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别东京燕》 0001清明.宝燕一 “小姐,小姐。” 丫鬟宝燕一手摁着手上的桃木食盒,一边快步追上了从檐子上下来,气呼呼地往前走着的裴絮。 “我就知道,爹爹是骗人的,明明说好了一起去祭拜娘的,大骗子。” 裴絮揪着手中丝帕,咬着唇,背对宝燕,越走越急,索性一口气跑到数米开外的老树下,对着树根狠踢了一脚撒气,又用力跺了几下,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小姐,你别恼了。老爷不是说了么,等过几日,朝中没这么忙了,再来给夫人拜奠祭扫的。” “一年才一回清明,忙忙忙,朝堂会有不忙的时候吗,他去年不也是这样应承我的么,结果呢。” 裴絮说罢,扬手往老树树干上拍了一掌,想着再出一口气。粗犷浑厚的树皮毫发无伤,反倒她的掌心,被刮得红了一片,吃痛了马上又缩了回来。 宝燕放下手中食盒,上前握住她的手,摊开她掌心,细细查看。娇嫩玉白的手掌,印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你说你,哪有生气拿自己来撒气的。”边调笑她,边握住她的手,轻轻呵了起来。 裴絮憋着嘴不说话,也不看她,随她轻呵自己手掌。过了好一阵,突然一下抱住宝燕,趴在她肩头,闷着头良久没作声。 直到宝燕感觉她后背微微地震动,便伸手轻拍她的背,试着平复她。 “这才几年。。。” “没事,不是还有我呢。” 宝燕眼前浮现出裴夫人的脸,每次想起她,闯入脑海的第一个画面,总是那时夫人给她取名时的模样,温婉亲切。 那年冬天,约莫是宝燕六七岁时候的事情了吧,家里农田失收,连谷种都差点被征了,穷得揭不开锅,爹就把她卖给了牙子,几番转手从乡下被带到了汴京,刚入京时还沉醉在东京的繁华里,一眨眼功夫,牙子就把她卖给了一个披着裘涂着厚粉,浑身熏人香气,还拿着包瓜子一颗颗嗑着的妇人。妇人穿着富贵,身后还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高壮家仆,一口气挑了好几个与宝燕年纪相仿的姑娘,然后把她们统统带走了。 穿街过巷,走了很长一段,经过的街道处处都是热闹非凡,大概是城里的什么节日吧,来往的人群熙攘,看起来个个都挺开心的,走道上还夹杂着成队运送蔬菜的牛车马驮,宝燕第一次见到马,还有不用到田里犁地的牛。妇人走在最前,家仆走在最后,带着一群姑娘们,弯弯绕绕终于兜到一条巷中。 巷子与刚刚的街道有点格格不入,楼阁华美却人烟稀少,好几家都半闭着门户,却隐隐飘来扑鼻的脂粉香气,迷得宝燕走不动道。 “小鬼,呆站着作甚,跟着姐姐走罢,以后多得是你开眼的机会。”妇人点了点宝燕的鼻尖,转过头,继续一扭一扭地走着。 宝燕那会儿还没得名字,只在家中排第九,大伙都九娘九娘地喊,从来没人喊过她小鬼,没闻过浓艳的香气,也没见过村里哪个大娘子一扭一扭地还能走得动道,她想起了平日里悠闲踱步的牛,牛尾巴一扫一扫,左右左右的扭动,一种做作的好看。 宝燕想得出神,突然被其中一个女孩的喊叫吓回神,一个年长些的姐妹,正对着妇人大声喊叫。求求你,不要送我进妓馆,我不要进妓馆,随后和妇人相互拉扯了起来,发狠一下把妇人推到在地,往街上逃了去。 其他女孩原本也像宝燕一样呆站在着,看着阵仗也随即四散跑开,妇人匆匆从地上爬起,指挥着家仆捉拿着四散的姑娘们,瓜子散落一地,一点都没了刚刚从容的姿态。 宝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人群中,顺着其他女孩推挤,慌乱下便随着她们一起跑走了。 一口气又跑回了刚刚热闹的大街上,正想着停下喘喘,侧眼瞄到刚刚走散的小姐妹,不走运被家仆捉住,狠狠地被踢了几脚。家仆狠声骂着还不过瘾,甩起手中的皮鞭,衣帛撕裂声里夹着女孩的惨叫,听得宝燕缩着身,躲在牛车板下,心低默念着不要发现,不要发现我。 -- 0002清明.宝燕二 家仆经验老到,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车板下的宝燕,揪起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称了起来。 “娘的赔钱玩意儿,还敢逃了去叫爷一顿好找是吧,躲,叫你躲。看你们一群出炉铁,不打一顿还皮痒痒了。” 说着用力把她摔在地,高扬起手中鞭子,唰唰唰地往宝燕身上抽了数下。 宝燕疼得眼泪鼻涕直流。以前在家中照顾弟妹,炊火割草也摔过烫过,偶尔皮时也曾被父母打过,可从来,从来没有过这般钻心的疼。鞭上浇了辣椒油,落在身上火辣辣的,宝燕只得赶紧在地上双手合拳跪拜,哭着喊着求饶,别打了大爷,别打了。 “这会儿知道跪了,啊,晚了。等下回到店里,还有你好受的!”说罢一脚踢翻宝燕,拎起她的衣领,把她半拖在地拉走。宝燕挣扎着哭喊大叫,双手伸到颈后,抠着被拽紧的衣领,双腿在地上狂蹬,划出了两条拖痕。家仆拉扯着她,像提溜着待宰的乳猪一样,一路的呼天抢地,惹得满街的人都盯着看,指指点点。 “看什么什么看,去去去!这都是给过钱的,逃出来雏儿。” “滚滚滚!” “一边儿去,一边儿去。别碍我事儿!” “汉子,你看那丫头都透不过气儿咯。” “对对对,你看我说的吧,甜水巷里的男男女女,哪有半个好人样的。” “哎呦,看着怪可怜的,放开她罢。” “放开她罢,别拖着走了,要出人命咯。” “放了吧,放了吧。” 一路围观的人群,朝着家仆叫嚣了起来。 高壮的家仆被路人围了起来,气势瞬间弱下了许多。他松开手,伸着脚尖触了触宝燕,一坨小人居然一动不动了,吓得赶紧蹲下用手探了探她鼻息,还好,还有气儿。家仆心里埋怨起老鸨妈子,都说了过节先别到牙子手里取人了,跑到街上难捉得很,纳闷着宝燕太不经打,要是有个叁长两短,送回店内该要被老板扣钱了。 正嘟囔着,人群里一个妇人走了近,使着旁边的老妈子,与他对话了起来。 “厮儿,我们夫人心善,与你要了这个半死的丫头吧,给你叁十贯钱,拿去买酒吃罢。” “老妈子,你在同我开玩笑么,叁十贯?这丫头从牙子手里叁百贯钱买回来的,叁十贯钱,也不嫌丢了你家夫人的脸啊。” 家仆拍了拍宝燕的脸,把她叫醒。宝燕脸上吃痛,微微睁开了眼。 “你可真能合计啊,叁百贯钱,叁百贯钱给我,我能替你买来十个丫头信不信。四十贯,不能再多了。” “两百贯,少一文免谈。” 家仆见宝燕睁开了眼,加大腕力摇醒她。宝燕被摇得天旋地转,不哭不闹,一脸眼泪鼻涕呆坐在地。老妈子伸了伸头,看着宝燕呆头呆脑地,一话不说,又继续开口。 “哟,不会是被打傻了吧,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了,夫人可没这个闲钱养傻娘子。”说着转身欲走。 家仆急了,更大力地摇着宝燕,扇了她一巴,妈的,不会真的被打傻了吧。 “一百,不能再少了。” “嗤,白送我们也不要了。”老妈子走回妇人身边,推着妇人转身欲走。那妇人身旁还带了个小女儿,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一出声就被老妈子捂住,推着一大一小走开。 “八十八十八十!赶紧给钱,一堆晦气玩意儿,过个节都不得安生。” 妇人用手肘推了推老妈子,两人交了个眼神,老妈子便从腰间掏出来荷包,取了五两金,丢给家仆作订,让他晚上再到府上取尾款,便打发了家仆,走到地上,查看宝燕伤势。 家仆拿了钱,在围观群众的声讨下,嘴里骂咧了几句,悻悻跑了。 “伤得很重吗?” 宝燕稍微清醒了些,抬着头打量着这从天而降的仙女。 妇人身穿深紫色襦裙,披了条同色系的浅色披帛,没有粉面女人的浓艳香气,周围飘着浅浅的兰花香气,脸上也是浅黛微妆,圆脸凤眼,梳着单髻,说话声音柔柔的,宝燕一时想起了亲娘,分别时,娘还把本来属于弟弟的一个鸡蛋,偷偷塞到了她怀中。 想起亲娘,宝燕一下子哇地哭了起来,老妈子嫌弃地用衣袖替她擦了把鼻涕,又帮她挽起了衣袖裤腿,轻擦她手脚上的泥土鞭油。 “夫人,你看这小丫头的手上还有个胎印呢。” 妇人蹲下身看了看,宝燕的左肘靠上,有个褐色浅印,圆头剪刀尾,像展翅的燕子。 “小丫头,你有名字了么?”妇人举着丝帕,一点点拭着宝燕的泪痕,动作轻柔,不像老妈子的粗鲁。 宝燕摇了摇头。 “唤你宝燕可好?” 没等宝燕反映过来。 妇人身旁的小女儿走到宝燕旁边,往她嘴里塞了颗糖果子。 “姐姐,你别哭,絮儿请你吃糖。” 宝燕收住了哭,闭上了嘴,舌尖绕着糖转了两圈,冰冰凉凉的甜味在嘴里扩散开来,一股梅子香。这就是糖的味道么?以前在家里,要是能弄到一颗半颗糖,爹娘都直接分给了弟弟们,几个姐妹只能眼巴巴看着。 这是宝燕,第一回尝到糖,还有了名字。 宝燕微微推开裴絮,蹲下身打开食盒,从一层的碟上拿了颗散糖,递给裴絮。 “小姐,吃糖。” 裴絮擦了擦脸,和宝燕一起蹲下,接了糖放到嘴里,也从碟中拣了一颗,笑着塞到宝燕嘴边。 “张嘴。” -- Ρō⑴8ǎC.Cōм 0003清明.裴絮一 插起杨柳枝,烧过纸钱马,裴絮亲自打扫着娘的墓穴,放了一地的杏花,看着又觉得不满意,收了再重新摆好。 轿夫们围坐轿子坐在了稍远处的土丘旁,吃着裴府安排的稠饧麦糕。宝燕也忙着从担子里摆下祭拜用的香烛祭品,一点点堆满了整个墓地,又从担子里,掏出两个蒲团,和裴絮一起在墓前跪了下来。 “娘,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张养娘去年就回乡顾孙子去了,她儿子捎人托了封信过来,说她也过得很好,每天弄孙为乐,不知道有多开心。我那臭爹也身体也无恙,就是天天回府之后就躲进书房,从早到晚只会叨叨朝中公事,烦这烦那个的,像谁欠着他钱似的,一点儿都没变。我呢,也过得很好,吃的用的都不缺,平日里练练书法女红的,就是……就是偶尔偷溜到瓦子栏里看戏,但是我有学你那样,每隔数月到相国寺布施,一次都没偷过懒哦。有宝燕陪着我,你放心吧,我们都过得很好。” 宝燕看她碎碎念了一大轮,可算是说完了,便起身扶起裴絮,在稍远的树荫下,铺开垫子坐下,摆上杯盘果品,乳酪乳饼,两人边赏景边吃了起来。 裴絮随手摘了株柳枝,盘腿坐下,单手托着脸,在一盘枣糕上来回扫弄。 “小姐,枣糕都被你撩散了,你到底要不要吃嘛~” “宝燕,你说……你说对娘撒谎,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知道反省了,刚刚就应该实话实说嘛~” 宝燕学着她刚刚虔诚合掌地样子,嘴上念起裴絮刚刚说过的话语。 “平时练练书法女红,偶尔溜到瓦子看戏,只是偶尔哦~哈哈哈!” “真讨厌。”裴絮扬起手里的柳枝,往宝燕身上拍打。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禁说了,哈哈。” 裴絮嘟着嘴,又继续撩着眼前的枣糕。 “开玩笑的啦,夫人在天上肯定过得很快乐,才没空管你呢~” “真的么?你也相信人死了之后,真的能飞到在天上做神仙吗?天宫离我们这么远,你说娘她能认出我来么?” “不知道呢,不过夫人一定会保佑小姐的。夫人行善积德,肯定是攒下了好多好多的福气,都给小姐和老爷留着呢!” “我才不要什么福气,我只想……” “你只想,你只想和你的启哥哥比翼成双嘛,对吧~” “宝燕!” 裴絮坐起身,一下子扑到宝燕身上,想捂住她的嘴。 “这里有人少女怀春咯,还想杀人灭口啦~” 裴絮一下激动扑了个空,摔到在宝燕怀中,却被宝燕一把推开去。宝燕直直坐了起身,看着旁边也鼓着脸盯着她,躺在地上的裴絮。 一瞬风来,扬起附近满树的梨花,吹过垫上,吹入杯中,飘落一片停在了裴絮的眉心。裴絮调着眉,逗着眼,努嘴吹气,想把额上的花瓣吹落。 宝燕静望她鼓脸吹气的样子,望出了一脸初开梨花般的水红。 吹了几下,都不管用,裴絮使劲儿摇了摇头,才终于甩掉了。 “宝燕,你怎么脸红红的。别动!” 宝燕心头一紧,该不会是自己的异样被察觉了吧,双手捂着泛红的脸,不敢作声。 “看我挠你!” 说着就爬起来伸手挠着宝燕的腰。 两人扭作一团,继续打闹,直到日暮西山,才把东西归置好回城。 裴絮坐在檐子里,挑起轿帘,探着头,趴在窗橼上,絮絮叨叨地同宝燕聊着天。 “宝燕?宝燕?宝燕!”喊了好几声,宝燕都像没听见似的,不知想什么入了神。裴絮把手伸出窗外,拍了她肩头一下。 她被吓了一惊。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说,我们待会儿到州桥上去看军官们摔脚好不好~” “哦。好啊。”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有啊,啊,什么?” “我说,我们到州桥上,看侍卫军骑马奏乐。” “喔~小姐,你哪是想看侍卫军,你只是想看一个人而已嘛。” 裴絮一脸甜笑,急忙冲宝燕比了个嘘的手势。 “又不让说。”宝燕努嘴,快步走到檐前,不再搭理她。 裴絮想到等下就可以见到郭彦启,笑意止不住涌上脸,也不同她计较。 -- Ρō⑴8ǎC.Cōм 0004清明.裴絮二 裴絮和郭彦启算不上青梅竹马,初见他时,正值豆蔻。 没有青梅竹马,但是一见钟情。 那时候裴夫人还在,只是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为了照顾老爷官场上的人脉,还是应了定远将军郭廷铿的邀,登门参加他家二公子的婚宴。 郭将军郭廷铿年轻时,抗击辽人得过赏,赐了散官封了勋,在汴京落地生根,育有叁子,叁子都子承父业,投身戎马。 郭彦启便是郭将军的第叁子。 叁子中,二子郭彦明最有出息,在京城里统领着好几只重装禁军队和一部分士兵,前些年混迹在旧党中如鱼得水,连带着郭家一族也门楣光耀,就连平日只懂饮酒作乐的大哥郭彦盛,也在他的斡旋下分到寿州当了个武大夫。叁子郭彦启,从小就跟着二哥,在军营里扎根,十五岁就通过了武举,一年不到便封了副将,纳在了自己二哥的麾下。 二公子娶的也是高官之女,接亲那日,天气热得很。街上的老老少少,知道城里有大官迎亲,顶着烈日都要跑到街上,一睹为快。裴絮也拉着宝燕,一路跟着迎亲的乐队和花轿走到郭府门前,等着派喜钱。 “宝燕,你快点!他们要进去了。” “你看你看,新妇下花轿了。” 宝燕平时跟着张妈子上街,开过眼界见过世面,连公主出嫁都遇见过,对热闹场面不感兴趣,但裴絮却积极得很,难得娘肯放她俩名正言顺地到街上凑热闹,开心得不得了。 新妇探出花轿,在妪姐的引领下,踏着青布毡,往郭府走去。裴絮涌到最前,与十来个小童一起抢谷豆,抢了满手豆子,才满意地走进郭府。 本想跟着人群,一起到新房去闹腾,一睹新妇容颜,结果自己只顾着和小童抢谷豆,跟丢了大队,进了门堂,胡走了一通。 郭府上的人都到前院招呼去了,眼下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连个家仆都见不着。 “宝燕,你看到他们都往哪里走了吗?” “没呢,可能是西边吧,西边好像有点热闹。” “怎么会是西边呢,我们刚刚不就是从那里走来的吗?” “不是,小姐,我们是南边走来的!” “不是吧,我们不是先朝着东面然后经过了小厅,穿过小厅朝西再穿进来的吗??怎么会是这边来的呢?”裴絮伸手比划着,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姐,我们是不是迷路了?要是等下晚了和夫人汇合,张妈子又要生气了。” “没事的,没事的,马上就找到路出去了。” 裴絮带着宝燕四处乱转,忽然听见一把清朗的男声。 “你们是干什么的?是宾客吗?怎么闯到偏院来了?” 裴絮转过身,抬头便看见了他。 是种什么体验呢?就是感觉身边万物突然消失了,只剩自己与眼前人,双双进入了虚空的结界。 空气凝结,一弹指?一须臾?时间都停止了。只有耳边萦绕着少年的声音是真实的,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想站在原地,望着他。 “小姐?小姐!”宝燕摇了好几下,裴絮才反应过来。 “我……我们……”裴絮意识到自己失态,羞得低下了头,说不出话。背过身,推了推宝燕,悄声让她告诉他,她们迷路了。 “我们是跟着宾客进来的,现在迷路了。” 裴絮偷偷侧过头,瞄了郭彦启两眼。 玄白的窄袖襴衫,梳得一丝不苟的高髻,逆着光缓缓走了过来。 白眼望青天,玉树临风前,突然就有了画面。光线穿透了他外层的薄纱,衬得更英姿勃发,越走近,越能看清他扬起的剑眉,炯炯有神的双眸,一切仿佛有着压人的气势,压制住裴絮的心跳,逼得她的心扑通乱跳。看着他就发不出声,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实在没办法再正眼望他了。 “你们二位,是二嫂子的客人吗?” 裴絮知道自己,紧张得嘴唇都哆嗦了,幸好背了过身,幸好宝燕在身旁,不然丑态都暴露无遗了。平时她俩一块玩耍,彼此都没大没小的,但是正经处起事来,宝燕总比自己淡定自若,即便是现在,也不卑不亢的,心中暗暗佩服。低头看看自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真为自己的窘迫尴尬,捏紧丝帕纠扯了起来。 “不是的,我们是跟着夫人到府上作客的。在前堂就迷了路,不知怎的闯到这儿来了。” “客人们都在东院纳凉看百戏,我带你们过去吧。” “有……有劳……公子了。” 裴絮飞速转过身,低着头,福了福身,不敢抬头看他,默默跟着少年走到东院门前。 低头不语,煎熬的一段路,裴絮想看又不敢看。 “喏,就是这儿,我还要去帮忙招呼宾客,两位请便了。” 裴絮不敢抬起头,伸手拉了拉宝燕的衣袖,侧脸皱眉,给她使了个眼神,宝燕像是没看到,回道。 “谢谢公子,那我替小姐先别过了。”扶着裴絮转过身。 裴絮急了,瞄到少年也转身准备离开了,连忙用力扯了扯宝燕衣袖。 宝燕见她急得脸都红透了,捂嘴笑了笑,也不调戏她了,回过头对着少年扬声问道。 “公子,可否告知姓名,日后方便小姐再登门拜谢。” “小事一桩无须上心,二位在府上迷路本就是我们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我是郭门叁儿子,郭彦启,两位别过了。” 少年回身合掌作揖,便离开了,等裴絮回过头的时候,只见一身玄白背影,但在混杂纷扰的人群中,唯独这道身影清晰得不可思议。 州桥上,裴絮的眼神也一如当日,准确地锁定在他身上。 数十人一队的军马里,只有他,与众不同。也只有他,比墙边斜挂的夕阳还叫人移不开眼。 州桥边,宝燕盯着一桥挤满的男男女女,也只有她,与众不同,眼里闪着比公主凤冠上的珠子还耀眼的光芒。 郭彦启骑在马上,全然没发现桥上的目光。依旧指挥着队伍,领着控着自己手下的人马,骑着马往御街外走去,淡淡退出了裴絮的视线。 -- 0005清明.街一 “人都走了,还看!”宝燕伸手,在花痴发呆的裴絮眼前招了招,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 “还去不去龙津桥了,不去了我就给你请檐子送你回府。我自己去准备布施用的糖果果脯,完了再去新门瓦子看人家新排的弄影戏,吃饱喝足玩够了才回来。” 宝燕背过手,越过裴絮前面,裴絮赶紧快步追上,拉着她的手肘,黏在她身旁,头靠着她肩,一并向前。 “燕呐~” 裴絮总是这样,每次想让自己帮忙,或是把她气着了,就会这样撒娇地喊着她的名,简单又实用的小计谋。宝燕停下脚步,推开她,又被粘了上来,于是往旁边站了一步,看着她,可笑又可气。 “小姐,你看你哪里有半点姑娘家的仪态。要是被老爷看到,又要数落你一顿了。” “哼,我还没生完他的气呢~况且,他才没空管我呢!每天这个大人那个大人的,我也不想管他。” “小姐。” 宝燕明白,小姐和老爷的性子一模一样,谁都不肯低头,有时吵了起来,谁也不理谁,气消了又会互相哄着。一个偷偷地去买来好茶好酒放到书房,一个物色新奇玩意儿放到厅堂。 不过当然还是以前夫人在的时候好,夫人在的时候,总能让他们父女两块百炼钢都化成绕指柔。 清明时节,汴京的百姓大都选择四处放松,或到郊外扫墓,或趁早春出门踏青。日落时分,外游的人就都回城了,城中到处又开始闹腾哄哄的,龙津桥一带的铺子,好些都插上了鲜花、杨柳,沿街也有很多叫卖新鲜花束、时令糕点的贩子,留在城中的瓦弄戏班,表演得也比平时卖力,都博着能被出游的官宦相中,运气到了能名声鹊起,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 两人闲散走着,准备到张婆子家的杂食店,购置明日到相国寺布施用的糖果点心。裴絮的注意力却被街道中心的一个奇珍异草摊档给吸引住了。 “宝燕,你看那边,那种盆景好特别啊,咱们过去瞧下。” “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仙人掌一颗么,你读那么多书,都不认得么?” “这就是仙人掌吗?原来长这样啊,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呢。” 裴絮拉着宝燕,走到摊贩内,盯着地上那几盘与其他花草风格迥异的仙人掌。 “小娘子可真有眼光啊,这叫龙神柱,是我们的货家从西域远渡过来贸易的胡商手里收来的!首先这个名字一听,就霸气得很,再说这小东西好打理的。你想,在西域那种荒蛮之地,走了千万里,还能这样生机勃勃的,放在自己案上,不时瞧瞧,多得劲儿啊。看你小娘子长得俊,给你打个折扣又何妨呢~” 裴絮蹲下身,认真看了看眼前几株所谓的龙神柱。 这植物生得大概大半尺高,实话说长得有点寒碜,光秃秃的,就连隔壁的发财树看着都变得富贵了些,更比不上府中那些被细心修剪过的盆景了。但是裴絮就是莫名地被它吸引住,顺着柱上一节一节的茎刺摸下去,一点儿也不扎手,整个小植物像个努力长高的顽童。有一盆最是特别,岔开的分支没有学着其他一样向上生长,反而向着两旁延伸,有点像爹早朝时戴的幞头。 要是把这植物放到爹的案上,叫他瞧瞧自己一天到晚戴着幞头板着脸的样子,想想都觉得有趣。 裴絮蹲在地上笑出声,宝燕看她又犯傻,老是莫名其妙的。 “店家,我就要这盆吧,多少钱?” “好咧,原先我都是要收五六两银的,看小娘子眼光好,四四四的又不好听,给你按叁两算吧,挑中哪盆,等下和小厮说声,直接给您送到府上哈,我私下再送二位标致的小娘子,杏花两束,戴在头上或者拿到工匠做个花冠,好看得紧咧。”店家说罢,就准备在手边的账簿记下,却被宝燕挡了下来。 “店家,欺负谁呢?这种什么神龙掌的,东城郊外的花农那儿随便挑的,一地都是好不好。说不准你也是从那边拿货的,要是我们到城郊去买,可是一两银都不到呢~” “冤枉啊,小娘子。我这真的是胡商专供的异种,别处都寻不到的,你要不信,你到城郊去,能找到像我家这样款的,小巧玲珑,身干笔直,通体碧郁,枝丫繁茂的龙神柱,你带回来,我全部都按叁两替你收了。” 裴絮拉了拉宝燕的衣袖,觉得店家说得有道理的,不差那点小钱,自己也特别中意那株长得像幞头的龙神柱,眼巴巴看着宝燕。宝燕知道这些看准节庆出来搭棚卖货的商贩,很懂行情的,知道城里人傻钱多,为了赚钱什么瞎话都编得出口。 “走了,小姐,我们到里头去罢,那边多得是这样的小植物,才不稀罕呢。”推着一脸失望的裴絮走出了摊内。 “小娘子,你俩别后悔哈,等下回来可就卖掉咯~”店家也不着急,随她们耍讨价还价的小把戏。 宝燕推着裴絮走开了一段,裴絮心里不乐意了。 “宝燕,我们回去吧,不差那点钱,我喜欢那个幞头的。” “别回头!他就是吃定了你喜欢,才漫天要价的。你等下,数叁下他就会把我们喊回去的。” “叁。” “二。” “一。” “小娘子,回来回来,着什么急嘛,价格可以再谈啦~”背后传来店家的喊声,两人相识而笑,裴絮对着宝燕,竖起了拇指。 -- 0006清明.街二 两人转身,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马蹄疾驰的声响,一匹姿态矫健的黑色骏马,越过她们,在街心中央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人一跃而下,单手牵马向前走去,动静大得叫旁人都停下了手活,纷纷侧目。 那人背对她们,身着乌金混绫绸缎包边的白衣窄袍,身姿挺拔,下马的动作也干脆利落,不像文士那样带着潮流的幞头,也没有把长发盘扎成髻,只是把一头浓密的发梳起,简单地用冠束好,有点江湖侠士的意思。 裴絮想着,这人真是的,也不看看满街的人,还骑着马在街上乱撞,不怕伤了行人。衣衫看着富贵的,却连个髻都不梳,比自己还不懂礼节,正想上前指责他没看好自己的马,让大家受惊了,却被宝燕拦下,让她不要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小心回家被老爷罚足禁。 裴絮觉得有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不如赶紧买下那盆幞头龙神柱,把糖果点心购齐,好和宝燕一起去看弄影戏。 走回摊内,却看见刚刚那个妄为青年也在里面,背对入口,正对着花花草草四处挑拣。 裴絮对着他的背,白了一眼,同店家讨价还价。 “店家,你老老实实开个价,我等下还有要事~” “小娘子,最少二两了,真的是没有利钱的,我还给您二位贴了人工,二两银我可送不了杏花,卖你权当交个朋友了。” 裴絮看看宝燕,宝燕没有作声,拿出荷包来。 就在宝燕掏钱的空档,幞头龙神柱被那人端了起来,随手放下五两金,直接就走出了摊头。 等她俩交了钱,走到龙神柱旁时才发现幞头已被人拿走了,追出去刚好看见那人把植物交给了随从,自己接过缰绳上马。 裴絮活了十六载,也没见过这样横行霸道的人,怒气顿生,皱着眉看着宝燕。 宝燕却想着,这么多盘仙人掌,还有比幞头更奇形怪状的,再挑一盘便是了。 裴絮见宝燕不帮自己,就只好自己去找刚刚夺人心头好的青年算账,两下跑了出摊追了上去,转眼间青年都已经翻身上马,前走远了,气得裴絮跑到他的随从身边,作势要抢回龙神柱。 “喂,把我的幞头还来!” 宝燕急忙追上,怕裴絮不知分寸得罪了人,那青年身后的随从众多,衣着的料子光鲜,估计是有点官位的。这几年新党旧党间的党争激烈,老爷中立于两派之间,越发进退两难,举步维艰,要是小姐添了乱子得罪了人,说不定会惹来什么大麻烦。 还没等裴絮靠近,抱着龙神柱的那个少年便一下将她推开,力道之大,推得她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哪里来的疯妇,来人把她拿下。”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却老成地瞪圆了眼,对其他官兵喊道。 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两个士兵,拉起地上的裴絮,摁住她的肩,向后扯着她的双臂,被押得生疼想甩却又甩不开,动弹不得。 “你们!你们居然扣押我!放开!” 裴老爷在汴京为官二十载,从八品慢慢升到正五品,任都水台主事,负责修治水利,引流疏波的工作。他向来为人随和,提携后辈,即便连不懂官场的裴絮也知道,府上进进出出的朝臣们也对她爹恭敬有加。而她娘裴夫人,生前也是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周边的邻里对整个裴府上下的人都礼待有加,从小到大都泡在蜜罐里的裴絮,简直无法相信此刻自己正被官兵扣押。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家小姐!”两个卫兵纹丝不动,任宝燕在身上拍打。 裴絮又羞又气,被当街扣押简直太丢脸了,忍受着途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没这么失礼过。低着头咬着唇,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吵闹声引得马上的青年回了头,拉着缰绳骑着马又绕回了街心。 “长安?”马上的男子对着捧龙神柱的少年喊了一声。 “大人,这名疯妇突然袭来,说卑职抢了她的幞头。” 裴絮本来还羞得低着头,听到那随从居然叫她疯妇,怒气飙升把羞耻心都压下了,对着那名叫长安的随从呛声。 “你说我是疯妇!什么疯妇,我说你们才迫害良民呢,街上老幼众多,你这位大人自顾自地疾行,觉得自己骑术精湛是吗?逞什么威风呢?恃着自己多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夺人所爱了吗?赶紧把我松开!松开啊!” 青年定定坐在马背上,盯着裴絮。脸上的表情切换极快,开始眉头紧蹙,一下好像看得出了神,最后还扬了嘴角,轻蔑地笑了声。 “你笑什么?为官的就了不起么!”裴絮转过头,与马背上的人四目相对。 “小姐!”宝燕匆匆上前,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胡言乱语,一下也被围上来的官兵控制住。 “都退下吧。”男子一声令下,几个官兵立刻松开了手,围站成一列。突然重获自由,裴絮转了转肩轴,依然狠盯着高高在上的男子,鼻间发出不屑的轻哼。 男子从马背缓缓而下,走进了裴絮才看清。这人与启哥哥年纪相仿,头戴的发冠、身着的衣料质地上乘,细看他的马,是一匹纯黑油亮的大宛,鬃毛竟然一点杂色都没有,品种纯正养得也好。人嘛,长得也算俊朗,凤眼薄唇,收拾得也算干净利落,就是看着一脸邪气,不像好人。出手阔绰,目中无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官,大抵是从哪里搜来的民脂民膏罢,所以花着一点都不心疼。 裴絮打心眼里瞧不上这样的人,官商勾结,为非作歹,欺凌百姓。 那青年也盯着她,眼神凌厉,也不知在盘算什么。两人针锋相对一阵,裴絮被看得生怯,认输移开了视线。 那男子见裴絮认输,得意的笑了,开口说道。 “小娘子如此喜欢这盆景么,你若开口我送你便是。长安,派人把这株龙神柱送到。” “请问府上是?” “你!”刚刚才被官兵们押下,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自报家门,分明就是要让裴絮难堪而已。 宝燕扯了扯裴絮的衣角,示意让她不要与此人纠缠,赶紧离开算了。 “我才不要呢,施舍来的东西,我才不稀罕!”说完,拉着宝燕,转身快步走远。 男子听着她的话,脸上染过一瞬的不自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望着她俩的背影远去。 裴絮转过头,冲他摆了个臭脸,和宝燕急急转入小巷消失了。 况道崇对着背影失神,旁边的长安抱着龙神柱,心里一堆疑惑。这太不正常了,平日里的大人在官场上运筹帷幄,见到烟街柳巷的女子也游刃有余,当下居然对着这个聒噪女子发呆。 “爷,我们还不走吗?” 况道崇瞥了眼他,接过龙神柱,左右看了几眼。 “是挺像个幞头的,给我好好养着,死了残了伤了,你就和它一样。” 说着把盆栽丢给长安,长安差点没接住。 长安是个孤儿,从小流连在街上偷鸡摸狗混饭吃,有次被抓到,叫人打了个半死。当时被大他几岁的况道崇出手救下了他,那会儿他还没入野,只是在个小文官家中作幕僚。长安便开始跟着他,在他手下跑腿做点闲杂,算算也有五年了,看着他一步步从幕后走到幕前,走入官场,飞速升迁,长袖善舞,步步为营,也见惯他的办事风格,不讲手段只谈结果,言出必行,有仇必报。只是大人的心思太多,性格也阴晴不定,向来都叫人看不懂。 眼前的龙神柱,又不知道是有什么名堂,说不准一个没养好,真的会被罚。 回过神,况道崇已经上了马,身影淹没在落日的余晖里。 更多小说请收藏:po18m.vip -- 0007七夕.沐浴一 “宝燕,你知道刚刚那个莽汉子是何人吗?气死我了,下回再让我遇到他,非叫他吃点教训不可!” “小姐,还是别吧。你也看到他衣着光鲜,兵马齐备,指不定是个大官呢,万一得罪了他……” “得罪又怎样,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可是人家易货也付足了银两,骑马上街也未见伤人啊,耐何不了他的。” “哼,看他就一脸邪气,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早晚有天要下大牢!” “是是是,你的启哥哥一脸正气,才是好人对吧~” 裴絮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宝燕总会阴阳怪气的提起郭彦启,好像和他很不对付似的。 “宝燕,你又酸我了~我看你老是拿启哥哥开玩笑,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他,是不是。”裴絮伸过手挠宝燕痒痒。 “油头粉面,我才没你这么没眼光呢!”宝燕说着,反过手拍掉裴絮的手。 “哦~难不成,你喜欢刚刚那个莽汉样的,一脸坏相那种?”裴絮被宝燕轻打着,依然没有停下进攻,继续挠她。 “你才一脸坏相呢!不管你了,我自己去瓦子看戏。” 宝燕一下朝新门瓦子的方向跑去,逃似的。裴絮跟在她后面,也跑了起来,边跑边喊她。 一切又像回到了儿时,夫人和张妈子带着她俩上街,裴絮吃完了自己的糖葫芦,非要去抢宝燕的,两人也是这样沿着大街一路跑开,肆无忌惮。 可是一切又都不一样,宝燕明白,自己已经长大了,心中装的,早已不是那串糖葫芦。 月升起,俩人兴高采烈地回府,谈论着刚刚弄影戏的剧情。 “遥看那,金戈铁马,誓要将欺我异党,诛杀!你看我学得像么?”裴絮比手画脚,学着刚刚戏里的皮影,舞刀挥剑的样子,逗得宝燕捧腹大笑,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声从府里传来,正和裴老爷拜别。 大概也是爹在官场上的同僚罢了,以前这些人就总是进进出出的,早就习以为常了。说起来近年好像不太常见到他们了,今晚突然遇见反而还有点意外。 裴絮对着门口的客人福了福身,等客人走后,对着裴立本丢下一句我回房了,就打算回自己的院中。 “祭拜得……还顺利吧?你娘的墓碑……需不需要修葺?还是算了,过几日叫工匠过去吧。” 裴絮顿觉不满,娘亲辞世叁年了,她总希望爹能抽空与她一同前往,可是他一次都没做到,现在还装模作样的关心。 “平日没人祭拜,当然新得很,不用唤工匠前去了。”说完便径自走回后院。 走到院中,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喊宝燕把遇仙正店打回的小食送去书房。 “酒还热着的吧?” “当然热着。” “那你帮我拿过去给他吧。” 宝燕看着裴絮独自走入房中,月照当空,照得她的身影有点孤独。 裴夫人的死,可能是他们父女永远都化不开的结了。 听张妈子说,自生下小姐后,夫人的身子就落了毛病,老爷平时也没空陪伴,时常留在官衙里,忙起来几天都不摸家门。但是谁都没听过夫人抱怨半句,闲了就带着米粮去看望城里的孤寡老人,或是到了初一十五到相国寺派施粥食,接济流民。以前张妈子就常在宝燕耳边念叨,夫人是活神仙活菩萨什么的,让宝燕记得夫人的好,一辈子都别忘了报答她从老鸨手里买下自己的恩情。 夫人走的那天,是个小雨的傍晚。医官来到府上,说夫人情况不妙,恐怕撑不过戌时,让她们派家仆到衙里喊老爷回府。老爷一直在城东监工,本来都要回来了,结果雨势突然变猛,刚督建好的疏水闸门,一下冲毁了,又留了下来指挥,赶回府的时候,子时都过了,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 再痛的伤口,都会等到愈合的时候。 只是那时开始,裴絮就很少同裴立本说话了,裴立本也更加埋头工作。夫人走了没多久,叁天两头就有人上门给裴老爷介绍填房,有的还直接把人带上门,让老爷挑拣。不过裴立本一直都没续弦,统统给拒绝了,去年,张妈子回乡顾孙子了,府中女眷就只剩自己和小姐了。 宝燕也说不清楚谁对谁错,自己从小就在裴府长大,老爷夫人小姐都待她极好,半点没拿她当家仆,倒更像是个养女,像个姐姐。以前也试过多管闲事,想让他们父女重修于好,可他们谁都不领情。 唉,还是别想太多了,烦也烦不来。还是趁着酒热,赶紧送去老爷书房罢了。更多小说请收藏:po18m.vip -- 0008七夕.沐浴二 “老爷,小姐知道你爱喝台上的羊羔子酒,回来的时候特地给你带的,还配了咸豉爆肉和角子呢。” 裴立本举着手里的书卷,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对宝燕摆了摆手,示意她放下。 宝燕把酒菜放到圆桌上,转身出屋,听到身后书本被放到案上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裴立本把手上的书放了下来,叹了口气,问道。 “阿燕,今日你们。。” “老爷你放心吧,我已经约好工匠的了,每半年都会过去修整一回,没什么问题的。” “嗯,那就好。”说着又把书举了起来,又放下。 “絮儿她在外面,没闯什么祸吧?” “哦,没有,没有。” “嗯,你多看着她点。。也没受欺负吧?” 宝燕摇了摇头,“您也知道小姐的性子。” “那就好,没什么事了,你出去罢。” 宝燕轻轻带上门,走回后院会自己房中,经过裴絮屋前,见她房门打开,家仆进进出出帮她倒着热水。 “宝燕~过来,我帮梳头。” 不由分说,拉着宝燕进闺房。 门一关,热气便在屋中氤散开来,房中点着果木制的香片,烟雾缭绕,似梦非梦。 裴絮大大咧咧地脱下身上的淡青色短襟,解开腰间的牙白腰带,褪下襦裙递给了宝燕,用手拨了拨浴桶里的水,试过水温便脱下抹胸和衬裤,迈腿跨进入了桶中,桶内热气腾腾,人坐下,水漫出。 宝燕把襦裙挂到架上,取来棉帕递给裴絮,细致地帮她拆散发髻。裴絮接过帕子,打湿盖在自己脸上敷着,仰着脖子,把头枕在桶边,一边拂水汲到肩上,一边闭目养神。 拆开后松散的长发,弯弯曲曲贴着裴絮的脖子,一路蜿蜒到胸前,伸入水中,像是浓墨一样染开了一池的热水。宝燕从盘上取来香油,滴了几滴,一阵甜蜜的果香飘然而起,是石榴混了野果野莓调制的,和屋中燃着的果木香片很是相称。制香坊的师傅手艺真的高明,只要肯花钱,每个前来的姑娘家都能调出与自己最般配的独特香味,宝燕觉得,整个汴京也不会找到比这更适合小姐的香气了,甜而不腻。 深深吸了两口,又拿起黄杨木梳,一下,一下。一束束地梳着她的发,指间穿过柔软的青丝,触到头皮,一种异样的私密触感,让宝燕有点紧张。 “我们明日是什么时辰出门来着?”裴絮突然扯下热棉帕,张开眼,仰望低头替她梳发的宝燕。 水雾弥漫,香气袭人,热棉帕烫得裴絮的脸红通通的,鼻子也红红的,拂水的藕臂却像脂玉一样白,整个人像朵开在水中的白碧桃,瓣是白的,蕊是红的。浓重的雾气染得她双瞳水汪汪的,盯得宝燕心头一紧,不觉扯了扯指尖的发。 裴絮吃痛喊了声,宝燕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出神呢?” 裴絮坐直,接过她手中的梳,自己梳了起来。 “神神秘秘的。”扣起湿湿的食指,轻敲宝燕的额头。 宝燕揉着额前,用手背擦散她留下的水印,下意识地瞄到裴絮双乳,平日里裹着抹胸也没察觉,浑圆的双乳得到释放后,原来已经长得婷婷玉立了。 一定是屋里的热气,惹得自己浑身燥热不安。 宝燕回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偷溜到河边玩水,弄得浑身湿透回府后,张妈子会把她俩一起拉到大澡盆里冲澡。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突然有了羞耻心,开始避开服侍她沐浴洗头了。 只是她从来都毫无察觉,从来没有避讳过,总是粗枝大叶的。 她就只有在郭叁公子的面前才会含羞答答,红着脸支支吾吾,与其他普通姑娘家一样。 宝燕不喜欢她那样,明明是天上的星,却要做地上卑微的沙。 裴絮手臂在水面轻轻滑动,用棉帕带起热水,擦拭自己的颈脖。 光洁的背,侧着头完美的肩颈曲线,像个象牙做的瓷人。 有时自己会忍不住盯着她看,为什么她开怀的时候,会笑得春风拂面,弯起的眼睛像两道月牙,有孩童般的天真;为什么她哭的时候又会梨花带雨,咬着唇强忍,倔强得可爱。她和其他富家官家的姑娘都不一样,不温柔贤淑,也不蕙质兰心,偶尔还娇气霸道,冲动任性,让人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宝燕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想起了那天,那个她藏在心底的秘密。 是去年的七夕。 -- Ρō⑴8ǎC.Cōм 0009七夕.裴絮一 裴絮已经待在房中大半天了,连午饭都没吃,铺了一床的衣裳,左挑右选,拿起一件在身上比了比,照了照立镜不甚满意,放下又换上了另一件。 “你说我穿这件销金刺绣的怎么样,会不会红得太俗气了?还是这件浇花布的,不过好像太素了些,要不换回刚刚那件,如果再搭个褙子会不会有点夸张,快来帮帮眼嘛。” “小姐,你干嘛这么紧张,又不是没去过夜市,搞得像第一回过七夕似的。” 宝燕一件件理着满床被翻乱的衣裙,。 “你说我紧不紧张,启哥哥居然约我七夕同游耶~早上醒来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还是穿那身好了,宝燕,帮我递一下。” 宝燕递过手边一袭桃白对襟襦裙,从没见过裴絮为了出一趟门,搞得这么大阵仗的。 “还磨磨蹭蹭,酉时都快到了,你连头都还没梳呢~” “啊,这么快酉时了吗?肯定要迟到了,完了完了,赶紧帮我换衣服梳头。哎呀,簪子都还没挑呢,要梳什么髻来着?梳丫髻好不好,算了算了,还是梳螺髻吧,快一些。快点快点,不然晚了启哥哥要等急了~” 裴絮丢下宝燕手中的乱衫,拉着她帮自己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然后手忙脚乱地梳髻,最后手忙脚乱地上妆点香。 匆匆赶到朱雀门旁,四处张望,都没见到那个约好的人。 郭彦启反而是来得晚的那个。 太阳都微微下山了,才看见他从马行里街,朝朱雀门快步走来。 裴絮忽然想起什么,在腰间袖间摸了几下,瞪着眼倒吸了一口气,对宝燕开口道。 “完了完了,宝燕。我绣的香囊,好像忘记带了。啊,怎么会忘了,不会丢了吧~”裴絮低着头四处乱找。 “在这儿呢,让你乱丢,就知道你会忘记。” 裴絮舒了一口气,摩挲着香囊边上绣的絮字,把香囊收好放在腰间。想来也是凑巧,往年绣工不佳,自己连一个完整的絮字都绣不好,只得拆成两边成了如和糸,完全拿不出手。恰逢今年花心思练习了一番,郭彦启便前来约自己共度佳节了,真是命中注定。 裴絮脑中闪过那些失败品的样子,歪歪扭扭的字和水鸭葫芦。 她想起很久之前有一回上街,自己顾着冲到店里看东西,被偷手抢了荷包,荷包里还装着个差不多完工的香囊,不知哪里冒出个流民,替她把荷包抢了回来,那流民还被偷手用匕首划了一道,血都沾到了香囊上了,吓得裴絮赶紧给了点钱打发他。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不吉利的事,裴絮嘴中默默地,呸了两下,捂了捂腰间藏好的大作。 “抱歉,等了很久吗?今日营里有点忙,安排轮值的事所以来晚了。” “没事,我们也是才到。” “呃,你想到哪里逛逛?我平时都在军营里,不怎么参加这些庆典的,不知道你们女儿家喜欢到哪里乘墟。” 郭彦启尴尬一笑,裴絮也跟着笑了。 “当然是去东宋门了,逛完了最好有个雅致地方歇歇脚,吃点酒菜,赏下月什么的,这都不懂,一点见识都没有。”裴絮用手肘顶了一下宝燕,宝燕收住嘴,戚了戚鼻子。 “行,我知道一个地方,走罢。” 宝燕走在裴絮身旁,两人跟在郭彦启身后,叁人默默前行。 裴絮看着郭彦启的后背,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这几年,虽然也曾遇见过几次,说过几次话,但像今天一样正式的约会还是头一回。裴絮记得他穿着盔甲,带着侍卫军在御街上行走的威风样子,也记得他穿着便服,突然出现在朋友府上,自己惊喜得都语无伦次的样子。 今日真像是美梦成真,也许是他也已经看出自己的心思,所以才鼓起勇气提出了邀请的吧。裴絮越看越喜欢,他虽然身为副将,是个武官,但是言行举止完全没有武官那种粗鲁野蛮,人比自己高一头,跟在他的身后,有种莫名舒适的安全感。 裴絮的心思都在郭彦启身上,他的心思却不知道停在了哪,越走越快,身后两人步步紧跟,距离却越拉越远。 “郭副将,你走那么快……我们,我们小姐要跟不上了!”宝燕心中嘟囔,练武的就是练武的,一点都不懂风情,不知哪点讨人喜欢。 郭彦启回头一看,两人已经隔了自己四五丈,刚刚一直想着营中的事务,想着士兵们训练进度,完全没有留意到两人落下了。不明白二哥为何叫自己邀约裴家小姐出游,有闲工夫出来游玩,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看兵书。 “对不起,刚刚想营里的事走神了。” “没事……那个。郭公子平日里很忙吗?” 裴絮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自己问的什么问题嘛,当官的哪有不忙的,自己的爹就一天到晚不见人影的。 “也还行,只是中元节将近,要准备市里的布防,会比平日忙些。” 叁人呆站,一阵沉默。 “那……那你,平日练兵辛苦吗?”说完又后悔了,身为将领,哪有不辛苦的。 “还凑合。”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毫无默契,场面尴尬。 宝燕转身,走到附近的店铺里,拿起一对磨喝乐,“小姐,你看这对磨喝乐,手工还挺精巧的。” 闻声,两人也跟了过去。 娃娃其实普通得很,只是裴絮明白,不过是为了给他们找点话题罢了。 “嗯,是挺精巧的,花色还蛮别致的。” “你喜欢吗?我送给你罢。”郭彦启说着,从袖间掏出了钱袋,进屋向老板询价去了。 裴絮一下高兴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宝燕叹了一口气,看不惯她这样没出息。 裴絮和郭彦启拿着磨喝乐,讨论着娃娃身上的服饰花色,话题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前面去了。 “真的吗,你们的盔甲这么重吗?那穿上了还能来回走动吗?” “当然可以,不过也不是全部人都要穿盔甲。还要分兵种,不同的级别,配的盔也不一样。” “那穿着盔甲上马,不是很麻烦吗?” “嗯,所以平日里要多加训练。” 眼看两人在前面开始说说笑笑,宝燕突然觉得有点生气。上前打断,说自己累了想休息,郭彦启便把她们带到了虹桥边,到船家处,选了条小船,叁人便登上了船。 -- 0010七夕.宝燕二 刚刚还纳闷这人一点情调都没有,原来是小瞧了人家,居然还懂得登船赏月,附庸风雅。 “看来郭副将也不是只懂舞刀弄剑嘛?连相熟的船家都准备好了~” 七夕佳节,不少文人雅士都会提前与船家定好租定事宜,看他好似漫不经心,原来是有备而来的,心机鬼。 宝燕说完,又被裴絮用手肘顶了下。 “也不是,这船家的船是我二哥包下的,有个地方方便大家互相聊天指教而已,闲时跟他来过几回。” “哦~我知道,是娶了中丞大人独女的那位是吧?” “嗯,正是二哥。” 裴絮想起那个逆着光缓缓走来的身影,心脏开始砰砰乱跳。 “那天我们家小姐也在呢~” “是吗?”郭彦启望了裴絮一眼。 “可能那天宾客太多,没留意到呢。” 扑腾的心,一下被浇了冷水。 郭彦启见裴絮脸色突然变沉,问候了几句,走出了船舷,让船家准备酒菜。 宝燕靠了过来,“小姐,你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你不要在意他的话啦。” 宝燕摇了摇她手臂。 “你看他不是给你送礼物了么,七夕送你磨喝乐耶,那是什么意思,你明白的啦~” 裴絮转了转手里的娃娃,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是嘛,笑起来才好看嘛,我要是男子就被你迷死咯~” “真讨厌。” 作势要揍宝燕的时候,郭彦启回来了,吓得裴絮赶紧坐直。 郭彦启见她们打打闹闹的,也笑了两声,对着两人迎面而坐,开始聊起了他的哥哥、军营、考武举的事迹,与裴絮渐渐熟络了起来。 船舱明明宽敞,但叁人呆着总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宝燕走到船舷,看着船家一下下摇着橹,靠着船缘坐了下来,把手伸到水面,茫无目的地来回滑动,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弦月,忽然觉自己和缺半的月亮很像。 有伴的人,才不会管天上的月是园是缺吧。抬眼望了一眼船舱,又低头看着水中月影。 正对着月色顾影自怜,听见身后裴絮走了出来喊她。 “宝燕,你怎么自己坐在外面,和我们一起饮酒谈天吧~” 宝燕看了她一眼,不想动,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站了起身拍拍衣裳,走了进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 很快就听见戌时的更锣声,叁人便下了船准备回府。 街上还是一片热闹,灯火通明,脚店正店的生意火爆,男男女女高高兴兴。郭彦启一直把送她们到了门前才告辞,人都消失在街头了,裴絮还依着门匾舍不得进屋。 宝燕没理她,直接走回庭内,整理着为乞巧节搭的彩棚,好一阵,裴絮才跟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那对磨喝乐摆上。裴絮见宝燕盯着她的磨喝乐,想着她没有娃娃不高兴,哄她说明年也给她买一对,宝燕看了她一眼,不作声,默默点香燃火,闭眼叩拜。仪式结束,两人又拿起彩棚间的针线,对着新月穿针引线,乞完巧把蛛盒拿了出来,放到棚前,等它们明天结出蛛网。 摆好短桌酒菜,对着月色,坐下赏月谈天。 “宝燕,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啊。” “你就是不高兴了,怎么了?跟我说说。”裴絮用肩膀顶了顶她,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郁郁寡欢。 “没有嘛。” “真的没有?没有的话,那我们一起喝酒!”说着举起了案上的酒盏。 相互碰杯,两人便喝了起来。 一种酒,两种味。一个是酸的,一个是甜的。 今夜的酒,特别浓。 宝燕睁开眼,被手里掉落的酒盏惊醒,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时辰了,?看看身旁的裴絮也喝多了,倒在案上呼呼大睡。两人酒量都还算可以,一般都很少喝醉,大概是今天心里都各有痛快,没了分寸。四下安静,屋中家仆可能已经睡了,老爷估计是留宿在衙里没回府。 宝燕揉了揉脑门,支起身,定了定神,抬眼就看到那对显眼的磨喝乐,又转过头,盯着熟睡的裴絮。 闭着眼,微张着唇,醉后烧红的脸,整个人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空气里弥漫了什么,已经无法细想,只是当下脑中,盘旋着一个大胆的想法。 蹑着手脚,轻轻靠了过去,低下头,越来越近,近得听见她的呼吸。眼前所见尽是她,纤长的睫,如月的眉,和自己一样,又和自己不一样。还有一阵果莓甜香,甜得像。。宝燕想起小时候那颗被塞到嘴里的糖。 就这样,贴近她的脸,鼓起勇气,低下头,轻轻地、小心地、快速地,碰了一下。 像棉花一样。 裴絮动了一下。吓得宝燕马上缩了回来,呆在席间,大口呼吸,大口换气。 幸好,只是动了一下。 不知呆坐了多久,宝燕才缓过神来,走到房中拿了床被褥,帮她盖上。坐了会儿,再拿了床被褥,自己盖上,也趴到案上,侧着头,继续凝望,不知道她梦了什么,睡着了也在笑。 大概是梦里也惦记着郭彦启吧。毋庸置疑,他俩是登对的一双,一个文韬武略、少年有成,一个花容月貌、娇憨可人。 在船上,她就发现了,自己和那轮弦月一样多余。 宝燕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所思所想如此荒唐,但她知道,自己与裴絮之间,只有冰糖葫芦。只是她想要的,早就不是一串糖葫芦了,宝燕伸手想抚摸她的唇,脑中闪过儿时那个小小的人影,追在自己身后,然后越过自己一路向前,毫不犹豫丢下了她。悬在半空的手,转到她肩头,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被。 宝燕在床上翻过身。 抬头恰好又是一轮弦月。 -- 0011相国寺.裴絮一 相国寺内,香火鼎盛。 天下太平,人就会变贪心,问财问子问前程,求神求佛求长生。参拜的人多,来易货的人也多,各殿沿路都是摆卖的摊贩,卖香火的、餐食的、日用的,一应俱全。 宝燕和裴絮在西侧的琉璃塔下,同住持佛僧们一起摆放好粥食,备好蒸糕。家仆引导着流民乞儿排队,站在板车前,一个个分发,板车前很快就竖了一条人龙。 裴絮从小就跟着娘亲到相国寺布施,以前都只是过来做做样子,来也只是为了到摊上凑热闹。反而现在娘不在了,自己才真的开始关心起接济饥民,分发粥食这件事的意义。 “即便是富庶如汴京,也依然还有这么多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可怜人。”裴絮从蒸糕堆里,挑了件大块的,递给眼前一个瘦弱的女孩,女孩看来不过十岁,衣衫褴褛甚是凄凉。 “小姐,我们官家这么威风,铸造九鼎,督造艮岳,实力宏厚,说不定不久以后就不会再有流民孤儿,大家都能过上温饱日子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已。” “你不要杞人忧天啦,天下大事有官家操心,我们就老实过日子,派我们的粥,尽力所能及之事就好了~” 裴絮拿起一块蒸糕细看,原来自己从没尝过这种用黍谷磨碎蒸出来糕。掰下一角放入口中,黍粒大小不均,粗硬发涩,硬咽了几下,才勉强吞入,可是眼前饥肠辘辘的流民,却在争先恐后的哄抢。自己一身绫罗,平日里也是锦衣华食,一时间不明白自己是行善,还是伪善,脑中思绪万千。 从糖果匣子里,拿了些散糖,正分给庙中的孩童,忽然听见马蹄声踏来,有人领着几队官兵直入相国寺内,惹得寺内的民众四处乱窜,场面混乱。 来者骑马走近,定睛一看,原来冤家路窄,正是昨日那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的男子。 男子身后带着百来官兵,一大群人直接包围了整个西侧院,瞬间把院里的人都围了起来,进不来,也出不去。 怎么这个人一出现,总是惹得旁人侧目,鸡飞狗跳的。 裴絮扶着怀中惊慌的孩童,和宝燕一起走到塔下避让。那男子穿了身暗色常服,高束发髻,坐在马上姿态淡定,与乱窜的行者、褴褛的饥民,对比强烈。伸手接过随从递来的布防图看了一阵,便下马指挥调度,举止气势与昨日目中无人的样子倒是不同。 人群推搡不断,挤得裴絮和宝燕带着面前几个孩童蹲在塔脚。 整个西侧院,最适合藏人的莫过于这座琉璃宝塔了。况道崇径直走向宝塔,远远就看见了蹲在地上的裴絮,擦身而过,裴絮头一抬,正好对上了彼此的目光。 只一瞬,又各自收回。 身后的官兵也跟着他快步登塔,一入塔他就站在正门,压着眉,环视室内,审视每尊佛像的背后,每幅褥帐背后,每个可能藏人的犄角旮旯。 “给我搜!”说罢自己带头逐层逐层地往上扫。 “小姐,又是他!” “瞧见了,遇见他就没好事。” “你看他今天带了这么多部下,看来官阶真的不小啊。” “派头倒是不小。” 聚集在西侧院的官兵越来越多,还押来了两个彪形大汉,大汉身穿汉服,却长了一张番邦的脸,以头巾盘发,估计是乔装潜伏的番邦人。 过了一阵,况道崇便黑着脸从塔上下来了。 他左右环视了整个西侧院一圈,对着部下吩咐了几句,西侧院就开始解封了,大伙儿争着鱼贯而出。 人群里有一人,离琉璃塔不远,异常冷静,不慌不乱低着头随着人群前行。况道崇冷笑一声,慢悠悠走到那人身后,手还没落到男子肩头,男子便一下跑开,钳住一名年轻妇人,将匕首抵在妇人脖上,吓得妇人花容失色。 “你们别过来,放我一条生路,不然我见一个杀一个!” 四周的人更是吓得不轻,摔倒撞翻了附近的摊档,把装着粥食糕点的板车都推到了,生生开出了一条道来,只剩赤手空拳的况道崇与挟持妇人的大汉相互对峙。 “想杀就杀便是了,反正我的职责只是要抓你。” 大汉的气势被压制,一步步向后退,况道崇神情自若,一步步向前紧逼。 “让你。。让你的人都散开!散开!放我走!” “怎么了?不是要见一个杀一个么?。” “你倒是下手啊。” 大汉颤着手,知道自己退路已被守门的官兵封死,横竖都是死,扬起了匕首。 “不要啊!”裴絮本能地喊了出声,捂紧了身旁孩童的眼。 就在大汉推开妇人,把匕首对准自己颈脖的瞬间,况道崇踢起散落在地上的瓷制笔搁,握住,瞄准大汉的手腕一掷,匕首落地。他快步上前,扣住大汉手腕,清脆的咯啦一响,向下一压,往内一推,就将他的手臂别在了背后,提腿一踢,大汉便卧倒在地,被他踩在了背上。 “来人,把他押下去。”况道崇甩正外衫的下摆,扫了扫掌上的尘,转过身吩咐着长安后续的收尾事宜。 官兵们匆匆前来,把大汉带走,留下一脸惊愕,瘫倒在地,刚死里逃生崩溃大哭的妇人。 围观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大汉已被制服,开始欢呼鼓掌起来。 裴絮松开孩童,快步走到妇人身边查看。真是可怜,脖间被割伤了一道,虽说没流多少血,但免不了要留疤,以后估计只能穿高领位的衣服遮挡了,拿起身上的丝帕,替她捂住。妇人的友人匆匆赶来,扶起她躬了躬身,便离开了。 “看不出你还挺热心的,疯妇人。”声音从背后传来。 裴絮白了一眼,对身后之人莫名厌恶,转过身教训他。 “置百姓安危于不顾,叁番四起扰乱井市惹来骚动,这就是大人的为官之道吗?” 况道崇冷笑了一声。 “宁杀错一万,也不放过一个,就是我况道崇的为官之道。” “荒谬!”裴絮气得侧过身走回塔下,前去与宝燕一起收拾被打翻的粥食。 况道崇盯着她的背影。 “天真的大小姐。” -- Ρō⑴8ǎC.Cōм 0012相国寺.裴絮二 宝燕指挥着家仆收拾残局,一阵纷扰耽误不少时间,收拾完都快午时了,两人便离开了西侧院,前去约好的佛阁里用斋。 相国寺内的斋菜美名远扬,色香味丝毫不逊色城中的名店,尝起来也几可以假乱真。 “宝燕你说,作为修佛之人,吃斋念佛,不就是为了修心养性、摒除欲念么,那为什么还要竭尽所能,把素菜做成荤菜的口感呢?免不了有点自欺欺人吧。” “小姐,你小声点,被人听见了可不好。人家吃斋念佛修的是身,摒除欲念养的是性,凡事总不能一蹴而就嘛,偶尔望梅止渴也未尝不可啊,只要自己勤奋修习,早晚能够以志明身,戒掉贪嗔爱恶痴的。” 宝燕说罢,念及自身,想来更是应该摒除欲念,安分替老爷操持家里侍奉小姐,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看不出你这么有慧根呐,什么时候想开了,我去帮你向主持讨个法号,哈哈。” 用完斋菜,两人便走到宝殿祈福求签,裴絮在殿前跪拜,宝燕闲得无聊,便四处走走,顺便买点香油灯芯。 走出殿外,隔着老远居然望见况道崇,独自一人在和主持交谈,看着态度恭顺。宝燕擦擦眼睛,确认没认错人,又看见他拿着个麻布包裹,交给了主持,布包勒出了银子的轮廓,里面肯定都是银子,这么大一袋,少说也有二叁百两。 他为什么要塞钱给主持呢,难道真得像坊间里传的一样,有人利用相国寺作掩护,做着拐卖孩童的勾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宝燕折返宝殿内,把这重大发现告诉裴絮。 “我就说当官的没几个好人吧!你看,处处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小姐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让老爷情何以堪。” “我爹那不一样,他就是块木头,给他塞钱他都不懂伸手接的,不然早就像那个狐狸脸一样,前呼后应,升官发财了。” “狐狸脸,哈哈。” “别笑了,赶紧陪我去解签吧,不然等下要排人龙了。” “施主,六十四和五十六,两支签分别是想问什么的呢?” “一支问家宅,一支问……” “什么?” “问姻缘。”宝燕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连瞎子都能看出她的心思。 “先解那支?” “家宅。”裴絮道。 “姻缘。”宝燕道。 裴絮瞥了宝燕一眼,见宝燕捂着嘴笑,反手打她的手背。 “看施主红粉菲菲,就先给你解姻缘签罢了。” “五十六,禄山谋反,是只中签。滩小石溪流水响,?风清明月贵人忙,路须借问何方去,莫取林中花草香。” “禄山谋反?”。 “安禄山骁勇善战,但因耽恋美色,谋朝造反招来祸患,此卦若是问姻缘,便是劝施主莫被眼前色利所惑,招惹无谓。” “被色利所惑?”裴絮心里不安,这说的,不是启哥哥吧…… “中签,中签不算太差啦~庙祝,你解家宅吧,六十四,六十四那支。” “这六十四签嘛,唉,恐怕你们更不满意咯。六十四,马前覆水,下签呐。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番身出,事到头来惹是非。” 裴絮心里慌慌的,捏起衣袖一角纠扯,愁眉紧锁看了宝燕一眼。 “此卦乃是鱼遭罗网之象,凡事多提防,家宅属凶呐,大势已去,覆水难收。施主家中若是从商,多劝家翁积谷防饥,不宜变动了,流年不利。要是从政的话,多堤防小人从中作梗,以免身陷罗网,引来血光之灾啊。” “可有化解之法?” “善有善报,施主平日在寺内布施赠食,自然积下不少行功德,也不必过于介怀,顺应天意罢。” 时候不早,两人便离开了相国寺,准备回府。 “宝燕,他让我听从天意,就是无计可施了对不对?”解完签出来,裴絮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小姐,江湖术士的话,当玩笑听听就罢了,不要放心上。” “他不是还说嘛,善有善报,不会有事的!” “嗯。”裴絮点点头,又开口道。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小姐。” “没事儿,我晚点就回去了。” 宝燕张开嘴,本想再说点什么,又闭上,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眼前。 裴絮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脑里翻来覆去都是庙祝的几句话,突然想起自己的娘。 天边染开了绛红色的晚霞,抬头看见各家都已经升起了炊烟,一间间鳞次栉比的房屋,有些已经点上烛,照得屋中人一晃一晃的。满街的人,向客人卖货的贩子、缝补衣服的妇人、街头嬉闹的小童,墙角下的野狗也摇着尾吠着。 大家都满足地忙碌着。 不知为何,裴絮心头涌上了一股暖意,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会为了庙祝两句胡言乱语,郁郁寡欢。 自己衣来伸手,用度不愁,正值青春少艾,还能有什么不快活的,简直是庸人自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想通了就发现自己饿了,便前往附近的正店,准备打一斤佳酿,带些下酒菜,回家痛饮一番。正等着小厮打酒,就看见郭彦启的二哥郭彦明,跨门而入。郭彦明身后跟着一男子,两人一同进店,直接上了楼上雅座。 那男子看着脸熟,是在哪里见过呢?裴絮咬着唇,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直到小厮把酒送了上来,便离开了。 -- 0013呈百戏.骑射赛一 叁月开始,金明池和琼林苑便陆续开放,供普罗大众前去游玩观赏。 初一当日,皇上更会亲临金明池的临水殿观看龙舟争标,然后登上宝津楼,远看禁军骑射竞技、献演百戏。喜欢凑热闹的汴京人,会早早来到琼林苑,等到铜锣敲响,仪仗喧天,就知道表演要开始了,互相推攘着挤到搭好的彩棚去,霸个好位争看表演。 除了春节冬至这种大节,每年叁月的呈百戏,可算是汴京最盛大的庆典。当日表演的戏剧、登台的艺人,不仅会成为大家整年里津津乐道的谈资,哪怕是使用过的道具、身穿的服饰,都会引起一番潮流。 裴絮一下檐子,就拉着宝燕,逆着人流跑到琼林苑的骑射场去。去年郭彦启负了伤没能参赛,今年终于能上场一展身手,裴絮当然不能错过。 骑射场内也聚集了很多游人,大家都围坐在场内,裴絮和宝燕挑了个东边的位置坐下,所有人都等着选手们出场亮相。 每年报名骑射赛的人数不少,但最后能遴选入琼林苑比赛的,往往不足十人。赛事分成叁轮,分别是移靶,牵丝和猎鸡。移靶考验基本功,选手骑马绕场一圈,分别瞄准场上的十个箭靶,中一靶得一分。牵丝难度升级,场上的箭靶会换成掌宽的硬布条,马蹄踏过扬起沙尘,要在风沙中瞄准布条已很是不易,还要考虑风向和箭速,想每次都命中布芯更是难上加难。最后一项猎鸡属于抢分项,剩余的选手同时进场,每人配箭叁支,场上释出五只白羽鸡,射中一只得一分。赛事结束时,得分最高的选手获胜,独享圣上的御赐。 铜锣当的一声,选手们骑着马排成一列,绕场一圈缓缓进场,接受大家狂热的欢呼。 裴絮先看到的,不是郭彦启,而是那匹黑油油的大宛。 怎么又是他。。。 马上的正是况道崇,带着一脸志在必得的笑意,享受着群众的喝彩。 “宝燕,你看。你说怎么哪哪都能遇见他啊,真是讨厌。” “说不定你和狐狸脸有缘呢。”说完被裴絮白了一眼。 等了好一阵才等到郭彦启出场,裴絮朝他使劲儿挥手,可是隔着人山人海,马上人并未发现她,绕着马场走开了。 比赛正式开始。 选手们轮番上阵,无惊无险,都能一口气拿下十靶,进入下一轮。 第二轮开始,先上阵的便是郭彦启。 郭彦启从小习武,基本功扎实。一登场便用双腿夹紧马背,举手搭弓,百步外就射中了布条,连下叁城,全场一片欢呼。裴絮虽然不会骑马,但也紧张得像自己在骑马背上一般,激动着双手握拳,捏得手心都印出了指甲的月牙纹。 也许是场上雀跃的欢呼声影响了郭彦启的发挥,第四箭意外落了空,好在他马上定了定神,最后拿下九箭的好成绩。 后面连续上了好几位选手,都只射中两叁箭,完全不是对手。 稳了,冠军非启哥哥莫属了。 接着,黑亮的大宛上场了。 况道崇骑着他的黑马,缰绳一扬,疾驰而去。毫不犹豫就射出了五箭,每箭都直中布条中心,骑射场内气氛又火热了起来。裴絮闭眼祈祷他赶快射偏,千万不要超过九箭。 临近东边的靶位,疾驰在马背上的况道崇,余光扫到了观众席间闭眼祈祷的裴絮,一下分了神,失了最佳的放箭时机,松手时离弦的箭直直穿过布芯,咻一下把布条射裂了,布条断成两片飘落地上。 也是其余九箭全得。 场内气氛热烈,大家都为况道崇的精妙箭法叫好,争论着这断布之箭到底作不作数。唯独裴絮心里略有不快,幸好最后裁判官说,箭不在布上不作数,两人打成平手,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说是你的启哥哥会赢呢,还是那个狐狸脸会赢呢?” “那还用说,肯定是启哥哥!” 进入最后一轮,实际上已经成了郭彦启和况道崇之间的较量,其他人即便叁羽全中,也夺冠无望。 众人入场后,各自握好自己的叁支箭,蓄势待发。猎鸡不仅比眼界,还要拼手速,白羽鸡只有五只,身上挂了谁的箭,分数就归谁,斗谁够眼疾手快了。 又是一声锣响。 郭彦启率先引弓,一口气搭上叁支箭,对准刚被放出的白羽鸡,瞄准,拉弓,放箭,箭头不偏不倚,定定落在叁只白羽鸡上,全场轰动!连其他对手都对他的箭法作揖,纷纷表示佩服。 况道崇看了眼剩下的猎物,搭箭,射得剩余的两只白羽,手里握着最后一箭。 全场的目光聚集在郭彦启身上,完全没人留意到他,直到他搭上最后一箭,对着那只挂着郭彦启箭身的白羽鸡射去,焦点便从郭彦启身上,转移到他身上了。 况道崇的箭势如破竹,新箭头打穿了鸡身上的旧箭骨,箭骨和刚刚的布条一样,裂成两半,从鸡身上掉落了下来,被新箭取而代之。 短短的一刹,全场静默无声,再到窃窃私语。郭彦启看着自己的箭被射断,不满不忿骤生,怒视况道崇。对上的却是况道崇轻蔑的一笑,作了揖说了句承让,便骑着马走到了裁判席下。 “太狡猾了!这样也能算数吗?可恶!”裴絮气得捶腿。 “要看裁判官怎么判了,小姐,看来那个狐狸脸有点本事啊。” “一肚子坏水,算什么本事。” -- 0014呈百戏.宝津楼一 骑射赛最后以况道崇得胜结束,冠军前往宝津楼领赏,场内的观众们则散开,赶过去看百戏。只有裴絮和宝燕走入骑射场内,跑到准备区寻找郭彦启。 郭彦启牵着自己的马,失落愤怒交杂。本以自己的能力,夺冠应如探囊取物,而今却与第一失之交臂,心中百味杂陈。他认可况道崇的实力,只是此人气焰实在嚣张,简直不可一世。 郭彦启早在二哥的口中就听说过他了,不过是新党这两年扶植的要员罢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能得刘相重用,据说行事大胆,杀伐决断,连二哥都要忌惮他几分。今日上场之前,二哥就提醒过自己要小心他,没想到马上就领教了。 自己入了官场四年,一直处在二哥的护荫,几乎没牵涉过新旧党之间的角力,郭彦启本想着,此番可以趁着骑射赛在皇上面前一展拳脚,近年旧党被新党打压得厉害,若自己能成功夺魁,至少能为旧党,为二哥,为郭家争口气,可如今,这个机会却拱手让给了别人。 “启哥哥!” 郭彦启抬头,原来是裴家的小姐和她的侍女。自己心情不佳,而去稍作休息后,还要回到宝津楼外监察献戏的剧团,实在没空应酬她,便对着远处的裴絮点头示意,拉马走开了。 裴絮匆匆跑到郭彦启身边,鼓起勇气,想约他一起看表演。还没等开口,郭彦启便推说自己有公务要忙,直接走开了,剩下裴絮和宝燕呆站在马场外。 “小姐,我们也走吧~”宝燕扯了扯一脸失望的裴絮。 “没能拿下第一,启哥哥肯定很不开心了。” “那也没办法啦,谁让狐狸脸技高一筹呢~” “宝燕!” “行啦行啦,知道你的启哥哥最厉害了,走吧小姐,我们也去宝津楼凑热闹吧~” 宝燕拖着裴絮,一直把她拖到宝津楼的彩棚下,买了位置,等着表演开场。 数十名鼓手同时锤响大鼓,随着鼓声越来越密,几个纤细的身影,推着双面鼓,徐徐而来。舞娘们姿态柔美,挥舞着臂间长纱,不经意地敲打鼓面,击打间引领着一整个乐队。性感有致的曲线,却丝毫没有风尘之气,柳枝般肆意摆动的身体,动作轻巧得像石壁上画的相互嬉戏的仙子。 华美的舞蹈开场后,正式的表演便开始了,鼓瑟齐鸣,舞狮队、扑旗人,还有形形色色的杂耍艺人、牵丝戏人、弄影戏人,穿着各色的花衣,配合着琴师们的曲调,各显神通。 宝燕看得开心,紧盯着表演艺人们起起落落。全城最好的戏班子今日都汇聚于此,要是换了平时,裴絮也会高兴得跳起来,但是今日,想到郭彦启失落的样子,手里的蜜饯糕点都不香了。裴絮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离,四处搜索郭彦启的身影,想找到他,至少也要和他说上几句话,给他打打气。 巡防的列队里,并没有见到郭彦启的身影。反倒在观戏区的彩棚间,一眼就看到了讨人厌的狐狸脸的背影,他占下了离戏台最近的位置,包下了前后好几排,密集的人潮里唯独他周边毫无阻碍,眼界开阔,嚣张霸道,想不留意到他都难。 启哥哥失落难掩,都是拜他引所赐,这人还神气得意的在看戏,只见到背影都觉得火冒叁丈。站起身,上前要找况道崇晦气。 “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小解。” “那我陪你。”宝燕长着嘴,但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戏台。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你快去快回,不要乱跑哦~”宝燕对她挥了挥手。 穿越过重重人浪,终于才挤到那片空位前,还没靠近,裴絮就被挡下了,上前的是上次抱着幞头龙神柱的少年,还是一副谁欠了他债没还的样子,板着个脸。 “我认得你,你是他的手下,让我进去,我有事找你们大人。” “我也认得你,你是上次大街上的疯妇,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别说我没提醒你。” “我才不是什么疯。” “长安,让她过来吧。” “哼!”裴絮对着名为长安的随从,摆了个臭脸,便走了进内。 狐狸脸翘着二郎腿,摊着双臂靠在凳背,眼尾都没扫裴絮一下,聚精会神盯着舞台。看来在骑射场上抢了别人的头彩,心情正好得很。 裴絮故意挡在他面前,双手抱胸,昂着下巴,低着眼看他。 况道崇的目光才从舞台上移了下来,与裴絮正眼相对。 “有事快说,别碍了我的好戏,疯妇人。”况道崇嘴角带笑,和他的随从一样,一口一个疯妇。 “说了别叫我疯妇人了!我有名有姓的,我可是都水台主事裴立本的千金,裴絮。” “絮?”况道崇顿了顿,突然大笑了两声。 “笑?呵,对啊,你当然笑得出来了,把人家的冠军抢了,怕是做梦也能笑出声来吧!”裴絮一脸怒意盯着他,他却丝毫不理会,只是一脸痞意地回应着她。 “你。。你!”裴絮见他一脸漫不经心,见言语奈何不了他,便走向前,朝他支在地上的腿,狠狠一踢。 刚抬起腿,还没踢开,况道崇便站了起身,左手用力一拉她的右臂,裴絮整个人便受力失重,被带着转了半圈,跌靠入他怀中。 气势转换,变成被他居高临下地困在了双臂之间。 从没距男子如此之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幽幽的乌木香,香气仿佛有着自由意志,带着侵略性直闯嗅觉,与自己点的果香截然相反。右腕被抓得生疼,可是喉间却发不出声,裴絮默默咽了咽喉咙。 身后的剧目正演到《蛮牌令》,军士装扮的艺人在台上一来一往,长枪对盾牌,关刀对大剑。乐师的节奏急促,艺人的走位灵活多变,这本百戏中的重头戏,等下高潮部分,还会在空中放出爆仗,万众瞩目。但裴絮眼中,只能看到那张放大的脸,微微吊起的凤眼,倒映出自己的面容,挺直的鼻梁,又带着几分不和谐的秀气。 咚咚咚,密集的鼓点敲得裴絮心都乱了,只得悄悄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他。 “我还以为,你叫如糸。” -- 0015呈百戏.宝津楼二 况道崇的话,几乎是贴着裴絮耳朵说的,气息搔得她耳根一痒,红着脸,只憋出一句。 “你。。你在说什么,快放手。” “好戏才开始,就急着走?” 裴絮用力挣扎了两下,想甩开他控制,反而被扣得更紧。 “别乱动,戏肉来了。” 况道崇的话音刚落,身后的《蛮牌令》便进入了高潮部分,爆仗炸裂,嘣的一下,发出异样的巨响。裴絮吓得紧闭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下一沉,便感觉一阵热气袭来,不止是来自紧贴自己耳边的胸膛和摁住自己脑袋的手掌,还来自于舞台上的炸开的爆仗,热浪的余波蔓延至四周,来得快散的快,如果不是被及时拉到桌角蹲下,躲过一劫,说不准会被正面灼伤。 裴絮在况道崇怀中缩成一团,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搂紧,张眼抬头一看,还是那张狐狸脸,呆了一瞬,便马上推开他。 “真是无情呢,我刚刚还救了你一命呢。”况道崇伸过手,轻轻捏住裴絮下巴,又说道。 “要是这张小脸花了,我会心疼的。”说着飞快在裴絮鼻尖刮了一下。 “你。。,你。”裴絮惊魂未定,想打开他的手,但手脚还止不住地发抖。 “我?放心,我不用你以身相许。”况道崇边说边笑,站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爆仗异样的爆炸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腾高的火舌向半空延伸,一瞬即逝。即便如此,舞台附近的观众也同样被吓得惊声尖叫,连台上老练的艺人们也失了分寸,乱成一片,各种嘈杂声起,表演被迫草草暂停。 “大人,你没事吧?”长安走了过来,瞄了眼地上的裴絮。 “没事,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热浪所及正好在清场范围内,无一人受伤。” “好,退下吧。” 长安躬了躬身就离开了,剩下跌坐在地上失神的裴絮,还有向她伸来援手的况道崇。 “你不会是在等着我抱你起来吧?” 裴絮抬头看了他一眼,思索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爆炸,是你们安排的?” “不该你问的话,就少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会出人命的你不知道吗!”裴絮难以置信地望着况道崇,眼前这人简直丧心病狂,之前在相国寺也是这般不顾他人安危,现在居然还敢当着圣上面前设计爆炸,不知道背后还图谋着什么。 况道崇也望着她,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收起了脸上戏谑的神色,正色道。 “戏看完了大小姐,你该回府了。”说完了转身便走。 “你别走,你回来给我说清楚!况道崇!”裴絮想站起身来拉住他,无奈双腿发软,站起又摔下,眼看着他远去。 “小姐,小姐!”身后传来宝燕的呼唤。 “叫我一顿好找,你怎么坐在地上啊,不是伤着了吧?我看看。” 宝燕扶起裴絮,替她拍掉身上尘土,整理身上衣裙,围着她转来转去。裴絮望着况道崇远去的方向出神良久,想来自己还是太过天真,官场上的人,向来做事心狠手辣,自己怎么会这么愚蠢,蠢到想要找他替启哥哥讨回公道。裴絮突然明白宝燕说她的,没撞过南墙,所以胸前凿了个勇字。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浑身发抖啊?别吓我啊。” 裴絮摇了摇头,“我们回府吧。” 彩棚内的观众只觉奇怪,为何表演突然中断,甚至都没发现这意料之外的爆炸事故,还以为只是戏剧中的一幕,仍然兴致勃勃等着表演继续。她们离开的时候,艺人们又重新上了台,再唱了一次《蛮牌令》,粉饰太平,假装一切如常。 观众们的视线又落回到舞台上的艺人身上,没人察觉到宝津楼附近的禁卫军突然增多,也没人察觉到宝津楼上的御驾,已经悄然离开,退出了楼内。 裴絮坐在檐内冷静下来,分析着前因后果。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况道崇这么做的原因,到底为什么要设计爆炸,既然明知道爆炸会发生,为什么还要坐到场上,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护着自己,想到自己差点被炸伤,又是一阵后怕。 裴絮依靠轿身,扶着额头,闭目小憩。官场的斗争自己不想再去深思,反正以后见到况道崇就绕路走吧,遇到他必然没有好事这点倒是毋庸置疑。 -- 0016巧遇.风月一 叁月过去了大半,裴絮几乎都没出过门,不知是被爆炸吓的,还是因为在庭院里吹了风,整个浑浑噩噩,没精打采。后来听到宝燕说,呈百戏那日的小事故惊扰了圣驾,相关官员被下令惩治,再细问,才知道当日负责督查戏团的郭彦启,成了替罪羊被罢了职。 裴絮听到消息后,担心不已,想来那日在赛场上,郭彦启失了冠军已备受打击,如今又被罢职,不知会是何等失落,可是出于礼节,又不便上门拜访,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小姐~你又何必替他担忧呢,要是这点点挫折都经不起,以后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出息。何况,他不是还有个二哥么,肯定会替他撑腰的,才不劳咱们费这个心呢~” “此言差矣,宝燕,你还记得之前我绣香囊吗?如果当时不是有你鼓励我,说不定我就已经放弃了,我也想给启哥哥打打气。” “说不定他身边不缺人安慰呢~” “那,那人家。。人家就是想见见他嘛。” “哦,这才是重点吧,那也简单啊,你写封邀函,我替你送到郭府交给他呗,瞧你坐立难安的,恐怕见不到人,觉都睡不着了。” “不行,哪有女儿家主动找上门的,被旁人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看我呢。” “这不行,那又不行的,你有主意了吗?” “我,我有一个法子,但是,但是需要你帮忙~” 宝燕见裴絮一脸谄媚,大概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小姐,你不会是让我去蹲他吧?” “宝燕,你够机灵嘛,帮我打听打听,他都常到哪里出没,我们去巧遇他!” “不去,之前让我去打听罢免的事,就已经够为难的了。这回还要打听他的行程,我不要。”宝燕别过身去,走到一旁的凳上坐下。 “来嘛~帮帮我啦,燕,宝燕~”裴絮蹭在宝燕身上撒娇,摇着她的手臂,晃得她头都晕了。宝燕转过身,托着鼓气的脸,撑在桌上。裴絮也坐了下来,学她一样捧着脸,像小狗乞食一样盯着她。 “好了好了,去就是了。”真是受不了。 “太好了,宝燕~你真是我的好姐妹。”裴絮弯过腰,侧着身一把抱紧了宝燕。 宝燕却笑不出来,如鲠在喉,吞不得吐不出,一阵难受。 在郭府周围蹲了几日,便发现郭彦启的生活实属无聊,不是去东园靶场练习骑射,就是在去东园靶场的路上,一待便待到傍晚时分,偶尔在顺路经过的店里点两个小菜,吃完再徐徐而归,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朋友。 宝燕还以为,郭彦启身边应该也会像他二哥一般,环绕着一圈见风使舵的能手,日日花天酒地应酬交际的。眼下他虎落平阳,按理说应当是前来巴结示好的好时机,说不定还能搭上郭彦明的势力扶摇而上,可是也不知为何,郭彦启身边却无人照应。 不过也是,看他为人实在无趣,也许真的只懂潜心习武,不屑与同僚打成一片吧。人在官场眼界却只放在周遭身边,这么一比,与他二哥真是差天共地。 裴絮得知郭彦启每日都会经过芭兰正店,就拉着宝燕,从下午一直等到傍晚,终于等到郭彦启。 这日,他的身旁,多了个同行的郭二哥,郭彦明。 说来还是郭彦明先认出了她,见裴絮靠窗独坐,便邀请她俩同台。 “听说最近黄河水患反复,齐州、大名府各处都闻有灾情,汴京城中也准备加设御水台,裴大人的公务应该也颇为繁重吧。” “说来惭愧,家父的公事,絮儿一般不作多问,知之甚微,不过合算起来,家父约莫也已有半月未归了。” “裴公做事向来亲力亲为,事事办得滴水不漏,晚辈也要向他多加学习才是。彦启,你不妨趁着眼下赋闲,多到裴府走动,向裴公多多请教,日后再重返官场,也要以裴公为榜样,多为万民请命才是啊。” “二哥,我近日都在东园射箭练骑术,哪有时间到裴府拜访呢。再说了,裴公忙于公事,即便是登门拜访,也未必能抽空指教吧。” “裴小姐你看,我这弟弟简直榆木脑袋,裴公不在,裴小姐不是在呢么。小姐从小在裴公身边耳濡目染,定是也有许多心得体会,你们年纪相当,正好相互交流交流嘛。裴小姐,吾弟自幼在军营里成长,不懂巧言令色,也不懂讨姑娘家欢心,只懂舞刀弄枪,多有得罪还请包涵啊。”郭彦明说完,笑笑,对着裴絮做了个揖。 “哥。。” “你瞧他,男子汉大丈夫的,一句都说不得。”郭彦明说罢,爽朗地笑了两声,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大家便纷纷吃喝起来。 裴絮先是没想到郭彦明竟然认得自己,再是知道他官拜叁品,本以为他会端着高官的架子,可是交谈之间觉得他为人豪爽亲切,言语之间看似也有意撮合,开心得羞着脸甜笑。 酒过叁巡,天色已晚,几人便从店中退出,打道回府。临别前,在郭彦明的鼓吹下,替郭彦启约定了明日登门拜访,还差使弟弟送她俩回裴府。 郭彦启回到自家府上,梳洗过便回到房中,翻阅手边杂文。 门外一阵敲响,来者是二哥。 “彦启,这么晚了还在看兵书?” “杂文而已,看一阵便睡了。二哥,我想问。。。” “你想问我,为何要替你做主撮合?” “嗯。” “怎么?裴家小娘子长得娇媚可人,举止谈吐也不失礼仪,不喜欢?还是有意中人了?” “也不是,我只是不懂,爹和二哥都想我与她多往来,可是眼下,不是应该着力于复职之事吗?再说,我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 “傻弟弟,你襄王无梦,可人家神女都送上门来了你也不要么?你没瞧见她下午在店内,一个劲儿朝窗外瞧么,见我们来了就坐得板直,别告诉二哥你连这点小心思都瞧不懂。何况她爹裴立本,不倚仗任何势力还能在官场上扎根十余载,是个能人。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么,若是能与她家结成姻亲,把裴立本收入我们麾下,别说是对我们郭家,对整个旧党都有利无害。” “可是。。” “小子,如今我们旧党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新党的人现在风头正旺,若再不立些码头,恐怕日后风浪起来,连人带船都要翻下阴沟里了。你要是觉得裴小娘子看着也合眼,便多上点心,若是觉得人家小姐配不上你,那就当二哥枉做了回小人,明日应酬应酬她便了了,人生大事,二哥自当是以你为先的。”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全听二哥安排。” “对嘛,这才像话,打起精神些,这段时间先韬光养晦,等百戏那事丢淡了,二哥替你到兵部走动走动,把你调出汴京,去外地历练一阵,日后重回汴京,二哥还指着你来冲锋陷阵呢。” “是,谢谢二哥。” “两兄弟的谢什么,早点睡,明日收拾得妥帖些,叫那裴家小姐一瞧见便春心大动,说不定就急着投怀送抱了。”郭彦明伸手,扫了扫弟弟了衣领上的折痕。 “二哥你胡说什么。。。” “哈哈,这种事就不用二哥教你了吧,先斩后奏,米已成炊也并无不可,反正咱也吃不了亏。” 郭彦启不听二哥说胡话,急急推着郭彦明出屋,关上了门走回房内。 捡起刚刚看到一半的杂文,脑中闪过裴絮的脸,白白净净的,投怀送抱?不知道春心大动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 甩了甩头,合上卷,走了上床,掀被而眠。 -- Ρō⑴8ǎC.Cōм 0017巧遇.风月二(H) 一整夜辗转反侧,睡得断断续续,醒来时早已忘记昨夜稀碎的梦境。郭彦启支身走到铜镜前,对镜刮掉脸上的须根,用清水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唤下人梳好发髻,便动身前往裴府。 今日天色不佳,走在路上,听见犬吠,扭头一看,两只野狗正上下骑合在一块,一公一母,一进一出,环环相扣。母狗呜呜地低鸣,似痛非痛,郭彦启脑中突然想起春心大动四字,又闪现裴絮的脸,想象出她闭眼微微仰头,嘟起嘴讨要亲吻的样子。 心跳突然快了两拍,虽然自己未经人事,但是以前在营中也曾听说过其他士兵谈论云雨,说得是天花乱坠。郭彦启从小习武,每日都几乎是精竭力疲沉沉睡去,后来投身戎马,也是一心专注操练,无暇分心顾及这些旁骛。试过有那么几回,自己以手握弄,一瞬间的确是有种五感开窍,蓬勃而出的愉悦,但是舒畅之后会影响自己的训练状态,就慢慢习惯禁欲了起来。 不去想,就不会很想,不想就能控制自己。 今日却不知为何,连见到野狗苟合,都有些心猿意马,看来是压抑久了。 拉起裴府大门的门环,敲了几下,好一阵都没人前来应门。 郭彦启伸手轻推,门是开着的,遂径自走进府内。 “有人吗?” “有人吗?裴小姐?”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府上空荡荡的。 莫不是府上出了什么变故?郭彦启继续走入堂中,发觉这裴府的格局与郭府甚是相似。 只是诺大的庭院,空无一人。正疑惑之时,旁边一间房门打开了,门缝里隐约能见半个背影。 郭彦启上前推门,刚推开门,就被屋中人拉了进去。 屋中等待他的,是裴絮。 两人一阵踉跄,险些跌倒,郭彦启一把捞住了裴絮,把她扶了起来,裴絮站在他面前,脸带媚色,一步一步向他逼来,把他逼至门边。 “裴……裴小姐,你,你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裴絮置若罔闻,往前伸了半个身子贴在他胸前,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郭彦启感受到她的双峰,感受到她胸前的曲线。眼睛稍稍一瞥,便能看到她洁白的前胸,大敞着的领口,深深的沟陷,双乳看起来手感极佳,要是以掌心轻拍,大抵会像豆腐块一样弹动吧。 “不要叫我裴小姐,叫我絮儿。”裴絮抬起手,双臂向上挂在他的肩头,环住他脖子。 “裴……絮儿……你……,我。”郭彦启侧过脸,热得面红耳赤,不敢直视她,两人几乎贴合在了一起,那恐怕她已察觉自己身下隆起的分身了。 “启哥哥,你……你这儿,是怎么了?”眼前的人说着便把手往下一探,隔着外衣下摆,用掌心来回扫过他的凸起。 “嗯。”被突然挑拨,郭彦启止不住从鼻间哼出气来。 “越来越涨了啊。”下方扫动的手停了下来,推开衣摆,隔着衬裤,用指尖一点点勾勒着他的形状。 郭彦启呼吸变得急促,恨不得她的软手能伸进裤内,替自己一把握住,来回轻拨,给个痛快。即便只是紧紧握住,也好过现在这样,隔着层布,磨人心肺。衬裤被顶起的前端,微微有些湿润,郭彦启控制不住,闭着眼,开始收紧臀肌,前后来回轻轻摇摆,双臂拢紧了怀里的人,贴实怀内的柔软。 “讨厌。”怀里的人推开了他,转过身背向他想逃,马上又被他重重扣住。 背过身正好,郭彦启将手伸入她的单衣之中,裴絮没有穿抹胸,薄薄的单衣里,包裹着一对呼之欲出的绵团。左手褪下她肩头的衣袖,探入她的乳前,绕着乳尖拨弄,右手搂紧她的腰,低头与她互相激吻,缠绵间还咬疼了裴絮的舌,听得她在唇边轻声低吟,自己更是像中了蛊一般,下身越翘越高,耐不住想要蹭着些什么。 郭彦启撩起裴絮的裙摆,隔着两层裤子,把分身卡在裴絮股间来回摩擦,裴絮也一前一后地配合着他。直到身下快感越来越烈,感觉自己差不多要到达顶峰了,便推着她正面对着自己,拉起她的手,穿过衬裤覆在自己的分身之上,快速撸动,绕着湿滑的顶部打转。 口舌间牵连的津液,忘情中紧闭的双眼,两人都全情投入在这片刻的放肆之中。郭彦启压着喉头呼之欲出的闷哼,用力收紧下腹,收紧下体,不让它喷发,还想要再快一点,再来一下,再来一下马上就要到了。 微张着嘴,缓缓从嘴中呵气,来了。咬实牙关,下身用力往前顶,裴絮知道他高潮将至,突然蹲下身,张嘴含住他的分身。 啊~嘶,倒抽了一口气。 射了她满满一腔。 浑身打了个颤,抖了两抖,缓了一阵,郭彦启才睁开了眼。 黑漆漆的房间内,哪里还有其他人,自己的怀中,不过是凌乱缠绕的锦被一张。 低头一看衬裤,还没软透的分身,洇湿了一片。 -- Ρō⑴8ǎC.Cōм 0018东园靶场.告白一 真的站在裴府门前时,郭彦启心中是有一丝尴尬的,隐约又回想起昨晚的春梦。 家仆出来应门,领他到前堂坐下。 说来这还是郭彦启第一回上门拜访,环视四周,发现裴府的装潢格调和自己府上相距甚远。阿爹喜欢大气奢华的吊饰,二哥钟情欣赏字画,府上也总是有人登门送礼,家中的摆设展挂时时换新,屋内陈设气派,几乎很少露白。裴府却不同,整体都比较清幽,正堂间只挂着副松柏图,走道间也只摆设了些修剪精致的盆景,上前伺候的家仆也不多。 “启哥哥,你来了。” 郭彦启起身转过头,见身着鹅蛋黄长裙的裴絮,一脸天真愉悦。与昨夜梦中人相同的轮廓,但神情媚态却不及半分。 “早。”郭彦启心中暗骂自己又起了歪念。 “那个……你用过早饭了吗?” “用过了。” “啊,怎么还没上茶呢……”裴絮匆匆转身,对着家仆吩咐了两句,转过头,落坐郭彦启隔壁的酸枝凳上,还想开口,但一下没想好话题,两人便如此相对而坐。 一阵无言。 “不知裴小姐今日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我,我今日挺闲的。” “那你有哪里想去游玩的吗?” “嗯……我,我没什么意见的。”裴絮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去哪里都无所谓的。 “郭少爷请用茶。”宝燕托着托板,把装满浓茶的白瓷杯放在郭彦启面前。 郭彦启对宝燕点了点头,抬起瓷杯喝了一口,苦意从舌尖蔓延至舌底,苦得憋脸,皱着眉吞了下去。 “这茶,茶味很足啊!”他皱着眉,拿起杯,仔细研究杯中茶水。 “郭少爷真识货,这叫茶名叫苦丁,喝了降火解毒的,多喝两杯,多喝两杯~”宝燕见他一脸憋闷,放肆了起来,裴絮看在眼里,用手推了推她。 郭彦启听见降火解毒,想着说不定喝了能清心正气,便多喝了两口,没适应,还是被苦得入心入肺,打了个颤。 裴絮看他自找苦吃,伸手拉下他,“喝多了……也不好。” 默默坐了一阵,裴絮终于想到了。 “对了,启哥哥,不如你教我射箭吧!百步穿杨,好不威风,要是我学会射箭,等爹回来,肯定会吓他一跳的。” “你想学射箭?你,一个女子?” “对啊,不可以吗?”裴絮睁大了眼看着郭彦启。而后一想,好像有点太勉强,补了一句。 “太唐突了是吧。” “哦,没有没有。只是……”郭彦启犹豫了一下。 “那我们 去东园吧。” 裴絮兴高采烈拉着宝燕回房换衣服,郭彦启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好像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有点区别。 之前对她没什么印象,如果不是爹和二哥,自己几乎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相处间总觉得这姑娘,唯唯诺诺,没半点主见,存在感比旁边的侍女还弱。今日见她,怎么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神情生动,不像往日那般拘束,居然还想要学射箭,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难道是因为昨夜的一场春梦,才让自己对她改观的吗? 郭彦启甩了甩头,又斟了两杯苦丁茶喝下,真的苦。 到了东园靶场,郭彦启取来自己专用的弓箭,再替裴絮租了一套初学者专用的入门套组,领着她走到靶场内。 “你的双腿要微微分开,像这样,这样才能站得稳。” 裴絮挪了挪脚。 “再站开些,要这样。”郭彦启站好,侧过身,举起弓,给裴絮作示范。 “不行,手得抬高,臂伸直,身子再侧一些,站直,手再抬高些。”郭彦启见她弓着腰寒着背,本想像指点军中士兵一样,给她推腰开肩,后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便从箭筒里拿起一支箭,用箭尾代替他的手。 “好,你可以试试拉弦了。” 裴絮左手举弓,右手拉弦。没想到小小一把木弓,弓弦却是硬实非常,食指和拇指必须非常用力向后拉,才能扯出一点弧度。 “指头放松,不需要这么用力捏弦的。瞄准靶心,当作手上有箭,再放出去,咻这样。” 裴絮松开右手,弓弦回弹的弹力震得她的左手松了松,差点把弓摔在地上,幸得郭彦启眼明手快,急忙握住她的左手,接住木弓。 郭彦启的手掌有些粗糙,有些热,比裴絮的手要大上一圈,掌上传来的温度,流过手臂,直达她的心房。 裴絮低着头,放下木弓,两人便马上松开了握紧的手。 “我,,你这样很危险的。” 郭彦启转过了脸,裴絮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红着脸。 “对,对不起啊。” “没事,我,我帮你扶着弓吧。” 郭彦启又重新握上裴絮的手,站近了两步,闻到她身上飘来的甜香,忽觉她像鲜嫩的蜜桃,叫人想咬上一口。脑海中回想起二哥的那几话,‘神女都送上门来了你也不要么’、‘若是你觉得裴小娘子看着也合眼,便多上点心吧’。 “启哥哥?” “咳,你再拉弓试试。”郭彦启仓促回应。 又试了几次,裴絮已经习惯了弓弦的回弹力,能握紧木弓了,郭彦启便替她把箭架上。 “你要记住,箭上了弦就不能对着人了,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嗯。那我可以放箭了吗?” 怕她放箭时一不小心又脱弓,郭彦启想了想,又再握上她的左手。 “这,这样安全些。” 裴絮心跳加速,转眼看他,瞄到他一脸认真地盯着靶心,是自己的错觉吗,他的脸似乎也微微泛红。 “准备好了吗?” “嗯。” 收过思绪,裴絮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箭头上,右手用力拉弓。 咻。 人生中第一支箭,虽没正中红心,但是稳稳落在靶上了。 裴絮高兴坏了,垂下握弓的手,转过头,看见也是一脸笑意的郭彦启,两人相视而笑。 他的眼神里,是不是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情绪,不敢细看,也不敢细想,裴絮低下了头。 左手的木弓被他接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右手,缠上来便和自己左手合十扣在了一起。 裴絮不可思议,吃惊抬头,看着他。郭彦启依旧一脸认真,笑容青涩,回望她。 艳阳在他们身后,光线落在他的笑颜上。裴絮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在郭府的院中,逆着光的他,模糊的样子,终于在此刻被照亮,终于画出了清晰的模样。 郭彦启见裴絮眼中都是诧异,便举起合十的右手,在裴絮面前晃了晃。 叁年前初次相遇,裴絮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握着她手的人了。在他不知道的背后,自己独自幻想过多少个有他登场的画面,那些他意料之外的偶遇里,自己又是如何一遍遍地反复演习,而这一切,此刻都得到了回报。裴絮忍不住心中莫名的委屈,眼泪突然飚了出来。 轮到郭彦启诧异了,怎么突然把她惹哭了。 “太唐突了是吗?”急忙松开了相握的手。 “不是,我是高兴哭得。”裴絮赶紧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松开。 两人在靶场上一起笑了起来。 宝燕看着靶场内两人,薅着眼前小树的叶子,几乎把小树都薅秃了,捏得满手青色的汁液,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不知所谓的双手,眼中的泪滴到手心,混入一手青汁中。 一样是眼泪,两种味。一个是苦的,一个是甜的。 一滴,一滴。 -- 0019东园靶场.告白二 靶场上两人说说笑笑,有一下没一下地练箭,直到烈日当空,才觉得有些饿了,走回馆内。 回到馆中,收到小厮递来的字条,是宝燕留的,说是觉得身体不适,给裴絮请了檐子便先回府了。郭彦启看出裴絮脸上的担心,也没兴致继续练箭了,用过午饭便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隔着半臂宽同行,互不言语。 裴府门下。 “我到了。”裴絮仰起头,看着郭彦启。 郭彦启像是没反应过来,嘴中不知默念着什么。 “启哥哥?” “絮?絮儿?阿絮?” “启哥哥?”裴絮伸手在郭彦启面前挥了挥。 quot;絮妹。我这样喊你可以吗?quot; 裴絮含笑点了点头,觉得这样的郭彦启也有点可爱。 “那我们明日见?” “嗯。” “那,别过了。” 说完两人都没动,依然站在门边。 “你,你快回去吧,我看你走了就回屋了。” “你,你先进去,我看你进屋了就走了。” 又是一阵对视,心意相通的人,大概怎么看都看不够。 “那,那你,明日想去哪里?”郭彦启先开口。 “都随你,能见到你我就开心。”裴絮说完,才发现自己腻歪得慌。 “嗯,我也是,那我明日再来。”说完,走远了几步,又转过身继续说道。 “这次是真的走了,你快回去吧。” 裴絮点点头,依着门眉,身体里充满一股幸福的暖意,不自觉地弯着嘴角,走回屋中。 直接走入偏院,站到宝燕门前,敲着她的房门。 “宝燕?宝燕你还好吗?我可以进来吗?” 宝燕窝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盖过头顶,不想理会她。活了十八载,让自己任性一回吧。 “你睡了吗?” “阿寿说你直接回房了,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让他去喊医师上门给你看下。” 宝燕想了想,还是把被子扒拉下来,清了清嗓子,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回应道。 “不用了,我没事,歇下便好了。” “真的不用叫人来看看你吗?” “不用了,我想睡会儿。” “那你好好歇下,晚点我给你拿饭过来。”裴絮在门外站了一阵,便离开了。 宝燕躺在床上,回想着以往的曾经。与裴絮去偷看郭彦启,为她打听郭彦启的消息,陪着她遥遥相望,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偷看他。心里其实早已明白,总会有一天,她会走出去,即便那人不是郭彦启,她也是会走出去,和自己喜欢的人站到一起,然后对着自己挥手道别。 双眼不争气,两滴咸泪滑下,沾湿了鬓间的发,流入了耳朵。耳边仿佛又听到夫人临终前的遗言,她叮嘱着宝燕,以后要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裴絮。 胡思乱想的,倒也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都黑齐了,摸黑把屋内的灯点着,打开房门,便见到坐在门外的裴絮。 靠着门廊上的廊柱睡着了,手边放着一碗姜糖水。 宝燕弯低身,在悄然无风的夜色中看着她,思忖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个男子相处一番,说不定也能觅得良人,那人也会令自己想一直注视他,也会令自己想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亲吻他,也会让自己想永远陪在他身边。 还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拍裴絮肩膀。 “小姐,你不能在这儿睡的,会着凉的。” 裴絮揉着眼,打着哈欠。“你好点了没,是癸水到了么?我让伙房给你做了碗姜糖水,快喝了先。” 裴絮伸手摸摸手边的碗,早就已经凉了。 “你等下,我拿去热热。” 宝燕拉住起身欲走的裴絮,淡淡说了句。 “我没事,可能是城东的日光太毒了,晒的。” 裴絮伸过手捂住宝燕的额头,好像也没毛病。 “那你饿了吗?要吃点什么?我让伙房给你做。” “不用了,我。。我不饿,你回房吧,我也回去再躺会儿。”说着转身又进屋了。 裴絮隐约感觉宝燕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她哪里有问题,也许今日的艳阳真的是太猛了,晒得她也飘飘然了。她想起白天在靶场,郭彦启牵起她的手,一脸温柔地看着她,更觉得这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捏了把自己的脸,疼的,还好,都是真的。摩挲被他握过的手掌,回想着靶场的告白,走回房中,边走边期待明日的到来。 -- 0020马行里街.礼物 午夜梦回,勾起宝燕很多旧事。 自己刚入裴府时做事不利索,整天整天的被张妈子念叨,裴絮会替她借故把张妈子使走。自己第一次独自出门购置,钱袋弄丢了,也是裴絮二话不说,把存了大半年的零花给了她。得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也总是第一时间与自己分享,还有好多好多她们俩人独自的小秘密,有些已经记不清是自己幻想的,还是真实发生过,全部混合在一块,一夜无眠都是她。 翌日早起,发现自己眼下晕出了黑眼袋子,些微红肿的双眼看着又丑又吓人,打水洗了把脸,又把刘海梳下来,多少遮掩着点。出了前堂,便听到家仆来报,不是郭彦启又是谁,他和裴絮既然都已经互诉衷肠了,肯定也会像书文里写一样,一日不见如隔叁秋兮。 走出前堂,见到坐得笔直的郭彦启,给他请了个安,告诉他自家小姐的平日喜好。 她喜欢到马行里街打转,走得闷了爱到新门瓦子的戏班子看戏,歇脚最好是到遇仙正店,遇到卖新奇小玩意的走贩,总会看呆了走不动道,千万要记得是,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裴夫人,不过要是惹得她急了,说几句好话倒也易哄。 宝燕说了一堆,也不知道他听下了多少,看着一脸不知所以然的郭彦启。 “唉,难不成还要我给你们安排日程么?”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讨人嫌。 郭彦启才反应过来,连忙对宝燕道谢。宝燕应了一声,便回后院找裴絮去了。 在走廊上便见到裴絮正朝前堂走来,宝燕把她喊住。 “小姐。” “宝燕你好些了没?”说着便又伸手捂住宝燕前额,探了探她体温。 “我。。没什么,就是昨夜睡得不是很好,今日精神不振,想留在府上休息。” 裴絮一听,秀眉蹙起。“不出门么?那我。。要是只有我和启哥哥两人,会不会。。会不会不太好啊?” “你这会儿倒是懂礼数了。” “宝燕。”裴絮微嗔,推了推她。 “打趣一下都不成,看来很快要改口了,不叫你小姐,要叫你郭夫人咯。” 裴絮在宝燕手背轻打一下,努着嘴,春风拂面地看着她。 “汴京城里多得是与情郎约会的姑娘,有什么大不了的。”宝燕反握住裴絮的手,望着她双眼,突然严肃认真说道。 “小姐,宝燕希望,希望你永远,无忧无愁酒在旁,变幻不觉岁月长。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像。。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你。” “宝燕,你怎么突然说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话,你。。。你知道我和启哥哥的事了?你放心,我也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就算。。就算是以后嫁人了,我也要把你带走,永远把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我才不要跟着你到郭府呢。” “什么。。什么郭府~乱说。” 两人说笑间,家仆前来喊话,裴絮便匆匆走入前堂,剩下宝燕独自呆站在连廊。 说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不也是转头就走了吗? 宝燕甩甩心中念头,走回房中。 “启哥哥。” “絮妹。” “今日。。。” “今日天气清朗,不如先去里街逛逛,再到店内歇脚,完了再去看戏,可好?” “好好,好。”安排甚合自己心意,一时激动,连半分仪态都没有了。 两人相对而笑。 一路并肩走到马行里街,在街头遇见禁卫军的队伍在巡防,裴絮瞄到郭彦启,紧盯着禁卫队,默不作声。 “启哥哥。”轻声喊了他几下,他都没有反应,眼睛依然紧跟着那对禁卫,直到他们走远。 “启哥哥。” “嗯?怎么了?” “没,没事了。”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你,你是不是在想整装回营的事?” 郭彦启对裴絮笑了笑,无奈道,“男儿志在四方,我叁岁就练武,五岁练枪,从小翻遍黄石公叁略、孙膑兵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有用武之地,能保家卫国,收复失地。但是没想到,一直流连于京城之内,卷入朝堂的内斗之中,沦为谋权调度的棋子,不知道何日才能学以致用,为天下人出一份力。” 裴絮暗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被祥和安乐环绕的汴京城,被一手遮天的朝纲,始终需要有人站出来,为叁餐不继的流民们说话,铲除那些为一己私欲兴风作浪的恶瘤。一下被他的豪情抱负感动,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想起那该死的况道崇,要不是他从中作梗,启哥哥现在也不至于望兵生叹。 “天道酬勤,你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总会有一天,大家都会看到你,施展着自己的才干,烨烨生辉的样子,就像。。。就像,就像这支金钗一样。”裴絮指了指附近钗花店中的头饰,两步跑了过去,拿起钗子。 “你看,金光闪闪的,十里外都能瞧得见!” 郭彦启被她这勉强的比喻逗笑了,拿起了金钗看了看,自己像这小女儿家头上的珠钗吗? 老板见客到,马上迎来,招呼着他们挑选店内的款式。 裴絮刚刚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但见老板热情非常,也不好推托,便在托盘上随便挑拣了起来。 “小娘子,案上这些款式不合意,这边还有好几盘,你瞧,这些都是专门订制的款式,别处都没有的。” 老板递来好几盘饰品,玳瑁簪子、琉璃耳环、雕花玉佩,精巧得眼花缭乱。 一盘盘的珠宝首饰里,唯独一根银簪显得与众不同。 裴絮拿起银簪,镂空的银簪内巧妙地安了一颗玉珠,左右摇晃便能看见玉珠在簪内滚动。簪头是一只扑翅欲腾的雕花燕子,燕子眼睛镶了两颗切工精细的琥珀,,双翅也配了翡翠。燕身下还坠了一条短短的银链,链尾连着一串银叶子。 裴絮举着银簪来回摆弄,开口问老板价格,没想到一只小小的银簪,居然要叁十两。 即便是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裴絮,也觉得难以下手,拿着簪子在手中反复思量。 可是一见到簪子就想到了宝燕。 “小娘子,不是我黑心坑你啊。你别看这只是支银簪,但这用的可是卢海产的秘银,簪身特别轻巧,这雕花手工和穿珠水平你也看到了,真正大家才能制出的,我在这大街上营生十来年了,也很少看到手艺这么一绝的钗品的。错过了心头好,可就真的错过了咯。” 郭彦启见裴絮拿着簪子犹犹豫豫,便直接掏出钱来,却被她拦下了。 “我是买来送给宝燕的,我自己付。”说着从钱袋里拿了几锭金子。 -- 0021马行里街.初吻 遇仙正店。 “你与你的侍女,好像特别要好。” “当然,宝燕与我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是侍女,但是我们都拿她当家人看待的。” “如此亲近的情分,倒也叫人羡慕。” 裴絮不解,抬眼看着郭彦启。 “我很小的时候,大哥就已经成婚了,早早就搬出了府上,打小我就跟在二哥脚边。二哥对我很好的,一直就很疼我,不过没几年,他也入了仕途,后来我也封了将,就一直跟在他身旁。二哥他眼光远大,胸怀万民,我也要努力向他看齐。” 谈话间小厮把饭菜送上,两人吃喝起来。 听着郭彦启忆当年,裴絮也想起了很多小时候与宝燕的画面。 每回溜到街上自己就会拉着宝燕一起到店里吃喝,一起在街上逗猫,一起去到金明池游园,没有一回不是宝燕在旁,也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自己第一次来癸水,不敢告诉其他人,只得让宝燕帮忙想办法,年长两岁却也没有经验的她,还是羞着脸替自己去要了月事带,第二日不小心弄到床上了,又是她大早起替自己洗了被铺。 想起这些,裴絮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股酸涩,甚至想宝燕能瞬间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絮妹?你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啊?不是,我。。我不太饿。” “那用过饭,去新门瓦子看戏好吗?” “那个。。启哥哥,今日,今日可以不去看戏吗?我想去。。夷门山走走。” “亦可,那我去请檐子。” 夷门山在城西郊外,轿夫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 夷门山下有个小园林,园中的荷花享负盛名,可能临近佛诞,且盛夏未至荷花未开,此时前来游玩的人也不多。 裴絮以前很喜欢缠着娘带她来夷门山郊游,有次和宝燕在园里捉迷藏,捡了只花猫,求了娘很久都不同意把它领回家。后面每次到夷门山来,她们都会给花猫带点吃食,看过花猫生了一窝又一窝的小猫。 不知道何时起,就很少到夷门山了。难得今日兴致高涨,来都来了,不如再到园内找找那只花猫,看看它和她的孩子们可还好。 可惜两人在园中绕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花猫,只好坐在荷花池旁的长凳上稍作休憩。 “也许它们已经移居了。” “不会的,去年立秋我们来过看它,它还刚生了两只猫崽呢。” “世间万物总是这样的,等到你不找它了,说不定它就会突然冒出来。” 裴絮虽未反驳,但并不认同郭彦启的话,想着要是宝燕在旁,肯定会和她一同坚持找猫的。 无聊下放眼一池的荷花,幽幽碧绿的池塘,冒着数十个花苞,满眼清凉看着才觉心旷神怡些。 两人同坐在长凳上,望向池中的荷花。虽然池中荷花花期未到,只生了个花苞,但青色粉色白色,孑立水中也生动可爱。 裴絮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进入胸腔,带走一大片不见花猫引起的失落,闭眼静听环绕耳边吱吱的鸟鸣,心情也变得平和起来。 “启哥哥,你也闭上眼睛听。” 郭彦启不解,问道,“听什么?” “听鸟鸣,听风吹,听平和安宁。” 郭彦启无心听风,只凝望眼前,正闭眼舒展呼吸的裴絮,突然觉着她与那晚梦中嘟嘴讨吻的模样重迭在了一起。 第一次不假思索,想顺从内心的意志,做些越距的事,便侧过头往她洁白如荷苞的脸上吻去。 “是花猫和它的猫崽!”裴絮听见猫叫声,兴奋地站了起身。 还没等郭彦启的嘴唇碰触到柔软的脸颊,隔壁那人早已跳起身,跑到远处。 “启哥哥,花猫在这里,在这里。”裴絮背着身朝郭彦启大喊,招呼他过来看。 郭彦启僵在半空,赶紧转过身装作无事发生。窃香失败,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与她一同蹲下,观抚花猫。 “它就是大花,这个小小瘦瘦的就是花生,这边胖胖虎虎的是瓜子,可爱吧。” “嗯。” “你看它们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哪还有心思细听裴絮介绍那几只坏他好事的花猫,郭彦启还一心想着刚刚几乎成功的香吻,搭手随意抚弄着那几个不请自来小家伙,一不留神,就被花猫在手背上抓了叁道。 “啊,启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浅爪一道而已,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都流血了。”裴絮掏出手帕,握住郭彦启的手,替他包起受伤的手背。 手忙脚乱打好歪歪扭扭的结,抬头对上郭彦启炙热的注视,看得裴絮内心一阵不安。 这样的对视,奇妙的氛围,再笨也能感觉到即将有事发生。只是会发生些什么?说不准是期待还是害怕,她咽了咽喉咙,看到郭彦启也同她一样,喉结滚了一滚。 郭彦启俯低身靠近她,天人交战一瞬间,鼻尖又传来那阵莓果般的甜香,不再犹豫,对着她的樱唇,便吻了下去。 听见裴絮嗯地轻哼了一声。 姑娘家的嘴唇都是这么绵软的么?像是压在一口乳酪冻上,软软弹弹,郭彦启微张嘴,伸出舌尖,舔了舔裴絮的唇,想试试唇上是否有与香气同样的甜腻,却把裴絮吓出了声,连忙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地推开他,站起身来。 郭彦启愣了愣,才从刚刚的情不自禁中回过神来。 “对。。对不起,裴小。。絮妹。” 裴絮捂着嘴唇转过身并未理睬。 “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薄我呢。”裴絮此刻心跳加速,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兴奋,难堪,羞愧,紧张,生气哪一种,抑或是每一种都有。 “我。。刚刚突然觉得你很好闻,所以。。。” “别说了,我要回府了。”裴絮捂住耳朵,一溜烟跑走了。 “絮妹!絮。。”郭彦启心下后悔,刚刚就不该如此鲁莽冲动,偷亲芳泽,现在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裴絮跑得还挺快,一转眼就跑到园子口,追上她时,见她满脸通红,正准备上檐,临了还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郭彦启也不便再追,想着自己百口莫辩,还是先冷静冷静,过几日再上门解释吧。 不过,也没什么能解释了。 -- 0022马行里街.初吻二 裴絮坐在檐中,用手压住狂跳不已的心门,脑中不停反复絮念着,他亲了我,他亲了我。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清楚是双唇相接是如何发生的,只好一下一下深呼气,平复心情。 好不容易回到府上,想马上告诉宝燕这件疯狂事,通宅找遍都不见她人影,一问才知道她去置办佛诞用的物品了。 裴絮在庭院里来回踱步,觉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拿着铜剪修剪院中花枝,想着想着又走了神。 “小姐,郭公子惹你生气而已,你也不用拿一屋子的花草撒气吧。” 宝燕走到裴絮身边,拿走她手上的铜剪,摆弄起被剪得乱七八糟的盆景。 “宝燕,你可算是回来了。”宝燕终于回来了,憋了一下午的话终于有地方可以发泄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你怎么这么激动,难道!你们不会这么快就。。私定终身了吧!”宝燕语气带点怒意。 “呸呸呸,才不是呢。。。不过,他。。他。。。” “他什么?” “他。。。” “他怎么你了!小姐你不用怕,要是他敢欺负你,我,我宝燕这辈子和他没完!”反过来换宝燕抓住了裴絮的手。 “不不不,就。。就他,他偷偷亲了我。。。” “那。。呃。那那。。。”宝燕顿时语塞,本来都准备好要骂郭彦启乘人之危,手段下作,话冲到嘴边,转念想起自己不也偷偷趁着裴絮喝醉做过同样的事,瞬间没了声讨他的立场。 “他。。。他还伸舌。。。舔。。舔我。吓得我马上跑回来了。” “太无耻了!没想他居然色胆包天,明日他要是还敢上门来,我非用扫帚把他赶出去不可!” “你别这么生气嘛,也。。也没那么严重吧,我,我就是当时有点吓到了。” “你还替他说话,哼。”宝燕开裴絮转过身背对她。 “好了好了,宝燕,我们不如忘掉这件事吧,假装没有发生过?” “小姐,你。。你不会还觉得挺高兴的吧?你。。我不理你了。”宝燕快步走开了,留下裴絮独自一人。 “宝燕,宝燕。” 裴絮皱眉,莫名其妙,吃亏的明明是自己,怎么反而是宝燕生气了,叹了口气。不过说完心里倒是舒服多了,低头看见一地的残枝绿叶,突然兴起,用脚把绿叶扫成一支箭的形状,蹲在地上望着叶子笑出声。裴絮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真的挺高兴得,傻笑着用力捂了把脸,赶紧站起来,踢散了叶堆,匆匆走开。 明月高照,裴絮走到宝燕房前,敲了敲她房门,把白天买的银簪送来给她,替她对镜插到发上。 金太俗,玉太雅,银簪倒是恰好与宝燕毓秀耐看的脸衬得相得益彰。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宝燕你不用点珠画翠,单单一只银簪就够好看的了。” 裴絮靠着梳妆台两手一撑,坐到台上踢着腿。宝燕望着镜中,眼里只有银簪,想来逢年过节老爷和小姐都会送些首饰镯子给她,自己一向不爱这些叮叮当当的小玩意,但这簪子,却如裴絮身上点的香,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簪上的飞燕就像自己,链尾坠着的银叶就是裴絮,永远连在一块。 “你可要每天都戴着哦~” 裴絮话还没说完,宝燕就把簪子从头上取了下来。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不是,我很喜欢,我要把它好好放着,珍藏起来。” “宝燕~簪子就是买来戴的,藏起来别人怎么欣赏到呢,你要是喜欢,下次我见着更好看的再买来送给你就是了。”裴絮坐在台上笑弯了腰。 “小姐你别管我,我就是要好好藏起来。”说着真的站起了身,四处寻找包银簪的手帕。 “好吧好吧,你爱藏就藏吧,我要回去睡了~晚安。” “噢对了,小姐。你别忘了过几日就是佛诞了,我们要到相国寺派浴佛水。” “知道了,小老太婆。” 裴絮走到后院,本想直接回房,后又绕回前堂,走到裴立本的书房。屋里依然空荡荡,已经足月没见到爹了,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一声,为官的人都这么忙吗,连家都不能回。 宝燕吹了灯,又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重燃了灯芯,把荷包里的银簪拿出来,对的灯光,来回摇动玉珠,越看越欢喜。看够了再装回袋中,把小袋子放在枕边,笑意吟吟重新躺好,才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这夜对宝燕来说是个良夜,对郭彦启亦然。 二哥郭彦明回到府中,便找他谈论了走马临邛的事宜。 大大出乎郭彦启的意料,二哥居然替他谋到了邛州知事一职,虽说上任成都府路远不及留任京官威风,但官职上却是连升两级,明晃晃的虚降实升。 “二哥,出任知事一事是不是还需多加考虑。我涉入官场也不过叁年。。恐怕。。。” “彦启,你又来了,我说你可以,你就肯定能胜任无虞,何故总是妄自菲薄,况且二哥我虽然身在京中,但临邛那边早就已经替你搭通天地线,有什么可担心的,二哥还等着你早日独当一面的,你倒是要学学人家新党那位风头无两的弄潮儿。”郭彦明举起面前瓷杯喝了一口。 “况道崇?” “你别忘了,骑射赛魁首是被谁夺了去的,还有百戏那事,若不他暗施横手,你现在至于要退让临邛吗?此人处处坏我好事,总有日我要叫他十倍奉还。”郭彦明语气平和,但攥紧了手中瓷杯,咬实了后槽牙。 “二哥。。”郭彦启没见过哥哥这副表情,他永远都是笑脸迎人的,眼下咬牙切齿的模样甚是陌生,满腹推托的说辞也开不了口。 郭彦明又换上招牌笑脸,问及他与裴絮之间的进展,得知两人已经表明心意,对弟弟赞扬有加,坚持让他先成家后立业,等临邛之事尘埃落定后,便要同他到裴府登门拜访。 说起来简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起来好像只要裴老爷点头首肯,两家马上便能成其好事。郭彦启心想,既然自己与裴絮是情投意合,是否应该与她先商量商量,让她提前知悉,只是今日惹得佳人生气,还是先缓缓罢,等调职一事板上钉钉再作他想好了。 案上酡颜色的丝帕,仿佛也散着淡淡果香,角落绣了个絮字,郭彦启想起裴絮以前也送过一个香囊给自己,打开衣橱找了许久,却没有找到。 也许真的是想找时找不到,要等你不找了,它才会突然冒出来吧。 -- 0023佛诞.矛盾一 裴絮没想到的是,自那日夷门山一游之后,郭彦启就真的再没出现了,导致她在府上生了几日闷气,把院里的花花草草都几乎剪秃。 今日佛诞,相国寺内人头涌动,前来礼佛的,参加浴佛斋会的,比平时多上几翻。宝燕领着裴絮,按惯例走到西侧院的琉璃塔下,准备着派赠用的糖水糕食。 裴絮还在为了郭彦启的事怄气,耍小性子,撇下宝燕他们,悄悄溜出院外,在相国寺内到处闲逛。 在池边看了一阵鱼,又到寺堂内听僧人诵了一阵佛经,流连走道间的小摊贩,买了点小吃,四处溜达。准备入宝殿参拜时,忽见侧门筑起了长长的人龙,瞻着脑袋往里看,好奇前方摆什么名堂,便顺着人潮挤了进去。 刚钻进半个身子,就立马想退出来了。 又是况道崇!怎么每次都会在相国寺遇见他! 他靠坐在一张高背交椅上,大安旨意地摇着折扇,像是在闭目养神。旁边的家仆正在分发着浴佛水,还捎带附赠一大包茄瓜蔬菜。新鲜蔬果一筐一筐地堆在木头车边上,堆迭成山生怕派不完似的,看着比裴絮家的小板车阔气多了,连装着糖水用的木头车都雕刻得龙飞凤舞的,难怪惹来一大群人排队围观。 装腔作势。 裴絮不想与他再有来往,掉头混入人堆里,奈何人人都想往里挤,压根出不去。 “来都来了,不喝碗浴佛水再走吗?” 他应该是没看到我吧,这不是在和我说话吧?裴絮拨开人群,尽量试着逃离人群,避免惹上狐狸脸。 “我府上的浴佛水,加了桂花蜜珍珠末,不尝一尝么?裴小姐。” 真烦人,就知道被他盯上了,都指名道姓了,好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长安,你看到那儿鬼鬼祟祟的人没,人人往入她往出,莫不是犯了什么小偷小摸,急着要逃吧?” “是,大人。” 既然躲不过也得罪不起,只好忍你。裴絮压下一脸嫌弃转过身,挤出一丝假笑,对着况道崇道。 “况大人盛意拳拳,小女子怎敢不识抬举,你让我尝,那我就尝尝便是了。”说完走到正在装糖水的家仆身旁,想接过他手中的糖水,喝完赶紧溜之大吉。 况道崇却站了起身,推开家仆,亲自站在浴佛水前,装了满满一碗,递给了裴絮。 “裴小姐如此赏光,况某也得识趣才是,请。” 看况道崇阴阳怪气,一脸怪笑,不知道他又想使什么坏水,但是碗已递出,不接也不成。便抬手接过糖水,汤碗交递,掌心忽被他修长的手指轻刮了两下,裴絮手一抖缩开了,整碗糖水洒在木头车上,溅了离得最近的况道崇一身,砖红色袍子瞬间晕成深红色,胸上手上满是糖水。 “我。。。我刚刚手滑了。”明知是他故意戏弄,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当场发作,只好闷头吃了个哑巴亏。 “不打紧,只是我手上不便,还要劳烦裴小姐替我擦拭干净了。” “你!”裴絮气噎,可周围的人正好奇注视着他俩,只好绕过木头车走到况道崇身旁,拉着他走到稍远的树荫下。 裴絮不情不愿,眼见离远了人群,开始没好气地对况道崇说话。 “布呢?没有布怎么擦。” “你一个姑娘家,不是连条手帕都不带吧?”离远了人群,况道崇的语气也开始轻浮。 “狐狸脸,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怎么?要是你被溅了一身,我倒很乐意替你收拾干净。”说着开始打量裴絮,视线若有似无地停留在她胸前。 “下流!”裴絮抱胸转身,仿佛他的视线能穿过厚厚的襦裙,看透她的赤裸。 “喂喂喂,大小姐,你再不给我擦干净,我就喊人了。” “有人能。。。” “你。” “你住嘴。”裴絮连忙从袖中抽出丝帕,真想一把堵住他的臭嘴。然而不行,只好藐视他,手执丝帕,一下下报复式地用力拍打在况道崇胸前。 才拍了几下,气还没撒够,手便被他捉住,用力一扯,踉跄了几步,差点扑在沾满糖水的袍子上,连忙双手抵在他胸前。 “隔得这么远,打人是打不疼的。” 裴絮双手摁在况道崇胸前,隔着外袍也能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咚咚地跳着。忽然想起上次在宝津楼外,被他紧紧护在怀中,抬头望着他,一时间竟不懂反应。四目相对,气氛暧昧,感觉不太妙,用力想推开他,双手却被牢牢锁在胸前。 况道崇一脸坏笑,裴絮则瞪圆双眼,两人站得近,却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絮妹!” 裴絮朝左侧望了眼,不远处是郭彦启,正睥睨着与裴絮举止亲密的况道崇。 “哦?絮妹~”况道崇学着来人,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眼尾却扫也没有扫过他一下。 “你赶紧放开!”裴絮抽出左手,拍着他的手背。没料到他突然又松了手,无情力推得裴絮一屁股摔在地。 况道崇顿了顿,背手侧身,斜眼看了看跌坐在地的裴絮,又看了眼远处的郭彦启,丢下一句笨死了,便扭头人。 郭彦启对况道崇有怨气,盯着他的背影一路走远,过了好一阵才想起去摔坐在地的裴絮,裴絮早已站起,本就气郭彦启几日不来找自己,又被况道崇戏弄了一番,现在还众目睽睽下摔在地上,更丢脸得无以复加,一把甩开郭彦启的手,哼的一声,走开了。 “絮妹,你先停下来,我有话对你说。”追了一段,郭彦启便停了下来。 裴絮察觉他没追上来,只好自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也好,听听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上次的事,我正式的、郑重地,再与你道歉一回。” “算了,我已经不记得了,以后。。以后你不能再这样了。” “好,一言为定。不过,还有件事,我。。。” “怎么了?” “絮妹。。我想娶你。” -- 0024佛诞.矛盾二 裴絮睁大了眼看着郭彦启,没想到他会想娶自己。 “你。。。你不乐意吗?” “。。。我” 看着满脸绯红,皱紧眉头认真等待的郭彦启,裴絮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虽说已是二八年华,这年纪谈婚论嫁也合情合理,何况自己心仪郭彦启多年,更是水到渠成,但不知为何,真的听见他说出这番话,自己却没有想象中激动喜悦,反而觉得有些犹豫。 “有些仓促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二哥说,过段时间便会登门拜访的。” “。。。我” 两人都没再说话,附近的游人走动频繁,倒是显得他俩像静止了一般。 “启哥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裴絮终于问出了这个埋在她心底良久的问题,一开始便是自己一厢情愿,但当郭彦启握住自己的手时,裴絮真的高兴得想哭。可是这几日她反复思量着,觉得一切,好像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也许不是所有情爱,都会像戏文中说得那样,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郭彦启对自己是好的,关照有加,可是他总心不在焉,好像只是在完成他二哥吩咐的任务一般。 郭彦启也不清楚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自己对裴絮,到底是有过一阵怦然心动,还是刚好一切都是顺水推舟。从没有注意过这些情情爱爱,也分不清楚这算是喜欢,抑或是不喜欢,急急张嘴澄清,却只把话卡在喉咙里。 “启哥哥,不如这样吧,我们都回去认真考虑清楚些,婚姻大事不容儿戏,我不想自己后悔,也不想你后悔,如果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好吗?我等你。” 裴絮说完,也不等郭彦启同意,朝着西侧院走去了,留下他孤身呆站在原地,回过头时,裴絮已经混入人海里了。 “小姐你到哪里偷懒去了?” “没啊,我就四处走走而已。” “好奇怪哦,今年来领浴佛水的人少了好多哦。” “是吗。” “当然,每年都是。。。” 裴絮装作淡定,随便应和着宝燕,心中想的还是郭彦启,清楚知道自己这样正面抛球,等他真的考虑清楚了,两人便极有可能一拍两散。可是,也不愿再继续自欺欺人,自欺欺人毫无意义,只会白白贬低自己。话说了出口,反而轻松许多,裴絮决定站起身,帮着宝燕勺起桶内的糖水。 盛着一碗满满的浴佛水,突然回想起况道崇那件沾满糖水的深色袍子,想到他嚣张跋扈的臭脸,还顶着件糖水衣四处走动,对着周边的人愤怒地说笨死了,场面倒也滑稽。下回要是还有糖水,一定要再泼他一身才好。 “小姐,又在想你的启哥哥啊?” “乱说,我哪有想他。” “别被我批中,看你一天天又恼又笑的。” 裴絮对着宝燕敷衍笑笑,用手指沾了糖水点到她鼻尖上,两人又打闹了起来。 斋会结束,便请轿回府了,刚下轿门,就看到了那个萦绕不散的身影。 郭彦启靠坐在楼牌下,见她们回府便马上站起身。 “絮妹。” “你。。你等了很久吗?怎么不进去等?” “我有话和你说,我已经想清楚了。” “你。。你等等,你让我缓缓。”裴絮把他拉到墙边,对着宝燕和其他人甩了甩手,其他人都退避开了。 宝燕看了她一眼,也不便多说什么,独自进了屋。 “呼,好了,你说吧。”无论结果如何,裴絮都会欣然接受,即便没法修成正果,至少也算是曾经拥有,不虚此行了。 “我想得很清楚了。的确,你我之间是靠二哥推波助澜,因为他的劝说,我才决定与你一起的。与你一起的时候,我也总是在想家事国事,我不懂你所思所想,做事也从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我承认我心中,儿女情长不是第一位。所以。。” “好了,你别说了,我明白的。。我回去了,以后。。以后有缘,有缘再会。”裴絮低下头,只想快步跑入府内,不想再见郭彦启一眼。 “啊,不是,不是啊,絮妹,我还没说完呢,你没明白。”郭彦启一把挽住裴絮的手。 “我想你再给我个机会。” 裴絮没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是喜欢你的,白天会想到你,夜里也会梦到你。想你开心,想你笑,想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是真心诚意想要娶你的。所以,再给我个机会好吗?” 郭彦启用手拭去裴絮脸上的泪,想抱抱她,又到身处在大街之上,便用手揉揉她头上的发。 “启哥哥,你真讨厌。”裴絮捂着脸,冲了回房。 这算是同意了是么?郭彦启舒了一口气,面带笑意离开裴府。 宝燕靠着门椽,听得清楚,只觉得胸口像吞了面墙一样,堵得紧紧的。 -- Ρō⑴8ǎC.Cōм 0025订婚.阻滞一 立夏一过,日照渐长,太阳狠毒,天气变得热了起来。 裴絮对着铜镜,左右照看,总觉得自己变黑了,伸出手掌,感觉连手背也晒黑。 “宝燕你快来,过来帮我看看。” 宝燕慢悠悠的从凳上起身,放下手里绣到一半的丝帕,走了过去。 “你快看看我,是不是黑了,怎么觉着自己变丑了?” “我看看。”宝燕掂起裴絮的脸,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嗯~看着是黑了,也丑了,谁叫你每天都跟着别人溜出门,不晒黑才怪呢。”宝燕说负气话,她就没见过裴絮晒黑,而且身处蜜运,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真的吗?嗬,我之前还听人说,紫金药铺里的医师,都是从宫里退休下来的御医,这种雪颜膏是用宫廷秘方制成的,后宫里的娘娘都是涂的它。你有他说的每晚涂着睡觉吗?我看看你有没有变黑?” “我才不涂那玩意儿,都是骗人的,想不要晒黑就老老实实呆在屋中咯。”宝燕推开裴絮的手,两人推攘起来。 门外突然传来家仆的敲门声,说是老爷喊裴絮过去书房一趟。 裴絮与宝燕对看一眼,宝燕摊手摇了摇头,不知道小姐又惹了什么麻烦。 裴立本觉得女儿不靠谱,有要紧事都是直接吩咐宝燕,几乎从不叫她单独过去。裴絮心里犯嘀咕,想着有什么话不能在饭桌上讲,非要神神秘秘的把她喊到书房呢,自己最近好像也没捅什么篓子吧? 心中清点盘算,走着走,就到了裴立本书房前,敲门入内。 “爹。” 裴立本背手直立,盯着墙上一幅旧书法,听到裴絮喊他,才转过了头。 “听说你最近老是往外跑。” “没,没有啊。”肯定是阿寿偷偷打她小报告。 “女儿家家的,怎么就不懂知书识礼,大方得体呢?不要一天到晚往外跑,惹来别人闲言闲语。” “哦。”他说的闲言闲语,无非就是郭彦启而已。 “絮儿,你过来评评这字。” 这有什么好评的,寡淡一幅书法,挂在墙上多年,走过路过都瞧得见,简直像是生在了墙上一般,内容也就简单,就一个用楷书写的字。 辨。 说是楷书,又像草书,龙飞凤舞的,气势十足。 “挺好的,走笔流畅,苍劲有力。” “你再认真看看。” 裴絮走进了几步,对着眼前的辩字,仔细端详了起来。 看了好一阵。 “这字,是不是有点问题?好像中间,少了一点。” “这样简单的一个字,挂在屋中多年,你也未能发现箇中缺点,何况只是个相处了短短数月的人。” “爹,你想说什么。” “絮儿,爹想告诉你的是,看字要用心去看,看人也是。有时候你必须学会,扫开那些天花乱坠的迷雾,看穿背后的症结,不要被一时的假象蒙了眼。” “你不同意我和郭家的人来往?” “官场之中营营役役,利益争斗全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一旦卷入其中,招徕的祸福难料。爹只想你简简单单,找个安分的人家,俩夫妻恩爱有加,白头偕老。” “子非鱼,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能看穿背后的症结,又怎么确定我被蒙蔽了双眼?” “絮儿,士之耽兮犹可脱,女之耽兮不可脱。爹是怕你……” “行了,你知道我的脾性的。”裴絮说完,转头就走出了书房。 裴絮很少在一件事上如此决绝,长这么大这是头回。她决定完完全全顺从自己的意志,相信自己的选择,相信这叁年的等待,相信郭彦启,相信他不会辜负自己一番真心。 被说了一通,裴絮心中固然不忿,但令她更气愤的是,自己被禁止外出了。想跑到书房找他理论,却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气得只能与宝燕在屋中打发时间。 傍晚,裴立本回到府上,就收到了郭府送来的拜帖,相约过几日前来登门拜访。裴立本了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叫人应了贴,空下整晚招呼郭氏叁父子。 裴絮听说爹收了郭家的拜帖,还邀他们上门,不敢相信他改变了心意。直到真正见到郭将军带着两个儿子出现在家门前,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庆幸这回,爹能理解她,任她选择自己中意的夫婿。 郭氏叁父子如约而至,裴立本也备好佳肴美酒,招呼贵客,觥筹间几杯下肚,便开始提及此行的目的。 “裴老的千金,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吧,年轻人的世界,便由得他们去咯,我们老人家说的话,不好使啦。彦启,还不快来敬你未来的岳丈大人一杯。”郭廷铿笑容满面,举杯喝了起来,听到被点名,郭彦启也马上拿起了酒杯。 “贤侄且慢。郭将军此言差矣,媒妁之言可不要,但父母之命不能不听,子女婚嫁自当是一家之主做主。郭小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岂是小女能高攀的,这酒,反倒是裴某要敬郭公子才对。”裴立本话说完,立马干了杯中的酒。 裴絮蹲在墙角偷听,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妥协,突然答应邀约,估计是心中早就有了应对,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留一点走盏。 郭廷铿的笑意僵住,他听了郭彦明的劝说,才勉为其难亲自登门拜访,不然凭着他们郭家在汴京的名声,求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本以为此次前来只是走走过场,没想到反被落了一把老脸,气恼地看了眼郭彦明。 “裴伯父可能有所不知,令嫒与舍弟情投意合,两人私下也常常互通往来,确是男才女貌一对璧人。舍弟虽暂为自由身,但不久后也会走马上任,断不会叫人看轻了。要是裴伯父担心聘礼彩数,那也大可放心,我们郭家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放眼整个汴京也绝不失礼。何况,你我都为官家效力,朝堂之事若有个万一,也能互相担待着些。不知裴伯父是否有什么疑虑,反正两家也是要结成秦晋之好,有话不妨直言。” 郭彦明说完,敬了裴立本一杯。 “贤侄多虑了,非裴某有什么顾忌,只是亡妻去得早,裴某平时疏于管教女儿,小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妄图高攀郭府大门,郭将军和贤侄的一番美意,裴某心领了,日后定必抽空,专程登门拜谢,请郭将军海涵。” “裴立本,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郭廷铿本就看不起裴家,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敢跟他叁品的儿子叫板,还故作推辞,一气之下拍案而起。 “爹。”郭彦启连忙开口叫住。 郭彦明拉下气愤而起的爹,顺了顺他的气,开口道。 “裴大人,须知做人不仅要懂得见好就收,也要懂得识时务。大人在朝堂上捭阖纵横数十载,定有你的过人之处,今日我落下一城,也不代表我甘愿处处受人制肘。”郭彦明站起,斟满裴立本的杯,又斟满自己的杯,压低声弯腰,问道。 “本官再问你一回,你确定要固执己见,不为自己,不为令千金着想是吗?”举杯致意,自己一饮而尽。 “正是为小女着想,不想她被所为的识时务束缚,才婉谢几位的一番美意。裴某为官一向知进退,不该说的绝不多说半句,但是不该受的,也不会坐以待毙,阿寿,送客!”说完,裴立本便离开了离了桌上,走了出去。 郭廷铿大力朝桌上拍去,听得墙下的裴絮都抖了一抖,知道他们要走,追了出来。 “启哥哥……” 郭彦启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眼神里情绪复杂,难以解读,是无奈?是惊讶?还是埋怨? 听见郭彦明喊了他一声,便匆匆跟上,转身离去了。 裴絮想去追,被匆匆赶来的宝燕拉住,只能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 Ρō⑴8ǎC.Cōм 0026订婚.阻滞二 裴絮不明白裴立本为何一口回绝郭家,不明白他的说辞几分真几分假,也许平时看惯冷漠疏离的爹,看到他这般果断决然,听见他与郭氏父子针锋相对,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裴立本正端坐在案前,不知写着什么,晚风吹来,烛光跳了几下,裴立本停住了笔,把头往案上靠了靠,眯了眼看仔细了才重新落笔。那一瞬,裴絮突然才发现眼前的人,比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老去了许多,头上生出几缕白发,抓笔的手也添了了许多细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好好地认真的看一眼自己的爹了,一腔的质问吞了回去。 “怎么站着,进来说话吧。” 裴絮觉自己不懂事,从未开口问侯过一句公务是否繁重,从未叮嘱过一句天冷加衣,从未试着去理解他,叁年以来,眼睛里除了郭彦启,再也看不到别人。 心头一酸,眼眶微微泛红。 “气得说不出话了?”裴立本抬眼,瞧着眼眶泛红的裴絮。 嗓眼紧堵,说不出话,只得摇了摇头。 裴立本放下手中的笔,望着女儿,缓缓说道。 “絮儿,你现在可能会怨爹坏了你的姻缘,会记恨爹。但是不要紧,你只要记住,爹还是那句,不求你有什么出息,只想你能过得简单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裴絮好像突然能理解他为何阻止自己嫁给郭彦启,很想喊他一声对他撒撒娇,但不敢放松喉咙,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勉强应了一下。 “夜深了,回房洗把脸早点睡下罢。” 一大堆疑惑,此刻全都埋在了心底,化作一声,嗯。 出门看见宝燕早已等在门边,情不自禁与她拥作一团。 “小姐……你还好吗?” 裴絮没出声,宝燕也没再多问,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抱住一阵。 初夏的风寒中带暖,吹得裴絮清醒了些,她大概想通了,被吹散的,还有自己这段患得患失的初恋。 连续几日都窝在府上,每朝睡到日上叁竿,懒了几甜,裴絮决定今日早起,为爹做份早食。 笨手笨脚下了碗面,想端到裴立本的房中,结果敲门没人应,一问又是已经出门了,只好把面端给宝燕吃。 “快,趁热吃。” 宝燕朝碗里看了一眼,皱着眉问她,“真的要吃吗?” “你别这样嘛~尝都没尝过就皱眉,有这么夸张么?” “都不用进嘴,看一眼就知道面没熟嘛。”宝燕夹起一着,夹断半生的面条。 “不会吧,我煮了很久的,我尝尝。”说着自己吃了一口就马上吐了出来。 “噗噗,真的没熟,哈哈哈。” “小姐……你没事啦?” “我会有什么事?真是的,走,我们出门去顿好的。” 换了身衣服,便一同上街逛去。 刚从府门出来,便发现街上的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看过去,长舌妇们又装作一本正经。 “宝燕,我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脸上头上有什么不妥?” “我看看,没有啊,和平时一样啊。” “你转一圈我看看。” 宝燕按她吩咐转了一圈。 “也没问题啊……你觉不觉得,大家都在议论我们。” “好……好像有一点,别管他们吧,神经兮兮的。” 两人在一片压抑气氛下快步走开,连走带跑到了大街。 “你看,到了大街就没人看我们了吧~” 裴絮有些不安。 两人走入茶馆,坐下叫了几碟小点,本想计划计划下午的活动,却见几个陌生男子走了上前。 “你就是裴家的小姐?” 宝燕平时在街上见多了地痞混混,猜测来者不善,起身上前,挡在裴絮面前。 “请教姑娘芳名也不懂自报家门,小姐我们走。”说完拉起裴絮,走出店外。 “小娘子这么着急走作甚?难不成你也要去找男人幽会?哈哈哈”混混头子拦下宝燕,身后几个汉子上前围住。 宝燕给裴絮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准备开溜,两人提裙欲逃,却被混混头子伸脚勾下,裴絮受绊一摔,被混混半抱入怀。 “无耻。”手一急,甩了他一巴。 “裴娘子性子够野的,这可与街口屠户说的不一样啊,不过爷喜欢,嘿嘿嘿,给爷香一个。” “你滚开。” 怀中的人剧烈挣扎,宝燕也在旁对他拳打脚踢,惹得混混头子急了,对着身后几个大汉直喊。 “你们几个是死的啊,还不快来摁住这个臭婆娘。” “救命啊~救命啊,非礼良家妇女啊!救命”宝燕大叫,可周围吃着喝着的,有的趁机看好戏,不然也只是默默低头,没一个上前出手。 “良家妇女?你说的是你还是你家的小姐啊?媚眼一双,也不知道勾引过多少男人了,干嘛还装出一副正经样?莫非小娘子喜欢玩欲拒还迎的把戏,也行,有意思,哈哈哈。” “狗嘴吐不出象牙。”裴絮扬手再赏他一记耳光,被他一手捉住。 “还想打我?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这是爷赏脸,别给脸不要脸的!”说着低头强吻。 “哦?那你说说看,这是什么货色?”店内终于有人发声。 “关你屁事。” “这光天化日之下,做着当街欺辱妇孺有伤风化之事,怎么不关本官的事。” 混混转头,一看来的是个身穿朱服的大官,立马放了手,毕恭毕敬起来,给手下使了眼色,一伙人急急逃离现场。 那目中无人的声音还能是谁,裴絮背着身理正衣裙,不愿在那人面前失态。 “裴小姐今日如此困窘,怎么不见你那观音兵从旁护卫啊。” 况道崇语气带笑,听着就叫人不爽。 “况大人如果是存心前来落井下石的,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谢谢你的出手相助,告辞了。”对着况道崇点了点头,拉着宝燕匆匆走出店外。 “本还想和裴小姐分享分享最近听到的传言,既然小姐不便多留,那在下也只好打道回府罢了。”说着起身欲走。 裴絮都准备踏出店外的脚收了回来,转过身走回况道崇面前。 “劳烦况大人请指点一二。” “裴小姐突然如此客气,在下倒是受宠若惊啊,可惜突然有几分口干,如果此时有杯热茶……” 宝燕听闻,上前摆好茶杯,欲倒茶,又听。 “这下人斟的茶喝得多了,不知道小姐斟的,味道又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裴絮从宝燕手上接过茶壶,斟满,双手端到况道崇面前。 “况大人,请用。”想起他上次递碗时借故使坏,这回牢牢扣紧了茶杯。 不过这回倒是没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接过杯喝了起来。 “好茶。” 有求于人,也只好忍了,裴絮瞪了他一眼,他却不以为然,依然油嘴滑舌。 “昨夜在天牢审犯审了一夜,今早才从刑部出来,饥肠辘辘,要是有份……” “况大人一时一样诸多刁难,看来也只不过是想戏弄我一番,以报那日洒你一身糖水之仇而已,既然茶也用过了,那以后就互不相欠,有缘再会吧,别过了。”说着皱着眉,拉起宝燕走出了店外。 “要追吗?” “不用,找两人随后跟上就好。长安,你亲自去跟裴立本。” “是。” 况道崇收起一脸从容,眼神放空思忖了一阵,也走出了茶馆。 -- 0027家变.秘密 传言?什么传言,难道是和自己有关吗? 裴絮想着况道崇的话,于是便同宝燕分头行事,自己继续在街上闲逛,让宝燕在街上绕几圈打听打听。 一番打探,才知道街上流出谣传说,裴立本的千金风评不好,行为不检,与男子私通被人抓奸在床。谣言跑得比脚快,传着传着,连素未谋面的卖鱼郎都说自己与裴絮有过露水姻缘。人言可畏,只好先用丝帕捂着嘴,匆匆逃回家去。 “街上的人都这样的,闲得无事乱嚼舌根,过一阵就不兴了讨论别的去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宝燕试图安慰。 裴絮沉着脸,想不到自己数日未出门,坊间就突然有了这样的传闻。那。。郭彦启,是否也会像他们一样看待自己呢?不过即便他相信自己又如何,那晚之后他不也再没出现过了么,裴絮甚至一点都不讶异,也许那晚他的眼神里,代表的其实是一句抱歉。 夜深,裴絮端着雪泡豆水送到书房给裴立本,裴立本见她进来,匆忙遮掩着案上的书文。 “爹,夜深了就别看了。” “最近要审阅的公文比较多,你放下就出去罢。” 案上明明摊了几本往年送上门来的旧拜帖,此时翻出,大概是裴立本担心她名声不好,在京中难觅佳婿。裴絮不知该如何自处,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谁又能真的做到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呢。自己还可以窝在府中足不出户,但她爹不可,还要上朝面对同僚,装成若无其事,忍受别人指指点点。都这种时候了,想的还是替她铺后路,保护自己不受谣言而伤。 “那我放下了,你吃完再看。”既然爹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不知道吧,放下碗,从书房退出去。 经过前厅,离远发现一个低着头穿着一身黑色常服的人,直直往书房走去。裴絮觉得奇怪,有客上门为何不通传?深夜到访,是爹的幕僚吗?有些好奇,便偷偷跟在他身后,躲在墙边仔细观望。 那人轻敲书房的门,入内之时,终于瞄到他的全脸,十分眼熟的,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裴絮想起来了,那天到相国寺布施,自己求了两只坏签心情不好,经过酒铺买酒时见过他,当时他和郭彦明两人有说有笑上了楼的,为何此刻会出现在府上,还偷偷摸摸的。 裴絮悄悄靠近书房,蹲在窗下偷听。恰逢宝燕走了过来,见她蹲地以为她在找东西,喊了她一声,裴絮想嘘她也来不及了,只好连忙站起身,拉着她跑回了后院。 “你不是在找东西吗?” “我这在偷听啦,笨!” “小姐你偷听老爷和客人讲话啊?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对了宝燕,你知道屋里的人是谁吗?鬼鬼祟祟的。” “哦,你说的应该是罗时力罗大人吧,他是老爷在都水台的下属,老熟人来的,不能说是鬼鬼祟祟吧。” “老熟人?我怎么没有见过他?” “你每天吃过饭就跑回房涂你那些瓶瓶罐罐的,肯定没见过他啊。” 宝燕顿了顿,想了一下又继续说。 “不对,你见过他的!清明那天。你还记得吗,我们那天不是在门口碰见他了么,你还给人家福过一身的呢。老爷特别看重他的,常常叫他到府上来的。” 裴絮认真想了想,原来是他。难怪那天在酒铺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的。 长夜难眠,想的不是这街上的流言蜚语,而是那个叫罗时力的访客。裴絮有种不好的预感,此人一面是爹的得意门生,一面又与郭彦明过从甚密,不知道爹清不清楚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为什么还要重用罗时力,万一他不知道,那郭彦明会不会因那日登门拜访的事而恼羞成怒。。。 虽然自己与郭彦明接触不多,但见他待人接物有风度有气度,不像是个如此小心眼的人,朝廷之上的人,应该把一顿晚宴放在心上吧?裴絮担忧了一夜,辗转反侧。 惶惶不安了几日,本还想告诉裴立本,但见也没生什么变故,就放松了下来。 宝燕陪着裴絮待在府上,每天绣绣花,看看书,实在闲得无聊。临近端午,便让宝燕借着外出购置些庆节的粽子水团,打听打听下街上的风向,看大家还有没有讨论她的谣言,如果风头过了,就不用困在家中了。 听见宝燕回府,裴絮马上冲了出去迎。 “怎么样,他们还有在胡说八道吗?” “没了没了,估计早就过气了。” “哈哈,太好了~呼,那明天,明天我们去哪里玩?好久没看过戏了,不如去看傀儡戏,去看金线张的悬丝傀儡好不好?啊~真是太久。。。” “小姐,我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讲。。。” “吞吞吐吐的干嘛,有话就说啊。” “我听闻,郭彦启,中元节前就会去临邛上任知事,”宝燕小心观察着裴絮的神色。 “干嘛特地告诉我~我和他现在没有关系的啦。他要去哪里也与我无关,比起来,我还比较关心明天能不能看上傀儡戏呢。” 宝燕注意到她眼神间的闪避,但也不拆穿她的逞强。也许再过一些日子,裴絮就真的能做到再提起他时,心中不再激起任何波澜,笑着谈论这场匆匆开锣,又草草收兵的风月。 宝燕站在门前,指挥着家仆端来粽子和五色水团,取来艾草扎的小人挂在门上。汴京中的每家每户都会在端午这天挂上艾草人,不仅能驱赶蚊虫,还能祈来身体健康,好运相伴。 裴絮拿着自己画好的扇面,放到门前的贡品桌上,数了数。 “银鼓巧扇,百索艾花,还有粽子水团,齐活。” 端起桌上一杯青梅酒喝了起来。清爽利口的梅子酒,入口立解夏日的暑气,正倒下第二杯,便被宝燕喝住。 “小姐,要等晚饭大家一起喝的!” 听言赶紧一口闷下,溜回房中。 好不容易盼到裴立本回府,布好了一桌的酒菜围席而坐,才过半饱就听见门外家仆来报,有人登门拜访。 裴絮以为自己听错了来访人的名讳,跟着裴立本走到前堂。 真的是他? 他来做什么? -- 0028家变.波折一 “裴小姐,这么快又见面了。” “果真是你,你来做什么?” “絮儿,不得无礼。” 裴立本出声,裴絮只好乖乖收口,对着况道崇做了个鬼脸。 “晚辈冒昧,适才经过八宝斋,得了些八宝玲珑粽,突然想起来为官数载,也未能有缘请裴大人指点一二,这不趁着端午佳节借花献佛,还请裴大人不要嫌弃晚辈礼数不周。” “指点谈不上,既然况大人有备而来,那裴某也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书房请。” 两人便朝书房走了去,临走前经过裴絮面前,还轻蔑的扬起嘴角,气得裴絮在原地长哼一声,才走了回房。 “宝燕!你刚刚看到没,他表情多嚣张啊!什么‘不要嫌弃晚辈礼数不周’,说的好像自己有懂礼数似的,假惺惺。” “小姐,人家好歹在茶馆出手帮过我们,你就不要老是看狐狸脸不顺眼啦~” “不是我看他不顺眼,是他这个人,本来就贼眉贼眼的!你别忘了,之前他在街上抢了我的龙神柱,还在相国寺胡作妄为,还在。。”裴絮差点把宝津楼和佛诞的事脱口而出,想想还是不要告诉宝燕好了,免得等下宝燕又说自己到处惹事。 “还怎么了?” “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了,不行吗?” “行行行,但你不会看八宝斋的玲珑粽不顺眼吧~我听隔壁叶府的妈子说,去年他们家的夫人想吃,她去八宝斋门口排了一天一夜的队都没买着呢。” “宝燕,你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被那一点点甜头给收买了!你爱吃你就去吃个够,我才不要吃他送的东西。” “你不去?真的不去?那我去咯~” “不去!” 宝燕走往伙房,经过前堂看见况道崇的随从,独自一人正襟危坐,小小少年却双手抵着膝盖一脸正经,有点滑稽。 “喂,你多大了?” 长安看了站在门口宝燕一眼,没理她。 “我记得你,上回你在街上也是这样,像谁欠了你钱似的,看你不过就十四五,怎么总是板着脸啊?”少年看起来比裴絮还小,但完全不像裴絮那样活泼开朗,表情严肃得像是尊拿来镇宅的门神。 椅上的人偏过头,沉默不语。宝燕走了过去,与他攀谈起来。 “不用装聋作哑的,我知道你会说话,‘哪里来的疯妇,把她拿下’,告诉你,我们女人可记仇了!” “唉唉,你想我不记仇也行,告诉我你家主子,是怎么买到八宝斋的玲珑粽的,我明年也要去买来给我家小姐尝尝。”宝燕双手托脸,蹲在长安面前,面前人却不为所动。 “喂,好歹吱个声啊~” 长安觉得厌烦,盯着宝燕,对着她吱的一声。宝燕没想到他如此有趣,蹲在地上笑了起来。 长安又开口道,“一模一样,都聒噪得很。” “噗,你自己还不是像块木头,臭小孩。” “谁是小孩,我已经及冠了。”少年瞪圆了眼,清秀的脸才看着生动了些。 “看你最多也就十六,你叫什么名字,嗯~我应该比你大,你要叫我一声宝燕姐。” 长安又撇过头,不再看她。 “臭小孩果然是臭小孩,死鸭子嘴硬,好吧好吧,不叫就算了,不说也算了,我吃粽子去了。”说罢,便走出了前堂,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长安。” 宝燕轻笑,逗逗板着脸的臭小孩也蛮有意思的,没回头,直直往伙房走了。 不知道端午那天,况道崇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们在书房谈了些什么,只是翌日开始,裴立本就叮嘱裴絮和宝燕,不准上街,不准踏出府门一步,也不准她俩问原因,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甚至还派了家仆守在门口防止她们偷溜。两人没见过裴立本如此郑重其事,弄得劳师动众的,也不敢乱来。 “不下了,不下了~我已经快叁个月没出过门了,都长出蘑菇了。”裴絮一把扫开棋盘上的棋子,把头枕在棋盘上。 突然抬头盯着宝燕,面露不轨笑容。 “别看我,我是不会替你去书房的,待在府上也挺好的,你要出门你自己去问。” “宝燕~” “不去。” “那我们一起去!过两天就是七夕了,好想去放水灯~~我们先去买莲花灯,然后再到虹桥放灯,放完灯就马上回府,不去夜市不去正店,来回最多不过两个时辰。等下我先开口,然后你再旁边帮我帮衬下,爹可能会答应的!” 宝燕不作声,看来也是有点心动了。 “好嘛~燕~”裴絮扯着宝燕手臂,摇了一阵,宝燕便答应了,两人一块走到书房。 还没开口,裴立本就先发制人。 “你俩来得正好,我有要事告诉你们。” 两人对看了一眼,准备好的说辞全部被打乱。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你俩认真给我听好了。阿燕,初九的寅时正,你带着小姐从东城门出城,城门备了马车,车上有水有粮,车夫会一路送你们到临安府上徽州的宅子,你俩在徽州好生安顿下来,听见了吗?” 裴立本望着宝燕,宝燕还在思考着刚刚老爷的一番话,也不知是明白了没有。 “爹,你在说什么?什么出城的,临安府的,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们要去徽州吗?你呢?你不去吗?安顿下来是什么意思?” “爹也去,只是,只是你俩先走,初九当日,阿寿会送你们出城门。等下你们把徽州小院的地址给我背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离开京城?寅时天还没亮,为什么要摸黑出城,是要躲谁?”裴絮望着裴立本,着急抓住他的手臂。 裴立本慈爱的看着女儿,这眼神让裴絮不安,感觉像是即将永别一般。 “爹你说话啊,你不会去徽州了是吧?你说话啊!” 裴立本抱住两个女儿,摸着她俩的头。 “爹说过去就会去的,答应你的什么时候食言过。我知道你们困在家中数月,后日七夕,阿寿陪你们在京城好好逛逛,初九给我老老实实上马车,知道不。”裴立本偷偷抹掉眼角两滴泪,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失态。 “老爷。。。” “阿燕,你要记得照顾好小姐。”宝燕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依然无法接受的裴絮。 “是不是一定要走?” 裴立本没说话,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一定要留下来?” 依然是一个点头。裴絮也没再追问,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和宝燕一同走出了书房。 没想到盼了近叁个月终于能出门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阿寿远远望着两人走在虹桥上,一点点走下桥底,斜眼西照,照得一河粼粼的波光,像是洒满了一池的金粉,又像是倒了锅的油汤。两人坐在桥底,也不着急放花灯,只看着河上船家来来往往,不知何日再有机会,一览着京中盛景。 “宝燕,你说徽州的人,七夕也会放花灯吗?” “也会的吧,不过大家风俗不同,可能乞巧的手艺也不同。” “你说那里,也有像汴河一样豪华的船,有汴京一样繁忙的运输吗?” “这。。这我也不知道,大抵没有吧,世上还有哪里能比得过京城。” “那你多看两眼罢,我觉得,我们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裴絮屈膝而坐,双臂环膝支着脸,望着河上忙碌的船夫,上下卸货,忙碌摇橹。 “小姐,其实我想问你,你那晚怎么突然就同意了去徽州。” “你还不清楚我爹么?一旦决定好,哪还会听我们的,既然他都安排好了,肯定有他的用意。” 宝燕望着裴絮,突然觉得她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才短短数月,就已经不是那个处处与老爷针锋相对,处处和他唱反调的小姐了。 “小姐,你长大了。”宝燕与她并排而坐,伸过手搂了搂她的肩,两人静静地靠了一阵,一直看到夕阳沉入月升起,才缓缓拾起莲花灯盏,准备放花灯。 粉白色绢布扎的花骨朵,青绿色绢布扎的灯座,金色绣线缝的边,点亮了放在水中,在月下曳曳生辉。裴絮想去去年的七夕,她与宝燕,郭彦启叁人登船同游,回府还喝了个兴高采烈好不痛快。人生真是变幻无常,那时看着郭彦启,自己都会着急的说不出话,没想到此刻的自己,已经是个和他牵过手的人了,自己即将远赴徽州,他也要到邛州上任,这辈子,可能不会再遇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人真是奇怪,都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怀念。 莲花灯逐渐飘远,裴絮和宝燕,半跪在河堤边,视野追逐着微弱的灯火,一朵不安分的花灯,撞在了人家的船上,又被推开。裴絮沿着花灯向上望,船里的人也顺着花灯朝外寻。 -- 0029家变.波折二 视线相遇。 没想到离开之前,还能这样遥遥的见上一面,裴絮定了定神,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微微呼出一口气,朝着船里的郭彦启释怀的笑了笑。郭彦启意外万分,立马从船内起身,匆匆跑到了船舷边上,张着嘴似乎有言欲发。 两人相望良久。 终究没说一句,郭彦启也对裴絮释怀的笑了起来。 船和花灯一样越飘越远,融进了五光十色的灯火里,消失在汴河的尽头。裴絮终于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习惯性地去人群里追寻郭彦启的身影,终于可以放眼一片美景,看着属于自己的夜色,找到属于自己的灯光。 心满意足的看够了汴京的夜景,在阿寿的陪同下,叁人一同回府。 临近府门,叁人便在街口看到许多往返的官兵,本还以为是附近哪户失火了,正想朝里细看,走近了才发现官兵是从自家府上走出来的,裴絮瞬间就想起爹那晚交待的话,拔腿便冲家里跑,被阿寿一把拉住。 “不要冲动,小姐别忘了,到徽州去,是你答应老爷的。” “阿寿你让开。”裴絮一推开阿寿,想从他身侧跑进去,被他拉到身下摁低了头。 有官兵经过,裴絮不得已安分了下来,不敢乱动惹来嫌疑。 鱼贯而出的官兵之后,是被扣押得死死的裴立本。裴立本还身穿着官服,看着应是刚到家不久,他一眼就瞄到了街头的叁人,紧盯着女儿警告她别轻举妄动。 阿寿捂住裴絮的嘴,怕她喊出声,宝燕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情况,拉住她衣袖怕她乱来。 前来监差的是在刑部任职十余载的侍郎张子虎,此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早早就留意住裴立本的一举一动,神色表情,顺着他的目光走近叁人。 阿寿急忙扯着裴絮的手臂,半推半拉的带着她离开。 “慢着,前面那两女一男。” 阿寿不慌不忙转过头,鞠躬弯腰说着,“小人见大人在执行公务捉拿要犯,故退避叁舍,免得耽误了大人的大事。” 张子虎喊阿寿抬头,看了一阵,又让宝燕和裴絮转过身,也是盯了他们好一阵,才肯缓缓开口。 “走吧。” 张子虎只是试试裴立本而已,听到自己说出放行的那一瞬,裴立本眼中急切的焦虑明显放松了下来,张子虎知道这叁人必是裴家人无疑,于是大手一挥让官兵把他们叁人统统拿下。 四周的官兵一拥而上,纷纷围了上来。阿寿转身挡在裴絮身边,把她推出围来的人群,喊着小姐快跑。裴絮听声连忙朝着大街跑去,跑开不及十步便被带着刀的侍卫追了上来。裴絮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带刀的侍卫,忍住哆嗦的腿,想冲进人群,却被侍卫两下揪住。侍卫连拉带扯毫不留情,见她反抗得厉害直接拔刀一横,架在了裴絮的脖上,鲜血破皮而出,混着夏夜里出的一身冷汗,打湿了衣服,裴絮呆望着横在脖上的刀刃,四肢僵劲不能动。 “别杀,留着都有用,统统给我带回去。” 四人被五花大绑带入了天牢,天牢男女分囚,宝燕和裴絮被抓进了女牢,扒掉身上的锦衣华服,全身只剩一身单衣,便被推进了牢室内的栅栏中。 宝燕抱着裴絮,扯下一段衣袖替她包住脖间的伤口,可是裴絮受惊过度,怎么叫唤都不应她,只是闭着眼止不住地发抖。宝燕摸着她的头,轻拍她的背,忍不住担心得眼泪直流,一遍又一遍的来回喊她。 不知过了多久,微微感觉有丝暖意照在脸上。宝燕张开眼,看裴絮已经不抖了,以为她睡着了想喊醒她,可一摸她的前额,才发现烫手得很,肯定是昨夜出了汗又吹了风,脖上还有伤口捂病了,久热不退别说会烧成傻子,分分钟连命都没了。 宝燕越想越怕,两手扒在栅栏边上朝着牢室内大喊,喊了半天才有人慢悠悠的走来。 “吵他娘的吵,吵,当这里是街市啊?你现在是阶下囚,给老子放聪明点!”说着朝栅栏狠狠踢了两脚,吓得宝燕赶紧缩回了手。 “差大哥,求你行行好帮我找个医师好吗?我家小姐发热不退,没有药会死的,求你了。”宝燕连忙跪下对着狱卒磕头叩谢。 “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屎啊?老子刚刚才说了,你现在是阶下囚,阶下囚!老子告诉你,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她不要死在这里,收尸的两天才会来一次,要是你们害得整个仓的人跟条死尸一起待几日,不止你倒霉,她会比你更倒霉。” “大哥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吧,求你了。”宝燕隔着栅栏,把手伸去拉住狱卒的脚,狱卒把她一脚甩开,转身就走了。 只能坐回到刚刚的位置上再抱住裴絮。夏日炎长,宝燕不禁想到,如果此时两人还在府上,应该是正泡着脚,边喝着雪泡豆水边吃荔枝膏,可是眼下,别说想求一服退热的药,连求碗水都没得。宝燕用手给裴絮扇扇,明知道这对退热毫无帮助,但也别无他法。 傍晚,班次轮替。狱卒前来送饭,放下窝头水碗就走,来着看着面善,宝燕赶紧捉住他的手,再次求情道。 “差大哥,求你帮帮我吧,我家小姐病了,你替我求份退热药来好吗?我会报答你的,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宝燕紧捂前胸,那狱卒见了,笑了声说。 “你别傻了,这牢里没人会要一个囚犯的身子的,又脏又臭的还不如去找个妓女,不过要是你有这个,或者我可以考虑考虑。”狱卒捻了捻手指,显然这牢里只认钱。 “你等等。”宝燕转过身,解开衣扣,从抹胸间抽出小荷包,荷包里放着那只飞燕银簪,宝燕掏出簪子,不舍再看了两眼。自从裴絮送给她之后,自己白天带在身上,晚间放在枕边,放着怕被偷了,藏着又怕丢了,生怕刮花了磕坏了。可是眼下,要是它能救回裴絮的命,就再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了。 “求你了,我家小姐不能就这样死在牢里的,求你了。”宝燕交出银簪,深深又磕了一个头。 狱卒看了宝燕一阵,“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明日早饭送到。”,说完便走了。 “谢您的大恩,谢谢。” 宝燕端起水碗嗅了嗅,张嘴喝了一口,碗中水微微发臭,但身在牢中,不是嫌叁嫌四的时候,捏住裴絮下颚想喂她喝下一些。裴絮嘴唇干得起皮,脸颊一带嘴唇就破了,冉冉流血。宝燕怪自己笨手笨脚,只能用手指沾着水,一点点打湿她皲裂的唇,再一点点喂她喝下。 从未觉得夜晚如此难熬,半梦半醒间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都以为是天明了,送药的狱卒来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早饭。 幸好昨晚那个狱卒也并未食言,一小包黄黄的药粉压在了黍米粥碗下。宝燕喂过裴絮服药,又隔叁差五地就摸摸她的前额,高热依旧不退,脸都烧红了。 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呜哭了出声,簪子没有了,小姐也救不活了。 忽感觉脸上一阵温热。 “宝燕。。。不要。。。哭。”宝燕喜出望外,捉紧裴絮的手,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说不上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心疼。 裴絮睁开眼,宝燕便也不敢合上,拼命找点话与她说,生怕她一闭眼,又叫不醒。 等到晚上送饭来,又见到昨日替她买药的狱卒。宝燕见人走近,对着他跪拜了叁下。 “行啦行啦,我是收了钱的,用不着上这么大的礼。看你们两个身娇肉贵的,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宝燕不发一言,自己也说不出是因何故下狱。 “得,你不说我也不多问。” 狱卒站起身便走了。 “谢谢你。” 那人扬了扬手,走了开去,宝燕跪坐在地上,冲着他的背影,牵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裴絮吃不下东西,带馊味的水也喝不了,宝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互相抱在一块。 所谓相依为命,大概不过如此。 -- 0030家变.营救一(微H) 宝燕不知何时支着头睡着了,手一滑,才从恍惚间惊醒。转身趴到干草铺上,照看裴絮,见她闭着眼皱头紧眉,连喊了她几声都没反应,摸着额间像是更烫,手忙脚乱地给她解开衣扣透透气,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停在她们的牢前,狱卒头头手忙脚乱地挑着钥匙,打开栅栏,两个狱卒上前来,一把拉开宝燕将她摁住,硬生生把裴絮从干草铺的床上扯了下来。 “你们两个蠢货轻点儿,还嫌她死得不够快吗,脑袋长在屁股上。” 狱卒头头率先走出栅栏,狱卒也把裴絮扛了到肩头,抬了出去,宝燕急急追上,被一脚踢回牢里。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带小姐去哪里,你们回来,给我回来,不要走!不要走!” 一行人头也不回,径直走远。 “不要啊,求求你们,把小姐还给我,求求你们。”宝燕扒在栅栏间,恨不得能从缝里钻出去。 “你省口气吧。” 是送药的那个狱卒。 宝燕紧握着他的手,踉跄着开口道,“你和他们一伙的,你告诉我,他们把小姐带到哪里去了?你告诉我吧。” 狱卒使劲儿扒开宝燕的手,“去哪里我不知道,但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上面的人发话把你家小姐带走的。” “上面的人?什么人?是郭家的人吗?是郭彦明吗?是他把小姐救出去的吗?”宝燕想,如果郭彦启知道她们下牢了,说不定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他二哥帮她们一把。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哪里知道那么多,你放开手,别那么激动嘛,激动也没用~” 宝燕跌坐在地上,觉得脑内一片空白,四肢百骸涌上来一阵阵强烈的无力感。 “你们还认识这么大的官啊?连狱长都亲自下来点人。” 宝燕摇了摇头,随便吧,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呆在这破监牢里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喂,喂,你别这样啊,你其实应该高兴才对的。” 宝燕侧过头看着牢外的人。 “你想啊,你家的小姐都病成那样了,再呆在牢里肯定是死路一条,那现在被人救了出去,说明她有利用价值对不对?如果是有心帮你们的,就会救她一命,即便是只想利用利用她,也至少先得把人救活了是吧,有道理吧~” 宝燕盯着狱卒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在理,听他继续说着。 “我说你要担心的话,还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在这里当差叁年多。。。”狱卒悄悄靠近了栅栏,离近了对宝燕说。 “还没见过能活过半年的。” 狱卒把人扛出大牢外,送到早已停在牢外等候的马车上。长安坐在车椽上驭马,带着车上的裴絮,匆匆往况府而回。 马车内光线幽暗,黑暗间也能隐约看见裴絮满脸烧红,况道崇摸了摸她的额,扬起了车帘,对长安说,不回府了,去东角楼街。 早在端午那日,况道崇就已经试过拉拢裴立本了,提醒他今时不同往日,党争越演越烈,已经容不得他独善其身的,没想到裴立本却依然固执己见,坚持不肯投诚。既然他不肯站边,料想旧党也不会放过他,只是没想到份属同位的张子虎,这次竟会提前跳出来与自己公然叫板,抢先一步把裴立本控制了起来,倒是自己失策了。 从大牢走来差不多半个时辰,便到了东角楼街。东角楼街是京城中有名的烟花之地,因为街上两旁都是妓院,又叫院街。长安把马车停在一家富丽堂皇的妓院后门前,转身入内想把裴絮抱上楼,还没起身便见况道崇自己抱着人出来了,就直接上前去敲门,两短叁长,连敲了两次,见有人前来应门了,才重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况道崇抱着裴絮入内,门童跟在身侧,径直走入了后院的小楼内。 “你去把红姑叫来。” 门童应了一声,退下了,剩下房里的裴絮和况道崇。 况道崇看清躺在床上的人,头发乱哄哄的还夹着几条干草,黛眉紧蹙,睫根微微翳动,干裂得起皮的唇,仿佛轻轻一碰又会流血,脖间还缠了条脏破布,解开一看,结痂不久的深色红痕大约指长。灰头红脸的,衣服鞋子水渍污渍乱作一团,全无半点平日光彩照人的样子。 他想起那个躺在他的抽屉里,歪歪扭扭绣着如糸二字的香囊。那香囊陪着自己走过了多少个殚精竭虑的日子,虽然香气早已消散,但那香味深深刻入了他脑中,念念不忘。况道崇拂手拢了拢她额尖的发,长指顺着脸颊停在了那道红痕上,想来在这偌大的汴京之中,竟然也能有缘屡屡重遇上,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的。 命运?况道崇自嘲地笑了声,叹自己怎么会生出了如此可笑的念头。十年了,能熬到今时今日全凭自己咬牙强撑,自己也早就学会了不认命,命运给过他又要了回去的,都是他靠自己一点点讨回来的,所以他除了自己,谁都不谢。 况道崇坐到了床边,俯身低头靠得更近些。真是神了,在牢里呆过几日,居然还能隐约闻到那股熟悉不已的淡淡桃果香,想再贴近些闻清楚点,闭着的双眼微微抬了一下,况道崇以为人醒来了,马上转过头板直了背,再一瞄,原来是虚惊一场。 “况老板上门来不帮衬,还倒贴了个姑娘,咱们花满楼的生意,怕是越来越难做喽~”一个身着金缕薄纱衣的美妇人,双臂环胸斜靠在门栏上,精致浓艳的粉妆遮盖了她的年龄,却盖不住浑身的万种风情,她挑眉带笑,好生风趣望着况道崇。 “是赚是赔不都有我兜着么,何时劳红姑费过心。” “人家这不也是替老板着想嘛。”名叫红姑的女子一扭一扭走近床头,朝床上望了一眼。 “哎哟~晦气,怎么捞了件病恹恹的。”说着一把拉起裴絮的手,正反翻了一翻,又弯腰低头端详起她的脸,想着伸手掂起下巴左右细看,却被况道崇喝住。 “她不是那种。” 红姑轻掩嘴角发笑,故作一副才恍然大悟的样子,戏谑的长哦了一声。 “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况道崇无语了。 红姑低头贴近况道崇,一下收起所有的嬉笑怒骂,轻声说。 “是哪种都好,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况老板,玩儿玩儿可以,别来真的。”说罢又摆出刚刚那副摇曳生姿的模样,两手搭在况道崇的肩上,把他轻轻一推,走出了房门,临了还喊了一句。 “东西马上送来,准保况老板满意。” 况道崇叹了一声,他依然看不透花艳红这人,两人合作多年了,对她背后的势力,却是一无所知。 汴京权贵,谁人不知花满楼。 虽说是个风花雪月场,内里做的可不止是皮肉的生意。千娇百媚的美人们游韧在达官贵人当中,不着痕迹的打探出有用情报,再按照老板的意思适如其分的说漏嘴,想让他们听什么怎么听,想让他们说什么怎么说,才是这花满楼里最大的学问。 网越织越密,花艳红就像是那挂在蛛网上的黑寡妇,眼看四路耳听八方。奇就奇在,这花满楼本是红姑得意之作,五年前居然邀了况道崇入局,那是他也不过是个文官家的幕僚,跟他进了花满楼,与红姑也仅仅只有过一面之缘。况道崇至今也不明白为何芸芸众生当中,她会选中了自己,选择了当年那个还乳臭未干,毫不起眼的小子。 机会放在眼前,也不见得人人都有勇气去抓住。当然他俩都赌对了,合作多年,况道崇今日的威风,绝对有红姑的一份。 思索中门童悄然而至,放下一托盘物什又下楼了。 盘中是几套新衣,还有退热的药,一些养颜生肌的药膏。红姑有意捉弄,知道他向来不喜欢人前来服侍,这次见他带了个女子,也照样没给他安排侍女前来帮忙。况道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折腾下去都后半夜了,干脆自己动手,反正也不是没照顾过人,而且她的命也算是自己救的,占她点便宜不算过分。 而后一想方觉不对,怎么服侍人还算是占便宜了呢。 打湿了布,轻轻替她擦了把脸,又一点一点沾湿她的唇,喂她喝下了药。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单衣,露出了一对如凤蝶展翅般舒展的美人骨,只是,这抹胸是该脱呢,还是不该脱呢?挣扎了一下,还是没下手,只是替她擦了擦身,换了件新的外衣,在颈上上好了药。 手往下伸,想着替她换条衬裤,又犹豫了,心里怨起红姑来,真亏她给自己出了这种难题。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要看,等下还要擦拭呢。一想到亲密接触,便有些微想入菲菲,血气上涌。自十岁那年家道中落以来,自己便已见惯了人情冷薄,一心求显贵,放弃儿女情长,拒绝投怀送抱。早已练就一身坐怀不乱,遇事自己解决,连红姑都笑他堪比柳下惠。 哪有血气方刚的男子真能做柳下惠,反正况道崇不能,只是他不想也不屑做霸王硬上弓的破事。心中默念,就当做照顾寻常病人便可,没什么两样的。喉间一咽,沾湿了布,替裴絮擦拭了起来。 尽量不去想,尽量不去看。脱下衬裤,用湿布在双腿上轻拭一轮,指间触到如玉的肌肤,瞄到光洁的巧足,又赶紧移开视线,重新湿了布,伸手微微抬起一腿,湿布滑过两腿之间,延伸至臀尖,又转移到另一条腿上。况道崇连裴絮的脸都不敢看,怕自己禁不住考验,但偏偏这样的凭空想象,更让人有了无限的幻想空间,那弧度,那疏密,若有似无,胜似春药。 不用低头,都知道自己已经悄然而起,手中赶紧草草带过,两下替她穿好了衬裤。况道崇闷气自升,开始埋怨自己自讨苦吃,转过头看了眼裴絮,可能药力发作,脸上的潮红退掉大半,紧蹙的双眉送了下来,睡得安宁多了,呼吸起伏变得绵长。 况道崇朝裴絮粉白的脸上亲了一口,当做她该付的利息。随后脱下一身锦衣,赤着身穿过屏风,一脚踏入房内的浴桶,本想好好泡一泡,却又抽脚走了出来,把屏风挪开,挪到可以直视到床上为止。靠坐在小茶几上,把手撑在茶几边缘,一手握住自己颇为自信的分身之上,轻轻来回搓动。闭眼都是刚刚双手游走过的曲线,她的发,她的唇,她的手,她的足,一点点都在燃烧自己的身体,感觉越来越烈,直到热情澎涌而出。 急喘了几声,迷着眼,看着床上的人,倒有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独特乐趣。意犹未尽,想了想还是罢了,大事未成还是别耽身于情事之中,泄泄火就得了,早点洗洗睡去罢了。 -- 0031家变.营救二 屋内除了裴絮躺着的床,就只有一张竹制的贵妃椅。况道崇走到贵妃椅上,窝着身侧躺下来,左右辗转都觉得伸展不开,想来自己也是劳累了一晚,怎么还落了个窝在小小竹椅上度夜的下场。看了眼宽大的床,想着反正自己也不碰她,便起身轻手轻脚的翻上了床,分了半张被子替自己盖上。 背对着裴絮,闭着眼却睡不着,那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像羽毛一样挠着自己心脾。于是转过了身,贴近了些,再近了些,直到能清楚闻到那股淡香,才搭过手臂,把人往怀里拱了拱,静下了心来。 歇了一阵又睁开眼,想到她平日已是讨厌极了自己,万一明日她醒了,以为自己污了她清白,不知会气疯成什么样,看在她是带病之躯的份上,便又从床上蹑手蹑脚地挪了下来,躺回了贵妃椅上。 反来日方长,不急于图一时之快。 天微亮况道崇便已醒来,睡了一宿竹椅,浑身都酸痛,起身穿衣舒展后,走到了床前,见裴絮脸色已趋正常,探了探她的额,高热已退了,正想着是要把人留在花满楼,还是带回府上,就看到她缓缓张开了眼。 “你。。”喉咙干涩生疼,再说不出半个字。 况道崇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扶她坐起喝下,才听得她用沙哑的声音继续问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然你觉得我该在哪里?” 裴絮刚醒,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沌,分不清是黑夜是白天,自己身处裴府还是大牢。不过无论身在何处,身边的都不应是他。 “宝燕呢?” “还有心思想别人,看来好得差不多了,那就先送你回府好了。” 回府?还能回去吗?依稀记得那夜迷迷糊糊,看见宝燕在哭的,怎么突然就身在此处了。 况道崇呢?为什么他也在这里,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用想了,是我把你从牢里捞出来的。” “你救了我?为什么?我爹呢?宝燕呢,他们现在在哪里!”裴絮有气无力抓住况道崇衣角。 “我说是我把你捞出来的,可没说我过要救你,你别忘了你是戴罪之身,不过,要是你老老实实交待清楚你爹的罪证,供出背后的同谋,说不定我会替你们在官家面前说几句好话,留你们多活几年。” “什么罪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爹是清白的!我们是含冤入狱的!我知道了,都是是你们安排的,之前在呈百戏的时候就设计爆炸,现在又借故把我们陷害入狱,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裴絮一激动,拉着况道崇的手臂用力扯了起来。 况道崇推开她的手,坐到凳上,翻了个杯倒起了茶,自己喝了起来。 “我说过了,宁杀错一万,不放过一个。我也不妨告诉你,眼下查的正是叁年前城东疏水闸闸门决堤一事。当年官家体恤你爹还在治丧之期,见决堤一事未造成伤亡,便只是罚了他半年俸禄以兹警告,没想到都水司后续修建的御水台和防洪门,都出现了崩裂塌方事件。此事刑部已经秘密追查两年了,牵连出中饱私囊,偷换御材,官银侵吞等罪,你爹作为都水台的主事,可不是高呼一句半句清白可以洗脱的。我想干什么,不过是想作恶之人,罪有应得罢了。” “不可能的,我爹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我要见他,我要去见他,你让我去问清楚,这,不可能的。” “此事涉及的官银数额巨大,刑部也不止我一人在追查,裴立本被张子虎他们控制起来了,也不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我擅作主张把你从牢里救出来,已是于理不合,更别说是让你们两个嫌犯相见了。不过。。。” “你有办法的是吗?” “办法是有,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况道崇一脸戏谑看着裴絮。 “你不是想让做恶事的人罪有应得吗?我们是无辜的,你放我去见我爹一面,我一定会问个明明白白的。” “说起问话的手段,裴小姐恐怕远不及我吧。” “那你想要怎样?” “我要你。” 裴絮以为他话未说完,等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直直盯着况道崇,两人对视了一阵。 “我给你半天时间考虑清楚,晚上回来时你再答复我也不迟。”况道崇起身,往小楼外走去,却被裴絮喊住。 “不用了,我答应你。但是你要保证,我爹和宝燕,还有阿寿,全部都要平安回来。” 况道崇回头看她,又走到了床边,托着她的头,对着双唇深深吻了下来。 “成交。” 丢下一句便走了。 裴絮呆坐在床上,靠着床头闭眼思索着。 爹这么着急要送她俩离开汴京,说明早就知道会有此一劫,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还要留在京中呢?难道真的入况道崇所言,做了贪污勾结的恶事,想要留下来赎罪?不可能的,裴絮相信他不会如此糊涂。 那如果是遭人陷害,会是什么人所为?又想起那个叫罗时力的门生,他与郭彦明有交往,会是他设计陷害的吗?可郭彦明之前还有意撮合自己与郭彦启,甚至都诚意满满的登门拜访了,难道真的是他因拉拢不成,就狠下毒手? 但说起因拉拢不成而下手的话,况道崇的可能性也很高,端午那日,他在爹的书房到底讲了什么?这人做事不择手段,城府极深,为什么要救下自己,还答应帮助救出爹和宝燕。那句我要你,又是什么意思?自己现在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要来又有何用呢? 又是一阵晕眩,裴絮扶额,恨自己平日里没有关注朝中局势,天天只懂吃喝玩乐,现在想分清谁是敌,谁是友也做不到。刚刚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况道崇的要求,也不知道他会使什么妖蛾子,可是不答应又能如何,眼下自己孤立无援,沦为鱼肉,也只好见步行步,先应付应付他,救出其他人再算了。 正想得入神,门童敲门声起,端着几碟早点和退热药入内,叮嘱她吃药涂药膏。 裴絮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碟中精致的小点,却想着牢中亲人,愁绪万千,没有半分食欲。 “怎么?吃惯了好东西,看不上我花满楼的糕点吗?”衣着暴露的浓妆女子站在门边,朝裴絮走来。 “你是谁?” 女子半捂唇边轻笑,“你在我花满楼,还问我是谁?真是趣致。”说着捏了把裴絮的下巴。 花满楼,听起来就不是什么的地方。这女子动作轻佻,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出卖色相只是手段而已,只要能达到目的,其他都是虚的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吃东西不喝药,蔫了病了,可就卖不出好价钱了,小心被人退货。” 这女子好像知道她和况道崇的约定一样,说话阴阳怪气。但是也不无道理,无论况道崇看中自己什么,出卖色相出卖什么都好,只是手段而已,只要能救回爹和宝燕,一切都不重要,还是得振作起来,想通了便拿起了碟上的水晶糕。 “对嘛,这样才乖嘛~我是这儿的楼主花艳红,赏脸的话可以喊我红姑,你若是闲得无聊,可以随便在这楼里逛逛,只是烟花之地,看你这种正经人家的小姐也不会有兴趣吧。嗷~又困了,有事喊门童罢,其他请便了~”红姑说完就出了门下楼去了。 -- 0032回府.诚意 况道崇回到花满楼的时候,裴絮刚洗过身,正对镜擦着半干的发。见他推门而入,顿了顿,停下了手中动作。 被他上下打量了一翻,觉得有些不自在,便稍稍侧过了身,背对着他。突然感觉身上一沉,被他从后抱住圈入了怀中,况道崇低头枕在她的颈侧,附耳。 “没人告诉过你,背对着别人是危险的吗?”裴絮推搡了几下,却是动弹不得,抬手用力拨开环在身前的双臂。 “怎么?想反悔了?”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人。” “那要看你的诚意有多少了。” 裴絮听话也不再挣扎,把擦头用的干布放在腿上坐好。况道崇伸手覆上她的脸,沿着耳背逐寸抚摸,中指卡在她的下巴,拇指瞄着唇边来回摩挲,上半身越贴越近,近到左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的气,仅仅这样简单的靠近,便已逗得裴絮方寸大乱,心跳不已,双手来回纠扯腿上的布。 “你紧张什么?”嘴中吐出不过寥寥数字,语气暧昧,略带挑衅,听得裴絮浑身一震,闭上了眼。 唇上的手放下,转而握住她拉扯着干布的玉指,骨骼分明的长指一点点纠缠上来,掠过她的掌心,攀附在玉指之间,用力紧握。裴絮感觉自己的掌心都快被捏碎了,强烈的刺激又从唇上传了过来,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的唇舌入侵,徘徊在她齿缝间游走。不知该如何抵抗,只好把头一点点往后靠,呼吸频繁剧烈,换气声大到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要躲。” 偷偷张眼,眼前只有他拉近的脸,全情投入的向自己贴近过来,近得能看见他脸上皮肤的纹路,能看清他眼帘上根根分明的睫。如果他也这样睁开眼,是不是同样能把自己看个清清楚楚? 没想到眼前人真的张开了眼望了她一下,突然抽出握在她掌心的手,托住她的后脑向前推,又加大了舌尖的力度,动作不再轻柔,开始用力地吸着她的唇,撩拨她口中的舌。裴絮听到他的呼吸也变得剧烈了起来,热烈得像是要抢夺两者之间微薄的空气,不知怎的便觉得燥热了起来,头被捂住了也退无可退,源自舌间的相互碰触,竟能让人心跳不断加速,只好死死地纠扯着手间的干布,舒缓无处安放的骚动。 吻得动情,环在腰间的手便情不自禁的向上探索,顺着舌吻的节奏,隔着薄薄的单衣,延至她双峰附近萦绕。忘情之时,不为意便是用力一握。 裴絮没想到他会突然袭来,惊得倏然睁眼,下意识地把左手挡在了胸前,右手扬起快狠准便落下一巴。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啪的一声,况道崇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我。。。”裴絮着急想要解释,可不也不知该解释什么,只好皱眉扯出个愧欠的笑容。 况道崇先是怔住了,反应过来便狠狠地盯着裴絮,见她居然还笑得出来,更是又急又气,二话不说趴到她耳边,发狠咬了咬她的耳垂。裴絮吃痛,用力推开他,捂住自己耳朵。 “干嘛咬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况道崇愤而站起,气恼着走到桌边坐下,背对着裴絮喊道,“赶紧把衣服换了跟我走。” “要去哪里?” “去哪里要你管。” 裴絮看着况道崇的背影,没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气量竟然这么小,不过是一时情急打了他一巴而已,还扭扭捏捏的和自己置起气来。 “喂,你不是这么小气吧?我刚刚一时情急而已,谁叫你。。” 况道崇转过头来,眼神透着一股杀气,盯得她只好闭嘴不言。 坐着的人突然又快步走回裴絮面前,弯腰低着头对她说道。 “你不想走的话,就跟着红姑留在花满楼吧。”说完便径自走出了门外。 真是莫名其妙的,裴絮揉了揉被咬红的耳垂,回想起刚刚那阵剧烈的缠绵,不禁用指尖触了触自己的唇,设想如果刚刚自己不是打断了,后续还会发生什么?想得耳根发烫,还是起身去换衣服好了。 况道崇环手抱胸靠在门背,而后又蹲了下来,越想越来气。居然被她没头没脑的打了一巴,自己即便不算吻技超群,但也不至于差到要被她如此嫌弃吧,明明大家都意乱情迷了,又突然中途发难,真搞不懂女子脑中都在想些什么。 在门外蹲了好一阵,才站起身来,又闯进房内,急匆匆拉着披头散发的裴絮走了下楼。推着她上了马车,不说车是往哪里去,不管她一身狼狈,就这样一言不发,各自坐在车内的两端。 裴絮怕他生气食言,便开口发问。 “诚意我已经拿出来了,什么时候才能安排我去牢里?” 况道崇撇着头不看她,也不作声。 “喂,狐狸脸,你不会是打算食言吧。” “你要是还生气,那我让你打回来好了,干嘛不作声,又不是六岁小童,幼稚。” 况道崇转过头来,走近裴絮。果真扬起了手举手落下,裴絮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会小气得打女人,闭着眼偏头退了一下。 巴掌没落下,反而是被况道崇捏住了鼻子,低身欺来,狠狠地说。 “下次还敢动手,我就把你鼻子揪下来。” 裴絮拍走他的手,感觉自己都盯快成斗眼了。摸着自己被捏疼的鼻尖,看着况道崇,想他之前总是嚣张跋扈,好像事事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可是今夜见他,气急败坏,幼稚怄气,好像多了几分真实。只是这人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不知道心里盘算着什么,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好一阵,久到都在车内都睡醒一觉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起身走出车外,放眼便见着两个写着况宅字样的灯笼,明晃晃地照映着况府的门匾之上。 “你的。。府上?”这样明目张胆的把嫌犯带回自己的府上,显然极不明智,裴絮不解的望向况道崇。 结果他只云淡风轻说了句,“人是我从牢里带出来的,自然是要放到家中亲自监管。”,便走进了屋中。 屋内灯火通明门庭开豁,装潢布局别致淡雅。裴絮还以为像他这样处处爱出风头的人,府邸应该是奢华浮夸的,甚至在家中圈养起鹦鹉孔雀来,都不会叫人惊讶,进来之后却发现与一般官宦之家无异,反而叫人觉得有些意外。 跟着他走到后院,他停了下来,招呼裴絮进屋。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儿。” 裴絮环顾四周,左边是案桌书架衣物橱,右边是屏风浴桶梳妆镜,旁侧摆了张罗汉榻,还有些寻常的桌椅盆景。除了正中间的碧纱帏幛看着稍微气派,其他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走近帏幛床头,看见一盆熟悉的小玩意。 是那盆像幞头一样的龙神柱,没想到它刚好出现在这客房里,算来也是有缘。裴絮俯身摆弄植物,却瞥见况道崇走到屏风后就没再出声,好奇过去观望,发现他正若无其事的在脱衣,随手便把衣服挂在了衣架上。 “你。。。你干嘛在人家屋里脱衣服啊?” 况道崇抬眼,看她一脸讶异甚是可笑,低头逼近恐吓道。 “这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说完继续脱衣服,随手把衬裤也脱了,裴絮捂眼转身,快步走到门前,又听声音传来。 “着急去哪儿呢,不想知道去探视了?” 裴絮听言,不得不又绕了回来,一屁股坐到在床边,用指尖抠着龙神柱上凸起的茎刺。 “对了,劳烦你替我在橱里拿套干净衣裳来。” “哼。”裴絮故意哼出声,一动不动坐在床上,托着脸,理都不理他。 “那既然裴小姐不愿帮忙,那我只好自己起身过去拿是了。” 说着便听见屏风后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想到他可能真的会站起身来,赤条条的出现在房内荡来荡去,还不如替他拿了算了。 “拿就拿嘛,你呆着不要乱动。” 从橱里随便翻了套衣物,走到屏风前,冲况道崇做了个臭脸,把衣物随手丢在茶几上,便欲转身离开。 quot;放得那么远,还不是要我自己走过来拿。quot;说着人又准备站起身来。 “你不要太。”生生吞下半句得寸进尺,裴絮盯着一脸得意的况道崇,明明自己触手可及,却非要叁番四次作弄她。瞧不惯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顿时心生气结,捡起茶几上的衣物,走到况道崇面前,扬手把衣服摔进水里,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浴中。 -- Ρō⑴8ǎC.Cōм 0033回府.诚意二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Ρō⑴8ǎC.Cōм -- 0034调查.嫌隙 刺鼻的血腥味愈发浓烈,张眼看清,坐在堂中的,居然是他,那个一如既往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况道崇。面前的人阴郁得不真实,举着盖碗,在一屋的腥气中,不紧不慢的喝着茶。 想来这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裴絮只是一时有些接受无力,即便早就知道他做事不择手段,可当真亲眼见到他这样狠下毒手,还是不免觉得陌生,生出了畏惧。大概是他没有在自己面前暴露过凶残的本性,才会让裴絮如此糊涂忘记了分寸。 况道崇抬眼,才看清来人,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长安呢?” 裴絮摇了摇头。 “跟我走。”说着便捉起裴絮的手,领着她走出监牢,却被她下意识地甩开了。 他回头看了裴絮一眼,快步走在她身前,不再说一句,领着裴絮穿过马棚前,牵来那匹黑亮的大宛,拉她上马。裴絮觉得浑身不适,脑中想的还是刚刚一身血衣的男子,靠在况道崇胸前,鼻尖萦绕的还是那阵血腥。 两人从天牢中疾驰而去,走街过巷又回到了况府。况道崇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欲牵她下马,裴絮看着他的掌心出神,顿觉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没看出你这么喜欢骑马。”况道崇的语气不明,扬了扬悬在半空的手。 也不敢逆他的意,只好握住他的手,从马背上小心翼翼的下来。两人之间气氛凝重,互不理睬,况道崇直直朝屋内走去,裴絮便默默跟在他身后。 家仆见主人回府,前脚后脚的忙进忙出,摆满了一桌的菜,又拎着热水倒入屋内的浴桶里,屏风后腾起一阵雾气。裴絮抱腿坐在罗汉榻上,靠着墙角,不发一语,况道崇也不理她,自己吃饱喝足,收拾干净了便吹熄了灯,躺到床上睡去了。 裴絮侧身躺在榻上,心中思绪万千。突然很想逃离此处,她害怕那个床上的人,再次感叹自己的天真愚蠢,如果哪天得罪了他,是不是也会像那个被架在木架上的男子一般,被鞭挞致死,耳边仿佛又响起男子的求饶,裴絮捂紧了耳朵。 虽说是场交易,但他的确也救了自己一命,还信守承诺安排自己前往天牢探视,说不感激,那是假的。但他也心狠手辣,精于算计,做起事来冷血得让人心寒。单说他出手帮助一个囚犯,仅仅只是因为馋她身子这点,就已经很站不住脚,思前想后,还是没法对他信任起来。 要是能把爹和宝燕救出来,早点和他划清界线就好了。裴絮突然想起在大牢里,裴立本说的话。 用心看?找到缺点? 缺点。 裴絮恍然大悟了,看来是要找机会回家一趟了。 罗汉榻的正上方是扇开窗,即便没有打开,也能感受到光线照射在脸上的暖意。裴絮半睁开眼,原来昨夜想着想着睡着了,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打了个哈欠,发了一阵呆,便起身把窗户打开,爬起来就看见旁边的案桌上坐了个人。 “你怎么还在?” 况道崇侧过头瞥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府上,不在这儿我要在哪里?”,说完又继续看自己的书。 裴絮扬开不知从何而来的锦被,看见身上的狱卒差服,就想起裴立本一夜白头的憔悴,还有况道崇严刑逼供时那种淡然自在的冷漠,尽是些让人不悦的感受,于是在屋中四处翻找,想找回昨日换下来的襦裙。 找了半天白忙一场,忍不住嘟囔了起来,正巧侍女上来送早点,便走到一旁梳洗去了。不知道这况府上的男男女女会如何看待自己,他们会不会像街上的人一样长舌?说不定私底下正讨论着自己府上的主人,不知道上哪找了个不见得光的女子豢养。 裴絮想来,心头一阵唏嘘,劝服自己看开些,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可要控制自己不受外物影响总是太难,当时在大街上被传出了谣言,还有宝燕开解自己,而今却剩自己单打独斗,何况之前只是谣言,如今自己的确是沦落到要依附男子为生,个中因由,谁又会有兴趣去了解呢? 感念间,听见侍女喊她,还递来一套和她们身上一样的衣裙。 “府上只有这些,等下去裁几匹就是了。”况道崇依然低头看书,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他。 他这是在关心我吗?裴絮不禁这样想着。其实算算,宝津楼的时候他出手护了自己,在茶馆的时候也替自己赶走了混混,会不会他的冷漠无情,也会有些个中因由呢? “还呆着干什么,不想去就别换了,反正你穿什么都没差。”况道崇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头,一脸嫌弃的望着她。 “别偷看。”白了他一眼便走到屏风后,换掉身上的差服。 “什么叫偷看,要看自然是要光明正大的看。” 好不容易又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想到回府的机会来得这么突然,裴絮跟在况道崇的身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心中盘算着如何趁机溜走。况道崇带着她,到绸缎庄处裁了几身衣服,又到钗花店挑了好些装饰,甚至连调香坊都去了,裴絮突然觉得好笑,自己穿了身侍女的衣服,跟着况道崇随心所欲的花钱,看起来大概会像个勾引家主,成功上位的女婢吧。 折腾下来天都黑了,便提议到新门瓦子看戏,两人坐在戏场的正中间。演的正是金线张最拿手的悬丝傀儡,但裴絮无心看戏,心不在焉,时刻准备偷偷离场。戏演得正烈,金线张吊起傀儡,用腹语同他对话,逼真得就像是锦衣小木人有了生命,活了起来,全场的人热烈鼓掌,裴絮偷瞄了况道崇一眼,见他也注视着台上的表演,于是悄悄挪起屁股,弓着身站起欲走,却被他捉住了腕。 “你想去哪里?” “我,我去解手,没这么快,你继续看。”说着为难地挤出来个笑。 没想到拙劣的演技竟然能把他骗过,况道崇的手一松开,裴絮便溜到瓦子的后院,从后门逃了出去,一路上低头快步,匆匆赶回那个住了十六年的熟悉的家。 裴府门前的灯笼已经不会再亮了,看见还是忍不住悲伤。可这不是悲伤的时候,爹和宝燕的命就在自己身上,自己必须振作起来。附耳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确定屋中没人,裴絮小心撕开门上的封条,环顾了一眼,便打开门滑了进去。 月色缭绕的空宅,并不让人惧怕,反而令人怀念。她想起有年中元节,和宝燕一起捉迷藏,因为贪玩把全屋的灯都熄了,后来还被娘狠狠地教育了一顿,这样简单的一件往事,让裴絮鼓起了干劲,穿过前堂直直便往书房奔去。站在书房门口,见屋中布置一如往昔,又走到裴立本常常就坐的案前。短短数日,案上便积下了灰尘,裴絮拉开椅子,站到椅上,伸手把挂在墙中间的书法取下来,手刚触上,便听见门外传来,咻的一声,一支箭直冲而来。 裴絮呆看着暗箭迎面向自己扑来,想伸手抓住它,手却抬不起来,幸好有人破窗而入,一把踢开她脚下的椅,才勉强躲开了箭。裴絮摔倒在地,抬头看见救她一命的正是长安,长安手执长剑护在她身前,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屋中顿时又射入了好几束飞箭,闯入几个持刀而来的黑衣人。长安扬手舞剑,一边抵挡突如其来的箭雨,一边又要与黑衣人周旋,无暇顾及裴絮。 秘密肯定藏在那副辩字里,眼看着长安被逼得出于下风,裴絮只好壮起胆子,再次站到了椅上,将书法一把拉下,拽紧入怀。看准空隙提裙朝着屋外跑去。屋外情况更糟,一出门就被十来个黑衣人紧紧围住,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自己一踏进府门就已经被盯上了。 众人都没有轻举妄动,裴絮拢了拢怀中的书法,往退了两步,踩在书房外的长廊上。想着只要穿过前堂就能开门逃走,没想着一转身,又被身后的黑衣人逼得退了回来,黑衣人用剑抵在裴絮肩上,用剑背拍了拍她怀中之物。 不能交给他,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这些人肯定是与陷害他们下狱的人是一伙的。 见她不合作,黑衣人也不再留情面,举剑下朝她照头劈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以剑相挡,转过剑锋刺向来袭的黑衣人,黑衣人负伤而退,眼前的人便拉紧她的手朝前堂跑去。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四面随时会有暗箭袭来,可裴絮心间突然没那么害怕了,腕间传来的温度,还有黑暗中他的背影,给了自己一种陌生的安全感。偷着月色,依稀看见况道崇的侧脸,紧蹙着眉,神情严肃,但眼神中有份从容的坚定,他突然转眼看向自己,惹得裴絮心头一乱,匆匆移开了视线,跟着他一起冲出了裴府大门。 两人一路狂奔,黑衣人也紧追其后,况道崇拉着她,绕进一条灯火通明的巷中,溜进了其中一户的后院,蹲在院中一棵大叶女贞的树干下。 裴絮听说过这里,犬马声色一条街,杀猪巷。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杀猪巷来,杀猪巷离东角楼街很近,也是妓馆云集的名巷。身处的这户院中,有能力养起这么结实的一株大叶女贞,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说不好这正是哪家妓馆的后院呢。 “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黑衣人很快就会追上来了。”裴絮望着况道崇的脸,后院中微弱的灯光,照得他一脸的苍白,额上全是汗珠。 正觉得奇怪,便见他突然靠在了自己肩上,眉头紧皱半闭着眼说。 “去花。。满楼。”说完就闭眼晕过去了。 -- 0035调查.遇险 “你醒醒啊,喂。”裴絮轻拍着他的脸,见他微微睁开眼,低头一看才发现况道崇左前胸上,靠近肩胛的位置插着半支断箭。 说要去花满楼,可是自己不认识路啊?而且还拖着他,别说出门想躲过黑衣人,就是想要离开这院子,也难过登天。该如何是好?两个人肯定是逃不出去,不过一个人。。。 一瞬间,脑中闪过撇下他独自逃走的念头,可是又想到他白天带着自己走街串巷,刚刚又领着自己虎口脱险,说白了眼下现在身负重伤,也是因自己而起,实在做不到将他弃之不顾。裴絮环视四周,看着院中晾着好些女子的罗裙披帛,看来这儿是妓馆无疑了,心下有了想法,便在棚间挑了件布料多些的,两下换上,把书法卷好,收在了身上。 薄纱缝制的罗裙,轻盈通透,穿着有种隐隐若现的不自在,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裴絮把况道崇的手臂拉过自己肩头,搂住他的腰侧,吃力的支起他往馆内走去。 “你倒是自己使点儿劲儿啊。。。”扛起比自己高一头的况道崇实属不易,用尽全力才勉强把他拉到了馆内的走道里。 走道里人来人往,个个醉生梦死,也人注意到他俩,互相都只当作是喝醉了酒,前来风流快活而已。 拖他逆着人潮,走到底,见附近出入的人少了些,便把况道崇放下廊柱旁,悄悄打开一间没点灯的房门,门缝间瞥见房内面空无一人,就又把他支了起来,拖了进去,艰难的丢到床上。裴絮累得像浑身散了架,做到凳上倒了杯水,又点起桌上的烛灯,好好的喘了口气,真是好事多磨的一晚。 上前查看,见他还是紧闭双眼,皱眉呢喃,替他脱了鞋袜,把脚收到床上,此时才看清,他身上的襦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幸亏衣料颜色暗哑,也没人发现。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他躺着吧,还是得给他检查一下伤势,于是小心翼翼脱下他身上的袍子,解开单衣上的扣,看到了血肉模糊的箭口,伤口附近红肿了一圈,箭头已没入了大半。 这箭头上不会是淬了毒吧?该不该把箭头拔出来呢?拔出来怎么把血止住啊? 裴絮拿不定主意,后悔自己平时没有多看两本医书,不然现在就能有用武之地了。轻手轻脚爬到床头,边拍况道崇的脸,边喊着他的名字。 况道崇浑身湿透,不知是疼的还是热的出了汗,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裴絮俯下头,也不知道他断断续续喊着什么。见他这个样子,突然觉得自己连累了他,如果不是自己偷跑回府,也不会让大家身处险境。可是转念一想又意识到,不对!他在跟踪自己,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府上救人,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熬过这关,不是想这些。 不能再拖了,裴絮决定替他把箭头拔了再说。 打开房门溜出去,见到廊上走动的小厮,借故接过托盘上的酒,又匆匆跑回房内。以前听宝燕说过,屠户们杀猪之前,都会先喂待宰的猪酒糟把它们灌醉,那就把况道崇当成要宰的猪好了,拿起酒壶,往他嘴里灌,灌进去的酒,大多又流了出来。 “你别浪费啊,上好的白干,多喝点,喝醉了就不疼了。”勉强把他的嘴合上也没什么用。 酒也不多,这样全洒了也不行,救人就到底,裴絮对着壶嘴含下一大口酒,对着况道崇的嘴送了过去,来回几下,他才勉强喝下些。自己倒喝下不少,酒劲儿一下就窜上来了,顿觉脑袋发晕,定了定神,看着他胸前的断箭。 “准备好了吗?”望了望同样酒劲上脑,脸色发红的况道崇。 一鼓作气,裴絮双手交迭轻轻覆上断箭,刚触及便听见身下人倒抽了口气,快刀斩乱麻,两手一拉,大力把箭头抽出。馆中艳乐四奏,遮着了他的叫声,裴絮捡起身旁的长袍用力压紧伤口,第二波剧痛便从伤口传来,况道崇整个人抽搐了一下,瞪大了双眼,又晕过去了。鲜血渗透长袍,源源不断的从裴絮指缝间流出,裴絮强压着心中的恐慌,用尽浑身的力气摁紧,直到感觉掌间的鲜血流得缓慢了,裴絮才松开手,想替他包扎,才发现自己双手抖个不停,连块布都握不住。 况道崇是被渴醒的,想爬起身来却被肩下的伤口扯得生疼,转过头便看见窝在自己身侧睡着的裴絮,喂了她几声,她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你要喝水?你等等。”裴絮两下翻下床,踢开一地凌乱的血衣湿布,倒了杯水过来,想把他扶起来,可一托起况道崇的背,肩下的伤口就会被连带拉扯,直接倒水又会流得到处都是,无奈之下只好吸收昨晚灌酒的经验,嘴对嘴喂他。 “你闭上眼。” “为什么要闭眼?” “叫你闭眼你就闭眼,不要问那么多。” 见况道崇闭上了眼,才含起一大口水,一点点喂给他,渡过了口中的水,本想抽身坐起,突然又被摁住了头,逼着舌尖交缠了一阵,后枕上的手才松了开来。 “你真是病得不轻,都什么时候了还占便宜!” “我左肩伤了而已,右臂还好好的。何况,这是为你而伤的,是你占了我便宜,还是我占了你便宜?”况道崇一脸笑意,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现在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了,那些黑衣人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赶紧想想办法吧。” “这不是在花满楼吗?我的箭。。你拔的?” “你又没说清楚花满楼在哪里,而且你这么大一个人,我也没办法把你拖过去啊?箭是我拔的,怎么了?有问题吗?” 况道崇想着,自己的命也真是够硬的,没死在裴絮手上也许真的是自己命不该绝,侥幸熬过了一夜,还是得赶紧医治才行,于是便忍着钻心的痛,坐了起来,坚持让裴絮扶着他起身出门。裴絮扶着衣衫不整还不听劝告,非走不可的况道崇走到后院,准备开门离去的时候,听见背后一把熟悉的女声。 “况老板这么早就着急回府了?” “红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昨晚。。”没等裴絮说完就被红姑打断。 “喔~来朋友的馆子里凑凑热闹而已~倒是况老板,玩儿归玩儿,可别闹得这么刺激,伤了身体可不好哇~喔呵呵呵。”红姑说着,绕着他俩转了一圈,又暧昧不明的掩着半边唇笑了起来 裴絮望了况道崇一眼,见他忍着痛,也没说什么,不知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这红姑明显是知道他们昨晚投靠在此的,不前来帮忙,也不赶他们出去,一大早又来讲些风凉话,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这点倒是和况道崇很像。 “对了,我不着急回去,马车还在候着,就先送况老板回府上吧~不然这位娇娘子的好身材,被旁人看了去可不值当咯~”停在裴絮面前,红姑用指尖勾了勾裴絮的下巴,挑着眉朝她胸前瞄了一眼,又走到门前把院门打开。 裴絮往况道崇身边凑了凑,扶着他上了马车,便离开了妓馆。 相视而坐,两个人也不多言。 “你。。” “你。。” 不约而同的沉默,又不约而同的开口,气氛微妙,还不约而同地涌起一阵羞涩。 “你是病人,你先说吧。” “你这样穿。。挺好看的。” 况道崇的眼神火热,裴絮被盯得脸颊烧红,拉紧了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你坐过来些,让我瞧仔细。” 裴絮侧过头不理他,反而往外挪了些。 “嘶。” 裴絮回过头,看他皱眉一脸痛苦,不知道是真是假,半信半疑走近了些了,看到伤口貌似又裂开了,隐隐洇出几点血迹,伸手想查看下伤口,却被一把握住。 两人对视了一阵,暧昧的气息几欲挤穿小小的马车。 裴絮伸手,用掌心封住况道崇的嘴,却感觉掌心一痒,他居然伸舌在自己掌心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一笑又扯到肩下的伤口。 “讨厌鬼,活该。”说着又离他坐远了些。 真是奇怪了,自己嘴上明明说着讨厌,但心中好像又暗暗有些高兴,不由自主想笑。裴絮握着自己掌心,迅速偷瞄了况道崇一眼,见他正闭目养神,突然想起昨夜他在黑暗中,拉着自己一路向前的侧影,笑意不自觉爬上了脸,意识到自己在笑,便赶紧伸手压住。 糟糕了。。不会是。。。 心动吧。。。 -- Ρō⑴8ǎC.Cōм 0036调查.亲密接触(H) 一回到况府宅上,裴絮就走近画缸,偷偷把书法混入缸中遮掩起来,等待机会再拿出来细作研究。 医官上门替况道崇诊断,将鲁莽拔箭的裴絮训斥了一顿,说着当时若操作稍有不慎,轻则会废掉一条胳膊,重则分分钟会致命,现下人没事胳膊也没事,纯属运气。 裴絮被说得良心不安,便好生服伺着况道崇,又是喂饭喂药,又是换药擦身,衣不解带照顾他。 没想到才叁五日,况道崇的手已能轻轻抬起,裴絮都甚至怀疑医官是不是被他收买了,特意将伤势加油添醋说得严重,令她内疚。 “下次换药就让侍女帮你换罢。” 既然他已经好转了,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卸下照顾人的责任,找时间研究那幅书法当中的秘密了。 “还不是因为你逃跑,不跑我也不用去救你,不去救你就不会受伤,不受伤就不用你伺候。所以归根结底,是你让我受伤的,你就要负责照顾我直到痊愈,很公平。” 况道崇坐在床边,单手解开衣扣脱掉上衣,露出缠紧止血带和草药的结实胸膛。裴絮站在他身侧白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满,但还是弯腰伸手,替他解开肩头止血带的结。缠布落下,藏在草药下的黑色血痂就现了出来,裴絮沾湿手中棉布,替他沿着伤口附近轻轻擦拭。 一字型的伤痕像条张牙舞爪的毛虫,混着棕青色药汁和红黑色血渍结成的血痂,看着有些狰狞。裴絮细望眼前伤痕,试着用指腹轻触血痂,本只想看看是否已经长好,却疼得况道崇倒抽凉气。 “对不起,很疼吗?” 见他疼得抽气,便马上收起了手,又用指腹轻扫伤口外沿,试图缓解些疼痛,手腕却被他一把握住。 “很痒。”况道崇微微皱眉,似痛非痛神情严肃。 “痒是好事,林医官说,痒就是伤口在愈合。” 裴絮想把手抽出,反被握得更紧,况道崇右手手劲儿一使,便将她圈入了怀中,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夺下她手中湿布随手一扔,牵着她的手直直抵在自己的胯间。 “是这里痒。” “啊!你干什么,快松开。” 长大成人之事,好像也从来没有人堂堂正正地教育过她。只是古语有云,男女有别,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的触摸对方的身下之物呢,何况那处不是用来小解的吗…… 突如其来的亲密,激得她满脸羞红,别过头不敢朝那处看,想挣脱又怕拉扯到他的伤口。 “当然是止痒了。” 手腕被他摁住,进退两难,只好顺着他的指挥,在他胯间的软物上来回摩擦。 掌下之物越来越硬,硬得竖在裤间立起了小帐。 “来,像这样握住。” 况道崇的手覆上裴絮手背,半窝着掌心,领着她来回的在分身上套弄。而后右手松开,向后一撑,上半身微微后仰,腿也张得开了些,半眯着眼。耳边传来缓重的呼吸声,裴絮觉得自己双腿有些发软,面红耳赤不敢乱动,战战兢兢靠坐在他腿上。 手掌绕着顶点的圆润来回打转,裴絮清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湿润,好奇却又羞着脸不敢偷看,只听见况道崇张嘴哈气,呼吸越发急促,连带着仿佛勾起自己体内的一阵酥麻,咬唇抵御下身传来的异动。 不甘现状的激情,搅荡起浑浊浓烈的欲望,况道崇拉着她的手滑入了裤中,软绵柔滑的玉手,扫过结实的平川,扫过茂密的草地,攀上了粗硬的枝干。 想象着在她身上驰骋,想象着在她身上冲撞,想用力鞭策直到彼此精疲力竭但还不能停下,还要进行更深入的探讨直至二人的身心融成一体。 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裴絮听着况道崇愈演愈烈的呻吟,也感觉全身一阵骚动,遍布着若有似无的空虚,手中握住的命根滚烫发热,热得人口干舌燥,只得反复舔咬自己双唇,掩饰想要被狠狠吻住的欲望,内心深处生出的痒。 “嗬……嗬” 伴着一记长呼,一股迭着一股的湿意从手上传递开来,听见他啪嗒一下瘫在床上,裴絮连忙把手抽了出来,不敢看自己的手,也不敢看他,只得侧着头质问道。 “你,你……你怎么尿在人家的手上啊……” 况道崇喘着笑出了声,稍稍起身,单手便把她拖上了床,不顾她的抵抗,翻过身骑在她腰上,架住她弯腰亲了下来,用缠绵的吻封住了她的唇。向上,舌尖勇猛的进攻,向下,抬手探入了她的衬裤之中,直抵她腿间的湿润。 “嗯。”裴絮从喉间溢出一丝呻吟,双手有气无力地推着他。 “你都湿了。”况道崇低头靠在裴絮耳边悄着声说。 声音里似乎具有蛊惑的魅力,修长的指挑弄着自己下身,弄得她整个人都酸软无力,弓着背娇喘连连,张着嘴只懂容纳他纠缠而来的舌,理智和羞耻心一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身下的手又抽了出来,穿过层层的衣物,潜入抹胸之内。况道崇湿润的手指,从肋骨一点点向上延伸,一路向乳尖敏感的顶点探去,手指灵活的在乳尖打转,刺激得受不了,裴絮控制不住嘴边的呻吟,双臂搭在他的肩头,将他的头拉下贴紧自己胸前,动情之时,更以双手相拥,忘情地揉乱他的发。 “小东西。” 况道崇一把扯下裴絮肩上的外衣,拉下抹胸,低头含住眼前的小豆,舌尖开始一点一点的舔弄。 “啊~” 一声哀怨的低吟,身下人被逗得浑身发颤,双腿向内紧紧用力,对抗下身那阵不明的情潮。 “嗯~不,不要……不要。”嘴上虽是抗拒,手上却更用力的按低着他的头。 况道崇停下舌上的动作,对着口中小豆轻轻呵气,源源的温热的暖意惹得裴絮又是一阵胡乱呢喃。 正是情到浓时,一阵敲门声响,侍女正要送来口服的药。 裴絮闻声,吓得从迷离间清醒过来,撑起双臂,惊慌失措望着况道崇。况道崇将她一把楼入怀中,挡住她侧身坐起,招呼侍女入内。裴絮靠在况道崇怀中,听见他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忽然有些迷惑,不知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的就与他纠缠在了一起,低头望了眼手上半干的白浊,突然觉得一阵委屈。 进门送药的侍女也不笨,放下药头也不抬,便合上门匆匆退下了。 况道崇低头,抬起裴絮的脸欲亲,想着继续刚刚未成的好事,却发现她皱着眉头,一脸泪痕。 “怎么哭了?”伸手替她擦掉脸上泪珠,却被她狠狠盯着。 “好了好了,不碰你了不碰你了。”无奈只好举起手,作投降状。 裴絮捂着脸,低头把脸埋在自己膝间,止不住啜泣。 况道崇伸手轻拍她后背,熟悉的安慰,令她想起还在牢里等候的宝燕,令她想起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想起自己和况道崇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乱七八糟的情愫,压抑心底的不安通通释放在这一一瞬间,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哭够了,便一把推开况道崇,从床上起来,站到床尾整理衣裙,红着眼瞥了床上的人一下,便自顾自的洗脸洗手去了。 裴絮喊来侍女替况道崇换药收拾,趁着她们进门的时候,站在画缸边上,悄悄拎起那副书法,溜出了后院。将书法摊开在后院的石桌上,仔细反复的端详起来。 缺点?辩字中间,依然是缺了一点,可又有什么玄机呢?正面侧面,里里外外都瞧了遍,依然看不出端倪。踌躇之时,听见身后脚步声走来,便手忙脚乱的卷起了书法,把它往院中的花丛间中一丢,先暂时藏了起来。 “你鬼鬼祟祟藏什么?” 况道崇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便看见裴絮在院中慌慌张张,不知在做什么。 “没,没有啊,没有。”裴絮甩甩衣袖,两手空空以证清白。 见况道崇走来,盯着自己,被他盯得心虚,只好开口扯开话题。 “你不是答应我会把我爹他们救出来吗?” “他若是无罪,肯定可以平安归来,你真心想救他们的话,有什么线索,最好不要藏着掖着,老实交待清楚。” “我能有什么线索?” “没有最好,我向来讨厌被人骗。” “还能有人把你骗到?有的话倒是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好向他讨教一下,哼。” 说完看了花丛一眼,才走开了去。 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下午的靡乱之事,遂又倒了回去,冲况道崇的脚上狠狠踩去,没想到被他躲开了,气得跺脚跑回房中。 况道崇望着她跑开,摇头轻笑,走到花丛间捡起被丢下的那卷书法。 -- 0037探灶 好不容易熬到深夜,裴絮轻手轻脚从罗汉榻上翻了下来,悄悄推开门,走到后院之中,艰难地在微弱的月色中,摸索着自己的那卷书法。沿着花丛探来探去都没有找到,也只好作罢,想着乘白天光线充足,再找机会过来寻回失物。 回时远远便见房中亮起了灯光,心下暗觉不妙,硬着头皮推开房门去。 “叁更半夜去哪里了?”况道崇坐在桌前,面无表情看着裴絮。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我还以为你在找这个呢?” 况道崇从身下拿出一卷书法摊开,拎起端详了起来。 “怎么会在你那里?还给我”裴絮快步跑去,伸手欲抢,却被他巧妙躲开。 “我看它突然出现在我后院之中,那肯定就是我的咯,怎么成了你的呢。” “你!。。。” “我?我怎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向来讨厌被骗的吗?”况道崇盯着裴絮,丝毫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你不还是不是?拿来!”裴絮跳脚前去争抢,也没能从况道崇手中抢下书法。 “你求我,求我说不定就考虑还给你。” 裴絮没了办法,忍住恼意,顺了顺气低声开口道。 “麻烦你,把那幅字还给我。。” “什么?我听不见,你过来贴着我耳朵再说一遍。” 况道崇一脸坏笑。 裴絮就是看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顺眼,好似万事万物都被他掌握在鼓掌之中,想着怎么也要给点厉害他瞧瞧。伸过头去装作附耳,然后给他耳垂狠咬了一下。报了仇,才气呼呼就跑到罗汉榻上,掀被蒙头,躲进被中。 况道崇揉着被咬红的耳朵,朝着窝在被中的裴絮走来,一把将她连人带被卷了起来,推至墙边上。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裴絮急急扒开锦被,从被子中钻出头来大口呼吸,爬出来就看见况道崇支着头侧身躺在了自己对面。 “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裴絮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不看他。 “好了,不逗你了。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副字里藏了什么玄机而已,告诉你便是了。” “你又知道?” 况道崇从桌上拿起书法,举在裴絮面前。 “你闻闻。” 裴絮听言,便从锦被间伸出头靠近,隐约闻到一股葱段的辣味。 “好像是。。。” “是葱涕。” “葱涕?” “葱涕即是取下葱白部分研磨成汁,常用于书写密信。” 况道崇又站起,随手拿起桌上台烛,对着卷上烘火。 “你干什么!快停手!”裴絮急忙爬出被窝,欲上前争抢,却被他推回了榻上。 “着急什么,等下就有了。” 见他气定神闲,对密信之事颇有了解,就只好信他一回。烛焰熏燎之下,葱涕味浓的留白处渐渐现出几个字影。 细看依稀能辨出写的是,灶下火,叁字。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难道秘密就藏于伙房的灶台底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二字。 “裴府。” 裴絮又坐回罗汉榻上,搂紧了身上被子,定定想起那夜回府遇刺的凶险,想起那夜替况道崇拔箭头时,自己满手鲜血,不禁打了寒颤,有些担忧。这次回去,能顺利找到灶台下的秘密吗?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吗? 正想得入神,却被走近的况道崇摁低了头,又在头上乱搓了几下。 “还不睡,明早你能起来么。” “可是。。” “上次是我小看了他们,这次,我还怕他们不来呢。” 况道崇轻哼一声,让人觉得他完全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你是不是一出生就学会了飞扬跋扈?”裴絮望着他的脸,不带任何情绪,单纯直接发问。 况道崇也望着她,嬉皮笑脸道,“怎样?你想学?” “我是真的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可以这么若无其事。你那天差点死在我的手里了,你的手可能会废掉的,你都没有觉得害怕吗?还有,还有在天牢,那个男子浑身都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了!你,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还能慢悠悠地举着茶碗在一室的血腥里喝茶呢?” 裴絮越说越激动,眼中的真切不禁令况道崇移开了视线。 十年来,这几乎是第一次,自己从视线的交锋中逃离,况道崇的眼神放空,收起了一脸嬉笑,沉着声音说。 “你没下过地狱,当然会觉得害怕。我是从修罗手里逃出来的恶鬼,活着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 说完丢下了句早点睡就走回帏幛睡去了。 裴絮朝床上看了眼,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他目中无人的面具背后,好像藏了一些不忍回首的往事。目的?什么目的?要步步高升,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多想也无益,关心他不在自己考虑的范围之内。裴絮合眼,只想等待明日可以早些回到府上,一探灶底之谜。 翌日清晨,况道崇便备好了马车,带上裴絮直往裴府而去。 “只有我们两个吗?会不会。。。” “信不过我么?” 裴絮看了他一眼,便跟在了他的身后,一同踏入了大门,直往伙房而去。 在府上十多年,进入伙房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怎么也料想不到爹会把秘密藏在了这灶头之间。 屋中共有叁个炉灶,灶底尽是焦炭黑灰,加之裴府被封了好一阵,铺上了后厚尘脏兮兮的。 况道崇撩起衣袖,趴在了地上,伸手往灶底探去,半只手臂没入了炉底,摸了好一阵都一无所获。又伸手探去第二只炉底、第叁只,抽出手时,除了黑乎乎的手臂之外,空空如也。 “怎么会!” 裴絮蹲下朝炉底望去,里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止不住一脸失望,想来若是这个线索断了,难道又要找机会再闯天牢吗?上次在张子虎面前逃了,他肯定已经多加防范了吧,自己还能进得去吗? 况道崇趁她想得入神,伸出沾满炉灰的黑手,往裴絮鼻尖一揩,又用手指画在她脸上画了几道,画成了个花脸。 “你还有心情玩!”裴絮扬手推开他,用手背蹭掉脸上的黑灰,越擦散的越开,听见他放声笑了起来。 “有什么笑?你傻了吗?”对他无语。 裴絮推开他,撩起衣袖准备自己伸手掏灶底。 “掏灶底这种事,不该姑娘家做的。” 说着,便慢悠悠地又把黑手伸进灶底,从灶底拿出了一个布包出来。 “刚刚就已经找到了吗!那你还装,你!唉!” 一时气结得说不出话,没想到况道崇居然是个幼稚鬼,还玩这种无聊的把戏,惹得自己干着急。 裴絮扬手,狠狠朝况道崇背上锤了几下,连忙抢过他手里的布包。 布包里放着一个精致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本册子,还有一封信。 裴絮赶紧拆开书信,是裴立本的字迹。 信中却只写了一句。 “收好手记,找到罗时力。”信上还附了一个郑州的地址,大概便是罗时力的住处。 裴絮翻了翻厚厚的册子,上面写着大串的数字和各处的地名。像是本账本,可登记的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账,来往的都是关羽张飞之类的人物,实在令人费解。 况道崇接过册子,翻阅了一阵,便心下了然,说到。 “这就是你爹下狱的源头。” “是不是把这手记交呈上去,爹就没事了?” “这里册上的记录不全,有出无入。化名对应的御材是哪些,接头相授的官员又是哪些,也一概不知,还是尽早出发,找到罗时力先吧,他才是关键。” 罗时力,真的与他有关。那郭彦明呢? 幕后的黑手,就是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