力都不容小觑。但在男人的眼里,恐怕现在的她还不值一提。 果然,乌栾听见这个名字,只是轻皱眉头,步云婳,是谁? 弗禾:破案了,合着人家根本不关心这些。 连名字都没记住呢。 就是,他比划了一下,红衣服,眼睛挺大的,刚刚我救下的女孩儿。 乌栾眉间的褶皱更深,视线从弗禾的脸上一寸寸慢慢滑过,看不出带着什么样的情绪。 弗禾咽了口唾沫,觉得好像一不小心把事情描黑了,忙补道:我救她,只是觉得她无辜,举手之劳罢了。 口气比较弱,强硬不起来。 乌栾道:这世上无辜的人,多得没处数。平淡直叙的口吻,陈述出一件事实。 是如此。 弗禾想起自己从一开始遇见乌栾起便以无辜为由救了一群少年,不由微微笑起来,存于世者,以人为本,而人存于世,又多向往平安喜乐,于我为举手之劳,于他们,则是关乎存灭的大事。 他又随即想到,乌栾与天魔抗衡,应也带了些这样的悲悯心思,这下两人倒是心有灵犀了。 却听一旁的男人沉吟片刻,耳朵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平安喜乐今日你我大喜,确实该当普天同乐。 弗禾脚下磕绊,被乌栾动作自然地揽住腰身,便再未放手。 闪闪婚。 这么快的节奏,怪不适应的。 而魔帝大人看似正正经经,清清寡寡,其实还是挺不对劲。 便如魔帝要成婚,再不拘一格,也绝不可能悄悄摸摸地成。 至少,弗禾再回魔窟时,十方魔早就君出关的出关,翘脚的翘脚,吃瓜的吃瓜,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大概是魔门内部有个独特的通讯方式,众多魔王一呼得百应,没多久,大魔小怪群聚成汪洋一片,一看就是要搞大阵仗的。 稚姚在一群胖瘦高个里冒出头,眉头微挑,是个代表如我所料的表情。 而威严这种东西,却并不是每个魔君都具备的,马上便有一个如同牛皮糖般的身影黏到稚姚的背上:姚弟,快把你知道的内情给哥几个说说呗!说说吧说说吧!咱们的新魔后,可是你的旧属啊! 稚姚白眼翻飞,心说旧属个毛线,根本不归心,白替别人养了几十年。他小手一挥,下一刻,身后的牛皮糖倒飞出去,在半空化成棕褐色的细沙,纷纷扬扬地吹进底下看热闹的一众妖魔鬼怪口鼻之中,呛得满场被喷嚏声所覆盖。 沙庭魔君,快收了神通吧。 底下哀叫连连,可见这些沙粒并不能使魔修愉悦。 正当此时,乌栾手掌一翻,沙庭的身形霎时间在广场的另一角显露无遗。青年男子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衫,脸白得像张纸,望向高座上的眼睛轻轻眯起来,将一颗褐色圆球收回袖中,抱臂开始假寐。 约摸是知道某人动了真格,不再胡闹了。 弗禾犹在怔然之中,乌栾于侧旁挽起他的手,轻柔地问:可曾见过魔门契典? 弗禾做了几十年卧底,也算一个小高层,回想往昔记忆,契典参加得不少,自觉应算有些见识。 但当崖顶洪钟发出震天鸣响之时,还是惊了一惊。 象征着镇窟之宝的绍峒皇钟轻易不出世,却在此刻自鸣九声,钟声惊天动地,经久不消,梵音细语中所鸣所扬,乃是魔界至高的结契之礼。 垂壁盖天,天海一色。 无数雕雀身着彩衣于天空不断盘旋,咏细绵清音,降凤凰花雨。 有一片羽麟自天空飘然而下,弗禾抬起手正好接住,端详片刻,便发现它是由珍稀的烛材所制,表面覆以可入灵丹的灿烂麟羽,每一根毛须都熠熠闪光。 再看那些手捧天来珍宝、一脸惊异喜悦地向上张望的魔修,他就知道,应是片片如此。 且凤凰花可不是什么俯首皆是的烂大街玩意,它比任何烛材丹药还要稀有得多,三千年成熟一次,长在大陆极寒之地,由陆中至强魔兽守护,花开一朝则败,即使得到花株,也极难保存。 瞧瞧那些脸上亦有意动之色的魔君,便知这花的可贵。 漫天花雨,美则美矣,可要是能全部给他,那多好啊。 忒败家了。 也许是眼神能说话,也许是乌栾真就长成了弗禾肚子里的蛔虫。 那双沉静的黑瞳中盛满细碎的星光,乌栾直视着他,另一只手也附过来,悄悄往弗禾的掌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弗禾:???什么好东西,这么私密。 他握着那物件,心念飞转,掌心感触真切后,压了往不对劲的方向驰骋的心思。 彩礼。乌栾的声音带笑,不知满意否? 满意了。九口未开发的洗髓灵泉,能育至宝,是连亿万灵石都换不来的财富。 我能说不满意吗? 天岘大陆的灵泉传说早几百年就销声匿迹了吧,这比凤凰花可稀罕得多。 败家的话,他还是收回吧。毕竟,花有重开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总之,他是实在不相信,这些东西是一夕之间就能准备好的典仪。 只见乌栾的唇角勾起一道愉悦的痕迹,随手招来一只威风凛凛的红色魔雕,自己先一步踏上去,然后把手伸给弗禾,问:想将泉水安在何处? 弗禾借力在红雕的背上站定,又随着乌栾的动作盘坐,放松背脊,自然而然地窝在男人敞开的怀抱里。 他回魔窟时便又做回了烛娘娘的变幻,于眼尾处简单描画出一抹生动艳丽的红色,此刻刚刚娇娇柔柔地躺下,便被坠着雪白兽毛的大氅裹住,只露出一张祸害遗千年的脸庞,又充分向众魔展示了一出,何为颜值与魅力的重要性。 弗禾指尖轻颤,答了个靠近住处即可,便无声了。 因为,他的右耳被一股不温不热的气息触及,在众魔的高呼跪拜下,魔帝大人一反常态,横臂整个抱住弗禾,似乎是 伸了舌头,在他的颊边舔了一口。 弗禾:!!! 余光里,魔修们仿佛都成了睁眼瞎,什么都看不到。 但弗禾却知道,个头顶小的稚姚似笑非笑,对着昔日下属躬身拜了一礼。 这次的红雕飞得要比上回的黑雕快了不知多少倍,约计是能在一刻时间之内巡完整片广阔的魔域。 而他们新房的位置,也在撤去阵法后,渐渐跃入视野当中。 还是那个字:壕。 雕梁画栋,珠翠明镜,没得挑的。 弗禾被乌栾拥在臂弯当中,一步步走近新房,自是最能真切地体会到男人节节攀升的占有欲。 绕是如此,依然不怕死地问了一声:先安泉 他双手放在乌栾的颈上,不安分地乱动,眼神飘飞,还是先双修? 反正,没在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62章 仙魔(11) 耳畔贴着的胸膛轻轻震动,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 即使弗禾的脸皮已经厚得极有自知之明,也快被男人笑得浑身发烫了。 他勾在乌栾后颈处的手指缠绕起一缕柔顺的发丝,不停打圈的同时,抬起脸,精致的眉尖儿微扬,嘴角也挑上去,是一副故作挑衅的神情, 怎么,今日不行? 他藏着发红的耳尖,半露不露的语意从红色的唇瓣间吐出,费了一点劲才没有移开毅然对视过去的目光。 气势不能输就对了。 乌栾果然被这句话吸引到注意力,一向对外冷心冷情的魔帝牢牢抱着弗禾,神色上倒是未有多大变化,只是眨眼工夫,弗禾就换了个姿势,换了个处地,仰躺在了一张宽阔柔软的床榻之上。 罗床顶部布着层层的红色幔帐,身下则垫着细密芬香的软绒,满目喜庆珍华。 还是那句话,不像是一朝一夕就能准备妥当的。 弗禾边环顾,边好奇地挑起眉梢。 他没放开男人,而是胆大包天地扯着魔帝的发梢,往自己这边拉近。 如此,乌栾便顺从地将整个身体罩在了弗禾的上方。 高挺的鼻梁摩挲着挺翘的鼻尖,弗禾带着坏笑,故意偏过脸去,与男人的嘴唇错开。 妖姬嘛,自然要有妖姬的牌面。 而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从弗禾的头顶柔和地拂过,乌栾的话语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不是不行。 弗禾抬起眸子,脸上是近似天真的疑惑,配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哪怕是天上的神佛都要为之动容,那是什么? 面前的乌栾却似烟雾般消散无影,余留一句:稍待,吾去种灵泉。 弗禾随即在床榻上翘起脚,不自觉地在大得夸张的床榻上翻滚,手心一硌,触及到某件物什,抓起来竟是牵动起了一大团珍宝稀物。 粗略一看,其中秘法玉简,丹符神兵,一件件皆是价值连城。 他抬着手,回望已经迅速安好灵泉归来的男人,笑问:这些也是彩礼? 乌栾点头:总有你喜爱的。 弗禾丢下东西,仿佛是随口问了一句:都是为你的命定道侣准备的? 他承认,自己今天有些钻牛角尖,恐怕要坏气氛。 却见乌栾不言不语,把弗禾整个捞起,转瞬就放进了已经袅袅生烟的灵泉当中。 入水的一刻,弗禾全身经脉都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包裹浸润,细密柔韧的触角钻入骨骼中的每一丝暗伤,不断填补丹田内亏,舒服得他差点没憋住嘴里一声舒服的喟叹。 洗髓灵泉,果然名不虚传。 想也知道,这池子也是早就修好的。前有竹林后有山石,一草一木皆为护阵,显然是花了不少精巧的心思。 只见乌栾蹲在灵泉边缘,伸出两根修长的指节,探入水池试了试水温,涟漪圈圈蔓开,周边白色的烟气便更加浓郁,渐渐朦胧了视线。 你的身体,需要修复。 弗禾停顿一瞬,思维转了几转,终于静下了心,老老实实将身上的衣物一股脑除去,开始光着膀子在灵泉中徜徉。 这些心思,到底都是花在了自己身上。 吃自己的醋吗? 他闲得。 地方大,游得不可谓不畅快。而论游泳,弗禾且自认是把好手。 池边灵气产生的白雾浓得能结成水珠,来回晃荡的水面上忽而有人挪动,忽而又消匿不见。 突然,池面上浮起一只粉白发透的手,猛然撩起一串水珠,对准了岸边男人的身影甩了过去。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4) 乌栾不躲不避,湿了大半截袖子。 弗禾刚做完坏事,身体也慢慢浮上来,光裸的后背处披着一头水草一样的发丝,只在水面上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巴巴地往上瞧着默然看过来的男人,湿都湿了,不一起吗? 之前不还舔了一口,这会儿又矜持起来了? 与此同时,他不禁暗想:老子真是个做妖精的人才。 乌栾闻言,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即开始动作,慢条斯理地解下了他那身乌漆墨黑的袍子。 弗禾眼也不眨,搁在岸上的手肘撑着脑袋,笑吟吟地欣赏了一遍何为天地至色。 水声哗哗,烟雾弥漫,两人皆是一丝未挂,双方距离也不过一尺远近。 若说没有暧昧的气氛,绝对不可能。 弗禾又用胳膊撩了撩水,目光在自己不停摆弄的手指上转来转去,漫不经心道:新婚之夜,就泡一夜池子啊。我这身子虽说不康健,但也没脆弱到多破烂的程度,真要修复,即使用洗髓灵泉也得消耗不少时间。 灵泉性温,泡个百八十年连修为都能噌噌往上涨一截,这一时半刻的,作用只怕有限。 春宵一刻值千金,弗禾唯恐乌栾不懂这个道理。 但这种事,换成哪个男人会不懂。 即使是痴子傻子,恐怕也能无师自通。 手指互相触碰肌理的那瞬,周围的温度都好像升高了起来。 弗禾被一双有力的手掌牢牢握住腰侧和肩胛,水流从寸寸肌肤间潺潺而过,有这双手拦着,既避免了下滑呛水,还尤其方便对方的肆意采撷。 灵泉当中的精髓终于在特定的条件下激发出来,弗禾终于明白,原来这人不仅手能暖起来,身子也这般热。 烫得他好几次都想失声尖叫。 却不得不把声音继续化在交颈缠绵之中。 原是低估了。 乌栾总算用行动证明了,他究竟行不行。 * 一夜旖旎。 如果灵泉有眼,羞都要羞死了。 好在它虽是□□泉,却是个无智的死物。 弗禾一身齐整地从云朵一般的罗床中苏醒,倒未感觉到太多不适,反而是一件惊奇的发现令他缓慢地睁大双眼 一夜而已,自己便从半步元婴升到虚神境了!?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帐幕外约摸是在洗手作羹汤的男人。 心中感叹:这才是灵泉本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小过渡,不要锁T^T 第63章 仙魔(12) 好像是自千年前就盛行起来的习俗。 婚嫁双方洞房后的第一天,要喝一碗吉祥如意汤,寓意当然是往好的方向走,什么百子千孙、多福多寿、制霸天下想要哪个要哪个。 至于做汤的材料,因为这习俗流传下来的年岁太长,真正的配方早就零落了,于是大家各施巧思,能把一道汤演变成各种五花八门的做法。 总体还是不离其宗什么珍稀,什么贵,不相冲也吃不死人,那往里面搁就对了。 弗禾隐约知道一点天岘大陆上趋向于统一的婚俗,也知道这道汤避不了,而且,在传闻当中它通常还不怎么好喝。 但架不住入乡随俗,而且寓意广泛,再入不了口,只喝尝一点,也死不了人。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便坦然看开了许多。主动掀开了帘子,望向了那汤。 熟了吗? 这是一个重点。 熟了。乌栾偏过身体,长到腰际的头发被一根简单的墨玉簪子稍显随意地束起一绺,额侧又垂落下另一绺。 男人额头光洁,眉骨和下颚的弧度完美到无可指摘,虽然衣服寡淡,饰品也寡淡,却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比昨日在池子里的光景也没得输。 可以喝了?弗禾还赖在床上不下来,只探出一点身子,喉咙干,便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嗅探一番,好像有点香。 这话不是恭维,绝对是真的。 为着乌栾手上托着的那只小巧玲珑的冰裂纹瓷碗。 小碗被摆到面前时,便更显小了,精精致致的,看容量,恐怕只有两三口。 偏偏,乌栾还举着个调羹,舀了汤要往弗禾的嘴里送。 弗禾: 他忍不住笑起来,介于青年和少年的面庞明亮而张扬,哥哥,我现在挺方便的,无痛无病,境界还升了一大阶呢。 乌栾也笑了,温和的目光移向了他,手里的调羹继续往前递:尝尝。 尝就尝。 弗禾张开嘴,一口咬住调羹,那汤几乎都没怎么沾到他的舌头,就一路顺着喉管滑进了胃里。 本该如囫囵吞枣,味焉不详。 但味觉这东西,本就是再灵敏不过的。何况是虚神境修士的味觉。 弗禾慢慢瞪大眼睛,面有惊色。 他舌头上的鲜美余韵尚存,正长了钩子似的使劲叫嚣。 好喝!!! 这是什么汤羹!?自来了修界后就再没有过饿感的人突然被吊起了大大的胃口。 这料理的味道,实在太光明了吧。 乌栾自然将弗禾的表情变化尽数收进了眼底,他将再次盛满的调羹在碗沿上随意碰了碰,然后一如既往地,送进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口。 弗禾盘腿坐在榻上,虽说恢复了男儿形貌,但照旧有一头长发,他嫌麻烦,就随意扎成了个马尾,一边尽情地享受投食,一边愉快地晃脑袋。 而面前的瓷碗看着虽小,却并非是真正的小碗,似乎只要弗禾想吃,碗里的汤羹便是无尽海量。 等终于吃到肚子微涨,他不由把先前的疑问一股脑提了出来: 这是你亲手做的? 怎么做的啊? 我能学一手不? 这汤好喝得清新脱俗,不会是什么绝世秘方吧? 乌栾看着弗禾满面红光地叭叭,失笑道:你做不来。 我怎么做不来了?弗禾刚要不服,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厨艺技能点确实是没怎么亮得起来,一时便有些讪讪。 接着,头顶被一只手掌盖住,力道轻柔地揉了一揉。 弗禾抬起头,眼巴巴儿的。 乌栾近乎纵容,把汤羹的材料配比,处理手法烧制火候一点没落地传授给了他,若按正常的一份算,成熟的金灵鱼一尾,甘尤草一两,紫芋根半两 的确,不能将那盅海量的小碗称作正常。 食材都还算修界常见的东西,只其中一两味稍稍需要花些心思。朴素的食材造就绝顶的美味,弗禾是真服了。 魔帝大人威武。 他把其中配比用料一一记牢,不住点头,眼睛忽然一亮,便有些兴奋地道:我做饭食是没什么天赋,但却也有擅长之事。 乌栾微微歪头,表示询问。 弗禾嘿嘿一笑,却是没多透露,直接下了床,要往新房外面飘。 他在门口甩甩袖子,摇身就变幻成了烛娘娘的形貌,面朝着乌栾吃吃地笑,喉音婉转:夫君 乌栾眼神微动,向他走来。 戏精上身的弗禾刚矫揉造作一会儿,又板正了脸色,赶在被抓住前迅速瞧了瞧自己的手腕,翘起嘴角,咳,这一身通天修为,正好可以亲自试试,夫君啊 他粲然一笑,眨眨眼睛退后一步:多谢啦。 接着身形一晃,直接就没影了。 已经差点要碰到弗禾衣袖的乌栾停下步子,凝望着某处的空白,缓缓笑弯了眼睛。 毕竟,只要他想追,一时半刻而已,不过是片瞬之间的距离。 心爱的小妻子想要玩,那陪他玩玩也无妨。 只是他拔下发间墨簪,看着内里正剧烈翻腾绞缠的黑色浓云,目光下沉,是一个不掩厌烦的神情。 恶灵们尤在无止无休地叫嚣着恶言恶语,即使被封闭起来,也能透过一层隔障向乌栾耀武扬威,似乎已经料定了,双方这会儿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它们显然预估错误,当那根墨玉簪再次回到乌栾的发髻中时,里面的墨波平静,仿佛是淡黑色的液体上漂浮着几颗零散的芝麻。 败颓如此,之后应当好一段时间都掀不成大风浪了。 * 弗禾撒着丫子上天入地,绝不仅是想一味地体验一回何为法力无边。 他这边刚度完洞府花烛夜,无限趋近于人生美满,却也怕将这修界第一大佬夺走后,会把整个小世界的气运闹得变上一变。 于是,出来采草做酒是真,去观测一下主配角的命运轨线也是真。 所以,落英派这个地方,他来得确实是比较频繁了。 靠近门派领地的一片土地里,沃土良肥,郁郁葱葱,倒是有不少长势喜人的灵草,正是弗禾目前所需要的。 这时候还真是忍不住想贯彻一下稚姚的作风啊。 正当他跃跃欲试着想摘取一二时,不远处的一名灰衣修士迅速开口拦下了他: 且慢! 弗禾拂在草株枝杆上的手指顿住,微僵后自然地收回,顺势又捋了捋垂鬓,简直端庄正经,仪态万千。 灰衣修士走近前,看向弗禾的眼神里有一瞬惊艳,接着很快被戒备所代替,抱拳揖了一礼,道友,此地乃我派灵药田,无意逗留可以,但请不要损毁药田草株。 弗禾站在一旁很随性地抱着臂,身为虚神境修士,受一介筑基管事一礼倒算平常。他既没故意释放威压,也没想对着一个尽职的人撒泼无礼。 于是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步子往其它方向漫无目的地迈开,晓得了,随便看看而已。 那灰衣修士大概是个直肠子,去别处吧,这里不许来的。 啧。弗禾斜着眼问他,连个阵法都没布,还不许人路过吗? 灰衣修士老老实实答:就因为阵法破了,才会抓得这么严。 弗禾目光轻扫,对药田里的灵草良株粗略估出了一个价,忍不住吐槽:你们落英派是没钱了吗,这些个寻常药材拢共能换几块灵石? 问完又像是突然想起前事,若有所悟看来失了一座矿,影响还是蛮大的。 不是。灰衣修士很快落入弗禾的圈套,继续道,哪能啊。咱们门派本就不靠那些外物提升能力,让魔门抢去便罢了,反正也讨要不回来了,可这不是赶上特殊时候了吗? 什么时候? 道友。灰衣修士吊起没精打采的眼睛,最近修界闹出的大事情,有一件算一件,都足以天翻地覆,你不知道吗? 弗禾无比茫然:那我确实不知道。 最近? 最近他才刚出过门、刚斗过魔、刚结过契呢,有啥事是他错过的吗? 闭关太久了。弗禾对八卦的好奇心一如既往地重,什么事,快说说。 灰衣修士或许是看田看久了,也还有一副谈兴,清了清喉咙,几乎不带停歇地与弗禾分享了他的各路消息。 首先,是落英派遭魔门夺矿的事。稚姚的老毛病就是这样,几百年来一直无人整治,终于轮到了仙门的杰出代表扈趾门上来较量一番。 结果本来是胜负率各一半的,魔门有奇兵(乌栾)出马,败了也算寻常。 只是,后面的事就比较诡异了。 元婴入魔,伤仙修,吃金丹。 死尸复活,练噬魂,占躯壳。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预示着事情要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仙门的大能宗师不在少数,有落英派起头,便有更多门派发出了声音,一切怪现象,抓住线引不断往源头探查,总会存在蛛丝马迹,一步步贴近向真相贴近。 一时之间,扈趾门与魔勾结的事,近乎闹得整个修界沸沸扬扬。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魔门做助推,弗禾估计着可能性不小。 而另一件大事,灰衣修士刚刚起个头,弗禾就明白了差不多了。 什么魔门庆典,什么百鸟朝凤,传得跟现实挺有出入的,不就是跟他男人办了个婚礼吗? 只一点。 弗禾微蹙起眉:半月前?什么意思? 灰衣修士一脸看智障的表情,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鄙夷之情,他提高声音,魔门!半个月前!百鸟朝凤!搞大事了!一搞半个月,魔域那里天天乒乒乓乓的,你也没被吵起来? 弗禾怀疑他在开车,但苦于没有证据。 他眉头一皱,无辜地摇摇头,开启胡说八道模式:我住得离魔域远着呢,不清楚。 灰衣修士噎了噎,吐出了个哦字,具体内情我等外门弟子了解得不甚多,总而言之,外敌内敌没一样好对付,派中长老和精英弟子都被集合着往四大仙门去了,大战一触即发。 弗禾:还一触即发,挺有文化。 他摸摸下巴,先忽略自己洞了半个月房的事,你们派中的首席弟子也去了? 灰衣修士又变得戒备起来,道友,这是我派之事,与你无关吧? 弗禾点头,微微扬眉,摊开手后撤一步,踏入一个隐形的罩圈,直接原地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对着用手臂将自己圈牢的男人眉开眼笑:夫君,偷听别人聊天,不太好吧? 乌栾腾出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没有偷听。 那偷看了吗? 也没有。 弗禾没作怀疑。他眼尖地发现男人头上的异样,伸出手,细心地将簪子扶正,不由轻咦一声:这颜色 乌栾专注地盯着他开口欲言的嘴瓣。 只见弗禾借助扶簪的姿势踮起脚,无限靠近后,一个轻吻如鸟羽般落在乌栾的嘴唇上。 发簪仍旧端正安然地插在原地,弗禾似是随口感叹:好看。 他歪头依偎在男人的怀抱里,语气仿佛十分苦恼,半个月呐,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呢。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5)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大家元旦假期过得开心啊!2021,遇见更好的我们。 第64章 仙魔(13) 离结契大典确实已过半月光阴。 弗禾之所以没有这个意识,一半是泡泉子泡的,另一半,是由于某种原因导致修为直升,灵力无法压抑,闭关闭出来的。 因此,刚才对灰衣修士所说的借口,也并非全是胡诌乱编。 我还当弗禾挖空记忆,什么都没找得见,越想越觉得可惜,叹息道,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乌栾垂眸抓住弗禾的手腕,语不惊人死不休:回去,再帮你回忆一次。 什么话放他嘴里都有股格外清淡认真的味道。 弗禾被呛了一下,忙摆手:不、不必了吧。 若照这双修速度,他恐怕离白日飞升就真不远了。 至于飞升 老实说,弗禾还从来没体验过天雷劈顶的滋味,如果贸贸然不遵循规则办事,失败的几率会很高。 他转头瞥了眼站在原地困惑四望了一会儿便离开灵田的灰衣修士,若有所思地问乌栾:他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天魔在大陆的存在暴露,修界要开始齐心协力对付它们了? 乌栾颔首:确是如此。 那扈趾门怎么样了? 四圣出关,启动大阵,联合斩杀所以身具噬魂之人。焚天坑。 焚天坑弗禾喃喃。 名声远扬的绝杀大阵啊,传闻里渡劫期都不敢硬抗的东西。 乌栾不吝告诉他这些,但也不会直白地将残酷的内容揭给他看,只道:逃者无几,世上已无扈趾门。 有画面了。 焦尸遍地,血流成河。 弗禾倒没那么脆弱,只不由地想,没了一个扈趾门,下一个又会是哪座仙门蹦出来。 乌栾照旧透露给他,如今在暗面与天魔勾结的仙修,就有来自尧山的峥嵘派,北方的知朽阁,以及稍一停顿,风源宗。 风源宗?弗禾有点混乱,刚不还说四圣一起布阵的事吗我、我老爹 原数据的老爹祝莫添养伤出关,到底是要开始作妖,还是重振旗鼓、复兴宗门? 乌栾用手指勾勾弗禾的下巴,莫担忧。 若是自己的道侣想从他手底下留一个人的性命,无论此人是谁,不过是松根手指的事情。 弗禾抹把脸,摇头:我不担心。 他斜觑乌栾,三百年前仙门四圣加起来都没打得过你,这会儿自然也不足为惧。你可千万别顾忌我,他若真违背了身为仙门巨擘的道义,就得自己承受该有的惩罚。 乌栾轻笑,自然答应:听你的。 弗禾就发现了,嘴边慢慢绽开坏坏的笑意,抱着臂,上下打量乌栾:魔帝大人,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啊?若我不许你碰风源宗的人哪怕一根手指,也照听不误吗? 乌栾微垂着头看他,大概真是在思量这件事,并很快给出答案,做法听上去极为简单粗暴:隔绝一宗,不难。 他能把千古恶灵困在崖底数百年,困些修士,不会更难。 弗禾听了答案,怔愣片刻,心想:若他真有祸世之心,这世道不是要乱? 还是别了。那些个人毕竟弗禾也不是真有那份同情心,只是说说而已,从没想让乌栾真去给一群□□放水,他们自作自受,任由贪欲操纵,做错了事,就该受罚。留下这些人,反而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 倒也不是因为跟那些人没有亲情基础所以呢做到绝情,弗禾爱憎分明,向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吾知了。乌栾不喜欢两人在一块儿时弗禾离他那么远,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人,扫了眼不远处的药田,想要这些草株? 弗禾挺想要的,而且魔域也长不起来这些。 于是他也不计较去薅别人家的羊毛,简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拿一点,应该谁也看不出来。我可救了落英派的首徒呢。 念叨了好几次,乌栾当然晓得是哪个人了,步云婳? 昂。弗禾从眼角去瞥男人,是她。这女孩儿跟我有些渊源,要真有大战,最好别折在大战里头声音越往后越低,说不下去了。 弗禾心里确实有一点怂,怕男人真要吃这无名醋,表白的话张口就来:我心里只你一个人,生米都成熟饭了,便只认定你这一个。旁的人我即使看在了眼里,也进不了心里的。 手指磨蹭着主动嵌进了乌栾的五指间,然后被更大的力道回握住。 弗禾不是不会说好话、说软话的人,那要看对着什么人。 稍稍深思就能猜想到那么多孤寂岁月男人是怎么度过来的,自己心里发疼,自然要再多疼一疼对方。 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了:我的心眼很小,小得就装得下你一个人。 肉麻是真,真心也是真。 乌栾闭了闭眼,好似多年不温不凉的心肝都被这句话暖得烫了起来。 他把旁边的小妻子拥入怀里,大概是一个高兴,撸秃了落英门半块灵田。 魔帝大人敢作敢当,正要留下一封风讯让这里的看管者带着信去魔域索赔,弗禾直接掏了兜,洒了几百块高级灵石下去。 他愿意替乌栾扛包袱,认为还是别让其他人知道魔帝来仙门采草的事比较好。 乌栾避世许久,出门不爱带钱,幸而自己带了。 就掏了这么一回,回去后立马收获魔帝金库一座,金库内数不清的极品灵石差点把弗禾的脑袋也埋没。 于是,家里管钱的人就这样定好了。 * 有关天魔之事,弗禾不无担忧,之后又向乌栾了解得更详细了一些。 除魔卫道者的队伍浩浩荡荡,只是这回仙道中人对魔域的敌意已被乌栾巧妙地化解了一部分,半月内未再有炼心界重现人间,也就说明,暂时还没出大乱子。 可见上回乌栾毁杀一界的余威尚在,那些东西还不敢轻举妄动。 弗禾一方面觉得自己该和恋人好好地度个蜜里调油的假期,另一方面,心里确实也有许多放不下的事情。 天岘大陆仙道式微,根子上已经烂了一大半,真要除魔卫道,能除得了、卫得了吗? 别到时候一个个临阵倒戈,全都与天魔伙同在一起,直接搞成灭世。 那他得多冤。 幸而,乌栾这边的消息灵通得很,一句镇定,无碍,弗禾就把一腔忧思又重新吞进了肚子里。 一屁股墩坐下,看美男抚琴难道不好吗? 他也是刚知道,原来乌栾的琴艺极好,不仅会弄吃食,茶汤也煮得很香。 弗禾捧着一盅茶没骨头似的歪在榻上,散着头发眯眼假寐。也不知之前是惹上了什么毛病,即使到了虚神境也会偶尔畏寒,屋内各类取暖的衣物器具齐全无比,灵泉更是全天恒温,伸腿即达。 埋在乌黑发丝间的一张精致小脸健康红润,一看就是被照顾得十分妥帖。 一曲弦罢,弗禾放下手中茶汤,两掌啪啪合在一起拍了几下,自认非常邪魅地对着男人道: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乌栾任由他说着各种不着调,到了时间,就把人往床榻上带。 弗禾:此时间,非彼时间。不可多思。 没办法,谁让他是嗑药磕出来的修为,平常看不出来,过些年就会出问题。所以,乌栾怎么都要替他好好巩固根基。 心魔已不是弗禾的烦忧,根基慢慢巩固,也总会有稳定的那天。 只是,他还得到了另一个令人不怎么心安的消息。 有关步云婳的 这女孩儿在泸水镇的鸽平巷失踪三天了。 弗禾不过是在家酿个酒、埋个坛的工夫,外面又相继失踪了好一批仙门弟子。 说起这地名,其实还比较耳熟。 一开始弗禾救的那名小少年,便是来自此处。 估摸着,是有炼心界出世了。 弗禾嗫嚅着拉拉乌栾的袖子,知他不会袖手旁观,便寸步不离,撒娇似地小声央求:我也想去。 一个有手段,一个偏吃这套,结果可想而知。 而当弗禾再次走出魔域时,他目之所见,又与先前有所不同。 虚神则可勘天测地。天岘大陆较之从前的模样,灵脉地运已然千疮百孔,大地流缝,阴邪无处不钻,摇摇欲坠的界膜屹立在天边,仿佛下一刻就会四分五裂。 天岘之灾,非人力可挽回。 弗禾未免被人认出魔门身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只作寻常仙门公子打扮,一把白扇,一身白衣,风流俊逸,仙气翩翩。 此时的鸽平巷已经完全不似一座凡人小镇,而是被灰色雾霾和流走的凡人散修填塞得人满为患。 不见仙门诛魔队的一点踪影,倒见一堆癫狂者到处嚷嚷着有仙宝降临。 弗禾与一身黑衣的乌栾并肩而行,越往深处走,眉头锁得越紧。 缘因,此地的欲望已经浓厚到了令人侧目的境地。 一只脏污瘦削的手从侧旁伸过来,要往弗禾的身上抓扯,却连一点衣角的边丝都没碰到,便被一股无形力量整个掀翻滚飞得老远。 灰头土面的小乞丐躺在地上,很快又爬起来,拨开脸上的乱发,近乎膝行过来,朝着弗禾切切地哀求:仙长,求求您,赏口饭吃吧。 弗禾觉得这少年莫名眼熟,低首细瞧了片刻,不由想:这孩子命大,命数倒是未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65章 仙魔(14) 好歹也算一桩巧妙的缘分,弗禾正要上前与这挺可怜的少年搭话,乌栾的手臂猝然从两人中间横过,漆色的袍袖被乱风吹得鼓动不已,阻拦的意味显而易见。 不透光的街巷里持续着熙熙攘攘,人人想要寻宝,却都说不出一点宝物的所以然来。皆是一副眼眶发青、眼珠里充满血丝的疲废模样,稍稍一言不合,还会情绪暴涨,缠在一起癫狂地扭打。 有精神浑噩的凡人和散修接连从他们三人的身旁穿行而过,却无一注意到此地的异常气氛。 小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倒在地,嘴唇干裂,瘦得皮包骨,呼吸有些粗重地喘着,眼神里的失望慢慢变成了绝望,几乎神智不清地呢喃:你们这些仙人,修的是哪门子的仙 呃。弗禾摸摸鼻子,想着他俩都没修出什么正统仙道,这骂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他抬头望天,略犹豫地向乌栾传音,这人有什么不妥吗? 他的修为不及乌栾,自然不会蠢笨到自做主张。虽然眼下这座死灰复燃的凡人城镇,看上去真的只是被天地浊气污染得比较厉害而已。 一群欲望深重的人聚在一起,确实可以作为天魔的好养料,但生机未绝,便是未被炼心界吞噬。勉强一试,还都有得救。 乌栾微蹙眉,传音回答:我看不到。它藏起来了。 炼心界连同那一堆天外之魔都不见踪影,藏得极为隐秘。 但看不见,却不代表不存在。 毕竟乌栾还没有真的飞离登仙,若是被天地规则扰乱视听,也是有可能的。 弗禾来时便向自己提示了一百次要小心谨慎,千万勿拖后腿。所以,这少年今日他便要当作没瞧见了。 只是饿肚子的感觉他也尝过,确实不好受,想了又想,哪怕已经随着乌栾走出了好几步,手指一动,今早吃剩的茶点便从储物袋中,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地上少年的怀里。 等吃饱恢复了力气,天高海阔,学点好本事,哪里都能去得。 小少年伏在地上的背部微动,发现吃食后猛然转头往这边看来,却是什么也望不见了。 乌栾知弗禾有那一份怜悯之心,手掌将恋人的五指攥得更紧,向外打开层层灵力护罩,默不作声地继续携着人前行。 可惜,走遍整个镇子,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古怪。弗禾朝四周张望,疑惑不解,我们已经搜寻了不下三遍,天魔在这里开界抓了那么多人,是一听我们要来,就丢下一堆肥料连夜逃走了吗? 乌栾执剑感应,乌金色的剑柄飘在半空纹丝不动。 这把剑斩杀天魔无数,几乎令它们闻风丧胆,此时也不再显威。 弗禾托着腮,伸手在明显对他极有好感的金岚剑剑身上轻轻一弹,往常如杀神降世般的神剑愉悦地发出一声响脆的铮鸣,轻重断续,得意自鸣。 仿佛要利用单调的音色一展音律才华。 没你弹得好听。不管剑与人是不是一体,弗禾不是无脑吹,一定要陈述出事实。 金岚剑很快蔫哒,一下子安静了。 弗禾有点抱歉。 乌栾则一把扯开满身骚包光芒的乌金剑,让它继续孤零零在天上飘着示警。 男人的嘴角因为弗禾的甜言蜜语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幅度,只是这笑纹很快淡褪不见,他的目光偏移向前,遥望风起云涌的天际,眼中的嘲弄意味一闪而过,随即并指从手背上拖出一串连续的血珠来。 人的修为越往上走,血就越金贵。而乌栾这般万年独一的仙魔之体,更是传闻里才有的珍稀灵体,肤发都不容有失。 何况还是红中带金、饱含修为的精血。 较之血洒当场的壮烈,男人声音浅淡,语气泰然自若:在吾分/身收回前,此地一直渺无人烟,没有百姓人烟,也未有仙修驻扎守护,吾来了,才又多出此些形形色色。 弗禾一看见那么多的血心里就疼,阻拦已来不及,再听这话,更是心头一紧:你要用这些血做什么?鸽平巷是不存在的地方?那 他脑子里瞬间转出好些个念头,脸色比刚失血的乌栾还要差,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 金红色的血液在半空中分布成复杂而奇异的纹路,扩散出一大片细密连绵的丝网,无数脉络交替连线,散发荧红光芒。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6) 巨网的一端宛如活物一般不断向某个方向收紧,另一端则被乌栾牢牢抓紧,慢慢以掌往前步步推抵。 瞒天过海的虚假镜像轰然破碎,上古奇阵之一的幻踪别终于现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一阵套一阵,简直巧绝妙绝。 弗禾有幸受过乌栾点拨教导,自然认得焚天坑。 呵,真是好大的手笔,仙门的人不去对抗外侵邪魔,反倒费尽心思地把这座绝杀阵用到了他们的身上。 他抬眼扫去,将仙门众位豪杰的身影形貌尽数收入眼底,当瞥见一角处笔直站立着的红衣女修时,前胸背脊连带着全身都凉了个透,真是好算计 步云婳站在人堆的阴影处,可能是往这里看了一眼,也可能没有。 都无所谓了。 弗禾不是不懂尔虞我诈,也不是玩不过别人。只是不爱轻易揣度人心。太累,也实在怪没意思。 罢了,不过是一次惨烈的误判。 这趟围剿仙门有备而来,几乎机关算尽,甚至其中有些环节弗禾到这会儿了还不怎么能想得明白。 可惜这些人实在没有远见,似乎一点不明白一个潜在的道理:若在此时此地将他与乌栾剿杀,整个天岘大陆还能在天外邪魔的侵蚀下支撑多久,就是一个渺茫的未知数了。 毕竟短期内,他可看不出面前同仇敌忾的仙门修士里有谁能立地飞升、逃脱此劫的。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了。 弗禾缓缓偏过头,正见乌栾原地演示阵法,落笔起势的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残影飞流之中,唯有被血色染尽的苍天大地。 照着笔划,大致可以猜出,这是一座以防护为主的阵构。 你可别抛下我。他温柔地笑笑,走到男人的旁边去,固执道,要死一起死,否则我会殉情的。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我哪里也不去。乌栾一边将道道阵纹铺展散开,一边回过身,轻笑了一下,也没想死。 弗禾的一口气还没全部松下来,那你要做什么? 乌栾一指抵唇:嘘。快了。 弗禾耐下心,非常信任他。 焚天坑已经被触发,几乎完全被金岚一把剑抗着,一时还落不下来。上古绝杀大阵没有一个像样的人来撑,终究还是不能发出绝对的威力。 乌栾一心两用,嘴边缓慢地淌下一缕血丝,依旧向弗禾投来安抚的目光。 我是不怕的。弗禾苦笑,往金岚剑身上输送灵力,尽可能去助它一臂之力,反正咱们会一直在一块儿。 乌栾并不张口说话,只专心布阵,灵气漩涡不停扩张,风沙魔息形成飓风,扬起两人长长的衣袂。 弗禾估计乌栾的口腔内已经尽是淤血。 焚天,是烧心灼脉之阵。 虽然男人始终面不改色,但其中疼痛,可想而知。 偏偏还有人自以为是正道的光,声如洪钟、义正辞严朝这边喧闹:魔头,你作恶多端,引群魔扰世,罪孽滔天,还不束手就擒! 弗禾只当他们放屁,继续做自己的事。金岚宁折不弯,已经出现了丝丝裂痕。他到底只是虚神境,大阵之前能帮的忙太少了。 正头痛欲裂,却见仙门一派的控阵者中突然走出一人,蓝衫绿袄,半头白须白发,一副颇具仙风道骨的样子。 弗禾在心底嗤笑:道貌岸然。 我儿。蓝绿相加的修士眯着眼睛,一手抓引着阵心,一手朝着弗禾招来,恶心吧啦地拖长着声音,潜伏魔域六十载,真是辛苦你了,还不快到本座的身边来。 闻言,弗禾简直浑身恶感,最不屑这种挑拨离间的下三滥,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祝莫添面色漆黑,一时被气得话都说不完整,抖着手:你这逆子 弗禾一句敷衍他的话也欠奉,专心致志想法子填补金岚的缺漏。 这神器力竭也要拼命护主,胃口却也大得很,弗禾身上的灵力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漏风的缺口,源源不断地被它吸纳,一时汗如雨下。 自然,他知道金岚没有恶意,只是想护住二主而已。 其实我心里明白,不该带你来的。乌栾不知何时走到了弗禾的身后,微微叹息着道,但终究抵不过一己私欲。 弗禾也有些后悔,为着自己蠢笨的妇人之仁。 他跟着笑了笑,想转过头却被乌栾阻住,料想他伤得厉害,只是不愿叫自己看见,便低声说:我拖你后腿了。 护阵已成,但能支持多久,不过是一个不断缩小的未知数。 飞沙漫走,狂风速卷,乌栾躬身,从后面拢着弗禾,又把头亲昵缠绵地靠在他的肩背上。 我从未怪你。 弗禾当然知道。唯独觉得可惜的,就是两人相伴的时光太短了。 怎么就这么短,短似弹指一挥间。 他都还没来得及把人间各处的温暖好好地拿给自己的恋人看。 惊天动地的崩塌之声仿佛下一刻便能刺破人的耳膜,一声连一声回荡不绝。 弗禾被乌栾捧着头压入怀中,灰暗之中,他寻摸到男人的嘴唇吻过去,触手一片湿润黏稠,心里狠狠地一疼,你你现在就能飞升的是不是 乌栾用堵住他的唇,没让他再说话。 能飞升又如何,没有你的地方,我不会去。 弗禾差点哭出来。这艹蛋的盒饭,简直来得猝不及防。还一拖一,他真想骂娘。 焚天坑的余威接连袭来,天地虚无缥缈,日月惨淡失色。 弗禾闭着眼,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支离破碎,一会儿又似全身被温润的气流包裹。 神思连着心绪一同漫游天地洪荒。 朦胧之中,他恍若看到一户金玉满堂的富贵人家。高门飞檐,绿瓦红墙,一名身姿如芝兰玉树般的少年郎正撑着头倚在书廊的窗口边打瞌睡,蓦然遭教书先生从旁路过敲打了一记书桌,便悻悻地站起来回答提问。 也不露怯,声音清亮亮的,听得弗禾不禁失神。 他不由自主地寻着那地方而去,穿过重重阻障,双手打开一扇街边胡同的高窗,砰地一声,那少年郎不经意偏过头,眼睛霎时亮起,歪身隔着街巷垂柳和春日莺啼远远地张望过来。 四双相对,弗禾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磨磨蹭蹭,终于写到这个世界最想写的地方啦! 第66章 仙魔(15) 明媚的日光从窗外倾泻而入,街头巷口人流如潮,来往不绝的,是人间烟火满当当。 天净如水,各丛建筑群的上方,连一点逸散开来的魔气都见不到。 好似之前灭顶的天地浩劫一下子如同一个浅淡的梦魇般,转眼消弭于世。 昨日经历萦绕心头,不会有假,那现在又是什么? 弗禾眯起眼,面上淡定得仿佛一座不近烟火的雕像,努力以漠然的态度冷眼旁观。 只见那少年郎伸出窗台的脑袋上顶着一脸的新鲜劲儿,黑瞳里映着明亮的光,嘴巴微张,正想说什么,大概是受到了先生一声重咳的影响,又咽了回去。 他欲语还休,不大情愿地缩回头,书廊的小窗被侍童关上,便把视线阻隔得密密实实。 楼阁的视野极好,货郎排成列在不远处的墙根底下吆喝叫卖,很有一点过节的喜庆劲儿。 这是个什么地方。弗禾脑海中还回想着那张稚嫩又熟悉的面孔,内心的波澜仍然无可抑制,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又是什么时间 弗禾可以肯定,自己绝不可能存在跨越世界隔膜的本领,但这世间究竟有没有时间倒转之法,却是不好说的。 所以,那以精血画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护阵,而是 他尤不敢确信,好好的焚天困阵,前一刻还是生死大难,下一刻怎么又变得风平浪静,安然无恙了。 弗禾坚信乌栾不会害他,但对其它所有人产生阴谋论已经成为本能,首先转身抬脚下楼梯,随便拉住身旁走过的一个人,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他的心底涌现出一种淡淡的希冀。 若是如此 被他拉住的人原本还以为自己听岔,又听弗禾重复一遍,更是满头雾水,正要饱含鄙夷地骂出一句弱智,刚抬眼,便愣得结结实实。 仙仙君? 嗯?弗禾斜着眼珠,不知道这人长了哪种脑回路,偏个什么题。 迟疑、确认、欣喜若狂,以及诚惶诚恐的情绪在此人的脸上几乎无缝转接,仙君!您一定是从上城来慕阳的仙君,会沐节一年一度,现城中节礼皆备,我们已经恭候您多时了,我、我这就去知会城主,咱们盼了一整年的仙君终于来了 弗禾越听越迷惑,避开此人的重礼,见他一副想把这边的动静弄大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索性一拂袖,先走为妙。 原地一团清雾飘散,瞬间飞盾百里开外。 幸亏境界一点没丢,否则真要被一群闻讯而来的城民聚众搞围观,多尴尬。 再度现身时,荒郊荆棘丛生,弗禾立足于细瘦悬空的枯枝之上,首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 白衣玉带,修界这样穿的人不少,没什么大稀奇,无非是他摸了摸脸,长得比别人俊俏就是仙君了?那也实在太占便宜。 为免保险,弗禾回忆着之前匆匆见到的一片灰蓝靛青,料想这里的风俗有别,便给自己重置了一身简单朴素的装束,记得摊贩的货架上还有卖节日面具的,捡个造型颇有奇趣的戴上,隐迹于人群不成问题。 为了保险,他从街头至巷尾花了半天时间把慕阳城民的闲言碎语听了个遍,已渐渐可以确定。 那似护阵非护阵的法门奇特迥异,竟将他送到三千多年前来了。 这时的人们也崇仙慕仙,渴盼仙人能够降临赐福,但仙人高远,只有仙国上城偶尔派下仙使巡视。于是,他们便心怀朴质的愿望,一年又一年地在祈求和歌颂中度过。 凡人无法修仙,也没有太多想成仙求道的概念,无非是希望家人平安,风调雨顺,每日窝里的母鸡都能多下几个蛋。 当然,弗禾也不知道,是世间皆如此,还是慕阳城独树一帜,民风分外淳朴。 此外,他还从几个幼龄孩童的口中了解到,这时的人间,还少有魔的概念。 因为孩子不听话,大人们顶多是拿教书先生的严苛和夜婆婆发怒要吃小孩的传说来吓唬,弄得套路变老,胆子够肥够皮实的孩子已经不怕了。 世上没有鬼,只有仙人。一个孩童吃着手指,臂弯里抱了个木头玩具,两条清鼻涕迎风飘荡,语气信誓旦旦,中气十足。 弗禾默然,正要离这小霸王远些,又见他戳过来一根手指,从下至上遥遥地指着,惊讶又不无嫉妒地说:大哥哥,你的面具看上去真好啊,是从城门口老李家的货摊上买的吗? 弗禾:是的。这熊孩子似乎懂得挺多。 手指任意搓了搓,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从袖口露出一角,今日过节,小孩子都出来玩了,谁还出不来? 孩童慢慢张大嘴巴,眼里有些许期盼,但并不上前,与陌生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很小声地嗫嚅:大宝他们都在城里的书堂,跟先生告过假,晚上才能玩耍。 弗禾翘着嘴角,转身步子挪动得飞快,吊儿郎当地,小屁孩儿,我走了。 孩童望着前方,嘴皮上下一并,就要瘪起来,余光瞥到旁边石阶上,又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捡了东西转身进了自家院门。 弗禾揣着手,一步一摇,像个轻得没有重量的风筝,兜兜转转,途遇好几间书堂,把一众少年学子的苦逼样尽收眼底。 黄昏时分,便如梁上君子般悄无声息地飞墙走壁,吊立着来到一扇紧闭的窗户前。 这座富户人家自立私塾,实行一对一辅导,显然比其余学子的求学生涯还要苦逼几分。 弗禾凝神细听,没从里面觉出任何动静,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整个人化成一道清淡的影子,嵌进窗棱后,缓缓在无人的桌椅之间移动。 书廊内宽敞静谧,也未点灯, 这是已经下学了? 弗禾慢悠悠地挪来挪去,从墙壁裱花跳到隐灯灯芯,又从地毯绒面跃到砚台黑墨,碾转逡巡,虽都是凡物,但也能看出出自钟鸣鼎食之家,条件不差。 他这边正肆无忌惮地浏览徘徊,一道声音在漆黑的走廊倏然响起:谁在那里? 独属于变声期之前的清亮透彻,听得让人平地起精神。 弗禾所在的小小淡影正飘至一只花瓶的颈口边,闻言立时僵直不动了,成了一朵灰溜溜的小云: 没由来的,有种被看破的慌张。 而且没道理啊,这就是个凡人。 帘外的少年显然胆子奇大,径直往前走了一步,究竟是谁?我看见你了。 淡影岿然不动,哪会上这种低幼的当,随着脚步声的临近,弗禾犹豫一息,原地消散,化成无形的怂风飘走了。 一只仍带着少年骨感的白皙手掌住花瓶颈口,微微向外转动,未发现任何异样,轻咦了一声,低不可闻道:明明看见了,是白天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谢谢一直在的你们! 第67章 仙魔(16) 弗禾一点都对不起他现在的境界道行,飞速飘到城墙上支着腿慢慢吐出一口气,很有一种差点被抓个现行的后怕。 半晌后,他开始莫名其妙 我做什么要怕一个小鬼呢? 于是没过多久,弗禾把鞋底压在地面上方半寸许,不远不近地尾随在了少年的身后。 少年看灯他也看灯,少年观戏他也观戏。虽然看不懂台子上演的是哪个地方的什么传说,但人人满脸欢快,富人平民普天同庆,可见此城的会沐节确实是挺热闹的。 一家人出来玩的,带孩子出来玩的,姑娘结伴的,小伙儿结伴的。 弗禾戴着面具,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红润的唇,没想到还能遇到不少拦路虎。少年男女们嘻嘻哈哈的,把花枝投了他满怀,也不求回应,即刻满脸红晕地逃了。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7) 这些少年慕艾的心思倒不会被弗禾看轻,只是难免要辜负,因为他满心满眼除了前面的身影旁的都装不下。 也不知前头的人是不是好不容易得了告假出来玩耍的机会,走路的姿势又轻又快,七拐八拐,还越走越偏僻。 弗禾轻轻松松地坠着,不由好奇:这是上哪儿去? 眼尖如他,自也看见了少年怀里被人扔过去的两枝花。若走得再慢些,还能有更多被人掷准的。到底是长得好,年纪再小也压不住魅力大。 正逢佳节,这样本该呼朋引伴的好时候,朋伴是一个没瞧见,私会佳人看上去有点那个架势,古人早熟,谁知道呢。 弗禾满脑子胡思乱想,莫须有的事,也能把自己小小地酸一下。 直到前方拐进一个死胡同里。 少年的步伐不再继续往前了,抬手扔了手里的花,缓缓转过身体。 他的身量已经不低,俊逸的锦衣上绣满金丝银线,衣领一半洒着光,另一半掩在阴暗里,半片长睫投下一把小小的扇影,侧脸的轮廓完美。 声音刻意压低,还怪有气势的:究竟还要跟踪到什么时候? 弗禾一顿,随即莞尔。 真够敏锐的。 他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啊。 越是特殊珍稀的灵体,敏锐度就会越高。而敏锐度堪比高阶修士,便可说明灵体的绝世独一了。 手指抬起捏住面具边缘,弗禾站到少年的对面,堪堪几步远,就不再向前了。 他思索一瞬,把手放了下来。 唉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太懂要怎么对待乌栾小时候的样子啊。 这么嫩,太犯规了。 弗禾眼神好,连小少年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这会儿的乌栾,连喉结都不明显呢。 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大人样板了,见有生人来,比自己高,比自己年长,也无所畏惧。 清咳一声,我是慕阳城乌家的乌栾,你是什么人?跟了我一路,到底要做什么? 弗禾再不要脸皮,也不会追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叫夫君,沉吟片刻,自觉讨巧地回答:我不是慕阳城的人,身份是修士,跟着你唔,就是觉得你与我的一名故人有点相似。 故人?少年站得板直,生硬地问:什么故人? 弗禾不答。 少年又问:你是从上城来的使者吗? 为什么这样说? 少年答:今天中午听那些人传得很厉害。 那我不是。我不认识上城的人。料想今日待过片刻的驿站里头住得全是长舌妇。 你来自哪里? 这个不太好说,挺糟糕的地方。毕竟都快灭世了。 怎么个糟糕法?吃不饱饭吗?此时的乌栾跟长大时太不一样了,再少年老成,还是偶尔会露出一些孩子气来。 弗禾笑了,温温柔柔的:估计还要再严重一些。 两人一问一答,竟是聊得很开。乌栾也不怀疑弗禾话里的真假,好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们慕阳城没有吃不饱饭的人。 弗禾环顾一周,确实。三千多年前的天岘大陆,界膜稳固,平和的清气洒满人间,跟后世差得太多了。 原来乌栾是出自如此和平的年代啊。 一座富贵屋,锦绣人间住。倒是很不错。 谁料少年乌栾还没放过他的第一个问题,旧话重提,我跟你的故人长得像,你便跟着我吗?还躲在我家的书屋里。 弗禾失笑,一时失智做的蠢事,过不去了。 他瞥了眼少年乌栾脸上认真的疑惑,突然有点不想做人。 兀自往前踏了半步,向少年上下打量的目光不做掩饰,慢条斯理地开口,一字一句皆是意味不明:我跟着你,就是想看看你,能有机会的话,再说说话就更好了 我从前可不认识你。少年乌栾隐秘地后退了小半步,谨慎地盯弗禾面具底下的眼睛,说话直白得很。 弗禾煞有介事地点头:有道理。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站在原地沉默了起来。 你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终于熬不住,少年乌栾皱起眉,你这人究竟还想跟我说什么? 弗禾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不喜欢读书? 不喜欢。诚实的孩子不说假话。 那喜欢玩乐? 也没什么意思。 被家里人约束得很厉害?他光注意少年本人了,还没看看乌栾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 少年乌栾摇头:他们没空管我。 弗禾笑起来:先生似乎很严厉。 是我听不进去他的教诲。 弗禾越发觉得少年时期的乌栾有趣了,上课的时候心思跑偏了吧。 乌栾没否认。 虽然不爱读书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但跟自尊也是沾得上一点边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功课我都会,早背熟了,就是不耐心烦听他一遍遍地来回念叨。 弗禾恍然大悟,真心赞扬:原来是神童啊,失敬。我从小也不爱读书,学得一般呢。 少年乌栾从前一直对这个称呼兴致缺缺,今天听着竟莫名顺耳了许多。 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红润。 他们在黑乎乎的巷子里说了有一会儿话了,周边怪闷人的,弗禾便提议: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不如 他正想说天色已晚,带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儿去吃点东西,突然,空气里逸散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跟魔域里天天萦绕着的那种味道非常相似。 弗禾蹙起了眉。 怎么他去哪儿哪儿就不太平。 不如什么?少年乌栾等不到他的下文,开口问道。 弗禾叹出一口气,一副认真得有些愁苦的表情:不如我们有缘再会。他边说边偏过身体,放心,这回我不再跟就是了。 少年乌栾闻言却是重新锁起眉头,像是有什么莫名的期待轻轻刮过心头,又忽然落空了一样。 明明只是刚认识的一个陌生人。 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是啊,连名字都不说。 他往前大踏步时衣摆生风,与弗禾背对背错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没来由的愤懑。 弗禾也回过了头,挑起眉作无声询问。 天底下最会装无辜的人就在这里了。 少年乌栾想:这个奇怪的修士,他管他要做什么、要去哪里呢。 凡人和修士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凡人的一生,大概只是修士的弹指一瞬。 萍水相逢,很可能今后再也不会相见。空口话,谁不会说。 最终,少年乌栾只留给了弗禾越来越远的后背,连背影都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气呼呼。 不小心把人惹毛了。 弗禾摸摸鼻子,一道金符从指尖如离弦之箭般飞速飘远,沾在了正步步生风往前踏步走的少年身上,它在少年的发丝间落脚,闪动了两下,很快隐没不见。 如果可以,弗禾当然想尽己所能,让乌栾的少年时期过得更顺遂快乐一些。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之前的味道还没飘远。应该是一些初生的怨灵,很可能都没来得及成形,顶多有点让凡人做噩梦的能力,数量不多的话,不会很难对付。 几根指节交插在一起依次掰动,在先前困阵里的那股气还没撒出去呢。 既来之则安之,既见之则揍之,今天的夜还很长。 * 深露渐湿衣。 欢度会沐节的人群已然散尽,一名少年避开家人,敏捷地□□跳瓦,衣服的扣子都没穿齐便步履匆匆地奔至一处小巷之中。 他似乎是想找什么东西,亦或是什么人,但很可惜,原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在吗?少年朝着无人的街巷喊了一声。 节日的热闹过后,慕阳城便显得尤其空荡安静,只有秋风吹在树叶上的簌簌声还在细语低吟。 巷深街黑,他满心怅然若失,迷惘四顾,头一回为着一场近乎无终的邂逅感到懊悔。 真的还能再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感谢榴莲披萨的三十瓶营养液! 第68章 仙魔(17) 弗禾在打怪。 一窝又一窝的怪。 他寻迹而来,本想速战速决,哪知道在距离慕阳城千里远处,从绝峭山壁上的一条窄缝向里绵延整条大河谷,河谷覆天遮地,密不透风,里面竟隐藏着一个足矣瞒天过海的怨灵窝。 说好的和平年代呢? 那些城民们的轻松欢笑不像作假,人间应当正值太平盛世。可这些怨灵的数目粗鲁计算起来能有十万八万,天岘大陆的人逝世则进入轮回,成孤离之灵的几率本就不大,更别提怨念难消之灵。 它们,究竟由何而来? 一点神光凝聚双目,弗禾悬立在陡岩之上,施法鉴灵,却依旧洞悉不了它们的来历。 从四面八方大胆流窜和尖啸的怨灵扰得他烦躁不已,无奈,只能先打灭一部分再说。 弗禾没有武器,依托赤手空拳在河谷上下翻飞锤击,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怨灵对人体没什么物理上的杀伤力,却是灭之不尽,杀之不绝,仿佛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于是他只能一边打怪,一边在沿途间隔着种下一支支长明芳烛,用以照见来时的路。 等漫上河岸的水汽里终于少了些许怨气,逐渐清明,弗禾再回首望去,只见身后点点烛光连成一线,一直延绵到了没有边际的远方。 这一路打得是挺爽,但时间也耗去不少了。 谷中无岁月,弗禾原路返回,重见天光,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回去找人。 他留在乌栾那里的傀儡符虽然一直没被触动过,但耽搁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有些挂心。 山壁上的空缝很大可能是怨灵进出河谷的唯一路径,弗禾自从进入其中,便有意布下迷阵阻拦它们从此间逃离,这会儿再封上几个印伽,应当可以更加保险一些。 只要以后每隔一些年岁都来把封印重新加固一次,问题就不大。 他点印收手,在泛着淡金色的阵印上方轻轻搓了搓指尖,散下一点烛屑,算是大功告成。 谁知刚转身,缩地成寸的法诀只掐了一半,迎面一支攻势极其霸道的银枪便疾射而来。 随着利器而来的,还有一声怒火冲天的妖孽!敢尔! 弗禾:他轻巧地把头偏过一个妙绝的角度,颈边的鬓发被扬起轻飘飘的一缕,眼梢要吊不吊,只斜睨着,并指略略往那疾速划过的尖锐锋刃上敲击一下。 真没新意。唇缝吐出几个字,蔑视的意味十足。 他就不懂了,仙道中人一个两个的,朝他喊打喊杀时拿出的理论竟都能统一化。不是妖女就是妖孽,修仙把眼睛修坏了吗? 银枪的箭头深深扎入土地,威力不容小觑,却在弗禾抬手之间尽皆化解,把发出攻势的人都惊呆了。 年轻男人忌惮地看着他,候伺在山壁下方,未再轻易近前。 是个半步元婴。 弗禾叹了口气 原来他从前这么弱啊。 在以实力为尊的修界,果然还是做高修的滋味比较好。 他还有急事在身,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于是眉毛也不抬,把诀续上了。 第二次打断弗禾的是一座携火飞转的铁红色小鼎,炽烈的火苗滚烫,顷刻间就将他袍摆的一角化为了飞烟。 啧。还有完没完。 不等弗禾开口再说点什么,执鼎的白眉道人怒目圆睁,严词厉语喷吐而出:就是你这妖人往世间放出了如此多的邪祟,霍乱人间,其行可诛! 得,他又成妖人了。 我放的邪祟?弗禾轻嗤一声,真是平地掉下来好大一口锅。 他傻了才接呢。 不是。没有。弗禾掸了掸袖子,一脸被冤枉的无奈,苦笑着叹息道,怎么帮忙除了几年祟,吃力还不讨好呢。出来就要被追杀,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除祟?年轻修士明摆着不信,与白眉道人对视一眼,岭河一带近来多有邪怪作祟,我与师叔追至源头,此处仅有你一人而已。 唔,只看到我人在这儿,就断定我做了坏事啊。弗禾瞥向分别堵截在他面前两个方位的仙修,实在受够了这种老俗的误解流剧情。 下一刻,他毫不设防地摊开双臂,指指后方崖壁,正经修仙的,怨灵窝刚铲,封魔印尚温,不信来查便是。 弗禾一脸光明正大,深知他表现得越畏畏缩缩,才越惹人怀疑。这种不必要的麻烦,可以解决就趁早解决掉,否则后患无穷,能掰扯出千八百集的狗血神剧。 白眉道人拦住年轻仙修的动作,眼神里多有探究和疑虑,想了想,还是抱着鼎缓缓近前:老朽来探,添儿退下。 这句添儿,惹得弗禾多看了那男修一眼。 男修瞪着眼睛瞧他,横过枪,徒劳又执着地防备着。 白眉老道的修为跟弗禾应当不相上下,真打起来他估计只占个容貌优势,但越是高境界的修士,顾虑的东西也越多。 弗禾虽年轻,却很有一种让人摸不透底的神秘之感,这感觉并非只来源于那张遮了半张脸的面具。而是老道从没在仙国里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愣是一点底细也看不出。 虚神境不是大白菜,哪儿都能长出来,在各自的底手没显露之前,他绝不会拿好不容易达到今日成就的修途开玩笑。 而封魔印伽这种东西,即使各家有各家的不同,稍有见识的,也能认个七七八八。 白眉道人肃着脸,认完印,又往弗禾这里看了一眼,好半晌道:是封印,没错。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8) 他张开手掌,贴紧山壁,大概是使了一样挺玄奇的术法,谛听到了内部的动静,这次迟疑的时间更长。 前辈,查得如何? 敬他一千多岁的高龄,弗禾的语气放得比较恭谦。 白眉道人沉吟着,眉毛和胡子都抖了一下,除魔卫道,小友高义。 弗禾挑起眉,掩住一丝不耐烦,高义不敢当,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添儿。白眉道人抬起下巴,是上位者常具的那种没边的高傲。 原本挡着路的男修朝他唤了声师叔,见道人不搭理,只好不怎么情愿地让开了几步。 弗禾轻笑了一声,走了又停,偏过脑袋,实在越看此人越觉得轮廓熟悉,很不像个东西。 这位道友?弗禾的目光从男修淡绿的外袍上扫过,我看你这修为急蹿猛进得倒很迅捷,可灵丹炉鼎纵然神妙,终究是外力,小心境界不稳、误入歧途啊。 闻言,男修的脸色霎时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你 我什么我。弗禾展开扇子,摇了两下,我就挺稳固的,不用担心这个。 修为压制下,男修大概是敢怒不敢言,眼睛都被气出红血丝了,一声未吭。 弗禾记仇得很,知道自己嘴下不留情的德性,未免把麻烦惹得太大,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原地消失了。 他也够谨慎,把隐迹的香息遍撒四海,唯恐那对师叔侄是两个臭味相投的小人,之后还要暗戳戳赶上来使阴招。 忙活半天,再次踏上慕阳城的街市,一股惴惴的感觉忽然漫上心头。 弗禾顿住步子,不由地有些心虚。 距离上回的会沐节,已经过去了三个春秋。 虽然当初只是口头的一个约定,现在也算应约来兑现承诺了,但中间间隔了这么长时间 于自己,是弹指一挥间,可对于未走上修途的凡人来说,还是不同的。 更何况,三年时光,能转变的东西太多了,错过的东西也不计其数。这笔账得记在怨灵的身上。 于是,弗禾一边觉得忐忑,一边又觉得惋惜,当年的小少年,应该已经长成、长成 他往乌家的方向慢慢走去,眼瞧着昔日高门大户如旧,两列守门的家丁表情肃穆,这会儿若再搞点偷偷摸摸的行径就不适合了,免不了要正正经经地拜访一回。 既是拜访,礼物应当少不得,金玉珍珠,奇材异宝,弗禾的储物袋里都不缺。 乌家的人挺有礼貌的,远远见着他就迎过来报了一下拳: 尊驾何人?有何贵干? 弗禾揣着手,草草回了一礼,烦劳,我找你家老爷。 来主人家时先见长辈,应该不会错。 乌家的家丁互相对视,又往他脸上了瞅,一人飞快地跑进了门,又一人走出来,犹豫又恭敬地道:我们老爷不在家。 不在家?弗禾思索一瞬,从袖口取出一颗夜明珠就要往家丁的手里塞,我不是什么闲杂之人,有劳小哥行个方便。 家丁再没见过世面也知这不是俗物,哪里敢收,慌慌张张后退,急忙道:尊驾无须如此,我家公子已然等候您多时了。 弗禾顿时停住动作,讶异地眨眨眼,一抬头,看到了台阶上衣袍被风吹得纷乱、一脑门子汗水的少年人。 乌栾微微喘息,应该是听完通报就立马奔过来了。乌家的院子很大,来这么快不容易。 少年人的眼神里有诧异,也有不敢置信,恐怕连他自己都理不清心里涌起的那些复杂情绪。 最终还是喜悦压倒一切,万语千言,汇成一句低喃似的喟叹:果然是你,你真的来了。 弗禾的心早就软成一片了,很有些抱歉地说:路上有点事,耽搁得久了些。 他走上前,注意到乌栾的个头已经窜到了他的鼻梁上方,也愣神了会儿,吃什么了,长这么快。 乌栾不自在地理了理领口和下襟,脖子红了一片,正在用饭,若你有暇 弗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像个老流氓一样笑着点头:有暇有暇,我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闲得开花呢。 那你能乌栾刚刚十五岁,脸皮还薄,话说得比较艰难。 那你请我吃饭呗。弗禾向乌家院门内张望了一眼,弯起眉毛,轻声说,吃喝,住宿,出行,玩乐,来吃大户,成吗? 乌栾盯了他没一会儿就不自在地别过了脸,作势引人进门,等到了内廊便匆匆招呼仆婢准备另外的席面,一回头,则见弗禾悠哉哉的,正在观赏园中景致。 哪怕家中园林曾邀请过国手级别的大师来督建,也曾作为慕阳一难得盛景广为流传,此刻有了衬比,一抹洁白在前,满园国娇霎时都黯淡了颜色。 良久,乌栾才说了一个字: 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69章 仙魔(18) 弗禾没有转过脸,嘴角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说什么呢,听不清。 此等行径,实在坏得很。 乌栾又不是傻不愣登的呆子,修士的耳力比凡人好,他没再重复,抿唇沉默的样子有点小酷。 两人的身影皆落在春意盎然的园景之中,大概是有心想要暖场,乌栾掐了边上的一截海棠花枝,拿在手心里捻了捻,后厨做菜很快,再等一等就好了。 弗禾一撩眼皮,我倒不太饿。 忘了,你们修士都是辟谷的。乌栾又抿了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磋磨手底下的名花名草。 但你家的东西,我肯定得尝尝啊。弗禾没型没款地倚在假山边,说了来吃大户,当然要吃得实在一点。 他瞥过仆婢收拾走的没怎么动过的一桌菜,况且还有人特意陪我,真让人高兴。 乌栾的脖子又悄悄泛起了红。 宴席果真摆得很快。不知是乌家财大气粗还是乌栾败家败惯了,两个人的席,上了十七八道菜。 仆从婢女一个个胆子都很小,一点杂声都没发出,更没一个敢看他的,或许是规矩严,也或许是其它的原因。 这么多啊。弗禾失笑着落座,筷子都不懂要往哪里伸了,魔嗯,小孩子家家,奢靡铺张,不得了啊。 乌栾比三年前更有一家少主的样儿,一抬手将厅廊的闲杂人都挥退下去,招待贵客,应当的。 我说过,我本一介散修,不是什么仙国来的人。 乌栾在另一边落座,有点闷闷的,不是这个原因。 哦?弗禾随便捡了一块清爽的时蔬尝入口中,咀嚼咽下,剔透的黑眼珠转挑着瞥向乌栾,作恍然大悟状,我懂了。 乌栾很快抬起头,似有迷茫,又似窘迫。 弗禾看了他一会儿,很畅快地笑起来,摸着下巴,仰慕本仙君的人,的确很多呢。 乌栾瞬间涨红了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 别急。弗禾摇摇扇子,平展扇面施力令他重新坐下,嘴角慢慢放直了,轻道,说个玩笑话,怎么这样不经逗。 之后该吃该喝,他静静地品尝了几道卖相十分好的菜式,便不再动筷了。 乌栾在边上起先还脸热得紧,随后慢慢觉出滋味,意识到对面的人可能生气了。 可能生气了。 生气了。 少年的眼中闪过懊恼之色。 这人好容易来了,怎么还把他惹生气了呢。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蠢蛋,一句玩笑话而已,也听不得吗? 更何况,那话,也也 一直到撤完宴,弗禾用帕子掖了掖唇,目光在院厅来回地扫着,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一旁正发呆的少年: 包住宿的呢,准备把我安排在哪儿? 乌栾悄无声息地呼出一口气,东边有间挺合适的院子,我带你去。 弗禾啧了一声,离你的住处近吗?太远的我不要。 乌栾看着他,神思恍惚地慢道:也有的。 那带路吧。 嗯。 乌家的宅院确实修得极其宽敞,一路弯绕环转,小桥楼阁,屋室富丽,葱植有致,数不清几进几出。 弗禾住进了与乌栾一墙之隔的玲珑小院,院中茶室、风亭、天井、望梯等一应俱全。 凡间富人喜爱用红漆装点居所,红漆里换着花样裱金屑,镂银花,往墙上一寸一寸添琉加璃的也有,怎么显贵鲜丽怎么来, 而这间院落,则是几乎占全了。不像是修来给客人住的,倒像个尤其别致的主人居。 还是女孩儿住的那种。 大概是知道弗禾的想法,乌栾咳了一声,解释道:这里原是为我未出生的庶妹备下的住处,但那孩子在襁褓中便早早夭折,地方就空下了。并不曾有人住过,日日洒扫,是干净的。 弗禾一眼扫去便知此地处处妥当,听他说完,更没必要瞎讲究了。 你家的书楼呢?转悠了两圈,弗禾忽然想起来,还在读书吗? 这句话又戳中了乌栾的一个郁闷点,没在读了,我不打算走仕途。 弗禾弯起唇,仕途是挺没意思的,不走也罢。 他站在亭边,远远瞧着一名侍女模样的小姑娘因为见着了他,嘴巴缓缓张大,眼睛都瞪圆了,差点来个平地摔趴,被管事的一把拉去外墙边训斥了好几句。 耳朵捕捉到他们的谈话,弗禾眯着眼,若有所思地低语:好像你们家里每个人都认识我,可我这面具不是戴得好好的么。 乌栾瞥了眼他脸上的面具,拿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喝完差点呛起来,脸皮薄的毛病又犯了。 好一会儿,才老实地回答道:他们认识你,就是因为这顶面具。 哦?弗禾挑起眉,那不是随便哪个身量与我差不离的都能来冒充了吗?慕阳城崇尚仙国中人,若有人存心招摇撞骗,可要怎么办。 乌栾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三年来,他一直都在找自己。为此,弗禾忍不住觉得有些讶异。 对他来说,对方是自己铁板钉钉的恋人,为着这个人,他可以一直等,也耗得起。总归,他们最终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 而对少年乌栾来说,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不靠谱修士而已,又有什么等待的必要呢。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样认真得让人心软啊。 害,记在怨灵身上的账可以再添上一笔了。 乌栾尚未长成,轮廓已经颇具俊雅之姿,话题已经挑起,就无须再故意藏掖,冒充不了,我辨认得出来。 弗禾并不怀疑,就是嘴上喜欢逗人,只有半张脸,要怎么辨? 乌栾微垂下头,给弗禾也倒了一杯水。 客气。弗禾的目光时不时往他身上轻描淡写地扫一下,显然在等着下文。 我见过你的脸。过了没一会儿,乌栾终于败下阵,给出了一句简短的解释,很有点局促的意思。 弗禾回想起与少年乌栾初遇时的惊鸿一瞥,点点头,莞尔,记性这么好啊。 他瞥过桌上的茶杯,一指敲桌,秋日的寒凉刹那间再靠近不得,庭院之中竟如春日般温融起来。壶口上原本断续的热气突然像是刚烧开的炉子,一下子从顶部吐出一股长长的白汽。咕嘟地冒了个泡。 乌公子,你我有缘。弗禾坐在桌前,一只手支起额头,眼中带着笑,一见你,我便觉得亲切。 乌栾揭开眼帘,嘴唇动了动: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故人吗?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弗禾继续不紧不慢道:那天是诓你的。虽然我从前约摸有几个旧识,但都是泛泛之交而已,还不至于眼巴巴地逮着一个长得有些许相似的就满大街追着跑。 他摇摇头,对自己所说的行径分外不耻,那也太傻了。 乌栾听得仔细,到此刻微微蹙起了眉。 不由有些茫然地想:不是相似的故人,又是什么? 弗禾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口气,白色的热雾随之散开到两边,瞳色里盈着藏不住的揶揄笑意。 只见他殷红的薄唇缓缓启合,一字一句道:我们修士嘛,讲究的是一个自在从心。既然见着了自己的命定道侣,心里好奇,跟上去瞧瞧又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70章 仙魔(19) 砰。 一个没稳住,乌栾手底下的劲儿没用好,把桌子的一角推得挪移出寸许。 百多斤的汉白玉石,动静自然也大。 少年好臂力。 弗禾慢慢啄饮杯中茶水,偶尔觑一眼旁边的人。用尽功力,才忍住没笑。 这下已经不止是脖子了,少年人的耳廓连着两边的脸颊,全艳成了一片霞,跟魔帝大人的反差极大。 也许是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乌栾原地怔忡片刻,匆匆道了句告辞,便仓皇离开了。 弗禾看得分明,他走到门口时,还踉跄着被门槛绊了一小下。 差点为本就不厚的脸面雪上加霜。 等人走远,弗禾哈哈大笑,眼角都泛起了泪花来。 乌家的家主还有好几天才归来,偌大的乌宅里头,只住得零星几个勉强当主子的料。不提那些杂的庶的,一切皆以乌栾这个金尊玉贵的嫡少爷为首。 当然,即使不为着这个,弗禾有着修士身份,也能在乌宅横行无忌。不到两天,他只稍稍用点心思脑力,就将乌栾自小的成长处境摸了个透。 慕阳城首富唯一的嫡子,身份显赫,妙龄神童,前途似锦。而乌家,也已经连续好几年代替城主担任招待上城来使的职责。隔着乌宅不远的仙来客栈里南开北往的旅客数不胜数,无非是想越过乌家高门,多看仙人一眼。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49) 弗禾来的那日正巧被客栈中的人撞见,前后脚的工夫,消息不胫而走,乌家担着责任,正是最早知晓的那一批。 我们家的少爷啊。几个小丫鬟聚在小屋里绣花的绣花,剥果的剥果,悄默儿叽叽喳喳地谈八卦,还以为谁也不知道 今儿去奉茶,不过是盏跟平常一般无二的茶,好像还对我笑了下。 做梦呢,昨晚上桂树前赏月,是少爷特意喊住我,让我去添灯笼的。 赏月要什么灯,你在做梦吧。少爷就算瞎了眼,也瞧不上咱们这样的啊。 唉,倒也是。咱们少爷,风姿无双,才华横溢。 先生之前怎么夸来着,孝悌忠信,懂节知礼。 还有呢,绝顶聪明,最擅丹青。 一人问:咦,那幅画,你们都瞧见了吗? 其余人皆摇头答:没有。 什么样的画?又一声音响起。 屋内最先挑起话头的丫鬟神情很自然地吐露道:仙人踏月,里面那名戴着面具的仙君,跟住在府中的那位很像呢。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声音继续问,音色语调像是带了一种奇特的力量,听了让人忍不住想要道尽事实,毫无隐瞒。 丫鬟垂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书房里的画是我在洒扫书廊时不经意看见的,宿在府中的那位仙君,我也 弗禾偏过头,终于认出她是那天在院外被管事训斥了的侍女。 他也不再多留,似云雾一般的身影从窗外渐渐淡去,余留下的几个女孩子继续小声嬉笑,谈天说地。 弗禾想要造访乌栾的书房,未免重蹈覆辙,只得光明正大地进,脚踏实地地来。 他找东西极有技巧,手轻轻一抬,房中所有的箱笼柜格全部打开,里面装了什么摆了什么,一览无余。 弗禾一一看过去,只可惜没能找到想找的东西。 他拢起袖角,正待再查,背后的壁帘发出咔哒一响,很轻的一声。 弗禾转身走过去,手指撩起,笑了。 墙上安置了精巧的机关,大概是不小心被触动到,一副与人身等长的大幅画卷从高挂的壁缝中缓缓展垂而下,直至尾端接触地面。 弗禾抬起眼眸,望着画像,不免怔愣。 他摘下面具,化于手掌,画内与画外的人物便如镜像般交相呼应,一致的幽瞳,一致的弯唇。 所有物件归于原位,弗禾负着手,笑意直到来了乌栾跟前也没散尽。 一句话把正望着水中倒影出神的人惊醒。 小公子,赏花赏月,是不是得再来点茶,画技这么好,记性真不错啊。 乌栾略显单薄的身形先是顿住,而后一下子转过脸来,面朝着弗禾的是一双微微放大的瞳孔,我不需要茶,你怎么、怎么把面具摘了? 因为嫌碍事。扰乱一池秋水的始作俑者蹭到少年身边坐下,全然不顾对方飞快染红的面色,并死不要脸地凑过去,展示了一番尚算自得的姿色。 先给你验验呗。年纪是大了些,但还成,不很显老。修仙的嘛,一个个都驻颜有术,不必多忧。他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就是再过十年,我也等得。 乌栾听得前半句时眼睛就不知道要往哪里看了,两手抓着膝盖,坐着颇局促,想要站起来。 弗禾随他去,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嘟囔着:羞什么,讨道侣的事,能是该羞的事吗。 好一会儿,乌栾已经历过变声的嗓子才略哑地问:你看了我的画? 看了,惟妙惟肖。最擅丹青,名副其实。该夸则夸,不好意思啊,擅自看了你的画,是要送我的吗? 说是不好意思,脸上却无半分惭愧之色。 少年乌栾的眉毛轻轻皱着,快速瞥了他一眼,摇头,不是。没想过送人。 那是要做什么?弗禾若有所悟,难道是要自己留着吗? 对于这句话,乌栾意外地没有否认。 少年人背部挺拔如青松,眉眼深刻似画,站在几步开外,深深地望过来。 弗禾就呆在原地,与之无言对视,片刻后唇齿轻阖,慢道:我似乎还没有说过,我叫弗禾。 弗禾乌栾把这两个字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对。这是我的名字。他多余地补了一句,一直是这个名字。 少年乌栾大概有些茫然,我从出生起,也没有改过名。 弗禾哭笑不得,觉得自己撒了癔症,不用管。我年纪大了,总爱胡言乱语的。 乌栾又看了他一会儿,转过了身。 月色沉静,花露满园。 等到弗禾以为面前的人要化作雕像时,少年乌栾终于说出了一句代表着十足决心的话,我不想把那幅画送给你。 弗禾愣了愣,失笑道:那就不送好了,我也不会强要。 弗禾。乌栾唤他。 嗯。真是久违的感觉。坚毅染血的面庞似犹在侧,弗禾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地颤抖,怎么? 你是修士,可以活好多好多载,可我只是一个凡人。凡人,能与修士成双吗? 少年的忧愁苦恼化为言语,道尽惶惑。 弗禾站起身,静静走到乌栾的身后,又听他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继续说:家中存有许多古籍,记载了从古至今凡人修仙的故事。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没有成功。我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凡人,逃脱不开生老病死。 弗禾不爱仗着自己本事大随意监探恋人的行踪,此刻才知,原来这些天乌栾也不全是躲着他,而是看书去了。 瞧瞧,这可怜见儿的黑眼圈。 如果仙魔之体还修不了仙,那全天下也别出什么仙人了。全是草包跳大神。 他想了想,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凡间与仙国存在壁膜,凡人修仙不是没有成功例,只是他们不想你们个个都知道这事呢? 这句反问,令乌栾眉间的纹路加深,仙国怎会? 有什么不会的。弗禾轻描淡写道,那里的人贪嗔痴怒一样情绪不缺,只是稍稍多了些神通而已,又能高贵到哪里去。而且,即使是修士,也会经历生老病死。 乌栾转过头,脸上的神情带着越来越多的困惑。 弗禾挑眉,把手伸了过去,带你去看看修真界的样子,如何? 半晌。乌栾将手虚虚握住他的腕子,点头。 弗禾看着他笑了笑,要出远门。 那你等我一下。乌栾说完,松开弗禾,匆匆忙给父亲留下了一封信,又从屋内取出一只黑色的长匣。 弗禾多看了那匣子一眼,拂了拂袖子,两人便从原地离开。 他当然不会为了证明修士也会死而特意跑去仙国杀一个给乌栾看,而是去了岭河,先除一波邪祟再说。 听白眉道人说近来这里一派乱象,造福是其中一件好处,遇上仙国之人则是另一件。 此外,如此珍贵的仙魔之体,不提前开发一下潜力,也实在太可惜。 一路,乌栾的面前皆是灰蒙一片,只听弗禾琐碎地问了他几句平日喜爱的点心和颜色,几息过去,双脚便落在了实地。 弗禾的手指不经意在少年的头发上捻了一下,迅速加了几道护咒。如他所料,岭河的邪祟分布得很广很散,有些过于嚣张了。 乌栾的黑瞳往周遭扫了一圈,敏锐地问:这里是不是有妖魔? 弗禾点头:是。所以你得跟着我。 聪颖如他,也有修士? 嗯,实力参差不齐,不想多搭理。弗禾言简意赅。 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乌栾绷着嘴。 弗禾直接牵住他,尽管添,这话不是针对你。走吧。 岭河的妖魔并不强,但性质上还是比较诡异。弗禾转了一圈,已经大致明白了过来。 就如此刻。 荒山野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孤身拄着拐杖蹒跚走来,大路宽敞,竟是专怼着他二人来,小伙子,你们瞧见我孙女了吗?五六岁的小姑娘,扎了两只羊角辫,粉袄,大眼睛,玉雪可爱,家里她最小,满嘴最会说甜话。 老妪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没完地夸了好一通,之后更是哽咽起来,泪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纵横,可惜呦,这么好的囡囡,老身已经好些年见不着她了。 这番泣诉若让旁人听了,一定会以为这老妪是个痛失爱孙的可怜人,不说感同身受,唏嘘一场总是要有的。 或许老妪本人都不会知道,自己运气这样差,遇上两个铁石心肠。 可别上当。 有古怪。 二人同时说完,双重拆穿,立马令幻化成老妪的邪祟恼羞成怒。人皮从中间破碎成四五片,内里漆黑的血块融化成一滩,大片黑雾迎面卷席而来。 弗禾对这些丑玩意深恶痛绝,容许它刚才逼叨那几句完全是想给现在的乌栾长长眼刷经验,此时撕破脸,就不打算留情了。 但余光一扫,手里的术法只放了一半,另一半堪堪收回。 少年乌栾执着一把金玉缀翠的长剑,遥遥指着正在发狂挣扎的邪祟,额角有汗,却半步未退。 那把剑 弗禾眯起眼,觉得与某把有灵名器的前身颇具相似之处。 囡囡,我的囡囡,我的囡囡啊 黑雾化成漆黑的一团,没有了皮,时而能聚成手脚,时而能描画为头脸,瘫在地上近乎歇斯底里的哀嚎,没有了你,老婆子可怎么活啊 真情不似作假,不然这演技,影后见了都要汗颜。 大概这就是此类邪祟的可恶之处了。寄生长存,吃尽情裕,搞得人不像人,魔不像魔。 弗禾瞥向乌栾,正要提醒,这是一只喜食凡间残魂的魔,老人寿终正寝前,因为忧思太重,才惹来了 话没说完,一剑已经扎在雾团之上。 乌栾揭开眼皮,捏了下发疼的手指,心里也是惴惴,食人情绪,坏人体肤,还想祸害你我的性命。我将它补死,没错吧? 黑雾已经散光,就像从来没出现一样。 弗禾点点头:没错。他向少年递上一块帕子,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不怕? 乌栾蹙着眉去拔剑,不是很怕。 为什么? 因为你不怕。 弗禾啧了一声,这算什么答案。 乌栾用帕子擦汗,装作没听见。擦过汗的帕子收起,然后继续上路。 修士的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他突然很想了解。虽然依照从前,自己几乎从没对任何事物产生过兴趣。 这种感觉很新奇。就像他同样也没有料到,面对着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他会如此迫切地想去追随对方的身影。 由于隐匿了修为,邪祟只会以为弗禾和乌栾是两个普通人结伴同行。一个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另一个血气挺足,做个不错的养料倒很合适。 有眼不识泰山的邪祟越多,死在他们手里的就越多。 弗禾几乎没再出手,以致于,他终于看清了仙魔之体的无尽潜力。 一支仙国除魔小队甫一出现在附近,就被弗禾捕捉到了痕迹。 为首的是几个筑基期,应该没在外面吃过苦受过罪,这么低的境界也值得一脸矜傲地指挥着炼气期杂役忙前忙后,好似来除一趟祟,就是一项天大的本事。 弗禾就呵呵了,等你们见到了乌栾,请原地钻进地缝里自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感谢Takoyaki的五瓶营养液! 第71章 仙魔(20) 双方即将碰面之时,弗禾要走了乌栾手中的剑,上下掂了掂,还不轻。 乌栾道:这是我爹专门寻了海外仙师打造出来的。 海外仙师?弗禾微顿,没再继续说下去,手指在剑背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还是乌栾自己续上了,真正的仙师应当瞧不上凡间财物,我爹被骗了。 弗禾放下袖子,顺势把剑抱在臂弯里,闻言瞥向他,笑着说:这倒不一定。虽未成器灵,但里胚造得够利落。加之用剑的人也不孬,两相弥补,反而不会有什么缺漏遗憾。不像某些人,空有一把灵器,只会耍花架子。 他动作飞快地在剑身上画下一道道蕴灵的符咒,要是有谁看不惯你这花里胡哨的物什,不论是什么人,直接打脸过去就好。 乌栾有些愣神地盯着弗禾的侧颜,一笔一划灵法灿烂,一光一丝映照生辉。 有人分心,于是他连说话都心不在焉了起来,平白无故,我去打别人的脸做什么? 弗禾在器符方面钻研不多,手上生疏,想弄好只得更加细致专注一些,随口答:修界中无论老幼,都属疯子痴子最多,前者是活得太长,后者是想得太多,总之,以后你就懂了。 说话的工夫,最后一笔勾尾,往锋刃上轻轻吹口气,便是成了。 乌栾重新拿回自己的剑,只觉得剑身滚烫,炙得烧手。实际上它并不伤及己身,看起来仿佛与之前没有两样。 这只是一把凡剑,若因你施法而变得锋利,也并不是它本身的能力。少年蹙着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弗禾自作主张完,心情不错地摊开手,本人只是给它点了灵。锋不锋利是炼器师的事,不归我管。 点灵?乌栾不解。 成灵第一步,吸聚有灵路。弗禾翘起嘴角,现在的它已经是一把好剑,再过百年千年,聚足了天地精华,想要开个灵智也不会多难。 无须如此的。乌栾轻声说。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50) 又不麻烦。弗禾问,它可有名字? 乌栾摇头:没有。他看向弗禾,也是突然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既然是你为它点灵 弗禾的心情更好,一点不客气地把话头接过来,那就由我来取。 他瞥了眼少年微微变亮的眸子,往旁边踱了两步,金岚,点石成金,凝岚为星,如何? 金岚很好,是个好名字。乌栾垂下头,抚着剑,只觉那滚烫落入了心底,很快与闹沸了的水壶别无二样,翻腾得特别欢快。 有弗禾故意施为,两人与除魔小队的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而这些草包纨绔仙二代也丝毫不负所望,打头的第一个就被猪油蒙了心,遇着凡人不嘚瑟一下自己的身份都好像浑身要长虱子。 喂,那边儿的凡人,对,就是说你们俩呢。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弗禾揣手慢走,而后停步,乌栾跟在旁边,也不再继续往前。 迎面的一队人古里古怪,不像好相与的类型,他不知道弗禾要怎么做,以眼神询问。 不是想了解修士吗?这里有现成的,你可以瞧瞧都有什么德性。弗禾暗地传着音,表面上则如同一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慢半拍地撩起眼皮,往驱魔小队的方向大致扫了一圈。 仙国的人应该都爱穿飘逸的衣料,不论美丑,估计个个以为自己穿得很仙气。 惊讶的神色从瞳孔处蔓延,弗禾掐着语调,瞪着眼睛,模仿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样。 仙君?你们是从仙国来的仙君? 他承认,说出这话时,牙都要酸了。 那筑基修士听得这一句,已是得意得很,与同伴傲然相视,发出大帅般的笑声,笑够了,才摇头晃脑、大发慈悲地说了一句: 岭河边上不太平,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里瞎走,迟早会被妖魔吞吃掉。 另一个也接过话茬,可不是。得亏遇着我们了,看这一个两个生得细皮嫩肉的,想必招邪得很。 招邪正好呢。敢在小爷面前作祟,让它想逃命都没处逃。 他们几个大概是平常没有什么往凡世来的机会,逮着个把凡人,不把牛吹爆都不算过瘾。 弗禾只当是屁话,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了几句,偶尔斜眼觑向身旁的人。 哈,乌栾显然实诚得很,一点不懂扮猪吃老虎为何物。只皱着个眉头,望向他的神情中充满困惑。 弗禾冲他眨了眨眼睛。 乌栾耳尖微红,偏过头去。 此刻的他,的确很不能理解面前的情境。 以乌栾的目力经验,虽然并不了解弗禾的修为在修士中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水平,但不知为何,自幼年起,他便对此有了模糊的概念体感。 就说那些从仙国来慕阳的仙使,看着个个都像得道高人,其中也有趁机打秋风的闲散落魄者。乌栾看破却不说破,估计着,那个人人艳羡的仙国也不是什么令人欢欣的好地方。 而面前的这几个尖嘴猴腮的,不过口头逞能,实际外强中干。不说是弗禾,就是仅他一人,有手上这把剑,恐怕都能硬捍一二。 也许是乌栾默不作声、毫不谄媚的样子实在太突兀,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边那个不说话的小子,目中无人,是哑了还是聋了?一名男修边走近,边把轻佻的眼神朝弗禾的脸上扫着。 乌栾不哑不聋也不瞎,或许是少年人的情绪把握起来总是有失分寸,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被这一眼挑了起来。 铿。 是金岚剑出鞘的声音。 凡剑离鞘斩风,剑尖偏下,挡拦阻隔在弗禾身旁,是一种护卫的姿态。 这一突发状况把一众人都看愣了。 包括弗禾。 不过他早先就预备好了,只怔了片刻,手上的诀就掐了起来。也愁啊,打小占有欲就这么强,可怎么好。 练手归练手,其它措施也不得懈怠。 那男修估摸是觉得乌栾的行为举止十分不可思议,顿了好一会儿,笑得几乎捧腹: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乌栾讲出了生平第一句脏话:杂毛。 他是真觉得这种人不配修仙,留着污眼。 男修的表情立时僵住,额头青筋直跳,目眦欲裂,拔出背后的剑便斩了过来,小畜生,仔细你的舌头! 他们这群人眼高于顶惯了,并未将区区凡人放在眼中,且自觉有资格对这些做错事的人随意惩戒,留下一只胳膊加一条舌头,算是长个教训。 乌栾面色坚毅,双手抵剑向前一步,直接迎上此招。以力降力。 与此同时,弗禾的整个身影渐渐虚化,将脚下的土地化为棋盘,将其余修士所在的方位尽皆布化成棋,掌控全场任何风吹草动。 乌栾到底只是一个凡胎少年,仙智未明,仙体未开,角力处于下风,可即使汗水不停从额角滴落,手掌被勒出血痕,他也没后退一步。 为何不退?弗禾抬手阻住其余修士向前,轻轻地传音道。 我,不,退。乌栾咬紧牙关,血沫从嘴边一丝丝滑落。 哪怕眼前的事物出现重影,也没有后退分毫。 他的脚底粘在地上,身后有、有一个他想保护的人。 虽然冲动了,也自不量力了,却没有任何后悔的想法。 相对的,男修的表情则是越来越惊异和古怪 他的灵力在消散,丹田的运转也越来越滞塞。好像与他正相斗的不是□□凡胎,而是一个巨大的吸盘。 这这小子有问题他、他不是人!岭河的邪祟,或许就是他弄出来的!男修慌张大喊。 去你妈的不是人!弗禾破口大骂,一挥袖,直接撂倒他们一群,伸臂抓住乌栾的手,走!别理这些神经病了! *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弗禾想回到三天之前,打醒那个一心想为乌栾开发仙魔之体的自己。 他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紧闭着双眼,时而颤动睫毛,时而不安梦呓的少年人,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自古极限造就潜能的爆发,万事万物都离不开这个理。 弗禾自负熟知套路,也明白按照剧情的尿性,自己即使因缘际会来到了三千年前,也更改不了任何既定的事实。 既然如此,把该做的都做了,也算是完成他来这儿一趟的使命。 当然,话说得再好听再敞亮,也抵不过他有自己的私心。 如果魔帝不是魔帝,自己能一直在目前的时间段停留下去不想了不想了。 弗禾头痛欲裂,当务之急,还是要让乌栾醒过来。 仙魔之体果然逆天,仅仅三天,就从炼气跳到筑基了,连个缓冲期都没有。 这三天,灵丹灵药不敢瞎喂,诸天神圣不敢乱求,只这么守着,好像又不是个办法。 修为提升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看乌栾的样子,却也不见得多好受。 弗禾抱着人,偶尔给他擦擦汗,闲着厉害就哼几句小曲儿。一会儿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像个可怜巴巴的望夫石。就这么不着边际地东想西想的,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 乌栾不再做噩梦说胡话了,除了会呼吸,整个人像具极其安静的俊美雕像。 仙魔之体,似乎已经释放成型。 弗禾把他妥当地安置在一处中空的石洞,自己则找了另一边静心打坐。 操心劳神的,他就小小地调息一下。 谁知,这一调就调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72章 仙魔(21) 茫茫雪域冰冻彻骨,目之所及无有人烟。天苍地荒,不见生灵。而在雪山的另一面,仿佛正有一场巨大的风暴在酝酿,几欲撞碎一切表面的安宁。 对于周边悄然变化的时间环境,弗禾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忍不住担心被他无意之中抛在山洞里的人。 唉,一不留神,又要失信于人。 一把素伞圆满地撑开,挡住扑面无情的风雪,其余的事,弗禾现在想管也管不着,只能先找到出去的路。 他也算是明白了,冥冥之中或有神秘推力在促成自己一次又一次于时间与空间上的跨越,事出必有因,没理由不是一种注定的安排,等着看就好了。 脚上还是那双由乌栾亲自为他穿上的皮靴,正微微发着热,替他抵御严寒的侵袭。 雪域在天岘大陆的地位如同九死秘境,冷是一方面,路也不好找,此外,传闻还有凶兽出没其中,寻常修士来都不敢来。 弗禾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凭着直觉,向动荡中心缓缓靠近。来都来了,越危险的地方,他越要去探个究竟。 不出意料,那地方果然有动静,人声兽吼混杂一处,是斗法还是角力,不好说。 弗禾思索一瞬,捏诀点香,身形渐渐隐没,这批匿息烛的质量不错,持久耐用,能使人完全与周遭的冰寒融为一体。 弗禾的移动速度不快,时刻注意周遭可疑痕迹,一只脚向前踏去,又缓慢收回。 无它,地底深处被人布造了一种不易察觉的结界阵法。 布阵者的境界比他低,破是好破,就是容易惊动里面的人。 这会儿一切情况还都未明,轻举妄动的话,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但好不容易碰上会说话的活人,弗禾还想去打听一下如今天岘大陆的年份纪事,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原地沉吟了一会儿,他勾起唇,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瓶。 瓶塞打开,瓶口倾倒,一只晶莹碧透的小虫伸头伸脑,从里面迟缓地爬了出来。 这算是祝弗禾的私藏之一,够得上是灵宝一件,只可惜成长的年岁还不够久。幸而有灵泉相助,最近又在养兽囊里长大了一圈。 懒虫。弗禾笑笑,手指挠挠小虫圆胖的肚子,道,看里面哪个人最不顺眼,咬他一口去。 发完令,他便悠悠然地停在结界边上守候,欣慰地看着小虫扭扭身子,安然无恙地穿过防线,结界毫无异动。 身为虫主,自然能与虫儿五感相通,甫一进入其中,弗禾便闻到了一股十分浓重腥臊的气息,比血的味道可脏污得多,看来向,就在这以拱形簇拥着的重重雪谷之中。 大雪山亘古屹立,也不知藏着什么秘密。 而事实也揭晓得很快,雪域这时候还并不成域,没有浓厚不消的怨气,也没有经年不散的霜暴,天地灰暗,厚云掩光。 因为它的护山神兽马上就要死了。 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倒在堪称巨大的血泊之中,九尾去其二,皮毛沾上团团脏污,那血泊大得宛如池海,血色不断向外围蔓延流淌。 仔细看,浓稠发乌的液体中还掺带了些别的东西。 天生狐胎并不足月,因此尚未成形。脆弱如厮,根本斗不过被人蓄意种下用以杀胎的毒蛭。 再看旁边正在对峙着的两方人马,说不清谁好谁坏,不过无疑,这是一场违背人性的杀害。 小虫个头小,爬得也慢,弗禾能看到的景象没有太多,但匆匆惊鸿,还是令他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东西。 懒虫,再往那边去一去。弗禾眼皮一揭,发出了新的指令。 可惜那虫儿的道行太低,脑容量也不多,只光记着要咬人的事,还在不停往既定的方向挪动。 那左右摇摆的样儿,明显是在寻觅一个最佳的目标。 弗禾扶着额头,不打算指望它多少了,正想索性什么都不管直接破界,然而接下来的视角里画面一晃,一截淡绿的衣角一闪而过,事情好似又出现了回转。 弗禾抱着臂,觉得妥当了,好虫儿,就他吧。咬完了,回去给你多喂几口零嘴吃。 碧色的小虫鼓着圆胖的肚子,毒液积蓄,蓄势待发。 祝莫添这回是听从师门的安排,带着门中一批弟子到凡间来历练,即使这场历练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一向认为自己在同辈之中天赋佼佼,修为境界一日千里,根本无法被那些愚钝者企及。 祝莫添本来很不情愿,毕竟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保姆活计。但师叔在临走前竟然多提点了一句,给他许下了一件大造化。 九尾狐妖贪恋人间情爱,废去前年道行,只为暗结珠胎。她怀胎十年,也躲了十年,就在大雪山里冒充山神吸灵养胎。想捉这妖孽炼丹炼器不难,化身成她那负心人的样子,使计下一剂猛药就是。 得知这消息后,未免门下那些天真悲悯的弟子多作妨碍,祝莫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使谎言圆满。 就说来除恶妖,山脚下那些冻死的百姓就是佐证。正巧前些时日刚刚学成幻化之术,哄骗一只为爱所迷的蠢妖,不难。 可他也没料到,难点还是出在了手底下那群碍事的小崽子身上。 一个个愚蠢至极,口口声声要与他辩论天道仁义,有了第一个硬茬出现,就能冒出第二个第三个。偏偏其中还有门内一位大长老的爱徒,打不得伤不得,实在棘手。 祝师兄。一名弟子拦在前面,稚子无辜,你从没跟我们说过要使这种下作手段捉妖。而且这狐妖已近油尽灯枯,余下的,应当不必再赶尽杀绝了。 祝莫添收起手上银枪,随意甩了甩上面的血污,扯着唇道,李师弟,你师父没跟你说过吗?妖就是妖,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现在不赶尽杀绝,你还想把这畜生救起来养在身边吗?为了擒住它,还浪费了我一剂好毒,全程都是我一马当先,没让你们涉一点险,连声谢都没有吗? 姓李的年轻弟子被他几句话堵得面色难看,左右看了站在自己这边的人,终于重拾了点底气,师兄,话不是这么说,我们习的道法 那要怎么说?祝莫添夸张地挑眉,几位师弟,知道你们的心地最是良善,可这妖,啧啧,可是害过人的。我为民除害,难道还有错吗? 对面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一边的血泊里传来如同幼儿般微不可闻的细弱啼哭,渐渐息止,九尾狐半阖的瞳孔蒙上灰败的死亡气息,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祝莫添用余光瞧着,心里愈发得意。 就在此时,他的手背剧烈而短促的一痛:啊! 几乎是一瞬间,半边身体立马无法再动弹分毫,怎、怎么回事!什么东西!?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51) 祝莫添仰面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已,眼睛如斗鸡般不由自主地瞪在一起,手掌成爪地缩在胸前,没多会儿,嘴也要歪得说不出话了。 几个弟子看傻了眼,反应了片刻才慌慌张张围过来瞧,水平皆是半斤八两瞧不出具体毛病,乱遭遭诊判出什么的都有。 祝师兄中风了 更像是癫痫 以前竟不知,师兄还有此等隐疾,这要怎么办才好? 祝莫添怎么也是他们这次出行的领头人物,不谈人品,才干却是精英类别。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混杂之中,有人插了一句嘴,不咸不淡,死不了。山下的雪暴不是狐妖干的,有人在井里投了一颗冰珠 与此同时,蹲守在结界之外的弗禾抬手摸了摸耳垂,即刻翻开手掌朝上,掌面表层渐渐浮出一层荧紫的浅光,他迅速站起,转身直破结界。 乌栾原本想将冰珠用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祝莫添既已倒了,拿来冻住毒蛭也不错。结界被冲破的同时,他霎时抬头,蹙眉望向雪谷之外。 乌栾布下结界,原本就是不想有祝莫添的帮手或是其它心怀不轨的人出现。 弗禾可不就是心怀不轨。 他飞身如风,一手结印成诀再给地上吐着白沫的祝莫添补了一记痛楚,让他再多尝一尝活来死去、死去活来的滋味,一手将虫儿召回收入袖中。 这小功臣够机灵,知道自己抵不住半步元婴的一捏,咬完就撤,逃命的速度简直快得像闪电。 做完这些,剩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劫人了。 唔,没看错。此时的乌栾已经长大成人,不仅修仙了,还达到金丹中期了。 最重要的是,旁的他不学,学起自己戴面具了。 没时间多作解释,反正打人也打爽了,弗禾直接拿修为碾压,带走! 抽空瞥了一眼血泊里还剩一口气的狐婴,日行一善,也带走! 弗禾一通举止行为风风火火,等到余下众修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们那个平常不爱讲话、热衷苦修的乌师弟已经给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掳走了! * 掳人这种事,别看挺熟练,但弗禾敢打包票,他还是头一回这么干。 刺激归刺激,可冷静了下来后,就只剩下无措了。 细想他近来几番突然出现又莫名失踪的行径,嘴上撩闲更是没个把门,即使对方还是个孩子,又跟撩而不娶有什么区别。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自己都好像一个渣男哦。 解释,必须要好好解释,对于这件事,半点疏忽不得。 可当弗禾实施完对于小狐婴的救死扶伤,喂饱饿得肚子瘪平的碧虫子,甚至还用从荒弃民舍里顺来的锅碗煮好一锅羹以后,头脑一顿风暴,也想不到该要怎么开这个口。 当然,细究原因,最主要的,还是他摸不清乌栾对此事的态度,以及对他的态度。 换位处之,弗禾自认心眼气量都很小。轻易不会说出原谅,硬要原谅,肯定要哄一哄。 对,哄一哄。 身后的男人自被劫持之后就一直不言不语,顺从得不得了,也沉默得惊人。 大了,心思摸不透了。 弗禾不由想,还是小时候乖巧可爱。 心里这么想,嘴上不经意就说出来了。 乖巧?可爱?乌栾抬首,面具下的目光终于挪到了弗禾的身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手指要在掌心里掐得多紧,才能确信眼前并不是一场梦。 之前不敢多看,这会儿忍不住想看。仿佛多看几眼,这梦就会如从前千百回那般,骤然散去。 弗禾没听出乌栾语调里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心里更愧疚,手脚利索地从锅里舀了一碗羹,殷切地把碗捧到了男人面前。 哄人嘛,他又不是不会。 你听错了,是帅,太帅了。弗禾扇着眼睫毛,用平生最温柔软和的口吻道,吃吧,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照着之前乌栾告诉他的方子做的,气味是没多大区别,味道应当也大差不离。 美食治愈人心,弗禾觉得,这一点定律应该可以通用。 乌栾眼见着一碗冒着白汽的汤羹被强行塞到手中来,神思依旧恍惚。 粗糙缺口的碗温温热热,里面的汤羹香气四溢,他没见过弗禾为他做任何食物,自然也不会在梦里幻想这些。 既是打破了刻板印象,那就可能真的不是梦。 这人,真的回来了。 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 弗禾满心还在想着哄人的事,搓了搓手,弯着眼睛凑到乌栾的对面来,瞳孔里的神色是一种说不出的亲近美好,时光在此刻仿佛骤停,天地万物飘然远去。 乌栾一时看愣。 温柔讨好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从身边传过来,如兰的吐息近在咫尺,天冷,是冻傻了吗?弗禾怜惜地说。 没有。乌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应,不冷。也没傻。 那就好。弗禾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突然想起什么,又从袖子里把装着狐婴的兽囊与装虫子的小瓶分开放置,未免这两个小东西互斥。 他便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小瓶,时而做些自以为不起眼的小动作,例如朝一旁的乌栾偷瞄过来。 特别像某种惴惴的、软乎乎的小动物。 乌栾这时便想,一切深刻印入脑海的孤独求索,百年来的期盼与落空,惘然和离绪,似乎全都可以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他扪心自问,然后果断得到了一个再明晰不过的答案 事实上,这人一重新出现在面前,于他而言,就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寥寥余生,再无多求。 你你今年几岁?弗禾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乌栾的骨龄,还是要再多问一句。 乌栾顿了顿,先端起碗喝了一口羹汤。 弗禾亲手做的羹汤,他必是要喝的,不能糟蹋了对方的心思劳力。 于是弗禾视线所及,便是男人滚动的喉结与沾了一点汁水的唇。厚薄的程度十分恰当。 乌栾将弗禾不咸不淡、无滋无味、勉强入口的心意尝完,碗放到一旁,深邃的目光笼罩随即而来,答道:不轻不老,此刻你我相配,似乎刚刚好。 闻言,弗禾先是老脸一红,而后便悟了,你都知晓了? 猜测到一些。乌栾不仅灵体特殊,智商也不输。已经走上修途,会看骨龄是一方面,观测一个人的状态也能得出一些线索。 如果没猜错,你是误入了时空秘境?所以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又猝然出现。 弗禾苦笑:差不离。他想起来,你当时昏迷不醒,灵体初显,可曾遇到危险? 话落又懊恼地敲敲头,遇到又能怎么样,没遇到又能怎么样,反正我把你丢下是事实,现在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用。 他对自己有些生气,一百多年,几万个日夜,不是已经过去了,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一时间,弹瓶子的速度更快了。 碧虫睡得正香,显然不乐意被这么粗暴地对待,瓶口松动,向往外挤出来。 弗禾无理取闹完,给瓶口上下了道咒,把小瓶若无其事地继续收好。 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这边的动静平息,乌栾突然说了一句:我听见你给我唱歌了。 弗禾一愣,正襟危坐,啊? 乌栾看着前方的虚空,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头回将那些在心中珍藏了许久的宝贵记忆讲了出来。 面具下的面容也因此变得极为柔和,那时虽不清醒,外界的声音却能清晰入耳。我记得,你给我唱了很多歌,说了很多话,安慰我不会有事,不要害怕 是是有那么回事。弗禾叹了一声,也怪我,拔苗助长,把你害苦了。应该很疼。 乌栾摇摇头,没有。听见你说话,我就不疼了。 哪有那么神奇。弗禾不信,并很快忆起自己除了安慰人,嘴上都跑了些什么火车。 那些内容不行了,他脸不由分说地烧了起来。 偏偏乌栾这边还在继续,他低低地笑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听你说了好几句,想我能早些长大,快要等不及了。 !弗禾埋首在臂弯里,直想钻地。 他捂着脑袋,差点崩溃,我都成什么人了我!这么变态的话也说得出口。 想不到昔日角色竟会对调。 乌栾瞥过他一眼,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羞什么。 弗禾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乌栾下一句果然来了,讨道侣的事,是该羞的事吗? 弗禾:这句话当初臭不要脸地说出来就是逗小孩玩的,这会儿简直要差点社会性死亡。 心如油煎。 以前怎么没觉得乌栾这张嘴叭叭叭这么能叨呢,成年了就了不起啊。 弗禾一扭头,朝着一脸笑意清浅的男人瞪了一会儿,忽然呲牙一笑,踮脚捧着乌栾的脸吻了上去。 面具碍事,扯了。 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唇碰唇,小小地一啵,短暂得像个猝不及防的恶作剧。而做出这个恶作剧的人,还在十分得意地叉腰笑着。 那双笑眼,那道弯唇。 乌栾额边一缕头发散落,看了眼地上的面具。 弗禾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验个货,看有没有长歪。他挑起眉,端详着面前的人,呦了一声,看来没有,依然如花似玉。 乌栾瞳孔深黑,终于没再压抑多年来对着眼前人魂牵梦萦的恋慕,俯身吻过去。 民宅荒废,有点脏,弗禾几乎整个人被揽在乌栾的怀中。毕竟有大腿坐,谁还愿意坐地上啊。 他的衣裳发丝寸片不沾尘,喘息交缠,其中有无尽思念,亦是热火柔情。 修仙之人耳鬓厮磨通常会有不少讲究,低克高,累。但乌栾就不一样了,人家有劲儿得很。 仙魔之体啊,弗禾私以为,它不是个坏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 第73章 仙魔(22) 我现在总算知道了。弗禾的语气颇为自暴自弃,他将锅里剩余的汤羹捞了一点起来,只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毛,没有金刚钻,还是别揽瓷器活的好,我真的没有厨艺这方面的天赋。 一只手从他背后穿过来,掠过脖颈间的一根发带,汤勺被拿走,乌栾一点不介意地喝光了剩余的汤羹。 弗禾呆呆的,喃喃:又不好喝 俊美的男人逆着窗外照进来的光,衣裳边缘浮起浅淡的暖色,他抬起眼,认真道:我觉得挺好的。 弗禾失笑:这滤镜厚得,你是味觉不行吧,也不对,你明明他卡了一下壳,含糊过去,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从小吃过的山珍海味一定多了去了,我这清汤寡水的。 虽然方子步骤一样不差,但还是出了问题。 那么好的吉祥如意汤啊,他就是学不来。 乌栾摇头,显然还是不认同,视线微转,一抬手,将弗禾的发带解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弗禾咽了口唾沫,还要再来吗? 虽然这个来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真刀实枪,但来多了,他就真有可能要忍不住下手了。 乌栾撩开一缕因汗液沾湿而粘在弗禾雪颈上的乌发,双手佐动,是一个绾发的动作。 你还会走吗?他轻声问。 弗禾心里叹息,脸上却装得轻松,实话说,我也不确定。那个时空裂隙就像跟我有仇一样,就看不得我安安生生过日子。 乌栾手指轻柔地在弗禾的头皮上揉过,语气倒没透出什么失落,我在宗门典籍里,倒是见过一些残缺的记录。 弗禾料想三千年前确实有不少古法还未断绝,忙问:飞升成功的真仙是不是真的可以撕碎时空? 乌栾对此给出了肯定回答:是。他把发带系结成扣,走到弗禾面前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弗禾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一点源头了,我怀疑有真仙在算计我。 他面色纠结,可也不太对啊。我身无长物,修为也不拔尖,人家真仙都能破碎虚空了,费劲算计我做什么? 联盟要是使坏,直接把他拉去一个什么人也没有的地方自生自灭就好了,所有可以先排除那边的嫌疑。 乌栾的目光沉沉,说道: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更上层的大世界,都已经没有真仙存在了。 弗禾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睁大眼睛看向他:什么意思?你知道真仙的事? 颠覆了颠覆了。 世人修仙,从来只为登仙。 如果从不存在真仙,那还修个鬼啊。 乌栾以为弗禾被吓到,于是上前把人拥揽过来,害怕? 不是怕。弗禾把脸贴在乌栾的胸膛上,就是觉得挺荒谬的,我有点理不清了。没有真仙的话,那么仙国各个门派的宗主大能就只是单纯的仙逝,飞升的说法都是假的? 假的。乌栾非常直接了当,我的传承具现了所有的因果事实。 这下弗禾又觉得糊涂了,仙魔之体竟然还有传承啊。 以前魔帝大人可真会瞒人呐,什么都没提。 虽然他也没问。 有传承的。乌栾一手抱着弗禾的腰,另一手点出一指,沉吟片刻,轻轻指在了他的眉心。 瞬息的工夫,弗禾便经过一个小小的沿传术法,通晓了个中原由。 知道真相的他不可思议地呢喃:仙魔之体,竟是如此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52) 原来天岘大陆在上古时期比现在要大得多。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大陆的外膜就被外力破坏过了,以致领域一再收缩。 原来自界膜被破坏的第一次起,仙界通道毁坏,凡人成仙之路便断绝了一半。 原来曾经有那么一群人,坚守道志,在天魔的侵残下依旧誓死守卫大陆,哪怕不惜献祭自身一切的道心、道途、道身,与魔种同归于尽。 原来乌栾活生生、这么大个儿,竟然不是一个人 弗禾嘴唇发颤,蹙紧眉头。 仙魔两处的血液念力经无数混沌力量反复融合,多少年,才孕育出这么一个天地至灵。 身为人身,亦为至器。 人非人,而是一个被无数先辈寄寓了千万载希望的圣器。 唯用此器,才能使得天岘从此没有真仙,亦没有天魔,安泰长平。 这、这弗禾眼眶瞬间湿润,这不是欺负人吗?你从那日灵体激发之后就知道这件事了? 乌栾点头,一月多时日,我接收了所有上古先人的传承记忆。 弗禾心中顿时狠狠一痛,气得发抖,就差要骂街了,那些死老头是什么意思,牺牲一人以救万生,这就是他们的道,这算哪门子的狗屁道! 他无法理解,众生归众生,是死是活都靠自己的本事争取,凭什么要你好端端的一个人独自去救?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器!?你不是器,你是人,你有人的感情,有人的思维,是人! 他真是生怕乌栾被那些死老头子洗了脑,急得火急火燎。 乌栾笑了,将怀中马上要暴跳如雷的人压回胸膛: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人。而且,人都有私欲,我的私欲那么重,怎会是一只器呢? 弗禾没怎么听进去,一心想着,你知道这件事时,才十五岁孤苦无依,天大的担子全落在一个人肩膀上,自己还不在他的身边,他实在不能不警惕,你选择去仙国学艺,可别是要犯傻。 乌栾今日的心情实在是很好,一下一下地抚着怀中人的发顶,你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我是个无私奉献的好人的? 弗禾抬头瞪他,不接受顺毛行为。 乌栾看着弗禾的眼睛,轻声说:其实我自私得很。 哪怕知道自己的命运,也想不惜一切地留住你。 弗禾想起那位魔帝一力承担下来的种种,以及那些仙门人士倒打一耙的嘴脸,就忍不住又气愤又担忧,索性说: 我这人也很自私,救苍生可以,如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随手帮一把也就是了。但要是这事不仅危及到我自身,还便宜了白眼狼,没有丝毫价值,那我真是死了也得气活了。 乌栾摸摸他的脸,轻言细语地哄道:别气,我好好地在这儿呢。 好巧不巧,这句话再次触及到了弗禾最担心的事情。 他真不知道,他走以后,那个三千多年后的乌栾究竟怎么样了。是活,是死。 弗禾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勒着乌栾的手臂紧了又紧,呢喃道:我们说好了,同生同死。 乌栾动作一顿,良久,郑重说:好。 * 弗禾劫持了乌栾,祝莫添是不能管事了,但其余人还是没放弃找师弟。 有了闲空,某个不讲理的人就要拈酸,原来你还有这么多的好师兄。 乌栾陈述事实:入门晚,平日并不在一处修行,关系平平。 弗禾就是一顺嘴,笑了笑:得了,把他们都赶回去吧,大雪山就要封域了。 乌栾点头,看他,问:不跟我一起? 一起一起。弗禾绕到他身后,撸起袖子一个跳跃,两手抱住乌栾的脖子,两条长腿夹紧乌栾的腰,就粘在一块儿,这下绝不会丢了。 乌栾抱住弗禾要往下滑的腿,就没有空手再拿剑,金岚飞入另一只手中,弗禾观剑赞道:金岚越来越好看了。 如果剑灵会说话,一定不会只是轻轻地嗡了一下。 外面的天色这时已经转瞬万变,乌栾背着个人回到队伍里,撒谎不眨眼,声称有一修士助他一起将中伤祝莫添的妖人打跑,而那修士也在过程中受了伤,乌栾因感念其恩情,故带回医治。 其他人没对这说辞有任何怀疑,同样扛着另一个伤员祝莫添,一起往山下去。 都知气象有异,不敢耽搁,但脚程终究抵不上风暴突袭的速度。 不好,这会儿就要成域了。弗禾给乌栾传音,你那个布阵的手段不错,我可以自理,你先设法布阵阻一阻,别让这些修士都折在雪域里头了。 乌栾依言,沿途散下阵法,一手仍没放开弗禾。 弗禾无奈叹气,手在乌栾的肩上按了按,假装刚刚醒来,惊道:道友,这是怎么了?他二话不说,见义勇为的义士神态惟妙惟肖,我来助你! 飓风狂卷,生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长了眼睛似的,对众修士可谓狂追不舍。祝莫添被人扛着,那脸,几乎被风雪不停地拍打,原本还算白净的脸上血丝充溢。 有弗禾和乌栾齐力,仙魔之体的金丹期几乎与有所收敛的虚神境平齐,约摸一盏茶工夫,众人终于逃出生天,隔着雪山的边线向内围观。 咔嗒轰 暴风雪鼓起巨大的雪潮,漫天冰雪纷扬,随飓风飘落又升起,循环往复无穷尽,倾覆山石,颠翻地貌。 雪山上空似有一个高不见顶的罩子重重锁住这片区域,内里狂风□□不停,许久才得到平息。 此时来看,从外表上,连绵的雪山竟是无比静谧幽然,美如天成。差点要让人忘了,域中正有伺候着猎物随时上门的浓怨。 九尾身灭丧子,仇恨引动天地之力,形成万里雪域,也是可悲可叹。 弗禾触碰袖中兽囊,俯身在乌栾耳边说:给这里下一道禁制,应当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乌栾点头应允,转身便要与其余同门告辞了。 旁边的弟子见他们二人行为举止间的亲密之意浑然天成,阅历稍足的已隐隐料到一些,暗自朝乌栾挤挤眼睛。 李姓修士还没懂,愣愣地冒出来,可需要我们留下一起帮忙? 被身边的人推了一把,扯到了后面,另一修士笑着说:成成成,乌师弟与这位道友留下也是好的,又能养伤又能造福天下,反正乌师弟的师尊云游四海几百年都不见人影,最没拘束了。我们这便带着祝师兄回宗门复命,他这情况不怎么好呢。 弗禾忍着笑去看祝莫添的猪头脸,送走诸人,回头倚靠在乌栾的身上,缱绻地拱了拱。 他们聚散无常,理当珍惜接下来的所有时光。 修真无岁月,大雪山近在眼前,群山耀眼,与之相比,日出月落就尤其显得不明显。乌栾为二人重新造了一栋小屋,正合两人相住。 给一座巨域散下禁制并不是嘴皮子上下动动就能完成的事,也并没有之前说的那般容易。他们守在此处严防有人误入其中,同时施灵编禁,日复一日。 世上仿佛只余冬季,春夏不再,寒意终年无孔不入,侵扰不息。 乌栾早已习惯苦修,不在乎这点冷意,可每日灵力逾枯后返回小屋,脱衣解裳,惧冷的虚神境立马就要从榻上滚着钻入他温热的怀中,躯体交触,霎时暖流纵横。 屋内的温融相较屋外的冰寒,几乎令他抛却以往坚韧心志,对温香软玉流连忘返。 弗禾闭着眼睛,舒坦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两人经常轮流作息,这样交颈而卧的机会就显得尤为珍贵。 他声音微哑:等此间事毕,我们便做一对浪迹天涯的鸳鸯,好不好。 乌栾抱紧了弗禾,在他的额上轻吻,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弗禾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好像我们现在就已经是对野鸳鸯了。一座小屋,无媒无聘,两相厮守。 乌栾也跟着笑,接着道:古有仙人结契,八方朝拜,祥瑞齐天,他们有,你也得有。 闻言,弗禾坐起了身,趴到由侧躺变平躺的乌栾的身上,用下巴点点男人的胸膛,神色里带着一丝怅惘,低道:原来你是这时起的念头。 他们的天地契声势浩大,绵延千里,他怎会忘记。 筹备了那么久才用上,原因似乎不言而喻。 什么?乌栾尚不理解。 弗禾摇头,眼中恢复慵懒,明日早起,你要给我做一碗汤羹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74章 仙魔(23) 经事实证明,同样的东西,在弗禾手里是一种寡淡滋味,而到了乌栾手中,便要好吃许多。 这也太古怪了。弗禾连喝两大碗,疑虑重重,肃穆地逼问,说,是不是这百多十年苦心钻研厨艺了。 不然一看就会,一学就妙,还给不给厨艺废柴留点自尊心了。 乌栾没有必要说假话,我自十五岁起踏上仙途,便已辟谷。 他看出了弗禾的郁闷,不由解释:那日你所演示之物已尽皆被我记入脑海,如今再度制羹,不过是在你的基础上对火候略作了一些把握罢了。我从前未做过旁的吃食,因此处处谨慎,幸而,还算讨你喜爱。 弗禾从他年少时便闯入他的生命之中,两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虽则仅有短短几日光阴,却最是难以忘怀、回品无尽的片段。 这个人的任何举动,乌栾记得牢,也记得清。 弗禾的郁结自乌栾说了讨你喜爱时就一扫而空了,长长地哦了一声:真想讨我喜爱啊? 乌栾看他一眼,眼中带着和煦的笑意。 弗禾一点点挨过去,正待做点坏事,袖子里忽然一阵鼓动,存在感实在强烈,想忽略也不行。 掏出来瞧,是那只之前一直安安分分的狐婴。 又是早产,又带蛭毒,幸而弗禾身上带的东西多,修修补补大半年,总算养得白白嫩嫩。 不愧是在九尾肚子里待了那么些年的,出世后长速也比寻常的人间孩儿快多了,沉甸甸,有些虚胖。 弗禾无奈地把狐婴拎在手里,瞅了瞅小家伙的小尾巴,惊讶道:嘿,基因突变,这是只红狐。 他就不懂了,不是说九尾是与一凡人结合生子的吗? 乌栾比他读的书多,想了想,解答道:凡人与妖的后代生存率极低,即使生下来,也多会因为身体构造的畸形而过早夭折。 但狐婴不一样,她精神得很,一直用兽囊关押人形生物不人道,而离开了兽囊,她一天便能哭闹上十七八回,几乎扰得育儿新手弗禾精神崩溃。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盯着尿了一地还有胆泪水滴答的狐婴,做出了一个判断:九尾绿了凡人,这八成是她跟某条红狐狸的种。 乌栾同样不会带孩子,想上手时狐婴只会哭得更凶,所幸雪域的封印已布到了尾声,去凡间寻个育儿奶妈的事提上了日程。 术业有专攻,他们俩真做不来这个。 弗禾尽量将小狐狸的尾巴藏住,想让她像个正常孩子一样融入世间,只可惜事与愿违。 当第十三个奶妈决定放弃他们拿出的那笔丰厚酬劳时,弗禾便知道,二人世界可能要泡汤。 小狐婴厚积薄发,凭一己之力,就能惹得弗禾往后的日子鸡飞狗跳,半刻不得安宁。 这孩子,是真爱吃鸡。 个头窜得有如两三岁孩童时,农家里的鸡若丢了,乌栾都要拿着现钱去给那户弥补一二,狗若疯了,弗禾就点一支烛,为可怜的疯狗删去惧怕的记忆。 他们大隐隐于市,俩男人带一个孩子,组合本就奇怪,加上围绕不绝的各类怪事,为免麻烦,几乎频繁搬家。 于是,最初向往的平凡生活,也就没有了。 放生吧。弗禾眼下一对黑眼圈,头发披散,袖子和裤腿都撸起,再无往日半点风姿绰约,颓丧道,让野生动物回归家园,我们留不住她。 乌栾把他枯萎的身体捞起抱在怀里,又将像永动机一样不断制造麻烦的狐崽拎起来丢到兽囊里,让她静静,玩太疯了。 弗禾哎了一声,想阻止没来得及,而当世界终于清净下来时,内心又仿佛获得了无尽治愈。他乐得舒展肩背,半个人都靠在乌栾背上,懒洋洋地说:也行。我埋的那批灵酒也挪了好几次窝了,别给它们下次再挪的机会了。 平常不喝酒,馋虫上不来,稍稍沾点,就像吊起了无数痒麻麻的钩子。 我厨艺不行,这酿酒的手艺还不错吧。喝得醺醉的弗禾眼睛贼亮,眼巴巴看过来,连眉毛梢和头发丝都在求夸奖。 乌栾饮得不多,一直小口小口就着弗禾的模样慢啜,看那一眨不眨的眼皮子,也知是有了醉意。 弗禾舔舔唇,又问了一遍,我的酒,到底香不香,醇不醇? 乌栾黑瞳微眯,此刻伸臂一揽,将人拉近过来,弗禾身子骨都被酒劲泡软了,顺势倒在乌栾的膝盖上,仰着面,嘻嘻地笑:你想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 乌栾含了一口酒,作出要渡过去的动作,弗禾弯起眼睛,张口待要尝,却是一滴不剩,全被乌栾自己咽下去了。 耍我呢!弗禾退开,伸手想去掐男人的脸。 话音刚落,乌栾倾斜着硬邦邦地倒下,竟是醉昏了。 弗禾的手顿在半空,怔了一会儿,哭笑不得,稍微也调整了一下姿势,依偎着共同入眠。 若不是有不速之客贸然来访,也许,他们的生活还可以继续平静下去。 祝莫添不知是从哪里推断出了自己在雪山中着道的原由,带着靠山来寻仇了。 这靠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白眉师叔。 他们对弗禾的存在倒不如何重视,来此的目标,一个是坏他好事的乌栾,另一个,则是幸存的狐婴。 小狐狸没藏好,只露了一丝妖气,就被这俩属狗的给闻到了。 乌师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祝莫添被虫子咬的伤如今已经大好,却把这笔账全记在了乌栾身上,毕竟当日只他一人动过手。 乌栾没让弗禾出面,只身抵御两名高阶修士的威压,他身形稳屹如山,答话气虚平缓:劳师兄挂心,我过得还不错。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53) 要说祝莫添这个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比他天赋高了。他现今境界几乎高出乌栾两个小境界,这些年虽因心境不平始终止步不前,但一来同辈无人越过他,二来有师叔在旁谆谆教诲,待遇都是头一份,因此心气始终如昨。 哪能想到,门中常坐冷板凳、最不起眼的一个弟子,都差点要在天赋神通上越过他去。 对上他的八分力还能硬抗不退,他从前竟是小瞧了此人。 祝莫添变脸像变天,前一刻的虚伪直接撕去,露出扭曲的面容,乌栾,你残害同门,包庇妖孽,行事无法无天。如今我与师叔一道来捕你,你知不知罪? 乌栾虽加入仙宗,却只是为了翻看些前人典籍,他自己有传承,甚少贪图旁人的指点教授。若要论书资,这些年在宗门大小任务上也帮忙办了不少。 他对仙国仙宗的归属感向来不强,思维稍微在脑海里过了一轮就给出了答案:不知。 弗禾躲在暗处:有种,不愧是我男人。 祝莫添则是被这句话气炸了,翻掌运力,直接攻了过来。 旁边的白眉见状只做了个阻拦的虚假样子,祝莫添不听,他便摇摇头,把又是怜悯又是惋惜的目光投在下方抬手抵挡攻势的乌栾身上: 乌师侄啊乌师侄,你天资甚好,前途无量,何苦做这天下不韪之事。九尾的孽障此时或许幼小无害,待将来长大,知晓生母惨死真相,不管是害它还是帮它的,这畜生不懂恩情为何物,定会仇恨世间万物,带来无尽灾难。 老东西眼带悲悯,又见二人打过百十回合仍旧僵持不下,随即张口震言,你,还不知悔过吗? 白眉道人是货真价实的虚神境,臭不要脸得很,用招险毒,那句话字字都带着浑厚的灵力,乌栾再有防备也无济于事,身形微凝,两道长长的血痕从耳廓中蜿蜒而下。 落在白袍上,开出刺目的花。 他抬眼看向白眉,金岚剑于空中翻飞无影,错落地避开团团杀机,而后毫不留情地在祝莫添的胳膊上留了一道深口。 也算以牙还牙。 祝莫添被乌栾伤得气急败坏,弗禾更是一见乌栾流血就两眼泛红。当然,他也没彻底失去理智,二对二,白眉这个老家伙已经让他不爽很久了。 抄起一把狰狞巨斧,勾连器印,只管趁手,便以闪电疾雷般的速度绕到道人身后,准备也给他来个惊喜。 弗禾胜在轻巧,趁人转头,一味欢喜烛兜头撒下去,迷了白眉一脸,巨斧随之倾天而下,威势撼地。 白眉道人甩袖屏息,封闭全身大脉,接连退出半里地,还是或多或少让烛息和斧力影响到了内腑。他眼角冒出血丝,以吊三角的形态怨毒地盯着弗禾,全不复之前的高人模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白眉不是笨蛋,记忆还没有老到昏聩,那日之人也是你,果然邪门歪道。 弗禾就不服了,用点歪东西就属邪门歪道,你那师侄养蛊炼蛭,岂不更加邪,更加歪?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对师叔侄,不必多说,看打! 两方战在两处,虽然都算不上当世顶尖,造出来的威势也足够大了。好在挑选的这处战场无有人烟,石林叠嶂,百态绵延,挺经得住霍霍的。 弗禾和乌栾皆知,以他二人修为境界,本就要稍落后于这对师叔侄,勉力抵抗住,也无法维持太长时间。因此,他们不约而同地在使出一记困阵后,相携奔逃。 没错,奔逃。 弗禾咽下口中血腥,一手掐诀不断,一手拉着乌栾,几乎使尽浑身解数地奔逃,终于得到短暂的安全。 他此先绝不是脱离自身实力盲目地向外放狠话,而是因着白眉道人的灵法 老道有怪。弗禾趁隙告知乌栾,我与之缠斗时,竟有不明吸力化解我的术法,还有他那个鼎。 弗禾到现在还头脑昏涨涨,视物带重影,里面不知养了什么玩意儿,我直觉不是好东西。 乌栾担忧地看着他,把了一阵脉,得出结论:白眉也养蛊。 弗禾已近力竭,差点没听清,养什么? 蛊,鬼蛊。乌栾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在外界魔族中,此蛊又名噬魂。 弗禾这回听清了,心头一跳,噬魂 乌栾为了让他好受些,拇指轻柔地按在弗禾的太阳穴上,缓缓输入灵力。 他是仙魔之体,这些年一直钻研传承中的内容,对来自魔族的邪法多少有点解决方法。 弗禾回过神后,阻住乌栾,没让他多费灵力,这场仗,恐怕很长。 如果没猜错,一千多岁的白眉学噬魂,又另辟蹊径将阴邪养在法器里,一来是为着彻底掌控它们,二来,他的修为不再止步,应该也很想要一个鲜嫩又有资质的苗子来做自己的新身体吧。 祝莫添或许是他第一个盯上了亟待养肥的目标,今日见了乌栾,十有八九,就会放弃前一个,转而把乌栾作为新目标了。 就凭那恶心老道看着乌栾的眼神,弗禾就不会轻易饶了他。 弗禾。乌栾敏感又敏锐,大约察觉出弗禾的想法,始终不放心,三番两次试图让他不要冒险,别做傻事,让我担心。 弗禾嘴上应承,暗地却制了大量杀伤力强劲的烛息,不是说他邪么,他就好好地用一用那套万生烛术,替乌栾摆平眼前最大的困境,好过一直提心吊胆,怕被突然找上门来。 白眉他们想寻乌栾需要花工夫,而弗禾在白眉身上种过欢喜,反过来寻他们就没那么难了。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乌栾今日守夜,弗禾借酒微醺,先行睡下,在山洞内铺着的棉絮内放入一只替身傀儡,他自己则是谨慎小心地摸到了白眉道人的落脚处,想要一不做二不休。 只是这世上,好似越想顺遂的事,中途越容易遇上阻碍。 弗禾也没有想到,即便他又用了一只精心制作的傀儡器作为诱饵,即便他所使香息件件绝伦相扣,即便,他来时自认有七分把握杀死这个老不死,却是事与愿违。 此界诸多事物,竟都逃不过这四个字。 只见白眉栖息之处骤然升起无数条诡魅的暗影,向外扩散圈划成巨大魔阵,阵壁电闪雷鸣,首先冒腾出一根魔氛冲天的利器将傀儡击得四分五裂,又不断缩小阵法包围圈,誓要将弗禾在此搅碎。 弗禾浑身动弹不得,四肢被细小的黑色电光团团缠绕,此物一旦与肌肤相触,必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焦黑痕迹。 他咬牙忍痛,痛到极致,便破口大骂:死老头,总算控制不住你的鬼蛊了吧。这是吃了多少修士,你那个好师侄,是不是也在你肚子里了?吃这么多,不怕撑得爆体而亡吗? 白眉被一片黑暗笼罩,嗓音哑得全不似先前:哈哈哈,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弗禾虽然中了噬魂,最担心的却不是自己乌栾要生气了吧。 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生气,气得好,气得妙。 但最大的可能,还是会伤心。 唉。 与此同时,虚空之中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裂缝,一声重合的叹息响起,随之而后的,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会惹事呢,老子要发飙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75章 完 储美丽发飙,其实是幅很恐怖的场面,虽然弗禾这回无缘得见。 他再次醒来时,甚至有很长时间头脑一片空白,好些记忆拼拼凑凑,才能想起一个大概。 千钧一发,储眉救了自己。这个救,大概率采用的是移花接木。 真正的他活着,白眉手下那个,还不一定。 乌栾呢?他挣扎着坐起身,彷徨四顾,乌栾在哪里? 储眉站在旁边一脸嫌弃道:没有这个人,也不看看你在什么地方。 几乎是一瞬间,弗禾心口漏缺,结结实实破了一个洞。他惧怕得差点心脏停跳,好半晌,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平缓气息,伸手够到储眉的衣角,极轻地说: 求你,带我去见他。 储眉抱着臂,精致的面容没什么表情,你知道我是干嘛来的么? 弗禾点头,沙哑地说:来帮我的。 储眉否认道:你的违规操作太多,我是来抓你的。 弗禾却不觉得,恐怕借抓人的由头救人要更恰当一些。 眼前这名首席执行官已经不止帮了他一次,凭两人过去的交情,其实并不值当冒这么多险。弗禾感激储眉,却不会依赖他的帮助,可是,此时的他,真的没有其它选择了。 联盟的违规标准向来视情况而定,最重的处罚,甚至是令执行者终生不再接触世界任务,疏导站会清除执行者在联盟内部的一切记忆,使其回归到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弗禾很怕自己将面临这样的结果。 失去记忆? 不,他不要,一点不想要。 所以,他一定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储眉默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转移视线后微阖起双目,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不耐烦道: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违规,你想找麻烦,那就跟紧了。 弗禾表情松缓,说了好几句谢谢,赶忙跟着前面的人。 储眉一身银灰套装,摘了手套,行走在光影斑驳、不断变幻的世界之中,偶尔回头看一眼正一瘸一拐走着的弗禾,又从腕带上取了一颗胶囊给他,低声说了一句:玩命呢,真值得吗? 弗禾反问他:当年001系统即将报废,您不也玩了一回命? 储眉哦了一声,不怎么在乎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哪个闲人跟你讲的? 弗禾没回答,他的目光已经被光影之外的东西完全吸引。 储眉带他走的这条路,是俗称时光隧道的一条小世界便捷通道。之所以走这里,必有一些关系到小世界规则的原因。 终点是可以见到乌栾的地方,而过程之中,则是乌栾从他对战白眉失利之后的点滴片段。 弗禾不是没设想过乌栾得知自己身灭之后的癫狂绝望,但也未料想到,乌栾会直接堕魔。 白眉没有死透,真正结束这名道人生命的,是乌栾。 堕魔之后的乌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维,他一方面觉得弗禾不会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等他,另一方面,又因着过去共死的诺言,时常自残。 可仙魔之体不会死。 一只器,又怎么会死呢? 乌栾不会死,弗禾却要心疼死了。 你这是做什么,停下,知道吗?停下! 男人没有听见。 他抱着弗禾当日留下的傀儡,以及他所经手过的所有东西,连很久以前被下到头发上的傀儡护身符咒都拿了出来,用尽一切办法,引用各类伤体禁术,只为寻到弗禾在此世留下的灵魂碎片。 但无疑,一无所获。 任何物品都追踪不到弗禾的气息,仿佛这世上就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人。 以致,乌栾有段时间甚至产生了怀疑的错觉:所有这一切,是否都是自己的臆想。 融合了太多的传承记忆,他疯魔了,所以才有了这些臆想。 随即,错认自己神智不清的乌栾又进行了下一轮的自残。 手、脚、腿、胸膛,用金岚缓缓划上一刀,就能流好久的血。 但有时,他又会盯着剑发呆:好剑,你有名有灵,不该受此折辱。金岚对,你是金岚谁给你起的名呢哦,是弗禾,弗禾 弗禾的双腿如灌铅,他停在原地,泪流满面地看着乌栾如行尸走肉般在大陆山川间搜集寻找,仿佛永无休止。 储眉看不过去,直接拉着他走。 但光影上的桩桩件件,依旧入了弗禾的眼。 乌栾踏入虚神境时,去了他在人间的家乡,而那时的慕阳城已经不复繁华安宁,沧海桑田过去,成了一座罕有人至的荒城。 乌栾踏入凝体境时,去了雪域,他独自一人躺在二人曾住过的那栋小屋里,很长时间过去,身体却始终捂不热。于是索性进入雪域苦修,造就了一身生人勿近的冰寒。 乌栾踏入乘鼎期时,在他们曾经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流转游走。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只是不停地走着。 乌栾踏入大乘期,天魔入境,将他中伤。 余后数百年,他不声不响地一个人逮着这些恼人的东西追打锻剑,有时胜,有时负,有时毫发无损,有时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只有弗禾知道,他不是好战或发泄,而是还在等。 不把大陆护住,乌栾害怕若以后弗禾突然来了,将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可以生活。 乌栾踏入渡劫期时,仙道四鼎齐心讨伐,其中属祝莫添闹得最欢,乌栾没留情,差点一掌拍死他。 弗禾也就此时情绪最是慌张,浑然忘了自己在哪里,伸手欲拦。这会儿祝弗禾已经出生,虽然不存在没有鸡就没有蛋的问题,但直觉告诉他,祝莫添死不得。 也就是此时,袖子里装着狐婴的兽囊上蹿下跳不安分起来,竟是脱离袖口,一头坠入了光影之中。 狐婴从天而降,也不知是落在了哪处的阵营之中,总而言之,乌栾已经偏移视线收回了手,祝莫添的命保住了。 也是从那时候,乌栾的思绪愈发清醒,他在魔界称帝,一称就是三百多年。 直到 储眉忽然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到了,下去吧。抓紧的。 抓紧什么弗禾正待问,一个踉跄不稳,面前什么都没看清,身体宛如从云端直坠而下,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气流飞速涌动,却偏偏提不起半点力。 他心道倒霉,下一刻便跌落在一个结实安稳的怀抱之中,清冷气息扑鼻。 三千年后,他终于回来了。 乌栾眉目如昨,眼中欢喜甚多,刮着他的鼻子轻笑:乖乖回去等我,不好吗? 弗禾眼角泪迹未干,满头疑问:回哪儿? 乌栾指尖在他眼睑上慢慢划过,很珍惜地低下头,舔了舔颊边余留的眼泪,叹息:回你该回的地方。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别难过。 恋耽美 我拒绝这份盒饭(快穿)——日耕黄梁(54) 现在的弗禾内心其实疑惑比难过更多,你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乌栾只说:你回到过去,其实改变不了任何事。 弗禾:??? 看着弗禾云里雾里的样子,乌栾的喉中溢出笑声:但我还是想你能参与到我的每一段人生之中。哪怕那狐狸被祝莫添诓得变成步云婳来骗人也好,哪怕那祝莫添贼心不死,依旧想要我的道体也好,哪怕,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会起戒心也好。 弗禾的确觉得面前的人与乌栾并不相同,但却不会起什么戒心。 因为他还是他,变没变,弗禾自己能判断。 你产生了世界意识?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可能。 虽然亿万小世界中,都很难出现类似的一个。 也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弗禾能肯定,联盟不会容许拥有自我意识的人物存在,它会火速把你清理掉的,你他也是真急了,你得逃,随便去哪里,别留在这个世界了 我想我飞升? 弗禾管他用什么方法,可以吗?可以就飞,别让他们抓住你。 他笑了起来,说道:我不飞,没有你的世界,我上哪儿去都不会开心。 弗禾连感动一下都没有时间,坐在他怀里开始把人往外推,你走,快走 他的推搡还没来得及起点效果,下一瞬竟是被一股力量强行脱离世界。 弗禾:!!! * 营养舱内,储眉抱怨新长官上任要烧火的声音渐行渐远,弗禾迷蒙之间觉得吵闹,出舱来到外面,几个相熟的同事正兴致冲冲地聊着八卦。 联盟执行部的瓜其实常年都长不了多少,而话题中心人物,也连续好几年被储美丽蝉联了。 新瓜的主人公要么是本人的风头压过储美丽,要么是办的事压过储美丽,不然绝对成不了首一。 弗禾这回从舱室出来是一如既往的头昏,但刀没有其它不适,就是有点反应迟钝,旁边的人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 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说话的人打量了他现在这副苍白模样,你先喝口水睡一觉也行,用这个状态见新上司不太好。 弗禾揉着太阳穴,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个单纯的志愿者,早就脱离旧部,也早就在体制外胡乱徘徊,哪里来的新上司,于是就没多管。 却听另一个同事欲言又止地说:弗禾,我觉得你还是该去,你那新上司,他 话没说完,就有人来到舱室外,扣扣敲了两记舱门:我可以进来吗? 门打开,来人身高近一米九,细碎的短发从帽檐下露出,衬衣□□雪白,于领口袖着一朵灵动的海棠花。他的五官深邃极俊,眼皮一挑一扫,便把一种凌厉至极的美感诠释得极其到位。 大概是举手投足的气场太过生人勿近,几名执行者一见他就匆匆鞠了个躬溜开了。 空旷的执行中心舱转瞬只剩弗禾与他两人,两对而视,一时间谁也没有打破宁静。 弗禾的视线渐渐模糊,也是慌得,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联盟好像要抓我,我违规了。 男人一笑:有我在,谁敢抓你? 你怎么出来了? 我回来了。 两人话音重叠,弗禾抿唇,男人则前进一步,专注地看着他,再次重复:我回来了。 良久,弗禾回应:我知道。稍顿,好久。像是埋怨又像是感慨。 是我太没用了。男人语气不无愧疚,你都这么努力了,我还花了这么久。 他朝着弗禾越走越近,在一步之遥处停下,那么一个高大威严的人,终于没忍住透露出内心的忐忑,过了这么久,你别是已经把我忘了。 闻言,弗禾很认真地去打量面前的男人,头脑忽然清晰得厉害,思绪挪转到很久以前:带我进联盟的是你,手把手教我处理世界危情的是你,一个字一个字给我写评语的是你,在世界任务里遭遇急难,用尽一切办法向我发送遗言烂诗的是你。 弗禾微微哽咽:叫我别等了,好好活下去,另找一根花枝栖息的,也是你。 男人在弗禾刚开始掉眼泪时就把人嵌进了怀里,心里发疼得厉害,自己骂自己,是是是,我作的是狗屁不通的烂诗,脑子也不好,笨得很,只会惹你伤心痛苦。 但以后不会了。他紧紧搂着弗禾的肩,郑重承诺,联盟上层的博弈结束,执行部的整改待新已近在眼前。万千世界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都将迎来一个时代的结束。你所期望看到的世界将如期而至,而我们的美满余生,也才刚刚开始。 弗禾对此只隐约知道一些,有我的功劳? 你是最大的功臣。男人说完,朝他慢慢凑近。 弗禾刚陷入了一会儿对于未来的憧憬,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余额呢?联盟之前没收我那么多积分,到底还不还了? 要不是躲得快,男人的下巴差点被磕得正着,变成两败俱伤。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多话,直接用唇堵住了怀中人的口齿。 放心,联盟不还,就催到它还。而且你老公是联盟首富,不怕养不起。 弗禾自认最好养不过,拧着劲儿装躲,然后直接被打横抱起。 那些由双向共同奔赴的时光,一下子就有了其鲜活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正文到此处完。 写一篇文还真是漫长的过程,还好我没放弃。后期可能会微调,如果有番外,将放到短篇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