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唐(gl)》 ℱǔщёйн.cⓞм 01楔子 01.楔子 开皇十九年,京兆平陵别馆。 盛夏,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到园林中走走。 亭台楼阁,香榭水岸。 纤纤玉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子了。 这是第二胎,她已淡定不少。虽说验出是双生子,但有经验丰富的产婆在,无甚要紧。 偏偏是她那温文尔雅的郎君,万分紧张自己的身子。明明在外代天子牧民,也时不时的修上家书一封,询问身子是否安好。 一声轻叹。 侍女忠心的询问娘子为何事烦心。 她想了想,其实无事,转念一想,便道:“大郎已经十岁,再过两年就要进学了。” 那个自出生就没有得到她多少关注的儿子,一转眼就已经长大了。 一丝丝惆怅涌上心头。 抬眼望去,两个妙龄少女在亭中乘凉,一青一粉,襦裙飘飘,巧笑嫣然。 她们显然是注意到这边,恭谨的起身走来行礼。 “见过母亲。”яΘⓤsんⓤɡе.cΘⓂ (roushuge.com) 她敛眉,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面前的少女们是府里庶出的孩子,她是主母,秉持一家须得端庄大气。但面对其他女人为自己夫君所生的孩子时,也做不到毫无芥蒂。 少女习惯了夫人的清冷,垂首离开。 她注视她们离开的背影,感受着小腹的弧度,那里正孕育着两个生命,目前还不知道性别,不过她希望。 “若是两个男孩就好了。” 侍女只当她不安主母的身份将来被妾室威胁,笑着应和。 她摇摇头,目光悠远。 日光炽热,热度灼烧她的视线,景象一阵阵模糊。 水池内的莲花逐渐和太液池里的莲花重合,都是淡淡的粉,既不妖娆,也不素雅。 她想起了未出嫁前,在宫里的日子。那四方的宫墙阻碍了她伸向远方的视线,她心心念念跳出这四方之外,天高地阔,将任她遨游。 现在想来,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到另一个囚笼。 可笑至极。 为什么呢? 已是年近30岁的她仍旧不解,古人所说的叁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她身上完全没有应验。 为什么世道对女子如此严苛? 为什么女子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只能依附于男子? 她想,大概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答案了。 那么只能。 她抿唇,在心里祈祷。 千万不要是女儿。 她收回视线,痛苦的闭上眼。 孩子,阿娘希望你们千万不要是女子。 -- 02李渊 02.李渊 大兴城,承天门。 时年33岁的李渊身着官服,外披一件黑色大氅,屏息敛眉,庄严肃静的站在门外,等待着皇帝和皇后的宣见。 开皇元年,李渊初入仕途。那时他唤作姨夫的杨坚在大兴宫接受了北周静帝的禅让,建立隋朝。他被任命为千牛备身,甚得器重。 转眼,就已经是开皇十八年。 原本亲切呼唤自己为叔德的姨母,现在只能是高高在上的独孤皇后。 白色的热气不断的从他的鼻息间呼出,李渊抬眼望了一下不远处的宫殿,远远的几个人影若隐若现。 李渊善骑射,有一双鹰目,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侍者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大人久等了。” 李渊摆摆手,道:“哪里。” 行完礼后,近臣抬起头,露出笑眯眯的脸,亲切的说:“陛下召您入宫觐见,李大人,请随我来。” 身边的侍僮上前将李渊身上的大氅取下,屈身恭敬的送自家主人离开。 李渊跟着身前的内臣,看着脚下坚硬冰冷的青石板,心里一阵忐忑。 当今陛下,隋朝的开国皇帝杨坚,相有奇表。 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长上短下,沉深严重。 李渊幼年第一次见姨夫杨坚时,就被这异于常人的样貌惊得不敢言语。 术士们却都说这张脸其贵无比,是龙颜现世。 姨夫和姨母因为这样的说法,受到了前朝武帝的忌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十几年,每天都在刀尖上生活,赔上了自己的大女儿,才夺得了这天下。 也算是应了术士之言。 “大人,请。”领头的内臣回头道。 李渊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大兴宫。 雕廊画壁,气势雄浑。 李渊垂首踏入宫殿,身体的寒冷被殿内的暖炉所产生的热气渐渐驱散。他抬首看了一眼上方的陛下和皇后,跪下拜服行大礼。 “臣,岐州刺史李渊,拜见陛下。” 他起身,再次拜下。 “拜见皇后殿下。” 当今陛下和皇后殿下夫妻恩爱叁十几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国家大事陛下从不避开皇后,是以有二圣临朝的说法。 所属臣子拜见皇后,就如同拜见陛下。 “起来吧。”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 李渊神情庄重,敛起衣袖缓缓起身。他抬首,眼帘却是低垂的。多年养成的习惯到现在还是改不了,陛下的那张脸,他到现在都不敢直视。 杨坚淡淡的恩了一声,转头看向皇后。 独孤皇后看着堂下敛眉,肃穆,垂首,不言的外甥,心里悠悠的叹气。 李渊的母亲,是独孤皇后的嫡亲姐姐,后嫁给唐国公,李昞,北周时历官御史大夫、安州总管、柱国大将军。 当时独孤家败落,父亲被逼自杀,自己嫁与杨坚,战战兢兢的活着,若不是姐姐和姐夫相助,那些艰难的日子,不一定熬的下去。 再加上李渊早年丧父,和其母撑起一个李家,独孤皇后很是疼爱这个外甥,对其学业多有督促,平日也多有奖赏。 不想一段时间的外放,就已经生分如此。 独孤皇后打起精神,瞥了始作俑者一眼。 皇帝陛下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被瞪的觉悟,淡淡的开口:“叔德这次从岐州归来,可有所感悟?” 李渊听闻,拱手回话,内容大多是《孟子》和《中庸》中所记载的言论。 总的来说,规规矩矩的回答。 但正是这中规中矩的回答,让皇帝眯起了眼。 “叔德这几年倒是不曾释卷。”独孤皇后开口道。 李渊道:“修身养性而已。” 杨坚收回审视的视线,不急不慢的说:“说来,窦氏生产在即。” 窦氏是李渊的妻子,北周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与北周襄阳长公主之女,年幼时被舅父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很受宠爱。 她曾因劝谏周武帝亲近和亲的突厥公主而得到周武帝称赞,认为她小小年纪,见识不凡。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爱妻,曾在当今陛下接受禅让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 李渊心在发抖,妻子清冷的样貌,浅浅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他握拳,回话道:“正是,按日子来算,应是一月底。” 杨坚沉吟一声,捋了捋胡须,定定的看着李渊,问:“说是双生子?” “是,有郎中看过。” 独孤皇后道:“窦氏身体不好,当年生毗沙门的时候就亏损了许多,陛下赏赐你些许补品和药品,你带回去,好生照顾她。” 毗沙门是李渊嫡长子建成的小名,陛下和独孤皇后尚佛,又十分喜爱自家长子,出生后不久就赐了小名,以示隆宠。 姨夫和姨母对自己的确是好。李渊心头一阵滚烫,神情动容的下跪拜谢。 “臣,谢陛下、殿下赏赐。盛宠隆重,臣实在是心有忐忑。” 见外甥总算是说了句真心话,独孤皇后嘴角有了些真实的笑容,“好了,赐给你的就收下。窦氏临盆在即,你也别耽误,早点家去。” 李渊拱手称是,缓缓离开了大兴宫。 皇帝收回视线,看向互相扶持多年的发妻,“你可满意了?” 独孤皇后坚定缓慢的摇头,“不是他,叔德生性懦弱,只偏爱武功,不善文治。不是他。” 半年前,陛下从当年给他相貌的术士那里得到了新的预言 ——李氏可得天下。 皇帝本来就对巫蛊之言甚是笃信,这句话又是出自说他有“龙颜”的术士之口,独孤皇后千方百计为自己外甥开脱,也难免皇帝的猜忌心越来越重。 索性,倒不如亲自让他看看,李渊是否如术士所言,有帝王之相。 “太史令。”皇帝开口道。 一位身形修长,丰神俊朗的男子从殿后缓缓走出,他脚步轻盈,足下生风,嘴角扬起,带着亲和的笑意。沉稳大气的玄色官服硬是让他穿出了风流倜傥的味道。 “拜见陛下,皇后殿下。”太史令行礼。 “你观李渊面相,是否有人君之相?”皇帝低沉的发问。 太史令丝毫不受皇帝语气的影响,嘴角含笑的回答:“能为一国之主。” 此言一出,皇帝目露凶光,拍桌而起,独孤皇后则是面色阴沉,不善的看着太史令。 皇帝觉得不能就这么放李渊走,打算唤内臣将未来的隐患召回来,悄无声息的杀死在宫廷里。 他刚挥手,就听见太史令说。 “陛下且慢。” 皇帝看过去,等待太史令的解释。 “李渊承袭唐国公,本就可为一国之主。”太史令拱手道。 皇帝转念一想,是这么个理,他倒是忘了李渊身上还有一个世袭的爵位,虽然只是虚衔,没有实际的封地,但名义上也是国公。 可为一国之主。 皇帝和独孤皇后都松口气。 太史令也松口气,他差点破了命理,害死李渊。 李渊,窦氏,双生子。 他心中沉吟,掐指一算,漫不经心的笑意逐渐转化为了惊异,再从惊异到面色无波。 看来这太史令一职也做不了多久了。 他需要去陇西一趟。 寒风中的李渊并不知道宫殿内发生的一切,他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踩着侍僮的背,上了马车。 车内有汤婆婆,他握在手中,长呼了一口气。 马上就是年关了,他可以回去和母亲妻子以及建成一起过开皇十九年的新年。 想起爱妻肚子里的孩子,李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大概还有两个乳儿。 -- 03窦氏 03.窦氏 京兆平陵,李府。 原本冷清的府邸因郎君的回归逐渐热闹起来,仆人们进进出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当今陛下对郎君格外看重,因这夫人的第二胎,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各位大人望风使舵,纷纷令自家门童投上拜帖。就连李府的仆役,都有人愿意花重金与之结好,渴望从中打探消息。 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从厨房端出今日的安胎汤,看了一眼不远处叁五成群的下人,低头就走。 “善意。” 有人注意到了她,走了过来。 陈善意停下,“何事?” 来者是账房身边的小厮,机灵活泼,一双灵动的眼睛转了一圈,他笑着,靠近轻声问:“给夫人送安胎汤?” “是。” “你在夫人身边,可能说上两句话?”小厮拿出一包钱袋,笑嘻嘻的递过去。 陈善意目不斜视,声音平淡毫无温度,“娘子忙于安胎,没有时间打理府中事务,可老夫人还在。” 小厮身子一抖,送出钱袋的手滞在空中。 郎君还未回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由娘子打理。这并不是老夫人懦弱可欺,而是她信任儿媳,愿意撒手不管。 现在娘子临盆在即,事务又回到了老夫人手中。她老人家管事多年,府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仆役被大量买通的事不是她老人家不知道,只是她不想在孙儿出生前找晦气,杀生。 李家的孩子幼时大多体弱多病,大郎靠陛下和皇后殿下庇佑,才能生龙活虎。现在娘子这一胎又是危险的双生子,一个不注意,就会一尸叁命。老夫人现在是半点的险都不敢冒,先任由下人放肆。 等到孩子生下来,她有的是手段和方法清理门庭。 小厮体会到了这层意思,满脸惊慌,双腿不住地打颤。陈善意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离开了。 回到室内,娘子侧卧在榻上,一身锦绣绸缎,手执书卷,神情安然,一点都没有即将临盆的紧张和不安。 陈善意呈上安胎汤,置于榻上的几案。屋内暖炉烧的旺盛,一时半会不喝也不打紧。 娘子爱读书,不喜欢被打扰。 陈善意便退到一旁,也不出言提醒。她看了一圈,侍女们分布在房间四周,垂首而立。她吩咐其中一个托来博山炉,点上娘子喜欢的熏香。 她端着一壶清茶,翻开一只茶盅,倾入茶水,将茶盅置于娘子手边。侍女取来香料,倒入博山炉中,点燃之后,盖上炉盖。 娘子淡雅,熏香清冽不浓厚,一丝缥缈的白烟缓缓升起,逐渐在空中散去。 陈善意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窦氏终于放下了书,在侍女的搀扶下直起身子,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问道:“郎君呢?” 陈善意回道:“今日郎君受邀,到高府做客,约摸着申时才能回来。” 窦氏嗯了一声,欲起身走走。近十个月的身子,实在是沉重,她的腰经常泛酸,需要经常走动缓解一下。 “老夫人昨天还说,要娘子这几日少下床。”陈善意嘴上说着,却把手递了过去,扶着娘子在室内踱步。 “阿娘疼我。”窦氏淡淡的道。 “是娘子温柔大方,惹人怜爱。”陈善意自小跟着窦氏,多年的情分,主仆之间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明显,偶尔也可说两句玩笑话。 窦氏睨了她一眼,轻笑出声。 “你跟我,也十几年了吧。”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恍惚。 陈善意垂首,“是啊,建德六年......” 她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住,不敢去看娘子脸色。陈善意知道,她犯了娘子的忌讳。 窦氏没有看她,也没责怪她。或许真的是老了,以前的故事就只能选择接受和原谅。她现在是李渊的妻子,李府的主母,不再是那个养在舅父身下,尊荣华贵的北周郡主。 “大郎这几日在做什么?” 陈善意越发恭敬,“大郎这几日跟着先生学习经文。”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需告知娘子,“而且......大郎现在对佛法兴趣浓厚。” 窦氏抿了抿唇,脸上有一丝不悦。 她的第一子,除了有她的血肉,其余的和她没有半分关系。从名字,到样貌,再到性格喜好,对极了现今权势滔天的皇后殿下的胃口。 毗沙门,皇后赐予的小名,在佛法中意为多闻,表示其福德之名,闻于四方。 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多福多德,可是并不想通过他人之口。尤其是那个人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曾是自己舅家的。 嫡长子亲近皇家,没有什么比这更让窦氏伤心的了。 她抚摸着小腹,感受着里面孕育的生命。还好,她想,长子就这样吧。这一胎的两个孩子,她必定躬身教养。 他们姓李,不是姓杨,更不是姓独孤。 窦氏回到了榻上,安胎药余温还在,她端起,仰头喝了下去。 现在已是一月下旬,外面寒风阵阵,天色昏暗,大概要下雪。 她想了想,吩咐道:“去使人问家令,郎君出门时有没有带伞。若是没有,备上车马去高家等候郎君归来。” 陈善意屈身,应了个是。 高府。 李渊坐在下首,堂上的高检满面红晕,精神焕发,宴席过半,诸位大人都是醉醺醺的。 他不愿多喝,只是小口的抿着酒盅,时不时的看向窗外。 高治礼郎见状,端起酒盅,歪头轻笑道:“叔德如此心不在焉,可是担心家中妻子?” 李渊年长于高检,对他轻狂不羁的态度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笑,道:“只是在想天降大雪,不好回去。” “这又何妨,留宿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高检毫不介意的挥挥手,招来一名家仆,“去,使人到李府,和嫂子说叔德醉酒,需借宿一晚。” 李渊连忙起身,制止即将离开的家仆,“士廉,好意心领了。” 他态度坚决,一副归家心切的样子,惹得高士廉一阵斜眼。 继续饮酒,高检令人换上了新的菜肴。 李渊早已酒足饭饱,搁下竹箸,有些百无聊赖。 此时,家令急冲冲的走进来,对着各位相公行了个礼。 “何事如此惊慌?”高士廉不悦道。 家令看了一眼李渊,急切中带着一丝喜意,“李府使人来通知郎君,说是李家娘子正在临盆,望郎君快快回去。” 李渊蹭的站了起来,对着高检拱手道:“士廉,感谢今日招待,为兄先回去了,来日你我再同饮。” 高检起身,笑着让他快点家去。 李渊走出高府,上了等候多时的马车。 雪花漫天飞舞。 李渊撩起帘子,两边的街景缓缓后退,他觉得太慢了,道:“快点,再快点。” 仆役的声音传来,“郎君,雪天路滑,还是小心点为好。” “无妨,早些到家。” 仆役不再说什么,马车奔驰。 车外的侍僮道:“郎君不必着急,产婆和郎中都在府内候着,又有老夫人坐镇,必定万无一失。” 李渊喃喃道:“是,是。万无一失。” 侍僮又道,声音里带了些笑意,“等郎君回去,没准就能看到两位小公子了。” 李渊心情轻松了许多,笑骂:“就你会说话。” 侍僮嘻嘻一笑。 街景逐渐变得熟悉,李渊放下的心提了起来。马车还未停稳,他打开车门,意欲下车。 侍僮急忙护住自家主子,惊愕之余也有一丝感叹。 看来郎君的确很在意这一胎。 其实,李渊在意的是自家妻子。 刚入府中,家令撩起衣摆跑了过来,喜形于色,“郎君,恭喜郎君!夫人生下一位小公子!” 这么快? 李渊先惊后喜,跟随家令走去。 厢房外站着一群侍女,她们来来回回,端出沾满血水的棉布再端进去干净的。 李渊一眼就看到了独孤氏,走过去问:“阿娘怎么也来了,这么冷的天,还是回去吧。” 老夫人看到长子,欣慰的握住他的手,道:“我不放心窦氏,过来看看。” 从第一胎出来到现在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奈何第二胎迟迟不出来,独孤氏坐不住了。 李渊皱眉,看郎中走出,上前问道:“我家娘子如何?” 郎中很是为难,摸了摸发白的胡须,道:“夫人体弱,另一胎怕是无力生产。我暂且用人参吊住,剩下的还是要看夫人自己。” 李渊白了脸,差点站不住。 老夫人长叹一声。 郎中的说的含蓄,李渊听得明白。很有可能,他的爱妻要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一齐消亡。 而现在,唯有等待。 天降大雪,片片鹅毛,庭内不一会就是白雪皑皑的景象。 李渊无心欣赏。 直到,一声刺耳的哭泣声响起。 这个声音像是引子一般点燃了室外所有人的希望。 老夫人将手中的汤婆婆交给侍女,等着产婆把第二个孩子抱出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产婆走到独孤氏面前,屈身道:“恭喜老夫人,恭喜郎君,一男一女,龙凤呈祥。” “好,好。”老夫人颤巍巍的接过被裹得严实的孙女,仔细端详着婴儿的五官,“一女一子,刚好一个好字。很好,很好。” 老夫人是高兴,笑的开怀,“李家兴旺在即。” 李渊也很开心,他有两个不怎么疼爱的庶女,但嫡女还是头一个。窦氏清丽婉约,小娘子长大了必定会和她阿娘一样貌美。 -- ℱǔщёйн.cⓞм 04建成 04.建成 李建成今早起身,被告知有了弟弟和妹妹。 他下床,穿着中衣中裤,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 “二郎和叁娘?”他还不是太清醒,哪怕听到了侍僮的话,也想不了太远,最先跳入脑海的,居然是称呼。 侍僮有些焦急,“大郎平日里就不得娘子喜爱,现在有了弟妹,怕是更得不到娘子的关注了。” 李建成这才反应过来,十岁的少年顿时有些不开心。 不知为何,阿娘不怎么喜欢他。一开始这个说法他是不信的,他想,哪有不喜欢亲子的娘亲?阿娘只是清冷了些,心里还是爱他的。 后来,慢慢的,发现阿娘对他从来不是很在意。每年生辰也只是一句祝福,很少准备礼物,更别说亲手所制的衣物。对比其他玩伴的阿娘,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阿娘是真的不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 穿好衣,侍女呈上了湿热的毛巾,他拿起,拭了拭脸,擦了擦手,扔回在托盘上。 转身走向铜镜,由侍女给他束发。 铜镜里的少年面红齿白,小小年纪,就已经有温润如玉之感,五官称不上俊朗,也可说是端正。怎么看,都没有让人不喜的地方。 “阿爹给二郎起了什么名字?”李建成开口问。 “玄和。” “李玄和。”李建成重复这个名字。 玄,天也。 天以不见为玄。地以不形为玄,人以心腹为玄。 和,谐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叁,叁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яΘⓤsんⓤɡе.cΘⓂ (roushuge.com) “好名字。”李建成垂首低叹,又道:“叁娘乳名呢?” 侍僮的神色有些奇怪,他朝外看了一眼,轻声道:“叁娘子有些异于常人。” “哦?”李建成挑眉。 “大郎可曾见过婴孩?” 李建成颔首。 “一般来说,婴儿刚出生时都是哭泣不止,甚是吵闹。”侍僮顿顿,“二郎便是如此,可是叁娘,也就刚出生时哭了一声,后不声不响,十分安静。” 李建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小人也是今早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叁娘子乖巧异常,不哭不闹,孝顺可心。连夫人都觉得喜爱,亲自哺乳。” 李建成惊讶更甚,还有一丝难以严明的嫉妒。阿娘身体薄弱,听乳娘说当年生自己的时候也不曾亲自哺乳,现在居然对叁娘如此疼爱。 嫉妒之后,李建成低头思索,道:“所以叁娘乳名是什么?” 侍僮这才发觉自己绕了一圈,居然忘了回答正事,连忙道:“叁娘子没有乳名,郎君很是喜爱幺女,起名秀宁。” 李家叁娘,李秀宁。 刚才李家大郎还在羡慕二郎的名字比自己好,现在更是因为父亲给妹妹起名而醋的不得了。 女子地位低下,只有特别受宠的女儿才会得到名字。通常的话,都是起个小名,出嫁前父母兄弟称呼。出嫁后,直接称“氏”。 独孤氏,窦氏。 在李建成记忆中,有名讳的女子也不过两个。 他的妹妹,叁娘,是一个。 另一个,就是当今的皇后殿下,他的姨奶奶,独孤伽罗。 两相对比,小小的李建成,莫名觉得叁妹并非凡人,虽然他没有学过相人之术,但直觉如此。 束发,定冠。李建成离开厢房,去前厅用餐。 阿娘在坐月子,并没有出来。他给祖母和阿爹行了礼,屈膝跽坐,拿起竹箸,开始用餐。 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被教导出来的世家子风范。 李渊新得一儿一女,欢喜的不得了,笑意盈盈的吩咐大郎过会要去见见二郎和叁娘。 李建成颔首称是。 一夜大雪,庭院中一层厚厚的白,所有的颜色都被掩埋。 李建成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穿过庭院,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咯吱咯吱作响。 踏上台阶,跺了跺脚,去除靴上的雪,脱下大氅,除鞋,穿着白袜,在婢子的牵引下入室。 阿娘身边的侍女陈善意走来,笑盈盈的行礼,“大郎来了。” 李建成点头,问道:“阿娘身体如何?” “娘子刚醒,在榻上歇着,大郎请随我来。” 李建成抿了抿唇,跟上前面的侍女。 绕过一道屏风,清雅的香气氤氲,他看见阿娘脸色苍白,神情淡淡。 窦氏穿的严实,身上还有一层厚厚的丝绒被,室内暖炉正旺,一点都不冷。 李建成行礼,“阿娘刚刚生育,还请多注意身体。” 窦氏看着眼前的少年,芝兰玉树,心里难得泛起些许柔情,“我自省的。” “不知阿娘是否用过餐?” “吃了些红豆粥。” “久卧床榻,儿可替阿娘寻些古籍以解苦闷。” “吾儿有心。”窦氏淡淡的笑。 李建成觉得阿娘对自己态度缓和了不少,像这样平心静气的对话,在以前是没有的。 是因为二郎和叁娘么。 李建成抬眸问:“听下人说,叁娘乖巧可爱,从不哭闹?” 窦氏颔首,嘴角翘起,“是,也算一件奇事。” 昨晚叁娘被抱到乳娘那里去哺乳,没一会儿乳娘就派人过来,说是叁娘不哭不闹也不吃奶,只是睁着眼,行为异常。 窦氏大惊,连忙让乳娘把孩子抱回来。 她的确不想有个女儿,但那毕竟是她的骨肉,爱她抚养她,是母亲的本能。 叁娘果然如乳娘所说,不哭不闹,眨巴着眼睛静静的打量着四周。 没错,打量。窦氏觉得她的眼神灵动活泼,带着好奇和询问。 另一边的二郎哭声嘹亮,惹人心烦。这边的叁娘却安静得很,窦氏把她抱在怀里,伸手拍了拍她的屁股。 叁娘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还是不哭。 那双眼睛澄澈清明,窦氏觉得自己的心柔软的不可思议。一向平静无波的内心波涛汹涌,她以脸颊蹭了蹭叁娘。 乳娘还在一旁询问着要不要请来郎中。窦氏柔声吩咐她回去,不要担心。 屏退左右,窦氏解开衣襟。 郎君来的时候,叁娘已经吃饱睡下了。窦氏觉得有趣,便讲与郎君听。 李渊也觉得惊异,女儿如此懂事,是他不曾想过的。 看着原本清冷的妻子变得柔和可亲,李渊对幺女愈加喜爱,当即命名为秀宁。 秀,出也。 宁,安也。 李建成看着阿娘,心里不可抑制涌出亲近的渴望。隐于袖子中的手握紧,他问:“不知是否可以看看叁娘。” 窦氏看了一眼陈善意。 陈善意便将叁娘抱了出来,幼儿嗜睡,叁娘闭着眼,小嘴微张,脸颊肉肉的,粉粉嫩嫩,十分可爱。 李建成戳了戳幼妹的脸颊。 窦氏含笑的看着这幅场景,心里一动。若是大郎因叁娘而逐渐收了心,那也不错。 原本熟睡的叁娘子因大兄的动作悠悠转醒。 李建成看到醒来的叁娘,吓了一跳。可是预料之内的哭泣并没有出现,小叁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 他突然明白了阿娘和阿爹为什么如此偏爱幼妹。 叁娘实在是乖巧可人,令人心生怜爱。 哪怕是他,也不可抑制的想要宠爱这个刚出生的妹妹。 “叁娘。”李建成再次戳幼妹的脸,婴儿细腻的皮肤让他有些爱不释手,“我是你大兄。” 窦氏欣慰的笑。 -- 05玄霸 05.玄霸 开皇二十年,又是一年冬天。 窦氏坐在窗边,看着昏暗的天空,飘落的雪花,想起一年前的今天,好像也是如此。 陈善意垂首而入。 “小寿星们呢?”窦氏回头,含笑问道。 一年之内,夫人改变许多,不复之前清淡冷清的模样,柔和几分。 陈善意也笑,“都起来了呢,乳娘在给他们穿衣。” “恩。天冷,可得穿的厚实。”窦氏顿顿,继续说,“尤其是叁娘,女儿体阴,性属寒,可不能冻着了伤了身子。” 陈善意失笑,叁娘才一岁,夫人就已经想到十年后的事了么,夫人对叁娘当真是疼爱至极。 不过不止是夫人,全府上至老夫人,下到各种仆役都十分喜爱郎君的嫡女。 乖巧伶俐,聪慧可爱。六月能语,八月能立,十月识字,天赋异凛,惊为天人。 虽然二郎也是机敏,十月就习得说话,两相对比,还是叁娘更令人惊叹。 今日是二郎和叁娘的周岁,郎君早就大发请帖,宴请诸君。府内从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今日晨起更是手脚并用,焦头烂额,力求不出差错。 这不仅是为了李府的颜面,更是为了能让小公子和小娘子过个开心的生辰。 当然,重点是小娘子。 陈善意笑出声。 窦氏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问:“想到何事如此开心?” 陈善意便道:“只是想叁娘惹人怜爱,今日府内的仆役和婢子们格外卖力,大约是为了讨小寿星公的欢心。” 一提到女儿,窦氏就很欣慰。叁娘从不哭闹,也不怕生。偶尔有胆大的仆役上前问话,她也不怯,从容的应上两句。 学会了走路,也不会像二郎那般调皮乱跑,找不见人影。 得女如此,窦氏心甚慰。 “叁娘呢?抱来我见见。”窦氏吩咐。 陈善意知道自家夫人想女儿了,抿唇笑着称是。 叁娘在厢房,由乳娘给自己梳发。 乳娘并不是她的乳娘,是二郎的,她是由阿娘喂养大的。 不过乳娘负责照顾她和二郎。二郎已穿戴整齐,小儿垂髫,很是可爱。 她看了看铜镜,是和二郎一模一样的脸。 那么大概她也是可爱的。 叁娘幽幽叹口气。 乳娘惊讶,叁尺小儿居然会叹气,可转念一想叁娘早慧,于是问:“叁娘何事烦心?” “无事,只是想阿娘。”叁娘抬起一张粉嫩的小脸,眼睛□□的。 乳娘爱怜的看着她,系上衣带,柔声哄着:“待会就能见到了” 叁娘点头。 刚巧夫人身边的侍女陈善意过来接叁娘子到夫人那边去。乳娘又给她加了一件披风,抱给陈善意。 叁娘身体小小的,软软的,陈善意抱着并不吃力,只是怕她冻着,就加快了脚步。 经过庭院,遇见了大郎。 陈善意屈膝行了个礼。 大郎走过来,看到了侍女怀中的妹妹,也很高兴,伸手捏了捏幼妹的小脸,“叁娘今日就是满一岁了呢。” 叁娘似乎不满意他的动作,嘟了嘟嘴。 李建成笑开了。不过他也知道天寒,不宜在室外待太久,向陈善意道:“是去阿娘那么?” “是。” “那快去吧,宴后我去看看阿娘。” 陈善意也不推脱,快步离开了。 宴会辰时开始,男子在前厅,女子在后殿。 李渊在主位,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他和诸位朝中的同僚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二郎在乳娘的怀里,一双圆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后殿里,老夫人在主位,窦氏在她右手边,叁娘坐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 在座的各位大多是朝中命妇或者说县主贵女,说的话题大多也是围绕着朝中事务或风流韵事展开。 窦氏神情淡然,她一向对宴会兴趣恹恹。怀中的叁娘原本坐的端正,约莫着是累了,摇摇晃晃的倒在自己怀里。 窦氏眼里带着些笑意,扶她坐起,轻柔的说道:“秀宁可不能在这里睡着。” 叁娘身子一抖,抬头看了阿娘一眼,板起一张小脸,郑重的点头。 窦氏怕她无聊,令侍女拿了些米糊糊过来。叁娘已经断奶,现在的吃食大多是米糊或面糊,掺杂着牛乳和肉糜。 叁娘看到吃食,来了些精神。窦氏轻笑着拿起长勺,一口一口的喂她。 叁娘吃饭时也很乖,不说话不乱跑。窦氏本不用亲自动手,但她乐意宠幺女,看她张大嘴一口含住勺子的样子,脸颊鼓鼓的嚼着食物的样子。 一小碗的米糊糊,量不多,叁娘一会儿就吃完了。窦氏拿出贴身的手帕,仔细的擦拭着女儿的嘴角残渍。 主位上的老夫人看了一眼这边,缓缓的移开视线。 宴后,自然就是抓周。 婢子们在榻上放置印章、儒、释、道叁教的经书,笔、墨、纸、砚、木制短剑、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 前厅李渊哈哈大笑,抱起二郎,置于榻上,道:“去抓个喜欢的玩意过来。” 二郎也是不怕生,宾客满座,众目睽睽之下他站起身子,摇摇晃晃的向前走。 嫩白的小手一只握着印章,一只拿着短剑。他转身,咧开嘴,露出牙床,笑的开心。 宾客纷纷对李渊道恭喜,抓了印章,则谓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 乳娘上前抱起还在笑着的二郎,对诸位大人行礼。 一位丰神玉朗的男子站了出来,广袖博带,身姿飘逸,道:“听闻大人还有一女,乖巧聪慧,不知抓的是何物?” 李渊定睛一看,说话的人居然是太史令,连忙使人去后殿问。 太史令看了一眼李家二郎,骨骼清奇,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木制短剑,笑道:“二公子来日必有叔德风采。” 想了想,笑着继续说,“没准又是一段雀屏中选的佳话。” 窦氏的母亲是北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父亲是上柱国窦毅。窦毅认为自己的女儿不是等闲之辈,在选佳婿时想了一个办法:让人在门屏上画了两只孔雀,凡是两箭各射中一只孔雀眼睛的,就招为女婿。前边有几十人都没有射中,到李渊这儿两箭都射中了。窦毅欢喜不已,便让女儿嫁给了李渊。 一时雀屏中选之事广为流传。 李渊笑着摆摆手,正欲说些什么,有婢子上前禀报。 “叁娘子抓的是印章和书。” 李渊微愣,太史令则是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笑着。 “叔德好福气,我听闻二公子和叁娘子是龙凤胎。”太史令对李渊道,“都可承家业,又一文一武,正是人中龙凤。” “恭喜恭喜。” 李渊愈发不解,都可承家业?女子怎么可以继承家业?而且家中还有大郎,嫡长子,要说承家业的人也该是大郎。 不过太史令金口玉言,能这样说必定是有所依据,李渊不再追究,拱手称是。 “不知可否一观叁娘子样貌?”太史令问道。 太史令是当今陛下面前的红人,李渊自然不会拒绝,令人与夫人说,带叁娘在偏殿等候,自己则亲自带着太史令过去。 “叨扰。”太史令道。 偏殿。 太史令一入室就看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和二公子一模一样的相貌,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 沉着而冷静,静静的打量着来人。 “夫人好福气,得此一子一女。”太史令拱手道。 窦氏笑着问:“太史令何出此言。” “二公子白而秀丽,骨骼轻巧,面额手足方正骨坚肉实,来日可当将军,驰骋沙场。” 李渊心中一喜,抚须而笑。 “叁娘子眉清目秀,性格温和,可熟读经文,做饱学之士。” 窦氏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叁娘一眼,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不过还是笑着对太史令道声谢。 太史令言出必中,从不打诳语。 “不过......”太史令面色犹豫。 “怎么?可是有何不妥?”李渊问。 太史令盯着叁娘子,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观此女面相,非长寿之人。” 窦氏心里咯噔一下,便听见太史令继续说。 “她......活不过24岁。” 李渊面色苍白,连忙问:“不知大人可有解救之法?我与娘子唯此一爱女,实在是不能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窦氏也是紧紧的盯着太史令。 太史令却发现当事人神情淡淡,完全不像父母那般惊慌失措。那双眼底,甚至还有一丝嘲讽。 他在心里苦笑。 “办法也不是没有。”太史令道,“此女名为秀宁,秀,出也。不知叔德可听过这么一句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既秀,何宁?叁娘子的名讳自相矛盾,连带她的生辰八字,十分不吉。” “那现在改名......”李渊忙道。 太史令摇头,“命格已成。若想活过24岁,只有一法。” “以新的身份,新的名讳,活到16岁。若是16年内她都安然无恙,便可回到原来身份。” 窦氏道:“身份好办,名字的话我与郎君都不通玄术,还烦请太史令赐名。” “二公子名字就不错啊,玄和。” 太史令略微思索了会儿,嘴角含笑继续道,“那么叁公子名为玄霸如何?” -- 06窦府 06.窦府 开皇二十年,十一月,皇帝下诏,废黜长子杨勇,立次子晋王杨广为皇太子。 至此,时隔多年的储位之争正式落幕。 不过这些和李府没有什么多大关系,李渊是独孤皇后的外甥,两位皇子都算是他的表哥,有着一层关系在,无论来日谁成为九五之尊,他都能安然不倒。因此他也没参与这一场皇子之争,依旧安稳的在岐州做他的刺史。 岐州在京兆周边,与大兴城相距并不算远,不过几日的路途。李渊在外做官,十分想念家里的妻儿。 尤其是妻子和他那瘦弱的幺女。 而此时,窦氏正抱着叁娘,不,现在已经该称叁郎了,带着大郎和二郎,回大兴城省亲。 窦氏的父亲,窦毅,被称深沉而有气度,事亲以孝闻。性温和,每以谨慎自守。娶北周文帝宇文泰第五女襄阳公主,官至柱国。开皇二年,逝世于州,年六十四,当今陛下追赠襄郢等六州刺史,谥曰肃。 大兄窦照早逝,爵位就传给了世孙窦彦。 马车驶入永安坊,缓缓停在窦府门前。朱红色的大门早已打开,家令匆匆走下台阶,在马车前垂首等候。 车夫安置好脚凳,侍女掀开帘子,二郎调皮,第一个蹿了出来,由仆役抱下。 大郎李建成随之走出,笑着和窦府家令问了声好。 家令对二娘子家的长子很有好感,觉得他恭谦有礼,多寒暄了两句。 再抬头时,就看见了二娘子抱着新出生的叁公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他躬身忙道:“多年未见娘子,依旧是风采照人。” 家令年已近古稀之年,是窦府里的老人了,可以说是看着窦氏子弟长大的。 窦氏也未将家令当做下人,和煦的笑,道:“阿翁也是矍铄。” 家令哈哈一笑,捋了捋发白的长须,道:“老夫人听说二娘子要来,早早准备了,快快请进。 窦氏颔首,领着一帮仆役婢子进入窦府。 进门就是假山,绕过假山,穿过长廊,曲水流台风景怡人。 叁郎已经醒来,不好意思要阿娘抱着走,挣扎着要下来。窦氏也就随了她,看着她踩着小脚丫吃力的跟着大人的脚步。 小儿卖力,笨拙可爱。 大郎一阵心软,到她身前蹲下轻声问道:“可要大兄抱?” 叁郎摇摇头,她从出生就得到李府众人喜爱,天天被阿娘抱还不够,乳娘和善意都喜欢抱自己,她都被抱烦了!她要自己走! “不劳烦大兄了,我可以的。”她嘟着嘴拒绝了大郎的好意。 大郎也不坚持,好脾气的笑笑,只是未离开她的身侧,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摔倒。 二郎本来在前面跑着,看见了叁郎下了地,立刻凑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道:“叁娘,阿兄牵着你。” 二郎和叁娘是龙凤胎,不仅相貌如出一辙,连感情都十分的要好。二郎顽劣,但在叁娘面前就乖得很;叁娘早慧,却也十分的耐心愿意和二郎一起玩。 府上众人啧啧称奇。 叁郎点点头,没有拒绝。 窦氏将这一切都收于眼底,淡淡的看了一眼二郎,话里带了几分警告,“二郎,阿娘在家里如何与你说的?” 二郎一愣,连忙改口,“我牵着叁郎走。” 窦氏满意的嗯了一声,回首继续向前。 二郎瘪瘪嘴,对叁郎做了一个鬼脸。两人相貌一样,叁郎看了十分新奇,感觉就像是在看自己做鬼脸,捂嘴呵呵笑。 笑声轻快清脆。 二郎本来觉得被阿娘训了,不是很开心,埋怨阿娘偏心叁娘。不过现在看到妹妹笑着的样子,又高兴起来,咧开嘴,也跟着笑。 大郎在他们身后,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弟弟与妹妹。 主厅,窦府老夫人宇文氏,握着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的划过,翘首以待。 曾经的北周襄阳长公主,到现在的窦府主母,一晃五十年。 古稀之岁,宇文氏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二女儿。 窦氏年幼时被舅父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很受宠爱。那时周武帝和突厥送来和亲的阿史那皇后不和,年仅七岁的窦氏出言劝谏,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周武帝第一个正色以对,立即接纳小甥女的进谏,从此对阿史那皇后态度大为转变。后封窦氏为昭阳郡主,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7岁受封,受养于宫廷,熟谙政治,喜读诗书,又擅长书法。再加上窦氏自小发长过膝,光可鉴人,拥有绝世的容貌。因此她长大以后,求亲者甚多。 窦毅知道女儿雄才,可也知道乱世将近,以雀屏中选的方式,欲给她选一位骑射/精妙的夫君。 正是唐国公李渊。 那时的李渊家道中落,国公之位也不过是个虚衔。他幼年丧父,一个人撑起大半个家庭,又擅长武功。窦毅认为此子有担当,哪怕乱世也能给爱女一个靠山,便将窦氏嫁给他。 宇文氏也是满意这桩婚事的,却没想到二娘嫁过去后一直与李渊不亲近,成亲叁年后才孕有一子。 老夫人还沉浸在回忆里,窦氏已经踏入厅内,除去了身上的大氅,走到宇文氏面前行礼。 “女儿不孝,多年未归,还请阿娘宽恕。” 身后的大郎,二郎和叁郎都随着窦氏跪了下去,齐声道:“见过外祖母。” 宇文氏看着乌压压的一群人,红了眼,起身亲自去扶窦氏起来,“阿娘怎么会怪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对着仍旧跪着的外孙道:“好孩子,都快起来吧。” 叁子遂起身。 宇文氏招来婢子引女儿和外孙们入座,厅内其他窦氏的子弟纷纷和窦氏寒暄,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老夫人含笑看着这一室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李建成年岁稍长,耐得住性子静静坐着。二郎就不行了,一会儿抓住几案上的竹箸把玩,一会儿又闹着叁郎让她陪自己说话。 叁郎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决定去求助大兄。 她还要忙着听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说起来,当今太子能够如愿以偿,全靠独孤皇后在后推动,可见皇后权柄之盛。” “陛下和皇后叁十年如一日,感情深厚罢了。” “皇后一人之言,便可左右形势,大权旁落,待陛下宾天,如何可知当今皇后不会成为当年吕后?” 此言一出,堂内一片静默。 窦氏开口道:“吕后又怎样?司马迁在《史记》里称她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可见对她政见的肯定。” 叁郎看了一圈目带异色的众人,再看看身旁的自家阿娘,水灵灵的眼睛一闪一闪。 “二娘此言差矣。”说话的是窦氏的二兄,窦招贤,“外戚专权,是为大患。吕后正是开启了先例,才有了后来的霍光董卓之流。” 窦氏默了默,“窦氏一族不以拥立皇子而自立,怎么今个反而惴惴不安?” 窦招贤讷讷不语,抬手令婢子满上酒。 窦氏子弟不仅不拥立皇子,而且不在意坐在龙椅上的是哪家帝王。 河南窦氏历史悠久,世家大族,无论皇帝是谁,都能保证屹立不倒。 窦招贤知道二娘在讽刺当年窦氏一族没有出手救周静帝,不再说话了,反正自小他就说不过二娘。 老夫人和善的笑了笑,“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追究了。” 窦氏称是,拿起竹箸,加了一片青笋,喂给叁郎。 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叁郎,问:“饭菜可还合口?” 叁郎咽下食物,扬起嘴角,笑容明媚,“好吃,孙儿喜欢。” 老夫人见叁郎这幅小儿姿态,想起二娘年幼时也是这般聪慧明丽,心中一阵唏嘘。 她摘下腰间的佩玉,递出去,“听二娘说小叁体弱,我这有一块由法华寺高僧开过光的玉佩,可保你平安长大。“ 窦氏道:“这块玉阿娘佩戴多年,还是留着吧。” 老夫人令侍女递过去,笑着道:“老了,留着这些玩意儿也没什么用。” 窦氏默了默,接过玉,系在了叁郎的腰间。 上好的羊脂白玉配着水蓝的衣衫,叁郎格外的钟灵毓秀。 老夫人满意的笑了笑。 -- ℱǔщёйн.cⓞм 07元吉 07.元吉 仁寿二年八月甲子,日晕四重。己巳。太白犯轩辕。其夜,后崩于永安宫,时年五十九,葬于太陵。 帝哀嚎数日,举国同丧。 独孤皇后葬礼由尚书左仆射杨素操办,并请高僧大德五十余人进宫举办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宏大法会超度皇后亡魂。 不过这一切都和叁娘没有关系,她还只是个孩童。 卯初起身,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穿衣。穿戴完毕后,她就拿着书去找阿娘,开始今天的课业。 二郎现在也不过在认字识字,叁娘现在却已经在学诗文了。 女儿之早慧,可谓神异。幼子开蒙,本来可交给府上长史,窦氏却接过去,决定躬身教养。每日卯时令她过来,先读《诗经》,后学《论语》。 窦氏在东厢房。平日里叁娘过去,阿娘肯定已经坐在厅内等候了,然后她就会和阿娘一起用膳,撒撒娇,最后卧在阿娘的怀中,一句一句的读着。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叁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今日她过去的时候,阿娘还未起身。她以为阿娘病了,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陈善意微微一笑,“叁郎莫急,夫人有孕,故而身体不适。” 她想了想,觉得没准叁郎还不知道有孕是什么意思。 叁娘顿悟,扔下手里的书,跑到室内。 窦氏正在榻上卧着,捧着一杯热茶。抬眼就看到小叁急冲冲的跑过来,扒着床沿,□□的眼睛转啊转,写满了关心。 “阿娘,您身子可好?”яΘⓤsんⓤɡе.cΘⓂ (roushuge.com) 窦氏放下茶盏,轻轻的笑,“我无碍,小叁不用担心。” “善意说您怀孕了,我是要有弟弟了吗?” 陈善意从后走来,掩唇轻笑,“叁郎是想要弟弟吗?也有可能是妹妹哦。” 叁郎歪了歪头,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阿娘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窦氏也笑,“都好。” 她已有两子一女,十分圆满。这一胎是男是女,她都不甚在意。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是。 “你是从哪知道这些事的?”窦氏敛了神色,问叁娘。 她从未和她说过这一方面的事。叁娘早慧,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故意将她引向歧途 窦氏的眼神闪过一丝狠厉。 叁娘无辜的睁大眼睛,“自然是听乳娘和下人们说的啊。” 窦氏嗯了一声,想起今日还没有授课,便道:“今日的课业由大郎来教你,你就先回去吧。” 叁娘撇嘴,扒着床沿就往上爬,“不要大兄,儿只要阿娘,要与阿娘一起。” 窦氏见她上来,扶住她,搂进怀中,点了点她的脑门。 叁娘嘻嘻的笑,“阿娘最好啦!” 窦氏抿唇笑,“就你嘴甜。” 又问,“用膳了没?” 叁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未曾。” 窦氏便吩咐婢子上膳。 小米粥熬得香糯,糕点清香,叁娘胃口很好,一人执长勺静静的用餐。窦氏看她吃得欢,喝了两口粥就放下。 叁娘注意到,以手帕擦拭嘴角,问:“阿娘怎么不吃?” 窦氏道:“我不饿。” 怀孕的人怎可不进食。叁娘猛地皱眉,“可是弟弟会饿啊。” 窦氏目带异色,想了想,又拿起玉碗,喝了一半,吃了两块点心。 叁娘这才满意,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 早膳后,窦氏牵着叁娘到了梳妆台,解了她的发带,手执一柄木梳,穿过小儿柔顺的长发。 叁娘只有在窦氏这里才能恢复女子装扮。 她乖乖的任凭阿娘给自己梳鬟,一动不动,“阿娘,怎样才能怀孕呢?” 窦氏梳发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还是清清淡淡的表情,“怎么突然这么问?” “儿就是好奇啦。” 窦氏戳了戳她的后脑勺,“不许好奇。“ 叁娘委屈的瘪着嘴,可怜兮兮。 窦氏见着好笑,“以后阿娘再说与你,可好?” 现在对叁娘来说,知道这些是实在是太早了。 叁娘立即开心起来,笑眯眯的点头。 “那为什么阿娘有了身孕,就不能教儿课业了呢?”叁娘又问。 窦氏轻柔的回答她,“因为弟弟很调皮啊,闹得阿娘很累,所以就没心力教小叁了。” 叁娘若有所思,静了静,又问:“那阿娘怀儿和阿兄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累?” 窦氏正好梳好一个鬟,放下木梳,“不会啊,二郎与你都很乖。” 她捏了捏叁娘的脸,“我的小叁最懂事听话了,怎么会让阿娘劳累?” 叁娘却不信,仰起小脸,执拗的问:”可乳娘说当时阿娘命悬一线,差点,差点与儿“ 她说不下去了,红了眼眶。 窦氏沉了脸色,她明明交代过不许告诉叁娘这件事,就怕她胡思乱想,不想还是让她知道了。 叁娘看阿娘脸色不好,连忙为乳娘开脱,“是我问乳娘的,和她无关。” 窦氏缓了些神色,蹲下抚上她的头,“那也是阿娘身体不好,你无须自责。” 窦氏身体的确一直不是很好,炎炎夏日,手却还是冰凉。 叁娘缓缓的点头,”阿娘不好好吃饭。“ 窦氏失笑,这小丫头还记得刚才的事呢。 “怀孕之人胃口不好,是常事。” 叁娘才不信呢,“可是阿娘肚子里还有弟弟,不吃饭哪来的精力把弟弟养大,然后生下来?” 聪慧至此,窦氏觉得和自己对话的不是一个叁岁小儿,而是一个成年女子。 “是是是,我错了。”窦氏在叁娘面前总是不由自主的软下心肠。 叁娘不依不饶,噘嘴道:“阿娘答应我要好好吃饭!” “好。” 虽然阿娘答应了自己,但是叁娘心里还是不放心。 窦氏现年33岁,上一胎已经是气血两亏,才过叁年,身子还没有将养好,就又有了身孕。 自从出生,阿娘就待她特别好,明明她与阿兄是双生子,但只有她得到了阿娘的全部宠爱。 女子分娩,本来就是九死一生。若是阿娘就此去了 她握了握拳,拒绝了这种假设。 阿爹与阿娘伉俪情深,两人都还年轻,日后阿娘再有身孕也不足为奇。 可是,叁娘决定,要改变这种局面。 “阿娘。” “何事?” 叁娘想了想,咬唇道:“怀孕是不是很累啊?” 窦氏微愣,“也还好,十月怀胎,难免吃点苦头。” “儿心疼阿娘,一点苦头都不想让阿娘吃。” 窦氏心里一阵温热,她张了张嘴,想宽慰说自己没事的,可是转念一想小叁肯定不信,就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叁娘继续道:“之前阿娘生儿时就十分艰难,谁能得知这一胎就能顺风顺水?” 窦氏抿唇,牵住了小叁的手,“小叁孝顺,阿娘知道的。” 可是,有些事即使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她是女人,是李渊的妻子,为李家开枝散叶,是她的职责和义务。 叁月孕吐,五月反胃,十月分娩,怎么可能不累,不厌恶? 每一次的有孕,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磨难,她本来身子就弱。 但她拒绝不了,也无法拒绝。 叁娘默了默,摇晃着阿娘的手,撒娇道:“那弟弟出生后,就不要有其他孩子了好不好?” “儿不要与其他妹妹分阿娘的宠爱,阿娘有我一个女儿就够了。”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窦氏白了她一眼,“去与你阿爹说。” 叁娘眼睛亮起,“好!我去与阿爹说!阿爹一定会答应的!” 她眯着眼笑,拍着手跳来跳去。 窦氏双手自腋下撑起她的身子,抱在了怀里,“小叁乖。” 叁娘不敢乱动,“阿娘快放我下来。” “怎么?不要阿娘抱了么?” 叁娘摇摇头,“不是啦,儿不欲阿娘劳累。” “怎么会。”窦氏失笑,“小叁这么瘦,可得多吃点。二郎明明和你同岁,阿娘可都抱不住了。” 叁娘亲了亲窦氏的脸,“儿随阿娘,本来就瘦弱。” 窦氏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好笑的睨她,“好好好,那阿娘陪你一起吃。” 叁娘点头。 -- ℱǔщёйн.cⓞм 08长命 08.长命 仁寿叁年春,窦氏产下第四子,名劼,小字叁胡。 这一胎是顺产,窦氏并无甚不适,调养了月余,身子就逐渐恢复到产前。 二郎和叁娘也是四岁了,小小的孩子就像这时节的雨后春笋一般,飞快的拔起。双生子越大,差别也就越来越明显。二郎虽也熟读诗书,更喜欢舞刀弄剑,嚷嚷着要做大将军,征战沙场。叁娘则是天资卓绝,有过目不忘之天赋,《论语》《左传》,倒背如流。李渊十分喜爱这一对龙凤胎,平时就多有关注。若是从他处得到了些好物,多半也会赏赐给儿女。 开春后,天气乍暖还寒,一日二郎拖着叁娘到庭院中扑蝶,穿的单薄了些,又出了汗。到了晚上,窦氏就发现叁娘浑身发热,昏迷不醒。 她连忙令人请来郎中。 郎中连夜赶到李府,把了脉,问了些具体事项,对窦氏道:“叁郎君不过是感染风寒,睡一夜,出了汗后,服下些药,几日后便能痊愈。” 窦氏看了看小脸通红,睡得昏沉的叁娘,藏在衣袖里的手捏紧了手帕。她想起了太史令说的话,心里不安十分强烈。 郎中开了张药方,递给侍女陈善意。陈善意奉上了银两,送郎中出了府。 窦氏坐在床沿,拿出手帕,擦拭着叁娘额头上沁出的汗,出声唤她:“小叁。” 叁娘似有所觉,扭动了下身子。 陈善意送走了郎中,就对着药方去抓药。又叫醒了小厨房的仆役,命他注意火候,药好了送到夫人那里去。 她刚才在路上从乳娘那里得知四郎吐奶,吵闹不宁,现在要告与夫人。яΘⓤsんⓤɡе.cΘⓂ (roushuge.com) 窦氏听后,神情还是淡淡的,“告诉乳娘,她要是哄不好四郎的话,就换一个吧。” 陈善意心一惊,垂首隐下自己的表情,称是。 乳娘那边听到窦氏吩咐后,吓得脸色惨白,欲哭无泪,只能抱着四郎尽心尽力的哄着。 陈善意看着新出生嗷嗷大哭的四郎,既怜惜又无奈。 再回去时,夫人正在喂叁娘喝药。 苦涩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夫人一手持碗,一手秉勺,轻轻的吹着。 陈善意见状,连忙走过去轻声道:“夫人,我来吧。” 窦氏摇头,“你去把叁娘扶起来。” 陈善意照做。 叁娘的身体热得很,无力的躺在陈善意怀里。窦氏抬起叁娘的脸,按下她的下颚,将药灌进去。 药很苦,但叁娘喝了进去,乖巧的配合。 窦氏就这样一勺一勺的喂,直到碗底见了药渣,才收手,擦了擦叁娘的嘴角。 陈善意看着对叁娘温柔细致的夫人,心里想到了那个刚出生就被扔给乳母的四郎,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一声长叹,在静谧的室内十分突兀。 “怎么?”窦氏放下碗勺,将叁娘放回到床上,盖好被子。 陈善意自知失态,连忙屈膝垂首,“我只是想到叁娘病了,夫人必定十分焦急,故而\ 窦氏嗯了一声,“四郎怎么样。” 陈善意心想,夫人还是在意的,回答道:“已经被乳娘哄睡了。” 窦氏道:“等小叁好了,我去看看。” 陈善意称是。 却不想,叁娘一病不起,连续高烧叁天。 第叁天晚上,窦氏已经是急的眼眶通红,看着叁娘脸色潮红,虚弱的躺在床上。 郎中早就被请到了府上,从第二天开始就没离开过,开了各种药方,试了各种偏方,叁娘的体温就是降不下去。 此事惊动了在外做官的李渊,他连夜纵马奔向大兴,进宫请太医为幺女医治。 连皇帝陛下都知道了此事,命太医需好生照料李家叁娘子。 可是,太医署最高超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李渊看着面无血色的妻子,拍桌而起,怒斥道:“什么叫束手无策!陛下命你好生照顾我儿!怎么能束手无策!“ 太医惶然垂首,弓着身子不敢回话。 窦氏默了许久,在陈善意的搀扶下,缓缓站起,“算了郎君,不要难为田太医,生死有命。我去看看小叁。” 李渊担忧的目送妻子远去,想着她一如平日冷静稳重的模样,便打消了心里的忧虑。 只有陈善意知道,那手腕惊人的力道,那掐入她皮肤里的指甲,无不代表着夫人心里的慌乱。 叁娘房门前,大郎和二郎被婢子拦住,不许入内。 大郎今年十四,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他回首,看到了窦氏,连忙走下台阶,行了一礼。 “阿娘,儿过来看看叁娘。” 二郎则是直接许多,跑了过来,大声问窦氏,“阿娘!妹妹怎么了?为何不让儿见她?” 窦氏缓缓道:“小叁病了,怕传染与你们。这几日你们好好温书,待小叁好了,我要考校你们的。” 大郎拱手称是。二郎则是不满的撇嘴,他不喜经文,这几日都没怎么看。 送走了大郎和二郎,窦氏进入房间,命人打来热水,她要给叁娘清洗身子。 陈善意端来水盆,照例问一句:“夫人,还是我来吧。” 窦氏一如之前摇了摇头,将毛巾浸湿,拧干,迭成一小块,擦拭着叁娘的脸。 这是她的孩子,从怀孕之时她就寄予了厚望的孩子,也是最像她的孩子。 细长的柳叶眉,圆润澄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樱桃般的红唇,虽是孩童,已可见十年后的风采。 她仿佛看见了小叁及笄的样子,如墨的长发绾起,插上白玉簪,温柔可人。 泪水啪的一声滴在床榻上,一滴,两滴,叁滴。从不规则的小块连成了一片。 身后的陈善意看着流着泪依旧擦拭叁娘身体的夫人,红了眼眶。 良久之后,陈善意接过夫人手中的毛巾,连带着水盆一起端出房间。 窦氏握住叁娘的手,“小叁?” 无人回她。 “再这么睡下去就见不到阿娘了。” 叁娘眉头轻皱,不安的摇了摇头。 窦氏苦笑一声,松开了手,“你先睡吧。” 连着几夜没合眼,她也要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李渊就从高府里带来了一位自称相面先生的年轻男子。 “他和士廉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了吾儿之事后,就自告奋勇前来一试。” 窦氏打量着来者,一身洗的发白的道袍也掩饰不了那浑身的仙风道骨,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她的心头。 “阁下可认识当朝太史令?”窦氏问。 男子微愣,继而笑笑,“自然是认识的,一言中君王,天下谁人不识。” 窦氏以为便只是这样而已,不再多说什么,引他到叁娘处。 男子看了一眼叁娘,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她的面相。 陈善意见夫人眉心微蹙,忍不住出声问:“阁下难道不先把脉么?” 男子摇头,缓缓的站了起来,“这不是病。” 窦氏心一惊,听见男子继续说。 “这是入了迷障。” “若真是风寒,小娘子烧个叁四天,早就归去了。”他看向窦氏,沉声道。 窦氏反应过来,连忙问:“为何入障?如何才能解?” 男子一脸高深莫测,“入障不可说,解倒是好解。” “请阁下赐教。” “很简单,需一玉制的长命锁,佩戴在脖间,16岁之前不可离身,方可长命百岁。”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男子歪头笑了笑,“这样夫人可懂?” 窦氏点头,“善意,去把老夫人赐的那块羊脂玉拿过来。” 陈善意看了一眼男子,转身离去。 -- 09世民 09.世民 李渊请了工部的工匠,将那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成巴掌大的玉锁。男子掏出跟红绳,串起长命锁,系在了叁娘的脖间。 午后,叁娘悠悠转醒。 四岁的孩子昏睡了叁天,神智还是不太清醒,迷蒙的睁着眼,问:“这是哪?” 陈善意心想叁娘子怕不是烧坏了脑子,刚打算出声回答时,就听见男子的声音。 “你不知?” “我......\叁娘勉强睁着眼睛打量着周围,景象熟悉又陌生,她应该是知道的,但却又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可也不知道属于哪里。 “你是谁?”男子又问。 窦氏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不适耐心等待着。 “我.....是......\叁娘偏了头,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窦氏,迷茫的眼里有了些许神采,她看到了阿娘,那么她就该是叁娘,或叁郎。 “李秀宁......”她说出了自己的名讳。 男子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窦氏,想说些什么,又顾忌着场合,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咽了下去。 “如此,叁娘子算是痊愈了。”男子神情淡淡的拱了拱手。 李渊当即拜谢,命侍僮奉上金银之物,以示感谢。男子挥了挥手,没有收下,对他来说,黄白之物还不如身上的这一件道袍。 窦氏则是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先生救小女一命。” 男子脸上这才缓和几分,“不敢,叁娘子命格诡异,明明薄如蝉翼,却又坚韧如丝,连我都不能看透叁分。” 李渊忙道:“之前太史令也曾看过小女命格,和先生说法大同小异。” 提到太史令,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如何能与太史令相比。” 叁娘虽已苏醒,却没什么精神,迷蒙着眼睛,也不说话。窦氏命陈善意喂与她热水,再吩咐婢子从厨房里端出点热粥来。 她想小叁没准以后还会有所“冲撞”,如果能把面前这位神秘先生留在府上,以备不测,最好不过了。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窦氏问。 “孙思邈。” 床上的叁娘猛地睁大眼睛,正好对上了孙思邈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心里一颤,别过眼不去看他,集中精神听他们的对话。 “不知先生在哪里入职?可有意向成为李府的幕上之宾?”窦氏问。 孙思邈婉拒,“在下无才无德,还是多谢夫人美意。” 窦氏道:“先生治好了小女之病,是为才;不收寸金,是为德。先生不要过谦。” 孙思邈轻笑道:“在下只想闲云野鹤,云游四方。” 如此,便是无回旋之地了,窦氏失望的神色摆在脸上。叁娘大概猜到了阿娘想的是什么,虚弱的出声道:“先生大恩,秀宁无以为报,还请尊为师,让秀宁侍奉数年。” 孙思邈没想到叁娘子会这么说,微愣之后,笑着摇头拒绝了,“家师有命,只收男弟子。” 李渊一听,急忙说:“二郎与叁娘同岁,亦可侍奉先生。” 孙思邈掐指一算,笑出了声,“不敢不敢。” 被百般拒绝,千般敷衍,饶是李渊好脾气,也不免有些难堪。 叁娘此时开口道:“那先生可愿收玄霸为徒?” 只收男弟子,秀宁不可以,玄霸总可以了吧。 窦氏闻言,期待的看着孙思邈,等待着回应。 孙思邈眯起狭长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叁娘。叁娘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寸步不让。 良久,他笑笑,“不错,玄霸可为徒。” 这便是应了下来。 叁娘露出虚弱的笑容,强自撑起身子坐起来,陈善意见状,连忙伸手去扶她,却被叁娘躲开。 她喘着气从床上下来,身上只着单薄的中衣中裤,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制地板上,在孙思邈身前跪下,行了拜礼,“弟子李玄霸,见过师傅。” 窦氏有些动容,红了眼眶。李渊牵着爱妻,轻轻的叹气。 孙思邈笑着将新收的徒弟抱起来,放回到床上,“先好生休息。待好了师傅再与你细说。” 叁娘点头称是。 一群人便离开了厢房。 孙思邈也就在李府住了下来。 窦氏应他要求,给他安排在了后院的竹林,清静幽雅,只留两叁仆役精心服侍。 二郎很快得知了叁娘好转的消息,连新的的兵器都不愿把玩了,飞奔着去了叁娘的院落,被陈善意拦在了门外。 “夫人有命,不许大郎和二郎前来打扰叁娘休息。” 陈善意掩唇轻笑。 二郎恨恨的甩手,阿娘就知道偏心叁娘! 他不高兴,他决定不理阿娘和叁娘了。 二郎撒着小腿跑远了。 一路上他只顾着埋头狂奔,倒是没注意身边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和清幽,待停下来时,一脸呆滞的看着茂密的竹林,茫然无措。 他大多数都在前院待着,很少来后院转转,故而对这里很是不熟悉。 好在穿过竹林,就看到了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他坐在院中,手执书卷,神情安然。 二郎还小,不知道状若谪仙这个词,只觉得他并非常人。 “你是何人?”他开口问。 男子听到声音放下了书,朝他看来。 “这是我家北院,你为何在这里?你是何人?”二郎重复的问。 男子将书抵在唇下,笑笑:“那你是何人?” 二郎板着脸,努力撑起严肃的样子,只是四岁的孩童怎么可能严肃的起来,反而更显可爱。 “吾乃李家二郎,李玄和。” “玄和。”男子低喃这个名字,“不错。” 他抬眼,眯眼笑,“好名字。” 二郎被夸了,就很得意,翘了翘鼻子,”那是,阿爹给我取的,自然是好名字。“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二郎顿时来了精神,威风凛凛的叉腰高声道:“做个驰骋沙场,南征北战的大将军!” “只是如此?” 二郎点头,”只是如此。“ 男子将书置于几案上,缓缓走近二郎,“你可知战火连连,遭殃的是普通百姓?” 二郎愣住。 “大好男儿,怎可只为一己私利而祸害苍生?应有济世安民之远景!” “济世安民.....”二郎喃喃道。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男子高声道。 二郎最近刚背过这篇,接下去,“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养,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不错,这才是所有儿郎应该去做的事,这便是济世安民。” “好!”二郎抬头,眼冒精光,“我也要做济世安民之人!” “当真?”男子挑眉。 “君子一言!”二郎握拳道。 “善哉。”男子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那么我便将世民这个名字赐予你,待你及冠,可为字。” “及冠?”二郎歪头不解。 “男子二十及冠,是为成人。”男子好心的解释。 -- 10拜师 10.拜师 仁寿四年七月,帝崩,皇太子杨广继位,是为新帝,大赦天下。 同年十一月,新帝调发数十万男丁掘长堑拱卫洛阳。 李渊左迁荥阳太守,次年二月前去任职。 官场沉浮,这一次降职对李渊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荥阳不比岐州,和平陵相隔甚远,家中上有年迈的母亲,下有刚过周岁的幼儿,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事情都交给薄弱的妻子来打理,他实在是不放心。 他满面愁苦,忧愁甚重,以至于神思恍惚,难以入睡。李渊不说,窦氏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夫妻多年,她知道宽慰他反而没用,便令叁娘说与孙先生听,请他出谋划策。 孙先生自然就是孙思邈,他入住李府已有一段时间。每日卯时起,练剑半个钟头,用了早膳后便埋首书山。午后小憩一会儿,教与叁娘一些道教经文后便出府入山采药,深夜才归。 不可不谓古怪。 好在叁娘对这个师傅很是敬重,事必躬亲,端茶倒水绝不假借他人之手。孙思邈也逐渐有所动容,开始将她视为亲传弟子。 对于李渊的苦闷,孙思邈淡然一笑,轻甩衣袖大步走到了李渊书房,对他说:“李氏宜居长治久安之地。” 李渊不解,“何处长治久安?” 孙思邈道:“自然是天子脚下。” 李渊恍然大悟,若是举家搬到大兴城,妻子若是有了些困难也可找娘家人求助,不会孤立无援。他拱手对孙思邈拜谢,当即招来家令准备全府的搬迁事宜。 十二月,过了冬至,天正大寒。窦氏托了娘家人在大兴城安置了一栋别业,地处永安坊,附近也都是官宦之家。李渊阖家上下乘车马迁入新房,乔迁新禧,又是开宴又是清扫,好不热闹。 二郎和叁郎穿着一模一样的绛色长衫,一人腰间是镶金的革带,另一人腰间则是深蓝的宫绦,配有美玉。两人身量相仿,样貌相似,站在一起都不说话,客人们也分不出来哪位是二郎,哪位是叁郎。 不少人打量着李家兄弟,兴趣盎然的样子,猜测到底谁是谁,也有人直接上去问,可无论是谁,两位小郎君都笑而不语。 一时间吸引了不少注意,就连后殿的女宴都纷纷猜测。 窦氏坐在主位上,无奈的笑。 现在叁娘越来越调皮了。不过也好,平日里就很认真严肃的模样,稍微有点小孩心性窦氏反而觉得放心。她招来陈善意,低声嘱咐:“看这着些叁娘,勿使人接近。” 陈善意点头,“婢子晓得。” 窦氏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由她操持,问:“元吉呢?” 四郎李元吉自小就不得窦氏宠爱,稍大了断了奶她也没有过多关心,于是这个儿子的大小事项全部交给了贴身侍女陈善意。陈善意和窦氏年纪相仿,一直没有婚嫁,年幼的四郎君对她来说,既是主子,也是儿子的存在。李元吉从窦氏那里得不到的母爱,陈善意补给了他。 “四郎君在前厅由乳娘带着呢。”陈善意低声道。 “恩。”窦氏看了一圈莺歌燕舞,丝竹环绕的景象,淡淡的说,“交与你,我很放心。” 陈善意俯首称不敢。 窦氏却不愿意多说,让她下去了。 因元吉之事,主仆二人生分了许多。陈善意对夫人的偏爱很有意见,窦氏也不愿做多解释,随了她去。 前厅二郎和叁郎的游戏还在继续,李渊却有点坐不住了,呵斥了这两个小家伙赶快和诸位大人见面行礼。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揶揄。 腰间是革带的孩童拱手道:“世民见过诸位大人。” 腰间是宫绦的孩童拱手道:“玄霸见过诸位大人。” 猜对者,不免抚须一笑,洋洋得意。猜错者,喝了口酒,就此作罢。 李渊松口气,转身和长孙晟攀谈起来。 长孙晟小字鹅王,为北魏太师、上党文宣王长孙稚曾孙,北周开府仪同叁司长孙兕第叁子 。他生性通达聪慧,略涉书史,善于骑射,矫捷过人。 先帝病崩后,陛下以长孙晟为内衙宿卫,知门禁事,即日拜左领军将军。 左领军将军早年对窦氏多加赞赏,对同样善骑射的李渊也很是欣赏,两家来往频繁,关系亲密。 此次李府乔迁,长孙晟带来了第二子长孙无傲和第四子长孙无忌前来赴宴。 长孙无忌是长孙晟续弦高氏之子,高氏出自渤海高氏,也是高士廉的妹妹。高士廉和李渊交好,有着这一层关系在,长孙无忌比起长孙无傲更受李氏的欢迎。 无忌今年已是十岁,熟读诗书,通古晓今,明明还是小小的少年却板着脸装出成熟的样子,惹得叁郎心里一阵偷笑。 或许是她打趣揶揄的目光太过明显,长孙无忌一眼就注意到了叁郎。 一抹了然,几丝不解。 他走过去,“早就听闻李家二郎与叁郎容貌及其相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叁郎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二郎道:“本就是同母兄弟。” 长孙无忌皱眉,对李家子弟的好感降了几分。长幼有序,二郎还没有答话,叁郎就抢过话头,实在是不妥。 “吾闻叁郎喜读诗书,过目成诵,怎地如此不通礼节?” 叁郎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噗的笑出声。 她本来生的阴柔,此时一笑,难免显出几分女相。 “长孙兄怕是认错了,我才是叁郎,这位是我阿兄,李世民。” 腰间镶金革带的少年止住笑,认真的解释。 “我早就与你说不要胡闹吧,连阿爹都被我们骗过去了。” 腰间是宫绦的少年无奈的叹气,却宠溺的看着身旁的弟弟。 “谁让宴会实在无趣啊,再说阿兄你也不是很乐在其中吗?”叁郎挑了挑眉道。 二郎脸一红,强撑着解释,“阿娘让我看好你的,若是不答应你,指不定你又要乱跑。” 长孙无忌愣了许久,再也装不出成熟稳重的模样,叁郎见状,笑的愈发开心。 “长孙兄不要见怪,是我和弟弟孟浪了。”二郎拱手道歉。 “无,无事......”长孙无忌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又道:“不想叁郎如此活泼。” 二郎道:“叁郎身子不好,平时养在家里,未曾出去走动,性子是有点跳脱。” 叁郎拱手,“还请无忌见谅。” “怎可直呼长孙兄名讳。”二郎低声斥责。 长孙无忌连忙道:“无妨,无妨。父亲也和我说要多和你们交好。” 他对上叁郎的视线,“那么我便称你玄霸?” “却之不恭。” -- 11.无忌 11.无忌 大业二年,长孙府。 四月,春暖花开,府上张灯结彩。 长孙无忌身着玄色衣裳,站在西厢房前,今日是他十二岁的生辰,父亲为他请了夫子,宴请了些平日里关系亲近的同僚。一同庆祝。 父亲素来勤俭低调,从未如此铺张。上面的叁位兄长也未受过如此待遇。一时之间,长孙偏爱幼子的言论传遍了整个大兴城。 续弦高氏待叁位公子不善的谣言也甚嚣尘上。 长孙无忌敛了敛眸,这种手法和行事作风,实在是熟悉不能再熟悉了。 “四郎,夫人请您进去。”侍女走上前,轻声提醒。 长孙无忌问:“五娘可醒了?” 侍女笑,“早醒了,乳娘带着玩呢。” “善。” 长孙无忌还未进入厢房,就听见妹妹咯咯的笑声,原本压抑的心情舒缓了些。 高氏抬眼就看到了儿子,笑道:”四郎再过不久可就是大人了。“ 长孙无忌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父亲年事已高,上面叁个兄长虎视眈眈,都等着分着长孙的家产。到时候借口他已成人,十几两白银便打发了,届时他要和阿娘以及五娘如何自处? 小小的少年敏感多思,明明心里无尽的愁苦,还是勉强给了自己的母亲一个微笑。 高氏眼神滞了滞,转头看向天真无忧的五娘子,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观音婢早慧,才五岁就已知不少事,以后你可要多教教她,多读些书。” “儿自省得。” 长孙无忌看向五娘子,小巧的女童脸色粉嫩,眼睛水润而有灵性。 她张开双手,“阿兄~” 长孙无忌连忙接过去抱在怀里,一旁的乳娘生怕他年少不知道轻重,出言教导。 “这才对嘛,生辰就应该开心点。”高氏欣慰的看着亲密的兄妹俩,感叹道。 “劳烦阿娘担心了。” “听说你最近与李家二郎和四郎交好?” 长孙无忌松开捏住五娘脸蛋的手,“是,世民和玄霸具有才德。” “也好,李家和高家关系本来就近,你们多走动也是应该的。若不是李家叁娘自幼病弱,阿娘本是想说与你为妻的。” 男子十叁便可娶妻。 婚姻大事对长孙无忌来说,迫在眉睫。 可他本人并不是特别在意,对那个自幼养在深闺的李家叁娘,也无甚兴趣。 “若无什么事,儿就先去前厅待客了。”长孙无忌将五娘子交给乳娘,轻声道。 高氏又多嘱咐了两叁句,便让他离开了。 路上遇到了父亲遣来的侍僮,说是李家叁位郎君久候多时。 长孙无忌整了整衣袖,加快了脚步。 前厅。 李建成,李世民和李玄霸坐在下首。 李家大郎慈眉善目,温和有礼;二郎则是英气勃发,孔武有力;叁郎瘦弱,却有着两位兄长都欠缺的风流倜傥和仙风道骨。 叁位都是人中龙凤,李渊看着身旁的叁个儿子,笑着喝口酒。 “无忌怎么这么慢。”李玄霸放下竹箸,语气里有一丝不满。 “师傅临走前告诫你要修身养性,切勿牵动肝火,怎么这点等人的耐心都没有?”李世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好了,叁胡前几日缠着叁郎天天上蹿下跳,顽劣不堪,你也多体谅他一些。”李建成微微一笑。 “大兄说的是。” 李玄霸嘻嘻一笑,低声说:“还是大兄疼我。” “是,我就一点不疼你。” “阿兄你醋啦?” 李世民不想再看他,两人一同长大,他对小叁多年的宠溺造成现在他的无法无天。 一点都不知道尊重兄长。 就知道大兄好。 李世民抬眸,就看见长孙无忌缓缓走来,他站起。 “许久不见,大郎安好?”长孙无忌道。 李建成笑笑,“无忌客气了,生辰快乐。” “世民,玄霸。” “生辰快乐。”李家二郎叁郎异口同声道。 “多谢,久等了吧?“ “还好,只是宴饮实在无趣。”李玄霸回答。 长孙无忌深谙待客之道,提议带叁位去后院走走。 长孙府家大业大,府上亭台楼阁,可以一观。 李家大郎笑着婉拒了,让无忌带着二郎和叁郎去便可。 二郎犹豫了会儿,还是抵不过叁郎的软磨硬泡,叁人一起离开了前厅。 李玄霸第一次到长孙家做客,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长孙无忌看他对什么有兴趣,就讲解一番。二郎很是安静,在一旁静静的跟随。 穿过繁花锦簇的花园,李玄霸出言问:”无忌好像不太开怀?“ 长孙无忌脚步顿住,回头笑的温和,“有么,怕是叁郎看错了。” 二郎道:“叁郎跟着师傅学的察言观色,无忌你是瞒不住他的。” “若有心事,可以与我们说。”叁郎定定的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心里一软,刚欲开口,还没吐出的话就因后方的一番动静咽了回去。 是女童欢快的笑声。 “应该是我家五娘子。”长孙无忌向二郎和叁郎解释。 二郎点点头,叁郎眼神微凝。 “无忌的妹妹?”叁郎问。 “是,行五。” “可有名讳?” 长孙无忌只觉得诧异,不明白为何叁郎对五娘如此兴趣深厚,且不是所有女子都像李家叁娘那么幸运得父母宠爱,可有名讳。 尽管满心不解,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并无。” 想了想,补充道:“小字观音婢。” 说出来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有些莽撞。女子小字怎可轻易告诉其他男人。虽说二郎和叁郎还小,也是于礼不合的。日后五娘的夫君知道了此事,难免心生芥蒂。 “阿兄~” 另一边的五娘子已经注意到了长孙无忌一行人,迈开小腿摇摇晃晃跑了过来,两只羊角辫一跳一跳的,十分可爱。 叁郎看她跑的如此快,怕她摔着,一把上前抱了起来。 长孙无忌的脸黑了下来。 乳娘也是睁大了眼睛。 二郎很想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的承受长孙家指责的目光。 “你为何抱我?阿娘说男女授受不亲。”五娘子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吐字清晰道。 叁郎眼里都是笑意,轻轻的把她放下来,“吾乃李家叁郎,你阿兄的朋友。” “阿兄说过你,你便是那个跳脱放荡的李玄霸。” 长孙无忌很想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的承受李玄霸不善的目光。 “可你还没说你为何抱我?”五娘子很是不屈不挠。 “吾观五娘子纯善无垢,亲切可人,心生亲近。”叁郎轻轻的笑着。 五娘子点了点头,看了看阿兄,默默的跑过去,躲在阿兄身后。 “叁郎有些孟浪了。”长孙无忌声音低沉。 “岂不是正对无忌的评价。” “叁郎。”二郎语气不善。 李玄霸扫了一眼周围,俯首作揖道:“是玄霸孟浪了,还请无忌不要见怪。” “只不过阿姐病弱,长年足不出户,也无甚玩伴。今日吾观五娘子聪明伶俐,机敏可爱,若是能常去李府陪伴阿姐,实为一件美事。” “不知无忌怎么看?” -- ℱǔщёйн.cⓞм 12秀宁 12.秀宁 “这几日永安坊里都在传,说是李家的叁公子行事孟浪。长孙府高氏还派人来问,不知李家是否有意愿和长孙家结为姻亲。“ 窦氏头抬也不抬,看着手中的书卷,语气淡淡的,只有叁郎知道此时的阿娘是有多么的可怕。 “你很行啊。” “阿娘”李玄霸苦着脸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娘亲,希望她的赏个余光给自己。 “看来你是不知道错了。”窦氏放下书,面无表情的看着李玄霸。 “儿只是见五娘子跑的太快,怕她摔着。” “你倒是有理了。”窦氏气极反笑,冷哼一声,吓得李玄霸心惊胆战。 他跪下,垂首不语。 此时陈善意自外而入,五郎李元吉跟在其后。 四郎只有叁岁,现在正是调皮的时候。窦氏这几年身子抱恙,一直在休养,无暇管教,所以就把教养四郎的事宜交给了大郎。 大郎身为长兄,对幼弟很是宠溺,也就由着他的性子来,哪怕闹出了不少事端,都是大郎在给他善后。 不过陈善意还是要照例通报给夫人。 “四郎又怎么了?”窦氏问。яΘⓤsんⓤɡе.cΘⓂ (roushuge.com) 李元吉垂首,看了一眼跪着的叁郎,低声道:“儿刚才在花园里扑蝶,不小心踩坏了阿娘的精心培养的芍药。” 窦氏爱花,花圃里栽培了不少名贵的品种,个个价值连城。 李元吉当时吓坏了,连忙哭着去找自幼亲近的陈善意。陈善意听说了事情原委,放下了手头的事,陪着四郎一起来向夫人赔罪。 “无妨,四郎年幼,难免贪玩了些。”窦氏道。 李元吉抬头,母亲面色波澜不惊,眼神淡然。 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四郎还不赶快谢娘子?”陈善意在一旁催促。 李元吉回了神,“多谢阿娘。” “小事,四郎还有话要说?” 李元吉想了很多,最终还是说:”无事“ “儿先告退。” 陈善意屈膝行礼准备带四郎君离开,踏出厢房前,李元吉回头看了一眼。 对他向来冷漠的母亲朝着叁郎怒目而视。 那种目光,他永远也得不到。 阿娘的目光,从来不会落在他身上。 “阿娘,儿知错了。” 李玄霸抬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窦氏端起茶盏,抿了口新到的碧螺春,“哪里错了?” “儿在外应该时刻铭记男子身份,谨慎稳重。” “此次的确是儿做的不妥,不仅于礼不合还有失李家体面,儿不孝,让阿娘费心了。” 窦氏叹口气,“起来吧。” 这些事情,窦氏一直和他耳提面命,反复叮嘱,没想到还是闹出了这种事情。 李玄霸站起来,走过去趴在窦氏的膝盖上,“阿娘你不要动气,对身体不好。” 窦氏看着他清秀白净的小脸,心里一软。 “秀宁。” “恩?” “你很喜欢长孙家的五娘子是吗?” 李秀宁眼睛闪了闪,“是啊,观音婢乖巧伶俐,惹人怜爱。” “长孙府之前就有提出联姻,你父亲本想将你许给长孙无忌,只是念着你体弱多病,且长孙家现在的形势不明朗,才作罢。“窦氏缓缓说着,观察着叁娘的神情。 李秀宁暗了暗眸,并无吃惊,也无羞涩。 有的只是沉默。 “我儿早慧,对婚姻大事怎么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就是你同意嫁到长孙府。” 李秀宁顿了顿,“怕并非良人。” “无忌与你交好,他品性如何,你是再清楚不过。“ “哎呀儿还小啦,且不知天命如何,暂无心思考虑姻缘大事。”李秀宁嘻嘻的笑着。 窦氏点了点她的脑门,换个话题,“你若是想要个玩伴,让长孙家的五娘子陪你也并非不可。“ “真的?”李秀宁眨了眨眼。 窦氏好笑的看着她,“我还骗你不成。” “那如果无观音婢过来的话,儿就换成女儿身。” “恩,最近学业如何?没有累到吧。” “儿能应付得来,不用阿娘担心。” “字练得怎么样?” “不太得心应手,还需要阿娘指点。” “你阿爹的飞白体讲究意而不在于形,你还小,只能现在只能学到一点皮毛,待你大了,领悟了那股意,才能融会贯通。” 窦氏语重心长的说话这段话。 李秀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儿非常人,以后想做什么呢?” 李秀宁眼神清明了许多,“阿娘像儿这么大的时候,想做什么呢?” 窦氏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说实话比较好,“无甚,只是勤读书,盼望着能为父母分忧。” “那儿也想为爹娘分忧。” “如此也好。”窦氏顿顿,又道,“不过阿娘还是希望你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那我如果想做的是一些离经叛道的事呢?”李秀宁期期艾艾的说。 离经叛道。 窦氏脑内神经一跳,定定的看着叁娘不言语。 “我不想一生都依附于男子,我想依靠自己生存下去,做出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 “如果是这样,阿娘也会支持我去做吗?” 窦氏缓缓挪开视线,侍女们守在门外,庭院里是一汪池水。 “这世道不允许你这样做。” “世道会变的,师傅临走前告诉我,天下即将大乱。” 窦氏也有这样的预感,当今皇帝荒淫无道,暴虐猜疑,大兴土木,民不聊生。 隐隐约约,能看见群雄割据,兵荒马乱。 “你能如何偏安一隅?” “为何要偏安一隅?”明明是小小的少女,话里却有令人震惊的雄心壮志,“太史令不也说了么。” “李氏可得天下。” “叁娘!”窦氏惊呼出声。 “乱世将近,儿总要为阿爹阿娘分忧解难,阿爹善骑射,懂领兵,不难成为一方诸侯。” “大兄稳重,可统筹全局传达指令。” “阿兄骁勇,可随阿爹南征北战。” “儿就在后方稳定军心,解决军需粮草。” 李秀宁说完,嘻嘻笑着,“还能照顾阿娘和四郎。”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窦氏问。 她知叁娘早慧,可也想不到她深谋远虑已经将所有的路都想好了。 “是,师傅教过儿易经推算,这是儿自己算出来的。” “今日之事,勿许第叁人知晓。”窦氏沉声吩咐道。 “兹事体大,儿明白的。” “你既已学会推算,那你自己的命数可能算出来?” 李秀宁嘴角的笑收敛了些,“儿也想啊。” “可是最难算的,便是自己的命数了。” -- ℱǔщёйн.cⓞм 13无垢 13.无垢 “五娘子,醒醒,我们到了。” 耳边传来乳娘轻柔的呼唤,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悠悠转醒,睁开迷蒙的双眼。 “到哪了?” 肉肉的小手揉着双眼,一副还没睡够的模样,乳娘有心想让她继续睡会,可马车已经到了李府。 “五娘子忘了吗?李家的叁娘子请五娘子去府上做客呀。” “哦哦,是叁郎君的姐姐。自幼病弱,足不出户。” 乳娘噗嗤笑了出来,“五娘子还惦记李家叁郎君呢。” 她家五娘,自那次花园偶遇后,天天粘着四郎问李家叁郎的事,惹得府上众人都捂口掩笑。 “他对我很好。”五娘子睁大眼睛认真的解释。 乳娘笑而不语,一把抱起五娘,在侍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李府家令在门口久候多时,笑着请两位赶快入府。 五娘子本来也是养在深闺,很少外出走动,此次来到李府,兴致盎然。 穿过假山,走过连廊,乳娘带着五娘子先是见了窦氏。 窦氏也很喜欢五娘子,言语温柔,态度和善,赠予了不少绸缎金玉。яΘⓤsんⓤɡе.cΘⓂ (roushuge.com) 乳娘惶恐不敢接受。 窦氏不以为意的直接让人把礼品送到了长孙府。 五娘子虽只有五岁,倒也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可见高氏平日的教养。 这样的孩子给叁娘做玩伴,她很放心。 闲谈之间,侍女陈善意进来禀报,说是叁郎君过来了。 五娘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窦氏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觉得很是好笑,挥手让叁郎进来。 李玄霸今日穿的是水蓝的圆领,长发束起垂在肩后。 先向母亲窦氏问安,后向长孙家的五娘子问好。 五娘子妥帖规矩的回礼。 正常的有些反常。 知女莫若母,窦氏心知肚明,叁娘肯定恨不得早些和长孙五娘单独相处,便留下了乳娘,让叁郎带五娘子去见叁娘。 叁郎拱手称是。 出了正厅,李玄霸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五娘子,正巧五娘子也在抬头看她,眼睛水汪汪的。 她心一柔,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五娘问。 “无事,只觉得五娘十分可爱,心生怜意。” 五娘不是小孩子了,且早慧,听了叁郎的赞美,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走吧,我带你去找阿姐。”叁郎道。 “叁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待你见到就知道了。”叁郎神秘的眨眨眼。 “那叁郎你也会和我们一起吗?”五娘问。 “自然。” 五娘身形娇小,叁郎为了照顾她,走的很慢,时不时的回头看她是否劳累。 不多时,就到了李秀宁的厢房。 门口的侍女见到叁郎君和身后的五娘子,打开了门。 “五娘子,请。” 叁郎站在门前,单手摊开。 五娘觉得这应该是个礼节,但她没有见过。 踏入厢房,一股属于女儿家独有的清香扑面而来,叁郎反手关上了房门。 五娘抬头看叁郎。 叁郎知道她是在问叁娘呢。 “稍等片刻,我去喊阿姐。” 叁郎绕过屏风,不见了身影。 大约过了半刻,里面终于有了些动静。 五娘再看,走出来的是一个消瘦清秀的女子,她的身形和叁郎差不多,上衣下裳,头发简单的扎了起来。 五娘越来越觉得,叁娘和叁郎很像。 尤其是眼睛,都有抹不开的温柔。 “叁娘子好。” “噗,五娘子安好。”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 “叁郎君呢,刚才见他进去了。” “你猜呀。”叁娘神秘的眨眨眼。 这个动作,这幅神态,和刚才叁郎如出一辙。 五娘子不傻,瞪大了眼睛,“叁郎就是叁娘?” “五娘子的确聪慧过人。”叁娘笑着说道。 “为何”五娘子震惊到失了言语。 “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告诉五娘子好不好?”叁娘蹲下来,捏了捏五娘的脸蛋。 她早就想这样做了,奈何在外身份有别,一直强忍着。 之前在长孙府看她跑的太快,怕她摔着,一时情难自禁抱了抱她,就惹出了不少事端。 只有恢复本来的女子身份,才能这样亲密无间。 “好。”五娘点点头。 “五娘以后唤我秀宁便可。” “那在外的话,也可喊你玄霸吗?” 李秀宁想了想,虽然心里很想答应,但还是忍痛说:“男女有别,在外还是唤我叁郎吧。” “好厉害哦,本是女子,又可是男子。”五娘心生羡慕。 李秀宁笑笑,”你只有小字是吗?“ “对,观音婢。” 李秀宁动了动喉咙,“你可想要名讳?” “为何?”五娘歪了歪头,很是不解。 女子及笄后便嫁人,随夫姓,要名讳何用。 李秀宁想向她解释,但又无从说起,只能说:“无甚原因,我有一名觉得十分配你,你可想要?” “但说无妨。” “无垢,纯洁无垢的无垢。” “无垢”五娘子轻声低喃。 “你有四个兄长,一个弟弟,大兄长孙无乃,二兄长孙无傲,叁兄长孙无宪,你阿兄长孙无忌,弟弟长孙无逸,你名长孙无垢,岂不正好。” 五娘眼睛亮起,“是的,和阿兄一样的。” “喜欢吗?” “喜欢,谢谢秀宁。”无垢甜甜的笑。 李秀宁很欣慰,她也担心无垢不接受这个名字,或者说觉得太匪夷所思。好在,她没有令自己失望。 “那么以后我们相处,就以名讳相称,好么?” “好。” 两人平日兴趣爱好大致相仿,相谈甚欢时,门口侍女通报说二郎来了。 无垢本来放松的姿态瞬间紧绷起来,看得出来很是紧张。 “不要怕,二郎很和善的。”李秀宁安抚她道。 长孙无垢点点头。 李世民推门而入,看到难得女儿装扮的妹妹,笑道:“叁娘今日好兴致。” 当年相貌一模一样的两人,现在差别越来越大,哪怕是叁娘男装打扮,二人并排而立,也能一眼分清。 “这是我阿兄,二郎李世民,无垢你上次见过的。”李秀宁介绍。 “二郎安好。”长孙无垢俯首行礼。 “五娘子好。”李世民笑,“我听叁娘唤你无垢,我也这样称你可好?” 长孙无垢脸色微红,轻轻的嗯了一声。 -- 14森淼 14.森淼 大业四年,仲夏,李府的两位庶女出嫁。 亲家是同宗族人,陇西李氏的旁支,所嫁之人也是庶子。 世家的尊卑有序,嫡庶之分,泾渭分明。 李玄霸和李世民作为送亲使,一人骑着一匹棕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两人都是澜色的圆领服,腰间玉带,脸上浅浅的笑意。 迎亲之人早早的就在城门口等待,两队浩荡的人马汇合,一起进入城内。 陇西李氏在武功有良田千亩,嫡系多在朝为京官,虽说也是大族,但论人力财力,还是无法和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相比。 李玄霸听着宗族长老的侃侃而谈,面带笑意的点点头。 两辆红顶的轿子在街口分别,带着新娘走向各自的夫家,李玄霸和李世民也暂且分别。 落轿,李玄霸下马,走到轿前,只一个眼神,丫鬟便会意的拉开轿帘。 “阿姐,到了。” 红盖头下的少女伸出葱白的手,李玄霸挽住,搀扶着她下轿。 夫家的下人打开了大门,火盆放置在门中央,隔着这么远,李玄霸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炙热的温度。 她皱了皱眉。 跨过了火盆,送新娘去新房,待到了酉时,便举行婚礼。 在此期间,李玄霸谢绝了诸位宗亲的邀请,和阿兄一起去了祖祠,代阿爹祭祀了祖先。 身旁的李世民一脸虔诚,认认真真的磕了叁个响头。 李玄霸呆呆的看着他,有些出神。 “叁郎?”李世民不解的问她。 “无事。”李玄霸回过神来,上了柱香。 现在还未申时,兄弟俩决定骑马到城外散散心。 那两匹红棕烈马是他俩6岁生辰时,外祖母送的礼物,巧的是这两匹马也是双胞胎。 两人异常喜欢。 李世民善骑射武功,御马之术比李玄霸好上不少。 两人明明是一同开始,不多时,李世民已经甩开李玄霸好远。 “叁郎,论骑射,你还是比不过我吧。” 李玄霸在后追赶着,“阿兄你也好意思说,以大欺小。” 两人纵马狂奔了些许,直到有了汗意,才停下慢慢的走。 “阿娘最近身体怎么样?”李世民问。 李玄霸摇头,”不太好,郎中只说需进补调养,估摸着是伤了根本。“ “阿娘这么劳累,还需要操持整个一家。大兄明明已经快弱冠了,却整天沉迷佛学,不知为家族分担。”李世民恨恨的甩了甩马鞭。 棕马叫了声,粗粗的喘气。 “还有叁胡,不学无术,被一个侍女惯得不成样子,阿娘心力不足没法管,他也就一点都不上进。” “四郎是有些乖张了,但本质并不坏。“李玄霸掉了马头,准备往回走。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疑惑道:“看来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原来无垢没有告诉你啊。” 李玄霸不解更深,“到底怎么了?” “之前无垢来府中找你,你不在,四郎当着众多下属的面处处刁难她。那时我刚从武场回来,训斥了四郎,让他给无垢道歉。”李世民缓缓道来。 “......她没和我说。” “也不想让你担心吧。” “说起来,阿兄也很喜欢无垢?”李玄霸笑着问。 两人是龙凤胎,从小喜欢的东西都一样,从金印,到笔墨,再到骑射,虽说技艺有长有短,但基本上兴趣完全一致。 没想到连人都不例外。 “恩,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纯洁无垢,惹人怜爱。”李世民点头。 “那就好。”李玄霸看向前方,语气缥缈。 李世民看了看一瞬间隐没所有表情的叁郎,笑了笑,“现在你和师傅真的是越来越像了,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高深莫测。” “是吗?毕竟是亲传弟子呢。“ “嘻嘻。”李玄霸笑着挥下鞭子,留给李世民一个渐远的背影。 李世民摇摇头,两腿夹了下马肚,追了上去。 婚礼酉时开始,两对新人在宗族长老的主持下成为夫妇。 李玄霸和李世民是上宾,李渊嫡次子和叁子,受到了不少关注,敬酒的寒暄的人纷纷不绝。 李世民豪爽,来者不拒喝了不少。李玄霸看着阿兄脸色通红,苦笑着令人被好醒酒汤。 正好他也以照顾兄长为由,早早的离了酒席。 日薄西山,凉意阵阵。 李玄霸想了想,无事可做,就随心走走。 后厨现在热火朝天,仆役们进进出出,都在为前厅的宴饮奔波。 李玄霸坐在栏杆上,觉得这一幕颇为有趣。 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被人服侍,高高在上。 虽然这一切还是那么的不真实,只有在看到这样特别具有生活气息的时候,她才有一种真实感和归属感。 栏杆是有大理石堆砌而成,散发着一阵阵凉意。 她的食指在台面上不断敲打着。 晚风吹过,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光,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休息了。 余光中,一个瘦小的黑影一闪而过。 行迹诡异。 李玄霸眉毛一挑,自栏杆上一跃而下,追了上去。 绕过了破败的后院和清幽的竹林,一间茅屋出现在眼前。 李玄霸停下来,觉得此处和当时师傅的住所十分相似。 瘦小的黑影是个瘦弱的少年,他进了茅房。茅房里灯光微弱,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李玄霸放轻了脚步,站在门口,看见少年从衣服内侧拿出一堆吃食放在桌上,床上躺着一个少女。 看样子是兄妹。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李玄霸走进去,问。 少年吓了一跳,立刻护住身后的妹妹。 眼神里充满了防备。 李玄霸越过他,看着少女,“你们的父母呢?” “阿娘死后,阿爹就不怎么管我们了,后来阿爹娶了续弦,就把我们丢在了这里。” 很好,思路清楚,落落大方。 李玄霸很满意。 她大概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世家大族里,这种事不算什么,家族的资源和关注都会放在嫡子和 优秀的子弟身上,那些庶出的或者是没什么才干的孩子被抛弃也是常事。 说起来,她才是既得利益者。 他们是受害者。 “你们的阿爹不要你了,你们要跟我走吗?刚好我缺两个伴读。” 李玄霸伸出了手。 少年收起了防备,却还是犹豫不决没有说什么。 少女看着她,说:“好。” “妹妹!” “阿兄,在这里我们活不久的,就算活下去了,和普通下人又有什么区别?” 少年开始动摇。 李玄霸继续道:“我是李渊第叁子李玄霸,你们以后可以称我叁郎。” “而你们,既是我的人了,便需舍弃原来的身份。” “从此以后,你们就叫李森和李淼。” -- 15万氏 15.万氏 冬至后,李渊便从辖地回到了府中,带回了一名女子。 女子自称万氏,娇小甜美,柔弱不堪。 窦氏什么都没说,将她安排在了偏房,调了几名侍女过去精心侍奉。 “荥阳郑氏送来的人,我不好推脱。”李渊解释道。 窦氏轻轻笑,“夫君说什么呢,叁妻四妾实属再平常不过,且妾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也没法服侍郎君了。” 李渊想了很久,想安慰自己的妻子,可最后说的口的是。 “你知道就好。” “夫君这次回来,也该张罗一下大郎的婚事了。”窦氏亲自倒了杯茶,双手呈给李渊。 “是,大郎不小了,他自己可有意中人?”李渊接过,抿了口茶。 “大郎整天和些僧侣讨论佛法,哪有什么意中人。” “那我便替他留意着些。”李渊沉吟道。 他多日未回家,二郎和叁郎已经长大了不少,且颇具美质。四郎虽调皮了些,也是孝顺乖巧,每日晨起都会过来请安。 洗去了在外为官的劳累,娇妻在怀,儿女环绕,他很是惬意。 “叁娘身体如何?”李渊问。 “好着呢。”说起女儿,窦氏眼里有了些真实的笑意,“生龙活虎。” “那就好,午膳后让她来见我。” “叁郎!叁郎君你在哪?” 闹市中,李森牵着一匹棕马,沿着长街沿路呼唤。 “夫人说让你早点回去的!” 他面色焦急,在人群中穿梭。 李玄霸在茶馆的二楼,坐在窗边,看着李森急的焦头烂额,丝毫不为所动。 “叁郎,喝茶。”李淼道。 李玄霸接过,“你阿兄可真是聒噪。” “还不是叁郎太任性?夫人的命令阿兄怎么敢违抗。” “阿娘怎么能一点都不介意呢?”李玄霸放下茶杯,发出重重的声响。 那个新来的万氏,从她进府的那一刻开始,李玄霸就满腔怒火。 她冷哼一声,甩袖离开,窦氏注意到了,令李淼李森跟着,务必好生将叁郎带回去。 “这世道就是如此,哪个男人不是叁妻四妾。” “我知道。”李玄霸叹口气。她能不知道吗,她早就知道了。 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她改变不了。 可是当这种事发生在她阿娘身上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 阿娘再怎么波澜不惊,心里还是会不开心的。 罢了罢了,她不能让阿娘继续担心。 李玄霸起身,“回府吧。” “是。” 路途中遇到了二郎,他很不解为什么妹妹这么恼火。 “阿爹好不容易回来,你倒好,一大早就出去了。” 李玄霸和李世民并马而行,她眼含深意的看了一眼阿兄,没有回答。 “你不会因为父亲带回一个女子生气吧?” “是啊,就是如此。” 李世民好笑道:“阿爹在外为官,孤身一人,有个贴心的女子陪伴着岂不是件好事?” “是啊,好事。” “你的语气听上去可不是这么想的。” “你现在懂得倒是挺多。”李玄霸看他。 “人之常情啊。” “可能女子和男子想法不一样吧。” 李世民笑着问:”你说说什么不一样。” “愿得一心人。” 李玄霸挥着马鞭,先走了。 “白首不相离。” 李世民苦笑着追了上去。 “回来了?” 窦氏放下手中的账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最近年关,府中开支增加了不少,一笔笔进出,她都要仔细查阅。 “恩,儿让阿娘担心了。” 李玄霸走上前,小小的手用了些力道,按摩窦氏的太阳穴。 窦氏微微笑着,“好了,我没事。” 李玄霸并没有停下来,“阿娘本来身体就不好,也需顾着点身体。” “是了是了。”窦氏好笑的摇摇头,叁娘每天都会说一遍这种话,从来不觉得厌烦。 “消气了?”窦氏问。 李玄霸停住,收了手,“没有消气,但不想让阿娘担心,所以回来了。” 恩,还真是个乖孩子。 窦氏笑出来,“不要因为这种事大动肝火,孙先生临走前怎么叮嘱的你忘记了?” “没有,师傅说要心平气和,修身养性。” “那你做到了吗?之前也是,因为四郎顽劣,就拎着他揍了一顿,你学武,就是这样欺负幼弟的?” 窦氏说着板起了脸,“一点长姐的样子都没有。” 李玄霸心里一阵委屈,“那是因为四郎欺凌无垢,若是被传出去,说我李家家教不行,岂不是败坏家风。” “我知道事出有因。”窦氏叹气,“你也不能以暴制暴。” “儿知错了。” “恩,过会儿去郎君,他想见你。” 李玄霸嘟着嘴,“儿不想见他。” “胡闹。”窦氏斥责,语调并不严厉。 “儿也不想见那个万氏。” “叁娘......”窦氏长叹。 她知道小叁是在为她而心生不平,可是除了接受,毫无办法。 其他任何的情绪,都是多余的。 “你有一天也会出嫁的,到时候可不能这样任性而为不理夫君。”窦氏温声劝慰。 她想着,一定要给叁娘找个好人家,叁娘这么聪明机敏,郎君平庸了些,定是生活无趣的。 女子十六及笄,也差不多快到了,她需提前留意着。 可是一想到叁娘总会嫁人,愁绪也随之涌起。 她的小叁太聪明了,一点即通,又心性高傲。夫妻生活中那么多琐碎的杂事,她能不能处理好,不受婆家的委屈。 她以后,如果面临着今天这样的情况,又能否像自己这样,一笑了之,不悲不喜。 话说回来,又有什么样的男子配得上她的叁娘呢? 窦氏陷入了深深的思绪。 “阿娘,儿不嫁人,儿要陪在阿娘身边。”李玄霸拉着窦氏的手撒娇道。 “说什么呢。”窦氏白了她一眼,“陪着我都成老姑娘了。” “那也好啊~等阿娘老了,儿来照顾。” 窦氏戳了戳李玄霸的脑门,“现在说的轻巧,到时候看中了哪家的小郎君,就把我扔在脑后了。” “不会有看中的小郎君的啦。”李玄霸嘻嘻一笑。 童言无忌,窦氏笑着不说什么了。 -- ℱǔщёйн.cⓞм 16定亲 16.定亲 大业五年,长孙晟逝世,前叁子争夺家产,闹了不少笑话。 长孙无乃将高氏,长孙无忌和长孙无垢赶出了长孙府,一时为人诟病。 长孙无忌无奈之下求助舅家,高士廉勃然大怒,上奏斥责长孙无乃不孝不仁,并将高氏孤儿寡母接到府中生活。 高士廉怜惜外甥长孙无忌年幼丧父,孤苦伶仃,帮他在朝中找了个清闲的差事。俸禄不高,可总算是有点积蓄。 高氏自夫君逝世后就整日愁云惨淡,身子一天天的弱了下去。 年少的长孙无垢除了要照顾母亲,还在学着女红刺绣,同时课业也不曾落下。 八岁的少女,一夕之间,长大许多。 眼里也少了灵动和活泼,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和敏锐。 李家二郎和叁郎都很心疼她,送来不少花鸟古籍,想让她开怀几分。 高氏现在失去了丈夫,重心都放在了长子和幼女身上。现在无忌一心一意用功苦读,盼着科考高中,在朝为官。幼女说小也不小了,可以提前给她物色好一点的夫君。 若是以前,她们娘仨没有被赶出长孙府,和李府倒是门当户对。 可是现在家道中落,尽管李家的两位郎君情谊深厚,窦氏若是不同意,那也无用。 高氏看着身旁安静读书的女儿,问:“观音婢,休息会儿吧。” 长孙无垢放下书,乖巧的应道:“好。” “近日怎么不见李家二郎和叁郎?” “二郎在陪他阿爹打猎去了,叁郎不知道去哪游荡了。” 高氏笑笑,“还记得以前叁郎来府中,和你关系甚好。一转眼就是叁年了。”яΘⓤsんⓤɡе.cΘⓂ (roushuge.com) “阿娘最近越来越喜欢感怀了。” “老了啊。”高氏慈爱的摸摸长孙无垢的头,“和阿娘说说,哪个小郎君更合你意?” “阿娘~”长孙无垢难得露出小女儿姿态,拉着高氏的手撒娇道。 “和阿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你也不小了,阿娘需要提前备着啊。”高氏语重心长道。 “儿没想过这些。”长孙无垢粉着脸,低头轻声说。 “这也是阿娘第一次和你提婚姻大事,在阿娘看来,叁郎和你关系更密,可惜人太跳脱,没有二郎稳重。” 长孙无垢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沉默不语。 “李家大郎沉醉佛学,到现在未曾娶妻,这家业肯定是交由二郎继承的。”高氏看了无垢一眼。 母亲的话外之音她自然懂,长孙无垢应是。 “不过若是你更偏心叁郎一点,阿娘也赞成,就腆着这张老脸去李府和你说这门亲事,如何?” “不不不,不是。”长孙无垢惊得连忙摆手。 “不是偏心叁郎,那就是二郎了。”高氏欣慰的笑。 长孙无垢有口难言,只能低下头,轻声道:“儿只想侍奉母亲前后。” 高氏摇头,“看你嫁个好夫君我才能安心走,我这个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阿娘!” 高氏握住长孙无垢的手,“几日后我就去李府替你说这件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可知道?” “儿知道了。” 高氏满意的松开了手。 长孙无垢心如乱麻。 母女各有心思时,侍女前来通报,说是李家叁郎在前厅等候。 高氏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无垢,“去吧,记得阿娘今天和你说的。” “儿知道了。” 前厅,李玄霸坐的端正,一身白色长衫,尽显风流。 “无垢。” 李玄霸看清来人,眼睛一亮,笑着令李森将东西递过去。 “又是特产?”长孙无垢接过,问。 “是啊,去了趟太原。” “做什么?” “从商。” 长孙无垢抬头看面前的人,“为何要去?” 李玄霸笑笑,“自然是为了以后。” “我不懂。” “无垢长大就懂啦。”李玄霸摸了摸长孙无垢的头。 长孙无垢不说话了,叁娘总是这样,有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也不和她说。问她也只是得到“你还小以后就懂啦”这种敷衍的回答。 自己明明已经八岁了,阿娘都要为自己物色夫君了,为什么在叁娘眼里,还小呢。 “怎么了?有心事?”李玄霸靠近,盯着无垢的眼睛问。 长孙无垢摇头。 李玄霸叹口气,无奈的笑,”可愿和我出去走走?今晚有庙会,很是热闹。“ “我去问阿娘。” 高氏知道后,只说了句,“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两人便一起出了高府,李森和李淼跟在她们身后,两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简单利落。 长孙无垢收回视线,“李森和李淼变化好大。” “说说。” “沉静,锋利,像是两把待出鞘的剑。” 街边都是些摊位,李玄霸停下,买了根糖葫芦递给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想说不吃,手却不自主的接下来。 一如既往。 “是啊,我身边也不需要无用的人。”李玄霸淡淡的说。 长孙无垢看她,“叁郎是要做大事吗?” “自然。” “什么样的大事呢?” 李玄霸停下,看她,嘴角微微上扬。 “无垢。”她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看看这个世界。” 人来人往,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长孙无垢不解的眨眨眼睛。 李玄霸拉着她的手,穿过汹涌的人群,不断向前走。 经过穿着放荡的女子在门前揽客的勾栏,经过乞儿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街角。 经过女子们埋头做工的刺绣作坊,经过男子们大声吆喝的赌坊。 长孙无垢感觉整个世界都被纳入眼中,那些她以前不知道的,没有看到过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待回过神时,她们回到了庙会的中央。 李玄霸在摊位前,她看中了一个面具,戴在头上扭头问:“好看吗?” “好看。” 面具是银白的,上刻有古兽穷奇,遮住了叁娘的眉眼。 她摘下来,递给长孙无垢,“送你。” “谢谢。”长孙无垢接过,抬头看她,“叁郎不喜欢这个世界吗?” 她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总是冷漠的样子,对众生疾苦也是冷眼旁观。 “不喜欢,所以要改变。“她看着无垢,“你呢,你喜欢吗?“ 长孙无垢不知道。 “没关系,你还小。”李玄霸道。 “不小了,阿娘刚才还说要为我说亲。” 李玄霸扭头过来,眉头紧皱,“哪家?” “二郎。” 李玄霸眉头舒展开,眼里有了些笑意,“蛮好。”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会照顾好你的。” 长孙无垢歪头,“叁娘不嫁人吗?” “不。” “我要守护好李家。” -- ℱǔщёйн.cⓞм 17柴绍 17.柴绍 大业七年,山东、河南大水成灾,漂没四十余郡,王薄率众于长白山发生叛变,抵制皇帝叁征高句丽,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传遍大江南北。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大量难民纷纷涌入东都洛阳和长安,开皇盛世开始崩塌。 大兴地处关中,平原稀少,粮仓储备并不如东都洛阳。难民数量太多,官府难以控制,便关了城门,不再放一个难民进来。 无数衣衫褴褛的平民靠着城墙头,蹲在地上,灰头土脸,眼神无光。 有人为了生计,将女儿卖到城里人家中当童养媳,或将发妻卖到勾栏,以求得苟延残喘。 人口买卖屡禁不止。 灾荒又逢战乱,粮价飞涨,屯粮多的此时笑的合不拢嘴,屯粮少的则是扼腕叹息。 城内不少达官贵族纷纷四处求粮借粮,整个大兴城都是愁云惨淡。яΘⓤsんⓤɡе.cΘⓂ (roushuge.com) 只有李府稳如泰山。 “叁郎君,蜀中的人来消息了。”李淼自外而入,呈上信件。 李玄霸放下狼毫笔,接过拆开。 “很好,让李森继续看好。巴蜀偏僻又土壤肥沃,今年若是收成好”李玄霸顿住,将信放在烛光上点燃,留在桌面上一堆残渍。 李淼点头称是。 “城外的难民怎么样?”李玄霸拿起毛笔,问道。 “虽每日都有乡绅施粥,但依旧严峻。” 李玄霸手停住,“天热了起来。” 李淼不明所以,抬头看她。 “尸体堆积太多容易滋生瘟疫,到时候整个大兴都危在旦夕。”李玄霸终于写好了这封告知书,拿起递给李淼,“告诉手下的商户,将陈米,腐粮挑出来,送到城外,每日按量发放给难民。” “需要先通知娘子吗?” “阿娘这几日犯了头疾,这种小事就不要打扰她了。” 提到窦氏的身体,李玄霸总是忧从中来,阿娘的身体越来越虚,总是不见好,小病不断。 李淼最会察言观色,安慰道:“郎君善举,一定能为娘子绵延福寿。” “如此最好。”李玄霸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让李淼下去。 “对了,五娘子的母亲,高氏前两天逝去了。” 李玄霸皱眉,“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郎君之前在外跑商,娘子怕你分心,故而命我等郎君回来了再告诉你。” “怎么去的?” “病逝。” “那” “娘子都已经做好了,叁郎不用担心。” 李玄霸点头,“阿娘做事自是妥当。” 案上还有不少信件等她处理,她想了想,放下毛笔,起身道:“挑些蜀锦和新粮,送到高府。告诉五娘子,我过会便去看她。” “郎君刚回来,此时天日不早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罢。”李玄霸道,“过来研墨。” 李淼垂首应是。 她陪伴叁娘已经叁年,起居外出两人形影不离。她亲眼见证叁娘如何以男子的身份在外经商,深谋远虑。这种彻夜不眠的夜晚,对叁娘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彼时她还不懂得叁娘为何要做这些事,现在才悟了几分。 叁娘之远见,是她远远不及的。 不过没关系,叁娘是主子,她是奴婢,她只需要跟着她就够了。 烛火亮了一宿。 寅时叁娘伏在案前小眠了会儿,李淼给她披上了薄被,静静的跽坐在旁边等她醒来。 叁娘这几年睡得很不安稳,经常从梦中惊醒。 卯时一刻,李玄霸悠悠睁开眼,李淼抬眼,立刻起身给她倒了杯浓茶。 上好的六安瓜片。 “你休息会儿吧。”李玄霸接过,喝了两口。 “奴婢不累。” “说过多少次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无需自称奴婢。” “奴我知道了。” “善。” 李淼服侍李玄霸更衣洗漱,叁娘虽是女子,可身形纤瘦,不用白布缠胸也可。 定了冠,李玄霸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一阵恍惚。 “叁郎?”李淼问。 “和二郎越来越不像了吧。” “是,二郎君天天风吹日晒,肤色黝黑。” 李玄霸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先是去见了母亲窦氏,和阿娘一起用了早膳,分享了些途中的趣事,之后才骑马出门。 长孙无垢早早的在等她了。 许久不见,无垢又清瘦了很多,肤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李玄霸的眼里写满了心疼。 “叁郎不必如此,生死有命,我没事的。”无垢出言宽慰。 “你这么小,就丧失双亲,我心疼你是自然。” 两人一同骑马往城外走,无垢想看看到底难民们是什么情况。 “舅父令我代他向你道谢。”无垢轻声说。 李玄霸知道是新米的事,这个时间,能吃到新米可比家财万贯。 “高大人客气,两家结为姻亲便是一家人。” 婚事大业六年便定了下来,长孙无垢13岁时便可嫁入李府。 “二郎可没有你这么细心。” “阿兄毕竟是男儿,粗心了些也是正常。且男儿志在四方。” “我知道的。” 闲谈之间,已经到了城门口,两人下马步行。 城门外,难民们排着队等着领粥,人群错落,叁五成群。 袒胸露乳,眼神灰暗。 每个人眼里都是死寂,一点生气都没有,仿佛已经认定了结局。 长孙无垢被这景象吓到了,不由得后退一步。 李玄霸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牵着无垢到施粥摊位前,粥熬的很稀,已经逐渐见底。 除了难民,城外也有不少侠义之士在此救灾。 好不热闹。 李家施粥摊位的人认出了叁郎君,连忙过来行礼。 李玄霸摆了摆手,示意无需麻烦。 他看了看周围,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在众目睽睽之下,扔进了锅里。 诧异之声四起。 一个少年不知从哪冒出,一把抓住李玄霸的衣领,语气凶狠,“你在做什么?!” “叁郎!”长孙无垢惊呼。 “松手。”李玄霸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脸,语气平淡。 少年咬牙切齿的松了手。 长孙无垢连忙替她正了正衣领。 “你再看队伍。”李玄霸道。 原本长不见尾的队伍,少了很多。 “吃饱的人不愿意喝脏的粥,只有饥肠辘辘的人才会不介意粥里有什么。”李玄霸解释。 少年聪慧,悟了过来,一时之间脸色纷纭变幻。 “道歉。”李玄霸道。 “叁郎,何必得理不饶人。”长孙无垢拉了拉她的袖子。 李玄霸对她笑了笑,再看少年时又是冷漠。 少年咬牙,“道歉便道歉,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是我柴绍太过鲁莽,给你陪个不是。” -- 18唐俭 18.唐俭 过了十叁岁的生辰,二郎和叁郎就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原为国子学,教育管理机关和最高学府,晋武帝咸宁二年始设,与太学并立。内有博士五人,正五品上。掌教叁品以上及国公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为生者助教五人,从六品上。 国子监的学生被称为监生,一般来说都是世家子弟,皇宫贵人。 李世民和李玄霸虽是初入,但眼熟的人有不少。兄弟俩本身也声名在外,广交好友。 寒暄之时,李玄霸无意间回头,居然看到了柴绍。 那家伙显然不合群,捧着一本兵书在角落读着,全神贯注,浑然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李玄霸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真巧啊,嗣昌兄。” 柴绍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抬起了头,就看见李玄霸眯眼笑的脸。 阴魂不散。 柴绍脸一黑,继续埋首书山。 倒是他身后的侍僮,微胖的少年,憨憨的笑着,“公子认识我家郎君啊。” 李玄霸温和的笑,“打过次照面,嗣昌兄侠肝义胆,小弟深深佩服。” 柴绍闻言,拍桌而起,怒道:“你什么意思!” “郎君稍安勿躁。”侍僮连忙拉住他。 “叁宝你别烦。” 柴绍心中火气,推开马叁宝,眼前李家叁郎的笑脸是那么欠揍,他气的牙痒痒。 上次的难堪还在他心里抹之不去,现在这个家伙又在国子监阴阳怪气。 柴绍真想把他拉到武场狠狠的揍一顿。 “太子的千牛备身,火气这么大的吗?”李玄霸摸摸下巴,咂嘴道。 “李玄霸!”柴绍逼近他低声吼道,像是蓄势待发的狮子。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李玄霸退后一步,笑容不改,“嗣昌兄还需历练啊。” 他以眼神示意几案上的兵书,摇摇头叹气走了。 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柴绍青筋暴起,一把拍在书案上,黄木制的书案应声破裂。 后面的马叁宝惊呼:“郎君!先生会怪罪的!” 柴绍心中烦闷,一脚踹开他,“多大点事。” “可是郎君,先生授课时你该如何?\ “找唐俭挤一下。” “郎君,不是我多嘴。”马叁宝清理好书桌的残渣,抬头一脸认真的说,“刚才那位公子对您没有恶意,而且叁宝看来,他是个好人。” “何以见得。”柴绍瞥了一眼马叁宝。 他没有恶意?两次相见皆是不欢而散,那个人言语恶毒,态度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真想让人把 他那张阴柔俊美的像姑娘的脸打歪。 “您看,国子监的诸君都知道李家二郎和叁郎与人为善,广交好友。叁公子刚进来,就跑来和您打招呼,言语刁钻了些,可态度还是亲近的啊。” 柴绍仔细想了一样,似乎的确如此。 自己的态度也不算好,可是李玄霸那个家伙也从来没有生气过。 “这又怎样?”柴绍觉得自己差点被绕进去,李玄霸没有恶意,是个好人,和自己何关? 马叁宝叹口气,继而笑道:“我的大公子啊,亏您也是将门之后,好歹结交点世家子为友啊。” “唐俭。” “公子......”马叁宝有气无力道,“李家叁郎为国公之子,且善骑射,懂谋略,公子与这样的人交好,裨益良多。”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柴绍不耐烦的摆摆手。 叁宝就这一点烦,天天训自己,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眼看着马叁宝还想说些什么,柴绍连忙转移话题:“都这个时间了唐俭怎么还没来,我去看看。” 他说完拔腿就跑,马叁宝苦笑着追了上去。 唐俭此时在后花园里,被一群贵族子弟围在墙角。 这样的欺凌,在国子监见怪不怪。 路过的人视若无睹的走过,生怕惹祸上身。 国子监的学生分为叁种,贵族子弟,世家子弟和官宦子弟。 其中贵族子弟最为嚣张,世家子弟注重修身养性,与世无争,官宦子弟则是最底层,饱受欺凌。 唐俭是其中一个。 他生性温吞,长相偏阴柔,骨骼纤细,身量瘦小。和同龄人对比,更像是个少女。 很多人拿这个打趣他,唐俭也只是低头不说话。 以前还好,最近这群人越发猖狂,最近男风盛行,居然有人提出要唐俭去做他的娈童。 平日里温吞沉默的他厉声拒绝了这种荒谬的要求,于是他就被一群纨绔子弟带到了墙角。 唐俭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是他很害怕。 与生俱来的骨气支撑着他站稳,不去大喊大叫。 他相信这群外强中干的家伙不敢做些出格的事。 可是这种难熬的时光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劳驾,你们在做什么呢?” 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 唐俭惊喜的睁开了眼,一群人看过去,一个身量纤长的翩翩少年迎着阳光站立。 “李玄霸,不要多管闲事。” “我不管,只是我看到先生快要来了,同行的还有太子殿下,便来提醒一下诸位。”李玄霸微微笑着。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一群人整理衣冠,带着谦和的笑离开了。 唐俭松了口气,心里的重负卸下后,双腿无力的瘫了下去。 李玄霸走到他面前,掀起袍子蹲下,打趣道:“刚才那么强硬,怎么现在软了?” 唐俭知道他是好意,笑笑没说话。 “这群人不好对付,你以后还是注意点吧。”他站起来,食指点了点唐俭的脑门。 唐俭脸红了些,抬头看他。 面冠如玉,温文尔雅。 “李家叁郎?”他问。 “是,唤我玄霸即可。” “我听柴绍说过你。” “哦?”李玄霸挑眉,“嗣昌兄肯定对我意见很大吧。” 唐俭回忆了下柴绍的原话,的确是这样。 “和他说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李玄霸笑笑,转身对远处的灌木丛说道:“原来嗣昌兄觉得我不可一世啊。” 柴绍切了一声,慢吞吞的从灌木丛走出来。 他鄙视的看了一眼唐俭,目光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居然在外人面前卖他。 不过更多的还是担心,他走过去把唐俭扶起来,低声道:“以后你还是和我一起上下学,不然我不放心。” 唐俭看了看李玄霸,扭头答应他,“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