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男主不可自拔》 第1页 [古装迷情] 《沉迷男主不可自拔》作者:斐妩【完结+番外】 玉鸾是禄山王的养女,他要玉鸾去勾引笼络的权贵,就没有一个不成事儿的。 然而玉鸾接近了班师回朝的镇北侯数月,收效甚微。 直到镇北侯的弟弟被禄山王的人陷害入狱。 大家都劝郁琤为了弟弟,忍辱负重,抓住玉鸾的把柄,让其对付禄山王。 为了弟弟,郁琤面对第九次上门来拜访的玉鸾忍辱负重。 第二天郁琤眉眼深沉,对玉鸾道:“为我办事,准你过门。” 一旁妙丽的女子乖乖点头,眼角羞红。 后来改朝换代,禄山王惨死。 玉鸾扇着小扇,脱离了禄山王的掌控,终于不用再伪装出沉迷郁琤不可自拔的假象。 她留了信给郁琤,颇是虚伪地表达了自己不配觊觎他的自卑,并且自己要去找人成亲生孩子了,让他放心。 玉鸾从京城里消失的那天,郁琤就把京城都掀了一遍。 他的部下颇是焦急要把这禄山王养女弄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郁琤黑着脸,沉声道:“生?她敢!” 女主版 玉鸾从来没有用自己去笼络过谁。 直到她遇上了一个脑补怪。 他臭着脸把自己给了她。 之后玉鸾发现,他的下属,他的亲人,包括玉鸾的养父,都是在脑补玉鸾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魂秘术。 为了自由,玉鸾微笑着,咬牙忍了。 日常不想给人打工女主x闷骚到抠脚男主 2020.11.1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甜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鸾,郁琤 ┃ 配角: ┃ 其它:美女与野兽 一句话简介:不想打工女主x闷骚抠脚男主 立意:在逆境中更能坚守真正的感情 作品简评 玉鸾本是反派养女,人人得而诛之,阴差阳错之下与镇北侯产生了交集,被对方误会深爱于他不可自拔,直到玉鸾逃跑,镇北侯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愤怒之下将玉鸾抓回来重新培养感情,务求令她重新深爱自己,不可自拔!本文女主出淤泥而不染,虽身负骂名但仍然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善良打破世人对她的偏见,最终一路披荆斩棘收获幸福。本文剧情有趣,情节流畅,作者笔调诙谐,将男女主之间令人哭笑不得的互动描写得生动形象,值得一读。 第1章 玉鸾喜欢他他知道? 今日春郊之行,十分热闹。 宋殷骑着枣红马找了一圈,才在河边远远地看见了郁琤的黑马玄君。 玄君背上的男人亦是穿着一身玄色华袍。 风裹挟着碧绿湖水的潮气朝他们吹过来,有着说不出的舒爽。 郁琤的双袖吹鼓,连着衣袂猎猎作响,他玄黑的襟口微微抖动,却闪烁出若隐若现的金色狻猊图纹。 从宋殷的角度来看,他的气势如山巍峨,肩背削直,臂长健力,窄腰精壮。 印象里的表兄向来持重端方,举手投足之间,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是宋殷想要学习的典范。 这个让宋殷崇拜万分的男人,此刻微垂眼睑,那双黑眸沉着如渊。 他乜着宋家小郎,手里还握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这是我看中的猎物!” 宋小郎气得小胸脯起伏不断,恨不得将这个可恶的男人拖下马背,滋他一脸的尿! 他打不着马背上的男人,便抬脚踹了玄君一脚。 玄君呼哧一声,没搭理他。 郁琤被他纠缠了半天,懒得跟孩子一般见识,只把兔子往地上一丢,“还你。” 宋小郎瞪圆了眼睛,看着兔子一蹦一跳地跑远,顿时哭声凄厉地跑开了。 郁琤皱眉。 吵死了—— 这么小的崽子根本也不耐打…… 不过郁琤现在也不想同他计较。 等以后崽子大点再把他从宋家骗出来打一顿就是了。 后面的宋殷一脸的呆滞。 郁琤抬眸看他,他才合上跌掉的下巴,轻咳道:“大表兄,今日热闹,你这般孤僻在这里,不冷清吗?” 郁琤语气沉着,“郁瓒在狱中,我心系他,思绪难安。” 玄君好似感受到他的燥意,呼哧了几声。 宋殷说:“禄山王还是不肯见你?” 郁琤未答。 宋殷叹了口气,“他的养女玉鸾,听闻生性放浪,却偏爱美男人,我曾劝你一次,你说我荒唐,现在郁瓒在狱中,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他说这话并不是打趣郁琤。 是真的。 禄山王养女玉鸾,妖艳绝姿,生得妩媚婀娜。 而郁琤恰好是美男人。 郁琤的美和京中那些敷粉的公子不一样。 他满身阳刚正气,身材精壮,肌肤白麦并不黝黑。 他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使得他的肩背前胸都有不少陈年疤痕。 每一道伤疤都狰狞凶狠,随便设想一道落在宋殷身上,宋殷都觉得自己今天坟头草也该有三尺高。 愈是如此,便愈是惊人。 曾有幸与他一起下河野浴过的宋殷感到惭愧。 在郁琤面前,他就和一只没骨头的白斩鸡一般,连个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也兴许是郁琤身量极高,这才显得他二人在一起,郁琤反而比他还要颀长削瘦。 -- 第2页 总之郁琤他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宋殷他是穿衣显胖,脱衣很弱。 唉—— 宋殷发觉自己跑偏了。 他又开始暗暗和郁琤比身材了。 最近京中的风气不好,男人都喜好比美,而宋殷心里的美就是郁琤。 身后的宋殷还在满嘴屁话劝他勾引女人。 郁琤对此不置可否,只漫不经心地调转马头。 春郊之行结束之后,宋殷屁颠屁颠跟着郁琤回了府去。 宋殷见他始终不肯正面回答,终于肃正了神色颇是认真地对郁琤道:“我的意思是,表兄可以借此机会假意投诚,让她帮你这个忙,事成之后,咱们再一起想方设法诛杀这对奸宄父女。” 郁琤神情颇是难以捉摸。 不是他不想回答宋殷的话。 而是在上个月的月初,他已经同此女暗渡陈仓。 玉鸾迷恋他的身体这件事情他一直都知道。 但他不能说。 *** 这厢玉鸾回到府中。 车夫便自觉地跪在地上,让玉鸾踩着他的背下马车。 玉鸾一脚踩下去,车夫便喷了口血。 玉鸾:“……” 她烫脚似的把脚又缩了回去,决定在马车上再坐一会儿等阿蛮搬了凳子过来。 车夫从地上爬起来,又坐回了马车上,抹了抹唇角的血。 他靠在车门旁抱着手臂,懒洋洋地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玉鸾见他仍不出声,便扶了扶银流苏簪头,温声道:“现在相信了吗?” 蓟苏听她开口,摘了头上的草帽,回头露出一张微微不羁的年轻面庞。 “是阿父不放心你,叫我要看着你。” 他的嗓音沙哑,显然是执行任务时受的内伤还没有好全。 玉鸾挑眉。 是不放心她,还是怀疑她没尽心办事? 就因为郁琤是她拜访了八次都没有成功勾搭的人…… 玉鸾觉得有些好笑。 阿父似乎也都和外面的人一样,都认定了她有什么勾魂秘术。 面对男人,如果没有成功,并不是她不够美丽,而是因为她没有尽力。 “所以你刚才认出我来了为什么还要踩我?”他质问她。 玉鸾心说她以为他就喜欢被人踩上两脚,哪里知道他这么不禁踩。 “我不是故意的。”她满是诚恳道。 对于这回答,蓟苏只瞥了她一眼。 她是禄山王养女,蓟苏是禄山王养子。 他们都是禄山王手里的一把好刀。 不过…… 蓟苏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草根叼进嘴里,他看着玉鸾的眼神颇有些玩味。 “如果你真的别无二心,为什么守宫砂还在?” 玉鸾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眼皮子一跳。 她说:“阿兄什么意思?” 蓟苏摇头,他跃下了马车对玉鸾道:“我会盯着你的,然后抓出你的把柄。” 玉鸾将他叫住,“阿兄……” 她的目光轻轻闪烁,似乎有些犹豫,“为什么?” 她也没见他对禄山王有多忠心,他今天好端端地整这一出兄妹阋墙做什么? 蓟苏说:“因为你刚才踩我,还把我踩吐血了。” 玉鸾:“……” “而且……” 他望着她,微微冷笑,露出恨恨的神色,“你是故意的。” 所以,他一定会抓住玉鸾的把柄。 他说完便往墙头一跃,人便消失不见了。 蓟苏轻功很好。 作为一个暗探,他简直是探子界首屈一指的楷模。 玉鸾的神情若有所思。 想来他知道她有守宫砂也是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的事情是,她的守宫砂现在没了。 夜幕落下,镇北侯府后门打开,一辆小车驶了进来。 郁琤沐浴之后,倚在在水池边一张竹榻上。 他凝着跳跃的烛光神情散漫,手里握着一只琉璃酒杯,里面摇晃着酒液所剩不多。 侍女为他擦干头发,瞥见他半潮的中衣近乎透明地贴在皮肉上,脸热得不像样。 他敞着怀,身材精壮,线条起伏,肌肉壁垒分明,一些伤疤不仅没有显得丑陋,反而有种让人微窒的威慑气息。 仿佛只有天生强势的王者,才会这样让人渴望臣服于他。 任何情景、任何方式,哪怕是……献上自己。 侍女屏住呼吸握起浴巾想要替他擦去裸/露在外的胸膛的水珠。 这时福管事却走到门口,道:“侯爷,狸奴到了。” 郁琤这时好似回过神来,他对身旁服侍的侍女温声说道:“辛苦你了,下去吧。” 侍女脸颊瞬间红透,“不、不辛苦。” 但郁琤下达了命令,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行礼告退。 福管事也退下了。 屋里空无旁人。 郁琤眯了眯黑眸,将杯中剩余的酒液饮尽。 冰凉的酒液滑入胃,渐渐酝生出一股火热。 雕花漆门“吱呀”打开。 一个穿着薄软春裙的女子从容进屋靠近竹榻。 第2章 她弄丢了他的猫? 她脱了鞋跪坐在竹榻旁,自然地捡起侍女丢下的浴巾为他擦拭身体。 他睨了她一眼,那张属于玉鸾的美艳面容便清晰地呈现在了他乌黑的瞳仁上。 -- 第3页 上个月她为了接近他,弄丢了他的猫。 那只猫就叫狸奴。 “铃铛呢?” 他轻佻地握起她洁白的脚踝,令她柔若无骨地栽倒在他的腿上。 玉鸾迟疑,将腰上一只青色荷包取下给他。 铃铛被她解下来装在里面了。 这原本是他为那只猫准备的,后来猫丢了,只剩下一对银色铃铛。 他握住她的脚踝给她重新戴上,殷红的绳子将雪白的脚踝细细缠住,两颗银铃被人勾指拨弄了一下,清脆地响了两声。 “不喜欢吗?”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睫轻颤了几下,微垂螓首,似生出了羞赧,“喜……喜欢的。” 这个白日里人前嚣张放荡的女子,眼下却如同羸弱的猫崽一般乖巧地跪在男人的面前卑微服侍。 郁琤漫不经心地将她莹粉细腻的莲足送到唇边吻了吻,眼底的轻蔑更重。 他对她道:“那你今天自己动吧。” 他倚了回去,玉鸾垂眸见他衣下肌肉隆起,线条分明,她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只面颊绯红,呼吸都有些炙热。 她咬了咬牙,却仍是低眉顺眼,柔顺地答了个“好”。 情/事之后,郁琤阖上的眼睛忽然睁开。 他的漆眸透着一丝森凉,目光转到了怀里女子的脸上。 玉鸾鬓发散乱,鬓角汗湿,分明陷入了梦境,可她的口中仍然呓语不断。 她翻来覆去念叨地就是“钥匙”二字。 郁琤心想又是钥匙。 听说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在情/事上受些羞辱,因为那样会让她们感到十分快活。 若不是他涉猎颇广,怕还不知道她私底下这么淫/荡。 翌日早,宋殷兴冲冲地闯进了镇北侯府。 福管事知道他是郁琤的表弟,自然不敢冒犯。 但见他一个劲地往那院里闯去,真真是吓得魂都要飞了。 但宋殷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郁琤。 他“啪”地推开了门,看到郁琤衣冠整齐,坐在一张黑檀几前斟茶。 宋殷上前道:“表兄,阿粲被放回来了!” 阿粲是郁瓒的小名。 郁琤掀起眼皮看他,答道:“我知道了。” 宋殷见他如此从容淡定,顿时心生崇拜。 表兄果然料事如神! 清晨之始,宋殷眼中的表兄衣冠精致整洁,正襟危坐,那张禁欲正经的面容宛若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祇。 宋殷兴奋地想,自己这辈子奋斗的榜样当属表兄! 然而与宋殷仅是一桌之隔的郁琤抬眸却恰好能瞧见右室屏风后颇是荒靡不堪的情景。 地上有碎瓷片,碎钗环,碎布料,还有一些沾染了不明液体的巾帕丢了一地。 而原本用来陈设东西的长几上却玉体横陈,卧着一个不着片缕的女子。 她的背上盖着一块薄毯,大片雪背与纤长紧致的小腿仍露在外。 郁琤冷不丁地想到了从前在杂书上看到“玉体横陈”一词颇为荒诞靡乱的来由。 他抿了口茶,敛起眸中幽深,对宋殷道:“去看看吧。” “让我歇一下吧。” 宋殷正要找地方坐,却见郁琤眼眸沉沉,义正辞严,“阿粲狱中必受磋磨,此事不可耽搁,阿弟还是容后再歇。” 宋殷顿时惭愧起身。 表兄这几天为了这件事情一定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他还这样拖拖拉拉,真是不该。 “那咱们现在就走。” 郁琤颔首,心想他还没有让别人欣赏玉体横陈的兴趣爱好。 待人离开,屋中才又彻底恢复到了寂静。 玉鸾缓缓睁开眼睛,显然早就被吵醒了。 这时就听见轻微的“嚯”声。 她抬起眸,便瞧见蓟苏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玉鸾倒也不觉有什么见不得人,反而问他:“现在相信了吗?” 蓟苏看着她这幅模样,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间就淌了两管鼻血。 他抹了抹鼻下,看见那一抹红,语气微微愤怒:“穿好衣服和我说话!” 然后又从窗口窜走。 他说的好像她不想穿似的,是他自己没头没脑地闯进来的好吧? 玉鸾懒懒地裹着毯子起身,她赤足下地走了几步,右脚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牵制住。 她垂眸看去,却看到一条精细的银链。 那银链精美,一头镶在了细柱上,另一头则连接着玉鸾的脚踝,上面还有个锁孔。 玉鸾动了动,那细链则发出清脆的声音。 玉鸾忽然想起来郁琤起来时似乎在跟她说什么钥匙被他藏起来了。 她还以为他说的是那把钥匙。 没想到…… 这个大畜生—— 日光斜射进屋里时,已是日上三竿。 玉鸾好不容易用一根细簪解开了那根颇具羞辱意味的锁链。 她穿好了衣裳打开房门,外面的日光微微刺目。 她一抬眸就瞧见她的好阿兄趴在对面屋顶上,像一只巨型蝙蝠。 玉鸾深吸了口气。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叫他下来。 她知道他的轻功很好,但这里是镇北侯府。 蓟苏倒是很听她的话,二话不说跳到了地上,然后给了玉鸾一个不屑的眼神,推开了一旁书房的门。 -- 第4页 玉鸾:“……” 郁琤此人怪癖颇多。 他的院子理当是整个府上最重要最机密的地方。 但在这里,他反而不喜外人时常进出。 是以这院子外固然守得森严,时不时有人巡查。 但院子里这个时辰却没什么人。 玉鸾跟进书房里,就瞧见蓟苏在郁琤那张宽大的紫檀桌上将东西从东边翻到西边,又从西边翻到东边。 玉鸾瞥了一眼已经凌乱到无法复原的桌面,只觉心惊肉跳。 蓟苏还在翻书桌上的东西。 玉鸾上前去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亏你还是阿父最为得意的探子,你这样一通乱翻,不怕被人发现?” 蓟苏冷嗤一声,“不是有你在么?” 玉鸾见他分明与她怄气,忍了又忍,终是软下语气劝他,“阿兄且听我一句劝,我当下没有回去也是有缘由的……” 他摇头,“你想的真多,你以为我真的希望你回去吗?” 蓟苏眼里顿时又流露出几分怨毒,“你踩我那一脚把我踩吐血了……而且你是故意的。” 玉鸾:“……” 这狗东西真是太能记仇了,她还以为一觉睡醒他都已经给忘了。 “所以,我定然要抓住你的把柄。” 他脸色阴阴地望着她,好似她的把柄就在这镇北侯府里藏着。 玉鸾正要开口,岂料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她赶忙将蓟苏往桌底下推去。 亏得两个人反应及时。 因为下一刻那书房的门便被人推开,竟是郁琤去而复返。 玉鸾一口气提在心口不上不下,只敛去心虚抬眼看向郁琤。 郁琤亦是瞧见了她。 他的神色微微沉凝,目光冷锐。 玉鸾立在他的书案侧面,一只手抚着桌面,似有所思。 他上前去打量了一眼桌面。 这张桌子极宽极长,面积也极大。 然而此刻桌面上摆放的东西都被推去了另一头,靠近玉鸾的这一端反而都空了出来,显得十分怪异。 郁琤也不问她早上是怎么解开锁链的,只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玉鸾指尖抚着冰凉的桌面,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郁琤垂眸见着她的动作,“女郎喜欢这张檀桌?” 他握起她的手腕,即便不是头一次握了,但就着日光仔细打量一眼,她的腕也是在是太细太嫩。 她的手里没有东西。 她疼得吸了口凉气,他又及时松了松手指。 他并未放开她。 “女郎不给一个合理解释的话……” 玉鸾抿了抿唇,“我就是……” 郁琤语气微微沉肃,“就是什么?” 玉鸾垂眸看了蓟苏一眼,她是真的想不出来…… 蓟苏只管缩在桌底下装死。 郁琤却发觉她又开始害羞了。 别看她表面上放荡不堪得很。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郁琤发现她其实是个非常容易害羞的女人。 只是她为什么要害羞? 玉鸾贝齿轻扣红唇,她抬起眼看向郁琤,那双雾眸中水光闪烁。 “我……就是想试试这张桌子的温度……” 现在她试过了,这张桌子很凉,就和她的心一样,冰凉冰凉。 郁琤看了桌子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 他松开她的手腕,皱眉训叱:“你这个无耻的小妇……” 玉鸾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那张桌面一眼,发觉他好似误会了什么。 她只是说桌子凉而已,又没说想要脱光了躺上去试试…… 这位在外人眼中颇为正义凛然的镇北侯似乎想得有点多了。 她心口微微抽搐,索性脑袋沉得越低叫人看不清神情,“我……我也只想和郎君这样……不会和别人这样的……” “就算无耻,那也只对郎君一人无耻。” 她声若蚊吟,耳尖透粉。 在郁琤看来,她此刻几乎娇羞无辜到了极致。 可见这个女人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体质,明明害羞到了极致,却又还想同他玩点野的。 郁琤理解她的心情,但仍是狠心回绝,“女郎还是少做白日梦,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就算她想出了心病,他也是绝无可能。 镇北侯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之后才又拿了东西离开了书房。 玉鸾撑着桌边感觉自己有些虚脱。 桌底下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蓟苏无不落井下石道:“镇北侯这样的正人君子,你确定你确实勾搭他成功了?” 现在看来,搞不好是她昨天自己脱光了躺在那里勾引人家,结果人家根本理都不理她? 玉鸾再度低头,看见他满脸写着“你撒谎”“你这样的货色镇北侯根本看不上”“老子待会儿就能抓住你把柄了”。 他恶毒鄙夷的想法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玉鸾微微一笑,抬脚蹬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句话古人诚不欺她…… 蓟苏被她一脚蹬出了两管鼻血,血流如注,脸涨红得像柿子一样,也顾不上与玉鸾计较,转头就窜出了窗口。 玉鸾抬眸扫了一眼窗外盛开的一树梨花。 -- 第5页 勾引郁琤是阿父的命令不假,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她要想办法从郁琤身上拿回她的钥匙。 第3章 他叫她收敛一点? 郁氏主家。 郁琤在屋里看望郁瓒。 四公子郁琢同大兄郁瑕说话。 郁琢对郁瑕道:“他丢下阿粲十年,真的会是他帮阿粲吗?” 郁琤和郁瓒都是二叔的孩子,可惜二叔二婶早亡,之后郁琤便丢下了年幼的弟弟从军去了。 郁琢与郁瓒年龄相近,二人自幼便感情极好,这些日子他甚为忧心郁瓒。 郁瑕敛眸,沉思片刻道:“我不知,但他离家时,阿粲只是个垂髫小童,现在阿粲好不容易长大了,若不是及时救回家来,只怕会在狱中落下残疾。” 郁瓒不过才十六,正是人憎狗嫌活泼跳脱的年岁,他若残疾了,日后就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与兄弟们一起骑马撒泼,像肆意的野狗一般快乐起来。 这对于十六岁的郁瓒来说,是万分残忍。 所以这回禄山王逮住郁瓒失手射箭伤他一事不放,令人无从下手。 而郁瓒如今能从狱中回来,难免违背禄山王的本性。 郁琤看过昏睡中的郁瓒出来,郁瑕便同他一起走到廊下,问他:“棣之,阿粲的事情是不是同那禄山王养女有关?” 郁琤没有告诉宋殷,因为宋殷幼稚。 但面对大伯长子,他的堂兄,他却也没有否认。 “劳烦阿兄代我照顾好阿粲。” 他和郁瓒十年不见,郁瓒未必同他相亲,在郁瓒醒来之前,他不能将他从郁家带走。 郁瑕神情复杂地将他送走之后,便陷入沉默。 郁琢过来问时,他就告诉了郁琢,郁琢目光滞了滞说:“还以为宋二那个混不吝胡说来着……” 宋殷之前跟郁琢说,郁瓒的事情可以下手的地方,只有那禄山王养女了。 郁琢问禄山王养女何事? 宋殷就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只把那美人玉鸾描述成对着郁琤口水三丈长的披皮蛇精,叫人又嫌又恶。 禄山王养女曾经频频拜访郁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她的身上能传出一些下作的流言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 郁琢说完,于是兄弟俩同时陷入了沉默。 过片刻,郁氏长房家主郁澹将两个儿子叫进书房,神情凝重。 “禄山王此人锱铢必较,且向来奸猾无比,如何就能一言不发就将阿粲放了回来?” 郁瑕和郁琢面面相觑。 但身为他们的父亲,郁澹焉能看不出他们的神色有异? 郁澹询问他二人此事,郁瑕便将禄山王养女与郁琤的事情说出。 郁澹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微妙无比,嘴里直骂“世风日下”,激动的唾沫星子都溅到了两个儿子的脸上。 但结果到底还是好的…… 是以翻来覆去骂完了这句话之后,郁氏长房家主气得呼哧了一阵,便同郁瑕和郁琢一起陷入了沉默。 至此,玉鸾并不清楚,她觊觎郁琤的身体这件事情,几乎都要传遍大半个昱京了。 郁琤出去了一圈回到府里。 他用来办公的地方并不在内院,而是一处物件混杂的四方阁。 外面陈设兵器,里面放置二三层书架,书架背后还有一道密室。 去调查的第一拨人已经先行回府,心腹盲谷同他说道:“此女奸诈狡猾,裙下之臣有薛氏薛荏、卢氏卢昡、汤氏汤襄,侯爷万万不可对她掉以轻心。” 郁琤合上手中一纸密函。 上面写的都是玉鸾过往的情史。 “你是说,她极有可能是为了禄山王才接近我?” 盲谷并不避讳,大大方方地答了个“是”。 郁琤徐徐转身,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恍若深不可测。 盲谷以为他在思考怎么对付鸾女,不敢出声打扰。 郁琤一言不发地将纸放在铜炉中销毁,深眸中映着纸张卷曲化为灰烬的过程。 若不是真心爱慕于他,那她演得也太逼真了,简直天衣无缝。 镇北侯此刻不禁扪心自问,那样深情的目光,不是真心喜爱怎么可能? 好在并没有等候太久,被遣去调查玉鸾的第二拨人也回了府来。 此人去调查的乃是玉鸾的身世,因年代久远,且牵扯禄山王,这才耽搁了不少功夫。 此人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却颇为惊人。 “此女极可能是楚氏孤女。” 十几年前,楚氏亦是京中一大氏族,因受禄山王陷害,牵扯上谋逆之罪,下场可想而知。 禄山王爱慕楚夫人,将其与其女从狱中救出藏于私宅。 后来楚家家主楚衡在家臣的掩护下逃离昱京,而楚夫人病逝,楚女亦是不知所踪。 若禄山王将其收为养女,又想利用她引出楚家旧部,倒也不难理解。 玉鸾,楚鸾? 难怪他一直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郁琤缓缓对部下道:“十年前,我曾救过一个小女郎,她的名字就叫楚鸾。” 小女郎贪玩坠入六尺深的水沟,若不是他经过时将她救上来,只怕她早就重新投胎去了。 他的眸中微微了然,这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原来是他对她有恩在前。 -- 第6页 直到天色黯淡,日头被浓重的云层掩盖,落往西山。 侍女在厅中摆膳,郁琤才想起玉鸾。 他回了内院,进到书房之中,却见玉鸾衣着单薄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室内窗子敞开,傍晚的风便顺着窗口卷入屋内,叫她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他今天待她也许过于苛刻。 她还年轻,兴许觉得换个地方感觉会不一样,殊不知这种事情在闺房里也是一样可以更为有趣。 况且她在那禄山王手里又能有什么好教养? 好在她心性尚可,他回头以古人圣训再慢慢将她点通就是。 玉鸾被唤醒时,目光颇为茫然。 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室内,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这么容易就睡了过去。 可见昨晚上是真的累到她了。 郁琤见她迷迷糊糊的模样,仍沉着脸道:“起来吧,你不是想要我吗?” 玉鸾心口一个咯噔,抬眸朝他看去。 “我……” 她才迟疑地说了一个字,他却生怕她痴缠自己偏要在这桌子上。 郁琤蹙了蹙眉,语气微微不耐,“去床上说话。” 她这幅表里不一的性子他早就看透了。 若给了她自己很好说话的错觉,只怕她又要不知餍足、得一望十。 结束之后,郁琤从漆盒里挑出一块干净帕子先给玉鸾擦了擦才清理自己。 帕子丢进清水盆里,化开了一些浊色。 玉鸾气息尚未平稳,却听他背对着自己搓洗帕子时忽然说道:“原来你就是楚鸾……” 玉鸾的脸上登时浮出一抹不可思议。 他挨着她,虽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明显感觉到了她柔软的身躯轻微一颤。 郁琤将帕子拧干,漫不经心地说:“桓惑那老匹夫真够鸡贼,竟然想到要利用你。” “他很多年前就一直痴恋于你母亲楚夫人,令尊逃走了,所以他还不死心,就想用你钓出楚氏旧部吧?”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玉鸾所知道的事情。 她侧身支起光洁的手臂,脸上的神情却沉浸在拢成扇形床帐的阴影里。 一想到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早就将她查了一遍,玉鸾便感后背隐隐生寒。 他是怎么有这本事把那么远的旧事给挖出来的? 不过他低估了禄山王对楚夫人的痴情。 他将楚夫人的女儿当做亲生女儿疼爱,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出来做这样的事情。 已经好久没有人提醒过玉鸾,她叫“楚鸾”。 因为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鸾”字,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楚鸾的替身。 没想到还真会碰到记得楚氏与楚鸾的旧人。 所以在郁琤丢了手里的帕子转身看她的时候,她垂首颇为柔顺地答了个“是”。 她思忖片刻,又朝他仰起秀靥,“郎君……” 她的手指不安地卷了卷他的衣带,“郎君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么?”他瞟了她一眼,“我当初救过你。” 他见她心思不定,将那柔软嫩红的唇瓣咬得殷红如血,忍不住俯身去亲了亲她的嘴。 “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的事情坐视不管的。” 如果她是楚鸾,那么她可以利用的地方就更多了。 他挨得近,玉鸾却觉得帐子里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味,微微别扭。 不是香味更不是什么臭味。 非要具体形容,她只能说是这个男人的体味。 即便他有时身上带着些清雅的檀香味,或是腥气的血腥味,她却一样能发觉出他原本的气味。 就像玉鸾从前村里一条喜欢到处在石头上挨挨蹭蹭占地盘的狗子,又凶又霸道,还骚得要死。 她想到郁琤也是个大畜生到处挨挨蹭蹭的场景顿时有些想笑。 郁琤却忽然对她道:“你不觉得你今晚上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玉鸾吓了一跳蓦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心口砰砰直跳。 结果他却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打开,语气难以捉摸,“掌心都紧张地湿透了……” 玉鸾总觉得他这语气若有所指,好似还知道了什么,心口渐悬。 总不至于他连她是楚鸾的替身都知道了…… 他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却俯视着她,拢了拢眉心对她道:“收敛一点,不要总是用这么痴情的眼神看着我。” 玉鸾:“……” 这个大畜生,吓死她了。 “我……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抽了抽嘴角,语气柔弱道:“不过以后会尽量克制的。” 他看着她对自己卑微讨好的模样,这才蹙眉点头。 他也是怕自己总被她这样勾引,迟早在人前也会把持不住,所以才叫她收敛一点。 他的要求也不高吧。 第4章 他鬼迷心窍? 早上天不亮,郁琤便离开了府里。 玉鸾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小厮路过内院。 她正是疑惑这小厮怎么进来的,就瞧见那小厮走到她面前抬起头来对她道:“楚女郎在找你。” 蓟苏这狗东西的脸冷不丁地出现。 玉鸾:“……” 蓟苏见她神情呆滞,皱眉不耐地问她:“你听见没有?” 玉鸾拢了拢头发,不紧不慢地问:“阿父还没出宫么?” -- 第7页 桓惑自打被郁瓒误射伤后,便一直在宫中养伤。 蓟苏摇头,“只怕还需一些时日。” “只是楚女郎派人寻你寻得紧切,为此还大病了一场,她要我见到你以后让你早点回去。” 他说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根草叼进嘴里,“楚女郎还要我带些话给你,不过老东西有多疼爱她你也是知道的,你若是得罪了她,只怕老东西那里你也是没法交代。” 玉鸾倚着门框并不在意,“她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蓟苏说:“楚女郎说了,她不介意你故意点了颗红痣冒充守宫砂骗她的事情,但她希望你能回去看看她,并且当面原谅她这一回。” “我点了颗红痣骗她?” 玉鸾叹了口气,卷袖到肘弯的地方看了一眼。 她的守宫砂现在确实是没有了,现在回去,正好就落实了楚鸾说的话了。 她暗自摇了摇头,仍记得那天,楚鸾发现她守宫砂还在时的绝望眼神。 那种情绪,让玉鸾感觉自己不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都有点对不起楚鸾。 要说楚鸾对她好不好这件事情上,在知道她是个清白之身之前,楚鸾对她确实态度很好。 后来的事情虽然叫她颇有些失望,不过也令她明白,有些人对她的善良,也只能建立在她是个残花败柳的基础上。 玉鸾回绝了蓟苏。 她可以回去,但不是现在。 蓟苏想到楚鸾的眼泪微微烦躁,“弄哭了楚女郎对你没有好处……” “我知道。” “你的守宫砂是怎么没有的?” 他亲眼瞥见她雪白的臂膀之后,终于相信了这件事情。 玉鸾说:“自然是和镇北侯一起没的。” “不可能。”蓟苏一口否定,他的目光落在玉鸾清透的双眸上,“你和那么多男人在一起过,守宫砂都还在,为什么遇到了镇北侯就没了?” 玉鸾也抬起眼盯着他道:“因为他长了个能让我守宫砂消失的物件。” 蓟苏愣了愣,登时暴跳如雷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女人是不会随便失身给镇北侯的。” 他的面上出现一抹嘲讽,“总不至于你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垂涎他的身体吧?” 玉鸾知晓他是关心自己。 她默了默对他道:“有人过来了,下次你来,我再告诉你。” 蓟苏内力耳力都好得很,这附近根本没人过来。 可她眼下不想说,他也不勉强她。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往墙外一跃,消失在了院子里。 玉鸾见他走了,暗暗松了口气。 他说得不错,她确实没想过要随随便便失身于人。 所以她才要好好想想,那天到底是谁给她下了梨花醉。 玉鸾站了一会儿觉得腰有些酸沉,脑袋里盛满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索性又进屋去想睡个回笼觉。 只是这回,她的脑子里全是那一次的事情,半分睡意都没有了。 只说当日,一辆马车停在了镇北侯府门前。 彼时玉鸾端坐在马车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整了整裙摆,透过青竹帘的缝隙瞥向镇北侯府的黑漆大门,眼眸沉沉。 镇北侯府的管事上前来笑容可掬,这回却并非拒绝,而是恭敬有礼地邀玉鸾入府。 马车檀质朱门精致雕花,双门合起时,便会显露出一朵硕大完整、花瓣重叠的栀子图纹。 车门打开,里面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那只手轻拢珠帘,指尖如嫩笋,细腻莹美。 单单是一只手便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管事却很是自信。 他们家侯爷是个再端庄不过的人。 说句难听话,二十来岁的人了,都还没碰过女人,那物件长了跟没长一样。 他信任他家主人不会为此女所诱惑的程度,就如同信任宫中去了势的太监一般。 他满脸的自信仿佛这是一件极为值得吹嘘的事情。 这份自信的底气,当然是郁琤给他的。 美人在车里出来,如拨云见月般,露出如雾云鬓,露出如花娇靥,露出如云雪般绵软的曼妙身段。 她这一身的香肌玉骨好似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雕刻打磨的成品,美衣华饰不过是区区点缀罢了。 管事压下心中惊艳客气为她带路,引入客厅。 厅中主人着玄素袍,他的面容沉静,对于玉鸾的到来并不显露多余的情绪。 当天厅中还有一只纯白如雪的长毛猫,它的双眸宛若琉璃,左右各为异色,懒洋洋地张嘴打着呵欠,用着与它主人如出一辙的目光打量着陌生来人。 时值晌午,郁琤以好酒好菜招待玉鸾,又先后举出玉符、铜符试图与玉鸾交易。 玉符是可以换取万金的前朝古玉,铜符是以郁琤交出京中部分事务作为代价交换,无论哪一点,放在平时,都足以玉鸾心动。 可她当时迷迷昧昧全都给拒绝了。 她似个无骨之人,坐不周正,衣裳下饱满纤细的曲线便又被勒出痕来,无不撩人。 她仰眸相望,卷而浓的曲睫轻眨了两下,眸中澄美,那双乌瞳凝聚秋水,即便意识混沌,但也仍感觉到了那股压迫至极的气息。 他的双臂按在她椅子扶手的两侧,整个身体落下一片阴影将这纤弱的女子罩在其中。 -- 第8页 他俯下脸来迫近几分,眸中燃着黑沉沉的愤怒,面上始终毫无波澜。 可却又让人感受到了一种绝对的威胁与危险。 他的语气恍若不可捉摸,“莫不是要在下让出手上的兵权?” 仿佛只要她说个“是”,他便能顷刻间咬破她的喉咙,将她撕成碎片。 郁琤在京中风评极好,是人人心中仰慕的英雄,在这崇尚奢靡之风、攀贵比美的昱京中,他便是旁人心中截然不同的清河。 可他终究杀过人,饮过血,即便穿上了华美的衣袍,亦改变不了他杀戮无数敌军、割裂无数人头的事实。 他的冰冷屠戮刻在他的骨子里,在他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用一种堪称残忍的手段,轻易扭下玉鸾的头颅。 如猛兽与生俱来的残酷,从无对兔鹿草食之兽的柔弱怜惜。 玉鸾当日无疑是彻底将他惹怒。 可她即便在面对着寒凛迫近的杀意之时,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玉鸾头晕目眩,忽然间感到了深深的惊悸,她的水眸颤抖,手指抓紧裙摆。 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下,一串泪珠,从她泛红的眼角垂落。 从来只有人见玉鸾笑靥如花。 为此拜倒在玉鸾石榴裙下的男人不在少数。 但从未有人见过玉鸾流泪。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见过。 但郁琤见到了,而且还是第一个见到的。 但,更荒诞的事情还在后面…… 事后玉鸾翻遍书籍,终于让她知道自己当日情绪失控、失态至极的缘由。 因为她中了梨花醉。 初一那日,她路过镇北侯府只是巧合。 当日她为楚鸾在绣坊里买了一股彩线,回去时念及阿父的任务,便路过镇北侯府让人递贴求见。 她只当这回也会同前面八回一样,会被拒绝。 却没想到,第九回 上门拜访,镇北侯竟然接见了她。 之后,她的药性在郁琤想要收买她时开始发作。 此药物发作之后令人如醉,大理寺审讯罪奴之时,没少用过此药。 虽服药人说话颠三倒四情绪激动,但只要经过有技巧的引导之后,多多少少都是能问出一些有用的话来。 对于刑讯之用,他们固然当做一剂吐真言。 但若寻常人服用之后,却也要丑态百出。 玉鸾记得书上所言,曾有妇人服用此药物后,当众人前解裤便溺。 醒来之后,得知此事更是羞得没脸见人,事后自缢身亡。 可见对玉鸾下药之人,即便并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念头,但杀人诛心、狠毒用意亦是可见一斑。 事后,玉鸾只庆幸两件事情。 一是她并未如前人一般,在郁琤面前解裤便溺。 二是郁琤并不知她当时受制于药,也并未询问过机密之事。 除了这两件事情之外,玉鸾当日在那郁琤面前却也没少吐露真言……让她每每想起之后的事情,神色都异常微妙。 …… 玉鸾回忆完当日的事情之后,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蓦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她轻眨了几下眼眸,思绪骤然得到了一阵疏通。 如果不止她一个人中了梨花醉呢? 郁琤他也中了? 这就不难解释,当日他见她流泪,怎就鬼迷心窍地去亲吻她面庞上的泪珠了…… 想到那些破事儿虽然有些尴尬,但玉鸾仍是穿上了丝履,抓住这一抹灵光匆匆往外走去。 第5章 他哪有功夫陪她忸怩? 玉鸾去了府里的膳房。 掌管膳房的是个中年发福的大叔,他面相和气,膳房里的人都叫他一声蔡叔。 玉鸾见进这膳房竟然也一点阻碍都没有,愈发感慨镇北侯府这飘忽不定的守卫。 郁琤那个大畜生也不怕被人下毒毒死? 蔡叔似看出她的想法,对她笑眯眯道:“女郎别看侯爷表面上正正经经的,但他最喜欢这样,敞着门户等着人来刺杀,这样他就可以把人抓起来一顿严刑拷打了,而且啊,还是一抓一个准,比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事情要来得简单方便多了。” 简单方便? 是简单粗暴吧。 不过郁琤他还真就是这种人。 玉鸾倒也没想去揣摩郁琤的心思,只向蔡叔温声道:“我今日口欲不佳,不知能否向蔡叔讨些酒食?” 蔡叔大度说道:“自然可以,女郎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同我说,我立马就可以拿给女郎。” 玉鸾一边打量着他的神情,一边缓缓说道:“尤记得上月月初侯爷设席相待,当日莼羹鲜美,鲈鱼细嫩,但那酒水亦是有别于其他酒水的风味,让我念念不忘……” 蔡叔听着她夸赞菜品,自然高兴。 但听她提及那酒水,笑容却更盛。 “女郎好眼光,那酒水并非凡品,乃是侯爷友人相赠,埋于地下少说三五十载,且是主人家用独家手法酿造,侯爷也很是喜欢,只偶尔来了客人才招待一些。” 玉鸾轻轻颔首。 当日她菜也没吃几口,心神不自觉地开始恍惚,便下意识地多抿了几口酒水。 但这酒水两三口量也绝不可能饮醉。 她方才便是想到这个,疑心是不是那坛酒的问题。 酒水里被混入了梨花醉。 -- 第9页 只要再给她试一次,她必然能得出结果。 但蔡叔却一口回绝。 “不可不可,酒水珍贵,还需征得侯爷同意,女郎实在想喝,就去求侯爷吧。” 玉鸾被他拒绝,倒也不慌,只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摸出了一支金簪递去。 “还望蔡叔通融。” 蔡叔眼中闪过迟疑,将那金簪拿起来掂了掂,之后便又摇头退回,“不行,太少了,我看不上……” 饶是玉鸾心性平稳,表情也微微有些崩坏。 这回被拒,她颇有些汗颜将东西收起,不敢再继续丢人现眼。 蔡叔笑望着玉鸾走远,旁边做事的李婶说:“这女郎美得很,咱们郎君怎么吃得消哦。” 蔡叔揣着手,“侯爷他龙精虎猛,夜御十女都不成问题,要你这老妪操心?” 李婶气急败坏朝他后背呸了一口。 她拿出册子往上写写记记,又问:“那金簪重量?” 蔡叔说:“一两左右。” 李婶点头,上书:四月初九巳时一刻,禄山王养女以一两金簪行贿,未果。 玉鸾行贿未果,但也并未死心。 她见那蔡叔并不像个普通短见的后院庖厨,便不欲再与他多言。 郁琤的府里处处都存着古怪,叫她不敢过于妄动。 玉鸾思来想去,便如蔡叔所说,直接去求郁琤也不是不行。 她与他苟且了也不止一回,就算那酒水里真的混入了梨花醉,大不了再来一回。 至少她可以确定了这东西的来源。 郁琤在四方阁里与下属议事。 外面人来传那禄山王养女门外求见。 盲谷脸色变了变,道:“她想打听机密?” 郁琤瞥了他一眼,“隔这么远,她怎么听得到?” 他的表情好像在问盲谷:脑子呢? 盲谷尴尬,心想他意思是玉鸾想要接近这里来打听,不是站在院子外用顺风耳听呀。 侯爷这么说,反倒显得他很蠢一样。 盲谷顿时阖上了嘴巴。 郁琤却揉了揉眉心。 他就在家里,又没有出门,她怎么还这么粘人? 她这幅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想黏在他身上的模样,只怕让自己的下属难免也会心存微词吧? 真是个缺乏管教的女人。 他越想越看不下去手里的东西,索性直接就摔了手里的册子。 “带我出去看看。” 他沉着脸对仆人说道。 他得教教她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 玉鸾知晓郁琤在屋里处理事务,她寻思着怎么也要等上半个时辰才对,哪曾想不到一刻的功夫,郁琤便黑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 玉鸾见他颇是气势汹汹,他一路走到自己跟前,直接带起一阵冷风拍在她的脸上,激得她一个寒颤。 她双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他的手臂打了个喷嚏。 打完喷嚏舒服是舒服了,不过她一仰头便发觉自己口水竟然飞了两滴在他的下巴上。 她着实有些尴尬,借着他高大身形的遮掩,伸手偷偷地抹去。 郁琤被她这么一抚弄身体都僵硬了,顿时忘了自己要对她说什么。 他抬头瞥了下属一眼,下属们纷纷低头。 他这才收回视线,复又皱眉。 一见面就对他动手动脚摸他,当着人前撩拨他,她是不是也太饥渴了? “走吧。” 他很是冷漠地将她这具柔若无骨的身子推开,直接抬脚往外走去。 玉鸾见他是往珩院的方向走去,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捉,便捉住了他宽袖一角。 郁琤回眸,见她仰起秀靥相望,清澈的眼眸里是显而易见的讨好,似乎渴望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垂怜。 她捏住他的衣服,其实他轻轻就可以拽回来了。 但对上她那样卑微的目光,这位平时徒手把人头扭下来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镇北侯忽然又觉得,如果把那一片小小的布料从她手指里抽出来,可能会有点残忍。 他用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好耐心等她开口。 玉鸾抿了抿唇,“郎君头一回同我喝的酒味道很好,我这些日子甚是怀念,郎君可以同我再饮一局吗?” 她的声音甚为轻软,像一片薄薄的羽毛落在他的心间。 他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却觉得她好似心怀叵测,不怀好意。 行啊。 他倒是想看看她想对他做些什么? 这个时辰恰好临近饭点。 玉鸾向那蔡叔索取了半天没索取到的酒水,被郁琤一句话的吩咐,便送到了眼前。 玉鸾嗅觉敏感,闻着这酒香确实与那日一点都不差,她又轻抿一口,也基本能确定口感也毫无二致。 所以倘若里头混有梨花醉这样的东西,那么今日这坛子酒里也应该还有。 “不知郎君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发生的事情……” 郁琤捏着酒杯抿了两口,自然也是记得。 他自己也是头一次被这女色给迷惑去。 虽然有点不符合他的性子,但那也是她勾引他的。 他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吃亏,她都不怕,他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几杯酒下肚,郁琤听她温柔劝酒的声音,便渐渐看透她的意图,索性顺着她的意思多喝了几杯。 -- 第10页 玉鸾起初也确实有些急切地想要灌他酒水。 她自己喝了除了腹内烧热,实在没什么感觉。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思考,似乎也不是这坛酒的问题。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玉鸾一边思虑着,见郁琤放下酒杯,她又下意识地往他杯中斟酒。 郁琤却失去了耐心,将杯子往地上一丢,“哗啦”一声就碎了一个杯子。 玉鸾被他这粗鲁的动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朝他看去。 郁琤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凝在她的脸上,“我最不喜欢忸忸怩怩的女子,想要就直接说。” 他对她这雕虫小技实在是嗤之以鼻。 这种喝酒的事情,从来都是男人用的心机更深更沉,他可不相信她一个女人还能比男人更为精通。 她一个女人家不把心思放在化妆穿衣打扮上面,用来和他喝酒,总不至于是想和他称兄道弟。 她分明就是想故技重施,重蹈覆辙,想要继续用上回灌醉他的方式同他欢好,偏偏还不好意思直说。 可他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和耐心陪她一直忸怩? 握住酒壶提手的玉鸾听了他这话直接就愣住了。 这都哪里跟哪里啊? 他们明明在好端端地喝酒吃菜,闲谈几句罢了。 她半个关于闺房、床榻、欢好的字眼都没有说过。 就算他想扣她个暗示撩拨的黑锅,她好歹是不是得学学人家,给他倒酒的时候,上手不摸他两下也得勾他手掌心是不是? 他这样说,她还要怀疑是不是他自己满脑子都是上床的事儿呢? 但玉鸾表面上还得装得柔婉小意,她咬了咬柔软湿润的嘴唇,声音里带上几分婉绵,“郎君……” 郁琤揉了揉头,“去床上说话。” 不是他不想听她这些啰嗦告白的话。 而是她再这么磨叽下去,他都要困了,还怎么给她? 第6章 她暴露了? 大白日的,郁琤应付完了这个缠人的女人之后,在黑着脸的盲谷再三催促下,才餍足地穿上了衣服出门办事。 玉鸾睡了片刻,实在是气得睡不着觉。 他真不愧是个大畜生,发/情也不分白天黑夜和场合。 那些抬水给她沐浴清理的侍女看到屋里的情景脖子都是红的。 玉鸾一面心中郁卒,一面心说祸害了她们这些年轻小花朵纯洁眼睛的人又不是她,是她们家侯爷。 玉鸾简单沐浴之后,将裙子穿好。 她坐在妆镜前整理妆容。 郁琤府上原本没有这些女人的用件,也是他们次数多了,他后来随口吩咐下面的人去置办的。 下面的人对于主子的吩咐向来都不敢胡乱敷衍,自然是置办了全套,让女郎梳妆无虞。 玉鸾照着双鱼戏莲纹铜镜时,忽然发现自己脖子上又多了一道咬痕。 这大畜生是什么毛病? 玉鸾盯着那明显无比的咬痕,冷不丁就想到了老家从前那对发/情的猫子。 它们到了春天,夜里就会到处嚎叫,听在人耳朵里就像是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凄厉得叫人毛骨悚然。 有一次玉鸾晚上听着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就摸出门去偷看一眼,结果在清莹的月光下看见一对猫子交叠在一起,大猫子骑在小猫子背上,一边行事一边叼着小猫子的后颈,在那处留下了自己的口水和印记。 玉鸾越想脸颊便愈发烧红。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是个大畜生,她难道也要把自己当成个畜生不成? 她打开抽屉寻了块粉纱围着脖子,也属实是无奈中的无奈之举了。 这时外边忽然有人推门而入,玉鸾回头看见蓟苏,“你怎不敲门?” 他反手将门关上,只倚在门上抱着手臂,语气微微鄙夷,“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敲门进来还怎么做刺探情报的影子?” 玉鸾被他这歪理打败,顿时哑然。 “你上次同我说,下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我,现在应该也算是下次见面了,你这回该同我说个清楚了。” 玉鸾听了他的话后沉默了片刻。 她想其实她也许是应该告诉蓟苏这件事的。 因为蓟苏知道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远比她知道的要更为宽泛。 “上个月初一那日,我中了梨花醉。” 蓟苏皱眉,“是郁琤下的?” 玉鸾摇头。 郁琤当时因为接连以权与利做交易,都被她迷迷糊糊地给拒绝了。 为此他气急败坏,正打算掐死她出气。 结果剑拔弩张的下一步,他竟然受了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捏着她脖子将她拽到他面前,俯下唇去含她面颊上的泪珠。 蓟苏听她说完,脸色隐隐难看。 玉鸾说都说出了口,便又同他补充了一些细节。 她口中所言的症状确实是梨花醉不假,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这些事情少不得真要把玉鸾当做个是会下蛊惑人、勾魂夺魄的妖女了。 她要是有这等勾魂秘术,桓惑那个老东西何愁征服朝野上下。 但蓟苏却告诉玉鸾:“梨花醉不是毒/药,更不是春/药,是不可能让上一刻对你恨之入骨的镇北侯下一刻就对你产生欲/念。” 玉鸾眼中掠过些茫然。 所以,郁琤他没有中梨花醉? -- 第11页 那他这得中什么厉害的药才能叫他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蓟苏看出她的想法不由冷嗤一声,“你再是揣摩,又如何能明白我们男人的想法?” “梨花醉确实不是毒/药也不是春/药,但这说明,镇北侯对你本身就有欲/望。” “男人对女人……”他说着看了玉鸾一眼,顿了顿,“尤其还是漂亮身段又好的女人有念头很是正常,梨花醉能放大镇北侯当时心底深处的邪念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有些话他都不好太过于直白告诉玉鸾。 若换了那些常年混迹于花楼的纨绔嘴里那些荤话来粗暴总结,那就是郁琤那个大畜生想上了她的念头大过了想杀了她的念头。 这里头没什么复杂的阴谋诡计,也没什么复杂的选择,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郁琤是个男人,一不怕负责,二不怕纠缠,连暗杀都不怕的男人,睡一个女人而已,他为什么要克制自己? 依着他那骄傲自大的性子,指不定到了今天都还觉得自己想这么干才这么干的。 所以对方才什么都没有察觉,唯独心思敏感、当时带着任务与一肚子想法的玉鸾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中间突如其来的变故。 玉鸾脸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抹尴尬,“阿兄,我是你的妹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 蓟苏冷哼一声,“笨死了,幸好不是亲生的。” 不然他都不好意思告诉人家她是他妹妹。 玉鸾:“……” “这件事,其实你从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误区。” “是什么?” 玉鸾问道。 蓟苏说:“梨花醉其实也可以是一种气味。” 玉鸾疑惑。 “我要在镇北侯府上先找一找,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玉鸾细想之下,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其实从在马车里时,就已经感到了心神恍惚。 只是她也不能确定,但她还是把这一点告诉了蓟苏。 蓟苏道:“我知道了,先查了再说。” 他打开门走出去,玉鸾却将他一把拉住,“这里是镇北侯府。” 他冷笑道:“镇北侯府也不过尔尔。” 可见这几天他在这个地方是足够如鱼得水了。 玉鸾阻止无用,只能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院子里。 她颦着眉,蔡叔的话又让她不敢大意。 过了两日,府里仍然平静,但玉鸾却一直没有听到蓟苏的动静。 她的心口实在有些不太/安宁。 郁琤出门之前,盲谷告诉郁琤,“最近屋顶上的足迹越来越频繁了。” “那人是个高手,轻功极好,绝对在我与和溪之上。” 郁琤闻言嗤笑,“作死的东西。” 和溪给他披上一件玄色氅衣,他侧头看了盲谷一眼,下颌被日光渡上了一层颇为完美的弧度。 “在我回来之前收网,我倒要看看,这次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虫豸落入蛛网。” 然后他便留下了盲谷,带着另一个下属和溪出门。 盲谷在郁琤离开府里之后没有多久,便叫来了福管事。 他对福管事道:“你去将这件事情告诉那禄山王养女。” 福管事颇有些不解,“这事情告诉玉女郎做什么?她一个女人家能干嘛?” 盲谷皱眉道:“你照做就行,别的事情自然会有我与侯爷来处置。” 福管事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过了晌午,福管事便亲自带了两个侍女去给玉鸾送衣服,“这是侯爷先前令人按照女郎的尺码制做,料子用的也是京中贵女们最喜爱的雾縠纱,侯爷是个粗人,穿不了这等细致娇气料子,便特意吩咐绣娘为女郎赶制出来的。” 这雾縠纱是上头的贡品,珍稀异常,面料霞光映彩,裁制上身如着云裳羽衣,皇族女子都没得到多少赏赐,大抵也是郁琤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主上一股脑赏赐下来的东西。 玉鸾倒也不同他推辞,道谢收下,让侍女摆进屋中。 福总管送完东西,又对她交代道:“对了,另一件事情便是要告诉女郎,这些日子不要胡乱走动,最近府上发现了匪人出没,盲谷他们设了陷阱正带着人围堵对方,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捉住了。” 玉鸾诧异,“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匪人?” 福管事说:“其实这也没甚稀奇,这些人不怕死,还以为这镇北侯府这么宽松的守卫是闹着玩的。” 他说着莫名地笑了笑,“这种人多半都是要送命的。” 说罢,转身悠然离开。 玉鸾在屋里来回踱步,果真是坐不住了。 她出了珩院,先是往四方阁的方向去了。 玉鸾到了那里,便发现盲谷正带着人一群人往南边追去。 四方阁门口还守着两个散漫的仆人,让玉鸾正是犹豫不决。 这时忽然有人朝她身上丢了颗石子,玉鸾找了一圈,才在一个墙壁拐角的翠竹后找到了疑似受伤的蓟苏。 她走到跟前细看,他是真的受伤了,脸色都十分难看。 玉鸾都来不及骂他,他一把握住玉鸾的手臂对她道:“带我去附近库房,那里有我离开的捷径。” 玉鸾点头,仔细打量着周围,确定没什么人在,这才小心翼翼离开。 一路躲闪,到了那库房外,蓟苏便将库房一个看守的老媪打晕。 -- 第12页 玉鸾推开那库房门,将后窗打开让蓟苏先行离开。 蓟苏也不同她客气,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屋里。 接着外面便响起了一阵紧密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的,是很多个人的! 玉鸾低头看见地上竟还有蓟苏慌忙之中落下的血迹,千钧一发之际,她甚至已经听到了门缝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门正被人推开。 玉鸾来不及弄伤自己伪装伤口,索性跌坐在地上,将那滩血迹挡住。 盲谷这时候正带人闯入。 “刷拉——” 众人抽出腰间佩剑,将剑抵在了玉鸾颈部。 玉鸾手指掩在心口狂跳的胸前,分毫不敢乱动。 她不是没有被人用利器威胁过。 但一下子这么多把剑齐齐架在她的脖子上,是真的吓到她了。 他们只要稍稍用力,就用这么多把锋锐长剑抵着她的脖子绕个圈,估计她就能人头落地了。 她吓得面无血色身躯颤抖,盲谷见状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冷哼一声。 “玉女郎,你暴露了。” 第7章 她有作为反贼之女的自觉?…… 玉鸾心口窒了窒,过了片刻才眼神平静地抬眸与对方对视。 她知道此人是郁琤身边的心腹。 玉鸾抿了抿唇,低声承认道:“是……是我打晕了外面那个老媪,是我想……趁虚而入。” 她说完便好似羞惭了一般,低眉顺眼着,裙摆如花一般铺了一地,乌黑柔美的长发却在另一侧垂落,添之几分楚楚动人,美得像一幅画,但盲谷始终不为所动。 郁琤回来之后,便瞧见了这么一幅场景。 他缓步走上前去,那些将剑架在玉鸾脖子上的侍从顿时也都纷纷收剑退去两旁,唯独盲谷仍未撤剑。 郁琤垂眸望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神情很是平静,竟一丝意外的情绪都没有,也没有喝退盲谷。 玉鸾姿态柔弱道:“与侯爷相识许久,侯爷一直都没有送过我东西,所以……” “所以我想看看侯爷的库房里有没有些精美的物件,我先看中了,到时候才好……才好同侯爷索要。”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是阿鸾的虚荣心在作祟……” 她越说,声音便愈发得细弱。 若不是她不是个爱哭的人,这时候再添上两滴鳄鱼泪做点缀,委屈的效果一定可以翻倍。 郁琤从容地听着这些似在思索着什么。 “女人的虚荣心么……” 她这话让他难免想到他那些脑满肥肠的同僚,他们确实喜欢送礼物给宠爱的小妾粉头。 他是没有送过,但他只给她一个人睡,她不管夜里想要几次他都能及时满足,这难道不是对她最好的奖赏吗? 她果然不知餍足,贪婪无度。 郁琤不紧不慢地让人先将外面的老媪弄醒。 老媪醒来之后,盲谷便问:“谁打晕了你,你有没有看清?” 老媪茫然地揉着脖子摇头,真真是一问三不知。 玉鸾微微松了口气,郁琤却忽然将那老媪叫进屋来。 “去将她的裙子掀起来。” 他指了指玉鸾侧坐在地上、铺成扇形跟朵花似的裙摆。 玉鸾心口咯噔一声。 这点端倪之处就连盲谷方才都没有发现…… 婆子倒也没有犹豫,直接掀起她裙子一角,将她裙子从地面挪开露出底下的地砖。 “哎哟……” 地上印着团血痕,吓得那老媪手指一抖,连忙退开。 玉鸾阖了阖眼,神情愈发难堪,连白嫩的额上都不受控制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郁琤这个时候才让盲谷将剑撤开。 他在玉鸾面前蹲下,身形正好将门外的阳光遮挡住,将玉鸾整个人笼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这是哪里来的血?” 玉鸾望着他,好似被一条冰冷湿滑的毒蛇盯上的猎物一般,从气场上便生生地被人碾压了一截。 她浑身冷汗涔涔,在他沉沉莫测的目光之下已然有些吃不消。 郁琤看着是个粗心随意的男人,但在面对他时,他反而比盲谷更不好糊弄。 他的瞳仁冰冷,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抬起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扣在玉鸾白皙的脖子上。 玉鸾微仰纤细的脖子,冰凉的肌肤落在他滚热的掌心里,却是下意识的一阵颤栗。 “你该不会以为我很好欺骗吧?” 就算她自己忘了自己是禄山王养女这个身份,他都不会忘记。 他只是从来没有将她这微不足道的细作身份放在眼里而已。 “让他们……出去,旁人在,我……说不出口。” 玉鸾语气微微艰涩。 他没有很用力地掐她,但那种恍若覆顶的恐惧,无不让人感到压抑。 玉鸾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先前确实有些轻视了这位在战场上厮杀了少说有十年的镇北侯。 他原本是郁氏尊贵的公子,但也是沐血而生的戾兽。 他身上的伤痕刀疤是她亲眼见过的,那些令人震撼的疤痕就注定他绝不可能平庸。 玉鸾与他那双如渊般的漆眸对视,脑中那根弦几乎要紧绷到了极致时,他却忽然笑了一下。 “可以,不过别再说什么可笑的虚荣心了。” -- 第13页 他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那些侍从便丝毫不敢犹豫,立马起身鱼贯而出。 屋中转瞬空荡清静下来,郁琤也松开了手。 只是他那双黝黑的眸子仍是凝在玉鸾脸上。 玉鸾咬着唇转过头去,郁琤耐心地等她开口。 过了片刻,他才听见一小段蚊子哼哼般的声音。 “我……来癸水了。” 郁琤愣了愣,将她说的词汇理解了一下。 癸水? “你来了月信?” 玉鸾羞涩点头,雪白的耳廓忽然泛起浅粉。 郁琤原本也不知道女人身上的那些东西,不过行军打仗,那时候到处都缺女人缺得很。 军中那些人荤段子编的是一套一套,都说得跟真的似的。 尤其是提到女人身上月信这事儿就咬牙切齿深恶痛绝,因为不能行房。 郁琤狐疑地打量了玉鸾一眼,眼底仍保持着一分怀疑。 他注意到她额角的冷汗,粗粝的拇指替她抹了抹皱眉道:“女人就是麻烦。” 他终于直起身,俯视着她说道:“站起来。” 玉鸾裙子上还沾着血痕,神情微微窘迫,但仍是爬站了起来。 郁琤让盲谷带着外面那些人先撤了,便让玉鸾跟着他走。 玉鸾见他是往珩院的方向去,心底偷偷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蓟苏这一关勉强算是过去了一半。 剩下的就看他自己有没有那本事离开镇北侯府了。 玉鸾心不在焉地跟着郁琤回到院里。 郁琤将她领进屋去,玉鸾不经意地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却陡然看见了对面墙角的蓟苏。 对方正在吃力地□□,翻到了一半。 玉鸾下意识地反手将房门关了起来。 郁琤听见动静,回头看她抵着门缝,磨磨唧唧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 玉鸾颇是无力道:“腿软,走不动。” 郁琤蹙眉,心想她对着自己撒娇做什么?他又不吃这一套。 他愈发地不耐,直接上前去将她横抱在怀里,问她:“这样,你满意了?” 玉鸾脸上的表情微僵,见他又误解了什么,只好尴尬地把脑袋挨着他的脖子,像只乖乖的小动物一般缩在他的怀里。 郁琤将她抱放在二丫床上,问她:“知道撒谎骗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玉鸾听他这带着威胁恐吓的话,身子又是一颤。 “会……会失去郎君的宠爱。” 郁琤眼中总算露出一抹满意,“你明白就好。” 然后伸手颇是熟稔地解她衣裙。 玉鸾忙按住他的手腕,红着脸想要阻止,“不能行房……” 郁琤冷嗤一声,“不检查一遍,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撒谎骗我。” 玉鸾哪里知道他竟然要检查到这一步,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然后他的手便顺利地伸了进去。 过了片刻他看见了一抹殷红,他的神情微微错愕。 “满意了吗?” 玉鸾抖着唇,指着门口对他道:“你给我出去……” 郁琤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大概他没想到,她竟然是真的来了月信。 玉鸾见他仍杵着不动,索性扑到了枕头上,捂着脸嘤嘤装哭。 郁琤皱着眉,眼里难得出现一抹茫然。 她怎么这就哭上了? 他又没打她…… 他平时不也是这样摸她,怎么这次摸她顺便检查了一下,她就哭了? 盲谷在四方阁等郁琤过来。 过了半个时辰郁琤才从外面进来,盲谷立马上前谏言道:“侯爷,咱们现在就该诛杀了鸾女将她挂在城墙上警示禄山王。” 郁琤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说道:“下去领罚。” 盲谷愣住。 郁琤说:“你的剑划伤了她的脖子,弄哭她了。” 他恬不知耻地把弄哭玉鸾的锅扣在了部下的头上。 盲谷迷茫。 没啊,那妖女脖子白白嫩嫩的跟豆腐似的,兄弟们都没敢使劲儿,哪儿伤了呀? “她是清白的。” “那……” 盲谷愈发地一头雾水。 “快去,回头我补你一个月的俸禄就是。” 郁琤见他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立马就黑下了脸来。 盲谷这下看懂了他的脸色,二话不说立马就去了。 郁琤打发了个倒霉催的,心想这样一来自己也算是给玉鸾出过气了。 希望仆人回头把这件事情送到她耳朵里之后,她能自己消了气最好。 毕竟她应该有作为反贼之女的自觉,不要太得寸进尺才是。 第8章 黄金红宝石狗链? 一连几日玉鸾都没有搭理过郁琤一句。 在郁琤眼里,她就是个柔柔弱弱、多情善感却偏偏痴心于他不可自拔的乖巧女郎。 不过她不理他,他竟然还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起初郁琤愤怒,对她这不自量力的行为很是嗤之以鼻。 可是没熬过一宿,第二天早他便交代福管事这些时日不许放玉鸾出府半步。 他还不信,他收拾不了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还别说,他早上才吩咐过了,当天玉鸾碰巧动了离府的心思,岂料被人给拦了回去。 -- 第14页 玉鸾心里怀疑是不是那个大畜生还没对她解除疑心? 一直等到天黑,郁琤才披星戴月地从外面回来。 他一进府,怀里便直接抱着个半臂长的硕大方盒闯进了玉鸾屋中。 玉鸾见他过来,只背朝着他,却听见桌上“轰隆”一声,吓得她铺被子的手指一抖。 他将个盒子粗鲁的丢了下来,对玉鸾道:“过来。” 郁琤气息都还有些不平,显然也是从外面一路奔波直接赶了过来。 玉鸾见他神情微微冷肃,口吻命令,这才迟疑地看向那只方盒。 原先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眼下这气氛、这情景……她越看越怀疑,方盒里面装着的,极有可能是个人头。 玉鸾被自己这一想法给惊骇到了。 但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极有可能。 她再不敢拿乔,眼睫心虚地眨了几下便乖乖地起身走到了桌前。 郁琤抬脚勾了个凳子过来,又吩咐她:“坐下——” 玉鸾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里面会是蓟苏的人头吗? 怎么办,她现在感觉好害怕……她要不要在打开盒子之前就跟他拼了? 郁琤向来都是知道她乖巧的,是以对她这幅乖乖听话的模样一点都不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缓声道:“我那库房里没什么好东西,都是男人的东西,不过里面有一把旁人赠的金剑,杀人分尸之用十分便利。” 玉鸾身子僵硬得很,“是……是吗?” “是。” 他很是果断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蹙着眉使劲编出这把金剑的优点。 “此剑斩过佞臣穆疆的人头,据说一剑下去的时候直接斩断,穆疆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三圈,还在眨眼睛。” “它刺在人身上,不沾皮带骨,锋锐异常,而且它还曾一剑挑出前朝太子的心脏,据说挑出来的时候,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还在跳动,过了一息才停止不动。” 他说着垂眸瞥了玉鸾一眼,“它还……” 玉鸾听得有点想吐,忙抬手牵住他的手臂,“郎君,快别说了。” 他说这么多废话,该不会是想要她用这把剑自刎吧? 郁琤颇是亲昵地揉了揉她冰凉的耳朵,“怎么,你不喜欢?” 玉鸾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呼吸都没什么热气儿了。 “喜……喜欢。” 郁琤眸色微缓,“打开它。” 玉鸾一个哆嗦,随即视死如归一般,将盒盖打开。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打开之后,里面既不是一颗死不瞑目死死瞪住她的头颅,也不是一把沾皮带骨的金剑。 而是一套金灿刺眼的首饰。 怎么说呢? 这金子一看就极重极沉。 里面放置着一个硕大的头冠,是个戴头顶上就能把玉鸾压死的尺寸。 还有一对鹌鹑蛋大的耳坠,带上去至少能把耳垂挂成弥勒佛耳垂的分量。 还有一串项链,上面还别出心裁地镶嵌了硕大的红宝石。 象征着富贵的黄金粗壮链条和象征着奢华的红宝石碰撞在一起,竟然出人意料地丑到了极致。 虽然项链的分量看起来脖子尚且还能承受得来,但……太丑了,是个人都不想戴,更别说是爱美的女人。 郁琤眼中微微得意,他花了一天的时间让人把这金剑融了,用来给玉鸾打造了一套头面。 如此,总该能满足她这虚荣心了? 别说他没花心思,这么富有底蕴又富有美感的首饰,这昱京找遍了,只怕也独她一份罢了。 “戴上试试。” 他将那一盒子的金灿灿往玉鸾面前推进一格,哗啦作响。 玉鸾咬牙,既不敢碰头冠,也不敢碰耳坠,只能捡起那条红宝石黄金狗链屈辱地往脖子上戴去。 她戴上之后,便虚弱地问郁琤:“好看吗?” 郁琤愈发满意地点头,“真真是与你这雍容华贵的气质匹配极了。” 还别说,她戴上这条项链以后看起来挺有贵气的,一点都不像人家小门小户的小妾粉头,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或者夫人。 给人一种让她做妾都委屈了她的错觉。 “喜欢以后出门就戴着。” 这样外面那些女人看见了必然会对她羡慕至极。 她那虚荣心恐怕也能被满足到了极致吧? 他微微自得,只要那些男人都肯像他这样下功夫,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不过这得看人,倒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样家底丰厚,能随手就拿得出这等富有纪念价值的古物奢侈地改成头面给玉鸾做礼物。 郁琤觉得自己非常能耐,也勉强算是哄好了玉鸾。 第二天出门时神清气爽,前些时候的郁闷一扫而空,心情畅美。 偏偏这时盲谷又同他传了一道极好的消息过来,“侯爷,陷害郁小公子的人找到了。” 郁琤冷笑,“人在哪里?” 盲谷道:“在大理寺。” 郁琤让人备马,他要过去亲眼看看,这个胆敢陷害镇北侯弟弟的杂碎长什么样。 大理寺,正准备亲自审理段老六的大理寺卿崔皋听到郁琤过来的消息,顿时头疼不已。 “你们先将人给我锁着,等我片刻。” 衙差领命下去,他便匆匆出来亲自接见郁琤。 -- 第15页 郁琤挑起唇角,“崔世伯,别来无恙。” 听他这话,他与崔皋竟然还是认识的。 崔皋一把年纪,当然认得他了。 这东西小时候就是个混世小魔头,别看他现在长大了能耐了,装得沉稳有礼了,其实也就是个混世大魔王,要不然怎么能跑去打仗打这么多年回来,还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 他愁眉苦脸,揣着手道:“贤侄来此处是有何要紧事情啊?” 郁唇角噙着淡笑,“倒也没有什么要事,就是过来看望崔世伯,顺便看看那个陷害阿粲的人。” 崔皋“哎哟”了一声,“贤侄就别给我添堵了,实在想要看我,不如晚上就带些礼物上我崔府门上去拜见我就是了。” 郁琤和这小老翁站在一起,个头高出对方许多,他直接笑着揽住对方肩膀往里走去,“这怎么能是给您添堵呢?我这是为您排忧解难来了。” “我就在外面看着崔世伯如何审理,只在必要的时候帮帮崔世伯罢了。” 崔皋将信将疑地仰头看着他道:“你果真只是过来看看?” 郁琤说“是”。 崔皋让人搬来椅子放在一道栅栏外边。 “你要看可以,但要隔着这么一道围栏才行。” 郁琤自然是无不答应,崔皋见他油盐不进也劝不走,这才无可奈何地进去准备开始审理段老六。 那段老六是个油嘴滑舌的人,他说话颠三倒四,身上也不知受了什么样的特训,竟是个不怕疼不怕痛的主子。 崔皋用尽了手段,最后让人直接对他用刑,他反倒直接笑哈哈道:“哎呦,这一鞭打得好像挠痒痒,好歹别那么抠门,沾点辣汁水吧?” “嗨,你这沾得是盐水吧?不带劲儿不带劲儿,你们这些衙差吃饭了没有?这不才刚过了饭点,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像个娘们一样……” “嘻嘻,看你们累得满头大汗,老子索性就告诉你们,其实呀,替郁瓒放暗箭陷害郁瓒伤害禄山王的事情那都是主上吩咐的,想要除掉那郁瓒的,也是主上……” 他嘴里的主上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崔皋被气得心口生疼,到底是年纪大了,指着衙差说道:“给我狠狠地打——” 这时栅栏外忽然传来一道低低沉沉的笑声。 在这吵吵嚷嚷的刑狱里,竟然异常清晰,异常刺耳。 就连受刑中的段老六都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待看见郁琤的时候,他还“咦”了一声。 郁琤问他:“你刚才叫谁的名字?” 段老六愣了愣,又涎皮赖脸地笑了起来。 “郁瓒啊,我说的就是那郁瓒的名字,郁氏三郎嘛……” 他笑,郁琤也笑。 旁边的盲谷双手奉上一块玉扳指,郁琤伸手接过,在这些人的注视下,不徐不疾地套入拇指。 那成色平庸寻常的玉扳指戴在他的手上,竟然莫名地随着主人流淌出几分贵气,叫人看着有些失神。 盲谷又双手奉上一把粗壮的弓与一支长箭,郁琤便左手持弓右手持箭,那箭在他指尖转了两圈,他的眼神下一瞬便陡然狠戾,将那旋转的箭搭上弓弦,崔皋终于被他那眼神给吓得回过神来,忙站起身要阻止,但听箭矢“嗖”的一声破开气流,精准误差地避开栅栏两旁木柱,从缝隙里钻出,直接钉在了段老六的裆部。 那不怕疼不怕痛的段老六顿时凄惨地哀嚎了一声。 他的声音扭曲痛苦到变形,简直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听在耳中,即便是习惯严刑逼供于犯人的衙差都感到十足地渗人。 在场的男人包括崔皋,第一反应都忍不住并住了双腿。 箭尖穿透段老六钉入固定他的木柱,血便顺着木柱汩汩而下。 那等惨烈的场景,简直是看一眼都会叫人感到胯/下冰凉疼痛,就更别说当事人段老六的亲身体会了。 “直呼我弟之名,你这杂碎也配?” 郁琤仍然噙着笑容,眼底冰冷无比。 第9章 她就记得那些孬的? “是不是都以为我带兵打仗这十年是白过的?” 郁琤抚弄着指上的扳指,眸色漆浓,“想跟我玩,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崔皋擦了擦受惊吓出来的一头冷汗,见这大魔王准备进来,他赶忙拦住郁琤。 “行了,你这个小畜生……” 他小声地把小时候骂郁琤的话从齿缝里挤了出来。 郁琤挑眉。 崔皋发觉自己失言,轻咳了两声,叹道:“贤侄且慢……” 恰好这时一个机灵的衙差颇是体贴上前来献计。 “依属下之见,此人如今内心必然溃不成军,用些梨花醉应当会容易令他吐露真言。” 崔皋抚着胡须点头,“也好。” 郁琤说:“既有这等药物,何不早早拿出来?” 崔皋朝他没好气道:“梨花醉只能令那些不知此物毫无心防的人轻易上当,他这样的定然经过训练,便是叫他吃了,他也会克制内心,避免吐露真话,如今他心神崩溃,才可一试。” 衙差拿来药给段老六灌了下去。 郁琤却蓦地皱了皱眉,那段老六喝了药后痛哭不止,面颊渐渐潮红,仿佛喝醉了一般,哭着说自己对不起死去的阿翁,又惊惧无比,好似被恶鬼缠身,连过去奸杀过的人的事情都害怕地在他们面前吐露了出来。 -- 第16页 郁琤将桌上那只碗拿起来嗅了嗅,神色却愈发令人捉摸不透。 崔皋见他对这东西感兴趣,却说道:“别贴近了闻,便是气味也是有些影响的,会放大人心里的坏念头,不过没什么损害就是了。” 郁琤说:“这么说来,还可以做成香囊了?” 崔皋点头,“做成香囊药效又慢又不透彻,普通人哪里用得着这东西,就算他们想,这东西也是禁药,没那么容易弄得到手?” “如果是禄山王呢?” 崔皋一愣。 禄山王? 如果是禄山王,那他当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今天天气很好,玉鸾走到墙边狗洞里摸出了一张字条,才确定蓟苏已经脱险。 不仅如此,字条上还另外写了一件事情—— 禄山王出宫了。 禄山王出宫了? 玉鸾心口突了一下,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忙将纸条捏入掌心。 她转身,瞧见福管事正匆匆从这里走过。 福管事见她立在墙角,微微讶异。 “此地偏僻,女郎怎么会在这里?” 玉鸾同他见礼,语气温软,“想些事情想得出神,就莫名地走来了这里。” 福管事上下打量她一眼,忽然露出感慨的表情,“真是没有想到,侯爷他也会有女郎这样的女子作伴了。” 玉鸾微笑,“京中如侯爷这般年纪的男子多半都已成家,想来侯爷也该快了。” 福管事道:“女郎是不知道,我是看着侯爷长大的,他打小就是个混世小魔王,皮得叫人头疼,当时还在郁氏主家居住,那一条巷子里从南头到北头,挨着的门户几乎都是权贵官宦,侯爷就挨家挨户□□爬瓦,闹腾得一条街的人都知晓了他,郁家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踩断了,天天都有那么两三拨人上门讨要说法。” 玉鸾嘴角抽了抽,倒是没想到郁琤打小也这么混账。 “不过侯爷大了,现在就算掀了谁家房顶上的话,却再也不敢有人上门来讨要说法了……” 福管事上了年纪,反而特别喜欢感慨,“女郎觉得他身边有亲近的人没什么好纳罕的,那是因为不知道啊,他在做将军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敌将残忍虐杀了他的部下,为了换回自己的将士,侯爷当时连件兵器也没有带,但真见到了部下被凌虐的尸首后……愤怒中的侯爷,就直接徒手拗断了对方的脖子,然后将对方的人头摘了下来。” 知道他那么凶残的,除了少数人,哪个敢同他亲近呢? “类似这样的事情太过于惊骇,倒也没让人传回京里,毕竟百姓大多软弱,这种事情很容易吓到他们的……” 别说吓到百姓了,玉鸾听完表情都有些微妙。 没想到郁琤竟然还真能徒手扭人头…… 福管事看着她的神情乐呵一笑,“真吓到啦?” “没……没什么。” 玉鸾勉强扯了扯嘴角。 郁琤他本来就和京里那些小白脸不是一个路数的。 论白,他肯定比不过人家,论狠,那就要看他愿意让旁人看到他有多狠了。 福管事笑眯眯道:“罢了罢了,旁的就不说了,只是女郎日后还想去库房的话,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如果有喜欢的,记得和侯爷说,千万不要再自己闯进去了。” 玉鸾点头,也不在外头逗留,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手里被冷汗浸透的纸条销毁。 玉鸾看着纸条化为灰烬,心里终于开始着急起来。 她的钥匙还没有找到,阿父就已经回来了。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真是叫她连个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玉鸾打算明天就回去向禄山王复命。 一直等到天黑,郁琤终于从外面回来。 段老六供是供了。 但他招供的人却并不是禄山王,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这点郁琤并不感到意外。 桓惑老贼向来奸猾,他手底下可以使唤的人无数,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人给他背锅。 这厢玉鸾刚沐浴完正准备睡下,岂料房门一脚被人踹开,郁琤就那么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玉鸾掩着衣襟愣了愣,她分明记得自己的房门是拴了门拴的。 但看着郁琤一脸的来者不善,想到他能徒手扭人头,别说踹断了门拴,就算把门板踹下来,怕是也没什么难的…… 她不动声色地抬眸望着他,他便直接走到她的面前。 “郎君……” 她的声音绵绵软软的,听在耳朵里其实很舒服,就像是一把细细的羽毛用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刷揉,有时候在二丫床上他被她的声音勾出酥酥麻麻的痒意,还会变着花样欺负她,想要她叫给他听。 不过现在听在耳朵里,他却觉得她是在蛊惑自己。 “郎君从外面回来还没有沐浴吧,我去叫侍女为你准备热水……” 她被他那黑漆漆的瞳仁凝着,头皮微微发麻,垂着脑袋便想从他身边出去。 他一伸手便将她拽过来,叫她一个踉跄跌在他臂弯里,险些摔倒。 “跑什么?” 他绷着唇角,眼里含着两分讥讽,将她抓在手里。 玉鸾仰眸看了他一眼,又挪开了目光,不知道他又吃错了什么药。 “禄山王出宫了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 第17页 玉鸾点了点头,“我也正打算同郎君说,我要回去看望阿父……” 她话未说完,他却腔调古怪地将她的话打断,“真是奇了怪了,你一直在我这府里,宫里的消息又不流通,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鸾攥着掌心,吱唔着说不出话。 “你不说话?” 他垂眸乜着她,反手将她推回床上。 玉鸾在他手里就跟个破布条似的,他不情愿她出去,她就得趴他怀里,他不情愿她站着,她就得栽床上,真是泥人都有三分气性。 她正要爬起来,却见他冷不丁地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寒光闪烁,刀刃锋锐尖利,要人皮开肉绽,不在话下。 玉鸾微微胆颤,泥人那三分气性也哧溜没了。 因为那把冰冷刺骨的匕首,被他抵在了她的脸上。 他狠……他比盲谷他们狠多了。 就算玉鸾真的不怕毁容,但刀锋贴在脸颊上的时候,她也会害怕,也会恐惧,会想要忍不住同他求饶。 他太清楚各类人的弱点在哪里,不出手是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踩住了别人的命根子,叫人跑都跑不了。 “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划破脸上的肉也不难,如果从眼角这里划下去,眼珠可能会掉出来,从腮侧的话,牙齿会露出来,如果是鼻梁……那么往后你就再也没有鼻子了。” 他的眼睛告诉玉鸾,他说的这些不是威胁不是恐吓。 他全部都做得到。 玉鸾的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脸侧冰冷刺骨地触感是刀背。 “说!” 他蓦地阴下脸,一声怒叱,彻底击溃了玉鸾的心防。 “说……说阿父的秘密,还是说我的秘密?” 她心肝颤抖,只觉得他现在就算是想知道她祖宗十八代的秘密,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的。 他这样的狠角色狠起来的话恐怕能吓死一头牛……玉鸾就更不在话下了。 郁琤眯了眯眼眸,“说我们第一次是怎么做的。” 玉鸾有点懵。 这个大畜生发什么疯,这样严刑拷打的阵势居然是逼问她他们第一次是怎么做的? 玉鸾心里骂他,面上却微微泛红,“只……只记得不止一次……是郎君在上面,不过不到一盏茶就结束了……” 郁琤愣了愣,额角青筋直跳。 他微微咬牙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而且他第二次用了半个多时辰,不算短了。 她怎么就记得那些孬的,不记他的好? 第10章 她不择手段? 这个女人真是该死…… 这会儿看着是郁琤占了上风,但她在他身下眼睫颤抖,眸中笼着雾水般,将唇瓣咬得都快要泛出血了。 她的心口跳动得厉害,看着是害怕的模样,但还在这里给他装傻,分明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郁琤懒得和她啰嗦,直接问道:“梨花醉怎么解释?” 玉鸾闻言顿时一僵。 “你怎么知道的?” 他见她这般惊讶,终于冷笑一声,“你平时身上都是栀子香气,那天却偏偏满身的梨花香,自己没感觉吗?” 他这话一出,玉鸾登时瞪圆了眼睛。 她那天……满身的梨花香? 她惊愕到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直想不通的地方骤然想通。 而且此时此刻,因为郁琤的这句话,她也终于反应过来,给她下了梨花醉的人是谁。 那个满心希望她不死也至少能丑态百出、当众解裤便溺的人,竟然会是那个人…… 她哑口无言,郁琤朝她冷嗤,“为了得到我,就这么不择手段吗?” 玉鸾长长地出了口气,一桩心事彻底了结一般。 她掀起眼皮看了郁琤一眼,“是啊……” 郁琤看着她,还疑心自己耳朵出了差错。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 “你说什么?” 玉鸾不想同他解释,索性就认了,“我说,我就是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 她的心里是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不过那双澄美的眼眸看着郁琤仍是不躲不闪。 郁琤神色愈发莫名,蓦地将手里的匕首摔在地上。 他站直了身子,将身后的烛光挡去,耳根竟也莫名地红了几分。 他沉着脸似乎想斥骂她两句,但又不知为何没有骂出口,反而一反常态颇是气急败坏地甩门而去。 当天晚上,玉鸾可以说是彻夜难眠。 她屋中灯也彻夜未熄,外面的侍女见了,窃窃私语两句。 “她怎么还不睡觉,多费烛啊……” “看侯爷来的时候那么生气,走的时候又好像被鬼追似的,估摸着她惹恼了侯爷,睡不着觉都是轻的……” 两个侍女见这里无人过问,便相携手下去歇息了。 玉鸾晚上确实是睡不着觉,不过跟郁琤没有半毛钱关系。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送了纸条放在后墙的狗洞口。 一直等到天亮,玉鸾招来一个侍女,给对方一支金簪,请她去角门看一眼,是否有辆车在。 侍女不敢收她东西,只过去看过回来告诉她:“女郎所料不错,外面确实有一辆马车停着未走。” 玉鸾点头,便叫她退下。 她进到屋里换了身裙子,出门之前还将脚踝上那银铃一道解下来,刻意丢在了床头。 -- 第18页 他先前人前一口一个狸奴叫她,她就不信,就算他的猫没丢,他就敢和他的猫做这种禽兽事情了? 只是她一想到那个大畜生就觉得心里烦躁,索性暂且不想。 郁琤早就解了对玉鸾的禁令,叫她离开地顺利无比。 蓟苏戴着斗笠充当车夫来接应她,他并没有立刻将她带回禄山王府,反而带去了一个茅草屋里。 到了地方,蓟苏从袖子里摸出一根草叼进嘴里,嘀咕道:“到我家了,要不要下来喝一杯茶水?” 玉鸾诧异地看着那破破烂烂的房子,点了点头。 蓟苏有家,是个让她非常诧异的事情。 她只知道蓟苏是个刺客出身。 他很小的时候,被禄山王从一个刺客组织的手里买下来的。 当时买下来的总共有四个孩子,但只有蓟苏成了禄山王的养子。 玉鸾坐在简陋的屋子里,透过窗子,看着蓟苏很是娴熟地在院子里的小菜田里拔了拔草,就是小菜田里也没有菜就是了…… 她就着满是缺口的碗喝了几口热水,心口渐渐平定下来。 玉鸾知道蓟苏有话要同她说。 等他回到屋里时,她也给他添了碗白开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言下之意是在问他,他是怎么找到他自己的家的。 蓟苏将水喝完,答她:“我找到了我的阿兄。” 玉鸾诧异,抬眸见他笑了笑。 他笑起来其实很阳光,给人一种灿烂爽朗的感觉。 但他的肌肤很苍白,近乎病态。 大部分时候,蓟苏都需要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在普通人的眼里,他们这种存在,其实就是一种怪物。 “恭喜你。” 玉鸾说道。 可他却摇了摇头,“阿兄死了。” 玉鸾又是一愣。 蓟苏说:“三年前,大概是秋天的时候,阿兄找了我十几年,终于一路打听辗转到了城里。” “到了城里以后,阿兄花光了所有的钱,刚好也打听到了我在禄山王府的消息,然后他就将自己卖身进了禄山王府里。” 玉鸾没想到他竟还有一位这样的亲人。 “那他进府里之后找到你了?” 蓟苏仍然摇头。 “因为禄山王喝醉酒后,心情极好,让人牵来马车在府里驾车乱撞,将我的阿兄给压死了。” 他说到了这里,玉鸾呼吸都窒了窒。 她记得这件事情。 三年前的秋天,禄山王驾车压死了一个家奴。 那家奴是个身体健壮的男人。 玉鸾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她的马车曾坏在路上,车夫怎么都修理不好,索性跑回府里去将那个样貌敦厚的家奴给带了过来。 对方手指灵活地给她修好了车子,还给她讲解了一些关于马车的结构。 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很老道的师傅。 玉鸾当时就问他,为什么要进府来做家奴,他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玉鸾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被禄山王的马车压得七孔流血,他一动不动,腰部都被车轮碾烂了…… 玉鸾抬头看向蓟苏,蓟苏的眼睛都红了。 “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玉鸾说不出话来。 她动了动唇,低声道:“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摇头,“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如果阿兄不出来找我,也许这辈子会带有遗憾,但那也只是个遗憾罢了。” 但他会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他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散尽家财、放弃安稳的生活出来寻找蓟苏。 然后到死,都没有找到。 蓟苏回忆完这一切疲惫地阖了阖眼,对玉鸾道:“对不起……” 玉鸾声音低低的,“你又为什么要向我说对不起?” 他说:“因为我想要你帮我对付禄山王。” 玉鸾说:“那么,我也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我的母亲曾经是禄山王的侍女,而禄山王曾经凌/辱过她。” 这回却轮到蓟苏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她。 蓟苏大吃一惊,“你是禄山王的女儿?” 玉鸾立马脸色一变朝地上“呸”了一口,然后解释道:“阿母是我的养母。” 蓟苏神情复杂,道了一句“节哀顺变”。 玉鸾盯着他,“我阿母还活着。” 蓟苏:“……” 七年前,玉鸾为了阿母的病卖身进禄山王府,中间她偷偷回家见过阿母一次。 那次她们谈崩了,甚至谈到了两个人都翻脸不认彼此的地步。 可她走的时候,阿母却朝她说,最多七年,七年之后,玉鸾若没法脱身回来嫁人,那她这个做人阿母的,只好亲自出来把玉鸾带回去了。 如今已经是第七年了,她即便以不认阿母为要挟,只怕到了时候,也无法阻止阿母。 那么她只能尽快在今年想办法解决了禄山王。 听起来仿佛很可笑很不自量力,但玉鸾这七年一直在想办法做这件事情。 玉鸾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 过了会儿玉鸾才想起来问蓟苏:“如果我刚才拒绝了你怎么办?” 蓟苏说:“那我就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 第19页 所以他刚才才跟她说对不起。 玉鸾:“……” 这个狗东西…… 这厢郁琤出门办事。 因要去见的是一位老者,冠发不可凌乱,衣角也要整洁,是以他出行也只能乘车而出,不能骑上玄君。 半道上便有个下属追了上来,隔着侧窗同他低语几句,随即递上了那道红绳串起的一对银铃。 这个作死的女人…… 他给她的东西,她竟然敢不随身携带? 郁琤抓着那红绳,转念又想,照她这马虎的性子指不定就是她不小心给忘了。 他不由地反思,自己昨晚上的态度是不是过于矫情? 真要仔细论这件事情的对错,她不过就是为了得到他使了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方法…… 追究始末,还不是因为她太爱他了? 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 他与她斤斤计较反而显得自己心肠狭隘。 他实在觉得这样不好,大不了对她稍加惩戒就是了,何苦要给她脸色看呢。 如今她指不定就是为此生出自卑,觉得没脸见他。 “如此就放走玉女郎吗?” 郁琤缓缓收拢手指,若有所思道:“禄山王想要用她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空手而归,只怕很难交差,而且……” “而且什么?” 随从不解。 郁琤瞥了对方一眼,只是将银铃收进怀里。 而且她只得到了他的人,还没有得到他的心。 作为一个被她不择手段都想得到手的男人,他一点都不需要担心她会真的狠下心来离开他这件事情。 第11章 他是上门寻债的债主?…… 玉鸾让蓟苏送自己去了青灯巷子。 玉鸾这次是去见一个人。 此人名为薛荏,据说是她裙下之臣中的一个,早些时候被玉鸾所迷。 玉鸾见到薛荏时,对方正在竹园中煮茶。 他穿着一袭青衫,坐在那竹椅上看着很是清闲。 薛荏十六岁的时候便在京中渐崭露头角,他之惊才风逸、芝兰玉树可以排进京中赞誉最好的君子前十。 可惜他这光风霁月的日子到了二十岁这年戛然而止。 因为他遇见了玉鸾,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玉鸾尝了口茶,心情似乎也随着这清幽宁静的场景而沉寂下来。 “家父寿宴在即,不知薛公子为家父书写的赞词如何?” 薛荏捧着茶盏,神情氤氲在淡淡的水汽背后,缓缓说道:“写好了。” 玉鸾见他果然信守承诺,“可否叫我先拿回去给阿父过目……” 如此一来,她这趟出来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薛荏饮着茶微微一笑,他的声音温温柔柔,保持在一种恰到好处的音调上,“女郎觉得这天底下有白掉的馅饼?” 玉鸾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也只是看着温润无害,根本就没那么好说话。 比起成为玉鸾的裙下之臣,为禄山王寿宴写赞词这件事情却一点都没少让他沾染污点。 可以说,为了他们之间的承诺,薛荏也算是豁出去了。 玉鸾喝了口茶,沉思片刻问道:“薛公子想要我这回以什么交换?” 薛荏见她杯中空了,便又为她斟上一杯,“女郎何必装傻,自然是有价值的东西。” 玉鸾凝望着他,过了片刻,目光挪到了那片青翠雅致的竹林里。 她的口吻甚软,“那……我这回若是告诉你,我搭上了镇北侯这条线了呢?” 她抬起眸,颇为自信道:“镇北侯手握重兵,旁的不能保证,但日后我必然能影响他的决定。” 玉鸾撒谎面不改色。 她说这话是亏心的。 别说搭上郁琤这个人了,她离开之前,差点被他把头给扭下来。 但眼下为了完成一件像样的事情,她不得不想办法在薛荏这里疏通。 薛荏愣住。 玉鸾面上露出几分虚张声势,“如何?薛公子觉得镇北侯的分量够不够价值?” 薛荏闻言却握拳掩唇,他轻咳一声,挡住了唇畔的笑容。 他坐直了身子,对着玉鸾认真道:“当然够。” “不过……” “我不是因为你勾搭上了镇北侯而惊讶。” 玉鸾微微迟疑。 薛荏微笑着,朝她轻眨了眨眼睛,“在下就是觉得很巧,在下和镇北侯恰好也十分熟稔。” “既然女郎此番以这件事情作为交换,那么……在下总是要向自己的好友求证一下才行。” 玉鸾懵了。 他和郁琤竟然认识? 他们一文一武,一个在京中矜贵娇养,一个在边城浴血厮杀,他们竟然会是好友? 玉鸾觉得自己那颗自信的心须臾之间便被人按进了水里去。 他还要向郁琤求证…… 她恍恍惚惚地想,自己现在告诉他,刚才那些话都是她编来骗他的,还来得及吗? 薛荏觑着她变化不断的表情,声音陡然转凉,“女郎如果不敢,只是一味地欺骗在下,那么莫怪在下失信于女郎,毁了当日的承诺……” 玉鸾侧面的手指攥紧了裙摆。 昔日她废了何等的力气,岂能容他毁诺? 玉鸾顶着巨大的压力,只能答应。 薛荏却又是一笑,“换衣服同我去春风斋。” -- 第20页 玉鸾不解。 “去那儿做什么?” 薛荏盖上茶盖,眼中戏谑更深,“不巧得很,今日我就和棣之有约。” 玉鸾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这下好了…… 他们昨晚上才闹翻,她连私底下提前贿赂讨好郁琤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炷香后,玉鸾换了一身玄色的袍服。 薛荏瞧见她时,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玉鸾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解释道:“公子让侍女拿来三套衣裳来选,我觉得深色的衣服才好为我增添几分英气。” 薛荏微笑。 他不是因为她选了玄色的衣服而讶异。 她怕是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吧? 细嫩雪白的肌肤被玄色的面料衬得刺目,妖娆的身段在宽松的衣下仍是有着若有似无的痕迹。 英气是没见着多少,身上反而多了种另类的撩人情致。 薛荏双手落在膝上,目光瞥向窗外,“我认识棣之,你很惊讶吧。” 玉鸾抚着袖角,微微抬眸。 他淡道:“我和棣之有着过命的交情,你不应该试图用他来糊弄我。” 他这话显然是不相信她了。 玉鸾那双澄美的眼睛便瞪着他。 他见状笑着摸了摸鼻子。 “我幼时身骨孱弱,棣之听说冬天将人泡在冷水里可以锻炼身体,所有他就背着我的家人把我从家里偷出来丢进了河里。” 玉鸾:“……” 这还真是过命的交情。 薛公子有如此挚友还能活到今天,属实不易。 到春风斋,玉鸾跟着薛荏下了马车。 这春风斋是个玩乐的场所,玉鸾从前并没有来过。 他们一路走过前庭,饶过一面影壁之后,便见庭院陡然开阔起来。 此处有人席地而坐,露天吟诗,有人连对,亦有人在投壶,发汗便脱衣,疲累便躺倒吃瓜饮酒,在这门内放肆到了极致。 小童却将薛荏与玉鸾带到了后面一排房子。 其中一间打开,郁琤就在里面。 郁琤瞥见薛荏,便挑眉道:“我坐在这里茶都喝了不止一壶了。” 薛荏笑着同他告罪,却并未介绍玉鸾。 玉鸾便自觉地站到薛荏的身后,似个随从一般。 郁琤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她,又仿佛没有在意。 他与薛荏相叙,不过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薛荏忽然说道:“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要向棣之请教。” 郁琤见他说话磨叽,眸中掠过一丝不耐,“你说就是了。” 薛荏说:“我想纳禄山王的养女为妾,不知棣之觉得如何?” 玉鸾听到这话,心口霎时微微悬起,她垂眸看向薛荏,几乎能确定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郁琤听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放下了手边的茶盏,“禄山王养女?” “那佞贼自己都不是什么好鸟,他的养女能是个什么好货色……” 玉鸾眼观鼻鼻观心垂下头去,只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薛荏喝着茶,摇头不赞成道:“我听人说她生得美啊。” 郁琤嗤笑,“你竟然也有以貌取人的一天,不过我觉得很是不妥。” “哦?”薛荏似乎生出好奇,“此话怎讲?” 郁琤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绷着唇角一本正经道:“此女不安于室,放/荡不堪,放在后院属实是个祸害,况且她在昱京声名狼藉,恶名昭彰……” “而且,她也并不是很美,我曾偶然见过她一次,她长得像个蛇精一般,满脸黑气,一点旺夫的样子都没有。” 他面不改色,字字句句都说得跟真的一般。 薛荏的表情颇是意味深长,“那你的意思是……” 郁琤见他一副不想死心的样子皱了皱眉,转而说道:“我知晓一个部下的女儿,对方虽然出身贫寒,但姿容动人,性情善美,比这个鸾女不知要好上千百倍,你若感兴趣,我倒是可以为你引荐。” 薛荏顿时露出笑容,“那就谢过侯爷了。” 玉鸾被贬得一无是处,见薛荏暗中拿眼瞥她。 他竟然有点相信京中那道流言了。 其实真的就是她一厢情愿地垂涎镇北侯的壮美雄姿吧? 玉鸾的嘴唇动了两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还以为郁琤好歹能留几分情面。 没想到他的嘴巴跟被毒蜂屁股蛰过了一样,字字淬毒。 别说有他跟她有奸/情了,只怕说他二人认识,都没人会相信。 玉鸾觉得这事儿算是黄了,她也实在是没什么指望,低着脑袋便趁着无人注意自己的时候离开了屋里。 出了屋去,顺着廊庑往西边走,玉鸾心里才渐渐焦躁几分。 摊上郁琤这个大畜生算她倒霉,钥匙丢了不说,禄山王交代她的那些事情至今也毫无进展。 郁琤至今没有提过关于钥匙半个字,不管她开始时怎么变着花样暗示他,他理解了一通,到了最后都会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同她搞到榻上去。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同她装傻,故意不想把钥匙给她? 玉鸾憋不住骂了郁琤几句,岂料下一刻忽然有人伸出手臂,将她细软的腰捞到怀里,在玉鸾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踹开旁边的门,将人给拖了进去。 -- 第21页 玉鸾吓了一跳,等她挣扎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对方按在了合紧了的门板上。 玉鸾胸口起伏不定,抬眸便瞧见了郁琤那张布满阴影的面庞。 他咬着牙,活似个上门寻债的债主一般。 第12章 太他娘的肉麻了 玉鸾心里来气,在他手掌下拼命挣扎,他倒也不弄伤她,只是偏跟她对着来,将她牢牢地控在掌心,就像是逗弄猎物一般,他有的是耐心陪她玩。 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少力气同他使。 果不其然,她又掐又咬最终力气还是给用完了,仍是被他结实地抵在门上。 他垂眸看到她头上那根男式的发簪只觉得碍眼至极,索性从她发间拔下来丢在地上。 那簪子很不结实,“啪嗒”一声就裂成了两半。 玉鸾的头发彻底散乱,落满肩头。 他见着此景,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玉鸾气恼道:“你笑什么?” “没想到,你穿男人的衣服竟然也别有风情……” 他掂了掂她的头发,手指又伸进她的衣服里,“不过是几日没有幸你,你就这么饥不择食……” 他说着便俯身去吻她,却被玉鸾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疼地“嘶”了一声,嘴唇当即便渗出了血珠。 玉鸾喘息,仰眸望着他说:“薛公子为人清雅,对着他只有高攀,何来饥不择食?” 郁琤沉下脸,却不想过了片刻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就缓和了眉心,“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还算是诚实……” 玉鸾发觉他的手指那般不规矩……登时面红耳赤,她抬手推他,触碰到他手臂偾张的肌肉只觉满掌的坚实。 她上回掐他这里,指甲反而还折了半片,这回她还是下了狠劲去掐。 他却毫不在意,整个人像头发/情的狮子,直接就朝她碾了过去。 事了,郁琤餍足知味得很,颇是大方地对玉鸾道:“这次就算了,只是你以后再敢服侍别的男人,莫怪我下回不能饶你。” 他知道她帮桓惑私底下干什么勾当,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况且他觉得她人还可以,等他弄死了桓惑那个老贼以后,到那时想来只要他还肯接纳她,她必然也能感激涕零,改邪归正了。 玉鸾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他那被她挠得血淋淋的后背,也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儿。 “那真是对不住,我以前也是这样服侍别的男人的。” 郁琤闻言冷嗤一声,他回头看着玉鸾,那双眼睛里分明什么都清楚得很。 “头一回的时候你便说那血迹是月信,可不久前你却在另一个日子里来了月信?怎么,你一个月要来两次?” “况且……” 他睨着她,语气甚笃,“就算你有过别的男人,难道他们比我更加威猛不成,你刚才还夸我厉害不是么?” 玉鸾脸又涨热起来,不是他逼的吗! 他却亲了亲她的唇,理所当然道:“上回的事情我不怪你就是了,看在你这么诚恳认错的态度上,我原谅你了。” 玉鸾被他气笑,心说她干什么了,就诚恳了? 她发现这个大畜生不仅骚,还很会给自己加戏。 这厢薛荏等了许久都不见郁琤人影,便派人出去看看。 结果他身边伺候的小童却红着脸从外面跑了回来。 小童嗫嚅道:“那镇北侯同妖女在另一个屋子里呢……” 他也就是好奇贴着耳朵过去听了听,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光天化日之下……那动静简直叫听见的人都想自尽。 小童委屈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薛荏。 薛荏见他一副纯洁的心灵受到了戕害的模样,笑着安抚道:“少安毋躁,男欢女爱乃是天伦人理,不必自尽。” 待郁琤回来之后,薛荏却发现他的臂膀处的布料裂了个口,刚好能露出一道女人娇小的齿痕。 薛荏眼角一抽,心想着该不会是他自己故意撕了个口子给自己看的吧? “真是抱歉,我方才带来的一位小友招呼都没打一声,便不辞而别,棣之该不会介意吧?” 郁琤挑了挑唇,“不介意,可巧的是我方才去更衣时,半道上也遇见了你那位小友,还与对方畅谈了一番。” 薛荏微笑,“没想到棣之这样的人竟然也能与她投缘。” 郁琤微垂眼睑,“也说不上是投缘,只是她一直缠着我说话,其实我心里不耐烦得很。” 他说着又看向薛荏,“想来她往日这样缠着你时,也让你没少受到困扰吧?” 薛荏摸了摸鼻子,无奈一笑,“竟有此事……可惜我没这等福气,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缠过我呢。” 郁琤闲散地冲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是么,我竟不知她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旁边的小童臭着小脸抚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这个男人的得意快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太他娘的肉麻了。 离开了春风斋,玉鸾便回了禄山王府去。 只是她的马车才走到了禄山王府门前,薛荏却还是让人将写好的赞词送了过来。 小童送来时,还对玉鸾转述了薛荏的话。 小童一脸天真,语气老成道:“我们家公子说了,他心服口服,叹为观止!他说话算数,还请玉女郎将东西收好。” -- 第22页 对方这般言辞,分明就是在告诉玉鸾,后来她离开之后又和郁琤发生了什么,他也是知道了…… 玉鸾脸上着火一般,热得不行,但她到底还是将东西收了下来,也算是有的交差了。 *** 玉鸾这回终于进禄山王府向桓惑复命。 桓惑知她从薛荏处来,便当即将那份赞词阅览一遍。 看完之后更是连连赞叹,心情大好。 “妙极妙极……不愧是名士薛荏,乖女果然不曾令为父失望!” 眼前的中年男子丰腴白胖,生得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愣是叫人看不出他半点勃勃野心。 但他的阴毒狠辣玉鸾比谁都更为清楚。 桓惑自宫中养伤回来之后,便一直呆在书房哪里都没去。 书房里到处都是他收集的孤本古籍,名人字帖。 如今他四十大寿在即,便更是注重京中名士的动向。 有薛荏这样的名士带头为他写赞词,届时他必然面上有光。 桓惑的满意也都在玉鸾的意料之中。 “女儿这些日子在镇北侯府收获颇丰。” 桓惑更是惊喜,“哦?” “这还要多亏阿父的襄助,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将那郁瓒放出,然后女儿才可以取得镇北侯的信任。” 取得信任和完全信任是两回事。 但玉鸾这么说,也是为了得到桓惑的默许,令她继续接近郁琤,好拿回自己的东西。 桓惑笑得嘴都合不拢,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提及楚鸾以及玉鸾的守宫砂的事情,这让玉鸾难免感受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桓惑此人平生最宠之人便是楚鸾。 昔日她得罪楚鸾,又背负着守宫砂未失的嫌疑,桓惑不可能就这么轻拿轻放。 这也正是玉鸾回来复命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这份赞词的缘由。 玉鸾迟疑片刻,便自己朝桓惑跪下。 桓惑正是高兴,见她跪下顿露疑惑。 “乖女这是做什么?” 玉鸾卷起袖子,低声说道:“前段时日女儿因私心作祟怕被人瞧不起,在楚女郎面前撒谎,称自己守宫砂尚在,因此使楚女郎不愉,还望阿父惩戒。” 桓惑看了一眼她雪白无暇的手臂,叹了口气,口吻大度,“女孩子家家的计较这些做什么,你为阿父做事,阿父高兴还来不及,谁敢瞧不起你?” 他令玉鸾起身,又说:“乖女若实在过意不去,便帮为父跑个腿就是……” 他话未说完,他的心腹王富面色凝肃地从外面进来,同时手上还捧着一只朱漆木盒。 王富面色古怪地上前道:“王爷,这是镇北侯派人送来的礼物,说是为王爷贺寿所用。” 玉鸾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陡然又蓦地悬起。 她抬眸看向那只朱漆木盒,只见那木盒上没有一丝花纹装饰,朴素至极。 但玉鸾却察觉出了一丝不详的意味。 “哈哈哈哈哈——” “好极好极,想来那镇北侯也沦为了乖女的裙下之臣,人都说有子万事足,照我说分明就是有女万事成!” 桓惑满脸高兴,可他越是这样说,玉鸾就越是感到内心不安。 她虽对郁琤了解不深,但郁琤其人只会是深山猛兽,绝非是一头轻易温驯于人的狗。 但王富却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郁琤此人骄矜自负,桀骜不驯,他送此物过来,恐怕未必心怀好意。” 桓惑却摆手,“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针对与我?莫要败我兴致,将盒子拿来,我要亲自打开。” 王富无奈,只好将盒子递出,桓惑将盒子打开,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凝固。 下一刻那盒子便被他陡然掀翻,一只鲜血淋漓的物件被打翻在地。 玉鸾见状抽了口凉气,桓惑更是直接吓得躲到了王富怀里,“什……什么东西!” 王富颇是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拍抚着桓惑的后背。 待他细看地上的东西,这才骇然地发现那是一只血淋淋的人手。 那手有六根手指…… “是段老六的手?!” 王富一眼便认了出来。 “段老六?” 桓惑苍白着脸,似乎受惊不小。 “你说的是那个被捉去大理寺,陷害郁瓒射伤我的人?” 王富答“是”。 桓惑被搀扶坐下,他抬眸看到同样受到惊吓的玉鸾,缓缓叹了口气,“乖女啊,这镇北侯是不是误会了为父呢?” 玉鸾眼睫微颤,忙又跪下。 她垂眸看着地面,知晓这老东西又在演戏。 桓惑却一反常态亲自过来搀她起来,“我最不喜欢看你动不动下跪了,你是我的女儿……” 他朝玉鸾露出一抹微笑,“罢了,我让王富拿个东西过来。” “阿父……” 便是玉鸾想为自己狡辩两句,但这打脸来的太快,叫她都脑袋一片空白。 郁琤那大畜生够狠。 他连禄山王都敢正面这样得罪,她真是小瞧了他…… 王富动作很快,甚至像是有备而来,他也拿来一个漆盒。 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块被人切割下来的肉。 那肉被清洗干净置于盒中,看着冲击力远远没那只血手那么厉害,因为被腌制过,虽有些走形,但并不叫人反感。 -- 第23页 “知道这是什么吗?”桓惑问她。 玉鸾摇头。 她看不出来这是什么肉。 王富语出惊人道:“这是郁瓒的腿肉。” “是啊,郁瓒在监牢里没有人打他也没有人饿他,就是有人割了他一块腿肉罢了,然后他的伤口里钻满了小虫子,那些小虫子呀……就在他的伤口里反复活动,搅合地伤口一直都不能结痂,所以他若是再晚点出去就残废了……” 桓惑的语气唏嘘无比,但更让人感到后背发凉。 因为这每一个字的结果,都是他背地里一手操纵。 饶是玉鸾知晓他的手段,也仍是微微震惊。 “有道是礼尚往来,镇北侯他既然送了大礼给为父,为父也不能私藏他弟弟的腿肉了……” 他说着瞥了玉鸾一眼,“乖女啊,你就替为父亲自去回礼吧。” 玉鸾垂眸遮去眼中的畏色,不敢拒绝,只低头轻轻答了个“是”。 如今她倒也不必着急请求桓惑因她得罪楚鸾一事惩戒于她了。 桓惑这老东西那么维护楚鸾,原来竟是在此处等着她呢…… 他分明是将她放在火上烤着,叫她上门去送上一份郁瓒腌制过的腿肉,郁琤能放过她就见鬼了。 玉鸾带着那一盒子肉回到自己屋中。 阿蛮见她回来的这么快,又笑说:“女郎这下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吧?” 玉鸾摩挲着盒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说话。 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安全地将肉送去郁琤面前,还得叫他不弄死自己。 玉鸾可没觉得陪他睡过几次她就能重过他那骨肉相连的亲弟弟了。 第13章 她挨打了? 傍晚时分,玉鸾让阿蛮准备了热水,将自己从头到尾都清洗了一遍。 玉鸾趴在美人榻上,头发烘干的差不多时,阿蛮又拿来一只鎏金莲盒,挖出兰膏,细细地揉抹在玉鸾如滑缎一般的浓密乌发上。 “什么时辰了?” 玉鸾阖着眼睛,情绪在此刻才得到些许放松。 阿蛮说了个时辰,玉鸾便让她去给自己准备好明日出门要穿的裙子。 “女郎不多休息一会儿?好歹也给自己存个一两天休息休息才是……” 阿蛮语气微微抱怨。 玉鸾拢了拢长发,并未同她多说什么。 禄山王从来不养闲人,她没有休息的日子。 只是陡然间一个灵光闪过,玉鸾瞥了一眼外面黑黢黢的庭院,忽然吩咐阿蛮:“你去外面折一段韧性好的树枝来。” 阿蛮见她焦急,忙就去了。 没过片刻阿蛮便捧了一条打磨的光溜溜的树枝,嘀咕道:“女郎要这东西做什么?” 她说着还来回挥了两下,发出“呼呼”的风声。 玉鸾对阿蛮命令道:“你用这树枝打我。” 阿蛮愣住。 “女……女郎?” 玉鸾朝她颇是鼓励地点了点头,“你若不想你家女郎死的太惨,就现在打我一下。” 阿蛮见她这般认真,踌躇了片刻,打量着玉鸾的身体低声道:“可……可是要打哪里才好?” 玉鸾低头瞧了瞧,觉得锁骨和脖子比较容易被人发现,便叫阿蛮打她脖子上。 阿蛮确认她是要来真的,只举着那根树枝颤颤巍巍,玉鸾催了她好多次,她才闭上眼睛用力地抽了玉鸾一下。 “嘶——” 玉鸾痛呼一声,阿蛮睁开眼睛,赶忙烫手一般扔掉了手里的枝条。 “女郎你没事儿吧?” 玉鸾疼得抽气,却不是捂着脖子而是捂着胸口…… 她想了个蹩脚的方法,奈何她这侍女比她还要蹩脚,打她脖子愣是闭着眼睛打到她的胸口。 她还没有责怪对方,阿蛮解开她的衣服瞧见了鞭打的痕迹,自己就先红了眼睛。 “我……我这么蠢,我蠢死我自己算了……” “女郎,要不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打的准一点。” 玉鸾赶忙摆了摆手,“罢了……” 太疼了,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来第二下了。 苦肉计真不是人能受的。 至于明天见了郁琤是死是活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当天晚上玉鸾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睡去了。 隔天,玉鸾便换了身淡色衣裙磨磨唧唧一直拖到晌午阳光最为灿烂的时候才出门为禄山王“回礼”去。 此番她并未乘小车从后门进,而是乘了刻有禄山王府徽记的马车去往镇北侯府。 即便如此,福管事也一样亲自招待了她。 福管事对玉鸾是笑脸相迎,将她迎至厅中便告诉玉鸾郁琤一早上便同友人出城狩猎去了。 玉鸾心说没想到他这么多年不在京中,京中的朋友却是不少。 “女郎有所不知,侯爷的朋友有不少都是侯爷打小交下的,他们于侯爷也都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同旁人很是不同……” 玉鸾听到“过命的交情”时便忍不住想到薛荏那日的话。 那他们可真够幸运,都从郁琤手里顺利活下来了…… 福管事见她心不在焉,便也不过多打搅。 直到奉茶的侍女前来告诉玉鸾,此间主人正从外面回来,玉鸾才下意识地抬眸朝外看去。 郁琤今日收获颇丰。 -- 第24页 光是他一个人便猎到了一头豹子和几头公鹿,余下的獐子野兔则分给旁人带走。 他一回府,本该先去沐浴一番,但听玉鸾来寻他,他便立马又去了客厅。 是以当玉鸾瞧见他时,他满身腥臭不说,扛过豹子的衣袍上甚至还血渍斑斑,他的手里握着一支尺寸比寻常箭略粗壮的木箭走来,见玉鸾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中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想来是自己这般雄健生猛的模样一不小心又被她撞见了…… 在郁琤看来,自己这幅模样不仅不邋遢可怕,反而代表了他远远超出了寻常男子的悍勇之能。 就像原始森林里的猛兽,从来不是谁的毛□□亮指甲圆润为尊,而是要牙尖齿利,碎骨腥肉填满爪缝,毛发便是被血污了又何妨?那是才是对于狩猎者至高的荣耀。 厅中翘首以盼的女郎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被他狩猎归来的风采所迷,待他走近几步,她才蓦地回过神来转过头去,落在膝上的手指都激动地轻轻颤抖。 他见状不由皱了皱眉。 也没分开多久,她见到自己就这般激动。 若他日后真忍不住许她一个给自己做妾的机会,她岂不是要兴奋到昏过去了? 玉鸾强忍着那股真的能叫她当场昏过去的血腥味,逼着自己转头将目光重新放到郁琤的身上,却发觉对方也正是神色不明地打量着自己。 那双黑眸像是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但在她看向他时,他又收敛几分,微微不耐地挑起眉头。 玉鸾忙又起身,语气柔婉道:“郎君……”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她不得不提前放低自己的姿态,那双雾眸看向他时充满了讨好,完完全全切中了他的心思。 他扯下一块布将那箭尖擦了擦,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要见我?” 玉鸾见他毫不在意地抹去箭尖上血淋淋的碎肉,忙又挪开视线,柔声道:“是阿父要我来送……送东西的。” 郁琤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这时才注意到玉鸾身旁的桌上还放置着一只木盒。 “是么……” 他没忘记自己给桓惑送过什么。 但那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一份警告罢了。 郁琤将那盒子打开,瞧见了里面一块的生肉。 “这是什么?” 郁琤看向玉鸾。 他虽嘴里问是什么,但看到东西的第一眼,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他是个擅长狩猎的人,很多动物的肉他都认识。 同样,他也是个擅长杀人的人,很多人肉他也认识。 他冰冷的目光掠过玉鸾的脸上,玉鸾深吸口气,低声道:“这是……郁三郎的腿肉。” 郁琤将箭尖擦拭干净,声音淡道:“说起来,禄山王将我派去上门送礼的人打了一顿才放走,你说,我又要怎么对待他派上门来的人才好呢?” 他的话音落下,便将手里的箭头不轻不重地落在了玉鸾的心口。 那箭尖竟锋锐无比,稍稍用力便戳破了她最外层的衣裳。 “为虎作伥就这么有意思么?” 玉鸾闻言,登时脸色难看地叫了声“郎君”。 郁琤阴沉地看着她。 比起桓惑本人,他也更为讨厌那些为虎作伥之人。 毕竟桓惑本人是凭着他自己本事做坏事,而这些伥鬼往往受累于谁便效忠于谁,看起来又窝囊又没用。 “疼……” 玉鸾抬眸望着他,声音也愈发轻弱,生怕他一个激动就直接戳进去了。 她这话反而惹得郁琤冷嗤,“这就疼了?” 他都还没有用力,她真以为自己是豆腐做的不成? 玉鸾见他不信,只好硬着头皮道:“因为郎君送了断手给阿父,所以……阿父一气之下也打了办事不利的我,郎君是碰到了我的伤口。” 郁琤皱眉,他缓缓收起箭,脸色却瞬间古怪到了极致。 “他……打你的胸?” 他的话过于直白,玉鸾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箭尖抵着她的心口也是她的胸口…… “……阿父是无心的。” 她的语气微微尴尬。 她不这么解释也就罢了,她越是这么解释,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他将玉鸾带进屋中,让她将衣服解开。 玉鸾知晓他是要确认伤口,只好羞涩地将领口解开,露出面前那一道红肿的鞭痕。 “郎君……” 她正想继续解释,他却仍是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继续”。 玉鸾愣了愣,“没了……” 他蹙着眉,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她,似乎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是要我来?” 玉鸾咬了咬唇,见他坚持也只好继续。 衣裳也同一片片洁白花瓣似的,一件件坠在地上。 郁琤打量着她身上,却不知在想什么,那目光简直如同看着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死物一般。 过了片刻,他的目光才又重新回到了玉鸾微微发红的脸上。 “这件也脱了。” 玉鸾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 他倒也不催促她,只是将手里的箭矢“咔嚓”捏成了两半。 玉鸾涨红了脸,颤着手指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都除去了…… 她没有撒谎骗他。 只有那一道伤口异常刺目。 -- 第25页 “听好了……” 郁琤终于不再折磨手里那根残破不堪的木箭,松开手将两截断箭“啪嗒”丢在了地上。 “我迟早会将桓惑挫骨扬灰——” 他的目光很是可怕,甚至让玉鸾有那么一瞬都后悔扯这通谎。 她忍着羞耻正想重新将地上的衣裳捡起,郁琤却大步走来,直接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到榻上。 玉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拽着手里的裙子掩住自己。 郁琤却从床头摸出了一罐子眼熟的药,挖出一团来给她涂在伤口上。 玉鸾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刚才一副要弄死她的气势差点叫她以为自己赶不上穿衣服就要直接死得很不体面。 只是看着那罐子药,玉鸾的目光却愈发微妙。 她过了片刻才迟疑,“这个……也能用来涂伤口?” 郁琤冷冷地觑了她一眼,“往日里不也是用来给你涂伤口的?” 玉鸾:“……” 那里的伤口和这里的伤口能一样吗! 第14章 苦肉计? 玉鸾顾不上这罐子药的具体用途有多广泛,但郁琤是个粗人,不仅身体锻炼得结实,指腹也有粗茧。 即便他放轻了动作,玉鸾还是疼得不行。 “疼,轻点……” 伤口一直延伸到锁骨上,到底还是新鲜的,经不起他指腹的磋磨,她是忍不下去了,才鼓起勇气阻了他的动作。 她的声音绵软,尾音发颤,完全不知道落在对方的耳朵里是一副怎样的情形。 郁琤索性把药罐子扫到一旁,他盯着玉鸾,双眸似山里出来觅食的大虫一般,隐隐泛着绿光。 一张挤进两个人便已经略微拥挤的榻上,玉鸾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喘息都有些粗。 玉鸾下意识地往榻边摸去,他却一把抓住她的脚。 “过来……” 玉鸾摇头,脑袋上的发簪也斜斜地想往下坠落。 他却轻笑一声,语气甚是意味不明,“别把我当傻子……” 这指不定就是老狐狸和小妖精联起手来演给他看的一出苦肉计。 他不是看不出来…… “自己过来,少吃些苦头。” 他的语气缓和几分,不似方才那么凶狠,但口吻却活似那牢狱里心狠手辣的衙差,阴森森地甩着皮鞭叫犯人自己招供,好少吃些苦头。 玉鸾听这话更是不肯,她下意识地蹬了蹬脚想要甩开他的手指。 岂料这一举动是蹬开了他的手,却也激得他直接俯身过来掐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举起。 玉鸾知道他力气大,但被他举起来时还是吓得尖叫了一声。 他皱了皱眉,手掌在她某个地方上轻拍了两下,叫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玉鸾羞愤欲死。 他却毫不在意,在她脖子上闻了闻,眉头却越皱越深。 “我早就想说了,不过才离开了我几日,身上一股什么怪味……” 他这语气这神情,说得真真叫她好似个离开了他生活就不能自理的人了。 她平日里熏栀子香,但去过哪里沾染过什么东西,身上都会带些气味。 唯独这次,她的身上虽仍是幽香讨喜,但就是叫他很是不满。 玉鸾闻着他身上那股能熏死人的腥味,心想她再不好闻,肯定也得比他好闻一百倍。 “郎君……我……我受伤了。” 她眸里水汪汪的,好声好气同他说话。 他却冷嗤一声,“不碰你受伤的地方就是了。” 玉鸾不想说话…… 她真是后悔,她就应该狠狠心让阿蛮把自己鞭打得浑身是伤才对。 郁琤折腾得她浑身是汗,玉鸾累得不行,他却还似个大狼狗一般在她某些地方闻了闻,感觉她终于从头到脚都沾染上了他的气味,他的眉心才微缓几分。 玉鸾却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现在整个人就像是沾了大禽兽口水的小猎物,浑身上下都是对方喜欢的禽兽气息。 他是没有碰她伤口,但他却在她伤口上舔了好几口。 郁琤见她委委屈屈地模样,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认真地哄骗她:“口水也能治伤。” 玉鸾:“……” 是是是,他当初在战场上的时候,跟他那些臭烘烘的部下受了伤都是脱衣服互舔的! 她长见识了还不行吗! 事情结束之后,郁琤便从衣服里掏出那对银铃给玉鸾戴了回去。 玉鸾见他捧着自己的脚微微出神,生怕他又生出什么禽兽念头,忙缩了缩圆润脚趾,柔声道:“郎君……” 郁琤放开了她,并未答应。 “郎君在想什么?” 玉鸾的声音有些发飘,唯恐他得到什么启发,也挖了她的脚趾装盒子里送给桓惑。 郁琤摇头,转而问她:“当下可想沐浴?” 玉鸾连忙点头。 他可真是大发慈悲…… 郁琤本意是想抱着玉鸾直接去浴房一起沐浴,可以帮她避开伤口。 亏得玉鸾还知道他是个大畜生,赶忙拼死挣扎,就差挤下两滴可怜巴巴的鳄鱼泪,这才叫他失望地下了榻去。 夜里玉鸾翻来覆去睡得很是不安。 她时而梦见桓惑往她腿上割了块腿肉,时而又梦见自己被郁琤按住了双手,一刀剁了下去。 -- 第26页 天蒙蒙亮时,玉鸾就被这梦吓得醒来,没敢再睡。 她抚着自己不安宁的心口,比谁都更清楚梦里事情会发生的可能性。 桓惑睚眦必报,为人阴毒,郁琤骄矜自负,眼里从不容沙子,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她心说不管怎么样,在他们彻底撕破脸皮之前,她一定要在郁琤这里将自己的钥匙给找回来。 早上玉鸾听见外面动静,起来走到窗旁,便瞧见福管事指使着侍女将郁琤屋里一些陈旧的东西更换出去。 玉鸾思索了片刻,便理了理鬓发,往郁琤主屋门口走去。 福管事瞧见了她,笑容异常和蔼。 玉鸾发现这阿翁似乎对她的印象很好。 “女郎昨夜休息得可好?” 玉鸾淡声回答:“甚好。” 福管事便一面走进屋去,一面同玉鸾说话,“说起来,侯爷这个人从前都不怎么爱呆在家里,他就像是一条野狗,似个没有归属的浮萍,年轻人嘛,总是年轻气盛,喜欢到处撒泼,但总归还是要成家立业定下心来的……” 他很喜欢感慨,同其他上了年纪的长辈一般,玉鸾看得出来,他对郁琤的感情很深。 玉鸾也不接他这话,只是暗暗打量这间屋子。 郁琤的房间她是来过,但来得很少,他每每都更喜欢在她房间里做事。 福管事唏嘘了一箩筐的往事之后,忽然又看向玉鸾,笑眯眯道:“女郎可曾想过早日成家,生儿育女?” 玉鸾抬眸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这时外面却来了个仆人唤了福管事一声。 福管事朝玉鸾笑了笑,便出了屋去。 玉鸾舒了口气。 她继续往屋里走去,却见郁琤床头放置着一套折叠整齐的玄袍。 那件衣袍同她头一次见他时,他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玉鸾将那衣服拿起,见衣下压着一些饰物,也正是当天他所佩戴的佩饰,她猜这是仆人为他提前搭配好的,以便于隔天拿给他穿戴。 但玉鸾却管不了这么多,她在那堆东西里翻了翻,听见外面传来郁琤的声音。 “玉女郎呢?” 他一回来似乎就在找她。 玉鸾心说这大畜生每次回来的倒是巧,都叫她措手不及。 她走出去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直接就趴在他的榻上装睡。 等郁琤进来时,就瞧见玉鸾伏在他的床榻上阖着眼睛,似乎即便在睡梦中也很不安宁。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便发觉她竟然将他的衣服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好像……抱着什么重要的命根子一般。 郁琤神情复杂。 他发现她是真的一刻都离不开他。 他们不过是片刻不见,她都要抱着自己的衣服不放…… 她若总是妄想太多,到时候少不得要伤心得肝肠寸断,郁郁寡欢。 想到那样的情形,郁琤就忍不住蹙了蹙眉心。 他真是不明白,自己的身子怎么就值得她这么情难自抑地着了迷? 玉鸾动了动眼睫,又假装自己被吵醒,看见郁琤就站在那里望着她,心里七上八下,面上还得做出茫然无辜的模样。 “郎君?” 郁琤垂下眼睑不动声色道:“这件衣服便送给你了。” 玉鸾闻言,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方才着急伪装,连他衣服都还攥在手里。 但听他说送给她了,她又不由生出几分欢喜。 那正好……她还没搜完呢。 “多谢郎君。” 玉鸾不着痕迹地将衣服底下的佩饰也拢了拢,准备带回去一并翻翻。 郁琤瞥见她这小心翼翼的动作,想了想说:“你既无事,便打个络子给我。” 玉鸾迟疑,“郎君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郁琤挑眉道:“我那些同僚的夫人都会,你难道不会?” 玉鸾莫名得很。 他同僚的夫人会关她什么事儿? 郁琤离开之后,主屋便又被人挂上了锁,玉鸾去了厢房,便瞧见屋里早已经有个侍女在等她了。 不仅如此,郁琤虽然是嘴上临时起意告诉她突然想要个络子,但他早就让人买好了彩线,甚至连协助的侍女都是精通于此的手巧之人。 侍女还说,侯爷交代了,若女郎不会,她便手把手亲自教会女郎。 玉鸾甚是无语。 他横竖都非要她动手打的络子,何必还装腔作势勉为其难地去问她? 忙活了一下午,到了夜里风骤然呼啸,看着便像是要下雨的天。 玉鸾屋里的灯摇摇晃晃被吹灭了几次,索性就由着它灭了。 她摸黑透过窗户看了好几眼,见郁琤从外面回来,赶忙走到门边,衣衫单薄地立在门口,弱声唤了声“郎君”。 郁琤见她竟然没睡,微微诧异。 “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他碰了碰她的手臂,发觉她身上冰凉得很。 “郎君,今晚风大,我有些害怕,想去郎君屋里……” 她咬了咬唇,满受困扰道:“窗子不知怎么也坏了,风怪叫个不停,我害怕有鬼……” 她一个女子怕鬼总不至于叫他起疑才是。 郁琤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所以下雨天打雷天你也是怕的?” 玉鸾迟疑地点了点头。 郁琤却皱起了眉。 -- 第27页 这么说来,以后遇到了不好的天气,他要是人在外面还得想办法赶回来陪她? 女人就是麻烦。 第15章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天灰蒙蒙亮时,郁琤睁开眼睛往身侧看了一眼,却发觉枕边早就空了。 他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并不诧异玉鸾不在榻上。 郁琤掀开搭在腰上的薄毯,光着脚踩在地上。 他往外走时,笼着阴霾的身影便如体型硕大的猫科动物一般,竟也可以不发出半点声响。 玉鸾跪坐在一张黑檀几前,她的手里还握着一封信。 借着暗淡的天光看完之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神情非忧非喜,叫人一时也看不出她的心绪。 郁琤与桓惑不合,这是玉鸾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郁琤竟然与部下制定了在桓惑寿宴上刺杀对方的计划,这是玉鸾没想到的事情。 郁琤这个人……就像一匹令人无法驾驭的野马一样,叫玉鸾始终摸不着头脑。 他碰了她,也清楚她是个细作,但他却还是肆无忌惮地次次与她欢好。 他明知道她可以将他这里的消息传回桓惑的耳朵里,却又明目张胆地将这封密函放在桌上…… 玉鸾脑中忽然转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看到这一切。 所以,她想出来找她的东西时,这才在这张几上看到了这封密函…… 想到此处,她便忽然察觉到一阵如芒在背。 玉鸾的身体微微僵硬。 她缓缓转动脖子回过头去,余光里便瞧见了一双宽大□□的足。 顺着那双足往上,她看见了郁琤垂着眸,正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 “怎么,看的不满意吗?” 玉鸾手指微颤,跌坐在地上忙丢下了手里的信函。 “郎君……” 她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郁琤轻哼一声,蓦地抬起手臂。 玉鸾满脑子都是他会徒手扭人头,竟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他伸来的手,那双湿漉漉的漆眸也无措地望着他。 她的手冰冷得很。 看样子坐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 郁琤挑了挑眉。 玉鸾便立马道:“我愿意助郎君一臂之力。” 郁琤听到这话反而腔调愈发怪异,“原来你是真的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啊……” 玉鸾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只是即便她装得再是淡定,掌心的冷汗弄得他手掌也几乎湿了一半。 郁琤不禁蹙眉,发现这个女人不管在哪儿水都是那么多…… 他抬着下巴,垂眸乜她,“我凭什么信你?” 就算她真的喜欢他,这不代表她能背叛桓惑。 玉鸾心想是啊,他凭什么信她。 就算她解释了一堆废话,告诉他她和禄山王有仇,他又不是和她同病相怜的蓟苏,凭什么信她? 她要做到的,仅仅是在这短短一瞬的时间,让郁琤用最快的速度相信她。 “原因……郎君不是知道了吗?” 她望着他,声音也低沉几分,“因为我是楚氏女郎,我的家人被桓惑所害,母亲被桓惑所辱,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 郁琤倒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跟他说。 “郎君不相信吗?” 玉鸾不安地问道。 郁琤瞥了她一眼,继续抬起手从她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只巴掌大的白瓷瓶。 “没什么信不信的,但如果你肯帮我,那么这件事情便没必要等到桓惑寿宴那天了。” 他将瓷瓶放到玉鸾身旁的几上。 “这瓶药无色无味,却是个剧/毒,吃下去在毒发之前不会让对方有任何察觉,你是桓惑最疼爱的女儿,想来添两滴在他的茶水里应该不难?” 玉鸾迟疑。 “你不愿意?” “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厉害的药?” 无色无味,而且还不被人所察觉? 如果真的可以,那么刺杀桓惑的事情由她来配合,自然也会变得十分简单。 “你大可以尝试。” 郁琤口吻颇为自信,好似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玉鸾心想,如果真的有用,她岂不是很快就可以脱离了桓惑的掌控? “郎君……” 玉鸾的声音愈发柔软。 “我还想请求郎君一件事情……” “郎君可否答应我出席阿父的寿宴,让我此番回去可以同阿父交差。” 她说完便放下双手只仰望着他,叫人觉得她愈发乖巧怜爱。 郁琤见她很是认真的模样,心里不由纳罕…… 她可真是能干。 听说上次先是哄得薛荏为桓惑写了赞词,这次却还要哄他出席桓惑的寿宴。 他轻笑一声,发觉照她这样兢兢业业地为对方东一笔西一划的,那老贼还愁什么? 郁琤倒也不是自夸,一个手握十万重兵的镇北侯去给桓惑老贼捧场,确实是给他脸了。 搞不好朝里那些窝囊废墙头草也以为他投奔了老贼,纷纷掉转风向。 他挑起唇角,满不在乎地答应了她。 “可以。” 玉鸾姑且放下自己的私事,带着郁琤给的瓷瓶在天亮后离开了镇北侯府。 -- 第28页 郁琤的心腹盲谷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对和溪道:“你看着吧,这个女人迟早会自取灭亡。” 和溪莫名地望了他一眼,“她投靠我们侯爷,为何会自取灭亡?” 盲谷目光愈发鄙夷,“这种女人才不会投靠侯爷,你看着就是了。” 他的语气很是笃定,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玉鸾的狼子野心。 他更相信,在不久之后这件事情就会得到验证。 玉鸾回府时,照例是蓟苏替代了车夫过来接她。 玉鸾便将自己在郁琤那里看到的密函告诉了他。 蓟苏漫不经心地甩着马鞭道:“老东西知道。” 玉鸾登时惊愕。 这是她今天才看到的东西,桓惑竟然知道? “他们谋划这些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老东西知道这件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 ,你可莫要指望你发现的那三瓜两枣了。” “所以,即便这件事情你我都不干预,阿父他也不会暴毙于寿宴上?” 玉鸾微微失望。 她知道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但没想到压根就没高兴太久,直接被蓟苏给一语戳破了。 蓟苏嗤笑,“哪有那么简单。” 二人回到府中,玉鸾便先一步去了桓惑面前复命。 桓惑听说郁琤愿意出席他的寿宴时亦有些惊讶。 “乖女每次回来都能给我带来个好消息,可真真就像是我的福星。” 他笑着将玉鸾夸了夸,这时王富进来扫了玉鸾一眼,在桓惑耳边耳语几句。 玉鸾见他二人出了屋去,想到郁琤给自己的那瓶子药,忽然心跳快了起来。 过了片刻桓惑同王富进来,玉鸾仍在原地。 桓惑正要喝茶,送到唇边时,忽然皱了皱眉。 “茶水的味道怎好似变淡了些?” 玉鸾心口狂跳,盯着那茶。 王富自觉地接过茶水去尝了尝,而后松开眉心道:“无妨。” 桓惑这才“呵呵”一笑,对玉鸾道:“乖女看上去似乎紧张得很。” 玉鸾忙松开手指,“女儿只是累了……” 她正想告退,桓惑却又感慨道:“乖女不觉得镇北侯对你实在太好了吗?” “即便你送了郁瓒的腿肉过去,他竟也没有苛待你半分,反而还看在你的情面上答应出席为父的寿宴……” 玉鸾不解地看向他,但听桓惑问她:“他对你这样的好,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对他动心?” 玉鸾连忙跪下,低眉顺眼道:“女儿怎敢?” 桓惑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消失,“那么,你先前到底为什么要假装守宫砂不见了呢?” 这句话落在玉鸾的耳中,犹如一声炸裂的惊雷。 “阿父……” 她抿了抿唇,保持着镇定道:“女儿的臂上确实已经没了守宫砂……” 一旁王富耐着性子劝她,“方才王爷出去,便是阿蛮那边审出了结果,你那侍女什么都招认了,女郎还想欺瞒自己的父亲不成?” 玉鸾听到阿蛮的名字,手指跟着一颤。 她曾交代过阿蛮,倘若遇到了性命之忧,不必顾忌她这个主子…… 那么,她上回掀起袖子自证守宫砂已失并没有打消桓惑的疑心,反而令桓惑将她支出府去,用了些威胁到阿蛮性命的手段,逼迫阿蛮招供…… 玉鸾心口渐悬。 最要紧的是,王富刚才喝了茶水之后,看上去也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乖女啊,与其一味隐瞒,倒不如主动说出来,你先前是在为谁守身如玉,也要叫阿父看看,你这颗心,被哪个男人骗了去?” 他笑眯眯地看着玉鸾,但玉鸾明白他的意思。 她若不说,他也大可以将她的心剖开来自己看看。 第16章 她这么嗲这么喜欢撒娇?…… “阿父。” 门外及时传来蓟苏的声音。 他似乎听见了屋里发生的一切,径直走到了桓惑跟前,又瞥了玉鸾一眼。 他对桓惑道:“这件事情不必为难于她,她从前是在为我守身如玉。” 玉鸾下意识地将眼底的不可思议压下。 蓟苏要求单独和桓惑谈话,桓惑答应了他。 玉鸾一直等到晌午,才见他出来。 他们走到无人之处,蓟苏并没有将谈话内容告诉玉鸾。 他只是告诉她,他们以后在阿父面前就是两情相悦的关系。 玉鸾沉默了片刻问他:“王富死了吗?” 蓟苏摇头,“为什么问他?” 玉鸾只好把郁琤给她的药告诉了他。 “蠢死你吧,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无色无味的毒/药,无色无味那是白水,不怪老东西说茶淡了……” 玉鸾:“……” 蓟苏愈发落井下石起来,口吻鄙夷道:“那镇北侯只怕也根本不信你,拿这白水考验你,岂料你回来之后又要被阿父猜忌考验,你这是被老东西和镇北侯同时算计了一顿!” 玉鸾有些烦躁。 她最近是有些急进了些,只是她又莫名地看向他,“你喜欢我?” 蓟苏的话戛然而止。 他憋了憋,用力摇头。 被这个女人的脚底蹬过了脸,他只怕这辈子都很难对她产生男女之情。 “我喜欢的女子……” 他也生怕她会误会,随口找了个尖酸刻薄的理由打发她,“胸不能太大。” -- 第29页 玉鸾:“……” 她忍着给他一脚的冲动,问他:“那你方才为什么要那样帮我?” 他颇为敷衍道:“就当你是妹妹吧。” 既然是妹妹,他这个做阿兄的,怎么都是要护着的。 玉鸾叹了口气。 蓟苏问:“你在想什么?” 玉鸾说:“我在想,我把你当我亲阿兄,应该就不用还你这次的人情了……” 蓟苏:“……你做梦!” 夜里玉鸾去看了一眼阿蛮。 阿蛮被抽了十几鞭,眼睛肿得像两只大核桃,看见玉鸾更是哭得只剩下一条缝了。 玉鸾劝她:“你别在我身边伺候了……” 阿蛮摇头,“不……女郎时常不在府里,我总是能不干活也白拿钱,这点付出还是值得的。” 玉鸾:“……” 行吧。 这也是她当初看中阿蛮的原因。 这个孩子心眼不坏,但也比旁人更要明白明哲保身,从来没有做过玉鸾的累赘。 这样就足够了。 这个时辰,桓惑还在看书,却心不在焉地感慨了一句,“没想到蓟苏肯为我那乖女做到那个地步……” 他这话很显然指今日蓟苏所为,已经足以令他相信对方说的话了。 王富给他披了件衣服,“其实女郎讨人喜欢是件好事,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镇北侯。” “镇北侯是个硬骨头,令我们都无从下手,但我今日看到玉女郎后,忽然想到,我们可以给镇北侯培养出一个弱点。” “哦?” 桓惑忽然来了兴趣。 他竟没想过,这人的弱点竟然也是可以培养的。 王富说:“倘若镇北侯也如同蓟苏那样,甘愿为玉女郎去死呢?” 只要证实了玉鸾确实有这个能力,那么,温柔乡即是英雄冢,饶是郁琤他再是硬骨头,只怕也没那么难啃下嘴了吧? “哈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桓惑不是个蠢人,王富稍微提点,他便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王先生真不愧是本王的智囊。” “王爷谬赞……” “还是先生高见。”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两人说完,又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这件事情平息没几日,玉鸾私底下姑且还不敢轻举妄动,这天桓惑便又让人将玉鸾叫去。 玉鸾几乎时刻都准备着要应对桓惑的命令,也让阿蛮更是明白她口中“没有休息日子”的意思。 月初,天气愈发暖和起来,以至于喜好狩猎的士族子弟纷纷也出来活动筋骨。 董石樟看着身侧美人款款细腰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玉鸾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只转头朝他微微一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董石樟是舒国公世子。 桓惑说,这人一直觊觎玉鸾,甚至去桓惑面前都腆着脸求过几次。 桓惑这次给玉鸾的命令,是要她给董石樟一个教训。 玉鸾当时是答应了,但心中却想,董家这次一定还有其他地方惹得桓惑不快,否则桓惑才没这闲工夫管这破事。 她一面思考着,一面同董石璋到了山林脚下。 为了在美人面前博几分颜面,董石璋这次选的地方却是猛兽颇多的猖狼山附近。 二人来时,恰好遇见了镇北侯郁琤与宋家郎君宋殷。 郁琤那一身使不完的精力就像一条正值盛年的公狗,不隔三差五出来撒泼打猎散散体力,只怕都嫌这昱京困着他憋屈闷躁。 是以在这个地方碰见他竟也没甚稀奇。 董石樟对这二人很是客气,朝骑在马背上的二人见了个礼。 宋殷回了个礼,郁琤却只是高高地骑在玄君身上,目光掠过董石樟身旁的玉鸾。 玉鸾低眉顺眼,与他二人也一并见了个礼,目光掠过郁琤时,略显冷淡。 想来她回去之后,多半是发现了那瓶药只是白水而非毒/药了…… 宋殷问董石樟:“她是你带来的女子?” 董石樟笑了笑,并未说出玉鸾的大名,“她叫阿鸾,今日好不容易才得空与我出来游玩。” 宋殷忍不住腹诽,带女人来狩猎的不是没有,只不过毫无例外都是抱着刺激野合的念头来的。 真要是个正经人,谁狩猎时会带着女人? 而且还是穿着这般花枝招展一点狩猎意识都没有的女人…… “阿鸾是么……” 郁琤瞥向玉鸾,语气甚是捉摸不透。 玉鸾唇角仍含着一抹得体的笑容,捋了捋耳侧碎发,并不回答。 她就仿佛不认识了郁琤一般,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郁琤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冰冷的目光连带着扫过董石樟的脸上,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打马往林边去。 宋殷一头雾水的跟上。 一旁董石樟拍了拍胸口道:“刚才那个男人就是镇北侯,听人说他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还真是不假,真要把我妹妹嫁给他,妹妹怎么受得了哦。” 玉鸾听到这话,眸中微微惊讶。 董氏想要将女儿嫁给郁琤? 难怪桓惑要心情不爽快了。 董氏一族若站到了郁琤那边,那就是站到了桓惑的对立面了。 玉鸾想明白了这个环节,心里对这董石樟也有数了。 -- 第30页 “说起来,我往日里最喜欢幼齿女郎,女郎虽不年幼,但也是难得的美人,今日女郎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我必然都能满足。” 董石樟说得很是大方,且他的相貌看上去也并不奸邪。 只是他的话让玉鸾心里很是作呕。 他喜欢亵玩小女郎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 在昱京乃至昱京之外的地方,这世上却不知道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残害了那些无辜可怜的小女郎。 董石樟并未察觉她眼底的厌恶,只是在二人走到林边时温声问道:“女郎可会射箭?” 玉鸾说:“不会。” 董石樟顿时欣喜,“我来教你可好?” 他在这里想方设法想要同美人多些身体交流,先一步到林边的宋殷正指挥几个仆从搭了个烤架。 他见董石樟过来,便过去打断道:“董阿兄……” 董石樟抬头,见宋殷朝他挤眉弄眼,招手让他过去。 他走过去,便见宋殷神神秘秘地拉着他往偏僻地方去说话,“上回才说到你妹妹与我表兄的事情,还没说完你就跑了……” 董石樟看起来似乎并不敢得罪他,倒也耐着性子陪着他说话。 玉鸾手里还扶着一把死沉的弓,她正想寻个地方将东西放下,后退半步背上却忽然磕碰了一下,感觉就像撞到了一堵不可撼动的墙壁一般。 可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什么墙? 玉鸾下意识地转头,就看见了郁琤那张宛若覆盖了阴云的脸庞。 玉鸾眼睫轻颤,正要让开,郁琤却一把抓住了她握住弓的手,将那沉重的弓重新举起。 “放手……”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气恼。 郁琤不仅没有放手,反而将她的手指牢牢扣住。 她不是不想和他说话么? 他的手指像是镣铐一般,叫她毫无挣扎的余地。 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鬓角,声音也充满冷嘲,“不是不会吗?” 他从一旁箭囊里抽出一把箭,不顾玉鸾的意愿,强行握住她另一只手将箭拉在了弓上。 他攥着她的手,将箭尖举起瞄准了背对着他们的董石樟。 “我这是在教你。” 玉鸾死死地咬住牙,气得就是不想同他说话,他还继续阴森森道:“对……就是这样,对准他的后脑勺,这一箭下去,要他脑花都炸裂出来……” 他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想要直接当场将这把箭射进董石樟的后脑勺里。 玉鸾忍无可忍,憋着一肚子气,还将声音压得婉绵,甚是委屈柔弱叫他:“郎君……” 郁琤近乎疯狂的举动才堪堪停住。 玉鸾心惊肉跳地想到他刚才拉满弓时蓄满的力量,脑海中甚至已经构想出了被这力量射出的箭,爆发力有多可怕。 他要让董石樟后脑开花,绝非吹嘘。 她颇有些虚脱地松开了弓。 郁琤看着她道:“你这是终于肯好好同我说话了?” 什么叫她终于肯好好说话了? 玉鸾倒是觉得自己一直都在好好说话。 他是不是以为她天生说话就这么嗲这么喜欢撒娇? 她连带着丢了手里的箭,心有余悸地想,自己这还不都是为了投其所好。 第17章 自取灭亡离开他? 要摸透郁琤的底细不太容易,但要摸清楚他一些喜好还是不那么难的。 玉鸾柔柔软软的同他说话,十有八九他都是肯听的,而且还都很爱听…… 玉鸾心里咬牙骂他,“郎君到底要折辱我到什么时候?” “我几时折辱过你的?” 郁琤发现这才几日没见,她就想亲手编织个绿帽给他戴戴。 他都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她甚至还扣了个黑锅给他。 玉鸾问他,“郎君给我的那瓶药是毒/药?” “自然不是。” 郁琤理直气壮地回答她,竟是面不改色。 她是桓惑养女,想他一点都不防她着实不太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立刻拿给桓惑吃去。 郁琤原本一肚子火,见她始终与他怄气,也不知为何,她为他编织绿帽的事情竟也叫他不敢立刻惩戒于她…… 郁琤心中细想,她爱他焉会爱的这么反复无常?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这是故意想要让他吃醋。 他一个大丈夫难不成要在这里同她扯头发大吵一架不成? 他转而睨着她道:“我也只是不希望你涉险罢了,你以为你就算真的下毒成功了,你就能脱身了不成?” 即便她真的是个可信之人,他也不会指望她去下毒。 他可不是桓惑那个老东西。 他当日给她那瓷瓶确实是存了考验的心思,但她也不想想,他考验她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给她更为接近自己的机会? 这个女人一点都不识好歹,竟然还与他怄气。 玉鸾抚了抚被他碰过的鬓角,唇角噙起虚伪笑容,“郎君的话我记住了。” 这时董石樟从宋殷身边回来,玉鸾转身若无其事地与对方说道:“这里人多,我有些害怕……” “世子若不介意,咱们到人少的地方去好吗?” 董石樟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别人,连声答应“好啊”“好啊”。 -- 第31页 董石樟牵过仆人手里的马,陪着玉鸾往林子里去。 宋殷过来对郁琤道:“表兄你不行啊……” 不是说这鸾女喜欢表兄的么,怎么这么快跟别的男人跑了? 郁琤语气意味不明道:“这样是有些不行……” 他就不该给她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力气的机会。 他丢下宋殷,独自骑上玄君。 这厢玉鸾领着董石樟到了人少的地方。 董石樟心里热的仿佛有一万只烧烫脚的蚂蚁在他心底爬来爬去,迫不及待地抓住了玉鸾细嫩的手指。 玉鸾愣了愣,倒也没有将他推开,反而笑说:“世子渴了吗?” 董石樟咽着口水点了点头,“渴得要紧,就想尝尝女郎香甜的水儿……” 玉鸾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微笑地拿出一壶水道:“世子若不介意,先喝阿鸾的水。” 她这样的话,落在这董石樟的耳朵里,如何不是另一番诱人的暗示。 董石樟赶忙接过她手里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那水略有些甘甜,令他喝完还有些咋舌,“不愧是美人的水,竟然真这般香甜……” 玉鸾但笑不语。 磨叽了一阵,董石樟见四下无人,实在也不想同玉鸾啰嗦。 他直接在玉鸾转身时,将她扑倒在一棵树上。 玉鸾正要挣扎,他却按着她的腕威胁道:“女郎可要想清楚了,咱们现在在林子深处,若女郎一个人留在这里,必然要落入禽兽口中的……” 玉鸾脸颊贴着树干很是难受,她寻思着药效该发作了,正要说话,身后的压力却陡然一轻。 董石樟惨叫一声,吓得玉鸾连忙转身看去。 结果就叫她瞧见了郁琤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当下正骑在董石樟的身上捏着青筋鼓胀的拳头一拳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 他第一拳下去时,董石樟的鼻血都飞溅到了玉鸾的裙摆上。 第二拳下去时,董石樟两排齿缝都渗出鲜血…… 郁琤面无表情地抡起拳头,好似捶面一般,还要继续朝他脸上砸去,玉鸾赶忙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 “郎……郎君……” 玉鸾是没见过他这么凶残的一面,但也不是不清楚,让他继续这样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郁琤双眸微赤,模样看上去很是渗人。 他抬眸看向玉鸾,叫她心口顿生悚然忙又松开了他。 她没甚底气地解释道:“我……我是给他下了迷药的,想将他丢在这林子里给他个教训……” 董石樟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郁琤起身朝玉鸾走去。 玉鸾连连后退,竟下意识地转身想要跑出去,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臂拉了回去。 玉鸾立马颤着嗓音同他道:“是郎君骗我在先……” 郁琤臭着脸,忍了又忍,同她承认道:“对,是我骗你在先。” 玉鸾一僵。 “所以,你想要我如何?” 他不是不可以看在她爱慕他的份上,给她一次责怪自己的机会。 她非要生他的气,他也可以同她认错,弥补她这一回就是。 他一会儿一副面孔,玉鸾哪知道他抽什么风,她见呆在这深山老林也没有同他作对的资本,便咬了咬唇,声音低柔道:“郎君,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郁琤对此并没有异议,吹了个口哨叫来玄君,他上了马背,便将手伸向玉鸾。 玉鸾愣了愣才将手递交给他,然后被他拽上马背,整个人几乎都坐不稳,直接跌在他的怀里。 “抱住我的腰。” 他命令道。 玉鸾唯恐成他累赘只好僵硬的伸出手臂将他精壮的窄腰用力抱住。 她等着他甩出马鞭冲出林子,却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扯动缰绳,让玄君悠哉游哉,闲庭信步般“哒哒”往前慢走。 玉鸾:“……” 所以她抱紧他的腰有何意义? 路上郁琤便不动声色地垂眸瞥了玉鸾好几眼,又颇是好性儿地给她一次机会,问了她想要怎么弥补。 玉鸾见他竟是认真的模样,不由陷入了沉思。 郁琤却想,他这回固然可以破例大度一回,但她若是提出了诸如野合之类的要求来为难于他,那他也未必会轻易配合…… 实在不行,她非得要的话先支个营帐也不是不可以…… 他正想着几种形式不同但性质几乎相同的补偿方式,玉鸾却缓缓抬头,语气试探道:“我想好了。” “说。” 玉鸾抿了抿唇,声音愈发柔和,“我想让郎君送我回家。” 郁琤的眉头顿时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呵,和他设想的答案完全不一样么? 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她这样分明还是在与他怄气。 玄君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玉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郎君,这条路是对的吗?” 郁琤答她:“不知道。” 不、知、道? 玉鸾被他这漫不经心地三个字给震惊得头皮发麻。 她登时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什么叫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 郁琤见她有些激动,挑了挑眉,满不在乎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 第32页 玉鸾只觉得心口窒闷无比,大胆地提出揣测,“郎君……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郁琤面上微露迟疑,答她:“大概是吧。” 玉鸾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做什么都理直气壮的人。 他欺负她可以理直气壮,他撒谎骗她可以理直气壮,现在他迷路竟然也可以迷得这样自信且理直气壮。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只是来这荒山老林里散步来的! 玄君此刻恰好走到河边,郁琤便叫玉鸾下马。 玉鸾更是震惊,“郎君,天就要黑了,我们不继续找回去的路?” 郁琤也下了马,“玄君累了,想来我未曾告诉过你,它同我同生共死多年,犹如我亲人一般。” “所以呢?” 玉鸾见着四野已经蒙上了一层黯淡的蓝光,心里更是下坠个没完没了。 她心急口快地把恨恨腹诽的话直接说了出来:“难不成我还要叫它一声小叔子?” 她说完反应了过来立马又闭上了嘴巴。 玉鸾发觉自己今日大为失策,今晚上甚至还被这大畜生给气得头昏脑涨,胡言乱语。 郁琤莫名一笑,抚了抚玄君的背对她道:“可以。” 玉鸾:“……” 可以他个头! “我要自己去找回去的路。” 她咬牙抓着裙摆转头就走。 她是个有骨气的人,这个时候是她抛下了郁琤这个大畜生,不是她自取灭亡离开了郁琤!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玉鸾搓着微凉的手臂回来了。 天色更加暗沉了几分,天边的星星明亮的闪烁,却对地上的人毫无用处。 玉鸾又饿又冷,因为听见狼嚎声吓得摔了一跤,什么骨气都没了立马掉头回来。 结果郁琤这里竟然已经生起了一堆温暖明亮的篝火。 也是,这个大畜生没少行军打仗,这种野外生活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这时水里哗啦一声,玉鸾定睛一瞧,便隐隐在河里瞧见了郁琤的身形。 他可比她悠哉多了,在这节骨眼还下水洗了个澡。 看到玉鸾回来他更是毫无惊讶。 郁琤赤/裸着上身从黑漆漆的岸边一直走到篝火明亮的范围之内。 玉鸾便瞧见他锋毅的面庞上挂着的水珠溜到了下巴,“啪嗒”又滴在了健壮的胸膛上。 他赤足走来,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贴身的亵裤湿濡半透地黏在腿上,将他健美的肌肉与某些完美轮廓无比清晰的呈现出来。 郁琤见她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身体,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他迈开双腿走到火堆前颇为自信地想—— 这个女人果然就好这口。 第18章 他会宠妾灭妻? 玉鸾后知后觉地对上了郁琤那双黑眸。 他的眸里映着火光,透亮地朝她望来,倒像是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她颇为脸热地转开目光,可脑海里却是些挥之不去的羞耻轮廓…… 她不是没与他坦诚相见过。 但毕竟要么熄灯要么床帘落下……之后的事情都是在黑漆漆的环境里发生的,她应付他都应付不过来,哪里能真的看清楚什么。 所以方才骤然一瞥的冲击力确实有些不轻。 玉鸾不得不承认这个大畜生的身材确实极好…… “咕——” 玉鸾的肚子叫了一声。 一股肉香味从火堆上传来,郁琤料理过的兔肉烤得酥香皮脆。 他从马背上的皮袋里拿了个纸包往肉上撒了一层褐色的粉末,带着辛辣的香味就更令人食指大动。 玉鸾掩着肚子站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郁琤抬眸看向她,“饿了?” 他捡起自己一件外衣随手铺在地上,让她过来,玉鸾这才迟疑地走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郎君……” 她有些尴尬,他却像是不记得她方才气跑了的事情,直接将一块烤好的兔肉递到她手里,让她先吃。 玉鸾伸手接过,脸色微微缓和,“多谢郎君。” 他对她道:“没有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小名。” 玉鸾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兔肉,满心只有好饿,好冷,好想回家,对他的小名并不是很感兴趣。 但吃人嘴软,她只好又松开了嘴,柔声问道:“郎君的小名?” 郁琤说:“你可以叫我狻奴。” “狻奴?是传说中喜欢吞云吐雾的神兽狻猊?” 听说以前有藩国进贡过一头狮子,便同前人记载的狻猊模样几乎一致。 郁琤点了点头,又颇为严肃地告诉她,“只可以没人的时候这样叫我。” 譬如榻上的时候,又譬如现在,他都可以大度准许她这样叫唤自己。 玉鸾却迟疑着,“我不怪郎君就是了……” 他这样前前后后折腾,非得要弥补她,还让她叫他小名,多半也是为了放下身段同她揭过这件事情。 但她在村子里时只有那些把孩子当心肝肉的人才一口一个狗奴獾奴的叫着。 阿奴这样堪比心肝乖乖的小名自然也得是极亲密的人才可以叫的…… 玉鸾一想到自己一口一个心肝乖乖的语气叫他“狻奴”,便觉得手臂上生出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郎君……我吃饱了。” -- 第33页 她心不在焉地吃到胃里有了饱胀之感便停了下来,只是她吃这兔肉时,总莫名地感觉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待抬眸不经意地往边上瞥了一眼,才发觉郁琤那匹通体玄黑的坐骑靠在树下休息,那双莹莹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她这里看。 玉鸾问道:“听说越是厉害的马便越是会吃肉,玄君它吃肉吗?” 说到自己的爱马,郁琤眼里更是得意。 “那是自然,它不仅吃肉,它还饮过人血……” 玉鸾果真一脸稀奇,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兔肉,对郁琤道:“那我将吃剩下的肉喂它?” 郁琤将她手里的肉拿来,“这块肉有些柴了。” 玉鸾心说不愧是玄君,肉柴了一些都不肯吃吗? 然后就瞧见郁琤把这块有点柴了的肉自己吃了下去。 他吃完骨头扔回火堆里,“马是草食畜生,这世上哪里会有吃肉的马?” 玉鸾面露迟疑。 玄君“呼哧”了一声,甩头开始扯绑在树上的缰绳。 它跺着蹄子似乎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呼哧”个没完没了。 郁琤皱了皱眉,将另一半没吃过的兔肉丢了过去,玄君一口咬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郁琤见状只冷哼道:“真是个反复无常的畜生……” 玉鸾:“……” 他说的其实就是他自己吧? 吃完了东西,玉鸾去河边将手洗干净。 今晚便只能将就着在这河边歇脚一宿。 守夜时郁琤忽然问她:“我今日打了董石樟,你是不是怕了我?”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恐惧。 玉鸾擦干手上的水渍,低声道:“郎君打小就不是什么好人,被人害怕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郁琤朝她看去,“我幼时便出落的龙章凤姿,芝兰玉树,更是侠肝义胆,怎会不是什么好人?” 玉鸾问他:“这就是郎君大冬天地把薛公子从家里偷出来丢河里的理由?” 郁琤一听,顿时满脸愠怒,“胡说八道,这是谁说的?” “是……薛公子说的。” 郁琤听是薛荏,忽然又一声冷嗤,“那是他妒忌我,想要刻意在旁人面前诋毁我罢了。” “薛荏幼年身中剧毒,一直体弱多病,也叫人查不出什么来,亏得是我当初把他背出来丢河里去,他才哭着逃回家去上吐下泻,让郎中发现了呕吐物里的毒素。” 薛荏被人下毒,起初家里人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他们查过了他的饮食以及起居用品,却始终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直到郎中在他的呕吐物里发现了分开食用不会有毒,而合起来却是慢性剧毒的东西。 玉鸾听到很是诧异。 没想到他和薛荏还真是过命的交情。 玉鸾忆起薛荏那天眼里闪过的戏谑,终于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她微微不自在,立马改口夸他,“郎君幼年这般出色,想来郎君日后的孩子定然也同郎君一般,聪明灵秀,讨人喜欢。” 郁琤挑眉,“你也这么觉得?” 玉鸾点头,“郎君天生贵命,子嗣定然也延续郁氏荣光,并非寻常人可比……” 她说的是好话,可郁琤听了却并不是很高兴。 他天生贵命,那她是什么? 她这样说的好像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语气若有所指:“倒也不一定是天生贵命,就好像有些寻常女子虽然身份卑微,但即便做了可靠之人的妾室,也一样不输给寻常人家的正妻。” 玉鸾弯了弯唇,“那是自然,不过我没想过。” 玉鸾若是愿意为权贵之妾,何必要背地里忤逆桓惑? 她直接跟着桓惑一起造反,岂不是一样可以得到荣华富贵? 郁琤听着眉头愈紧,“这是为何?” 玉鸾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好奇这个,便只好说:“妾可以被随意发卖,我若为妾,若是惹得家主不快,岂不是随时都会被转手卖了?” 郁琤却蓦地直起了背,口吻愈发较真,“你怎知你家主不会舍你多些宠爱,万一他答应你绝不会卖了你呢?” 玉鸾莫名其妙道:“那也不行,我这个人做了妾只会后院不得安宁,想要想要侍奉主母更是不可能!” 郁琤只觉得心口陡然一窒。 他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驳她…… 他沉默片刻,问她:“那倘若你未来的家主许你特权呢?允许你可以不侍主母?” 玉鸾觉得他这话好生浮夸。 他嘴里的家主真要这样,可就是个宠妾灭妻的大混账了。 玉鸾懒得同他争辩,只心不在焉道:“便是如此,我大概也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吧……”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是大逆不道,这样的话出身名门的女子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时下的女子以不妒贤惠、多子持家为美德,若反其道而行之,堪称为恶行,甚至会令家族蒙羞。 但玉鸾却无所顾忌。 郁琤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捡来的干树枝,心里头一回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这个女人看上去这么恶毒,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对未来主母深深的妒忌与敌意…… 她这是想逼自己内心动摇? 郁琤暗暗摇了摇头,可她也不想想,他是那种宠妾灭妻的人吗? -- 第34页 第19章 她这么歹毒? 夜幕褪去,转瞬白昼。 玉鸾醒来的时候,郁琤的表弟宋殷已经找到了他们。 郁琤不知去了哪里,玉鸾便在离开之前,姑且由着宋殷看护。 玉鸾对这莫名散发不友好气息的宋家二郎温声解释道:“是郎君他迷路了,辨不得方向,我与他这才在河边度过一宿。” 宋殷却发出冷笑,“女郎撒谎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我表哥他是在这猖狼山老虎洞里都睡过几次的人,他就算是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出去。” 玉鸾嘴上“哦”了一声,心说所以那大畜生就是故意折腾她呗? 宋殷见她反应没甚起伏,又一脸识破她奸计的表情继续道:“所以昨晚上压根儿就是女郎把表兄榨干了,让他腿软走不出来是不是?” 宋殷心想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可真是个相当狠毒的心计啊…… “宋、殷——” 宋殷心神陡然一震,回头就瞧见表兄的脸黑漆漆犹如锅底,那道深沉幽深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钉在他的脸上。 宋殷顿时毛骨悚然。 表兄……表兄怎么不亲切地喊他阿瓤了? “表兄……” 宋殷尴尬地走过去,低声同郁琤道:“我方才说的不是真话,我那是在诈她,看她到底有没有对表兄欲行不轨……” 郁琤冷冷地看着他,口吻叱责:“莫不是脑子里都只剩下了龌龊事情?” 宋殷被他凶得神情沮丧,顿时惭愧地低下了脑袋。 送走了玉鸾之后,宋殷同表兄回去的路上,便发现表兄一直都不肯搭理他了。 “我想知道,可表兄又不说……” “表兄不说,我总是会胡思乱想……” “我一胡思乱想,就满脑子都是表兄晚上被那鸾女纠缠的画面……” 宋殷的腔调幽幽怨怨,活像是个怨妇。 郁琤骑在玄君背上实在嫌他聒噪,转头朝他瞥了一眼,甚至还看到了他眼角若隐若现的泪光。 真是见鬼了……郁琤五六岁之后就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了。 见到这么大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哭,汗毛都要起立……叫人真想好好打他一顿。 “今日下午来我府中……” 郁琤面无表情道:“不是想同我学防身术么?今日我便得了空。” 宋殷迟钝地抬头,看到阿兄正面含威严地望着自己,可他的目光却又仿佛在此刻隐隐流露出几分关爱小辈的温和情绪。 若非细心观察之人,是绝无可能发现。 宋殷心口微震,听见郁琤继续对他说道:“到时候阿瓤就会知道,阿兄到底有没有腿软走不动道了……” 听见表兄叫他阿瓤,宋殷顿时又活了过来,看着郁琤那张迎着阳光英俊到不可逼视的完美脸庞,忽然感到一阵深深自豪。 阿兄还要亲自教他防身术! 放眼望去,宋家子弟哪个有他这等殊荣? 他立马重振精神,朗声答了个“好”,“阿兄,我们下午不见不散!” 郁琤语气意味深长道:“中午少吃些饭。” 不然回头打吐了,没得把他地方给弄脏了。 宋殷兴奋点头,满脸写着高兴。 玉鸾乘马车回去时,忽然在马车的坐凳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护身符”三个字,让玉鸾不得不抛开了猖狼山此行的事情,陷入了沉思。 这字迹中规中矩看不出任何破绽,但上面有蓟苏留给玉鸾的记号。 只是他为何不直接来见她,反而写了“护身符”三个字? 玉鸾阅视完毕之后,便将纸条撕得粉碎,顺着小窗碎纸片如花瓣一般随风飘走。 一直到了下午,玉鸾派出去打听的人才回来告诉玉鸾,那董石璋被打了一顿,接回去后又是外伤又是风寒,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据说裤子都还是湿的。 玉鸾心想人是郁琤打的,这件事情多半也是和郁琤有关系了。 这董石璋要么不敢得罪郁琤,要么还指望着两姓联姻,害怕家中族人怪罪,索性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真真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等到桓惑从宫里回来之后,玉鸾便过去同他复命。 桓惑语气欣慰,“乖女果真从未让我失望。” 他喝着茶,自然知道董石璋是被郁琤打的。 这同王富所预料的事情半点都不差,他真是高兴极了。 桓惑心情一好,便很是大度,“你这几日也可以休息一下,可有什么想要做的?” 玉鸾听到他这话,陡然间福至心灵般,柔声提出:“女儿想去山上为阿兄求个护身符……” 桓惑动作微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玉鸾娇羞的模样,随即欣然应允。 清晨,玉鸾着了一身淡樱色绣梅绫裙。 阿蛮替她梳了个堕马髻,又簪上一对海棠临雀簪,令她看上去很是清丽妩媚。 “女郎果真不带我去?” 阿蛮的语气还有些郁闷。 别的女郎出门都带侍女,只有玉鸾独来独往,谁也不带。 玉鸾抚了抚鬓角,仍是坚决地拒绝了阿蛮。 上一个伺候她的侍女曾哭着求她,甘愿为她当牛做马,但不愿陪她出门坏了名节。 许多人对玉鸾都成见颇深,她带着一个侍女出入过哪里,第二日也许会被编排出她的侍女与她一起伺候男人的流言蜚语。 -- 第35页 玉鸾承受得起,但别的女子却不能。 阿蛮见她不肯松口,也只好作罢。 玉鸾并没有在意这些小事。 因为她提出要去为蓟苏求平安符后,桓惑便又交代了另一件事情给她。 他要她代他去看望在霁雾庵为亡故的楚夫人抄写经书的楚鸾。 玉鸾也答应了下来。 玉鸾去霁雾庵的一路上并未见到过蓟苏出现过的踪迹。 这让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愈发怀疑起蓟苏的用意。 至霁雾庵,玉鸾经师太引入,专门请了一枚平安符。 之后她向师太提出要去看望后院禅房的楚鸾,师太去传话后,却回绝了她,只说楚女郎无心接见外人。 玉鸾对此若有所思,这才从霁雾庵里出来。 霁雾庵前石阶经人洒扫过,干净无比。 只是不知怎地,一个侍女匆匆撞上玉鸾,接着脚下一滑,更是将身后的女郎给冲撞上了。 亏得其他下人眼疾手快,将那女郎搀扶。 玉鸾跌坐在石阶上,还未反应的过来,那侍女便吵吵嚷嚷上来拉扯着她,“你这人走路长没长眼睛呀?怎么看都不看就直接冲撞了我家女郎?” 玉鸾见过蛮不讲理还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 这人自己撞了上来不同她赔个不是不说,还倒打一耙? 玉鸾正要开口,却发觉腰上一麻,身子仿佛也跟着僵硬了起来。 她心口微惊,这侍女摔倒竟是有意而为之…… 玉鸾诧异朝这侍女身后的正主看去。 被冲撞了的女子是个年约十四五的年轻女郎,对方穿着精致,容貌亦是娇柔明媚。 她拂了拂洁净无比的裙摆,并不说话。 侍女半是威胁地对玉鸾说道:“这里人多眼杂,这位女郎是不是该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向我们家女郎赔礼道歉?” 今日天气很好,宋殷被妹妹央求着经过霁雾庵时,要带个桃花符给对方。 妹妹情窦初开,不知道看上了哪家郎君,与其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符纸,还不如直接告诉他那个男人名字。 结果他的提议换来了妹妹的一个脚印儿。 宋殷颇是不情愿地来了。 他脸上挂着青青紫紫的痕迹,见路过的女子时不时朝他看来,他顿时忍不住含胸驼背,自卑不已。 被打的鼻青脸肿并非他所愿,是他技不如人,可他知道,表兄对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只是回忆起自己的鼻青脸肿是表兄打的,宋殷顿时又心生澎湃,立马挺直了背,不再庸人自扰。 毕竟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被表兄亲手打的鼻青脸肿?宋殷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这一点都不丢人! 霁雾庵取完了桃花符。 宋殷骑着自己的枣君“哒哒”地在青青草地上慢走。 枣君是一匹枣红马,是他模仿表兄的玄君取的名字。 宋殷发现枣君自打叫了这个名字之后,便好似也得了玄君的三分神韵,时而勇猛无比,让他很是欢喜。 宋殷怀着淡淡悠闲,走到了离霁雾庵不远的凉亭附近,却见凉亭里有两个女郎在。 他正要回避,定睛一瞧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是那个让表兄腿软到走不出深林的妖女玉鸾。 而另一个被她用锋利石头抵住脸的女郎竟然是极有可能成为表兄未来妻子的董氏女郎董如眉! 玉鸾面前的女郎是董石樟的妹妹。 眼前这个眼睛通红的小女郎瑟瑟发抖,她身后方才还尖酸刻薄的仆妇们都缩在凉亭的角落里不敢再靠近半步,生怕这个恶毒的女人毁了自家女郎的花容月貌。 玉鸾被这董如眉设计弄到凉亭里。 起初董如眉很是蛮横,要为阿兄讨回公道,让玉鸾跪在地上绕着她爬三圈大喊自己是贱货,不然就要毁了玉鸾的脸。 玉鸾常年在外,如她这样蛮不讲理的女郎又怎会没遇见过呢? 次数多了,该扮弱的时候扮弱,该下狠手的时候下狠手,几乎都没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这些女郎毕竟受过礼义廉耻的教导,所以玉鸾面对她们时,倒也不觉棘手。 玉鸾暗暗叹了口气。 她其实真的也不是很闲,不大有这种时间陪这些年轻的女郎玩谁是贱货的游戏。 她正要继续说话,但听一声细微地“嗖”声,她的腕上骤然一麻,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令她手中的石头也脱手而出。 那些仆妇见她骤然放手,赶忙一拥而上将董如眉掩在身后。 玉鸾心生迟疑,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从凉亭外传来:“好你个毒妇,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伤害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郎!” 玉鸾同众人一起转头看去,就看见了宋氏郎君宋殷。 虽然此刻的宋殷是鼻青脸肿的模样,但他华丽的着饰、身后跟着的五六个家仆浮夸的阵仗,以及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气势,都叫人知道他绝非是个寻常公子。 董如眉认出他是郁琤的表弟宋殷,当即做出梨花带雨的模样带着家仆躲去了宋殷身后。 “宋郎君,她……她刚才好可怕,还想毁了我的脸呢。” 董如眉握着一只帕子擦了擦脸上被石头碰过的地方,很是后怕。 宋殷见这董氏小女郎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更是怒从心起,愤怒对玉鸾道:“你怎如此恶毒?” -- 第36页 这鸾女该不会就是因为知道了董女郎极有可能成为郁琤未来妻子的人选,所以才发狂妒忌地想要毁了对方吧? 待董如眉的侍女将事情前因后果颠倒黑白说了一遍,宋殷当即表示:“女郎莫怕,你先回家去压压惊,我来帮你去谴责她!” 他说完便二话不说,上前去将玉鸾带走。 众人见他英雄救美之后不忙着去安抚美人,反而着急要谴责凶手,说走就走,颇有些一头雾水。 董如眉见人都跑了,这才反应过来:“谁要他帮我谴责了!他算哪根葱啊!” 她气得原地直跺脚,她的侍女却道:“女郎少安毋躁,想来这次的事情被宋郎君看见之后,很快也要传到镇北侯耳朵里了,到时候镇北侯就会知道这个妖女有多恶毒了。” 董如眉一听这话,心口才稍稍安慰几分。 她赶忙让人拿来镜子,仔细打量自己娇嫩肌肤有无损伤。 玉鸾被宋殷塞进了一辆马车里,为了防止玉鸾半路逃跑,宋殷亲自骑着枣君跟在马车旁边正对着那口小窗,以方便自己谴责玉鸾。 宋殷颇是冷嘲热讽道:“你完了,我表兄这个人很是厉害,他发起怒来可是会徒手把人脑袋摘下来的……” 玉鸾:“……” 被吓唬的次数多了,她反而也不怎么怕了。 宋殷见她这般淡然处之,又说:“哼,你现在不哭是对的,因为待会儿见到了表兄,他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玉鸾缓缓问他:“那我不应该是现在就哭吗?待会儿不是哭不出来了吗?” 宋殷突然被她这话一哽,发觉自己竟然有病句,顿时恼羞成怒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郎!” 说着就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到了镇北侯府,宋殷见到了郁琤便狠狠地告了一状。 将玉鸾是如何穷凶极恶、狠毒伤人的事情全都揭露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听说董女郎极有可能成为表兄的未婚妻人选后,她就顿时心生歹意,将柔弱如娇花的董女郎一把推倒,手里举起拳头大的石头,想要划花董女郎的脸!” 为了使得故事的连贯性,宋殷还稍稍润色了一番,说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说到最后,宋殷长长地舒了口气,对郁琤总结道:“可见,女人狠毒起来也是真的可怕。” 郁琤听完,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宋殷看来,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平静,却又像是一场肆虐可怕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他朝玉鸾看去,隔得老远便瞧见了她手上几道细小的伤口…… 他的眸色愈沉。 郁氏还没确认好要选谁家的女子作为他的未来妻子,她就已经沉不住气要跑去陷害人家…… 她这样任性行事……难道连自己的手被石头划破,也没感觉? 福管事送宋殷出门去。 宋殷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表兄这回是彻底看清楚这恶毒女人的本性,只怕这个女人下场凄惨无比,他也不好久留围观。 待厅中只剩下玉鸾与郁琤后。 玉鸾才缓缓起身,想要同郁琤解释道:“郎君,这件事情想来多半是宋郎君误会……” 她话尚未说话,手腕便蓦地被郁琤给握起。 玉鸾的声音也跟着一噎,有些不知所措地仰眸看着郁琤。 郁琤此刻的神情并不是很好,他的模样看上去分明是相信了宋殷的话,漆眸中的情绪亦是令人难以读透。 玉鸾觉得麻烦……又懒得解释了。 横竖她也是个坏女人的名声,解释地再是好听,别人也不会相信。 郁琤见她的表情从茫然变得平静,她转开目光,似乎再不敢叫他再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 郁琤心口又蓦地跟着一窒,他垂眸打量着她惭愧自责的模样,眉头深深皱起。 她对他的占有欲也实在太强了点…… 假使她遇到的只是个普通男子,若没点天赋异禀的本事,哪个能吃得消她这样? 第20章 她是他的小心肝? 郁琤起初还在考量玉鸾的心思。 岂料握着她的手腕握了会儿,却发觉她的体温异常滚热。 她自己倒好似毫无知觉,半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郁琤口吻严厉问她:“你可知道错了?” 玉鸾心说她有个屁错。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语气软绵道:“我知道错了……” 她眨着眼睛仰望着他,分明分外乖巧。 郁琤的心口仿佛被一只小手揉抚,骤然一软…… 他若这么快就原谅了她,只怕难免会让她得寸进尺。 郁琤立马板起了脸。 不行,他要找个错处责难她一下,让她明白犯了错的后果。 他缓缓垂眸,捏着她那只手沉声苛责:“身为女子做出这种丑事不说,还把手都给划破,哪里还有半分规矩体统!” 玉鸾莫名地望了他一眼。 郁琤对她说道:“你暂且回自己屋中好好反省,我让人去请郎中过来。” 玉鸾见自己手不过是破了点皮罢了,哪里用得着郎中? 她柔声道:“郎君这是在关心我?” 郁琤闻言脸色登时又是一沉。 关心她?她可想得真美。 他绷着脸说:“我请大夫来是因为你身上发了热,你自己当真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 第37页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满脑子情情爱爱想着他是不是在关心她,未免也太无可救药了。 郁琤心想,这个女人真是他见过的人里最自作多情的一个了。 玉鸾受了凉这件事情她还真没怎么察觉。 等郎中过来给她诊脉开了药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分明肌肤微烫,却还感到阵阵冷意。 郎中开了药后,郁琤便叮嘱玉鸾要将药喝了,养好病再出门。 玉鸾无不答应,看着叫人很是省心。 夜里郁琤去看玉鸾,见她盖着薄被,睡梦中很是不安。 郁琤让下人抱了厚被子过来,给玉鸾压上,令睡梦中的玉鸾一下子惊醒来。 玉鸾有些困倦地撑了撑眼皮,见郁琤在解衣扣,语气颇有些无力道:“郎君,我生病了……” 她眼下着实没那力气陪他胡来。 她半醒半睡间,便听见他冷声道:“我又不是禽兽,只是帮你发汗罢了。” 然后玉鸾因冷汗生凉的身子顿时又落入了一个大火炉般,烈烈燃烧起来。 郁琤只觉得自己好似抱了条湿漉漉的泥鳅一样,眉头紧锁。 玉鸾很不舒服,她想将手臂拿出去透透风,却被他横在胸前的手臂死死卡住。 她顿时又难受醒来,“这样也太热了……” 郁琤在她耳旁说道:“配合着药,只等天一亮就该好了。” 玉鸾不满道:“可我的底子一向都很好,即便是不吃药,不出半个月也会自动痊愈,有些人快起来,七八日也能转好。” “那还有人因为发热变成了个傻子,你怎不说?” 他半点也没有可以让步的余地,将她整个人都死死地箍在怀里。 玉鸾忍不住又挣扎了一下,“郎君压着我的腿了,叫人特别难受。” 郁琤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偷偷把腿贴墙上了。” 玉鸾:“……” 她叹了口气彻底放弃挣扎,发现这种被人裹着的感觉竟还隐隐熟悉。 “我小时候阿母也会这样抱着我,我若是发热或不肯喝药,她就会一口一个小心肝地唤着我……” 郁琤听了若有所思。 所以她是想让他也喊她一声小心肝? 可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焉能如此肉麻? 他暗暗摇头,就算她苦苦哀求,他也是绝不可能这样喊她的。 “你阿母还健在?” 这是玉鸾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她的家人。 她被桓惑收养之前竟还有家人,若都还在……他是不是应该抽个时间去拜见一下她的家人?不然岂不是显得他很是失礼? 他正心不在焉地想着,发觉玉鸾许久没有回答,低头一瞧,见她已经睡着。 他轻笑一声,替她掖好被子,自己这才也跟着睡去。 第二日玉鸾一早上沐了个澡,将身上黏腻的汗洗净之后才感觉好些。 早上侍女送了药来,对玉鸾道:“女郎的药侯爷交代过的,今日早晚喝两顿就可以了。” 玉鸾温声道:“放这里吧,我等会儿再喝。” 侍女称“是”,而后退下。 玉鸾见她离开,便起身端起那碗药走到了窗前的盆栽下,将那汤药如数倒进了泥里。 玉鸾不仅仅是不喜欢喝药。 她简直是厌恶喝药。 尤其是这种据说药效好还苦味翻倍的药。 她娴熟地倒完了药之后,便将碗放回了原位。 只是忽然瞧见窗台上多了个纸团,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眼,颇防备地去将纸团展开,发现上面写着“霁雾庵”三个字。 玉鸾呼吸一滞。 这还是蓟苏给她的字条。 桓惑分明说他出城去办事了,可他看起来并不像出了城了样子…… 她对此愈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侍女回来取药碗之前,她便匆匆将纸条给销毁。 看样子她也不能在郁琤府里耽搁太久。 她得想办法找到蓟苏那个狗东西,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四方阁中,盲谷同郁琤道:“听闻楚氏逃亡在外的大公子近日已经偷偷潜伏回了昱京。” 楚氏父子俩逃走之后,这么多年来便再无踪迹。 如今楚氏陡然有了动静,桓惑那边若是得了消息,只怕也不得安宁。 盲谷提议道:“郎君是时候将玉女郎利用起来了。” 郁琤听得此话,沉思片刻认真说道:“她近来又瘦了二两,且受凉还生着病,只怕不利于利用,当养肥些再说。” 他说完便心不在焉地离开了四方阁。 盲谷一脸迷惑,不太明白郁琤的意思。 待和溪回来后,盲谷问他:“如果一个人原本要利用一个东西搞事情,结果事情搞到一半,他嫌这个东西又病又瘦,还要等养肥了再搞,是什么原因?” 和溪说道:“想来你在来侯爷身边之前并没有太多生活常识,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盲谷见他很懂,立马做出心虚受教的姿态。 和溪说:“这一看就是个很有经验的养猪大户,他和普通养猪人就不一样,比较讲究猪肉的肉质和口感,估计等那头猪养肥了,他也就能开吃了。” 盲谷:“……” 这个人满嘴说的什么玩意儿? 这厢郁琤心里不自觉记挂起玉鸾尚且生病的事情,出了四方阁后,脚下也不自觉地往玉鸾屋里走去。 -- 第38页 他去看时,刚好一个侍女从屋里出来。 郁琤问她:“她喝了药没?” 侍女低声回答:“女郎叮嘱了明早来取空碗。” 郁琤微微颔首,侍女这才退下。 只是他一进到屋里,就瞧见玉鸾背朝着他,端着一碗药走到了窗下,还将那药碗微微往盆栽里倾斜。 “你这是在做什么?” 玉鸾手指一抖,险些将药洒出,她忙将药碗扶正,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看向郁琤。 “郎君……” 她抿了抿唇,对郁琤道:“药太烫了,我正想放在风口凉凉。” 郁琤走到她跟前,伸手接过那一碗药,发现那碗药早就没了温度,哪里会烫? 他将药碗送还到她手中,命令她道:“我摸过了,这一点也不烫,你现在就喝了。” 玉鸾满脸为难,只抿着唇一副不情愿喝的模样。 郁琤打量着她,这才揭穿道:“所以你刚才分明是在撒谎,你不喝药,也根本就不是因为药太烫了。” 玉鸾心口一跳,唯恐他又要借题发挥,寻摸她的不是。 郁琤却想到她昨晚上就已经暗示过他的行径。 他皱了皱眉,对她说道:“你是要自己喝,还是要我灌着你喝?” 玉鸾一听,神情更僵。 她小时候不是没有被灌过药。 被人灌下去的药,别说胃里嘴里苦涩,就算是鼻腔里都是一股难以忍耐的苦涩。 “我自己喝就是了……” 她见实在是躲不过,便只好捏着鼻子将药一饮而尽,表情颇是难捱。 郁琤见她配合,缓缓说道:“按理说这药方治愈效果极好,你昨日就该有所好转,想来今晚上喝了药再捂一晚上才能彻底痊愈。” 玉鸾放下手里的药碗,哪里肯被他再裹一晚上,赶忙同他说道:“郎君有所不知,我尚且还有要事在身,今晚上就要出府去了。” 郁琤听过了只是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她生病还没好就要到处乱跑,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不行。”他一口就给回绝。 玉鸾喝了那药,便感觉眼皮又抬不起来,她想要往门边磨蹭去,却被他拦着手臂,愈发急得头昏脑涨起来。 “郎君,是真的……” 她话还没说完,郁琤便立马打断了她:“行了。” 玉鸾愣愣地抬头,见他漆眸里掠过一丝纠结。 她昨晚上同他说,她母亲在她不肯喝药的时候喊她小心肝,意思不就是要他也这样喊她,她才肯乖乖喝药么? 她现在不依不饶地要走,分明也是不乐意被他冷落。 他眸色微微沉凝,逐字对她说道:“我承认你是我的小心肝就是了。” 玉鸾听了顿时头皮发麻,颇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她正想说话,可身上药性一阵阵发作,脑袋眩晕得不行,叫她有些支持不住平衡往他怀里倒去。 郁琤接着她柔软的身子,身体忽然僵硬。 虽然他只是嘴上哄哄她罢了,但她竟然这么高兴…… 原来喊她一声小心肝她还会自己主动投怀送抱? 郁琤逐渐陷入沉思。 其实承认她是他的小心肝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种事情就同万事开头难是一个道理…… 他顿时挺直了背,觉得她现在就算是撒娇非得要他承认她是他的小宝贝也不是不行。 第21章 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当天晚上在那一碗药效和郁琤满身热情的加持之下,玉鸾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头不昏了,眼睛也不花了,可以出门去办事了。 出了镇北侯府,巷子里便有一辆眼熟的马车在等玉鸾。 她的心口一跳,走上前去,便瞧见了头戴斗笠的蓟苏朝她瞥了一眼,“上车。” 玉鸾神情自若地上了马车,只等马车行到偏僻的郊外,她才开口说道:“你竟然真的还在城里?” 她猜到归猜到,但真看见蓟苏出现的时候,还是避免不了大吃一惊。 蓟苏说:“继续这样下去,真要伺候老东西一辈子不成?” 玉鸾知晓他的心急一点都不比自己少,便又问他:“你留给我的字条是什么意思?” 蓟苏也不含糊,直接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要绑架楚鸾。” 玉鸾闻言,顿时愣住。 玉鸾第二次去了霁雾庵,她再一次向师太提出要探望楚鸾,这次让师太转告,她是奉了桓惑的命令。 楚鸾身边一直有个桓惑安排的嬷嬷照顾,那嬷嬷平时虽然尊重楚鸾,可一旦牵扯到桓惑,对方必然以桓惑的要求为主。 果不其然,这次玉鸾便顺利地见到了楚鸾。 屋里的小女郎穿着一身淡绿春裙。 裙子上绣着淡淡白花,看上去很是清纯。 女郎雪肌花颜,身骨娇柔,比她没大多少的玉鸾不仅身材纤长,胸口还吹了气儿一样,腰那里掐去一段,两条细腻紧致长腿掩在裙下,身段婀娜到几乎邪恶的地步。 但邪恶的玉鸾是个假货。 真正身体里流淌着贵族楚氏血液的楚氏女郎是楚鸾。 楚鸾身旁一直有个贴身伺候的嬷嬷。 那嬷嬷目光尖锐,留意着她们对话的每一个字。 玉鸾同楚鸾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才发觉上一次也并非楚鸾不肯见人,而是那嬷嬷霸道的替她回绝,不许她见外人。 -- 第39页 话说中途,玉鸾便端出装在漆盒里带来的两碗汤,对嬷嬷道:“这是我让人做的羹汤,嬷嬷不如也一起来尝尝。” 嬷嬷瞥了那汤一眼,只冷声道:“女郎做什么无事献殷勤?” 玉鸾听着一愣,有些尴尬道:“只是见嬷嬷伺候楚女郎辛苦罢了……” 那嬷嬷上前一步,端起那汤闻了闻说:“这羹汤看起来并不美味,不如女郎自己先尝一口。” 玉鸾被她这话冒犯也并不生气。 行吧,这老嬷嬷是有两把刷子,想要用汤迷倒她怕是不能了。 她正要开口喊蓟苏进来使用些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时,就瞧见楚鸾缓缓走到架子旁捡起一个青花瓷瓶。 然后…… 楚鸾抬起双臂,将那瓷瓶砸在了嬷嬷的后脑。 嬷嬷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只“呃”了一声便立马昏倒在地上。 玉鸾见此情形微微惊愕。 楚鸾抬眸看向玉鸾,声音轻柔道:“阿姊,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玉鸾缓缓起身,打量着地上昏倒的嬷嬷一眼,问她:“什么交易?” 楚鸾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抬头对玉鸾道:“只要阿姊肯帮助我离开,我就答应阿姊,让阿姊可以一直在昱京用楚氏女郎的名声待下去。” “想来阿姊在京中时,也没少受‘楚’这个姓氏的恩惠才是。” 楚鸾暗指玉鸾所受恩惠,与她无不相关。 玉鸾对此不置可否。 落魄的楚氏在被桓惑陷害之前,亦是京中贵族之一。 时下平民可卑贱如草,而贵者骨子里流淌的血液都是高贵。 毕竟就连史书上一些农民出生的皇帝都要拉扯出一个高贵血统,以固声望。 可见“贵族”二字力量。 而楚鸾生来便自知高贵,身上亦是拥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矜贵气质。 楚鸾话音刚落,脖子上便骤然一凉。 叼着草根的蓟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握着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楚鸾的脖子上便渗出一缕鲜血。 楚鸾镇定的小脸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白,而她藏在袖子下的手指也在轻轻颤抖。 ——她在害怕。 她方才的镇定全部都是她装出来的。 玉鸾盯着楚鸾,而楚鸾亦是不甘示弱地看着她,并不回避。 过了许久,玉鸾对蓟苏道:“放开她。” 蓟苏听了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楚鸾捏起帕子抹去脖子上的一缕血痕,惨白着小脸继续道:“阿姊想的如何,楚氏女郎的身世对阿姊必然也很重要吧?” 玉鸾若有所思。 蓟苏来的路上告诉玉鸾,楚鸾逃亡在外的兄长楚鎏已经暗中潜回了昱京。 绑走楚鸾,一来牵制楚氏的人,二来打乱桓惑的计划,是个有利无害的事情。 楚鸾虽也一直想要逃走,但到底还是天真。 她以为玉鸾巴不得做她这替身,还将此当做一个拿得出手的条件来交换。 而事实上,玉鸾成了她的替身之后,被羞辱,被鞭挞,甚至早些年还面临着与楚氏有仇之人的刺杀。 比起高贵楚氏,玉鸾更渴望与家人团聚。 玉鸾没有与楚鸾争辩,只是淡声对她道:“帮你逃走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要配合蓟苏。” 楚鸾怯怕地瞥了蓟苏手里的匕首一眼,点了点头。 “地上的嬷嬷就劳烦蓟阿兄将她丢去城外,到时候她醒来便会发现自己犯下失责重罪,自然不敢再回昱京了。” 楚鸾提这出建议,而后又轻声说:“我可以配合阿兄阿姊,但……现在立马离开阿姊少不得也会有嫌疑,再过两日,我为我阿母守足了日子,再同阿兄离开。” 她说的毫无破绽,玉鸾也答应了她。 出了屋去,蓟苏走到墙后对玉鸾道:“她看上去一点都不老实。” 楚鸾看着是柔弱小白花的模样,但她出手狠辣,连怎么处置掉一直伺候她的嬷嬷也思路清明,毫不慌乱。 玉鸾从前并未在意,直到三月初一的事情发生。 三月初一那日,她出门替楚鸾买一股彩线,她见了郁琤,她中了梨花醉。 而在她出门之前,楚鸾弄脏了她的香囊,转而赠了她一只梨花香囊。 那之后,玉鸾才察觉出了楚鸾有别于外表的心思。 但眼下蓟苏要用她,玉鸾暂且也不好与她追究。 正好假作不知,才好观察出她到底还想做什么。 将楚鸾这里后续的事情丢给蓟苏处理,玉鸾这才神色自若地离开。 玉鸾回府去见桓惑。 桓惑问她:“你这几日休息的如何?” 玉鸾淡声道:“女儿休息得很好,且也见过了楚女郎,她也一切都好。” 她说着又将楚鸾托她带回来的经书呈给桓惑。 桓惑见之,眸色微柔,“等我大寿那日,再将她从霁雾庵里接回来吧。” 玉鸾称“是”,心想桓惑是真的很疼楚鸾,即便他知道楚鸾一直都很憎恶于他。 这厢蓟苏解决了那个嬷嬷之后,这两日一直在观察楚鸾。 直到第三日,楚鸾为亡母守完七七四十九日,这才同蓟苏离开。 即便这次绑架十分顺利,但蓟苏仍是一路都极为防备楚鸾。 -- 第40页 楚鸾坐在马车上,看着蓟苏的背影说:“阿兄是听阿姊说了什么?” 她轻声道:“阿姊她出生贫微,有时候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做些出格事情也是可以理解,楚氏之名早已蒙尘,阿姊想要的其实也不算过分……” “女郎。” 蓟苏不轻不重地将她话语打断。 楚鸾答应了他一声,听他又说:“我是玉鸾的阿兄,你不要说她坏话。” 楚鸾语气无辜,“我没有。” “我听得出来。” 蓟苏驾着马不想同她啰嗦。 她是没有明着挑拨什么。 但那种负面的情绪,只有真正关心玉鸾的人才会感同身受。 马车到了街上,蓟苏见路边有早点摊子,正打算停下来买点东西给二人填腹,没曾想耳后忽然生风。 蓟苏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可他这动作却导致握着碎瓷片狠狠扑出来的楚鸾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蓟苏恼火不已,就知道这小女郎不是个天真的角色。 楚鸾摔在地上,神色很是仓惶,顾不上自己吃痛,看见了对面男子要上了马车赶忙冲过去将那辆马车死死拦住。 她并非是突然发难,而是恰好在这街上看到了那辆刻有镇北侯府狻猊图纹的车马。 她被软禁的十年里再没有认识过更多的人了,但她与镇北侯渊源颇深! 郁琤从一家书楼里出来。 他正要上马车回去,岂料一个年轻女郎突然朝马车扑了过来。 小女郎仰起秀美的脸庞,只泪眼朦胧地盯着郁琤,好似盯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求你……救救我!” 她生得本就不俗,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极容易引起男子怜惜之情。 待蓟苏要上前去将她拽回来时,盲谷却骤然一剑挑了过来。 蓟苏险险闪过,避开这一剑,可头上的斗笠却落在了地上。 盲谷盯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忽然说道:“你是禄山王的部下?” 蓟苏本就不擅长打斗,见盲谷和另一侍卫将楚鸾拦在身后,心里咒骂了一句,唯恐更多人认出自己,赶忙趁乱离开。 楚鸾心有余悸地扶着马车,一手掩在心口,脸上还挂着泪珠,分明是惊魂未定。 郁琤暗示一个部下偷偷跟上蓟苏,随即才转头看向那个向他求助的娇弱女郎。 “你认识我?” 郁琤问她。 楚鸾听他开口,连忙点了点头,含着泪道:“阿兄是镇北侯,是郁氏二公子,我一直记得阿兄。” 她这些年在府上没少偷偷打听郁琤的事情。 “我小时候还说……说要给阿兄做妻,阿兄也忘了吗?” 她说罢便颦起眉,娇小的身躯也摇摇晃晃骤然往地上倒去。 亏得盲谷及时搀扶了她一把,才令她免于摔倒。 “她昏了过去?” 盲谷说道:“这个人看上去似乎与禄山王有所渊源……” “将她送上马车,先带去别院,让人看住了她。” 郁琤下了命令,又另派了两个部下将此女带走软禁。 他让人牵匹马来,盲谷便大胆揣测:“那女郎说给要给侯爷做妻,想来定然与侯爷关系匪浅。” 郁琤并未回答。 这天底下想给他做妻的女子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会个个都认识? 他陷入沉思。 和溪却忽然说道:“倒也未必……” 盲谷朝他看去,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和溪谦虚道:“没什么高见,只是突然想到侯爷这般优秀,只怕不管是谁得到了侯爷,都怕是只赚不亏。” 盲谷被他这话给逗笑。 他就说这小子平日里怎么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原来劲儿都搁这儿使呢。 竟然把心思都花在了拍侯爷马屁上了! 盲谷冷哼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多了去了,不足为奇。” 他二人随意斗嘴了两句,郁琤却忽然绷起了脸,沉声叱了句“荒谬”。 盲谷与和溪登时立马就收了声。 郁琤临时骑上了一匹马,默默前进。 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经意间却又想到了盲谷方才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顿时皱眉。 谁规定癞蛤/蟆就天生吃不着天鹅肉了? 他真是越来越不喜欢这种天生注定的论调了,王侯将相还宁有种乎? 天鹅固然是仰之弥高,贵不可及。 但如果每只癞蛤/蟆都能长成玉鸾那样,何愁人家天鹅不肯放下身段将自己的肉让给癞蛤/蟆吃? 第22章 他不是随随便便的男人?…… 十九这日,卜之大吉。 当日却是桓惑寿宴。 早上桓惑将玉鸾叫来,忽然问她:“那日你见楚鸾,她可有什么异样?” 玉鸾神色如常道:“楚女郎一切都好。” 见桓惑捉摸不透的神色,玉鸾猜他定然发现了楚鸾失踪的事情,此刻必然也派了人去追查。 至晌午,来府为桓惑祝寿之人愈多。 府中准备了一块宽阔的场地,设置了高台与无数桌席。 来者皆是权贵,桓惑俯视众人,见他们满脸巴结讨好,却习惯了他们这幅仰人鼻息的姿态。 这是他的四十大寿,他的不惑之年。 他脸上噙着和煦的笑容,心里却在想,他并不应该在这里看着他们笑。 -- 第41页 他需要站到一个更高的地方…… 须臾之间,四下熙熙攘攘的声音忽然安静了许多。 桓惑回过神,王富凑到他耳边道:“镇北侯来了……” 桓惑抬眸,但见门口自觉分让两列,一个穿着玄青螭纹暗花镶边袍的男子带着随从缓缓上前。 郁琤身量挺拔,光是迈出的一双腿都显健长,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 他抬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朝众人打量去,被他目光扫到的人便下意识地噤声下来,对他的到来很是狐疑。 前段时日镇北侯的弟弟伤了禄山王的事情闹得不轻,只一转眼间,他竟还敢来禄山王府赴宴? 郁琤来到了桓惑面前。 桓惑笑容愈发灿烂,犹如见到多年故友般,对郁琤热情相待。 “镇北侯真是贵客啊……” 郁琤让盲谷将礼呈上,亦是噙起淡笑对桓惑说道:“愿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祝寿词从他嘴里说出听起来奇怪,细思又没见哪里不对。 桓惑让下人将礼收下,唇角笑容愈深,他凝着郁琤缓缓说道:“那是自然。” 二人之间分明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却偏偏和谐得让人一头雾水。 开席之后,台上舞乐声起,台下愈发热闹起来,笑骂嬉嚷,酒水下肚,气氛逐渐轻快。 一个侍女斟酒水时,低声对郁琤道:“侯爷,玉女郎要见你。” 郁琤抬眸,这才看到对面席上的玉鸾,正状若无意地朝自己这里看来。 玉鸾见郁琤放下酒杯离席,自己才也跟着离开。 郁琤往地偏人少的地方走去。 他走得速度并不算快,但却因腿长,一步要叫玉鸾好几步才能追赶得上。 玉鸾见着没人,便小声唤了声“郎君”,他却好似没有听见,仍继续朝前走去。 玉鸾只得提起裙摆小跑追上前去。 眼见着便要到他跟前,他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令玉鸾触不及防地撞到他的怀里。 玉鸾额角磕了一下,叫她抽疼。 这大畜生的胸膛是铁铸得不成? 郁琤怀里投进来个软绵绵的身体,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最近也不知道她怎就这么离不开他,私底下逮住了机会就要投怀送抱,让他还毫无防备。 玉鸾忙站稳起来,没在意这个细节,只抬眸看他,“郎君能否将今日行刺之事具体的安排告诉我?” 即便蓟苏告诉过她,这件事情桓惑已经知道。 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抱有一丝希望。 郁琤问她:“你觉得我可以告诉你?” 玉鸾点头。 “郎君大可以把这件事情当做是个考验,考验我一下便知我可信不可信了。” 郁琤盯了她一会儿,而后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玉鸾被他这话一堵,发觉这大畜生嘴巴倒是严实。 她迟疑片刻又说:“倒也不算是无事献殷勤……” 郁琤瞥着她,并不接话。 所以她果然还是有所图谋。 玉鸾胡乱扯了个理由,对他柔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能经得住郎君的考验,我也想让郎君答应我一件事情作为奖励。” 无缘无故的提出要求固然可疑。 她亦有所求,总该能打消他几分顾虑。 所以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奖励于她? 郁琤忽然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眼。 他发觉从认识她至今,她在他心里的印象一变再变。 她其实就是个很单纯的女子吧? 瞧她清澈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葡萄,充满了让人怜爱的柔润,唇上的笑容就像是天边的绵云,想让人含一含,碾一碾,试试她的唇瓣到底能有多软,就连脸颊上的梨涡,都盛满了无邪善良…… 她明明就是个柔弱不能自理、惹人怜爱的温柔女郎。 可他从前不了解她的时候,却一直觉得她是个和蛇精一样、美艳妖娆蛊惑人心的妖女。 如今何以就能产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跟着自己还没过多久,就已经有了一点点夫妻相的苗头了。 可见她并不是那么不可信。 郁琤终究还是稍稍满足了她,让她知晓了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待会儿你便寻个理由下去就是,不许再出现在宴席上。” 他说完便淡淡地对她交代了一句。 玉鸾点了点头。 郁琤见她乖巧可人,真真有种将她按在那假山石里狠狠亲一顿的冲动念头。 念及这是那个老畜生的地盘,他还是忍耐住了。 和郁琤分开后,玉鸾心里反而塞满了事情。 这时王富却找到了她。 “原来女郎在这里。” 玉鸾道:“方才离开了一下,不知王管事寻我何事?” 王富说:“还请女郎随我过去。” 玉鸾虽是不解,但仍然跟在他的身后。 直到他将她带到了蓟苏的房间。 透过窗子,玉鸾便瞧见了蓟苏屋中一片狼藉。 他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脸上颇是狰狞,后背的面料近乎沁湿大半,竟不知承受了什么痛苦折磨。 玉鸾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绑架楚鸾的事情被发现了。 -- 第42页 但很快她压下这个念头,转头看向王富。 “他怎么了?” 王富说:“女郎还记得王爷问过女郎守宫砂的事情吗?” 玉鸾当然记得。 王富又说:“蓟苏为女郎一力承担下所有责任,喝了蛊汤。” 玉鸾愣住。 她知道蛊汤。 那是用来控制下等奴隶的汤。 桓惑手底下有不少人,都是通过蛊汤毫无尊严地控制。 但凡喝了蛊汤的人,就需要每个月都领取解药,若不及时,便会毒发身亡。 难怪桓惑对守宫砂那件事轻拿轻放到近乎反常……原来蓟苏这个狗东西付出了这么大代价竟然什么都没告诉她! 玉鸾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跟着发寒。 “不是说不吃解药才会毒发?” 王富笑了笑说:“他是吃了解药的,只是头一个月每天只要疼两个时辰就好,这叫下马威。” 只有疼得深入骨髓,这些人才会记住这种疼,从骨子里就不敢产生反抗的念头。 玉鸾有些沉不住气道:“所以王管事带我来看这些,到底有何用意?” 王富的意思向来都代表着桓惑的意思。 王富似看穿她的想法,不免微笑道:“不是王爷的意思,是我的主意,我有一个想法,想和玉女郎好好谈谈,谈完之后,我便将解除下马威的解药先给蓟苏。” 半天光景度过得极快。 宴席将近尾声,丝竹声乐与酣香酒水令人渐渐沉迷其中。 桓惑打了个酒嗝,看着台上舞女的舞姿,似乎也忘乎所以。 便是这般氛围里骤然凭空射出一支冷箭,将宴席的欢乐顷刻间打破。 不知是谁带头发出了一声尖叫,宴席便彻底乱做了一锅粥。 王富赶忙去后面叫来侍卫,大抵是今日人员过多,疏松之下竟不知何时潜伏进来许多黑衣。 那些人蒙着头脸,看不清模样,意图行刺。 桓惑立马吓得躲在玉鸾身后,低声道:“乖女救我,乖女救我!” 玉鸾一直都在,后半场从未离开半步。 席上的人能跑几乎都跑光了。 以至于一直稳坐在席位上安然不动的郁琤看上去很是突兀。 一个刺客乘着王富转身一个破绽,便要朝桓惑刺去。 这时候玉鸾却及时将身前的桓惑掩住。 剑没刺到玉鸾的身上,反而被人猛地格开。 玉鸾抬眸看去,正是蓟苏刚好赶到。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鬓角的冷汗尚未干透,看起来很是狼狈。 府里的大批护卫很快赶来增援,而那些刺客却很是怪异,看起来像好几拨人混在了一起,彼此之间亦是互相防备。 台下郁琤黑眸里的情绪很是值得玩味,他手里捏着一只酒杯,丝毫没有旁人半分慌乱。 那些刺客见桓惑早有准备,错失良机后便迅速撤退,引得府卫分出人手去追。 桓惑心有余悸地看向席上唯独剩下的郁琤,缓缓对他说道:“多亏养了个女儿,不然今天小命也许就交代在了这里……” 郁琤听了不气不恼,反而举起酒杯,用那把低沉好听的嗓音复又缓慢地说了一遍:“那就祝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唇角的笑意很是冰冷,将杯中酒饮尽,而后起身离开。 桓惑的笑容也彻底地沉了下来。 可当他看到玉鸾时,神情却转瞬柔和。 “乖女今日做的很好。” 玉鸾的心情颇是麻木。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郁琤那一眼充满冰冷肃杀的意味。 她只知道她完了。 她和郁琤这梁子算是彻彻底底地结下来了。 郁琤回去的路上,盲谷跟在他的身旁,心里却隐隐有些激动。 他一直以来的揣测终于得到了验证! 玉鸾这个妖女果然不是真心投靠他们家侯爷的! “侯爷好计谋,不管是禄山王还是鸾女,只怕都真的以为今天只是一场单纯的行刺。” 郁琤坐在马车里,神情无比平静,好似并没有因为玉鸾的欺骗背叛而产生任何情绪波澜。 他缓声问道:“人带走了吗?” 盲谷说:“已经带走。” 知晓楚氏逃亡的大公子楚鎏回到了昱京之后,郁琤便一直在派人暗中寻访。 直到知晓楚鎏策划的一场针对桓惑的刺杀,他索性便将计就计,自己也派了一队武艺精湛的护卫混入其中,将楚鎏带走。 所以他们今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桓惑,而是楚鎏。 盲谷又迟疑问道:“侯爷可有被那鸾女所影响?” 郁琤仍是平静地答了一句“并无”,盲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就说他们侯爷向来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妖女所惑? 郁琤回到四方阁中,并不急于召见下属议事,而是让盲谷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呆在屋中。 盲谷退至门外。 郁琤便缓缓坐下,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冷茶。 他放下茶壶,下一个动作明明是该去拿茶杯,手却蓦地放到了案几边缘狠狠地将这一方窄案掀翻到地上—— 瓷器崩碎,案几砸在地砖上亦是炸开一条裂缝,发出轰隆巨响。 郁琤茶水没喝到嘴。 今日分明一切皆顺,可他偏偏当下气得□□,胸口起伏不止。 -- 第43页 这个女人分明一点都经不起考验!可见她本性恶毒贪婪,自私狠毒! 他在屋里一直待到了天黑,不许任何人进屋来。 这个人前一向自负的镇北侯背地里终于忍不住在此刻产生了一丝动摇,开始从愤怒谴责玉鸾的状态里,转而陷入自我怀疑。 他不知从哪个旮沓角落里翻出了一面铜镜。 镜子里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五官愈发硬朗,并没有丝毫折损。 即便如此,他的心口仍是窒闷无比。 一宿过去。 直到天光透亮,郁琤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镜子。 而檀桌上的蜡烛也堪堪燃烧到了尽头,“嗤拉”几声方熄了烛光。 郁琤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铜镜捏成了碎片,心里不免自嘲,自己竟然也会有妄自菲薄的一天? 他沉着冷静地打开房门,但见自己部下们陡然绷起了肩背,如临大敌。 他的目光又转而扫向草木郁郁苍苍的庭院。 这次的事情怪不得旁人,是他自己大意草率了。 她只是个柔弱的楚氏孤女,她是名门之后焉会主动做出这种有辱门楣的事情? 他也只是看在她姓楚的份上才饶过她这一回。 说句难听话,她若是没有楚这个姓,只怕他心狠手辣起来,会让她万万承受不来。 不过他也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男人。 即便知晓她是被迫的,他也绝不会再原谅她就是了。 第23章 让她滚出府去? 遇刺之后,桓惑仿佛受到了不小惊吓,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 直到第三日,他召见了玉鸾,如往常般给她下达了新的任务。 玉鸾从桓惑那里拿了药给蓟苏服下。 蓟苏抱着手臂道:“咱们两个现在互相拖后腿算怎么回事?” 玉鸾坐在桌旁,一声不吭。 蓟苏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要不以后再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互相不去管对方的事情,只管着一个目的。” 目的就是置桓惑于死地。 “好。” 玉鸾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后两个人继续沉默相对。 有屁用,但凡能说到做到,他们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玉鸾问他:“楚鸾如何了?” 蓟苏声音低了几分:“弄丢了……” 玉鸾脸上一片茫然,“弄丢了?” 蓟苏神情少见地多出一抹心虚,待他还要说话,这时却有人前来。 “女郎该去领罚了。” 玉鸾只得立马起身,蓟苏上前拦住,“领什么罚?” 玉鸾面无表情道:“阿父要我想办法回到郁琤身边,他令我用苦肉计。” 蓟苏的表情渐渐变得一言难尽。 “可你……不是已经得罪了镇北侯么?” 玉鸾说:“是啊。” 所以她在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差点想要当场和桓惑同归于尽。 “对了……”玉鸾颦着眉,又问:“你是怎么把楚鸾弄丢了的?” 蓟苏表情多出一丝尴尬,“是……遇见了镇北侯。” 玉鸾愣住,颇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蓟苏。 蓟苏眼神慌乱道:“是她自己跑下去的……” 玉鸾对他是绝望得彻彻底底。 那他可真是个感天动地、雪上加霜的好阿兄。 书房中,桓惑问王富:“既然是要给那镇北侯培养弱点,为何当日要让乖女护着我,反而令镇北侯对她失望?” 王富说:“假使在这种情况下,镇北侯仍然肯接受玉女郎,是不是说明女郎可以成为他的弱点?” 桓惑看向他,“不错。” 王富笑,“那就是了,这是最短时间内可以得出结果的最快方法。” 桓惑却微微疑惑,“那要是镇北侯他不能接受呢?” 王富顿时微笑,“那么王爷为什么还要让女郎这颗有用的棋子浪费在镇北侯身上呢?” 桓惑一愣,领会对方的意思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妙哉妙哉——” 棋子就是棋子,最重要的是要有用,倘若没用,便是真牺牲了谁又在乎? 这时要为玉鸾施罚的下人前来询问,要鞭玉鸾多少下合适? 桓惑叹道:“就五十下吧,死不了也活不成的样子,总是最惹人怜爱了。” 大清早上,玉鸾被人从马车上丢了下来。 她的意识迷迷糊糊地回笼几分,睁开眼睛,瞧见了镇北侯府的牌匾。 她的后背血淋淋的,看上去很是凄惨。 当日玉鸾被个小树枝抽了一下,便疼得要了命。 足足五十鞭,即便执刑的人已经手下留情,也叫她疼得够呛。 但这样的生活玉鸾显然已经习惯了。 也不知过多久,冷清的镇北侯府门里终于出来了个人。 玉鸾抬了抬眼皮,瞧见那人是郁琤身边的盲谷。 大抵是有事在身,他这会儿并没有跟在郁琤的身边。 盲谷居高临下地看着玉鸾,口吻颇为鄙夷,“女郎看上去好生狼狈,不过现在就算女郎五体投地跪求侯爷,侯爷焉会再回头多看你一眼呢?” 他丢下一通冷嘲热讽才又离开。 玉鸾没那力气说话。 直到晌午,大概是终于有人将这件事情通传到了福管事耳朵里去。 -- 第44页 福管事才姗姗来迟,走到门口看了一眼。 他看玉鸾的神色倒有几分怜惜,只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叮嘱人将门关上。 至此,镇北侯府算是彻彻底底地表明了对玉鸾拒之门外的态度。 一整日里,玉鸾昏昏沉沉地似昏似睡。 只要熬过今晚,明日蓟苏会将她捡回去。 抱着这个念头,她才彻底放松下紧绷着的那根心弦。 直到深夜,玉鸾忽然被冻醒来。 背上的伤疼得有些麻木。 白天睡得太足,到了夜里,玉鸾反而一边疼,一边异常清醒。 她正想打量一眼天什么时候能亮,好等蓟苏过来接她,却不曾想这一睁眼就瞧见了一对黑马蹄子。 玉鸾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瞧见了黑夜里一道黑漆漆的影子。 玄君在寂静的黑夜里打了个响鼻,马背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玉鸾身后看了多久。 玉鸾张了张嘴,却下意识道:“我想和郎君做一笔交易。” 她一天没有进过水食,没想到一张嘴说话竟异常沙哑,听上去很是狼狈。 玉鸾有些难堪,轻咳了两声,仍硬着头皮为自己洗脱,“我之前那样做,都是……被阿父逼迫的。” 说实话,这种毫无诚意的解释就和那些死刑犯临死前大喊“我是冤枉的”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这人是冤枉的,反而会更让旁人觉得她死有余辜。 她暗暗叹了口气,发觉自己已经昏了脑子,说话也笨嘴拙舌,一点也说不出有用的话来。 然而郁琤却脸色沉沉地问她:“什么交易?” 玉鸾愣了愣。 什么交易? 这句话其实是她临时发挥的…… 她的表情有些茫然,发昏的脑子临时也编不出什么交易来。 郁琤垂眸冷冷地瞥着她,当日愤懑的心情早已平息,眼下也不是看不出来这一出苦肉计。 不过这一切很显然都是她自找活该。 玉鸾觉得头有些沉,将脑袋搁在手臂上思考,要说什么好呢? 还是算了吧,天很快就亮了,她也省得再扯谎骗他…… 福管事站在门口有些冷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侯爷进来吗?” 老年人实在吃不消,不进来他就先把门关上了吧。 郁琤皱了皱眉,语气颇是冷冽,“这个女人说话说一半昏了过去,把她抬进府里去,等她醒来问问,她有什么东西值得和本侯交易?” 玉鸾顿时僵住。 她没有昏过去……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而已。 不过他已经这样说了…… 玉鸾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赶紧把眼睛阖上。 第二日早,府里的侍女替玉鸾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后又拿来一套干净衣服给玉鸾换上。 玉鸾睡了一觉,勉强也能起身。 她走到门口,便瞧见了福管事一直在门外等她。 福管事淡笑道:“没想到女郎的伤口看上去可怕,却还能这么快起身。” 玉鸾微微尴尬。 疼是真的疼,但其实比起真正刑狱里的鞭挞,她这都算不得什么。 “侯爷让我等女郎醒来之后问问女郎有什么东西值得和他交易。” 玉鸾沉默了许久,终究叹了口气道:“我其实……没什么东西可以和侯爷交易。” 不是她不想利用这个借口,而是她眼下确实是什么有利的东西都没有。 福管事又说:“那么,烦请女郎尽快离开府里。” 玉鸾迟疑:“我能见郎君一面吗?” 福管事但笑不语。 大概是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让郁琤见她了。 郁琤出来办完事后准备打道回府,跟在他身后的盲谷与和溪却还在争论不休。 两个侍卫在这件事情上的意见是一致的,但却在一个细节之处产生了小小分歧。 和溪认为此女很显然就是对侯爷情根深重,不然当初怎么就多此一举,非要不折手段也想同侯爷春风一度? 盲谷心说鬼知道她为什么。 “此女奸猾狡诈,自私自利,只怕眼睛里只有她自己,但凡她考虑侯爷半分,焉能替那老贼挡刀?” 和溪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禄山王控制她数年之久,我又没说她是个好人,只是觉得她费尽心思之余多多少少对侯爷难以忘情罢了。” “放屁,她现在来就是为了伺机找到机会,继续从侯爷身上获利是真,但绝对不是冲着侯爷来的。” “你这是瞧不起侯爷?侯爷雄姿冠世,英姿勃发,身高八尺有余,你见了侯爷不也得两眼发直?” 盲谷抓狂,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他是个男人,他见侯爷两眼发直做什么? “我都说了,那个女人的心里只有任务没有侯爷,为了任务,她只会无所不用其极!” “够了。” 郁琤将他二人对话打断。 他蹙着眉心,冷冷地扫过他二人。 这个叫和溪的倒是个挺会讲大实话的人。 可他向来心狠手辣,根本就不可能容忍旁人骗他。 他愈发感觉到自己那颗心已经到了丝毫不为之所动的地步。 “本侯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要怎么花言巧语哄骗本侯。” 盲谷连忙道:“万万不可,万一侯爷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误导……” -- 第45页 和溪道:“住嘴,侯爷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怎么还会上当?” 盲谷终于不服气地闭上嘴巴。 临近晌午,郁琤终于从外面回来。 “侯爷……” 福管事在门口翘首以待,老远迎了上来。 他一面替郁琤牵马,一面将玉鸾的情况告诉了他。 福管事飞快地将玉鸾的事情说了一遍,唯恐耽搁郁琤宝贵的时间。 郁琤有些不信。 “她果真这样说的?” 福管事对天发誓道:“真的,我发誓。” 侯爷不信他,难不成还认定了玉鸾一定会图谋什么不成? 福管事暗暗摇头,他绝不给侯爷怀疑他半分的机会。 郁琤脸色愈发难看。 老东西说话就说话,做什么这么较真发誓。 只是说好的花言巧语,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她竟然一样都没有用得上? 福管事问道:“侯爷要见她吗?” 郁琤发出冷笑,咬牙说道:“不见,限她一日之内滚出府去!” 她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不成? 这种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的女人,他还懒得多看一眼呢。 第24章 他被她按在墙上? 玉鸾想要见上郁琤一面,福管事让她自己想办法。 所以玉鸾便在门口等郁琤经过。 她见着福管事迎着郁琤进了府来,顿时也迎上前去,轻唤了声“郎君”。 然而郁琤脚下却停都没停,好像根本就没看见她。 玉鸾见状微愣。 福管事路过她身旁时,说:“侯爷他很生气,让你立刻离开。” 玉鸾摇头。 要是昨天直接被蓟苏接走也就算了。 但既然进来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对不起她背上挨得这五十下。 福管事叹气,“造孽哟。” 他摇了摇头,也跟着离开。 到了下午,那些仆人见玉鸾仍在府上没走,便过去问福管事,“侯爷都发了话,咱们还不直接赶走她吗?要是惹得侯爷再动气该怎么办?” 福管事道:“生气了再说,侯爷只限她今日离开,你们可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去招惹她。” 那些仆人应下后,索性直接就无视了玉鸾这人。 玉鸾跟去了四方阁等郁琤。 等到郁琤议事结束之后,出来便瞧见她孤零零地站在外面。 她是个极为美丽的女郎,站在那里就好似路边一朵娇美的鲜花,光是看上一眼,都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可郁琤却很快收回了目光,好似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一丝怜惜她的情绪都产不出来。 见他径直离开,玉鸾知晓他是真的不想搭理自己。 她索性也不再唤他,只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他到了用膳的厅中。 侍女端水传菜,玉鸾便立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 等郁琤面无表情地用完了晚膳,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天黑了,便该到了休息的时间。 郁琤起身往外走去,玉鸾便又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等他快要到寝院时,玉鸾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身后远远跟着的盲谷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就是现在,他要过去把那妖女碰侯爷的手指头给砍下来! 他正要冲上来,却被和溪一把捂住了嘴巴拖走。 侯爷要真不愿意,他会自己拗断妖女的手的,哪里用得着别人帮忙? 郁琤被她手指牵制住,垂眸看了一眼,顿时把脸一沉:“放肆——” 玉鸾被他这一声呵叱吓得肩头一颤,见他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凶狠。 她咬了咬唇,颇为讨好地将手里一个络子递上前去。 “郎君先前想要一个络子,我有些手生,做了好几个,选了个最好的才拿来给郎君……” 郁琤盯着她,将那络子接了过来,却直接掷在了地上。 他垂眸问她:“是要我亲手扔你出府去吗?” 玉鸾见他丢了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东西,面上失落至极。 “放手!” 玉鸾摇头,不放。 郁琤便也不同她再啰嗦,只将她黏在身上的手指扯开。 她见他头也不回,索性豁出去了不管不顾上前去将他一把抱住。 “郎君,我知道错了……” 被她这么一扑,饶是郁琤也毫无防备地后背磕在了墙上,甚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嘴巴也被她用力地啃了一口。 郁琤整个人都僵愣住了。 他的手掌握住她纤弱的肩头,才一低头就陡然间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珠。 这个女人平日里虽然柔弱,但并不喜欢哭哭啼啼。 这却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落泪。 她红着眼眶,那股子心酸委屈简直酸到了他的心里,让他中了毒一般,再无法凶狠起来。 “我可以给郎君利用,郎君想要我帮忙杀了阿父我也可以,只是上次真的是迫不得已……” 郁琤倚在墙根,看着她的眼泪,连手指都仿佛被冻结住。 她总得给他一个理由罢……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说着又沉着脸补充了一句,“别撒谎,我看得出来。” 她哽咽道:“我想要郎君……只要郎君……只有郎君才会愿意将那个背叛了他的恶毒女郎捡回府去悉心照顾。” -- 第46页 “我很喜欢郎君……” 郁琤下意识地想令她住口,可唇上似还残留着她撩人香气。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说得他心跳都乱了! “我只想做郎君身边的一只狸奴,哪怕是个卑微服侍的侍女,只要天天能看见郎君,偶尔像这样亲一亲郎君……” 泪珠挂在她的长睫,她伤心委屈的模样让人简直心碎。 周围的空气好像被谁给抽干了,叫人呼吸都粗重起来。 玉鸾却仍自顾自地捉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心口,将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声音轻轻地送到他的耳朵里。 “这样……阿鸾就满足了。” 郁琤狠狠将她推开。 他触到她心跳的指尖滚热,简直被这妖女下了毒。 玉鸾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气急败坏的背影近乎落荒而逃。 玉鸾见他人不见了,缓缓叹了口气。 她抹去脸上的眼泪,倒也没那么伤心。 夜深人静。 郁琤在四方阁地下的密室里。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一直不出声,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但给人感觉就好像魂儿被偷了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盲谷将一人领来密室。 这人生得额宽面阔,略为英气。 “侯爷当日为何要阻止我?” 郁琤示意他入座,漫不经心地为他斟了一杯茶水。 “因为当日挡在桓惑面前的女郎,乃是楚氏女郎,你的妹妹。” 楚鎏诧异,“你是说那个女子……” 他默了默,又叹息道:“可妹妹竟然自甘堕落认贼作父,死了也是该。” “我们楚氏焉会这样的女子……” 其实早些时候桓惑就有意流露玉鸾的假身世,楚氏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呢? 可玉鸾太过于声名狼藉。 言下之意,便是楚家未必肯认。 郁琤道:“我答应过会帮你们,至于她只是一时走上了岔道,楚氏若能接纳她,引她走上正途那就再好不过。” 楚鎏迟疑地看着他,但听郁琤又说了句什么,神情忽而转忧为喜。 只是很快,他又问郁琤:“为何一定要见我阿父?” 郁琤说道:“楚兄该不会以为郁氏与楚氏的结盟仅仅需要你我二人之口便能达成吧?” 楚鎏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郁氏家主也会出面?” 郁琤说:“是。” 楚鎏这才神情凝重起来。 “让我想想。” 郁琤并不催他。 楚鎏喝完了茶,见郁琤另一只手始终握着一只络子,忍不住问:“斗胆问侯爷一句,这只络子是有何深意?” 郁琤听他这话,这才垂眸往自己右手看了一眼。 他摊开掌心,手里握着的正是方才从玉鸾面前丢出去的那只。 他骗她的。 他从前只是听人说不听话的女人都是需要调/教,没想到是真的。 他故作姿态地丢她一只络子她就迫不及待地同他表了白,剖露了一直藏于内心深处的情话。 可见这个女人不逼她一把,还不知道要害羞忸怩到什么时候? 只是旁人问了,他还能怎么说呢? 他总不好告诉旁人,这个对他求而不得的女人是怎么眼巴巴过来给他送她自己亲手做的络子? 郁琤暗暗摇头。 不过是个络子而已,他还没虚荣到要到处去吹嘘。 “只是个爱慕于我的女子所赠。”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楚鎏愣了一下,随即暧昧地笑说:“一看便知侯爷平日里没少受纠缠。” 郁琤“嗯”了一声,“楚兄这样一表人才,定然也有过这样的困扰吧?” 楚鎏唇角的笑容忽然间变得有些牵强。 郁琤心中顿时了然。 哦,他没有。 没有也正常,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男人饱受他这样的困扰? 他的眸色微微深沉。 旁的就不说了,就说被她那样死缠烂打、按在墙上强吻的,只怕除了他也没有旁人了吧? 第25章 . 一更 她看他脸色过日子? 这日郁琤与郁氏长房的两个兄弟在酒楼中相聚。 一行人吃着酒, 郁琤问了些郁瓒的情况,听闻郁瓒已恢复无碍,此刻仍不急于去见郁瓒。 几人侃侃而谈, 郁琤只神情散漫地临窗饮酒, 并不怎么在意。 只是其中一个友人酒兴上了头,突然就谈到了女人这个话题。 “这世上的女子, 不管是老的还是嫩的, 她都是越调/教越乖巧!” 郁琤捏了捏酒杯, 留神听了一耳朵。 堂弟郁琢说道:“没错,之前我宠爱一个小妾,宠得无法无天, 非要闹着去闯荡江湖,我不过是冷落了她一段时间, 她就立马认清了自己, 这才乖乖地收心在屋里伺候着我, 再没有闹着要去闯荡江湖了。” 堂兄郁瑕摇了摇头,“我家妻儿向来温柔,叫我从无这些烦恼。” 郁琢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这就是大兄跪搓衣板的理由?” 在场的其他男人都颇是震惊地看向郁瑕。 郁瑕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把郁琢的嘴巴给缝上。 郁琤见状心中暗暗摇头,男人做到了这个地步也实在是太失败了。 不仅管教不了自己的女人, 还反过来给女人跪搓衣板? -- 第47页 真没想到, 他堂兄看着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背地里竟然是个耙耳朵。 郁琤心想, 他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解了腰带自尽去。 他忽然想到了玉鸾,更是无奈地饮了杯中酒水。 真有那一天,别说跪搓衣板, 只怕自己稍稍冷脸,她都要看他脸色过日子。 她就是这样,他若是掉了根头发,她指不定都要心疼他半天。 让他跪搓衣板,岂不是要让她心疼到哭瞎了眼睛?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立马就原谅了她。 想到这里,郁琤突然又来了精神。 饮完酒后,郁琤便拒绝了他们去旁处的邀请,打道回府。 他回去本该歇息一番,着人打听玉鸾歇下之后,便先行去了玉鸾屋中。 柔弱的女郎趴在枕上,睡容恬淡。 他绷着个脸,见她没醒,这才伸手解开她的亵衣。 这回终于叫他看清楚她背上的鞭痕。 她的伤口并未深入肉里,用了药后都已在结痂痊愈。 但他的心口仍是不可避免地微微一窒。 即便头一天就让人给她用了最好的药,此刻亲眼看到之后,竟还是这幅叫人忍不住心疼的模样。 她这些日子一声不吭的,分明已经被他吓破了胆子,连朝他撒娇也不敢了。 他告诫自己万万不可流露出关心她的举动,如今却不禁有些后悔。 郁琤皱着眉转念又想,调/教女人的事情可以放到日后,他已经狠心冷落了她这么多天,继续这样下去,她又怎么承受得了? 毕竟她这般柔弱可怜,同一朵柔若无骨的小白花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却不想玉鸾“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冷不丁地就瞧见他几乎要将脸压到她的背上? 他这是要做什么? 玉鸾第一反应便想到了他先前说的口水治伤? 她颇为恶寒,顿时惊醒。 “郎君……” 玉鸾连忙掩着衣襟坐起身来,目光疑惑地看着对方。 郁琤直起身子神色如常,好似什么都未发生,只是对她交代道:“明日一早你到厅中,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很是认真的神态,让她也不由认真了几分,将他说的时间地点都仔细记下,郁琤复又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离开了玉鸾屋中,郁琤直接去了四方阁底下的密室中。 盲谷说道:“想来他们也快谈好了。” 郁琤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而另一头,楚鎏的父亲楚衡将将与郁氏长房家主郁澹正切入主题。 “昱文帝在世时,郁楚两族如日中天,那样的日子真好。” 郁澹在郁府的密室中,与对面的楚衡说道。 楚衡说:“可惜他唯一的太子溺死,让他的弟弟继承了皇位。” 昱文帝的弟弟便是当今圣上。 至于年幼羸弱的徵太子恰好在那时候被淹死,中间的猫腻自不必说。 可惜当今圣上虽有贼心,但却又无能,既无先帝名正言顺的传旨,遍寻宫中也没找到传国玉玺。 在位数年,一直被质疑身份不足以正统,被桓惑架空了不说,到了今日上朝都是桓惑代理朝政。 郁澹心里盘算过千百遍,要想重振日渐式微的郁氏,唯有重新扶持一位皇帝出来。 楚衡目光精锐得很,猜到了郁澹的心思,终究抛出了一个具分量的棋子。 “不过,传国玉玺是落入了我楚氏之手。” 他愿意说出这个消息,就是等着郁氏投出同等分量的东西,以此结盟。 郁澹笑了笑。 他的底牌可比楚衡要有用的多。 他缓缓说道:“徵太子当年没死。” 昱文帝去世后,徵太子年幼无知,却也因此陷入了必死之局。 郁氏铤而走险,将一个病逝的男童尸首泡烂,将徵太子换了出来,这才给郁氏一族留下了退路。 而徵太子天威神猛,十岁那年知晓了自己身世之后,便一言不发地投身行伍,此后数年一步一阶,一兵一卒皆由他亲自收服。 他之所图,不是为了效忠天子。 而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 楚衡瞳仁骤然一缩,对他这一袭话震惊万分。 一盏茶后,郁琤放下手中的空杯,料定他二人谈话将将结束,便令人打开密室中一道小门。 果不其然,片刻便有二人从小门内走出。 楚衡心中一再惊叹。 郁府的密道竟然可以一直通往镇北侯府! 楚衡看着郁琤,想到郁澹方才的话,声音也微微颤抖,“您……您就是那位?” 郁琤口吻平静道:“不然阁下以为我与桓惑有何深仇大恨?” 宫里的那位天子岌岌可危之时,郁琤都从未过问半分。 他现在等的就是桓惑沉不住气的那一刻。 翌日清晨,玉鸾早起以后惦记起郁琤的交代,便去了前厅,瞧见郁琤一早便在那处等她。 郁琤见她过来,令她坐下说话。 “你先前欺骗背叛于我,我全都可以原谅你,不过我尚且还有两个条件。” 玉鸾神色微微缓和,为自己终于哄得这大畜生原谅她而大大地缓了口气。 “郎君请说。” 郁琤朝她看去:“头一件事情倒也不难,我已经为你找回了你阿兄,不日我便安排你二人兄妹相认。” -- 第48页 玉鸾愣住。 “阿兄……” “不错,你的阿兄乃是楚鎏。” 至于楚衡本人慎之又慎,在这节骨眼并不会轻易露面。 玉鸾心中微微震惊,没曾想楚鎏竟然同郁琤私底下勾搭上了! “嗯……” 她心虚万分,赶忙询问第二件事情。 郁琤却慢条斯理,不急不慌地呷了口茶,才缓缓说道:“第二件事,我要你同我定下婚约。” 玉鸾更是诧异,“什么?” 郁琤看着她整个人都惊呆了的模样,心想这个女人此刻一定在内心狂喜吧? 真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给她甜头。 他压着眉头说道:“我只是在履行承诺罢了。” “倒……倒也不必如此。” 玉鸾的声音甚是发虚,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楚氏女郎。 “我不是说了,便是做郎君身边的一只狸奴也是欢喜的……” 她话未说完,却瞧见那位风轻云淡的镇北侯陡然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将她的话顿时打断,“你想得可真多,我只是要利用楚氏罢了。” 先前一口一个不肯做妾也就算了。 现在给她做夫人不要,竟然要做他的小猫咪,她可真是不识好歹! 玉鸾闻言又不免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利益关系么?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她都无所谓了…… 到时候她的假身份揭穿那日,她只不过是个夺走楚鸾身份的恶毒女郎,这场婚事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除非楚鸾自己愿意,那么这又是另一说法了。 玉鸾想完这些,稍稍抛开了些心里负担。 待她离开厅中,盲谷才不满道:“侯爷已经决定好了吗?” 郁琤口吻并不在乎,“只是个夫人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名分。” 和溪迟疑,“可侯爷这辈子只能娶一个夫人?” 盲谷不屑反驳,“等侯爷大业得成,夫人当然是要多少有多少……除非是那个位置。” 郁琤忽然莫名地朝他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给她最好的那个?” 可他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吗?她想要的,他就都会给? 他的神色愈发严谨起来。 况且有些位置还需慎之又慎,世家卓越女子都未必轻易可得,玉鸾这般背景复杂的就更是不可能了。 盲谷:“???” 没有啊,盲谷在心里呐喊:他是坚决支持郁琤什么都不给那个女人的! 郁琤蹙眉扫了他一眼,心说最近自己这两个部下是怎么回事,总是暗示他一些不该暗示的东西。 就连盲谷也被玉鸾给策反了不成? 郁琤心想就算这样,他也不会轻易动摇的。 不过盲谷跟了自己那么多年,表面上是下属,其实都是自家兄弟。 如果他真的很想涨点月例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 临近月末,玉鸾见到了自己所谓的兄长楚鎏,与对方虚情假意相认一场,心中想的却是真正的楚鸾。 对方落到了郁琤手中,难不成将答应她的事情当真了,未曾同旁人承认过自己的身份? 玉鸾心想,不管怎么说这都与她无关,她只等桓惑一死,便只管想法子脱身离开。 郁琤晚上回来,心情却好极。 他将婚书拿给玉鸾看过,又对她说:“长青观的长青道长道行高深,一眼就看出了你我生辰八字简直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他说着扫了玉鸾一眼,恍若漫不经心说道:“难怪外界都传它灵验至极。” 玉鸾看着上面的生辰八字,心说这哪里是她的生辰八字?这是楚鸾的生辰八字才是…… 她讷讷道:“郎君又何必如此迷信?” 郁琤神色微凛,语气严肃:“鬼神之事必须敬重,长青道长声望端重,所说的话字字如玉,句句如金,容不得你我不信。” 玉鸾心说行吧,那他和楚鸾确实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郁琤交代完这些之后,便又摸出了一块精美无比的玉佩交递给她。 他与楚氏定下亲事并未搬至明面。 此事对于楚氏而言完全是一剂定心丸,等事成之后,郁楚二氏才会更进一步。 眼下玉鸾仍是桓惑养女,一切也皆要她一同配合。 “你我既有婚约在身,便该交换信物才是。” 玉鸾接过那物,更是牙疼。 他分明很是认真的模样,让她很难不感到心虚。 “要不郎君暂且将这块玉收回去,待我寻到合适的信物再拿来与郎君交换……” 郁琤睨她一眼,坚持令她收下,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块质地颇劣的玉石。 那玉石上还坠着尤为熟悉的络子。 可不管是那玉石还是那络子,都是玉鸾最为眼熟的东西。 络子就是她前不久送给郁琤的络子,却被他转手扔了,没想到这个大畜生又捡回去了? 但那块玉石…… 玉鸾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稍稍停滞了下来。 那块玉石……分明就是她寻觅已久的钥匙! 郁琤说道:“你莫不是忘了,你我头次欢好之后,你便留了个定情信物于我?” 他先前嫌这玉石粗陋劣质,一直不愿戴在身上。 但如今想来,这块玉石见证了他们缘分的开端,何尝不具备着特殊意义? -- 第49页 他日日私下盘摩,反倒越看越顺眼,就像玉鸾此人,可爱无比。 这是一块钥匙形状的玉佩。 京中曾流行过这式样一段时日,后来玉鸾积攒的钱财无处可存,便灵机一动,将它锁在郊外一处宝库,且用玉石作为钥匙。 因无人能想到玉石可当钥匙,所以不会有人在意,且玉石劣质,连翠色都少的可怜,还不如随手捡来的精致石头打磨一番。 所以玉鸾也不担心有人觊觎钥匙本身。 她日日带在身上当个装饰,唯一的失误就是与郁琤的头一回。 玉鸾冷不丁地产生了一种预感。 她该不会真的快要解脱了吧? 不管桓惑下场如何,但只要他开始发动,想要篡夺皇位,那么昱京必然大乱,无暇顾及到她。 到时候玉鸾只要带着自己的钥匙离开,也是一样。 “郎君……” 玉鸾伸手想要碰那钥匙,郁琤反而直接痛快地送到了她的手里。 玉鸾诧异无比。 却见他面露得意道:“给我系上。” 玉鸾握住那玉石的手指微微颤抖,真想现在夺门而出,直接逃走。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不甘不愿地给大畜生系在了腰上。 郁琤随手拨弄了两下,见玉鸾始终忧心模样,嘴上仍是勉为其难地对她说道:“虽然它面目丑陋不堪,但我也仍会日日戴在身上,不离不弃就是。” 玉鸾:“……” 那她还得谢谢他嘞! 第26章 . 二更 鼻孔粗的金簪? 楚鸾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醒来之后, 不论是侍女还是仆人,没有一个人肯被她买通。 起初她试图逃过,但看守的人实在太严, 她的那些方法丝毫无用。 于是楚鸾开始绝食, 外面终于派进来个侍女来开导她。 “我要见镇北侯。” 楚鸾说道。 侍女摇头,“这个你还是别想了, 侯爷日理万机, 他是不会见你的。” 楚鸾又说:“这位阿姊, 我瞧你也是个面善之人,哪怕帮我转告一句话,告诉他我是楚氏女郎, 我是楚衡的女儿。” 那侍女颇为迟疑。 “我与侯爷渊源颇深,倘若阿姊告诉了他, 受了责备, 那么阿姊大可以不再搭理我, 可若我说的是真的,那么阿姊就是大功一件。” 她说完之后,见那侍女果真忍不住动了心。 “你先吃东西吧, 叫我再考虑考虑。” 那侍女语气缓和了许多。 到了月初,玉鸾正迟疑如何与蓟苏联系,却不想这日郁琤不在府上之时, 宫中忽然降下一道圣旨, 召她入宫。 玉鸾心口蓦地一跳,见那临府的两位宦官面容雪白, 声音尖细,看着与寻常男子甚是不同。 她从前没有见过宦官,心中虽然微微发憷, 但圣旨降临,她知会过福管事后,不得不奉旨入宫。 说起当今天子,玉鸾其实对对方毫无印象。 天子从兄长手中夺位之后,自己倒像是遭了报应一样,始终没有子嗣。 且他为人贪婪,却无能至极,一直受控于桓惑。 外人都传他一直沉迷后宫酒色,将一切事情都交由桓惑打理。 是以今日他召见玉鸾,让玉鸾很是不解。 这个疑团一直到玉鸾进了天子寝殿之后,终于得以解开。 天子御殿之中放置了数只香炉。 屋中香味呛人,但仍掩盖不了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在屋中等候玉鸾的并非天子,而是她的养父桓惑与王富。 “阿父?” 桓惑道:“乖女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他笑眯眯的,如往日见她时,温声问她。 玉鸾低声道:“女儿一切都好,只等阿父有所安排。” 桓惑神色满意,对她说道:跟我过来。” 玉鸾见这宫中的宦官都已听命于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 直到她看见了龙榻上一具腐烂走形的尸首。 玉鸾掩唇几欲作呕,脑中一片空白。 桓惑却习惯了一般,道:“这窝囊废死了好久,我想尽了办法想要储存他的尸体,可惜都不能行,现在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乖女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话以及眼前的画面冷不丁地让玉鸾想起不少事情。 须臾之间,桓惑设计郁瓒,郁瓒射伤桓惑,桓惑在宫中养伤,桓惑拿出郁瓒的腿肉激怒郁琤,以及寿宴上的针锋相对…… 这一切在玉鸾的脑海中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该怎么办,桓惑也许早就已经想清楚了。 “我举事在即,你去将镇北侯引到宫中,将这一切嫁祸给他……” 桓惑在她耳边循循诱导,“事成之后,我若为皇,乖女便是公主。” 玉鸾捏着掌心的冷汗问道:“可阿父直接用皇命召见不更为直接?” 桓惑笑说:“这不一样,因为下一次我根本就不会再传圣旨,而是让你想办法诓他进皇宫来,到时候……” 他脸上的笑容愈深。 身后的王富补充道:“到时候,镇北侯无旨召见闯入帝宫行刺,那才是罪无可赦。” 出了宫去,玉鸾怀着惴惴心思。 即便早知道桓惑要对天子取而代之,却也没想到他的手段会这么残忍。 -- 第50页 她上了马车后,见马车坐榻上有张纸条,却是蓟苏所留。 玉鸾将字条销毁,转而令车夫去景香茶楼。 到了二楼隔间,玉鸾进了倒数一间,就瞧见蓟苏在屋里等她。 玉鸾将去过宫里的事情告诉蓟苏。 蓟苏沉着脸道:“老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毒……看样子他是沉不住气,要开始了。” 玉鸾暂且解决不了这个难题,转而问他:“下次怎么见你?” 蓟苏倒是早有准备,拿个了细金簪给她,“你带上这个,我便知道你在找我。” 玉鸾诧异,“这不是我叫你替我去买天香阁的细金簪?” 玉鸾向来嫌弃金子恶俗,但天香阁的细金簪经一番巧妙设计,金簪虽然极细,却极具脱俗之美。 玉鸾叫蓟苏去买,但因为钱没给他,他一直拖拖拉拉不肯。 而玉鸾自己抽空去的时候,每每都买完了,要等下次赶制一批,反倒是不赶巧。 蓟苏点头,“十五金。” 玉鸾:“……” 她正要掏钱给他,却听楼下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才一个姿容美艳的女子去了哪间?” 这声音竟是郁琤身边的盲谷? “侯爷,掌柜说那妖女进了楼上倒数一间。” 盲谷的声音无不幸灾乐祸。 玉鸾也不知为何心口陡然一慌,她竟下意识地往一扇屏风背后躲去。 蓟苏皱起眉正是诧异,下一刻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接着一把利剑架在蓟苏脖子上。 蓟苏呼吸窒了窒,抬眸看见了那位颇是气势汹汹的镇北侯。 郁琤抬眸,往屋子四下扫了一眼,最终目光又回落到了蓟苏身上。 他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蓟苏迟疑道:“我与玉鸾打小青梅竹马,一起在禄山王府长大……” 剑刃入肉少许。 郁琤冷嗤:“原来你就是桓惑走狗?” 蓟苏“嘶”了口凉气,“但其实……玉鸾一直把我当亲阿兄看待,比亲阿兄还要亲的亲人。” 郁琤听了这话松了松眉心,这才神情微缓,令盲谷撤剑,“原来是大舅兄,快快请起。” 蓟苏:“……” 屏风后的玉鸾:“……” 郁琤的手落在蓟苏腕边,作势要扶。 蓟苏很显然察觉到他要试自己腕脉的手势…… 蓟苏亦是假作神情放松,然后在起身的瞬间陡然身体一转灵活地翻出了窗口。 他的轻功确实是出人意料的好,以至于一屋子人都未反应过来。 郁琤掌下捉了个空,下一刻翻脸如翻书一般,阴沉命令人追上去。 他现在几乎敢肯定,先前那段时日经常出入镇北侯府的虫豸就是这个男人。 郁琤转而又瞥向屏风后,“你这是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玉鸾见他早就发现,尴尬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郎君……” 她见他神色很是不善,低声道:“郎君怎在这里?” 盲谷没好气道:“侯爷知晓你进宫去,便马不停蹄要找你,还没进宫就发现你又离开了皇宫进了这家茶楼,生怕你有个什么好歹,没想到你在会男人。” “郎君,蓟苏方才说的是真的,我一直都把他当做亲阿兄。” 玉鸾神情颇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 郁琤冷冷地睨她一眼,“解释给我听做什么?” 他根本一点也不吃醋。 “只是你们亲如兄妹说话为什么要关着门?把门开着说话会很难吗?” 他沉着脸,恨不得把这家茶楼的门全都拆了。 玉鸾低声道:“只是习惯了……” 毕竟她和蓟苏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要商量,不关门实在是说不出口。 待玉鸾同郁琤回了府去,二人进了房里,玉鸾见他反手将门关上,下意识道:“大白日的,郎君关门做什么?” 郁琤冷声道:“我是你的男人,为什么不能关着门同你说话?” 玉鸾一噎,柔声解释道:“倒也不是……就是有些不太习惯。” 郁琤心口又是一窒。 她和别的男人关门说话习惯,和他说话关门就不习惯? 玉鸾见他脸色愈发不好,赶忙没话找话说道:“对了,郎君,这是我托阿兄买的簪子。” 她忙将怀里的细金簪拿了出来。 郁琤将簪子接来打量了一眼,然而那细金簪到了他手里,还没怎么用力,竟就断成了两截。 玉鸾傻眼了。 郁琤若无其事地对玉鸾说道:“坏了也没关系,我可以赔一个更好的给你。” 听到他还管赔,玉鸾又暗暗松了口气。 郁琤却心想,他表现的机会来了。 玉鸾问他:“郎君也给我买金簪子了?” 郁琤颇为矜持地“嗯”了一声。 玉鸾微微惊喜,难免有些期待地问道:“是天香阁的,还是如意坊的?” “这是我专程找人定制的,只怕满昱京都只独你一份。” 玉鸾听见“专程找人定制”的时候,眼皮子就开始猛跳了起来。 直到她看见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簪头比鼻孔都粗的金簪。 郁琤很是自信道:“想来这个金簪不管你怎么戴,都绝不会轻易折断。” 也甭管她那阿兄亲不亲了,送那么细一根简直抠门到家了。 -- 第51页 郁琤心想,谁的家底更为丰厚简直一目了然,这个女人现在还看不出? “你只管放心戴,京中绝不会找出第二个女子会与你有一样的款式。” 玉鸾只觉得眼前隐隐发黑。 这么丑腰身还这么壮的金簪子?整个京城真的能找到第二个那才见了鬼了…… “怎么,你不喜欢?” 郁琤见她迟迟不接,不禁挑了挑眉。 玉鸾赶忙伸手接过,将那金簪一把塞到怀里,柔声道:“我想先珍藏起来。” 她着实怕他叫她戴上试试。 郁琤听见“珍藏”二字眸色微缓,心说算她眼光尚可。 不过她毕竟也是个能一眼就相中他的女人,眼光再差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第27章 . 三更 她对他求而不得? 有了上一次的事情发生, 郁琤私下便让盲谷安排了几个可靠的影子负责暗中跟着玉鸾。 而玉鸾这边还一直在犹豫桓惑与她密谋事情要不要告诉郁琤。 眼下的情形,她唯一有利之处便在于她是“楚氏女郎”。 然而在此基础之上,她也甚是为人所诟病。 更何况她还不是楚鸾…… 是以玉鸾对郁琤也并没有那么信任。 焉知他在得知她是假楚鸾的那一刻, 不是她送命之时? 这日玉鸾又走到后院, 发觉狗洞堵上之后不知被谁掏了个更小的洞出来。 她心口一突,忍不住伸手在那小洞底下摸了摸, 摸出了一张字条。 上面是蓟苏报平安的讯息, 以及……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与她联手解决桓惑的计划。 到夜深人静时, 玉鸾早早歇下,郁琤忙完事情却又摸了过来。 黑灯瞎火的,一只手落在玉鸾的脸上, 吓得玉鸾差点叫出声。 郁琤口吻戏谑道:“不过几日没顾得上碰你,连我的身子你都不认得了?” 玉鸾心说他身上又没长刺, 一摸就扎手, 她怎么就能认得呢? “郎君……” 只说话的功夫, 他的手已经滑入到被子底下。 不点灯,不叫人,也不忙着放下床帐。 他是直奔主题, 半刻良宵也不耽搁。 玉鸾有那么一段时日没同他好过。 骤然这么一回,叫人应付起来还颇为吃力。 “阿奴,狻奴……” 她颤着声音就差喊他小心肝了。 他赤着眼睛望她, 就像个才刚咬到肉骨头的狼狗, 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从狼狗嘴里夺食,这狼狗也是六亲不认, 目光更叫人微微发憷。 郁琤见她鬓角都汗湿了几分,心说这个女人也真该拉出去练练,身骨这般娇弱, 经不住疼爱。 他吻去她脸颊上的汗珠,又在她湿红的唇上碾了碾,这才饶过了她。 玉鸾被他重新拖到怀里,眼角还泛着红。 他问她:“困了吗?” 玉鸾声音软绵得很,“困了……” 郁琤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玉鸾忍了忍,一直感觉有人看着自己,困意也飘走几分。 她疑心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又抬眸对他轻道:“现在又不那么困了……” 他若有要紧事情,赶紧说就是了。 然而郁琤见她改口如此之迅速,心中却不紧不慢地闪过一个果不其然的念头。 他挑了挑眉。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明明还想要,却还怕他嘲笑。 不过他在这方面从来都不是个吝啬的人,哪里会和她斤斤计较。 翌日早上,郁琤起身时,玉鸾尚且还困得睁不开眼。 她浑身酸软无力,心里将郁琤这个大畜生翻来覆去地辱骂。 直到她看见了枕头边上那把玉匙。 玉鸾来了精神,她坐起身,不着痕迹地将手掌落在那把玉匙上。 郁琤却抚着领口道:“还愣着作甚,将定情信物给我系上。” 玉鸾:“……” 定情信物这个称谓,叫人真真是听一次就牙酸一次。 几日后,桓惑同王富坐在屋里下棋。 桓惑问王富:“楚鸾找到了吗?” 王富答说:“听说是落在了镇北侯手中?” 桓惑叹气,“那看样子,要加紧了,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她,都快忘了阿奚的模样了。” 阿奚就是楚鸾的母亲,他当年爱慕不舍的楚夫人。 王富笑了笑,落了颗白子,“王爷可真是个痴情之人。” 桓惑也笑,“这世上的痴情人可不少呢。” 二人正说着话,过了片刻一个仆人过来同王富低语几声。 王富对桓惑道:“恭喜王爷,听说玉女郎已经将镇北侯诓骗进宫。” 桓惑闻言,反而没见惊喜,“这么容易?” 王富对桓惑眨了眨眼,“这兴许也是痴情的力量呢?” 桓惑大笑,让人更衣,他要进宫。 至天子宫中。 桓惑推开房门,便瞧见玉鸾有些无措地等他过来。 他问玉鸾:“人在哪里?” 玉鸾惶恐道:“侯爷瞧见了天子……所以女儿一害怕,便失手将他打晕过去……” 桓惑笑说:“乖女对他这么狠么?” 他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直接往里走去。 见地上趴着个人,他走上前去要将此人翻身,岂料对方猛地弹起,手里的匕首直接刺向他的心口。 -- 第52页 桓惑躲闪不及被扎中腹部,这才看清楚了蓟苏的脸。 蓟苏抽出匕首,桓惑跌坐在地上,在玉鸾退后之际却蓦地抓住玉鸾的手腕,牢牢地扣住她的命门。 玉鸾身子一麻,倒也不憷。 她已经同蓟苏早就说好,解决了桓惑要紧。 然而蓟苏下一刻却忽然露出几分痛苦之色,“啪嗒”丢了手里的匕首,跟着跪倒在地上。 “傻孩子们,蛊汤里的蛊虫都是用我的血亲自喂养,妄想弑主的人可是会遭到反噬的。” 桓惑说完便“呵呵”笑了起来。 玉鸾这才惊觉蓟苏手上沾满了桓惑的血。 “你都知道?” 蓟苏冷冷地看着他。 桓惑说:“我知道你哥哥是被我碾死的,不过我也并不在意,棋子嘛,能用就行……只是真没想到,乖女竟然这么痴情于你会帮你……” 他说着目光掠过玉鸾的脸。 玉鸾使不上劲儿,脸色微微发白,并不言语。 桓惑拿出一瓶药说:“这是解开蛊汤的解药,吃了之后三天内可彻底解蛊,看在你为我卖命这么多年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对蓟苏说道:“带走这瓶解药,或者带走乖女,你自己选。” “不过你不管选哪个,都得记住,出了宫门,便会立马有人追杀于你。” 蓟苏吃力起身,握住玉鸾的手腕。 桓惑笑着摔毁了手里的解药,放开了玉鸾,他抚了抚小腹上的伤口,看着他二人离开。 痴情啊…… 真是美好的感情。 王富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微微讶异。 桓惑招手叫他过来,王富上前去。 桓惑在他耳边说道:“先生是本王的智囊,可惜先生之妻因为长得像阿奚才被本王所辱,所以先生指望那两个孩子做什么,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王富身体顿时僵住,藏在袖中的匕首收敛了几分。 桓惑拍了拍他的肩,说:“我也是前天晚上才查到这件事情,不然今天大概真就让你们几个给得手了吧。” 他说着,外面便有两列侍卫鱼贯而入。 “王爷接下来要做什么?” 王富回过神来,又问道。 桓惑仿佛待他如往常一般,说道:“我想解决了镇北侯,可他实在太过安分守己,那我只好帮帮他了。” “他若护下那个刺杀我的人,就代表是他想刺杀我,真是大逆不道啊……” 这厢蓟苏驾着马车带着玉鸾一直逃到了郊外。 他下了车,拉着玉鸾要弃车离开,玉鸾却握了根簪子抵在他的身上。 “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刚才竟然选她不选择解药…… 他身怀兄仇,说是在禄山王府里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其实从前与她也相见甚少,但他每每都会对她及时相救,以她性命为主。 玉鸾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感天动地兄妹情…… 蓟苏臭着脸,见她终于起了疑心,愈发为难,连带着目光也飘忽不定起来。 “那你就当我喜欢你好了……” 他说这话,表情比吃了屎还难受。 玉鸾到底忍不住放下了簪子气得踹了他一脚。 蓟苏由着她踹,抓住她的手腕说道:“你跟我走,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玉鸾又不是傻子。 命只有一条,她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骗她的。 她要逃自己也长腿会逃,可比跟着他走保险多了。 这时远处有人骑马赶来。 玉鸾抬眸,就看见玄君背上的郁琤,那张脸上跟扣了个黑锅一样,黑眸死死地盯着他二人纠缠的手上。 玉鸾头皮一麻,赶紧推开蓟苏。 “我还有东西落下了,你自己走,罪名你自己扛。” 蓟苏:“……” 他也不再啰嗦,在人赶到之前自己闪身进了山林。 玉鸾尴尬地往回跑了几步,郁琤骑着玄君转眼就到了她跟前。 这时候从宫里追出来的一队侍卫也将将骑马赶到。 为首的朱统领下马同郁琤见了礼,随即目光钉在了玉鸾脸上。 “蓟苏何在?” 郁琤将玉鸾拉到身后,挡住对方的视线,“本侯带女人出来郊游,没见过旁人。” 朱统领看向郁琤,“我乃是奉了禄山王的命令而来,镇北侯这是什么意思?” “哦?” 郁琤说道:“你是宫廷侍卫统领,何曾沦落到要听从禄山王调遣的地步?” 朱统领顿时一噎。 桓惑如今的地位谁人心中没数? 只是真要说,谁又敢大逆不道地宣之于口? “识时务者为俊杰,镇北侯又何必处处与王爷为难?” 郁琤冷嗤一声,将玉鸾扶上了马,对身后追随的部下道:“打道回府。” 他说完便完全视朱统领为空气,径直离开。 直把身后的朱统领气得够呛。 回到府中,郁琤问玉鸾:“要是再晚点到,你们就要私奔了?” 玉鸾摇头。 她见他面色如常,也不知道他是气还是不气,只心虚道:“我的心里只有侯爷,所以刚才一看到侯爷我就往回跑了……” 郁琤心中冷哼。 要不是看她那么积极地往他这里跑来,他可能压根就不去追了。 -- 第53页 不守妇道的女人,就算再怎么喜欢他,他焉会再多看一眼? “我这人颇是大度,你有什么想法只管提出就是。” 玉鸾瞥了一眼他腰上的玉匙,轻轻摇头。 被这玉匙锁住的宝库里存着的都是她为桓惑做事攒下的钱财。 以后发家致富没那么容易,但取出来后,带着阿母他们过上好日子还是可以的。 郁琤却哪里忘得了她被人握住手腕的场景,忍了又忍,没忍住继续阴阳怪气说:“镇北侯府的门就开在那里,你又恰好长了双腿,若是想走,我倒也不会挽留。” 玉鸾见他还是存了气,只忍着牙酸,语气愈发婉绵讨好,“我怎么可能离得开郎君呢,我只恨自己不能变成郎君衣服上的一片图纹,一直陪着郎君寸步不离……” 郁琤听到这话,神色才微微缓和几分。 她离不开他,这倒是个不争的事实。 到了这个地步,玉鸾少不得要将宫里的事情透露出一些。 她略去了自己与蓟苏合谋的一些核心内容,只将与桓惑害死天子相关的事情披露。 郁琤知晓之后只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皇宫那么大,想要一点风声不透是不可能的。” “郎君不害怕吗?那位已经……” 玉鸾以为正常人知晓天子遇害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震惊。 可郁琤却好似早已料准了这些,也丝毫不觉慌乱。 “我怕这做什么?倒是你,日后不管有无宣旨,都不许再进皇宫。” 他眯了眯黑眸,发觉她私底下竟然一点都不老实,一再地同那蓟苏鬼混在一起。 玉鸾微微心虚,嘴上答应下来,又下意识地温声邀请他晚上留下。 但见他绷着个脸,她心想他定然会拒绝。 玉鸾只能颇为遗憾地看了玉匙一眼。 然而郁琤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说完便发觉她的眼中掠过一抹惊喜。 郁琤心中不由冷笑。 她高兴地太早了,当真他是泥人做的毫无脾气不成? 今晚不管她怎么对他苦苦哀求,他都不会再给她了。 到了晚上,二人上了榻去。 郁琤捧着手里的书,一直等着玉鸾求他。 岂料玉鸾直接睡得很是结实,竟很是沉得住气。 郁琤盯了她两眼,索性也放下手里的书,在她外侧躺下。 过片刻,玉鸾睁开眼睛,见他睡了,便又看向他枕侧的玉匙。 她暗暗将手伸去几分,却不想被他一把按住。 他逮住了她的小动作,这才睁开黑眸沉沉地朝她看去,“有点累了。” 潜台词便是说勉力可为。 玉鸾心口一突,心想着大畜生闭着眼睛这么久都还没睡着…… 她似领会到他的意思,立马烫到般缩回手指,连带着身子也暗暗往后缩了缩,生怕他误会她想要冒犯他的身体。 见她竟也没有再多求两下就轻易放弃,郁琤顿时沉下了脸。 这个女人也太现实太物质了。 想要的时候不择手段,用不着他身体的时候,其他地方她就连碰都不肯多碰一下? 第28章 她怕失去他了? 一宿过去之后。 外面渐渐传出了桓惑遇刺的消息。 据说刺杀他的人是他的养子和养女。 养子如今下落不明, 而养女却落脚在镇北侯府,正是那恶名昭彰的美人玉鸾。 如今镇北侯却一口咬定当时玉鸾同他在郊外玩耍,丝毫没有要交人顶罪的意思。 然而谁人不知这一切不过都是个借口罢了。 没人在意玉鸾如何,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镇北侯的身上。 桓惑的话未必是真, 但镇北侯摆明了拒绝的态度,以至于京中原本便有些紧绷的情势, 如今更为微妙。 桓惑至那日起, 便留在了宫中养伤, 消停了一阵。 楚氏在郁氏的掩护下,不少都在昱京重新落脚,以待家主召用。 这日楚鎏找到了郁琤, 忽然对郁琤说道:“其实我有件事情想同侯爷说很久了……” 郁琤见他面露难色,便只宽慰他直言不讳。 楚鎏再三挣扎, 这才皱着眉心说:“郁氏对楚氏有恩在先, 但我却不能昧着良心为了结两姓之好, 而导致侯爷遭受蒙骗。” 楚鎏看向郁琤,“我已经存疑多日,觉得这位禄山王养女极有可能是个假冒的楚氏女郎。” 郁琤斟茶的动作一顿, 亦是抬起眸来。 楚鎏又迅速说道:“我近日陆陆续续与她提了很多年幼之时的事情,可她一点都不记得,可家妹那时年纪虽幼, 仍是能记事的, 更遑论侯爷还曾对她有过救命之恩……” 他越说,便越发觉玉鸾破绽颇多。 郁琤放下茶壶, 缓缓说道:“不如今晚上请楚兄去珍馐楼吃酒,咱们再详谈……” 他话音落下,盲谷这时过来, 对郁琤低声说道:“侯爷可还记得上回从蓟苏手里夺走的那个女郎?” 郁琤记得是有这么个人。 “她醒来了?” “是醒来了,她还让侍女传话……” 盲谷想到那侍女的话,神色微微迟疑起来,“她说,她是楚氏女郎,楚衡的女儿。” 一旁楚鎏听在耳中,直接愣在了原地。 郁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 第54页 他沉下眸中情绪,与楚鎏说道:“劳烦楚兄一起前往。” 二人这才一道出了府去。 楚鎏跟着郁琤到了一处别院,知晓这里定然也是郁琤名下的一处私宅。 待侍女将二人领去厅中,又退下去将自称为楚氏女郎的女子请来前厅相见。 楚鎏捧着侍女们斟上的热茶,心口七上八下,不知道这回见到的是真正的楚氏女郎、他的妹妹,还是第二个假货?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朝郁琤看去一眼,却见对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静静等人带到,倒是个心思深沉地,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但不管怎么说,楚鎏自己也是个男人,对男人的心思如何能不了解? 那禄山王养女原本就有几分姿色,倘若她安分守己,不胡闹出些幺蛾子来,男人嘛,多多少少也会对她的美色有所贪图。 但她却一再撒谎欺骗,显然下场见不得好了。 楚鎏又想,倘若郁琤厌倦了这个女郎,想要打杀她的时候,自己再出面陈情一二,将这女郎要到自己身边伺候…… 他胡思乱想着,厅外这时却有一个姿容柔美的女郎走了进来。 楚鎏抬眸看去,只一眼,几乎都能确定了一半。 这女郎与他母亲楚夫人长得好生相似! 楚鸾见厅中有两个男子。 她的目光在楚鎏与郁琤脸上巡睃了一顿,最终又满怀希冀地看向郁琤。 “侯爷,你幼年曾救过一个小女郎,可还记得?” 楚鸾攥紧手里帕子,盯着郁琤的脸,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郁琤说道:“我记得。” 他握了握手里的青玉瓷杯,转而问她:“你说你是楚氏女郎,有何凭证?” 楚鸾很是自信道:“因为有关楚氏女郎的所有记忆我都记得,我幼年曾见过的所有人,我也都能叫的出来。” “包括当时,我失足坠入水沟,侯爷是如何经过又是如何将我救上岸来,至今阿鸾都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楚鸾说着,眼眶也红了几分,神情令人动容。 郁琤微微颔首。 她既然说她都记得,那么这时候他带来的楚鎏反而就派上了用场。 两个时辰之后,屋里这对楚氏兄妹便感天动地地痛哭相认。 而郁琤的心却彻彻底底地被人按进了水里一般。 楚鸾听说郁琤竟与玉鸾定亲,更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她雪白的脸颊渐渐染红几分,暗暗瞥向郁琤一眼。 楚鎏解释道:“也是那妖女冒充于你,导致侯爷认错了人。” 楚鸾“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得知楚鸾在躲避禄山王的搜索之后,楚鎏便请求郁琤暂且还将楚鸾安置在这别院里头。 郁琤答应了下来。 待楚鎏与郁琤离开这里,回途路上,楚鎏坐在马车里又开始摇头叹气,难免要斥责两句禄山王养女颇有其父卑鄙之风。 “想来她这样卑鄙也不足为奇,而且又还是禄山王养女,若说直接弄死,倒也说不上是残忍……” 郁琤冷声说道:“她对我情谊颇深。” 楚鎏笑说:“那就更简单了,郎君回去之后直接用这件事情指责于她,让她日夜饱受良心的煎熬,反倒是杀人不见血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如果不能拥有,那就宁可从未得到,就是因为这个过程的痛苦太过强烈,让她陡然间失去了得到手的东西,她必然也是痛不欲生。” 他说着神秘的笑了笑,“再被侯爷这么一冷落,自然而然就……” 郁琤问他:“就怎样?” 楚鎏说:“就自尽了,这叫杀人诛心。” 他见郁琤眉头愈发蹙起,便对郁琤解释道:“便拿普通人来打比方,就好比一个穷得吃不起饭的农民,他虽然一辈子穷,但他也穷得开心,穷得快乐。 但要是叫这穷人半道上捡到了一个藏宝洞,让他先狂喜,再想法子让他失去这藏宝洞,唉,这个人就活不下去了。” 楚鎏讲了一通,倒是觉得玉鸾有些可怜了。 “想来那女郎多多少少都喜欢侯爷,就看侯爷之于她来说是什么了。” 若不重要,失去了当然也无所谓,越是重要,就越是难以割舍。 郁琤听罢心中掠过无数画面,都是玉鸾乖巧柔顺的姿态。 还能是什么呢? 他在她眼里必然不可能是一间藏宝洞的。 至少也得是座金山了…… 郁琤捏了捏额角,道:“楚兄看起来对这些很懂。” 楚鎏“呵呵”笑说:“略懂,略懂罢了。” 他见马车就快要到镇北侯府了,忙又问道:“对了,侯爷方才说去哪里吃酒来着,正好也庆祝庆祝我亲妹妹找回来的事情。” 郁琤瞥了一眼帘子外的天色,“酒楼今天关门了,无酒可吃。” 他对楚鎏冷冷叮嘱:“楚兄晚上在府里也莫要吃酒了,最近侯府的开支比较紧张,今晚楚兄简单对付两口就是。” 楚鎏:“……”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玉鸾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反而有些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找了些针线活盘弄盘弄。 等郁琤过来看她的时候,就瞧见她人在灯下扯着针线,神态温柔,听见门口动静才后知后觉抬头朝郁琤看来。 -- 第55页 门口的地方颇为背光,郁琤又沉着个脸。 她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他却在她看来的时候莫名地扯了扯唇角,被那背光的烛影一衬,很是阴森森。 玉鸾:“……” 她下意识地掩了掩心口,不敢承认自己方才被吓到了。 郁琤走了进来对她这假身份是只字不提,问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今日倒也闲着,见衣裳上一处绣花散了,这才自己动手补上。” 玉鸾随意与他说了两句,见手里的活完事儿了,便拿起个剪子要将线剪断。 郁琤瞥见了却皱起眉头,将她手里的剪子取走。 玉鸾不解地看向他,却听他沉声说:“盲谷缺把剪子,这把正好先拿给他用。” 门外盲谷:“???” 玉鸾:“哦,可是这个线……” 郁琤面无表情道:“用嘴咬。” 玉鸾心里打着小鼓,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他不说,她也不敢胡乱说些什么,只能莫名其妙地低头去将线咬断。 郁琤垂下眼睑,见她乖巧柔弱的模样,心想她向来心思敏感脆弱,且又多愁善感。 倘若突然失去了成为他妻子的机会,她的心里不知道会遭受多大的打击。 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他颇有些心有余悸地将那把锋锐无比的剪子收起。 她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 所以这回这件事情虽然是她错了,但他还需想办法让她缓缓接受这件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的事情。 至于日后,她若能真心悔改,他也不是不能继续将她留在身边,只是身份上恐怕就没那么体面了吧? 他暗暗摇头,一时之间,对她欺瞒自己的怒气竟然全消。 只余下对她的怜惜之情。 责备之意当然也是有的。 只是她要不是因为太过沉迷于他不可自拔,她如何就能昏了头,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情? 玉鸾被他打量了半天,见他神情忽而沉重,忽而纠结,弄得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很是不安。 他这不是撞邪了吧? 她轻咳一声,他才又回神朝她看去。 “郎君。” 玉鸾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郁琤等她说话。 玉鸾便说:“明日我想去长青观一趟。” 她记得他上回说灵验来着。 郁琤蹙眉,想到那长青观,少不得就想到了合过生辰八字的婚书。 现在想来,玉鸾的生辰八字并未问过她本人,而是直接从楚鎏那里得来,必然也不是她本人的了。 难怪她当时神情一直怪异,分明就是郁郁寡欢之态。 也是,他一味在她面前夸赞自己和别的女郎珠联璧合,天生一对,无疑是在往她心口捅刀子。 他越想,就越感心凉。 没想到她虽然对外人用心险恶,但背地里却还默默承受了这么多他不经意间带给她的伤害和痛苦。 第29章 男人心,海底针? 晚上洗漱过后。 玉鸾将长发编了个松松的辫子, 柔婉地垂落一侧,这才入榻休息。 她临睡前还忍不住嘀咕道:“最近我总是会做噩梦。” 郁琤虽捧着书看,但注意力全然都在她的身上。 听到她这话, 便暗中打量了她一眼。 若自己不知道真相, 定然也只当她胡思乱想了。 现在知道了真相,郁琤心中不禁泛滥出一些略带苦意的情绪。 她每天都在饱受着自己良心的煎熬, 怎么可能会不做噩梦? 他暗暗摇头, 等她知道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之后, 只怕对她而言,就如同天塌地陷一般,是场灾难性的打击。 他向来心思深沉, 不动声色。 是以玉鸾并未察觉出他复杂的想法,只是轻声说道:“明日去长青观主要也是去求个平安符回来。” 郁琤听到这话, 缓缓答她:“何必如此麻烦, 我向来不信这个。” 他说完见玉鸾愣住, 又补充一句,“不过你求来之后,我也是会天天戴在身上的, 你也顺道给自己求一个罢。” 倒也不是真的图个平安,主要还是满足她这份心意。 玉鸾:“……” 她能说她本来就是去给自己求的吗? 她压根就没打算给他求…… 熄灯之后,玉鸾复沉沉睡去。 只是才一睡熟, 她便又陷入了噩梦之中。 这回梦里玉鸾倒是没梦见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是梦见了一只体型颇为硕大的长虫。 这长虫的脑袋上还长了犄角,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坚硬的鳞片, 看起来又极为像龙。 原本梦见异兽也算不得什么噩梦。 偏偏这似龙之物冰冷硕大的瞳仁注视到了玉鸾之后,便朝她游走了过来。 玉鸾想逃,可哪里逃得过这硕大之物, 只见对方三两下便将他自己的身体一圈圈绕了起来,将玉鸾死死地缠在中间。 玉鸾觉得又热又闷,心想现在神兽的路子都这么野了? 不降道天火或者紫雷劈死自己,要直接身体力行地将她裹死? 眼看这煎熬无穷无尽,玉鸾便陡然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之后,心有余悸地发现自己哪里是被长虫给裹住了。 她这分明是被旁边的公虫子给结结实实地裹住了。 -- 第56页 郁琤长手长脚将她揣在自己心口,叫她整个人似个婴孩一般,枕他臂上,锢他怀里,浑身热汗。 玉鸾叹了口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没有挣开。 他梦中似有感应,还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复又带了带,叫她与他紧紧相贴,毫无保留。 玉鸾:“……” 她张嘴就朝这大畜生脖子咬去。 郁琤终于蹙了蹙眉心,睁开了眼睛。 他甫一醒来,就看见这个女人在啃他的脖子。 他从前只知道男人晨起时会精气勃发,没想到女子竟然也会么? 他顿时困意全无,精神一震,低头去找她的嘴唇。 “郎君……” 玉鸾忙唤他一声,语气含着几分央求之意,“我好热。” 郁琤很是善解人意道:“待我来帮帮你罢。” 大家都是成年男女了,这等浪荡暗示的词汇,他又怎会不懂呢? 半晌后,一只雪白的手臂摸索着伸出帐帘,复又被一只麦色健壮的手臂给捕回。 床帐摇晃了老半天。 外面守门的侍女也不知都听见了什么,纷纷都面红耳赤,抬不起头。 待事了之后,郁琤又亲了亲玉鸾染了红霞的面颊,心想也就是他天赋异禀,但凡她想要了,他就立马能给。 若换了其他男子来,碰上个不赶巧时,指不定就是个银枪蜡头样,中看不中用。 至于像他这样中看还中用的,那是少数了。 他抚慰了怀里的女人之后,这才起身出门去办事。 玉鸾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侍女又抬了水进来。 她们倒是习惯了这幅场景。 玉鸾平息了一下被这大畜生大清早上翻来覆去欺负的羞耻心情,复又平静地由着侍女扶自己入浴。 到了晌午,外面阳光烈烈。 郁琤自然没有忘记玉鸾今日要去长青观的事情,是以又匆匆交代了手里的事情,回府去接玉鸾往长青观去。 长青观在常青山脚下,周围环境幽美不说,且因有灵验之名,常年香火鼎盛,来往香客不在少数。 玉鸾与郁琤到了那里,却是长青道长亲自接待。 要知道上回给这位镇北侯看过了生辰八字之后,这位贵人出手简直阔绰无比,一次打赏的香火钱便快赶上了长青观半年的营生。 长青道长一见玉鸾倒也不似外面那些人那样目光闪躲,亦或是生出异心。 他的目光很是清正,但口中仍是啧啧称奇。 虽也曾有人见到了玉鸾的美色便走不动道了,但长青道长却是因她的面相而感到奇特。 “虽云里雾里看不清明,但隐隐可见是朵富贵之花,女郎分明是个有福之人,日后会贵不可言。” 玉鸾闻言只是淡笑。 也甭管它是真的假的,但听到这样的话,谁心里能不高兴。 待长青道长走开后,玉鸾才私下里对郁琤说道:“没想到这长青观果真灵验的很。” 方才这一路走来,她便已经听到了不少来还愿的婆妇交流。 郁琤听了神色反而冷下几分,皱眉说道:“灵验什么,听说他上回撮合过的一对人家,郎君带着小妾私奔了,女郎未婚怀子,孩子却还是郎君阿兄的,但那阿兄心系阿弟的小妾,结果错被女郎设计与之度了春宵。” 玉鸾:“是么……” 真没想到,这天底下还能有这么狗血这么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 不过这长青道长上回还合过了他们的生辰八字…… 哦,不对,是他和楚鸾的生辰八字,看上去还很是不错。 玉鸾倒也没细想这些,复又进去虔诚地祈祷一番,求了个平安符出来。 临走时,那长青道长似忙碌完了,又匆匆过来相送,还不忘替玉鸾仔细看了看手相。 “女郎可有什么想要问的?” 长青道长问她。 玉鸾未曾准备过要问什么,临了却没想到什么要紧的事情,只随口问道:“我日后能有几个孩子,这能看得出来吗?” 一旁郁琤听了心想,他们真是心有灵犀,上回他也曾一时兴起让这长青道长看过。 长青道长给玉鸾看了看抚着胡须说道:“女郎很有子孙福,未来少说也有三个孩子。” 玉鸾微微惊喜,郁琤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他不露声色道:“道长上次不是说我能生两个吗?” 长青道长哪里领会得了他的意思,只是笑说:“她生是她生,你生是你生,这怎么能一样呢?” 长青道长见郁琤脸色有些怪异,以为他嫌两个少了,便又安抚他道:“侯爷放心,侯爷虽然只有两个孩子,但两个孩子都是人中龙凤,且侯爷一看就是个长寿之相,定然能福寿绵延,子孙满堂。” 然而郁琤听罢不仅没有感到惊喜,脸上反而彻彻底底地绿了。 他还没死呢,她上哪里去生三个孩子? 他甚至已经看到了玉鸾温柔浅笑地为他编织出了绿帽的场景。 郁琤立马摆脱了这个念头。 有自己珠玉在前,她怎么可能还会红杏出墙? 所以她会嫁给别人? 怎么可能……她这么喜欢他,难道是他后来自己改变了主意,不要她了? 回去的路上,玉鸾便发现了郁琤一直沉着个脸,看起来情绪不高。 -- 第57页 她迟疑问道:“郎君是不高兴了?” 郁琤摇头,“没有。” 他正襟危坐道:“我只是不太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罢了。” 玉鸾却说:“可郎君上回不是说鬼神之事须得敬重吗?” 敬重? 郁琤发出一声冷笑,看着马车窗外远去的长青观,目光很是阴沉。 “那长青道长自己就生得贼眉鼠眼,尖酸刻薄,且言辞恶毒无比,很是讨人不喜,倘若真有面相手相之说,他这道长早该做到头了。” 玉鸾看着他不屑鄙夷之色,愈发茫然起来。 可他上回不是还觉得人家德高望重仙风道骨吗? 玉鸾忽然发现这男人的心真是海底针。 他一时一个样子,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当天郁琤忽然忙碌起来。 他送玉鸾回去之后直接去处置一些堆积的公务,盘点盘点自己的兵册,又隐秘安排了几支军部从四个方向暗暗蛰伏下,将昱京视为囊中之物,包围起来。 到了深夜,郁琤在四方阁拉着部下议事,待部下们被他商议的哈欠连天,睁不开眼,他才放人回去睡觉,自己也直接就在四方阁歇下了。 只是等到月亮都快沉下山时,他都始终瞪着双眼睛无法入眠。 他并不生气。 只是他的心口实在是窒闷无比,令他难以入眠。 他将值夜的和溪叫了进来,连夜吩咐和溪往那长青道长门口泼洒黑狗血,为长青道长驱邪破煞。 还德高望重? 郁琤一脸愤懑地坐在榻旁。 他看那老东西分明就是中了邪,上辈子怕不是王八成精,专程给人掐算绿帽子命! 隔天长青道长在一个清新美好的早晨打开门后,看见一院子的狗血之后跌倒在地,吓得闭关了半年的事情便为后话。 总之郁琤当日被气得不轻。 但到了第二日,他便已经说服了自己。 昨夜是他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实则只要自己往后都不信鬼神,绿帽子自然也就戴不到自己头上来了。 想通了这点,郁琤出门办事,又是精神饱满的状态。 他这一番奔波,倒是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疏通了不少地方。 回府的路上,郁琤坐在马车上,隔着侧窗看见一对卖绢花的老夫妻。 妻子在家里做了汤食过来,怕丈夫在外饥饿,特特送来给丈夫填腹。 而丈夫则也不忙于去打开汤食,反而拿出了一方帕子来,给妻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擦汗。 又趁着对方不备,偷偷给对方戴上了一朵自己做的绢花。 那场景看起来很是温馨,很是恩爱。 郁琤下了马车,去了那对老夫妻的摊前。 老翁扎绢花的手艺极好,那些绢花看起很是逼真,美丽至极,应当是京中女郎喜爱之物。 老翁制作绢花多年,推荐起来也很有经验,见他周身流淌贵气,知晓他非常人,便选了式样最好的两朵。 郁琤拿来打量,发现一朵是淡青芍药,一朵是水粉芙蓉。 他皱了皱眉,倒是觉得这两个颜色太过寡淡,很是无趣。 他放下那两朵绢花,转头却一眼相中了一个硕大的紫色牡丹。 紫色富贵典雅,牡丹雍容华贵。 比起那两只小小的,这个戴在头上却足以在第一时间引起旁人的注意,简直符合极了玉鸾那样艳美情态。 也唯有这一朵能勉强衬托出那个女人美丽的十分之一了。 他目光很是挑剔地留下了这朵,老翁虽愣了愣,但仍是卖给了他。 等人走后,老翁才低声道:“这朵只是扎得大一点,颜色夸张了点,也是为了装饰我这摊子,让人好知道我是买绢花的而已。” 哪曾想真有人买。 老媪咯咯笑着,只转身去给老翁盛了汤来。 郁琤揣着紫色牡丹绢花回到马车上,马车继续前行。 这回又让他看到了一对卖猪肉的夫妻。 丈夫送猪回来,不知为了什么正在与找来店里的妻子争吵。 郁琤听了一耳朵,只隐隐听见丈夫指责说:“男人在外面做事情累死累活,你一个女人不好好服侍家主,问那么多做什么?” 那个当妻子的当即垂下脑袋,很是惭愧。 郁琤见状心想,看来又是一对怨侣。 他与玉鸾就不会这样。 他们再是不济,也是前面卖头花的阿翁和老媪了。 这厢玉鸾在府中几日总算察觉出了几分不对。 府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些流言,那些侍女仆妇在私底下偷偷议论着关于楚氏女郎的事情。 有人说,她表姊在郁琤的私宅做事,见到一个女郎自称是楚氏女郎。 也有人说起楚鎏醉酒之后,背地里斥责玉女郎假冒楚氏女郎身份的言论。 玉鸾倒也不去呵止她们,只是平静地回到了房间里。 其实有这一日是迟早的事情,真要发生了她也并不讶异。 毕竟楚鎏先前几次三番试探,她又不是傻子,既知晓事情迟早败露,她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一律推做不知。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既然如此,她恐怕也要更早地想好,怎么从郁琤身上把玉匙拿回来了。 她正思考着这些事情,郁琤却陡然提前回来。 -- 第58页 玉鸾见他进屋来神色如常,又觉他不应当不知晓。 但他若是知晓,以他那脾气早该早早地过来,就算不把她头当场扭掉,也得同她撕破脸皮才是……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见他目光透亮地望着自己,索性便试着侧面打听。 “郎君……” 她替他脱下外衣,迟疑问道:“嗯……最近郎君有没有发现什么事情?” 郁琤发觉她试探的语气,眼中登时掠过了一抹慌色。 心想她这是看出了什么不成? 他慌忙掩饰情绪,当即就沉下了脸道:“没有。” 玉鸾张了张嘴,他便蹙着眉心赶在她开口之前将她的话直接打断:“男人在外面做事情累死累活,你一个女人不好好服侍家主,问那么多做什么?” 他说完便瞧见对面的女人不安地垂下了螓首。 郁琤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心下微微庆幸几分。 很好……就是这样,他又在她面前圆过去了一次。 只是到底什么时候能让她知道这残忍的真相,他还没有想好。 第30章 她跑了?????…… 晚上玉鸾翻来覆去始终都无法入眠。 自打知晓了这块玉匙的存在, 她就一直日日在心底惦记着。 那玉匙几乎就在她手边,夜深人静之时,好几次羞耻地坐到那大畜生怀里时, 她几乎都已经碰到了。 说来说去, 到底还是不甘心。 三更半夜的,玉鸾借故摸黑下了榻去喝水。 过了许久, 她回来榻边, 又忍不住试着去碰那块玉匙。 郁琤却察觉到她一直立在榻边不动, 嗓音低沉困倦地问她:“在做什么?” 玉鸾心虚地指尖一麻,转而替他掖了掖被角。 “我就是看看郎君有没有盖被子……” 郁琤嗤笑,“傻子……过来。” 他掀开被子一角, 让玉鸾进来,玉鸾便顺势睡到他怀里去。 虽挤了些, 但到底也顺利地睡到了他的外侧。 玉鸾被他这暖融融的体温包围住, 忍不住叹道:“郎君的怀里总是过于温暖……” “不好么?” 他这是明明就是阳刚之气, 这个女人好像还有些嫌弃? 玉鸾含糊道:“冬天时还好,夏天大概会中暑吧。” 郁琤:“……” “虽然会中暑,但郎君却是个极为优秀的郎君。” 玉鸾说着又试探道:“郎君对我也极好, 肯收留我,还告诉我若是想走随时就能离开,我再没见过比郎君更好的人了……” 郁琤倒也没注意她话里的陷阱, 只当她真的觉得他好, 心里又略为膨胀。 “我的为人日后你大可以向我家里的叔伯兄弟考量。” 他对此向来都很是自信,忽然又想起件事情要问她。 “对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你阿母?” 他冷不丁地问出这个问题,叫玉鸾还有些尴尬。 他怎么老惦记着这件事情? 难不成他还能认识她的阿母不成? “我阿母粗鄙不堪,只是个乡下人, 没什么好见的……” 郁琤闻言却皱起眉头,“怎可如此无礼?” 他觉得这种事情是耽搁不得的,转而对她说道:“明日我便陪你去云裳庄买些衣服,你裙子上的绣花散了就别缝补了。” 他还记得这一茬。 玉鸾乖乖地点头,他便奖励地吻了吻她的额。 郁琤打心底发觉这个女人离不开他的岁月真真是美好极了。 翌日郁琤便又抽空带着玉鸾出门去买衣服。 玉鸾随意挑选了几件时下流行的式样,忽然发现郁琤身上一直穿着的衣服不是玄青就是玄黑,颜色都颇深。 “郎君就只喜欢深色衣裳?” 玉鸾问他。 郁琤漫不经心道:“倒也不是,是府上管事所置办。” 玉鸾“哦”了一声。 其实他身量颀长,身材挺拔,样貌虽不是时下吹捧的柔美男子,无法做到肤白清秀,但却英武俊朗,眉眼深邃不羁。 他若穿些旁的衣服,必然不会似玄黑这般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之感。 她转而又猜想该不会是他从前一直带兵打仗,怕血染红了衣服? “其实郎君大可以穿点其他颜色,也显得人精神。” “你也是这么想的?” 郁琤忽然就来了兴致,让玉鸾陪他选几件衣服。 玉鸾自然凭着他的喜好来选,于是就看着他愣是在一众出色的成衣里选了件紫得发光的袍子,一件绿到油亮的袍子,还有一件黄的刺目的袍子。 这些袍子面料自然不差,且这些衣服的共同特点倒也不是反光刺目。 而是莫名的……骚。 玉鸾甚至无法想象出他穿上这些衣服以后,统治三军的画面。 郁琤抬着下巴对掌柜道:“这些衣服全部……” 玉鸾冷不丁地替他拒绝,“全部都不要。” 郁琤诧异地看向她。 玉鸾很是认真道:“郎君已经年逾二十了吧,我觉得郎君还是应该穿得沉稳一些。” “我就是第一次看见郎君穿黑袍子才被郎君所折服,若换了旁的,大抵多多少少都会影响郎君在我心里的印象。” 郁琤心说是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他的家人还是友人,甚至是他的下属,如今包括喜爱他的女人,也都认为他适合穿玄黑。 -- 第59页 看样子,这天底下也只有深沉稳重的黑色能驾驭得了他了。 玉鸾见那掌柜很是不豫的表情,心里又想,自己都准备离开了,他穿得骚又骚不到她,她怕什么? 她见他沉思,就轻咳一声,缓和了语气,敛去眼底的戏谑,柔声道:“郎君可以留下这件紫色的。” 她看来看去,就这件最骚。 郁琤眸色微缓。 这件么?他确实是很喜欢。 看样子她也很喜欢了。 那到时候就穿这件衣服去拜访她母亲吧。 他这样一表人才,再有华服相饰,定然犹如锦上添花,让她母亲同她一般顷刻间折服于他,恨不得立马将女儿打包送到他怀里来吧? 逛完了衣庄回去之后,郁琤便又匆匆出门办事。 可见他的时间刻刻珍贵,却还要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她。 玉鸾没太留意,只是回到了房间将门关上之后,她走到了榻前。 玉鸾朝枕头底下伸手过去,随即摸索出了那只玉匙。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一回,东西总算是得手了。 *** 楚鸾和楚鎏私底下见过几回,楚鎏愈发喜欢这个妹妹。 到底是骨肉相连的亲妹妹,且名声上也无污点。 楚鸾是个幸运的。 她十年前本会同家人一起死在狱中,但偏偏与母亲被桓惑接走。 又当朵娇生惯养的花朵养护在内院,吃穿用度、奴仆伺候从来不缺。 且桓惑生出了要将她培养成棋子来引出楚氏旧部的念头时,这时候玉鸾便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当他知道玉鸾的名字里也有个鸾字,他就萌生出让玉鸾做楚鸾替身的念头。 就这样,到了最后,脏的臭的名声全然与楚鸾无关。 即便玉鸾替代了她做棋子去与各种男人打交道,被人视作昱京荡/妇妖女,但也无法否认,玉鸾夺走她身份的事实。 从头至尾,楚鸾都保持住了冰清玉洁的名声,博得垂怜。 楚鎏也暗暗替妹妹感到庆幸,又将楚鸾接到了暂住的镇北侯府。 他对楚鸾说道:“你要同那禄山王养女说话还需小心,若她胆敢伤害于你,你便立马大喊一声,我进去就替你收拾了她。” 楚鸾弯了弯唇,甜甜一笑,“阿兄待我真好。” 楚鎏见她这幅情态,心中又隐隐生出怜惜。 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头还能保持这样纯澈的笑容,这大概就是妹妹出淤泥而不染之处吧? 人与人大概真的是不同的。 他当时看见玉鸾的时候,就只觉得自己妹妹名声过于狼藉,隐隐不愿相认。 后来虽也认了,但对玉鸾那种美艳始终无法忽视,心生龌龊之时,更是觉得玉鸾是个妖女。 如今看到自己的真妹妹,才渐渐找回了几分骨肉相亲之感。 他叹了口气,让楚鸾去了。 彼时玉鸾在屋里,反复揣摩离开昱京的事情。 侍女来传话,只说前厅有一位楚姓女郎求见。 玉鸾听见“楚姓女郎”几字,心中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去前厅相见,果不其然,见到了楚鸾本人。 玉鸾的心中一颗石子悄然落地,将那点侥幸也暗暗在心底亲手将之绞杀。 她的时间果然不多了。 “阿姊还想占着我的位置多久?” 楚鸾开门见山地问道。 玉鸾自然也是开门见山地问她:“所以楚女郎给我下梨花醉的理由是什么?” 楚鸾眸中掠过一抹异色。 她沉默地饮了杯汤色清澄的茶下肚,随即才轻声回答了玉鸾的话。 “我恨桓惑,自然也恨他的女儿。” 玉鸾却说:“真的是这样吗?” 楚鸾露出微笑,“梨花醉并不害人性命,我只是捉弄阿姊而已。” 玉鸾亦是挑起唇角,“那就好,我也只是在茶水里下了梨花醉,捉弄一下楚女郎而已。” 楚鸾闻言脸色蓦地一变,差点就摔了手里的碧瓷茶杯。 只是她稍稍回过神来,才发觉杯中并无任何梨花香气。 她放下杯子,朝玉鸾看去,见玉鸾缓缓开口:“楚女郎还是少来招惹我了,倘若下次再叫我得了这么个机会,女郎觉得我会不会在女郎的茶水里放梨花醉呢?” 楚鸾似想到了什么,舒缓开眉心,声音甜软道:“既然阿姊执意要留在侯爷身边自取其辱,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等到日后清算之日,阿姊也别怪我没有提醒过阿姊就是了。”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 玉鸾见外面楚鎏接应,心里也渐渐有了数。 楚鎏是知情人无误了。 但这些人并不直接驱逐于她,反而让她产生了迟疑。 她之所以不确定郁琤到底有没有知道这些,也是因为这些日子,郁琤几乎都无暇再回府来。 他即便知道也未必顾及得上……昱京的情势当下有多紧张她不是不清楚。 未隔几日,玉鸾脑海里便已经慢慢成型了一份离开昱京的计划。 玉鸾拆缝了一件贴身穿的刺绣心衣。 她将身上能折现的东西几乎都折了银票藏在了心衣里。 只是这日郁琤忽然一脸血地从外面回来,不仅吓得侍女一跳,连玉鸾也被他吓得不轻。 -- 第60页 她赶忙让侍女打来热水,拧干帕子替郁琤擦去脸侧的血渍,问他这是怎么了。 郁琤只是冷笑,眉眼中含着挥之不去的浓重杀戾,“杀了几个人而已。” 不止脸上,他的身上是血,剑上也是。 但很显然都是旁人的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鸾咬唇,忍不住问道。 郁琤接过她手里重新洗净的帕子又擦了擦手,“桓惑老贼设计让我进入内殿,我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内侍与侍卫,又将文武百官引入殿中。” “只是那些文官啰嗦至极,明明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东西,偏偏罗里吧嗦哭哭啼啼……” 他没找到桓惑,不想在那里浪费时间,就先回来了。 他正要叮嘱玉鸾两句,偏偏这时盲谷又进来低声同郁琤道:“侯爷,宫门被封闭了。” “所以他果然还是躲在了皇宫里?” 郁琤冷笑。 桓惑封闭了皇宫,只怕是彻底沉不住气了。 只是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能沉得住气,那可真就要变成王八精了。 盲谷却面露迟疑,又道:“但是……文武百官还未出来。” 桓惑早就埋伏了军队,如今他先一步占据了皇宫,挟持了朝臣,终于是不打算再遮遮藏藏自己的野心了。 郁琤脸色渐沉,只让玉鸾在府里待着。 玉鸾见他头发上都沾着干了的血,迟疑问道:“郎君不要先沐个澡吗?” 简单清理一下其实也不会耗上太久。 但郁琤却好似没有听见,又似听见了但无暇理她,直接带着盲谷离开了屋里。 桓惑开始发动了。 再过几日,玉鸾就听说了桓惑在宫里已经自立为新皇的消息。 一些侍女也惶惶不安起来,在私底下讨论皇宫里死了不少人,似乎在排查细作。 玉鸾这日也终于将手里的心衣缝制好。 她正要收起针线,却见一个陌生的小侍女进来。 那侍女年纪尚幼,看着才十岁出头的模样。 见是个孩子,玉鸾没有什么防备。 “我瞧你很是面生,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侍女听她开口,却很是紧张地将揣在袖子里的手拔了出来。 然后就高高举着一把匕首朝玉鸾刺去。 玉鸾未及反应,但见下一刻和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脚将那侍女踹倒在地上。 很快,他便叫来了人将这瘦弱的侍女轻而易举制服。 小侍女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她明明根本就不是楚氏女郎……我阿姊在宫里被桓惑给害死了,她是桓惑的女儿,她凭什么……凭什么还好好的活着?” 玉鸾很是心有余悸。 她见这侍女年幼,袖口又染上了血,分明是紧张不熟练,没能刺杀到她,反而还深深地割伤了自己。 侍女被遣出了屋去。 玉鸾若有所思。 现如今看来,桓惑还没有死,就已经有人要朝她这个“女儿”寻仇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玉鸾也不可能再说服自己,郁琤还不知情。 可以说,楚氏女郎的身份是穿在桓惑养女身上的一件护甲。 现在没了那件护甲,只怕她很难再妄想全须全尾。 临近黄昏,玉鸾简单地用过了膳食,洗漱之后,便将那些伺候的侍女遣退出屋。 她将房门关上,还隐隐听见门外侍女议论她的处境与下场。 “侯爷大志气,如今忙着成就大事业,哪里顾得上处决她……” “你懂什么,她现在不能死,因为倘若桓惑死了,只怕从前被他害死的人,满腹的怨气无处可泄,自然也要找到他的女儿头上来发泄的……” 玉鸾离开了门口,往内室走,外面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虽没有明说,但这么些时日,玉鸾再耳闭目塞,也隐隐猜到了郁琤的问鼎之意。 玉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好笔墨,开始在灯下写信。 郁琤此人一直桀骜不羁。 如今她才知晓他与桓惑争位,且也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部署。 桓惑能拿捏天子,那是因为天子本就孱弱无能,且这些年来,宗室凋敝,这才给了桓惑一人独大、包揽大权的机会。 桓惑手中亦是有兵,但他这十年日日受人吹捧,收集字画,和他的兵安逸扎根于京,而郁琤却同样兵力浑厚,他二人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如此一番衡量,玉鸾也不敢轻易得罪郁琤。 即便自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也仍手写一封书信。 且信上只言明自己离开的心意,并不会再干扰他生活半分。 她指望他能高抬贵手,看在他们一夜夫妻百夜恩的份上,莫要因她是桓惑之女,而对她穷追猛打,至死方休。 是以玉鸾将信中内容反复润色,只求与他好聚好散一场就是。 她自认自己仁至义尽,当晚便将信纸晾干,随即以蜡封口,将信放在了枕头底下。 翌日郁琤不知怎又挤出了时间,在这紧要的当口回来看了玉鸾一眼。 他听闻有人对玉鸾行刺,本想让人直接将对方五马分尸,但和溪又说对方是个年幼无知的小女郎,让他如鲠在喉,只好将那孩子打发到了别庄里去。 郁琤回到家里,见到玉鸾之时,对方也正在窗下沐于阳光之下。 -- 第61页 一个侍女倒像是同情她的样子,低声安抚着她什么,玉鸾淡淡地与对方对话,倒也算是和睦。 侍女见郁琤回来,微微惊喜,但想到玉鸾眼下的处境,又露出几分忧色,行礼退到了一旁。 玉鸾抬眸看见对方,她迟疑了一下,随即低声问道:“郎君可是知晓了我就是假冒的楚氏女郎。” 郁琤脚下顿了顿,见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心底“咯噔”了一下。 他知她迟早都会知晓,今日既然已经揭穿,索性也与她直接利落地答了个“是”。 玉鸾正还要说话,却忽然干呕了一声,抚着檀木案几作呕起来。 玉鸾只觉胃中翻滚不止,恶心上涌。 郁琤陡然见她如此,很是无措地将她一把扶住。 旁边侍女却语出惊人道:“女郎该不会是害喜了吧?” 郁琤很是震惊地看着玉鸾。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来的这么快吗? 玉鸾忍着恶心,抽空反驳了那侍女一声:“不是……” 侍女却也微微激动道:“是的,肯定是的,我家嫂嫂害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症状。” 郁琤忙让侍女去请郎中过来。 玉鸾被他扶到床榻边去,咽了口他亲手捧来的热茶,忙又要解释:“郎君……” 郁琤强忍着心里的狂喜,只绷着脸道:“如果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我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你。” 他说完这话,心里简直就如同烧开了的开水一样,几乎都要将自己那颗心煮沸了。 也就是他有这等先见之明,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就已经给孩子想了好几个名字了。 回头他还可以让她细细挑选,如果不喜欢的话,他们还可以重新再想。 只是这名字里的学问可就复杂多了,既要好听,又要寓意美好。 只怕他们能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就想出个符合彼此喜欢的名字就算不错的了…… 此刻他甚至连孩子长得像谁多一点的问题都在脑中细细描摹了起来。 玉鸾真的很想开口同他解释,他却又呵止,令她当下不要说话。 他挑着眉对她说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 万一说着说着勾起她的伤心惭愧之处……他并不是忧心她,只是担心孩子会受到影响罢了。 玉鸾见他真真是一点都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外面一个白发郎中匆匆被人请进了府中。 郎中给玉鸾仔仔细细地诊断了一番,一刻之后,得出了结论。 “女郎此症状并非是害喜症状。” 郁琤闻言,心底略有失落,但却又问:“那她是怎么了?” 莫不是因为他这几日不在,难过的食不下咽,没有好好吃饭,而闹出来的胃疾? 郎中抚着花白胡须,深深地看了玉鸾一眼,随即对郁琤道:“女郎是避子药吃多了,是哪种避子药我暂且还不清楚,但想来那避子药除了容易导致宫寒不孕之外,吃多了大概也容易伤胃。” 郁琤听完这话,彻底地愣住了。 那郎中又引着医书中的先例细细分析了一番,说了什么,在郁琤耳中好似消了声音一般。 直到郎中再三呼唤:“侯爷……侯爷?” 郁琤回神。 他沉默片刻,令郎中开些补药,随即退下。 身后玉鸾扶着深色的床帐,倒也算是神情平静。 郁琤沉思良久,垂眸朝她看去,“是什么时候吃的避子药?” 玉鸾低声答说:“是从第一次。” 那避子药有汤状,亦有丸状。 玉鸾吃的便是那丸状之药,以求方便。 她倒不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也朝郁琤看去,“郎君该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身份也适合怀郎君的孩子吧?” 郁琤对她这问题竟然一时之间也回答不上来。 如果是早些时候,他大概还能果断地告诉她不太合适。 并且自己想到这点,兴许也会主动给她吃避子药,以免桓惑抓住了机会以此作为威胁。 他微微失神,却又听玉鸾柔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给郎君生孩子……” 她不是生气说气话,也不是故意俏皮说反话。 她是很认真地陈述一个事实。 她这样的人,在旁人眼里,只怕也是不配为郁琤诞下子嗣。 即便知道这一切理应如此,但郁琤在听到她亲口说出时也如遭重击。 他死死撑住自己的面子。 他怎么可能会比这个女人更想要他们的孩子呢? 他忍着心口的窒闷“嗯”了一声,“眼下自然是不合适的。” 他说完这话便再也忍耐不得,盛着眼底的愤懑离开了屋中。 就算知道她做着一切并非本愿,但郁琤也仍不可避免地感到愤怒。 如同天上老君的炼丹炉子打翻,大火熊熊舔舐寸土寸木,将这漫山遍野的苍苍翠翠都化作怒火,烈烈燃烧。 郁琤骑上了玄君,怒喝一声,扬鞭冲出了府去。 他实在不想再领会她这自作主张的好意了。 他虽然家底丰厚,志向远大,甚至还有问鼎天下的抱负。 但他到底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她做这件事情之前怎么也不想想,这会多伤害他作为普通男人的自尊? -- 第62页 “侯爷……玉女郎那边……” 盲谷好不容易骑马追赶了上来,跟着胯/下的马一起气喘吁吁。 他已经好多年没见王爷骑着玄君跑这么快了。 玄君有些年迈,郁琤向来不舍鞭策于它。 是以能见识到玄君这般如云端驰骋神速的人也寥寥无几,今日竟又叫他见到一次。 郁琤只是绷着脸道:“先把桓惑解决了再说。” 他并不是很闲,且郁氏和心腹属臣还有手底下的将士皆将荣辱系于他一身,他当然不该在这个时候被一个女人影响了心神。 况且郁琤觉得这回这件事情是原则性的问题。 不是她喜欢自己就能解决得了的。 郁琤愈感心口逐渐冷硬,坚若磐石。 想来这回就算她再怎么对他苦苦哀求,以自己颇为决绝的性子,也是很难再轻易原谅她了吧? 屋里的玉鸾见着郁琤气势汹汹地离开之后,心里反倒有种一层窗户纸终于被人捅破的感觉。 她终于也不必再忧心忡忡,后怕自己谎言戳穿的那日,会被郁琤拗掉脖子。 他方才说怀了他孩子可能就会饶过她……这个念头玉鸾先前不是没有想过。 不过她后来还是放弃了。 孩子毕竟是个生命,而不是个工具。 她不想用自己的孩子作为赌注,去用来当做利益交换。 郁琤最后一次匆匆回来之后,又黑着脸匆匆离开,让府里的下人闻风而动。 那些侍女的议论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可以确认,玉鸾在她们侯爷面前已经完全失去了宠爱。 起初倘若还有人存着犹豫,那么等到郁琤的军队占领昱京,且攻入皇宫之后,在她们眼里,玉鸾算是彻底完了。 皇宫中一片狼藉。 长久的拉锯战后,站在皇宫里的人却还是郁琤。 桓惑喜好攻心为上,但带兵打仗的经验完全没有,他再是钻营谋划,真刀真枪对上的时候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众人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里搜寻桓惑。 郁琤却独自立在丹墀之上,微微出神。 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这么喜欢钻牛角尖呢? 在这个世道,女人有了孩子,就可以凭借着孩子母凭子贵,她却偏偏要吃避子药,显然不是为了她自己所考虑…… 她这明明都是为了他,委屈了自己。 他知晓后不仅不安抚她,反而还给她脸色看。 焉知她在夜深人静之时,背着那些侍女没有躲在被窝偷偷地哭出声来? 他想到这些,眉头便愈发不得舒缓。 罢了罢了…… 回头只要让她明白了利害关系,他还怕她不上赶着给他生孩子? 他暗暗摇头叹气,倒也不怕她这个时候会胡思乱想。 虽然她得罪了自己,但自己也没有说不要她……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只等回头忙完了,他再同她仔细理论理论就是。 这厢玉鸾在路上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弓腰驼背,穿着一件寻常男子布衫。 这时候京中乱糟糟的,她连夜出了京去,便同一个同路出京的老翁买下了他手里的驴子。 眼下她寻不着马,只是暂用这驴子代步,指望能走到下一个落脚点去。 玉鸾没有背上包袱,看着便很是穷酸,但身上却藏了不少迷药。 她行得偏僻,走到了郊外,见前面有条溪流,正想牵着驴子过去饮水,又冷不丁地看到了一个极为眼熟的人。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好几天前便已经从皇宫里逃出来的桓惑。 他卷着裤脚,手里抓着一个粗陋的树枝想要叉鱼。 但气喘吁吁叉了半天,一条鱼也没有叉到。 桓惑气哼哼地丢了手里的树枝上了岸来。 他喘了口气,又照着那溪水润了润头发,接着就从水面倒影里看到了身后的玉鸾。 他蓦地起身,转头看向玉鸾。 玉鸾握住手里的簪子死死地抵在了桓惑的背心上。 “乖女这是在做什么?” 桓惑敛去眼底的阴郁,笑眯眯地问她。 玉鸾说:“你可知道我与你有什么仇?” 桓惑打量着她眼下的模样,却缓缓摇头,“我曾经让人查过,我身边人里,只有你与我无冤无仇。” 他这话却逗笑了玉鸾。 大概是因为她当初卖了自己,是以人牙子女儿的身份转卖来到昱京,这才叫他没查到阿母的头上。 “你是因为喜欢蓟苏,所以才背叛了我?” 玉鸾说:“自然不是,我背叛你仅仅因为你让我做你的棋子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眼下也不妨告诉你,我阿母曾对我说,她当年好心照顾了一个男人,结果对方反过来侮辱了她。” “这个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桓惑眯了眯眼,“噫……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还有点耳熟?” 玉鸾问他:“阿琼这个名字你总该不陌生吧?” 她话说完,却见桓惑瞳仁骤然缩了一下。 “你说什么?” 他的表情终于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你说你母亲是阿琼?” 他憋了憋,终于没忍住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竟然是那个疯女人,她竟然还……” -- 第63页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在旁边草丛里蛰伏已久的王富便从草丛里猛然暴起。 王富握着手里的剑,对准了桓惑的心口,用力尽了浑身的力气将对方捅了个对穿。 玉鸾吃惊地后退两步,桓惑便瞪圆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王富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同样是狼狈不堪。 “我终于……为我妻报了仇……” 王富缓缓朝玉鸾看去。 “你走吧……” 他是个聪明人,看着玉鸾这幅打扮,便知晓玉鸾在那镇北侯府定然也是待不下去了。 玉鸾也不想同他过多交流,暴露自己,转身便要离开,却又顿了顿足对他请求道:“还劳烦王先生不要告诉别人曾见过我……” 她说完便收了手里的簪子匆匆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搜寻到此地的人终于发现了王富和桓惑尸体,匆匆回去禀报,将郁琤引来了这里。 郁琤下了马,看着地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桓惑,目光又落到了王富身上。 “人是你杀的?” 王富说“是”。 郁琤对盲谷道:“拿刀来。” 盲谷转头寻了把锋利的刀给他。 郁琤握住那刀,抓住桓惑的头发抬手便对准脖子斩了下去。 腥稠的血液溅到了他脸上,但郁琤睁着冰冷的黑眸,眼也不眨一下。 他只将这人头视为战利品拴带在身上,带回城中,游街示众。 一个月后,昱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玉鸾却将将完美错过,一点都不知情。 看到桓惑死了,郁琤必胜的结果她也能猜到几分。 如无意外,昱国的新君便该是郁琤了。 而跟着他一荣俱荣的必然还有郁、楚两氏。 玉鸾按着印象走错了几回,终于顺利找到了回家的路线。 六七年的光景虽长,但回家的路在她脑海中反复描摹,倒也没有忘个干净。 她来到了梨村以后,发现村子里的景状几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村口七年前就倒着一颗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枯树,现如今竟还在那个位置。 此刻还多了些孩童爬上去蹦蹦跳跳。 这会儿正值晌午。 这些外面跑着玩的孩子多半都是吃过了午膳。 也还有些人家尚未烧好,家家户户屋顶上都冒着缭绕炊烟,让玉鸾渐渐记起了那种久违的熟悉感。 那时候玉鸾也只是村里幼稚无知的女童,不曾见识过繁华,也不曾想过何为权贵。 在她眼里,一个村长就已经是顶破了天的厉害。 若是县令老爷过来,哪怕在自己家门口踩上一脚,都够人吹嘘三天。 她如今重新回到这里,并不觉得这里贫穷落后,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路口两边的人家都颇为防备地打量着,只当她是个外乡客人。 她并未在意他们的目光,只暗暗回忆,往自己印象中的“家”摸索去。 她其实不太记得清阿母、阿兄和阿弟的模样,心底深处也有思亲情绪呼之欲出。 大概又走了十几里路下去,终于在最偏的一个位置,玉鸾看到了自己的“家”。 这户人家的篱笆小院带上几间屋舍的布置和前面那些人家几乎都一致。 只是厨房顶上并没有在冒炊烟。 玉鸾推门进去。 这户人家的门户也都大大敞开,她才走到门口,就瞧见了和谐的一家三口在用午膳。 只是在看到桌上放在灰白瓷碗里的一堆草根的时候,玉鸾愣住了。 面朝门坐着的女人也愣住了。 她左手边一个男人正叼着草根艰涩地往肚子里咽,右手边的小郎抓着草略有些无措。 他们下一刻就齐刷刷地抬头朝玉鸾看来。 而那个女人更好似惊呆了,连脸上丑陋的假疮都惊得从脸侧脱落掉在了碗里。 玉鸾万万没有想到,大中午的,别人家里宰鸡杀猪,热闹得跟过年似的,只有这里……在吃草根? 女人草草捡起假疮贴回脸上,一家人都熟视无睹。 她狐疑地打量着玉鸾,问道:“你是……鸾鸾?” 玉鸾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近亲情怯。 她们上次闹崩了的时候,她还说以后不会再认这个阿母了。 她阿母也说,只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她压制下复杂情绪,挺直了肩背柔声道:“阿母,我回来了……” 阿琼激动地起身来。 “回来了啊,回来了好啊……你这个死孩子,总算知道回家里来了!” 阿琼打发小郎去邻居家借只鸡回来杀。 玉鸾被阿琼抓住手,对方像是被按了话匣子的开关一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玉鸾。 但玉鸾却又让阿母稍安勿躁,她看向对面的男人,规规矩矩地喊了对方一声“大兄”。 男人听到她这称谓却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似有些不满地瞪了阿琼一眼,随即走出屋去。 玉鸾见他竟不应自己,有些错愕地看向阿琼,“阿母,他这是……” 阿琼干咳一声。有点尴尬道:“鸾鸾,以后你要叫他一声‘阿父’。” 玉鸾懵了。 如果现在有人问玉鸾,有什么是比离家七年后自己的阿母给她找了个继父回来更震惊的事情? 玉鸾只会满脸做梦地回答“有”。 -- 第64页 那就是刚才离开屋子的男人,从她的便宜大兄,变成了她的便宜继父。 *** 郁琤在宫中这段时日忙得不可开交。 斩杀桓惑,制造声势,又在臣子面前立威,这一步步走来,顺利归顺利,但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直到楚氏在朝中当众献上传国宝玺,这才彻底奠定大局。 郁琤带桓惑人头游街示众,有徵太子之名,甚至连先天子都没有的传国宝玺也都齐全了。 当形势比人强时,朝野上下便无不一片臣服。 然而始成大业的郁琤,此刻在帝宫中只觉心口仿佛被人当面掏了个大洞,“呼哧”地漏着冷风。 他此刻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如置身于一只被将将击响的巨钟之内,顷刻间震得他天翻地覆,人影重叠。 “你再说一遍?” 他的脸色一变再变,煞是好看。 和溪记得自己已经说过好多遍了,但新君好像耳朵聋了一样,反复地问反复地问反复地问。 问得人都要崩溃了! 和溪只得咬牙把心一横,豁出去了道:“玉女郎跑了,是连夜跑的,还背着府里人的耳目带着跑路费连夜头也没回地跑了……” 第31章 她是自愿跑的? 留在内殿议事的人分别有郁、楚、宋氏, 以及其他一些心腹臣子。 这些人纷纷向郁琤各种进言。 直到有人提起了禄山王养女玉鸾。 “桓惑老贼已死,但他名下的女儿却还想置身事外,只怕这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情……” “不错, 此女先前于郁小公子的事情上确实有进言襄助, 但她若真有悔改之意,自然也会向陛下承认自己的身份才是……”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 围绕的核心都是一致, 都是想要将玉鸾抓捕回来定罪。 臣子们说的口干舌燥, 但见郁琤面无表情地发话:“派人去找。” 楚鎏闻言立马附和道:“不错,此刻陛下派下精锐,将她极有可能去过的几个地方都找一遍, 大概派二十余人,在各个地方搜寻定然……” 郁琤将他的话打断:“一千。” 楚鎏的声音一卡, “什……什么?” 郁琤敛去眸底的情绪, 抬眸朝众人看去, “派一千精锐,挨家挨户,从里到外贴着地皮, 仔仔细细寸土寸砖地搜。” 一旁宋殷亦是有些傻眼了,“表兄……不,陛下, 为什么啊?” 为什么? 郁琤摇头。 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是一千精锐而不是一万个? 想来宋家小子见证过玉鸾与自己的感情后, 难免也会被玉鸾对自己的痴情所打动一二,觉得他应该会倾出所有吧? 但宋殷到底还是高估了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 倘若他派一万个人就不是一般的惹人注目了。 那样定然会引起民生慌乱, 挑选一千个彪悍能干的精锐乔装打扮下去,不出三日也一样能将昱京翻完。 一群人做梦一样退出了内殿。 陛下是疯了吗? 那个妖女偷他东西了?偷他命根子了? 一千个精锐啊,他派一千个精锐去找那个妖女? 平日里只怕出动百来个到外面大街上去, 都会叫人误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吧。 楚鎏唏嘘道:“那妖女给陛下下了蛊吧……” 宋殷站在他旁边亦是惊叹:“好厉害的女人,竟然还会下蛊吗?倘若我也给自己种个什么肌肉蛊在身上,我是不是就可以长出六块腹肌来了?” 他说完又露出一丝认真沉思的表情,“也不知道我现在这个年纪再来学还来不来得及了。” 楚鎏:“……” 他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谁说玉鸾真的会下蛊了? 而且就算真的有这种蛊,谁他娘的会研究这么无聊的蛊出来??? 这厢远在梨村的玉鸾并不知道昱京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忙于与亲人相认,都无暇去想昱京的事情。 说起来,家里面的人其实不止玉鸾不是阿琼亲生的孩子,其他两个也都是阿琼自己捡回来的。 只说当年,玉鸾还是个小小鸾的时候,她是第一个遇见了阿琼。 阿琼捡到她以后,替她洗干净了嫩嫩的身体和小脚,亲了小小鸾一口,让小小鸾喊她“阿姊”。 一直害羞的小小鸾却张开了手臂抱住了她的腿,软软地叫了声阿母,叫阿琼的心瞬间萌化,失口答应了下来。 这一答应,就多了个女儿。 后来玉鸾大一点的时候,阿琼又捡到了一个两三岁的娃娃。 阿琼给对方擦干净了嫩嫩的小脸,让对方叫“阿姊”。 一直不说话也不哭的娃娃就张开了短短的手臂抱住了阿琼的另一条腿,奶声奶气地喊了声“阿母”,阿琼的心被萌化成一滩水了,又答应了下来。 最后阿琼捡到了富贵。 她给高烧的富贵擦了擦脸,破罐子破摔,让富贵喊她“阿母”。 虽然富贵咬紧牙关愣是没喊,但玉鸾和狗奴一直都把富贵当做大兄。 谁能想到,大兄最后背着他们爬了阿母的床。 玉鸾问了阿母之后才知道,今日是阿母同他们两个怄气,觉得自己身子早就调养好,不需要再吃普济草。 他们偏偏不放心,非要她吃吃吃。 -- 第65页 她一气之下断了他们的午饭,让他们陪她一起吃草。 玉鸾笑了。 她遇到阿母的时候,就知道阿母不知是中毒还是得了什么怪病,需要一直吃普济草续命。 当年她自作主张把自己卖了,也是因为阿母危在旦夕,山里采集不到普济草,只有那人牙子手里才有…… “你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坏人?” 阿琼问她。 玉鸾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坏人倒也没有遇到,倒是有一天夜里,晚上熄灯之后,我从窗缝里见外面有几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守在墙角外似在密谋什么……” “我觉得害怕,就把他们都迷昏了。” 这一路走来,别的倒也没有什么了。 阿琼抚着她的头发,似感慨一般,“你在外面吃的苦头,阿母都知道。” 玉鸾只笑了笑,心想自己远在昱京吃的苦头,阿母怎么会知道呢? “我只是去别人府上做侍女罢了,做满岁数就回家来了,哪里会吃什么苦头。” 她说着便岔开话题要去后院看看。 阿琼说:“你去吧,顺道浇浇水,我来把汤喝了。” 这汤也是普济草熬出来的。 玉鸾去了后院,才发现这些年来,他们把后院扩大许多,自己动手种了很多普济草。 玉鸾卷起袖子,把地浇了一遍,心里不经意间想到了蓟苏。 但又想到蛊汤的另一种解法就是以血养蛊的主人死亡。 桓惑曾亲口承认用自己血喂养的蛊虫,所以他死了,蓟苏应当也无碍才是。 她又想,等过段时间昱京的风声过去了,她就带着家里人去昱京把被玉匙锁住的财物取出来…… 她这样想着突然感觉背后有人看着自己。 玉鸾蓦地转头,只见外面风吹云动,花香鸟唧,再没有任何东西。 她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习惯了时时刻刻紧绷着自己,如今敏感了一些也是在所难免。 况且在这小小的梨村里又怎么可能会再遇见京里那些危险的人? *** 昱京,和溪从外面回来,匆忙进殿将消息传达给郁琤。 “当日派去玉女郎身边的暗卫都回来了……” 当时还是因为玉鸾莫名被天子召见进宫后,郁琤才让人安排了暗卫跟在玉鸾身边。 郁琤让和溪立马将人带了进来。 那些人都跪了一排,很是狼狈地与郁琤说了事情的首尾。 字字句句,几乎都再一次辅证了玉鸾是自己跑了。 不是绑架,没有不测,也没有意外。 是她自己积极的、主动地离开了昱京。 “只是……只是我们一时不察,半道上……半道上都被玉女郎给迷昏了。” 这群人羞耻地垂下了头。 他们没有防备过玉鸾。 但不管怎么说,被一个柔弱的女郎给集体迷昏了,传出去以后他们在道上还怎么混…… 郁琤的心此刻就好像被人五花大绑起来,反复地浇灌冰水,浇得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他默默咽下心口窒闷之感,沉沉的脸色愈发高深莫测。 暗影中的老大忙又说道:“但是……还有一个小七没有回来。” 郁琤朝说话的老大看去。 老大说:“小七若没有遭遇不测,多半是一直都顺利地跟在了楚女郎身边保护,所以……” 郁琤道:“想办法联系上他。” 老大苦着脸答应了下来。 但昱国这么大,小七不主动联系自己,自己想要联系到对方,谈何容易? 白日里郁琤挤出时间处置完玉鸾的事情,其余事情又淹没在繁琐的公务里。 一直到了晚上他歇下了,混沌的脑子才空了下来。 临睡前他让人草拟了一份张贴全国的通缉令。 他也希望这件事情不必闹到这个地步才是…… 脱离了繁琐公务,郁琤魂不附体一般,将身体安顿在了榻上。 夜里郁琤做了个梦。 梦里的玉鸾仍是一如既往的可人。 她很是惭愧地对郁琤道:“郎君,我真正喜欢的人是蓟苏。” 郁琤满脸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 玉鸾为难地咬了咬唇,告诉他:“我喜欢小一点的,郎君太大了。” 郁琤震惊地从梦里醒来,竟是满头大汗。 他坐在龙榻上怔愣了许久,这才发觉这只是个梦。 此刻已经成为了新君的郁琤忍不住露出了微微自嘲的表情。 难怪人家说梦是反的。 她现实中喜欢他喜欢的不行,所以他做梦就会梦见她不喜欢自己罢? 他心想罢了,继续睡,养足了精神才能时刻保持头脑清晰,让自己早日将她找到。 大抵是近日来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遭遇到了巨大的耗费,郁琤竟很快又睡着了。 这一回郁琤又做了个梦。 梦里的玉鸾眼睫上沾着惹人怜爱的泪珠,仰眸道:“阿鸾只喜欢狻奴……狻奴就是阿鸾的命,阿鸾的天……” 郁琤仍是震惊地握住她的手,很是隐忍道:“那你为什么要走?” 玉鸾眨眼道:“因为狻奴生我的气了呀。” 郁琤暗道她这回却是想岔了。 他这个人向来心胸豁达,就算长青道长给他算出绿帽子命来,他也不一样和和气气待人,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 第66页 她竟然都不知道吗? “狻奴果真不生我的气么……” 她娇羞地扑到他的怀里,语气自责道:“我好后悔,早知道就算打断了自己的腿,我也不该从狻奴身边离开了。” 郁琤叹了口气,宽容说道:“倒也不必真打断腿,你知错能改以后别再走就是了。” 玉鸾见他如此大度,仿佛瞬间折服于他,羞红了脸忸怩提出要他亲亲自己。 郁琤只稍稍地矜持了一下,正打算松口答应她的时候,突然再度醒来。 他听见了外面如雷鼾声,不知哪个值夜的这么没有眼色……他顿时怒从心起。 但想到梦里的内容,眉头难免又是一缓。 这个梦逼真的程度简直就好像让他看到了活生生的玉鸾一般。 郁琤想到太/祖当年打江山的时候就梦到了神兽吐珠的事情。 后来果不其然,太/祖就真的得到了昱国这个形似明珠的江山。 看样子,这次这个梦多半是真的了。 第32章 她要找别人生孩子? 楚氏若干年前因一场政变而凋敝。 如今又乘新君的东风, 重新洗清冤屈,将旧时楚府恢复。 楚衡认回了楚鸾这个女儿,看着偌大的家, 心中却渐生荒凉。 他们不死已是大幸, 想要将楚氏恢复到从前又谈何容易。 “你与陛下曾定下婚约的事情,家里人会替你安排, 倘若你有所不愿, 也只管与为父提出就是。” 楚衡与楚鸾已经过了那阵初初相认时的亲热激动, 停歇下来,到底还是要商量起正经事情。 楚鸾雪白的脸颊又渐渐染红几分,那股子娇羞情态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 宫中宦官前来传旨,要单独召见楚女郎进宫。 楚鸾骤然听闻时尚且还有些无措, 家里人叮嘱她几句恪守礼数外, 便令她换了身衣服往宫中去了。 楚鸾换了身粉色芙蓉霞绡裙, 头上戴了套珍珠头面,铜花镜里的自己水灵可人,比当年母亲更胜一筹。 想到母亲, 楚鸾心中若有所思。 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因为姿容出众,这才引得无数人痴恋于她, 后来又落入了桓惑手中…… 桓惑生前一直会找寻同她母亲容貌相似的替身, 她是知道的。 而且,她和母亲容貌最为相似…… 想到这里, 楚鸾心口一跳,挥开了那些记忆,转而离开了府里。 进到宫中, 楚鸾在承天殿中见到郁琤。 郁琤穿着玄黑银绣天子服,他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坐在大殿正中,眼眸黑沉,身处上位,周身自有一股震慑于人的气势。 楚鸾向他行礼。 郁琤便询问了她一些关于玉鸾的事情。 楚鸾似不安地捏着手中绣帕,垂眸轻道:“这件事情,其实不怪阿姊,是我把这个机会让给阿姊的,我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楚氏女郎,但阿姊想要这个身份,我才成全了她,如今想来,却是我的错了……” 郁琤缓缓说道:“楚女郎日后还是别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了。” 楚鸾娇软的声音微微一僵,抬眸朝他看去。 可这不是她牺牲委屈了自己,将这个身份让给了玉鸾么? 郁琤听完她的话,心中却自有计较。 他打量着楚鸾,此刻才渐渐明了。 这就难怪了。 那个女人一向柔弱无依,连委屈都默默吞在肚子里独自可怜承受,哪里有勇气会做出这种冒名顶替的事情? 明明是有人诱惑她这样做的。 楚鸾觉得她是贪图楚氏女郎的身份才冒名顶替的? 不是的。 她其实是为了自己。 只稍微动动脑筋想想,给她一个能成为他夫人、离他更近一步的机会,普通女子都未必能拒绝,那么喜欢自己的她,又怎么可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这很显然,都是这位楚女郎的错了。 他的想法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责备之意溢于言表。 楚鸾看出来他竟然真的在怪自己…… 她咬了咬唇,又忍不住解释道:“但其实……阿姊她并没有做到我们要交换的事情,她没有帮我逃走,我……我也没有逼她顶着我的身份……” 她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理当是玉鸾理亏才是。 她说的这件交换的事情,郁琤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后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她都已经忍痛离开了孤,楚女郎还想怎样?” 她心里那么苦,应付他都应付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去操持一个小女郎的事情? 楚鸾:“……” 她红了眼眶,鼻头发酸。 她还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偏心的男人呢。 *** 玉鸾在梨村里,生活的节奏渐渐变得缓慢祥和,让她心中一直紧绷得那根弦也渐渐放松下来。 大概是放松了警惕,她就再也没有察觉过那种如芒在背之感,彻彻底底地长出了口气。 晚上一家人用晚膳,富贵出去摆摊算卦,回来之后却鼻青脸肿。 阿琼一边端汤进来一边说道:“你这个乌鸦嘴,都让你只说好的,不要说坏的,你怎么就是不听……” 富贵瓮里瓮气道:“我听了,我只是算到自己今天会有血光之灾,所以提前让人打了自己一顿。” -- 第67页 玉鸾:“……” 富贵从前就一直神神叨叨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敢出去摆摊子给人算命。 玉鸾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给人算命真的能赚得到钱吗? 富贵转头看了玉鸾一眼,“要我帮你算一卦吗?” 玉鸾愣住。 他刚被阿母捡回来的时候,为了感谢阿母,就给家里每个人都算了一卦,结果家里无一幸免,阿母烧火打瞌睡差点烧了厨房,狗奴出去平时见着他都不叫的狗子突然一反往常咬破了他的裤子,叫他光着屁股蛋哭着跑回家来。 至于玉鸾小心翼翼地度过了几日,却还是被石头绊倒,一头栽进了臭水沟里。 往事真真不堪回首。 玉鸾极为缓慢地挪开视线,假装没听见他问自己什么,过去帮阿母盛饭。 阿琼一直给玉鸾留了个房间。 晚上玉鸾去休息时,狗奴临睡前却还跑来敲门。 大抵是怕她夜里害怕,他忍着羞赧小脸涨红地送了个布娃娃给她。 玉鸾笑着收下,夜里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却听见外面有动静,就隔着窗户缝看了一眼,结果看到狗奴半夜蹑手蹑脚摸到院子里。 她原本以为狗奴是想撒尿,却没想到狗奴偷偷摸出了一根小树枝,学着不知从哪里偷看来的招式,虎虎生威地舞了几下。 然后他就将小树枝往旁边的草堆刺下去,对着草堆悄咪咪喊道:“狗贼,受死吧你……” 他说完发现小树枝拔不出来了,猛地一用力,却用力过猛叫自己摔了个大屁股。 他哭着哼了一声,左右看看没有人,这才抓了抓裤子又做贼一样溜回屋里去睡觉。 第二天早,阿琼发现了狗奴裤子上的泥巴,嘀咕道:“这个小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 玉鸾问她狗奴的事情,阿琼说:“这个孩子吧,健健康康长大是个好事情,但我和他大兄发现……哦不对,是他后爹发现……” 玉鸾:“……” 她到了现在还是有种做梦的感觉。 阿琼说,起初狗奴只是腼腆了些,也没人在意。 直到狗奴大一点的时候见大人在缝衣服,他也跟着学。 阿琼以为他是一时好奇,直到他现在绣花绣得比她都还要精致漂亮。 “所以……他送我的布娃娃是他自己做的?” 玉鸾表情微微震惊。 “是啊,是他做的。” 她说到这里莫名地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我也忍了,他喜欢针线活,喜欢和小女孩玩,长大做个裁缝也不是不行……” “可他偏偏心里有个伟大的愿望,未来想要当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阿琼越说越郁闷,“也不知道人家大将军小时候是不是同狗奴一样……” 玉鸾:“……” 她立马就想到了郁琤那个大畜生。 但郁琤幼年可是别人口中的童年阴影,阿弟他如今比外面皮实的女孩子都要腼腆文静,实在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玉鸾过了会儿出屋去叫人回来吃饭,却见富贵和狗奴在墙角说话。 富贵说:“看见这个糖没有,叫我一声阿父,糖就给你了。” 狗奴咬着手指,分明是想吃的。 “甜吗?” 富贵把糖给他,“你尝尝……” 狗奴吃了乖巧地点头,“真甜,谢谢大兄。” 富贵:“……” 玉鸾轻咳一声,叫他们进来吃早饭。 富贵转头,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忽然叫了一声“阿鸾”。 玉鸾微微僵住,见他正色道:“你在外面受苦了,以后我和你阿母会照顾好你的。” 玉鸾说:“大兄,吃饭了。” 富贵:“……” 玉鸾转身进屋,心里却想,这年头继父有那么容易当吗? 他这么容易就想让她和狗奴喊他一声阿父,怕不是在做梦想屁吃? 他们进了屋去,外面又清静了下来。 但躲在角落里的小七此刻却满脸冷汗。 怎么办?女郎的家里人好像都是变/态。 大兄睡了阿母,却还妄想小弟喊他“阿父”。 小弟也不是个正常的,白天喜欢捏着兰花指绣花做娃娃,半夜三更出来抄起小树枝就乱打,好几次都戳到了躲在草堆里的自己。 还有那个叫“阿琼”的女人脸上的烂疮,吃饭的时候动不动低头掉进碗里。 好几次小七都提了口气,看着她差点夹筷子上吃下肚,她才想起来贴回脸上。 可为什么他们一家人都好像瞎了一样没有看见? 是自己的错吗? 为什么这家人看上去既乱/伦又变态的样子? 外面的世界好可怕,他好想回京,不想呆在这里了。 小七希望自己寄出去的密函可以快点送到昱京,让他早点完成任务! *** 郁琤好不容易熬了一天一夜批阅完了一堆小山高的奏折。 他以为这样就能掏空了自己暂且抛开玉鸾的事情,但很显然并未奏效。 可见有时候太过于优秀,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然后郁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骑马离开了宫中,去了旧时府邸。 他一个人去了玉鸾从前的房间陷入沉思。 -- 第68页 郁琤打开她的妆奁盒,发现他赠她独一无二的首饰她一样都没有带走。 这说明什么,已经很显然了…… 这说明她当初图的完全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钱。 郁琤将东西归纳回原位。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弄丢了她给自己的定情信物。 这等离奇巧合,让他愈发感受到自己被命运深深的捉弄。 郁琤最后走到榻前,他拿起玉鸾曾经枕过的枕头发现了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头发与香气。 他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了枕头底下那封信。 郁琤愣住。 他此时此刻才震惊地发现,原来她竟还给他留了信? 郁琤立马将信打开,逐字逐句看去,唯恐错漏了丁点信息。 玉鸾通篇所言,头部先文辞华丽地将他夸赞了一顿,中间一段阐述了她的自卑不堪,自愧不配,最后又交代了她自己的意愿。 她并未说自己去了哪里,只说自己会找个没人的旮沓角落里,默默地成亲生孩子。 她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卑微,他烫眼睛似的,迅速把目光从“找人生孩子”那一段挪开,不敢细看。 即便如此,他的心口仍是窒闷无比,几乎叫他都喘不上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并非对她没有丝毫想法与反省。 他反复思考自己和玉鸾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桓惑,后来,他又以为她是怕自己责备。 但他反复将这两个念头立起又重新推翻。 她离开自己的原因里也许是有这些因素。 但真正导致她离开的源头却出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吗? 不,他到了今天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责任。 因为他太过于矜持,叫她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 若非如此,但凡他不那么吝啬,肯主动表露出几分对她的喜欢,让她早日知道一点点他的心意,想来旁人就算是拿大棒子撵她走,只怕她也都是不肯走的吧? 一时之间,郁琤亦是自责无比,心口生疼。 都怪他! 为什么要将这该死的喜欢藏得这么严实,让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就这样痛苦无奈地主动夭折了这一段明明前景美好的感情? 这时和溪进来,郁琤立马收敛起眼底复杂的情绪,冷冷地看向对方。 “额……陛下……” 和溪觉得郁琤神色怪异得很。 郁琤从容地将信收好,放在贴着心口的位置。 他吩咐道:“晚上让人准备酒宴,孤要与自家兄弟吃酒。” 盲谷称“是”。 郁琤这才抬脚往外走去。 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从那封信中,他更能看得出来,她放弃得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这样的她,别说她喜欢他了。 就算是不喜欢,他也要把她找回来,帮她重拾自信。 *** 到晚,在旁人到来之前,郁琤又忍不住将怀里的信纸掏出来看。 他反复地看反复地看,除了最后一段她要给别人生孩子的话……是气话罢了,他不想多看便每看一眼都要刻意跳过那段文字。 直到上回一同吃酒的几人还有郁氏兄弟进了宫来,几人再度重聚在一起。 上次也是这样,他们在一家酒楼里,大言不惭地谈论“女人就该受到调/教”的话题。 时至今日,也不知是过于拘谨还是什么原因,他们这次的氛围反而都低落了下来。 直到酒过三巡,郁琢第一个开始红了眼睛。 “我那小妾跟人跑了!” 他上回说那小妾吵着闹着要闯荡江湖,被他冷落几日就认清了自己,那时他眉眼得意,语调高傲不羁。 如今却抱着酒坛痛哭失声。 他被女人骗了,他好惨哇。 郁瑕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叹气。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另一个友人跟着哽咽一声,“宁可相信公猪上树,不可相信女人的嘴。” 他家里的女人倒是没跑,就是给他戴了个绿帽子,从他这里骗走了一直休书。 他比郁琢还惨! “呜呜呜呜下辈子,做女人罢,看看这些男人被骗又自信的样子有多可笑……” 他们一起抱头痛哭。 郁琤倒是没有料想得到。 看样子,他们比他惨多了……他的心里忽然好受了一点。 郁瑕忙于安抚一桌人的情绪,很是为难,最终也看着郁琤叹了口气。 “还是你我比较省心,我虽为妻子跪过搓衣板,但她到底还是关心我多一点,昨夜跪时起了风,她还给我披了件衣裳才回房去睡觉。” 他的话语里似有着不经意的炫耀,深深刺激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郁琤面无表情地饮酒。 谁能想到,在场之人,郁瑕竟然成了唯一得意的男人。 没想到他的妻子在他跪搓衣板时还会给他披一件衣服么…… 郁琤压下心里的妒忌,并不想承认自己上一刻心中一闪而过的羡慕。 他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什么呢? 堂兄并不足以令人羡慕,只是靠这一桌子的凄凄惨惨衬托罢了。 倘若不是时运不济,只怕堂兄连他们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 第69页 男儿膝下有黄金,有道是宁可脸被打肿,不可跪那磨灭男人尊严的搓衣板。 别人郁琤不清楚,但他是绝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堂兄的。 众人借酒浇愁,酩酊大醉。 酒席散后,郁琤醉醺醺地坐在浴房里,将那封信继续掏出来反复看。 这回他的眼睛却跳过前面两段,只能看到最后一段,令上面的文字持久地盘亘在他心头,难以消散。 那些文字反复戳他心口,戳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真的要去和别人生孩子了吗? 偏偏这时,盲谷惊喜地从外面进来,“陛下,小七传信来了,那妖女竟然就在梨村!” 他未留意到郁琤神情,只是很激动道:“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咱们就要早日动手,以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郁琤听到最后那句话陡然脑中一阵清醒过来。 他缓缓收紧五指,将那信纸攥得彻底扭曲变形。 他黑着脸,沉声怒叱:“生?她敢!” 他心中死死压抑的怒火再度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熊熊燃烧不止。 他终于正视了这个问题,无法再回避她想要回家去和别人生孩子的事实……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以后,她还想叫他抚养她和别人的孩子不成? 她做梦! 一宿混沌而过。 天亮之后,郁琤也不记得自己昨夜如何睡去,起来只觉头疼欲裂。 他想到昨晚上盲谷说的信,让人呈了上来,仔细看过,竟然真的只有那小七一直跟着玉鸾到了梨村。 郁琤眸色愈沉,他宿醉醒来之后,脸色惨白,看上去还隐隐有些阴森。 “梨村是么……” 那他这回可要好好拜访一下她的母亲了。 第33章 她见到自己会感动吗?…… 三日之后, 郁琤将一切都安排稳妥,随即召见了郁氏家主郁澹。 他告诉郁澹自己要离开昱京几日。 郁澹迟疑:“陛下才一登基,就要离开京城?” 郁琤说:“我不是桓惑, 朝中缺我几日也不会有什么岔子。” 而且他早就答应了玉鸾要去拜访她的母亲。 他如今虽然迁怒于她, 但最基本的礼数他还是晓得的。 郁琤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他说要出京, 便对外宣称梦见太/祖, 要去太庙潜心闭关半个月。 之后他便亲自带了一队精锐出城。 盲谷和和溪都跟在他左右, 路上盲谷忍不住道:“倒也没想到那女郎的深仇大恨和主上结得那么深,非得要亲自过去将她弄死。” 和溪莫名地扫了盲谷一眼,不知道他从什么角度看出来郁琤想要弄死玉鸾了? 不过他还是不告诉他了吧……有些人脑子就一根筋, 只有自己亲眼看见了才会相信。 然后他们一行人风餐露宿,隐匿身份悄悄离京。 路途上他们并不担心会遇到刺客劫匪之流。 事实上, 比起那些歪瓜裂枣的劫匪, 他们这一行人个个精壮魁梧, 而郁琤又尤为英武挺拔,反倒更像是什么生人勿近的亡命之徒,叫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们瞧见了都感到很是瘆人。 梨村离昱京其实算不得太远。 玉鸾当初花了那么长的时日, 一来是因为不擅骑马,二来也是全凭记忆摸索,这才一路艰辛找到了回家之路。 至于郁琤, 他对于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的生活再熟悉不过。 不过从昱京到区区梨村, 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这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恰逢小城镇上集会, 是以不论城里还是村里,都有不少人聚集在镇上交易。 富贵在算命摊子上打瞌睡。 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让他睡眼朦胧的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 看见个表情不善的男人站在一旁。 那男人见他醒来,便规矩退后两步,叫一个穿着玄服男子在他摊前缓缓坐下。 富贵一边打量对方,一边从桌底下掏出一块馒头,三两口啃下肚,含糊问道:“不知郎君想掐算什么?” 此人面相极贵,无需精通看相之人几乎也能一眼看出来他显贵身份。 只是富贵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却又感觉不到对方有什么恶意,是以也并未放在心上。 郁琤见这街道四处拥挤,独独此人摊前甚为清凉,有些路过认识他的人反而纷纷对他避之不及。 “不知先生观我面相,能看出什么来?” 他并不说出自己的意图,只是不紧不慢地询问对方。 富贵挠了挠头,说:“郎君命格贵重,身世卓越不凡,且命中注定必有一番不同凡响的成就,此后定恰如蛟龙入海,凤凰冲天,富无可比,贵不可言……” “笃——” 郁琤将一锭金搁在了陈旧的桌面。 富贵的声音戛然而止。 郁琤说:“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富贵听得这话,才收敛起周身懒散。 他随即迅速将金子揣进怀里,毫不犹豫道:“郎君今日有血光之灾。” “大胆!” 盲谷呵斥一声,一手按在腰上的剑上,唬得富贵脖子一缩。 郁琤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后退。 盲谷这才又退开了几步,恶狠狠地瞪着富贵。 富贵心说乖乖,难怪一出手就这么大方,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人最多揍他一顿罢了,这人的带来的下属倒像是要他命似的。 -- 第70页 “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富贵见此人始终从容淡定,且喜怒不形于色,看着便城府颇深。 他微微沉吟,亦是端持几分说道:“破解之法有二。” 郁琤又给他一金。 富贵抓紧金子又迅速往怀里揣,十分言简意赅道:“一,太阳下山之前找个山洞躲起来,二,提前给自己见见红。” 郁琤不置可否,只是深深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带人离开。 到了一间落脚的客栈中。 盲谷反手将门阖上,很是愤恼道:“没想到那玉女郎的大兄竟然如此粗鄙不堪……” 郁琤皱了皱眉,将他话打断,“住口。” 盲谷一噎,听他嘱咐:“出门在外不比京中,须得讲究礼数。” 盲谷心口很是郁闷。 主上把人脖子拗断的时候,也没同人家讲究过礼数啊。 郁琤又说:“此人虽然不曾读过圣贤书,也没有写过文章,看起来是个一拳就能打瘫的模样,但他……” 他说到这里,话又一止,似乎找不到可以夸奖的地方。 盲谷心说看吧看吧,这就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看上去根本就是毫无优点,这样粗鄙的平民,怎就不能说了? 然后他下一刻就瞧见郁琤很快松开了眉心,继续说道:“但他进食没有障碍,睡眠也甚香甜,与之谈吐流畅并不磕巴,且为人见钱眼开,很识时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面露欣慰,不愧是那个女人的大兄。 光是朝那儿一坐,郁琤就感受到了此人的不同凡响。 盲谷:“……” 为什么好吃懒做这件事情到了主上的嘴里,竟然可以变得这么……独具一格? 况且见钱眼开算个屁的人才? 从前在行军之时曾有人不过是偷拿了农妇家的一袋米而已,就直接被郁琤当场手起刀落处决了。 怎么到了这个男人面前就变成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一旁和溪又说:“可是对方说主上会有血光之灾,主上要不要提前割一下手指头放放血之类的?” 郁琤摇头,哪里会相信这种说法。 真要这样有用,他从前打仗的时候岂不是天天都是血光之灾? “这人一看就是坑蒙拐骗的骗子,他说的话哪里做得了准?” 旁边盲谷又很是不屑地说道。 这回他可是顺着主上的话说的,总不至于再出错了。 郁琤却眉头又是一沉,口吻微微斥责:“胡说八道!” “大兄自然算得很准,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叛逆罢了。” 郁琤说罢,心想这个盲谷怎么愈发地没有眼色,要不是看在他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他都想换了他了。 盲谷:“……” 因为太过于打击,以至于他并没有留意到郁琤已经改口叫了人家一声“大兄”。 他只是觉得心好累。 他好像越来越不能跟上主上的脑回路了。 盲谷没郁闷多久,便有下属已经接应上了小七,将人带了回来。 小七终于等来了人,忍着辛酸先行将事务回禀一番。 小七说:“女郎的大兄他……恋上了女郎的阿母。” “为了确认这点,我曾从窗缝里偷看到一回大兄趁着大家睡着后甚是恬不知耻地爬上了阿母的床。” 众人闻言脑海中立马就脑补出了尚且算得上是清俊的富贵抱住一个皱纹巴巴的老女人的场景。 他们忍不住脚趾抠了抠地。 但见郁琤紧了紧拳,随即语气平静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能够冲破世俗的观念,倒也没有什么。” 小七听罢顿时很是仰慕得看着主上。 不愧是主上。 他忙又细细将女郎家中其他事情一一道来。 他又说:“女郎的阿弟喜欢绣花,而且绣花绣得特别好看,连村里的小寡妇们都抢着让他帮忙绣……绣贴身穿的心衣。” 众人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小郎君捏着兰花指绣女人穿的心衣的场景,脚趾又忍不住抓了抓鞋底。 郁琤强行松开眉心,仍是面不改色道:“好一个不拘一格的小郎君,年纪轻轻便于刺绣一事上极具天赋,长大必然不可小觑。” 没关系,不就是擅长刺绣吗? 郁琤记得南方亦是有很多刺绣出众的大家皆为男子出身。 想来这位小郎君也是此中高手,极具天赋。 真没想到,那个女人家里竟然卧虎藏龙,同时出落了这么两位不俗的兄弟。 不愧是她…… 他愈发迫不及待,立刻询问小七路线,只盼在太阳落山之前,可以见到玉鸾。 其他人也跟着“哗啦”起身,兵器碰得叮当乱响,一起出行活像是去抢劫似的。 郁琤皱了皱眉,命令那些人全都留守,他独自前往。 路上小七倒也陆陆续续同郁琤讲了一些有关于玉鸾家里的其他事情。 待快要到时,小七指了指前面孤立的一户篱笆小院,“就是那家了。” 郁琤微微颔首,令他退下。 小七一个闪身便隐匿到了暗处。 郁琤独自上前,心中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待会儿见到玉鸾之后的情形。 她见到自己之后应该会很感动吧? 发现他跋山涉水、不远万里亲自追来,带着十足的诚意,且届时瞧见了他还能与她家人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的场景,只怕到时候她想不动容都很难。 -- 第71页 郁琤走到那户人家门口叩了叩门。 片刻门“吱呀”被人打开,郁琤没见到人,视线下移了几分,才瞧见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郎,正仰着脖子望着自己。 郁琤说:“我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话未说完,小郎“啪”地把门阖上。 郁琤:“……” 好在片刻之后,那小郎又将门打开了条缝,递了瓢水给他。 狗奴小声道:“喝吧,是煮过的水。” 郁琤心口微缓,接来喝过一口,随即将瓢还给对方。 狗奴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羡慕。 狗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这么强壮、这么俊朗的郎君。 他简直比狗奴幻想地梦中大将军还要威武不凡。 狗奴忍不住又问:“郎君累否,可要进来坐坐?” 他实在想多看这位郎君一眼,便鼓足了勇气邀请对方。 郁琤眸底掠过一抹讶色,正愁自己没理由进去,自然点头应允。 狗奴便打开了院门,让他坐在了院子里的小树桩上。 郁琤问他叫什么名字。 狗奴也小声地告诉了对方。 “我能问问郎君是吃什么长这么高的吗?我也想长到郎君这般高……” 他满眼的崇拜挡也挡不住。 郁琤被人崇拜惯了并不以为意,也丝毫不吝啬分享长高的秘密给对方:“我父亲就长得很高。” 狗奴:“……” 郁琤转而认真夸他:“听闻狗奴很会刺绣……长大了必然能成为一个刺绣大家。” 狗奴竟也没注意到他在哪里听说的,只是失落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做刺绣大家,我的愿望只怕很难实现……” 郁琤见他年纪小小便满怀心事的模样,眸色不由一柔,问他:“是什么?” 狗奴小脸微微涨热,他原不想告诉任何人。 但眼前这人却极让他向往,他情不自禁道:“我想当大将军……” 他说完后便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下摆,满脸紧张地看向对方。 岂料对方不仅没有同旁人一般委婉劝他换个愿望,反而口吻充满鼓励:“好极,男儿志在四方,你若真想当大将军也不是不行。” 狗奴黑黑的眼睛瞬间睁大。 郁琤心想自己虽然不能给这狗奴走后门当将军,但他要真想体验尝试,日后将他带着历练历练也不是不行。 狗奴从来没有被人肯定过,此刻竟愈发喜欢这位郎君。 他愈发忍不住想要分享自己见不得光的小秘密,“我还偷偷学了些招式呢,可以舞给郎君看一看吗?” 郁琤矜持地颔首。 狗奴便撅着屁股把自己藏在草堆里的树枝拿出来充当武器,似模似样刻板地做了几个动作下来。 郁琤说:“你这是同哪个退伍还乡的兵士所学的吧?” 狗奴眼睛顿时一亮,腼腆点头,“村口的张大兄从前就是当过兵的人呢……” 这郎君连这个都能一眼看得出来,显然比张大兄还要厉害呢! 他愈发仰慕郁琤,红着小脸道:“郎君能否指点于我,我一直单打独斗,为此常常感到很是苦恼……” 单打独斗么? 郁琤心想自己当年一人孤身闯入敌营,血战到底,收割无数人头,让敌军闻风丧胆,悍勇无比。 这孩子的单打独斗恐怕和自己理解的单打独斗不太一样。 不过对方也算是勇气可嘉,他又怎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呢? 郁琤心想,自己也不能当真,只当和狗奴玩耍,哄他高兴罢了。 郁琤答应下来,然后自己选了根顺手的树枝,给狗奴做了陪练。 狗奴一树枝捅到他的身上,红着脸道:“受死吧,狗贼!” 郁琤:“……” “胡闹,你这手势分明就不对,战场之上都如你这样的,只怕不知道被捅死几回。” 狗奴愣了愣,顿时红了红小脸。 郁琤教他一手格在身前,随即皱眉道:“再来——” 狗奴紧张不已,抓住树枝重新换了个劈的姿势,郁琤摇头:“你如今劈的位置届时皆会覆上铠甲,毫无作用,重来!” 狗奴忍着唇角往下拉的弧度,又换了个砍的动作。 郁琤沉着脸说:“荒唐,就你这样还想当大将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砍下一颗人头当球踢了!” 他垂眸看着才到他腿高的小郎很是不屑道:“你这样的上了战场,只怕被敌人打的裤子都剩不下来!” 狗奴嘴唇哆嗦,忍了又忍,最终“哇”地一声哭了。 郁琤:“……” 是他一时忘情了,小舅子如今年纪尚幼,好像还经不起批评。 大概是听到了狗奴的哭声,门口一条嗷嗷奶狗一觉睡醒立马冲了进来一口咬在了郁琤的腿上。 郁琤蹙起眉心,心说狗眼不识泰山的东西,毛还没长齐就连他也敢咬? 他正要踢开,就听见狗奴哭道:“这是阿姊捡回来的小黄,他不是有意要咬郎君的呜呜呜呜呜……” 郁琤缓了缓脚下动作,顿时对那条奶汪汪的小狗目露欣赏。 好一条看家护院的忠犬,那个女人不仅看他的眼光不错,没曾想看狗的眼光也很是独到。 第34章 让她得到他? -- 第72页 玉鸾趁着出太阳的功夫特意将衣服拿到了河边浣洗, 回来瞧见郁琤之后,饶是她再是淡定,也差点把手里才洗干净的衣服丢出去。 郁琤朝她看去, 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最终却又死死压抑住,让一切重归于宁静。 他凝着玉鸾那张夜夜都会梦见的脸, 良久才开口:“你倒是还挺会跑的。” 他一手抄着嗷嗷叫的小狗, 一手卡住眼睛通红的狗奴, 一副打算亲自动手抄她家灭她族的姿态,让玉鸾最后一丝逃跑的心思也彻底打消。 她跑了,他手里的狗奴和小黄只怕也跑不得了。 她一直都将家里人掩护得很好, 却没曾想他竟然真的能找来这里。 她还以为他看到了信能放过自己……眼下他真想要自己的性命,她也只能洗干净脖子认命了。 玉鸾将衣服交给狗奴, 自己同郁琤到了后山林中说话。 这一路上, 郁琤见她只是垂眸不语。 玉鸾见此地足够偏僻, 不至于让他们的对话叫旁人听去,这才低声道:“郎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这件事情不怪任何人, 请郎君将所有的账都算在我一个人的头上。” 她说完心中忍不住暗叹。 他不直接派个杀手过来处决了她,亲自过来,也算是够重视她了。 不管怎么说, 她都希望他能放过她的家人。 郁琤见她长睫垂落, 说着这样脆弱的话,心口又是一窒。 这个女人……又开始自责了。 甚至到了这个地步还一味地为他考虑…… 明明他也有错, 可她偏偏想要把责任全部都揽在自己身上。 郁琤说:“我不会杀你。” 他连这么个深爱自己的女人都想杀掉,岂不是禽兽不如? 玉鸾诧异,“那郎君这次来……” 郁琤说:“我是来带你回京的。” 玉鸾顿时僵住, 她咬了咬唇,“与其被郎君带回去生不如死的折磨,我宁愿一死。” 她说这话让郁琤很是震惊。 他先前勉强压制在心底的自责不可避免地再度破土而出。 看看他把这个女人都虐待成了什么样? 设身处地而想,深爱的人不喜欢自己也就罢了,甚至对自己还很是苛责冷漠,换谁,谁不会觉得生不如死? 他心中情绪复杂无比,却不知要用什么方法告诉她,她大可以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玉鸾见他脸色愈发不好,又忍不住道:“郎君既不要我的命,只想折磨于我,能否让我留在梨村,哪怕任何代价……” “住口——” 他着实听不得她这些卑微的话,心说她但凡能有自己一半的自信,当初也不至于就这么跑了吧? 玉鸾的话顿时又噎住。 她抬眸看到他黑沉沉的眼眸,心口亦是一沉。 郁琤朝她走去,她只能步步后退。 直到后背碰到了坚硬的石壁。 他垂下眼睑,又说:“当日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向我提了个要求……若换作旁人,我定然是要拒绝了。” 玉鸾被他颀长的身体堵在石壁上,只觉得气氛愈发压抑。 “是什么要求……” 他愿意答应她的事情只怕屈指可数,她还真是不知道他在梦里想答应什么。 郁琤低头凝着她的双眸,答她:“是你叫我亲亲你罢了……” 玉鸾尚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将自己这团巨大的阴影朝她严严实实地压了过去。 玉鸾闷哼一声,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一切都结束,玉鸾才恍恍惚惚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雪颊从茫然,渐渐变得晕红,渐渐又咬牙切齿起来…… 这个大畜生! 他竟然幕天席地地就…… 郁琤见她眼眸如雾,似嗔似怨,更是怜惜地亲吻她这身羞得粉红的皮肉。 他愈发觉得自己用这法子阻止她继续自责的主意甚美。 玉鸾恼羞成怒地捶他,他却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阿鸾,如今天下已定,你何不解开心结?” 玉鸾僵了僵,又缓下声音问他:“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既然看过信便该明白我的心意……” 她是说她找别人生孩子的事情吗……这可真是郁琤心里的痛。 他实在不想提起。 “我不知,我只知我喜欢阿鸾。” 玉鸾颇是震惊地望着他。 郁琤心想她现在一定很是不可置信,还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美梦没醒吧? 他终于承认他喜欢她了,从此往后她大可以理直气壮地留在他身边了。 玉鸾没有答他,只是心中翻来覆去,这才渐渐捋清了当下被她误会的情形。 她脑中一团乱麻,口中喃喃道:“郎君让我想想好吗?” 郁琤皱眉,“还有什么好想的,今日你便与我回京……” 玉鸾心想他真是疯了……她只得忍着羞耻抱住他的脖子又亲了亲他的唇,声音愈柔:“郎君……”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在他面前温言软语,郁琤被她主动亲了两口,眸中愈发幽沉。 他嘴上漫不经心地答她一声“好吧”,可手上却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用力掐到怀里。 “再来一次罢……” 他带着几分发泄之意,将她白嫩耳垂咬住。 -- 第73页 “教我好好考虑考虑……” 到了天中,玉鸾才勉强摘干净身上的叶子,眼角羞红却不能立刻消去。 郁琤考虑结束,对她说:“你必须跟我回去。” 玉鸾:“……” “可是……” 郁琤说:“没有可是。” “阿鸾,不要挑衅我的底限,我如今是新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 玉鸾无法反驳这句。 “你亦是喜欢我不是么?” 她喜欢他,他也不嫌弃她,他属实是找不出她不回去的理由。 玉鸾没有说话。 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傻子。 他既然不是想杀自己,也不会单单因为她喜欢他这个理由而来到梨村特意找她。 他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她从前刻意伪装出来的温柔小意,想来都让他很是习惯,这个过程当中让他兴许多少也产生了兴趣。 玉鸾心中反复思考之后,决定按捺下这个问题暂且不表。 *** 富贵回来家时,便瞧见了院子里指导狗奴扎马步的郁琤。 他的呼吸一窒,第一反应便是仇人找上门来了。 往日里他给人算得不好最多被打一顿,怎就这郎君如此难缠,还找上门来了? 他想要跑,但狗奴看见了他很是高兴叫他。 郁琤回头,见富贵回来家中,挑了挑眉。 很好,他已经和小舅子搞好了关系,大舅兄也不能落下。 富贵战战兢兢问他:“郎君怎会来到这里……” 郁琤说:“先前你令我寻个山洞避避,我没寻到山洞,觉得这里颇是简陋,便想借住一宿避避。” 富贵:“……” 他好生气!这幸福温馨的小家,被人当面嘲讽成了山洞! 郁琤拿了一锭金给富贵,口吻甚是随意:“这是寄宿的费用。” 富贵立马露出和善的目光,语气温柔:“郎君太客气了,就算不给钱,我也是要挽留郎君在这里住下来的。” 狗奴看着天色,阿母差不多该回来了,便早早去村口迎阿母。 待接到阿琼之后,他便颇是害羞地同阿琼道:“阿母,我今天认识了个朋友,想邀请他在家里暂住可以吗?” 阿琼笑戳他脑袋,以为他又收留了什么小猫小狗,一口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然后她走到家门口,就瞧见院子里坐着个陌生男人。 狗奴指着对方道:“阿母,他就是我的朋友。” 阿琼正是迟疑,富贵这时也从屋里出来,对着那男人很是和气,与阿琼说:“这是我朋友,晚上咱们多准备些菜才是。” 阿琼愣住,就瞧见那男人抬起一张颇是不俗的脸,朝她道:“是在下叨扰了。” 阿琼假模假样地笑说:“哪里的话,你是狗奴和富贵的朋友,应当的……” 她转头心里纳闷,竟不知富贵和狗奴什么时候一起交了个朋友。 等玉鸾在后院收好衣服回来,阿琼神神秘秘地把玉鸾拉到厨房,指着外面那个男人道:“那个男人,你看见没有?” 她正想叮嘱一声,玉鸾便瞥了对方一眼,缓缓道:“阿母,他是帮过我的一个朋友。” 阿琼:“……” 行罢,这男人看样子今天说什么都是要在她家赖一顿饭了。 招待客人到底不能过于简陋,待饭菜都热好后,天色已经暗了许多。 玉鸾在屋中点了灯。 看在钱的份上,富贵搬来了酒,以备招待。 阿琼指着玉鸾左手边两个位置对郁琤道:“郎君不必客气,坐在狗奴旁边就好。” 郁琤并不推辞,他从容入座,恰好坐在了玉鸾旁边。 剩下的一个位置自然只能由狗奴坐了,这么一看,他确实也是坐在了狗奴旁边。 阿琼目光愈发古怪。 虽坐错了位置,但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反倒叫人不好开口特意提起叫他再换位置。 富贵将酒满上,又随意问道:“郎君今日的血光之灾可解过了?” 郁琤道:“已经解了。” 狗奴在旁说道:“是被小黄咬的!” 阿琼一听,嘴里抱怨道:“这个死狗,竟然狗眼不识泰山,连客人都敢乱咬,赶明儿就把它下锅炖汤!” 她这话说起来很是凶狠,但那也是说给客人听的客套话。 她当然不可能真把自家狗下锅的。 但狗奴却当真了,连忙惶恐阻止:“阿母不可以,小黄就像是是阿姊和我的阿弟,不能煮汤……” 郁琤闻言余光瞥了玉鸾一眼,见她果真颦起眉心,他顿时沉眉。 她的阿弟就是他的阿弟,被自家阿弟咬了一口,又算得了什么? 郁琤摇头道:“小黄甚是可爱,我对他一见如故,倒也不必苛责于它。” 玉鸾手指一个哆嗦,夹在筷子上的肉片掉回了碗里。 他好端端的,对小黄一见如故做什么…… 阿琼干笑两声,富贵也干笑两声。 富贵说:“我来敬郎君一杯。” 郁琤一听,心说自己怎可让大兄敬自己? 他立马起身,人高马大的模样,将背后的灯光都挡住大半,一手按在富贵肩膀,按得富贵动弹不得。 -- 第74页 富贵下意识地使劲儿,屁股却牢牢地黏在了凳子上。 郁琤冷冷说道:“理当是我来敬你。”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客气,倒不如说是上位者习惯发布命令的口吻,令人毫无置喙的余地。 富贵抽了抽眼角。 他僵硬地端起酒杯,再瞧见郁琤那张背光满是阴霾的脸,仿佛自己正在喝阎王的断肠酒一般,很是瘆人。 郁琤见他痛苦地喝了,眉头才松缓几分,“我与你正是一见如故,你我便也不必再见外了,倒不如以兄弟相称?” 想来自己能与她的家人友好和睦,这个女人定然也能舒怀不已了。 富贵:“……” 他这不是刚和狗一见如故吗?怎么这么快就和自己一见如故了呢? 这算不算是骂人不带脏字? 富贵动了动唇,但在郁琤黑沉眼眸的压迫下,愣是答了个“好”。 “好极——” 郁琤说:“那我再敬阿兄一杯。” 富贵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待下肚些酒菜,富贵缓了缓,越想越不是滋味,又迟疑问道:“不知郎君贵庚?” 郁琤说:“二十有三。” 富贵顿时笑说:“那还真是不巧,我今年二十有二,还小你一岁。” 郁琤听得这话,又蹙了蹙眉心。 他见玉鸾朝他看去,心想她一定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吧? 倘若他这时顺势答应了下来,到时候玉鸾喊富贵阿兄,自己喊富贵小弟,岂不是乱了顺序? 他暗暗摇头,自己哪里会是那么不知礼数的人? 他举杯道:“阿兄,我再敬你一杯。” 富贵:“……” 他娘的,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做小弟的。 真是活见鬼。 待到夜深,富贵同郁琤一个屋凑合,玉鸾则与阿琼一起。 阿琼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玉鸾笑的有些牵强,“昱京来的贵人罢了……” 阿琼握了握她的手,“鸾鸾,我与你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你明白吗?” 玉鸾点了点头,“阿母就如我亲母,没有阿母就没有我,阿鸾永远都记得这点。” 阿琼“嗯”了一声,这才睡去。 玉鸾却心中想着,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把昱京的麻烦带给自己的家人。 第二日早,玉鸾将郁琤送到村口,又说:“我可以答应郎君,但郎君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郁琤道:“你说就是。” 玉鸾轻道:“我想让郎君答应我,倘若有一日厌倦了我,便答应放我离开。” 郁琤心说她怎么总是想那些晦气的事情? 她怎就不想想好的? 万一他昏了头就封她做皇后了呢? 诚然,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昏了头的。 他的口吻微微安抚,“你只管放心,我是不会厌倦了你。” 玉鸾心里啐他臭不要脸,面上露出一抹失落,“郎君不答应吗?” 郁琤只垂眸望着她,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 显然是并不打算松口了。 她垂下头,使劲掐大腿,掐得腿都青紫,这才抬眸,噙着泪珠。 她贴在他怀里轻蹭了蹭,语气娇柔,“阿鸾只有这么一个愿望……郎君何不答应?” 郁琤原本坚不可摧的心防被她这么一撒娇……心都要化了。 郁琤眉心微拢,只恨她同自己要的不是星星,让他不能使出浑身的力气去为她摘取。 她刚说什么来着…… 她要自己答应是么? 好罢……那他答应就是了。 答应同郁琤回京这件事情,玉鸾昨晚上想了一宿。 桓惑死后,她一直都要为自己是桓惑之女而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但如果郁琤不追究她还肯替她撇清与桓惑这层关系,日后不论是她还是她的家人,皆可挺直腰杆做人。 况且…… 他方才答应厌弃她后,便放她离宫,这件事情就更简单了。 毕竟讨一人喜欢很难,但让一个人讨厌却并不难。 这里头唯一难的地方就在于要让郁琤讨厌玉鸾讨厌得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 他这人自负骄傲,死要面子。 若直接叫他看出来玉鸾故意让他讨厌她,他必然勃然大怒,当她辱他。 但循序渐进地让他发现她并不完美,且矫揉造作。 他烦腻之余只会庆幸当初答应了她这个要求。 届时将她一举放出宫去,才是皆大欢喜。 玉鸾越想越觉此计可行,她哄得郁琤回去,自己三日后同他在镇中见。 郁琤便当着她的面叫出小七,刻意对她敲打一二,省得她再做出逃跑的傻事。 玉鸾这才明白自己是如何漏的行踪,心中暗暗吸取教训。 玉鸾回去之后什么都没有同家里人说。 一直等到第三日,她才告诉阿琼自己要离开家里一段时日。 阿琼问她:“是和那个男人有关系吧?” 玉鸾吃着饭没有回答,又低声补充一句道:“最多半年……” 也许还用不了半年。 指不定她只需要在郁琤面前做作一回,郁琤便立马受不了了。 阿琼只将手里的饭碗用力地搁在桌上,“这回我若是不同意呢,你是不是又要同上回一般,与我断绝母女关系?” -- 第75页 富贵和狗奴都放下了筷子。 玉鸾这人外表看着是软的,但她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明明知道阿琼不会同意,她才故意最后一天才说。 听到阿琼这话,玉鸾放下筷子没有说话。 她正是不舍这个家,当初才苦苦支撑七年。 也正是为了不拖累这个家,让一家人不必因她而唯唯诺诺做过街老鼠,所以才又答应了郁琤。 况且,郁琤此番气势汹汹而来,也并未给她拒绝的余地。 迂回地去完成这件事情,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阿琼气得回了房去,谁叫门也不肯开。 富贵头大不已,跑去劝玉鸾,玉鸾倒是开着门,就是怎么劝都不听,比阿琼还要难搞。 狗奴泪眼汪汪地抱住阿姊的腿都不能管用。 翌日早玉鸾要离开时,富贵和狗奴也只能送她离开梨村。 回来之后,才见阿琼出了房门。 富贵和狗奴都有点不高兴。 富贵抱怨道:“你明知道她吃了很多苦,你怎还是这样心大……” 阿琼倒也不似昨晚上那么生气,只是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叹道:“她倔强起来,连阿母都不认,我亏就亏在不是她亲阿母,况且我又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阿琼出了屋去。 狗奴坐在条凳上恹恹问道:“阿姊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了最快一个月便能回来了。” 最慢的话就不知道了。 富贵亦是有些惭愧。 不管是作为大兄还是继父,他都太不合格了。 但玉鸾倔强起来,他们这些男子反而笨嘴拙舌插不上嘴。 狗奴说:“大兄,要是阿姊一个月不回来,咱们就去昱京找她好吗?” 富贵眼睛一亮,摸他脑袋,“就数你脑袋灵光。” 阿琼离开了家,走出了老远的地方,才对着空旷之处唤了个人出来。 却不曾想,她叫来的人,是一个让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对象。 蓟苏从树上跳下来,抱着手臂冷冷地望着她,“那个人就是与桓惑夺位的天子,亦是当初的徵太子。” 阿琼冷笑,“徵太子的尸体都是我当初亲手从水里捞上来的,焉知他不是冒名顶替?” 蓟苏从袖子里摸出一根草根叼进嘴里,“那你想怎么样?你要我保护她我也保护了七年,总不至于叫我直接抢她回来?” 阿琼打量着他,道:“从前倒没有发现,你竟然也是个人模狗样的……” 她的话让蓟苏一下子生出了莫名的凉意,他迟疑道:“你什么意思?” 阿琼说:“我想到了,你附耳过来。” 蓟苏过去,听完之后,表情仿佛吃了屎一般难看。 只说另一头玉鸾这边并未违背承诺,简单收拾了两件衣物便去见了郁琤。 郁琤带着她重返昱京,顺利地叫他都感到一丝不安。 大抵是因为离开时又一次与阿母不欢而散,玉鸾启程时始终都是恹恹的神态。 郁琤来时策马飞快,去时却迁就着她,未让马车过于颠簸。 途中遇到一间客栈,郁琤将她带去吃茶歇脚。 玉鸾心情缓和几分,食了些茶点。 郁琤见她脸色渐渐好转,只是一转头便瞧见另一桌几个似赶路的书生都红着脸偷偷打量着玉鸾。 他顿时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立马要令人驱逐对方。 玉鸾抬眸朝那些人笑了笑,那些书生便羞得纷纷转过头去,丝毫不敢再乱看一眼。 玉鸾温声说:“这些人并无恶意,郎君莫要高调行事,惹人注目了。” 郁琤见她竟对那些人露出笑容,心里忽然酸溜溜的。 他只当她是累了,没想到她没力气对自己笑,却有力气对那些书生笑。 待重新启程之后,郁琤骑在马背上,看着马车里横在榻上睡过去的玉鸾,难免又陷入沉思。 这一路上他并未同玉鸾同乘于马车内。 反而独自骑了一匹马,开始自我反省。 郁琤心情很是沉闷。 自己虽然英姿勃发,俊朗无俦,但……终究还是比不过那些才十七八岁的小白脸罢? 年轻貌美的男人常常都有,但想要以貌一直让那个女人注意到自己,其实不太实际。 眼下她固然沉迷于他,但哪天她要是头脑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自己孔武有力的身体和俊朗不凡的外表难保不会让她感到丝丝寡淡? 毕竟吃惯了山珍海味,谁不想尝一尝青菜豆腐? 这虽是人之常情,但他也并不是一个消极怠工之人。 郁琤似想通了什么,忽然又发觉自己竟是庸人自扰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挖掘出自己不同的一面,让玉鸾看到丰富多彩的自己…… 如此一来,让她得到一个他,岂不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第35章 册封她为修仪? 路上玉鸾一觉睡醒, 精神又好了许多。 她百无聊赖地想要看看窗外的风景,却见郁琤始终骑着那匹马与她的窗口平行。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只想等他错开, 自己好瞧瞧远处的风景养养眼睛。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 车夫快他也快,车夫慢他也慢, 由始至终都将玉鸾的窗子挡得很是严实。 -- 第76页 甚至在玉鸾朝他看去的时候, 他还刻意将腰板挺直, 瞧着很是英挺。 郁琤发现这个女人自打醒来之后就一直盯着自己。 他难免又流露出几分自得。 想来自己骑马的英姿她看得不多,这才一直盯着舍不得挪开视线吧? 也罢,自己让她多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见她没有说话, 郁琤便假作漫不经心道:“你觉得那些书生怎么样?” 玉鸾发觉自己是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了,便只好柔声道:“郎君莫不是怪方才那些书生失礼了?” 郁琤口吻愈显温和:“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身为天子, 天下百姓皆是我的子民, 我包容他们都来不及, 又怎会见怪?” 他的语气很是博爱大度,很是冠冕堂皇。 玉鸾心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看那些书生的时候,分明恨不得用目光从对方身上剜块肉下来。 她迟疑着说道:“我觉得书生很好, 我从前和同村小女郎们打小的时候便一直都想嫁给一个读书人呢。” 她话说完,方才还一副博爱大度的郁琤,脸色竟是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 他冷冷道:“迂腐书生, 弱得跟鸡似的, 我若是个女子,定然就不会选他们。” 这群女人就是见识浅薄, 不怪人家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古人诚不欺他。 只怕她还不知道许多闹上府衙殴打妻儿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读过书的? 他实在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只拉着个脸一下就骑到了前面去。 外面的光终于从玉鸾跟前的小窗里透了进来。 玉鸾:“……” 她发现他如今成了天子以后, 脾气好似比从前更加反复无常了些…… 到了下一段路颇是崎岖。 郁琤骑在马背上,一行人正打算过了这个山头便原地休息一会儿。 却不想半道上就撞见了土匪抢劫现场。 说巧不巧,这些走在他们前面的一车人正是方才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书生。 那些书生被打地抱头痛哭,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道:“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见了血总归晦气,不如我们来讲讲道理和王法吧……” 那土匪叉腰哈哈大笑,又抬手去抽那书生脑袋,一边抽一边骂道:“哪个要跟你讲道理哦,我就是王法,我就是你老子!” 玉鸾虽知晓郁琤带的这行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但见这等情形亦是微微心悸。 郁琤瞥了玉鸾一眼,心说她见到那群软蛋哭掉裤子的模样,总该喜欢不起来了吧? 玉鸾没解读明白他的眼神,只急忙道:“郎君,那些书生好生可怜,郎君能救下他们吗?” 郁琤绷着脸道:“你们素不相识,见他们挨打你难道还心口发疼不成?” 玉鸾莫名摇头,“心口倒也不疼,就是有点闷,喘不上来气。” 大概是马车坐得久了吧。 因为妒忌而时常感到胸闷气短的郁琤:“……” 他掉过头去,朝那些哭唧唧的书生看去,心中难免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道他们这样梨花带雨的模样从女子的角度来看,就会很惹人怜爱吗? 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待郁琤这队人靠近之后,那些土匪好几十人又仿佛看见了肥羊一般两眼放光,抄着家伙上前叫出口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赶路赶得麻木的盲谷精神陡然一震,瞌睡的和溪也有些期待地抚了抚腰上的剑,面色回暖。 终于可以活动一下筋骨了么,这还真是令人感到期待…… 一刻之后,那群土匪抱头痛哭跪了一地。 郁琤提着把剑,挑起了最嚣张的那个土匪的下巴,若有所思地与他说:“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见了血总归晦气,不如我们来讲讲道理?” 一旁获救的书生们:“……” 这台词总觉得很是耳熟。 土匪头头抽了抽鼻涕水儿,哽咽道:“好好好,讲道理好……” 郁琤问他:“谁是王法?” 土匪头头抽自己的嘴巴子,“您是王法,您就是我老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郁琤冷冽的黑眸里这才露出几分满意。 书生那套他也不是不会。 倘若天赋不高,哪个能像他这样现学现用? 他暗暗瞥了那个女人一眼。 这样与众不同的自己,一定让她感到很有新鲜感吧? 玉鸾被他看得后背莫名发凉,索性彻底打消多管闲事的念头,直接闭上了帘子。 路上发生了这么件事情,之后该送官府的送官府,该走人的走人。 等到郁琤秘密回到昱京之后,身为天子的他,自然也该从太庙里“闭关”回来。 之后天子便紧凑地安排了一场狩猎之行。 然而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恰好就发生在这场狩猎之行当中。 天子因遇见猛虎,而与众人离散。 当夜天子与猛虎两败俱伤,逃窜到一处洞穴,恰在他奄奄一息之时,一个女子出现,将他救了回去。 “那这个女子不得了啊,她这救了个皇帝咧,日后荣华富贵哪里少的了?” 茶楼里人都议论纷纷,又有人说:“这女子也不是一般人啊,她是那个反贼禄山王养女,这叫将功补过……” -- 第77页 一夜过后,这事情就像是被风吹着赶着,街头巷尾无人不知。 只听说那女子本身也是个可怜人,都是被桓惑所逼。 桓惑那么恶毒,她一个柔弱女子有什么办法? 桓惑死后,她为了将功补过,一直潜在深山为国君祈福,岂料感动了神仙,夜里让她梦见真龙折鳞。 她受上天感召,这才找到了山里的天子,舍身相救。 众人听着很是感动,天上神仙都给她一次改过机会了,可见她也不是个坏人! 但是这种鬼话糊弄的了百姓,那些酸腐鬼精的老臣可糊弄不了。 郁琤在殿中作出虚弱模样,但听那些老臣表情丰富,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唾沫横飞,足足耗了一个时辰。 刘大人说:“那玉女郎究竟是如何对陛下施救的?可是有什么独家驱虎的秘密?” “还请陛下披露细节,指不定就是这女郎自己想的主意,用来陷害陛下,再假装立功。” 郁琤掩唇轻咳一声,“诸位爱卿果真想听?” 众人异口同声表示要听。 郁琤面露难色,随即说道:“当时孤躲进了一个山洞里,多亏了她解开衣服用自己温热的身体为孤取暖消寒解乏,这才叫孤挺了过来。” 老臣骤然听得,原本的慷慨激昂顿时胎死腹中,忽然结结巴巴起来:“这……这……不雅不雅……” 怎么能直接讲出来呢!国君实在不雅! 郁琤叹道:“她实在是个很善良的女子,试问诸位愿意这样待孤吗?”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解开衣裳,为孤取暖消寒?” 众人被他问得面红耳赤,消寒不消寒不知道,一阵恶寒倒是真的。 他娘的,他还是个人吗?问他们老年人这种问题…… 两个大男人解开衣服取什么暖!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国君,他们早就捏着鼻子吐给他看了。 郁琤其实还是挺乐意分享这种事情给他们听的。 毕竟那个女人对他的喜爱之情他都一直无法与让人肆意炫耀。 况且若真遇到流落山洞的事情,她必然也会心甘情愿解衣为他取暖……这倒也算不得是谎言了。 他沉着脸道:“原本孤不打算对她负责,但被你们这么多人知晓了,孤也不得不负责任,将她纳入后宫。” 那反贼之女不死反而要进后宫? 众人顿时沉默下来,发觉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了。 待那些老臣离开,郁琤才冷嗤一声,叫人将方才反对声音最高的人记在自己的小册子里。 诚然,他并不是个记仇的人,只是不想忘记谁得罪过他罢了。 郁琤解决了这些啰嗦朝臣,一名内侍前来传话:“陛下,太后要见您。” 郁琤拢了拢眉心,若有所思。 内侍口中的太后乃是刘太后。 郁琤生父昱文帝在世时,刘氏便为昱文帝之皇后。 据郁氏所言,郁琤并非刘氏所出,母亡后却一直受到刘氏照顾。 以至于假死一事,刘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 乃至昱文帝的弟弟,也就是先帝昱贞帝夺位后,便将刘氏也纳为自己的皇后,试图巩固座下皇位。 刘氏身为两朝皇后,却一直安分守己,从不过问前朝之事。 桓惑控制先帝之时,她亦是闭宫不出,这才相安无事至今。 她如今为刘太后,对郁琤也算是有恩,令他尊一声母并不过分。 郁琤去了刘太后的淑兰宫。 刘太后便告诉他后宫里已经为他充入九人。 郁琤后宫一直空悬,老臣们早就口水说干了八百遍。 身为太后,刘氏亦不可免责,便按照规制暂且立了两位淑媛,三位修仪,以及四位美人。 须知天子后宫除却皇后,还须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如今后宫才只九数,着实是少得可怜。 但这九位女子个个皆是世家女郎,且容貌亦经过筛选,生得国色天香。 这些女子先一步入宫,位份虽说不上高,但便是要天子先行宠幸一段时日,再逐个按身份喜好层层往上提拔。 至于皇后既可以直接选定,也可以从那些女子中提拔,都由天子高兴。 可以说,刘太后此举不仅不过分,甚至是相当体贴了。 郁琤皱了皱眉,心想先不去管它,倒是将玉鸾的位份先定下来才是正经。 他将玉鸾的事情说与刘太后听。 刘太后稍稍迟疑,问他:“她救陛下,确实有功,陛下想许她个什么位份?” 郁琤随口指了一个:“就册淑媛好了。” 刘太后温声劝道:“陛下的两位淑媛,分别是林尚书与崔寺卿之女,玉女郎毫无根基,若同她二人同起同坐,必然会引人注目。” “事出反常必有妖,陛下这么做,她没错也该有错了。” 刘太后在后宫对这点事情还是理得清的,“这女子位份不怕低,就怕不得君之喜爱,先朝亦有身份低微嫔御因诞下皇子而封为后,陛下以为呢?” 郁琤虽未过深了解后宫之事,但玉鸾确实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家世,当下高调反而是作死了。 郁琤则从善如流道:“那便册封为修仪就是,毕竟她救过孤之性命。” 虞姑姑还想再劝,却被刘太后暗暗拦住。 -- 第78页 郁琤出了太后宫中,走在长廊里,心头才渐渐升上一层阴霾。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都会有后宫,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想来玉鸾必然也会知晓这件事情…… 他眉心愈发蹙紧。 她听到这件事情之后会不会哭?躲在被子底下偷偷落泪,或是站在窗前迎风流泪,再不然将一朵娇艳鲜花折断,对着鲜花感到同病相怜? 诚然,普通的女子是想不到这么多多愁善感的角度的。 但她和别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她特别脆弱,特别敏感。 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跟在他身边的内侍见他脸色并不是很好,笑着提醒他道:“陛下可有听虞姑姑说的话?” 郁琤瞥了他一眼,“是什么?” 内侍笑说:“虞姑姑说那些女子都极为貌美啊,虞姑姑是出了名的眼光刁钻,能被她夸貌美的那肯定是美人了。” 他本意是想拍郁琤马屁,让郁琤高兴。 然而郁琤却一下子又将眉头皱起。 是了,她们都还很是貌美…… 有多貌美? 会不会比玉鸾还要貌美? 万一她看到那些女子比她还要貌美,因此而感到更加自卑要怎么办? 郁琤陷入沉思,忽然发现这件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第36章 他在她心里少得可怜?…… 玉鸾被册封为修仪, 在后宫里头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动静。 要说不合适的话,她却因有救驾之功,也叫人挑不出什么刺儿来。 当日, 玉鸾在新赐的华琚宫中安顿。 掌事姑姑按着规矩安排了两名贴身侍女, 四名粗使侍女。 人算不上多,但对于玉鸾来说恰好够用。 屋里其他人在四处打理。 玉鸾靠在绣金隐囊上, 手里在绣香囊。 宫里的姑姑曾交代过, 过两日后宫嫔妾要去拜见刘太后时, 需要每人奉上一只亲手做的香囊。 她百无聊赖地将香囊做出了大致形状,想着这后宫里的宫规,心中渐渐也有了数。 后宫这地方说是吃人不吐骨头也算不得假。 但针对后宫妃嫔的规矩很少有赐死的地步。 妃嫔们战战兢兢最为恐惧的就是冷宫那个地方。 对于她们而言, 打入冷宫,则如同被宣判了死刑一般。 但玉鸾却觉得, 自己若能被打入冷宫, 渐渐被郁琤淡忘, 再提出离宫之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具体如何安排,她也尚未想好。 她虽一早就知晓事情需要循序渐进, 但真要找个入手点,其实也不大容易。 玉鸾贴身伺候的两名侍女,一个叫青娇, 一个叫青娥。 两个模样生得都颇为清秀, 手脚也很是灵活。 其中一个贴身伺候的圆脸侍女便端了热茶,声音清甜地上前说道:“修仪喝茶。” 玉鸾见她一直都很活泼同外人说话, 与另一个安静的侍女就很是不同。 她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缓缓问道:“宫里的事情,你知道的多吗?” 圆脸侍女立马道:“当然, 奴在这宫里许多年了,像修仪这样的,有救驾之功,真真不该白白浪费机会。” 玉鸾放下茶,问:“那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圆脸侍女理所当然道:“应该固宠啊?” 玉鸾发现她很懂的样子,似乎生出几分兴趣。 圆脸侍女便打开话匣子般,“奴从前还看过不少话本子,也听说过历朝历代不少妃嫔的事情,倒觉得这固宠的第一步,就应该趁着主上愿意宠幸修仪的时候,就要使出浑身的功夫霸占主上,让主上习惯有修仪在的日子,一刻都离不开。” 玉鸾心中暗暗摇头。 此举分明过犹不及。 让对方一刻都离不开自己,那是要对方情愿才行,而不是自作聪明使劲缠着对方,如此粘人,就算是天仙只怕也会叫人有烦腻的时候吧? “修仪觉得呢?” 对方问她。 玉鸾弯唇笑说:“我觉得甚是在理。” 圆脸侍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接下来的步骤也很重要,等时间长了,修仪就要试着去挑衅主上的底限……” 玉鸾托腮听着,发现这侍女果真是很有问题。 她又假装出感兴趣的模样问:“这又是何意?这样做不怕惹主上生气吗?” 圆脸侍女摇头,“怎么会呢,假设修仪摔坏了主上心爱的花瓶,撕毁主上心爱的画,这样他都不生气,这是不是就足以说明主上爱修仪爱得不可自拔了?” 玉鸾心说作死也没见过这么作的。 “竟有此事……” 她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圆脸侍女羞涩说道:“奴叫青娥。” 玉鸾赞了赞她,对她说道:“往后你就是我的智囊了,出谋划策的事情只怕少不得你。” 有这侍女帮着使坏,恐怕要她失宠是指日可待了。 青娥微微惊喜,端着茶盘笑着退下。 一旁一直沉默的青娇忍不住开口道:“她的话似乎不太合适,修仪不能都听她的……” 玉鸾反而笑问她:“为什么不能,青娥是个人才,想来你也要好好同她学学了。” 最好两个一块使坏,帮她多想点坏点子也是不错。 -- 第79页 青娇咬了咬唇,委婉暗示她道:“倘若修仪这样做的话,会有一定的可能失去主上的喜爱的。” 玉鸾听了果不其然生出一抹犹豫,让青娇将人叫回来。 青娇松了口气,出去将青娥带进屋来。 玉鸾叫青娥上前,青娥神色反而有些不自然起来,以为玉鸾发现了什么…… 却不曾想,玉鸾拔下了一支珠钗赏赐给她,温声说道:“这钗就赏给你了,你就按着这个思路帮我多想些主意,日后等我做了皇后,必然重重有赏。” 只是有可能失去喜爱是远远不够的。 她要的是那些一定会失去这狗男人喜爱的主意。 青娥顿时满脸惊喜跪谢道:“奴多谢修仪赏赐!” 一旁青娇看得很是目瞪口呆。 当天下午,青娥便趁着玉鸾午休的时候去了容殷宫去见林紫嫱,她仔细地将玉鸾愚钝的模样描述一遍。 后宫里拢共就两位淑媛,这林紫嫱便是其中一位。 这青娥其实是林紫嫱安插在玉鸾身边的眼线。 林紫嫱笑着同殿里的赵美人说:“你瞧见了,这女人头脑简单得要紧。” 赵美人掩唇,矜持笑说:“淑媛说得是,不过咱们也要看她是不是真的会上当才行,万一她是扮猪吃虎呢?毕竟她可是主上唯一钦点的修仪。” 赵美人的话里暗藏几分挑拨。 果不其然,叫这位林淑媛的笑容收敛几分。 “如今大家在后宫都是刚刚起步,那些女子是其次的,主要还是要淑媛想办法笼络主上先来这容殷宫来才行。” 赵美人劝慰道:“如今没有皇后,三夫人也空悬,但九嫔之首的淑妃之位非你与崔淑媛莫属了,只看你们二人谁能先一步博得主上垂怜。” 林紫嫱“哼”了一声,又对青娥交代,要想办法盯住玉鸾那边,能使绊子的尽管使上就是。 青娥称“是”,才又悄悄离开。 青娥回来的时候,见玉鸾已经做好了那只将要奉给刘太后的香囊。 她忽然闪过一抹灵光,上前去柔声提议道:“修仪何不再做个并蒂莲的香囊,奴听闻太后喜欢莲花。” 她说的是真的,太后喜欢莲花。 但太后曾经为两朝皇后,为此曾被人以“并蒂莲”讽刺过,是以太后脾气再好,也绝不可能喜欢一个送她并蒂莲的人。 玉鸾见她莫名其妙出去半天也不报备一声,一猜便知晓这未必是个好东西。 但她也仍一副无脑的模样答道:“就听你的。” 她说着便要叫人取布料来,青娇却颇是不安道:“修仪莫要听从她的,奴总觉得青娥很是奇怪,奴觉得她不安好心。” 青娥只作无辜状道:“你这是什么话……” 青娇说:“奴瞧见她往容殷宫去了……” 青娥心口一虚,立马看向玉鸾。 玉鸾只是随手剥了个橘子,并没有任何异色。 青娥立马红了眼睛,道:“修仪,奴只是去看望一个小姐妹罢了,青娇莫不是妒忌奴今天得到了修仪的赏赐吧?” 玉鸾剥橘子的动作顿了顿,对青娇道:“你去外面跪半个时辰。” 青娇很是不可置信,也跟着红了眼眶。 玉鸾一看,就知道这青娇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大概是想告诉玉鸾,青娥问题很大,不可相信。 但她却没凭没证,下意识说这样的话出来,除了被这精明的青娥反咬一口,还能怎样? 跪半个时辰算是敲打她日后不可再像今天这样鲁莽,之后再叫她另择明主就是。 毕竟按照玉鸾的目标,叫这乖孩子跟着自己着实是没什么前途。 青娇去外面罚跪了。 青娥反而愈发高兴。 这修仪不是装的,是真的没有脑子的样子。 “奴去给修仪准备晚膳。” 玉鸾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令她退下。 承天殿中。 郁琤总算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晚上想要过去看望玉鸾,内侍却道:“按着簿子上的记录,这几日正该是玉修仪的月信之期,陛下还是去看看其他夫人罢。” 郁琤沉下脸道:“孤只是去看看她罢了,身为孤之内侍,脑袋里莫不是只有那些龌蹉的念头?” 他斥责完了,又瞥了盲谷一眼,心想这又是一个没眼色的。 盲谷:??? 他今天没说话啊! 内侍傻眼了,再不敢多说一句,战战兢兢地在前头领路,带着郁琤去往华琚宫。 说巧不巧,郁琤过去时,青娇还在庭院中罚跪。 他抬眸睨了一眼,让内侍去问情况。 屋中出来一个侍女便抢先答道:“这侍女惹得修仪不高兴了,修仪就罚她跪着。” 青娥心说,这回主上听到这话,怕是无论如何都要觉得玉鸾恶毒了。 郁琤若有所思,进屋去便瞧见玉鸾倚在美人榻上颇有些心不在焉。 郁琤走到她的身后,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玉鸾下意识答话:“在想蓟苏……” 她说着回头就瞧见了郁琤,心口猛地一突,着实是叫她吓了一跳。 “郎君……” 郁琤原还揣测她知道后宫有了其他女子会不会感到失魂落魄,却没料想到她竟然会想别的男人? 难怪她没有躲起来哭了,原来是去想她的好阿兄了…… -- 第80页 他暗暗对自己说道,蓟苏是她阿兄,她当然可以想想。 郁琤敛去眸底的情绪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玉鸾起身来,有些讶异:“真的吗?” 她方才便是突然假想到蓟苏若没有解蛊,今日便该是他毒发身亡的日子。 她虽亲眼见到了桓惑身亡,但在没有看到蓟苏之前,心里始终存了几分忧心。 她是真的很想确认对方平安。 郁琤语气颇有些阴恻恻道:“发个全国通缉令下去,总归能找到他的……” 玉鸾微微哑然。 “倒也不必……阿兄他当初也参与刺杀桓惑,显然与我是一条心的。” 郁琤听她这话愈发不是滋味。 她和那个男人一条心么? 他从前对蓟苏很是不屑,并不在意,如今却又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 亏他从前还以为玉鸾心里全部都是他…… 现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她的心里至少得有十分之一是蓟苏的吧?剩下的十分之九才是自己? 郁琤强忍着胸闷气短,露出和善的目光对她说道:“我还没有用膳,不如先陪我用晚膳就是……” 玉鸾摇头:“我没有胃口。” 而且她最近又有些胖了,穿衣裳时胸口都撑不下了,不吃晚膳大概能瘦些吧。 郁琤问她:“那我帮你找蓟苏,你能有些胃口?” 玉鸾迟疑,见他总提及蓟苏很是莫名其妙,只柔声道:“那我就先谢过郎君了。” 郁琤被她谢了不仅没感到心情舒朗,反而更是阴云密布。 只是他向来克制自己,喜怒不形于色,从外表上看,他也只是气度从容地“嗯”了一声。 郁琤一面往外走去,一面心中更是窒闷。 原来竟是他自己想多了。 只怕蓟苏至少也要占据了这个女人心里头十分之二的位置了,而自己,只有少得可怜的十分之八吧? 第37章 他像个怨妇? 玉鸾陪着郁琤用完晚膳后, 也渐渐察觉自己又惹得他不悦了。 她方才一句“没胃口”,显然让他邀请她共进晚膳一举显得很是自作多情。 玉鸾心说倒是她高估了自己。 郁琤如今天子之尊,颜面自然容不得半分冒犯。 待用完晚膳之后, 郁琤心中沉吟片刻, 正要开口,玉鸾便体贴道:“妾送陛下出去。” 她恭恭敬敬用上了尊称, 反倒叫郁琤的话一下就胎死腹中。 他起身往外走去, 瞧见青娇还跪在那里。 “你惩戒她, 她可有犯错?” 玉鸾迟疑道:“未曾。” 郁琤便问:“你可知晓你今日错在了哪里?” 玉鸾抿着唇儿,倒是不吭声了。 郁琤见她不肯说话,便令人将墙角一只瘦弱的小狸猫抓过来。 那只小狸猫是玉鸾搬来时发现的, 后来便令人在墙角置了只碗,定时投喂些食物喂猫, 却不曾想今日叫郁琤留意到了。 内侍卷袖上前一把将那只小狸猫抓起举来郁琤面前。 小狸猫嘴里还叼着半只鱼, 两只前爪费力地捧住, “喵喵喵”地将食儿往嘴里送去。 郁琤瞥了一眼,“拖下去杖责三十。” 玉鸾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忙阻止。 这小狸猫真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真要弄死它何必杖责三十? 郁琤摆明了就是在说给她听。 她讪然得很,暗暗瞥了青娇两眼,缓缓改口说道:“妾忽然想通了, 青娇没有做错事情, 妾不该这么任性,肆意惩戒, 妾这就让青娇起来……” 郁琤眉心微缓,又嫌弃地看了小毛脸花花的狸猫一眼,对内侍吩咐:“罢了, 将它无罪释放。” 玉鸾:“……” 他倒是贴心的很,这时候还给她在这些下人面前留足了颜面。 只是真要杖责了一只小猫崽,传了出去他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郁琤离开了华琚宫,见那华琚宫的大门就被人毫不留情地阖上。 他肃着脸,愈发觉得从前那些人说得确实不错。 这女人果真不能太宠。 他愤懑地想,不让她睡到自己,这兴许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吧? 晚上玉鸾洗漱过后,将青娇叫进了屋里。 青娇红着眼睛,又跪在了她的面前:“今日都是奴的不是,但奴迟早都会找到心怀鬼胎之人陷害修仪的证据的。” 玉鸾打量着她,发现这孩子心眼太实。 “你还是另寻明主吧,这件事情到时候姑姑问起来便说是我批的……” 青娇却摇着脑袋,“修仪不是坏人,修仪只是太单纯才一时被别人更蒙蔽了,奴不想离开修仪身边。” 她轻声道:“修仪还生奴的气,奴还可以继续跪着,跪到修仪气消了为止。” 玉鸾有些困了,见她不肯离开,只得无奈说道:“你实在不肯离开,那就暂且留着吧,等你改变了主意再说。” 青娇顿时微微欢喜,又含着泪迟疑道:“那修仪……那个并蒂莲香囊你可千万不要再做了……” 玉鸾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无奈地答应了。 横竖搞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时。 青娇欣喜拭泪,这才退出了屋去。 接下来这几日郁琤便再也没来过后宫。 玉鸾知晓自己那日惹他不悦,但顾忌着蓟苏这件事情,也不敢当下立马就得罪了他,便令人准备了玉笋珍珠银丝汤,亲自带着送去了承天殿。 -- 第81页 只是到了那里她才发现外面竟不止她一个人给郁琤送汤。 要么是一个侍女提着个食盒,要么是两个侍女抬着个食盒,殿外人乌压压地挤在一起,看上去还有些热闹。 玉鸾微哂,心说今日这汤算是白做了。 殿内内侍传了这件事情,只说各宫妃嫔们关怀天子圣体安康,便都叫了侍女送了汤来。 郁琤心情本就不豫,愈发不耐起来。 “后宫不得干政,这些妄图替家族刺探机密的女子真真是面目可憎得很……” 他冷着脸吩咐道:“全都申饬一顿打发了去,叫她们吃个教训。” 内侍心说后宫女孩子们花一般貌美,却被主上这般鄙夷嫌弃,连面目可憎这种词汇都用上了,知晓后还指不定要怎么伤心了呢。 内侍称“是”。 郁琤便缓缓走到窗口,见连那些侍女都是花里胡哨的姿态,那些女人安了颗什么心思他又怎么会不知晓? 然而下一刻,他却在人群后瞧见了玉鸾。 她一副正打算撤退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转头将内侍又叫了回来。 内侍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郁琤背着手,眉心微缓道:“须臾之间,孤又觉得方才那样很是过分。” “女子都是娇花,要人怜惜都来不及,人前申饬一顿太不好看,还是要留情一二的。” 他让内侍将那些汤全部都送进来。 内侍:“……” 他们主上最近反复无常地越来越厉害了,就算真叫了太医过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太医形容对方这症状。 内侍转头又让那些侍女进来。 玉鸾原本都要走了,见殿内的郁琤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只得也跟了进去。 那长案上一排排汤,只怕没个三两天是喝不完的。 她们逐个报了自家主子的名号,郁琤便让她们退下。 到玉鸾时,玉鸾却生出一抹迟疑,对郁琤道:“陛下,妾有一事相求。” 郁琤漫不经心问她:“要求何事?” 玉鸾仰眸朝他看去,声音轻柔道:“我特意吩咐人准备了晚膳,想邀请陛下去华琚宫共进晚膳。” 很显然玉鸾是觉得自己那天就是因为晚膳的事情,口头不太严谨才造成了的嫌隙。 想来自己再诚心诚意请他一会,同他赔个不是就是。 郁琤紧了紧手指,道:“孤这些日子大概会很忙吧。” 玉鸾很是低眉顺眼,几乎同从前一般乖巧模样:“那妾备好了,待陛下得了空再过去。” 郁琤矜持地“嗯”了一声,玉鸾才也退下。 郁琤状若无意地批阅奏折,可内侍对着那排排汤又忍不住操心了。 “陛下,那这些汤都……” 郁琤捧着奏折心情很好道:“端来给孤尝尝。” 内侍便随手端了一份过去,郁琤将目光从奏折上挪开,见是一青釉兰花玉碗所呈的银耳鸡丝羹,顿时皱眉:“像猪食一样的东西端来作甚?” 内侍强忍着声音颤抖,委婉问道:“那……陛下觉得哪份不像猪食?” 郁琤朝那桌上扫了一眼,示意内侍将玉鸾那份端来。 内侍再度重新端了汤送到跟前。 郁琤拿起瓷勺尝了一口,面无表情道:“手艺果真一般……” 内侍两腿一颤,以为他又要责怪自己。 没想到他这回却皱着眉头全都喝了。 喝完后又还带着谴责之意:“就这么点……真是毫无诚意。” 所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的话,陛下为什么像个怨妇? 不好的话,他那抱怨里偏偏还带着一丝莫名蜜意。 内侍想哭。 他不想伺候了。 这一届的皇帝真的好难好难伺候。 他再也没有见过郁琤这么难伺候的人了。 等到其他侍女纷纷回到各宫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家主子之后。 众人纷纷后悔,自觉失策。 那鸾女到底不是世家女子,竟然一点都不矜持,直接本人跑去了主上殿外,还邀请主上晚上过去享用晚膳? 这摆明了就是在跟她们明晃晃地抢主上的初夜啊? 一时之间,众人内心复杂,纷纷又暗中改变了勾搭主上的策略。 到晚,郁琤如期而至。 玉鸾反复告诫自己,暂且不要惹他不喜,是以处处拘谨小意,皆按着他的喜好而来。 如此让郁琤甚是满意。 用晚膳时,玉鸾又柔声道:“其实陛下要发蓟苏的通缉令也是可行的……” 虽然很容易引起误会,叫人觉得蓟苏是个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但眼下到底还是先找到他更为要紧。 郁琤面色微缓,心说她先前还不情愿、满心维护她好阿兄的模样,今天便松了口,很明显是在向自己服软。 他的心情愈发熨帖,“嗯”了一声,应允了她这件事情。 玉鸾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不知陛下什么时候还有时间?” 郁琤神色温和许多,对她说道:“这些时日甚忙,不过你有事情可以直接去承天殿。” 玉鸾轻声道:“那明日下午阿鸾正好可以过去找陛下……” 郁琤答应了下来。 晚膳之后,玉鸾便又去张罗人准备他从前习惯饮用的消食汤。 -- 第82页 郁琤在她屋中打量,虽有些不满,但眼下也只能暂且如此。 他走到了东屋里,见桌上铺展开一张尚未作完的画,微微惊讶。 玉鸾过来瞧见了,便缓缓道:“这是妾所画的小像……” 郁琤闻言心情愈发畅美起来。 她背着自己看不见的时候,竟然还偷偷画自己的小像聊以思念? “没想到你画功还不错……” 郁琤不吝夸赞道。 玉鸾淡笑,“已经很久没画,都生疏了。” 郁琤原本看那画像还不觉有什么。 但眼下越看愈发觉得此画甚为精致。 没想到在这个女人眼里的自己竟然如此俊美,就是还有点眼熟…… 想到此处他不免生出无奈,自己竟然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他天天照镜子看自己,当然会眼熟了…… 她这样挖空心思来讨好他,他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男子生来胸襟便该宽广随和。 他原本就是个大度的人,眼下看来,她明日竟然还有个惊喜要给自己么? 不过她不说,他也不说就是了。 只是到时候等她将这幅画完成之后赠送给自己时,自己难免要表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再掺杂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喜,让她领会到自己的心意就是了。 郁琤敛去美滋滋的念头远离了那张桌子,暂且不想破坏她这份心意。 玉鸾领着他去喝了消食汤,喝完之后,又面露难色道:“妾记得宫规有言,妃嫔来了月信之事颇为晦气,所以今晚……” 她见他喝完汤还屁股不动,既不敢明着赶他,只好又委婉暗示一番。 郁琤这回很是大度,知晓她为自己准备了惊喜,也懒得再同她计较,大大方方地又离开了华琚宫。 到了深夜,玉鸾终于将那副画的细节补充完,叮嘱青娇等画上的墨水干透之后,再替她收卷起来,明日她要用到。 翌日清晨,打开窗户花香扑鼻,金光灿灿。 郁琤醒来后,心情正是前所未有的好。 内侍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他颇为和善地对内侍道:“没有关系。” 侍女奉茶时不小心洒到了他的腿上,他亦是目光仁慈地表示:“无妨。” 哪怕到了用午膳时,从翠嫩青菜里挑出一只虫子出来…… 内侍们忍无可忍地将庖厨叫来问责。 庖厨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就要一命呜呼。 郁琤也只是道:“不妨事。” 他瞥了那死得不能再死的虫子一眼,心中莫名感慨,道这虫死后它的妻儿不知该有多伤心? 想来它们只要感情深笃,来世也一样能再续前缘吧? 他和玉鸾自不必说,只怕生生世世要续个没完没了了。 只是这虫子未必有这等好运,指不定死后它的妻儿就编织绿帽给它,然后去找旁的虫子过日子了。 他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情稍微同情了一下这只虫子,才让庖厨下去。 然后他便很是安心地等玉鸾过来给自己一个惊喜。 那些伺候他的下人们,心口不仅没有因为他今日异于以往的和善而感到安心,反而都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这位主上几乎将喜怒无常这个词儿发挥到了极致。 恼怒起来,便是掉了根头发都要训斥,高兴起来,吃到了虫子,都会用着温柔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注视虫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虫子跟他有亲呢。 至未时初刻,盲谷将手里准备好的蓟苏小像递呈上去。 郁琤让他摆在桌上,这时又听内侍传话:“玉修仪求见。” 郁琤让人领她进来,玉鸾朝他行礼之后,果真将手里那副画像带来。 “昨日连夜画好了这小像,妾怕它没干透,迟了些才带来。” 郁琤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期待,将画像展开放在桌上,表情忽然一点一点地僵住。 只见盲谷送来的小像同这幅画并排放在一起,他只对比了一眼,脸色都立马变了。 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的自己为什么长得这么像蓟苏? 他这一瞬间心口都凉透了。 她画得哪里是他……分明是蓟王八! 第38章 她把他逼急了? 郁琤定定地看着那两幅画, 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玉鸾亦是朝那副画瞥了一眼,白纸黑墨的画, 她已经尽量将蓟苏的特征勾勒出来, 应当是没有旁的问题才是…… 她正要开口,郁琤绷着脸道:“蓟苏的小像自然有旁人绘制, 你一个女子作甚要画男子的图像?” “可陛下昨日不是瞧见了, 也没觉得不妥么……” 玉鸾见他口吻分明责备, 愈发不解。 郁琤很是忍耐,强作镇定同她说:“孤也是以为你在画那些姿容俊美的潘安卫玠之流……” 他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神色颇是不可捉摸, “孤眼下有些乏了,你自己退下好生反省去吧。” 玉鸾见他哪里是乏了, 分明是恼了。 但他这打发她的话既已出口, 她也只能先行退下。 玉鸾离开后, 郁琤才又垂眸看了那副画一眼。 这时候再细看,画里的男子哪里还有半分英俊之姿?分明塌鼻子歪嘴巴,甚至连眼睛的轮廓都丑得不行。 盲谷毫无察觉道:“还是玉修仪画得比较相仿, 属下这幅细节上还是有些差别的。” -- 第83页 毕竟他也没见过蓟苏几次,自然印象不深。 郁琤将这画交给他,语气波澜不惊道:“就按她这幅画像去找吧。” 攒着这么口气憋闷在心中, 接下来这段时日郁琤更是没有去看过玉鸾一眼, 而那个女人也是倔强,愣是也没再来给他送过一汤半水的东西。 但他这里仍不清闲, 那些妃嫔们不知是从哪里学的,又纷纷自己亲自带了汤水在门外求见。 郁琤令人一律打发离开。 内侍这段时日伺候下来总算摸索到他几分心意,低声说道:“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个不得仰仗陛下, 历朝历代后宫里头有不少勾心斗角的事情,一旦搅浑了这滩水,修仪她必然还是得依靠陛下……” 言下之意暗示郁琤,待那无依无靠的玉修仪遇到麻烦了,自然会主动些的。 “孤身为一国之君,何须在意一个小小女子?” 郁琤只面无表情,心说自己没了她又不是过不了日子。 但细思之下,倒也觉得这内侍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恐怕才进宫,想法还很天真吧? 她都不知道这后宫有多残酷…… 到时候她总会来求他的,而自己,必然心如磐石,坚不可摧。 只怕让她看自己脸色过日子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月初之时,刘太后在淑元宫中接见妃嫔。 厅中所设妃嫔座次也皆按着品级序列。 后宫暂无皇后与三夫人,是以领先的两个首位当属林淑媛与崔淑媛,依次下去,才是其他妃嫔的位置。 玉鸾到那儿时,但见四下都是美人,嗔笑怒骂,各具风情。 还别说,这些女子个个貌美如花,置身于此,一眼望去还颇为养眼。 只是在她出现那一刻,那些美人便纷纷将目光聚在她的身上,有矜持不屑,亦有低声笑闹。 林紫嫱朝她看去,却见她今日穿着粉蓝霞绡裙,裙摆绣着莲瓣与青鱼,看上去微微素淡。 但她身段婀娜,姿容美艳,一双雾眸如秋水澄莹,一张樱唇润红诱惑,下颌清瘦,肌肤雪腻,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 细线穿着青翠莹润的玉珠垂落白嫩耳垂,随着玉鸾的步伐轻轻摇摆。 素汤寡水的打扮到了她这儿,那股子艳丽稍稍压制,却又多出几分出尘脱俗的清透。 玉鸾找着自己的座儿坐了下来,对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 她们这些人打量着她,多半还在心底嘲笑着她。 也亏得青娇跑前跑后,唯恐她人前迷昧无知,这几日将外面的消息都打听回来告诉自己。 玉鸾才知道,郁琤去她华琚宫中两次,但两次皆不曾留宿,已经成了其他妃嫔口中的笑料。 恰好此时刘太后也被虞姑姑搀扶出来,众人起身行礼,将姑姑当日吩咐的香囊一一奉上。 刘太后早已不再年轻,她的面相略显威严,叫人对她不由心生敬畏。 “崔淑媛说是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太后,这才没有过来。” 虞姑姑瞥了右首空着的座椅,低声道:“催淑媛还说了,改日要亲自来向太后请罪。” 刘太后道:“不妨事,诸位也不必过于拘谨,须得爱护自己,无需强撑,自然对自己好,也对旁人好。” 她的面容端庄,但语气却含着几分温和。 妃嫔们又纷纷称“是”,林紫嫱却不惧她这幅面孔,笑着问道:“阿姑觉得妾针线活可有进步?” 她比其他女子不同,从前便时常进宫来看望刘太后,自觉自己比旁人更多出三分体面。 刘太后温声道:“你绣得极好,但绣得最为清爽的还属崔淑媛了。” 林紫嫱笑容稍稍收敛,明白刘太后这是婉拒自己亲热的意思。 众人见了,更小心翼翼,不敢对刘太后轻易生出亲近。 临了一番训话之后,刘太后却又说起一事。 “后宫女子,讲究得是贤良淑德,天子日理万机,从不缺哪个妃嫔的一盆汤,一碗水,天子仁慈不与诸位计较,但诸位当恪守心德,莫要将进宫之前的妖艳习气带进宫中,难免令后宫风气败坏。” 说到最后刘太后这话隐隐严厉。 玉鸾听了眼皮一跳,朝那位年纪不浅的刘太后看去,她虽未看向自己,但说的却好像就是自己。 送汤这事儿玉鸾确实不太无辜。 但旁人纷纷当做是个什么好事儿来效仿却是她没想到的。 在座几乎都送过汤,纷纷惶恐离座下跪。 刘太后也只是点到为止,话说得差不多了,便令她们退下。 离开了淑元宫。 那些妃嫔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颇有些懊恼。 因为她们打听到今日天子也会前来拜见太后,但太后明显责备于她们,所以故意在天子快要过来之前,就将她们早早给遣散了。 林紫嫱今日本想会一会那个与自己位份同起同坐的崔淑媛,并也只将此人视作劲敌。 岂料崔淑媛今日抱病避而不出,放眼望去,让她看得最不顺眼的也只有玉鸾了。 她扫了和自己同居于容殷宫的赵美人一眼,赵美人领会她意思后,便提议道:“不如咱们一起去御花园赏赏景吧。” 御花园那块地儿听说是天子来太后宫中的必经之路。 她们到了那儿,兴许会遇见。 -- 第84页 到时候天子若一眼相中了谁,金口玉言点了夜里侍寝,那可真真是白得的馅饼。 妃嫔们又娇又羞地高兴前往。 玉鸾也并无异议。 因为她要回华琚宫还是要路过御花园,倒也不必刻意提出,显得自己多不合群。 这时赵美人走到玉鸾身边,很是热情的模样与玉鸾说起话来。 她柔声道:“我一见阿姊就觉得阿姊甚合眼缘。” 赵美人声音清泠好听,又如解语花般开解玉鸾:“阿姊莫要不喜,太后她老人家虽然责备阿姊,但……” 话说到这里,玉鸾也只是淡声笑道:“太后责备的是大家,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记得赵美人也去给主上送过汤是不是?大家一起反省就好。” 玉鸾不喜欢旁人拐弯抹角地说话。 这赵美人心机很深的模样,倒是很擅长用话术。 赵美人笑容微微尴尬,又转头看着前面的花,对玉鸾道:“阿姊看到那片花了吗?” 玉鸾抬眸望去,见花园中恰有一片牡丹,此刻开得极为美丽,花枝挺拔,花朵比碗口都大,艳丽绝美,叫妃嫔们赞叹不已。 “这是藩国进贡来的极品牡丹,听说太后她老人家也喜欢牡丹,阿姊日后若想讨太后欢心,也可以试着种植一些献给太后。” 玉鸾心说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的花竟然还挺多,不是莲花就是牡丹。 赵美人忽然又要伸手来挽住玉鸾。 玉鸾与她才头一次见面,哪里能习惯被对方给挽住,她下意识地后退几分,那赵美人却惊呼一声,蓦地往后栽去,不偏不倚地恰好栽到了那一丛牡丹上。 林紫嫱赶忙叫人将赵美人拉起来,故作斥责道:“你是怎么回事?这可是藩国进贡来的牡丹,珍贵异常……” 赵美人红着眼眶,纤躯颤抖,“是……是玉修仪她突然推开了我……” 玉鸾心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她虽然一心求得早日出宫,但她自己搞事可以,别人搞她就不行。 “我离赵美人明明尚有一段距离,如何就是我推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担忧的,有瞧好戏的,也有落井下石的。 后边还有人嘀咕道:“这是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的花,该不会是修仪气恼太后方才训斥,直接就想毁了这牡丹出气吧。” 瞧瞧,有了搞事情的动机之后,玉鸾推这赵美人的理由就更成立了几分。 说巧不巧,她们原本准备巧遇的天子恰好此时就来到了此处。 郁琤这几日心情可以说是被流放到了冰川峡谷之下,日复一日地透着寒气,他眉眼里沉积着暴躁的情绪,叫不少臣子也都跟着吃瓜落儿。 众臣察觉出后,便纷纷又得夹着尾巴做事,只吃斋念佛盼着这大畜生早点恢复到前段时日如沐春风的状态。 数了数日子,那个女人始终倔强无比,可以忍着对他的思念之情不曾主动来找过他一回。 今日也是凑巧了。 郁琤来到了这群娇花一般的女子中间,冷冷地看着那片被碾残的牡丹,沉声质问:“是谁做的?” 白着脸的赵美人和玉鸾摊上这事儿,自觉地跪下。 赵美人捏着绣帕啜泣,“妾与玉修仪头一次见面,明明就无冤无仇,也不知哪里招惹她不顺眼了,要叫她这样陷害妾,妾只是个柔弱的女子,被她那么用力的一推,便是想要力挽狂澜也不能了……” 玉鸾瞥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她们英明神武的天子却绷着脸蓦地发话,丝毫没打算给玉鸾辩解的机会。 “孤方才都已经瞧见,你二人各有责任,但玉修仪推搡旁人,显然责任更大。” 一句话,让赵美人心中狂喜。 天子嗓音低醇,具有磁性,让人听着便觉很是舒心,兼之样貌俊朗,眉眼坚毅,那宽阔的胸怀,坚实的体魄,让人极想靠过去被他呵护一番。 此刻他表情冷酷,斥责二嫔,更是让人感到丝丝禁忌心动之感。 真想看看禁欲端庄的天子私下里宠幸她们的模样…… “妾……” 玉鸾勉强从他停顿地空档里挤出个字儿来,他却又垂下眼睑,颇是无情道:“牡丹花虽然珍贵,但却是侍人日日呵护浇灌而来,玉修仪自省期间罚做侍人,正该切身体会侍人之不易。” 她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就该日日在承天殿对着他好好反省。 玉鸾:“……” 她算是看出来了,他这根本就没打算让她解释。 赵美人柔声道:“阿姊也不是故意的……” 郁琤瞥了她一眼,皱眉说:“至于你……” 这人好像是个美人? 偏偏也不是很美,说话还甚是做作。 “陛下……是赵美人。”旁边内侍贴心提醒道。 郁琤道:“好端端走路都能摔倒,可见不适合出门,禁足一月,观其反省。” 赵美人一下就傻愣住了。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之内,赵美人都不会有机会侍寝。 一个月之后,等其他人都侍寝过了,赵美人黄花菜都该凉了。 这是天子第一次参与内侍口中女人们的勾心斗角,感觉颇是微妙。 他暗暗瞥了玉鸾一眼,想到这些时日就连梦里都不见她的踪影,心肠便更加冷硬下来。 -- 第85页 她一定觉得自己很残忍吧?都是她把他这个老实人给逼急了。 第39章 他矫情做作? 好端端的一个修仪被贬成了个侍女, 旁人都忍不住暗暗幸灾乐祸。 另一方面,也更是觉得玉鸾定然不得圣心,否则天子何以去她那里两次, 却一次留寝都不肯。 她们哪里知道郁琤那两次都是被玉鸾撵走的。 郁琤对她下了惩罚的吩咐后, 这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想来是这皇宫太大,拉远了他们的距离, 以至于她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因为她画别人的画像而生气吧? 否则她焉能忍受得了这么久不见他? 由此可知, 她很显然不是有意这般冷落自己。 反倒是他, 却是有意叫她借着这次机会做自己身边的侍女。 如此一来,但凡她贴着自己几日,知晓他这些时日的煎熬后, 必然也会心生后悔,对他心疼不堪。 只怕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塞到他的怀里, 捂暖他冰凉的心。 他这般作想, 胸口方豁然开朗。 这厢玉鸾哪里知晓这大畜生肚子里的弯弯道道。 青娇忧心忡忡的时候, 玉鸾反倒觉得这未必就不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她打小习惯最多的事情就是变故。 从贫穷到富贵,从富贵到刀尖,哪怕面临死亡的时候, 她怕归怕,却并没有因此而退缩过。 区区一个修仪跌到了侍女,对她而言真真是毫无伤害。 她反而觉得自己可能离离开皇宫的日子又不远了。 前夜里, 内侍便同玉鸾交代了许多事情。 一条条一列列说干了口水, 玉鸾归纳了一下,其实也就是一个意思。 那就是她得贴身伺候着郁琤。 “修仪可还有什么地方不懂?” 内侍询问。 玉鸾语气淡然道:“公公莫要叫我修仪了。” 内侍只是一笑, “主上并未褫夺修仪的封号,是以修仪还是当得这声称呼,想来修仪只要诚心反省, 过段时日便能恢复身份了。” 玉鸾但笑不语。 大清早上,玉鸾便按着内侍的吩咐,在卯时初刻进去服侍郁琤起来。 郁琤每日作息习惯极好,是以她进去时,他已经坐起身来,只是坐在床头,脸色微妙得很。 玉鸾下意识地掀开他的被子,然后瞧见被下一抹污痕。 郁琤被她这般打量,突然很想将自己遮挡起来,却又觉得此举甚是不丈夫,索性便正襟危坐在床头,厚颜无耻地吩咐道:“拿条干净裤子给孤。” 他好几次想亲近她都不能,久无榻上那事儿,偏偏昨夜骤然梦见她纠缠自己。 他一时之间情难自禁,这才犯了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单身男子都会犯的一个尴尬事情。 如今被她瞧见了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她如今该清楚,他的身体每一处都因她而饱受煎熬才是。 玉鸾被他幽黑眼眸莫名盯着,后知后觉才红了耳朵,尴尬地转身去找干净裤子给他。 这大畜生需求竟然这么旺盛,直接去他后宫就是了…… 她将这件事情转交给内侍,才又继续去为郁琤准备热水。 待郁琤清理之后,玉鸾便带人捧了热水进去给他漱口净面。 玉鸾将帕子拧干恭敬递过去时,郁琤却并不伸手接。 玉鸾僵持了会儿,才似懂非懂。 他从前是镇北侯时,不喜欢下人太过亲近,所以只要下人端个水递个帕子就可以了。 但他现在不一样了,他贵为天子,应该也讲究起来,要侍女亲自为他擦脸的吧? 只是他这幅眼巴巴指望着她的模样,让她心下反而感到很是怪异。 难不成这大畜生每天早上也都这样盯着伺候他的侍女? 指望着人家被他略含期盼的神色所感化,再来给他擦脸? 玉鸾发觉自己也胡思乱想起来,索性无视他,直接凑过去用帕子替他仔细擦了擦脸。 郁琤是有些不习惯。 只是为了让她多了解自己一些,这才像个废物一样坐着不动。 玉鸾俯身凑到他的面前,那双雾眸极为认真地注视着他,却叫他的视线正好对着她散发着栀香的白嫩颈部。 天气暖和起来之后,女子衣着普遍单薄。 她弯着腰,领口便不那般贴合,露出了缝隙,叫人瞧见了粉嫩的心衣,以及雪白沟壑…… 郁琤只觉鼻子发痒,再忍耐不得将目光挪开,又暗暗挪了回去看了一眼,才又挪开。 他夺走她手里的帕子,玉鸾莫名道:“陛下是怎么了?” 他的脸上好像也有些热,该不会着凉了吧? 郁琤见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绷着脸指责道:“擦个脸像绣花一般,甚是磨叽。” 玉鸾:“……” 行罢,他自己擦就是了。 她退到一旁,郁琤又疑心自己语气过重,但到底不好同她坦白自己又起了反应的事情。 这时候把她掀倒,岂不是叫他很像个畜生? 郁琤心说他该早日与她冰释前嫌,争取在天黑之后就可以允许她爬自己的榻。 今日郁琤休沐,倒不必去上朝。 但他上午仍然需要处理一些事务,做一个敬职敬业的好皇帝。 玉鸾给他端茶倒水不说,连磨墨的活都包了。 -- 第86页 她瞥了一眼在殿外闲到嗑瓜子的内侍与侍女,心说就算是侍女轮班制,是不是也该轮到她出去嗑瓜子休息了?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却不小心碰翻了搁在桌角的一只手串。 那手串的绳子似不结实,磕在地上之后,便断开来,叫那珠子咕噜噜滚了一地。 玉鸾心口一跳,抬眸朝郁琤看去。 郁琤忙着批阅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道:“十六颗珠子,都捡起来。” 玉鸾心有余悸地“嗯”了一声,唯恐弄坏他什么东西。 她低头捡了一圈,发觉有两个滚到了桌子底下,便柔声道:“陛下可否稍微让一下,叫妾好将桌下珠子拾起。” 郁琤不搭理她。 她心说他果然是想为难她吧…… 她咬咬牙,便从他腿侧钻进桌下,总算够到了珠子。 只是另一颗珠子她分明瞧见了却始终找不着。 直到她在郁琤的脚底看见了一颗……被他暗暗踩住。 玉鸾:“……” 她正要说话,就听内侍通传几位大臣求见。 玉鸾还来不及反应,那些朝臣便一起进了殿中。 那些朝臣打开了话匣子便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一句话的中心思想往往被一堆酸词包围。 玉鸾懒得去听,只伸手将郁琤脚底那颗珠子抽出……却被他踩得结结实实,压根就甭想挪动半分。 玉鸾拍他小腿示意他抬一下脚,他却反而还用另一条长腿去扫她,教她毫无防备地扑到他另一只腿上。 玉鸾抱着他的大腿,心中又气又恼,料想他从大清早上就是有意刁难,心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直接伸手在他腿根上狠狠一拧。 郁琤听着臣子汇报,陡然闷哼一声,状若无意地扶了扶额。 臣子们愣了愣,便瞧见天子绷着个脸,很是冠冕堂皇道:“余下事情孤知晓了,先行退下。” 朝臣唯唯称“是”,这才告退。 待人走后,郁琤才微微退开上身,垂眸看向玉鸾,口吻冷冷道:“你敢掐孤那里,你不想活了?” 玉鸾只作无辜状,抬眸看他,“陛下踩着珠子不松,是何意思?” 郁琤语气莫名得很,“兴许你再掐孤一下,孤就告诉你了。” 玉鸾到底还是不敢。 方才掐他一下也是他激恼了她罢了。 如今脑袋恢复了冷静,哪里还会再犯。 郁琤见她竟然再一次毫不犹豫退缩,心中略感失望。 午膳过后,郁琤便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暗示她,是时候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 他沉思着,便要去花园里散散步。 玉鸾原本就有午休的习惯,到这个点便困得很,却还得陪着他出去散步欣赏风景。 然而说巧不巧,郁琤才到那御花园里,便就立马偶遇了一个年轻貌美的朱美人。 郁琤没耐心搭理朱美人,他见玉鸾同其他寻常侍女一般,自觉与自己保持着遥远的距离,更是感到胸口窒闷。 “陛下在想什么?” 朱美人说了半天的话,发觉郁琤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见。 郁琤下意识道:“孤只是时常感到寂寞,深夜孤单,这深宫后院,竟没有一个人能抚慰孤之冰冷心肠。” 朱美人呆了呆,雪白的面颊渐渐泛红,被他说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没想到这位天子也只是表面上看着禁欲持重,但私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孟浪的一面。 朱美人低声用着细若蚊吟的声音道:“妾愿意……” 郁琤暗暗瞥见玉鸾都不说话。 他随手折了朵花下来,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很是嘲讽。 自己的命运是不是也和这朵美艳的鲜花一样,明明正值风华正茂的时期,却始终无人欣赏自己? “倘若有谁真的很喜欢孤,孤指不定也会忍不住为她付出所有,甚至是性命呢?” 他已经近乎明示了,但玉鸾仍不为所动。 朱美人激动的手指微微颤抖,大着声音唤回了郁琤的注意力。 郁琤这才将视线从玉鸾身上挪开,瞧见这朱美人还在,不免皱了皱眉。 朱美人捧着心口说道:“妾愿意为了陛下付出所有,甚至是性命,妾愿意为了陛下去死。” 郁琤听罢只沉下眉头,“你多大了?” 朱美人娇羞答:“已过及笄之年。” 郁琤沉着脸,朝她望去,“你父母赋予你生命难道就是让你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他斥责道:“一个人连自己爱重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爱旁人?” 郁琤向来就瞧不起这种为了肤浅的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的人。 “这般矫情做作的姿态真是叫人不喜。” 他很是轻蔑地看着这位妃嫔,彻底将对方情窦初开的大门一脚踹关了回去。 朱美人忍了忍没能忍住,到底举着帕子掩面哭着跑了。 郁琤赶走碍事多余的人,又忍不住朝玉鸾看去。 这个狠心的女人……到底要自己做到哪个地步,她才看得懂他的暗示? 第40章 她弹琴好像黄牛上吊?…… 花园之行效果并不是很好。 他说的话玉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甚至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呵欠。 他并不知道她有午睡的习惯,只当她感到很是枯燥无趣,一时之间, 连他手里的鲜花也枯萎了下去。 -- 第87页 从花园里回来之后, 内侍都忍不住暗暗帮郁琤感到着急。 “陛下可有瞧见窗外那只鸟儿?” 郁琤兴致索然地往窗外扫去,瞧见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鸟。 内侍温声道:“这些鸟儿生来便知晓要将自己心爱的虫子喂给心爱的雌鸟吃, 它们直接点的方法反倒惹得雌鸟们很是欢喜。” 郁琤眸中不屑, “人是人, 鸟是鸟,二者怎可混为一谈。” 内侍讪笑,“也是一样的, 就好像人贪钱,一些鸟儿也喜欢偷些亮闪闪金灿灿的东西, 有些还专程挑出最好看的给雌鸟, 叫雌鸟心甘情愿为它下蛋。” 郁琤黑眸中掠过一丝迟疑。 他原本是不信的。 但将金灿灿的东西拿给雌鸟去哄对方欢心, 那雄鸟可不就是他本尊么? 郁琤依稀还记得自己当初对玉鸾出手阔绰的场景。 那时在昱京上下便已经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了,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她那时才对他更加死心塌地吧? 内侍仍继续道:“有些事情大可不必搞得如此复杂, 最原始的方法兴许也能产生出人意料的效果。” 郁琤看着那只灰不溜秋的鸟儿陷入沉思。 午后,玉鸾躲着休憩了片刻,待醒来之后, 只觉神清气爽。 侍女见她醒来, 不免从旁提醒,该去伺候陛下。 玉鸾迟疑说道:“我才休息了半个时辰罢了……” 怎么着也该轮换轮换才是。 侍女抿唇笑说:“修仪同奴们不一样, 主上叫修仪要贴身伺候才行。” 玉鸾见她们无人肯替她前往,又唯恐郁琤怪罪,这才匆匆赶回他身边伺候。 郁琤吩咐膳房制作了羹汤, 传上来后,他见那汤色香味俱全,心说她眼下与他还有嫌隙,直接叫她喝她也是不肯的。 玉鸾拿来一只干净玉碗为他盛满奉上,他顺势尝一口,道:“味道有些苦了。” 玉鸾正想说她去叫人重做,郁琤却抬眸朝她看去,“你尝一尝。” 玉鸾有些犹豫,当他要自己试试苦味,便另盛一碗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 郁琤问她。 玉鸾倒是没尝出什么苦味,只柔声道:“口感极鲜极美,且肉质细腻,入口即化。” 郁琤眸中露出满意的情绪,对她道:“再喝一碗。” 玉鸾忙推辞道:“妾如今身份卑微,尚且还在受罚期间,怎可……” 郁琤见她又开始妄自菲薄起来,只把脸一沉,将那碗主动往她面前推去,“分明就有些苦,你再细尝。” 玉鸾心里骂他,只得继续又尝了一碗,倒是喝得胃暖心热,很是熨帖。 坐在她对面的大畜生又满脸期待地问:“好喝吗?” 玉鸾面无表情道:“不好喝,苦。” 郁琤:“……” 诚然,他确实想叫她多喝点汤补补身子,结果是对的,但这个过程似乎有些不对。 到晚,天暗了下来。 外边星夜清朗无比,暗蓝的天幕上,星月愈发璀璨。 玉鸾见夜已深,而郁琤仍在批阅奏折,她这才过去低声提醒道:“陛下该休息了……” 郁琤“嗯”了一声,才从那堆小山般的奏折里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叫她等了许久。 他阖上手中的奏折,起身回了寝殿。 更衣之时,玉鸾少不得也要上前伺候。 玉鸾替他解开衣袍,确实也有些困了,眼皮子疲惫地不大撑得开,思绪也渐渐散漫起来。 郁琤垂眸,瞥见她双眸半阖,仔细替他解开扣子的专注模样。 她的长睫卷翘浓密,似蝶翼般柔美,素日里单为她那双雾眸点缀。 她的鼻梁挺翘可爱,嘴唇润泽殷红,每一处几乎都被他疼爱时爱不释手地亲吻过。 他喉结微微滑动,眸色也似夜色一般渐渐幽深些。 玉鸾中规中矩地替他脱去外衣及中衣,乃至解开里衣时,指背触碰到他坚实滚热的胸膛时,她陡然清醒些,瞧见了他麦色健壮的身体,这才发觉自己差点就将他脱了个干净。 偏偏这个大畜生什么也不说,就用着很是怪异地眼神盯着她看。 玉鸾迟疑地替他阖上衣襟,遮住他的胸膛,咬唇道:“这件应该不用脱了吧……” 郁琤“嗯”了一声,她松了口气,转过身去将他其他衣服挂上,却毫不设防被他勾倒在他怀里。 她吓了一跳,脚下也没站稳,整个后背都紧紧地贴在他身上,热意陡然间袭来,近乎灼烫到了她,叫她很是不适。 到了这会儿,郁琤终于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口:“你恼我了?” “陛下……” 玉鸾被他铁臂箍着腰,耳旁却又一热,听他低声道:“没人的时候叫我狻奴。” 玉鸾被这称呼酸得想生鸡皮疙瘩,只咬牙不喊,他便要俯下身去吻她。 她却生出了倔意,也不肯张嘴,他按住她的细弱的肩,才稍稍大了些力气,就听见她闷哼的声音。 他僵了僵,到底还是退开几分,玉鸾只睁大了眼眸,似惊讶地看着他。 郁琤敛去眸底的别扭,只沉声道:“你总喜欢将事情藏在心里,有时教我亦是有些琢磨不透……” 玉鸾听到这话,轻道:“陛下不生我的气了?” 郁琤摇头。 “可你撞见我推了赵美人……” -- 第88页 郁琤问她,“你推了吗?” 玉鸾小声地答了一句“没有”。 郁琤吻了吻她的鬓发,“那我就相信你。” 玉鸾若有所思道:“那陛下为何还要罚我?” 郁琤蹙眉。 他能怎么说呢? 他这么爱惜颜面的男人,去她那儿一回就被她赶走一回。 指望她主动来见自己,偏偏望穿秋水也等不来。 他下意识板着脸反问她:“你觉得呢?” 玉鸾见他这幅冠冕堂皇的模样,似乎又看穿了什么。 她没忍住笑了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相信她。 其实她从来没指望过旁人相信自己。 所以他不相信她,她也只当做常态,他说相信,反叫她有些意外了…… “郎君……” 她的口吻绵软下来。 这一声“郎君”差点叫得跟前大畜生热泪盈眶。 郁琤情不自禁想要噙住她红嫩的唇瓣,却被她用手挡回。 玉鸾轻轻地将他抵住,不许他亲近自己。 “今日我没有准备……就请郎君改日去我那儿,我弹琴给郎君听吧。” 郁琤黑眸透亮几分,见她分明是主动邀请了他,将个台阶结结实实的铺在了他脚底下。 他忙收敛住愉色,故作矜持地答应下来。 玉鸾心道她旁的不说,弹琴便最是难听。 他不想她赶他走么?那就端看他听着琴音捏鼻子的模样了。 玉鸾想到那场景,就甚是想笑。 经过近身彼此了解之后,那个女人总算是待他和颜悦色起来。 郁琤心情很好,又宣诏下去,只说玉修仪静思改过,温柔贤良,赏其云绡霞缎以示嘉奖。 后宫众人虽说不上是目瞪口呆,但也明显感觉到天子嘴上说要惩戒玉修仪,分明也惩戒了个寂寞。 放眼望去,就没听说过哪个妃嫔犯了错后是得赏赐的…… 细思之下,想来那玉修仪自有一身媚骨迷惑天子。 指不定就是经了怎样魅惑的一宿,这才勾得天子五迷三道。 众人纷纷掩住腹中妒忌,不耻唾弃。 这日,容殷宫的林淑媛特意邀请了郁琤后日晚上来她的生辰小宴。 林淑媛借着这个事情,将后宫妃嫔都邀请了一遍,除了刘太后和崔淑媛那儿回绝了她,其余几乎都答应了下来。 郁琤本也懒得搭理,却听内侍说玉修仪也答应了回去,这才松缓眉心答应下来。 内侍心说这回他总没有猜错天子的心意了。 说来说去,天子往日里但凡犯病的时候,症结所在多半都在那玉修仪的身上。 这厢玉鸾答应下来赴宴,却恰恰是因为她一回来,便发觉青娇人不见了。 剩下个青娥同她说道:“青娇见这儿没甚前途,听说又有修仪答应放她离开的准话,这才自己收拾了东西去了容殷宫了。” 玉鸾诧异地扫了青娥一眼,见对方神色并无异样。 只是青娇当初分明是怎么撵也撵不走的姿态,怎么她才离开没多久,对方就自己主动离开了? 等到林淑媛宫中的内侍送来请帖,玉鸾迟疑了一瞬,也很快答应了下来。 她生平阅人无数,青娇那孩子虽不那么聪敏,却是个心眼实在的,且又是头一个劝玉鸾好的人。 玉鸾虽不知道她怎么跑去了林淑媛那里,但还是想去看一眼再说。 至后日到来,玉鸾穿着水粉绣缠枝莲纹云缎裙,绾了个清爽的堕马髻,插上水碧玉插梳,一对喜鹊登枝步摇,耳上坠着粉色碧玺,这才拿上一只美人团扇往那容殷宫去。 经了头一回的事情,她再刻意低调朴素也没甚意义。 如今自然是紧着怎么舒心好看怎么打扮。 到了那容殷宫后,说巧不巧,便叫玉鸾先碰到了端着托盘送茶水的青娇。 玉鸾将人叫住,见青娇诧异地朝她看去。 “修仪……你怎来了?” 玉鸾并不回答,只是缓缓问她:“你怎来了容殷宫?” 青娇眸色微黯,低声道:“奴……奴想明白了,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是奴对不住修仪。” 玉鸾见她这般神态,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她不是个擅长安抚旁人的人,甚至可以说,她这么多年来,除了一起长大的亲人以外,几乎连个多余的朋友都没有。 她思索片刻只温声道:“罢了,既是你自己选好的,我也不勉强你。” 青娇听她这话,脑袋压得更低,“嗯”了一声便匆忙将手里的东西送走。 玉鸾见她神态分明闪闪躲躲,暂且将此事按在心底。 玉鸾被侍女引来,林紫嫱见她到这儿,似乎同身边的妃嫔说笑了一句什么。 玉鸾让青娥奉上礼物,林紫嫱当着众人面前打开,旁边一个妃嫔看见是个鼻孔粗的金钗,很是尖酸刻薄道:“哟,这是哪里跑出来的暴发户,就连金子都能打造得这般粗鄙丑陋,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林紫嫱扶了扶簪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微微不屑说道:“咱们这些世家出来的女子最不缺的就是金、银这等俗如粪土之物,不过也算是玉修仪有心了。” 玉鸾淡声说道:“淑媛不必在意,我也只是在抽屉里随手捡的,这物是否粗鄙丑陋,俗如粪土我倒也没有在意,只当这是主上所赠就是个好东西罢了。” -- 第89页 她这话一说,方才说这些话的妃嫔脸上顿时青一阵紫一阵,活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玉鸾悠然入席。 侍女捧着那礼盒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颇是犹疑问道:“淑媛,这东西……” 林淑媛怒道:“什么东西,你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见人家说这是主上赏赐的金簪?” 她看着那丑丑壮壮的簪子,一时之间也无法昧着良心夸赞,只能忍气吞声道:“玉修仪此礼赠得贵重,快快收起,好好存放。” 侍女退下。 旁边的妃嫔一时有些讪然,少不得要看着林淑媛的脸色。 这林淑媛家世本就比她们都好,且入宫来就是淑媛之位,也比众人都高,是除了崔淑媛以外最有可能率先成为淑妃的妃嫔。 偏偏那崔淑媛一直生病,且迟迟不肯露面,这么些时日下来,能被拉拢的妃嫔几乎都站到了林淑媛这边。 林淑媛身旁的妃嫔们又抛开这事,说起好笑的事情来开解她。 林淑媛这才缓了缓眉心,与她们说说笑笑开来。 这些女子正热闹着,却突然听见内侍通传,天子竟亲自临席。 林紫嫱转而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体面,可以请到郁琤。 众妃嫔也高兴坏了,纷纷觉得自己今日来是来得值了。 但见郁琤真落脚到了这地儿,林紫嫱忙前忙后,急不可待地让人布置起来。 郁琤入席,自然也是坐在了首位,他坐下之后放眼望去,终于在底下一个偏僻位置找到了玉鸾。 只是他一过来时,便第一时间发觉玉鸾似乎被其他的妃嫔给孤立了的场景。 他忍不住皱眉,心说这些女人离他的女人这么远做什么? 莫不是自觉不配,这才不敢玷污了她周身宛若遗世独立的高贵气质? 他暗暗摇头,没曾想这些女人都还挺自觉的。 旁边林紫嫱则娇羞道:“陛下肯来,真真叫妾蓬荜生辉。” 郁琤颔首,见她就要开席,便绷着脸指了指玉鸾那一桌席,“玉修仪面前的菜色为何比旁人都少?” 林紫嫱抻着脖子仔细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就交代要给玉鸾个下马威瞧瞧。 只是她坐在郁琤最近的位置,都尚且看不清玉鸾桌上的东西,这位天子眼力竟出乎寻常地好,连玉鸾面前的菜少了都看得出来。 “林淑媛可是钱财不济?” 天子莫名地打量着她,那目光分明就是在说,明明穷酸还摆什么阔,活生生地丢人现眼。 林淑媛讷讷地答不上,脸红到几乎能滴血了。 “快……快给玉修仪换上好的酒菜。” 她捏着帕子拭了拭滚烫的脸颊,在这面多妃嫔面前被问这种问题,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玉鸾见那些侍女如临大敌一般,赶忙过来把她桌上瞬间清空。 旁边那些妃嫔们都幽幽地盯着她,叫她亦是很不自在。 她本来就不是专程吃酒席的,他倒也不必这么高调……弄得她很是尴尬。 周围的人终于不敢再小声议论。 待酒席开始之后,气氛才稍稍松缓几分。 玉鸾抿了口果酒,看着林淑媛让人准备的歌舞表演,才渐渐感到几分闲适。 她略略思考,打算再等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席回华琚宫早早歇息。 这时歌舞忽然退去,侍女们搬来琴桌琴凳,又捧来一张古琴摆放在中央位置。 林淑媛强忍着先前难堪,若无其事对郁琤道:“陛下,今日妾亦准备了一首曲,想要弹奏给陛下与诸位姐妹。” 众人没想到她竟然还藏了这一招,这下这位林淑媛怕是少不得要在天子面前好好露上一手了。 在这京中,林紫嫱这人虽然为人娇蛮刁钻了些,但她的琴艺在那些世家女子中绝对算得上是一绝。 据说听过她琴音的人,三日之内都久久不能忘怀,今日总算叫她找到机会展示给郁琤看了。 她起身在琴桌前坐下,又试了试音色,懂琴的人听了,便发觉这琴音古朴清润,连琴也是上等好琴。 林紫嫱手指如兰 ,在细弦上轻拢慢捻,优雅至极。 郁琤却冷不丁想到了玉鸾对他说过会弹琴的事情。 他见众人颇为钦慕地看着林淑媛的模样,不禁暗暗摇头。 林淑媛弹奏得固然可以。 但那是因为她们还没有见过玉修仪弹琴吧? 林淑媛一曲琴罢,众人回味无穷,齐齐鼓掌。 林淑媛习惯这般众星捧月的场景,只不卑不亢地朝首座的天子柔婉一福,这才回到座位上。 她正要叫人将琴收走。 郁琤却对人道:“勿动。” 准备收琴的侍女们又顿时退到一旁。 玉鸾见他忽然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不知为何,心口蓦地一跳。 郁琤朗声说道:“玉修仪也会弹琴,烦请诸位与孤共享。” 玉鸾双手一颤,差点把面前的桌席掀翻。 他疯了吗?竟然让她弹琴? 要知道玉鸾这么多年来只以美貌出众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学来学去都始终精通不了那精致的琴棋书画。 其中琴艺尤为堪忧……玉鸾依稀还记得自己前不久把这弹琴的事情当做是个捉弄他的事情,没曾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人这么快就轮到了她。 -- 第90页 旁边妃嫔见她如同石雕一般坐着不动,便柔声催促。 玉鸾被众人盯着,压力倍增。 林淑媛心里直冷哼,心说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弹琴能弹过她的,这玉修仪弹了也正好是自取其辱才是! “玉修仪莫不是不想给妾这个面子?” 林淑媛无不挑衅地笑说。 玉鸾别无他法,她心里将郁琤反复辱骂,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 众人心中暗暗防备,甚至有人揣测天子亲点,只怕她的琴艺未必会在林淑媛之下。 也有人不屑,暗指她投机取巧,弹琴恐怕也只是稍稍优越于寻常人,恰好天子喜欢罢了。 便在这样阵阵揣测之下,那位玉修仪便坐在了琴桌之前,双手落在琴弦上的姿势也并无生涩与错处,显然也是学过琴的。 众人摒弃呼吸,但听那精妙上等的琴弦发出了一声惨叫。 玉鸾面无表情地弹了一首仿佛得知了丈夫出轨后老黄牛上吊的谱子。 朱美人手里的酒液撒了出来,李修仪筷子上的菜掉到了桌上,有人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就连林淑媛准备好将她视作自取其辱的心态也彻彻底底地裂开了一道裂缝。 这哪里是自取其辱,拿她同自己相比,才是侮辱了自己的琴艺…… 郁琤听着琴音,看着那个女人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模样,简直比月宫里下凡来的嫦娥都要更加美上三分,她那两只优雅抚弄琴弦的手指恰如两朵高雅兰花,她的脸颊白皙嫣美,时而严肃,时而颦眉,似乎跟着琴谱之中的情绪游走,叫他心神都被她所撷取,半点也分不出神来注意旁人。 一曲罢了,满场寂静。 郁琤率先带头鼓掌,不慌不忙却又很是笃定的“啪”“啪”“啪”三声。 这位表情高深莫测的天子此刻一脸欣赏。 不愧是她…… 不过他刚才光顾着欣赏她月下弹琴的美丽,都忘了她弹得如何。 不过是她弹的,定然是差不到哪里去了。 他转而对自己的小内侍吩咐道:“赏玉修仪两箱黄金 ,三箱南珠。” 内侍双腿一颤,差点给他跪下。 他娘的,这个男人还能不能有点情趣? 人家都是赏个钗赏个镯,他却成箱成箱地往华琚宫里搬运,明明是一国之君,却活生生像个暴发户一般。 第41章 . 一更 他连媳妇都没有懂个屁?…… 宴席散后, 妃嫔们也陆陆续续离开。 林紫嫱看着那张琴,脸色只青一阵紫一阵的,直接搬起手里的凳子将自己心爱的琴砸了个稀巴烂。 “淑媛……” 青娇捧了热茶来, 见那些侍女躲得远远地, 这才明白过来旁人叫自己来送茶的缘由。 林紫嫱抬眸瞥了她一眼,忽然叱道:“贱奴!” 青娇周身一颤, 连忙跪下。 林紫嫱心中冷笑, 她原本也只是想叫青娥随便找个机会给那个碍眼的女人挖坑, 叫她失去天子宠爱。 现在看来,反倒是她心慈手软了。 翌日一早,玉鸾还未睡醒, 便被一脸惊喜的青娥焦急推醒来。 青娥笑说:“修仪快些起来,主上那边派人送了两箱黄金和三箱南珠来了。” 玉鸾后知后觉想起昨儿晚上那场宴席的细节, 身上打了个寒颤。 太丢人了…… 昨儿晚上她是怎么回来的, 她都不记得。 大概是丢脸丢到了家, 她已经麻木得失去了记忆。 这种丢脸的感觉就好像当众放了一场令人三日之后都未必会忘记的曲折漫长的响屁。 她摆了摆手,扶额让青娥先出去。 青娥见她毫无欢喜,这才狐疑地退出房间, 又过了一刻,玉鸾调整好了情绪,这才穿戴整齐出去将天子的赏赐接下。 这厢郁琤下了朝后, 楚衡便特意殿外求见。 郁琤登基之后, 并没有忘记楚氏之功,将楚氏从前的宅院、家产田地一一赐回不说, 亦是容楚氏父子二人在朝为官。 至于与他许了婚约的楚鸾,他虽并未提及过,却也默许了太后册封对方为郡主的主意。 楚衡此番进宫来感恩戴德, 语气诚挚,并不似贪得无厌想要继续邀功。 郁琤只漫不经心地听着,将手中一封密函展开。 但听楚衡终于将肺腑之言说完,郁琤才慢慢抬眸。 他的神色仍是如常。 “楚爱卿这些年来,可曾观摩过玉玺?” 楚衡低声道:“微臣不敢说谎,自然是亲自看过……玉玺取之荆山之玉,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郁琤缓缓说道:“不错,若天子无玺,则如文臣无笔,将军无剑,即便贵为天子,却始终不足以彰显正统,在一些人眼里很是不伦不类,昱贞帝也正是如此。” 楚衡心头百转,心说郁琤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及玉玺。 他原本告退的话立马吞入腹中,忽然跪在了郁琤面前。 郁琤道:“楚爱卿……” 楚衡当机立断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陛下恕罪!当日陛下皇位不稳,虽登基名正言顺,但始终欠缺一记火候,所以微臣与郁澹商议过后……” 他顿了顿,对上郁琤那双深眸,继续颤着声音说道:“这才决定启用了一枚近乎以假乱真的玉玺帮助陛下先行巩固皇位!” -- 第91页 此话一出,四下霎时一片死寂。 楚衡随机应变之能却是出乎了郁琤的意料。 郁琤看着他,终于将手里那封薛荏递呈给他的密函缓缓销毁。 也是昨儿夜里他便收到了这封密函。 登基之初,他便让薛荏秘密地替他鉴定了那枚被楚氏奉上的玉玺。 直至今日,薛荏只回了他四个字:玉玺,赝之。 楚衡是个精明的狐狸,他竟然会赶在他开口之前主动承认。 且理由十分充分,令人无可辩驳。 郁琤问:“那么真正的玉玺何在?” 楚衡擦汗,“真玉玺……微臣有把握替陛下寻回。” “哦?” “真玉玺极有可能在陛下姑姑的手中。” 郁琤垂眸看他,“孤怎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姑姑?” 楚衡道:“昱文帝在世时,是有两位长公主的,一位德明长公主在婚后半年病逝,另一位……另一位德音长公主却在出行的路上,马车坠入了山崖,命殒山下。” “两个都死了,你又哪里来的把握?” “因为,在陛下持玉玺登基之后,一个女子自称是德音长公主的侍女频频写信来楚府,对方悉知玉玺的秘密,长公主命她与我楚氏谈判,且不可打草惊蛇。” 郁琤注视了他片刻。 他忽然开口:“孤给予你楚氏的东西,也可以随时收回,楚氏如今的家业与官职,皆如是。” 楚衡身上如从水中捞起一般,早已湿透,连忙叩拜伏地,口中称“是”。 楚衡离开之后,郁琤才缓缓走到了御案前打量了一眼赝品。 这赝品外表以假乱真到那些旧臣都发觉不了,但薛荏花了很长时间,仍查了出来,就说明它并不能永远替代真玉玺。 眼下固然无人知晓,又或是真有人发现,但他早已积威深厚,无人敢驳。 但百年之后,他的子孙后代难保不会被人揭穿假造玉玺。 不论如何,楚氏的假玉玺当初确实为他稳住了当时的局势,若能寻回真正的玉玺,自然是再好不过。 郁琤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后,见那桌案上仍是层层奏折,便觉室内闷燥得很,令内侍跟随,去室外透气。 经过早上这件事情,他原本心情略显不豫。 偏偏出门之后,还叫他在宫里偶遇了个老熟人。 这老熟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猖狼山里垂涎玉鸾的董石樟。 董石樟唯唯诺诺地上前来同郁琤行礼。 郁琤冷声道:“董世子的病这么快就好了?” 董石樟听他问到这话,便知他果真仍然记仇,赶忙跪在了他的面前,一副悔不当初的姿态,“这……这都是我与我妹妹的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妹妹她也不是故意的……” 鬼知道,董石樟和董如眉当初得罪的两个人,如今一个贵为天子,一个贵为天子妃嫔。 董石樟想到这些,恨不得回去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再不敢胡乱贪图美色…… “你妹妹……” 董石樟得罪自己的事情,郁琤一直以来都很清楚,但他妹妹的事情…… 董石樟连忙解释:“我不该……不该冒犯玉修仪,而我妹妹也不该主动替我出头,带着那一群人为难玉修仪,然后……然后还向宋家郎君倒打一耙,冤枉是玉修仪欺负妹妹。” 董石樟得知这件事情之后,见那玉鸾被带去郁琤府上仍然备受宠爱的模样,便只当那郁琤压根不信。 哪里知晓今日是自己暴露了出来。 郁琤沉默着。 他忽然想到了当日宋殷将玉鸾从外面带回来,同他告了一状的事情。 董石樟见他不吭声,正要抬起头来,却蓦地被他一脚踹在了肩上,惨叫一声仰倒在地上。 郁琤冷眼望着,面沉如水。 “回去令人为孤拟诏,董石樟德行有亏,不配为世子,令妹其行败坏,收回县主封号。” 郁琤看着痛哭求饶的董石樟,竟又想起当日玉鸾面对他的情形。 她明明没有做过,也不应承受旁人口中那些罪责。 可她那时对着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顿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 为什么她不同他解释? 他只当她习惯爱慕于他,却没想到,她似乎从未将他当做一个依靠。 仔细想来,玉鸾求他的时候并不是很多…… 内侍见董石樟连爬带滚地跑了,但郁琤仍然心不在焉。 “陛下是怎么了?” 郁琤缓缓问对方:“你可知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被欺负了,却不会告诉她的……” 他说着又稍稍迟疑。 内侍见他话戛然而止,问道:“她的谁?” 郁琤回答:“喜欢她的人。” 内侍温声道:“陛下说笑了,她被欺负了不告诉喜欢她的人,这说明,她不喜欢那个人呗。” “胡说八道。” 郁琤蹙了蹙眉,“方才孤说错了,那个人不喜欢她,是她喜欢那个人。” 他寻思着,自己那时候应该也没多喜欢玉鸾吧。 这么说才是对的。 内侍又笑着说:“那就更不用想了,她连受了欺负都要自己忍着扛着,那她肯定不喜欢那个陛下口中‘她喜欢的人’了。” 郁琤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派胡言——” -- 第92页 他颇是恼羞成怒地离开了凉亭,心说自己问谁不好问那个内侍? 对方连个媳妇都没有能懂个屁! 第42章 她不信他? 内侍:“……” 近来不知为何愈发心累, 找着机会得多吃点猪心补补才是。 淑元宫中,刘太后回忆着方才几个世家女子的模样,低声道:“董氏女子看着不太沉稳, 林家女郎的阿姊却已经在宫中了……那个叫楚鸾的倒是不错。” 她依稀记得自己与楚氏也是七拐八绕的远亲, 但自己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后宫安分守己,并没有过多往来。 包括林淑媛之前敢人前亲热唤她“阿姑”, 也是与她有些远亲的关系。 说来说去, 昱京就这么大, 贵族之间互相通婚,几代下来,多少都彼此有些牵连。 “楚女郎为人纯善, 原本与天子就有婚约,倒是可以成为天子的贤内助……” 虞姑姑细细分析一般, 而后迟疑道:“太后的意思莫不是中宫之位?” 刘太后笑说:“哪儿那么简单, 但她真入宫来, 少不得也在九嫔之上,三夫人之中了。” 虞姑姑附和着颔首道:“也是,那就要看她与主上的缘分了。” 出了淑元宫后, 几位郡、县主谢恩完才各自离开。 楚鸾与林淑媛的妹妹林紫姮并道而行,二人倒是很合得来。 楚鸾是受封了郡主,而林紫姮却是进宫看望姐姐林淑媛, 顺道来拜见刘太后。 得知姐姐将爱琴砸烂之后, 林紫姮心中也对那玉修仪积怨颇深。 “阿姊太无用了,后宫向来都有斗争, 这些事情历朝历代不都摆在那儿了,偏偏我阿姊是个好性儿。” 林紫姮朝楚鸾抱怨道:“据说当初这玉修仪就是冒充了郡主的身份,才得到了天子的青睐是不是真的?” 楚鸾眨了眨眼轻道:“事情都过去了, 玉修仪她也不是有意的。” 林紫姮嘀咕道:“那你也太善良了,我这人向来嫉恶如仇,有仇报仇,最见不得这种事情了。” 楚鸾握了握她的手,淡笑道:“可我打小便习惯了这些,如今大家都相安无事,我也并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而与玉修仪起了冲突。” 她二人正说着话,楚鸾的侍女却忽然道:“郡主快看,那不是那玉修仪吗?” 楚鸾与林紫姮抬眸看去,还真真是不错。 今日林紫姮拉着楚鸾走在这里,本意便是想巧遇天子,好让自己也被看上,然后进宫助阿姊一臂之力。 没想到没瞧见天子,就先瞧见了玉鸾。 林紫姮松开了楚鸾的手道:“你放心吧,我最擅长整治这种坏女人了,而且谁敢相信,我阿姊一个淑媛在这后宫竟然要被她一个小小修仪欺负羞辱……” 所以她也不光为了楚鸾,更是为了自家被欺负可怜的阿姊。 她说着便风风火火过去。 楚鸾的侍女想要上前去追,被楚鸾轻轻拉着。 “郡主,快拦着她呀,不然会出事儿的,毕竟那是天子妃嫔……” 楚鸾叹道:“这些事情哪里是你我能拦得住的,我有些头晕,还是先出宫去吧。” 这厢玉鸾却坐在岸边泼洒鱼食喂着池中一群色彩艳丽的锦鲤。 最近天色愈发闷热,她想呆在屋里都待不住,倒是这处儿通着凉风,呆在树荫下逗逗鱼儿反而凉快。 偏偏这会儿察觉后背有人,玉鸾抬眸看去,但见一个年轻女郎正抬着下巴神色不善地打量着她。 “我是林淑媛的妹妹。” 玉鸾“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上一回被董石璋的妹妹刁难时,对方也是这么说的。 没曾想这些人的兄姊妹情谊都是这般的好。 她丢下鱼食,淡声问道:“所以呢?” 林紫姮道:“你在我阿姊的生辰宴上那样羞辱她,玉修仪觉得要如何解决才好?” 玉鸾摇头。 林紫姮颇是挑衅道:“不如玉修仪去给我阿姊磕三个响头,承认自己是个贱货就行了。” 玉鸾:“……” 上回董石樟的妹妹也是这么跟她说来着。 她们是真的很热衷于这种游戏。 “我要是不答应呢?” 玉鸾拍了拍掌心,将掌心一些残屑也彻底拍了个干净。 “难不成女郎要推我入水去?” 林紫姮弯唇笑说:“怎么会呢,我推你入水岂不是自己就摘不干净了?” 她的声音微甜道:“修仪看看对面是谁来了?” 玉鸾下意识抬眸朝她看的方向看去,便瞧见郁琤同一内侍此刻正从对面石桥上走来。 玉鸾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抹不妙,她赶忙又转回头去,紧接着便听见“扑通”入水声,显然已经迟了。 倒不是那林紫姮推她下水了。 而是对方自己从她面前一头栽进了水里,然后惊慌失措地大喊“救命”。 玉鸾愣了愣,对面桥上走来的郁琤和内侍也愣了愣。 玉鸾叹了口气,心说这可真是宫斗手法最低级的手段了。 也亏得她从前在桓惑身边时想过了无数种逃生的方法,便连水遁也一块想到了。 这才私底下想方设法将凫水的技能给学会。 是以在这昱京当中,会凫水的女子虽不常见,却也有玉鸾一个。 她屏了口气,也跟着跳了下去。 -- 第93页 对面的内侍傻眼了。 他转头看了郁琤一眼,对方的脸色那可真叫一个难看…… “还不快救人——” 内侍不知道郁琤口中说得要救谁,但见郁琤一条腿已经跨到了栏杆上,内侍吓得魂都飞了,赶忙死死地拖住郁琤的腰阻止对方。 “陛下唉……你不会凫水,你下去旁人也都只能光顾着救你去嘞!” 郁琤这才反应过来,掌心都被方才那一幕惊出了冷汗来。 偏偏这个时候,他二人却又看到玉鸾拖着那个湿哒哒的女郎直接上了岸去。 郁琤缓了缓神,这才意外地发现那个女人竟然会凫水…… 就这么耽搁的一会儿工夫,玉鸾便将岸边一件青娥给她准备的披风毫不犹豫地给这林紫姮披了上去。 她倒没那么善良,只是唯恐这林妹妹叫郁琤看光了,又叫她在这后宫里多了个好妹妹。 她固然不在意郁琤后宫有几个人,只是恰好很不想叫这林紫姮如愿罢了。 她正要开口,肩上却陡然一沉,被人也压了件衣服。 玉鸾抬眸,却见郁琤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送林女郎回府去。” 郁琤面无表情地朝内侍吩咐。 林紫姮红着眼眶,哆嗦着身体,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却还暗暗得意地瞪了玉鸾一眼。 光是看天子的脸色便知晓对方心情有多阴沉。 自己好歹也是林淑媛的妹妹,朝廷重臣的女儿,她一个玉修仪敢推自己下水,只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林紫姮毕竟尚未出阁,也不敢多说话,只能继续假扮着害怕无助的模样随内侍离开。 须臾之间,原地便只剩下了玉鸾与郁琤。 玉鸾头发上正“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滴,她只一声不吭地裹紧身上的衣服,见郁琤的目光巡睃在自己脸上,声音更是卡在了喉咙里一般,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郁琤只盯着她那张雪白的脸颊。 她为什么不说话? 他上回说信她,在她眼里是不是也很不可靠? 他的心口沉甸甸的。 玉鸾终于温温吞吞地小声开口道:“陛下……” 郁琤眸中微亮,听她说道:“妾想回去泡一下热水,妾怕着凉……”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毛毛的,心说他现在不急着问责,莫不是打算给她直接来个大的惩戒? 那她得赶紧回去泡泡,不然又要被打入冷宫,又要伤风寒,只怕她多少都有点吃不消了。 玉鸾不习惯同人解释,个中原因也是因她从前的性子养成。 她被人指责为妖女淫/妇之初,自然也曾面红耳赤,羞耻含泪地小声为自己辩解。 不过那时过于青涩年幼,着实是不大成熟。 当初如郁琤这样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给予她温暖的感情之后再背叛她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桓惑死了,她却仍保留着自认极好的习惯。 她面对郁琤这样如同任务一般的男子,自然不会刻意同他解释什么。 她说自己没有推对方,必然是要拿出证据。 可她哪里来的证据…… 是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如何将自己将会受到的伤害降低到最低。 这才是明智之选。 郁琤见她打了个喷嚏,只得沉声道:“去吧。” 玉鸾闻言便规矩地朝他行了个礼,多一个字都没有,便转身离开。 郁琤的心口却好似被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啃了一口。 他看着水面上倒映着面无表情的自己,分明是一张很值得信任的脸。 玉鸾回到华琚宫后立马吩咐人准备热水。 她唯恐自己受凉,感染风寒。 毕竟上一次不论是喝药还是被人裹被子,记忆都并不是很美好。 临近黄昏,郁琤过来了这里,青娥见到了对方却下意识地阻拦在门口,低声道:“陛下,修仪还在在沐浴……” 郁琤问道:“她怎沐了这么久,你竟也没有进去看过?” 青娥迟疑道:“这……修仪没叫……” 郁琤心情败坏至极,越看这侍女越发不顺眼,发觉对方真不是个东西。 领着他的钱却连他的女人都照顾不好。 他沉着脸道:“要是孤的修仪受了凉,孤便唯你是问。” 他说完便推门而入。 屋中玉鸾还在浴桶之中,沐得是有些久了。 但水温滚暖,也就这时候才稍稍凉了几分。 这会儿天气热着,她泡得浑身发软,暂且还不想起身。 偏偏有人推门进来,玉鸾只当是青娥,便想要吩咐对方再提一桶热水过来。 再泡一盏茶的功夫,她再出浴就是了。 她抬起头正要开口,却见郁琤绕过了那面屏风,径直朝她走来。 玉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水底下沉了几分,对方却毫无回避之意。 玉鸾只能扶住浴桶边缘,连忙喊道:“陛下……” 郁琤这才止下脚步。 “陛下怎么突然来了?” 玉鸾心口莫名急跳起来。 但郁琤神色颇为沉寂,他凝住她沾着水珠的清嫩面颊,缓缓开口:“今日的事……” 玉鸾闻言眉心微缓,只低声道:“今日的事情都是我不好……” 郁琤的心口又是一窒。 -- 第94页 他的心头蓦地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与怒意。 她怎么就不肯先问问自己? 第43章 他沉着脸:“直接杖毙—…… 女子身体在水中愈显洁白无瑕, 乌发却又似一把柔滑的精致绸缎浮在水中,雪肤映着红唇,乌眸凝着水雾, 令她妖冶得不像个人。 可她那双柔莹眼眸却轻轻地撷去他心头全部的情绪, 叫他也无法忍心苛责于她。 郁琤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气,只垂眸望着她道:“孤不在乎。” 玉鸾茫然, 他不在乎什么? 郁琤道:“你下次莫要再以身犯险。” “林氏女子落水自然会有旁人去救, 倘若你落水有了损伤, 叫孤……情何以堪?” “郎君不怪我……” 玉鸾问他。 郁琤忍住心口的窒闷,颇是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尽量使得自己看上去和颜悦色。 “孤不怪你, 是她自己活该。” “倘若再有下次遇到什么麻烦,孤只盼你可以想起孤。” 他身为一国之君, 这天底下的事情想来就不会有他解决不了的。 玉鸾听到这些话还有些恍惚。 其实和她说过这样话的人也不在少数。 她弯唇笑了笑, 忽然语气轻柔道:“郎君今晚留下来吧……” 郁琤抚着她脸颊的手指一僵。 他忽然有些感动。 他收回了手, 表情严肃道:“阿鸾,孤一定会好好待你。” 玉鸾抿了抿唇并未回答他这颇是郑重的话,只是缓缓抬手掩住身上略显丰盈之处阻断了他炙热的目光。 “那陛下……能先出去一下吗?” 郁琤:“……” 他的耳根颇有些烫。 他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罢了, 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虽然,这个女人的身体确实令人血脉偾张。 见这位反复无常的天子离开之后,屋里的玉鸾才忽然发觉自己一直拒绝着他, 他反而黏得更紧。 如今竟然连会对她好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这要放在从前, 他那么骄傲自负的性子恐怕也只会高高在上的表示,他勉强能允许她接近他, 然后还一副这是对她一个人独一无二恩赏的表情吧? 玉鸾有点想笑,想来也是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好,可见一味地拒绝并不能使得她的计划顺利。 晚上玉鸾只穿了件蜜合色雾绡薄裙, 因是在寝屋内,她的领口微敞着略见轻浮,将素淡的心衣都露出大半,雪白的腿在行走间却又若隐若现,令人鼻管发热。 郁琤强忍着挪开目光。 玉鸾梳拢好长发,走到紫檀雕花折屏后并不在意地解开了外衣,露出了那身近妖般精致莹美的身体,郁琤却沉着脸将灯吹熄。 玉鸾:“……” 她只听见大畜生喑着嗓音让她上榻。 玉鸾只好摸黑往榻边走去,走到榻边时却因视线模糊又磕绊了一下,直接摔在了郁琤的身上。 她似乎压到了哪里,但听他闷哼一声。 玉鸾声音微微僵硬道:“郎君,那里……没事儿吧?” 她的手臂撞得都生疼得要紧…… 郁琤隐忍道:“没事。” 不过是被她胳膊肘重重地捣了一下……而已,他天赋异禀,当然没事。 他将她抱到怀里,便要安抚她睡去。 玉鸾问:“郎君不想要吗?” 郁琤恍若柳下惠转世:“忘了孤的话么,孤会对你好的。” “你落了水,孤还去折腾你,岂不是畜生不如?” 被他毫无妨碍之处抵得难受,正在心底反复辱骂他是大畜生的玉鸾内心活动戛然而止。 她深思着他这话的含义,顺势在他怀里蹭了蹭,“那我要是想离开皇宫呢?” 郁琤道:“不行。” 玉鸾:“……” 她信他个鬼。 翌日早上,郁琤离开之前,留了个叫桂生的清秀小内侍给玉鸾。 玉鸾心里猜到是用来监视她的,但面上仍然谢着收下。 郁琤看着她柔顺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可他眼下并不是很想去相信。 这厢远在昱京之外的梨村里。 富贵在狗奴的煽动下,二人终于决定要去昱京找玉鸾。 阿琼看着穷折腾的两人也不阻止。 他们捧着玉鸾先前伪造的地址,津津有味地畅想着自己到了昱京后与玉鸾相见的画面。 阿琼问道:“你们这次一定能把鸾鸾给带回来吗?” 狗奴很是认真说:“我会紧紧抱住阿姊的腿,哭到她心软为止。” 富贵很有把握道:“不然我给她算一卦也行。” 阿琼“呵呵”笑了两声。 要是这样有用,玉鸾也就不是倔驴了。 “罢了,反正都是迟早的事儿,你们先去吧……” 富贵交代道:“阿琼好好看家就是。” 临走之前,富贵出门时又回头道:“你以后还是别贴着那假疮了,要真有什么仇人,这么多年过去也找不着你了才是。” 阿琼答应了一声,然后目送他们两个离开。 他们前脚走,蓟苏后脚便从屋顶上下来,如释重负道:“总算能喘口气了。” 他说着看向阿琼:“话说你做什么一定要针对新君……” 阿琼嗑着干炒过的瓜子,漫不经心道:“昱文帝、昱贞帝兄弟俩都勉强算是正统皇帝,你嘴里那位新君……他算个什么东西。” -- 第95页 蓟苏说:“他是徵太子。” 阿琼摇头,“我不相信,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东西,那就是徵太子已死。” 在她的心里,皇位哪怕落到了桓惑手中,那也是桓氏的天下。 但落到了这郁氏培养出来的傀儡手上,只怕才是污了天家血统,导致桓氏的天下落到了郁氏手中吧? 蓟苏抱臂不语。 阿琼瞪了他一眼,“叫你勾引她就这么难吗?” 蓟苏憋气道:“这不是难不难的事情……我把她当妹妹看待……” 阿琼拍他肩膀,“你胆子大一点,万一她真肯嫁给你呢?她这人外热内冷,如果连你这个青梅竹马都打动不了她,那个狗男人就更别想了。” 蓟苏涨红脸躲开她的手,“她怎么可能肯嫁给我!你想都别想,除非他们抓到了我……” 恰好这时外面产生了动静,蓟苏颇是敏锐地跃上房梁。 外面来的人竟然还不少,但为首的那个蓟苏认得,正是楚氏长子楚鎏。 他带来的部下二话不说便用剑抵住了阿琼的脖子,掏出了怀里的信件,问道:“这些信都是你写的?就是你想与我父亲谈判?” 阿琼吐了瓜子壳问:“八抬大轿带来没有?没轿子姑奶奶不去。” 楚鎏冷哼了一声,道:“带来了,不过长公主到底在哪里?” 阿琼指了指房梁,楚鎏这才发现屋顶上有个人。 不必他吩咐,自有人一拥而上。 蓟苏颇是狼狈地被抓了下来。 他对上了阿琼脸上那副“你看你这不就被人抓到了么”的表情,甚是不可置信。 楚鎏顿时大喜:“这他娘不就是主上悬赏通缉的桓惑养子吗?一块抓起来带走!” 蓟苏:“……” 后宫里头一派风平浪静。 足足等了几日下来,都没有等到玉修仪受到惩戒消息,反而天子头一次留寝在了华琚宫的消息犹如凉水入油锅,令后宫沸腾。 林紫嫱想到妹妹哭诉的模样,满心便是窝囊。 怨气这东西并不会因为隐忍而散去,反而越是积累越是深浓。 是以这日林紫嫱特意想方设法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巧遇了玉鸾,叫玉鸾看见了青娇嘴角的青紫,还有手背上的针痕。 林紫嫱掩着团扇笑道:“我记得这侍女原是玉修仪宫里的,不过她伺候我的时候总是会想念旧主,叫我费力调/教了好几日……还不给玉修仪看看成果如何?” 青娇身躯一颤,忙上前来低头行礼道:“奴给玉修仪请安……” 玉鸾垂眸瞥着对方。 所以这青娇是因为她才被人当做出气筒折磨的? 林紫嫱笑说:“对了,修仪推我妹妹下水,害她矜贵之躯病好几日,修仪想要如何交代?” “交代么?” 玉鸾抬眸,对林紫嫱道:“我还以为,是你们身份高贵的世家女郎自己想要做那姊妹共侍一夫的龌龊事情,这才不知羞耻地跳下水去想要勾引主上。” 林紫嫱见她不以为怵,反而当面讽刺自己。 她蓦地摔了手中的茶杯,又颇是熟稔地抬手想要掌掴奉茶的青娇一个耳光。 玉鸾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亦是冷了三分:“林淑媛莫不是忘了,自己矜贵的体质?” 她说完便将林紫嫱的手腕甩开。 岂料那林紫嫱却直接摔下了地上,脸颊也将将蹭到了地上的碎瓷片,吓得尖叫一声。 她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脸,摸出了一丝血痕。 “天啊,淑媛……淑媛你没事儿吧?” 林紫嫱敛去眼底的得逞,捉起帕子哭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不惜以下犯上竟想毁了我的脸……” 她脸上的伤痕其实很浅,但恰好有那么一道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后宫里的小打小闹,太后和天子固然不会理睬,但见了红,又伤在女子最为重要的容貌上,事情的性质又不一样了。 刘太后生平最憎恶这种构害的手段,且又是林紫嫱的远亲。 林紫嫱就不信,这玉修仪还能回回都撞上大运。 这次不把她打入冷宫,她林紫嫱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玉鸾跪在太后宫外,等了许久。 被派去玉鸾身边的内侍叫桂生,他一直在等玉鸾开口。 主上说了,只要修仪开口,不论什么情况就一定要立刻去找主上。 可修仪好似根本就不记得他这么个人了…… 屋里烛光之处,是林淑媛传来的哭声。 太后从屋里走出来,只问玉鸾:“你是否拉扯过她的手腕?” 玉鸾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林紫嫱这次不惜毁容也要叫她吃不了兜着走,显然是早有准备。 那么多人看见她与对方撕扯,就算她是无意,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她沉默着,刘太后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糊涂的东西,后宫妃嫔有矛盾也并不稀奇,但你怎可直接伤害旁人的面颊!” “太后,修仪只是见不得奴受淑媛责罚……” 青娇也在一旁跪下哭泣道。 刘太后摇了摇头,“你是你淑媛宫中的侍女,还轮不到旁人来插手。” 比起林淑媛,青娇一个小小侍女实在太过于微不足道。 -- 第96页 她的脸色愈发冷肃,“倘若林淑媛无恙也就罢了,按照宫规该如何惩治便如何惩治,若她有恙……” 她掩唇咳嗽起来,虞姑姑忙又扶着刘太后进了屋去。 未说完的话,却已经注定玉鸾不得好的下场。 桂生眼中掠过一抹难色,还是悄悄地离开了现场。 他匆忙地去找去了天子御殿。 只对天子身边的内侍口吻迟疑说道:“公公,玉修仪那儿出了大事儿,你说要不要通知陛下……” 内侍吓了一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桂生说:“就今个儿下午的事情。” 内侍怒骂他:“你怎现在才来说!” 他赶忙顾不上礼仪进去汇报天子。 这些日子天子把那玉修仪当做眼珠子看待都不为过,比起冲撞朝臣耽搁朝事,他觉得耽搁了玉修仪的事情,恐怕后果会更加严重。 果不其然,内侍在郁琤耳边说话,郁琤脸色变了变,便立刻叫朝臣在屋中自行商议,自己风风火火便出了殿去。 他到了淑元宫外,远远看见暗淡的天幕下,玉鸾一人跪得笔直,风吹得她裙摆轻摇,她却始终毫无丝毫动摇。 旁边竟还有个面目刻薄的老姑子对她指指点点,一边轻蔑地笑着,一边用鞋尖点她的后背,提醒她不许弯腰,也不许低头,要跪得端庄得体。 郁琤走到对方身后陡然问道:“你是哪个宫的侍人?” 那老姑子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郁琤那张同夜幕一般阴霾的脸,连忙行礼。 “奴……奴是林淑媛宫中的奶姆……” 郁琤打断了她的话,“拖下去杖责一百。” 老姑子愣在了原地,直到有人拖她双臂,她才尖声求饶:“陛下饶命!是玉修仪害得淑媛毁容……” 郁琤垂眸看着玉鸾没甚血色的脸,复又开口:“直接杖毙——” 那老姑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再要开口时嘴巴却被人死死捂住。 玉鸾这才抬眸惊愕地朝他看去,“陛下……” 郁琤紧绷着唇角,却直接俯下身来将她蓦地抱起。 膝上刺刺麻麻的疼痛瞬间袭来,令玉鸾眉心颦起,余下的话瞬间也被打断。 听见了动静的虞姑姑赶忙跑出来撞见这一幕,心口微悸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郁琤垂眸看着虞姑姑,那冰冷至骨的目光让虞姑姑周身不禁一颤。 虞姑姑到底是个经历过许多事情的老人,愣是坚持道:“陛下……听奴一句劝,林淑媛位份本就比玉修仪高,玉修仪以下犯上是重罪,不过跪了片刻已经是再轻不过的告诫……” “孤竟不知淑媛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他冷冷道:“稍后自会有人为孤拟诏,从即日起,孤便册封玉修仪为淑妃。” 淑妃乃是九嫔之首,淑媛与淑妃只不过是一步之遥,后宫两位淑媛都不敢轻易妄想。 而玉鸾一个毫无家世的修仪竟然连跃数级,直接越过了淑媛成为了淑妃。 这传出去莫要说后宫要不安宁,便是朝廷那边的言官只怕也会吵闹不休。 虞姑姑心中骇然,连带着周围侍女与内侍们纷纷惶恐下跪。 郁琤抱着怀里疼得冷汗直冒的玉鸾径直离开。 就连玉鸾都被他这话震得呆住。 回到华琚宫,郁琤将怀里柔脆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软榻上。 他卷起她的裙子,待看清她膝上的红紫淤痕,心口异常刺痛。 “为何……” 他发现她有了高兴的事情从不会告诉他,受了委屈也从不会找他。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了她,也与她承诺过信她帮她,为何她还是如此…… 他内心的动摇愈发明显,答案其实也就在心底躺着,单看他想不想去看。 自从桓惑死后,自从他将她找回来了,她似乎愈发地与他生疏。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这个念头几乎刺伤了他的心。 玉鸾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忙捂住膝盖,柔声道:“想来伤处也颇是丑陋,不堪入目了……” 郁琤握住她的手腕挪开,只安静地拿起药罐为她上药。 玉鸾见他今日异常沉默,分明很是反常。 他这样帮了她偏偏还不声不响,反而叫她有些不知道要从何入手? 漫长的寂静之后,郁琤上完了药,看着那伤口,忍不住轻轻捧住她的腿,俯下唇去怜爱地吻了吻。 玉鸾躲了一下,郁琤沉着脸道:“别动!” 玉鸾:“……药,被郎君给亲走了。” 郁琤:“……” 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她为何始终不求助于他的原因。 乃至眼下,她分明受了这般大的委屈,而她柔弱的外表之下,内心始终古井无波。 好似受的皮肉之苦只是家常便饭,没有委屈,没有痛哭流涕,更没有伤心之色。 在她的眼中,她所遇见的每一件事情都不过是得与失的计较,得到了伤害,失去了利益兴许会使她心中焦急,但却并不能让她产生悲痛与兴奋。 就像那一次她被桓惑鞭得伤痕累累丢在他的门口,她见到他时,目光也如眼下一般,毫无波澜。 他那时以为她笃定他一定会救她,所以才有恃无恐。 但不是的,她是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会来救她。 -- 第97页 她只是习惯了…… 他一再认知了这些事情,心口近乎千疮百孔。 当夜玉鸾的事情再一次如水沸油锅一般,叫这后宫直接炸开了锅。 天子为了这女子一再破例,显然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翌日早上,郁琤第一件事是义无反顾地将册封玉鸾为淑妃的诏书令人颁布下去。 之后,又着人直接贬斥了林淑媛,将其贬为中才人,搬入寒交殿。 寒交殿也就是所谓的冷宫了。 林紫嫱之父都尚未来得及得知这一切消息,早上入承天殿只是提醒了郁琤一句皇嗣之忧罢了,却被郁琤骂了个狗血喷头,就差告诉他,没孩子总比生个孩子都像他家闺女一样,还不如生个棒槌! 叫林父生生痛哭流涕两个时辰,差点当场引咎辞官。 容殷宫彻底败落下来,往日里逢迎拍马的妃嫔早就躲得远远的。 侍女们走得走散得散。 青娇被桂生从容殷宫里亲自接回华琚宫,她一见着玉鸾,便红了眼眶。 细细说来,当日玉鸾罚去郁琤身边之后,林紫嫱告诉青娇,去她容殷宫后,她就去求太后宽恕玉鸾这一回。 青娇去了,没多久玉鸾果真被赦免宽恕。 玉鸾静静听完,青娇却倍感羞耻,只跪在玉鸾面前惭愧道:“奴是个蠢笨之人,当时只想叫修仪……不,叫淑妃得到宽恕,但奴并不后悔,便是牺牲了奴的性命,奴也是心甘情愿。” 玉鸾垂眸打量着她,却冷不丁想到了蓟苏。 真是奇怪。 她的身边好像总有那么个莫名其妙对她好的、甘愿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走了个蓟苏,转眼就来了个青娇。 这样的好是好,但非常不合理。 玉鸾不由深思,这种事情的巧合性到底有多大。 眼看后宫与朝廷都为了这件事情渐生波澜,玉鸾再坐不住了,终于让人请郁琤过来。 郁琤过来后惯例查看了一眼她的膝盖,话也始终比往常都少。 玉鸾咬了咬唇,见他没有反应,便鼓起勇气道:“郎君,关于册封淑妃一事……” 郁琤只替她放下裙摆,道:“今日你好好休息。” 他明显不想与她提及此事。 玉鸾忙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其实我还有事情要与郎君说……” 郁琤抽回自己的袖子,摇了摇头。 “改日再说。” 他直接离开了华琚宫,半点也不给她抢先开口的机会。 走到外面通风的地方,郁琤的神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眸底的戾气愈沉,此刻令人亦不敢轻易上前去招惹。 一定是他对她还不够好吧? 没关系,只要在她开口说出来之前,他将之前亏待她的地方都努力弥补回来,叫她回心转意就是。 第44章 将淑妃封号褫夺,打入冷…… 册封玉鸾为淑妃之后, 郁琤御案上的奏折又高涨了一摞,就连刘太后都生出了些微词,只是碍于郁琤并非亲生, 而不好过于明晃晃斥责。 刘太后是维护后宫制度礼教之人, 朝臣也是维护制度礼教之人,郁琤短短不到月余时日便破格将玉鸾直接从一个小小修仪升上了九嫔之首, 这等破坏制度礼教之事, 简直就是烧了他们尾巴根一般, 叫他们前赴后继地反复进谏。 便是郁琤装作看不见,也不由生出一抹烦躁。 沉思之余,他又忍不住令盲谷替他约了那群兄弟出门去吃酒。 还是原来的酒楼, 还是原来的隔间,就连月亮也好似当日所见的那般圆润。 春风得意的却依然只有郁瑕。 他饮了口小酒, 心情甚好道:“近日我倒也不用再跪搓衣板了, 因为妻儿喜欢我亲自为她洗脚, 所以就免了这等责罚。” 众人手指一颤,发现他头一次提及跪搓衣板时还会脸红,但自打混得比他们好以后, 如今下限仿佛被狗吃了一样,给他媳妇洗脚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但终究到底还是不敢再轻易嘲笑于他。 郁琢这些日子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些,但那双眼睛反而明亮许多, 人也看着比先前精神了些。 他饮了些酒后才喃喃道:“我寻到我那逃跑的妾了……我用了阿兄跪搓衣板的方法之后, 她虽然仍不肯跟我回去,但也没有让人再赶我走了。” 他抱着酒杯, 一副幸福的神态。 郁琤心中不免生出一抹迟疑。 跪搓衣板竟然会有这等魔力? 对面那个友人这次却仍哭哭啼啼,“可我媳妇骗了我休书之后却再也不肯见我了,我天天就像那苦命的牛郎一样, 只有带着两孩子过去时,她才肯见,而且……她都不肯和我说话……” 他委屈得着实叫在场的男人辛酸。 见此情景,郁琤便莫名想到玉鸾,心口愈发苦闷,暗暗摇头。 即便那个女人真敢狠心要和他分开,他就会在乎吗? 不,这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他是不会在乎的。 老话说的好,女人如衣裳,就充分说明了他不靠女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郁琢鼓励痛哭的友人道:“试试吧……” 友人的眼神略显迷茫。 郁瑕亦是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温声劝慰:“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别人说的‘女人如衣裳’这样的话,男人不穿衣裳光着身出门难道就不丢人吗?” -- 第98页 郁琤捏着酒杯的动作微微一僵。 就算丢人,可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道理,身为男人他们自己总不能忘记了吧? 果不其然,抽抽噎噎的友人迟疑说道:“可……可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郁琤目露赞同之色。 郁琢突然举着酒壶大声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鬼话都是骗人的!你想啊,你媳妇不理你,你就男儿膝下有黄金同她僵持着,但别的男人膝下虽然没有黄金,但他们厚着脸皮得到了你的媳妇,你觉得黄金重要还是媳妇重要?” 对方恍然大悟,一副成功被洗脑的模样大声回答:“当然是媳妇重要!” 郁琤:“……” 众人最后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陪郁琤来着,酒过三巡,不免又问到郁琤。 郁琤故作深沉,紧紧绷着面皮说道:“我后宫无数,女子个个温柔娴静,其中淑妃尤为可人,但如今朝中却因册封淑妃一事沸沸扬扬。” 众人纷纷对他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想来他们就算把搓衣板给跪穿了,也等不到他跪搓衣板的那天了。 不过羡慕之余,大家纷纷想到自己能给媳妇跪搓衣板,却又忍不住升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甜蜜。 郁琤看在眼里,心口更是窒闷,方才的优越感如泡影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郁瑕到底也听说了淑妃的事情,“其实这件事情最大的过处并不在于淑妃从前的名声有多不好,在于她没有一个合宜的家世,这才叫这些人一个个敢欺压上去。” 若换了个有家世的女儿为淑妃,朝里那些人的动向只怕又是不同。 “是啊,阿兄大可以把她兄弟提拔上来,就是不知道她家里人能不能禁得起提拔了。”郁琢也从旁说道。 郁琤面不改色道:“她的大兄乃是个优秀的青年才俊,不仅精通天文地理,还会掐算命理。” “譬如……” 譬如? 郁琤搜索枯肠,没有想到。 他蹙起眉,心说他与大兄相处时日到底还是太短。 他目露迟疑道:“譬如大兄算到我有血光之灾,然后我便被狗咬了一口。” 众人:“……” 友人打了个酒嗝,显然醉得不清,“可……可以做国师!” 郁琤微微颔首,记在心上。 以大兄之能,未必不能胜任。 他又缓缓说道:“她还有个弟弟,年纪虽幼,却志向高远,一心想做大将军,且当日敢与我对战,不卑不亢。” 即便哭得涕泪满脸,却依然颤抖地举起树枝与他练习。 郁琢带头鼓掌,果真胆色过人! “那就让他先做个侍卫磨炼磨炼,等他大了,必成大器!” 郁琤心中暗暗记下,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也可以让盲谷他们代为调教。 如此一来,她亦有了家世,身份便再不一般了吧? 他忽然觉得此主意甚好! 乃至离开酒楼时,这些人愈发不讲究起来,笑着打趣起郁琤道:“你考虑那么多其实……就是怕你媳妇跑了是不是?” 郁琤表情甚是自负,“自无可能……我从未怀疑过她对我的心意,她那样的女子,只怕我叫人用大棒子撵她走,她也是不肯,这等杞人忧天的念头,我是断断不敢有的。” 说完,大家更是羡慕。 一场酒罢,郁琤又秘密回宫。 他饮了不少酒,心神也晕陶陶的,此刻正该回去酣睡一场才是。 可他却始终满脑子都是玉鸾,索性便去了华琚宫。 值夜的桂生见他陡然深夜到来,连忙说道:“陛下,淑妃不在……” 郁琤听到“不在”二字,酒意瞬间清醒过来,他脸色一变,对内侍道:“快……去叫人把城门封锁起来!” 然后他一脸惨淡地问:“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桂生见他这阵仗颇有些讷讷道:“是早上,她早上就去了崔淑媛那里,一直待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郁琤又让没跑远的内侍回来。 他眉心微缓,暗暗无奈之余,心说原来如此,却是他杞人忧天了。 *** 玉鸾会在崔淑媛这里,倒是个叫人没想到的事情。 她自打当上淑妃之后,后宫几乎无人敢招惹她。 说巧不巧,便叫玉鸾撞见妃嫔们围着一直避而不见的崔淑媛,指望着她能为她们“伸张正义”。 玉鸾不以为意。只当这崔淑媛是个病殃殃的美人,却不想对方说起话来却是一张极为刁毒的嘴。 旁人说玉鸾是妖女,催淑媛就说她稀罕妖女,她们要是长得没有妖女好看的话,那可真是对不起自己身而为人的身份了。 旁人说指望她争气,与那淑妃斗一斗,她便挥着帕子告诉她们,自己打算排队去拍淑妃马屁,到时候她们可别跟她抢啊。 可把一群人气得够呛。 谁能想,这病秧子崔淑媛一直避而不见不是因为身骨娇弱,而是因为嘴巴太毒…… 玉鸾当场就扑哧笑出声儿来,才叫那些妃嫔发现了她的存在,吓得众人匆忙行礼告退。 玉鸾在这无趣后宫里这么久,就遇见崔淑媛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对她难免产生了几分兴趣,两人一拍即合,这才大晚上的还跟人去学弹琴。 当天晚上,郁琤叮嘱桂生不要提及此事。 -- 第99页 他到底也是个爱惜颜面的男子,酒后生出这种误会,还差点叫人把城门封锁,说不丢人是假话。 郁琤心说自己次日再去看她就是了。 这日郁琤稍稍清闲一些,又捡起一本闲书来看。 这闲书是玉鸾从前在他这儿最喜欢看的书,他心说自己看一看她喜欢看的书,指不定便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翻开书的第一个奇闻异志之事说的便是个酸腐书生。 郁琤神色一凝。 不怪她这么喜欢书生,就连看书都要看书生么? 他往后翻了翻,见后面还有屠夫,武夫类的人物,才又暗暗松了口气。 回到第一个故事,上面说的那书生赴京赶考时遇到了一个女鬼,展开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情情爱爱之事。 郁琤蹙着眉,不禁联想到自己。 倘若自己是书里那书生,明知家中有如玉鸾一般的娇妻等着自己,他定然就一定不会去找什么女鬼令她伤心。 可见书中之人远不如他。 他稍稍拾起几分信心,虽不知她为何喜欢看,但仍是继续看了下去。 但见那书生同女鬼通篇你侬我侬、要死要活地整活了一段,最后女鬼复活成人,随书生回家。 书生的妻子知晓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甚为感动女鬼的身世,与对方姊妹相称。 甚至在书生外出不在家的时候,她二人如何姐妹情深的笔墨竟不亚于女鬼与书生旖旎的笔墨。 郁琤越看越觉不对劲,直到看见“贞娘牵着妾儿纤纤玉指,二人钻进那红棉被下,相拥而眠”,再往后甚至书生回来见到之后,不以为怵,反而还乐得加入。 郁琤不禁在心中暗暗嘲笑书生,对方单以为自己能享受这齐人之福便一副美滋滋的模样。 殊不知一顶妻妾联手编织的绿帽早早就为书生备好了。 郁琤很是不屑地将书阖上,眼见着天色不早,心说自己已经晾了那个女人一日,这时再过去倒也保留了几分矜持。 他特意让内侍回去给自己选了选袍子,又不经意间用了些兰膏将头顶毛躁之处润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趋于完美。 郁琤将自己收拾地衣冠楚楚才出了寝殿,这时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他仍是神色如常地到了华琚宫,却得到桂生前来答话:“淑妃还在崔淑媛那儿呢,而且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都没有回来。” 郁琤冷不丁地联想到今日看到的那本闲书……脸色蓦地古怪起来。 难不成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里面的书生,而是……里面生着一双纤纤玉指的妾儿? 郁琤这次再没有顾虑太多,直接去了崔淑媛所在的景瑶宫。 外面的侍女正要出声,立马被内侍抬手制止。 郁琤进入那庭院里,看着格窗里的灯光温暖明亮,灯光下传来了玉鸾的笑声,然后旁边一个女子俯身下去,那道影子不偏不倚恰恰就压在了玉鸾的身上。 刹那间,郁琤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升腾,直冲天灵盖,令他直接抬脚将门踹了开来,一刻都容不得直接闯进了屋去。 然后郁琤便看见崔淑媛正俯身指点玉鸾弹琴的场景。 二人不仅没有肌肤之亲,显然也并不是在背地里为他编织绿帽。 玉鸾与崔淑媛都甚是惊讶,见他突然过来,忙又一同起身向他行礼,不免疑惑:“陛下怎过来了?” 郁琤绷着脸,将心底颇是狼狈的情绪急急收敛,沉声说道:“不过是路过罢了。” “你们这是在弹琴?” 他这是明知故问了。 崔淑媛道:“是妾同旁人打赌,三日之内便能教会淑妃弹琴,这才留淑妃这么晚了。” “原来如此。” 郁琤神色微霁。 崔淑媛似看出了什么,便又咳嗽起来,低声道:“妾今日身子不适,若淑妃尚有不解之处,妾改日再教。” 玉鸾见她分明是没病装病,却也不好在郁琤面前揭穿了她,只好似模似样地安抚了两句,不再逗留。 郁琤见此情形又道:“正好,孤也有话要同淑妃说。” 玉鸾出来之后,郁琤便一路上都同她并排而行。 玉鸾扫了他一眼,见他闷不做声,“郎君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郁琤朝她看去,“你弹得那么好,对自己的琴艺还不满意么?” 做什么要去请教旁人? 玉鸾怀疑他在羞辱自己。 “我弹得不好……也不满意。” 郁琤心中暗忖,她竟是个精益求精的女人。 “那便叫孤来教你就是。” 这等让影子压在她身上的暧昧之事,只怕除了他,旁人也并不合适。 玉鸾对他这话略感诧异,“郎君竟然还会弹琴?” 郁琤不自觉将背挺直。 “幼时也是学过,况且……” 他很是认真地恭维她:“阿鸾弹得一点都不差,要不然孤又怎会沉沦在阿鸾当日在宴席上大放异彩的一幕之中。” 玉鸾偷偷将手指伸进袖子里抚了抚鸡皮疙瘩。 她干笑了两声,“郎君哄我?” 偏偏她在他的脸上没能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郁琤见她竟然不信,赶忙表露心迹,很是认真说道:“现在想来,阿鸾之琴音就好比仙宫乐曲,令人陶醉。” 玉鸾:“……” -- 第100页 回到华琚宫,郁琤便神情自若地将赖下不走。 玉鸾倒也不再驱赶他。 待上榻后,玉鸾见郁琤自觉地在她外侧躺下,还顺势为她掖了掖被角,令他二人瞧着便好似一对老夫老妻。 玉鸾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毕竟不是真的来和他培养感情的。 她迟疑地朝郁琤看去,“郎君……” 郁琤放下手里做掩饰的书,目光一如既往地镇定,朝她看去。 “你想出宫了是不是?” 玉鸾听到“出宫”二字,心口微突。 他却甚是和颜悦色道:“孤已经让人安排好了,过几日便带你去避暑山庄。” 玉鸾哑然。 行罢,避暑山庄就避暑山庄吧,他高兴就好。 熄灯之后。 玉鸾背朝着郁琤,心神颇是不宁。 这些日子她还没筹谋好,陡然间便被他捧上了淑妃的位置。 她正迟疑着下一步,却不曾想都这个时辰了,后背的人朝她轻手轻脚地伸来手臂,将她往怀里拖去。 玉鸾:“郎君?” 郁琤动作僵了僵,迟疑问道:“你还没睡?” 玉鸾心说,被他这样抵着,是有些难以入睡。 “郎君不想要么?” 郁琤轻叹,索性直接收紧手臂将她纳入怀中。 玉鸾实在不明白他这段时日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克制自己……他不难受么? 郁琤只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过段时日便是孤之生辰,孤想要你送些东西给孤。” “郎君想要什么?” 玉鸾问他。 郁琤很是惭愧地想到了被他弄丢了的定情信物。 还好,他没弄丢了她。 “就送身衣服吧。” 他甚是大度说道,心说自己这要求十分朴素,却也足以彰显她对自己的用心了。 只要她肯亲自为他买下一套衣服,他必然也会感动不已。 玉鸾却颇是无语,只当他要求她亲手制衣。 可她平日里除了能绣绣花,哪里会做衣服? 不过他这么要求了,她也只有柔声答应下来。 这个大畜生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在去避暑山庄之前,玉鸾便凑合着给郁琤一套贴身穿的里衣缝制好。 这厢郁琤却召见了楚鎏。 “蓟苏人呢?” 他不久前便收到了信,信中楚鎏只称抓到了蓟苏。 但回到京城之后,却见他迟迟不来复命。 楚鎏颇是汗颜道:“原已经押送到了昱京,但没想到这厮竟然会撬锁,一路上装得跟个鹌鹑似的,只等看守的人一放松,他就逃了出去……” 郁琤问他:“你是在哪里抓到他的?” 楚鎏说:“回禀陛下,是距昱京不远的梨村。” 起初郁琤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那梨村是个什么地方。 蓟苏一直以来都藏在了梨村? 郁琤难免便想到了玉鸾…… 所以对方定然是找她去的。 郁琤神色渐生不豫,只想到玉鸾也是一脸向往宫外的模样,更是心生凉意。 他面上仍是平静道了句“无妨”。 他随即又吩咐楚鎏将他接下来会带着玉鸾去避暑山庄的消息放出去。 倘若蓟苏果真是冲着玉鸾去的,那么必然不会毫无动静了。 但郁琤仍在心中阴森森地想,那蓟王八最好不要真敢去找他的淑妃才是! 三日后,郁琤便带着玉鸾和一众内侍、侍女启程去了避暑山庄。 玉鸾到了那皇庄之内,发觉此地亦是地宽天阔,绝非小宅小院。 皇庄内有一个面积颇大的碧池,池中早已生满莲花,景致颇趣。 郁琤见她很感兴趣,便令人放下一条小船,带着玉鸾下去采了些莲花。 玉鸾剥着莲子,忽然说道:“从外面进来时我便瞧见这池水似乎可以通往外面……” 郁琤答她,“是啊。” 他仿佛对她的心思毫无察觉。 玉鸾却心生动摇。 倘若她可以直接水遁,这时候岂不是派上了用场? 郁琤却转头询问船上的船夫,“水底下的水网都布置好了?” 玉鸾闻言思绪顿时中断,“什么水网?” 船夫回答:“是防止有刺客从池底下潜伏进来,所以用网子在池底布置过了,寻常刀枪难以破坏。” 玉鸾心里的念头顿时又被扼杀于摇篮之中。 她暗暗叹了口气,也只是一时的念头罢了。 就算真的能跑,只怕她也不能,因为她的身后还有她的家人。 不过出了宫来也有出了宫来的好处。 没了宫里那么多拘束,在这外边反而不必讲究什么太多的规矩与礼数。 哪怕玉鸾光着脚走在冰凉玉质的地面,也丝毫不用担心有人会说什么。 玉鸾饮着冰镇酸梅汤,身心都倍感餍足。 夜里要入睡时,郁琤陪她游逛了一日,见她竟很是疲累,心下微怜道:“明日孤想要亲自做晚膳与你吃。” 玉鸾本要睡着了,都登时被他这话给吓醒。 “怎敢如此……” 郁琤温声道:“孤想证明给你看,倘若孤不是帝王,也一样可以养活你。” “郎君不是帝王,从前也是镇北侯……” -- 第101页 郁琤像是找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神色很是坚定,“那孤顺便就证明给你看,孤不是帝王、不是镇北侯,也一样可以养活你。” 突然之间,他对自己赤手空拳就能养活她的执念好似生根发芽了一般。 玉鸾甚是莫名,心说他就算是平民,平民他也是他媳妇热饭菜给他吃的啊。 不过……她竟然还被这大畜生勾出了几分好奇,倒也没再拒绝。 待玉鸾睡熟之后,郁琤才又小心翼翼将自己手臂从她脑袋下抽了出来。 他起身走到外面,但见外面盲谷和溪都在,连带着几排侍卫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外。 “他竟然真的敢来?” 郁琤的脸色愈沉。 盲谷低声道:“这厮之前大抵是藏了本事,他轻功好得很,咱们逮不住他。” 郁琤一言不发,沉思片刻,便令他们隐匿下去,只留下盲谷单独吩咐。 翌日早上,郁琤正陪着玉鸾用早膳,偏偏这时盲谷神色甚是匆忙,进来与郁琤说有要事相商。 郁琤稍稍迟疑,待出去片刻之后,回来对玉鸾颇是歉意道:“朝里出了些急事,须得孤立刻回去处理一番,孤最快夜里子时便能赶到,最晚明日也会回来。” 玉鸾当即放下手中碗筷,柔声道:“郎君莫要耽误,我在这里等郎君回。” 郁琤微微颔首,便再不耽搁。 玉鸾安静地用完早膳之后,侍女们收拾碗筷下去,偌大的屋中便独剩下她一人。 偏偏这时玉鸾听见窗口响了一声。 她猛地抬头,见窗外风轻云淡,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自己从前是习惯了和蓟苏里应外合的日子了,方才竟还以为是他…… 她想着正要往里走去,却又听见一声“笃”声,玉鸾这时才生出了疑心,左右见四下无人,便迅速走到窗前。 她索性将两扇窗子彻底敞开,就瞧见蓟苏蓦地从窗外窜了进来。 他的脸色颇是苍白,这几日显然是有些不大好过。 “你果真还活着?” 蓟苏“呸”了一声,“你才要死……好端端做什么让人通缉我?” 玉鸾低声道:“不过是为了确认你还活着罢了。” “现在确认好了,往后我倒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倒也和他没什么旧事要叙,直截了当道:“回头我便请天子撤回通缉的命令就是。” 蓟苏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她如今的模样。 “你想离开新君的身边是吗?” 玉鸾眸底掠过莫名之色,“是,你怎会知?” 蓟苏告诉她:“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 蓟苏想到怎么帮的内容,脸便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很是忍耐道:“你家人那边不必担心,你阿母不是普通人,只要你阿母在你便不必再为了顾忌家里人而束手束脚。” 玉鸾看着他,目光愈发狐疑起来。 他这次突然出现在这里,意图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况且他竟然似乎还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情…… 蓟苏见她又生出怀疑,只长话短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吗?” “因为我是你阿母派来的。” 玉鸾的表情顿时怔住。 “阿母……” 他竟和她的阿母扯上关系,而且他方才还说她阿母不是个普通人…… 她正要追问,却听外面突然之间动静大盛。 蓟苏脸色一变,忙要钻她榻底。 偏偏这榻矮得不行,叫他憋不下身。 玉鸾见外面脚步声急促走来,猜到不妙,忙就近打开一个柜门将蓟苏一脚踹了进去。 她匆匆抚着裙摆往外走去,却见外面进来的分明是方才去而复返的郁琤。 “郎君,你不是要明早才回来……” 郁琤目光扫过她的脸上,缓缓回答:“是啊。” 他继续往里走去,玉鸾却下意识阻拦者他。 “郎君……” “让开——” 他的忍耐几乎濒临崩溃,直接夺过身后盲谷手里的长剑指着柜子,声沉得很:“你是自己滚出来,还是要孤一剑把你挑出来?” 他正要抬剑,就瞧见那柜门打开。 蓟苏一脸尴尬地从里头钻了出来。 郁琤确定这王八蛋真在这里,才朝玉鸾看去。 “你怎么说?” 玉鸾见他竟如此愤懑,却听蓟苏抢先开口:“我与玉鸾是清白的,至少在她认识陛下之前,我们都清清白白毫无任何纠葛,但……” 他说着瞥了玉鸾一眼,想到阿琼的交代,只得在郁琤想要杀人的目光下,硬着头皮,直接将勾引玉鸾的任务精短成一句话:“我是她第一个男人。” 他的话音刚落,郁琤便丢了手里的剑,抓住他的襟口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 蓟苏被他按在地上,哪有还手之力。 郁琤双目赤红,脖子上的青筋亦是在盛怒之下微微鼓涨,看着甚是骇人。 玉鸾整个人彻底愣住,终于领会到蓟苏要帮她的意思。 他怕不是不要命了…… 见蓟苏鼻血喷涌,玉鸾顾不上反应赶忙上前去抓住郁琤的手臂。 郁琤此时哪里是她能拉得住的,只反手一甩,便将人甩开。 郁琤听见她呼痛,抬眸瞧见她竟撞到了柜角上,疼地颤着手指抚住手臂,他这才僵了僵,慢慢松开了手。 -- 第102页 “孤不是有意的……” 玉鸾咬牙站直了身体。 眼下蓟苏这个王八蛋说出这种话,她怕是跳进水里也洗不清了。 她只能顺势缓缓说道:“郎君这就嫌弃了我是么?” “当初我来到郎君身边时,郎君便找人调查过我,也该知晓我裙下之臣如过江之鲫,入幕之宾更不在少数,所有人都将我视作淫/妇妖女……”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昔日他对她的认知。 “既然郎君不能接受,又何必留我在郎君身边,既然接受,现在闹这一出做什么?” “我与蓟苏眼下清白,从郎君这般精妙的布置下足以可见,可郎君随时都会计较我的过往同我翻旧账,我什么时候都是个死字,倒不如眼下就死了也罢。” 郁琤听她这一席话很是不可置信。 她竟然这样看待自己……竟然还为了这个男人要死? 他脑中涨痛更无法对她这狠心的话做出反驳与回应。 只是他心底盛怒再遏制不住,只狠狠掰断手里的剑砸在地上,转身离去。 盲谷紧跟在他身后,想要问他屋里那两人如何处置。 他却黑沉着脸,咬牙切齿道:“回宫——即刻回宫——” 他骑上玄君直接冲了出去。 郁琤大怒之下回到宫中做的第一件事情便要人草拟诏书,不日便将桓惑养子蓟苏拖出去斩首示众,将淑妃封号褫夺,打入冷宫。 想来要不了两个月,他便能彻底忘了这个可恨的女人,从此再不相见! 外面的内侍与侍女都惊得跪了一地。 过了许久之后,他们见屋里再无砸摔的动静,也无愤怒之下的喘息,这才慢慢爬站起来,却仍然胆战心惊得很。 内侍擦着冷汗,压根就不敢进去伺候,生怕死在对方的怒火之下。 偏偏这时桂生过来,特意给他送来点心,他忙挥手将人打发走,示意别靠近这儿。 桂生却还傻乎乎地当他招手,过去找他。 内侍小声说道:“陛下这会儿震怒,不想死就快滚……” 桂生吓了一跳,转身就走,偏偏内侍忽然灵光一闪抓住对方后领口,“我问你,淑妃屋里有什么东西是陛下给的?” 桂生想了想,说:“两箱黄金和三箱南珠。” 内侍:“……” 桂生又说:“师傅是想叫陛下想起淑妃的旧情吗?不过淑妃给陛下做了套里衣预备生辰之礼……” 内侍双眸一亮:“快,跑去取来。” 主上如此震怒之下,足以让人死一万次,偏偏对那淑妃只是打入冷宫,又算得了什么…… 他暗暗摇头,横竖都会牵连在主上的怒火之下,倒不如让桂生去试试。 过片刻,内侍战战兢兢进殿,低声道:“陛下……” 郁琤抬起黑眸,冷冷地朝他看去。 “作甚……” 他的嗓音竟还微微沙哑。 内侍低声道:“桂生过来了,说是淑妃先前交代要送东西来。” 郁琤没有吭声,内侍便让桂生进去。 桂生见殿中到处都是碎片,更是心头颤抖,只迅速将托盘里的一套里衣放在空空荡荡的御案之上,朝后退去。 “这是……这是淑妃亲手为陛下所制的里衣?” 郁琤缓缓接过,这里衣上竟还残留着玉鸾的香气。 这竟然……是她自己一针一线亲手所制? 他的神情微滞,心情竟诡异的平息了许多。 那个女人……他走之前竟然推她磕到了手臂,分明也看见了她疼得额上渗出冷汗,却偏偏满脑子都是蓟苏那句话。 他后知后觉,看着一殿狼藉。 与其说他是被蓟苏的话给刺激到了,倒不如说他是被蓟苏的态度所刺激到。 知晓玉鸾之初,他当然也知晓她的过往。 她的话虽字字刺耳,但何曾错过半个字? 那般过往又有哪个女子情愿承受?她明明才是被桓惑支配,才是受到伤害的人…… 他既然接受了她,作甚还做出这幅愤怒又矫情的模样,刺伤她的心? 只是她竟然说出了“死”字,又叫他甚是委屈。 她作甚要为了一个蓟王八去死? 难道第一个男人在她的心里就这么重要么? 他让人都出去,然后留内侍在殿中,服侍自己去屏风后将这套里衣试穿上身。 这身里衣虽然袖子短了一截,裤管也一长一短,但穿在身上分明熨帖得很。 内侍见了,颇有些尴尬道:“陛下……” 还是赶紧换下来吧。 郁琤听了他的提示,这才“嗯”了一声,将外衣穿上。 他口中复又喃喃道:“今日是孤过分了,她心里明明就有孤……” 虽然位置可能不那么多,但好歹也总比没有要强吧? 而且照这套贴身里衣如此熨帖着他的程度来看,恐怕少说他也要占据她心里十分之一的位置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从愤怒中抽身而出。 他对内侍低声说道:“她从前确实有很多男人……” 可他偏偏认识她太晚,没能好好保护到她,却还想反过来在她伤口上洒盐不成? 内侍:“???”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虽然蓟王八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 第103页 饶是他知晓这一切都成过去,但心口仍是不可避免酸涩难掩。 细想来,还是因为他出现的太晚。 内侍:“!!!” 郁琤又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但那么久她都没有选择对方,可见她的眼光颇高……” 蓟王八那种平平无奇的人,焉能与他相比? 至今为止,能够光明正大以她男人身份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他一个吧? 他叹了口气,心说她都已经与蓟苏断了,那就肯定是断了。 他那样斤斤计较她自认难堪的过往,岂不是反复伤害她推远她? 这样不能善解人意的他,焉能得到她那颗柔脆不安的心? 他抚着身上熨帖的里衣,一边心痛到无法呼吸,一边麻木不仁地想,如果命中注定要戴绿帽的话…… 那么只此一顶,下不为例。 第45章 . 一更 不怪他,都是蓟王八逼他的?…… 蓟苏被打的鼻青脸肿。 玉鸾盯着他, 目光颇是一言难尽。 “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蓟苏脸上一红,吱吱呜呜道:“这……这也是你阿母的意思。” 玉鸾发觉他又一次提及阿琼。 “你果真是我阿母派来的人?” 蓟苏“嗯”了一声。 “阿琼还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蓟苏很是狼狈地爬坐在了桌旁。 玉鸾只盯着他,“她问我什么?” 他又按了按嘶疼的嘴角, “她要我问你, 是否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玉鸾愣了愣,却是下意识地摇头。 “所以, 阿琼说了, 她会帮你离开新君身边的。” 他这话让玉鸾愈发颦紧眉, “那我阿母到底是什么人?” 蓟苏说:“这个不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玉鸾心中想起过往种种……所以阿母原来不是被仇人追杀,只是不想被人找到罢了。 “可是……” 她看着蓟苏, 不免又生出一丝疑虑。 倘若他真的是她阿母派来保护自己的,那么蓟苏这么多年解释不通的细节之处, 如此竟也能解释通了。 唯有一点…… “我记得你是桓惑亲自挑选的养子, 阿母她又是哪里来的把握, 叫你恰好能够被桓惑选中?” 蓟苏看着她道:“所以,当时被带去桓惑府上挑选的每一个刺客都是你阿母安排的。” 也就是说,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玉鸾:“……” “你放心吧, 有你阿母在,我们就不会死,不然……给我一千个胆子, 我也不敢这样说……” 蓟苏正还想与玉鸾说话, 盲谷突然就从外面闯进来,只恶狠狠地瞪着这对奸夫□□。 谁敢想, 把主上气得要肺都快要炸了之后,他们两个竟然还能坐在这里叙旧? “将他带走!” 玉鸾下意识起身,盲谷便蓦地抽出剑朝他们指去。 “还请淑妃就呆在这里, 在主上回来之前,哪里都不许去。” 他一抬手,在外面将这屋子守成铁桶一般的侍卫便涌进来数个,抓着铁链从脖子到脚都给蓟苏给缠实在了,生怕他再有什么诡计逃走。 他们将二话不说将蓟苏抬走。 玉鸾看这阵仗,道他自求多福。 一直等到天黑了下来。 玉鸾陡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晌午后便倚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岂料这一觉便睡到了现在。 她缓缓起身,看到窗外一轮皎洁明月,心口始终浮着若有若无的不安。 便是自己真能离开郁琤身边,但以这种方式,估计也得不着好吧? 光瞧着郁琤今天打蓟苏的架势,若那拳头也朝她怼上一下,恐怕她半条命都没了。 她想到这些,心里那些不安才愈发明显起来。 她正想下榻去看看情况,却不想外面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盲谷似乎在同旁人说话。 不一会儿功夫门被人打开,有人脚步沉稳地朝室内走来。 玉鸾听出这脚步声后只心口悬起。 她下意识抬眸朝外边望去,恰好瞧见郁琤从外面走进来。 与他离开时的震怒相比,眼下他的神情却万分平静。 玉鸾与他黑眸对视,心中却又忍不住想起蓟苏的话。 对方说她阿母很不一般,但眼下看来,阿母就算再怎么不一般,难道还能越得过皇帝去吗? 实在不行……自己就让他打一顿出气,也好过牵连家人。 郁琤终于走上前来,玉鸾便暗暗攥紧手指看着他,目光仍是丝毫不躲不闪。 他伸出手,见她受到惊吓一般死死地阖上了眼睛,连带着眼睫也跟着不安地颤抖。 郁琤的动作顿时一僵。 他今日很显然是吓到她了…… 他的手落到她的手臂上,将她袖子卷起,却见被磕撞到的地方已然淤紫一片,被雪白的皮肤衬托得着实是触目惊心。 玉鸾极缓慢地睁开眼,见他不仅不是要朝她动手,反而定定地凝住她的手臂。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微微迟疑,思索片刻之后,索性顺势低声提出:“郎君,我是个不贞之人,还记得郎君昔日答应过我,终有一日会放我离开是不是……” 郁琤缓缓打断道:“好端端的,说这种晦气话做甚……” -- 第104页 他的目光又从那片淤紫上挪回她的脸上,“今日是孤太凶了么?” 他顿了顿,又同她承诺道:“孤会改过自新的。” 玉鸾被他那双黑眸近距离地凝住,心口莫名轻颤了一下,但这细微的情绪很快却被惊讶所覆盖。 她甚是不可置信。 郁琤见她表情亦是轻咳一声,神情自若道:“今日上午是孤走得太急……只是孤忽然想起自己答应了你的晚膳。” 他的声音愈柔和几分,“孤说过的话,说到做到。” 玉鸾见他竟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眼底讶异更浓。 “郎君?” 他难不成是失忆了不成? 就算他忘了上午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也忘了他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吗? “孤不介意你的过往,你日后在孤的面前,也不必自惭形秽、妄自菲薄就是。” 他不希望她胡思乱想太多,避开上午的事情不谈,只对她道:“出来用晚膳罢。” 玉鸾仍是被他这反常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他却直接起身,见她坐在榻上没有反应,便忽然握住了她细软的手。 玉鸾被他力道一带便起了身,被他牵去前厅。 她下意识想要抽出手指,却被他紧紧握住。 期间他似乎还嫌握得不够顺手,动了动手指,将自己五指嵌入玉鸾柔软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粗粝,便是成为新君之后,也依然没有彻底把舞刀弄枪的事情放下。 但那粗粝却又并不伤她,只是紧紧地缠住她每一根手指,让她满心不自然到了极致。 郁琤神色如常,将她一直牵到了桌前,才松开了温热的手掌。 桌上的菜色不多,有红烧兔肉、清蒸鲈鱼、葵菜汤,还有其他两个菜色叫她没认得出。 看着虽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但却也似模似样。 玉鸾坐下在他的注视下,被迫尝了尝,发觉味道竟还不错。 郁琤也夹了一筷子鱼肉,低声说道:“其实孤幼时淘气,什么都喜欢插上一手,庖厨都烧过两次……” 玉鸾听他这些话,倒是没看出来,他竟然连做菜也能学的小有成色。 “我幼时……” 她说着便想到自己在桓惑身边的日子,“幼时虽也学着做食物,但不过都是为了讨好贵人,所以这等寻常菜色反而不会。” 她只会蒸些样貌精致的点心罢了。 郁琤听得心口一刺,更是懊恼之前失控的情绪。 “不过都过去了……想来我也是头一个有幸能尝到郎君亲手做菜的人了。” 郁琤听得心口又是涨热,怜惜她的情绪近乎溢于言表。 “兴许也是唯一一个。” 玉鸾握着竹筷的手指一颤,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只埋头将碗中饭菜吃完。 用完了这顿晚膳之后,玉鸾等了一息,见自己果真没死,才确认这不是断头饭。 她虽不知郁琤如何就想开了,复又与他轻道:“我与蓟苏清清白白,且也从未有过男女之情,郎君能不能……” 她的话语很是迟疑,其实也怕当下再度触怒了他。 郁琤却语气镇定打断道:“孤明明知道你的过往,今日却是孤冲动了。” 他不仅不追究她,反而还自我反省。 他垂下眼睑望着玉鸾,藏在眼睫下的黑眸里有些酸涩和些莫名的情绪,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被人抛弃的大狗子,眼巴巴地望着主人摇尾乞怜。 玉鸾被他这一个接着一个反常的举动弄得是触不及防,脑袋里似有一瞬空白,嘴巴也不受控制似的,轻声将话脱口而出,“而且蓟苏他也不是我第一个男人……” 她话音刚落,心中顿时生出懊恼,也不知方才自己在想什么,竟会主动同他解释…… 郁琤听得她这话愣住,双眸骤然一亮,随后想到什么,才渐渐收敛光芒。 “孤不会伤害蓟苏的,孤今日……只是……” 他似乎想同她解释。 玉鸾却唯恐听到什么叫她心悸的内容,忙打断道:“今晚我……想沐个澡。” 郁琤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脑海中忽然浮现自己与她不着片缕共浴的画面……单是想想,周身血液便已沸腾了一般,叫他耳根发热。 可他现在碰她,分明又是叫她觉得她自己和一件用来认错讨好的廉价物件无异了吧? 这样的他,与畜生何异? 他狠心拒绝道:“不行,孤今日气力不继,给不了你。” 玉鸾:“……” 他好像,又想多了。 当夜自然是相安无事。 只是翌日一早,郁琤便将玉鸾叫起。 玉鸾见他神色沉凝,似乎腹中有所思虑,心口那不安再度浮现。 所以……昨日一切平静其实都是假象,今日他就要开始折磨她了吧? 她带着满心惶惑地穿好衣服同他走到外面,乃至见到了被铁链缠在木柱上、几乎被晾了一晚上不能喝水不能小解的蓟苏时,终于将心复又悬起。 他这是出尔反尔了? 正当她惊疑不定之时,郁琤却又当着众人的面吩咐,将蓟苏放开。 盲谷见蓟苏愣着不动,朝他踹了一脚,冷哼道:“我们主上仁慈,放你走了,你赶紧滚!” 蓟苏惨白着脸扫了玉鸾一眼,然后便真就迅速逃了。 -- 第105页 玉鸾手指忽然一热,被人轻轻握住。 “孤昨日答应你了不是?” 郁琤颇是冠冕堂皇道:“孤是帝王,焉能小家子气。” “就算你不信孤,也要相信帝王,帝王的胸襟能够容纳四海百川,天下的子民都是孤的子民……” 玉鸾目光复杂地朝他看去,听他继续说道:“昨日孤虽然打了蓟苏,但对于孤而言,就好似拳打了自己大儿一般,打在他身,痛在孤心。” “说起来,阿鸾可能不信,从前也有人夸孤是个心地纯善之人。” 因为临时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当着玉鸾的面夸赞自己,所以他也只好假借他人之口夸了夸自己。 玉鸾听罢,忍不住腹诽。 那真是对不住,关于最后一句,她还真不信。 但今日早上郁琤着实说了太多出人意料的话。 且他又用着那样殷殷期盼的目光看着玉鸾,让玉鸾无法拒绝,叫她只得顺着他的话温声夸道:“郎君胸襟宽博,令阿鸾心悦臣服。” 郁琤眉心微缓,将背挺得更直。 到了下午,他们这一行人便直接启程回宫。 他到底还是一国之君,不能离京太久。 郁琤骑着马,令玉鸾在马车内休息。 半道上,他便同盲谷顺道进了路边一处密林中。 到那无人之处,郁琤才须臾之间变了脸色,阴沉着目光问道:“蓟王八抓到了没有?” 盲谷道:“抓到了,昨儿耗了他一晚上的体力,他也逃不脱了。” 郁琤微微颔首,黑眸中露出满意的情绪,“很好。” “陛下想要如何处置……” 郁琤乜他一眼,口吻颇是恶毒:“送他去刷恭桶,刷满三千只再来同孤汇报。” 这样一来,蓟王八既没有办法私下去见玉鸾,也成了个满身金水臭不可闻的男人了吧? 揣摩到主上的用意后,盲谷周身难免一震,将这吩咐应下。 过了片刻,郁琤才回到了马车旁。 玉鸾见他路上好似消失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郎君方才去了哪里?” 郁琤微微和颜悦色道:“方才突然想到蓟苏走得匆忙,孤都还没有来得及同他道歉,路过地庙时,孤忍不住向地神忏悔了一番。” 玉鸾心口又是一颤…… 倒也不必如此。 但她仍是勉强开口赞他:“那郎君可真是个宅心仁厚之人。” 郁琤只淡淡“嗯”了一声,面上不露丝毫端倪。 真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变成了一个工于心机的男人了么? 他不禁暗暗摇头。 不过这不怪他,都是蓟王八逼的。 第46章 他怕她误会? 一番舟车劳顿, 玉鸾回到后宫,便发觉自己做的那套里衣不见了? 玉鸾询问下人。 桂生才神情颇有些不自然地主动坦诚道:“是……是奴该死,奴擅自做主将淑妃做的里衣拿给了陛下。” 玉鸾面色诧异。 桂生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天子突然回宫大发雷霆, 于傍晚前又风平浪静下来, 悄悄离开了皇宫。 他这说法是完全与郁琤昔日离开又出现的时间对应得上。 也就是说,那大畜生当时确实怒不可遏, 却因为她做的里衣而消了火气? “陛下当时见到那套里衣便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他道还以为淑妃亲自选一套衣裳给他便已经算是用心了, 却没想到淑妃竟然一针一线亲自做了贴身衣物给他,要说淑妃心里没他,只怕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尽管桂生已经转述得很是干巴巴了。 但玉鸾脑海中还是隐隐浮现了郁琤说这话时的神态与语气。 她甚是无语。 她哪里能想到他竟然只是要她挑选一套给他, 而不是自己亲手做? 而且…… 玉鸾颦起眉,“那套里衣我尚且还没制完……” 那两截袖子短了一截, 侍女们建议她再拼接一段上去。 还有裤脚一长一短, 她也正打算裁剪去长的一边, 再加上自己颇为擅长的绣花之后,才打算赶在郁琤生辰之前送给他。 却没想到,一个半成品就已经被这内侍送去。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 玉鸾也只好装傻充愣,假作不知了。 玉鸾在华琚宫里歇脚半天的功夫,后知后觉才发现宫里少了个人。 青娥在林淑媛倒台的时候就灰溜溜地走了。 但这青娇一上午竟然也都没有出现过。 她微微迟疑, 又将桂生叫来问了青娇的去向。 总不至于她一走开, 这孩子就又摊上事儿了? 她只是这么想了想,没想到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桂生听到青娇, 也又是一副迟疑的模样,“青娇她这些日子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起初玉鸾还以为是这后宫里的哪个妃嫔。 但听桂生说完之后,玉鸾才知道这倒霉催的青娇碰见的竟是如今的惠贞郡主, 也就是楚鸾。 “陛下带淑妃去皇庄这些时日,太后的病情一直反复不好,后宫妃嫔轮番照应,就连惠贞郡主亦是关怀备至,照顾得太后最为体贴,叫太后开了金口将郡主留在宫中。” 若单单如此,大家相安无事也罢。 偏偏某日,青娇在华琚宫附近遇见了惠贞郡主,却因没有第一眼认出来,而失了礼数。 -- 第106页 乃至这事情后来被楚鸾身边的侍女阿莫搬弄到刘太后面前去,夸大了青娇目中无人。 玉鸾在后宫势头这般猛烈,她宫里的侍女再加上个目中无人的罪名,自然更是气得刘太后心头火气,令人去杖责了青娇十个板子。 这十个板子不重,但打的就是她华琚宫的脸面。 玉鸾沉默了片刻,令桂生带路,领自己去看青娇。 这厢青娇呆在屋里做着绣活,她虽知道玉鸾回来,但也不敢第一时间去见对方。 因为自己又给玉鸾招惹了麻烦,令她很是沮丧,二来……她也是没脸见人。 直到玉鸾亲自过来敲门,青娇是又喜又惊,满心不安地前去将房门打开。 玉鸾正要问她,甫一抬眸却正撞见她脸侧三道抓痕。 这抓痕颇深,瞧着不似表面的划伤,玉鸾脸色当即便冷了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 青娇惭愧地拧住袖口,跪在了玉鸾面前。 “是奴不好……奴尽给主子惹事了……” 她红了眼眶,玉鸾叫她起来说话。 青娇忍着哽咽说道:“奴当日遇见了惠贞郡主,因没有认出,所以被她的侍女掌掴了一个耳光,只是……只是那侍女的指甲却不知为何修成了尖尖的模样,一爪子下来,倒像是屈着指甲抠奴的脸,奴当时脸就火辣辣地疼,回来一看,尽淌的血水……至今也没有好。” “奴只怕……自己容貌有损之后,就再也不能伺候淑妃了。” 玉鸾听罢深吸了口气。 青娇还在这里自责。 但玉鸾很清楚,这分明是楚鸾冲着自己来的。 玉鸾让桂生去请太医。 青娇受宠若惊,忙要推拒。 “我不在时,你便是我华琚宫的脸面,你若一味软弱,将旁人的错处也揽在自己身上,莫不是要丢我的脸面?” 玉鸾这话很是严厉,令青娇一下愣住。 待太医过来看过之后,却摇头叹气,“怕是不行,想来只有擅于治理疤痕的柳太医才能保证她这脸不留下疤痕。” 这柳太医擅长治理疤痕是次要的,主要却是调理刘太后的病情,乃是刘太后指名御用的太医。 当日林淑媛自己假装碰花自己脸时,也是刘太医治理,确保不留疤痕。 如今牵扯到刘太后,玉鸾反而不好拿定主意。 桂生当即提议:“淑妃不如去向主上请求?” 玉鸾在刘太后那儿印象败坏之极,前去请求指不定反遭呵斥。 但郁琤便不同了。 就算是刘太后御用的,只要郁琤一声命令,那柳太医也不得不立马赶到。 青娇下意识想摆手拒绝,但看见玉鸾那张颇为严肃的面庞,到底还是抿住的嘴儿。 玉鸾并未迟疑太久,晌午之后,便换了身裙子往承天殿去求见郁琤。 说巧不巧,郁琤这里正好有人送了羹汤过来。 要知道,自打上次太后呵斥过后,便很少再有妃嫔敢往承天殿送汤汤水水。 但这回楚鸾却是打着太后的旗号,将羹汤亲手送到。 郁琤见到楚鸾时,才隐隐记起自己在找回玉鸾之前,对这女子便颇多迁怒。 楚鸾却并不记仇,神色温和,语气轻柔,只与他交代了刘太后的话后,不经意间还又提及他们幼年之事。 “……当时陛下救了臣女之后,臣女那时年纪尚幼哭啼不止,只当自己掉了臭水沟里再没人要了,还是陛下说会娶臣女,才叫臣女止住哭啼……现在想来,果真是物是人非。” 她的语气无尽欷吁。 果不其然,郁琤顺着她这些话立马就回忆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当时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同狗奴一般大时便知晓见义勇为,救上来的女娃娃哭个不停,满嘴都是嫁不出去,他颇是大度表示,嫁不出去来找他就是了…… 他想到这些不免倍感荒唐。 郁琤小时候是什么人? 他说的话要能当真,只怕后宫都塞不下了。 不过童年之事对他而言也颇为得趣,他也很是应景地道:“是啊,孤还记得当年也许诺过一条忠心耿耿的母狗长大以后给自己做妻,后来病逝,却是可惜了……” 他想到此处,眉心又是一蹙,似乎为那母狗感到遗憾。 虽然是玩笑话,但他对母狗感情也是颇深,虽然后来母狗红杏出了墙,在他雄心壮志要娶它时,它便给他下了五六只狗崽。 楚鸾眼眶一红:“……” 他在可惜什么,可惜那条母狗死了,自己却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她拧着帕子忍了又忍,随即柔声道:“太后也是忧心陛下的身体,所以才令臣女送来这汤的,还请陛下莫要嫌弃,也好叫太后安心才是。” “这汤色金澄,香气扑鼻,倒也不至于嫌弃。” 郁琤垂眸瞥去一眼,客观地评价了一句。 刘太后这病其实与郁琤先前忤逆,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册封淑妃一事不无关系。 他也知晓自己行止出格,到底还是令人盛了一碗打算喝下,也算是给刘太后这个面子。 偏亲自为他盛汤的内侍对着他挤眉弄眼,令他顿时皱起眉头。 他正要出言呵斥,却陡然间看见门口一抹熟悉的衣角。 这时楚鸾甚为羞赧说道:“这汤其实是臣女亲手所做……” -- 第107页 郁琤没听见她说什么,只全神贯注地确认了门外之人,周身顿时如坠冰窖,疑心对方是不是全部都听见了…… 不管是母狗还是惠贞郡主,只怕搭配他方才那一段言辞,就算是这天底下再不多心的女人也会忍不住多想的吧? 这样自己很容易被她误会…… 郁琤当即皱眉放下手里的碗,大声说道:“郡主此言差矣,太后心意孤心领足以,但此汤近瞧便犹如猪食,看着就毫无食色之欲与汤之美感,又岂能比得上淑妃的手艺一半?” 他说完还嫌不够,更是正襟危坐,口吻不无遗憾道:“想来孤若能喝得上淑妃亲手制作的汤,必然能当场消疲解乏,拥有足够的精力继续宵衣旰食。” 说完这话,他才朝内侍看去,冷着脸询问:“是谁在殿外?” 内侍束着手道:“回陛下的话,是淑妃。” 郁琤故作讶异,让内侍将人领进。 然后玉鸾进殿之后,抬头就瞧见郁琤坐在御案之后蹙着眉心,一副“自己的肺腑之言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被她给听去了”的表情。 第47章 她的心会捂热? 玉鸾满心都是青娇面容受损之事。 在进殿之前, 她其实并未听见多少谈话。 但见楚鸾在此,她的神色也略显冷淡。 郁琤只当她不喜自己离其他女子太近,顺势蹙眉对楚鸾道:“郡主有心了, 只是许多不足之处还需向淑妃多多学习。” 楚鸾眼眶微红, 长睫颤抖,分明委屈难忍。 但口吻仍是乖乖地, 道了句“是”。 遣退楚鸾之后, 玉鸾才向郁琤说明自己的来意。 她今日过来是想向郁琤求个恩典, 想要借用太后宫中的柳太医一用。 “听闻柳太医擅长治理女子身上的伤疤,所以……” 郁琤目光忙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眼,“你受伤了?” 玉鸾摇头, 只言简意赅道:“是妾身边伺候的侍女不小心伤了容颜,故而妾才想向陛下恳求。” 郁琤见她仍不欲与自己事事分担, 心口虽有些失落, 但仍是应允了她。 玉鸾眉心骤然一松, 这才向他谢恩告退。 玉鸾走后,郁琤便询问内侍:“孤不在宫中这些时日,宫里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侍知道他问的定然是和华琚宫那边有关的事情了, 便事无巨细将一些事情又汇报了一遍。 柳太医白日里忙于给刘太后配药,并非是随叫随到,等到天子降下命令之后, 将将天黑之前, 他才赶到华琚宫为青娇看了看脸。 他为青娇配了盒玉脂花容膏后,吩咐对方早晚各抹一次, 七日内不碰水,问题倒也不大。 青娇甚是感激玉鸾,“若非淑妃, 奴这张脸恐怕也不保了……” 玉鸾却冷不丁问:“所以你也是我阿母派来的?” 青娇身子一僵,玉鸾便立马知晓了答案。 “奴……奴……” “行了,不擅长说谎就别说了。”玉鸾知晓她脑袋不太灵活,仅忠心护主这一点大概才是选中她的理由。 青娇却惭愧道:“几个姐妹里最笨的就是奴……但只有奴顺利来到了淑妃身边……” 玉鸾:“……” 她记得蓟苏也是这么来的。 想到阿母背地里这样费劲心机保护自己,玉鸾与对方有再多的怨言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入夜,郁琤好似回自己家一样,回了华琚宫。 玉鸾洗漱后侧在榻上,一手支着额,颇为认真地看着一本灰皮子书。 郁琤见她今夜看得这般入迷,竟顾不上搭理自己,不免也生出好奇。 他轻咳一声,故作漫不经心问道:“阿鸾在看什么?” 玉鸾温声道:“看得杂书罢了……” “书里这女子在嫁给一个相爱的书生之后,二人恩爱没过多久,却被一个小妾给夺走了宠爱,甚至被赶出家门。 后来这女子得了休书之后,一改从前灰头土脸,日益装扮美丽,让曾经舍她而去的夫君懊恼不已,最后又想方设法将妻子重新娶回家,且小妾也被驱逐出家门了。” 郁琤听得眉头直皱。 他就知道,以这书生为主角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但他见玉鸾爱看,也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此男子能够痛改前非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玉鸾只甚是好笑地将书阖上。 她唏嘘的只是女子命运无常,最终也只能屈服于周围人的流言蜚语,不能另嫁他人反而又回到了伤害过她的男人身边罢了。 熄灯之后,玉鸾对郁琤道:“近日也不知怎地,总是梦见巨蛇缠身,叫我夜里透不过气……” 郁琤暗暗将揽住她的力道松了松,冠冕堂皇道:“想来是压力太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其实是他夜里将她揽在在怀里搓揉得太紧,等到天亮才偷偷将她放开。 玉鸾似乎信了,正阖上眼打算睡去。 郁琤忽然想到一事,又忍不住同她开口:“倘若惠贞郡主身边的人对你说了什么恼人的话,你可千万不要轻信……” 玉鸾眼睫颤了颤,忽然自黑暗中睁开了眼。 “郎君指的是什么?” 郁琤沉默片刻,似羞于启齿道:“孤幼时不懂事……曾经许诺过许多人会娶她们做妻子……” 黑暗之中,面对玉鸾说出这话,他的耳根不自觉地又红了红,“包括看得顺眼的狸奴和忠犬,孤也都曾一并许诺过……所以那都是无稽之谈,阿鸾可千万不要误会。” -- 第108页 他心说今日隔着大殿,她也未必听见,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听到,倒不如从自己口中听到要好。 岂料玉鸾比他要想得还要善解人意,只轻笑了一声。 “孩童的话,如何能做得了准,我倒是觉得郎君小时候很是可爱,若能见上一面,定然也会很喜欢郎君。” 郁琤心头微缓,心说也是。 小时候的事情谁会当真? 这只是个再鸡皮蒜毛不过的小事了。 他暗暗摇头,心说自己小瞧了玉鸾,她虽不如自己胸襟宽博,但想来自己的三分之一,她还是有的。 他缓缓阖上眼睛,却听到玉鸾在他耳边也轻声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还曾与许多小郎君过家家拜过堂,都不算什么的。” 她困倦地说完这话便阖眼进梦乡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郁琤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凝着玉鸾的侧脸,深黑的眸里竟然一丝困意也无。 他蹙着眉,满脑子竟都是玉鸾幼时与旁人过家家扮夫妻的画面。 他那宽博的胸襟这时毫无作用,只一味地往外泛着酸水,叫他胸口浸了老陈醋般,哪哪都酸。 郁琤喟叹一声,长臂一捞,暗暗将那个女人又偷偷箍到怀里。 当夜果不其然,玉鸾又梦见了自己被那似龙似蛇之物追撵上,对方倒像条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将玉鸾一圈一圈缠在中间,叫她再挣脱不得时,冰冷的大眼睛里才露出了几分满足之色。 早上玉鸾浑身热汗醒来,但见身侧郁琤躺得规规矩矩,一手放在自己腹部,另一只手臂却被她抱在怀里。 她微有些窘迫,偷偷将怀里手臂也放回他的腹部。 等到郁琤装模作样醒来后,她又赶忙装睡。 郁琤垂眸望着她颤抖的眼睫,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只是临走之前,他忽然又忍不住对玉鸾叮嘱了一句。 “倘若太后近日传你过去侍疾,你莫要忘了令桂生私下里通知孤。” 他说出这话倒也不是预知到了什么。 而是后宫妃嫔几乎都去为刘太后侍疾受了赏赐。 若单单晾着玉鸾在一边,对玉鸾的名声只会更坏。 刘太后若叫她过去,他稍后也跟着到那儿,兴许能想法子令刘太后改善对玉鸾的看法。 只是他转念一想,她对自己向来都不那么信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部分时候都不曾向他求助过,眼底不免微露沮丧。 他替她掖好被角才离开了屋中。 玉鸾睡了个回笼觉,直至巳时醒来。 她醒来后,想到郁琤交代的话,心底不由一哂。 她这么些年来都习惯了独来独往。 她可以试图向郁琤借柳太医用来给青娇治伤。 但她却很难在自己被人责难的时候指望一个人全程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 这念头单是想想,便令她感到很是危险。 便是小时候在外面和其他孩子打架,她也不曾回家喊过阿母他们。 玉鸾暗暗抛开那种怪异之感,用过午膳之后,她正准备继续午睡,却不想外面来了个内侍。 玉鸾心口莫名一跳,便听桂生低声道:“是太后召见。” 玉鸾见午睡不了,忙又令青娇为自己重新梳妆打扮,换了身衣裙才准备前往刘太后的淑元宫。 出门之前,桂生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玉鸾回头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才想起郁琤早上的交代。 她略略迟疑,低声吩咐:“你不必跟着我去。” 桂生神色一僵,听她又温声道:“你代我去承天殿告知主上一声。” 她说完便又领着青娇离开。 桂生暗暗松了口气,心说淑妃的心就算是石头心,这时候是不是也该被捂热一丝丝了? 他唏嘘之余赶忙去往承天殿中,准备将此事汇报给郁琤。 (以下增加三千五百字) 这厢却是楚鸾在刘太后跟前吹了耳边风。 要说她能得到太后金口留在宫中,自然也是有她自己的手段。 楚鸾模样姣好,性格乖巧,接人待物亦是温柔端庄,在刘太后这样的长辈眼里算得上是无可挑剔。 然而天子心之所向的淑妃…… 刘太后想到玉鸾时,便不由地叹气。 此女身世拿不出手,看着没什么坏心,但风波不断,难免会拖累天子。 自己身为太后要尽责指点玉鸾,却是应当的。 一来也是避免她日后身在高位却不懂规矩,二来也是忧心不压一压她,唯恐日后令她风头盖过了未来皇后,难免冲撞。 加上楚鸾也为这位相识的阿姊殷殷求情,只说旁的妃嫔都来侍疾,只有阿姊落下,难免落人口舌。 她虽不是后宫妃嫔,却愿意关怀对方,更显心胸。 待玉鸾来时,刘太后只管板起脸来,冷待着她。 若要指点之处,自有她跟前熟知宫规的虞姑姑开口相告。 楚鸾见玉鸾过来,只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对玉鸾柔柔道:“我在太后宫中这些天日日侍奉,阿姊若有不懂之处大可以问我。” 玉鸾瞥她一眼,看不出脸上的情绪。 一旁虞姑姑走上前道:“太后病中,诸位妃嫔皆来一一探望,太后赏每人一对玉镯,唯独淑妃没有,也是主上曾与太后提及过淑妃,太后这才召见,万望淑妃此番能够体贴太后与主上的用心才是。” -- 第109页 这位虞姑姑在刘太后身边的时日最长,且每每都是肃面严辞,一看便极难亲近。 偏偏她提及楚鸾时,神色又明显软和几分,温声说道:“惠贞郡主一举一动皆为世家礼仪风范,望淑妃多多学习,也好令主子们安心。” 这般敲打下来,玉鸾自然只有应承的道理。 半日光景下来,玉鸾因午休不足略显无精打采,但到底还是将该尽的礼数一一尽到位,捧盂奉水,递巾传帕,直至刘太后午睡歇下。 虞姑姑虽对她举止暗暗满意,但又觉实在不符合自己对她的祸水印象。 玉鸾在东间停歇下来抄写了一段般若波罗密心经,而楚鸾则在西间既不来招她,也不来惹她,安分得实在有些反常。 直到申时初刻,刘太后怏怏从梦中咳醒。 虞姑姑将玉鸾客观点评了一般,刘太后道:“照你这么说,她其实没作什么妖?” 虞姑姑目露迟疑,似乎还有些不信,“老奴倒不相信她能是个这么安分守己的人,太后瞧着吧,今天还没结束呢……” 待刘太后一剂晚膳前需服用的药备好之后,但见楚鸾的贴身侍女端着一只黑釉瓷碗递给玉鸾。 玉鸾心说自己服侍完这碗汤药之后,便也该告退才是。 只是当那药碗传递于她手中之时,玉鸾指尖便陡然传来一阵剧烈无比的刺烫疼痛。 她来不及控制,手指却趋利避害条件反射地离开了碗,令那碗汤药一个不慎便翻洒在地上。 玉鸾指尖通红,抬眸却看见楚鸾眼底一抹飞闪而过的得逞。 对方这一整日不来招惹,为得就是这一刻要她毫无防备。 虞姑姑看着那珍稀异常的汤药被泼洒,脑子嗡嗡作响,心中道了一句“果不其然”。 指望这祸水不闹幺蛾子出来,才真真是做梦。 她脸色难看至极,忍无可忍道:“淑妃这是何苦!” 玉鸾倒是想直接说这药并非侍女口中已经“凉好了”的汤药。 但那汤已洒地毫无证据,百般辩解反而叫自己丢了先机。 她索性快步走到刘太后榻前敛衽跪下,将那双烫得通红的手指露出,随即认错:“妾罪该万死,未能护得汤药平安。” 刘太后不似虞姑姑那般急躁易怒,她原本也是不豫,但见玉鸾那双白皙手指通红,手背上竟很快生出了一个水泡…… 刘太后曾是两朝皇后,自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和各色阴损伎俩。 这时她灵台陡然清灵几分,那“凉透了”的汤药何以令对方手指如此惨状? 楚鸾身后侍女却温声道:“幸而我家郡主细心入微,料到淑妃身娇体贵,难免会有不妥之处,便让太医加了些分量,倒也不至于叫太后等第二壶药了,只是药凉透了难免影响药性,奴这就去将剩下的汤药加热。” 玉鸾听到这话正要制止对方,却不曾想有个声音比她更快。 “不必了——” 郁琤走进屋来,出现得十分出人意料。 他脸色沉沉地看了一眼跪在榻前的玉鸾,复又吩咐身后内侍:“将剩下‘凉透了’的汤药直接盛来。” 他并非来得及时,而是来时正赶上太后喝药,他不欲影响,这才不惊动旁人在室外稍候片刻。 却不曾想隔着一层碧纱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天子都发话了,玉鸾只得继续保持好跪姿,不敢轻易乱瞟。 侍女身子微僵,目光频频扫向楚鸾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直到内侍盛了一碗汤药,用白棉布包着碗送上前来。 郁琤冷声吩咐:“劳烦郡主亲手端给太后。” 楚鸾身旁的侍女赶忙要抢着去接,却被内侍怒斥:“哪里来的贱奴这样不懂礼数?这儿哪轮得到你来伺候太后?” 那侍女讪讪收回双手,楚鸾更是手指暗暗哆嗦。 如今天子怒目而视,更不容得她有半分小动作。 她心说不管怎么说,自己就算烫烂了手也一定不能松开。 她为自己做好了心里准备,这才伸手去端。 岂料这汤滚沸之烫远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得多…… 楚鸾端着那药碗转身才走了一步,并不见得比玉鸾坚持更久,低呼一声便也将碗丢了出去。 只是说巧不巧,她手里那滚烫的汤药竟朝玉鸾的方向浇去。 玉鸾躲闪不及,却忽然被人用力拢入怀中。 这厢楚鸾抛出了汤药,抚着烫伤的手指,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在她无措之际,无意中看见刘太后看她的冰冷目光。 这意味着什么,楚鸾心中隐隐感知。 她思绪飞快转念间也朝侍女看去,不可置信道:“阿莫……这……这汤药为何滚烫无比?” 侍女愣住。 楚鸾咬牙道:“倘若你老实交代,我尚且还可以考虑饶你一条性命……” 侍女听罢,领会她的意思,也只死死掐住掌心。 虞姑姑狐疑地打量着侍女,对方这才咬牙豁出去了道:“是,都是因为奴妒恨淑妃,奴……奴觉得淑妃欺人太甚,就一时想要她难堪……” 刘太后的心口顿时一凉。 真没想到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自己亲眼相中的楚氏女郎,竟然胆大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玩这种鬼蜮伎俩,此刻更毫不犹豫让侍女背锅。 -- 第110页 刘太后问郁琤:“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这名侍女?” 那汤药洒在郁琤袖口,看着倒没甚妨碍,他将玉鸾扶起,并不朝任何人看去,只冷声吩咐:“拖下去,杖责五十。” 侍女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还好……杖责五十自己也还有命回来。 然而她到底对这后宫阴晦之事知之甚少。 却不知只要那掌罚者愿意,十个板子之内要了她的命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此番正是有去无回。 楚鸾见自己侍女被拖走,只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一面红着眼眶一面认错。 “都是臣女失责,竟对自己侍女管教不严,这才出了这等不该出现的纰漏连累旁人……” 刘太后眸中失了和蔼,仍是温声道:“起来吧,让柳太医给你们看看,真没曾想哀家这病没得害了两个女子烫伤了手,难免也是哀家造孽了……” 楚鸾哪里有什么听不懂的,脸颊赤红无比道:“臣女家中自有家医治理……倒也不必劳烦柳太医了……” 她的声音愈低,也不敢有脸再用太后御用的太医。 刘太后道:“那就劳烦郡主将余下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在自己家中自行抄写完吧。” 她近乎明晃晃驱逐楚鸾出宫,楚鸾泛红的脸又是一白,由虞姑姑送出殿中。 虞姑姑去了,郁琤才缓缓对刘太后道:“今日却是孤之过,害得太后又打翻了一碗。” 刘太后掩唇咳嗽道:“令太医再配就是。” 她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哀家今日累了,待会儿令柳太医去陛下那里为陛下看看,顺道……也为淑妃看看。” 玉鸾闻言,又向刘太后福了一礼,“妾愿太后玉体安康。” 刘太后见她今日寡言少语,细细打量之下,她的眉宇间也始终并不有着偏执贪念。 这才迟疑发觉自己看走眼的又岂止是楚鸾一个? 回到华琚宫中,柳太医也将将赶到。 郁琤让柳太医给玉鸾看过双手,玉鸾倒也罢了,只需冰镇片刻就好。 毕竟她接得快,抛出去的也快,除了手背上溅了一滴,生个水泡。 偏偏郁琤还替她挡了一下,袖下的腕上反倒生出了一串水泡。 柳太医替郁琤挑破上药,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随即便退下。 郁琤见玉鸾神色不郁,低声说道:“你放心吧,楚氏女子的郡主封号太后会自行下诏褫夺。” 刘太后这人既要维护礼制,哪里又能容忍旁人利用善良愚弄于她? 玉鸾讶异抬眸。 郁琤却略有些懊恼,“今日孤见你表现得很好,这才没有及时赶到……” 玉鸾微哂。 他都这样了,还叫没有及时赶到? “伤口疼吗?” 玉鸾问他。 他迟疑了一瞬,徐徐说道:“是有些疼。” 玉鸾捧着他的手腕俯身吹了吹,柔软的乌发从肩头垂落几绺,她的侧容恬静淡然,双眸微微眯起,长睫亦是撩人心痒。 郁琤喉结滑动,挪开目光道:“好一些了。” 玉鸾松开他的手,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不在焉。 到晚,郁琤进入浴房沐浴,桂生却忍不住在玉鸾耳边念叨:“主上受了伤,沐浴沾水只怕也多有不便……” 他变着花样暗示玉鸾。 玉鸾终于朝他瞥去一眼,如他所愿道:“那就去浴房看看吧。” 桂生一喜。 待片刻郁琤怕泡在池中,便听玉鸾敲门询问,可有吩咐? 郁琤心头一热,见她竟主动关心自己。 他忙坐直上身,垂眸检查了一下自己仍是紧实优美的腹肌,声线沉稳矜持道:“是有些不便,还劳烦阿鸾进来帮孤搭把手才是。” 门“吱呀”打开,郁琤口吻愈发温柔,面上却一副为了伤口而为难的神色,蹙眉说道:“孤的手腕不能碰水,待会儿还要劳烦阿鸾将孤身体每一寸肌肤都要仔仔细细擦干净了。” 可以让她亲手丈量他每一寸的机会,想来对她而言也是千载难得吧? 他正要起身,打算制造出美男出浴的景象,转头却看见捧着浴巾与干净衣服的人是苦着脸的桂生。 “陛下,奴不是淑妃,奴是桂生。” 郁琤的神色瞬间僵沉。 他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浴巾瓮里瓮声道:“孤自己能行!” 第48章 他抹点头油出门过分吗?…… 郁琤草草擦干了身体, 换上干净里衣。 等他回到寝屋时,玉鸾已经在那榻上,她只抬眸扫了他一眼,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郁琤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里衣, 状若无意道:“孤记得这件衣服是你做的?” 玉鸾见他一弯胳膊,两个手臂都露出大半截, 只忍着笑意, 温声道:“郎君还是脱下来叫我再改一改吧?” 她抬起眸, 很是认真对他说道:“阿鸾是个精益求精的人,突然觉得这件衣服还可以改得更好。” 郁琤见她绷着唇角并无嘲笑之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神情自若道:“回头等孤换下,令人洗干净了给你送来。” 熄灯之后。 郁琤揽着玉鸾那具柔软的身子, 愈发难掩自己想要的念头。 他的手抚到她的莹润柔软的臀上, 她也毫无察觉。 可他将这念头在心底翻来覆去, 最终还是压下。 -- 第111页 玉鸾睡得昏昏沉沉之时,郁琤忽然在她耳畔喑声说了句什么。 玉鸾睁不开眼,只是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然而却因他这一句话, 令玉鸾夜里生了怪梦。 玉鸾只记得自己梦中双手染满鲜血,正握住一把尖刀将自己的心剜出来。 就只是因为郁琤在她睡前说了一句“孤想要你的心”。 玉鸾醒来之后,郁琤已经不在枕侧。 她坐起身怔愣了片刻, 发觉周身都是冷汗, 随即叫青娇抬水沐浴。 她看着好似浑然不在意那个梦,仍是正常的梳妆穿衣, 毫无任何异色。 这时桂生却进来道:“淑妃,淑元宫的虞姑姑过来了。” 这虞姑姑是刘太后身边最为得脸的人,刘太后打发对方过来, 显然也代表着刘太后了。 玉鸾自然也要恭敬接待,但见虞姑姑后面跟着内侍将个绘彩描金黑檀锦盒呈上,温声说道:“此为太后与淑妃的赏赐,昨日之事却是委屈淑妃了。” 玉鸾令青娇接来,打开一看,里面却并非如其他妃嫔一样,赏赐一对玉镯,而是一对蝶戏牡丹嵌紫海珠金钗步摇,其工艺繁琐,在日光下却润泽耀目,看着便奢贵无比。 玉鸾谢恩之后,送虞姑姑离开。 青娇将那金钗看了又看,口中赞叹不止:“这下就连太后都认可了淑妃,想来淑妃在这后宫里也越来越顺遂了。” 玉鸾听到她这话只是眉心一跳。 连刘太后都认可了她? 这可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再说楚鸾这里,却因侍奉太后无状,三日后被降为县主。 这消息传下去后,楚衡却不慌不忙带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进宫。 他令内侍将女子领去太后宫中,又自己独自面见天子。 郁琤在承天殿召见了他,但听楚衡道:“微臣可以确认玉玺就在德音长公主的身上,但……长公主是找到了,她却自称失忆,需要调理修养。” 楚衡在自己府中私下里与阿琼交谈之后,二人不知达成了什么条件,他索性就直接将阿琼这个烫手的山芋送进了宫里。 “所以她这么多年不回宫,也是因为坠入山崖大难不死,反而失去了记忆?” 郁琤问他。 楚衡说“是”。 “如何验明正身?” 楚衡道:“太后从前与德音长公主感情甚笃,太后足以为她验明正身。” 郁琤眸色沉凝几分,显然对这“失忆”数年归来的德音长公主并不那么信任。 淑元宫中,刘太后早已经红了眼眶。 “你竟还活着?” 阿琼语气无不从容说道:“是还活着。” 刘太后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年的故人走得走死得死,连你都……” 她说着话又一止,转而说道:“幸好你恢复了记忆找了回来。” “阿琼,你告诉我,当初二郎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刘太后紧紧握住了阿琼的手。 只这么一句话,便泄露了她对原配丈夫昱文帝的感情。 她始终还是那个深爱第一任丈夫的女人,这颗心从没有一天改变过。 阿琼看着她渐渐陷入回忆。 昱文帝说了什么? 昱文帝要她拿走玉玺。 他说,如果帝位落到了旁人手中,就要阿琼带着玉玺再也不要出现。 那些想要争夺皇位的人既然不是正统,自然也不配得到正统帝位的象征。 当时昱文帝也像刘太后这样,紧紧握住阿琼的手指,告诉她哪怕最坏的结果,也不能让他们桓氏的江山落入旁姓。 阿琼答应了,在徵太子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但如今这天下都快成为郁氏的天下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更何况玉鸾那个孩子当初对她也有救命之恩…… 阿琼只目光闪烁地对刘太后道:“皇兄说,他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给阿嫂一个孩子。” 太后表情微微震惊,瞬间哆嗦着唇,落了泪下来。 刘太后这里与阿琼确认之后,才又擦了哭得红肿的眼睛,让人召来郁琤,将长公主的身世告知。 郁琤见到阿琼便发觉此人竟与玉鸾的阿母生得一模一样。 他眸底掠过一丝讶色,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原来竟是孤之姑母……” 阿琼脸上早就丢了那块敷衍的伪装,这回儿面对太后新君这些贵胄至极之人,亦是游刃有余。 她微微笑说:“大侄子竟已经长这么大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刘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眼下你暂住在宫中,等长公主府收拾好,你再搬出宫去吧。” 阿琼答应下来,只等一封诏书昭告天下,德音长公主归来的好消息。 天黑下来。 郁琤的心底愈发不宁。 他来到华琚宫时,见玉鸾捧着他那件里衣正在重新改制。 玉鸾抬眸,见他今晚好似心事重重。 她先洗净了手陪他一道用了晚膳,之后,他才忽然与玉鸾道:“孤已经派人去将你阿兄与阿弟接来昱京。” 玉鸾愣住。 “这是为何?” 郁琤道:“他们是你的家人,自然应该与你在一起,况且……孤想给大兄安排一些差事,也好叫你少受旁人非议。” -- 第112页 郁琤紧紧盯住她神情的细微变化,“你不高兴?” 玉鸾心口沉沉。 她收敛着情绪道:“哪里的话……只是事关家人,郎君难道不该先同我商议么?” 她说罢便起身进了浴房去洗沐。 郁琤却想到德音长公主的事情,阴沉的心思下难免生出狐疑,她的阿母又怎么可能是德音长公主…… 他已经派人连夜赶往梨村,眼下自然不得而知。 待玉鸾上榻之后,郁琤接了块帕子递给她垫在枕上,她却心不在焉地侧卧在里,压根理也不理睬他。 郁琤见她完全无视了自己,心口也是跟着一阵堵气,呼吸都仿佛变得难以顺畅。 自己派了精锐亲去梨村接她的家里人来昱京,离她更近,令他们时常相见不是好事吗? 自己帮扶她家里人在昱京这儿落脚,不愁养老,只顾着享乐难道不是好事吗? 自己还会给她家里人安排适合他们的差事,让他们更好的成为她娘家的倚仗,难道不是好事吗? 他板着脸心中发出这些灵魂的质疑,恨不得将这女人直接从榻上拽起,质问她为何不识好歹! 他这么想着,便也伸手戳了戳玉鸾后背,玉鸾闷声道:“作甚?” 郁琤瓮声瓮气道:“快将帕子垫在枕上,若头发还没干透,犯了头风病就不好了……” 玉鸾嫌他啰嗦,头也不回地将帕子抓回来垫在了枕上才又继续睡去。 郁琤坐在那里,只觉自己被她冷落得身心都冰冷无比。 泥人都还有三分土性,他往日里再是包容她,难道就能容忍她连个理由都不给直接给他脸色看吗? 郁琤亦是沉着脸背朝着她躺下去。 他阖上眼之后,不由地开始反思,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翌日早上,郁琤连早膳也没留在华琚宫用,带着满身阴霾的气息离开。 今日原本是休沐,他安排了许多和玉鸾促进感情的活动,都因为对方的冷脸而半道夭折。 一早上醒来,他指望这个女人能改过自新,认识到自己昨晚上不应冷脸待他。 却没想到玉鸾醒来看他还在,却下意识地问了他一句“郎君怎么还没有走”? 瞧瞧,大清早上她说得是人话吗? 说的好像他死皮赖脸不想走似的。 郁琤愤懑之下,决定把自己锁在承天殿里批它个三天三夜的奏折再说…… 这厢玉鸾用着早膳,倒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过分。 他日日都要上朝,起得比鸡都早,她哪里记得今日是他休沐,就随口问了一句,这才叫他当她故意气他,一脸愤懑地起榻离开。 用罢早膳之后,桂生才好声好气同玉鸾道:“其实陛下在御花园里又让人辟了块地方,给淑妃移栽了些栀子,今日正打算带淑妃去看看喜欢不喜欢呢?” 玉鸾闻言,放下了玉箸,让桂生带自己去看看。 桂生顿时眉开眼笑,要领着她过去。 玉鸾心口却也愈发沉甸甸的。 她应当借着这个机会同他撕破脸皮,而不是让彼此越陷越深。 这厢郁琤去到了承天殿中,内侍便匆匆过来将淑妃去了御花园的事情告知郁琤。 内侍一边暗暗擦汗,一边心说这种安插眼线看着对方人在哪里,以方便随时巧遇的手段多半都是妃嫔所为。 到了他们陛下这里,反倒弄得陛下要去千方百计地获得淑妃的垂青一般。 郁琤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眉心微缓道:“罢了,将孤的头油拿来,孤要出去走走。” 今日似乎风有些大,身为天子,他抹点头油再出门应该也不过分吧? 第49章 他的心肝被她剪了? 去御花园的半道上, 玉鸾便忽然吩咐桂生回去拿披风来。 今日风有些大,一直呆在室内,骤然出了门来, 贵人们娇养的肌肤是该有些不适应风吹。 桂生并未多想, 便直接转身回去取披风来。 青娇这才领着玉鸾说道:“奴带淑妃去见长公主吧……” 玉鸾将她拉住,仍好似听见梦话一般, 神情颇为一言难尽。 她的阿母……私下里就是个农妇打扮、举止粗鲁、甚至有时候还会抠脚的阿母, 竟然会是昱国尊贵无比的长公主? 青娇低声道:“淑妃随奴去了便知。” 她领着玉鸾往阿琼落脚的宫殿走去。 玉鸾虽人就在后宫, 但后宫毕竟面积极大,范围极广。 若不是有心去打听,她恐怕也真的不会知晓这位暗暗从民间回来的长公主人在哪里。 青娇将她带到了云秋宫中, 外面的侍女与内侍倒像是早已得到了消息,都只束手低头, 并不多话。 就连青娇也留在了殿外, 只叫玉鸾兀自往殿中走。 隔着一道水晶珠帘, 玉鸾瞧见了西间的兰窗下坐着一个妇人,对方梳着高髻,穿着石榴纹云缎衫, 深蓝织金裙摆上绣着团花,玉珰垂耳,金银为饰, 哪里有半分的农妇模样。 她举着面镜子正对着日光描眉。 见身后珠帘响动, 对方回头朝玉鸾看去,不是她那乡下农妇阿母, 又是哪个? 玉鸾却有种不真切感,亦不敢轻易上前相认。 直到阿琼开口,仍是那爽朗的嗓门:“鸾鸾不认得阿母了?” 玉鸾怔住。 阿琼起身, 将玉鸾牵到窗下那张锦榻上坐下。 -- 第113页 “你现在知道阿母为什么不能告诉你们了吗?” 玉鸾没有回答,只是摊开她那双手,却还是粗糙的手掌,这才恍恍惚惚拾起些熟悉感。 “阿母当初想要叫你回家,可你倔强,阿母当时却又不能回到昱京这个地方,所以……只能想些办法叫人保护你了。” 阿琼声音淡淡地解释,口吻也一点都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有任何改变。 玉鸾心中掠过千般头绪,最后问她:“那阿母现在是为了我才回来昱京?” 阿琼摇头,“不全是,但是我会帮你离开这个天子身边。” 玉鸾问她:“阿母要如何帮我?” 阿琼缓缓说道:“同他撕破脸皮,逼他退位……” 玉鸾心口蓦地一跳,阿琼抚了抚她的脸笑说:“阿母开玩笑的。” “阿母现在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帮你,只是阿母想告诉你,若是想离开,你也不必顾忌家里其他人。” “你大兄和狗奴已经来了昱京,梨村那儿只是个空架子了,所以,鸾鸾,你若需要阿母帮你,就向阿母开口吧。” 玉鸾想到郁琤派人去接应自己家里人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很快也会知晓这一切。 她听着阿琼的话,心中对一些事情也渐渐捋顺。 阿琼对他们有恩,她认阿琼为母,后来她为了阿琼的草药卖身为奴,阿琼便将她当做了亲生女儿。 既是母女,她也万没有任何理由要连累对方。 况且阿琼才刚刚回到昱京,身份都还没有昭告天下,卷入她的事情反而更不合适。 玉鸾见自己耽搁了许久,纵使心头还有许多话想要和阿琼说,也得先行搁置。 她眼下也只是起身向阿琼福了一礼,离开之前低声对阿琼道:“那就请阿母照顾好大兄和狗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 玉鸾带着青娇离开。 阿琼喝了杯侍女递来的茶,对这生活还有些久违之感。 “不是奴多嘴,殿下为何要帮淑妃这件事情?” 这说话的姑子叫阿青,是阿琼的旧侍人了,也算得上是她留在昱京的心腹。 “你不了解她,她不喜欢做人手上的风筝,更不喜欢和别人共侍一夫。” 她说着对阿青叹道:“如果她不能自由的选择,她就会痛苦。” 阿青想了想方才那位淑妃的模样,心说是么? 可那淑妃看起来就好像是这天底下最没脾气的人了,倒不知她会为什么事情而感到痛苦。 这厢郁琤在风中等了许久。 他出来前特意换了身衣袍,又将身上打理得一丝不苟。 只站在这冷风口等了又等,见那栀子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叫他忍不住抬起宽大的袖摆将这些花护了护,让它们看起来更是精神挺直。 “这些花到底还是过于娇柔不堪啊。” 内侍忍不住感慨道。 郁琤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 “自入夏以来,狂风卷地有过,磅礴大雨亦是有过,它们既然能坚持到了今日,自然绝非娇弱可以做到。”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柔弱的花绽放出这般难得的美景,才会分外惹人怜惜。 他忽然又想起玉鸾,心道她何尝不是这样一朵花…… 他连这些花都能怜惜,便是多怜惜她几分又能怎样? 况且她昨晚上只是给他脸色看了看罢了,好歹也没有开口赶他离开令他直接下不来台,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如此作想,心口窒闷之感反而渐渐消弭。 郁琤正觉自己想通其中关节,却听内侍忽然说道:“陛下,那可是淑妃娘娘……” 郁琤抬眸看去,远处那一前一后两个,不是玉鸾和她的侍女又是哪个? 郁琤神色微霁,便要做出巧遇地假象朝她走去。 那半道上一个斜枝忽然轻颤,却不曾想从条偏僻小径里忽然跌出个年轻貌美的妃嫔。 对方瞄准了这个机会,随着柳条般的身段“哎呦”一声,只往郁琤的怀里栽倒。 玉鸾听见动静,抬起眸来,正好瞧见这一幕。 青娇“噗嗤”一声,偷偷忍着笑低声说道:“那美人这几日天天在这条路上排练,今日总算叫她给撞上了……” 玉鸾看在眼里,心说这哪里是那美人的机会,分明也是她的机会…… 他几乎日日都要往她这儿来,叫她压根也没法做任何准备,眼下倒是叫她不愁没机会借题发挥了。 她见郁琤朝自己看来,索性也只冷漠地扶了扶钗头,又路过一般继续往华琚宫去。 郁琤见她竟什么都没有多说,直接转身离开,心口更好似透了个大洞,冰凉冰凉。 怀里的女子娇娇软软站直了身子,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 “陛下……都怪妾笨手笨脚,走个路都能摔倒。” 那美人羞答答地福了个礼,脸颊也羞得通红,瞧着分明也是鲜花水嫩的女子。 “是啊……” 郁琤沉着脸垂眸盯着她道:“你父母含辛茹苦生你,家中柴米油盐养你,偌大的家世为你锦上添花,他们焉能想到你是个只长身子不长脑子的货色,竟然连路也不会走?” 她若是无意摔倒也就罢了,郁琤再是迁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偏偏她方才那副弱不禁风、迫不及待飞出来的模样,都叫人怀疑是不是今天的风太大,才叫她直接被风被刮到了天子怀里。 -- 第114页 那美人震惊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天子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多话,竟然说的都是这些……叫人万分羞耻难堪的话。 美人到底也还是要脸的,被这新君安了毒蜂屁股的嘴怼了一顿之后,顿时也忍不住帕子掩面哭着跑了。 内侍心里头暗暗数了数:第二个了啊。 后宫拢共就没几个妃嫔。 他们的主上却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已经解决了好几个了。 郁琤却同内侍取了块干净帕子来嫌恶地擦了擦手。 他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在玉鸾面前苦心经营的温情仿佛在方才那一眼中瞬间破灭,便愈发面沉如水。 真不明白这些妃嫔到底有什么用? 一个个的正事不干,尽忙着充当他靠近淑妃路上的绊脚石! 临近傍晚,郁琤揣着一丝心虚又如往常一般回到华琚宫中。 只是今晚上冷冷清清,不似以往,他一过来玉鸾便是不为他擦手擦脸,至少也要为他解下外衣,温言软语相问。 青娇从屋里出来见他正要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直接绕过了对方,往安静的屋里去,但见玉鸾坐在桌旁,手里还捉着那件为他改制的里衣。 郁琤心头微暖,正要开口,玉鸾却冷不丁地一剪子下去,将那里衣拦腰剪了个口子…… “你做什么?” 郁琤心口骤然一阵刺痛。 玉鸾抬眸瞥他一眼,温声说道:“妾大概只知道拈酸吃醋,满脑子都是陛下与那妃嫔搂搂抱抱的画面……这才一个不防,失神剪坏了里衣。” 她话说得冠冕堂皇,可郁琤刚才却看得分明。 她分明是看准了位置才敢下剪子的! “想来这件里衣坏了,陛下也不肯再穿,妾就让青娇拿去当块抹布用了……” 她说着便真要叫青娇进来,郁琤直接一把夺过她手里剪坏的里衣。 这个女人竟然还想把送给自己的第一件衣服让人拿去当做抹布? 郁琤再是自欺欺人,也不能说她不是在把他的脸往地上踩吧? 他看着被自己视作心肝的里衣上那道口子,只觉心口甚疼。 郁琤强忍道:“孤自然也是肯穿的。” 衣服坏了就扔,焉知下次就还能再有和它一样的了? 玉鸾心里直冷笑,就没听说过天子穿坏衣服的。 传出去不说旁人,只怕他那些老臣又要同他哭个没完没了了。 她抿了抿唇又道:“上面一针一线都是阿鸾所做,可是容不得旁的女子代为补针的,陛下不补要怎么穿?” 这般窒息的无理取闹,她还不信他就能忍得了。 他一个大男人,难不成非得纠缠着这一件衣服不成? 果不其然,他打量着那条长口子,神色更是难看。 这个女人竟然吃醋吃到连旁的女子往上添针线都不行? 郁琤脸色阴沉下来,终于止不住愤懑朝她说道:“孤可以自己补。” 玉鸾听得这话心口又是一颤,只转开目光不去看他。 话已至此,她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地把这出矫情的戏份做足全套。 “好啊,那陛下就自己补,什么时候补好了,什么时候再来这儿吧。” 第50章 他要为她捂热身子? 郁琤没能得玉鸾半分好脸色, 过来之后更是一口热茶、一口热汤都没有喝得上。 青娇看他攥着那件被淑妃一剪子剪坏了的里衣,又只肃着脸离开了华琚宫,她才心有余悸地往屋里去, 见玉鸾握着把剪子, 仍坐在那里发呆。 青娇走上前去低声说道:“淑妃这回可把主上气得够呛了。” 玉鸾将针线收起来,缓缓说道:“我若不快些动手, 唯恐阿母她不肯冷眼旁观了……” 她那阿母说她倔强, 可她阿母做得一点也不比她差。 她在桓惑府上, 阿琼就安排了个蓟苏,她在天子的后宫里,阿琼就安排了个青娇。 她要离开皇宫, 阿琼就来到了昱京,恢复了这么多年来都不肯恢复的身份。 阿琼嘴上说不全是为了她。 但玉鸾更相信, 如果没有自己, 阿琼那样懒的性子也许多半为了省事, 还是会继续退隐。 况且阿琼有一点说得不错。 现在玉鸾所在意的家人都不在梨村了,日后也有阿琼庇佑,她足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郁琤回到寝殿之前, 盲谷找到了他,将近日后宫里的事情又暗暗汇报给他。 其中有一件却是玉鸾私下里曾去过长公主所在的云秋宫。 郁琤道:“孤知晓了。” 盲谷问:“这是不是说明,淑妃与那位长公主就是……” 郁琤淡淡说道:“待和溪将梨村的事情确认过再说。” 盲谷欲言又止, 见郁琤直接进了寝殿, 这才退下。 乃至夜里洗沐之后,郁琤便坐在榻上, 对着那件里衣发呆。 就因为他走在路上不小心被一个女人给扑了,她就要这么对待他和他的里衣? 想到她竟然一连给自己看了两天的脸色,他的神情便更是阴沉几分。 他如今既为天子, 又岂能让这个女人日日给自己脸色看? 他少不得得快些将这件里衣补好,万不能叫她小瞧了去…… 内侍见他盯了足有半个时辰还不歇下,便试探地轻咳一声。 -- 第115页 郁琤终于下定了决定,吩咐他道:“取针线来。” 内侍:“什么……” 郁琤顿时蹙眉,“要孤说第二遍?” 内侍赶忙应承:“奴这就去。” 过片刻,内侍同侍女借了针线过来,交到郁琤手中。 郁琤见对方还拿了好几股线,便取出一股白线,只是他的动作又是一顿,瞧见那内侍惊奇瞪大的眼睛。 郁琤乜了他一眼,“你怎还不退下?” 内侍赶忙又收敛了目光,退到了外边去。 郁琤见自己跟前终于清静下来,又等了一刻,这才小心翼翼地分出两根手指从那股白线里去拈出一根白线,又将那根细薄的针拈到眼前,对着烛光将那线头使劲地往针眼里怼去。 偏偏那针眼太小,线头毛躁得很,叫他怎么也塞不过去。 郁琤眉头越蹙越紧,但听外面内侍低声道了一句“沾点口水,线头就尖啦”。 郁琤:“……” 多嘴的东西,迟早要把他换掉! 郁琤将那线头拈了拈,往嘴里含了一口,复又往那针眼里怼。 大抵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郁琤终于顺利地将那线头给怼进去了。 郁琤又回忆了一下从前看到旁人补衣的步骤,将那线头打了个疙瘩,唯恐疙瘩不够结实,又用力地抻了抻,却不曾想用力过猛,直接抻断了棉线,叫那线头也迫不及待地从针孔里退了出来,那枚针“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无声地嘲笑着郁琤。 郁琤脸色更是阴沉,心说区区针线活,竟难得了他一个天子? 他这心里更是发了几分狠劲,心说不为那个女人他也得把这针线给收拾得服帖了! 乃至子时,郁琤终于将那针线顺利地绞进里衣上,他丈量了那口子大抵有他一个巴掌那么长,又觉线大抵不够,便筹划着三针之内将这口子治理得服服帖帖。 蜡烛终于烧到了尽头。 一夜过后,郁琤早上如常上朝。 只是早朝之后,他便将那内侍单独叫进殿中,将里衣摆上桌面。 郁琤凝眉看着里衣,沉声质问:“这道口子,它何故不能将嘴合拢?” 内侍见是他批允自己上前来看,这才大着胆子打量了一眼。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差点笑出了声。 内侍死死地绷住了嘴角,仿佛看着一个惨不忍睹的东西,更是挤出三分虚伪同情:“这口子太大了,陛下这三个针脚尚且制服不得,只要愈紧密,它就咬得愈紧,自然也就不会再将嘴张得开了。” 郁琤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发觉自己昨夜竟头昏脑涨地钻牛角尖,却不知自己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 他冷着脸挥了挥手,将这内侍赶走,“孤只是随便问问,你出去候着就是。” 内侍退下。 待郁琤重新研究了一下这道口子的长度,掐算了下,怕是上百个针脚下去足能令它服帖。 郁琤眉头不由一缓,心说区区上百个针脚自然难不倒他。 再说玉鸾这边,眼见着郁琤气得再不肯过来,还没安生个两天,淑元宫那边却又派人请玉鸾过去。 玉鸾去淑元宫见刘太后。 刘太后病情好些,这会儿却没卧床,只是坐在东间的紫檀榻上晒着太阳。 “哀家是太后,是维持后宫制度的女人,未来的皇后亦是如此,是以先前总总,哀家并非针对你这个人……” 刘太后捧着热茶,对待玉鸾的态度明显有了软和,这才能与玉鸾说出“不是针对她”这样的话。 “女子的命运本就千般坎坷,身不由己,女人何苦为难那女人这句话不假。” 刘太后打量着玉鸾安静的面庞。 其实自打玉鸾入宫以后,所引起的风波她并不是一点数都没有。 为何那些人不去针对旁人,偏偏要针对玉鸾,恰是因为玉鸾独独占领了天子那份稀缺无比的宠爱。 “有个人对哀家说你是个好孩子,哀家信了,只当你从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但你成为淑妃确确实实为天子带来了很多麻烦。 哀家可以不与你计较,但要你答应,以后就永永远远安分守己地做个淑妃,且你的子嗣需得正宫皇后孕育了皇嗣之后,才可以有。 你做到了这些,哀家从此以后便承认你在后宫的身份与地位。” “淑妃意下如何?” 这是刘太后对她最大的让步。 且事实上,就算刘太后不提出口,以玉鸾眼下的身份也绝无可能成为皇后,想要在皇后生下皇嗣之前生下庶长子,只怕也会困难重重。 一入宫门深似海,玉鸾看着晋升极快,但眼下对于这些女子而言,也只是刚刚开场罢了。 玉鸾若是个眼光长远之人,便也会明白,得到太后的支持也不亚于得到天子宠爱的重要程度。 但玉鸾并未犹豫,很快便拒绝了。 “太后好意妾心领了,但……妾不愿意。” 刘太后甚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方才说什么?” 虞姑姑唯恐太后受到刺激,亦是忍不住蹙眉道:“淑妃慎言,有些话说出口了,便是大逆不道,恐怕太后再好的度量也难容你!” 玉鸾心知机会已然不多,她紧了紧手指,缓缓抬眸看向刘太后,只一字一句说道:“妾并无与人共侍一夫的打算。” -- 第116页 刘太后握着瓷杯的手指一颤,她怔愣了许久,才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情。 “哀家就知道……” 刘太后让虞姑姑将外面的侍女都挥退,室内只留下了玉鸾与她二人。 刘太后忽然道:“天子寿宴上,哀家会安排十八个轻纱覆面的舞女,其中一人是个宫中侍女,结束之后,你可以扮演其中一个舞女离开。” “如此,淑妃又意下如何?” 玉鸾心口一颤,也甚是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刘太后。 这样荒诞的话,确确实实是从这位维护后宫制度、刻板冷肃的太后口中说出。 愿意么…… 玉鸾颦起眉,答案却显而易见。 玉鸾离开了淑元宫。 刘太后气得摔了杯茶。 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这时内室里却又走出一人,对方从容地给刘太后重新斟了杯茶水换上。 “阿嫂莫要气了。” 阿琼一手轻抚刘太后的后背,语气悠然。 刘太后道:“你这么帮她,却不让她知道?” 阿琼笑了笑说:“她这个人和别人都不一样……这天底下的人都恨不得有人能帮自己分担,帮自己承受所有的苦难,拉自己出泥泞。” “可她却越是身处泥潭,就越会害怕连累旁人……我才回到了后宫,诏书尚未下达,她也是怕连累我罢了。” 刘太后摇头,“将后宫视作泥潭吗?她不后悔就好……” 玉鸾从淑元宫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出华琚宫半步了。 这厢郁琤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闲暇时将那坏口子密密缝补上,到了第二天早上终于大功告成,只是那口子周边绞得忒紧,毫不整齐的针脚倒像是个长了无数条脚的蜈蚣一般。 郁琤早上试穿上身之后旁的都好,便是腰侧那块总被那突出来的针脚蹭得刺痒。 这时内侍进来又将玉鸾昨日去过了淑元宫的动向汇报。 郁琤令他退下,叫盲谷进来。 盲谷却道:“淑妃离开之后未过多久,德音长公主也从淑元宫的后门颇为隐蔽地离开。” 郁琤只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对他吩咐:“将长公主先行软禁起来,姑且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他说的任何人,显然尤为针对刘太后与玉鸾了。 盲谷称“是”,这才又退下。 郁琤之后便继续上朝,处理朝务,乃至酉时方消歇下来。 只是一整日下来,那经他缝补之处,不仅没有令他皮肉适应,反倒磨得他腰侧的肉微微红肿刺痛。 郁琤反倒若无其事,甚至在回来的路上还很不经意地路过了华琚宫。 桂生见他过来,正要行礼,却被他挥退。 他看着窗口透出的烛光,心口反而有些促促不安。 只是愈是如此,他愈是要强逞出镇定的模样。 他抬脚走进屋去,但见玉鸾坐在桌前手里正捧着一碗药犹豫不决。 青娇似乎劝她什么。 玉鸾只颦起眉。 只是她陡然间瞧见了郁琤过来,眉宇间那一抹犹豫也彻底散去,将那碗药毫无犹豫得喝下。 郁琤站在门口却微微愣住。 青娇回过头来,忙敛去眸底的心虚,朝郁琤道:“陛下……” “淑妃她昨晚上受了风寒,所以……” 郁琤大步走上前去,抬手试了试玉鸾的额温,顿时蹙起了眉心。 玉鸾抓住他的手,声音亦是有些虚弱,“可见我就是被郎君给气病了的。” 她生病原本是个惹人怜惜的事情。 但此时说这样的话,却更显矫情。 郁琤抿了抿唇,垂眸望着她道:“淑妃的心眼何时变得这么小了?” 玉鸾张了张唇,却又忍不住掩唇咳嗽起来。 郁琤神色一僵,不好与她怄气忙又俯下身来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口吻难免更是缓了几分,只得与她皱眉解释。 “那个女子自己扑到孤的怀里,孤没有与她卿卿我我,你若是在不信,孤便将她驱逐出宫……” 玉鸾摇头,“这些女子个个冰清玉洁的进来,她们将一生都托付于郎君,郎君忍心么?” “你倒是该先管好你自己了,那些女人是她们的父亲抢破头塞进来的,倘若她们觉得进宫是个坏事,那也是她们父亲所逼,况且孤每个月都给她们月钱及需用之物,这还嫌亏,岂不是太过于贪得无厌……” 他的眼里显然没有对其他女子的半分怜惜。 玉鸾被他说得一阵哑然,但也无可辩驳。 他对妃嫔确实不算亏待。 这后宫的女子,大部分本就是摆设。 毕竟她也不可能逼他照顾到所有的妃嫔,还得固定给那些女子都交代一回某方面的事情,才算尽责。 郁琤见她又不说话,唯恐她再生出旁的误会,又似模似样伸出食指与拇指在她面前冠冕堂皇地比了比,“至于淑妃在孤的心里,倒也有那么一点点位置在的。” 玉鸾抬眸看他两指之间比划的距离,几乎都容纳不下一颗米粒。 她又低咳了几声,要赶他走,“郎君在我病好之前就别过来了。” 郁琤不免暗暗着急,心说自己的里衣都还没给她看呢,怎么能走? 他绷着脸道:“孤今晚却是要为你捂热身子才行。” -- 第117页 第51章 离开皇宫,她只差一步之…… 凭借着自己的恬不知耻, 郁琤愣是爬上了玉鸾的榻。 玉鸾拗不过他,只得语气恹恹,“郎君如今是天子, 若叫我将病气过给了郎君, 只怕我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她对这矫情的语气反倒愈发熟稔起来。 他见她实在不豫,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口道:“孤只帮你暖此一晚, 回头待你养好病后, 孤再过来就是。” 如此退让一番, 玉鸾才稍稍缓解了眉心。 玉鸾被他拢在怀里,大抵是那药性发作,叫她又迷迷糊糊起来。 郁琤忽然对她说道:“待你好了之后, 孤便给你一个孩子可好?” 他先前一直柳下惠般死死克制住碰她的欲/念,可眼下不知为何, 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玉鸾强忍着睡意答他:“我自己委屈了一辈子也没什么要紧, 但我不想……” 她的声音含含糊糊, 叫他不由放轻了口吻问她:“你不想什么?” 玉鸾道:“我不想叫我的孩子连我一声母亲都不能喊。” 郁琤眸中略有些惊异。 玉鸾掐着掌心,稍稍清醒几分,却又温声说道:“但郎君已经尽自己可能给了我最好的东西了, 我都明白,只我眼下实在困得很,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郁琤自然也只能答了个“好”。 只是临睡之前, 他却又忽然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贴去。 玉鸾莫名得很, 听他低声问道:“摸到了没有?” “这是孤自己缝的……” 玉鸾抚着那粗糙密集的针脚指尖陡然一颤,又缩回了手指。 她没想到, 他竟真的自己会动手缝补了起来…… 不等郁琤开口,玉鸾又低头闷咳几声。 郁琤见她已知晓自己缝好了里衣,二人也当解除了误会, 该和好如初才是。 他拍抚着她的后背,收敛起情绪道:“睡吧。” 玉鸾贴在他的怀里,带着满怀的心事直到药性将她引入梦乡。 翌日郁琤让太医重新给玉鸾开药,玉鸾死活不喝,他又应承了一遍,自己在玉鸾病好之前,便不再过来留夜,玉鸾方松口将药喝了。 郁琤去上朝的路上,盲谷照例同他汇报一些暗处的事情。 这回他说的却是郁琤等待已久的一个消息。 “和溪到了那梨村,淑妃的家里早已人去楼空,不论是富贵还是狗奴,亦或是她的阿母,全部都不在家中。” 阿琼回了昱京,梨村里的阿母便不见了。 即便楚衡说不上来长公主从哪里来,事实也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孤知道了。” 郁琤眸底敛着一抹意味不明,仍是口吻平静地说道。 郁琤离开之后,青娇忙又端来甜汤给玉鸾喝下。 她低声道:“淑妃,那药……” 玉鸾暗暗摇头,示意不打紧。 “服了那药才会在短暂的时日能有生病的效果,等到天子寿宴当日,我才有足够的理由提前离席……” 而且郁琤答应她避免过了病气,等她病好再说,自然也不会再往她这儿来。 对此玉鸾暗暗松了口气,终究还是不忍心放弃这次机会。 她只能反复告诉自己,她从前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家人。 但往后却不需要了。 打这日开始,一切都进展得出奇顺利。 后宫安静犹如一滩死水。 不论是淑元宫还是华琚宫,哪怕是其他的妃嫔也再没有出来想要“偶遇”过天子。 玉鸾知晓桂生是郁琤的人,便也一直病怏怏得不见好转。 直到郁琤生辰前天夜里,他却又突然过来。 玉鸾心口一跳,险些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郁琤皱眉不满说道:“桂生说你没有好好喝药……” 玉鸾抿了抿唇道:“药太苦了。” 事实上,她私下里喝着伪装成风寒的药。 而郁琤另派太医开的药却也能应对这伪装的病症,这才叫玉鸾不敢多喝。 “我将药喝了就是,只是郎君这几日无论如何都不能久留,免得传染了病气,便都成我的过错了。” 郁琤勉强答应下来,见她将药喝了,冷不丁又对她说道:“明日便是孤的生辰。” 玉鸾点头,“我知晓,明日我也会在宴席上为郎君庆生。” 郁琤却说:“孤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玉鸾莫名得很。 他的生辰反倒要许她一个愿望,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玉鸾半真半假地笑说:“那妾想要离开皇宫。” 郁琤轻握她的柔荑,口中自是答应,“等日后朝廷有了储君,孤退位后,便陪你去周游各地,看看其他的地方风土人情。” 玉鸾问他:“那么皇后呢?” 郁琤愣住。 玉鸾却又继续问他:“皇后该怎么办?” 他丢下自己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妾出去周游各地,置他的发妻于何地? 郁琤黑眸掠过一丝莫名,“皇后那时候也成了太后,她的儿子做了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玉鸾弯唇,忽然笑了笑,“那倘若我也生了皇子,他也想做天子呢?” 郁琤似被她这问题问住,竟沉默了半晌。 他垂眸望着她,随即说道:“你是说我们的孩子也想做天子么,那么孤告诉你。” -- 第118页 “只要他足够优秀……” “淑妃,该喝药了!” 青娇冷不丁出口打断。 玉鸾这才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是怎么了……竟然问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竟然……想要诱他对自己许下什么同样大逆不道的诺言吗? 她有些不敢相信。 可但凡她被他的话动摇,试图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她就会发现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身不由己。 她只是设想了一下自己有了孩子以后,她的孩子想要做皇帝,她就会冷眼旁观吗? 不,她不会。 不管皇后与正统的太子是多么善良仁慈的人。 玉鸾也许都会忍不住帮助自己的孩子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他昨日忽然提起要给她一个孩子的后果…… 她想到这些就浑身冷汗。 她只能庆幸,庆幸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庆幸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伤害他未来的妻子。 “我觉得今天好多了,也许喝完这碗药,我就该好起来了。” 玉鸾敛去所有情绪,漫不经心地将药从青娇手里接了过来。 *** 宴席当日,席上无不是宗室族亲与显贵的朝臣命妇。 这是天子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生辰。 要说热闹,自然也是热闹至极,而平日里互相商议公事板着脸的君臣,此刻也少不得热络几分,私下多出几分交情。 郁琤的妃嫔都在,玉鸾自然也在。 只是帝位身侧的皇后之位仍然空悬。 崔淑媛在玉鸾相邻的位置,抿了口酒水,幽幽说道:“皇后那个位置啊,看着离我们挺近的,但其实,谁也坐不到那个位置上去。” 崔淑媛这人说话向来直率,玉鸾知晓她说的是实话,而并非故意挖苦她。 她亦是缓声说道:“到不了的地方,便是再近,那就不能叫近。” 就好像一道天堑在脚底下,哪怕对面就是肉眼可见的仙界,任何人也别妄想逾越半分。 崔淑媛见她也看得开,便与她私下里碰了个杯,借着天子的光,一同欣赏那些奇人异兽的民间表演。 宴席过半,青娇暗暗提示着玉鸾。 玉鸾便假做咳疾发作,又称头晕,提前离席。 内侍将此事告知了郁琤,郁琤微微颔首,又着人在膳房里另外炖好补汤给玉鸾送去。 “对了……” 郁琤拈着酒杯,大抵是酒意也上了头。 他眯了眯眼,复又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朝内侍口吻慵懒说道:“方才那些舞女的舞姿倒极是养眼……” 这厢玉鸾到了华琚宫,便迅速被虞姑姑引去一个隐蔽地地方更换舞裙。 那舞裙比寻常衣裙要更为精美飘逸,玉鸾匆匆换上,又戴上了面纱想要混入那些表演结束的舞女当中。 只是临了虞姑姑又拉着她沉着脸道:“你记住,离开就再不要回来了。” 玉鸾点头答应,“我明白,劳烦姑姑代我谢过太后。” 虞姑姑见她真的这般决绝,叹了口气,这才松开了手。 玉鸾便赶在天黑之前混进那些舞女当中。 这些舞女方才在宴席上已经表演过了,只稍作休息便要赶在宫门关闭之前离开皇宫。 玉鸾混在其中,大家各说各话,也有些疲累,倒也没人在意到她。 乃至要乘上马车离开之时,玉鸾也仍未露出破绽。 马车一路从漫长的夹道朝宫外行驶。 玉鸾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宫大门,心口也如同擂鼓一般,越奏越响。 那些守卫将帘子猛地扯开,不耐地将这些女子人数数了一番,确定是十八个,这才又挥手示意放行。 玉鸾将满是冷汗的掌心蹭在裙上,看着马车这回是真的行驶出了宫门。 只是玉鸾还来不及为此而感到激动,身后却又追来了一队人马。 她透过侧窗看了一眼,见来人竟然是郁琤身边的盲谷,心口又是一凉。 盲谷同那守卫说了句什么,那些守卫便又忙赶上前来将车夫拦住。 为首的班头嘀咕道:“莫不是咱们方才在御前还有不到之处?” “主上说,他方才觉得这些舞女的舞姿甚是好看养眼,叫他颇有些回味无穷,要你们回去在宴席散后,再单独表演给他看,且每人再另外赠赏明珠与黄金作为补偿……” 那守卫笑得颇是促狭,暗忖这些舞女里面指不定今晚上就要出个金凤凰了。 那班头显然也是这般作想,愈发高兴起来,比谁都积极地要带着人回去再表演一场。 哪怕天子最后真的一个都没有看上,那也会另外有赏,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划得来的。 “太好了……这下回去后半生怕都不愁吃穿了。” “嘻嘻,主上出手这样大方,只怕回去我也能攒够嫁妆嫁人呢!” 这些年轻的女子都在暗暗欣喜。 有人指望一步登天,也有人单纯为钱,总之没有一个人是不高兴的,除了玉鸾以外。 她僵硬地坐在角落里,看着马车开始掉头往回行驶。 是真的单纯只是想要再看一遍? 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第52章 女人如衣裳,他该换一件…… 等到宫宴彻底散去之后, 宫门早已关闭。 -- 第119页 这些从宫外来的人再想离开,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 玉鸾混在其中并不作声,那些舞女却又纷纷要将方才那舞排演一遍。 玉鸾哪里会跳……只能刻意将自己落在了最后的位置, 跟着她们的动作难免也有些勉强。 她旁边那个女子察觉出不对劲便忽然问她:“阿姊今日不是练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给忘了?” 玉鸾抚着掌心的冷汗, 对方见她不说话,却也不觉得奇怪。 “咱们带着她多练两遍吧, 可别扫了陛下的兴啊……” 旁边的女孩子听见了也都撅起小嘴有些不满, “真不明白, 不会跳舞还花钱买通班头混进来,又有什么意思嘛……” 她们抱怨归抱怨,但为了这支舞不会混乱, 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带着玉鸾又练了几遍。 玉鸾这才渐渐明白过来,这些人说的不是她。 而是刘太后令人安排的一个与玉鸾身段相似的侍女提早混入其中。 对方在她混进来的时候便已经完成了任务悄然离开, 如此这些人才将她错当成先前那个侍女。 玉鸾心口稍缓, 只想着自己只要坚持过了今晚, 明日再离开皇宫也未必会来不及…… 她抛开了杂念,终于勉强跟上这些舞女的节奏,虽说不上舞得多好, 但至少也不至于因为太差而被人一眼发现。 天彻底黑了下来。 宫侍们都在收拾着残羹冷席。 天边一轮冷月照着大地,承天殿里里外外却都供着灯,彻夜不熄。 郁琤饮了解酒汤后, 周身仍是一身酒气。 时辰看着不早, 且今日他操持着自己的寿宴精力消耗不少,就连跟着他的内侍眼皮子都沉得打架, 恨不得站着就睡过去了。 “孤要看的舞呢?” 郁琤坐在一张红木雕螭兽云纹案几后,食指叩着桌面,似乎对今日的丝竹乐音仍有些回味。 内侍醒了醒神, 对郁琤道:“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陛下现在想看,奴这就去传?” 郁琤“嗯”了一声,内侍便去传人。 那些奏乐之人抱着乐器坐到一面水墨画屏边上,待准备齐全之后,便开始奏乐,那些舞女便以优美地舞姿犹如蹁跹轻蝶进入室内。 玉鸾落在最后一位,却仍是一眼瞥见郁琤一手支额,靠在几上半阖着双眸似睡似醒的模样。 他并不曾刻意抬眸朝她们看来,但听着乐曲倒是饶有兴致,指节还跟着叩击着桌面,和着拍子。 玉鸾动作微僵,只急忙收敛起那些后怕的念头。 她眼下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将自己是天子淑妃的身份强行从脑海中抹去。 只等外面天光大亮之时,她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思绪至此,玉鸾索性也不再去留意郁琤,叫自己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舞女,只需心无旁骛地跳完这支舞,让这幕戏彻底结束。 一曲舞罢,这些女子都声音甜软地恭贺天子寿辰之喜。 郁琤却喑声问内侍:“结束了是吗?” 内侍愣了愣,答他:“回陛下,都结束了。” 郁琤这才从那逼仄的案几后缓缓起身。 他的身形高大,面容俊朗,身上穿着玄黑织金宽衫大袖,便漫不经心地朝这些身段曼妙的女子走来。 那些女子纷纷羞红了面颊。 早在天子要单独在宴席散后留她们下来时,她们便预感到今晚上她们这些人里,少不得就要从此麻雀登枝,更是享尽荣华富贵。 若是运气好的,只怕能生下个公主皇子也未可知? 女子们有娇羞垂首的,亦有大胆眼波诱惑的。 玉鸾在人后仍保持着低眉顺眼的模样,听着他脚步声,心口愈发颤抖。 她死死攥住袖下手指,只反复警告自己此刻千万不要抬头,一定不要抬头…… 即便有面纱覆在脸上,玉鸾也始终不敢冒险半分。 但他越走越近,脚步也越来越清晰明显。 玉鸾只觉脖颈后冰凉无比,再细细感受,却又有冷汗滑落。 他已走到那些女子面前,偏偏脚步仍未停歇。 玉鸾终于忍无可忍地飞快抬起眸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叫她瞧见郁琤那张阴沉的脸愈发贴近。 他的目标异常清晰明确,不是这些舞女里的任何一个,仅是冲她而来! 玉鸾再不能自欺欺人当他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吓得魂都要飞了,转身便要往门外跑去。 但郁琤哪里就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跑得出去? 他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那些女子讶异的声音下将玉鸾直接扯回到怀里。 玉鸾尖呼了一声,被他弯腰扛上了肩头。 玉鸾只觉天旋地转,所有景象、人物与事物都在翻转。 她咬牙似豁出去了一般使劲挣扎,却被郁琤手臂箍住了细腰。 她越是挣扎,他的手臂便愈发收紧,仿佛是恨不得将她勒成两段。 玉鸾头上的珠钗被颠地砸在地上,圆润珍珠滚落一地,却无人敢上前来拾起。 “放开——” 玉鸾捶他打他,对他却都是不疼不痒的事情。 但眼下恐怕她即便将他的后背挠出朵血淋淋的花来,他都不至于会松开半分。 玉鸾被他直接扛进了寝殿丢进了床榻之间。 她面纱仍覆在面上,连带着她脸颊在愤怒之下泛起的红晕亦是一同遮掩。 -- 第120页 郁琤毫不犹豫地将她衣襟撕碎,更对她娇弱身躯上的颤抖视而不见。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所能感受到的是他浓浓的失望、他所消耗殆尽的耐心、堆积到极点的愤怒,以及他愤怒之下盛烈的欲/望。 他的手滑到她的裙摆,将她的脚踝握起,玉鸾整个人便再支撑不住坐起的姿势,被他掀倒。 “郎君,是我对不起你……” 在他继续下一个动作之前,玉鸾声音颤抖着说道。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再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她狼狈得不像样,乌软长发一绺绺地垂落,雪白的肩背亦是暴露在空气之中,只勉强以臂肘支撑一些,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怒焰的双眸。 “还是说……” 她的喘息渐渐平息,语气也渐渐变得冷静。 “郎君终于想要我了么?” 她的语气就好像自己此刻在他面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是一盘他已经搁置了太久的菜。 在今天晚上,他终于想起要尝一尝这盘菜的滋味。 郁琤的动作僵住。 他抽回手去捞她的脖颈,将她一把捞到自己的面前,教她贴近自己的面庞,仔仔细细地将她看清。 她的眼睫轻颤,目光却也不肯闪躲,仍是与他那般对视着。 便这般僵持,他终于也没再继续下去。 他冰冷的唇蹭过她的面颊上,叫她畏惧的气息亦紧紧贴近着她。 “淑妃今日为孤献舞一定也累了吧?” 他的语气就好似她根本就没有逃跑,只是扮成个舞女给了他一个惊喜罢了。 他垂下眼睑扫了一眼这满榻的狼藉,语气意味不明道:“孤也累了。” 出了寝殿,外面却透着丝丝凉意。 少了日光的沐晒,夜里也向来都是如此冷得不近人情。 “将华琚宫看守起来。” 郁琤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去,又让内侍回头带人去将那里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 内侍知晓他眼下心情阴郁,更是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想要奴搜什么……” 他想要搜什么? 只要他愿意,这后宫里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她和谁碰的头,以及她和阿琼私下里勾结的事情……这些他全部都知道。 所以还有什么好搜查的?他也不知道…… 这一晚的事情被人压了下来,除了一些相关的人知情罢了,更是连半分水花都没听响。 无人知晓昨夜淑妃假扮成了舞女差点就真离开了皇宫。 只道那些舞女幸运,额外得了不少钱财赏赐,日后不是大富大贵,便是养活自己也不愁的了。 郁琤照常早朝,不叫任何人看出任何端倪。 但这件事情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刘太后。 他一下朝,内侍便擦着冷汗告诉他刘太后有急事要见他。 “知道了。” 郁琤并不更换常服,只毫不在意地往淑元宫去。 刘太后见到他便沉声问道:“陛下是不是将阿琼给软禁了起来?” 因这件事情郁琤也是令人隐秘而为之,以至于到了今日,刘太后才发现云秋宫那边不对。 郁琤不紧不慢地答了个“是”。 “孤已经派人调查过了,此女并非真正的德音长公主,那封拟好的诏书也正应作废……” 他看着刘太后一字一句道:“如此一来,那假冒德音长公主之人,自然也再无可能继续作妖。” 刘太后每听一个字,脸色便难看一分。 她的目光颇为愤恼,不可置信道:“她可是你的亲人啊……你怎敢罔顾事实、罔顾血缘、罔顾礼制戕害自己的亲姑母!” 郁琤面对她的愤怒,眼底仍是古井无波。 他只语气冷淡问刘太后:“那么太后暗中想要将孤的淑妃送出宫去,难道就是太后应当尽的职责吗?” 刘太后顿时一噎,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她气得手指发颤,忽然又俯身低咳了起来。 虞姑姑敢怒不敢言,忙心疼地替刘太后拍抚着后背。 只等喘咳过那一阵,刘太后才慢慢扶着虞姑姑的手臂,朝郁琤看去。 “陛下这场梦是不是该结束了?” 她字字都如刀子一般,质问于他:“是哀家要送走陛下的淑妃,要生生地拆散陛下和淑妃?还是淑妃她自己不惜服药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离开陛下的身边呢?” 虞姑姑见她竟再不顾及半分情面直接将这话搬到了明面上,颇为震惊地握住了刘太后的手。 太后她到底不是天子亲生母亲啊…… 但即便如此,刘太后仍是掷地有声地将话说完。 “陛下,你也是时候该清醒过来了吧?” 她的话音落下,室内却只余下一片死寂。 *** 郁琤没有被刘太后斥骂清醒过来。 临走之前,刘太后破罐子破摔与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刘太后说,他可以选择现在就从那些世家女子里选出一位皇后,并与之诞下未来太子,让天底下人、让朝臣、让后宫都将希望寄予在太子身上。 那么郁琤自然就可以放肆地和那个女人永远地在一起,且也再不会有人刁难。 郁琤只答她“太后的建议孤会好好考虑”,便将刘太后险些气了个仰倒。 -- 第121页 郁琤离开之后,虞姑姑还在给刘太后搓揉着后背。 刘太后叹气道:“即便哀家知道那个女人没有错……可陛下为了她昏到了连哀家这话都敢回答,是不是已经疯了?” 她那话只是用来气他罢了。 哪曾想,他竟变相地承认了他想要和那个女人永远在一起的心思? 虞姑姑叹气道:“当初太后与先帝那样两心相通,且又门当户对的情况下,他却仍不得不为了子嗣去宠幸旁的女人……却不曾想,他生下来的种,比他还要……” 余下的话她也只隐晦地省去,并不敢再过分妄议。 刘太后听到这话,神色反而渐渐平静。 “是啊……有些事情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这厢华琚宫看着好像都和从前好似没什么区别。 但里面的人除了桂生以外,能换的郁琤都给换了。 桂生见玉鸾身上穿着单薄地立在门口看着外面看守的侍卫,心中亦是有些不忍上前说道:“淑妃放心,青娇她眼下只是在云秋宫那里被困住了……” 玉鸾知道,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想来主上也知晓我去过了云秋宫……他将云秋宫那位也软禁了,是不是?” 玉鸾问他。 刘太后好端端地会帮她,现在想来,其实她阿母还是在背地里动了手脚吧? 桂生面露难色,并不敢轻易透露。 但他的沉默显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玉鸾叹了口气,对桂生道:“我要见主上。” 桂生更是为难:“主上他近来忙碌,只怕没有时间,淑妃不如再……再等等吧。” 言下之意,想来却是郁琤特意交代过了,不见玉鸾。 玉鸾也不强求。 直到第二日,郁琤身边那位内侍总管带人过来,只说奉了天子的命令,要将华琚宫里里外外都仔细搜上一遍。 玉鸾听了也并没有任何反应。 内侍不免上前苦口婆心劝道:“淑妃万不要放在心上,陛下他只是不放心有小人在淑妃跟前作祟,所以这次叫奴带人再检查一遍罢了……” 这话听上去就很是牵强。 但内侍打心眼里也同情那位天子。 恐怕那位天子怕得是这位淑妃还会有其他办法继续逃跑、离开他的身边吧? 内侍叹了口气,他见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搜得差不多了,正要离开,却忽然被玉鸾叫住。 内侍心下一喜,赶忙又回到玉鸾身边。 玉鸾将一块质地极为劣质的玉匙交到他的手里。 “淑妃……” 内侍眼中犹豫,“这是?” 玉鸾轻道:“你将这东西交给他,他自然就明白了。” 内侍听了这话,也只好犹如揣着烫手的山芋一般,将这东西揣去了承天殿。 这会儿郁琤仍在处理公务。 他在殿中与几个朝臣商议事务,一直到了晌午那些大臣才陆陆续续离开。 内侍进去,见他眼底亦是深深两道青影,分明疲累不堪……到了这会儿午膳都还没赶得上用。 他将那玉匙往袖中收了收,轻咳一声道:“奴为陛下先传膳吧。” 他说着便要吩咐侍人下去,郁琤却不忘合起一本奏折问他:“淑妃那边可有说些什么?” 内侍迟疑了一瞬,到底不敢在淑妃这件事情上有所隐瞒,便将玉匙交了上去。 “这是淑妃要奴交给陛下的东西……” 郁琤看到那玉匙时,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凝固。 内侍又道:“奴现在让人去传午膳……” “不必。” 郁琤沉声打断。 他直接起身要往华琚宫去。 玉鸾用那枚玉匙如愿见到了郁琤。 “郎君终于肯来见我了……” 郁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上早已不见了当日的怫然大怒。 眼下他更是不露声色,朗毅的面庞上半分心思都叫人瞧不出。 “这是什么?” 他将那枚玉匙放在她的面前问她。 玉鸾垂眸瞥了一眼,“我这些年在郊外藏了个宝库,这玉匙便是用来开启那宝库的钥匙,我想要后半生不愁吃喝,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是费尽心机想要从郎君身上拿回这件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玉鸾不见的那天,玉匙也不见了。 所谓的定情信物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误会罢了。 郁琤复又问她:“那么你这次又是为何要离开孤?” 玉鸾听到这问题,反而回避道:“眼下在郎君面前在说离开,未免也有些可笑了……” 她温声道:“我坦诚这一切,便是为了与郎君做交易。” 郁琤并不接话。 玉鸾便摩挲着那块玉匙,仍自顾自道:“我给郎君我的心,郎君恢复我阿母的身份吧。” 昭告天下的诏书迟迟不出,里面的猫腻是显而易见。 要说和玉鸾没有关系,玉鸾也是不信的。 她向来不喜拖累别人,拖累自己的阿母更是绝无可能。 郁琤只是问她:“你可还有旁的话要同孤说了?” 玉鸾没有吭声。 那就是没有了…… 郁琤便绷着脸再不肯多逗留一刻,直接离开了华琚宫。 定情信物是假的,她见到他便提出了一个甚为可笑的交易。 -- 第122页 她愈是如此,便愈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无法挽留她的心。 郁琤镇日里周身都笼罩了一层阴霾一般,心中说不苦闷是假的。 是夜,他将郁氏兄弟传进宫中饮酒。 他近日与他们一起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 但男人嘛,三五不时聚个餐喝个酒都是常事,男人最懂男人,便是天子也是不能免俗。 是以大家都很是理解,并没有想到太多的问题。 郁瑕照旧满面红光,显然这一次比上一次都还要得意。 郁琤对面的友人主动打趣:“莫不是你媳妇给你打造了个金搓衣板不成?” 郁瑕笑着摇了摇头:“哪里的话,妻儿如今怀了我的孩子,郎中给她诊断出是三个月的身孕,我却不能再随意给她跪搓衣板了……” “不然女儿也就罢了,日后自有她夫君为她付出,但若是儿子的话,却怕打小就会将他带坏……” 他有了孩子只道自己恐怕孙子都不远了,好似个人生赢家的模样,带着淡淡的优越感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郁琤想到自己甚至还没有机会让玉鸾怀上自己的孩子,心里苦闷之余,又添了九成九的堵。 “真是令人羡慕,不过我媳妇终于也肯和我说话了,虽然她说让我滚……但她生气的样子其实也很好看。” 友人与郁瑕碰了个杯,亦是减少了不少愁绪。 郁琤只能指望郁琢同自己一般同病相怜,却不想对方更是喜上眉梢地道:“我的娇娇说她缺个孩子,她觉得我一表人才,倒是很适合做孩子的爹呢。” 他话说完,友人与郁瑕一同羡慕地朝他望去。 这种成就简直就是变相地夸他那里好了! 郁琤沉闷地喝酒,郁瑕颇为关怀问他:“陛下近日如何?” 郁琤心中是叫他们帮忙出出主意,但碍于颜面只能极是委婉地说道:“孤发现孤与淑妃的感情淡了……” 他话音落下,但见他们六只眼睛齐刷刷朝他看来,他下意识绷起面皮说道:“不过女人如衣裳,再换一件就是了。” 想来自己这样说,他们定然会苦苦相劝才是…… 然而郁瑕却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不错,一件衣裳穿得太久也会腻的。” 郁琢若有所思,“是啊,而且衣裳会坏,会旧,就算不坏不旧,洗得发白了还要继续穿的话,出门去难免也不太体面。” 郁琤脸色更沉。 好在这时对面的友人却发出了同郁氏兄弟俩不同的声音道:“但其实陛下可以试着同她认错?比如跪……” 郁琢当即正义凛然地打断:“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轻易言跪?” 郁瑕认真附和:“不错,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即便抛开世俗身份,难道就不是人中龙凤了吗?” 郁琢又说:“黄金虽假,但尊严是真的,男人没了女人可以再找,可没了尊严,恐怕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挺直腰板了吧?” 他说完之后又朝郁琤问道:“陛下说是不是?” 郁琤死死绷住面皮“嗯”了一声。 心里却愤懑地想,他们上回明明就不是这么说的? 第53章 他要将她彻底忘掉?…… 翌日酒醒之后, 郁琤仍是一丝头绪也无。 只他半点心思都不显露于人前,更叫人揣摩不出他的想法。 一切好似又恢复到了以往平静的模样。 回到承天殿中,内侍告知郁琤, 为德音长公主昭告天下的诏书正准备送去销毁。 郁琤让他拿回来, 对方愣了愣,赶忙又出去将诏书匆匆追回。 郁琤打开诏书复又过目一遍。 就在内侍不确定他到底如何作想时, 他才沉声对内侍吩咐将这诏书保留。 他会将云秋宫那位德音长公主送回长公主府, 不得令她在皇宫多逗留半刻。 而这诏书, 他也会及早昭告天下。 郁琤彻夜难眠,眼下却不得不将玉鸾那日被他嗤之以鼻的话摆上台面。 他放过她的阿母,她将她的心给他。 他当时听到时, 便知晓这话有多可笑。 然而在这条路走到了绝处,唯一剩下的那点可以触碰到的希望, 竟然也只剩下她这句可笑的言论。 他知晓一个人的心没那么容易给付……可又觉来日方长。 倘若是他做得不够好, 日后兴许还是会有机会能够将她打动…… 他此刻就像是个憔悴不堪的病人, 病痛之下仍不肯面对事实,反而将些病态的念头当做了良药。 内侍大感震惊,但仍是应答了下来。 到晚, 郁琤令膳房准备丰盛,送往华琚宫中。 他想与她及早结束这场冷战。 只要她再不生出离开的念头,乖乖地留在他的身边, 他自然也会继续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她也仍会是他的淑妃。 他也正欲往华琚宫去之前,盲谷却进来道:“陛下要见的人, 属下已经找来,陛下还要不要见?” 郁琤朝他看去。 一旁内侍只当他是忘了,提醒他道:“是陛下先前吩咐人去将淑妃的旧人找来, 陛下想要问问他们关于淑妃的事情……” 郁琤记得。 他沉吟片刻,见人已经来到了殿外,心说自己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主意。 -- 第123页 他只是想要了解她更多一点。 了解她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也许这样,他就会更好地为她去做些什么,叫她心甘情愿地留下。 他这般想,便先召见了玉鸾从前在桓惑府上的一个侍女,名叫阿蛮。 这侍女是个战战兢兢的性子,原在自己家中好好地做个备嫁娘子,却冷不丁地被宫中之人给提来了皇宫,还以为自己要受桓惑牵连再死一遍。 但听郁琤问的是玉鸾时,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只将记忆中的事情细细说来。 “……奴伺候女郎不久,但女郎从前的侍女从不肯跟女郎出门去,因为女郎会败坏她们的名声……” 从来都只有主子嫌弃下人的,倒还从来没有见过下人会嫌弃主子。 到了玉鸾这里,她反倒毫无责备,反而换了阿蛮之后,也无须阿蛮跟随自己。 世人都当她是妖女,可她明明好脾气到侍女都欺负到她头上去了…… “后来还有一回,女郎被那反贼推出去送郁氏小郎君的腿肉,女郎她……她做了个不好的事情。” 郁琤愈听,神色便愈发地不可捉摸。 “什么不好的事情?” 阿蛮觉得这事情说出去一定会叫郁琤感觉受到欺骗和冒犯,但到底还是低声说了:“女郎她竟然叫奴用树枝抽伤她,想在陛下面前使苦肉计,以求自保……” 郁琤顿时便想起当初玉鸾上门时身上的那道伤……那竟是她自己对自己下的手。 他的心口又好似被什么东西狠捏了一把。 “说来说去,‘鸾’是神鸟仙兽,想来若非有贵命,却用了这样的名字,未必能落得个好了,若女郎不叫玉鸾,叫麻雀,也许就不会这样命不好了吧?而且,楚女郎也叫这个名字,但楚女郎却是贵命,所以至今才全须全尾,还得了县主的荣誉……” “下去——” 郁琤眼底一阴,蓦地将她话打断。 阿蛮愣了愣,赶忙闭上了嘴巴哆哆嗦嗦退出了殿外。 内侍见他脸色愈发不好,又低声道:“陛下,淑妃那边还等着陛下一起共进晚膳,要不剩下那人就先不见了?” 郁琤没有应他。 他攥紧拳,仍是继续道:“将人带进来。” 内侍见状,暗叹了口气,只好将另一个人带了上来。 这人却不仅与玉鸾相识,且与郁琤更为熟稔。 这人正是曾为玉鸾裙下之臣的薛荏,也是郁琤自小便认识的友人。 薛荏对宫中的事情略有耳闻,虽未曾亲眼看到宫里发生过什么,但只要想想玉鸾的性子,再见到郁琤眼下的模样,心中几乎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了。 知晓郁琤要问玉鸾的事情,他唇角噙着莫名的笑,索性也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与她自是清白,但那时她泥足深陷,远比遇到陛下时的处境更为艰难……” “我与她有了这层牵连,多少也都是为了帮她。” 至于他为什么要帮玉鸾,却是因为玉鸾答应了他两个条件。 一是找到机会,帮他杀了桓惑。 二是私底下替他救出那些被桓惑陷害的人。 事实上说是两件事情,但第二件才是主要的事情。 “那些被救下来的人都是中直之人,我所能收获到的,不仅是行一桩好事,更是让他们记恩感怀于我。” 至于玉鸾在这中间,自然不会有名有姓、有人知晓。 否则在桓惑倒台之后,必然也有不少人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郁琤手里握断了一支竹笔,他强忍着心中疼处,垂眸问道:“为何要这样待她?” 垂怜一个女子,对于薛荏这样在外人看来心肠温柔的公子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他看似帮她,可郁琤并不是傻子。 薛荏牺牲了一时的名声在玉鸾身上获利,自然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薛荏声音难免低了下来,“陛下以为我是在害她吗?” “她才是那个溺水的人,如果我那时不愿意和她合作,那么她就连一根得以喘息的绳子都抓不到手。” 不是他不肯大度无私的去帮她。 而是她的身边早已无人可信,一个无缘无故对她好的男子向她抛来一根救命的绳索,兴许她只会松开手指,宁可溺死。 “她看上去很聪明圆滑是么?但其实她靠得都是运气……” “她作为桓惑养女的日子里,就如同步走悬丝,如履断崖,中间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看着郁琤一字一句道:“她大概也是个苦命的人吧,明明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想要的东西却始终无法得到。” 郁琤闻言只抬起渊黑深沉的眸,看向薛荏,“可她为什么就不能是喜欢孤呢?” 薛荏抿了抿唇,复又说道:“因为陛下当初只是她的任务罢了,她若是个能喜欢上任务的人,她恐怕早就死过千百回了吧?” 她这一生从无顺遂,她丢弃了名节,丢弃了自我,丢弃了平安喜乐的生活,所求的不过是自由二字。 想来这位陛下心中都门清得很,薛荏除了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别的也帮不了玉鸾。 薛荏也离开了。 内侍见天色越来越暗,而郁琤却始终坐在御案后毫无反应。 他不免又小心翼翼提醒道:“陛下……” “退下。” -- 第124页 郁琤吩咐。 内侍神情一僵,也只好退下。 承天殿内彻夜都没传出动静,也没有传来一声传唤。 玉鸾晚上见郁琤忽然令人往这里布置上丰盛膳食,心中便隐隐有了预感。 他不杀了她,也不羞辱她,也许便是愿意与她做那交易。 可她等到夜深,都不曾见他来。 玉鸾心中暗叹,又觉他贵为天子,不至于卑微至此,非要继续这出可笑的把戏。 君心难测,玉鸾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对于她而言,眼下她所渴求的便是家人的平安,至于她自己,她又何曾真正拥有过一日的自由? 她被迫出生,被迫抛弃,遇到了阿琼本该是幸运,却又不得不为了阿琼当时续命的草药被迫卖身,往后的每一日,她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被迫而为。 每每想到这些,她又疑心是自己太过贪心妄想,才为身边人带来了诸多不幸…… 也许能活着,便已经是命运给她最大的恩赐。 一夜的光景转眼即逝。 翌日早上,郁琤传召内侍进来,为他更衣上朝。 他的身上仍穿着昨日那身衣裳,不寝不休,彻夜与灯对熬。 “陛下……” 内侍见他短短几日,眼底青影越来越深,下巴冒了青茬也疏于打理,甚至人还肉眼可见地消瘦几分。 可见陛下死死掩盖之余,在淑妃这件事情上,心力消耗绝不可小觑。 内侍心下甚为不忍道:“陛下不如今日休息一日再说……” 郁琤皱眉道了句“啰嗦”,他执意要上朝去,内侍便只好尽心尽力服侍。 早朝之后,郁琤又往华琚宫去。 他去看玉鸾时,玉鸾正在做些绣活打发时间。 她抬眸见郁琤过来,心思早已经平静得如一滩死水一般。 即便不是死水,她自然也不会叫他看见半分…… 郁琤见此情形,原本涩在喉咙里的话,反而沉闷地直接开口说出:“孤可以放你离开。” 玉鸾的针一偏,刺到食指尖上。 在他发现之前,她反手将刺伤的手指藏到身侧。 “郎君方才……说什么?”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指尖的刺痛,让她不得不相信。 这并不是梦。 她怔住的模样,让他不免想到她心中定然欣喜异常情景。 郁琤背在身后的手指缓缓收紧,“但孤要玉匙。” “什么……” 玉鸾更是茫然地看着他。 郁琤绷着脸,并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这个女人不是很喜欢她的宝库吗? 她当初……为了拿回玉匙,也是愿意留在他的身边的。 他给她自己选择……也许她会为了宝库就留下来了呢? 他的目光愈发幽沉,情绪更是令人难以揣摩。 给她自己做选择是他已经能做出的最大的退步。 “你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地离了华琚宫。 一过了晌午,郁琤都没有收到华琚宫的只言片语。 他又难免抱了一丝侥幸,猜她未必对自己半分留恋都没有。 然而他的侥幸还不到天黑便戛然而止。 内侍让人呈上了一只玉匙过来。 内侍低声地将淑妃的话传递上来:“淑妃说,陛下之恩……她无以为报。” 至此,郁琤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而玉鸾的话更像一把刀子,搅弄得他心口生疼。 被驱逐出宫的妃嫔在旁人眼中便是羞耻到恨不得能死去的事情,到了她这儿,反倒成了一桩大恩。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枚玉匙握在掌心,终于彻底放弃了最后这场与她的较量。 *** 最近昱京热闹的事情颇多。 先是流落民间的德音长公主忽然恢复记忆找了回来,又没隔多久,天子便因淑妃奉主无状,褫夺淑妃封号,驱逐出宫。 要知道,天子的女人最惨的便是打入冷宫,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但好歹雨天有瓦,夜里有榻,自力更生一些总能比外面那些饥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要好上百倍。 但万万没想到,天子狠心绝情至此,直接连一衣半瓦都不容她,直接叫她流落街头。 在旁人眼中,玉鸾一个孤弱女子必然维生艰难,痛不欲生。 是以对她的同情都大过于幸灾乐祸。 原以为这两桩事情一个农妇变公主、一个宠妃被驱逐足以叫人茶余饭后唏嘘。 但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后,德音长公主去上香的路上被毒蛇给咬了。 “老天哦,这不是造孽嘛,这长公主金枝玉叶,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怎么就被毒蛇给咬了?真真是命运多舛……” “后来呢?你快些往下说啊?” “说时迟那时快,长公主一个人落单在外,眼看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荣华富贵便要化为尘土,突然从荒野之中,就出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 听到这里,众人呼吸微屏,心中不禁百般猜想。 这荒野地方,怎么会有个年轻貌美的女郎出现?莫不是精怪托生,神仙下凡? “那女郎颇为大义,见长公主中了蛇毒,便毫不犹豫舍己救人,不惜自己性命为那长公主一口口将毒液吸出,这才救了长公主一条金贵的性命。” -- 第125页 众人唏嘘不已,更是激动。 虽然听着有些耳熟,但他们最爱听这种救贵人的桥段了。 那女子救了皇族长公主,日后必然也少不得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果不其然,对方道那长公主不仅要报恩,还认了恩人做自己的女儿,可谓是一朝麻雀登枝,不是凤凰也差不多了。 “且那女子不是旁人,却是被天子驱逐出宫的淑妃了。” 众人:“……” 他娘的!难怪那么耳熟! 她几个月前不是才救过天子吗?怎么这么快,前脚被天子赶出宫去,后脚又救了长公主? 她这是整天屁事不干,天天专程跑到荒山野地里去忙着捡漏来的? 如这般一波三折的事情,很快便被人添油加醋传了开来。 乃至到了最后,大家都一致认定这玉女郎每每都能绝处逢生,还转恶为善,怕不是自带了祛病消灾、逢凶化吉的光环? 时人迷信,就算是哪年用的镰刀收下的庄稼丰盛,他们都要把镰刀供奉起来,就更不要说时不时就捡个贵人、在登上枝头变凤凰这件事情上反复横跳的玉鸾了。 更有人怀疑她上辈子很可能是个仙人下凡,来这人间历劫来着,若遇到了不好的事情,还会忍不住背地里偷偷拜拜玉鸾,想要叫她庇佑自己也能有这样神奇的好运。 拜她的人要是赶巧真逢凶化吉了,那就是她显灵了。 要是不赶巧,那定然是心不够诚,这才不能沾到贵气。 至此,玉鸾在依次经历了救天子和救长公主之后,不仅被民众自发洗白成一个苦命小白莲的身世,更是成了个吉祥物。 所谓否极泰来,说得便是她了。 郁琤在承天殿照常执政。 将淑妃驱逐出宫后,后宫与朝廷那些老迂腐都纷纷松了口气。 郁琤也松了口气。 他发觉自己没有了玉鸾其实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先前却是他钻牛角尖了。 他一直死死抓住她不放,也是因为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吧? 现在他已经看开,只觉心胸开阔,六根清净,便是当下立马赶去檀香寺中,他都能与方丈打好几个回合的禅机,悟上三天三夜的四大皆空。 他这般作想,奏折批得飞快,但见近日天灾消弭,人祸平息,一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的盛世之景更让他觉得心情畅美。 忙完这一切,天终于还是黑了下来。 郁琤戌时入榻休寝。 一直到夜半子时,他都仍是胸口窒闷无比。 他又开始想那个女人了…… 想来自己与她才刚刚分开,会想着对方都是正常的。 郁琤不免自我冷嘲,只怕等这天一亮,他恐怕连她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翌日恰逢休沐。 郁琤少见地晚起。 郁琤去淑元宫见刘太后。 自打淑妃离宫之后,刘太后便又紧锣密鼓地想要将立后的行程也安排上。 今日他过去时,刘太后身边却有个眉如细柳,偏于妩媚的年轻女郎。 郁琤听刘太后叫她“玉娘”,心口莫名一跳,复又朝对方看去,便发觉自己看对方越看越是眼熟。 此女的眉眼偏狭,却仍与玉鸾有几分相似。 郁琤一时出神,难免看的有些久了,叫对面的女郎忽然面颊飞红,搀着刘太后的手臂垂下了头去。 刘太后心口微动,只当这回有戏。 她便闷咳两声,对郁琤道:“玉娘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向来疼惜,近来有些想念,这才叫她进宫陪伴几日。” 郁琤收敛起目光,神情冷淡地朝对方颔首。 郁琤看过刘太后之后,便又离开了淑元宫。 他的心口窒闷更甚,见前面有一凉亭,索性便坐到凉亭里透一口气。 内侍见他这些日子总是如此,要么处理事务,要么便失魂落魄地站在某个地方发呆。 哪里有半点忘掉淑妃的模样? 他心底叹气,这时方才陪伴在刘太后身边的沈玉娘却也正巧路过。 沈玉娘见郁琤在此,倒也不避不躲,直接落落大方地上前去行礼:“臣女沈玉娘,给陛下请安。” 郁琤回了回神,掀起眼皮子朝她乜了一眼。 “你叫沈玉娘?” 他的语气颇是意味不明。 沈玉娘柔声道:“正是,陛下若不嫌弃,便同姑母一样,叫我玉娘便好。” 郁琤瞥着她,却说道:“淑妃的名字里也有个玉字。” 沈玉娘愣了愣,露出一丝笑意,“是么,真没想到,陛下对后宫的女子竟这般长情,淑妃都离开了皇宫这么久,陛下还肯记住对方……” 她这话不偏不倚恰好提醒了郁琤,他竟又开始想玉鸾的事实。 他听见“长情”二字时便眉心一跳,顿时阴下了脸说道:“女郎却是想岔了……” “孤的意思是,孤最讨厌名字里有‘玉’的女子。” 沈玉娘:“……” 郁琤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凉亭。 内侍连忙追赶上去,低声道:“陛下唉,陛下……那位沈玉娘是太后作为皇后的人选给陛下相看的,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 郁琤冷嗤,“孤便是要立后,难道偏要在这些同弃妃长相相似的女人里挑选不成?” -- 第126页 此等行径无异于是在明晃晃地羞辱于他,嘲笑他至今都还忘不了那个弃妃吧? 内侍茫然。 “陛下的意思是……沈女郎长得像弃……呃,前淑妃?” 郁琤冷冷地看着他,冷脸上却写着“不然呢”三个大字。 内侍微汗,“奴虽眼拙,但沈女郎和弃……那个前淑妃相貌却是截然不同的,若要说相似,确实没那么相似。” 郁琤只当他确实眼拙得不轻,并未在意。 直到回去后,刘太后遣人送了一叠画册过来。 郁琤随手打开来扫了一眼,只觉心口霎时一凉。 这画册上面的女子生得千姿百态,各有风情,但所有人几乎都与玉鸾极其相似。 且看得久了,小眼睛也会变成玉鸾那双澄美雾眸,圆润下巴也会扭曲了线条削尖几分。 若有相似的衣着首饰,便会更加叫他满脑子都是玉鸾穿戴着这些东西的模样……且看到最后,几乎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与玉鸾极其相似。 这时内侍又进来传话,郁琤心神不宁地朝他看去,却发现内侍那张叭叭的小嘴,竟也与玉鸾的樱桃小嘴有个六七成相像…… 郁琤蹙了蹙眉,让对方取来笔纸。 他愤懑异常,不信邪地在纸上亲手画了只王八。 这王八虽然用着莫名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但分明畏首畏尾,龟壳挺硬,瞧着就一点人样都没有。 郁琤心口的窒闷稍缓,眉心也跟着一松。 想来自己这些时日只要多画些王八,很快就会将那个女人彻底忘掉。 第54章 他不好过,蓟王八也别想…… 夜色浓郁, 今夜阴凉了几分,外边黑黝黝的,抬眼朝天上望去一眼, 却连星月都瞧不着。 沈玉娘在寝殿中服侍刘太后歇寝。 她与刘太后自幼亲厚, 想到白日的事情始终感到几分气堵。 到了这会儿没旁人在的时候,她在刘太后跟前不由也生出几分少女娇蛮的心思。 “主上这个人好是极好的, 玉娘也想早日帮姑母达成心愿, 但……他不喜欢名字里有‘玉’的人。” 沈玉娘娇声道:“姑母, 侄女儿现在能不能换了那个‘玉’字,随便叫旁的哪个字都好……” 她越想,反倒越觉得是这个玉字拖累了她似的。 沈玉娘没有见过天子的淑妃是何等模样, 但她在打小在家中便是出了名的美丽。 为此沈玉娘心气儿上来的时候,还曾气哭过, 只觉自己满腹才学都被这如同花瓶一般的外表给拖累了。 沈玉娘自觉自己若自称是昱京第二美人, 那么只怕没哪个敢好意思自称第一了…… 至于天子的心思, 沈玉娘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自己满腹的才华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在天子面前一一含蓄展露出来,但她花瓶一般的外貌定然早已先一步入了天子的眼中。 倒也不是沈玉娘自己过于自信。 而是上回在淑元宫,那么一群人都明晃晃地看在眼中, 天子一过来却直接看她看到愣在了原地,看得她心如鹿撞,两颊娇羞。 彼时她心中虽为天子只看外表便折服于她的肤浅而感到微微失落。 但她仔细想过之后, 又觉这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自己日后只要再稍稍展露出几分才华, 天子自然又要第二次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沈玉娘想到此处,便微微叹气。 如此看来, 一切对于她而言本该再顺利不过的事情,偏偏今日在凉亭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差错。 那就是主上不喜欢她名字里的“玉”字。 她一脸的遗憾,倒是叫刘太后看着愣了一愣。 刘太后不知道她心中的弯弯道道, 只觉这玉娘到底也是被家里人给惯坏了。 她规矩上虽然无可挑剔,但说话仍处处透着几分天真。 日后若真有机会进入后宫,以她的才情家世确实足以为皇后,但她的性子还需再打磨打磨。 刘太后紧着眉,满腹都是愁绪。 国母一日未定,一日便是她的责任所在。 如今要抓个娇惯的女孩慢慢雕琢成皇后的模样实乃下下策了。 虞姑姑在一旁听着她二人对话,见刘太后分明疲累,便热情上前接替过沈玉娘手里的事情,对沈玉娘温声道:“沈女郎今日必然也辛苦了,该早些休息才是。” 沈玉娘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情不自禁在刘太后面前流露出些小女儿的矫情心思,未免也感到几分羞涩,咬了咬唇,这才羞答答地退下。 虞姑姑为刘太后掖了掖被角,但听刘太后又叹了口气。 虞姑姑轻声道:“如今后宫已经一片清澄,太后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玉鸾离开了后宫,而后宫这潭水再度平静了下来,恢复到了以往该有的模样。 人人心中充满了敬畏,且一级一级一阶一阶,再不会有人似玉鸾那样受到超过本分的宠爱与优待。 更不会再有人能够越级升位。 这个道理刘太后不是不明白。 只是她仍然忍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 “哀家只是觉得,天子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放走了淑妃? 还跟玉娘说什么不喜欢名字里有“玉”字的女子?刘太后看他分明就是当场心虚至极恼羞成怒了才是。 -- 第127页 深知刘太后心思的虞姑姑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层面。 “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太后忘啦?太后从前在闺中时养过的一只狸奴后来病逝了,太后都还缅怀了两年有余,人都是有感情的,一时半会清醒不了也在所难免……” 虞姑姑的话不无道理。 刘太后终于被说服几分,阖眼睡去。 几日下来,郁琤发现自己好像病了。 他开始刻意不去想玉鸾的法子虽然生出了效果,但他却好似患了王八病。 顾名思义,便是说,他一天不画王八,心口便又渐渐窒闷起来,严重时候甚至会感到气短胸闷。 郁琤绷着脸让太医为自己诊平安脉,太医却说郁琤身体健壮,只要肯稍微努力一下,三年抱俩不成问题。 郁琤见那太医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嘲讽他被那个女人抛弃,一怒之下令那太医罚俸三个月。 内侍见他心思烦躁,也知他身负重则,压力极大,又低声提议道:“陛下若实在不想立刻选出一位皇后,不如随意提拔宫里一个女子作为宠妃,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便立马被那位宠妃给吸引去,自然也就不会逼陛下立刻册立出皇后来了……” 这是个馊主意,但内侍看着天子一天天地萎靡不振,到底也是于心不忍。 郁琤眉心动了动,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到底没有回答。 内侍知他近日愈发喜怒无常,自然也不敢轻易招惹,只是暗地里更是对天子日常活动留意了几分。 但见天子批阅奏折到深夜,回去之后,还要照例在书房中挥毫泼墨,画了幅王八图。 内侍虽不明白这绿盖子王八究竟哪里博得了帝心? 但每每瞧见天子画完之后看着王八的目光便渐渐平静下来,又觉这王八莫不是普通的王八,乃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玄武,看了之后能够提神醒脑,荡涤尘俗之念? 北方玄武乃是执明神君,又为水神之首,但……玄武乃是蛇身龟背,这天子笔下的王八除了绿盖子符合,旁得倒是没一处能对得上号的。 不过内侍偷偷打量了一眼,却发现这王八那对绿豆眼睛每每都会用一种斜睨的角度看着画外之人,倒有些人的神韵。 内侍不知道内情,但郁琤心中却是门清。 头一天画王八的时候,郁琤尚且还不明白自己为何对王八如此情有独钟,且画一画便可治愈心疾,百郁全消。 乃至到了第二日,郁琤陡然发现自己仿佛是一个人寂寞得久了,以至于他看着王八都觉得这只王八异常得眉清目秀…… 甚至就好像淑妃注视着自己的模样? 当时他便心头一凛,愣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待他再细看之时,越看便越发觉这王八绿豆大的眼睛里仿佛柔情百转,与那淑妃神似的程度简直到了九成九的地步? 到了这种程度,郁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如遭重击之后,却才渐渐幡然醒悟,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人的本性便是这样执拗,越是强调自己不去想什么,便越会忍不住去想什么。 既然他无法控制,那么就只好灵活地改变一下方式。 那便是堵不如疏。 这厢郁琤终于看够了王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御案前,令内侍将画收归。 他暗暗瞥了一眼内侍,见对方神情如常地将画收归好后,毫无异色。 凡事皆有过渡,自己既然已经心如磐石,不可转移,只需过渡过这段煎熬的时期之后,方能彻头彻尾的改变。 想来自己日日借着画王八来纾解自己对那个女人的相思之苦,饶是旁人想破了头也猜不到背后真正的原因吧? 郁琤想到此处,眉心更是一缓。 诚然,他并不是个十分重视颜面的人,但他也不想叫别人知晓他日日都还记挂着已经离他而去的弃妃罢了。 翌日晨起,天子不知夜里梦见了什么,起来之后心情大好,又吩咐内侍在他那一摞王八图里选了选,选出个最为出色的王八,将王八裱在书房中高高挂起,以便于天子闲暇之余,可以看着王八养养眼睛。 内侍腹诽不断,背地里也忍不住看着那副王八图,想喝王八汤的食欲倒是被钓出来一点,但哪里有养眼之处,愣是没能看得出来。 这日天朗气清。 郁琤看完了王八图之后,阴郁的心情照例得到了几分纾解。 内侍看在眼里,心中亦是跟着松了口气。 岂料这时盲谷忽然进来,脸色难看至极,对郁琤道:“陛下,那蓟苏逃了……” 郁琤愣了愣,这才将这姘头从脑海里回忆起来。 “逃了?” 他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危险。 盲谷背后发凉,跪下咬牙道:“此人过于奸猾,属下每隔三五日都会亲自过去盯看一眼,却不曾想,他还是暗中筹谋布置,意图脱身……” 要知道盲谷如今可是天子心腹,私下里忙碌的事情可不止一桩两桩,这种情况都还要三五日过去看个刷恭桶的罪奴,可谓是尽职尽业了。 郁琤脸上虽不好看,但也无法立刻责他。 他吩咐道:“传令下去,将宫门封锁,即刻在宫中严令搜查,掘地三尺,也要将他给孤找出。” 想要离开那刷恭桶的地方兴许不难,但想要离开皇宫,对于蓟苏而言,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 第128页 这厢蓟苏好不容易想办法给自己换了身侍女的衣服,又用着暗中惊人的观察力,观察了许久那些侍女的发饰,这才偷偷学会,心灵手巧地给自己绾了个侍女们普遍会梳的发饰。 他这人身材在女子中虽稍稍显高,但他却偏于消瘦,且肤色苍白,是以并未过于惹人注目,低眉顺眼的姿态更是将个侍女的神韵扮演得入木三分。 可皇宫到底不是他的地盘,且戒备森严无比。 他失踪不到一个时辰,宫里便立刻戒严起来。 再然后,不到半天的光景,盲谷便铁青着脸,一眼在人群里将这鹤立鸡群的“侍女”给揪了出来。 蓟苏被他提在手里活像个娇弱无力的美人。 不知内情的人,只当这位天子身边最为得脸的下属看中了这病弱美人,想要直接强取豪夺。 却不知盲谷在心中暗暗庆幸,不枉费自己三五日便要抽空去看这讨人嫌的货色一眼,这才能一眼认出这恬不知耻的东西。 将人带去承天殿中交差,盲谷直接将人推倒在地上,同郁琤复命。 郁琤目色阴沉地走来蓟苏面前,将他那张脸挑起,见他竟还似模似样,倒也有几分姿色。 郁琤心情更是沉郁。 难不成那个女人就好这一口不成? “谁来告诉孤,男人混进这后宫来,应该有何等下场?” 内侍闻言,见无人敢应声,便硬着头皮道:“回陛下的话,这后宫里的男人除了陛下以外,通常有两种下场……” “要么杖毙,要么就阉割成为侍人。” 郁琤闻言,语气不明道:“你想选哪个?” 蓟苏有气无力道:“我只是她的阿兄,我待她犹如亲妹,我与她清清白白,真的,我发誓,我说谎下辈子就做女人……” 蓟苏惨白着张面皮,实在是受够了。 这辈子什么都干过的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干不来刷恭桶这件事情。 郁琤捏着他的下巴,听了他的话后,语气却愈发阴森:“不过你扮成女人倒也有几分姿色……” 他松开了蓟苏,嫌恶地擦了擦手指,神色莫测地对内侍吩咐:“就册封他为淑媛。” “奴这就去……” 内侍赶忙要去执行他的命令,话说到一半,下巴顿时震惊跌到了地上。 就连地上的蓟苏,都如遭雷劈一般愣在了原地。 郁琤见状却心中冷笑。 这个蓟王八一定以为自己会放他出去和那个女人团聚吧? 这当然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他不好过,那个女人的姘头自然也更是别想好过…… 后宫又一次沸腾了。 大家以为走了一个淑妃,后宫就可以彻底恢复到了正常。 却不曾想,不出一年,后宫第二个堪比淑妃的妖女横空出世。 这妖女虽是个侍女出身,却直接被天子一眼在御花园里相中,据说比当初看中淑妃时更为惊为天人。 于是天子二话不说,便将这侍女一举册封为了仅次于淑妃的淑媛。 老臣们哭天抹地,刘太后听到这话时,亦是险些气个仰倒。 这大畜生册封玉鸾的时候,好歹还整了一出救驾之恩,加上入宫也只是修仪而非淑妃,重重铺垫之后,才越发过分。 这回倒好,他连敷衍的流程都给省了。 只是这回天子大抵也是有了经验,态度比从前更为让人咬牙切齿,若遇到了以辞官作要挟的老臣,他甚至还很是认真告诉这些老臣,翰林院里正积压了不少美质良才,他们走了,刚好腾位置给新人大展宏图。 此话一出,哪个还敢真提出来,他们自己就是家族的中坚力量,拔出萝卜带出泥,走了他们一个,附庸于他们的家臣少不得也要受到波折,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臣子们心也实在累了,对天子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死了心,便只能暗中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了。 *** 外面风轻云淡,鸟语花香。 内侍跪在淑元宫时,手指都还在微微颤抖。 刘太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还是给挺住了。 “陛下一直画王八,奴……奴起初也不以为意,直到奴发现,陛下时常辱骂蓟王八,后来却又用那么深情痛苦的目光看着王八,这才生出了怀疑……怀疑陛下是不是喜欢了男人……” 他说着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绝望的哭腔道:“然后陛下就真的将那扮成侍女的蓟苏给纳为了妃嫔!” 刘太后忍了忍,终于没能忍住,一个白眼翻过去,仰倒了下去。 虞姑姑大惊失色,赶忙给刘太后顺气拍背掐人中,才叫刘太后渐渐缓了过来。 “快……” 刘太后抖着唇道:“快把淑妃请回来给天子瞧瞧,他这病还有没有得治了……” 说完,她才彻彻底底地昏阙了过去。 等到请了太医过来之后,又灌了两贴药下去,刘太后气若游丝的醒来。 虞姑姑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太后啊……老奴到了今天终于也算是看清楚了,这后宫最大的祸端不是玉淑妃,也不是那蓟淑媛,而是天子他本人啊。” 她跟着刘太后一辈子了,可以说是情同姐妹,眼下这大逆不道的话说也就说了,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快住嘴吧你……若不谨言慎行,哀家也不保你……” -- 第129页 刘太后嘴上这么说,到底也没怎么责备对方。 她被虞姑姑搀扶坐起,缓缓叮嘱道:“须知此事万不可泄露半分,你听明白没有?” 虞姑姑连连点头,也知此事的严重性。 刘太后叹了口气,复又说道:“淑妃既已离宫,万没有轻易回来宫里的道理,她眼下既然安分守己,哀家也不想再为难于她……” 刘太后醒来之后,细细思考之下,心神渐渐沉稳下来,发觉自己却是轻信了那内侍的一面之词。 倒也不是她完全不相信内侍的话。 而是这后宫里的事情千变万化,一场误会,便足以传出十个耐人寻味的版本。 有些事情,真要仔细验证过后,其实都是假得不能再假。 况且郁琤先前对淑妃的宠爱众人皆知,他焉能转变得如此之快,不出一年便喜欢上个男人? 此中必有猫腻,但因此事可大可小,刘太后并不敢草率。 是以她折中想了个法子,想要初步试探一番,再决定接下来要如何解决。 远在殿中与朝臣议事的郁琤并不清楚这些。 只是他发现内侍消失了片刻,见对方满头大汗地回来,便蹙眉问道:“方才去了哪里?” 内侍心口虚得不行,只低声道:“方才……方才奴听说太后突然昏阙过去,不知是何原因,便路过的时候去看了一眼,想来太后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了吧?” 他带着几分暗示,希望郁琤能够考虑一下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情。 郁琤皱了皱眉,想到刘太后的身体,忙完事务之后,难免也要过去慰问一番。 恰好刘太后也挽留他一起用顿晚膳。 郁琤答应下来,同一桌上,刘太后甚至还安排了沈玉娘一起。 然而上回还看沈玉娘看得挪不开眼的天子,这回却看都不多看对方一眼,令刘太后心底更是一凉。 晚膳后,刘太后对郁琤说道:“哀家对陛下有个不情之请……” “下个月初一哀家令人在檀香寺所所求的檀香佛珠便该满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咒语加持,若能由陛下亲自为哀家取回来,想来更能显出诚意,令哀家佩戴在身上日夜心安。” 只是去寺庙里取个珠串子回来,这对郁琤而言算不得什么,他自然是客气地应下太后这个要求。 待他离开之后,沈玉娘心思不免又热络起来,对刘太后柔声道:“姑母总是频频受惊,玉娘也想去檀香寺为姑母祈福。” 刘太后睨了她一眼,哪里能看不出她的心思。 她这侄女儿分明是想借机在郁琤面前多得个露面的机会。 她颇有些心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要是玉娘能入了天子眼中那就更好了…… 刘太后觉得自己的要求忽然降低了很多,甚至忍不住开始自我反省。 一定是她的要求太高了吧? 宫规什么的,对于天子这头牵着不走打着退的驴子其实不太适合。 现如今,她觉得天子哪怕愿意同个母大虫早日诞下皇嗣,她也能心满意足了。 这厢玉鸾夜里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瞧见的是长公主府的青花锦帐,周围也是与从前歇寝之处截然不同的摆式。 室内燃着淡淡的栀香,既不是桓惑偏爱的檀香,也不是宫里常用的龙涎香。 她垂眸看了一眼指尖上的针孔。 这是她当时听到郁琤肯放自己离开时,惊愕之下在指尖上戳出来的痕迹。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真得已经获得了一直以来想要的结果。 守夜的青娇见她醒来,又满头大汗,不免拧了热帕子来为她擦了擦额。 “女郎如今已经是自由身了,出了宫来,怎么反而总是噩梦频频的……” 青娇嘴上抱怨,但心里也是怕玉鸾有个什么想不开的。 毕竟知晓了玉鸾的过往之后,青娇对这位主子更是怜惜许多。 玉鸾沉闷异常。 她摇了摇头,神情虽有些茫然,但也未见什么郁色。 她声音低道:“今晚上却梦见了个王八,不知是个什么寓意……” 青娇说道:“这简单啊,女郎可以去寺庙里让人帮忙掐算掐算,或是求个平安符回来放在枕头底下,必然能够祛病辟邪了。” 玉鸾抚着微微惶然的心口,心说也是。 正好再去寺庙里着人打听一番,她那不靠谱的大兄是不是因为找不到她,挂靠到了哪个寺庙里营生去了。 等到天亮之后,大清早上露珠儿都还没散去。 一位刘太后宫中的内侍亲自来到了长公主府见了玉鸾。 却是刘太后先前旧病不起,反而因为读过玉鸾当初手写的经书而感到心情平和,病痛消减。 是以希望玉鸾在下个月初一亲自将一份亲手抄写的经书送往檀香寺中,交给主持,让主持将这经书放在香火鼎盛之处加深愿力,再由主持呈进宫中,为刘太后驱散病痛。 阿琼领玉鸾答应下来,将内侍送走,转头看着玉鸾淡声说道:“这是个好事儿,太后既让这内侍悄悄过来,必然也是隐瞒了天子的。” 待这件事情办成之后,再传到民间,叫旁人知晓玉鸾手写的经书竟然连太后都能治愈得了,传了出去,只怕百姓对她只会更为钦佩。 玉鸾眉心却莫名一跳。 -- 第130页 话虽如此,但她却总觉得哪里很是怪异。 第55章 她不再掩饰对他的厌恶了…… 玉鸾在书房里抄写经书。 她被接到长公主府之后, 除了和阿母一起留意富贵和狗奴的行踪外,大部分时间反倒更喜欢待在书房中。 宫里来过人之后,她虽若有所思, 但面上仍是不慌不忙。 她这般沉稳的模样, 每每落在阿琼的眼中,倒也叫阿琼心下有些惭愧。 她自认自己是玉鸾的母亲, 没曾想, 她的女儿不仅没能享受到最好的生活, 反而吃尽了苦头,以至于如今却毫无同龄女子娇惯的习性。 这般沉稳懂事的模样,何尝不叫人感到心疼? 阿琼去看玉鸾时, 玉鸾却仍在一刻不耽搁地认真抄写。 阿琼扫了她一眼,忽然说道:“阿母这些时日仔细想过, 眼下的当务之急, 却是要将阿鸾择个夫婿嫁出去了。” 玉鸾执笔的动作微微一顿, “阿母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阿琼道:“阿母知道你当初离开皇宫为的便是自由,可你离开皇宫之后却并未彻底了却心结,反而夜里梦多了起来, 是不是?” 玉鸾并不否认,只淡声道:“大概是眼下的生活得来不易,这才令我时常害怕这一切都还只是一场梦罢了。” “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想来再过一段时日, 也能完全好了。” 她说话向来如此, 自己的苦楚一句话带过不提,且还要先将自己安慰自己的话说出, 也省得旁人再多费口舌来安慰她。 “那你告诉阿母,你可会因为自己曾经做过天子淑妃,而抵触其他男人吗?” 阿琼问她。 玉鸾笑说:“阿母怕是想多了, 倘若能遇到一个合适的良人,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阿琼仔仔细细地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确实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她这才叹了口气,“阿母对不起你。” 阿琼忍不住抚了抚玉鸾缎子般的头发,温柔说道:“如果阿母早些帮你,你的心里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伤痕与阴影了吧?” 玉鸾摇头,“阿母当初缺了救命的草药,宁可自己病死也不肯与京中联系暴露自己,为我却破了例,岂不是阿母疼我胜过疼惜自己了?” 当初虽然是玉鸾为了阿琼从那人牙子手中拿到了阿琼要的药材,但也让阿琼后来不得不为了她,动用了京里的关系。 这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阿琼何尝不是受累于她? 阿琼被她这话逗笑,“母女俩是这样的,彼此都互相亏欠着,互相拖累着,所以才分不了彼此的。” 母女俩说笑了几句,阿琼从玉鸾屋里出来后,路过窗子仍能看到屋里玉鸾执笔专注的模样。 阿青说道:“女郎年纪不小了,是该找个如意郎君了……” 阿琼说:“我倒不是急于把她嫁人,只是怕那天子贼心不死,太后的性子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如非必要,她根本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招惹玉鸾。” 更遑论是厚着那张老脸去托玉鸾给她抄写经书? “想来我的鸾鸾早日成家立业,我这边才能先放下一桩心事……” 阿青一边同她走出了玉鸾的庭院,一边又道:“对了,殿下要找的人好像找到了,就是不能确定……” 阿琼问:“这回说是在哪里?” 阿青说:“好像在楚府,那人自称是富贵,还带了个叫狗奴的孩子呢。” 阿琼一怔。 这俩人竟跑到了楚氏地盘去了? 这头富贵和狗奴到了昱京之后,便如鱼入大海,彻底失去了踪迹。 阿琼稳定了身份,多方打探,倒是或多或少打听到了一些行踪,但始终还是慢了一步,叫他们转眼又去了别地。 这回探子却说人十有八九还在楚府,让她少不得要亲自去走上一趟。 再说富贵这边,他雄赳赳气昂昂带着狗奴来到昱京闯荡,指望找到玉鸾。 没曾想,他们谁也没能找到,本想回梨村去,盘缠也弄丢了,以至于自己和狗奴不得不先想办法赚些钱银傍身。 这一路的坎坷辛酸自不必说。 直到他遇到了霉运罩顶的楚鎏,为了开张赚钱,富贵冒着挨揍的风险瞄准了这只肥羊高深莫测道:“在下掐指一算,这位郎君今日必然有血光之灾……” 楚鎏:“……” 他娘的,谁能想他光天化日好端端走在路上,半道上被人拦住,指着鼻子说晦气话的心情? 这种事情简直比路上踩到了一泡狗屎更加人膈应。 楚鎏是什么人,自然也要带着一群家奴给这厮也算一卦血光之灾了。 然而富贵给自己算过,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血光之灾,这才大着胆子拦截肥羊。 是以楚鎏一跟头摔下台阶摔的头破血流,又叫人掏鞭子抽对方,却被不长眼的下人抽到自己。 到了最后,楚鎏伤痕累累,气得哆嗦,指着富贵道:“快……快……” 他那些奴仆们战战兢兢,“弄死他?” 楚鎏怒道:“快放了这位贵人!” 还得好茶好水地上座招待! 只是说巧不巧,这贵人竟然还和德音长公主扯上了关系。 等到阿琼过来之后,亲眼确认了一遍,终于将这两个不靠谱的东西给找了回来。 -- 第131页 狗奴抱着阿琼的大腿嗷嗷大哭,“阿母”“阿母”个不停,小脸上挂着委屈的小泪珠,显然是想阿母想得要紧。 阿琼心疼地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给他擦去了眼泪,将他交到阿青手里。 楚鎏看得目瞪口呆,见狗奴叫她阿母,理所当然认为狗奴的阿兄也是一样的关系,“所以……贵人也是公主的儿子?” 富贵还沉浸在阿琼竟然是公主的身份中,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狗奴还是个孩子,心思单纯,到底不明白他阿母变成了公主是个什么意义,但富贵明白得很啊。 尤其是眼下,阿琼装扮盛丽,简直艳光逼人,从头到脚都是闪瞎眼睛的值钱物件,可以叫富贵一辈子都不用再努力了! 富贵看着自己乞丐一般的装束,竟忍不住在心爱之人面前生出一丝忸怩,暗暗搓了搓自己寒碜的衣摆。 好在阿琼主动为他解释了一句,“他不是我的儿子。” 富贵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听她从容对楚鎏说道:“他是我的床伴。” 楚鎏愣住。 是……是他听错了? “是那种……闲暇时候供于消遣的床伴?” 狗奴揉了揉泪汪汪的眼睛,现学现用道:“是啊,阿母只有想消遣的时候才让大兄进房。” 不然其他夫妻都是天天睡一张榻的,大兄和阿母就不是。 可见他大兄就是个床伴了。 富贵顿时一脸震惊。 他陪伴了她这么多年,竟然只换来了一个床伴的身份? 难道他不是她的爱侣,她的夫君,她的小心肝吗? 她从前在榻上对他说的甜言蜜语竟然全部都是假的? 富贵只觉得自己千辛万苦重逢之后,得到了一个好大的耳刮子…… 他的身子被她给骗去了,心也被她给骗去了,眼下她竟然说他只是个床伴…… 楚鎏一言难尽地朝富贵看去,“贵人你……” 富贵语气微微麻木,“我不认识她……” “方才郎君挽留我住下是么?” 他掩住眼底痛色道:“我考虑过了,我答应了。” 他的语气很是坚决。 阿琼讶异地扫了他一眼,问:“你想清楚了?” 富贵心痛万分,却狠下心肠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身为一个男人,头顶天脚踏地。 他固然可以没有名分…… 但他绝不做小! 阿琼见这富贵突然就炸起了毛,怎么哄也哄不好。 他们来回扯皮,富贵却坚持不认识她。 狗奴见此情景难免又乖乖地回到了富贵身边,抱住了富贵大腿。 富贵心下微缓,却见他一脸讨好地对阿琼道:“阿母,我帮你看住大兄。” 富贵:“……” 阿琼微哂,没曾想他们这么久重逢以后,却还闹出了矛盾来。 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了人,她横竖也不怕人走丢了。 想来也是自己公主身份刺激到了对方,索性她就先行离开,多给富贵几天时间适应适应,回头再来接他就是。 她是个心大的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举动给富贵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转眼到了初一这日,玉鸾如约将这些时日抄写好的心经送往檀香寺中。 檀香寺年代久远,据说昱国之前,它便一直都在,是以此寺庙在昱京中亦是数一数二颇具风望。 玉鸾将东西转交给了当地的和尚,等候的功夫,想到近日梦境频繁,不免也在那殿中潜心跪拜。 这时殿中却又来了另一个年轻华裙女郎,这女郎身上香气浓郁,跪在玉鸾身侧蒲团时,都带起阵阵香风。 玉鸾起初并未在意,直到身侧那女郎用着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与她说话:“这位女郎……” 玉鸾抬起眼皮朝对方看去,见对方眉如细柳,眼似弯月,生得亦是婉美动人。 她捏着帕子,此刻却双颊羞红,似乎遇到了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玉鸾温声问她:“女郎何事?” 对方犹豫了一瞬,声音更轻道:“你可否帮我看看,殿外是不是有个惊才风逸、丰神俊朗且气度华贵的郎君在偷偷看我?” 玉鸾心下微哂。 这可还真难倒她了。 她这双凡胎肉眼除了能看到对方口中郎君穿什么,长什么样,对方说得这些高华气质,玉鸾一眼怕也是看不出的。 “不如女郎直接告诉我,他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袍吧?” 玉鸾对这些男女的懵懂爱恋之情却乐于伸出援手,心下倒也没什么反感。 沈玉娘听她这么说,这才发觉自己又犯了傻,方才竟说了一堆发自内心赞誉的话了…… 她见玉鸾答应,便羞赧道:“就是一个穿着玄袍、很是俊朗的郎君……” 玉鸾试着回眸看了一眼,在外头来往的人里倒没看到什么玄袍郎君。 但她目光再那么不经意地一扫,却在一棵腰身粗壮的树下冷不丁地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失魂落魄地抠着树皮,远远地站在那里往佛殿里看去,待玉鸾回头看过来时,他顿时也如遭雷劈,猛地挪开目光,转头将手里抠下的一块树皮仔细打量。 玉鸾:“……” 她亦是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回过头来,然后看向身侧的女子。 沈玉娘扭着手里的绣花丝帕,低声道:“女郎,他……他还在看吗?” -- 第132页 玉鸾缓了缓情绪,点了点头。 却是她一时大意了,没曾想她在这种情况下都还能再遇见郁琤。 玉鸾这时再打量眼前这女子一眼,对方却双颊粉红,细看之下恰如一枝粉嫩水灵的桃花,确实美丽诱人。 她并没有太过惊讶。 毕竟郁琤那大花园一般的后宫就摆在那儿呢,那些女子不是牡丹就是月季,桃李杏花哪样都不缺,多个美人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情。 沈玉娘见她点头,更觉自己和天子这段情缘在这寺庙里又波涛汹涌地给续上来了。 她以为天子为了那个忌讳的“玉”字,必然心中要挣扎一段时日才能接受。 没想到今日他便在自己进了这殿中以后,就情不自禁地盯着自己看,且始终不舍挪开一眼。 只是她这回也只想在郁琤面前多露露脸,却没想过要与他私相授受。 她若是落了单,难保他不会对自己生出别的念头…… 沈玉娘到底也是接受过家里良好的教养,也知晓这些事情有多羞耻,心下便再是喜欢郁琤,也不敢轻易冒险。 是以,她又眨着眼睛,轻声哀求身侧女郎,“不知女郎能否送我回去后院禅房,我那侍女还在禅房里等我……” 后院禅房闲杂人等不可靠近,要走过一条漫长的小径才能到达。 是她来时没想周到,想来玉鸾肯陪她一起走,那位天子面对自己时怎么都该收敛些了。 玉鸾下意识想要摇头拒绝。 这时恰好小沙弥过来对玉鸾道:“这位女郎,主持想要见女郎一面。” 沈玉娘神色莫名道:“可你们主持今日不是外出了,明日才回吗?” 小沙弥顿时脸颊一热,磕磕绊绊道:“是……是吗?” 沈玉娘眉头一挑,怒道:“出家人不打妄语,你叫什么名字……” 她话没说完,小沙弥便涨红着脸跑了出去。 沈玉娘莫名其妙得很,才有看向玉鸾,轻声朝玉鸾道:“我帮了女郎一回……女郎是不是应该报答我一下?” 玉鸾:“……” 这沈玉娘软磨硬泡的功夫实在了得。 玉鸾眼见着她要淌下泪珠来,最终还是暗暗抚着鸡皮疙瘩答应了她。 实则她也觉得方才那小沙弥有些异常……与其一个人留在这殿里,便是陪这女郎去一趟禅房也无妨。 路上玉鸾始终感到一道炙热目光如芒在背。 她微微僵硬,而沈玉娘却很是自来熟地挽住她的手臂,同她说起了那些羞人的事情。 “想来我方才多少也有些失礼了……其实那位郎君对我是一见钟情,但却因我名字里有个‘玉’字,而令他生出几分不喜……” 沈玉娘顿生愁绪。 不然后宫哪里轮得到什么蓟淑媛了? 不过沈玉娘并不气馁,尤其是眼下又被天子这般疯狂地尾随,更是让她感到羞耻之余信心满满。 玉鸾心下微微诧异,听到对方口中的郎君不喜“玉”字时,又不免苦笑,心道自己那可真是作孽了。 细究郁琤与她之间的恩怨,其实也是一笔烂账罢了。 她一直都在欺骗他,倒是他后来能放她离开,才是出人意料。 她们这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 到了地方,沈玉娘又柔声道:“想来你往日必然也深居简出吧,你若不嫌弃往后便来沈府找我罢,我带你多见见贵女们,等到大家熟悉你之后,这昱京第二美人的称号也非你莫属了……” 她见到玉鸾的第一眼时,便感到了一丝危机感。 但全都因为疲于应对天子,这才没顾得上与玉鸾在容貌上比个高下。 玉鸾在女子中略显纤细高挑,可她身段尤为美好,尤其是丰盈细瘦的比例总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沈玉娘想到这些不免也暗暗脸红,心说自己什么时候也喜欢盯着人家女子的身体了……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呢?” 沈玉娘又热络地想要与玉鸾结交一般,以便于日后得了机会再细细与对方比出个高下…… 可玉鸾却摇了摇头,并不打算留下名姓。 这沈玉娘着实热情太过,叫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若你我有缘,自然还会再见……” 玉鸾说完便又匆匆离开。 这回却轮到她一个人走这条孤僻的小径。 玉鸾冷不丁想到了自己会遇到郁琤的可能性,又觉他既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又何苦还要再与她有所纠缠…… 但细思之下,她并不能令自己心下平静,心说反正从这儿离开之后,外边便是香客密集之处,光天化日之下倒也没甚好怕了。 她这样想,便匆匆往前走去。 这条小径周围的风景其实极其幽丽,茂密葳蕤的草木竹林,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凑成的景状很是养眼,但玉鸾无暇欣赏。 眼看着一道隔断前后院的圆拱门到了跟前,她却冷不丁地在那圆拱门后看到了一抹玄色的衣角。 玉鸾心口狂跳起来。 她一不做二不休,只低着头往前走去。 却不曾想穿过那道圆拱门后,郁琤并没有打算假装没看见她,反而不偏不倚地站在那路上,挡住了玉鸾的去路。 玉鸾眼见自己离那黑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快要逾越礼仪之时,对方却好似颗顽固的拦路石一般不知闪避,她也只好缓下脚步,定了定心神,抬起眸瞧见来人绷着张脸,似乎在责备她坏了他的好事…… -- 第133页 她倒是宁愿他还像方才那样,只是远远地看到她,至少二人也不必面对面地尴尬。 玉鸾抛开杂念,敛衽向他行礼,低声说道:“民女见过……陛下。” 郁琤沉默地将她挡住,看着她秀气的黛眉,她澄美的双眸,秀挺的鼻梁,以及似朱果一般甜美诱人的唇……每一个地方都足以叫他看痴一整日。 殊不知他今日在殿中惊鸿一瞥时的心情。 他今日来这檀香寺,是按着刘太后的要求为对方取出檀香佛珠。 只是临了却突然撞见了玉鸾,让他手足无措地借着树身隐匿自己。 彼时他突然见到了从梦境里走出来的玉鸾时,心口跳跃之处都失控了一般,叫他如同饥渴至极的人一般,贪婪地看着她。 岂料越看越不能满足,乃至到了最后,他都恨不能上前去同她说说话,抱一抱她。 只是他如今再想亲亲她的眼睫,含吮她的唇瓣却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了…… 他的心口翻涌着酸苦,当时也完全没有留意到她身旁的沈玉娘。 只是他眼下想要同她说话,却还要借着沈玉娘的名义开口。 良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喉结滑动了几下,语气掺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晦涩,冠冕堂皇地问她:“沈氏是孤的表妹,你怎么会与孤的表妹在一起?” 想来自己不能问她,问问自己的表妹总不算过分吧? 虽然他与刘太后毫无血亲关系,但刘太后是他名义上的母亲,那么沈玉娘自然也是他名义上的表妹了。 玉鸾暗暗松了口气,低声解释道:“沈女郎一个人害怕,便想要民女送她回来。” 郁琤心说那她一个人回来就不害怕了吗?还是说……她是故意一个人落单下来,想要见一见他。 他想到此处,心口忽然生出一丝希望。 玉鸾垂着首,白净的面容娇柔美丽。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碰她的面颊,玉鸾却下意识地别开脸去,避开了他的手指。 郁琤微微僵住,却从她的鬓上拈下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花瓣。 郁琤见她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举动心口更是血淋淋地一片。 大概是因为离开了他的缘故,所以她终于再也不用遮掩她对自己的厌恶了吧? 他干巴巴地望着她,却再不敢有多余冒犯的举动。 玉鸾见他不再开口,对这莫名压抑的气氛很是不安,便又福了一礼,道了句“陛下保重”,便不再逗留。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宫外、在这样陌生的情况下见面。 这种对彼此熟悉到极点却又陌生到极点的感觉并不好受。 第56章 那些癞蛤/蟆竟然想跨物…… 玉鸾离开了寺庙后, 郁琤又恢复到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令人取到了檀香佛珠,又与檀香寺中一位修行高深的寸法大师交谈了几句。 “孤曾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倘若成全自己, 就不能成全对方, 但如果成全了对方,便不能成全自己……” 他看着那一池子晒着太阳的大王八和小王八, 心下又泛起苦水。 寸法大师问:“放下了吗?” 郁琤蹙着眉道:“放下了……” 寸法大师笑说:“那就再拿起来吧。” 郁琤闻言却是一怔。 “拿得起容易, 放得下才难, 陛下既然连放下都做到了,为什么不能重新拿起来呢?” 寸法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温声道:“陛下慢慢思考吧。” 一盏茶后,内侍手里捧着一只鎏金莲花盒, 盒中散发着淡淡佛香, 装着刘太后的檀香佛珠。 他随着郁琤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然而此行的目的, 内侍也是要为刘太后试探出郁琤的反应。 他暗暗打量对方,见郁琤见过淑妃之后却是这般模样,心中亦是有数。 天子喜欢上男人这件事情恐怕也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毕竟天子册封那位蓟淑媛后, 便再也没有挨近过对方半分了,甚至看都懒得再多去看一眼。 只怕他突然会对蓟苏发难,多半还是因为玉鸾。 内侍既喜又忧。 喜得是天子他喜欢的不是男人, 忧的是他喜欢的还是离宫出走的淑妃。 只是这样下去, 也不知道这皇嗣何时才能诞下? 内侍微微思虑片刻,低声说道:“奴今日听到了那位寸法大师的话后, 也茅塞顿开。” 郁琤朝他瞥去。 内侍清了清嗓子,道:“大师的意思大概是说陛下应该放下故人,重新再找个心爱的女子才是。” 内侍倒是觉得, 若当初能许淑妃皇后之位,淑妃恐怕也不至于这般毫无转圜余地地要离开皇宫。 但恰恰是因为淑妃想做皇后千难万难,绝无可能,所以叫这陛下直接重新寻个足以匹配皇后身份的女子,岂不少了很多麻烦? 郁琤沉下眉头,心说自己的心事已经明显到了连这内侍都能看出来的地步了吗? 即便如此,他仍是板着脸道:“孤只是觉得她到底做过孤的淑妃,想要再嫁给旁人,只怕也没有人敢要她了……” 他说完却又口吻认真道:“不管怎么说,若真要让些歪瓜裂枣的男子来委屈她,孤是万万不肯的。” 意思是说,陛下他当不成人家的丈夫就要当人家爹咯? -- 第134页 内侍见他这时候还死死拽着遮羞布,背地里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但他面上仍是腆着笑脸拍马屁道:“陛下有情有义,实乃高义!” 郁琤酸涩的心口仿佛又胀满了一种名为正气的情绪。 可见他虽每日都不曾停下惦念于她,但他这样的人却绝不可能利用卑劣的手段去得到她吧? 是夜,月明星稀。 青娇半夜里听见窗口漏着“呼呼”风声,揉着眼睛走到窗台前将被风吹开的窗子重新合拢。 屋里有些轻微的动静,青娇渐渐清醒几分。 她转头朝玉鸾寝榻的方向看去。 隔着几扇描金彩绘的黄花梨木屏背后,那张榻上的女子照例睡不安稳。 早上玉鸾醒来,青娇帮她对着铜镜梳妆绾发,低声问道:“女郎昨儿晚上梦见了什么?” 玉鸾听她突然这么问,迟疑了一瞬,轻声答道:“梦见了王八。” 青娇“噗嗤”笑了一声。 玉鸾透过那面铜镜朝青娇看去。 “你笑什么?” 青娇也看向镜子里的玉鸾,笑容收敛几分,“其实奴这些时日留意下来,好像知道女郎梦见什么了……” 玉鸾下意识地想要转过头去看她。 青娇忙将她的头发托住,“女郎勿动,当心头发散了。” 玉鸾这才僵住。 “女郎……” 玉鸾却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必多说了。” 青娇似乎有些不解,沉默了片刻,又低声问道:“可是……为什么呀?” “奴一直都觉得宫里锦衣玉食,华屋美殿,满室奴仆,还有这世间女子可以企及到最为尊贵的身份,都是人这一生向往的高处啊。” 若换做从前,青娇恐怕也没这胆子追问玉鸾这么多闲话。 但她如今知晓了玉鸾的性情,日日相对,难免也忍不住将藏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玉鸾明白她的意思。 青娇所说的好处,莫说全部都给玉鸾,便是只随意单独拎出一件来,对于玉鸾来说,也都是些她喜欢且愿意接受的东西。 但这这并不代表她愿意为了这些喜欢给自己穿上层层枷锁。 她这前半生这般不顺遂,余生无论如何也不想再与旁人互相伤害。 远的不说,便说她在后宫那段短短的时日里,因她而下场凄惨的女子不是没有。 做天子的淑妃容易,但日日要与人勾心斗角,防备至深,那样疲累的日子一过就是一辈子,唯恐一个松懈便是深渊。 这还是未来皇后还未进宫的情形,待皇后进了宫,只怕又是一番毫无消停的明争暗斗…… 况且……那个大畜生有时亦会令她心头发软,让她感到深深地不安。 她更怕长此以往终有一日自己会喜欢上他,从而陷入另一重与无数女子共侍心爱之人的痛苦中。 比起这一切,玉鸾更渴望自由,并非是不困在一个地方能出入随意的自由。 而是发自内心的自由,她有自己可以选择留去的权力,而不是一切的决定权都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她想离开的时候,他便困住她,也许有一天她想留下了,他却厌恶强行驱逐她离开。 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受,玉鸾在桓惑那里已经受够了。 所以在她看来,这是一道无法解开的死结。 可见有些东西的好,并不适合所有人。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玉鸾压下心中百般感慨,神情自若地从妆奁盒里挑了支白玉芙蓉簪,让青娇给自己戴上。 再说郁琤,这日在处理完公务后,闲下来的时日,便忍不住又翻了翻玉鸾从前爱看的那些杂书。 他看得眉头直皱,却还坚持往下看去,待故事看完了一半,这才想起这故事隐隐有些耳熟。 这书里讲的是个书生迎娶了两情相悦的发妻,后来为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妾抛弃了自己发妻。 发妻得到休书之后,一改从前的灰头土脸,日益装扮美丽,让曾经舍她而去的夫君懊恼不已,最终又想方设法重新娶回家的故事。 郁琤当时听玉鸾讲给自己听时还没甚感触,现在再看一遍,心口却莫名动容。 这里头被丈夫抛弃的发妻可不就是活生生的自己么? 他正深感同病相怜之时,盲谷又进殿中将事情一一汇报上来。 “长公主前段时日便放出了玉女郎想要许配人家的意思……” 郁琤冷嗤道:“她竟生出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可她一个人敢,焉能有人敢附和于她?” 盲谷低声道:“有倒也是有的……据说长公主府的门槛眼下都快要被媒人给踩平了……” 郁琤满脸不信道:“怎么可能?” 他们难道不知道她是他的淑妃吗? 盲谷愈发尴尬,“除却做过陛下淑妃这一点以外,玉女郎如今在外的风评尚且还好,旁人道她不仅生得貌美婀娜,且与她交谈过的妇人皆赞她性情温良娴熟,善解人意。” 就差说她浑身上下都是优点了。 这男人绝大部分本质都是好色。 他们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能不能遇到个合心意的美人却要看运气了。 一朝见到玉鸾这般颜貌与身段,能抵御得了的那才是少数。 更何况见过了玉鸾之后,就鲜少再能找到胜过她的女子,如何能叫人不心驰荡漾,浮想连连? -- 第135页 妇人们固然不喜欢妖妖艳艳的女子,但玉鸾性格偏于恬静还善解人意,加上她那些福气满满的经历,叫妇人们心口熨帖不已,对她也刮目相看。 自然也有对她不屑一顾的人家,但这也阻止不了还有那么一部分就是舍不下玉鸾这块除了伺候过天子以外、近乎完美的肥肉。 郁琤沉下脸道:“长公主这次却过分了,她虽做过孤的淑妃,但又怎可轻易匹配给那些歪瓜裂枣?” 他质问盲谷:“那些上门求娶的人可是身怀弱疾?” 盲谷摇头,“那些人四肢完好,身体健康。” “那么必然是个鳏夫或是受过牢狱之灾的了……” 盲谷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多是适龄未婚男子,且博学多才。” 郁琤皱起眉心,“莫不是寒门上来想高攀她的?” 这种人郁琤从前可见得多了。 郁琤气闷不已。 别看这世道男人就一定会养家糊口,据他所知,这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怕是不在少数。 只是他们也不想想,天鹅向来都是仰之弥高,贵不可及。 其他惊才风逸、丰神俊朗的公天鹅抢都抢不过来,哪里就轮得到这群癞蛤/蟆跨物种抢鹅了? 他胸中愤懑异常,只觉那些人自不量力到了极点。 盲谷:“……那些人实则也都是世家子弟,且大都家大业大,有房有田,出门豪奴呼和,衣着锦绣。” 郁琤终于忍不住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他冷冷道:“下去——” 盲谷赶忙退下。 天子脾气往日里都还尚可,可一旦牵扯到了淑妃之后,就立马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们当然要能躲则躲。 饶是郁琤再高义的心肠,此刻也禁不住变得狭隘刻薄起来。 她当初那么坚决,他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呢?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在忘不掉她的情况下还偷偷抱着等个十年八年,等她玩够了想通了再重新把她接回来的念头呢? 她固然是离开了皇宫,可她却还是要嫁人的…… 可自己明明也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他如今坐拥整个昱国,家底比从前是镇北侯是更为丰厚不说,哪怕是在榻上也从未有过力有不逮的时候。 她横竖都要嫁人,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嫁给自己? 可见寺庙里那位大师说的“重新拿起”压根就不是内侍所说的重新找个女人。 而是在劝他重新将这个女人给“拿起来”。 他越想越觉理应如此。 她不嫁人也就罢了,她既然迫不及待还要嫁人,他竟无法想象她未来的夫君会是何种模样…… 便再是优秀,难不成还能比他优秀? 那他将她拱手让给了一个不如自己的男人,凭什么? 他权当她离开皇宫是因为他还不够好。 他兴许还有些地方做不到位,但他也不是不可以改,他按照她喜欢的样子将自己一一矫正过来就是。 她喜欢自由,他也不是不肯想办法尽自己所能,给她最大程度上的自由……却不知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自由罢了。 只要她肯给他机会,她又怎知他不肯排除万难许她一个皇后之位? 况且谁还能比他对她更知情识趣、善解人意? 他满心恼怒和不平之意都无处可以发泄,只随手再捡起方才那本玉鸾看过的书,愈发笃定自己与书中被抛弃发妻的凄苦处境之相似…… 但人家女子被抛弃后都可以重拾新生,然后以绝美的姿态将抛弃自己的丈夫诱惑回来,自己为什么就不行呢? 那个女人天天看这本书,还不是因为她就好这一口? 等到郁琤揣着一肚子事情满脸阴霾地出了门去,内侍才敢上前来将些碎瓷片叫下人收拾了去。 这时却有个侍女捡起掉在桌旁的书,问道:“公公,这本书要如何处置?” 内侍接过来一看,灰皮子封面上赫然写着“书生找家的诱惑”。 他看得一阵牙酸,心说这都什么玩意儿,让人先搁回原位,还须得叫郁琤自己处置。 入秋之后,天气炎凉下来,长公主府热闹的程度却好似这个时节的枫叶一般,在这冷清的秋季里倒也颇为火红。 玉鸾并不回避待客。 她是阿琼明面上的养女,但众人见过之后,都会发现阿琼分明将她当做亲女疼爱,这难免令人对她又稍稍刮目相看。 玉鸾一边安着阿琼的心,一边陆陆续续相看了不少人,但阿琼最中意的却还是其中一户许姓人家。 这户人家是个小官人家,若按寻常情况来看,想要与长公主府攀上交情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因许氏主母曾与阿琼闺中时候有过几面之缘,又加上家中有个适龄儿郎,不免也打起了玉鸾的主意。 几回试探下来,双方竟都满意得很。 直到这日,玉鸾与这许郎君在郊外散步。 她与这许郎君已经见过几回,且身边每每都有仆人跟随,在这等民风开放的环境下,却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事情。 许郎君今日却好似鼓足了勇气,走到石桥上时,便与玉鸾立在石桥上说话,令两边奴仆恰好跟在了桥下,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想来女郎必然知晓我阿母的心意,我家中人都很喜欢女郎,且我也愿意娶女郎为妻,不知女郎意下如何?” -- 第136页 他的神情从容淡然,并无其他男子见到玉鸾时那样带着一丝异色。 甚至也不曾脸红心跳,从始至终都礼仪周到,且不曾逾矩。 玉鸾亦是同他一般,神情淡淡地问他,“为什么?” 许郎君愣了愣,微微一笑道:“我这个年纪正需要一个妻子,女郎却很是合适。” 玉鸾闻言,但笑不语。 待玉鸾离开之后,那许郎君下了石桥后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青娇拉着玉鸾坐在马车里,又指使那车夫将马车停到一丛稀松的竹林后,透过那片竹林,恰能看到河对岸凉亭里的一男一女。 那男子便是方才与玉鸾说话的许郎君,而那女子却是个天真娇憨的布衣女孩,虽不及玉鸾美丽,双眸却也映着闪闪的星芒,很是可爱。 又过片刻,凉亭里的人散去,一个探子回到马车前对玉鸾道:“那女子乃是许郎君的心上人。” 待他将偷听来的对话细细说来,事情竟还颇为狗血。 原来是这许郎君痴恋上了一个小农女。 可他家的门第就在那里,他母亲无论如何都不准许他同这农女在一起。 是以他这才与那农女承诺,待他娶了玉鸾过门之后,便能让阿母松口准许农女进门,而且他绝不会碰玉鸾半根手指,就算是以后继承家业的孩子,也都只会从农女的肚子里生出来。 青娇怒道:“这人怎么这样!他还不如主上呢!”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提到了郁琤,又去打量玉鸾脸色。 玉鸾只是笑了一声,“我倒是觉得他们都差不多……” 青娇疑惑,但细想了想这其中的关节,顿时又微微哑然。 可不是吗? 都是预备着宠妾灭妻的男人…… 青娇觉得郁琤好,是因为玉鸾处于宠妃的地位,而非皇后的地位,她受利了,宠妾灭妻自然是好。 但眼下青娇觉得不好,也是因为玉鸾处于许郎君未来正妻的地位,这时这男人再宠妾灭妻,可不得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账吗? 青娇这时候才发觉玉鸾原来早就将这一切都看得通透。 这也难怪当初她明明是那般受宠的淑妃地位,却仍执意想要离开皇宫了…… 青娇暗暗叹气。 只是她越是了解了这位女郎,便愈发忍不住怜惜。 玉鸾总是陷入许多青娇都不能理解的愁绪中,就是因为青娇自己从未有玉鸾想得那么深罢了。 玉鸾回去时,交代了那探子不要将此事告诉阿琼。 待回到府上,阿琼则又专门来打探玉鸾的心意。 玉鸾目露迟疑道:“这许郎君确实是哪哪都好,但我还是不喜欢。” 阿琼诧异,“你不喜欢?” 玉鸾摇头。 阿琼略有些可惜,却也没有追问什么。 “他母亲上回还同你讨要了一个你亲手绣的香囊去,分明是喜欢你喜欢得不行,且他一家都性情温和,是我最满意的一个,不过阿鸾既不喜欢,阿母自当帮你想办法拒绝了。” 说巧不巧,第二天许郎君的母亲许夫人便亲自上门来了一趟。 阿琼正想委婉拒绝了对方,却不曾想今日对方上门来神情有些微妙,又一脸不安地将当日索要玉鸾的香囊给还了回来。 许母讷讷道:“算命的说,我家大郎今年不宜谈婚论嫁,所以……所以这东西我也无颜再拿,只好先还给令嫒才是。” 阿琼倒没在意,见她正好也无意,也省得自己开口拒绝。 待送走许母之后,阿琼嘀咕道:“好生怪异的一家人,朝令夕改的作态,亏得我家阿鸾没有相中。” 阿青迟疑,“女郎先前一直没有表态,但昨日回来便要拒绝,莫不也是那许郎君同她说了什么?” 阿琼一想,越发觉得极有可能。 待晚上她将这事情拿去试探玉鸾,玉鸾倒也有些诧异对方今日匆忙上门退东西的举动。 按理说,便是没这意思,也不至于这般仓促,最多再不上门来,冷落一阵之后,双方心中自然也就有数。 但许母这种匆忙上门来撇清关系的倒是少见。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威胁她这么干似的…… 想到“威胁”二字,玉鸾心口又突了一下,莫名就想到了郁琤。 怕是不能吧…… 好马都知道不吃回头草,那大畜生再是不济,总不会连马都不如? 她暗暗摇头,抛开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 阿琼见她确实不知情,又笑说:“不怕,阿母叫人收集了那些男子的画像造个册子来给你选就是了。” 玉鸾笑说,“阿母这是要为我选妃不成?” 阿琼很是大度道:“单看你喜欢哪个了。” 玉鸾是开玩笑的话,但阿琼却不是。 她一早便在昱京寻了个画技一流的画师让对方代为造出图册,眼看着也就这两日该能完工了。 然而这画师眼下却战战兢兢地来到承天殿中,跪在了天子面前。 郁琤绷着脸将他制好的册子从头翻阅到尾,眉心才微缓几分。 果不其然…… 这册子里的男子除了偷偷伪造身份混在其中的自己,其他竟然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第57章 她重男轻女,嫌弃他生不…… 郁琤伪造的身份是个江南贾氏人家, 在当地也确有其人,背景完全经得起考察。 -- 第137页 他在这贾氏的身份下,自然也是家大业大, 田产无数, 豪奴锦车。 除此以外,他的内在与外在经过仔细包装, 更是优于常人, 不怕玉鸾相不中他。 待万事准备周全, 郁琤才令人早早向长公主府递上邀帖,只自信满满地坐在承天殿中等着好消息从宫外传来。 再说玉鸾得到了那本图册之后,一面心里对阿琼这做法颇感好笑, 一面也百无聊赖地翻了翻。 这男女之中,往往女子美貌者众, 而男子却鲜少能以相貌出众。 是以尽管阿琼在那些综合条件中一再筛选过后, 样貌生得寻常的却还是占了绝大多数。 但此类男子却往往性情家世也更为出色, 占据优点。 待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注明了乃是江南人士,玉鸾便怔了怔, 就连身旁的青娇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位郎君倒很是俊朗的模样……” 玉鸾却盯着图册,看着这男子的脸心中忽然感到莫名眼熟,但仔细看去, 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 这画师虽然画技高超, 但到底也只是笔墨勾勒,能看出个大概的美丑高低, 却无法与真人完全一模一样。 况且玉鸾只是觉得眼熟,也只当是曾经见过的故人。 不过她的故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人,且都棘手无比, 能不沾惹自然是不沾惹为好。 青娇看了看说:“这郎君姓贾,也着人递来了邀帖呢,女郎要不要考虑见见?” 玉鸾垂眸扫了一眼,“倒没那兴致去见,你将东西退回就是。” 青娇愣住,“直接退回?” 玉鸾颔首,也并未给出理由。 在想起来这人是谁之前,她也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青娇看着那郎君俊朗的模样,虽有些遗憾,但也不会忤逆玉鸾的意愿。 待她将东西送到外院一个小厮手中时,那小厮见是这份邀帖,又忍不住一个劲儿嘴甜“阿姊”“阿姊”地询问她缘由。 青娇哪里知道缘由,被他追问得烦了,便直接胡诌了个理由,“我们女郎觉得这位郎君的面相看上去,未来恐怕子女缘中与女儿缘分更深……” 小厮听了后表情虽有些不大好看,但到底还是将东西拿住,没再追问。 过了一夜之后,那份邀帖才一番辗转被人送进了宫中,复又重新退回到了郁琤的手中。 郁琤原是忐忑等待,当夜都在思考自己要准备些什么,才能令玉鸾软下心肠,与他坦诚相待。 他一宿没睡,只觉自己做好了万全之策,极为自信地等待着宫外人的消息。 岂料他等来的却是一份毫无悬念的拒绝。 郁琤甚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她可是没有看清楚孤长什么样子?” 虽然为了避开一些嫌疑,不让玉鸾立马察觉出是他,让画师只画出他三分之一的俊朗程度。 但郁琤也绝对是那些人中的佼佼者,直接叫他连面都还没有见到就直接落败,这怎么可能? 盲谷倒是想扯谎告诉他玉鸾就是没看清他长什么样才拒绝了他。 但想到对方给出的原因,盲谷的表情亦是有些微妙…… 盲谷见天子还等着自己回答,便只好颇为残忍说道:“据玉女郎身边贴身伺候的青娇所说,女郎是觉得郎君的面相长得不够有福气,……是个宜生女儿的面相。” 郁琤听罢,脸色果真变得一言难尽。 他看上去竟是个宜生女儿的面相…… 可即便如此,生女儿又有什么不好?都什么年代了,她怎么还能重男轻女呢? 他心中又好似被针戳中一般,刺痛不已。 只是照这么看来,便是此行计划顺利,日后他若不能令她生出儿子,只怕她也一样会对他有所不满吧? 郁琤缓了缓心口窒闷,面不改色地对盲谷道:“无妨,此事姑且也不必急于求成。” 盲谷见他如此淡然,正要退下,郁琤却又将他叫住。 郁琤本想叫他为自己留意留意一些民间灵验的生儿秘方,以备不时之需……但到底过于难以启齿,且眼下八字还没有一撇…… 他在盲谷看来之时,复又沉声说道:“为孤召见宋殷。” 盲谷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应下。 接下来这段时日里,玉鸾也陆续相看过几位郎君。 阿琼钟意的是刘氏、李氏和陆氏这几家儿郎,她正觉得满意,要继续往下筛选之时,这几户人家却又莫名其妙地似先前许家一样,纷纷没了下文,且要么紧赶慢赶地给儿子立刻定下了另一家婚约,要么就直接说自己儿子晦气不堪匹配。 阿琼却被气得不轻,将玉鸾叫来前厅。 “你见那些郎君时,他们私下里可是与你都说了什么?” 玉鸾扫了她一眼,迟疑片刻,对阿琼低声道:“是阿鸾先前有所隐瞒,实则那些郎君对阿鸾私下里都十分冷淡,似乎……对结缘之事也都没什么兴趣。” 阿琼顿时心头冒火,对着玉鸾却仍是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说道:“阿母知晓你是个体贴人,心胸向来豁达善良,且也不愿与旁人计较什么,只是再有下次,你务必要告诉阿母才是。” 若不是那些人一个个拿出了十足诚意的模样摆在阿琼的面前,阿琼焉会给他们这次机会? 玉鸾安抚阿母,自然是无不答应。 -- 第138页 阿琼不免叹息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事事都喜欢藏在自己心里头不叫旁人知晓……” 阿琼这么说,玉鸾只悉心听着,她面上没甚异议,可旁边的青娇心里却急得不行。 青娇心说她家女郎确实喜欢将事情都藏在心里,这不,当着长公主的面,女郎就又撒了个小谎,把最重要的事情给遮盖过去了。 直到阿琼离开,青娇才走到玉鸾跟前,语气微有些不满道:“女郎方才在长公主面前为什么要为那些郎君掩盖?” 他们一个个的,当时明明都对玉鸾巴结讨好,殷勤不已,回头却又这样的态度,好生叫人摸不着头脑。 若真是无意,又何苦一个个地过来耽搁她家女郎的时间? 玉鸾沉默了片刻,提了提空空的青釉瓷壶,让青娇给自己斟茶送来。 青娇只得去了,过了片刻倒了热水来给玉鸾。 玉鸾抿了口热茶,瞥见青娇立在一旁,眼底仍是盛着满满的委屈。 玉鸾放下了茶杯,才对她温声道:“这件事情我心中有数,你没有告诉我阿母,我心里亦很欣慰。” 青娇本就是阿琼的人,即便她将玉鸾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告诉阿琼,那也是她的本分。 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青娇闻言神色微软,“奴既然做了女郎的奴,自然也会忠于女郎,只是奴心里实在气闷不已,只觉女郎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还要往自己肚子里吞,叫奴也憋屈……” 玉鸾想到最近这些莫名透着古怪的事情,语气淡道:“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里面存着古怪,这才不想让阿母立刻知道……” 倘若这只是个巧合也就罢了,若不是巧合,那么能让这些不同人家都做出这些反应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了…… 她能想到,告诉阿琼以后,阿琼自然也会想到。 但阿琼这个人的性情玉鸾是再清楚不过了。 玉鸾只觉阿琼与当今天子之间并不似寻常亲姑侄一般感情稳固,而是有种微妙的感觉,他二人似乎存着一份不知名的矛盾,只是眼下还没打破。 但阿琼当下却显然处于弱势,此刻与天子产生了分歧,对于阿琼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是以玉鸾在自己弄明白这一切之前,也不想惊动阿琼。 她自己是个执拗的人,可阿琼往往做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和她商量,只一味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这么些年来,她们一个瞒,一个自作主张,母女俩从来都是这样。 这件事情眼看着一个个都是成不了的。 然而这日其中却有一个被长辈自作主张委婉断了这门心思的李郎君匆匆寻上了玉鸾,焦急要与她解释这一切。 玉鸾对这李郎君也有几分好印象,在对方再三递贴邀见之后,玉鸾到底还是去见了对方一面。 这李郎君见到她后,只立马同她解释道:“上回似乎是有人向我母亲说了些什么,但不管我阿母她说了什么,我却绝无此意,所以……我也希望女郎莫要误会。” 玉鸾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目色颇为诚恳,只温声说道:“郎君的母亲亦是为了郎君好,故而郎君不必忧心我会误解,我心中都能明白。” 她听完他的说辞以后,心下就更能确定几分,这当中确实是有人刻意从中作梗。 只是她到底也不能直接确定这些事情就是郁琤所为。 若不是郁琤,那她必然是冤枉了对方,又兴许与他有关,却也极有可能是为了讨好他的人这样做的,这些也未可知…… 在此之前,玉鸾只能选择继续处于暗中观察。 毕竟这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破坏她这些“好事”,那么露出破绽来也都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那李郎君见玉鸾既没有想象中的冷言冷语,也没有意料中的毫不信任,对她又更感惭愧。 起初他固然是为她的美色所吸引。 因玉鸾是长公主尤为疼爱的女儿,且她之姿容堪称尤物,便是李郎君第一次见到她时,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后来与她见过几会,她之温柔与豁达却并非伪装所能及的,让他更觉惭愧之余心中涌入一股暖流…… 他二人说着话,不自觉便走远了一些。 玉鸾见身后的仆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突然消失不见。 她这才心生怪异,忙对李郎君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且先往回走去……” 她话未说完,便见从林子里陡然窜出一队匪气十足的人马。 那些人嬉笑地架马冲上前来,却好似有备而来,将玉鸾与这李郎君团团围住。 李郎君见此情景似乎猜到了什么,只面如土色,颤着身体挡在玉鸾跟前大喊一声:“你……你们想干什么!” 那些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嘿嘿”一笑,朝这李郎君冲了过去。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玉鸾同这李郎君被人绑了起来,玉鸾还额外被人给堵住了嘴巴。 “喔……大哥,这里好大两条肥羊啊!咱们这回可以大赚一笔了!” 戴着眼罩的男子笑得甚是鸡贼。 被他称作“大哥”的人却冷酷说道:“把他们身上的财物拿走,然后……” 那眼罩男不等大哥的话说完,便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朝玉鸾走去。 那李郎君见状下意识挡在玉鸾面前,立马又求饶道:“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和我身后这位女郎。” -- 第139页 他匆匆扫了玉鸾一眼,又对那些人道:“我可以将我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只要你们肯先放了这位女郎。” “哦?全部的家产?” 眼罩男停下脚步似乎有些不信。 李郎君哭着点头,语气哽咽,“是,我愿意。” 那土匪头子却又说道:“不行,必须要杀掉一个,不然他们家人怎么相信我们是真得敢撕票?” 那土匪头子仿佛是个急性子,只伸手推开眼罩男,自己走上前来又说:“就是现在,必须要杀掉其中一人,就由你来选了。”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李郎君。 李郎君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 那土匪头子也不同他讨价还价啰嗦半分,直接抽出了大刀往他脖子上砍去。 李郎君立马死死闭上眼睛大喊:“不……不要杀我!” 那刀锋及时在他跟前停下,土匪头子笑说:“那就是要杀她咯?” 李郎君脸色惨白,到底没有说话,也没有脸再回头去看玉鸾一眼。 眼罩男抱着手臂忍不住嘲笑,“哈哈哈哈哈好生坚贞的感情啊……” 他话未说话,那土匪头子仍是一刀下去……却是用刀背将李郎君直接给拍晕。 接着他便吩咐那些手下将这二人推上一辆马车。 玉鸾沉默地看着昏过去的李郎君,嘴巴被堵上也是说不了话。 她被这些人胁迫着往马车上走,半道上却不防绊了一跤。 那眼罩男竟是下意识地飞赶过来将她手臂搀扶住,且眼中也不经意地掠过一丝小心翼翼,然后飞快将手缩回避嫌。 玉鸾在他做完这些却又忽然停下脚步,神色莫名地打量着他。 旁边土匪头子气得一脚踹他屁股上冷声说道:“你他娘的是个土匪,是个土匪!” 眼罩男见此情形亦是满头冷汗,分外尴尬说道:“对啊……我他娘的是个土匪,你下次再摔倒可别指望我会扶你!” 玉鸾:“……” 待她与这李郎君被人推上马车之后,又过片刻,却不知这些土匪遇到了什么人,还是那些仆人发现了他们不见找来了救兵。 玉鸾隔着车窗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呵斥声,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许久之后,马车车门被人打开,来人竟是个年轻郎君。 玉鸾再定睛一看,这人竟然是郁琤那表弟宋殷。 宋殷见车里是玉鸾,只满脸诧异说道:“方才那叫青娇的侍女向我求救,原来要遇险的女郎竟然是你……” 玉鸾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宋殷只觉得莫名心虚,心说她怎么光盯着自己看,也不同自己道谢…… 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直到他身旁的小厮轻咳一声,提醒他道:“郎君,这位女郎的嘴巴被堵住了……” 宋殷这才反应过来,为玉鸾解绑。 玉鸾勉强缓和了脸色,同他道了声“谢”。 宋殷将他二人解救,将那昏迷的李郎君抬下马车,派人直接送回李府。 又让那土匪头子躺在地上给玉鸾下车垫脚,只说要让玉鸾出了这口恶气。 那土匪冷笑对说道:“我是被迫给你踩的,可不是心甘情愿给你踩的!” 玉鸾站在马车上又莫名扫了宋殷和地上的土匪一眼,便也不同他们客气,直接面无表情地往下一跳,踩着土匪下了马车。 那土匪正做出宁死不屈的表情,却在她那一脚之后冷不丁地“嗷”了一声,然后像个虾子一般痛苦地弓起了身体,再不敢大放厥词。 宋殷忍不住并了并腿,只觉着自己脆弱之处似乎也跟着隐隐作疼,脸色亦是有些不大好看。 宋殷顾不上去打量那土匪的情况,只招了招手,让仆人将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牵来,要护送玉鸾回去。 这时青娇却也从那辆马车里探出头来,见玉鸾完好无损,这才将方才如何遇到宋殷向对方求救的事情告诉玉鸾。 “那宋郎君可真是个仗义良善之人……” 青娇对宋殷很是感激的模样。 玉鸾听了这话,正要开口问她,却不想那宋殷也骑着马跟在了马车旁边,颇为好心地询问玉鸾。 玉鸾只得又掀起帘子,与对方温声道:“郎君此番救我性命,若有机会,我正该令人送礼上门,登门道谢才是。” 宋殷甚是客气,“这倒也没有什么……” 只是他说着只忽然把脸一拉,露出几分愁苦模样,“说来也是奇怪,我最近有个朋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玉鸾见他说完看着自己,便柔声答他:“宋郎君的朋友莫不是病了?听说人在将死之时就是这样,怎么吃也吃不好,睡也都睡不香的。” 宋殷被她这话一噎,愣了一下,又窘迫道:“哪……哪里会这么严重,不过郎中给他看过,说他也没病。” 他说着又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郎中说,他患得极有可能是心病。” “女郎是不知道,他最近心中苦闷异常,心里苦也就罢了,就连嘴里吃东西也是苦的。” 玉鸾露出几分同情,“那他可真是可怜。” 宋殷神色微缓,“女郎也这么认为?” “不过我却也有一个法子。” 宋殷见这都能有法子,不免感到好奇。 “什么法子?” -- 第140页 “宋郎君可以让你朋友多吃点黄连,这黄连清心降火,且也苦涩异常,可以用来以毒攻毒。” 宋殷连忙摇头拒绝,“那倒也不必。” “怎么,宋郎君突然又不关心那位朋友了?” 玉鸾盯着他道:“我却听说这法子治愈过许多人的。” 宋殷讷讷道:“这不好吧。” 玉鸾却笑说:“待宋郎君的朋友吃完后是个什么反应可要记得告诉阿鸾才是。” 宋殷:“……” 看这狠心程度,这妖女恐怕和那些看见可怜小动物就会心疼落泪的女子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宋殷将玉鸾安全送回了长公主府之后,便一刻不敢耽搁,赶忙又进了皇宫里去。 他去见郁琤时,将今日的事情才缓缓道来。 “还是表弟想得周到……” 郁琤心情失落之余,到底还是忍不住赞了赞宋殷。 比起直接驱赶走那些追求玉鸾的人家,倒不如直接放大他们人性中的弱点,让他们自己暴露,自己选择退出。 今日这李郎君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但听宋殷描述,对方竟肯做到为玉鸾散尽家财的地步,便已经显然出乎了郁琤的意料之外。 在他心中,自己向来比旁的男子好上不止一丁半点,而是至少百倍千倍。 直至如今郁琤这时才发觉,自己竟好似低估了旁人对玉鸾的用心。 以至于他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哪怕真愿意为玉鸾付出性命,也都显得那般寒碜。 在得知玉鸾对宋殷口中“那位朋友”的态度之后,郁琤心中亦是酸楚。 “她竟要表兄吃黄连,好生残忍……” 宋殷倒也没那么傻,真相信有这种以毒攻毒的方法。 那妖女分明是在对他口中那位“朋友”落井下石,毫无半分同情之心。 郁琤这会儿却是真的嘴里发苦起来,却仍逞强道:“她向来如此,只是因为还不知道是孤罢了……如果她知道是孤的话,恐怕就不愿意让孤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了。” 他说完还嫌不够,又正色道:“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从前便是那般气孤恼孤,也都仍然会温柔待孤呢。” 郁琤不说也就罢了,说到这个就难免又让宋殷想到玉鸾今日对那假扮成土匪的下属近乎令人发指的虐待。 想到下属痛苦捂住下身的惨状,宋殷难得板着张脸,将某些略感不适之处微微遮掩。 他表兄口中的这份温柔,恐怕寻常人也很难消化得了吧。 第58章 他被她打完右脸,还想给…… 玉鸾回到长公主府后, 才又让青娇将今日的事情仔细说来。 “奴见女郎不见了人影,正要去找人的时候,那位宋郎君便带着家仆路过, 见奴面上焦灼, 还好心上前来询问……” 青娇却没察觉出什么端倪,反而将那宋殷当做是个大好人了。 可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这宋殷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弟, 即便他真是单纯路过, 焉会主动上前询问一个丫鬟? 这等拙劣的技巧自然是瞒不过玉鸾的眼睛。 再说那些土匪的做派分明也单纯只是装腔拿势。 那些人见着她, 却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便真要靠近她,也会刻意与她保持拒绝, 倒叫她像个洪水猛兽一般。 这天底下又哪里会有这样懂得分寸的土匪? 玉鸾将这些事情在心中关联到了一处,答案便愈发地明显起来。 她让青娇替她约见一个董姓的郎君。 青娇略有些诧异。 “女郎说的是那位在京中经商的董郎君?” “正是。” 玉鸾将首饰一一拆卸, 见青娇迟疑模样, 又不紧不慢地交代道:“这件事情你也不必惊动阿母。” 青娇微微嗫嚅, “奴想的不是这个……奴在想那董郎君是不是生着一撮八字胡的那位郎君……” 玉鸾颔首,“是他了。” 青娇更是惊讶,“真是那人啊, 女郎先前不就听说过他的名声了?这人在京中行商多年,是个商人不说,且是个出了名的势利眼呢, 他是个出了名的只认钱, 不认人了。” 玉鸾自然知道。 但她这回要找的,就是个如这董郎君一般势利眼的男子。 青娇虽一肚子抱怨, 但玉鸾吩咐下来,她还是不得不照办。 隔几日那董有财如约而至,在厅中见到玉鸾时, 他的心中亦是有些诧异。 玉鸾喝着热茶,并未立刻说明意图。 董有财便说:“我与旁人不同,我虽不是世家子弟只是个商人,但我却又比大部分世家子弟要富裕许多。” 这世道时时变化,那些大家族陨落的不是没有,还有些内里早已掏空,只有外表苦苦支撑的也大有人在。 董有财在这些人里头,算是比较务实的一个。 他虽无官名,也无世家背景,但在昱京中却是个叫得上名的富商了。 “女郎若肯嫁我,只要婚后诞下子嗣保我董氏传承香火,我可以保证自己这一辈子都不纳妾,也不进那青楼风花雪月。” 玉鸾抿了口茶,淡声问他,“那我倒是想知道董郎君相中了我什么?” 董有财坦然笑说:“我相中的便是女郎是长公主女儿这层身份。” 青娇在旁边拿眼睛狠狠剜他。 -- 第141页 玉鸾却也只是饶有兴致地问他:“旁人却还看中我这份运气,郎君竟看不中吗?” 青娇听了这话,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女郎。 她家女郎怎么还能主动叫他看待这些虚伪之物,难道不应强调叫对方能看中女郎这个人本身吗? 董有财摇头,“运气这个东西玄之又玄,且女郎先前便那般走运,若是前半生便已经将运气用完了,我抱着这等希望求娶女郎,婚后岂不是要大失所望?是以,我并不在意此事。” 他说得十分在理,也十分符合他这势力的性子,他却偏偏还能坦坦荡荡,坦诚的模样几乎叫人觉得他嘴脸都甚是可恶。 玉鸾终于忍不住露出微笑,她放下青玉茶盏,抬眸朝对方看去,“我亦是很中意郎君。” 这回却轮到对面那位董郎君感到惊讶。 玉鸾见状问他:“郎君不相信吗?” 他连忙摇头,两只手不免交叠到一起,似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倒也不是……” 他的声音温缓许多,“我只是没有想到……” 他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随即心里头不免为自己这幅少有忸怩的模样感到好笑。 “也没什么。” 他笑望着玉鸾,眸底也多出几分兴趣,温声说道:“眼下我却对女郎真得极好奇了……” 玉鸾挑起唇角,缓缓说道:“知晓郎君是个商人,所以我今日其实是想同郎君做一笔交易。” 不等对方开口,玉鸾便又继续说道:“我想请郎君扮演一个有意于我的男子,且不管遇到任何阻挠,都不要停止。” 不要同其他人家一般,打退堂鼓,仅此而已。 董有财愣了愣顿时恍然大悟。 他总算知晓她突然要见他的目的,只一脸好笑道:“原来如此……” 他想到先前听说许多人家相中了这位玉女郎后都没了下文,还以为是这玉女郎眼光颇高,如今看来却不大像。 “你也知晓我是个贪图利益的商人,若对方许我重利让我退出呢?” 玉鸾笑,“那郎君岂不是可以从我这里提出比对方更高的价了?不管怎么说,对于郎君来说都很划算,不是吗?” 董有财沉吟片刻,点头应下,“好,这笔交易我愿意同女郎做。” 那董有财离开后,他随行的小厮很是诧异,“家主家大业大,还真要答应与那女郎做这等无趣的交易?” 董有财要做交易,只怕随随便便一笔交易下来,都不会有低于他名下一套宅院的价格。 小厮都明白的道理,董有财又怎么会不明白。 “原先只当她是个眼高手低的女子,没曾想她却很是有趣……” 他是个商人,固然不在意这一桩小小的交易,但若能借此交易,与这玉女郎结下更深的缘分,那才是真正获利匪浅。 小厮看出他的意图后,亦是恭维道:“也是前面那些郎君被人从中作梗不能结缘,轮到了咱们家主这里,想来这也是家主与她的缘分了。” 那暗中作梗的人想要叫旁人放弃不难,但想要轻易叫他们家主放弃,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董有财显然也是这么认为,这天底下能威胁到他的只怕也没几个了。 然而当天晚上,等到宫中一位面白无须的宦官找上门时,董有财才知道自己白日里的自信在那位面前,是多么可笑。 且先前那些人也压根就不是因为被人威胁亦或是恐吓才痛快放手。 而是被人许下了重利。 那些人家为了利益,却是毫不犹豫的抛下了与玉鸾这段缘分。 到了他这里,待那宦官在他跟前低语几句之后,董有财不免也发出苦笑。 一来,对方所许下的利益他无法拒绝,二来,他与玉鸾的交易却是进行不下去了。 玉鸾在府上静候了几日,乃至让青娇主动邀请董有财出来,董府那边也委婉拒绝时,她的心中终于可以确认了这份答案。 青娇打量她表情,见她神色如常,心中不免感慨她家女郎怎就这般好事多磨…… 玉鸾却浑不在意的模样,直接舍弃了这个目标,不紧不慢地翻着那本图册,翻到了上回偶然瞥见的一页。 青娇看了一眼,从旁对玉鸾解释,“这是江南贾氏郎君,上回女郎直接叫奴拒了对方呢。” 江南贾氏? 玉鸾将这人复又仔细看了几遍,果不其然,与她印象中的郁琤却是越看越像。 不过这画像上经过了微妙的调整,将那坚毅的下颌改尖几分,狭长冷漠的眼眸改得眼尾上翘,温和一些,不往他本人身上联想,只怕也很难对号入座。 玉鸾默默将图册阖上,对青娇道:“就是他了,你去还叫上回那个小厮传话。” 青娇点头答应下来。 翌日消息传到宫中以后,郁琤的心情可想而知。 此事终于排除万难有所进展,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他这些时日光是琢磨玉鸾心思的功夫,所耗费的精力脑力足以他缩短少许寿命。 但他自觉自己已经将重获佳人芳心的主意想到了极致,这才在心情郁闷之余找回几分信心。 他思来想去,最终让人将与玉鸾见面的地方定在了一家茶楼。 饮茶是当下甚为风行的雅事,玉鸾这边也没有任何异议。 -- 第142页 只是等她如约而至那日,到那茶楼包厢中却发觉那位与她见面的贾郎君隔在一扇山水墨画屏风背后,莫要说是看清楚脸了,便是他一根衣带都是丝毫不露。 玉鸾不动声色地与对方隔屏相对。 对方嗓音微微沙哑,似乎受凉了一般,但与她谈吐语气如常,并无任何异色。 他刻意将自己优渥的条件稍稍修饰,只说自己家大业大,祖上名望颇高,且与官府的人也可以说得上话。 玉鸾尝着店里招牌茶汤,又漫不经心问道:“郎君在自己家中可是独子?” 郁琤喑声答她,“正是,在下家中人口简单,也从无旁人家中那些妯娌之忧扰。” 他说完后,又忍不住问:“不知女郎对在下印象如何?” 他抬眸看着映在屏风上的那道影子,心口亦是微微悬起,期待着她的答案。 然后玉鸾温柔的声音便缓缓传来,一直传入他的耳中:“以郎君的条件想必在旁人眼中也堪为良婿,我对郎君自然很满意……” “还请郎君走到我面前来说话。” 郁琤坐在屏风后,整个人却犹如石雕一般,直接僵住。 她方才说什么? 她说她对他很满意…… 也就是说,倘若他们之间能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便能接受他了? 郁琤心中之喜悦竟无法言说,但即便如此,他却仍不敢起身出去。 他也怕玉鸾一见到他,便气恼地想要离开。 “你……果真对在下很是满意?” 玉鸾的声音却更是莫名柔婉,“是,我确实很中意郎君……” “郎君可否出来与我见上一面?” 她只当他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郁琤僵持着,仍不敢动。 玉鸾见自己说完,屏风后仍久久没有声响。 她不由发出一声冷笑,“郎君不出来是么?那么恕我不奉陪了。” 她说罢便起身走到门后,抬手作势要将门打开,那屏风后终于传来了动静。 玉鸾听到那脚步声靠近,还未回头,一只手掌便先握住了她的手腕,比她动作更快,阻止她离开。 “阿鸾……” 这回对方却没有刻意压制嗓音。 玉鸾听到这声熟悉的叫唤,身子登时僵住。 她回头朝郁琤看去,那张俊朗坚毅的脸不是郁琤又是哪个? 她心中的答案得到了验证,终是抽了口凉气。 “果真是陛下么……” 郁琤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鼻端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栀香,只觉自己吸入情/药一般。 她方才甚至还说她钟意他…… 他的心口像是火山迸发出炽热浓浆的那一刻,激动难以遏制。 苦尽甘来的滋味大抵也不会比此刻更为美妙。 他轻轻摩挲她手腕娇嫩的肌肤,沉声问她:“阿鸾果真觉得孤堪为良婿?” 玉鸾似愣住,口中却怔怔地答了个“是”,落在郁琤耳中,更如天籁一般。 他实在太想念她,便是上回都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自己不去碰她。 得到了她的认可他眼下更是情难自抑地将她拽到怀里,紧紧揉搓她的后背。 “陛下……” 玉鸾贴在他久违的怀中,心口亦是蓦地一颤。 郁琤却又不受控制地生出上回见她的念头。 他想要想要亲她的眼睫,吻她的唇瓣…… 玉鸾困在他的怀中,脑中却成了一团乱麻。 他更是情不自禁地在她脸上落下一个个滚烫的吻,口中呓语般,念着“阿鸾”。 每一声落入她耳中,便叫她面颊愈来愈烫。 他像是醉了一般,终于吻到了她的唇角,想要将她柔软如花瓣的唇温柔噙入口中…… 玉鸾却阖了阖眼。 这些时日以来,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许郎君也好,李郎君也罢,那些蹩脚土匪还有宋殷,包括后来的董有财…… 这些事情,恐怕没有一件事情与他脱得了干系! 今日她故意约他出来,便是要引他现身,揭穿他这厚颜无耻的面目,却不曾想……他竟不以为耻,反而还抱着她,像个大狼狗一般热切地想要与她亲热。 玉鸾满心的羞恼却几乎积满溢出。 “陛下放开我……” 她忍耐着火气,他却哪里还听得到这声音。 她被他堵在门上挣脱不开,却是忍无可忍地抽出一只手来掌掴在他脸上。 “啪”地一声分外脆响。 郁琤被她那一个巴掌打得微微偏头,几乎燃烧殆尽的理智也终于稍稍恢复几分。 玉鸾颤抖着手指,打完他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件怎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目露着惶恐,大概也是昏头之下,一时之间忘了对方尊贵的身份。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郁琤反应过来后,却握住她掌掴他右脸的纤指递到唇边怜爱地亲了亲。 “阿鸾欢喜么?” 他滚烫的吻便又依依不舍地落在她的指尖,柔声对她说道:“若是欢喜,便是多打孤两下也是好的。” 他这幅被人打完了右脸,还一副心甘情愿把左脸伸过去给她打的模样,却叫她喉咙里愈发梗住。 “所以这就是陛下不择手段逼走我身边其他人的理由?” -- 第143页 玉鸾质问于他。 郁琤后知后觉地对上她的目光,心中掠过一抹心虚之余,声音亦是低了几分,“孤并未驱逐……只是向他们许了重利,代阿鸾考验他们罢了。” “可那些人却有眼不识泰山,选择了利益而舍弃阿鸾,若换做孤来,孤必然就不会这么选择。” 他凝望着玉鸾,万分诚恳的模样。 玉鸾转开目光,声音更是冷淡,“陛下说好放我离开,又怎可出尔反尔?” “孤没有出尔反尔。” 他终于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孤只是想要一个和其他男子一样公平的机会,孤只是希望阿鸾可以抛开一回偏见,知晓孤并不比其他男子要差。” 玉鸾不必看他,都知道他眼下必然如同一条被抛弃的大狗一般,想用那可怜的眼神想要博取她的怜惜。 她的声音更是冷淡几分,“哦?怎么个不差法?” “孤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这个机会,让旁人一一落败,便足以说明孤不比其他男子要差。” “但在这过程当中,孤若是输给了其他男子对阿鸾的用心,孤自然也不会死缠烂打,只会自愧不如,自觉自己配不上阿鸾,自卑地将阿鸾夫君身份让给比孤更优秀的男子……” 他说着又顿了顿,着重强调,“诚然,这样的人暂且还没有出现。” 玉鸾死死绷住唇角,心里骂他不要脸。 她仍是与他说道:“若非别无选择,陛下以为我为什么会离开皇宫,我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宫,又怎么会轻易选择回去?” 郁琤闻言只抿了抿唇,沉吟片刻答她:“那是因为孤不了解阿鸾,阿鸾也不了解孤。” 玉鸾闻言微愣。 郁琤道:“孤并未拿出最大的诚意待你,你要离去,是孤不惜福……” “但眼下孤若告诉阿鸾,孤愿意聘阿鸾为皇后,为阿鸾遣散后宫呢?” 玉鸾不可置信地仰眸朝他看去。 “陛下疯了?” 郁琤抚了抚她柔嫩的面颊,“你早已认定了这是个死结,认定孤不可能为了你送走其他女子,也认定了孤不可能许你皇后之位是么?” 玉鸾冷冷说道:“这当然不可能,天子焉能没有三宫六院?” 郁琤却摇头,“孤可以做到,真的……” 他暗暗捉住她的手指,又忍不住贴到唇畔。 玉鸾忙抽回自己的手指,脸颊涨红,却不知是气地还是羞地,只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红潮却又很快褪去。 “所以……” 她被他那双溢满深情的黑眸凝住,思绪也凝固了一般,只勉强问他:“陛下这回也是要勉强阿鸾?” 郁琤却早就有了准备,将一枚捂得滚暖的玉匙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玉鸾手中。 “孤再不敢勉强阿鸾,孤也只是想与阿鸾做个交易,用这枚玉匙来交换。” 谁能料想,玉鸾当初用来刺伤他心口的物件,如今却又成了他挽留她东西 。 “孤并非要阿鸾立刻点头答应,只是想同旁人一般得到一次机会,哪怕阿鸾到了最后关头仍想拒绝孤也无妨,至少肯给孤这次机会……” 玉鸾握住那枚玉匙,在他这万全准备之下,竟一句反驳的话都憋不出。 青娇进屋来时,郁琤已经离开。 玉鸾握着那枚玉匙,呆呆地坐在窗前。 青娇迟疑,“方才那是主上?” 玉鸾点头。 青娇险些腿软跪地。 “他……他对女郎还……” 玉鸾摇头,将她的话淡淡打断。 “他只怕还是不够了解我……” 他这回带着许诺的皇后之位而来,怕是问任何人,任何人都觉得玉鸾这回该满意了。 哪怕是方才那样的情景下,玉鸾都不敢保证自己没有一丝的心动…… 几日之后,阿琼却收到了一匣子草药。 那草药正是阿琼身上自娘胎带出来的弱症,需要服用的普济草。 当初玉鸾也正是为了这药才将自己卖身出去。 阿琼后来一直吃这草药,只当自己恢复无虞。 没曾想来昱京之后一段时日未服用,便又感不适。 说巧不巧,府里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药,便立马就有人送了药上门来。 阿琼心说这贾郎君倒是个细心之人,又问玉鸾:“你先前见过那位贾郎君,觉得他人如何?” 玉鸾迟疑,只含糊地道了句“他很好”,便匆匆回了屋去。 阿琼没放在心上,改日便又邀请了那位贾郎君入府。 只是等到郁琤穿着常服进入了长公主府后,阿琼整个人都惊愣住了。 “贾郎君……?” 她看着来人,又瞥向满府下人,微微咬牙朝郁琤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竟还与我女儿纠缠不休?” 郁琤猜到她会不满,但也早已做好准备,从容说道:“孤是诚心诚意来求娶令嫒。” 他说到这话,简直就戳中了阿琼的痛脚。 阿琼怒道:“你可不要忘了,当初褫夺她淑妃封号的人是你吧?” 郁琤抿了口茶,缓缓说道:“那都是阿鸾的意愿。” 阿琼冷笑,“那你就该明白,阿鸾根本就不会愿意……” “倘若孤许诺她皇后之位呢?” 郁琤将她的话再度打断。 阿琼震惊,“你疯了?” -- 第144页 郁琤眉心微缓。 知晓他要册立玉鸾为皇后的人,包括玉鸾在内,几乎每个人都会问他一句是不是疯了。 他的语气仍是坚决,“孤心至诚,除非阿鸾自己不愿,否则孤此番无论如何都要办成这件事情,助她登上后位。” 阿琼原本还怒火中烧,听到这话,却不知为何陡然又似笑非笑地朝郁琤看去。 第59章 他发现她竟然这么穷 “如此说来, 那我反倒应该祝愿陛下得偿所愿了。” 阿琼的语气分外古怪。 郁琤并不在意她话中的怪异,只是问她:“长公主的意思是,只要她愿意, 长公主便也毫无异议是么?” 阿琼心中冷笑, 面上只是淡然应道:“自然。” 待仆人引郁琤去后院见玉鸾后,阿青才迟疑问道:“殿下这是希望他与女郎成还是不成?” 阿琼眼底掠过淡淡的冷意, “成不成我不知道, 但玉鸾这个孩子是必然不会令我失望的。” 郁琤今日登门, 却觉自己此行顺利无比。 但这顺利中却又掺杂着几分古怪,叫他心里仍是存着几分不安定的心思。 阿琼的态度自然影响不到他分毫,但他却对玉鸾会如何反应很是在意。 他一时觉得自己过于匆忙, 一时又想早日将这件事情落到实处。 郁琤随仆人走在廊下,身姿如松柏挺拔, 颀长俊朗, 叫人看不出半分心思。 可他心底却仍在思考那些从前令他很是不屑的儿女情长。 玉鸾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不似在外面那般讲究。 她身上松垮穿着件雪色薄衫。 她握卷书在看, 腕上套了一只碧翠细镯,将那皓腕衬得纤细白净,烟鬓松软也只以一支通透玉簪固定, 半睡到那铺了织金锦垫的罗榻上,身段似远山般绵延起伏,却又比嶙峋山石柔软百倍, 恰如初雪绵绵, 光是一个背影,便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郁琤心头万般杂念一进来便碰见这等情形, 也不得不软成一团。 “方才孤见过了长公主……” 他缓缓同她说道,见她终于将视线从书里挪开,抬起清澄雾眸。 “那么……我要什么时候进宫里去?” 她问得很是直接。 郁琤虽怔了怔, 仍是慎重思考了她这问题。 “想来也是要先恢复阿鸾淑妃的身份,最快怕也要两个月后才能行封后典礼。” 玉鸾微微颔首,鸦黑的眸中无喜无悲,将手中看的书又翻了一页纸,“我知道了。” 郁琤眼底的笑意收敛几分。 “阿鸾这是什么意思?” 玉鸾淡声道:“陛下已经决定要我入宫,又何必问我什么意思?” “陛下先前要胡闹,我也陪陛下胡闹过了。” 她说着终于将手里的书收起,“陛下眼下自然也可以命令阿鸾入宫去。” 郁琤垂眸望着她,她的态度显然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且比直接拒绝他的方式要更为狠绝。 她会这样回应,却是他万万不能想到的事情。 他敛去眼底情绪,令自己声音听上去尽量平和。 “孤知晓你喜欢将事情藏入心底,但这一回,你能否告诉孤为什么?”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表情终于也趋于阴霾。 玉鸾对上他的眼眸。 是她的心思太深了么? 他身为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寻常女子怕是少有人能抵御。 可玉鸾却不是寻常女子。 她是个倒霉的女子。 她在桓惑身边,被桓惑把玩在股掌之中,性情磨灭,热情消失。 桓惑死是死了,可她却再不敢再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到旁人手中了。 上一回他准备充分,那些说辞又着实惊人,封她做皇后,为她遣散后宫,这些比做梦还要不可思议的事情叫她只能恍恍惚惚地陷在他的怀里,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所以她才迷迷糊糊地握着那把玉匙,脑中一团浆糊。 这回她却也同他一样,准备了几日,准备得万全。 只盼他这次回去,可以找到心性完整、善良明媚的女子作伴。 玉鸾的声音仍是温柔,“陛下还记得桓惑吗?” 那个不曾折磨旁人身体,却擅于攻心的禄山王…… “桓惑一直在用许我自由的方式,令我为他办事,在他死之前,我却没有一日的自由。” 她掀起眼皮朝他看去,“我渴望自由,渴望了一辈子,这份渴望便会变成执念,我不愿让任何东西再束缚我半分。” 郁琤盯着她,嗓音喑了几分,“做孤的皇后与孤共享至高的权力,如何算不得自由?” “那陛下可否告诉我,倘若我进了宫后,可否决定自己的去留?他日陛下变心以后,我除了冷宫,可否还有第二个选择?亦或是我与陛下感情走到了尽头,我能否也大逆不道地选择离开?” 她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充满了胡搅蛮缠,可每一个字都诉说着她对束缚的恐惧。 郁琤曾背地里自嘲自己是个杞人忧天的人。 可事实上,玉鸾才是真正的杞人。 她从一开始就拒绝他,是因为她知道,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的妃嫔,更遑论是皇后。 “这其中的任意一条,陛下能否满足?” -- 第145页 她起身离开了窗下阳光笼罩的范围,往室内走去几步,将那把玉匙放在了桌上。 “恕我不能给陛下这次机会,但陛下若想强留,那请随意。” 郁琤面对她这些问题却也沉默住。 他仍站立在方才的位置背朝着她,像一块凝固的石像,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他终是开口问她,“孤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心中可有孤?” 他心里一直觉得她兴许喜欢他并不是很多,但至少心里有他,那他便还有希望,可以一点一点从她心里小小的角落争取自己的位置。 可她心里若从来都没有他呢? 她方才那些话冠冕堂皇至极,分明是连拒绝他的借口都懒得敷衍了。 他转身朝玉鸾看去,那张布满冰霜的脸孔已然一丝温情都没有了。 玉鸾见他抬脚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我……” 她眼睫颤了颤,袖下手指亦是渐渐收紧。 郁琤走到她跟前,他挡住身后的窗子,身前的影子再度笼住玉鸾。 只是不等她说出下文,他却直接将桌上那枚玉匙纳入掌心。 “孤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你亲口给孤一个答复,那么孤就永远不会再出现你面前。” 玉鸾语气又是一哽。 他这分明是要继续拖延时间了,可这样拖延下去,其实也只是件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陛下,我……” 郁琤声音愈沉,“你不信孤?” 他面无表情道:“孤可以在此立誓,孤若是有违此话,孤便甘受五雷轰顶之灾……” 玉鸾猛地抬头朝他看去,郁琤却漆眸黑浓地盯着她,他似仍要继续,她却猛然打断道:“好。” “陛下容民女过几日去与陛下了结。” 郁琤动了动唇,余下的话到底没有要到说完。 他拿走那枚玉匙,终是离开。 那边阿琼得到仆人汇报的消息,只说那位郎君是带着欢喜过去见女郎,走得时候脸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怪是吓人的。 阿琼眸色缓和几分,对仆人交代,“晚上多烧些女郎爱吃的菜,给她补补。” 到晚,玉鸾也一直都平静如常,她洗漱过后看了会儿书便很快歇下。 屋里头的灯熄灭。 青娇轻手轻脚出了屋来,门外阿青等她有一会儿了。 “你这孩子……非得要我亲自来请你是么?”阿青说道。 青娇连忙摇头,“不是的……” “别啰嗦了,随我去见长公主吧。” 青娇随着阿青往阿琼的主屋走去。 阿琼正泡着脚。 阿青将其他下人遣散,又往木盆里添了些热水。 阿琼只漫不经心问但:“你家女郎这些时日如何?” 青娇拧着袖口,垂眸道:“回殿下,女郎她这些日子都很好,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阿琼朝她看去,似信又好似不信,长长叹了口气。 “她也是个血肉做成的人,哪里会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我知你是个好奴,也不希望你改变这一点,但我是她母亲,你无需隐瞒。” 青娇闻言蓦地跪下。 原来阿琼也一眼看穿了她在说谎么…… 阿青皱眉道:“公主是女郎的母亲,难不成还会害她不成,你还不赶紧说!” 青娇战战兢兢,见阿琼仍是淡笑模样,这才低声道:“女郎自打从宫里回来后,时常会……会有噩梦,女郎说她只是还不习惯,过段时日就好了。” 阿琼陷入沉思,过片刻问她:“那她现在好些了吗?” 青娇连忙点头,“好许多了。” 阿琼微微颔首,又随意问她几个问题,便放她离开。 翌日早,玉鸾醒来,青娇便忍不住低声将阿琼问过她的事情说出。 玉鸾问她:“那你告诉阿母了吗?” 青娇面露难色,“奴只告诉长公主,女郎晚上做了噩梦,但……” “但女郎梦里时常叫着主上的事情,奴没有说。” 玉鸾梳发的动作微僵。 青娇亦是轻叹。 “女郎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主上对吗?” 玉鸾没有应声。 是啊…… 她那些时日梦见的是他,并不是什么王八。 她时常梦到自己后来重新选择和他在一起后毫无退路的下场。 她原本并不懦弱,大抵从有些喜欢他时,就开始变得胆小起来。 这也是她坚决要离开的缘由。 外面下起了凄凄冷冷的秋雨。 白日里积着阴云,最阴郁那阵子,真如天黑一般,屋中不点上蜡烛都看不见亮。 夜里那雷声便阵阵轰隆,电闪雷鸣。 郁琤半夜醒来,想到玉鸾会怕正要下榻,却想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庇护她了。 他僵坐在榻边,久久未动。 还是内侍发觉了,赶忙上前来询问:“陛下这么晚了,坐在这里发呆?” 郁琤抚了抚额,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内侍低声回答:“才子时……” 内侍忍不住道:“陛下拖延那玉女郎,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郁琤语气颓废:“并未。” 内侍见他这幅模样,心口亦是有些难受。 “陛下不必气馁,其实陛下也不必拖延到最后再下诏叫她进宫来侍奉,横竖她早晚都要进来,不如天一亮就叫她过来为陛下纾解困扰可好?” -- 第146页 郁琤摇头,“孤不是拖延时间。” “孤也想直接下诏令她进宫侍奉,可孤不舍她心口难受……” 她心里有阴影,且他从前也有过强抢她的行径。 她不喜欢他便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他往后大抵再没有机会了,叫她几日后再来同他说绝情的话,也只是为了在这些时日里为她多攒一些东西,回头一并放到她的宝库里,将玉匙还她。 她是个柔弱的女子,没有什么比钱财傍身更要好。 若不是怕她对他更为厌恶,他甚至想将自己身边武艺高强的护卫赠她,令她余生至少不惧遇到坏人。 但有了丰厚的家底以后,想来她自己也一样能物色到合适的护卫。 至于他给她这些补偿,也全当是她伺候他这么久,旁的不说,想来她那时日日都要看到自己,指不定都难受厌恶不已…… 他实在难以歇下,索性又去承天殿里批了会儿奏折,又整理出一份清单。 这清单上本只有钱财之物,后来他又唯恐钱财易耗易丢,便要往上加了百顷良田,想她日后不必有粮食之忧。 但又想到天冷热无常,索性又将城东两处布庄添上,有了布庄,与之相供应的衣铺店面少不得也要放到一块,让她四季衣物不乏…… 便是这样东添一笔,西添一笔,便数行下来。 还是内侍在旁低声提醒:“太多了也不好,女郎后半生若专程为打理这些伤神之物,难免也会累着。” 郁琤这么一想,又添几分自嘲。 他每每都想得不如内侍周到,也难怪她不能喜欢他了。 等到天亮以后,盲谷终于冒着大雨从宫外赶回。 他耗费了许久,终于将玉鸾隐匿在郊外的宝库找到。 “其实也就是在山脚下寻觅的一处山洞,用来藏东西的,女郎谨慎得很,若不用玉匙打开,只怕炸了山洞也只会毁坏里面的东西。” 郁琤说道:“带孤过去。” 盲谷迟疑:“不如等天晴了,眼下只怕马车难行。” 郁琤皱了皱眉,“孤骑马就是了。” 盲谷见他执意要去,便也只好穿上蓑衣戴上斗笠,随着天子又秘密出了趟宫。 郁琤到了那简陋的“宝库”里看了一眼,其实就是个十分狭窄的石洞。 玉鸾一直心心念念的钱财,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里面装着一些看上去并不是上等成色的首饰。 里头有珍珠项链,有玉簪步摇,也有些金银首饰。 只是端起那箱子,那一箱子东西重量竟然都轻得很,那金银首饰也分明都是空心。 他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惜接近这么让她厌恶的自己,为的就是这一箱连他赠她那套分外体面的黄金红宝石首饰都不值的东西? 郁琤不免把脸一沉。 盲谷忙跪下同他解释 :“属下可以对天发誓,绝未昧下女郎半点物件,届时便是与女郎对峙属下亦是敢的。” 郁琤仍是皱眉,盲谷却又试探说道:“钱财是一方面,但女郎恐怕最在意的东西还在另一个箱子里。” 装这些首饰的东西是个不耐腐蚀的箱子,都已经开始掉漆,上面连把像样的锁都没有。 但另一个箱子却质地却明显上乘,漆面防水,且上面还都挂了精巧的锁头。 郁琤再三迟疑,为确保她财物无损,他到底还是令盲谷将上头的锁解开。 将那箱子打开,里头放着的却是一些粗衣粗裙。 除却这些东西,还有一些新帕新鞋。 郁琤见这针线并不陌生,分明都是玉鸾亲手所做,只是针线明显也从青涩变得娴熟。 他翻看了一番,大概也猜出来是她做给她家里人的。 他甚至已经想象出来那些年她凄苦无助想念家人时,躲在这里拿着家里人的物件安慰自己。 从茫然无措泪眼汪汪的小女孩一点一点长大,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郎。 她嘴上说在意的是里面积攒的钱财,恐怕她想保护的只是她的家人吧? 他想到她对家人的态度,心口却连酸溜溜的醋意也不敢再有。 “这财物箱子放在外,而这箱子却被女郎在里头墙角凿了个合适的洞口放进去了,恐怕她确实更在意的是这些东西了。” 此举虽然奇怪,但放在那般没有安全感的玉鸾身上,却也不再奇怪,反倒异常惹人心疼。 郁琤将那些东西小心翼翼放回原位,正要缩回手指时,却发觉箱子最底部还藏着个小盒。 这小盒上面挂了两把锁头,很是滑稽。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别扭的心思,只怕不知藏了个什么物件,叫她既不想丢开手,却又不好意思叫人看见…… 他这时候才发现她并不是没有心。 只是她这般可爱的一面全都是别人的。 这大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她维护不已的亲人,只怕这小盒里的东西更是她挚爱之物了。 他心里酸苦万分,莫要说醋意了,只怕划上自己一刀,淌出来的血都是酸的。 盲谷亦是低声揣测:“此物必然是女郎珍爱之物了。” 郁琤心口揪着,仍是绷着脸让盲谷将锁头打开。 他知晓自己这样做不甚卑鄙。 但他仍是想要知道她最在意的东西会是什么样的。 况且他这一辈子只怕也只有这一次机会看见了……而她余生大可以与她喜欢的人日日相对。 -- 第147页 盲谷将两个小锁头陆续打开,又将盒子交到郁琤手中。 郁琤迟疑片刻,将那盒盖掀开。 里头放置的东西却只是一只红绳串着铃铛的脚链,简单异常,也并不珍贵。 郁琤却看着那物件脑中一片空白。 旁人不认得这个东西,可郁琤却绝不陌生。 那是他从前逼着玉鸾戴在脚上的脚链。 她摘一回,他就给她戴一回。 后来也是她私下里柔软地求着他,嫌羞人,也怕弄丢。 她说她藏起来做个留念,他并没有相信,只当她实在不喜,便也不勉强她了。 郁琤将这脚链小心翼翼从盒子里托到掌心。 他的脑中久久不能思考,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询问盲谷:“你说这是什么?” 盲谷打量着他的神色,迟疑道:“是个红绳,看着像是女子戴的手链或是脚链,不是男子之物……” 郁琤眸色幽深,一字一句说道:“你方才说,这里头是她珍爱的东西。” 须臾之间,他的心口蓦地一烫。 所有痛苦的思绪翻涌开来,让他终于又将玉鸾当日的话重新想起…… 所以她那日与他说的那些话并非冠冕堂皇、胡搅蛮缠用来拒绝他的假话。 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太害怕了,没有勇气留在他的身边。 郁琤回了宫后,在天黑之前召见了中书舍人,草拟诏令。 对方询问要草拟何等诏令,郁琤却道:“孤要一道废后的诏书。” 对方顿时呆滞。 是自己还没睡醒么? 皇后都还是没影的事儿呢,废后,废谁? 陛下莫不是单身久了,出现臆想症了? 大雨下了几天几夜,靠近河岸的百姓家里都每日要早晚各舀两回水,跟住水晶宫似的,唯一的安慰便是舀水时还能舀出些鱼虾来下饭。 到了月中,雨水终于停歇,久不相见的阳光终于也明媚洒满大地,百姓无不松了口气,孩童们也憋闷坏了,纷纷跑出家去戏耍。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自宫门而出,一路行驶到了长公主府门前。 玉鸾听青娇通传此事时,便知晓自己今日该与天子有个决断。 他这般尽心尽力想要百般挽留,如今想要有个正式的场景与她切断最后的关联并不稀罕。 她起初也曾惧怕过他是不是想要直接赐她一杯毒酒了结了她。 但想到他那日甚至与她发下毒誓……又觉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他能放下身段做这一切,已然惊世骇俗,焉能真的半点颜面也不爱惜,反复容她踩在脚底践踏? 她掌掴了他一个耳刮子,他不与她计较,她也已经谢天谢地。 只怕今日之后,她再想得见天颜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了。 玉鸾这般作想,也没甚好畏惧,让青娇给自己更衣捥发,顺应天子召令随那宦官进宫里去。 说巧不巧,阿琼早上进宫去见了刘太后,玉鸾前脚刚走,她后脚才从宫里回来,一下了马车就得知了这件事情。 阿琼心口蓦地一跳,质问青娇:“那狗东西当日不是被阿鸾拒绝了吗?” 青娇见她突然变脸,也是惶恐点头,“是啊,女郎确实是拒绝了他……” 阿琼心口突突个没完没了,心说那人但凡有点自尊心都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 这边天才一放晴,他就召见玉鸾显然是要决定没脸没皮霸占她了吧? 阿琼赶忙让人将马车重新牵回,急要往宫里赶去。 然而等到阿琼赶到宫门口时,宫门守卫却异常冷面无私,不准许阿琼往宫门半步。 明明早上她还进过宫门,眼下守卫却收到了新的指令,禁她逾界。 阿琼僵持地与对方对峙。 又过片刻,恰逢楚氏车马驶到宫门口,却是楚衡今日有事在身,也要进宫,那些守卫仍是冷声说道:“今日主上谁也不见,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阿琼站在宫门外,她人沐在阳光底下,心口却没完没了地往下坠去,更是确认了心中对郁琤的猜测。 然而天子重新召见驱逐出宫的淑妃一事不仅阿琼一人着急,就连后宫里那些妃嫔也都惊愕不已,回忆起了后宫在淑妃支配之下的恐怖光景。 她们一大早上便派出耳目前去打听,结果却都是有去无回。 这边刘太后知道这动静后,每听一桩,脸色便难看一分。 乃至听到最后,气得她直拍着桌子口中叱骂:“混账东西!” 他才安分没几天,眼下将玉鸾召进宫后,将所有宫外求见之人拒之门外,又将各宫经过的侍人扣留,只怕又该要造作了! “哀家这回只怕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忍气吞声,坐视不管了!” 刘太后说着便要往外走去,虞姑姑忙将她搀扶着,岂料走到门口,外面却是天子身边的内侍笑脸相迎。 “还请太后留在淑元宫里静养一日。” 刘太后瞪着他,简直不可置信。 内侍掩唇轻咳一声,心说总之今日,谁也不能打扰陛下和那位了…… 玉鸾在殿中,显然还并不知晓因她进宫而掀起的层层风波。 她只中规中矩地向天子行了一个平民之礼,不论是举止还是神色都毫无僭越。 然而当她起身抬头时,终于发现了御案后的郁琤今日却很是不同。 -- 第148页 他当时走得那般愤懑,分明该是与她撕破脸皮,不欢而散才是? 郁琤是任何态度都不奇怪……但决计不该是眼下这般目光炯炯,望着她的双眸明亮异常。 玉鸾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然后这时殿中所有侍人便鱼贯而出,一个不剩地退出殿门。 甚至在玉鸾回头看去时,末尾一个还不忘将殿门反手关上。 玉鸾忽然就产生了一丝不太美妙的预感。 她也不想再与他虚以委蛇下去,赶忙要往门口赶去,却被他无比熟练地抓到怀里,自身后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她的腰上被他滚热的手掌按住,隔着层薄料,热意肆妄地将他的体温传到她的怀里。 玉鸾心口又急促起来,仿佛揣了只小鼓,又好似小鹿有节奏的跳跃。 她红着耳根,咬了咬唇,“你给我放开!” 郁琤却敛眸道:“阿鸾可知,孤去看过了你的宝库……” 只这么一句,便让玉鸾停止了下来。 他去看过了,所以? 她的神色渐渐苍白,却听他沙哑的嗓音又在她耳旁响起:“原来阿鸾竟这般穷。” 玉鸾:“……” 不必说,他定然是看过她那一箱子蹩脚劣质的首饰…… 他自然是家底丰厚,随手赠她的东西,便是丑得人神共愤,玉鸾也不可否认都是值钱万分。 而她以往为了这丁点财物那般殚精竭力的模样,在他眼里自然也变得十分穷酸可笑起来…… 玉鸾在他面前纵使有千般不是,又何曾叫他看见过这样寒酸的一面? 她想到这些心里也近乎恼羞成怒,气得嘴唇哆嗦。 所以他这回叫自己进宫来,就是为了当着她的面揭穿她的短处,讥讽她穷? 第60章 他要装病惹她怜爱?…… “孤赠与阿鸾的脚链, 阿鸾视若珍宝……阿鸾的心里分明有孤。” 郁琤抚着她的脑袋,不紧不慢又往她心口上丢了颗惊雷。 玉鸾听到这话,自也顾不上自己寒酸不寒酸的一面, 心口反而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 她深吸了口气, 缓缓说道:“那又怎样?” 他这样刨根究底挖出她的心思,所以要责备她么? 她自然不认为自己是对的, 但她确确实实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 郁琤却温言道:“那代表这一切都是孤之过错。” 玉鸾怔住。 他的声音却仍然在她耳旁轻轻响起, “是孤没能体察阿鸾的苦心, 都是孤不好。” 他抚弄着她云鬓的手指忽然将她的发簪抽下一支。 玉鸾见他一面说着温情的话,一面却还轻佻得像个浪荡子弟……她下意识伸手要夺回,他却复又握住她迎上来的手指, 反复摩挲,最后递到唇边轻轻含吻。 然后在玉鸾的注视下, 将那支发簪收到了他的怀里。 玉鸾气红了面颊, 眼睫亦是微微颤动, “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孤想要阿鸾做孤的皇后。” 哪怕已经听他说过一次,第二次玉鸾仍是止不住心口一震。 她的声音愈发低微,“如果我要的是皇后之位, 当初未必就会离开,毕竟陛下对我很好不是么?” 郁琤却将她引到桌旁,让她去看桌上一封诏书。 起初玉鸾没有在意, 只是等那诏书的内容入眼之后, 她却越来越惊愕起来。 “这是一封废后的诏令。” 他对她道:“你当日的话孤可以回答你,倘若孤日后待你不好, 让你失望,这便是你的退路。” 玉鸾并未回头看他。 那诏书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合到一起之后, 却又那般震惊她的心神。 “阿鸾,孤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意么?” 他的声音并无半分戏谑,很是认真地问她。 倘若从前是他不能懂她,现在他却很是明白。 倘若叫她走到他身边的路上是布满了荆棘与扎脚的碎石。 他却愿意付出所有代价为她铺平这条路。 玉鸾动了动唇,便是想说不愿意,眼下却也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郁琤站在她身旁身体似有些不稳,忽然整个身体都朝她碾压了过去。 玉鸾下意识挣了一下,他却直接从她背上滑倒在地上。 他那般人高马大一个人,摔在地上动静显然不小。 玉鸾吓了一跳,忙去将他扶起,却发觉他双目紧闭,是昏了过去。 她碰到他的脸,这才发觉他肌肤滚烫,身上竟发起了高热。 玉鸾忙叫外面的人进来,岂料外面竟没一个人答应。 想到他们先前那般默契鱼贯而出,她便猜到定然是这个大畜生一早就交代过,不论屋里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她想到这点,便又忍不住咬牙,暗骂他一句自作自受。 玉鸾跑到门口拍打着门,却无人应声。 直到她对着门外喊了句“陛下昏了过去”,外头才传来内侍惊讶的声音。 内侍刚从刘太后那里赶回来,听到这话大惊失色赶忙将门打开,让人进去将郁琤扶到榻上。 郁琤昏了过去,殿中自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内侍指派人请太医之余,又暗暗将桌上姑且见不得光的废后诏书卷入一个竹筒中,交到玉鸾手中。 “主上先前冒着大雨去了城郊一趟,又在那寒冷透风的山洞里待了一宿,回来却又不眠不休召见臣子为他秘密草拟诏书……” -- 第149页 他紧锣密鼓地布置好每一个环节,淋雨吹风,宵衣旰食,不病倒那才见了鬼了。 内侍将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给玉鸾听。 甚至他都无需过分修饰郁琤的举止,哪怕是郁琤在去山洞之前,便为玉鸾准备了许多钱财田地,这些都足以说明他的用心。 他已经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都捧到了玉鸾面前,就差剖开自己一颗透红滚烫的心捧给她了。 “奴曾问陛下为何不直接下诏让女郎进宫伴驾,主上却说不忍女郎心里难受……” 他叹了口气,“所以女郎放心吧,陛下再不会勉强女郎半分。” “陛下的意思是,女郎将这诏书拿回去,倘若不愿意,三日后,奴亲自去长公主府一趟,将诏书取回来,由陛下销毁,从此以后,陛下再不会打扰女郎半分。” “倘若女郎愿意,那么三日之后只需将空心的竹筒交给奴就是了。” 他说完果真不再挽留玉鸾,让人即刻送玉鸾出宫。 *** 玉鸾抱着那只竹筒回到了长公主府。 她并未将竹筒里的东西告诉任何人,哪怕青娇问了,她也只是独自进到屋中,将东西藏进自己床榻里侧。 她坐在榻旁发怔,似乎头一回面对这事情产生了不知所措。 他心里有她。 就连她这般不敢轻信旁人的人都能清晰得感觉得到。 她哪里为难,他却不会劝她去克服那些为难,而是变着法子去为难他自己。 也亏他这般会造作,九拐十八弯的,连废后诏书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办法都能想出…… 一个在玉鸾看来完全无解的死结,却被他不眠不休废了多少心思都一一化解。 他病倒了的模样,其实也很惹人心疼…… 玉鸾叹了口气,将脸埋入掌心,蜷缩在床角里,心情复杂万分。 阿琼知晓玉鸾安全回到府里,也赶忙来玉鸾门前找她。 玉鸾此刻不想见任何人,便让青娇出去回话。 阿琼听到这话,却愣在了门口。 玉鸾这个孩子向来都是乖巧无比,从来不会有“不想见阿母”的时候。 哪怕最生气的时候,她也不会不见任何人。 最多是执拗了些,任何人劝说她,她不听也就是了。 可她这回却破例了,而且还是为了旁人对她这个阿母破例了。 阿琼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交代青娇:“好生照顾你家女郎,等她什么时候想见我了,便叫她来见我吧。” 青娇行礼称“是”,又送阿琼离开。 当天晌午玉鸾未进食过,到了晚上,青娇也忍不住进去劝了劝。 玉鸾唯恐惊动阿琼,自然也少用了些,但始终都守着那只竹筒,不曾出屋半步。 她活似生出了小女孩的心思一般,生怕自己离开一下,那竹筒便要丢失。 一直熬到后半夜,玉鸾终于睡了过去。 当夜她辗转于各种梦境,有噩梦,有美梦,有记忆,也有阴影……可是到了最后,梦境的尽头她却梦见了那条似龙非龙之物,它温柔地蜷着她,瞳仁里存着一抹无声的鼓励,它给她的感觉一直都很熟悉…… 一直到玉鸾醒来后,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从很久以前梦见的一直都是郁琤。 隔天大清早上,玉鸾起身后,心境终于得以平息。 她用罢早膳,去了阿琼院中向阿琼问安。 阿琼见她过来,却见她眼底一片平静,神色如常。 阿琼便知晓,这执拗的女子定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且不会听任何人劝。 “阿母,我……” 饶是做好了决定,玉鸾在面对阿琼时,仍是露出了一丝难色。 阿琼冷冷问她:“你想进宫去,想要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玉鸾没有应声。 阿琼转身走去窗边,似乎想要回避玉鸾的答案,又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心情。 她的面容覆满寒霜。 “我知晓阿母一直都很关心疼爱我,且没有阿母,就没有阿鸾的今日……” 玉鸾柔声说道:“我永远都是阿母的女儿,可却也不仅仅是阿母的女儿。”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可他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做完了,现在只需要她一点点的勇气罢了。 便是惹得阿琼不满,她也已经做出了决定。 阿琼转过身去,复又朝玉鸾看去。 玉鸾鼓起勇气抬眸朝她看去,阿琼却忽然一笑。 “你过来……” 她朝玉鸾招手。 玉鸾自是不做他想,径直走到她的面前。 阿琼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在她害怕的时候温柔地抱住她。 “阿母不反对你就是了……” 阿琼的眸底掠过一抹寒光,一手揽住玉鸾,一手从自己头上摸下一根簪子。 她的声音更显轻柔,将簪子对准玉鸾。 “因为阿母知晓,阿母的鸾鸾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阿母的……” 玉鸾嗅着阿母怀里温暖的香气,愈发放松。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却传来青娇的惊呼声,对方分明惊惧地叫了一声“殿下”,将她们母女温情脉脉的一刻打断。 玉鸾发髻骤然一紧,却是被阿琼推了个簪子进去。 -- 第150页 阿琼看见门口的青娇,语气不满道:“大呼小叫什么?” 青娇吓出一身的冷汗…… 方才……方才她还以为长公主要用簪子刺死女郎……原来竟不是么? 玉鸾抬手去抚头上的簪子,阿琼阻止她取下来。 “这支木簪是我父亲当年亲手雕磨出来送给我的,我便是落难了,后来也一直都戴在身上,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了。” 玉鸾诧异,“阿母,这怕是不合适……” 阿琼阻止,“阿鸾,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她替玉鸾扶正簪头,温声说道:“你记住,这一点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的,明白吗?” 玉鸾亦有些动容,认真答她:“阿鸾明白。” 玉鸾离开之后,阿琼便领着阿青回到了自己的主卧。 阿青将所有下人遣散出去,她们进到床榻里侧,阿青掀开地上一块板子说道:“已经往地下挖了九尺余深,还要继续吗?” 阿琼往下瞥了一眼,冷声道:“继续。” 阿青只好挽起袖子,自己亲自下去,继续将地下层层砖头搬开。 自打回到长公主府之后,阿青私下里都亲自为阿琼从这个位置往底下挖去。 地下并非泥土,而是层层叠叠的砖,可见当初这个地方是被人特意处置过了。 终于在天黑之前,阿青挖出了一只锦盒。 阿青疲累不堪,仍是惊喜地将锦盒捧了上去,“这……这就是……” 阿琼垂眸看着,慢慢将那沉甸甸的锦盒接到手中。 “我们桓氏的天下,焉能落到旁人手中?” 阿青闻言,眼底的喜色才渐渐收敛,“是啊,可是女郎她……” 阿琼将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数年不见天日的传国玉玺。 她一字一句说道:“我虽是阿鸾的母亲,但我首先还是桓氏的长公主,当年我的父亲亲手雕簪赠我,为的就是要告诉我,即便我身为女儿,也一样要肩负起守护桓氏江山的重责!” 三日之后,内侍亲自登门来取竹筒,取回了一只空心的竹筒,他惊喜万分,将这好消息送进了承天殿中。 郁琤终是松了口气,只觉那苦涩的药物喝在口中亦是甘甜如蜜。 只是愈到这样的关头,他却愈要沉稳下来。 细想之下,这件事情本也不必经受这般多的波折,却因他不能体察入微,这才叫她心中无所依托。 他收敛几分兴奋,沉下心来,自不敢得意过头,只紧紧压制住心底的兴奋,有条不紊地将事情继续一件件布置周全。 等一个好天,天子一道诏书颁发下去,却是要恢复玉鸾淑妃身份,将对方重新接回宫中伴驾。 群众们都麻木了,见怪不怪。 有些好事者还打趣发生在这淑妃身上的事情,恐怕这也只是个芝麻大的事情了。 只怕日后天子为她遣散后宫封她做皇后,他都不大惊小怪了。 旁边听到的人都哄笑一堂,打趣归打趣,自然也没有人相信。 在一个黄道吉日,玉鸾便恢复了淑妃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后宫。 *** 玉鸾恢复身份后,理当拜见的第一个人是刘太后。 但刘太后并不见她,只对外宣称养病,让身边伺候的沈玉娘与玉鸾回话。 沈玉娘见到玉鸾,心里头的酸醋坛子几乎打翻。 更想到当日在檀香寺中的场景,又暗暗难堪。 “所以主上当日往佛殿里窥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玉鸾见她脸颊都涨得通红,心中微哂,只答她道:“我并不知。” 当时她确实也相信了沈玉娘的话,当郁琤是在偷看沈玉娘。 沈玉娘强忍羞耻说道:“你少得意,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在你离开宫里的时候,那位蓟淑媛可是比你受宠万分呢。” 旁边侍女暗中扯了扯沈玉娘的袖子,沈玉娘也只是狠狠甩开,颇为挑衅地看着玉鸾。 “蓟淑媛?” 玉鸾眼中掠过茫然,似乎确实还不知此事。 她先前不在宫里,也没安插过眼线,将宫里发生的事情特意传到长公主府,当然不会知道。 沈玉娘宛若是在她面前掰回了一局,笑着说道:“你不知的事情还多了去呢,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 说完,她便转身傲慢地回了刘太后身边。 青娇打量玉鸾的脸色,唯恐她不高兴,安抚她道:“主上后宫这么多妃嫔,想来宠幸一两个也不奇怪吧……” 玉鸾沉思片刻,令对方回头找个靠谱的宫人去细细打听。 玉鸾回了华琚宫,里头的物件摆设却还与从前一模一样。 玉鸾找回些熟悉感,到了晌午又要歇午觉。 只是她要睡下时却在枕旁摸到一个纸团。 她将纸团打开,看到里面不知何时留下的内容时,手指都哆嗦了一下。 “淑妃,阿桃过来了,淑妃是要现在见她吗?” 玉鸾熟门熟路地藏起这张纸条。 等到青娇将阿桃带进来时,她却在窄榻旁坐得端庄。 阿桃恭敬给玉鸾请安。 “阿桃对宫里的事情知道最多,淑妃问她总归没错。” 青娇说着便叫阿桃把那蓟淑媛的事情细细说来。 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 第151页 阿桃便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思,说了那蓟淑媛的来历。 待玉鸾听到“主上在花园里便被迷住,当场宠幸了对方”时,神色更是微妙无比。 等到下午没人的时候,玉鸾便又将那纸团拿出来看了一遍。 蓟苏他虽在传达的内容上遮遮掩掩,羞愤万分。 但确确实实与“蓟淑媛”的经历对号入座上了。 玉鸾面色古怪地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埋首在案几上,肩头颤抖。 隔着一层轻纱薄幔,青娇只当她伤心万分,心里忍不住唾骂郁琤两句,终于忍不住快步走去安抚玉鸾。 “淑妃……” 玉鸾见有人来,忙又藏起纸条,抬起眸来。 她的两颊微红,就连眼角都隐隐有水光闪烁,更是叫青娇确认了玉鸾是在躲着偷哭了。 “淑妃也莫要太过伤心了,想来那蓟淑媛也是个一心勾引主上不折不扣的狐狸精了!” 玉鸾板下脸道:“快别说了,你先下去。” 青娇一噎,这才要退下。 她走到门口时,玉鸾复又将她叫住,“让桂生去承天殿告诉主上一声,今日我有所不便,明日再陪他一道用膳。” 她嘲笑归嘲笑,但蓟苏的事情,她还是要想办法解决。 天黑了下来。 郁琤终于处置完手头上的事务,处置不完的也都忙往旁边放去,只交代朝臣明日一早再赶进宫来与他商议政务。 他是个天子,也是个人,他要去见淑妃这件事情,只怕就算天上下锥子下来,也阻挡不得了。 然而华琚宫那边却提早派了桂生过来传话,却是淑妃道自己今晚不便,所以不能陪郁琤用晚膳。 郁琤迟疑,“她是不舒服么,孤要去看她……” 桂生却面色别扭得很,低声提醒道:“陛下,淑妃今日问了宫人关于蓟淑媛的事情……” 郁琤愣了愣,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他的妃嫔里有哪几个姓蓟的? 不过就算全都姓蓟,那又与他的淑妃何干? 内侍见他完全把人家忘到脑后了,清了清嗓子,提醒道:“陛下,是那位蓟苏蓟郎君……” 郁琤看着他,顿时身躯一震,将这蓟王八给想起来了。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这该死的蓟王八还占着妃嫔的位置留在他的后宫里呢…… 桂生颇是讨好说道:“淑妃虽然已经歇下,却说明日过来陪陛下用午膳呢。” 桂生传完话立马退下,郁琤只在殿中来回踱步,将这件事情想起以后,他却心虚万分。 乃至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是要如何处置蓟苏这块烫手的山芋。 “陛下要遣散后宫,只消保证在这之前不叫那蓟淑媛露面就是,到时候一起打发出宫,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内侍从旁出主意道。 郁琤沉着眉心,缓缓说道:“孤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孤只是在想,要如何与淑妃解释罢了……” 他固然是清白的,可他也怕玉鸾知道他这么对她的青梅竹马……又气恼了他。 要说她不在意她那青梅竹马,可她当日分明为了那个蓟王八愿意去死呢? 郁琤心里酸气冲天,对这件事情始终是意难平。 内侍端来了药给他,他闻到一股苦味,便皱眉让内侍端走。 他哪里还有心情喝药,只逞强道:“孤龙精虎猛,这点小风寒从来都不需要吃药。” 内侍一听,哪能答应。 “陛下不吃药怎么能行呢?不吃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郁琤莫名地扫了他一眼,“孤不吃药,对你就这么重要?” 内侍敷衍地点头,“是啊,陛下不吃药,奴万死不辞啊。” 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去死,只是嘴上表表忠心罢了。 郁琤却垂眸看着他道:“在想出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之前,孤是不会吃药的。” 内侍:“……” 用他自己的身体来威胁一个内侍,这合适吗? 内侍绞尽脑汁,索性把药一收,他咬牙道:“那陛下就装病吧。” 郁琤冷着眸,等他继续。 “淑妃先前也是一直都不答应入宫,后来也是见到陛下病倒就心疼到受不了,立马进宫来了,奴觉得,陛下眼下也姑且先装着病,这样淑妃定然也会心软不堪了。” 内侍真是豁了出去,也不管天子的颜面不颜面了。 反正这个大畜生在淑妃面前毫无尊严,当然是怎么讨她喜欢怎么来了。 郁琤顺着他的思路这么一想,竟觉得极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强忍自信说道:“你说得是,她向来都是这么在乎孤的……” 想来在她那竹马和他中间,自然也是病弱憔悴的他更能惹她怜爱了。 第61章 他在她面前颜面尽失,夫…… 当天夜里, 玉鸾便让青娇偷偷打听蓟淑媛在哪个宫殿。 青娇便又暗中找宫人打听清楚。 翌日早上,玉鸾用过早膳,便叫青娇陪着自己往蓟淑媛所在的玉桂宫去。 只是玉鸾到那里时, 才发觉这玉桂宫冷冷清清。 青娇低声道:“奴看来看去都不觉得这是个受宠之人该住的地方啊?” “想来她这样的货色想争也争不过咱们淑妃了……” 青娇自打听到这蓟淑媛的事情之后, 便一直对对方恶意满满。 -- 第152页 玉鸾自不好同对方解释,她径直往里走去, 却发现这玉桂宫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玉鸾走进屋里, 里头才出来个鬼鬼祟祟的小内侍。 青娇皱眉道:“你们淑媛人呢?” 小内侍目瞪口呆地看着玉鸾, 结结巴巴道:“奴见过淑妃,淑媛她……她身子不适。” 玉鸾正挪动步子,脚下却踩中一个铁链。 她在小内侍胆战心惊的表情下将那铁链捡起, 发现那铁链上竟然还有个断口…… “这是什么?”青娇诧异问道。 小内侍想到上面传下来的命令,声音都颤抖起来, “这……这是……” 玉鸾抬眸朝他看去, 叫他背上的冷汗都要流成了一条小溪。 “这是蓟淑媛用来拴狗的链子?” 她似毫无察觉问道。 小内侍松了口气, 连忙点头,“是啊是啊,这是用来拴狗的链子。” 青娇觉得这小内侍古里古怪, 又问:“我们淑妃过来看蓟淑媛,你还不叫她出来见我们淑妃?” 小内侍又开始哆嗦,“她……她……” 他这样说话, 倒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原本就是个结巴了。 玉鸾却温和问道:“她是不是出去散步了?” 小内侍愣了愣, 随即重重点头,“没……没错了, 她就是去散步了。” 小内侍偷偷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松了口气。 玉鸾不知猜到了什么,也暗暗松了口气, “那我改日再来。” 这厢蓟苏好不容易逃出了玉桂宫。 他屈辱地穿着一身女子衣裙,作着女子打扮,一路跌跌撞撞,眼见就要离开这御花园。 却不曾想,他遇到了这后宫里比盲谷那些宫廷侍卫更为棘手的群体。 那就是那群花枝招展、娇妍动人的妃嫔们。 一个侍女出身的宠妃,一朝失去了宠爱,被这些世家女子出身的妃嫔撞见以后,焉能讨得了好? 但见一双纤嫩的手指捏住蓟苏的下巴,将蓟苏低下的脑袋捧起,对方嬉笑一声,声音细细软软。 “这就是主上最宠爱的蓟淑媛呀?可惜了,那位淑妃又回来了,主上眼里哪儿还看得见你?” 蓟苏下巴被她纤纤嫩嫩的手指搓揉,面上滚烫不说,身子更是僵成了石头一般。 旁边一个妃嫔却又伸手过来,带起女子的馨香气息,扑入他的鼻息,她的手指似调/情一般在他心口戳了两下,嘲笑声更是明显。 “……别碰我!” 蓟苏一张口,嗓音却还是沙哑得不行。 那个狗皇帝为了羞辱他,让人喂他吃药,既不能正常说话,也不能……不能……不可描述了…… 他只当自己愤怒的目光足以逼退这些娇娇的女子,却不曾想,那个戳他心口的妃嫔故意朝他走近两步挺了挺颇为壮观的胸脯笑说:“原来是个平胸……不怪陛下这么快就厌倦了他呢!” 旁边那些女子笑得花枝乱颤。 蓟苏恶狠狠地瞪了笑得最大声的女子一眼,那女子只当他不服气,还刻意托了托胸口丰盈,“哎呀,人家可没有蓟淑媛这么平坦啦。” 蓟苏霎时面红耳赤,急忙挣扎起来却还晚了一步。 众人就见他鼻管下冷不丁窜出两管子鼻血,连忙皱眉嫌弃地退后两步。 蓟苏狼狈捂住鼻子,转头冲了出去,却直接撞到了身后走来的侍女,心口被那侍女一顶,叫他两眼一黑,差点没把他顶背过气去。 这侍女头是铁做的不成? 他头晕眼花地站稳身子,但听旁边还有个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哟,又来欺负新人了?” 这是个偏于清清冷冷的声音,蓟苏不认识,但旁人却是纳罕不已。 崔淑媛往日里都喜欢在景瑶宫中养病,闭门不出。 今日又是巧了。 妃嫔们如今见到她的态度却是不同以往,很是热情。 “真是巧了,上回淑媛给我的养颜丹我才刚吃完没几天,脸上的疙瘩便没了。” “对啦,阿姊,我上个月吃了阿姊给的药方,月信来的时候果真不怎么疼了,回头我再让宫人去阿姊那里取一些吧……” 崔淑媛面容苍白,掩唇咳嗽道:“久病成医罢了,只是你们若这般欺负宫里人,就别指望我下次帮忙了。”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既有些挂不住,又不想得罪崔淑媛,索性瞪了蓟苏一眼,转头就散了。 蓟苏只觉心口被那侍女顶得一下尚未缓过来,他的脸上忽然捂上来一只素帕,对方温柔地将他鼻子捏住。 “啧,真是可怜……” 崔淑媛道:“你就是陛下新宠爱的蓟淑媛吧?” 旁边侍女揉着脑袋提醒道:“淑媛消息又慢了,淑妃她回宫来了,这蓟淑媛便也失宠啦。” 蓟苏涨热着脸,忙要躲开。 “别动。”然后对方硬是将那帕子卷了卷塞进他鼻孔里。 蓟苏:“……” “跟我走吧,到我宫里去,我来帮你处理一下。” 崔淑媛自己打小就病怏怏的,啃了不少医书下来,自己当个大夫是完全没问题的。 旁边侍女见蓟苏愣住,便伸手推搡他道:“快点走啊。” 蓟苏迟疑了一瞬,只好跟上。 他心说自己今天就拿这个女人开刀,与其继续一直受这等奇耻大辱,倒不如直接挟持了这妃嫔,威胁天子放了自己! -- 第153页 他顿时目露凶光,却在崔淑媛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又眨了眨眼,像只柔弱无辜的小绵羊。 崔淑媛一开口又先掩唇咳嗽一阵,随即对他说道:“你的胸真的太平了,到我那儿药膳调理补补吧。” 她说着,眸中微微闪烁,“我还可以帮你按摩按摩,七天初有成效,一个月下来大概能看到起伏,只是收费比较贵,你要不要试试?” 蓟苏:“……” 他看到身后终于追赶上来的人,索性“嗯”了一声,沙着嗓子低声道:“七天之内看不到效果,我不给钱。” 反正她再怎么折腾,他也不可能让她看到效果的。 而且他没钱。 旁边侍女笑说:“放心吧,就算是男人,到了淑媛手里都得见效。” 蓟苏:“……” 那些追着蓟苏的人,见他被崔淑媛带走,又纷纷止步于暗处。 “崔淑媛身后乃是崔氏,到底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她不是我等可以随意冒犯的……” 对方微微迟疑,随即说道:“还是将此事先行回禀主上,让主上裁断才是。” 临近晌午,玉鸾去玉桂宫那儿扑了个空,一无所获,这才去了承天殿。 这厢盲谷刚将蓟苏出逃的事情与郁琤说完,见玉鸾过来,便也立马闭嘴退下。 郁琤心口不免心虚,眉头一皱,故作忙碌的模样,仿佛才发现手里这本奏折的内容异常曲折复杂。 “阿鸾怎过来了?” 他的语气如常,但见到玉鸾,心中却犹如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冰冷的水,一半是炽热的火焰,叫他甚为煎熬。 她入宫来,他便一直想要好好与她相处,结果至今却还没寻到合适机会。 眼下也只能故作平静,力求不让她看出一丝端倪。 玉鸾迟疑说道:“我听说……” 旁边内侍唯恐她要说出什么,赶忙大声道:“陛下忙了一上午也该用午膳了,淑妃过来就是特地陪陛下用午膳的吧!” 郁琤眉心缓开,淡道:“正是,阿鸾腹中定然饥饿,孤带阿鸾过去用膳。” 玉鸾却没在意,见已是晌午,自然该先与他去用了午膳。 午膳后,郁琤又去处理了一些公务,一边又秘密筹措着玉鸾封后的事宜。 待他饮一盏茶后,发觉玉鸾不在跟前。 他想起她有午睡的习惯,便起身往内殿走去,便瞧见玉鸾脱了丝履侧卧在美人榻上。 她身上的裙子是霞绡所制,这料子滑软,贴着皮肉更是舒服异常,且薄薄一层,将她此刻的身段勾勒得艳姿朦胧。 郁琤靠近她身旁,见她阖着双眸,长睫似蝶翼般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而那张花瓣似的的唇,此刻更似一颗皮薄多汁的朱色鲜果,水嫩莹软,惹人垂涎。 他情难自抑地贴近几分,下一刻玉鸾却颤着眼睫睁开眼来。 她迷迷糊糊发现是郁琤,嗓音慵懒地问了句“怎么了”,就连声线都暧昧得好似经历了一场蹂/躏。 郁琤喉结微微滑动,他坐直了上身暗暗掩盖住不妥之处。 他忽然想到蓟苏,心口又是一沉,见玉鸾睡眼朦胧,便试探道:“方才你说了梦话。” 玉鸾眼中却渐渐浮现一抹心虚。 “说了什么?” 总不至于又说到他了,还被他当场逮了个现行? 她将榻旁朱漆几上的茶水碰到掌心,嘬了两口。 郁琤绷着脸道:“你方才说了蓟苏。” 他垂眸凝望着她,语气幽幽道:“自打蓟苏离开之后,就杳无音信,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玉鸾握着杯子的手指轻颤,没有应声。 郁琤问她:“阿鸾觉得蓟苏这个人怎么样?” 玉鸾茶水润过嗓子,她才放下杯子,颇为谨慎地朝郁琤看去,“我与他既非友谊,却也没有亲情那么亲密,不过……确实也是可以交付性命的交情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希望郁琤真的想要弄死蓟苏。 蓟苏固然得了阿琼的命令,但倘若不是可以彼此信任,恐怕在桓惑身边与出入镇北侯府时,也不会数次将背后交给彼此。 郁琤听了脸色却又是一变。 那他就更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情了吧? 玉鸾问他:“陛下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郁琤摇头,“孤只是觉得有些头沉,你陪孤再睡会儿吧。” 天黑了下来,乌云蔽月,恰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崔淑媛向来都歇息得很早,蓟苏也终于找到了机会,瞄准了华琚宫的方向,准备先去哪里。 崔淑媛披着件薄外衣站在窗下,看他鬼鬼祟祟地在撬景瑶宫外门上的锁。 “我白日里就觉他很是奇怪,我怀疑……” 侍女小声道:“淑媛怀疑什么?” 崔淑媛没说话,就见蓟苏不费吹灰之力便撬开锁,轻手轻脚将外门打开,往门外走去。 蓟苏正憋了股劲儿准备一鼓作气冲出去,却不曾想刚跨出门,便被人拎住领口一拳打在了脸上。 盲谷揪起他衣领,黑着脸道:“总算叫老子逮住你了!” “主上现在不会为难于你,且也愿意放你出宫,但你若敢让淑妃察觉了你的身份,那么……” 他语气阴森:“恐怕你也免不了要被施行割刑了。” “是乖乖配合主上,以后海阔天空自由自在,一劳永逸,还是私下里逃跑都不一定跑不掉,被抓住了要被割刑,你自己选吧?” -- 第154页 蓟苏冷笑,“他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盲谷砸了他一拳,面无表情道:“多嘴——” 蓟苏气得抱住他手臂咬他,盲谷扯他头发怒道:“就算学会女人的招数老子也不会把你当女人容忍!” “住手——” 里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崔淑媛唇边捂着帕子一连咳嗽好几声,将盲谷的举止呵斥住。 “你哪里的侍卫,大半夜的与蓟淑媛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她说着便要侍女过去查看,盲谷僵住,顿时丢了手里的蓟苏跑没影了。 蓟苏被他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 崔淑媛匆匆走到门边与侍女一起将他扶进屋中。 到了灯下,崔淑媛才看清楚蓟苏脸上的淤青。 “你可别告诉我,是他研究出了新拳法,所以你大晚上才特意送去给他试试的?” 崔淑媛很是刻薄地问他。 蓟苏臭着脸,当然什么也不能说。 崔淑媛又迟疑道:“所以你不肯回自己宫里去,就是因为那个男人?” 蓟苏勉强含糊地“嗯”了一声。 崔淑媛挖了团药膏擦他脸上,疼得他表情微微狰狞。 崔淑媛登时笑出了声儿。 “别动……” 她捧住他的脸,忽然将唇凑近,在他脸侧吹了吹。 神奇的是,他受伤的地方仿佛真的受到了暖融融的呼气所抚慰,叫他整张面孔都渐渐发烫起来。 “有我在,你放心吧。” 灯光下,她的面容温柔得叫人挪不开眼。 蓟苏只觉自己耳根都烫得不行,却听她又向他保证,“你的胸一定很快就会大起来的。” 蓟苏:“……” 那他可真要谢谢她了。 警告完了蓟苏以后,盲谷这才又回到了承天殿中暗暗向郁琤复命。 玉鸾这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后发觉自己睡过了时辰,晚上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她过去看郁琤时,恰好又撞见盲谷在他身侧低语。 盲谷余光瞥见玉鸾,立马又是身躯一震,莫名心虚地飞快退下。 玉鸾微哂,心说这可是第二次了。 郁琤见她过来,自沉思中回神过来,却挽留她今夜就歇在承天殿中。 “孤庶务繁重,却又不舍令你离开……” “孤今晚就想亲近阿鸾。” 他摆出认真的面孔,可说出口的话,叫那些侍人都面红耳赤地垂下脑袋去了。 即便是玉鸾,也不免产生误会,少不得要生出几分羞赧。 郁琤原不做他想,但见她雾濛濛的双眼忽地嗔瞪他一眼,转过头去,脸侧白玉般的肌肤也染上了薄红。 他一时也怔愣住,跟着心猿意马起来。 只是他风寒尚未痊愈,此刻若与她享床笫之欢,恐怕也会过了病气给她…… 实则他也是怕蓟苏会去华琚宫中找她罢了。 可她无不诱人的曲线也提醒着他,这块喷香的肉近在眼前,却连舔上一口浅尝辄止都不能够……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吃药了。 就算他龙精虎猛,想来吃药也会好的更快吧? 病好了,他才有本钱和她共赴巫山才是。 他站在原地浮想联翩地在脑海里构思了一堆,后悔得肠子都酸青了。 玉鸾答应下他这事,便默默走到殿外将青娇叫到跟前。 “今晚上你替我去玉桂宫瞧瞧……” 她在青娇耳边低语几句,青娇连连点头,这才暗暗离开了承天殿。 当晚郁琤令人布置的晚膳颇为丰盛,玉鸾却一直心不在焉。 郁琤见她走神,关心了两句。 玉鸾却隐瞒着心事,下意识扯了个谎掩盖,“还不是因为青娇……这孩子受了风寒却还不肯吃药。” 这样一来,她顺道也可以解释青娇今晚上为何没能贴身伺候了。 郁琤道:“她受了风寒?” 玉鸾含糊地点头,“是啊,我已经叫她回去休息了,自打我上回被陛下灌了药后身体好起来,我便也不喜那些明明病得虚弱却还逞强不肯吃药的人了,这才对青娇严苛了一些。” 郁琤动作微僵,语气也很是莫名,“是么……” 待晚膳结束,玉鸾似想明白了些什么,正朝郁琤开口。 “说来我也有件事情,想和陛下说……” 内侍见药在屋里放得差不多凉了,忽然就急急走来郁琤跟前,对郁琤道:“陛下已经两天没吃药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呀……” “倘若陛下不肯吃药,奴万死不辞啊!” 内侍真情流露的模样,仿佛自己面前面对的是一位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勤苦天子。 他将戏演到位,见郁琤还僵持着不动,少不得要挤眉弄眼暗示对方。 剩下的恐怕只需要陛下自己在淑妃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就足够了吧? 然而玉鸾却不免诧异朝身侧的天子看去。 郁琤对上玉鸾的目光,又见宫人都在,他僵持了片刻,顿时冷肃下面孔道:“孤白日里日理万机,还要以清醒明智的状态处理事务,这汤药使孤昏昏沉沉,精神不济,孤为了黎明百姓,自然不能吃药。” 他斜睨着玉鸾,颇具威严,“且有些普通人的底子一向都很好,即便是不吃药,不出半个月也会自动痊愈,像孤这样的,快起来,至多七八日也能转好。” -- 第155页 他这般说辞,就显然叫他和她嘴里不喜的“那些明明病得虚弱却还逞强不肯吃药的人”产生了明显区别。 他为了国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她身为他的淑妃,不仅不可对他不喜,更应极尽体贴理解他就是了。 玉鸾见他现在说得冠冕堂皇…… 他怕是忘了她那时不想吃药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对她的吧? 那碗被他逼着喝下去的苦药,玉鸾至今都还记得那股子滋味。 玉鸾只抿了抿唇,眼神亦是凉凉地朝他瞥去,“陛下不想吃药是小,但方才例举的例子却颇为狭隘,殊不知还有人因为发热烧坏脑子,变成了个傻子,陛下这点又怎么不说?” 她幽幽地将他从前对她说的话都奉还给他。 宫人们纷纷都抽了口冷气,心说淑妃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于殿前公然影射陛下脑子烧坏了? 他们纷纷垂下脑袋,一副恨不得将脸贴到地面上才好避嫌的模样。 郁琤自是没想到印象中温柔的淑妃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死死绷住自己的脸皮,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固然是他喜爱的女人不假,但他也是个有尊严的男人。 她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他是怎样都能容她的…… 可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讥讽他脑子烧坏了,叫他日后如何自处,如何立威? 喜欢一个人就代表要将自己的尊严送到对方脚底下肆意践踏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淑妃责备,天子的脸上着实也挂不住。 在拂逆淑妃保留尊严,还是颜面尽失夫纲不振之间,天子选择了沉下面孔。 “将药端来……” 天子阴沉着目光朝内侍道:“孤要淑妃喂孤——” 他丢了自己的颜面无妨,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一国之君的颜面。 如此一来,旁人大概就不会误解他在这个女人面前夫纲不振…… 最多也只会认为他不是不肯吃药,而是要淑妃喂他罢了? 第62章 一觉睡醒,她的唇瓣也肿…… 当着人前被淑妃下了面子, 天子的脸色自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看。 玉鸾却没在意这事儿,在这承天殿的汤池里沐过澡,又上了榻去, 翻了本书慢慢看了起来。 郁琤歇在她身侧, 就见她手握着卷书睡得玉体横陈。 他喉结微滑动,身体里的血液翻涌, 却都只涌向一个地方, 甚不安分。 玉鸾似察觉他的目光, 朝他瞥去一眼,见他仍紧绷着脸,心里又略感到好笑。 她朝床头黄花梨木几案上的果子看去。 这是内侍方才让人端进来的, 用着雕石榴纹银盘装呈,里头也拢共十六数, 取谐音石榴, 百般暗示, 这点子心眼玉鸾又有什么不懂。 郁琤虽乖乖得喝了药,但却因她的话一直抑郁至当下,她也不是不晓得。 她语气软和下来对郁琤道:“狻奴方才喝了药后, 口中必然苦涩不堪,这果子正好鲜甜,待会儿阿鸾喂狻奴可好?” 郁琤听她唤自己小名, 眸色微霁, 但仍假装看书,一言不发。 他只觉自己正该冷落她一番才是, 等她多求自己两下再说。 玉鸾见状,亦是不催促他,只抿唇笑着, 翻了一页手里的书。 只是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就连那灯烛的烛焰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似乎也在催促郁琤早些歇息。 郁琤等了许久,抬头看那一盘红艳艳的果子就在几边,但玉鸾却毫无反应。 他见她似忘了要喂他的事情,只得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孤感觉口中甚苦,倒有些想要了。” 但他此刻放下身段主动要她投喂,都不见她反应。 郁琤终于端不住架子,放下手里的书俯身去朝玉鸾正脸打量。 他这才发现玉鸾早不知什么时候就陷进那甜美梦乡了…… 这下他不苦也真苦了,几乎一路从那嗓子眼苦到心里去。 他绷着脸,却又放轻动作将她手里的书缓缓抽走,复又放在她枕头一侧。 只是目光往下巡去,待看到她身上那金云纱裁作衣裙轻拢着的曼妙身躯,薄薄一层朦胧地覆着绮丽,衬得她肌腻如雪。 他替她抚开脸侧一缕青丝,眸色暗几分,心说那鲜甜果子不吃也罢…… 玉鸾本以为自己白日里午觉歇得太长,夜里定然会睡不好。 却不想这天晚上她仍是睡得酣香沉沉。 只是后半夜却不知怎地生出了梦,她在梦中却幻化成了一棵扎根于地面的大树。 起初是只蚂蚁爬到她唇边,爬来爬去都不肯离开。 后来总算愿意离开,却又爬去她的胸口……叫她只能急得颦眉生汗,却偏生自己在梦里是树身,这才动弹不得。 等到早上玉鸾好不容易醒来,她坐起身,下意识地抚了抚微微发麻的唇,发觉上面没什么蚂蚁,这才松了口气。 这会儿日上三竿,郁琤自然早就早朝去了。 玉鸾侧眸见书在枕侧,而那银盘里的果子还是十六数,却是一颗都没有少。 玉鸾心说自己昨儿晚上似乎听见他说要吃那鲜甜果子的,不知他为何又没有吃…… 她脑中随意掠过这件事情,并未放在心上。 待她起身穿衣时,发觉身上很是黏腻,这会儿天都已经凉了,倒不知她怎么还出这般多的汗。 -- 第156页 青娇过来时,又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玉鸾若有所思,便简单拾掇了一番,领着青娇回华琚宫去,又叫人打来热水,要重新更衣沐浴一番。 玉鸾浸入那撒了花瓣的温热汤水下,青娇凑近了打量,这才疑惑道:“淑妃的嘴怎么肿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呢?” 玉鸾诧异,被她这么一提醒也发觉唇瓣自打睡醒之后,似乎一直都隐隐发麻。 青娇却还指着指她白腻腻的胸口,不解得很,“胸口怎么也不少的红印子,莫不是过敏还是蚊虫叮咬?” 玉鸾后知后觉垂眸去看,不消青娇再说什么,她的脸颊顿时就涨红一片。 她暗暗掩住几分,再将那梦境一结合,心口更是促促跳动。 她嘶了口凉气,就说昨晚上怎么一颗果子都没少了…… 沐完澡后,玉鸾身上清爽许多。 青娇一边给她重新梳妆绾发,一边与她说起昨晚上玉鸾交代的事情。 “奴去了玉桂宫,到那儿还是不见蓟淑媛,天都黑下来,她都没有回去,这岂不是很奇怪吗?所以奴又去问了阿桃…… 阿桃说,昨日在御花园里,是有好些妃嫔去为难蓟淑媛,讥讽那蓟淑媛是个平胸,叫那蓟淑媛气得当场就流了不少鼻血。” 青娇口中愈发纳罕,“气吐血的奴倒是没少听说,这气得鼻血直淌的,奴倒是闻所未闻。” 玉鸾听她这么说,心下倒是更能确定这人是蓟苏无疑了。 “所以他昨儿晚上也没有回去?” 青娇道:“奴方才还没说完,后来也是崔淑媛恰好路过,帮蓟淑媛打发了那些妃嫔,她后来也就被崔淑媛给带走了,想来应该还在崔淑媛那儿吧。” 玉鸾心中思虑一番,语气轻道:“那就去看看崔淑媛吧。” 正好她回宫之后,也还一回都没去看过对方呢。 青娇应下,又替她挑了两只金灿灿的花钿饰在鬓前。 青娇发觉玉鸾此番进宫之后,似乎都比从前上心多了。 以往不管天子身边什么妃嫔,到了玉鸾这儿,向来都是不管不问。 但玉鸾眼下却死死盯住这个蓟淑媛不放,连着两三日都在用心打听,可见她这回对天子是真上了心吧? 这么想去,她家淑妃一直保持着这份上进心,指不定都能当上皇后了? 青娇美美地想了一下,又觉大逆不道,偷偷吐舌赶紧打消念头。 玉鸾到崔淑媛的景瑶宫时,崔淑媛恰好在院中抚琴。 见玉鸾过来,崔淑媛虽有些诧异,但面上仍是笑说:“你到底还是又回来了。” 她让人将琴收走,又邀玉鸾进殿中饮茶。 玉鸾在那紫檀牡丹椅上落座,这才温声说道:“我也是听说蓟淑媛过来了这里……” 崔淑媛喝着茶,神色略显惊讶。 “你找她做甚?你难道不该与我更为熟稔?” 玉鸾笑说:“上回你教我弹琴却始终没能教出个结果来,我自己回去私下里抚了抚仍是那老黄牛的腔调,差点没跟你结仇都算好的。” 她这话自然是与对方说笑,崔淑媛亦是笑说:“谁让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害得我同侍女打赌都输了不少。” 她见玉鸾在关于蓟淑媛这件事上没有要主动说的意思,便直接让人去将蓟淑媛请来。 蓟苏被侍女催着过来,只拢着眉心一脸的烦躁,半点妃嫔应有的模样都没有,只是他一进殿中就瞧见了玉鸾那张笑靥,却是大惊失色地躲到了崔淑媛身后去。 崔淑媛笑说:“哟,你这是怎么了,还害羞上了?” 蓟苏却在她身后瓮声朝玉鸾问道:“是你找我?你找我作甚?” 玉鸾放下茶盏,“我也是先前听说蓟淑媛很受宠?” 蓟苏目光恨恨地瞪着她道:“是啊,皇帝确实喜欢我喜欢得让我当了好久宠妃!” 他将“宠妃”二字咬得极重。 玉鸾忍笑对他道:“你过来说话。” 蓟苏摇头,叫她活似个洪水猛兽一般,惹他嫌弃不已。 “那你嗓子又怎么了?” 她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来,自然也是往蓟苏心口捅刀。 “还不都是你害得……我现在是天子淑媛,你还是请自重吧。” 他的目光幽幽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在向她诉怨,自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为她背负了多少。 崔淑媛听他们这古里古怪地对话“噗嗤”笑了一声。 玉鸾只好收回目光,又若无其事地问崔淑媛身体如何。 崔淑媛淡声道:“自然也是无妨,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死不了。” 玉鸾柔声与她说道:“膳房那边虽大,但主要还是紧着太后与主上的饮食,其他妃嫔又不在少数,怕也不那么方便,倘若你有需要的话,大可以用我那儿的小膳房。” 她说着话里又若有所指一般,轻轻传到蓟苏耳中:“我那儿即便是负责运送新鲜菜肉的采买宫人,那也是另批人手下来,尚且都在华琚宫管理的范围之内。” 崔淑媛莫名地扫了她一眼,“知道的以为你是好心,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向我炫耀主上他对你是如何的与众不同呢。” 玉鸾微微一哂,顿时发觉自己这番话是多容易惹人误解。 崔淑媛下一刻却掩唇笑说:“如此正好,我也没将自己当天子的妃嫔看待,我一直想当个郎中呢,在这宫里给妃嫔和侍女们看看病也算是过瘾。” -- 第157页 玉鸾亦是露出微笑,“你总会达成所愿的。” 玉鸾见自己的话已经留给了蓟苏,便与崔淑媛又寒暄两句才离开景瑶宫。 崔淑媛见她走远,转头狐疑朝蓟苏看去。 “所以你是……” 蓟苏生怕她看出什么,只臭着脸承认道:“没错,我就是这个女人的替身。” “那个女人不在的时候,天子就把我当做是那个女人,现在那个女人回来了,我自然也就失宠了。” 崔淑媛:“……” 她倒是看不出他哪里和玉鸾像了。 临近天中。 一直等到没人的时候,蓟苏才背地里摊开掌心,手里是玉鸾叫青娇趁人不备的时候塞给蓟苏的一颗珍珠。 他将那颗珍珠碾碎,露出里头一个纸团,却是玉鸾让他待会儿到御河旁边的树下碰头。 所以她是告诉他,在她那小膳房的地盘上可以着手安排他出宫去? 蓟苏神情复杂地看着那字条,在被割和相信那女人一回中间,他咬了咬牙,决定再相信她这一回。 到了约好的时辰,蓟苏到底抓住了机会偷摸出了崔淑媛的景瑶宫中。 他去了御河边,便蹲守在河边一棵树下等着玉鸾过来。 说巧不巧,恰是郁琤朝事之后又抽空过去看望刘太后一眼,回过头来路过此地,就瞧见树后头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若是往常,莫要说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了,便是哪个妃嫔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他都不至于理会一眼。 但他一眼瞄过去却发觉这妃嫔比那些身形娇小的妃嫔还要高挑一些。 他一步步走过去,果真在树后看到个将脸抵在树上试图蒙混过关的人。 郁琤很是不客气地抓住对方头发,硬是将蓟苏脸扭了过来,语调凉凉道:“这不是孤的蓟淑媛吗?” 蓟苏翕动着唇,忍着辱骂天子的心情,憋屈问道:“陛下何不放我出宫去?” “你以为孤不想么?” 郁琤一想到都是因为这个蓟王八才害得他被淑妃责备,心口便更是阴沉。 蓟苏深吸口气,又对他道:“我想告诉陛下一个秘密……” 他颇为暗示道:“淑妃的守宫砂当初是我亲眼看着消失的……” 郁琤愣了愣,下一瞬脸色顿时一黑,拎起他的前襟便要揍他。 蓟苏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她去过你府上之前还是有的,去过你府上之后就没有了!” 郁琤的拳头将将止住。 他皱着眉,脸色仍不见好,“什么意思?” 郁琤从前自然也不是没有留意过这个问题。 但这个女人当时并不承认第一次是自己,他也只记着她在外声名狼藉,又觉就算不是自己,自己定然也比旁人更能叫她满意,这才没留意太多。 如今想来,自己越陷越深,哪里还能听得这个…… 偏偏玉鸾也与他说过她的头一回并非蓟苏,与这蓟王八毫无关联。 可见是真的了。 只是这蓟王八这么说,莫不是暗示他,玉鸾是先与他府上其他男人发生的关系? 郁琤想到此处,脸色顿时有些惨绿。 这个人是谁?难不成会是他身边的人…… 他只阴晴不定地想时,身后内侍却顾不得会不会偷听到他们对话,凑近来道:“陛下,淑妃……淑妃过来了。” 郁琤抬眸,正好与远处往这儿看的玉鸾远远接上了目光。 玉鸾瞧不清明,见那人影似是天子,顿时也愣了愣。 郁琤语气沉沉道:“蓟兄的话,孤改日再细细盘问,只是眼下蓟兄还需帮孤一个小忙。” 蓟苏:“……” 好得很,看见那个女人过来了,他现在就是这大畜生嘴里的蓟兄了。 只是如果这位天子在说出这句客套话的时候,脸色不像个鬼似的渗人就更好了。 蓟苏没有开口,郁琤就直接面无表情地一脚将他踹进旁边的御河当中。 蓟苏在水里扑棱了两下忙要往上攀爬,却听见岸上的郁琤阴森森道:“宫中内侍寡少,却不知蓟兄意下如何?” 蓟苏脸色一僵,心里将这狗皇帝反复辱骂,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慢慢将自己沉进水底。 郁琤见他连头发丝儿都不见的时候,暗暗松了口气,恰好此刻玉鸾也走近河边。 郁琤生怕她靠近这河边会发现什么,便让内侍拦住,代为传话,只叫对方以为自己还与她怄气,抹不开面子叫她靠近。 内侍朝玉鸾见了个礼,对玉鸾道:“陛下命令淑妃就站在那儿不要过来。” 玉鸾略感怪异,只能站得老远,看着郁琤背朝自己,一副深沉模样。 内侍道:“陛下问淑妃怎么在这里?” 玉鸾目光有些莫名地往四下看了看,迟疑问道:“就陛下一个人在此地?” 内侍颔首,“除了奴以外,正是陛下一人。” 玉鸾心里亦是疑惑,疑心自己方才只是眼花,又恰好有那棵树遮挡,才叫她也看不清明。 玉鸾只得随意问道:“陛下在这河边作甚?” 内侍听得郁琤交代的话,又笑朝玉鸾回话,“陛下说了,陛下的风寒在淑妃悉心的照料之下,今日已然痊愈。” 玉鸾嘴里自是客套道:“哪里的话,那也是汤药的功劳了。” -- 第158页 郁琤闻言拿余光暗暗瞥了玉鸾一眼,目光却是温和许多,对着内侍的语气亦是温柔得能拧出水来,“自然不止是汤药,还有淑妃昨日喂孤的果子,孤不问自取,品尝了一番,只觉甚为鲜甜,现在想来还觉口舌生津,回味无穷。” 他面上仍端持着严肃,心中却不由蠢蠢欲动,血液翻涌。 内侍看着天子一脸春情荡漾的模样,心说自己就这么像那给牛郎织女搭桥的喜鹊么? 他自然也得捏着鼻子把这肉麻兮兮的话转达给了玉鸾。 玉鸾听完内侍的话,脸上也不争气地羞红一片,心里头暗暗骂他装什么蒜。 那果子分明一个都没有少,他尝得什么果子…… 郁琤这厢心中却只当自己这般垂涎于她,想来她也不会知道。 毕竟她昨晚上睡了过去,自己吃了还是没吃,她自然也不会知晓,更不会知晓他说的其实是她了…… 只是他想到昨夜那美极的画面更感到口干舌燥,心口酥麻。 只恨不得天能立马就黑漆下来,叫他有机会再亲芳泽。 内侍见那水里开始翻腾白泡,赶忙又朝玉鸾说道:“河边危险,淑妃还是快回去吧。” 玉鸾见蓟苏没来,这大畜生又死活赖在这里不走,只好先行离开。 内侍目送淑妃离开,转头瞧见郁琤看着淑妃离开的方向,魂魄也好似跟着淑妃一起走了的模样,心里自然又是一番腹诽。 “走吧,白日尚且漫长,只怕有得熬了。” 郁琤口吻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背着手离开。 蓟苏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心里辱骂郁琤这个衣冠禽兽,赶忙手脚并用地爬上岸,生怕那老不要脸的色胚子刚才垂涎玉鸾的口水滴河里叫他给沾上了。 蓟苏无功而返,浑身上下滴答着水,跟个水鬼似的回了景瑶宫去。 恰是被崔淑媛撞见,崔淑媛只掩着唇问他:“你这是下水捞鱼去了?” 蓟苏扫了她一眼,也不吭声。 侍女道:“你这人好生没有礼貌,我们淑媛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蓟苏“喔”了一声,掏了掏耳朵里的水道:“听见了。” 崔淑媛懒得与他计较,对他说道:“先去洗个热水澡再说吧。” 蓟苏皱着眉头,“不必。” 崔淑媛眉头一挑,“莫不是要我帮你?” 蓟苏憋了憋,只好道:“那不准有人进来。” 崔淑媛点头答应,他才一副被人逼着跳粪坑的表情去了。 侍女气得不行,“这蓟淑媛明明是个女人,怎么这么像个无赖啊!” 崔淑媛若有所思道:“你也别着急,等满了七天后咱先跟她把银子收了再不管她死活。” 不然这时候伤风寒了,只怕也影响她给对方调制药膳的药性吧? 熬过了漫漫白日,天终于暗沉下来。 郁琤打发内侍去华琚宫将淑妃请来承天殿中,好叫他继续重蹈昨夜覆辙,甚至更近一步。 内侍被他打发去了。 然而玉鸾却早早就打算好了,等着天黑再去御河边一趟,看看能不能和蓟苏顺利碰头。 内侍过来请她,她也热络地让青娇奉茶奉果,态度客气地叫内侍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偏偏她的话却一点都不给天子半分面子。 “昨夜在那承天殿里我歇息得颇是不安,想来是我认床,习惯了自己宫里的褥子,且今夜我也有些丢不开手的事,倒不如公公代我向主上告罪一声,今日便不过去,待来日再说罢。” 内侍脸色古怪。 这天底下只怕还就没有人敢用这般随意的理由敷衍天子的。 内侍无可奈何地看着不肯配合的淑妃,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灰溜溜回去向郁琤复命。 郁琤埋首在奏折中,听内侍回话,心中却纳罕她竟然会比他还要忙? 他沉着脸微微反思,心说这一天的光景都过去了,自己再大的气也该散了。 况且他今日暗中打量了那些宫人的表情,他们似乎也全然不记得昨日淑妃下他脸面的事情了…… 实则他知晓她昨夜就想哄他,却是因一时大意,这才不留神睡了过去,这自然是不能怪她的。 眼下他自己远在承天殿中,她便是有心哄他,怕也见不着他吧? 郁琤瞥了一眼小山般的奏折,朝内侍道:“孤今日任务繁重,是以孤也该去淑妃殿中继续通宵达旦了。” 毕竟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默默辛苦,又有谁会心疼他? 他正该去她面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叫她看见自己是如何呕心沥血、宵衣旰食才是。 第63章 他张嘴就是一句酸掉牙的…… 天黑下来, 楚府留了后门,却有个披着玄黑氅衣之人悄然自那后门中进入楚府。 阿琼褪下身上的氅衣交付到仆人手中,那仆人便将她带去了一处小院。 这时候院中空无一人, 唯见屋中灯火通明。 仆人并不作声, 阿琼兀自走到了合拢的窗下,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屋里两道影子。 也亏是她来得巧了, 正好撞见屋里两个人争论不休。 富贵郁闷的声音也从屋里传来:“咱们回梨村去有什么不好?” 狗奴声音瓮瓮的, 也好似没精打采, “可我舍不得阿母,也舍不得阿姊呀。” 富贵撇了撇嘴,“可咱们上回给你阿姊写信, 她都不回一封,可见她也并不想与我们相认了。” -- 第159页 狗奴更是委屈得泛着泪花, “为什么呀, 阿姊和阿母到了京城里, 为什么就不要我们了?” 富贵沉默了片刻,“她们眼下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天子妃嫔, 而我与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大概很难再有资格做她们的家人了。” 狗奴抽了抽鼻子道:“大兄可以做阿母的面首啊。” 富贵面色古怪问他:“是谁说的?” 狗奴:“是大兄上回喝醉酒说的呀,大兄说要求求阿琼不要抛弃大兄, 不行的话, 其实自己做面首也是行的。” 富贵顿时恼羞成怒道:“狗东西,我撕了你的嘴!” 两个人看着是扭打了起来, 很快却又乐呵成了一团。 阿琼站在门口阴暗的地方很是沉默。 富贵和狗奴写给玉鸾的信是被她给拦截下了。 她不让玉鸾与他们互通消息也不知是不是错了……她只是觉得,未来会发生变故的话,不把他们两个卷进来才是最好的。 仆人在旁边暗暗打量了一眼阿琼的脸色, 低声问道:“长公主要进去吗?” 阿琼摇头,“带我去见你们家主。” 楚衡在一个隐蔽的房间里与阿琼相见。 他二人在屋里说话,外面自然也将其他下人都远远遣散。 “长公主今夜秘密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商议?” 阿琼的脸色映着烛光,没有一丝柔和的情绪,“你不是想叫我扶持你吗?现在机会来了。” 她的声音亦是幽幽低沉,“我已经想起来玉玺在哪里了。” 楚衡愣了愣,“那……” 阿琼又说:“只是玉玺只有桓氏正统之人可以持有。”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阿琼唇角似上挑了一下,“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由始至终都只记得当初徵太子溺亡的尸体是我亲手抱上来的,对方无论是身形特征,还是穿着与信物,皆是徵太子独有的东西。” 楚衡脸色颇为古怪,“但他的脸当时都给泡烂了,不是么?” 阿琼道:“是看不清楚脸,所以这才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不是么?” 她说着又抬起下巴冷冷朝楚衡看去,“他先与令嫒定下婚约,后来却又反悔,难道你的心中就一点怨言都没有?” 楚衡没有回答。 阿琼又说:“如今桓氏血脉除了我以外,还有北方的平襄王亦是桓氏分支,且平襄王正值壮年,毫无缺陷,与其让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当皇帝,倒不如扶持真正属于桓氏后族的皇室。” 楚衡听完她这一席话,即便她没有直接说出那个意思,但也足以让他发出一身冷汗。 “楚氏借着新君上台才得以被重新扶起,可对于从前势力几乎都凌驾于郁氏之上的楚氏来说,一次机会就够了吗?” 阿琼慢悠悠的语调,含着莫大的诱惑,精准地踩在楚衡的每一处死穴上。 谈话结束之后,楚衡送阿琼离开。 等人走后,他站在门口便怔愣了许久,随即忽然朝廊柱背后那道影子沉声喝道:“还不出来?” 那影子瑟缩了一下,楚衡便看见楚鸾从那儿走了出来。 “阿父……” 楚鸾的声音有些柔弱。 楚衡皱眉:“怎会是你?” “我睡不着,这才碰巧路过的……” 楚鸾却走来他跟前,似乎不解道:“阿父为什么不答应了她?” 她这句话便是告诉楚衡,她方才什么都听见了。 楚衡敛着眸,似烦恼模样,“这件事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楚鸾却嗓音细柔道:“阿父答应她吧。” 楚衡神色更是怪异地朝她看去。 他的女儿年纪不大,面容娇甜,可自打回来之后,不管在什么事情上,却远远都比她那位哥哥要有主见多了。 他不免也对她的想法产生了好奇。 “为何令为父答应?” 楚鸾笑了笑说:“阿父不是正愁没机会在天子面前再立一次功吗?” “倘若将长公主和平襄王勾结的事情,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捅出去,岂不就有了立功的理由了?” 楚衡听了这话,眸中掠过一抹精光,却仍只是沉思不语。 这厢后宫里头却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郁琤决意要在玉鸾的眼皮底下通宵达旦,便二话不说让人将小山奏折一道捧上,往那华琚宫去。 玉鸾正准备摸黑出门,结果可想而知。 她看着郁琤过来,表情僵了几分,好歹憋出了一句:“郎君怎么过来了……” 郁琤并未察觉到她的意图,只是沉眉说道:“孤今夜庶务繁重,怕是要通宵达旦了。” 玉鸾心说他通宵达旦就通宵达旦,跑她这里来做什么? 郁琤见她露着疑惑,便又委婉同她解释:“昨日却是孤的不该,给你脸色看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为了弥补她,所以今晚上任务便是再繁重,他也要过来陪一陪她。 身后内侍暗暗擦汗,心说天子最近愈发膨胀了……他怎么就能认为自己有那能耐给淑妃脸色看呢? 玉鸾只往郁琤身后两个小内侍手里抱着的一摞奏折看去,心说得了,今晚上看样子也出不去了。 她瞥了他一眼,眸光闪了闪,只无可奈何道:“陛下亲临,却是阿鸾的福气了。” -- 第160页 “阿鸾这就是去让人给陛下熬煮夜食。” 郁琤神色微缓,又把华琚宫当作自己地盘指使宫人将偏殿收拾出来,好腾地方出来给他在淑妃眼皮底下好生表现。 只是他也不是个说大话的人。 他虽心系玉鸾,但该处置公务时便又抛开了一堆杂绪,自然不会将二者混为一谈。 往那桌后一坐,郁琤便将自己埋进那小山堆里,一直忙碌到深夜。 玉鸾当晚不能出去,便也早早沐浴更衣。 青娇往那水里撒了不少花瓣,脸红扑扑地同玉鸾说道:“想来今夜主上也是会宠幸淑妃的吧?” 别看她们淑妃看着很是风光。 但在青娇的印象里,她们淑妃其实一直都还没有受过天子那般亲密的宠幸过呢…… 玉鸾见她竟还对此生出好奇,不免好笑地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青娇羞赧地压低声音道:“奴在想,主上他是不是不行,不然怎么别人也不像碰过的样子,淑妃这样的大美人也放在那里没有人碰。” 玉鸾听到“不行”二字颇有些忍俊不禁,然而想到另一桩事情,又交代给了青娇,叫她回头拿些钱银打发个仆人暗中替自己留意蓟淑媛几分动向。 青娇发觉她还惦记着蓟淑媛,自然也是配合她继续盯住对方。 乃是夜更深时,玉鸾过会儿便捧了一碗药汤过来案前,对郁琤道:“郎君风寒才愈,眼下夜深风冷,又熬到这个时辰,正该再喝上一碗预防着才稳妥。” 郁琤久坐,动一动身体,身上骨头都咯咯作响。 他见余下的事务皆是明日要召见朝臣商议,便也消停下来,将玉鸾递来的那碗苦药二话不说便饮了下去。 他喝完之后,略带戏谑问她:“却不知今晚上还有没有鲜甜果子了?” 玉鸾抿了抿唇,转头叫来侍女,果真又端来了一盘同昨夜一般的鲜甜果子。 郁琤尝了几颗,确实鲜甜。 只是他一想到昨夜的滋味,口中的鲜甜顿时也变得黯然无味起来。 玉鸾不做他想,按着内侍方才的提醒,手背贴到他额上试了试他的额温,他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却又微微恍惚。 她这会儿沐浴过后,身上穿着轻薄寝衣,将柔软衬得更为柔软,纤凹起伏亦是更为明显。 眼下她在他面前便好比是个皮薄馅嫩的点心,芳香诱人。 玉鸾试探完了温度,就听郁琤问她:“如何?” 玉鸾自己手指尖都是冰冰凉凉,哪里试得出什么,只温声道:“倒也没试出什么……” 她话未说完,他就忽然伸出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玉鸾惊呼一声,忙又将唇掩住,唯恐惊动外面的人。 郁琤叫她坐在自己腿上,身子紧紧贴着自己,他的手掌揉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又贴近了面庞将她额头抵住,“你要试孤的额温,也要这么试才对……” 玉鸾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之余,见他面容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儿,也还甚是不知所措地“嗯”了一声。 郁琤却又问她:“那你试出来了吗,孤有没有发热?” 玉鸾见他眸色幽沉,心口急跳一下,下意识摇头转开脸去,“郎君没有发热……” 她回答完了,然而郁琤却捧住她扭开的脸又掰回来,“只是阿鸾身上怎这么凉?” 玉鸾扭不开脸,只好望着他道:“大概是冷了。” 郁琤轻笑,将她拢得更紧,他又将他那面庞贴了过来。 只是这回却是情不自禁地将那近在咫尺丰盈诱人的唇瓣轻轻噙住。 他原只想浅尝辄止,但轻轻磨蹭了两下,那股邪火便窜上心头,叫他愈发忍耐不住地似昨夜那般撬开她的齿关,与她津液交融。 玉鸾脸颊在他掌下也渐渐发烫些,他的手指却搓揉着她的身子,似恨不得将她揉碎。 这般滋味对于郁琤是渴望已久,对于玉鸾而言何尝不是久违。 这大畜生从前待她可没有这般客气。 他只当她喜欢他喜欢得不行,恨不得天天与他行那苟且之事……只是后来等她入了宫后,却不知他是察觉了什么,竟能忍住,一次都没有再碰过她。 她心口促促颤抖,在他怀里由他搓揉,只是脑中混沌了一瞬,再等她反应过来,却冷不丁发觉自己肩上都凉飕飕的…… 她忙将他的脸推开寸许。 他却顺着她的雪颈继续密密烙上吻痕。 “郎君……” 玉鸾只觉颈项酥麻,心里头又气又恼,这会儿回过神来,更是带着几分恶劣的心思对他说道:“郎君还没有与我和好呢,这是在做什么?” 郁琤愣了愣。 这竟然还不算和好么…… 玉鸾见他不动,唯恐他又要扑上来,便故作挑剔与他轻声说道:“郎君还是先去沐浴吧,不然一整日下来,怕多少也有些难闻的汗味了。” 郁琤神色微沉,心说自己怎么会有难闻的汗味? 那明明是阳刚之气。 受着接二连三的打击,郁琤握住她腰肢的力度也不再那么笃定。 玉鸾便似泥鳅一般从天子怀里滑走,转而躲去了榻上。 郁琤也只好往浴房去,也甭管是汗味还是阳刚之气,都用皂角仔细搓洗干净,唯恐张开手臂又叫她嫌弃自己。 -- 第161页 待他换上熏过香的中衣,回到寝屋,见玉鸾仍未睡着,手里还捧着本书。 郁琤见此情形,亦是装模作样地上了榻去拿起书看。 只是他心口酥麻酸痒更甚,方才那般滋味便已经叫他心神荡漾…… 可她却始终旁若无事,叫他也不好直接做出色/欲熏心的模样。 玉鸾见他手里拿的分明是诗集,声音淡淡说道:“郎君的爱好怎么变了,竟喜好看诗?” 郁琤见她终于与自己搭话,也再不敢拿乔,顺着她的话道:“孤也只是恰好发现好些地方,都颇能代表孤之心境。” 玉鸾生出几分好奇。 郁琤便沉声道:“恰如这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孤看着便觉它说得就是孤与阿鸾了。” 玉鸾见他竟是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只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手臂上忽然间浮起的鸡皮疙瘩。 她干笑了两声,哪里能想到他张嘴就是一句酸掉牙的情诗。 “所以郎君平日里都是看得这种?” 这着实是与他的气质不符…… 郁琤乜了她一眼,“自然不是,便是你不在时,孤亦是会看些旁的……” 他随手翻了一页,恰好瞧见一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便绷着脸指给玉鸾道:“这句倒也是恰恰符合孤当时的心情。” 他这么说,想来她多半也会明白,她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的心情有多么凄凉了吧? 玉鸾抚了抚手臂。 郁琤问她:“冷了?” 玉鸾讪然道:“是有一点。” 郁琤顿时精神一震,朝她道:“倒也是巧,孤却感到身体滚热,正好可以匀些温暖给你。” 玉鸾不及做出反应,却被他手臂直接勾进了怀里。 他这哪里需要问她意见,分明只是缺个发难的由头罢了。 他好不容易将近在跟前的人搂进了怀里,唯恐她待会儿又嫌自己哪里态度不诚,终于语气也软化下来,低声同她认错道:“孤往后再不敢撒谎欺骗阿鸾了,只盼阿鸾莫要与孤计较先前的不是了。” 玉鸾问道:“郎君不怪我人前不给你留面子了?” 郁琤摇头,“阿鸾是为了孤好罢了,倘若孤真烧坏了脑子,那才会遭人耻笑。” 玉鸾压着唇角不敢笑出声儿来,复又问他:“眼下郎君待阿鸾热切得很,阿鸾是能感受得到,只是先前郎君也不曾碰阿鸾一下,却不知是为何?” 要说玉鸾心里纳罕的事情,这里头有一桩便是这大畜生自打进宫以后就再也没碰过她了。 这件事情她也并不曾放在心上,今日听青娇提起,她眼下便是问问他也是无妨。 郁琤垂下眼睫,“孤那时只是意识到倘若阿鸾不喜欢,那孤也不能勉强……” 他在那之前一直当玉鸾喜欢他喜欢得不行,也是后来一点一点地察觉出端倪,让他更为谨慎对待。 可眼下与先前的情况又是不同了…… 玉鸾在他怀里脸色颇怪道:“那郎君能把手拿出去再说话么?” 他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却很不是那么回事儿。 郁琤哪里愿意,只俯首吻了吻她的唇角,喑声对她说道:“旁的时候也就算了,只眼下孤属实是情难自抑……” 她再要说,他也只能回她一句恕难从命罢了。 天子彻夜不歇。 乃至天快亮时,郁琤又亲自抱着怀里的玉鸾下了汤池去,为他的淑妃洗清汗液。 玉鸾靠在他怀里困得不行。 他却仍亢奋不已,还颇为怜爱地吮了吮她的耳垂。 他发觉她在榻上自有在榻上的美态,在水里却又好似沾着露珠的花瓣,艳姿更甚。 “孤今夜可叫阿鸾欢喜了?” 他贴在她耳侧问她。 玉鸾有气无力道:“欢喜……欢喜得很。” 她心说她欢喜得想要立马睡过去做场梦行不行。 郁琤声音却更为愉悦,显然是将她的话当了真。 “那孤便让阿鸾更加欢喜好不好?” 玉鸾雾眸茫然,掀起眼皮看他,他却掐住她的腰,将她抵到了浴池壁上,叫玉鸾连反抗的机会都来不及反应。 等到天彻底亮透。 宫人便来到浴池旁收拾,发觉地上周围全都是水渍,活像是一条大鱼在里头打浪翻涌过了似的。 两个宫人小声交谈,一个低声道:“大鱼是没有啦,但昨儿夜里主上和淑妃来过倒是真的。” 另一个小侍女闻言只“啊”了一声,显然也猜到了什么,顿时面红耳赤。 郁琤尝到了甜头,一连数日更是赖在了华琚宫不肯离开。 玉鸾应付了他几日着实感到彻夜呕心沥血、宵衣旰食的人变成了自己。 这大畜生从早到晚不是政务便是缠着她,不是一日三餐便是缠着她,便是沐浴时他都打她的注意,但凡她哪里不留神松口答应下来,他必然又是一副得逞嘴脸,拖着她就是一顿胡天胡地,一副恨不得将从前缺了的日子全都给补回来。 被他这么胡来,玉鸾哪里还抽得出精力去管蓟苏的事情。 也亏得她每个月要来一回癸水,这才能找到借口暂且将郁琤赶回承天殿去。 说巧不巧,玉鸾才得了闲,阿琼这日便突然进宫来看望她。 玉鸾许久不曾见阿琼,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宫中已有了一段时日。 -- 第162页 她当时与阿琼在回到郁琤身边这件事情上生出些分歧,但最终阿琼还是选择支持了她。 眼下玉鸾也当她毫无他想。 阿琼打量了她一眼,却见她眼底含着青影,脸色也微微苍白,却不像是过得很好的模样。 阿琼收敛起心底的忧思,只淡声问她:“天子说要封你为皇后,怎么都这么久了,他都还始终毫无动静?” 玉鸾给她奉茶,低声答她说:“这件事情却是我不着急……” 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便是真要做他的皇后,却也该挑选个合适的时宜。 眼下却明显不是。 阿琼眼底却愈发冷了三分,“当初他跑来我面前说要给你皇后身份时,我确实也被他唬了一跳,但后来细想,这男人的话又有几个能相信的?” “我倒是觉得,他不可能会立你为皇后,就算你真当上了皇后,只怕满后宫的世家女子也都会想方设法将你从高位上拉扯下来。” 毕竟玉鸾毫无根基,自然也无法令那些眼里认定家世至上的女子能够信服。 阿琼一想到日后若再有个不巧,其他妃嫔先有了孩子,心口更是为玉鸾感到莫名发堵。 这个年轻的女子,对上郁琤那样位高权重又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只怕被男人的甜言蜜语都哄昏了头吧? 玉鸾见她忧心自己的情绪都掩饰不住,少不得又要安抚她几句。 阿琼抚了抚她的面颊,叹了口气,“相信阿母,便是阿鸾有一天离开了天子,阿母自然也一样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玉鸾无奈一笑,心说这大抵是做母亲的通病了。 阿母似乎总认为天子对自己不好。 但玉鸾为了安抚阿琼的心,也都顺着对方的话答应下来。 “那是自然,日后阿鸾还需阿母扶持着呢。” 阿琼眉心平缓下来,觉得阿鸾的心又好似向自己这里靠拢几分。 她喝着茶,与玉鸾一起沐着阳光,再三迟疑,到底还是将一封放久了的信拿给了玉鸾。 “你大兄和狗奴有消息了,阿母一直没来得及同你说……这是他们写给你的信,我亦是一字未看过。” 她将那皱巴巴的信封放在桌上,令玉鸾很是诧异。 第64章 她怎还不与他表明情意?…… 与此同时, 一封密函亦是秘密的自昱京送出,日夜兼程又颇为隐秘地送到了平襄王府。 平襄王的心腹侍从匆匆将信取来,送呈到对方面前, 低声道:“是京中加急寄来的密函……” 他跟前的人先是皱了皱眉, 随即缓缓伸手将密函接过,却是平襄王本人。 这平襄王虽只是个旁支后代, 但到底也是桓氏血统, 他生得亦是容貌上乘, 却偏于几分阴柔,在当地乃是百姓公认的美男子。 他的手指宛若白玉,轻拈着密函, 见封上的字迹,又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何人寄来的?” 心腹道:“是前不久才回京的德音长公主。” 平襄王愣了愣, 神色反更为玩味。 “这长公主失踪数年, 本王与她又不熟稔, 她这一回来就给本王写信?真是叫人意外……” 心腹问:“那王爷要打开来看吗?” 平襄王没有回答,只直接将密函撕开,将里面的信纸取出看…… 只是待他看完之后, 他的脸色才骤然一变,赶忙从搓衣板上站起身来。 他才刚一有动作,里屋便立马飞出来一只丝履砸在他的身上, 他竟来不及反应, 又下意识地跪了回去。 眼见心腹还在跟前,他只把脸一沉, 满眼威严道:“王妃,本王此刻有要紧事情要与属臣商议,你不可如此无理取闹!” 心腹讪讪地站在旁边看也不是, 不看也不是,心说王爷要是不跪着说这话可能就更有气势了。 屋里头一个衣着鲜华的女子走出来,眼角却还红着,泪眼汪汪道:“王爷方才吼我?” 平襄王语气微缓,“本王没有,本王真的有要事要去商量。” 他的王妃语气软软地问他:“信是谁写来的,给阿皎看看可好?” 平襄王温柔道:“自然是好……” 然后他便作势要将怀里的信掏出来,趁着王妃不备之时抓住手里的信爬起来就跑了。 王妃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抓起地上丝履又砸了出去。 心腹冷汗涔涔地做出个不小心的动作替平襄王挡了一下。 平襄王道:“正事要紧……” 心腹点头赞同,听他又说:“待会儿回来再跪。” 平襄王这边已然收到了长公主寄来的密函后,这厢郁琤一直盯着长公主的耳目亦是传来了消息。 盲谷汇报着暗探消息时,楚鸾亦是跪在偏殿。 今日她入宫来,是为奉上那纸当初郁琤与她定下婚约的婚书。 那时恰是玉鸾冒名顶替,郁琤自是欣喜与楚氏合作,可得双赢局面。 但自他知晓玉鸾并非楚氏女郎之后,这桩婚约却渐渐不再提起,变得有名无实。 乃至到后来,郁琤也是变相地补偿了楚氏许多,对这桩定下的婚事更是绝口不提。 他的态度摆在那儿,楚氏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乖乖拿了好处之后,怎么也是不敢再向天子“逼婚”。 楚鸾肯主动将婚书送还给郁琤,郁琤自然乐得收下。 但楚鸾却还另有事情要说,郁琤不见,她便一直跪着。 -- 第163页 盲谷见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便继续与他说道:“长公主近日私下里进出楚府次数愈发频繁,要不要现在就……” 郁琤淡声打断他的话,“不必打草惊蛇。” 从阿琼主动回京恢复身份那日起,郁琤便一直都叫人暗中监视着她。 这位长公主虽名义上是他的姑姑,但却始终心机深重。 且玉玺就在她的手里,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又或是何日恢复记忆,也全然在她一面之词罢了。 除此之外,她却还是玉鸾的阿母,虽只是养母,但郁琤看得出来,玉鸾是将她当亲母看待。 一旁盲谷迟疑,“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淑妃她先前一直都想离开陛下,好端端地却又愿意回来,偏她回来以后,长公主这边倒像是收到了什么暗号一般,私下里开始动作不断。” 这件事情从任何角度都说不通,但倘若玉鸾是为了与长公主里应外合,反倒极能说通。 郁琤兀自沉默。 盲谷又说:“恕属下直言,淑妃她一直都想方设法离开陛下,彼时便身在淑妃高位,且荣宠无比,她都不愿留下,后来陛下又更是许她皇后之位,她亦是毫无波澜……” “她若是心悦陛下,何不大大方方表现出来?”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并不是盲谷盲目揣测怀疑。 而是玉鸾看上去着实不像对郁琤一往情深的模样。 郁琤听完他的话后,只沉声问他:“你焉知她没有私下里与孤说过心悦之言?” 盲谷见他虽不显怒容,但语气明显不悦,他忙下跪告罪道:“属下失言。” 郁琤垂眸冷冷道:“退下——” 等盲谷离开殿内,郁琤便坐在御案之后,蹙眉不展。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玉鸾与他诉说情意的场景竟还真是一回都没有过。 *** 玉鸾看过了富贵给她的信后,发觉这信也已经是一个月前的日期。 信上富贵只叫她与他们去檀香寺一见,再细说发生的事情,里头亦是有狗奴添的两三笔小人,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画得分明就是狗奴自己了。 他们大抵是笃定了她不会不来,信中便也再没写更多内容。 然而距这封信上的日期已经过去了月余,叫玉鸾更是坐立难安,忙又向郁琤请求出宫事宜,这日特意回了长公主府一趟。 玉鸾本以为阿琼知晓富贵与狗奴的下落之后便会将他们接入府中,却不曾想阿琼并未接到他们。 “他二人已经回梨村去了。” 阿琼捧着热茶,热雾氤氲在她面前,将她的神情模糊几分。 玉鸾心中复杂,问她:“阿母为何迟了月余才将信交到我手中?” 阿琼抿了抿茶,不紧不慢说:“只是觉得时局不稳,也不想将他们卷入其中罢了,只是伤了他们的心罢了,也总好过伤了他们的命。” 她的模样看上去颇为冷淡。 玉鸾知晓她亦是在乎他们,可阿琼这人天生心性冷淡,在许多事情上都能冷血处理,恰如此事,玉鸾心中都尚且焦灼自责,阿琼却觉得理应如此。 玉鸾从宫外回来,便一直存下了这桩心事。 内侍告知淑妃已经从宫外回来,郁琤恰用完了午膳,本要午休片刻,听到这话,便又往华琚宫去,想要搂着鲜甜的淑妃一起午睡。 只是他到那里,便瞧见玉鸾支额侧卧在美人榻上,眉心郁郁不展。 即便是郁琤过来,她亦是毫无察觉。 郁琤揉了揉她耳朵,玉鸾却无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 “郎君来得正好,我想同郎君请求一件事情……” 玉鸾轻眨了眨眼,将愁绪一一收敛。 郁琤坐在榻旁,问她:“何事?” 玉鸾便将富贵与狗奴的事情与他大致说了一遍。 她想去梨村看看他们,再将事情告诉他们一遍。 许多事情叫他们蒙在鼓里,又造成了这样的误会,玉鸾哪里能安得下心。 她往日里不说,但她却是个最为在意家人的人。 “我知晓,我如今是陛下的淑妃,要远行是有些不合适的……” 她若是只是离开皇宫,在昱京走动也就罢了。 但眼下却是想要去梨村,显然是远了些。 郁琤却缓缓道:“孤批允你去就是了。” 她本就害怕受到束缚,往日里已经很是迁就宫规,他若再拿宫规约束着她,岂不是叫她心生不喜? 他口中豪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也是见不得她眉心不展,心口不顺,更不想叫她失望。 他见她眉心不展都觉心口不畅,哪里会不答应她。 “既然这只是一场误会,想来阿鸾回去与他们解释清楚,彼此便也不会再有隔阂了。” 玉鸾眼底掠过诧异,对他能答应这件事情却还是感到几分稀奇。 “想来我也不会去太久,很快便会回来的。” 郁琤揉着她的眉心“嗯”了一声,“孤到时候便陪你顺便看看沿途其他地方的风景。” 玉鸾更是愣住,“陛下也去?” 郁琤理所当然地点头。 不然让她一个人去,他也放心不下。 玉鸾爬坐起来,语气颇不赞成道:“那朝事怎么办?” 郁琤语气淡然,只不慌不忙道:“至多两三日罢了,到时候孤自然会有安排。” -- 第164页 眼下看起来,倒好似他更离不开她了一般。 郁琤从玉鸾那里回承天殿,神色也愈发意味不明。 楚鸾跪在偏殿中,却不知跪了多久,内侍忽然传她进殿说话。 她心下微喜,抓住这机会便赶忙忍着膝上的酸痛,进了内殿拜见郁琤。 她毫不犹豫便将阿琼与楚衡当夜的对话交代出来。 这些话愈是大逆不道,对于楚鸾而言,反倒愈是足以挑起天子心中的火气。 待说完这些,楚鸾才弱声道:“陛下眼下总该相信臣女的话了,臣女是亲耳听见长公主在楚府想要诱我阿父犯下大错,且淑妃与长公主她们互有勾结,她……她回陛下身边,其实也都是为了长公主。” 郁琤听罢,面上亦是不显半分端倪,“此事孤自会核实,只是你却万万不可与旁人泄露半分。” 楚鸾连忙交叠双手行了大礼,“臣女不敢,臣女定当守口如瓶。” 送走楚鸾之后,盲谷又得了确切消息进殿向郁琤回禀:“前些时日,确实有一封密函自长公主府中秘密送往北地……” 那里正是平襄王所在的方向,与楚鸾所说的话几乎不谋而合。 郁琤复又询问:“那富贵与狗奴呢?” “属下派人去了梨村,他们家中仍是空无一人……” 所以玉鸾方才说的那些话,实则也都处处透着蹊跷。 郁琤陷入沉思。 他固然相信玉鸾。 但事情解释不通之时,他的心中不免也会多出几分揣测。 他这时忽然又生出一丝动摇,疑心她果真喜欢自己么? 可她确确实实都从未与他表过衷情,便是在榻上那些事情上,亦是他对她渴求万分。 喜欢一个人,不正该如他这般渴望对方么? 可玉鸾看上去分明一点都不渴望他,甚至还会嫌他给得太多…… 他越想心口便越凉。 他所能找到她心里有他的证明之处,却也只有那小盒里的铃铛脚链。 旁的地方,她却连半个喜欢他的字眼都不曾有过。 天子不禁扪心自问,自己身体孔武有力,外表俊毅,便是内在亦是沉稳优秀,这天底下要找出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子,只怕万把个人里头,也只能出落这么一个…… 他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自己兴许也会是她掌心的沙,倘若她不好好珍惜,他也是会流失的? 盲谷询问要不要派人监视淑妃。 郁琤只回他一句“暂且不必”。 想来这件事情到最后不管与她有没有关系,若叫她知晓他又监视着她,她必然也要与他重新生分了。 他们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一起,便是要试探她,也该由他亲自试探。 天暗了下来。 郁琤照常洗漱过后上了榻去,今夜却懒得捧起书消遣,只是盯着玉鸾似在思考什么。 玉鸾翻了两页,被他盯得实在脸热,终是忍不住抬眸问他:“郎君在看什么?” 郁琤抚了抚她细眉,温言道:“在想阿鸾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也在想,她怎么还不肯与他表明心迹。 玉鸾轻声答他,“大抵是阳刚一些的男子吧……” 她最近看的书里,竟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做主角。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个都幻想着天上掉贵女,让他们咸鱼翻身,实在腻歪。 后来细想,这些书多半也都是些酸腐书生写的,倒也不奇怪了。 玉鸾打了个呵欠,又问:“郎君是怎么了?” 郁琤口中低喃道:“孤便是阳刚之人吧?” 他心说,四舍五入一下,她说的喜欢其实也就是他吧? 而玉鸾却没能领会他的意思,只是打了个呵欠,明显是困了。 郁琤握住她的纤腰,她却撑不开眼道:“我困得很,郎君批我几天假吧……” 郁琤僵了僵,只得收起多余的念头,将她抱到怀里。 他迟疑片刻,又忍不住更为明示地问她:“阿鸾觉得孤阳刚不阳刚?” 玉鸾没有回答,他低头看去,果不其然她又已经睡着。 他幽幽地盯着她,心说自己自打登基之后确实是有些四肢不勤了。 她便是有心要与他诉说情意,只怕也要等个恰到好处的时宜吧? 譬如他带她去看自己狩猎时的英姿,届时猎得猛虎,剥了虎皮赠她,焉怕她不倾慕得当场与他道明情意? 郁琤想到此处,心头愁绪顿时一松。 翌日早上天还没亮透,郁琤今日不必早朝,却仍是早早起来,洗漱过后穿戴整齐,复又将玉鸾轻声唤醒。 “孤今日带阿鸾去射猎可好?” 玉鸾撑起眼皮看着外边还有些漆黑的天,只摇头道:“不去。” 她裹着被子低声道:“郎君说过不勉强我的。” 郁琤坐在榻旁道:“孤自然绝无可能勉强阿鸾,且阿鸾是孤的心肝,孤也舍不得勉强……” “孤只是想到董石樟都能得到机会让阿鸾陪着去射猎,自己却没有这个机会。” 他说着瞥了玉鸾一眼,语气幽幽,“想来也是孤天生无福了……” 一早上他的话几乎要将玉鸾的牙给酸倒。 玉鸾只得柔声道:“我突然有点不困了,我陪郎君去吧。” 郁琤故作迟疑,“此话当真?阿鸾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才是,孤自己心里便是暗暗受点伤淌点血也算不得什么的。” -- 第165页 玉鸾面无表情道:“不勉强……” 只要他不说得她好像是个抛夫弃子的薄情负心女子就好。 等玉鸾也收拾好后,他二人用过早膳,秘密带了十几个护卫去往猖狼山时,却正是大好晨光。 郁琤骑着玄君将玉鸾拢在怀里,一路上又与她道:“孤打小便擅长骑射,往日猎下的猛禽无数,虎豹狼狐更不在少数。” 他这话倒不是吹嘘,便是玉鸾也撞见过那么一回。 郁琤今日所携带的弓亦是他一人专用,且异常沉重,寻常人都不能轻易拉开。 他拿在手里让玉鸾试了试,玉鸾果真也不能拉动分毫。 “我见过的男子当中,还当数郎君臂力过人。” 玉鸾在这方面倒是毫不吝啬赞他。 郁琤心说那是自然,即便不拉弓,便是在榻上时,他掐着她的腰换姿势时亦是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乃至到了一片林中,郁琤指了指那片草丛让玉鸾看去。 玉鸾见那草丛晃动弧度颇大。 她瞧不清是个什么东西,但周围皆是寂寂无声,令她心口顿时也渐渐提起,恐怕也只有猛兽才有这等威慑之力才是…… 玉鸾不敢发出声音,郁琤漆眸闪过一抹锋芒,将那大弓拉紧,但见箭矢如流星,“嗖”地扎进草丛,似乎射中了什么。 郁琤带着玉鸾过去,将那草丛拨开,里头命中的却是一只灰毛野兔。 郁琤沉吟片刻说道:“这个时节又是这个时辰,能猎到一只兔子已是不易。” 玉鸾陷入沉默。 但凡他拉弓之前不一个劲儿地向她吹嘘,她也不至于会臆想出那么多不存在的事情。 大抵是今日出师不利。 郁琤带玉鸾出来的半天功夫,愣是没有再碰见旁的动物。 便是因天冷的缘由,运气未免也太不凑巧…… 只带着一只兔子回去郁琤亦是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偏生树上却还有一堆鸟雀叽叽喳喳,好似在嘲笑他。 郁琤丢了手里的大弓,拉着脸从马袋里掏出一只弹弓,倒是捡起石子儿射翻了不少鸟雀。 他绷着脸道:“今日孤便烤了这些小鸟给阿鸾吃吧。” 玉鸾:“……好。”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能猎到猛兽这件事情,玉鸾觉得还有待商榷。 白日进展颇是不利。 郁琤自然也不敢期盼玉鸾对着只能射兔打鸟的自己说出倾慕之辞…… 只是晚膳过后,恰好叫他发觉玉鸾换了消遣的书集。 他随意瞥上一眼,里头出现的主角终于不再是酸腐书生,而是些孔武有力的武士屠夫之流。 郁琤便又目光微闪,对玉鸾道:“孤向来都很是欣赏这些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 玉鸾温声道:“郎君也看过这书?” 郁琤含糊地“唔”了一声,这时恰好宫人们将热水备好。 郁琤心思微动,便想要玉鸾一起去浸泡汤池。 玉鸾听到这茬便已经能预料到腰酸得抬不起的画面,自然连声拒绝。 郁琤微微失望,但也不好勉强她非要在水里行事。 待他二人各自沐浴,郁琤上了榻去,似寻到了新的思路,又朝玉鸾瞥去。 他拿来药罐,令玉鸾褪下衣裤。 起初玉鸾还百般不愿,他却道:“今日骑马阿鸾必然磨到了腿侧细嫩皮肉之处,若不提前上药,只怕明日又要淤青疼痛……” 玉鸾迟疑,被他哄着到底还是分开了膝,叫他在腿侧细细涂抹上一层药膏。 便是与他好过不止一回,她仍是避免不了羞赧,只叫他一上好药,她便立马要放下裙子,他却又掐住她的腰将她抱到怀里。 他倚在床头,俯唇去亲吻她的耳畔,身下固然渴求万分,但仍是嗓音隐忍对她说道:“替孤解开上衣可好?” 玉鸾脸颊滚烫……她垂首不敢多看他一眼,到底还是伸出手指轻轻替他解开上衣。 他的身体线条起伏,肌肉壁垒分明,扑面而来尽是阳刚之气,叫她眼角都羞红几分。 她的手指贴在他健壮的身体上,唯恐他又提出什么羞人的要求,只将自己靠近他的怀里,正要乖乖配合他这一回…… 只是她才一靠过去,却立马被他推开几分。 玉鸾茫然抬眸,但见这大畜生眼眸透亮地看着她,抚了抚自己的臂膀语气暗示:“阿鸾觉得孤臂上这块精壮肌肉可有阿鸾书里看到的好?” 玉鸾:“……” 她这一天的好脾气真是都给他耗光了。 她看着他的手臂偾张的肌肉,忽然弯唇笑得极甜:“……郎君可真是厉害。” 郁琤见她说完就翻身睡去…… 他沉着眉看着她今夜分外显得冷淡的背影,不免陷入沉思。 所以他在她眼里已经够阳刚了是么…… 那她怎还不立刻与他表明情意? 第65章 她要假装怀孕骗他吗?…… 郁琤第二日便没了闲暇哄着玉鸾向自己表明心迹。 时下一些县城出现轻微旱情, 许久都不曾降下一场大雨,以至于多地百姓出现粮食紧缺的情况,一旦处置不当, 只怕带来的后果更是饥骨累累, 瘟疫爆发。 郁琤身为天子,对此不敢懈怠半分。 玉鸾这边自然也不闲着, 念及蓟苏还水深火热的, 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 直接让青娇去将蓟苏请来。 -- 第166页 青娇去了是去了,只是回来时一脸郁闷:“那位蓟淑媛不肯过来,崔淑媛反倒和她连成一气的模样呢。” 玉鸾诧异, “他怎不肯过来?” 青娇迟疑道:“奴也不知道,崔淑媛说, 如果蓟淑媛敢骚扰旁的妃嫔, 她就把蓟淑媛的身份告诉天子……” “那蓟淑媛一听, 当场就好似被踩中了尾巴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 玉鸾:“……” 行罢。 这回可不是她不肯帮他,怕是他自己那里出了问题…… 他若再想要她帮忙, 恐怕也要等她去过梨村之后了。 玉鸾要去梨村这件事情早已与郁琤商量过。 只是她也不情愿郁琤因陪同她而耽搁朝事,再加上近日旱情,郁琤便也不再勉强。 但他再三叮嘱, 又坚持要将身边的盲谷给她带在身边。 玉鸾答应下来, 这件事情才算是拍板落地。 等她这里简单收拾了行装出发的时候,离富贵和狗奴回去梨村的日子又过去一个月的光景。 好在路途顺利, 这一路下去都是丽日晴天。 但玉鸾却并不知晓,她前脚离开了昱京,后脚长公主与天子几乎都是同时有了动作…… 阿琼在霞照庵里销毁了一封密函时, 霞照庵外几乎都被一队精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从郁琤抬脚跨进这间庵堂时,阿琼便已经预料到自己这场算计落空的结果。 “叫我好好想想,到底是平襄王还是楚衡?” 郁琤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口吻平静说道:“二者都有。” 阿琼唇角讥讽顿时收敛几分。 内侍在旁仍是温声劝道:“长公主何不识时务些,将那玉玺奉给陛下,这才不伤陛下与长公主的姑侄情谊,以及与淑妃的母女情谊啊……” 阿琼眼中寒光闪烁,“这天下是桓氏的天下,玉玺便是要给,自然也只能给桓氏皇族,至于陛下……到底是姓桓还是姓郁,只怕也只有陛下心里自己清楚了吧?” 内侍闻言只神色骇然地看着她。 “郁氏与一些旧臣都可以为孤作证,证实孤确实是徵太子,长公主既不相信,何不自己亲自去一一询问?” 郁琤与她对视,脸上并无气恼。 “人都已经死了,想怎么说自然都在活人的嘴上,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只知晓我印象中的徵太子已经殁了,你绝非他!” 在这件事情上,阿琼却出乎意料地坚持。 兴许是为了不辜负她阿父当年对她的疼爱,兴许也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皇族公主的身份。 她一心只想要这天下是桓氏的天下,至于这个人是桓氏中的谁,在她眼里都远比尚且存疑的郁琤更为稳妥。 阿琼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陛下是要囚禁我吗?” 郁琤道:“倘若长公主还有什么筹码,亦是可以一起亮出来……” 阿琼只发出一声冷笑,却猝不及防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内侍见状第一反应便是要扑挡在天子面前,却下一刻被天子一脚踹开。 郁琤猛地伸手夺过阿琼手中的簪子,但阿琼的脖子还是被那簪尖划出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从那伤口中溢出,血珠滴落在衣襟上,看着颇是渗人。 她竟然是真的想要自尽而非装腔作势…… 郁琤沉着脸,将手里的簪子硬生生折成了两段。 这个女人对自己下手亦是不见半分心慈手软,恐怕他想要从她手里拿回玉玺也没那么容易。 阿琼说道:“我是不会说出玉玺的下落……” “你想要什么?” 阿琼抬头朝他看去,“我要你放过阿鸾。” “我一直以来什么都没有让她知道,想来陛下这样想方设法将阿鸾逼进宫去,未必不是为了让阿鸾牵制我吧?” 阿琼说到此处,目光更是冰冷,“不过陛下却低估了我,就算陛下真拿阿鸾来要挟,我也不会说出玉玺的下落。” “况且死的方法不止这一种,你能防着我跑,焉能防着我寻死?” 郁琤眸色阴翳几分,“你固然可以死,只是阿鸾待你这个阿母一片赤诚,而你对阿鸾又有几分真意?” 阿琼听他提及玉鸾,脸上隐生怒色,“住口……” “昔日我为了保护玉玺可以牺牲一切甚至是自己性命,宁死不回昱京,可我为了阿鸾却破了例,我对阿鸾的情谊,又岂容你这个外人置喙!” 郁琤道:“所以,你将阿鸾看得比你的命还重要,但眼下,却又可以为了玉玺牺牲阿鸾?” “你该明白,阿鸾是孤的淑妃,不管你成功不成功,阿鸾的下场必不得好。” 日后阿琼事成,新君登台,焉能容得下天子宠妃做后患? 若是不成,在她眼中,恐怕郁琤也未必会容玉鸾。 郁琤见她神情僵硬几分,他便愈是笃定道:“长公主说得再是好听,为了玉玺却也可以随时牺牲了她……” 阿琼怒不可遏道:“我没有——” “那孤便用阿鸾的性命要长公主交出玉玺。” 郁琤的话音落下,阿琼便彻底闭上了嘴。 她这时候才发觉,他这竟然是在利用阿鸾动摇她的心思。 屋中隐隐飘来梨花醉的香气…… 难怪从他提及玉鸾开始,她的情绪便开始略微失控。 -- 第167页 郁琤见她并未落入陷阱,也不肯再言语,只往角落的香炉扫了一眼,随即便转身离开。 只是他走到门口时,阿琼却又低声说道:“只要我死了,阿鸾也就不会再留在你的身边了……” 郁琤顿了顿,侧眸冷冷地看着她道:“所以你不会死的。” 便是她四肢残缺,瞎眼失语,他也不会叫她好死一场。 *** 一番长途颠簸,玉鸾熟门熟路地找回了梨村自己家中。 只是等她推开家门时,才发觉家中等她的并非是富贵和狗奴。 屋中四处积灰,且蜘蛛网遍布角落。 青娇拿帕子捂住口鼻呛了一脸的灰,咳嗽道:“不是说他们一个月前就回来了吗?可这里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样子……” 身后盲谷抱着剑倚在门框上道:“他们自然不在这里。” 玉鸾回头朝他看去,青娇已经皱着眉质问他道:“你什么意思?” 盲谷却并不理会青娇,直接朝玉鸾看去,眼底掠过一丝讽意,“淑妃难不成是真不清楚长公主想要联合平襄王造反的事情?” 玉鸾愣了愣,将他这话消化了一下,第一反应却是绝无可能。 “我阿母是昱国的长公主,她哪里来的理由造反?” 盲谷见她仍是装傻,只冷声道:“就因为她一直藏匿玉玺不肯上交给陛下,足她死一万次。” “淑妃就在这里呆着,我去为淑妃打水来罢。” 盲谷说完便离开了门口。 但门口很快便出现了另外两名侍卫守住。 玉鸾这个时候终于发觉,不论是阿琼还是郁琤,他们同意她回梨村来看望富贵和狗奴,竟好似都是一场阴谋…… 玉鸾指尖蓦地冰冷,她问青娇,“什么玉玺?为何我竟不知……” 阿琼不曾与她说过的事情,她自然都一概不知。 青娇眸中掠过一抹慌乱,“奴之前是为长公主效命,对此事亦是有所耳闻……长公主她其实一直都不信任当今天子,她回京……也是为了维护桓氏血统。” 青娇心惊胆战地将自己所知有关阿琼的事情告诉了玉鸾。 虽然青娇给出的消息亦是有限,但按眼下情形来看,玉鸾自己也几乎能拼凑出了京中发生了什么。 等盲谷回来,玉鸾便朝他道:“我要回京。” 盲谷眸中掠过一抹惊讶,打量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这女人身娇体贵,这一路的颠簸连歇息都不歇息便要立刻返程,她未必吃得消。 “淑妃现在回去也已经晚了。” 玉鸾问他:“所以主上早就想好要在我不在的时候对付我的阿母,是吗?” 盲谷摇头,“不是。” “是从淑妃前脚踏出宫门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玉鸾阖了阖眼,声音更寒,“那就劳烦盲谷侍卫现在就送我回京去吧。” 郁琤要避开她处置她阿母的目的达到了,眼下她来回颠簸伤的也只是她自己的身子,自然影响不到旁人什么。 盲谷虽心中一直对她有所不服,但到底不敢忤逆她的命令,在她坚持之下,只休息了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又护着玉鸾离开梨村。 回途路上,青娇见玉鸾脸色苍白,心下也微有些心疼,“淑妃的家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玉鸾轻轻点了点头。 当初是阿琼撒谎故意要引她回来,阿琼当然不会是伤害富贵和狗奴。 但她现在担心的却是阿琼本人。 奔波了两日,玉鸾到了昱京二话不说便命令车夫先驶去长公主府。 到了长公主府,玉鸾下了马车往府里去,府中人见了她都颇为诧异。 待管事过来见她,却神色如常道:“长公主不是去了霞照庵祈福去了吗?只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淑妃可是有要紧事情?” 玉鸾头晕目眩,听到这才稍稍缓过几分。 至少……阿母大逆不道的罪名还没有公开落实。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她自长公主府出来,又马不停蹄地要车夫去霞照庵。 “我阿母在霞照庵里如何?” 途中玉鸾便问了一路尾随着的盲谷。 但盲谷此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先前话重,若再出言刺激,恐怕郁琤饶不了他。 他不敢再与她透露,玉鸾便也不再问他。 只到了霞照庵前,青娇见她脸色着实不好,便低声道:“淑妃坐在车上等着,奴这就去替淑妃问问。” 玉鸾“嗯”了一声,青娇便下马车去,只是站在那霞照庵门口不知与里面的人在争论什么,说了好半晌都没有丝毫进展。 玉鸾心焦不已,也忙跟着下了马车。 只是这回她双脚落地之时,那股眩晕便立马无限放大,只叫她眼前天旋地转,膝下一软险些便要往地上倒去。 得知她进城消息的郁琤骑马疾行赶到此处见着这一幕真真是惊出一身冷汗,也亏得他眼疾手快,下了马便冲过来将玉鸾捞进怀里。 一旁未能救护极时的盲谷更是脸色煞白,跪在了地上。 玉鸾心口促促跳着,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阿鸾……” 郁琤眸底难免/流露出几分无措,却没想到她竟会为了此事这般憔悴。 “我要见阿母。” 玉鸾抓住他的手臂,只低声说道。 -- 第168页 郁琤揽住她的腰语气愈发轻柔:“可以,但你脸色实在不好……你与孤回宫去歇上一阵,她没有死,你……不必忧心自此。” 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叫玉鸾还有些惊讶。 她却不知,倘若自己拿出个镜子出来,便会发现自己的脸色惨白无比,面上一丝血色都无,模样很是吓人。 玉鸾答应下来,郁琤便亲自将她抱回马车里,又叮嘱车夫轻缓慢行,叫她坐在他的怀中仔细照料。 玉鸾没那力气反抗,只躺在他的怀里阖着眼睛,身心俱疲。 待回到宫中,郁琤又让膳房煮了肉粥端来,对玉鸾道:“你这一路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先吃点肉粥垫一垫胃。” 他将肉粥搅拌吹凉喂她,玉鸾却别过脸去,显然没有胃口。 郁琤握住瓷勺,心中何尝不明白这件事情她迟早都要知晓……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道:“长公主一再想伤害孤,难道孤便不能回敬半分么?” 玉鸾微僵。 郁琤对她道:“将粥喝完,孤允你见她。” 玉鸾深吸了口气,伸手要自己去将那玉碗端来。 郁琤却避开她的手指。 “难不成孤连喂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的眼底亦是积着淡淡阴霾。 玉鸾瞥见了心头又是一颤,只好将手指落在被上,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 那些暖热填腹的粥食下肚之后,她的脸色终于又渐渐转好几分,身上竟也不似先前那般难受。 随之而来地却是沉沉困倦。 她这一路上确实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郁琤抚着她的头发,替她盖好被子,又低声耐心哄她道:“你先睡一觉,这一觉醒来之后,孤让人带你去见她。” 他的声音似十分可靠,催着玉鸾入眠。 玉鸾头脑昏沉,很快便陷入梦境。 郁琤守在她榻旁,凝着她的睡容似有所思。 盲谷自没想到自己会让淑妃受到这等刺激,复又进殿请罪。 郁琤只冷冷说道:“鞭刑一百,你自行去领罚吧,若再有下次,孤也不能容你。” 玉鸾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早。 郁琤早朝之后过来看她,她的神色显然比昨日好上许多。 玉鸾见他过来,心情亦是低沉。 她并不责备郁琤,只是问他:“阿母她会死吗?” 郁琤替她拂开脸侧头发,柔声道:“不要为难孤……” 历朝历代,谋逆从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在阿琼联络平襄王之前,郁琤也已忍耐她多时了。 玉鸾按住他落在她脸侧的手指,“倘若我能劝阿母交出玉玺呢?” 郁琤垂眸望着她,过许久道:“倘若她肯交出玉玺,死罪可免。” 玉鸾心头蓦地一松。 郁琤答应她醒来之后准她去看阿琼,自然不会食言。 然而这回陪她出宫的却不见盲谷,而是郁琤另一个心腹和溪。 玉鸾到了霞照庵中,和溪便在外等候。 她独自往里走去,待推开了一扇房门之后,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的阿琼。 阿琼仍是穿着当日那身衣裳,她跪坐在地上,双手双脚,乃至脖子上都套上了铁环,连接上了铁链。 她脖子被人粗鲁地撒上了炉灰止血,看着污脏得很,衣襟上亦是血渍斑斑,狼狈不堪。 阿琼见她过来,眼底掠过一瞬的惊愕,随即却道:“你看见了,那个男人为了利益,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说不让她死,便不惜用这种方式羞辱她…… 玉鸾缓缓上前,跪坐在阿琼面前,让青娇打水来,替阿琼将脖子上的血渍擦去。 阿琼抿着唇,便连多余一句解释的话也没了。 玉鸾问她:“阿母将玉玺放在了哪里?” 阿琼语气冰冷,不答反笑:“他手里的玉玺是赝品,他若不杀了我,我定然会揭露了他。” 玉鸾道:“阿母向来豁达,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却如此迂腐?” 阿琼眸色却愈发坚定:“你莫要忘了,我也是皇族,而皇室血统,最不容玷污。”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至今仍是坚信这一点。 这也是玉鸾第一次在阿琼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属于皇室中人独有的冷酷无情。 在阿琼的眼里,一旦扯上皇族,任何人的性命都会变得微不足道,哪怕是她自己。 而她付出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维护她心中冷冰冰的桓氏血统。 阿琼瞥见玉鸾眼中对自己的陌生,她的心口亦是一震。 她缓了缓语气道:“阿母知你是个好孩子,阿母一直以来都让你受委屈了……” “可这一次,阿母却还是要与你说对不起。” 玉鸾摇头,“长公主没有对不起我,我们这么些年也只是担了个母女的虚名,去了这个名分,也是长公主救我在先,我昔日卖身回报长公主也只能算是扯平。” 她脸上的神情淡极,“但后来长公主又破坏自己的规矩,让人暗中保护阿鸾,这个恩情阿鸾还没有还,不是么?” 阿琼翕动着唇,“阿鸾你……” “长公主的恩情,阿鸾先行拜过。” 玉鸾说着,便给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阿琼终是红了眼眶。 -- 第169页 面对郁琤时,阿琼都尚且不为所动。 这世上也只有这个女子知晓怎么刺她的心了…… “你到底还是气恼我了?” 阿琼敛去情绪抬着下巴冷冷说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任何人救。” 玉鸾听在耳中,也只是顺从地起身离开。 玉鸾看完阿琼之后,便直接回了宫去。 这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波折,负责护送她的和溪才暗暗松了口气。 便是青娇也只当玉鸾接受了这一切。 只是一直等到玉鸾回到华琚宫后,她却直接昏了过去。 消息传到郁琤耳边时,郁琤登时又沉下脸,让人叫了太医往华琚宫去。 长公主的事情对她刺激竟然会这么大,这也是郁琤万万没能想到的事情。 来的王太医细细把脉,许久都没把出什么名目,只不安与郁琤道:“淑妃大概是忧思过度,忧郁不仅伤身,积郁亦能成疾,微臣这就给她开一副凝神定心的汤药……待明日卢太医回宫后,再由卢太医为淑妃复诊。” 这卢太医却是宫中医术最好的太医,但对方前不久却回乡省亲去了,明日才抵达京中。 想来这淑妃若真有什么暗疾,对方多少也能诊断出一二来。 郁琤让他下去熬药,又守了玉鸾一刻,让人等玉鸾醒来后就告诉他,复又匆匆离开。 临近黄昏,玉鸾才醒过来。 她不仅没觉有多难受,反而睡了一觉,精神又好了许多。 青娇只当她为了长公主的事情忧出来的疾病,终是忍不住问道:“淑妃想救长公主吗?” 玉鸾闻言,轻轻说道:“我不能看着阿母死。” 青娇便鼓起勇气,大胆说道:“那淑妃不如就假装怀孕吧……” 玉鸾诧异。 青娇脸上微微涨红,却仍是说道:“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那些女子先是假装怀孕,后来再是流产……那做丈夫的更是怜惜万分呢。” 玉鸾没有答她。 反倒是门外的郁琤恰好听到了这话。 她不说话,是不是代表在他与她阿母之间,她未必就不会选他? 他在门外又沉默地站了片刻,复又悄然离开。 内侍捂住自己的嘴,出去时也不忘交代其他人莫要泄露郁琤来过的事情。 晚上郁琤神色如常地过来陪玉鸾用晚膳。 玉鸾却仍是食欲不佳的模样。 郁琤发现她自打回来之后便一直如此,他又让人将宫中医术最为高明的卢太医请来,让对方给玉鸾复又诊断一遍。 这回卢太医却同样诊了许久。 “这……淑妃这是有了喜脉啊。” 卢太医放下手后,语气颇为笃定。 第66章 他看她分明就是吃坏了胃…… 卢太医的话音刚落, 玉鸾愣住,郁琤也愣住了。 他便是近她的身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虽也有那么些过度频繁, 却至今尚且不满两个月。 倒也不是郁琤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只是他想到了下午过来时听到的对话,心口紧紧揪着, 心说她这是连卢太医都买通了么? 想到此处, 郁琤心中无疑是震惊的。 但玉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有些无措地抚了抚平坦的小腹,眼底却不自觉掠过一丝陌生的喜色。 青娇高兴坏了,表现的比他们当事人两个都还要高兴许多。 “淑妃, 你竟是后宫妃嫔里头一个怀上皇嗣的呢……” 这意味着什么,青娇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可是天子的第一个孩子, 若能平平安安从淑妃肚子里诞下, 日后作为长子女虽负担得多一些, 但所身上所聚得荣誉自然也不会少。 若是皇子,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国之储君。 青娇想到这些,都想为她家淑妃捏一把泪, 道她家淑妃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玉鸾也觉得甚是奇妙,语气却还有些不太确定,“我果真是怀了郎君的孩子?” 郁琤见她为此展眉, 倒是没有料到。 她都不知道她这些天一直都愁眉不展, 心思郁郁,也只有眼下才高兴了一些。 原来让她拥有自己的孩子, 她竟然会这么高兴,哪怕这个孩子都不存在……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到怀中。 他的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发顶,竟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关于长公主的事情是他未能顾及到她…… 她对她阿母的情谊他也不是不懂。 换句话说, 郁琤再是想要处死阿琼,但也不得不感谢阿琼一桩事情。 那就是她当初收养了玉鸾,她让玉鸾有家可归,让玉鸾没有被冻死,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病死…… 歇寝之时,卢太医为玉鸾诊出身孕的事情仍盘亘在玉鸾心头,叫她情绪莫名地染上淡淡喜意,一时也是新奇。 “郎君不高兴吗?” 她睡在软枕上却毫无睡意,“今日郎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好似不那么在意……” 她又难免迟疑是不是因为长公主的事情,眼下他兴许并不希望她怀上他的孩子也未尝可知…… 郁琤放下手里掩饰心情的书,朝她看去,却发觉她的语气竟也出现了一丝小心翼翼。 郁琤心口顿时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揪了两下,忙缓下脸色道:“孤自然是高兴的。” “孤只要一想到孤可以有一个骨血里同时流淌着孤与阿鸾血脉的孩子,孤的心里便能很是熨帖。” -- 第170页 他这话却不是哄她,是完完全全地发自内心。 他想到他们的孩子时,天大的愁绪似乎也都可以立刻被抛到脑后。 想来她必然也不清楚,他比她还想有一个他们之间不可割舍亦不可抹去的纽襻。 他定定地凝着玉鸾,抚了抚她的脸颊,复又俯唇去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她的眼睫,她的鼻梁,她的唇瓣…… 玉鸾所能感受到的都是他铺天盖地的热切,一个接着一个滚烫的吻,叫她躲都躲不开。 他在她柔软唇瓣上又蹭了蹭,实忍不住想要更多,将她齿关撬开,勾缠住她的香舌,手掌托住她的后颈,令她更是无法挣脱。 玉鸾被他当做了面团似的按在怀里反复揉搓,她忍不住哼出了声儿,双眸渐渐迷蒙,只觉自己几乎快要被他热切的渴望所淹没。 只是临到关头,她忽然想起自己身孕,惊出了些冷汗,忙将他一把按住。 玉鸾眼尾泛着粉色,喘息亦是有些不安。 “郎君莫不是忘了卢太医的交代,前三个月都不能……” 郁琤眸底只幽沉一片,“孤轻一些就是……” 他吻去她额上的汗珠,心说若真要等她的谎言揭穿了再与她同房,只怕怀上皇嗣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他半是温柔半是强势地将她的细腕按住,似乎每一刻能在她身上汲取的温暖都珍贵的犹如稀世珍宝一般,令他不能罢休。 等到第二日早上,青娇领着侍女收拾床榻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惊呆了。 这会儿日上三竿,窗外的鸟儿都叽叽喳喳飞群落在树枝上整齐地站成一排,沐着阳光梳理绒羽。 青娇伺候玉鸾梳妆时,憋了许久,忍不住脸红讷讷问道:“恕奴逾越,淑妃可有哪里不适……” 那个卢太医交代的话,淑妃与天子怎么可以全当耳旁风呢? 玉鸾自然知晓昨夜过分荒唐,但眼下她也只能强装淡定说道:“我没有哪里不适。” 青娇瞪大了眼睛,显然不信:“可是……连床帐都撕了下来……” 那床榻上的情形就更是不堪入目,叫人难以启齿。 “而且这可是淑妃第一个孩子啊,淑妃……” 青娇忍着羞耻的心情想要劝玉鸾不要贪欢,心下急得不行。 被人这么反复暗示,玉鸾脸上也有些热意。 她还能怎么说,她能说她根本拗不过那个大畜生吗? 只是她早上想起卢太医的话后,自己亦是暗暗留意了几分,除了腰腿酸软了些,旁的也不妨事,这才没好意思叫卢太医来看看。 “昨日也是不慎……往后我自会防备着他的。” 青娇连忙点头,“正该如此。” “奴从前就听家里的婶子们时常说起,这女人成亲以后等有了孩子,其实那些男人不男人的也就无所谓了,可见孩子比男人重要多了。” 更何况玉鸾肚子里的还是皇嗣呢。 玉鸾微哂,见她说起这些话反倒也不羞了,故意问她:“青娇难道也是想嫁人了不成?” 青娇闻言被这话唬得一愣,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可不要……” 要知道她每次看到淑妃身上的斑斑吻痕,还有那些一塌糊涂的场景,青娇只觉得这种事情犹如洪水猛兽一般,比两个汉子赤膊打上一架都更要恐怖几分。 “对了,淑妃眼下却真的怀了身孕,那要不要利用这件事情,去帮帮长公主她……” 青娇忽然就想起这事。 玉鸾迟疑几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青娇见状登时又住了口,转而不安说道:“淑妃只当奴没有说过,奴不是有意提起的……” 淑妃已经数日愁眉不展,好不容易有了个值得高兴的事情,她却还提起来戳淑妃的心窝子,真是不该。 玉鸾淡道:“无妨,这件事情我心中有数。” 这厢郁琤在承天殿中单独召见了卢太医。 卢太医进殿中却见他沉着面孔,目光阴阴地望着自己。 卢太医下意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更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郁琤盯了他许久,随即启唇问道:“淑妃用什么收买了你?” 卢太医大吃一惊,口中否认:“没有啊……” 郁琤却缓缓道:“卢太医如今也一把年纪,做一辈子的太医,难道是想晚节不保?还是卢太医觉得孤真的就会什么都不知道……” 卢太医脸色煞白,赶忙颤声说道:“老臣不敢,老臣不敢……” 他涨红了老脸,声音细不可闻,“老臣确实是收了淑妃打赏的金子……” 只是怀孕的妃嫔们高兴起来,他们这些太医会跟着沾光也并不稀奇。 历来这种事情明明都很正常,眼下被天子这么一逼问,倒显得羞耻万分,好似他很没有医德一般。 郁琤听到这个答案,心中亦是对这卢太医略感失望,没想到这卢太医在后宫里待了一辈子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 只是她的胃口不好,睡得也远比寻常要多,可见身子是真的不太好了。 他沉声问道:“如此一来,她可会伤到自己的身体?” 卢太医战战兢兢说:“当然不会,只要好好养护,有些妇人在怀子之后亦是可以获得益处,譬如妇人在月事上多数都有腹痛症状,但在生完孩子亦有妇人便不再疼痛。” -- 第171页 “总之这也都要看人,倘若养护不当,对妇人本身弊端自然也不可小觑……” 郁琤见他还费心为淑妃掩盖,倒也不算是白拿了淑妃的好处。 卢太医见他还不放自己离开,只好委婉笑了笑,道:“实则这也是陛下第一个孩子呢……” 所以就别一脸淑妃好像怀的是隔壁老王孩子的表情了吧。 郁琤听得这话,心中却微微恍惚。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昨天夜里其实也梦见了一个孩子,短短肉肉的胖手抱住他的腿,只奶糯糯地唤他“阿父”,叫的他心软无比。 如今细细回忆,只记得这孩子一半生得像玉鸾,一半却生得像他,简直是这世上最可人的孩子,叫郁琤心中数不尽的欢喜。 只是醒来后发现只是场梦,心情失落可想而知。 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开始思考昨夜那般卖力,也不知道能不能真正让她怀上…… 大概也是他太过保守的缘故,她竟总是不情愿配合着他……也许今晚上可以换些方式,叫她也有些新鲜感吧? 他心中有了想法之后,忽然又问卢太医道:“倘若是长子,那么孤眼下要先做些什么才好?” 卢太医愣了愣,道:“兴许应该先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郁琤若有所思,将这事情默默记下。 临近黄昏,外面云霞灿烂,一轮金乌缓缓下坠,在天尽头处仍是旖丽壮美。 郁琤到华琚宫中,又令人准备晚膳。 玉鸾迟疑许久,忍不住与他提起:“郎君,关于我阿母一事,我亦知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在阿母交出玉玺之前,郎君能不能给阿母换个地方……” 玉鸾当日去看时,阿琼的两只手腕与两只脚踝,包括脖颈上都各自套上铁链,固定在屋中角落,真真是屈辱到比狗都不如…… 玉鸾想到那样的画面,心口仍是揪着。 “哪怕将阿母送回她的长公主府里也是好的……” 郁琤对这个问题却避而不答,只是问她:“眼下膳房那边要准备膳食,你想吃什么?” 玉鸾心不在焉道:“想吃些酸的。” 郁琤道:“想来兴许是儿子了……” 玉鸾扫了他一眼,“也想吃辣的。” 郁琤仍是颔首道:“是女儿也极好。” 他这酸儿辣女的想法倒很是直接。 玉鸾默了默,转而说道:“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做皇后,我只希望阿母……” 不等她话说完,郁琤冷不丁将她的话打断,“倘若孤不答应呢?” 玉鸾垂眸道:“昔日我选择重新回到陛下身边时便对阿母说过,我不止是阿母的女儿,我不愿辜负陛下,所以后来才忤逆了阿母选择入宫。” “但眼下,我也不止是陛下的妃嫔……” 话说到此处,玉鸾的心思反而渐渐沉淀下来。 她虽然与阿琼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但却仍有相似之处。 譬如玉鸾一旦做好的决定,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 就像她上回决定入宫一样,阿琼再是不愿,也只能放她离开,便是因为知晓她是这样的人。 “所以……” 玉鸾抬眸看着郁琤,眸里沉静下的情绪令他心口窒了窒。 他沉下眉心握住她的手道:“莫要说了。” “孤答应你,回头将长公主送回长公主府就是。” 玉鸾却只怔怔地看着他。 郁琤心情极郁地问她:“怎么……” 他话未说完,玉鸾便忍不住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郁琤诧异。 他愣了一下,过了片刻亦是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的后背。 “阿鸾知晓郎君的好……是阿鸾让郎君为难了。” 郁琤拍抚着她后背的动作愈发轻柔,嗓音微喑,“不是怀了身子么,莫要伤了自己的心……” 他吻了吻她的额,温声道:“阿鸾腹中可是孤第一个孩子,孤珍爱的很。” 便是没有孩子,他也不想她为了阿琼的事情太过于忧愁。 但郁琤自然也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宠她宠昏了头。 眼下他固然顾念着她的身体。 但只怕这件事情结束,他也少不得要狠下心肠责罚于她,叫她日后再不敢以皇嗣这样的重事撒谎欺君。 然而当前……她面颊才稍稍红润起来,眸光才勉强多了几分神采,且在阿琼这件事情上她也还没有与他生分,让他实在不忍揭穿。 她能这样依赖着他,又这般欢喜,于他而言何尝不似一块蜜糖般落在他的心头上。 他却巴不得她日日都是这般高兴。 郁琤心说罢了。 想来这些时日他再稍稍努力一些,便是亏空了自己的身体,也要想办法让她早点怀上自己的孩子才是。 若是时机凑巧,兴许假怀孕也可以是真怀孕吧…… 用晚膳时,郁琤便发觉玉鸾这些时日分明亦是有所清减,又总经不起折腾的模样,叫他忍不住往她碗中夹菜。 他将鱼腹那块最为鲜美的鱼肉剔出鱼刺放到她的碗中,又朝她道:“你须多吃一些,养好了身子才好令孤心安。” 玉鸾并不讨厌吃鱼,但今日这块鱼肉吃到嘴里,叫她只觉得一股腥味溢满喉咙,甚至充满鼻腔…… 她胃里一阵翻涌,也亏得青娇早有准备,忙端来痰盂。 -- 第172页 虽没叫玉鸾吐了一地,但她胃里也都吐了干净。 郁琤忙蹙眉让人叫太医来。 青娇见他脸色竟很是难看,又低声道:“陛下不必忧心,女子怀孕时会这样呕也不奇怪……” 郁琤阴沉着脸瞪着她道:“你懂什么?” 这个侍女光顾着演戏,怕是连她主子的身体都不顾了吧? 若不是看在玉鸾的面子上,他哪里容得旁人在自己面前睁眼说瞎话。 他拍抚着玉鸾后背,偏偏又不能直接揭穿。 毕竟她根本就没有怀孕…… 他原先还不能完全确定,但眼下看来,她分明就是吃坏了胃吧? 卢太医过来给玉鸾看过以后,玉鸾见郁琤一直关心着她的胃,难免也察觉到他有些关心则乱。 “想来是我方才吃的太急,这才噎了一下,日后也不会再这样了。” 玉鸾轻声对他道。 最后还是卢太医再三向郁琤保证,淑妃的胃没有任何问题,郁琤才缓下眉心,勉强相信。 到晚,二人洗漱上了榻去。 郁琤想到孕育皇嗣一事,又心思躁动起来,翻了本书出来,认真对玉鸾道:“孤觉得这上面的情形便极适合孤与阿鸾……” 玉鸾瞥了一眼,却羞得视线立马挪开。 她讪讪道:“太医说了不能就是不能……郎君若再是这样,就莫怪我明日不让郎君进门来了。” “阿鸾……” 玉鸾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他这般急色也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的…… 郁琤被她言辞厉色地拒绝,也觉自己这样怪不矜持,便偷偷将那书塞到枕下,虽精神振奋,一时也不敢强求于她。 玉鸾睡在他怀中,渐渐困倦,“郎君已经很体贴我了,却不知郎君会不会怪我……” 她知晓自己在阿琼的事情上一直都有失偏颇,也为难郁琤,但……她也没办法看着阿琼去死。 郁琤心想她说的定然是她骗他怀孕这件事情了。 她的心里此刻定然也被良心折磨着……他若怪她,她岂不是更加无助自责? 他叹了口气,“孤不怪你。” “孤只盼着阿鸾欢喜罢了……” 翌日郁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将孩子的名字想好,他在民间倒也听说这样能招引来命定的孩子早日投进它阿母的肚子里。 郁琤发觉自己竟然为了这件事情连怪力乱神之说都信,不免暗暗摇头,然后翻开了奏折,发觉这些老臣迂腐归迂腐,但华丽繁琐的辞藻竟很是丰富。 往日他看着头疼,今日他却饶有兴致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心说这个字好,那个字妙……半天的光景便想出了十来个。 郁琤一时觉得这些名字个个寓意上乘,只恨不得也与玉鸾生上十来个,把这些名字全部都用上。 一时又觉方才想的名字很是庸俗,细细揣摩之下竟没有一个配得上他与玉鸾的孩子。 他这么翻来覆去地沉思,心思便全都沉浸在了给孩子取名的事情上。 这日恰逢休沐。 郁琤特意将一些臣子召进宫来,众人吃茶闲谈,之后又君臣同游花园。 起初大家欣赏风景,谈天说地,笑笑说说倒也还算松快。 待郁琤委婉提出要给第一个孩子提前想好一个名字,大家又纷纷找回了上朝时的感觉,开始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待走到河畔,郁琤对着河面又忍不住微微走神。 他身后的臣子甚至还有人将藏在袖子里的书籍掏出来翻了翻,想了一个又一个,他们个个都很是尽责。 郁琤看着河水碧波荡漾,园中娇花鲜美,日光明媚,他的臣子们亦是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若有所思,忽然对众人道:“孤已经有了头绪。” 朝臣纷纷以天子为首,自然想听一听他的高见。 要知道,天子自打登基以后,朝政上不论是关于民生治世,还是军政管理,天子皆有他独到的见解,且也屡屡平息天灾人祸,为君者亦是令他们少不得心服口服。 想来在给自己孩子取名字这件事情上,自然也是难不倒他的。 郁琤娓娓说道:“孤是这孩子的父亲,淑妃是孩子的母亲,且身负诞育之苦,孩子又是长嗣……孤以为应当给孩子取一个有意义的名字。” 众人纷纷颔首附和,满怀期待地向他看去。 就听天子语气颇为深沉道:“就叫桓爱鸾吧。” 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简洁大方,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吓得一堆老臣恶寒得当场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吓得正在低头翻阅书籍的人亦是惊掉了手里的书…… 众人纷纷惶恐进言:“陛下不可啊不可……” 他们面红耳赤,活了一把岁数,就没见过这么肉麻这么不知羞耻的男人。 郁琤不解朝他们看去,却不知是哪里不可了。 他苦思许久,抛开了那些华而不实的字眼。 只觉这名字里有桓,代表着桓氏之姓亦是代表着他,有爱,代表着温暖与希望,有鸾便代表着孩子他阿母。 这难道不是很好? 大臣们在心里大喊寡廉鲜耻,天子竟然在朗朗乾坤之下,青天/白日就在众人面前说自己爱淑妃…… 造孽哦,稚子何辜?为什么要成为这个狗皇帝向淑妃示爱的工具? 主要还是太他娘的肉麻露骨了…… -- 第173页 这些迂腐老臣迂腐起来,浑身上下都刻满了仁义道德与礼义廉耻。 其中年纪也一把的李侍中更是此中代表,哪里受得了这样刺激,只颤颤悠悠说道:“臣愿意死谏,求陛下收回成命。” 然后说着便要往河里栽去,亏得被旁人给及时拦住。 其他人腹诽不止,心说把他们也带走吧,这狗皇帝不是人! 郁琤见状心中也纳罕不已。 但见这些人反应颇为激动,他不免亦要生出迟疑。 诚然,细想之下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确实有所不妥…… 他承认,这里头多多少少也掺杂了一点点他对她的心意。 虽然他眼下对她不过只是普普通通的喜欢,用极具深意的爱字来体现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点言过其实吧? 只是如果叫桓喜欢鸾,岂不是更加奇怪? 第67章 她竟不是胃疾,真的怀了…… 郁琤越想越是觉得这名字极好。 到晚, 他在玉鸾睡前又私下里故意问她,“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玉鸾的目光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名字他觉得好听? 郁琤却还生怕她没能解读出他的意思,又语气委婉说道:“桓氏便是孤, 鸾自然就是阿鸾你了。” 至于中间那个爱字, 她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她自己高兴就好。 玉鸾抚了抚手臂上竖起的汗毛,恰被他看在眼里。 郁琤只分外体贴地接过她那条手臂替她抚平, 温声问道:“莫不是又冷了?” 玉鸾嘴上道了一句“还好”, 就是心里有点麻了。 郁琤打量着她的神情, 口吻愈发狐疑:“难道阿鸾不喜欢?” 他蹙着眉心,似乎也有些失落。 莫不是他说得还不够清楚……非得要他直接说出来才行么? 玉鸾轻咳一声,轻道:“喜欢是喜欢, 不过我仔细一想,名字对孩子却很是重要, 不如郎君等孩子出生以后, 届时也有了生辰八字, 叫专人看过了再想。” 郁琤想了想亦是发觉自己忘了这一茬。 “这样也好……” 只是孩子现在都还没有,生辰八字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说着又想给她创造生孩子的机会,往玉鸾身边凑近几分。 玉鸾却伸手在枕下抽出了本书看。 说巧不巧, 她手里拿得那本恰好就是郁琤前两日看的一本房中术。 更不凑巧的时,她随手翻开的一页,恰是个妇人用嘴去讨好的画面…… 玉鸾脸一红, 忙将书本阖上。 凑过来的郁琤恰也看到这一幕, 看着她的目光更为热切。 玉鸾语气轻柔:“郎君……” 郁琤低声同她道:“孤今晚定然会比上回更轻的。” 玉鸾却道:“不然今日我主动给郎君一个机会可好?” 郁琤愣了愣,想到方才在书上瞥见的那一幕, 心口顿时狂跳。 他迟疑着,心中忽然就分出了两个小人。 一个面带惭愧,只说这样不好, 这样实在太委屈她了。 一个却理直气壮,只说这样怎么不好?能被她这样对待过,就算明日死了都行…… 他余光瞥见玉鸾莹润嫣粉的唇瓣,念头不仅没消,反而愈感口干舌燥。 他略带期望地朝玉鸾看去,“阿鸾要怎么给孤这个机会?” 玉鸾打了个呵欠道:“门就在那边,郎君自个儿穿上了衣服以后,自己主动从那儿出去回承天殿去就好。” “阿鸾困了,郎君下榻的时候动作轻些。” 她叮嘱完这句,便扯着被子面朝里睡下了。 郁琤:“……” 他的心里顿时冰凉冰凉。 给孩子取名的事情到底还是暂且搁置下来。 郁琤先前答应玉鸾将阿琼送回长公主府,他自然也没有食言。 玉鸾想去长公主府看望阿琼,少不得又要委婉向郁琤提出。 郁琤倒是不想答应,但哪里耐得住她轻轻颦眉的一个动作。 “孤可以答应,但孤必须也陪同你一起。” 玉鸾心中不愿,但他好不容易才松口答应了她,她也只得先服软下来,让他陪着自己一道。 马车出了皇宫,便直接驶向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外看不出什么,可府内处处有禁卫戒严。 到长公主府,玉鸾迟疑道:“郎君在车上等我可好?” 郁琤知晓她是唯恐阿琼看到自己又要激动。 “孤可以在车上等你,只是孤最多给你半个时辰。” 他如今焉会愿意她在和阿琼独处一室? 若不是怕伤了她的心,他自然是不愿她和阿琼再多见上一面。 玉鸾答应下来,便被青娇搀扶下车独自过去。 如今能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一个。 眼下她想要保住阿琼的性命,那就要让阿琼交出玉玺。 阿琼被囚禁在屋中寸步难行,见玉鸾今日忽然过来,她的神情反而平和许多。 阿琼的脸色苍白,两颊上的肉都消减下去,便是玉鸾再三求情,她背地里亦没少受磋磨。 她二人在屋中看着对方,原是互相羁绊的母女,眼下却遥遥相对。 阿琼转开目光,看着窗外落了满地叶子的树影,随即对玉鸾说道:“富贵与狗奴确实回梨村去了,只是半道上让人给绊住,眼下他们大概已经平安回到梨村,日后你若是想要去看他们,也是随时都可以的。” -- 第174页 她知道玉鸾心系他二人,索性在还能见到玉鸾的时候,将这些事情也都告诉她。 “我身边的阿青她是多年忠心于我的人,府上还有其他一些老奴也都毫无异心,甚至还曾服侍于你,倘若你在天子面前还说得上话,便让他放过其他不相干的人吧。” 她的语气略显轻缓,却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详的意味。 玉鸾忍下心口酸涩,过片刻道:“还请阿母交出玉玺。” 阿琼笑了笑,说:“那你过来阿母这里来。” 玉鸾看着她,自不迟疑,起身便要过去,青娇却不安地拦了拦。 “淑妃……” 如今长公主心存异念,状如疯妇,焉知她会不会趁着淑妃过去突然发狂,挟持淑妃? 要知道,淑妃腹中现在还有个孩子在呢。 玉鸾拂开她的手,道了句“无妨”。 她走到跪坐在地上的阿琼面前,也跪坐在她身旁,然后阿琼便伸出手臂将她慢慢抱进怀中。 就像玉鸾幼时无数次被她那样抱在怀里时一般…… 玉鸾愣住。 阿琼闭了闭眼,她抱着必死的念头最后感受了一下这个孩子的温度。 玉鸾从很小的时候便很懂事,很讨人喜欢。 旁的孩子会在阿父阿母跟前撒娇,就连狗奴都不例外,可玉鸾却不会。 她在外面受了欺负从来不会让自己这个母亲知晓,便是受了伤,也都是她帮玉鸾洗澡的时候才偶尔发觉。 郁琤说的没错。 玉鸾将她当做亲生母亲,可她却没有真正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否则她焉会不顾及玉鸾就这样一意孤行…… 阿琼这么多年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拖累自己,怕自己临到关头为感情所累,而做出背叛皇室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在玉鸾耳旁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无可能交出玉玺的。” 玉鸾心口一凉,便被她推开来。 青娇忙上前来将玉鸾扶起,防贼似的防备着阿琼。 阿琼就好像一面铜墙铁壁,任何人都不能撬开她的嘴,动摇她的心思。 玉鸾此行注定也还是一无所获。 玉鸾心不在焉地出了屋来,走到台阶下忽然感到腹中有些不适。 青娇见她额上沁出冷汗时还有些奇怪地替她擦汗,再听她说腹中有所不适,更是吓得魂差点飞出去,赶忙将玉鸾带去郁琤面前。 玉鸾上马车前,却还留下了青娇,将一只簪子交到青娇手中,让她假借还簪的名义留下,替玉鸾看住阿琼,不让她有自戕的念头。 青娇接过那支簪子,便目送着马车离开。 青娇回到了阿琼屋中,将簪子转交给阿琼。 这是阿琼的父亲送给阿琼的,阿琼后来送给玉鸾,眼下却又还了回来。 青娇道:“殿下,淑妃她如今身怀有孕,殿下就算真的是个狠心肠的人,也该顾及一下淑妃的身体才是。” “这妇人产子从来都是一道鬼门关,淑妃上回从殿下这里回去的时候便昏了过去,今日离开时腹痛难止,就算一次次都自己挺过去了,可她日后临产时被你们这般接二连三的刺激,又要怎么挺过去啊……” 青娇越想越是觉得心酸,眼眶亦是红了几分。 淑妃她明明已经承受了很多,她不敢使天子为难,也丢不开阿琼的命,面对他二人时心里又如何能好受。 可她既不与天子哭诉过一回,也不曾与阿琼抱怨过一回,能心疼她的,也只有一直看在眼里的青娇了。 阿琼的表情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玉鸾有了身子…… 青娇咬了咬唇,“淑妃为了殿下的事情日日挂怀,殿下再是狠心也该有个限度了!” 她说完也扭头走到了门外,一边心中为玉鸾抱不平,一边还要偷偷看守着阿琼,不敢大意。 这厢马车一路出了长公主府。 玉鸾见郁琤脸色难看,心口亦是不安。 “郎君,我没事了……” “莫要说话。” 他将她抱在怀中,紧紧绷着唇角。 “若你有个什么不好,孤……” 他对上玉鸾的眸子,话到嘴边却又生生止住。 她若有个什么不好,他自然绝无可能饶过阿琼。 但眼下他不想与她说这些。 她来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会不适? 还说不是胃疾,他看她眼下分明就是胃疾犯了…… 他心急如焚,车夫停下马车,他便将玉鸾抱到医馆中给人看。 那郎中恰好也是个擅长治理胃疾之人,按着郁琤的要求看了半天,问道:“夫人胃口可好?” 郁琤蹙眉道:“若食物太过荤腥便会作呕。” 郎中又问:“那夫人吃的多不多?” 郁琤觉得尚可。 郎中问下来后,对郁琤道:“夫人的胃没有什么问题,但在下方才细细诊了诊,倒是觉得夫人的胎儿好像有些不稳,不过这方面却还要请擅长妇疾的郎中来看才行……” 郁琤愣住。 “你说什么……她腹中的胎儿?” 郎中点头,“是啊,您夫人有喜了,郎君快带她去开些安胎药吧。” 郁琤再顾不上刨根究底赶忙将玉鸾带回宫中。 -- 第175页 卢太医得了召见匆忙来为玉鸾看过,又煎了安胎药让人喂玉鸾喝下。 他走到外面与郁琤道:“好在淑妃身下没有见红,也只是稍微不适……” 郁琤喉头发紧,语气艰涩问道:“她果真怀孕了……” 卢太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是啊,陛下莫不是得了健忘症?” “只是上回卢太医不是被淑妃给收买了么?” 郁琤握着掌心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很是不可置信。 卢太医见他还提这事,亦是尴尬说道:“哪里的话,微臣上有老下有小,面对淑妃的赏赐也只是生出敛财之心罢了,只是这充其量也只能算是赏钱,陛下用收买二字实在太重。” “况且微臣也已经退还回去了……” 说到这里,卢太医尤为心痛。 郁琤站在原地,一手扶着廊柱,满脑子都是玉鸾怀孕的事情。 是真的怀孕了,不是假怀孕……她的肚子里正有一个他的孩子…… 郁琤问:“孩子可还保得住?” “眼下自是无碍,只是若不想再出问题,淑妃接下来这段时日便只能卧榻静养,待胎儿稳妥以后再说,若这点不能做到,微臣怕是也爱莫能助。” 郁琤掌心满是冷汗,心神恍恍惚惚。 待想到自己之前不遗余力想让玉鸾怀上自己的孩子,又更是后背浸湿。 他脑中一根弦几乎绷紧到了极致,若非身体强撑着,只怕也要两眼一抹黑了。 好半晌郁琤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略为不安地询问卢太医道:“前些时候孤晚上同淑妃足有七八回,不知此事对她可有大碍?” 卢太医愣了愣,老脸蓦地涨红。 “啊……这个……这个……” “当时无碍应当就无碍吧,但……但以后不能、不能再这样了啊,就算过了前三个月,后面也不能这样……” 卢太医结结巴巴,痛心疾首地看着不知羞耻的天子,“况且长此以往,陛下也会亏空了身子的。” 郁琤只听到“无碍”二字,心口方如同一块大石落地。 他一面心有余悸,一面松了口气,方有心思缓声回答对方的话。 “孤觉得还行。” 卢太医一噎,心说谁跟他聊行不行的事情了! 这个狗皇帝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得意个什么劲儿? 等他到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的痛苦了…… 玉鸾一觉睡醒,睁开眼睛便瞧见郁琤守在榻旁。 郁琤见她醒来,立马让人将热好的鸡汤端来。 “阿鸾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玉鸾摇了摇头,“也只是略感不适,方才卢太医也说无妨,郎君不必担心。” 郁琤扶她坐起身来,玉鸾才轻轻唤了声“郎君”,郁琤便将她紧紧揽到怀中。 “阿鸾……” “郎君怎么了?” 玉鸾拍了拍他的后背。 郁琤想到自己误会她为了长公主假孕一事,心中更是懊恼。 他竟然这样想她。 她的心里分明亦是有他,可倘若要她万事都自己扛着,他竟会觉得还不如叫她骗他…… 至少那样,她也不会像眼下这样,夹在他与她阿母之间,面上不声不响,但精神上却消耗得厉害。 “从今日起,孤不许你再过问长公主的事情。” 玉鸾诧异,正要开口,郁琤却抚着她的脸庞,“阿鸾,孤是你的丈夫,亦该是你的天,你有任何为难之处都要交给孤才是,而不是自己藏在心中。” “郎君忧心民生已经够辛苦了……” “那不一样。” 郁琤说道:“孤不会为了阿鸾不顾天下,也不会为了天下而不顾阿鸾,你相信孤好么?” 玉鸾瞥见他眼下青影,叹了口气,“我自然相信郎君。” “郎君陪我一起睡一会儿吧。” 她缓缓说道。 郁琤迟疑,“孤守着阿鸾可好,孤也怕自己会压到阿鸾的肚子。” 他想到自己先前那样色/欲熏心,更是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 玉鸾轻道:“可是我想要郎君陪我……” 郁琤心头一软,这才小心翼翼上榻抱她。 这厢郁琤知晓玉鸾真有身孕之后,暗中的计划也不得一变再变。 只隔了不过一天,阿琼身上的禁制忽然解除,而那些看守的禁卫亦是一直退散到了长公主府门前,连府上伺候的下人亦是可以如常伺候阿琼。 阿青回到阿琼身边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打水给阿琼洗了个澡,又准备上干净衣裳。 她看着阿琼腕上磨烂的伤口,很是触目惊心。 “只是天子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天子越是如此,阿青心里反而越是觉得不详。 就像是那断头饭一样,最后一餐反而都是丰盛得很。 阿琼由着她给自己上药,却始终一言不发。 但她心中清楚,这一切和玉鸾必然又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你去替我叫来天子,我要与他谈谈。” 阿琼面无表情说道。 她想到玉鸾的模样,复又阖了阖眼。 她只知,这世上如果没有玉鸾,她宁可死,也绝不退让。 消息传到宫中,郁琤却令人隐瞒长公主府的事情,不可透露给淑妃半分。 -- 第176页 他独自去了长公主府一趟,并不急于索要玉玺,只是将玉鸾的事情告诉阿琼。 “她怀了孤的孩子,好在回去之后,卢太医给她开了药,暂且稳住了胎相。” “所以呢?” 阿琼冷冷地看着他,又觉他下一句必然是要用玉鸾和玉鸾腹中的孩子来要挟她了…… 然而郁琤并没有。 他只是温声对阿琼道:“还望阿母多为阿鸾着想一些,她眼下着实是吃不消了……” 阿琼瞪眼看着他,“谁是你阿母?!”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郁琤不气不恼,只给跪坐在阿琼面前,又亲手替阿琼斟满热茶。 “阿鸾叫您一声阿母,您便是我们一辈子的阿母,母要儿死,儿不得不死,但阿鸾有孕在身,烦请阿母还怜惜她一二才是。” 阿琼冷笑,“行啊,那你就在这里写下一道承诺于我的诏书,这辈子只有阿鸾一个女人,你敢吗?” 这个狗皇帝骗走了她女儿的身子,骗走了她女儿的心,眼下就这么对待她的阿鸾,还让阿鸾四处奔走差点滑胎…… 郁琤却一口答应,“当然。” 阿琼狐疑看他。 “好,那你现在就写。” 她让人拿来纸墨笔砚,郁琤铺开了纸便洋洋洒洒写下,甚至还写了如果碰过别的女人就自断根基……看得阿琼眼角一抽。 “你果真会立阿鸾为皇后?” 他当日在她面前说过,但阿琼压根就不相信。 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一个男人站在权力的巅峰时,还愿意白白浪费皇后这样重要的名分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还要苦守自己的裤腰不碰其他女人。 然而郁琤这次过来,却早有了万全的准备。 他转而令人将一封秘密拟下的诏书拿来,正是册封玉鸾为皇后的诏书。 且看字迹墨痕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这回阿琼却说不出话来。 “想来阿鸾也什么都没有同阿母说,当日孤为了挽回阿鸾,孤不仅答应立她为后,为她遣散后宫,亦是早早写下了废后诏书交给阿鸾,准许她想离开时,随时能离开孤……” 他每一个字落在阿琼耳中,每一件都更是比立玉鸾为皇后还要叫人不可置信的事情。 阿琼面上再镇定不得,“所以你当初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郁琤道:“孤自然可以指天为誓……” “阿母就看在孤与阿鸾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份上,莫要再使阿鸾受到刺激了。” 阿琼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这能屈能伸的精神固然是好,但屈得实在有些吓人。 “你认真的?” “认真。” 阿琼绕着他打量一圈,“倘若我要求未来的太子也只能是从阿鸾肚子里爬出来,如果阿鸾生不出儿子,那就从宗室过继呢?” 郁琤一一答应。 阿琼彻底沉默下来。 “她如今亦是母亲,但眼下却不顾及自己的孩子要来求她的母亲,只为保母亲性命……” 郁琤语气愈沉:“孤可以承诺,她若生下了皇长子,便是日后的太子。” 到了这个地步,阿琼想要再刁难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刁难的地方。 “你记住了,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正统……” 阿琼敛眸冷冷说道:“只是你日后若辜负了阿鸾,那么我便是牺牲了性命,也绝不叫你坐稳这江山。” 阿琼话意已经明了。 至此,他们的交谈终于结束。 至送出门时,众人但见天子袍角整洁,面容冷肃,转头朝长公主微微颔首,颇是沉着淡定道:“殿下不必再送。” 阿琼眼角复又狠狠抽搐了几下。 刚才是哪个大畜生跪在地上喊她“阿母”的? 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 难怪阿鸾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郁琤离开长公主府,坐上马车以后内侍便迟疑询问:“可还要派人……” 郁琤只闭目养神,沉声道:“不必。” 内侍暗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实则天子今日出门来,不是为了解决玉玺的事情…… 而是为了解决长公主这个人,让淑妃从此往后彻底不必忧心此人。 他自出宫门那一刻起便早已想好,若做到这个份上阿琼仍不能怜惜玉鸾,她的心中必然也从无玉鸾这个女儿。 如此,他也唯有派人将她绞死,再令狼狗食其尸骨,永除后患。 而玉鸾也只会当她的阿母被他放入民间从此不见人影,永远不会知晓她阿母的死讯。 第68章 淑妃这么可怜,当乞丐都…… 郁琤回到宫中以后, 看着玉鸾喝完安胎药后,才对她道:“你只管好好养胎,孤自然会饶了长公主的性命。” 玉鸾忽然听到这个消息, 也说不上惊喜, 只是问道:“那玉玺……” 郁琤道:“长公主愿意交出。” 玉鸾有些不信。 “阿母真改变主意了?” 阿母那样偏执的人,便是真能听旁人的话, 也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 旁人愈是强硬, 她便愈是要死磕到底,她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改变主意? “难道郎君是在阿母面前服软了?” 郁琤道:“自然没有,孤只是告诉她, 阿鸾为她背地里都付出了什么罢了,她听完后便自感惭愧, 抬不起头, 为了阿鸾她也立马改变了主意……” -- 第177页 玉鸾被他的话给逗笑。 “那郎君说的肯定不是我阿母了, 我阿母才不会自感惭愧,抬不起头。” 郁琤抚了抚她上挑的唇角,亦是眉眼含笑, “好吧……阿鸾眼下要想的事情,便是该怎么感谢孤才是。” 玉鸾问他:“郎君想要我怎么感谢?” 郁琤余光瞥见枕下那一抹深色的书角,目光微微闪烁。 “孤眼下还没想好, 就先留着, 只是阿鸾日后须说到做到才行。” 玉鸾答应下来,答了个“好”字, 对他更是毫无设防。 她眼下答应得轻松,却不知以后因为这一个“好”字,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按着卢太医的方子调养一段时日, 玉鸾日渐好了起来,整个人不仅将先前的清减给补上了,甚至还丰盈几分,起初胸口都被衣裳勒裹出痕迹,还是郁琤头一个发现了,又吩咐宫人为她赶制衣裳,制出十几套衣裙,既要精致也要让淑妃穿着宽松。 长公主这边勉强算是消停,宫里很快便又迎来另一件事情。 刘太后寿诞将近,在天子与朝臣的商议下,这件事情也早几个月就让宫人们开始布置忙碌,显然也是要隆重办上一场。 然而自打玉鸾进宫以后刘太后便一直都不曾待见于她。 郁琤虽事事都暗中帮她,但却没办法逼着刘太后对玉鸾强颜欢笑,对她喜爱有加。 刘太后一直都不肯见玉鸾,便已经令那些宫人暗中没少腹诽。 眼下迎来她的寿诞,玉鸾便也提前着手为她准备贺寿之礼。 青娇反而心中郁闷,在无人时才暗中劝玉鸾道:“淑妃到时候不如就借着怀孕辛苦的理由直接不要去了,也省得那太后又要给淑妃气受。” 玉鸾绣着手里的东西,缓缓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倘若我站在刘太后的角度,只怕也会为难……” 维持后宫秩序本就是刘太后职责所在,而玉鸾这样受尽偏爱存在本身便是一种逾矩,甚至她还致使天子后宫形同虚设。 “你放心吧,我自然也没有那份以德报怨的心思,只是太后当初曾在我想要离开皇宫之时帮助过我。” 而且玉鸾更不希望在太后寿诞这样的大场合上因为不敬太后,而让郁琤更加难做。 与刘太后反目成仇,只怕这也不是郁琤的本愿。 青娇见她心中早已有了决定,也只是嘴上发发牢骚,自然不敢横加干扰。 等刘太后寿诞到来之日,刘太后便是再不想见玉鸾,也不得不与对方同在宴席之上。 而玉鸾腹中已然显怀,更是让旁的妃嫔看得眼热不已,却早已经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事情。 朝臣为此并非没有上奏劝谏过天子。 只是天子背地里却将他们叫到偏殿沉着面孔一一训斥,只道淑妃眼下身怀有孕若因闲言碎语而使得皇嗣有所不妥,他便要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朝臣们头一回被天子这样专程叫去跟前狠狠威胁一顿,更是脸色煞白,诚惶诚恐,短期之内也无人再敢提及后宫之事。 淑妃献上贺寿之礼,且又是她带着身孕数日不歇,亲手所做,刘太后自然也要过目一眼。 只是这一眼下去,便叫她发觉这六扇百寿图刺绣屏风竟别出心裁,每一个寿字都以金线绣出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经文组成,且清晰可念,毫无错漏,用心可见一斑。 这绣屏并非庞然大物,却精致小巧,摆在桌上或是旁处作为装饰或隔断都很是赏心悦目。 刘太后神色微霁。 她虽一直抹不开面子待见淑妃,但事实上自打上回天子差点喜欢上男人以后,她就再也不敢阻挠他接回淑妃,唯恐矫枉过正。 只是今日抛开旁的不说,这礼物简直就满意到了刘太后的心窝子里去了,也叫她实在无法再继续摆出冷脸。 更何况,淑妃腹中的皇嗣远比后宫妃嫔重要多了。 “罢了,你既怀了身子就莫要久站,快快坐下,待孩子出生之后,哀家也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刘太后这话几乎等同于向众人昭告她已经接受了淑妃。 这让她身旁的沈玉娘脸色却微变了几分。 沈玉娘因为名字里有个“玉”字被天子多看一眼之后,便一直都怀着自己可以成为皇后的希望。 眼下姑母竟也接受了淑妃,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低声对刘太后道:“想来我那些闺中好友也该到了,我想过去迎一下。” 刘太后欣赏着那绣屏,答应了一声,沈玉娘这才悄然离开她的身旁。 在这之前,楚鸾尚未自楚府出发之时,家里人便对她百般交代。 楚鎏对她说道:“淑妃为人善美,先前种种她都不曾与妹妹予以计较,这回进宫之后,妹妹可一定要与淑妃好好认错,冰释前嫌。” 楚鸾问道:“倘若她不是天子的宠妃,阿兄还会觉得她为人善美吗?” 昔日一个脏贱如泥的女子,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没有人比楚鸾更加清楚。 楚鎏见她似有心事,不解问道:“妹妹是怎么了?可是阿兄哪里说的不好了?” 楚鸾笑说:“没有。” 楚鎏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感慨道:“你虽然从郡主被降为了县主,但也远比其他毫无封号的淑女要风光许多,日后咱们都要好好过日子了。” -- 第178页 楚鸾只乖乖点头。 才至宫中,楚鸾进去便恰好遇见沈玉娘来迎她。 沈玉娘竟将楚鸾也视为好友,可见这段时日下来,楚鸾不仅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在这些贵女当中甚是讨人喜欢。 沈玉娘路上却抱怨道:“眼下后宫形如虚设,便是淑妃怀了身孕,也要霸占着天子不许他去旁人那里,荒谬到了这个地步,就连我姑母都管不了了。” 楚鸾细声道:“太后与天子毕竟不是亲生母子,自然是管不得。” 她说着又语含鼓励,“但现在淑妃怀孕,岂不是大好时机?不试一试也难免可惜……” 沈玉娘问:“这还能怎么试?” 楚鸾目露茫然之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沈玉娘顿时失望道:“罢了,你这样善良的人又怎么能想得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主意……” 楚鸾似自责道:“也怪我太蠢笨……不过这种事情其实也都看命了。” “就好像历朝历代就有不少妃嫔甚至是太后,她们都曾经只是个宫人,却因天子醉酒之后意外得到了宠幸,这才可以登上枝头变凤凰的。” 她这句“无心之言”却如同点通了沈玉娘的灵穴,叫沈玉娘一下就若有所思起来。 楚鸾见她不说话,便关怀道:“沈姊姊怎么了?” 沈玉娘摇头道:“没怎么……” 楚鸾见状也只是淡笑。 这厢天子亦是与亲属朝臣共享珍馐佳酿。 此番宴席上更有平襄王特意赶赴昱京专程来为刘太后祝寿。 另外亦是将长公主一事当面与郁琤私下议过。 眼下众人与天子畅饮开怀,又聊兴大发。 却是平襄王先是失言说出了跪搓衣板一事,这才惹来了郁氏兄弟和天子的注目。 话已出口,当做没有说过显然不能。 他索性便挺直腰板坦然说道:“实则这等事情在本王管辖之地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些妇人就吃这一套,倒令人很是纳罕……” “我们在外头犯再大的错处,跪个两下就完事儿了。” 尚未婚配也不曾参与过这等凶残话题的宋殷直听得目瞪口呆。 他暗中转头朝郁琤道:“他莫不是以为他把跪搓衣板这种事情说得无关紧要一些,就能显得跪搓衣板不那么丢人了么?” 这平襄王看着面容俊美,白白净净,满身矜贵,却不曾想能说出这等没有气概的话来,让宋殷微微失望。 好险,他差点就把这金玉其外的平襄王当做排在表兄之后的榜样了。 郁琤并未应他,结果旁边的郁氏兄弟却纷纷附和。 “不错,只是没想到北地竟然也会有此风俗,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宋殷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难不成郁氏两位大兄他们也都跪搓衣板? 他暗暗一言难尽的语气问道:“陛下会跪搓衣板吗?” 郁琤端拿着姿态,冷冷问他:“你说呢?” 宋殷松了口气,“陛下乃是阿瓤学习的榜样,陛下可万万不能同那些人一样……” 郁琤自觉自己当然不会与他们一样了…… 只是他也实在懒得听宋殷这小子满嘴的啰嗦之辞,只觉对方甚是妨碍自己听他们讨论。 眼下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他们几人却已经惺惺相惜起来。 “我家妻儿就快要生了,为了妻儿,我竟然都可以做到君子近庖厨,亲自下厨为妻儿做她爱吃的鲜羹美汤。” 郁瑕一脸谦逊,一副自觉拿不上台面的模样,语气却隐隐自豪,恍若炫耀。 果不其然,旁人赞叹不已,“还是郁兄厉害!” 宋殷恍恍惚惚,这还是他印象中芝兰玉树的郁氏长子么? 他竟然下庖厨,他这般秀雅的人,不怕自己一头栽进大黑锅里去么? 郁琢却道:“大兄这次却不如我了,就算我家娇娇还没有完全原谅我,我也愿意每天晚上给娇娇睡暖了被褥再打地铺睡到旁边去,如此娇娇才因为我有点利用价值没能赶我出房间。” 他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仿佛陷入了蜜罐,无可奈何得很。 平襄王带头鼓掌叫好,“没想到昱京之中竟然人才辈出,本王却半点也比不上你们了。” 他皱眉道:“本王的阿皎最喜欢听本王学狗叫,但堂堂男子汉哪里能轻易学那畜生模样?” 众人颔首,宋殷也不由自主听得入神。 是啊,堂堂男子汉哪里能轻易学狗叫啊? 好在这点上,这平襄王还是比郁氏两个兄弟要正常许多。 然而平襄王却又说道:“本王一般都是直接让阿皎骑在本王背上哄她高兴的。” 众人恍然大悟,对他亦是竖起了大拇指。 “还是王爷技高一筹……” 恭维的话纷纷不断。 而平襄王亦是一脸“哪里哪里”的模样生受了赞誉。 宋殷目瞪口呆不已。 什么意思? 这哪里就技高一筹了? 意思是他不学狗叫,直接自己扮成狗来供他家王妃娶乐? 这哪里还是妻奴…… 宋殷在心里震撼不已,这他娘的不是舔狗吗? 郁琤面上不显,口中酒水却分外索然无味,比起他们,自己竟好似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以至于他连插嘴的份都没有。 -- 第179页 宋殷恍恍惚惚地给自己斟了杯酒,看见也只有身侧穿着冕服的天子坐如青松,玉树临风,丰神俊朗,面容威仪,这才是他所仰仗的表兄! 他只能庆幸还好表兄与自己都还是正常人了…… 反正他是宁愿一辈子都不娶妻,也绝无可能让自己成为这种可怕的男人。 晚宴结束之后,郁琤却也不可避免陪同高兴的亲友饮得烂醉如泥,被宫人们搀扶送到了承天殿中。 内侍正要吩咐人熬解酒汤来,这时刘太后身边的沈玉娘却端了一碗汤走上前来。 内侍向她行礼,“沈女郎,陛下已经歇息下了,若有事情,还请女郎改日再来。” 沈玉娘温声道:“是太后她老人家放心不下陛下,所以让我来给陛下送醒酒汤的。” 内侍又不是个傻子,这大晚上的,又孤男寡女的,若真是刘太后的吩咐,恐怕刘太后用心也不纯良。 内侍微笑说道:“原来竟是太后的用心,若不然交给奴来……” 沈玉娘却避开手,脸色冷了几分说道:“你不过是个阉人,笨手笨脚哪里能照顾得好陛下?况且太后就是因为放心不下才派我亲自过来,你是想对太后大不敬吗?” 一个帽子扣在内侍头上,内侍哪里有这胆子,忙跪下道:“奴不敢……” 今日尚且还未结束,还是刘太后的寿诞,敢在今日对太后大不敬,那罪责亦是翻倍不止。 沈玉娘这才面露得色,理直气壮地端着解酒汤进了殿中。 这厢玉鸾显然并不知道承天殿发生了什么。 宴席甫一结束,青娇便要搀扶着她回去休息。 岂料半道上,却碰见楚氏女郎在这儿徘徊不去。 楚鸾此举显然不是迷路,而是早有图谋。 “这么久以来,我似乎一直都与阿姊有些不太对付,却不知阿姊可知我为什么这么不喜欢阿姊么?” 楚鸾低声问道,面上一派天真。 玉鸾望着她,并未开口。 不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不过拦着她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她的人,楚鸾倒是头一个了。 “就是因为你当日分明就在门外,却对我故意见死不救……” 楚鸾缓缓对她说道。 玉鸾道:“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瞧你分明也活得好好的站在这里,何谈见死不救?” 楚鸾咬了咬唇,低声道:“阿姊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但是……我劝阿姊一句,眼下最好不要过去承天殿了。” 她说着又露出几分笑容,若有所指道:“免得惊动了胎儿,这好不容易从天子那儿讨来的孩子都保不住……” 她将楚衡与楚鎏的交代全然抛在脑后,做了与他们所希望的一切完全背道而驰的事情。 然而楚鸾话未说完,青娇却听的胸口起伏不已,忍无可忍上前抬手掌掴了她一个耳光,叫楚鸾一下愣在原地。 楚鸾身后侍女赶忙搀扶住楚鸾,“女郎没事儿吧……” 她说着便要过去扭打青娇,却被旁边的桂生推倒在地上。 “大胆的东西,竟然胆敢对淑妃有所不敬?一个耳光怕都是轻的!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楚鸾捂着自己的脸,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玉鸾身边的一个侍女给掌掴了。 她缓缓说道:“阿姊觉得我恶毒么?比起我,你才是那个恶毒的人!” 她说完便红着眼眶转身跑了出去。 侍女惶恐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她走,走出老远以后才颤声道:“女郎,我们……我们这是成功了吗?” 楚鸾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面无表情道:“不知道呢,反正她见到天子衣衫不整与沈玉娘在榻上的时候,一定会感到刻骨铭心吧?” 侍女听着更觉害怕,只搀扶着楚鸾快速离开了皇宫。 这厢青娇打完了人手指都还有些颤抖,她委屈同玉鸾道:“淑妃,奴……奴刚才竟然打了她?” 玉鸾笑说:“你做的很好,不然我亲自动手也还不方便。” 青娇立马道:“这种人才不需要淑妃亲自动手,有奴就够了!” 她说完又小心翼翼道:“淑妃,咱们先回华琚宫吧?” 玉鸾摇头,“我要去承天殿看看。” 旁边桂生迟疑道:“不然叫奴先去看看……” 玉鸾扫了他二人一眼,“是怕我动了胎气?我没有那么脆弱。” 她说着便径直往承天殿的方向走去。 青娇与桂生面面相觑,只得不安地跟上。 而承天殿中,即便不必推门进去,外面的内侍就已经听见了屋里头的女子已经发出了低低泣音,心中只道完了完了…… 屋中郁琤坐在榻上揉着涨疼的额头。 而沈玉娘坐在地上,只觉被掀开的时候,屁股上的骨头都要跌裂开了,疼得她站都站不起来…… “孤瞧你胆识过人……” 郁琤扶着额,满身酒气。 想到这女子方才从他背后偷袭他的举动,心中虽是赏识她的勇气,却还冷冷得看着她道:“你倒也不必因为自己是女子就妄自菲薄,你若真有诚心,孤就送你去尼姑庵历练历练,在尼姑庵中闯出一片新天地才是。” “并且还大可以借此机会打响名号,从此名垂千古!” 他说得甚是慷慨激昂,仿佛下了榻就能上阵杀敌的模样,很是振奋。 -- 第180页 沈玉娘眼泪掉下来,心说她有诚心啊,但她诚心不是去做什么尼姑庵老大啊。 也亏得他醉酒后还考虑到她的性别,没直接叫她上山扯大旗落草为寇了。 “我不要做尼姑……” 沈玉娘抽噎道:“我要陪伴陛下,做陛下的妃子……” 天子登时一拍大腿,怒容相视:“人活在世上又怎么能沉浸在情情爱爱的事情当中,自当拥有一腔雄心壮志才是!” 他失望地看着沈玉娘,暗暗摇头:“看样子,以你的资质,便是叫你去做个乞丐,也是讨不着饭吃了。” “这般没骨气的东西,孤从来都不提拔。” 沈玉娘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羞耻难堪,又不服气地哭着反驳道:“那淑妃为什么就可以伴君,我看那淑妃去当乞丐分明也讨不着饭吃呢!” 就算他是天子,他凭什么这么说她啊……那些肮脏的乞丐能跟自己比吗? 郁琤听她这话只恍惚了一下,心中不免想到淑妃是谁?是阿鸾么? 他黑眸中迷迷糊糊,只觉脑中塞满了酒水,只能凭直觉去想。 不对,阿鸾是阿鸾,淑妃是淑妃。 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淑妃当乞丐竟然都讨不到饭吃,他的心口顿时就是一揪。 “淑妃竟这么可怜,当乞丐都讨不着饭吃么?” 他一脸心疼的模样,朝沈玉娘道:“劳烦这位女壮士代为引见,孤虽然不认识她,但孤觉得孤可以满足她……” 沈玉娘被他叫了一声“女壮士”差点没气得在地上撒泼打滚。 门外众人皆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余光里偷偷打量着同样站在门口的淑妃脸色。 第69章 这搓衣板跪起来的感觉还…… 两碗醒酒汤灌了下去, 天子总算清醒了几分。 他看着坐在地上掩面啜泣的女人,又看向淑妃,心口顿时就沉了下去。 一时之间, 天子面如土色, 满脑子都是从前身边形形色色之人遇此情形时的对策。 什么他犯的错不过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什么妻子怀孕是件好事,却不知道男人这几个月要熬得有多辛苦? 再有就是身子虽然碰过了别的女人, 但做那事情时满脑子都是妻子? 甚至还有同僚说自己醉酒之后认错了人, 把别的女人当成了自己的妻子的说辞…… 郁琤思来想去都觉很是不妥, 眼下看着泪眼汪汪的沈玉娘,他也只好先肃着脸孔质问内侍:“方才发生了什么?莫不是这个女子想刺杀孤?” 内侍战战兢兢道:“沈女郎没有携带凶器,是专程给陛下送解酒汤的……” 他这话间接佐证了沈玉娘不是刺杀, 是明晃晃的勾引。 这个没有眼色的东西…… 郁琤心里骂他,只好又转而说道:“不过孤衣衫整齐, 看样子她多半是没能得逞了。” 内侍亦是松了口气:“是啊, 亏得淑妃来得及时……” 郁琤顿时神色微霁, 这才敢抬头朝玉鸾看去,“原来如此,竟然都是淑妃的功劳了。” 玉鸾看着哭哭啼啼的沈玉娘, 又看着脸上写满心虚的郁琤,缓声说道:“妾不敢当,妾眼下累了, 不知陛下可否批准妾回去歇息?” 郁琤自然不敢不答应她。 青娇便扶着玉鸾离开了承天殿中。 郁琤揉着眉心, 见人也走远,只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沈玉娘。 “陛下, 我……我已经和陛下牵扯不清了,陛下何不给我一次机会?” 郁琤道:“看在你是刘太后的表侄女份上,孤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一是从这里离开,孤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二是孤为你指婚,将你嫁去边陲之地,永不得踏入昱京半步。” 并不是他不想狠狠责罚这沈女一顿。 而是这种暧昧的事情若不能快刀斩乱麻,日后他便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她并未得逞酿出大祸,不然便是亲自拗断她的脑袋也不能泄他心头之恨。 沈玉娘紧紧揪住衣摆,却不回答。 郁琤便吩咐道:“那就传孤旨意……” 沈玉娘脸色顿时煞白,忙跪下道:“我……我选一,今夜我并未来过承天殿中,也并未见过陛下。” 郁琤厌恶地扫了她一眼,让内侍将她带走。 翌日刘太后在宫中尚且还在欣赏淑妃赠送的六扇百寿图绣屏时,内侍便将昨夜刘太后“指使沈玉娘勾引天子”一事告知。 刘太后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如此一来,那沈玉娘焉能继续在宫里待下去? 她连刘太后的面都没有见着,便被虞姑姑亲自送回了沈家问责。 然而这沈玉娘充其量也只是被人利用,桂生这日抽了空,私下里又去天子面前,将玉鸾当日遇见楚鸾的事情一一告知。 “不过青娇已经当场掌掴过惠贞县主了。” “孤知晓了……” 郁琤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些,却只觉“惠贞县主”四字异常刺耳。 他赏赐给楚氏的恩荣,竟也能让对方嚣张跋扈到屡次挑衅玉鸾。 便是楚家当初有天大的功劳,他也不必再顾忌他们脸面,直接一道诏令下去,彻底将楚鸾的县主封号也褫夺去。 头一回将楚鸾降为县主,诏书上的内容尚且只是冷漠。 但这回却是宫里来的内侍当着众人面宣读诏书,且又将上面申饬之言字字朗声念出,便如同叫这楚氏被人左右开弓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只怕出门都嫌没脸见人。 -- 第181页 楚鸾在屋里绣着腰带。 她分别为楚衡楚鎏各绣了一条腰带,如今两条都没完全做好。 又过片刻,楚衡便让人叫她去厅中。 楚鸾过去,便看见自己那侍女哭哭啼啼跪在厅中。 “给我跪下!” 楚衡脸色难看至极。 楚鸾扫了那侍女一眼,只好跪下。 “女郎……奴再不敢隐瞒家主,什么都已经说了,女郎手臂上的守宫砂根本就不是真的,而是女郎用朱笔点上去的,时间久了就会……会掉,所以奴时常要负责替女郎掩饰,且也要及时点画上。” 楚鎏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容纯洁的妹妹,更是想不到会有这等事情。 楚衡怒极:“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早知你会做出这种丑事,我恨不得……我只恨当初为什么死得是你母亲而不是你!” 盛怒之下,便是身为父亲,楚衡亦是可以说出诛心之言。 一旁楚鎏战战兢兢想劝又不敢劝,想说楚鸾亦是不知从何说起。 楚鸾却很是娴熟地红了眼眶道:“我也想知道当初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如果不是因为阿母死了,我又怎么会落到桓惑手里,被他当做我阿母的替身呢?” 楚衡愣住。 “你……你说什么?” 楚鸾泪珠子滑下眼睫,抬眸朝楚衡看去,“所以阿父当初为什么只带走阿兄呢?为什么不带走我?” 楚衡听到这话顿时目露痛色。 楚鎏轻咳道:“妹妹,你怎可如此与阿父说话?” 楚衡回过神摇头说道:“我让你进宫和淑妃赔不是,你却百般作恶,连县主殊荣都被褫夺,那沈氏女郎因你之故犯下大错,你以为为父在外面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说再多也是因为你本性恶毒罢了,否则你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招惹淑妃陷害旁人?” 楚鸾道:“那是因为她不配得到现在的好日子。” “那时候她分明就在门外,可是她走了……阿父可会知晓女儿当时的绝望?” “她凭什么可以做一个冰清玉洁之人,又凭什么可以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就是因为她对女儿见死不救吗?而你们又凭什么可以抛弃我们母女俩一走了之以后不遭报应?是这世道不长眼睛罢了……” 楚衡听到后面,气得抬手便要打她,看着她那张脸却始终打不下手。 楚鸾问他:“你想打我吗?可我也从来没有将你们当做我的阿父和阿兄,我的阿父阿兄早就在当初丢下我与阿母的时候就死了!” 她说完这话也不再跪在楚衡面前,转头便跑出了厅中。 楚鎏看着一向乖顺的妹妹忽然变了嘴脸,直接就傻在了原地。 楚鸾往日里最是讨人喜欢,若非如此,那些女子也不会都与她交好了。 可她忽然之间,又好像……变成了一个满眼阴翳之人,言辞竟很是偏激。 楚衡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过半晌声音虚弱道:“看住她……为父已经给她找了个好人家,月底便将她嫁出去吧,这……这也是为了她好。” 楚鎏听到这话,嗓子眼里好似塞了把干草一般,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然而他们并未等到月底,当天晚上楚鸾的屋里便发出“哗啦”的动静。 看守的婆子进去查看时,便被楚鸾用花瓶砸晕。 等到楚鎏赶来之时,便看见昏过去的婆子,还有被打碎的茶具,以及冷清月光下,那桌上躺着的两条尚未完成的腰带。 楚鸾跑了出去,在天快亮的时候,来到河边上了条船。 船夫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楚鸾顺了顺肩上一绺头发,语气又乖又软,“翁翁先送我过了这条河吧,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对方撑着船叹息道:“你一个女孩子跑出来,只怕家里人也会担心坏的吧……” 楚鸾笑容里含着淡淡的愁绪,垂眸说道:“我是个孤儿。” 船夫诧异,“嗳,真是个可怜的女娃子……我免费送你一程吧。” 楚鸾点头道谢,便坐在了船的另一头。 她慢慢卷起袖子,露出千疮百孔的手臂,然后用簪尖在臂上刺出一颗血痣。 她看了一会儿,便放下袖子,口中慢慢哼起了莫名的曲调。 她不相信玉鸾会永远都那么好运气……皇宫那种地方,日后必然会有皇后,而玉鸾迟早也会沦落到色衰爱弛的境地,她也没必要继续看对方凄惨的下场…… 只可惜她已经不能在这个地方继续保持着自己的清白之身了。 蒙蒙晨雾当中,楚鸾看见骑马匆忙冲到岸边的楚鎏,朝这边大喊挥手,可声音却愈显缥缈。 楚鸾始终面无表情。 或许当初他们丢下她是无心的吧,或许玉鸾真的只是路过,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点也毫不影响她永远都憎恶着这些人。 华琚宫中,玉鸾才从梦中醒来,青娇便喜滋滋地过来告诉她楚鸾被褫夺了县主封号,月底便要被嫁出去的好消息。 她显然也还不知道楚府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她当日还诋毁淑妃,说些淑妃对她见死不救的疯话,现在想想奴都还气……” 玉鸾并未在意。 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与楚鸾有过太多交集。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鸾就对她阿姊长阿姊短,口中十分乖巧亲热。 -- 第182页 这也是玉鸾当初为何毫无防备,中了她下的梨花醉。 青娇见她也并不为此欣喜,便抛开这话题转而问道:“午膳淑妃仍不叫人多准备些么?” 要知道这些时日天子来过数次,却都次次碰壁,欲近淑妃而不得。 玉鸾摇头,“不必多准备。” 她不是气他,心里却是有意要冷落他一段时日。 这厢郁琤来过华琚宫好几次,都毫无进展。 时日越长,玉鸾越发淡定,郁琤心里便愈发焦灼。 唯恐玉鸾心里头积着郁气,越积越深,从而导致对他情意减淡。 当夜,郁琤再一次来到玉鸾寝殿。 玉鸾卧在榻上看书,只冷淡地背影朝他。 郁琤只得吩咐内侍:“拿过来吧。” 内侍颇为尴尬:“这……这不好吧……” 他嘴里说着,手里却很是积极地把搓衣板送到了郁琤面前。 郁琤眼底流露出几分屈辱,想到那些兄友当日的谈话,便甚是迟疑地跪在上面试了试,结果却发现……感觉竟然还可以。 且一旦屈下了膝盖,他亦是发觉此举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郁琤顿时挺直腰板,一副闲聊的语气缓缓说道:“原来这就是北地的风俗么?平襄王所言果真不假,这般屈身磨炼竟能有利于活血化瘀,疏通经络……” 玉鸾看书的余光瞥见他的姿态,手里的书差点都滑掉下去。 这大畜生好端端地跪在这搓衣的板子上做什么? 这搓衣板的法子都是各自家中的秘密,她自然不会知晓旁人家里跪搓衣板是个什么用意。 只是她头一回见郁琤这般,心中有种莫名想要扯动唇角的念头。 但玉鸾哪里会真的当着他面前笑出来,只是紧紧绷住唇角,看着书便更是专注起来。 郁琤见她仍不理会自己,便又交代内侍:“孤之举止有辱名声,你身为孤的内侍万不可往外传去,否则孤被人耻笑是小,旁人攻讦淑妃才是要紧。” 他后半句说得极大声,生怕榻上的淑妃听不清似的。 内侍心说得了吧,淑妃有他护着可不怕人攻讦,内侍看这狗皇帝分明还是自己怕被人嘲笑。 每次看着天子死死维持着几乎都已经没有的颜面时,还真是叫内侍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玉鸾再不好假装没有看见,只好状若无意地清了清嗓子,随即朝郁琤看去,“郎君好端端怎么跪这搓板上了……还是快起来吧。” 郁琤故作委婉拒绝:“孤跪在上面只觉尚可……只是阿鸾果真不生孤的气了?” 玉鸾放下手里的书,“我没有生郎君的气,郎君快起来吧。” 他醉酒后的反应她全都看在眼里,哪里会有什么误会。 她这段时日也只是借着沈玉娘这件事情借题发挥罢了。 这个大畜生眼下不能碰她,平日里又忙于事务。 是以但凡叫他逮住机会就将她当面团似的按在没人的地方搓揉亲吻,被宫里人不知撞见过多少回。 难得能找到借口不搭理他,她也才松快了没几日。 郁琤却愈发觉得这搓衣板竟神乎其神…… 但他仔细想来,便也恍惚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毕竟身为男子,无端端惹恼了家中妻儿之后,若要指望她能原谅自己,必然也没那么简单。 但她若看见丈夫凄惨模样,必然又会心软起来。 问题就出在丈夫好端端的并不会显得凄惨。 是以没有条件,便该自己创造条件,叫自己惨兮兮地……这才使得妻儿更加心软。 想通这关节后,郁琤不得不暗暗佩服想出此法的先人。 又觉玉鸾必然心爱于他,这才半点也见不得他受苦,立马叫他起来。 郁琤吩咐内侍将搓衣板拿走,又交代道:“替孤妥善保管。” 这等宝物用过一回才方知道好,自然不可轻易丢失。 内侍忙做贼似的将搓衣板拿走,郁琤又坐在玉鸾榻旁,颇有些得寸进尺道:“想来孤已经许久没有和阿鸾睡在一起,今夜便叫孤体贴着阿鸾……” 玉鸾却并不那么情愿,“上回郎君睡觉时手臂不小心压到我肚子,叫我不大放心。” “孤定然会更小心一些的……” 郁琤殷勤地给她捏了捏腿,耐着性子想要哄她松口。 这时青娇却抱着铺被进来,习惯地往地上铺去。 郁琤顿时沉下脸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答应要打地铺睡在地上了? 难不成现在就连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成? 青娇一头雾水,只莫名其妙地说道:“淑妃晚上身边不能没人,奴晚上要给淑妃守夜……天愈发冷了下来,奴也怕受凉,这才抱来被褥的。” 郁琤口中的话梗了梗,随即又神色如常地吩咐她退下。 青娇瞥了玉鸾一眼,见对方并无指示,只好无辜地退下。 郁琤则转头朝玉鸾道:“那孤今晚上就睡在阿鸾的床前就是。” 玉鸾愣了愣,“怎可如此……” “郎君身为一国之君放着高床软枕不睡?睡在地上叫人传出去以后像什么话?” 郁琤却满口认真:“不是孤不肯离开华琚宫,而是阿鸾夜里总是要有人守着,那青娇生得一副笨手笨脚的模样,看着便很是不稳妥,为了孤的孩子,孤亦是要迎难而上。” -- 第183页 玉鸾被他这一番说辞说得哑口无言。 她若再不答应,却不知他还要做出什么叫人惶恐的事情来。 玉鸾正要叫他还是上榻来睡。 郁琤却只当她还要拒绝,又打断道:“你不必再说了,孤意已决,孤也要睡了。” 他说完便叫内侍进来给他重新抱来干净被褥。 内侍莫名其妙地给他抱了过来又退下。 郁琤便解了外衣往那被下躺去,阖眼就睡,叫玉鸾阻止都来不及。 玉鸾:“……” 行罢,他高兴躺地上就躺地上,横竖她也插不上嘴。 日子便这般消磨下去。 临近玉鸾生产的日期愈发近了。 阿琼那边虽见不到玉鸾,却也日日掐算着日子,提出要进宫来看望玉鸾。 郁琤却令人直接回绝,只道淑妃诞下皇嗣之前,不许阿琼出长公主府,更不许对方进宫来见淑妃。 他当日告诉玉鸾阿琼肯交出玉玺,也只是为了安玉鸾的心罢了。 实际上,他与阿琼也只是在不会伤害玉鸾这件事情上暂时达成一致。 至于玉玺…… 他不要阿琼的命,却也一样可以有百种方法对待她,哪怕软禁她一辈子。 这日郁琤一直到下午忙完了手头上的庶务,便往华琚宫去看望玉鸾。 岂料他去时也是巧了,崔淑媛正带着蓟苏坐在屋中喝茶吃点心,陪着玉鸾说话。 见天子过来,磕着瓜子一脸稀奇打量玉鸾肚皮的蓟苏眸色一慌。 崔淑媛见他如鼠见猫一般,只笑着将他掩在背后,对玉鸾说道:“妾与蓟淑媛便先回去了,不打扰淑妃休息。” 玉鸾让青娇送他们出去。 郁琤却暗暗敛着语气中的不安道:“阿鸾……” 玉鸾扫了他一眼道:“那个蓟淑媛也真真是个妙人。” 郁琤接不上这话,只扶着她的腰,仔细搀她坐下。 “反正也都是会被遣散出宫的人,阿鸾就不必再对他们那些人上心了……” 他心虚之余,又若有所指的道。 玉鸾也不戳破这层窗户纸,只是问他:“郎君总是为难蓟淑媛,莫不是还心存芥蒂?” 郁琤被说中心事,神色也僵了僵。 玉鸾笑说:“这也是我不好,一直叫郎君误会了很久。” “其实我第一个男人并不是蓟苏,我眼下便能带郎君过去看看。” 郁琤诧异,“这人竟然就在后宫?” 玉鸾点头。 郁琤顿时想到蓟苏上回说玉鸾去过他原先府邸后便没了守宫砂…… 竟然会是他身边的人么? 莫不会是他身边的护卫? 他想到这些,只觉头顶油绿,心口透凉。 玉鸾将他引到桌前,指着个盒子对郁琤道:“郎君打开这个盒子,便会知晓这人是谁了。” 郁琤迟疑,却不知这盒子里放着的是盲谷的匕首,还是和溪的腰牌…… 他缓缓将这盒子打开,却发现里面竟然有块精致的袖镜。 “孤身边竟然有人喜欢用镜子?” 他更是愕然,自己竟还从来没有发现。 玉鸾微哂,却不知他当初为了接受这件事情给自己做了多少心里暗示。 他当时只在心底种下个失落的念头,反正这个人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他……这才勉强将这一茬揭了过去。 不曾想到了今日,旁人暗示了他,他却还想不到自己身上。 “淑妃,该午休了。” 玉鸾听青娇提醒,便还真感到几分困意,“我这就去午休了,郎君自己拿回去慢慢想吧。” 郁琤便拿着那抹袖镜,复又回到承天殿中反复观摩。 他问内侍:“这上面可有什么人名?” 内侍见他捧着个小镜子研究,也帮着他看了两眼,只摇头道:“没有啊,这里头只有个人影子罢了。” 郁琤顿时阴下目光,“在哪里?让孤瞧瞧……” 他说着便将袖镜拿来,却没看见哪里有个人影子图纹,独独看见镜子里有一个满脸阴霾的自己,叫他直接愣住。 第70章 . 完结(一) 孩子生不下来? 郁琤到底不是个蠢人。 一时的钻牛角尖谁都会有, 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心中只将先前种种连串起来。 顷刻间,脑海中便犹如拨云见日一般, 令他恍然大悟。 他紧紧握住手中巴掌大的小镜子, 脸上的神情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原来一直被他暗暗记恨,嫉妒到心口发酸的男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内侍见他方才还用恨不得凌迟了这镜子的目光打量镜子, 一转眼间, 他又好似被人迎面捶打了一拳, 直接傻在了原地。 “陛下……” 内侍多唤了两声,终于将郁琤的魂给叫了回来。 “陛下不必在意……奴倒是觉得,这镜子的主人定然很是丑陋。” 郁琤只浑浑噩噩问他, “为何?” 内侍口吻略是讨好道:“因为丑人多作怪嘛,他这般想方设法在这镜子上留下痕迹让陛下烦心, 定然不是个好东西。” 郁琤眉头一皱, 却乜着内侍没好气道:“你又焉知人家丑人不会心地善良, 珍爱妻儿?这般随意评判他人,可曾想过旁人的感受……” 内侍:“……” -- 第184页 看天子黑着脸仿佛被说中心事一般,内侍就知道自己拍马屁是不小心拍到他蹄子上去了。 “那……奴替陛下将镜子收起来?” 内侍又换了话问道。 郁琤摇头, “倒也不必,这是阿鸾赠孤的定情信物。” 内侍听到“定情信物”这几个字便感到一阵牙酸。 细数下来,天子的私库里存放着的定情信物竟不在少数。 且全都是天子从淑妃那儿时不时捡破烂一般, 要么捡块淑妃给他擦过汗的帕子, 要么捡个淑妃绣过的荷包,再不然就把淑妃落枕上的头发收集起来拿红绳系成一绺, 通通当做定情信物藏到了自己的私库当中,这些事情旁人不一定知道,但内侍可全都看在了眼里。 眼下他们俩的孩子都快出生了, 还搁这儿攒定情信物……换谁听见了不得牙酸? 到晚,郁琤上了榻去,小心翼翼地扶着玉鸾翻了个身。 眼下看着她肚皮挺挺,他心里却是再不敢生出禽兽念头,只愈发欢喜地想要迎接他们的孩子到来。 “阿鸾今日赠孤的镜子却让孤醍醐灌顶……” 他只作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提起这话。 玉鸾知晓他必然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往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角度贴了贴,“所以郎君果真想明白了?” 郁琤瞥了她一眼,道:“孤先前针对他,也只是实在嫉妒难忍罢了,现在看来,他毫无优点,却也比不上孤半分,是孤一时想岔了。” 玉鸾反倒好笑地问他:“郎君不怕他在这后宫里祸害宫妃?” 这点郁琤倒是不怕,他莫名笑了笑在玉鸾耳旁低语几句,随即又同她道:“那药却能让他比内侍还要稳妥。” 玉鸾想到蓟苏那沙哑的嗓子,又想到他那一脸暴躁,先前她还只当他是在意嗓子……如今细细想来,竟然不止如此。 她埋在郁琤怀里笑了一阵,终究不再担心蓟苏,心思极为安稳地在郁琤怀里睡去。 后宫自打淑妃怀孕之后,天子便没少往各个宫里运送赏赐,要让众人一同感受到这件喜气氛围。 妃嫔们实打实地拿了好处,自然又喜笑颜开,敛着这些沾光得来的打赏,背地里又猜着淑妃肚子里这胎到底是男还是女。 这般热络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玉鸾怀孩子第十一个月,孩子仍没有任何要降生的征兆,终于让人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意味。 卢太医与擅长妇产的太医几次商讨以后,才战战兢兢前来面见天子。 “距微臣等人预测淑妃产子的期限早已大大超过,若孩子再不能生出,只怕……” 余下的话,卢太医也不敢乱讲。 郁琤握紧拳,心中如何不慌,然而在外人面前,他尚且还要维持出镇定模样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卢太医说:“微臣与李太医还有王太医一起商议过,眼下唯有喝催产药了,这一碗碗灌下去,直到淑妃发动……” 郁琤迟疑:“此药物对她母子二人可有伤害?” 卢太医嗫嚅一阵,“此汤药是几位擅长妇疾的太医研制出的药方,这几十年来也算是助过无数妇人诞下胎儿,对胎儿无碍,但……对母亲多少亦是有些不太确定……” 他这犹犹豫豫的态度,便说明了这药并非十全十美。 也曾有妇人用此药物催下孩子后,母去子留。 “只是淑妃不喝,若日后再不能自行诞下皇嗣,只怕……只怕大的小的,都岌岌可危啊。” 言下之意,便是极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郁琤先前的皇嗣之喜顷刻间灰飞烟灭,脑中只一片浑噩,“叫孤再想想罢……” 这厢阿琼让人传话数次想要进宫去看望玉鸾,始终都未能得到天子批准。 她虽在宫外,亦是掐算着玉鸾产子的日子,但眼下过去了大半个月,宫里却毫无动静,也没有任何喜讯,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叫她心里越来越慌。 阿琼夜里噩梦频繁,耳边全是青娇当日说的“妇人产子如鬼门关里走一遭”。 直到这天夜里她竟梦见玉鸾难产,醒来后满头大汗,连鞋子都没穿,披上件外衣,披头散发地揪住了一个禁卫说道:“我要见你们主上!他不是想要玉玺吗?我现在就交给他!” 那禁卫原不为所动,但听见“玉玺”二字,便立马答应带她进宫。 阿琼松了口气,叫阿青将藏起来的玉玺找出来,她们被那禁卫一路带到了皇宫大门之外。 却不曾想,那禁卫抱着立下大功的心态进去回禀,出来时却是一脸难堪,身上还带着个脚印,阿琼急忙问道:“怎么,我答应把玉玺还给他还不行吗?快让我进宫去看看阿鸾……” 禁卫却道:“陛下说他不需要了,他现在守着淑妃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要任何东西,再有干扰者便要就地斩杀,长公主还是请回去吧!” 阿琼听到这话,只觉一口气哽在了嗓子眼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正当她打算豁出去强闯一回的时候,这时候一个内侍又匆匆从远处一路跑来,气喘吁吁道:“淑妃说了,要……要见长公主呢,尔等还不速速放人!” 玉鸾要见阿琼,郁琤起初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却还是卢太医进言,也许见一见亲人,会让淑妃心情更好,未必会对胎儿不好。 再加上玉鸾也坚持要见,郁琤自然阻止不得。 -- 第185页 “郎君就让我与阿母好好说回话吧。” 玉鸾抚着肚子,又柔声恳求一番,郁琤只对她道:“她若再敢胡言乱语叫你伤心,孤一定……” 他念及对方到底是玉鸾在意之人,狠话也不敢说出口来,转头出了屋去。 过片刻,阿琼终于见到了玉鸾,看到上回见还纤细苗条的玉鸾此刻大腹便便地倚在那榻上,眼眶亦是酸涩几分。 “都是阿母不好……为了那劳什子皇室和玉玺,才叫你屡次动了胎气……” 玉鸾缓声说道:“阿母不必忧心,我这里极好,太医说了,过两日喂我喝催产药,便可以发动了。” 阿琼目露迟疑,“那药……” 玉鸾却握住她的手道:“只是阿母到底为什么不赞成我和陛下在一起,我倒也很是好奇。” 她刻意岔开这话题,不想叫阿琼知晓些更为担忧的事情。 阿琼叹了口气,何尝不知道她在引导自己说出心结,给自己重修于好的台阶下来。 玉鸾太过善解人意,却也只会令她更为心疼后悔。 “不管他是不是皇室血脉,阿母都不赞成,也是因为阿母是过来人了……” 阿琼抚了抚玉鸾的头发,又缓缓说道:“我从小便出生在皇室,我身边的人不是当时天子,就是未来的天子,可你却不知,皇室中的男子在其他方面都算是个人,但感情方面皆没有一个好东西……” 阿琼的阿父就是天子。 阿琼曾经亲眼看见阿父为了一个女子造出一座金屋,将那女子当做心肝宠爱,可后来不到两年还是弃之如敝屐,又换了旁的女子宠爱。 玉鸾说道:“可我也听说昱文帝却爱极了太后……” 昱文帝是刘太后的第一任丈夫,郁琤的生父。 若非刘太后一直没有生出子嗣,恐怕昱文帝也不会与旁人生出郁琤。 阿琼闻言,却更是露出不屑,“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喜欢太后,但在遇到太后之前,他亦是对他身边通房侍女宠爱至极,乃至对方怀了孩子……” “后来他却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太后,便令这侍女堕去腹中五六月份大的孩儿,又唯恐让太后进宫撞见,便连夜将那侍女凄风苦雨地送出宫去,那侍女为此落下了病根,一辈子都不能再做母亲又失去了庇佑,也不知后来有个什么下场……”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残忍。 就连当时以痴情声名在外的桓惑在阿琼眼里也不是个什么好鸟。 他说是一辈子痴迷那楚夫人,背地里却没少玩弄女人,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对楚夫人始终求而不得罢了。 “所以阿母才一点都不希望你与天子走到一起……” 阿琼的话里哪还有从前的半分强势,只余下满满的自责与怅然。 “阿母当初离开昱京,也与桓惑有关?” 玉鸾忽然问道。 阿琼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莫名说道:“说起来,我其实和楚夫人生得很像……” 她似乎有所回忆,才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玉鸾诧异。 如今细想之下,楚鸾的眉眼竟然真的与阿琼有几分相似。 想来阿琼年轻的时候就更像了…… “所以桓惑他莫不是也打过阿母的主意?” “亲戚一场,他最好不要有这种恶心的念头……” 阿琼回过神一脸嫌恶,脸上的神情也是滴水不漏,叫人察觉不出什么端倪。 玉鸾却又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桓惑与阿琼都是皇室中人,他要认识也该先认识阿琼,然后再认识楚夫人才对…… 况且,桓惑与阿琼乃是近亲关系,焉能产生这种不伦的念头? 但倘若就是因为不伦,他才痴迷上了后来的楚夫人呢…… 她有些茫然,又好似有些明白。 阿琼很久之前在桓惑这件事情上一开始就杜撰身份对玉鸾撒谎,让玉鸾误以为阿琼和桓惑有仇…… 如今细想之下,这当中竟也很是复杂。 但这都是他们上一代人的事情,而阿琼身上当初显然也发生过许多事情,最终才做出带着玉玺遁世的决定。 阿琼要留在后宫守着玉鸾,玉鸾答应下来,郁琤那边却又不乐意。 到晚,郁琤私下对玉鸾道:“她先前刺激过阿鸾两次,孤实在放心不下……” 玉鸾缓缓说道:“郎君可有拿到玉玺?” 郁琤僵硬着神色点了点头。 玉鸾亦是颔首,“如此我心里才更为松快,阿母在宫里不会轻易过来打搅我的,她只是想第一时间知晓我平安罢了。” 郁琤抚着玉鸾的肚皮,心中早如火上烤炙一般,不知这孩子为何不能与他心意相通,早日从它阿母的肚皮里出来,结束玉鸾的苦难…… 玉鸾见他脸几乎也贴到她肚子上,抚着他的头发忽然说道:“郎君明日叫卢太医准备催产药吧。” “倘若孩子再降生不下来,我也着实吃不消了……” 她叹了口气,终不想再这样叫他自欺欺人下去。 第71章 . 完结(二) 正文完 当下喝催产药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再拖下去,后果他二人心中都很清楚。 郁琤别无选择。 只待翌日万事具备,稳婆与太医都一早便赶来了华琚宫中。 卢太医的药方极其有效, 两碗药汤灌下去后, 玉鸾被搀着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腹中便开始阵痛起来。 -- 第186页 原本刘太后和其他妃嫔都想过来看看, 但天子却唯恐人多出错, 直接下了命令不允任何人靠近产房, 就连刘太后也只能回淑元宫等候消息。 阿琼在刘太后这里等得颇为心焦。 刘太后见她心神惶惶,叹了口气道:“罢了,咱们一起为她念经祈福吧。” 阿琼想到玉鸾前两次因她而动了胎气的事情攥紧了手指, 最终慢慢启唇道了个“好”字。 足足一夜,众人熬得一宿没合眼睛, 哪个却都不敢睡。 郁琤想进屋去, 却又被卢太医以怕冲撞了孕妇的迷信理由给拒绝。 这也是卢太医一早和玉鸾商量好的事情, 也省得天子关心则乱,叫他们反而不敢放开手脚去为淑妃接产。 郁琤守在门外,到了这一刻占据他心里的全然都是焦灼, 皇嗣之喜,是男是女,在他心中此刻竟也没那么重要, 他只盼她能平安度过…… 一直等到晨曦初露, 郁琤竟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孩哭声,一时又觉得自己是生出了幻觉。 直到卢太医打开门激动道:“陛下, 淑妃生了个小皇子!” 郁琤心口麻木得很,连高兴的表情都做不出便要往屋里闯,“孤要进去看看她……” 卢太医却又将他拦住, “还有一个……淑妃这次却是怀了两个孩子……” 郁琤顿时愣住。 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第二个孩子便再没有先前那般磨人,不到晌午便又诞下一位小公主。 淑妃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生出了一对龙凤胎,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整个后宫都沸腾了。 玉鸾醒来之后,她的身边整整齐齐躺着两个陌生的小奶娃,外侧还躺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让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奶娃是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奶娃,正睡得分外恬静,男人也是她的男人,这会儿却憔悴地半点意气风发都找不出。 她光是看着他们心头都忍不住渐渐软成一团,只浑身放松下来,复又睡了过去。 一连数日,郁琤在玉鸾醒来之后为她擦脸擦身,甚至喂食,事无巨细全都由他亲自来伺候。 待孩子被抱下去喂奶时,他见着殿中再无旁人,这才偷偷将玉鸾抱在怀中,语气甚是后怕,“孤差点被阿鸾给吓死……” 玉鸾知晓他的心意,轻轻拍抚他后背,低声说道:“若真吓死了,我也只好带着孩子们再找个男人过日子了……” “你敢……” 郁琤面色古怪地抬头看她,才发觉了她眼底的戏谑。 他面上情绪缓和下来,又不禁想亲吻她的面颊,以唇抚慰着她。 玉鸾却甚是好笑地拈起他几天没换的衣服,“郎君的衣服怎都跟咸菜干似的……” 郁琤这才低头一瞥,发觉自己身上果真哪里都皱巴巴。 他神情瞬间僵住,迟疑片刻才对玉鸾说道:“那你先休息,孤过会儿再过来。” 眼下玉鸾再无大碍,孩子也平平安安。 他发觉自己外表如此邋遢,心中亦是感到震惊,匆匆与玉鸾说了两句便回去洗漱换衣,唯恐自己在玉鸾心中的形象有所折损。 到晚,他沐过澡,净过面,又将里里外外穿的衣服都叫人熏了香,这才一身清爽地过来继续陪着玉鸾和两个孩子。 接下来这段时日,天子便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将先前计划好的事情一一安排。 他先是册立长嗣为皇太子,又册封淑妃为皇后,只叫众人当淑妃是母凭子贵,两场仪式办得自是风光无比。 这般忙碌的情况下,天子夜里还做梦梦见先祖托梦,说他一生只有一对儿女,且都是人中龙凤,令他好生珍爱。 天子感念祖宗恩德,又去祖庙祭祀七日,回来后便忍痛将那些如花貌美的妃嫔遣散出宫,连带着因为走了妃嫔而多出来的宫人也一道赏给她们。 那些妃嫔得了皇庄田地的赏赐,且身负侍君贤名,余生照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愿意的自行婚配,不愿意的便住在一起自行消遣。 可她们到底都只是些年轻女郎,起初难免惶恐不安,但后来搬出去后仍住在一起,又觉得很是新奇,每天投壶击鞠看戏,久而久之才感到腻歪,最后却不知是哪个提出了办私塾的建议。 她们本就出生高贵,腹有才华,身后有族人支持,很快便有许多贵族家的女儿抢着入学,又有才华过人的寒门女郎也可破格进入,竟阴差阳错之下,成就了另一番传奇…… 此为后话,但在当时显然无人料到。 郁琤一直在这些事情都解决了之后,这才将两个孩子的名字拍板落定。 早些时候在玉鸾生产这段时日他满脑子都是她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思想孩子的名字。 直到母子三人平安,他才慢慢安下心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但不管他怎么想,脑中都是玉鸾怀着孩子辛苦的模样。 这日郁琤睡前忽然对玉鸾道:“孤已经想好了……” 玉鸾扫了他一眼,“叫什么?” 郁琤在她耳旁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在玉鸾反应过来之前,却又手指极为灵活地剥了她的里衣……叫她没有力气提出反驳的意见。 事实上,玉鸾也根本不会提出意见。 毕竟有桓爱鸾那般难听的名字“珠玉在前”,只恐怕他很难再想出比这名字更加难听的水平了。 -- 第187页 小太子和小公主的名字公布之后,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虽都晓得天子那点心思,但也都憋着没道破了。 直到两个孩子咿咿呀呀开始说话的时候,桓爱才托着小奶腮,一板一眼对宫里其他小伙伴说道:“怜,是取自喜欢怜爱的意思,因为阿父取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阿母惹人怜爱的模样,所以大兄叫怜。” “我叫爱,是因为阿父后来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了可以,阿母没了不行,所以我才叫爱,这就是我和阿兄的区别。” 所以阿父百忙之中敷衍他们名字的时候,她的名字显然比阿兄的名字要用心多了。 旁边听完妹妹解说完毕的太子阿兄只强忍眼泪,心口酸涩。 虽然但是……她说的都是真的。 不然妹妹为什么就无忧无虑不用继承那么辛苦的江山和小山奏折,而他却要呢? 第72章 陛下失忆后(一) 自打生下了两个孩子又遣散了后宫以后, 郁琤拥着娇妻儿女,日子过得十分圆满。 等到桓怜与桓爱大一点的时候,便被阿琼这个外祖母天天变着花样哄着。 以至于两个孩子图着新鲜, 天天闹着要去外祖母的长公主府。 郁琤起初自然不愿,后来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然又改了口,答应让两个孩子在奶姆和内侍侍女的陪伴下,去长公主府住上一个月。 阿琼喜欢两个孩子,得知还有这等好事, 不知有多高兴。 玉鸾见阿母和孩子都高兴,自然也由着他们去了。 只是她心里始终纳罕郁琤这个大畜生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直到当天晚上,郁琤不免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朝皇后道:“如今两个孩儿都不在, 今夜孤正想与阿鸾鸳鸯戏水,做一对交颈鸳鸯才好……” 玉鸾捧着本书斋新出的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哦,陛下不是天鹅吗?” 他当初在他两个部下面前说她是癞蛤/蟆的事情,后来也没能藏住, 传到了玉鸾耳朵里, 真真是叫她哭笑不得。 郁琤攥住她的纤腰,只厚颜无耻道:“那便与阿鸾做一对交颈天鹅好了……” 他抚着她细嫩的肌肤,愈发心痒难耐。 横竖只要她今晚能答应下来, 便是做一对交颈癞蛤/蟆他都使得。 玉鸾被他缠得不行, 便与他告饶几声, 轻声道:“可是阿鸾不喜欢水里那样……” 他回回都会弄得到处都是水不说, 尤其是他缠着她时,那哗哗作响的水花声音更是半点也遮不住,叫她着实没脸见人。 郁琤却甚为娴熟地诱哄着她, 同她保证这回定然不会。 玉鸾只好小声道:“那郎君先去,我待会儿就到。” 孩子都生了两个,她在这方面的事情上却还是羞涩局促得很,叫他瞧在眼里心口愈发滚热。 “孤等你就是了。” 他说完便兀自先往浴房过去。 偏偏玉鸾在郁琤离开屋里之后,她却始终毫无要起身的意图,只是翻了个身,继续将手里的话本子往下翻看。 值夜的青娇见她毫无动静,疑心她是忘了,才红着脸提醒道:“皇后答应了主上……竟不过去了吗?” 玉鸾笑了笑说:“他等久了,自己便也该回来了。” 他是个极爱惜颜面的人,只怕回头都不需要她同他解释没过去的原因,他自己指不定就故作姿态地说出今日他兴致忽然寡淡,所以才没继续再等她了…… 玉鸾想到这些又觉好笑,只当他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 岂料过了片刻,竟是内侍匆忙求见,匆匆见着玉鸾之后,竟是一脸惶恐说道:“不……不好了,陛下他在浴房里跌了一跤摔到了脑袋!” 玉鸾听着心头一唬,这下再不敢耽搁,赶忙起身又吩咐人连夜宣召太医过来。 卢太医那边得到传召,匆匆背着药箱连衣服都没穿整齐便赶到了华琚宫。 好在郁琤虽然磕到了脑袋,但到底身体底子极好,清醒过来也极快。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卢太医。 卢太医竖了竖手指试探问道:“陛下,这是几?” 郁琤沉着脸朝他看去,一副备受冒犯的神态道:“卢太医这是将孤当做孩童不成?” 卢太医瞬间就松了口气。 内侍庆幸不已,“太好了,幸好陛下没事,皇后还带着人亲自去给陛下煎药了呢,奴这就去叫皇后过来……” 他说着正要离开,却被郁琤忽然叫住。 “你方才说什么?” 郁琤脸色莫名一阵惨淡,“皇后?” 内侍理所当然点头,“是啊,陛下册立淑妃为皇后,莫不是给忘了?” 郁琤脸色更是难看。 “淑妃?” “是啊,陛下……” 郁琤坐在榻上,脸色却明显难看了几分。 他的喉结微微滑动,最终却艰涩无比说道:“所以……孤最终还是册立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为皇后了。” 端着药回来正好听到这话的玉鸾:“……” 这大畜生摔坏脑子了? 她是他不喜欢的女人,他当初做什么要厚颜无耻地对她穷追不放? 内侍看到皇后过来,战战兢兢地朝郁琤道:“这个……这个就是陛下的皇后啊。” 郁琤目光飞快地从玉鸾脸上瞥了一眼。 -- 第188页 很好,他完全不认识。 “孤累了,让她出去。” 他沉着眸,显然十分排斥这位皇后的存在。 内侍震惊。 他竟然要赶皇后出去??? 当夜,卢太医和内侍在天子歇下后,来到了偏殿和皇后商议此事。 内侍道:“陛下什么都记得,但……但唯独不记得皇后了。” 玉鸾迟疑,“他会不会是装的?” 他这失忆的法子未免也实在有些独特了些…… 卢太医肃冷面容问道:“莫不是陛下有所前科?” “此事事关陛下身体安慰,还请皇后务必事无巨细说出。” 玉鸾面露迟疑,“这……” “他从前在房里便喜欢假扮成马夫土匪之流,所以我才不能确定……” 他最喜欢的又岂止是这两种身份,有些角色甚至都叫她说不出口…… 这种时候,她往往还都要配合他的兴致,扮演丫鬟、奴隶、甚至是妓/女。 起初虽然有些羞耻,玉鸾说什么都不肯,真真和被他强抢来的民女没两样了,但后来被他带着摸索出几分趣味,叫她也勉为其难地配合着他。 玉鸾说完只抚了抚鬓发,面色也稍有些不太自然。 卢太医:“……” 嚯,谁能想到,这小夫妻俩私底下竟然还玩得这么野呢。 卢太医轻咳一声,与其假装没有听见皇后说什么,不如直接假装自己没有问过这个问题罢…… “总之皇后眼下暂且便按照天子心意行事,待微臣回去翻一翻前人病案……且擅长脑疾的余太医回乡祭祖了,大概也要一个月才回来,这期间皇后暂且先观望着吧。” 玉鸾“嗯”了一声,就算不放心,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 这件事情对外是隐瞒的,包括太后亦包括朝臣。 便是郁琤自己,也并不希望消息传了出去。 对于郁琤而言,这无异于是他一觉睡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竟然选了个自己生平最不喜的祸水模样的女子做了皇后,很是震惊。 正常早朝之后,卢太医照例过来给郁琤诊断。 郁琤沉思片刻说道:“孤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对喜欢的女子始终爱而不得,孤百般挽留,她却始终不肯留在孤的身边,孤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放她离开……” 他说到这里心情便更是晦暗。 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倘若被她知晓他已经立了皇后,他哪里还有半分机会? 内侍心说乖乖,这话越听越是耳熟,可不就是皇后答应入宫之前的故事吗? 内侍暗暗与卢太医使了个眼色,又料定郁琤既然认不得玉鸾,定然也说不出那女子的样貌。 卢太医只随口询问了一下那女子的模样,却没想到郁琤竟胸有成竹说道:“她的模样在孤心中一天都不曾改变,始终令孤的记忆深刻难灭。” 内侍拿起笔准备按照他的描述来画,却听他道:“她生得一张不方不圆的脸,不高不胖的身材,眼睛不大不小,却又好似能容纳春水,唇瓣不窄不宽,恰似两瓣花瓣娇香,至于头发,也是不多不少……” 内侍:“……” 人言否? 他还觉得天子脑袋不偏不倚被门夹过了呢…… 郁琤陷入回忆之后,心思只更加阴沉道:“总之她与皇后是截然相反的人,她之完美,笔墨无法形容。” 一句话,竟直接将他画不出这个女人的理由给自己圆了回来。 内侍与卢太医顿时一言难尽的表情:“……” 玉鸾背地里得了卢太医诊断的最新进展后,众人都暗暗为她捏一把汗。 毕竟天子这回失忆专程将皇后本人给忘记了。 卢太医虽解释这当中兴许因为玉鸾对天子是最为重要的人,乃至天子当时受到刺激的时候,反而对最重要的人的记忆出了差错。 即便如此,要是天子一辈子都不恢复记忆呢? 按照天子眼下的态度来看,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皇后被打入冷宫的日子都不远了吧? 到了夜里,玉鸾卧在榻上,慢慢翻看着医书,想要看看哪里会有类似的病案。 青娇见天色晚了,她也丝毫不去探问天子的行踪,甚至仍不阖眼。 青娇正要劝玉鸾早些歇下,岂料一抬头便分外惊愕地叫出声儿道:“陛下?” 这动静惹得玉鸾亦是跟着抬眸看去。 但见郁琤身形僵持地站在一道纱幔旁,看着她的目光却很是生冷。 郁琤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消化了自己已经有了皇后的事实。 到晚,他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公务中抽身而出,心不在焉往寝殿去休息,待靠近床榻之时,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御榻上竟然躺了个衣衫单薄、侧卧看书明显是在等他的美人…… 那就是他的皇后。 这个女人肌肤雪腻,胸脯丰盈,却过于美艳,一双澄美双眸含情带怯,只腰肢纤软地卧在那里,一副等候恩宠的姿态,惹人心口酥麻。 他的目光循着玉鸾的身段打量一眼,喉结下意识地微微滑动。 然而他的心口却更感三分心凉。 他分明一心只想等心爱的女人回心转意…… 可眼下,他竟然已经有了皇后。 而且还是那种胸大,腰细,腿长,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女人。 -- 第189页 天子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泛出一抹难以言说的失望。 在他失忆之前,竟然已经自暴自弃到这种地步了么? 第73章 陛下失忆后(二)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女子作为皇后, 郁琤始终都想不明白。 若放在以往,如她这样光是身段便能惹人遐想的妖冶女子,他定然是多看一眼都是不屑的。 封她做自己的皇后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 他这般分析放在寻常时候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错。 但他却不知道,他当初与她的开端却是直接从榻上开始的关系。 后来他才渐渐发现玉鸾与她外表不一样的地方,兼之对她又食髓知味,欲罢不能,这才一日日沉沦下, 竟无法自拔。 乃至最后不得不与她分开时,令他都心如刀绞,几乎就此在心底落下个阴影。 在他失忆之后, 这阴影就又复发, 叫他始终觉得有那么个堪比他心头肉的女子,等着他挽回。 郁琤只微微失神的片刻,便发觉屋里的主仆二人察觉到他,目光正齐齐朝他看来。 他心说自己虽然缺失了一块记忆,但愈是如此, 他愈不可露出端倪。 “这里可是孤的寝殿?” 他绷着脸询问道。 青娇正想开口告诉他这里是他与皇后共同的寝殿, 玉鸾却起身语气温和道:“正是。” 郁琤颔首,“那你现下就出去吧,孤晚上要一个人睡。” 他说着复又皱了皱眉, 看着玉鸾衣衫不整的模样, 交代道:“往后……你也都不许再爬上孤的睡榻才是。” 青娇心里急得不行, 玉鸾却按了按她的手, 又恭敬朝郁琤道:“妾遵旨。” 郁琤见她竟毫无异议,目光微微巡睃过她白嫩的面庞,心说她该庆幸她没有仗着皇后的身份与他胡搅蛮缠。 要知道, 他的心里可只有那个女人。 从前如何荒谬也就罢了,往后的日子里,他必然也会守好自己的底限。 乃至郁琤洗漱过后上榻休息,内侍虽一路眼神古怪,却也并未让他放在心里。 只等他阖眼要睡之时,一闭上眼睛,原本榻上不明显的一股栀香忽然便变得异常清晰,让他的脑海中不经意间想到了皇后方才被细薄衣物下包裹着的纤软娇躯,他的身体更是不受自己的控制,生出了一抹不应有的反应。 即便如此,郁琤亦并未过于慌张。 毕竟食色性也,他的身体虽然被男人的天性所影响,但他的心一日都不曾改变过。 只是光这样硬挺挺地躺着,他一时半会儿也着实睡不着,索性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正欲下榻,却忽然瞥见枕下藏着本书,便顺势将书抽出来看看,随意打发时间。 只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便叫郁琤脸色更是古怪几分。 他就说这个女子是个祸水……背地里竟然一直都在偷偷看这样的书…… 想必她为了取悦于他,平日里也没少钻研这上面的招式吧? 他骤然见得此淫/邪之物,脑中忽然又难免想到她水嫩饱满的娇唇,她白皙似鹅颈的脖子,再往下是那看上去纤软得仿佛可以弯成任何姿势的身体…… 想到这些,他便愈发面如土色。 他虽一直自信自己的心从未变过,但他再是心无旁骛,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身心健康的正常男子。 在这等诱惑之下,结果自不必说。 她这般刻苦攻读这本房中术,叫他恐怕也早已经失身于她了…… 郁琤默默将这本房中术放回了枕下,心口透着丝丝寒意。 随着他发现的真相越来越多,他竟发觉自己日后恐怕至少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挽回自己心尖尖上的那位女子了。 卢太医花了几天的功夫,终于翻到了类似的病案。 他私下里见到玉鸾,又提出建议:“从前便也有如天子一般的失忆之人,但按照对方治愈的方式来看,皇后眼下却正该想办法亲近天子身侧,若能带他去些从前经常去过的地方,亦或是做些从前经常做过的事情,都是大概率可以叫天子想起一些过往的事情。” 卢太医整理着医书,又询问道:“却不知天子失忆当天晚上,在沐浴之前,可曾与皇后有过什么关键的记忆?” 他这么说,玉鸾便沉思了片刻答他:“自然是有的……” 他那时磨了她许久想要和她做对交颈鸳鸯来着……只是她一直没能同意,却不知算不算是个关键的记忆点了。 卢太医见她面露着迟疑,又遮遮掩掩的模样,这回他却是学聪明了没再多嘴追问。 “反正皇后若是恰好得了机会便先试一试吧,若能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玉鸾若有所思。 到了下午,正是午膳用过却还不接晚膳的时辰。 玉鸾便特意令人准备了一道鲜美羹汤,亲自领着青娇送去了承天殿外。 要知道,当日便是为郁琤送汤这件事情,亦是闹了不小的风波,以至于后来刘太后都出面呵斥了妃嫔们一顿。 玉鸾只觉他见到这羹汤,多少都该有些印象。 内侍将皇后送汤来的事情通传给郁琤,郁琤却问:“她竟然给孤送汤,她以前莫不是也都这样?” 内侍颔首,“正是……” 他才说了两个字,郁琤却顿时把脸一沉。 -- 第190页 “将她驱走就是,告诉她孤不爱喝汤。” 亏得她还当上了皇后?这种献殷勤的手段未免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便是他没有那心尖尖上的女子,只怕也都看不上眼吧? 玉鸾就在侧殿,隔着层朦胧的纱帐,郁琤亦是可以看到内侍过去低声与玉鸾回话的模样,甚至还能隐隐听见。 “汤能暖胃,我便留给他了……他既不想见我,我这就离开。” 她的语气平缓,面容温柔,半点不耐都没有。 这让郁琤多少都有些诧异,发现她虽然生得是一副不安于室的长相,但这些日子以来,似乎不管他怎么苛责于她,她竟也都毫无怨言,完全是出人意料的乖巧。 这叫他心里好似被个柔软的羽毛轻轻挠过,对皇后往日里的排斥反感大大减少不说,甚至还有几分熨帖…… 内侍回来后,郁琤便问道:“皇后一直都是这么会讨人喜欢么?” 内侍心说皇后哪里用得着讨人喜欢。 放在往日,皇后便是往天子脸上吐口口水都是香的呢…… 但眼下内侍还能怎么说呢? 他只能一脸敷衍地点头,“是啊,皇后一直都是这样,被陛下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呢。” 听到这里,郁琤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后背绷紧起来。 他就说……他怎么可能肤浅到因为男人的劣性根就轻易背叛自己所爱。 如今想来,自己竟极有可能就是这样被这个女人给骗到手的。 等到天再度黑下来的时候,玉鸾在偏殿里思来想去都觉自己不能离郁琤太远。 白日里虽然送汤失败,但眼下她仍需要想办法,叫他既准许她近身,又要叫他能回忆起来一些事情。 玉鸾一边挽起头发,一边心中纳罕。 她自打和这大畜生在一起以后,他还没让她这么费过神呢。 “你去抱床被褥过来。” 玉鸾忽然吩咐青娇。 青娇脸上略有些茫然。 “这榻上已经有了被子,皇后还要抱被子来做什么?” 她知晓玉鸾心中为天子的事情忧心,便轻声劝道:“眼下皇后不正该抓紧功夫和陛下解释吗?” 玉鸾说道:“他那样子,像是个会听人解释的人吗?” 只怕她解释的越多,他便愈发认定她满口谎言了。 青娇愣了愣,又道:“实在不行咱们现在就派人出宫去想办法将两位小殿下接回来吧,主上他再不肯认皇后,但自己的孩子总是要认的吧?” 玉鸾却仍是摇头,“叫他知晓自己已经有了个皇后,便已经把他刺激成这幅模样了,若再叫他知晓他还有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了……” “总之先循序渐进,不行再把孩子带回宫里来也一样使得。” 她说完便吩咐道:“去吧,该怎么做,我心中自然有数。” 青娇听罢,只好立马起身去抱了一床干净被褥过来。 然后玉鸾便在郁琤歇下之前,将那床被褥抱进了他的屋中,神色如常地在他榻前打起了地铺。 郁琤原本正在看书,见她这理直气壮的举动,只习惯地把脸一沉。 他这段时日似乎已经找回了当初那么点叫她看着自己脸色过日子的感觉。 想来她也已经习惯仰他鼻息的生活,所以才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吧? “你这是做什么?” 他抬着下巴冷冷问她。 玉鸾铺好了被褥,只柔婉道:“想来陛下是不记得了,从前阿鸾惹陛下生气的时候,多半是要彻夜跪着搓衣板忏悔自己错在哪里的……” “即便陛下没有很生气,只是惹得陛下不悦,阿鸾亦是要在陛下榻旁铺着被褥,守着陛下反省才是。” 她说的这些他虽然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这确实像是他会狠心看着旁人做出来的事情。 郁琤想通这点,眉心才微缓几分,心说自己竟然也会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如此残忍? 不过他毕竟身为一国之君。 骨子里天生就冷漠无情一些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第74章 陛下失忆后(三) 因着早朝的缘故, 身为天子的郁琤向来醒来得及早。 只是天还没有亮透,便叫他睁眼就瞧见地上的女子。 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在他床前睡了一宿……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自榻上起来。 待缓缓走到她身后时,才发觉她身上的被子早已滑落到腰际。 他蹙了蹙眉, 迟疑了一瞬仍是俯身下去替她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扯几分。 只是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身体,竟发觉她身上凉丝丝的,没甚热气。 郁琤又是一怔。 想来夜凉,即便她身下已经垫了层厚厚的被褥,但地上寒气也颇有些重…… 她再是不济, 何至于受这样的罪? 他眸色沉了沉,一手轻轻捧住她的脖颈,一手捧住她的腿弯, 将她轻飘飘地抱起。 玉鸾以往这个时辰都睡得很沉, 被他这么惊动,也只是鼻音暧昧不明地哼了一声,令他动作僵了几分。 郁琤见她没有醒来,这才将她继续放到榻上,又替她盖好被子。 他凝着她恬淡的睡容, 指腹又鬼使神差地抚过她的唇瓣。 待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神情顿时冷了几分,起身离去。 -- 第191页 玉鸾这时却睁开困倦的眼眸,扫了他背影一眼, 将留有他体温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翻个身子继续补觉。 郁琤早朝之后, 便一直在承天殿中办公。 他似不经意间想起了什么, 又特意吩咐内侍,等皇后醒来之后告诉皇后,她今晚上暂且可以睡榻。 横竖晚上他在这承天殿里将就一宿也没什么要紧。 内侍答应下来, 亲自去转告了天子的吩咐。 青娇送他出来时,却又忍不住道:“劳烦公公在这件事情多多帮衬着咱们皇后吧……” 别的暂且不论,他们孩子都有两个了,是能分了还是能怎么地啊? 内侍点头,“你放心吧,我心中自是省得。” 以天子对皇后从前那沉迷的姿态,想来只要天子还会喘气,内侍就绝不敢不站在皇后这边。 子时,殿中一架十二连枝青铜灯将室内映得恍如白昼。 然而外面天色早已浑黑一片,冷风呜呜,恍若鬼魅幽咽。 郁琤阖上最后一本奏折,揉了揉眉心,复又询问内侍,“榻铺好了吗?” 内侍僵了僵,低声道:“奴过去看看。” 内侍过了会儿回过头来低声道:“陛下,榻上潮了,大概是窗子没关,叫那夜露打了进来。” 郁琤问:“榻放在哪里了?” 内侍语气甚是无辜道:“放在了窗子下,陛下从前正喜欢在那儿看书放松,所以……” 郁琤顿时蹙起眉心。 这时候叫人重新再布置一张榻固然可以,但都这么晚了,多等一会儿都叫人感觉不耐。 郁琤回到华琚宫中洗漱过后,进到寝屋中发觉玉鸾已经习惯地卧在里侧睡熟。 他走到榻前略有几分迟疑,心说横竖自己也不会碰她,将就一晚上也并不妨事。 总之明日他也早早在她醒来之前离开,想来就不会给她留有妄想的机会了。 他心中想得是理直气壮,但上榻时动作难免又好似做贼一般,蹑手蹑脚。 待他正好躺下去时,却不防压到了玉鸾的头发,惹得对方颦起黛眉,口中溢出轻微的娇吟。 玉鸾睡得浑浑噩噩,见身侧之人睡觉都这么不安分,只习惯性地以为他又想缠着她胡来。 她极敷衍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口吻梦呓一般,“郎君别闹了,明早还有……早朝呢……” 她说罢便很是自然地钻到他的怀里,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睡去。 郁琤呼吸骤然窒住,而他的唇上也似乎被点燃了一簇火苗,那种似花瓣触碰过的柔软细腻,叫他更是心如擂鼓。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她却蹭得更紧,一只藕臂绕过他的腰,轻轻搭在他的腹上。 对他而言分明轻如细羽般的分量,此刻却仿佛有着千钧之力,压得他挣不脱她。 他眼下正该狠狠呵斥,叫她起开,可偏偏嗓子里也好似塞了把草,说不出话。 一直等到天明,玉鸾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睡在郁琤的怀里,习惯地蹭了几下却又微微僵住。 她慢慢抬头朝郁琤看去,郁琤竟仿佛彻夜未眠,眼下青影深深,目光始终都盯着她。 他正要开口,玉鸾却忽然问道:“不知陛下心里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郁琤哪里会告诉她,只顶着黑眼圈瞪着她道:“她的名字岂是你可以知晓的……” 乃至早起用早膳时,玉鸾见他这般狼狈,心里嘲笑过也就罢了,面上仍是一本正经提出建议,“实在不行,妾晚上还是睡在地上……” 郁琤说道:“孤明日要去狩猎,你这几日只管安分守己睡榻就是。” 玉鸾闻言,只迟疑一瞬,便朝他道:“妾也想去。” 郁琤却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他就知道。 这个女人的狐狸尾巴还是露了出来。 她为了亲近他,连恭敬柔顺的伪装也顾不上了。 “不行……” 他沉着脸道:“山里最近又有老虎伤人的事情,你去了不太合适。” 玉鸾摩挲着衣摆上的花纹,迟疑片刻说道:“妾一直都仰慕陛下,陛下必然也是知道的,妾从未瞧过陛下的英姿,一直抱憾……” 郁琤听得这话,后背不由绷紧几分,满眼防备。 玉鸾见状只得换了种说辞,“实则陛下一直都不能记起与妾的过往,妾也有些忧心,妾与陛下去过那猖狼山,想来再去一回,陛下兴许会有印象。” 郁琤自然知晓自己醒来后便缺失了关于玉鸾的那些记忆…… 他目光忽地掠过她的唇畔,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翌日郁琤便启程出发,天不亮带着侍卫近臣前往猖狼山附近。 “你是说你曾经与孤来过这里?” 郁琤指着那片深山老林问道。 玉鸾点头,“趁着他们搭好营帐之前,陛下只与我在里面绕上一圈回忆回忆,我自也不会再搅扰陛下狩猎的兴致。” 郁琤确信她脸上没有撒谎的痕迹,这才让内侍牵来了两匹马,与玉鸾一前一后进了那林中。 玉鸾的马轻轻跟在玄君身侧,倒是个温驯的马,这一路上,玉鸾同他说了些细节,他却反而冷嗤一声,“孤对这块地方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焉会如你所说的那样迷路。” 况且这块地方远没有这猖狼山其他地方危险,她说他为了与她躲避丛林中的猛兽在此熬过一宿,算得上是无稽之谈了。 -- 第192页 他一脸“你编瞎话也不编个好点的”模样,叫玉鸾话又是一噎。 也不知这大畜生以往不知道还哄骗了她多少事情,以至于现在她说什么,反倒成她骗他的了。 玉鸾没了话说,郁琤却又不禁将目光落到她的唇上,那夜被她一对玉臂拥住脖颈亲吻的画面再度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玉鸾察觉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抚了抚唇不解,“可是妾有什么不妥?” 郁琤回过神发觉自己竟又着了她的道,顿时把脸一沉,“便是孤想不起与你的事情,你也该明白孤的心中只有那位挚爱女子一人罢了……” 玉鸾目色不明地扫了他一眼,“妾知晓这点,可见妾是真的很喜欢陛下了,明知道陛下心里有了旁人,却还愿意留在陛下的身边……” 她的声音轻软得很,语气亦是若有所指。 郁琤骤然听见这番诉情之言,心口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陛下……” 他的心绪已然被她这一番情话撩拨得一塌糊涂。 就在此时,恰好一头公鹿飞奔而过,郁琤连忙借此掩饰自己滚烫的耳根,拿上弓箭只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片刻,郁琤便拖着那头猎得的公鹿回到了营地,内侍帮忙将猎物拖放到一旁,又笑说:“陛下今日开了个好头,今日必然有大收获了。” 郁琤并不应他,只擦了擦手,青娇见他一人,却忍不住问道:青娇过来问道:“陛下,皇后人呢?” 郁琤:“……” 他给忘了! 郁琤问道:“她不是自己会骑马么?她怎不自己回来?” 青娇摇头,“皇后不会骑马啊,她骑在马背上,也就真的只会骑在马背上而已……” 郁琤脸色蓦地一变,立马又翻身骑上了马回去原先的地方找玉鸾。 他倒不怕那地方会有什么危险,他只怕她情急之下胡乱走动,叫她自己走到个危险的地方去。 好在他过去时,玉鸾那匹枣马还在原先的位置。 只是玉鸾大概是骑在马背上骑累了,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背,坐在了一棵树下抱着膝盖发呆。 “阿鸾……” 郁琤竟未察觉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 玉鸾掀了掀眼皮朝他看去,他也不再端持着架子,将她直接抱上自己的马背,将她带了回去。 玉鸾坐在刚刚搭建好的营帐里。 她一言不发,心情多半也是郁闷。 这些时日下来,为了叫这大畜生记起些什么,她也并不轻松。 偏偏他还不怎么配合。 郁琤心虚之余,又亲手从水盆里拧了个帕子给她擦手。 玉鸾没有吱声,内侍见状,便帮忙解围,问郁琤道:“陛下今日与皇后去过林中,可有想起些什么?” 郁琤沉声说道:“孤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 内侍顿时大喜,“是什么?” 郁琤道:“孤似乎一直都想猎虎皮给挚爱的女子……” 内侍笑容逐渐牵强。 他这显然是想起来个寂寞了。 郁琤说罢又下意识回头看向玉鸾,却见玉鸾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头莫名地更慌。 但他仍是很沉得住气,对玉鸾道:“皇后方才来时不是还想同孤学习射箭么?孤现在就可以出去教你了……” 玉鸾却道:“妾愚钝,觉得自己学不会了,眼下也困倦得很……” 郁琤声音更是温缓几分,“那孤准你今晚上陪孤睡就是了……” 玉鸾被他给气笑了。 “那怎么能行呢?” “今晚上妾正该拿出个搓衣板跪在陛下面前好好反省才是,妾今日就不该来,这就回去找块面板最能磋磨膝盖的搓衣板备着。” 她说罢便叫上青娇,直接离开了屋中。 外面专程有一辆马车,便是供皇后可以提早离开这地方的。 马车辚辚远去。 郁琤见她竟真敢头也不回地走了,顿时恼怒地掀翻了桌上的铜盆。 她这算是什么意思? 亏得他先前还以为她是乖巧惹人怜爱的性子。 方才惭愧之下,他更是还打算哪怕日后找回了挚爱女子,也要给她留下个不起眼的位置,贴心地叫她能有个远远看到自己一眼的机会。 若是放在往常,他必然要遣散后宫,心里只怕十成十都是挚爱的了,焉能分出来十分之一的位置来给她? 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 一直到了下午,郁琤在林中狩猎,脑海里却时不时还浮起玉鸾那张略显苍白的面颊,心中始终郁结难舒。 他顿时泄了口气,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一片。 他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般狭隘,一点度量都没有,竟然和她一个女子计较? 不就是虎皮么? 一听见他要给挚爱的女子猎得虎皮,她就气成了这样,连往日里的恭敬顺婉都顾不上了。 虽然这般放肆的姿态对他这个天子是大不敬罪名。 但女子的醋意总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听说自己深爱的男子要给别的女人猎得虎皮,换谁谁心里能舒服? 第75章 陛下失忆后(四) 天子今日精力异常充沛, 在此地来回巡猎,丝毫没有要歇息的意图。 起初众人只当他兴致高涨,乃至半日的光景过去, 天子座下的玄君都换下来休息休息, 天子却换了匹坐骑又继续进了山里, 叫人很是一头雾水。 -- 第193页 等到下午,跟在郁琤左右的盲谷忍不住劝道:“陛下, 天就要黑了……” 郁琤这才抬眸扫了眼天色, 淡声吩咐:“叫人准备火把,今夜务必将那伤人之虎猎回。” 天彻底黑了下来。 夜里总是怪风呜咽个不停,玉鸾见郁琤那一行人都还在宫外,心里更是庆幸自己被那大畜生给早早气回来了。 玉鸾自打早上回来之后, 便在华琚宫里歇息了半日。 周折了一番,她反而觉得还是在自己屋里呆着, 哪儿都不去才更加舒坦。 转眼一天过去, 到了她往日里准备歇息下的时辰, 玉鸾正准备睡下,青娇却匆匆进了殿来。 “陛下方才回宫,眼下正往咱们这里过来,皇后可要迎他一下?” 若放在从前, 玉鸾只管松着一身骨头懒在榻上,与郁琤如一对寻常夫妻一般, 他回也就回了,自己洗漱干净, 上榻歇着就是。 但眼下他脑子出问题了,她再怎么样也要与他演戏演全套了。 玉鸾披上件枣色绣缠枝牡丹金缎边的外衣,缓缓走到外殿。 她见郁琤自黑夜中走来, 正欲与他屈膝行礼,却冷不丁地瞧见他手里拖着一块清理过的花色虎皮直接丢在了她的脚旁,险些就砸到她鞋面上了。 郁琤冷冷望着她道:“这个,归你了。” 他花了一整日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终于在山里猎回了一头虎。 按理说,郁琤本不该破格将这虎皮赠她,但念及他今日在林中令她受了委屈,也权当是弥补她就是了。 诚然,他并不是在哄她。 虽然他送她虎皮其实也很容易让她曲解自己的用意,让她以为自己在讨好她吧? 只他眼下也不想再与她计较这个,随她自己作想。 横竖她自欺欺人一下也能更加高兴,他又何必扫兴。 玉鸾垂眸,一叠鸦黑羽睫垂下,目光落在地上那毛色寻常的虎皮身上。 倒也不是她看不上这虎皮,着实是她的眼光被他给养刁了。 他往年哪年不要专程狩些光鲜亮丽的皮毛回来给她? 其中若说最为稀罕的,却还是去年的白虎皮了。 眼下这只虎皮与往年相比较下,着实是逊色许多。 她神色如常地吩咐青娇回头让人打理一下,再收归到库房里。 青娇称“是”,便领着院子里两个小内侍将这虎皮抬下去。 郁琤见她反应平淡得半分波澜都没有,心中不由纳罕。 她竟然一点都不感动? 郁琤迟疑问她:“皇后莫不是不喜欢?” 玉鸾扫了他一眼,“喜欢啊。” 敷衍的语气简直就差在脸上刻上“敷衍”两个字了。 郁琤揣着满满期待的胸腔里顿时又填满了草,窒闷无比。 看她这态度,她这分明是还没有消气,心中醋意还在吧? 但他自己都还没有赠过心中挚爱虎皮就先赠了她,她还想怎样? 这个女人果真是欲壑难填,不可理喻! 夜深,外面星子扑闪扑闪。 内侍一脸愁苦地找到了皇后,好声好气道:“皇后有所不知,主上今日为了猎这头虎,就跟疯了似的,谁的劝也不听,那虎吃了山下村里头两三个人,里头还有个是个才五六岁的孩子呢,真真是造孽哟……” “主上他对上那样一头吞食人肉的恶虎,必然是落不得好了,其他人后来虽也赶到,但主上却也已经将那恶虎解决。” 这内侍为郁琤说起好话来真真算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一旁青娇听得甚是入迷,玉鸾嘴角抽了抽,甚至怀疑这内侍老了以后,就算出宫去当个说书先生也是使得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郁琤为了她上刀山下油锅了。 “行了……” 玉鸾放下手里的茶,将那茶盖“当啷”落在茶碗上,叫内侍的话堪堪止住。 “公公有话直说就是。” 内侍这才腆着笑脸,搓着手道:“您也知晓主上的倔驴脾气,倘若您不哄一哄他,只怕咱们这些人也要好几日跟着他一直不得安生。” 这天子心情一旦阴沉下来,莫要说伺候他的下人了。 便是朝臣亦是要被他训斥个狗血喷头,上外头出去问问,就没有哪个看到他拉着脸的模样心口不发憷的。 只怕除了皇后能给他顺毛,旁人想都别想。 不过这等好事,也已经是天子失忆之前的事情了。 浴房里氤氲着热气,将外面的寒气通通阻断。 郁琤消耗了一整天的体力才找到那猛虎,与之搏斗时更是受了些伤,左胸口处被挠了一把,三道深沟赫然在目,旁人看得胆战心惊,他却并不在意。 身为男子不在年轻时受些疤痕,难不成要等老了走不动时再去与虎相博? 他身上不能碰水,但一身热汗又兼兽腥浓郁,便坐在一张矮圆墩上,由着宫人往他没受伤的地方浇水,然后再避开伤口,用细布沾着香胰子化开的热水仔细清洁干净。 外边门轻轻被人打开,大抵是宫人换了干巾子过来给他擦身。 对方缓缓走到郁琤身后并不言语,只将那巾子轻轻贴在他厚实的肩背吸去水珠,那只手复又绕到他的身前动作轻柔擦拭。 只是挨得近些,便叫郁琤瞥见对方手指细嫩,且身上幽香涌动,并不是哪个内侍该有的模样…… -- 第194页 他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回过头去一看,这才发觉这人竟是玉鸾。 他想到她方才的态度,鼻子里更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孤的身体岂容你轻易触碰?” 玉鸾见他冷着张脸,低声说道:“方才内侍出来说怕笨手笨脚惹恼陛下,这才叫妾来的。” “不过陛下既然不喜,那妾还是去叫内侍过来……” 她说着便要从善如流地离开,郁琤却又下意识将她的手腕给攥了回来。 玉鸾顿足朝他看去,就听他瓮声瓮气道:“碰都碰了,快点给孤擦干净吧!” 玉鸾替他擦干了身子,又替他换上干净亵衣后,复又问他:“陛下可还记得今日对妾说过的话?” 郁琤垂眸瞥着她,并不回答。 玉鸾道:“陛下说准妾今晚上和陛下一起睡榻呢。” 郁琤挑起眉头,“孤是说过这话……” 那也只是他内疚之下才脱口而出罢了。 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她,眼下无论如何自然也是不能反悔。 “孤今晚不走就是。” 他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答复,然后才径直回到了寝榻上。 他坐在那满是她香气的榻上,神情略有些微妙,只随手从枕下翻了本书出来,注意力却全然集中在了门口,只疑惑她怎还没回来。 只等了片刻,郁琤便听见了玉鸾进屋的脚步。 他登时又收敛起余光,一副专注看书的模样。 只是这一眼看去,他才发现这本书竟然还是当日那本房中术。 且他翻开的那一夜孟浪无比,图画亦是占据了整页纸,唯恐旁人老眼昏花看不清似的。 郁琤神色微僵,玉鸾这时走到榻前,也已经恰好撞见。 郁琤只好镇定地阖上书,沉声说道:“天地万物皆有方式方法,此书所传授的东西,想来也是为了在繁衍后代一事上增添乐趣罢了,但多看无益,只会使人色令智昏……” “这次就算了,只是往后皇后就切莫再看这些书,免得脑子里整日就想些有的没的。” 他说话时完全是色厉内荏,一副对这种东西全然不感兴趣的模样,简直如同圣人转世。 玉鸾心下微哂,心说他倒是会忘事。 这是他自己非要按着这本书一页页的都学习一遍,遇到喜欢的甚至还要“温故而知新”。 现在倒好,他还倒打一耙栽她头上来了,倒像是她对他垂涎的不行似的? 玉鸾直接将青娇叫来。 “这本书莫要偷窥,直接丢进火中焚烧,务必要焚烧殆尽,不留残页。” 青娇听得她这般仔细交代,自然也不会去偷窥,直接捧了这本书带下去销毁。 玉鸾吩咐完了,这才问道:“陛下以为妾这样悔改得可好?” 郁琤起初听她要烧毁书时心口莫名一跳。 但见她一副柔婉姿态,还问他她悔改的好不好……让他不由又飘飘然几分。 他绷着脸道:“虽然仍有改进的余地,但也勉强算是有了长进。” 玉鸾柔声问:“那就是改得还不够好了?” 不等他回答,玉鸾便又叫来宫人,令对方将今日挑选好的搓衣板拿来。 宫人恭恭敬敬将一块崭新的搓衣板捧了进来,又立马退了下去。 郁琤却迟疑问道:“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玉鸾低眉顺眼道:“是妾不好,妾今日惹陛下不高兴,又悔改得这般不叫陛下满意,妾正该跪上片刻,好生自省一番才是。” 她话说完,便放下搓衣板。 郁琤见那搓衣板面上的深沟极深,凸起的横条虽然磨圆了棱角,但看着仍是尖锐。 玉鸾往日里见这大畜生说跪就跪,轻轻松松的模样,自然也当这玩意儿跪起来不费力。 岂料她试着跪了一下,却是一阵刺麻扎腿,没防备地闷哼了一声,下一刻却又立马被人拽到榻上。 郁琤目光扫过那搓衣板后,蹙眉问道:“孤从前便让你跪这东西么?” 玉鸾舒缓眉心,捂着膝盖乖乖地点头,故意趁着他失忆的时候睁眼说瞎话,“也只有妾跪得好,陛下才肯留在妾这里呢。” 郁琤听后却显然当了真。 没曾想她爱自己竟然爱得如此卑微,竟然要靠跪搓衣板才能换来一次被他宠幸的殊荣。 第76章 陛下失忆后(五) 细想之下, 他的皇后有着美丽的外表,妖娆的身段,以及解语花一般温柔的性子, 却半点也不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不过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这样笨嘴拙舌的女子不会撒娇,才会用这样辛苦的方式苦苦换取他的宠幸了。 “孤今晚说了不会走就不会走, 这搓衣的板子也正该拿去烧了才是。” 她看着浑身一副软绵绵的,好似云捏成的身体, 真狠心叫她跪在上面, 也着实叫人害怕她跪坏了膝盖。 玉鸾问他:“那陛下还生气吗?” 郁琤被她温柔的语气抚慰地从心到身都熨帖无比, 哪里还好意思与她置气。 “孤不生气。” 玉鸾见状唇畔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她跪坐在榻旁忽然伸手去解他亵衣系带。 郁琤身子一僵,仿佛又被她给定住了似的。 自打他失忆以后却发觉似乎只要她一想亲近自己,自己就会中了什么定身术一般,只能任由她对自己为所欲为…… -- 第195页 这让郁琤难免又隐隐约约记起自己好像在哪本书里看过一个妖怪变幻的女子也是这样。 对方极好男色, 夜夜采补供养自己不说,一夜的光景便能将那些男子精元全部采走, 天一亮只管叫他们变成白发骷髅。 不过他明显就和那些男子不一样了。 像他这样实力浑厚之人,恐怕她就算不辞劳苦连着采补好几日, 他也能尚有余力。 他发觉自己想得越来越远, 他的耳根也越来越烫。 乃至亵衣敞开, 丝丝凉意侵入,她柔嫩的手指落在他的胸口,被他忍无可忍地一把按住。 玉鸾却很认真地凑近看了看伤口,心里难免暗叹一声。 早知道这大畜生这么执拗,白日里就不与他怄气了。 这还是内侍告诉的她,他是在她走后,气得发了疯似的折腾自己, 非要猎头虎才回来。 内侍的话虽然有些夸张的部分,但因为她的缘故总错不了了。 “陛下这伤口还需日日上药……” 她说话时,口中的热气也正呼在他的心口,叫他握住她手腕的手指蓦地一紧。 玉鸾痛呼一声,抬眸看他。 他这才忙又松开手指,发觉她细白的腕上被捏出了几道指痕,真真同那嫩豆腐一般经不起磋磨。 玉鸾没有在意,只拿来药罐,从里头挖了抹药膏出来,往他伤口上涂抹,涂抹完了,她便直接退开,再没有旁的举动,让他又有些莫名的失望。 玉鸾才起身准备将药罐子拿走,却忽然被他攥住手腕拽回。 她没防备地跌坐在他的腿上,诧异地看着他。 郁琤的目光只是从她的脸上扫过,随即解释道:“孤记得你刚才跪过那板子……” 他捏她一下手腕她都受不住,那搓衣板焉能叫她好过? 他说着便卷起她的裤脚,露出她白玉一般的小腿,又露出她的膝盖,上面确实有些浅浅红痕,显然是方才跪那搓衣板时,不慎磕碰到的。 郁琤心说果然…… 他将药罐子重新打开,指尖亦是挑了抹药膏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揉开。 他揉几下便将她的膝盖揉得滚暖,药味混着幽香扑入他的鼻息。 她的腿细长雪白,令他喉结滑咽,竟又忍不住想到这双腿跨在自己腰上的情形…… 他发现自己禁欲太久,竟总对她生出些莫名的臆想。 郁琤勉强挪开了手替她放下卷起的裤脚,嗓音掺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喑哑,“上榻吧,莫要乱走动了。” 玉鸾见他直接长臂一伸,将那药罐子放在了不碍事的地方,只好也乖乖地钻进了里侧的位置。 熄灯后。 郁琤阖上了眼睛,终于将所有关于玉鸾旖旎靡丽的画面全都驱逐出了脑海。 只是他的心口也随之越来越凉,好似没有一丝热气。 他想要挽回挚爱的心自然是任何人都不可撼动的。 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日后迎回挚爱,皇后就要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啜泣的模样,他的心竟然就不受控制的揪起来了。 *** 擅长脑疾的余太医终于自老家返回了昱京。 他给郁琤看过之后,与卢太医的反应不同,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孤这病,还有的治吗?” 余太医道:“微臣有七成把握,还请陛下容微臣回去细细整理出药方。” 宫里的太医们向来都很是自谦,一般说有超过五成的把握大概率就是能成了。 郁琤这才松了口气,令他退下。 余太医出了承天殿后,却又被宫人引到了华琚宫。 玉鸾问道:“太医为主上诊断的如何?” 余太医抚着胡须说道:“主上当时磕碰了一下,应当是受过了伤,但经过这么些天他看上去恢复的很好,却毫无任何要恢复记忆的征兆,这让微臣想到从前民间有一老郎中给人看病,却有一种暗示之法。” 玉鸾不解,但听余太医道:“眼下主上无论如何想要记起挚爱身处何方,又或是想要记起皇后的过往都不能记起,但微臣只需给他两个选择,他便会将注意力放在‘选哪个’上面,而潜意识里相信了微臣可以让他想起,一旦接受了这样的暗示,配合药物辅助,陛下恢复到正常,应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困难。” 余太医建议玉鸾务必要促使郁琤想起“挚爱”。 因为他对“皇后”的记忆是混乱的,若只记得“皇后”而忘记挚爱,那他大抵就再也不会想起与玉鸾的过往,且对当下皇后卑微地给他跪搓衣板的处境深信不疑。 玉鸾似懂非懂,一番思虑之后亦是理清了思路。 第二日余太医到了承天殿,便对郁琤道:“经过微臣的彻夜思考,陛下眼下有两个选择。” “一是想起挚爱的女子,但会忘记皇后,二是不忘记皇后,但从此便会永远的忘记挚爱。” 郁琤问道:“二者不可皆留?” 余太医摇头,“不可。” 鱼和熊掌兼得,是万万不可。 郁琤眸底的情绪亦是渐渐复杂。 在挚爱和皇后之间,郁琤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他已经足足想了好几日,却都摇摆不定。 若是以往,自然是没有人可以撼动挚爱在他心中的地位…… 这日郁琤来到华琚宫中,他心不在焉地仍是思考着这个问题。 -- 第196页 玉鸾为他斟茶,亦是在心中想着怎么按照余太医的要求委婉引导郁琤。 这两个选择,若叫她自己选,她当然毫不犹豫选“挚爱”了。 他的挚爱,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是玉鸾了。 但如果要叫他选“皇后”,难道她以后还真要给他跪搓衣板不成? 郁琤却忽然开口,“过两日休沐,孤正有一日的空闲。” 玉鸾回过神来,温声问道:“陛下要如何安排?” 郁琤道:“孤可以去拜访一下你的母亲。” 他觉得,自己从前一直都对她那般残忍,定然也是不屑去见她家里人了。 玉鸾莫名地扫了他一眼。 他可真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对拜访她母亲的执念这一点上,一直从未改过。 不过说完这话,郁琤紧接着又道:“关于余太医为孤治愈的方法,你可知晓?” 玉鸾微微颔首。 郁琤声音似乎有些发紧,“孤的心里早已经做好了决定……” 玉鸾道:“不管陛下怎么选,妾都支持陛下。” 所以他只管放心的选挚爱就是了。 郁琤却说:“可是孤想起挚爱女子以后,必然会将挚爱女子立刻接回宫里的,那你……” 玉鸾摇头,一副谦良淑恭的模样,“妾自然不要紧,从前的日子本就是陛下恩赐给妾的,妾怎好贪得无厌呢。” 郁琤看她明明伤心到脸色都发白了,却还在这里逞强为他着想。 他的心口更是揪痛起来。 “既然你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 他又冷冷说道。 玉鸾摇头,“妾不后悔。” 最好他明天就能立马恢复记忆,知晓他这些日子干的混账事情才好。 郁琤却一脸的大失所望,胸口更是窒闷的离开。 当天玉鸾私下便暗中与阿琼传信,将此事商议妥当。 郁琤起初并不知晓玉鸾身世。 但他昨日提及她阿母后,便一门心思认定了她出生卑微,母亲是个村妇。 用余太医的话来说,天子多半潜意识中生出了自己认可的一套逻辑,愈是如此,愈是应当早日让他记起“挚爱”。 是以玉鸾便让阿琼配合一回,继续扮作个村妇,且务求粗鲁鄙俗不堪,叫郁琤恨不得立刻忘记皇后,恢复挚爱的记忆重新生活。 阿琼收到了信件,半点也不觉为难,反而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刁难女婿这种事情她早八百年前就想干了。 既然这个机会送到了她眼皮底下,她怎么可能轻易会放过? 翌日,郁琤收敛起前一日的情绪,准备给这个女人一个圆满的记忆。 据内侍所言,玉鸾的阿母此刻就住在乡下,且平日里也是个低俗粗鲁的村妇。 郁琤要去见个村妇,自然也不能穿得太过华丽,他正是迟疑自己要穿什么才好,却陡然在衣柜里瞥见了一件崭新的紫袍。 郁琤很是满意道:“就这件了。” 内侍看见那件亮绸绸又骚气外泄的紫袍时,眼角顿时一阵抽搐。 据说这件紫袍是当初天子还是镇北侯时,皇后为他选中的衣服。 后来皇后从不让他穿,内侍再傻也知晓皇后当时是捉弄他了。 但眼下…… “陛下不觉得这件更好看吗?”内侍委婉地扯了扯旁边的玄黑袍子。 郁琤顿时眉头一沉,绷着脸道:“孤再是不喜她,难不成连见她母亲精心打扮一番的诚意都没有吗?” 他们也实在是太小看他了。 虽然他一直对那个女人爱答不理,但最基本的礼数他还是知晓的。 他今日穿着固然高调了一些。 但阿母见了之后,焉能不会一脸惊艳,为自己女儿得到了这世间罕有的贵婿而感动垂泪? 第77章 陛下失忆后(六) 出发之时, 玉鸾脸上的表情还稍有凝滞。 郁琤只当她还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真的说到做到,“孤既然答应要去拜访你的母亲,便是对你再是不满, 也不会食言的。” 他说罢状若无意地朝玉鸾道:“皇后觉得孤这一身紫袍可显精神?” 玉鸾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低声道了句“精神”。 她当初给他挑中这紫袍时,只当自己当时跑路以后, 他穿了也是穿给旁人看了。 何曾想过, 他一日没有穿过, 却专程为了去看望她母亲时穿上了它。 说他穿得丑吧,其实也不是很丑…… 若要说好看,却也不能直接说好看。 他往日里一身玄色虽是单一,但就像池塘里的青蛙一般,天天都是一身的翠绿, 看着其实也很是眉清目秀,惹人喜欢。 可一旦这只青蛙换了身五颜六色的皮, 就会显得分外的骚,比癞□□还要有着过之无不及的斑斓皮囊。 玉鸾挪开了视线, 过了一会儿却还不忘告诉他, 因为当初他嫌弃阿母粗鄙, 所以阿母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这样一来,待会儿阿琼待他刻薄一些,也正是不知者无罪。 此前郁琤原本还打算带上百匹绸缎、明珠宝石一些东西带给阿母却也都被玉鸾委婉拒绝。 她只道阿母为人朴素,不喜欢有人送些太华丽的东西。 郁琤这才消停下来。 待马车进入一个小村庄里,地面开始变得凹凸不平,兼顾车夫一职的内侍便也放缓速度,唯恐颠簸到车里两位贵人。 -- 第197页 今日天气极好, 且黄历上看也是个好日子。 这村里头竟也有其他人家的女婿带着女儿回到母家,看望母亲。 玉鸾心思微动,刻意指给郁琤看去。 郁琤抬眸,便瞧见个村妇一脸贪婪,让回来的女儿赶忙将耳坠子项链甚至是头上一支簪子都拆下来,令对方交给自己,贴补家用。 过了会儿女婿过来,村妇又掩唇说道:“哟,女婿身上这块玉佩不错啊……” 郁琤只多看两眼,眸中便愈是鄙夷,“此妇人不过是个无知蠢妇,只怕将自己女儿当做了赚钱的筹码罢了,这个女儿也真真是个叫人扶不起的阿斗,竟然将夫家的东西往娘家搬送……” 说句难听话,拿着夫家的东西贴补娘家,可不正是个吃里扒外的? 玉鸾闻言淡笑不语,郁琤却发觉她今日腕上素净,随口问她:“你腕上的玉镯呢?” 玉鸾眨了眨眼,轻声道:“我让人捎回家给阿母了。” 她说着似羞惭一般,搅弄着手里的帕子故意小声问道:“郎君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怎么会呢……” 郁琤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声音亦是轻了几分,口吻认真道:“皇后这么孝顺,实则颇有几分国母风范。” 玉鸾:“……” 她做的事情难道和刚才那个女子做的不是一样么? 玉鸾放下袖子遮住手腕,倒也没在这事情上留意太多。 横竖她也已经与阿琼商量好了。 她对自己阿母那般刻薄的性子,还是有信心的。 最终马车在一个小院前停了下来。 阿琼嗑着瓜子,见那车夫分明是个内侍身份也权当不知,但见玉鸾率先从马车上下来,她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喜色。 “你这个死孩子总算知道回来看看阿母了……” 她说着又准备问郁琤人在哪里,就见车上的男人甚是端庄得体地从马车上下来。 阿琼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忽然愣住,连带着手里的瓜子也掉了不少。 郁琤见对方一见到自己,就被自己的外表给震慑住了,颇为淡定地上前去握住玉鸾的手,语气毫无生疏:“阿母,我带阿鸾回来看望你了。” 玉鸾见他竟神情自然地握过自己的手,又很是一本正经地关怀道:“阿母的身体近来可好?” 阿琼扫了玉鸾一眼,想起这大畜生如今的症状,打量着他不冷不热道:“怎么?阿母家里的白食儿就这么好蹭?叫你们上门来,竟是空着双手连份见礼都不知道带?” 玉鸾心说她和她阿母可真是心有灵犀,这屁大点事情也能见面时候拿出来挑刺。 她正要抽回自己的手,郁琤却暗中攥紧叫她挣脱不开,淡定说道:“是带了的。” 玉鸾诧异地抬眸朝他看去,复又低声提醒:“不是说了,阿母不喜欢那些过于华丽的东西……” 郁琤按了按她的手指,自信的脸上仿佛充满了可靠。 随即内侍便不知道从哪里提过来一捆……人参。 郁琤缓缓说道:“我给阿母带了一捆百年人参,还望阿母喜欢。” 也亏得皇后出门时提醒过她阿母喜欢淳朴。 他索性便连盒子都不准备,直接叫人把沾着泥的人参用草绳捆一捆拿来送人。 不仔细看,旁人还以为这是一捆萝卜呢。 这样既可以让价值千金的礼物显得不那么贵重,又可以符合阿母喜爱朴素的心思。 如此一来,阿母定然也会觉得这份礼物很有亲切感吧? 阿琼愣愣地接过来,发现这确确实实是一捆人参,而不是萝卜。 乃至他们几人进了屋去,阿琼给他们一人倒了碗白水,里头连半片茶叶都不见得,可以说是再省事不过了。 阿琼忽然瞥见郁琤腰上一块玉佩,语气很是粗鄙说道:“哟,女婿这块玉佩倒是不错,倒是叫我有些想……” 对面的大畜生不等她话说完,便解下了玉佩双手递上。 “从前竟不知阿母喜欢这样的俗物……” 郁琤语气更是温和说道:“我家中还有许多,回头叫人先装一盒子来送给阿母,也省的您老人家挑花了眼。” 阿琼被动接住玉佩的手指哆嗦了一下:“……” 连怕她挑花眼都考虑到了,这年头,这么贴心的女婿真是不多见了…… 到了晌午,玉鸾寻了个理由进了厨房与阿琼说话。 “他也是不小心才磕碰到了脑袋,还劳烦阿母配合一番,莫要叫他看出什么端倪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阿琼表现的还是不够刻薄,不足以刺激到这大畜生掉头就走。 阿琼扫了她一眼道:“罢了,包在阿母身上就是。” 为了女儿的幸福,她也只好豁出去了。 乃至用午膳时,郁琤在饭里吃到了沙子,吐出难免不雅,只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郎君是怎么了?” 玉鸾问道。 郁琤不轻不重地将碗放下,沉下脸道:“饭中竟有砂石。” 阿琼顿时细眉一竖,一副准备掐架的姿态说道:“这有什么,不过是鸡毛蒜皮大的事情,不就是吃饭吃到了沙子么……” 郁琤却抬起幽沉黑眸,视线徐徐落在阿琼的脸上,令她语气一滞。 “吃饭吃到沙子又怎么能算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 第198页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倒还叫人有几分发憷,“我只用了一顿罢了,阿母却一日三餐都是如此,长此以往只怕会吃坏肠胃……” “我却到了今日才发现这件事情,真真是枉为人婿!” 他甚是自责地握拳捶在桌上,惊得阿琼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了地上。 至于后面喝汤喝到头发,郁琤更是一脸忧心看着那根头发,口吻无不关怀备至:“阿母的头发明显是枯燥了,回头我让人送些芝麻与何首乌才是?” 阿琼:“……” 半日光景下来,阿琼也感觉累了。 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还反过来给你搓揉手指,嘘寒问暖,着实叫人头皮发麻。 午膳过后,玉鸾一脸恍惚地和阿琼将碗筷收拾进了厨房。 “他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玉鸾神情甚是迷惑,似乎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阿琼轻咳一声,“其实吧……” 其实吧,自打几年前,郁琤为了玉鸾能安心养胎,便特意上门来放低身段劝说阿琼之时,阿琼就已经领略到了他这方面颇为……难以言喻的本领。 不过她看了看竟显然没怎么察觉到这点的女儿,索性也就收口不说了。 想来这个大畜生背地里做过许多事情都不曾让玉鸾知晓过,即便是这样他都能把她女儿给诓骗去了。 若叫玉鸾全知晓了,指不定又要被他感动成什么样了。 郁琤站在院子里,不知从哪里扑来一条大黄狗对他十分喜爱。 郁琤垂眸一看,便觉这大黄甚是眼熟,心里莫名有着说不出的亲昵。 他还想在此地多留一会儿,却被阿琼一脸烦躁地赶走,叫他夫妻二人用过午膳便立刻离开。 玉鸾上了马车仍有些心不在焉。 毕竟今日一幕对她而言,着实是有些出乎意料。 “方才那条狗看着甚得孤之眼缘,不过这条狗什么都好,就是太会舔了。” 郁琤漫不经心地说道。 玉鸾闻言目光却愈发古怪,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陛下别这么说小黄。” 郁琤擦了擦袖口上被狗舔过的痕迹心说也是。 这本就是狗的本性,会舔旁人自然算不得是什么缺点。 况且能舍下自己的身段去舔旁人,这不正也是这些狗讨人喜欢之处? 车外驾车的内侍偶尔听见他们一两句对话,又想到今日皇后很是震惊的模样,他便觉陛下比一般的舔狗更加可怜。 因为他从前那么使劲地舔时,皇后都还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内侍迎着风,幸灾乐祸地眼眶都湿润了。 履行了要陪玉鸾看望阿母的承诺之后,且郁琤也自认为已经给足了玉鸾一日的圆满记忆。 此番郁琤回宫去便不再犹豫,很快与余太医确认下了施针治疗的时日。 只是到底选挚爱的女人,还是选择不忘记皇后,他决定郑重地将玉鸾叫到面前来,亲口给她一个答案。 第78章 陛下失忆后(七) 承天殿内。 郁琤见到玉鸾, 少不得要再一次将这件事情与她重提。 玉鸾见他竟生出迟疑,难免试探问他:“陛下会选妾吗?” 郁琤却沉吟片刻,开口答她:“孤不知道。” 这答案显然不像是准备选择皇后的样子了。 玉鸾愣了愣, “那……妾可真是高兴。” 郁琤诧异朝她看去。 “毕竟陛下从前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挚爱的女子的,陛下眼下为了妾生出了一丝犹豫, 便已经足以令妾知足。” 玉鸾无比贴心的模样,就差直接叫他选挚爱了。 在她看来,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时, 已经算是顺利无比。 岂料郁琤听罢却忽然皱着眉心将她拽进怀中。 玉鸾不及他高挑健壮, 她原也不算是个娇小的女子,落在他怀中却被他衬托得那般娇小无力,被他的双臂箍得严严实实。 从他身后看去,旁人更是看不到她半分了。 她挣了挣,勉强能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却见他双眸深沉,看着自己的目光竟与从前几乎如出一辙。 他先前不许她上榻, 又不乐意她触碰他的身子,分明嫌弃她嫌弃得要紧, 眼下将她箍在了怀里, 却不知这演得又是哪一出了…… 郁琤在她开口之前, 更是冷冷说道:“皇后可真会擅作主张……想来那个女子哪里又能及得上皇后半分?” “孤从前一厢情愿将她当做挚爱,可她却明显连孤这样的男子都看不上,足以说明她眼光极差,旁的地方恐怕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了。” “她眼光极差?” 玉鸾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郁琤只觉她心中当下必然又酸又苦,定然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索性也就豁了出去,温声同她说道:“想来她瞧不上天鹅, 必然也只能瞧上与她一般的癞□□了,可见她的品味还不及皇后的十分之一。” 他这话既证明了挚爱的女子在他心中淡去,不值一提,又变相地恭维了皇后,只叫她心花怒放,完完全全是一举两得。 郁琤做出这样的选择,心中自然是毫无负担,也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毕竟挚爱女子早已抛弃了他,他再苦苦挽留,岂不是毫无男人尊严? -- 第199页 他身为一国之君,想要他如一条小黄一样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玉鸾:“……” 行吧,她现在总算知道自己当初拒绝他的时候,他心里原来就是这样想她的吧? 她略有些面无表情道:“那陛下可千万不要恢复记忆了才是。” 郁琤并未察觉,只再一次握住皇后的柔荑,“孤觉得……若能得到机会与深爱自己的皇后厮守终身,亦是极好……” 被他第二次指名道姓地说成癞蛤/蟆的玉鸾内心完全无动于衷。 他要选了挚爱,她还能当他是个从一而终的,他若选了她,她也只当他珍惜眼前人。 可他却能从这两个毫无危险的选项中跳出来,这回是当着她的面说她是癞蛤/蟆了…… 而此时此刻,郁琤的心头亦是一阵松快。 只稍稍往后展望一番,只怕半年之内,他们少不得就要生下一儿半女…… 念及这个不辞劳苦的过程,天子耳根便有些发烫,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快些将余太医的治疗安排上行程,以便自己早日挥洒汗水,可以勤于耕种之事。 事情出现了小小的差错。 天子选择要保留皇后的记忆,余太医也仍是要继续在约定好的日子为天子施针。 余太医私下里与玉鸾说过,给郁琤两个选择,不是让他真的做出选择,而是为了让他相信选择。 既然他始终心悦皇后,那选哪个也没差了。 余太医仍是要在约定的日子为天子施针,但施针也只是伪装,真正起到用途的乃是施针之后要服用的药物。 余太医虽然将这一切都计划得很是完美,但到底是个什么结果,还是要等治疗结束之后才能知晓。 当日郁琤接受了施针,又在半个时辰后服用汤药,便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足足令他睡了整日。 翌日郁琤才转醒来,但见余太医仍守在他跟前。 余太医上前查看一番,问道:“陛下都恢复了吗?” 郁琤坐起身,似恍惚了一阵,随即说道:“都恢复了。” 余太医更是惊喜,“也就是说,陛下失忆的记忆也都想起来了。” 郁琤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余太医问:“那陛下先前心中挚爱的女子……” 郁琤脸色愈发怪异,“自然是皇后了。” 他一一回答完余太医的话后,恰好玉鸾这边领人端来一碗药汤,又得知了天子恢复无碍的好消息。 玉鸾心里自然为此松了口气。 只是郁琤见到她过来,似乎目光躲躲闪闪,她走到榻前将药汤特意端来给他服用,他也不伸手接,只让她先放在一旁。 玉鸾不免目露迟疑,“郎君真的都记起来了?” 他这模样看着倒也怪得很呢。 郁琤唇角紧绷,“孤确实都记起来了。” “那郎君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了?” 郁琤终于肯抬眸看她一眼,沉声说道:“孤的胸口也不知为何自醒来后便一直窒闷不已,仿佛被人塞了把草,颇有些梗塞……” 玉鸾一听这话,忙要起身,“那我这就去叫人将余太医请回……” 郁琤却握住她的手,“此症状都是因为阿鸾,倒也用不着太医了……” 玉鸾困惑不解。 他才一脸颓然,缓缓说出:“孤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竟然让阿鸾睡在地上,想到那样的画面……孤便觉心如刀割。” “竟会这般严重?” 玉鸾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大畜生往日里可没有这么脆弱。 起初她确实也是存了些等他恢复记忆再和他算账的念头。 但眼下……她念及他好不容易恢复,大病初愈,她到底也该以他的身体为重。 她声音柔和几分,“我不怪郎君就是了,况且郎君便是失忆了也都那般顾及着我,我又怎会与病中的郎君斤斤计较。” “郎君先把汤喝了,养好身子要紧。” 她又重新坐回床榻旁,端起那汤药想要喂他。 却不曾想郁琤更是一脸自责,“孤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怎还有脸面喝阿鸾亲手喂的汤呢……” 他摇头说道:“孤不喝。” “只是阿鸾果真原谅了孤?” 玉鸾仍是点头。 郁琤更是轻声地问道:“那阿鸾答应孤交颈鸳鸯的事情也还作数么……” 玉鸾听罢,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但稍稍消化了他的话意,终于明白了这大畜生得陇望蜀的心思。 她原谅他了,他还嫌不够,还想叫她将上一次答应他鸳鸯戏水的事情给兑现了…… 这般看来,只怕他一醒来之后,就将这件事情记挂上了,这才在心中酝酿了这么一肚子酸词,好叫她不忍拒绝他呢。 玉鸾温柔地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郎君既然惭愧,无颜喝我喂的药,那我这就去叫旁人来喂郎君就是。” 她微笑着起身,却直接被他拖上了榻去。 玉鸾跌在他怀里,拧着秀眉说道:“你给我放开……” 郁琤却知晓她哪里脆弱,唇瓣亦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慰着她耳朵敏感之处,叫她又羞又恼。 她语气微嘲道:“郎君莫不是忘了,阿鸾不过就是只癞蛤/蟆罢了……” 郁琤却厚颜无耻答她:“孤也是癞□□,既然我们做不得交颈鸳鸯,那也只好做对交颈癞蛤/蟆了。” -- 第200页 只是要他放开,却是万万不能了。 玉鸾被他气笑,拧他痛处,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她在他怀里又与他打闹半晌,终究是没力气挣脱这大畜生,到了最后也是懒得再从他怀里挣脱。 郁琤替她揉着抓挠他都泛红的指尖,眸色愈发温柔:“孤千错万错,可回回选的只有阿鸾,可见孤的一片赤诚真心。” 他满腹的甜言蜜语,日日都道不尽一般。 玉鸾心说罢了,他这回也没少受罪,横竖过几日两个孩子也该接回来了,余下的光阴且叫他得意就是。 *** 后来的数十年里,天子的后宫除皇后以外都再未有过其他妃嫔。 十来年后,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众人的目光渐渐便转移到了下一代的身上。 皇室中唯一一对孪生兄妹,自长成之后,性情却是南辕北辙,与他们父母亲更是一个都不相似。 太子与公主固然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 太子桓怜高挑英俊,如翠竹般秀挺,又似一块美玉,虽气质如沐春风,却始终叫人不敢多看他一眼,唯恐就此沉沦在他温柔的泥潭当中。 他从未让父母操过一天的心,但公主却又与他不同。 公主桓爱虽也正是枝头鲜花初绽的年岁,美丽的脸蛋传承自父母,却偏爱一身黛色衣裙。 她身骨似冰雪捏成,五官虽然姣好,但到夜里,伺候她的侍女看着她镜中那张不笑的红唇白脸儿,难免感到一阵鬼气森森。 起初玉鸾与郁琤固然为女儿担忧过,但细细观察下来,发现女儿之聪明并不亚于兄长,只是肌肤过于冷白,又偏爱深色着装。 且她甚至也有自己一两个爱好,养两条冰冷小蛇,沉浸其中时,与其他喜欢胭脂水粉的女孩没甚不同,父母见她高兴,便也随她去了。 阿绵认识这对兄妹时,正是因为当初鼓足勇气拦截他们的马车乞讨,这才被同在马车上的玉鸾同情,带回宫里,从此吃喝再没有愁过。 大家都以为阿绵是个可怜的乞丐,但阿绵其实不是。 她不仅不是可怜的孤儿,她还有父亲和继母。 只是为了不被送回自己家里,她才狠心用石子划破自己额头,让自己当时血流满面,看起来很是可怜。 起初车夫提议将她送回家中,也是她撒谎说自己是孤儿,之后故意昏倒,这才攀上了他们。 但昨日阿绵听到太子说,皇后曾算过命,道长告诉她,命中注定会捡一个可怜的女孩回宫收养,现在捡了阿绵,也算是功德圆满。 太子当时笑容温润如春日里明媚阳光一般,温柔地让人挪不开眼。 可阿绵相信他的话,当夜便吓病了一场,从那时起,她便无时不刻不在心虚,心虚自己竟然投机取巧偷来了旁人的人生。 那个本该被皇后捡回宫的可怜女孩,眼下又会在哪里? 会不会已经病死饿死,日后化作厉鬼来找她呢…… 阿绵自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发觉自己额上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的覆上。 阿绵打了个寒颤,掀起眼皮看到了穿着黑色曳地长裙的小公主。 她忙要起身,桓爱却弯起唇,完全是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阿绵怎么病了?” 她说着塞了个娃娃放进阿绵的怀里,“这只娃娃是本公主自小抱到大的乖乖,送给阿绵,叫它保佑阿绵好么?” 阿绵受宠若惊道:“谢谢殿下……” 桓爱倒也没待太久,让她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 阿绵松了口气,眼皮沉重地正想重新睡去,却总发觉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她低头看见怀里的娃娃两只眼睛,阿绵吓得尖叫一声丢了出去。 那娃娃躺在地上,眼眶里两个黑洞,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这下可好,阿绵直接吓昏过去了。 阿绵的病更重了。 *** 一个穿着青缎锦袍的男子缓缓走到了桓爱屋里。 早上桓爱正在上妆。 她的小蛇趁她睡着后跑了出去,她让侍女找回,自己一个人对着镜子,挑选簪子慢慢插入鸦黑的鬓间。 她在镜中与来人对视一眼,兄妹俩似极有默契,完全不需要多余累赘的寒暄。 桓怜将她的娃娃给她。 桓爱看见上面蹭上了灰,有些心疼地拍了拍。 “这是我最喜欢的娃娃,有辟邪的作用呢。” 她抬起黑沉的眼睛,“看样子,阿绵不喜欢啊……” 她抱住没有眼睛的娃娃朝阿兄看去。 她的阿兄只是噙起一抹温柔的笑,语气毫无波澜地问她:“做什么吓唬阿绵?” 桓爱歪了歪脑袋,忽然挑起唇角,“难道不是阿兄先吓唬她的?” 那个女孩子……明明是大家一起捡到的小可怜,竟然会相信披着人皮的黑心阿兄,而不相信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抽奖昨天结束,有人抽到一点,也有人抽到一百点,系统分配就真的挺随意的……第二次全文完结抽奖要等系统冷却一个月,不需要特意关注,一个月后发起抽奖,中奖的读者会直接收到站短,没有中的就假装无事发生。 第二个番外:基因突变的两只崽和太子眼中的小猎物阿绵。 第79章 白切黑x小可怜(一) 阿绵住在宫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 第201页 太子已经派出了人手帮她去找家里人。 因为阿绵被收留后知晓他们真实的身份, 害怕他们真的会找到她的亲生父亲将她送回。 所以她说了第二个谎。 阿绵说自己出生在西边的刘家村,她原来很有可能姓刘。 但她其实姓温。 她说她小时候家中似乎是商贾人家,有仆人使唤。 但其实她的父亲只是个穷秀才。 她从五岁开始就要开始洗衣做饭, 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要做。 阿绵摸着掌心的茧子, 将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她的谎言,只会让他们按照完完全全错误的信息, 绝无可能找到她的家人, 如此她才能彻底脱离父亲。 至多年底, 她就会想办法再离开皇宫。 阿绵住的地方离贵人们不近,和几个宫女住在一个屋里。 起初大家对她还有些好奇,但后来知晓她连个像样的家世都没有,便也都渐渐瞧不上她。 后宫拜高踩低的风气很重。 上面的人再是心善,也看不见下面的生活。 那些宫人见太子和公主再没来看过阿绵, 阿绵的被子里就会时不时突然藏进来两根针,晾晒的衣服被人剪烂几个破洞。 没有任何人会承认, 甚至阿绵一觉睡醒,看到唯一的发簪也被人踩断, 雕镂的花纹里全是泥巴。 阿绵发现的时候, 也仅是默默地找来一根筷子绾发。 那些宫人在背地里嘲笑她。 阿绵曾暗中向管事姑姑提出想要搬出她们屋中, 但管事姑姑却并不会理会。 那宫女们好歹还是小官之女,阿绵算是个什么东西? *** 早上的时候还有些冷。 一个值了夜的宫人回来哼着小曲儿,打了盆滚烫的热水端进屋来,似乎准备泡个脚,再好好睡上一觉。 阿绵忽然朝她看去。 对方虽然看都不看阿绵一眼,但阿绵知晓,一直针对自己的, 就是这个宫人。 宫人出去从外面绳上取来一条擦脚的巾子,进来便看见自己那一盆水泼洒了满床。 而阿绵手里还提着个空盆,衣服上也冒着热气。 “你……你做了什么!” 宫人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破阿绵的耳膜。 阿绵问她:“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宫人一把夺下她手里的盆子,“明明是你把水泼我床上的!” 阿绵却脸色苍白道:“是你故意把滚烫的水泼到我身上的。” 宫人瞪圆了眼睛,“你……你胡说……” “我要撕烂你的嘴!” 她追着阿绵出了屋去。 阿绵心说正好让旁人也全都看见…… 然后她就看见了远处凉亭里的太子。 阿绵想到了太子为人,忽然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抱着希望想要过去。 太子那样温善的人,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让她搬出那个地方…… 只是半道上,一抹黛色的身影出现,桓爱不偏不倚地出现在了这里。 阿绵站住了,追到她的宫人亦是愣住。 “你被欺负了吗?” 桓爱问她。 阿绵想到上回那个可怕的娃娃,拘谨的上前行了礼。 桓爱瞥了那宫人一眼,那宫人要正要解释。 这时太子身边的柏青过来询问:“太子见此处宫人追赶,询问是什么事情呢。” 桓爱扫了柏青一眼,慢悠悠地不知道在与谁说:“被欺负了要自己想办法啊,千万不要向怪物求助……” 她说着,目光才缓缓落到阿绵的身上,“不然会被怪物吃掉。” 阿绵动了动唇,又看着柏青一眼,不安的心口忽然也安定了许多。 “我……我有事情想要见太子殿下。” 柏青微笑抬手示意她与那宫人过去。 桓爱颇为失望地折了路旁一片叶子下来,对自己的侍女嘀咕道:“这个傻子,竟然又不信我?” 阿绵与宫人被带到了凉亭里双双跪下。 太子今日着了一身淡青缎袍。 他穿着向来简洁,衣摆上亦是绣着简单的鹿纹。 鹿是纯善之兽,恰似太子宽容待下的性情。 “是怎么了?” 得到了可以开口的准许,那宫人抢先说道:“是她把奴的热水洒在奴的床上!” 阿绵攥紧掌心,“不是,是……是她故意用水烫伤我……” 她咬紧唇,复又低声道:“我……我想搬出她们的屋里。” “是真的吗?” 玉桌背后的太子缓缓问道。 宫人哽咽道:“奴说的都是真的!” “笃——” 太子放下手里的茶盏,却还继续问道:“阿绵,是真的吗?” 阿绵咬着唇,瑟瑟抖抖地伏在地上,既有说谎的心虚,也有伪装出来的害怕。 “是真的。”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旁边一直隐忍着的宫人顿时哭出了声儿来。 头顶上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太子说:“那就杖毙吧。” 宫人的啜泣又忽然戛然而止。 然后便迅速有两个内侍将宫人拖了下去,叫那宫人连多余一声辩解都发不出。 阿绵也愣住了。 杖毙…… 她没想要对方被杖毙…… 她只是想要搬出去,不继续被她们欺负。 -- 第202页 “不……” 柏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提醒道:“不什么?你要说不是吗?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若有人敢连太子也欺骗,后果可就要想清楚了。” 阿绵这回是真的在发抖了。 “没……没……” 她低着头,冷汗从额角滑落,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可说出口的话既吞不回去,也吐不出来。 一双玄履映入她的眼帘,太子握住一块白帕轻轻按在她的额上,让她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 阿绵抬眸,看清楚了太子那张俊美无暇的脸。 “算了。” 他紧绷的唇线忽然柔和。 “本宫吓唬那个宫人的。” 他的唇角挑起一抹温润的弧度,微笑的模样仿佛自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位置上忽然回到了人间。 他甚至还朝她眨了眨眼,似有戏谑,“这样,她受到教训的印象才会更加深刻。”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阿绵又觉得他口中的“她”是自己。 阿绵想要搬出她们屋子的愿望得以被满足。 太子仍坐在凉亭里,将余下的茶慢慢品完。 “阿绵和殿下还真是有缘。” 柏青若有所指道。 太子盖上了茶盖,“我们的缘分,不是很早就已经开始了吗?” *** 掌事姑姑莫名地被贬了身份,调去了别的地方。 阿绵一个人住,固然再也没有人欺负她了。 可是很快,阿绵又陷入了另一件事情的不安当中。 因为皇后宫中的一个末等小侍女,翠音阿姊带了个好消息给她。 她们说,她的家人终于找到了。 这天公主要见阿绵。 结果阿绵到了那里,太子恰好也在公主这儿喝茶。 桓爱对她说道:“阿绵,我带你出宫去玩可好?” 阿绵正想答应下来,却有另一个声音打断桓爱的话:“不行。” 阿绵抬眸朝太子看去。 太子说:“我最近找到了阿绵的亲人,对方恰也姓刘,眼下正在一处庄子上,明日我便要带阿绵去认。” 阿绵心提起又放下,姓刘,那就没事了。 阿绵暗暗松了口气,为难对桓爱道:“公主,我……” 桓爱叹了口气,“阿绵啊,你这个笨蛋,本公主在帮你。” 太子却嗓音微磁地低笑一声,叫阿绵听得都有些耳根酥麻。 “用你的蛇和娃娃去帮阿绵吗?” 阿绵茫然,“什么蛇?” 太子说:“那个娃娃没有眼睛,是因为公主喜欢把心爱的小蛇藏在那里,方便小蛇进出……” 他没说完,阿绵就看见了公主领口温吞地探出来一只小蛇头,正好奇地看谁在叫它。 阿绵脖子上的汗毛都立刻竖了起来,差点尖叫出声。 她害怕蛇啊…… 桓爱抚了抚鬓角,不动声色地将蛇头按了回去。 “罢了,下次再带阿绵出去玩吧。” 阿绵跟着太子走到了外面廊下,浑身都还冰凉。 太子忽然问她:“阿绵的愿望是早点找到家人吗?” 阿绵回过神结结巴巴道:“是……是啊。” 太子露出温和的笑容,“本宫会帮你的。” 阿绵看着他的笑容脸颊莫名发烫。 她声若蚊呐道:“……阿绵心中很是感谢殿下。” 太子抬起手指,暧昧地掠过她耳畔的碎发,指腹似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发烫的脸颊,语气分外温柔:“若是旁人,本宫也不会帮了。” 他的话中仿佛充满了绮丽的暗示。 阿绵晚上抱住被子心中充满了害羞。 太子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是有些喜欢她的意思吗? 可她怎么配得上太子呢? 皇后和公主又会怎么想? 阿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玉鸾温柔的模样,心口忽然冷却了下来。 皇后救了她,她若真和太子好上了,不正是恩将仇报? 她摇头,想到太子温润如玉的脸,终究还是阖上眼睛狠狠将那画面挥开。 *** 要去认“亲人”,太子亲自抽了一天的功夫带阿绵去了庄子上。 太子身边的柏青带着阿绵见过了那对老夫妻后,确认阿绵不是,阿绵才若无其事地问柏青:“我们什么时候回宫?” 柏青没有答她,只是将她带回到太子面前。 阿绵到那里时,太子正在饮酒作乐,屋中一群女子舞姿翩翩。 阿绵顺着柏青的指示,悄悄坐在了右边一侧的位置上,看到那些女子衣不蔽体,脖子到胸口之间大片雪白暴露,腰上亦是全部露出。 甚至偶尔踢出去的腿也是光溜溜的两条,裙下竟然什么都没有穿。 阿绵只看了一眼,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太子却饮了杯中的酒,将杯子倒扣下来,以玉箸敲击,为这些舞女打拍子。 他的目光迷乱,似乎将不该看的地方全都沉迷地看了一遍。 他一手支撑着身后的坐席,上身微微后倾,一手却又扯开闷热的领口,露出上等玉脂一般的锁骨,一举一动都仿佛充满了色/情的意味,分外惹人遐想。 一个舞女终于大着胆子旋转着坐到了太子怀中。 然后,太子便好似从未看见阿绵一般,笑着顺着对方的侧腰往上抚去,将对方头上的簪子拔下。 -- 第203页 舞女掩唇娇笑不已,双臂亦是攀上了太子的脖颈。 就在阿绵脸红地想要挪开目光的时候,太子却噙着笑将那簪子戳豆腐一般戳进了舞女的心口。 阿绵没反应过来,直到舞女心口开始扩散出一片鲜红。 奏乐声停了,其余的舞女们也都忽然拔出了腰上的软剑,与外面赶紧来的侍卫打成一团。 太子推开身上的女人,让阿绵过来。 阿绵看着互相残杀的侍卫和舞女,惊恐地躲到他的身后。 太子却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就像方才握住那舞女的手指一般,暧昧摩挲。 “帮本宫一个忙好吗?” 阿绵立刻抽出手指,指尖酥软不堪,思绪也凝滞了一般,愣愣地点了点头。 太子将她领到了一间地牢。 里头关押着一个血淋淋的男人。 太子让阿绵假扮成那个男人的妹妹,帮他问一句话。 阿绵进去,里面一股腥臭的气味。 她忍着害怕走到那个男人面前,有些生涩问道:“我……我是你的妹妹阿月,太子让我来问问你,东西在哪里?” 那个男人让她附耳过去,奄奄一息的哑着嗓子道:“阿绵,离开……快点离开那个男人……” “他……他是在利用你……” 阿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她确定他叫的是阿绵而不是阿月。 “你认识我?” 他“嗯”了一声。 他最后又说道:“东西在我的脑子里,谁也别想得到。” 阿绵做梦一般走出了那间屋,将那个男人最后的话转告给了太子。 太子缓声吩咐柏青:“将他的脑子剖开吧。” 阿绵惊悚地叫住对方,“他……他应该说的只是气话。” 太子回头扫了她一眼,噙着笑道:“本宫当然知道。” 回去的路上,太子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阿绵低声问道:“殿下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太子阖着眼温声道:“找到了。” 他似乎不想提起,但阿绵却仍是追问,“在哪里找到的?” 太子没有答她,只是忽然睁开了眼睛,黑漆无光的双眸看向阿绵,让阿绵竟然莫名地感到眼熟。 就在阿绵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说道:“剖开了对方的肠子以后找到的。” 从脑子一路剖下去,剖到了肠胃,那么心肝必然也剖过了。 这样的画面想想,便很是残忍。 而这位干净到几乎无暇的太子,就站在旁边看着,也许还参与其中…… 太子温柔说道:“这回本宫却是要好好奖赏阿绵。” 阿绵忽然捂住了唇。 “我……我有些晕车……” 她的语气里含着微微的颤音。 太子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问道:“这样好点了吗?” 阿绵僵硬地看着他,“这样可以止……止吐吗?” 太子笑说:“不是,这样可以分散阿绵的注意力。” 他俊美的脸就在阿绵咫尺的位置,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魅惑。 阿绵看着他,下一瞬脸却“刷拉”白了。 不像上次在廊下,她还觉得心思旖旎,羞涩难掩。 这次,她却只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太子的眼睛熟悉了。 是因为太子的眼睛就像公主那只叫做乖乖的娃娃。 他虽然笑着,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分明幽森至极,仿佛随时都会窜出两条毒蛇。 第80章 白切黑x小可怜(完) 阿绵回到宫里, 她心不在焉地正要下马车,太子却忽然道:“阿绵,本宫的心里对你甚是喜欢。” “殿下……” 阿绵手指攥紧袖口, “阿绵也喜欢殿下……和公主。” 他轻笑一声,指腹摩挲了一下她被他压到指下的衣带。 “喜欢公主倒不必了, 妹妹那样的女子,不需要阿绵的喜欢。” 他慢悠悠道:“所以阿绵是喜欢本宫的, 对吗?” 阿绵垂首看着自己的衣角, 却不敢抬头看他。 在她几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之后, 太子的手指才轻飘飘的挪开。 阿绵回去自己的房间,她抖抖瑟瑟地度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阿绵便托了华琚宫的翠音阿姊代为求见皇后。 翠音只是个皇后宫中的低等侍女,她要帮阿绵传话,消息便要一层一层往上递去, 等传到皇后那儿,还要等皇后答复。 是以阿绵紧张地站在廊下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才得到了皇后的召见。 “皇后,阿绵先前说了谎……” 阿绵跪在玉鸾面前。 她看着对方, 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愧疚。 虽不知皇后年轻时候又是何等美丽, 但眼下的皇后, 在阿绵的眼中已是美得不可方物,是张看上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无限美好的面容。 皇后几乎是阿绵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我的父母不姓刘,姓温,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商户人家的孩子,我父亲只是个穷秀才,我家在桃村……” 她将每一项都说得清清楚楚,只要玉鸾吩咐底下的人去查, 就能轻而易举查到。 “我……我想出宫去了。” 说到最后,阿绵的脸几乎涨成了柿子。 -- 第204页 玉鸾身边的青娇问道:“你这个小丫头,做什么要说谎?” 阿绵心中将自己想得很是不堪,但在这些长辈眼里却还像个孩子,她脸上柔嫩的婴儿肥都尚未褪去,一张脸幼白,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却充满了让人怜惜的情绪。 况且玉鸾那日见到她时,她的模样确实凄惨,叫人不忍责怪。 “是我与阿父闹了情绪,想离开阿父身边,但我已经麻烦皇后太久了,加上内心一直煎熬,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所以……” 玉鸾垂眸看到她拧得发红的手指,温言道:“你那时候并不知晓我们的身份,说谎亦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你能说出来我也不会怪你……只是你当下可是有了什么难言之隐?” 阿绵摇头,“阿绵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阿绵向玉鸾交代完之后,便安心地回去等了两日,等他们联系上自己的家里人。 这期间太子一直派人传她过去,她却始终忤逆不道地关着门不肯相见。 直到这日是翠音带了个余太医过来。 余太医说要给阿绵例行检查一下身体。 阿绵随时困惑,仍然乖乖配合。 余太医问:“女郎最近的记忆如何?” 阿绵点头,“记东西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余太医接着又问了她一些其他奇怪的问题,随即离开。 “我能去见皇后了吗?”阿绵忍不住问翠音。 翠音戳了戳她脑袋笑说:“好吧,你跟我来。” 阿绵又见到了皇后。 玉鸾却询问了她上回的问题,“你上次说,你是桃村温姓人家是吗?” 阿绵点头。 这时太子却又从外面进来。 “阿母。” 太子进来目不斜视,只是恭恭敬敬给玉鸾行了个礼。 阿绵一看到他便浑身紧绷,直到他缓声问道:“不知阿母传我何事?” 玉鸾问他:“上次让你查阿绵的家人你查清楚没有?” 她喝着茶,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办事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桓怜这个孩子不仅善良能干,从小到大,除了那一次以外……他从未叫人操过心。 太子道:“查清楚了。” 他温声道:“昱京没有如阿绵描述的这样一户人家。” “怎么可能?” 阿绵立马开口道。 太子掀起眼皮,目光颇为怜惜地朝她看去,“是真的,本宫去问过了方圆百里的人家都是没有。” “即便不姓温,也不曾有人家走丢过孩子。” 阿绵目光愈发慌张无措地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太子轻叹了口气,“阿母,是我不好,上回我带阿绵出门时,她磕碰到了脑袋,似乎生出了些奇怪的臆想。” 阿绵半张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阿绵满脑混乱地被翠音带出了华琚宫,送回去休息。 玉鸾问桓怜,“你背地里莫不是还在调查莲花宗的事情?” 在桓怜十二岁那年,莲花宗是个打着道教名义拐卖孩子的组织,后一度更是想要行谋逆之事。 当时事情闹得极大,太子年少自负,曾孤身扮作被拐的富家子弟进入莲花宗。 最终虽与朝廷里应外合剿灭了这个组织,但他回宫之后便被郁琤狠狠地惩戒了一顿。 郁琤这辈子都没有打过他,那次却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阿母……” 桓怜无奈一笑,“那时候的事情太过于丢人,不提也罢。” 玉鸾笑了笑说:“我只是听说你还在找莲花宗的余党……你现在长得人模狗样是个大人了,但再敢胡来,阿母亦是可以和阿父一般狠心,将你一顿收拾。” 桓怜唇角的笑容难免多出几分纯粹,“不会的,阿母到时候必然不舍,阿父更不舍。” 阿母是不舍真的打他,阿父是不舍阿母伤着自己的手指。 他对玉鸾道:“如今我与桓爱已经长大,日后有什么事情,自然该由我们为阿父阿母遮风挡雨,扛起重担。” 玉鸾看着他,想到他昔日从莲花宗回来后阴郁不散的模样,心中仍心有余悸。 她叹了口气,抚了抚大儿子的脑袋。 也只有当了母亲以后才明白,什么叫做儿活一百岁,母忧九十九。 太子在皇后面前恭柔孝顺万分。 从皇后宫里出来,他淡淡地吩咐柏青:“待会儿她过来时,直接带进来就是了。” 柏青称“是”。 *** 阿绵离开华琚宫后,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 她不相信温氏和她的父亲会凭空消失。 她当天下午便没忍住去求见太子,却不曾想柏青见了她就直接领她进去。 她进到屋中,太子却在斟茶,好像早已预料会有客人过来。 太子令她坐在他的对面,阿绵才拘谨地坐下。 “殿下,我真的有家人,我姓温,我的父亲是个秀才,叫温釉山,我还有个继母和阿弟……” 她极力地解释自己有家里人。 太子却斟满一杯茶递到她面前温声安抚:“本宫相信阿绵。” 阿绵捧着热茶,心口仿佛受到了几分安抚。 他相信她么……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说她碰到了脑袋? 她正要问,便听他继续说道:“本宫都知道,因为是本宫动用了一些关系,令他们从此改名换姓,离开了原本的地方。” -- 第205页 他的语气很是温柔。 “所以阿绵说的名字、家人和地方,永远都是查无此人。” 阿绵的表情一点一点凝固。 身上的温度也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而褪去温度。 查无此人…… 她的周身霎时冰冷。 *** 阿绵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了公主当初的话。 公主叫她不要向怪物求救。 公主说的怪物,就是太子吧? 从一开始,公主就一直在警告她。 阿绵又病倒了。 她不禁吓,胆子小,很没用。 她的耳边听见很多嗡嗡的声音,又听见很多怪异扭曲的声音。 是阿父在和继母商量要将她嫁人换钱的声音…… 阿绵觉得自己这回病得很重,好像醒不来了。 这期间脚步声零零碎碎来来往往,很是杂乱。 直到这一日阿绵终于醒来,她却看见她的床头白瓷碗里呈着一半浓稠的鲜血。 而碗的上空悬着一只洁白的手腕,血便从那腕上一滴一滴地坠落。 阿绵脑中一片空白。 太子见她终于醒来,慢慢取来白纱,将手腕包裹起来。 他的动作仿佛重复过千百次般熟练,让阿绵甚至怀疑他不是第一次了。 “殿下……” 她想起睡梦中口中除了苦涩的药,还混杂着腥甜。 那是……那是太子的血? 阿绵很是震惊。 太子面容明显苍白,“对不起,本宫又吓到你了。” “本宫自幼便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权力,有时候总是专横惯了,不能及时考虑到旁人的感受。” 他垂眸看着她,口吻自责不已。 “阿绵一直不能醒来,本宫请了太医,也请了道长来看……” 道长说,太子周身正气阳刚浓郁,喝了太子的血,可以为阿绵镇住魂魄。 然后太子就真的割了自己的腕,喂阿绵喝他的血。 阿绵看着他腕上一道道伤口,慢慢缩起膝盖抱住。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阿绵慢慢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哽咽。 她的心里固然害怕,可看到太子这样,她好像又……又很惭愧。 她竟然喝了太子的血。 太子叹了口气,“我又吓到你了……真是对不起。” 他起身要离开,却被阿绵轻轻拽住。 阿绵低声问他:“殿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管是送走她的父母,还是割腕放血。 “因为本宫与阿绵很久以前便认识了。” 他说着朝阿绵那张脸看去,若有所思道:“也亏得阿绵生了张娃娃脸,所以本宫看到阿绵的第一眼时就认出来了。” 然后他告诉阿绵,从前民间有个叫做莲花宗的组织。 他那时被拐进去获得了秘密之后,逃出来时被莲花宗的宗子抓住。 他们打了个赌,两人一起扮作乞丐,路过的第一个人愿意施舍给太子,那么太子就可以得到解脱。 阿绵诧异。 太子垂下眼睫,眸中的情绪愈发幽深,“所以,是你救了我啊……” 阿绵被他的话慢慢牵引,想起来这件事情。 确实有这么件事情。 那时候阿绵还小,但也有记忆了。 她看到一个可怜的乞丐,然后将馒头给了对方…… 对方笑得很甜,还同她说了谢谢,她才跑回了家去。 阿绵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太子笑问:“本宫害过你吗?” 阿绵愣住。 太子虽然有些地方很可怕,但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害过她。 反而他一直都在帮她。 她被公主的娃娃吓到,是他帮她拿走的。 她被宫人欺负也是他帮她主持公道…… 后来她病了,还是他割腕放血救她。 就算父亲去了别的地方,其实也让她脱离了父亲的掌控吧? 她想明白这一切,心底忽然涌上了浓浓惭愧。 是这样么? 太子不仅没有害过她,还一直都在帮她。 一直以来,竟然是她自己想岔了。 *** 在太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阿绵就好像一脚踩进了太子的泥潭,晕陶陶地陷在他温柔的沼泽里。 太子身份贵重,权势滔天,又俊美温柔,没有几个能抵挡得了他的情意。 阿绵半推半就,私下里很快就与太子有了首尾。 太子夜夜与她私会,他在她面前也像个陷入热恋期的普通男子,连翻窗那样的事情也能做出。 阿绵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幸福,这段光景更是无与伦比地快乐。 直到这天晚上,阿绵做梦梦见了父亲。 但这回却不是噩梦。 因为梦里有太子在,噩梦一样的父亲也不能令她害怕。 梦里的小阿绵被父亲和继母打骂了一顿,出门去拿身上偷偷藏起来的钱买馒头吃。 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乞丐。 她看到乞丐雪白的脖颈上一颗黑痣给吸引住,脚步也停了停。 对方笑容很甜,阿绵被他发现,只好红着脸分了一个馒头给他,然后才害羞地离开。 阿绵醒来后莫名发了会儿呆。 太子殿下说当日有两个人假扮成乞丐,可她梦里却只有一个人…… -- 第206页 她看着太子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按下太子的衣领,发现太子的脖颈如上等无暇美玉,却干净无比,上面什么都没有。 阿绵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去。 她这时候忽然想起来。 那个脖子上有黑痣的男人……她只在庄子上看到过。 而那个男人已经被太子剖开了肠子…… 在太子醒来之前,阿绵紧紧闭上了眼睛。 太子翻身将她揽到怀里,感觉到她在颤抖。 他慢慢睁开黑沉的眼眸,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个胆小的东西,她好像……又发现了什么让她害怕的秘密了? *** 后来的某一日,玉鸾只记得阿绵有一日忽然又跑来求见。 只是这一回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惊慌失措。 “皇后……” 她的额上沁着冷汗,唇瓣启合几次,最后目光凄惶地问道:“我可以认皇后为阿母吗?” 青娇诧异,“即便皇后不是你的阿母,皇后对你也已经够好了吧?” 阿绵低声道:“是我冒犯了……” “阿绵。” 玉鸾轻唤她的名字,并没有觉得气恼。 “我可以认你做女儿,不过……我给不了你公主的名分,这样你也愿意吗?” 阿绵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 她感动不已道:“我愿意的……” 玉鸾微笑,轻轻地抱了抱她。 然后太子过来神色自若地给玉鸾问安。 离开的时候,他一如往常温柔道:“就让我送阿绵回房去吧。” 玉鸾看着他们离开,心中一时又觉得太子与阿绵走得似乎有些近了。 到晚,玉鸾将这件事情同身侧的男人说了。 榻上的男人虽年逾四十,但他面容仍然俊朗,勤于锻炼的身体也肌肉健壮。 但他日渐沉稳,显得愈发可靠。 听到玉鸾的话后,天子一脸凝重道:“孩子不听话打两顿就好了。” 他放下手里的书缓缓朝玉鸾看去,口吻试探:“但孤今晚上想与阿鸾鸳鸯戏水。” 玉鸾:“……” 这个老畜生。 算了,当她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篇回头另外挖个坑补完剧情,下一个番外宋殷虐媳妇,舔狗二号上线。感谢在2021-03-10 22:19:31~2021-03-11 20:0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1章 虐待媳妇的第一天 宋殷自打参加了太后寿宴回去之后, 他整个人的灵魂就好像升华过了一般。 晚上宋殷做梦,只梦见自己跪在一条母大虫面前,他穿着乞丐的衣服, 跪在搓衣板上毫无男人的尊严,战战兢兢地恳求母大虫放过自己。 宋殷醒来后, 抚着心口只觉这是一种征兆。 上天在暗示他,若再不想办法自救, 恐怕他很快也会变成一条舔狗。 想到了雄姿冠世的天子, 宋殷狠狠地甩了甩脑子。 他不会的, 想叫他跪搓衣板绝无可能。 他只会和表兄一条心,表兄就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 宋殷早就到了适婚年龄。 然后家里人便为他安排了一户甄氏人家的女郎彼此相看。 甄氏门第不高,甄氏父子虽都在朝中供职,但却始终不如他们宋氏。 勉强来说,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女方多少算是高嫁了。 只因宋父与甄氏家主关系较好,一局棋才把自己儿子输给了人家。 这日晴天丽日, 宋殷和宋夫人去了甄府相看甄氏女郎。 去路上宋夫人告诉宋殷,那女郎行五, 是甄氏最为出色的女儿, 在京中亦是小有才名。 宋殷陪着母亲拜见过甄夫人后, 便和甄家兄弟还有甄家姊妹在花园中游玩。 甄家后花园中应季开着梅花,花景颇为壮美。 他们这些年轻的公子女郎自然也就要附庸风雅一番,其中便以甄五娘诗赋最为出众。 且甄五娘今日穿着一身上等霞缎裁制的雪袄,她腰身纤纤,面如兰花幽丽,周身气质卓绝。 他们喝茶,投壶, 摆流水席。 这等接人待物方面各个女郎的姿仪便更是一览无余。 宋殷觉得甄五娘确实好看,也堪为良妻。 但一天相处下来,宋殷却看上了别人。 宋殷回到府里和宋父喝茶,问道:“一定要娶甄氏的女儿吗?” 宋父点头,“一定。” 宋殷望着他若有所思道:“那就娶甄氏七娘吧。” 宋父疑惑:“那甄氏七娘是嫡女?” 宋殷说:“庶女。” 他看来看去,只有这个女子看上去最好欺负,让他日后绝无可能跪搓衣板。 宋父当然不大情愿。 宋殷只得发出灵魂的质问:“倘若娶妻过于强势,岂不是要面临跪搓衣板的命运?阿父难道希望自己的儿子面临这种命运?” 宋父下意识地蹭了蹭膝盖,眼中掠过一抹痛色,随即点头答应了他。 选定好了软弱可欺的对象。 宋殷接下来这段时日看的书便多了起来。 为了日日提醒自己不要走上那些男人的老路,他往往早上看《男人的自尊》,中午学习《丈夫的自我修养》,到了晚上却还不忘再看一眼《训妻的一百个小技巧》。 -- 第207页 诸如此类,宋殷甚至还特意将女则女诫都一一阅过,连女子的三从四德都能倒背如流,乃至如此地步,他的心口才稍稍安定,务求自己婚后不忘本分。 宋殷大婚那日,府内外热闹无比。 宋殷只见过媳妇一眼,日子隔得久些,他便又不太记得。 是以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亦是生出一抹紧张。 宋殷大婚前夜还看到本书,上面只说新婚之夜,丈夫竟然不与妻子同床,害得妻子没有落红,第二日被婆婆训斥,结结实实地立了个规矩。 宋殷当时看完便觉得很是恶毒。 他固然有心给妻子一个下马威,但他阿母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会训斥妻子,只会训斥他吧? 不过不能让对方太容易得到自己这一点上,他却很是认同。 毕竟新婚的第一天,最要紧的便是给这个女人立个规矩,好叫她从此以后夹着尾巴做人。 夜深人静,宋殷进了屋去,见妻子的盖头仍然盖着。 先前行礼之时已经掀过一次,她竟又将自己脸给盖住…… 他故作矜持道:“你听好了,我今晚上不会碰你。” 他说罢便掀开盖头,岂料就瞧见新娘子竟然在捂脸掉眼泪。 宋殷眸中一慌。 她竟然哭了…… “我……我方才说笑的,我今晚一定会碰你的……”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却又不敢碰她。 阿萝小脸涨红,抽噎道:“我……我来了月事,我弄脏了婚床。” 宋殷震惊。 “来了月事?那怎么办?” 她含着泪指着墙角一口大红箱子,“夫君拿套干净衣服给我好么……” 宋殷一头冷汗,转头去翻箱子。 他从箱底翻出了一条小小的亵裤,羞得面红耳赤地递给她。 阿萝更小声道:“还有……还有那个……” 宋殷会意,耳根亦是跟着发烫,他又翻了翻,翻到了一根……一根月事带。 他团起来递给她,讷讷道:“要……要我帮忙吗?” 阿萝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问他:“夫君会吗?” 他摇头。 阿萝小嘴一扁,泪汪汪道:“我也不会……可是嬷嬷太凶了,若是叫她知道我大婚夜来月信,一定会告诉家里人的……” 宋殷心说是啊。 他也曾听旁人说洞房之夜,女人来那事儿似乎也很是晦气。 “你以前……没来过吗?” 他有些尴尬地问她。 阿萝摇头,一脸的老实巴交,“虽然阿萝及笄了,可就是来得比旁人晚,今晚上才是头一回呢。” 两个人研究了一会儿,宋殷到底是读过书的,他率先得出了结论:“我猜……应该是这样吧。” 他略有些自信道:“就和婴儿的尿布是一个道理。” 阿萝害羞地点头,“那我试试……” 然后她去了净室。 宋殷看到床上一抹血痕,脸上亦是一热。 仔细想来,今晚虽是不顺,但这么笨的女子一定很好操控……想来他娶她也算不得亏了。 晚上宋殷洗漱过后,他的小媳妇还没有过来。 宋殷先上了榻去,占据有利地形,随即暗暗从枕下摸出了那本训妻技巧,继续翻看。 其中有一条却提醒,妻儿出现异常的第一点便是不服从丈夫的命令。 以下列举一二三条,都是强而有力的训妻技巧让宋殷跃跃欲试。 他听见脚步声便阖上书塞回枕下。 阿萝见他睡在外侧,便羞涩地脱了鞋儿钻到他的里侧睡下。 宋殷问她:“往后你便是我的妻了,你可会忤逆我?” 阿萝惶恐地眨着眼睛,“不会。” 她乖乖道:“我在家里一直都很听话。” 宋殷不信。 他觉得这个女人未必能经受得起他的考验。 于是他试探地伸出手臂,“那你过来,睡我手臂上来。” 然后阿萝果真就乖乖地睡到他手臂上。 宋殷浑身顿时一僵。 她……她真的好乖! *** 翌日起来之后,宋殷想到自己昨晚不仅没能给媳妇一个下马威,反而还帮她掩饰了过去。 事后宋殷越想越觉后悔。 想来她昨日要他隐瞒的时候,他就应该狠狠呵斥她一顿才对。 他暗中告诉自己,同样的错误犯第一次也就罢了,却万万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婚后小半个月下来,宋殷观察到阿萝一直吃得很少。 宋殷与她一起用膳时,心说她人小小的,吃东西也少少的,模样亦很是可爱…… 想到最后,他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又甩开这个念头。 他看着媳妇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吃东西都这么做作……想来他也是时候给她立点规矩了。 宋殷吃到一半,忽然放下筷子说道:“你要记住,日后用膳一定要等我一起,我若是放下了筷子,你也要放下筷子……” 阿萝连忙放下筷子,雾蒙蒙的大眼睛看着他,双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令他很是败兴。 他一连捉了她半个月的错处,竟一个也没有吗? “行了,吃吧。” 他一脸失望地捡起筷子,然后阿萝便夹了片红烧肉放在他碗中,柔声说道:“夫君吃肉。” -- 第208页 宋殷顿时捉住一个错处,内心狂喜,面上却强压着唇角冷冷说道:“你怎不用公筷?” 媳妇却一脸天真道:“可是夫妻俩不就是要互相交换口水的吗?” 啪嗒—— 宋殷手里的筷子掉了一根。 他的脸瞬间涨红,“胡说——” 他什么时候答应要跟她交换口水了? 他紧紧握住手里仅剩的筷子。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他都会有些把持不住。 *** 当天下午,宋殷便换了本书看。 这本书叫做《妻子还可以这样训》。 书里说,训妻一味的打压是最低级的手段。 起初惩戒了妻子,固然让她受到磋磨,但却不能使人印象深刻。 作为丈夫,理应先给妻子一些甜头尝尝。 也唯有如此,再叫她立起规矩时,她才能感受到失去甜头的痛苦。 宋殷暗暗点头,对此甚是认可。 立规矩什么的果然往后放放是对的,他接下来应该给他的媳妇一个甜头。 半夜,阿萝忽然蹑手蹑脚地下了榻去,偷偷地往外走去。 宋殷睁开了眼睛,今晚终于发现了她鬼鬼祟祟的秘密。 他暗暗跟着下了榻去,一路跟着媳妇从卧室跟到庭院,从庭院跟到厨房,又从厨房跟到……门口的泔水桶旁。 媳妇抱着泔水桶似乎在往里头翻找什么。 宋殷一脸震惊地站在她的身后,叫了一声“阿萝”。 阿萝僵了僵,回头看到了宋殷。 “夫君……” 她松开了泔水桶,一脸心虚道:“阿萝好饿。” 宋殷将她扶起来,一脸恍惚。 “那……那也不能翻那里面的东西啊……” 乞丐都不吃的东西,竟然被他的媳妇当成宝贝。 一定是因为他每次放下筷子太快了,才让媳妇连饭都没有吃饱吧? 他的心口顿时一阵揪痛。 第82章 虐待媳妇的第二天 大晚上的, 宋殷让下人端了盘点心送进屋来让阿萝吃。 阿萝红着脸摇头,还是宋殷捏了一块送到她唇边喂她,她才勉强张嘴吃了。 “我……我吃饱了。” 她吃了两三块, 便立马停了下来。 宋殷瞥着她舔唇的动作,问她:“甜吗?” 她乖乖点头。 宋殷心说罢了, 自己先给她点甜头尝尝就是,立规矩的事情明天再继续安排。 宋殷暗暗地往她唇边凑近了些。 阿萝却害羞道:“夫君说了, 不可以交换口水……” 宋殷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 脸上的表情连忙紧绷起来作掩饰。 他当然不是想和她交换口水。 他只吃她口水不还的那种, 自然是算不得交换了…… 正当他沉下脸时,媳妇却又腼腆羞涩道:“但我想和夫君交换口水试试看,可以吗?” 宋殷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一般,俊脸一红,“当……当然可以。” 一夜过去, 宋殷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早上宋殷想到昨夜销魂入骨的滋味,怀里的女子肌肤晶莹似雪, 汗湿的发紧贴着额,在他怀里乖乖睡着。 宋殷喉结微滑, 手指朝她腰侧伸去, 惊扰她醒来后, 她却立马娇羞地从他怀里滚了出去,死活不肯让他抱抱。 他亦是有些羞赧,只得到了时辰起身。 只是穿衣准备出去上值之时,他却满脑子都是昨夜的旖旎之事。 宋殷便吩咐小厮替他告假一天,假装今日休沐,故意在屋里陪着媳妇,闭门不出。 等到阿萝也收拾好后, 见他在家中,便陪他一道用膳,之后又被他拉去书房。 □□地他却暗暗将书房门一合,便将糯糯的媳妇往怀里拉。 阿萝小脸涨得通红,小声说道:“不行,白日里就是不行……” 她不给亲,宋殷只好失望地放开了她,握住她的手陪她看了一天她喜欢的诗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宋殷迫不及待将媳妇揽到怀里,手指不经意间抚到她圆润的臀,便更是血脉偾张。 阿萝却嘤嘤道:“不行不行……” 她羞答答的样子更是撩人,可一个劲地推拒着,宋殷也不好勉强她。 他只好像头三天三夜没吃上饭的饿狼落着口涎一般,看着她扶着小腰翻身睡去。 直到半夜,宋殷被冻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原本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竟然被阿萝一个人全都裹走。 他见她睡容姣美,心中便更是蠢蠢欲动…… 他扯了扯被子没能扯动,却不曾想小娇妻人小力气却还挺大。 他又用力扯了两下,小娇妻似乎被惊扰醒,动了动眉心,便“啪”地反手一甩。 不偏不倚,正甩在了宋殷的脸上。 宋殷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竟然打他耳光?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被人打过耳光? 阿萝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来,却看见被子全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她顿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夫君……我好坏,竟然一个人把被子给抢走了。” 她连忙一脸自责地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缩在床角,小声说道:“阿萝知道错了,嬷嬷告诉过阿萝,犯了错就要罚跪,阿萝这就出去跪着忏悔……” -- 第209页 她说着便要拿衣服穿,宋殷心口一软,拉着她道:“谁睡着了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且夜里寒气这么重……” 他说着还打了个喷嚏。 然后旁边的小娇妻便焦急地拿来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夫君……” “那阿萝明天再跪好吗?” 宋殷摇头,“我是一家之主听我的。” 然后他便让她睡他怀里,小娇妻便乖乖地钻了进来。 宋殷见她眼下自责,心说这回总不会再拒绝……便又想凑近几分去亲一亲她,却不想她又眼尖地看到他脸上的红痕,一脸惊讶,“夫君的脸怎么了?” 宋殷想到刚才那一耳刮子,方才那阵不愉的情绪又上涌几分。 阿萝迟疑道:“该不会是我给打的吧?” 她说完更是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好像只要他说会,她就要立刻冲出去跪着忏悔。 宋殷闷声说道:“当然不是,方才有蚊子,是我自己拍出来的。” “冬天也会有蚊子吗?” 阿萝茫然。 宋殷一脸认真的点头。 小娇妻这才松了口气,贴在他胸口甜蜜地睡下,“夫君真好,阿萝嫁过来之前还以为夫君会给阿萝立规矩呢。” 宋殷偷偷想要占便宜的手指顿时一僵,差点以为她看了他的书。 翌日宋殷出门,去了书斋和友人见面。 友人站在书斋门口,却摸着下巴,笑容颇为猥琐的模样,口吻神秘道:“最近里头又来了好货色,要不要进去瞧瞧。” 宋殷摇头,“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叫人都发腻了。” 友人笑说:“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是个极品,见过的人都说好呢。” 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叫宋殷略有些动摇,“果真?” 尤其是想到这些时日,小娇妻也不给他碰,他终于忍不住有些心动。 宋殷跟着友人进到了里面一间屋子,发现这回是一本《男人的陷阱》。 友人指着这本书道:“看过这本书的男子,绝无可能会犯下同样的错。” 宋殷神色微妙,“比如?” “比如这里,你看这个男子便极为窝囊,媳妇打了他一个耳刮子,他还告诉别人是自己打的,这说出去谁信啊?” 宋殷支支吾吾道:“贱内却很是乖巧懂事,倒也没这些毛病……” “这女人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你回去试一试就知了……” 友人与宋殷将这本书好一番推荐,终于忽悠宋殷买了下来。 临走时,友人关心道:“你的脸是怎么了?” 宋殷背影一僵,尴尬答他:“是我自己打的。” 对方“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宋殷颜面尽失,上了马车回去越想越生气,她莫不是在骗他?要不然大半夜的怎么会那么凑巧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想来终究还是要给她立个规矩才成体统! 宋殷回府心思沉沉,整个人和出门前完全不同。 只怕这回无论如何他也要铁石心肠下来,务求这次一步到位。 宋殷回去之后,脸色便古怪不已。 阿萝见他过来,他便故意粗声粗气说道:“今天我去了青楼喝花酒了。” 阿萝张着大眼睛望着他,“花酒好喝吗?” 他愣了一下,认真思考道:“其实喝起来和外面酒水都一样,没什么区别,名字好听罢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回过神道:“我还点了两个姑娘。” 他说完便盯紧她的表情,这回还怕她会不肯无理取闹歇斯底里? 阿萝却赞叹道:“夫君一次点了两个吗?好厉害……” 她的眸中充满了钦佩,仿佛他做了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宋殷发觉她好似误会了什么,顿时也不禁感到一阵脸热,“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什么都没和她们做。” “哦。” 阿萝仰着杏眸望着他,语气乖软,“夫君是无心的么,都是因为阿萝是不是?” 他一听这话,心头发紧,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是有心无力罢了!” *** 宋殷铩羽而归,浑浑噩噩地钻进书房去。 到了最后,他似乎还让媳妇误会他是个不行的男人。 翌日宋殷特意进了趟宫,向年轻有为的天子请教了这个问题。 天子放下手里的奏折,一脸深沉地望着他,打量了许久。 宋殷顿时后背紧绷,紧张问道:“她又乖又听话,还动不动就要跪下同微臣认错,陛下觉得微臣要怎么做才好?” 郁琤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淡定地阖上一本奏折说道:“待孤为你多布置些任务,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把他给闲的,屁大点事情都来找自己炫耀! 郁琤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媳妇不仅不给自己跪下认错,自己还要给媳妇跪下认错的事情。 宋殷一听,竟觉得很有道理。 也是,用工作麻痹自己,冷淡那个女人!还怕她不露出破绽来,让他好生给她立上一回规矩? 宋殷回去之后,果不其然,当天他的表兄为了助他一臂之力,给他分担了许多任务。 宋殷雄心壮志地卷起袖子,熬了一晚上后……满脑子都是娇妻酥软的身体与香甜的滋味。 他熬着黑眼圈好不容易将所以东西连夜赶完。 -- 第210页 翌日他终于可以赶回来陪媳妇,却发现媳妇对他意外冷淡。 用膳之时,宋殷还没放下筷子,媳妇扒拉两口就不吃了。 宋殷只当她还觉害羞,又一副命令的口吻对她说道:“不行,你还得再多吃一些。” 阿萝抿着小嘴摇头,“不吃。” 她说完便冷着小脸起身离开。 宋殷愣住。 他的小乖乖不仅忤逆了他,竟然还给他脸色看? 这怎了得? 宋殷心中的惶恐不安大过了恼火,心里不由开始狐疑,是不是自己昨夜没能及时赶回,让她一个人睡感觉害怕了。 晚上宋殷不动声色地进入寝屋打量小娇妻的模样。 小娇妻却还坐在窗下绣花,他走过去握了握她手指,发觉她手指冰凉。 再一细看,她身上穿得竟也不是很多。 “怎不多穿一些?” 他将自己的外衣解下给她披上。 阿萝将那绣绷推到一旁,低着脑袋便起身走到榻上。 宋殷手里带着体温的外衣也没能贴她身上,她竟完全无视他的好意。 宋殷腹中腾得生出莫名一股燥郁。 想他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公子,从来只有旁人给他嘘寒问暖的份,他怎么可能给旁人低声下气嘘寒问暖? 他们才新婚燕尔她就这样对他,分明是把他这个当丈夫的脸放在脚底下践踏了吧? 宋殷板着脸,决定今晚上就要给她好好立下个规矩。 他走到榻旁,正要说话,却发现阿萝背过身去,肩头还一颤一颤的。 他惊疑不定地掰过她的肩膀,发觉她竟然哭得鼻尖通红,伤心不已。 宋殷心里一个“咯噔”,就见她从枕下摸出本《男人的尊严》出来,语气哽咽:“夫君……” 这一声带着哭音的“夫君”叫地让人心口抽疼。 她的眼睫湿哒哒的,泪珠子委屈地滚落下来。 “一定是我不好,让夫君觉得自己很没有尊严……” 宋殷顿时手忙脚乱地给她擦了眼泪,“怎么可能?” 他大声心虚道:“阿萝这么乖软,我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活得没有尊严?” 小娇妻泪眼濛濛的模样,叫人心疼到心肝都碎了。 阿萝哭着摇头,“一定是我不够贤惠,阿母说,贤惠的女人都能够让丈夫跪搓衣板,就好像公公很喜欢给阿母跪搓衣板……” “结果我却害得夫君战战兢兢,日日都要看这些书提醒自己,阿萝实在枉为人/妻。” 宋殷见她眼泪怎么都擦不完,心口更是慌得不行,“当然不是,阿萝是我见过最是贤惠的乖妻。” 阿萝摇头,“夫君哄我……” 说罢竟是一阵伤心难以自抑。 宋殷却信誓旦旦说道:“我自然从不哄人。” *** 半个时辰之后,宋殷跪在了搓衣板上,阿萝泪光闪闪地伸出手指,软声唤他:“夫君……” 宋殷忙握住娇妻的柔荑,满脸关怀,“阿萝快些回去睡吧,莫要再受凉了。” “那我后半夜可以来看看夫君吗?” 阿萝温柔问道。 宋殷顿时挺直腰杆口吻大方,“当然可以。” 等到阿萝进去睡了,宋殷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后半夜还要心疼地起来看看他吗? 可自己好像没打算跪一个晚上啊…… 但自己如果不跪,她定然又要以为她哪里做得不好,更加自责了吧? 宋殷想到她后半夜会来看他,心口却是无可奈何的酸甜,妻儿满心都只有他一个,男子汉跪一晚上又何妨? 然而一直等到天亮,宋殷也没有等来媳妇看望自己一眼。 第二日阿萝醒来,复又自责难过道:“怪我睡过了头,后半夜竟没能看到夫君深夜跪搓衣板的身姿。” 宋殷见她眉心一颦,心口都跟被切了一块似的,立马轻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那我今晚上重跪一遍,你睡前再来看看我就好了。” 阿萝顿时破涕为笑,又轻轻钻到他怀里去,声音似蜜糖一般,“夫君真好。” 宋殷的心口顿时溢满暖流,跪在搓衣板上恍惚之间,又觉有媳妇真好。 第83章 性别互换篇(一) 郁琤公主跟宫人们在花灯节走散以后, 因为路痴就摸不着回宫的路了。 大晚上的,她误打误撞地拍开了府衙大门,冷着脸说:“我是公主, 现在安排人手送我回宫。” 衙差说:“我是你爹!滚!” 门“啪”地关紧。 郁琤冷冷地记住刚才那个衙差的模样,心说很好, 她记住了。 周折了一晚上,年轻貌美的郁琤还差点被人贩子给拐走。 不过那也只是差点。 最终郁琤找了个歇脚的破庙, 不凑巧的是, 破庙里刚好有那么五六七八个猥琐的汉子。 更不凑巧的是, 郁琤公主天生神力,面无表情地将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男人全都踹烂了唧唧,然后就被路过破庙的玉书生迫不及待地给救了下来。 一番打量下来,玉鸾不认得郁琤公主了,但郁琤公主却认得他。 毕竟在这个男人家道中落之前, 这个男人一直都暗恋自己。 当初那般充满炽热爱意的目光让郁琤着实很难忽视,这才叫她一眼就在一群公子当中发现了对方。 -- 第211页 眼下突然从这些人手里捡到她这块肥肉, 他一定很惊喜吧? 她跟着他回去的路上,一直暗暗打量着他纤长的身材, 以及越长越俊美儒雅的清秀模样, 心说就算这样她也不可能喜欢上他的。 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 他要是敢碰自己,她就踹烂他的唧唧。 晚上玉鸾在院子里简单洗漱过后,看着屋里多出来的累赘,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年头小姑娘心也真大。 他当时不过是路过那个破庙,本来是有点担心小姑娘的处境,但进去一看里面躺了一地身子弓成虾的男人,他立马不担心了, 正准备转头就走,就听见小姑娘沉着脸问她家里有床没有? 这不是废话吗?谁家里没床? 他就不过是说了个“有”字,小姑娘二话不说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了上来。 而且还是那种自持身份的狗皮膏药——她要睡床。 想到这里,玉鸾额角的青筋微微抽搐。 睡床? 他一个男人的床,她小姑娘睡了合适吗? 男人当中,也就玉鸾这个读书人比较讲究,平日里将自己拾掇的干干净净不说,买笔买纸余下的钱就算饿着肚子也要买皂角打理自己。 就连身上穿的衣服反复搓洗到发白的地步,也少有汗味。 他的床榻上,自然也是一股清新皂角香气。 不像其他男人的被窝,一掀开就能把人臭昏过去。 所以郁琤很满意,她晚上睡在玉鸾的榻上,一脸满足地沉浸在全是玉鸾怀里气味的被褥里,告诉玉鸾:“过几天就应该会有人过来接应我了,所以你还有几天的时间。” 玉鸾莫名其妙地扫了她一眼。 还有几天的时间要干嘛? 这个小姑娘说话奇奇怪怪,脑子也不太正常的样子,玉鸾实在懒得和她计较。 第二天早上,玉鸾从将就睡了一晚上的地铺爬了起来,看见小姑娘睡姿倒是规规矩矩,但被子却掉在了地上。 他上前去帮忙捡起来,就看见小姑娘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他时,竟下意识涨红了脸紧张问道:“你想干嘛?” 玉鸾连忙退后避嫌,“你被子掉地上了,我帮你捡起来……” 郁琤抱着被子冷冷地看着他。 她又不是傻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蹩脚的理由呢? 她的黑眸里愈发的不满。 只是天都亮了才想起来要轻薄她?他昨晚上干嘛去了? 小姑娘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着实叫人背心都渗得慌,玉鸾一早上在院子里简单洗漱过后,就尴尬地留她独自方便洗漱,自己出了门去。 一方面是为了避嫌,另一方面是给这小姑娘买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吃。 听她肚子咕咕叫的样子,玉鸾猜她昨晚上大概也没吃什么东西。 等玉鸾回来以后,就发现郁琤坐在屋子里唯一一扇破窗户下的书桌前,正在翻阅他平日里看的书籍。 玉鸾惊讶问她:“你认得字?” 郁琤点头,“当然。” 她看到那一摞写了一堆酸诗的信,挑出一张“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立露中宵”,挑起眉头询问:“这是写给心上人的?” 最近京中流行写情诗,年轻的姑娘们都充满了绮丽的情怀,喜好收集诗文。 尤其是心仪的人送一篇情诗给自己,更能将旖旎气氛烘托到极致,叫少女春心萌动荡漾。 是以村里不少大字不识或是字迹不美的男子都来找玉鸾帮忙写情诗。 玉鸾是这村子方圆百里内颇负才名的书生,一手好字更是挺秀英发,一个字五个铜板,算不得亏。 玉鸾帮忙写这些东西也赚了不少贴补家用。 玉鸾迟疑道:“是写给心上人的没错……” 但那也都是他帮别人写的。 可不等玉鸾话说完,郁琤就紧绷着唇角把那封信折了折塞进自己袖子里,睨了他一眼,抬着下巴语气很是高高在上:“知道了,我会好好保管的。” 玉鸾:“……” 算了……待会儿重写就是。 他是真得不喜欢和小姑娘计较。 玉鸾暂且收留这个小姑娘后,发觉这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直很是怪异。 他出门看见小女孩们围着买竹风车的老翁时,便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个回去,打算送给郁琤当做解闷的玩具。 郁琤看着那明显是用来向女孩子示好的竹风车后,脸色这才缓和几分,决定大发仁慈一回,给他这个珍贵难得的机会。 她望着玉鸾说道:“这几天我身边得要有人陪着。” 玉鸾收拾出一本书正准备又出门去,只当她公主病犯了,嘴里敷衍道:“好好好,待会儿找你蓟苏阿姊过来陪你。” 郁琤狐疑地打量着他,问道:“你这几天很忙吗?” 玉鸾点头,“是啊,待会儿还要给青娇家的母猪接生呢。” 郁琤顿时脸色一沉,恼羞成怒地把手里的风车拍在桌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抓紧时间和自己好好朝夕相处培养感情,竟然还忙着去给母猪接生? 他也不想想,她是那么容易被他打动的人吗? 第84章 性别互换篇(二) 玉鸾离开了自己那间简陋的篱笆小院。 他来到了阿琼家里, 阿琼是当初收他为学生的先生。 -- 第212页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以在他的心里,阿琼和他的父亲其实无二。 阿琼告诉玉鸾, 他救回来的那个女子,正是当朝公主。 玉鸾诧异。 阿琼说, “你们玉家能不能翻身平反,就看你自己的了。” 玉鸾不解,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阿琼扫了他一眼, 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可是……” 玉鸾愈发惊疑不定。 阿琼摆手将他啰嗦的话打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家当初被人陷害,后来你想走仕途也因为那些官员沆瀣一气,让你无法出人头地,如今你只能潜伏到公主身边利用她了。” 玉鸾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让我再想想吧。” 郁琤被玉鸾送到了附近邻居家里。 郁琤只满脸敌意地打量这个方才竟然可以和玉鸾站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可疑女人。 蓟苏掂量着手里的馒头, 阴阳怪气说:“我和阿鸾是青梅竹马来着,这是我特意给阿鸾做的馒头, 阿鸾从小到大就喜欢吃我的馒头,就不喜欢吃别家的, 你说奇怪不奇怪?” 郁琤冷嗤, “那么小。” 蓟苏顿时瞪眼, “比你大!” 郁琤一脸不屑:“丑八怪。” 蓟苏看着她确实很招男人的脸顿时气得掐住她嫩豆腐一样的脸皮,“你再说一遍?” 郁琤黑眸冷冷地凝着她,“又小又是个丑八怪。” 蓟苏腾出两只手去掐她的脸。 郁琤直接在她胸口捶了一拳,捶得蓟苏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蓟苏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力气怎么那么大! 玉鸾过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郁琤坐在地上,一脸的阴沉。 蓟苏卷起袖子一副要收拾人的模样。 玉鸾赶忙上前去阻止。 蓟苏见他过来, 顿时委屈告状:“她说我馒头小!” 玉鸾扶着郁琤,见她脸也红红的,有些心疼道:“她说的是实话啊。” 蓟苏家的馒头虽然是这村子里最实惠的价格,但确实没有人家的大啊。 蓟苏:“……” 玉鸾要扶郁琤起来,郁琤却缓了脸上的表情,蹙着眉说:“我现在感觉好柔弱,头晕。” 怕是要人抱抱才能起来。 蓟苏咬牙道:“地上有鸡屎。” 郁琤往玉鸾怀里倒去,黑眸里挑衅满满地看着蓟苏说:“那快,抱我起来,我有洁癖,要回去洗澡。” 蓟苏看她躺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点没看出来她哪里有洁癖了。 郁琤到底还是回去让玉鸾准备了热水要洗澡。 玉鸾守在门外,心中却还在想阿琼说的那些话,心思复杂无比。 屋里郁琤看那浴桶陈旧不堪,都快散架了还被人敲敲打打补凑起来使用便嫌弃不已。 她一个公主打小都是泡着上等玉石铺砌的大浴池,氤氲的热气就像仙宫一般,岸边还要放着时令鲜果供她食用。 哪里在这小澡桶里屈就过? 她蹙着眉正打算简单擦擦就出来,只一想到玉鸾家里就这么一个浴桶,说不定玉鸾也泡过? 她想着顿时舒缓眉心又坐了回去。 四舍五入一下,恐怕就等于她和他在一个桶里洗过澡了。 没想到他们的进度竟然会这么快…… 郁琤觉得这漫长的几十个时辰里,他们的感情已经培养得差不多了。 只是外面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是迂腐且愚钝。 在让他得到自己这件事情上面,恐怕她少不得要想办法帮帮他了。 郁琤挪开腿,把水里挣扎想逃跑的一条小菜蛇拎了上来。 她也忘了这蛇怎么溜进来的,但毕竟是人畜不分的乡下嘛,也不足为奇。 郁琤把蛇按在肩上目光阴黢黢道:“咬我一口,不然捏死你。” 小菜蛇:“……” 玉鸾在屋外发觉郁琤洗澡的时间似乎有点长了。 他正准备隔着门问上两声,就听见屋里忽然轻呼一声,说是屋里有蛇。 果不其然,玉鸾赶忙推门进屋,却看见郁琤不着片缕地泡在水里。 玉鸾赶忙又要转身,郁琤却故作虚弱道:“我被蛇咬了,要不行了。” 她往水底下沉,玉鸾心口一悬,赶忙又扯了件外衣直接将人抱出来,也顾不上床榻会被弄潮,二话不说就闭着眼睛把人塞进被子底下。 水里的蛇跑了,玉鸾问道:“蛇呢?” 郁琤将张脸露在被子外面,答他:“跑了。” 玉鸾又问:“是什么颜色的蛇?” 郁琤含糊道:“忘了,只记得是个尖头。” 玉鸾心说糟糕,听上去像是个有毒性的。 “咬哪里了?” 郁琤毫不犹豫地把被子往下扯扯,露出雪白的肩,更是虚弱道:“这里。” 玉鸾顾不上非礼勿视,赶忙要去翻箱倒柜找刀子出来,唯恐慢一步叫这毒性走遍全身,到时候就回天无力了。 郁琤被子底下的手抓住他衣摆,“来不及了,帮我吸吧,不然……” 她黑漆漆的眼睛映着个无措的玉鸾,“死在你家里多晦气啊。” 玉鸾仿佛看见她黑眸里绝望的情绪,心口蓦地一颤。 他再犹豫不得,只好轻道了一句“冒犯了”,然后脸颊滚烫地凑到她雪白的肩上,替她吸出毒血。 -- 第213页 紧急处理完以后,玉鸾终于领来了大夫看过。 大夫见那伤口不红不肿,再拿银针试过,最后得出这蛇没毒的结果,于是拿了出诊费用才又离开。 送走了大夫,玉鸾走进屋来,颇是尴尬地替郁琤将被子往身上扯了扯。 郁琤问他:“你可会对我负责?” 玉鸾想到阿琼的交代,又想到郁琤的身份,迟疑说道:“你希望我对你负责任吗?” 郁琤顿时把脸一沉,“当然不希望。” 玉鸾心说也是。 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贵在云端,而自己虽然曾经是官宦子弟,但如今也只是个普通草民,公主当然不希望嫁给一个草民。 放在平常,玉鸾自然也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如今他心中起了利用的念头,又是不忍,又是纠结。 玉鸾只嗫嚅道,“但我都看光你了……” 他心里又暗暗决定如果郁琤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毕竟她一个女子都不计较,他又怎么可能非要坏她清誉。 郁琤故作矜持答他:“你知道就好,等过几天我家里来人了,你就向我提亲吧。” 到时候看那蓟王八怎么跟她抢人? 玉鸾身体一僵,听到她的话后又出了屋去。 玉鸾心不在焉地将蓟苏家里一个篮子还回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自己竟卑鄙万分,要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子。 蓟苏按了按自己胸口,故作暗示地问她:“阿鸾,我家馒头真的很小吗?” 玉鸾心不在焉答她:“是啊,从小到大也没大过。” 蓟苏:“……” 他娘的,活该这个男人娶不上媳妇! 当天晚上,玉鸾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阿琼。 阿琼让玉鸾一定要在这件事情上坚持到底,务必要让自己成为驸马。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机会收集证据将那些陷害他家的狗官送下大牢。 玉鸾第二天问郁琤:“你家里人什么时候过来?” 也许在那些人过来之前,他们还可以再有几天时间考虑考虑。 说到底,玉鸾还是不想利用对方。 郁琤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心说这个男人昨晚上高兴地一晚上都没有睡,以为她不知道吗? 她还没被他弄到手,他就高兴成这样了。 郁琤暗暗摇头,这个男人到底小地方呆久了,眼皮子都浅了许多。 他也不想想,早点把她的身子弄到手以后,他岂不是可以更快活? 但郁琤转念一想,觉得他们感情已经培养到位,便很是大度说道:“就今天吧。” 然后她掏出一只信号筒点燃了朝天上一放。 玉鸾嘴唇启合几回,才问出了口:“……所以你说的过几天,是指过几天再放信号引他们过来?” 郁琤瞥他一眼,语气很是理所当然,“自然。” 不然他以为他哪里来的机会和她培养感情? 只说花灯节夜,郁琤公主落入土匪窝点之后,被一个年轻有为的书生英勇救回。 为了报答书生,天子下旨,让这个普通的草民鲤跃龙门,一朝成为了公主驸马。 洞房花烛夜,玉鸾回到了他们的喜房之后,心中仍存着几分迟疑。 毕竟郁琤当时一脸的不情愿,完全是因为玉鸾坏她清誉才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 玉鸾不想叫她勉强,“如果公主不愿意的话……” 郁琤精神饱满地望着他,“有什么话一边做一边说,再不上来我要困了。” 玉鸾:“……” 不过就算她打心眼里不喜欢他,如果新婚夜都不碰她好像太不尊重她了。 夜里玉鸾给了她几次就准备给她擦擦身子睡觉,郁琤只黑眸沉沉地望着他说:“我还要。” 玉鸾看着她身上一些红痕有点惭愧,“公主是头一回,多了会伤身……” 郁琤抚着对方的窄腰,手指黏上去似的都舍不得拿开。 她才不管这个:“你是不是不行?” 玉鸾:“……” 玉鸾只觉胸中一口气不上不下,告诉自己算了算了,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退一步…… 退一步越想越气。 作甚要体贴她?直接干死她算了? 第85章 性别互换篇(三) 婚后的日子里, 玉鸾身为公主驸马,便在朝中领了个虚职,且每日也都要上朝。 明面上他是旁人眼中无所事事靠着公主坐享其成, 无需主动辛苦便可以获得别人一辈子都没有的锦绣生活。 玉鸾明面上也是这般做派,受着朝中年轻官员的拉拢, 朝后微有些纨绔行径,为的也是早日融入这些人当中, 以便他背地里暗中收集证据。 这日玉鸾在书房中沉思一些事情的关键之处。 郁琤打外面进来, 见他桌上左右两盏灯烛都摇摇欲坠, 快要燃到尽头。 玉鸾却仍凝神静心思索模样,半点也未察觉。 郁琤问他:“天都这么晚了,怎还不回去睡觉?” 玉鸾将桌上一些见不得人的信纸往抽屉里放去,口中含糊说道:“还有一些就忙完了。” 郁琤说:“拿本书给我看看,我陪着你就是了。” 玉鸾随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本, 乃至送到郁琤手里的时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本春/宫图。 玉鸾顿时回过神来, 连忙要将书本收走换一本来,郁琤却已经抓住书角不放, 显然看清楚上面是什么字了。 -- 第214页 玉鸾见她垂着眸, 神色难辨, 心下顿时一悬。 公主高贵无比,冰清玉洁,虽不喜自己,但已经过分容忍,眼下自己却还拿来这样腌臜的东西给她看,只怕对她是大不敬了。 玉鸾连忙想要解释,郁琤却沉下脸将那书打开来看了一眼。 上面的东西极尽不堪入目, 叫人面红耳赤。 郁琤语气毫无波澜道:“没想到驸马竟然这样色/欲熏心。” 玉鸾更是脸色难看。 然后郁琤开始解腰带,“那我也只好满足你一下了。” 她垂眸看着某一页的画面,一脸嫌弃。 这页虽然孟浪无比,不过其他页就算驸马苦苦哀求她,她也不会答应的。 看在驸马这么想要的份上,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按这一页的姿势将就一下了。 三更天过,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窸窸窣窣的衣带声。 玉鸾穿好了衣服,暗暗打量了郁琤一眼。 结束之后,郁琤脸色却一直都不大好。 玉鸾心中略感不安。 他方才一时失控那般折辱了公主,让公主与那勾栏里浪荡的妓子无二,简直是大不敬中的大不敬。 这下公主怕是真的要治罪了。 外面乌漆抹黑的,玉鸾低声道:“公主回去休息吧……” 郁琤说:“不。” 玉鸾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郁琤打量着他的身体意犹未尽道:“我想和驸马鸳鸯戏水。” 她还想在水里好好欣赏一下驸马的身体。 天都快要亮了,玉鸾到底没有答应。 因为明天他还要上朝。 郁琤气得不行,趴在熟睡中的玉鸾怀里时不时啃他两口解馋,一边心中却想,他竟然还有力气上朝? 看样子,她竟然还没把他榨干。 好不容易等到玉鸾休沐那日,玉鸾到底还是抽空满足了郁琤鸳鸯戏水的要求。 郁琤一脸餍足地贴在他身上,语气懒散,“驸马,我还想要。” 玉鸾急着去收集证据,今日休沐,恰好某些官员去花天酒地,方便他去行事。 他迟疑道:“公主不是还有面首吗?” 虽玉鸾从来没有见过,但公主们都有面首他是知道的。 郁琤顿时蹙眉,“他们怎么能和驸马比,驸马两个手都握不过来,叫我□□,承受不起,换了旁人那些针眼大小的人来,恐怕我连生孩子的兴趣都没有了。” 且不说驸马是不是这么夸张,但哪里会有哪个男子真的就只有针眼大小…… 玉鸾被她夸得神情不自然道:“……那你不是承受不来么?” 怎么还有力气? 郁琤红着耳根语气颇是不耐,“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快点,正反面再各来一次。” 明明他比她还想要,他装什么装? *** 玉鸾花了半年的事情,终于在与公主成婚的半年之后,将陷害他家的官员一一拉下了马。 天子下旨为玉氏平反之后,世人这才知晓了玉氏当年的冤屈。 玉鸾完成了这件事情之后,对公主的愧疚日益更深。 他能做到这些,全然都建立在利用公主的基础上。 他暗暗将这些情绪敛入心底,玉氏洗脱罪名之后,朝中不少官员都对玉鸾刮目相看,且与玉鸾年龄相仿的同僚也十分钦佩他之行径,皆与他交友来往。 玉鸾这些时日却私下与蓟苏频繁见面。 如今他平反了自己家,可蓟苏却还大仇未报。 “如若只是流放了狗官,那我宁可自己想办法去毒死对方。” 蓟苏冷冷说道。 玉鸾劝她:“你不要轻举妄动,他背后到底有贵妃做靠山,我定然会争取叫他斩首示众,哪怕不成,我也会想办法在他流放的路上叫他活不成的。” 蓟苏说:“真的?” 玉鸾点头,“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一起背负仇怨,我怎么会不帮你。” 蓟苏心口一缓,冷不丁就感应到巷口一道恶毒的视线。 她抬眸看去,就恰好撞见了墙角露出半只眼睛森森望着这里的郁琤。 蓟苏想到当日对方捶自己那一下,心气儿顿时涨起,故意抬手碰了碰玉鸾的头发,凑近了说:“看你,年纪轻轻就有白头发了。” 玉鸾随便抚了抚头发,没有在意。 郁琤气死了,咬着牙直接抠碎了一块墙砖,吓得身后的侍女瑟瑟发抖。 等玉鸾人一走,她一挥手,让人二话不说把蓟苏给绑架了。 个蓟王八敢碰她的男人,她弄不死她! “公主,要……要直接分尸吗?” 侍女两股战战地问道。 郁琤面上阴翳,口吻森森:“就送去刷恭桶吧。” 到晚,玉鸾还没回来。 他身为年轻的男子虽恪守本分,在官场上固然也洁身自好。 但友人们坚持要他去青楼中相聚,其中有不少都是当初对他暗中帮助之人,让他难以拒绝。 一直到了深夜,玉鸾才应酬完回到了府里。 只是今夜却不似往常,屋中点了数盏明灯,将室内映得恍若白昼。 郁琤未歇,反而屋里跪着两个陌生的男子。 那些男子看着亦是清俊无比,玉鸾见了一愣,但心中很快便有了数。 这大概就是郁琤那些面首了吧? -- 第215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郁琤却都让他们跪在地上,且脸色阴沉。 “这是怎么了?” 玉鸾问了一句。 郁琤扫了他一眼,道:“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身为本公主的人竟然随便和别的女子眉来眼去,调弄风情……” 她说着更是恶狠狠道:“正应该拖出去杖毙!” 那面首立马颤抖求饶,哭哭啼啼。 玉鸾见她这般愤懑,愈发迟疑。 公主与生俱来便有着至高的权力。 驸马与面首皆是依附她而活,既然选择了她,自然也该知晓她的忌讳。 况且玉鸾一直自责于她,想到自己近日与蓟苏私下来往,在她面前少不得也是个重罪。 “如此……我平日也曾与旁的女子说话,竟不知公主还有这等规矩,所以……” 郁琤见他竟坦然说出,眉心顿时微缓,“驸马和别的女子说话当然是她们的荣幸。” “只是驸马健壮的身躯和紧实的胸膛不曾被旁人抚去吧?” 屋内尚且还有旁人在场,她却问得这么具体这么认真,让玉鸾多少有些尴尬。 “不曾……” 郁琤脸色稍霁,只是转头看向另一个面首,脸色顿时又黑下来,“这个狗东西就更是过分,竟然背着本公主去逛青楼寻花问柳……” 另一个面首直接抖成了筛子。 郁琤阴沉吩咐道:“直接拖下去剁了做内侍吧!” 面首哀嚎:“只是去喝花酒什么都没做啊……” 郁琤置若罔闻,只转头又问玉鸾,“对了,驸马今晚上去哪里了?” 玉鸾:“……青楼。” 郁琤一脚踹开面首,面无表情道:“也只有驸马这样的能洁身自好,不碰别的女人了。” 玉鸾心中若有所思,“那他们犯的错与我也差不多了。” 两个面首一脸感激地看着他。 好人呐,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郁琤道:“那怎么能一样。” 她阴沉地扫过去,那些面首立马又趴回地上,“不惩戒他们,我心口气闷难消!” 话都说到这里,玉鸾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说白了,公主还是给他留了颜面。 他直接自主主张吩咐那二人道:“下去吧。” 公主气的只怕是他一个人了,要受惩罚,也该他一人受着。 玉鸾逾矩将人遣散,郁琤亦是不出言呵斥,只是冷冷地望着对方。 玉鸾走到她面前,半跪在地上,轻道:“今日是我不好,不如公主责罚于我吧,若要斩首要做内侍,我也毫无怨言。” 这样也算是了却了他心中对公主的惭愧。 他能为家族平反,死了都能情愿,而他还用卑劣的手段利用了公主,这些惩戒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难以承受。 郁琤看着他凑到自己面前,只盯着他那张英俊温柔的面庞,心里顿时什么气都散了。 “驸马既然执意要跪,那就跪床上来吧。” 她一改方才恶狠狠的模样,语气温柔对玉鸾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年轻的时候千万不要浪费。” *** 狗官终究还是被拖出去斩首示众,落得了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为了感谢一些友人,玉鸾特意设宴款待。 乃至宴席散后,其中有个叫沈玉娘的,却特意慢了旁人一步悄悄留了下来,只道有话要和玉鸾私下里谈。 “所以你是为了报仇才接近公主的是吗?” “你利用公主,如今却也彻底将公主最后一点价值利用完了。” 沈玉娘这两句话便如同敲打在了玉鸾七寸之处,让他说不出话。 他这幅模样几乎等同于默认。 沈玉娘反而高兴起来,笑说:“你这样……我反而还松了口气。” 沈玉娘说:“其实我与公主也是青梅竹马,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公主早就到了该成婚的年龄却一直不成婚,若不是因为你从中作梗,只怕我与公主也早就如天上比翼鸟一般双宿双飞,过上琴瑟和谐的日子了。” 第86章 性别互换篇(完) 玉鸾诧异, “难道这就是沈兄至今未娶的原因?莫非沈兄还在等公主……” “唉。” 沈玉娘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指道:“如果有情人能终成眷属该有多好,想来公主也是这般想的。” 玉鸾心口一沉, 更好似压了块巨石一般,难以喘息。 如此一来, 玉鸾原本便自觉愧对公主,眼下就更觉自己做下了恶事, 拆散了一对情意相投的鸳侣。 玉鸾回去之后, 一直想与郁琤说起这件事情。 到了晚上, 郁琤特意让人煮了甜汤给他。 郁琤见他愁眉不展,便要端甜汤喂他,玉鸾握住她的细腕,若有所思地打量。 郁琤耳根微热,一副挣不脱的模样, 柔弱说道:“驸马在想什么?” 玉鸾说:“在想若执意就这样抓住公主,公主是不是就只能被迫留在我身边了……” 就像他们大婚, 若不是玉鸾承认了冒犯郁琤,郁琤又何必要被困在他身边无法与心上人双宿双飞。 郁琤心头一热, 不曾想他这话隐隐有强取豪夺之意, 顿时绷着脸紧紧压住唇角说道:“我虽然是个公主, 但也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被驸马困在怀里,自然也只能被驸马肆意凌虐了。” -- 第216页 驸马旁的都好,就是行事直接不能痛痛快快地开始,还要讲究一堆规矩,都不怕黄花菜凉了。 玉鸾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说是啊,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也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说到底,还是他强求她了。 *** 玉鸾心里愈发后悔。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回避郁琤。 郁琤问他在忙什么,玉鸾只胡乱寻了借口答他:“蓟苏人不见了,她毕竟与我一起长大,如我妹妹一般,我少不得要帮她家里人找找……” 郁琤听后神色莫测。 郁琤让下人带自己去看看蓟苏。 蓟苏一看到她立马恶狠狠道:“你让我刷恭桶我也刷了,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郁琤抚着袖口口吻平静道:“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是我抓了你,我就让人把你抬粪坑里去洗澡。” 蓟苏想到粪坑顿时一脸恶心,忍气吞声道:“知道了,烂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去就是了。” 就当她倒了八辈子的霉!她再也不招惹这祖宗就是了…… 只是他二人说着话,蓟苏忽然看向郁琤身后,脸色古怪。 郁琤回头就瞧见了不远处看着她二人的玉鸾。 郁琤跟着玉鸾回了房去。 但这一路上,玉鸾一声不吭,似乎全程都心不在焉。 他想一件事情已经想了很多天了,一直到了今日才做出了决定。 至于撞见蓟苏刷恭桶,那也只是凑巧罢了。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要解决他与公主的事情了。 到了屋中,郁琤见他脸色仍不转好,只心虚大声地为自己辩解,“是那个女人自己喜欢刷恭桶的……” 玉鸾并不在意这个,只是淡声说道:“我们和离吧。” 郁琤脸色蓦地阴沉,“你说什么?” 玉鸾说:“我配不上公主。” 郁琤怒地一拳捶在桌上,桌面上嵌的玉石顿时裂来了一个“人”字裂痕。 “不就是刷恭桶吗?我也刷还给她就是了!” 玉鸾摇头,“这件事情不是刷恭桶能解决的,和离之后有任何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郁琤气得喘息不匀,怒地掉头就走,走到门口也不知骂了哪个下人,沉郁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知好歹的东西——” 然后一脚踹倒了一扇门,踩着门板离开了院子。 玉鸾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他不该拆散一对有情人。 幸好郁琤是公主,他还可以有机会重新选择自己喜欢的驸马。 但倘若是普通女子被自己这样玷污过了,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玉鸾半夜睡得昏昏沉沉,听见床前窸窣的动静,然后就看见郁琤半夜抱了搓衣板进来。 他还未回过神,就瞧见郁琤乖乖地跪在搓衣板上,一脸虚弱的模样,“驸马,我跪在你床前忏悔可好,我们不要和离……” 玉鸾回过神来,很是震惊。 “你这是做什么……” 郁琤顿时挺直腰,轻声道:“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旁人知道的。” 郁琤想到蓟王八回头得意洋洋的样子……决定先忍辱负重。 她一脸诚恳道:“驸马,我知道错了。” 玉鸾被她这举动可以说是震惊得不轻。 他叫郁琤起来,郁琤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玉鸾只好将这件事情的原委再从头细说。 此间事情,都是玉鸾的错,哪里会是郁琤的错,更不该让公主跪搓衣板啊。 郁琤听完这才半信半疑肯从搓衣板上起来。 “驸马不诓我,不是真心想和我和离的?” 玉鸾把她抱上榻,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抛开旁的不说,就算真的和离之后,他恐怕也再遇不到公主这么……这么生猛的女子了。 郁琤在心里暗暗记下这茬。 这日沈玉娘在府里忽然收到了公主的来信,竟是要约他在郊外一聚。 孤男寡女的,还特意强调不要带上旁人。 沈玉娘欣喜若狂,心说那玉鸾回去之后定然也惭愧地和公主提出和离,公主这才鼓起勇气来约见自己了吧。 沈玉娘当夜连忙焚香沐浴,第二日便如约而至。 年轻貌美的公主站在桥头,融入幽美的风景之中,美丽得宛如一幅画。 沈玉娘满心爱慕,但听郁琤温声问她:“就是你同驸马说我们两个情投意合的?” 沈玉娘痴痴地望着她点了点头,“是啊,我与公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比拟的。” “虽然旁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公主是被他坏了清誉才嫁给他的,不过眼下公主放心,他若敢继续对公主死缠烂打,我一定会前去谴责于他,叫他抬不起头来做人。” 郁琤每听一个字目光就愈冷。 郁琤扯了扯唇角对沈玉娘道:“那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玉娘心口促促跳跃,赶忙将脸凑到郁琤唇畔,又觉她可能是想亲自己一口罢了…… 然后下一刻沈玉娘便觉屁股剧痛,整个人不知怎地飞了出去,直直地坠进了河里。 说巧不巧,玉鸾这日恰好同一友人来郊外踏青,也正准备商议一些事情。 不曾想就看见了沈玉娘坠河的场景。 -- 第217页 玉鸾再抬眸看去,就恰好撞见桥上的郁琤。 郁琤见玉鸾竟然也在场,赶忙收敛起凶神恶煞的表情,一脸无辜地拉着身后下人,“哎呀,怎么掉水里了,你们谁会水的去救救他吧。” 两个都会水的内侍满头冷汗,一动都不敢动。 毕竟公主是怎么把人踹飞出去的,他们看得是一清二楚。 玉鸾二话不说,跳进水里去救人。 郁琤脸上无辜的表情一僵。 “快……快救驸马!” 先上岸醒来的是沈玉娘。 他被救上岸以后,郁琤拎着他的领子将他直接从地上一路拖到了树下,阴森恐吓他道:“听好了,驸马哪里被淹坏了,我就扒了你的皮!” 沈玉娘打了个寒碜,再不敢怀疑自己与郁琤的情分了。 再等玉鸾呛咳了水后清醒过来,连忙找沈玉娘,就看见地上一道长长的拖痕,拖痕的尽头沈玉娘有气无力地靠在树下。 郁琤脸色发白地给他揉着心口问道:“阿鸾,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玉鸾摇头,问:“沈玉娘怎么去了那么远?” 郁琤迟疑说道:“他自己爬过去的,说是要与我避嫌。” 玉鸾:“……哦。” 如果不是沈玉娘奄奄一息看上去根本爬不了那么远的模样,他就差点信了。 到了年底,郁琤被诊出了身孕。 玉鸾愣着没反应过来,郁琤却沉着脸盯着太医,叫那太医也生生地把“恭喜”两个字憋回了肚子里去,差点还以为自己给公主诊出了什么绝症。 太医狐疑问道:“可是公主哪里不妥?” 郁琤眸中神色不明问他:“那我岂不是一年都不能碰驸马了?能不能……” 太医顿时呛咳起来,老脸涨得通红。 玉鸾回过神直接捂住她的嘴,神色自若道:“辛苦太医了。” 让人拿了赏钱送走太医之后,玉鸾才慢慢消化了这个好消息。 屋里没了旁人,玉鸾便安抚郁琤道:“回头咱们先给孩子取个名吧。” 郁琤目光微闪,“嗯”了一声,柔声说道:“就叫爱鸾……” 话未说完,然后被玉鸾一把捂住了嘴巴。 玉鸾若有所思道:“也好,那就回头请天子赐名吧。” 来日方才,他们总能给孩子取个好名字的。 第87章 蓟苏x崔淑媛(一) 蓟苏自打有记忆的时候, 便知道自己被人丢进一个隐秘的组织里,当做刺客培养。 不过蓟苏打小身子骨便不似旁的同龄人壮实,活到最后, 并不是因为他比旁人能打,而是因为他会躲。 据那个组织的头目说, 会躲也是一种本事。 他说蓟苏日后未必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探子,但指不定就是活到最后的探子。 后来他说的话果然应验。 和蓟苏一起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 就像棋盘上的棋子, 一颗颗被替换, 却又有新的棋子替补上来。 直到他成了长公主的棋子。 长公主和别人不一样,她许诺给蓟苏的是自由,这是身为“棋子”的人,一辈子都没有的东西,所以蓟苏很难不感到心动, 很快便与长公主达成了交易。 蓟苏认识玉鸾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孩子。 那是蓟苏要保护的目标。 起初蓟苏的心中确实毫无他想, 只管暗中照顾一二就是。 但随着彼此一天天长大,蓟苏发现那个少女五官愈发秾艳, 眼波也愈发撩人。 蓟苏也长成了个身心健康的少年, 冷淡的心思下渐渐生出了一丝波澜。 在这般美艳的少女身旁, 蓟苏当然也不可避免触动了凡心。 他发现他有点喜欢这个女子。 她看上去温柔娴静,秀外慧中,美丽不可方物,姣好如天上一轮明月一般,几乎完美地叫人挑不出缺点来。 蓟苏自己是禄山王养子,她是禄山王养女,自己是刺客, 她是间谍。 这是多么天生一对的搭配,只怕写书的人也该照着他们俩这样来写。 他没有任务的时候蹲在树梢上总盯着她发呆,一盯就是半天,时不时用银针替她驱赶一下爬进屋的老鼠,或者蹦到她窗前的蚂蚱。 再不然,他也会在上风口的位置往她屋里撒点迷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迷昏过去,然后将自己准备好的珠钗偷偷放到她的妆奁盒里,给她一个惊喜。 可玉鸾显然不曾留意过自己的妆奁盒,从未对陌生的首饰起疑过。 蓟苏擅长此道,也擅长隐匿,这导致他暗恋的第一个女子后来孩子都生了俩,都不曾知道他暗恋过她。 彼时蓟苏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陷入爱河的小伙,不可自拔。 他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只看皮囊的肤浅之人。 虽然他那时候还没怎么和玉鸾明面上合作,但怎么看都觉得她的腰那么细,腿那么长,脸蛋那么好看……除此以外,他对她其实一无所知。 蓟苏觉得,她要是知道自己背地里一直这么默默守护着她,她一定也会和自己一样,不可自拔地爱上对方。 他们彼此既是青梅竹马,又是那般多阴谋诡计牵连在一起,偏偏不能相爱,却还要强行走到一起,那般禁忌暧昧的感情,真真才是热血少年该经历的事情吧? 蓟苏设想的很美好。 在他打算同她告白的前半个月,蓟苏接了个任务,是在青楼里盯梢。 -- 第218页 蓟苏单调的生活里并不包括这种花天酒地。 他对交欢这种大多数男人都很上头的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觉得热血少年就该像他这样,叼着一根草,放荡不羁地蹲在角落里洞察世间苍凉,至于美丽的少女,即便是玉鸾,也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罢了。 然而他在青楼这种地方,隐蔽地在房梁上、柜子里、床底下、桌底下甚至是米缸里,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都看了一遍。 各色男人与女人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让他原本固步自封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蓟苏红着脸看了一场场活春宫后,才发现原来交流感情的方式还可以更加热血沸腾。 这也导致这个任务完成之后,蓟苏才有了第一次梦中自渎的经历。 蓟苏觉得,自己和玉鸾如果需要这般热血沸腾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必须得建立在两个人心意相通之后,且也该拜个天地过了明路才好行那等热血沸腾的事情吧? 在这之前倘若她苦苦哀求,勾引他的话又要怎么办才好? 蓟苏陷入这种甜蜜的纠结中,最终决定还是先与她告白,为他们这段注定不能平凡的感情先行打开一个美好的开端。 毕竟她现在好像还不知道他对她的情意。 *** 然而在蓟苏打算告白的前半个月,蓟苏突然有了一个令人惊恐的发现。 蓟苏发现这个曼妙而略带青涩的少女,除了一天比一天个头拔高,一天比一天美丽之外,就连胸口也好似吹了气儿一般,一天比一天的大。 蓟苏盯着她的胸口飞快挪开目光,当天晚上便又做了个春梦。 他醒来后,淌了一天的鼻血。 暗中窥探着玉鸾的时候,他蹲在树梢上设想着他们婚后美好的未来,又淌了一天的鼻血。 导致后院那棵树慢慢传出了成精的传言,旁人都看见那树叶上树梢上树根底下的斑斑血迹,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接连好几日,蓟苏都一直在时不时淌鼻血中度过,也亏得那段时日他没有任务在身。 但一连好几天时不时淌鼻血,他的身体出现了贫血症状,身体愈发虚弱,蹲得久了甚至会两眼发黑。 过两天,另一个探子告诉蓟苏,之前青楼里被监视的任务目标死了,因为精尽人亡。 蓟苏大吃一惊,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津津有味地给他讲了些最后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诸多例子。 蓟苏听罢恍恍惚惚,热血少年当然可以死。 但不该死于精尽人亡。 蓟苏纠结数日,最终下定决心,打算将这段缘分交给一只狸猫来决定。 蓟苏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 他喜欢的女子若不能对这等惹人喜爱的小动物存有爱心,那他自然也很难与对方展开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了。 蓟苏给这只小狸猫取名叫“蓟苏”。 将它在玉鸾的生辰当日送给玉鸾,她若是欢欢喜喜收下,那他就只好顺着天意与她告白。 倘若她并不喜欢,那他正好及时止损,省得落得一个精尽人亡的下场。 当天,玉鸾见到他时,他只绷着个脸,仍然是外面那些人眼中生人勿进的惨白少年。 玉鸾见到小“蓟苏”后极是喜欢,让他神色微柔。 她又用着温柔如三月春风的声音问他:“你知道这只猫是公猫还是母猫?” 蓟苏下意识摇头。 爱猫自然是不分公母,他怎么可能会性别歧视。 然而下一刻玉鸾却冷不丁地拉开了无辜可怜的小“蓟苏”的双腿,让小“蓟苏”最为耻辱的地方暴露在了日光底下。 小“蓟苏”眼眸湿哒哒地看着蓟苏,楚楚可怜的“喵呜”求救。 蓟苏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震惊地看向玉鸾。 玉鸾问他:“看见没有?” 她伸出手指极为熟稔地拨了拨小“蓟苏”身下的小肉刺,若有所思道:“不仔细看的话,还真找不到呢。” 如此还嫌不够,甚至招来了侍女阿蛮一起对小狸猫上下其手,连那两个丁点大的猫蛋也不曾放过。 大脑一片空白地度过一天之后。 蓟苏发现自己对玉鸾姣似明月的朦胧滤镜彻底破碎。 她是不是明月他不知道,但她的爪子简直就是禄山之爪,无情地凌虐着和他同名同姓的小狸猫。 打那天之后,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干燥上火的气候过去了……总之蓟苏再也没有淌过鼻血。 乃至后来某一天玉鸾问他是不是喜欢她的时候,他也含糊地告诉她,他喜欢的女子,胸不能太大。 虽然当初放弃的缘由是因为她完全不是他理想中的性情,但就算他不计较这个,一天天淌鼻血他的身子也吃不消。 就算不精尽人亡,他也会血尽人亡。 打那日后,蓟苏的口味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放弃了玉鸾这种外在美,开始追求内在美。 蓟苏理想中的女子应当是个如同小白花一般的女子。 对方娇小,乖巧,惹人怜爱。 这让蓟苏难免又注意到了楚鸾。 某一天他就陡然间发现,他喜欢的人可不就是楚鸾这般模样的嘛? 仍然拥有着少年热血的蓟苏暗暗观察起了楚鸾。 -- 第219页 楚鸾弱不禁风,声音娇甜,穿着淡淡的青或是柔弱的白,怎么看都是一副乖巧惹人喜欢的模样。 看着就像是……兔子。 蓟苏心思微动,第一天偷偷给对方送了一只雪白的大兔子。 楚鸾打开门后,抱着大白兔天真无邪的笑容,甚是叫人心动。 第二天蓟苏又偷偷放了一对更小的兔子。 楚鸾惊喜地声音从屋里传来,让侍女将两只小兔子抱进来看看。 第三天,蓟苏拎着第四只兔子正打算放下,却听见屋里楚鸾温柔的声音。 “这兔肉有点柴了,还是小兔子的肉比较粉嫩,你去看看今天外面还有没有人来送兔子了,有的话那得趁早下锅去多煮一会儿……” 蓟苏拎着蹬腿的兔子,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 她怎么可以吃兔子?兔子那么可爱…… 傍晚,蓟苏好不容易从楚鸾屋里侍女丢出来的骨头中,将几只兔子的残骸拼凑了出来。 他红着眼睛将兔子的骨头给埋下土里。 后来他再与楚鸾产生交集之时,更是发觉对方是个心术不正之人,一时之间心虚复杂。 等到蓟苏回忆起这两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时,他也早已过了蠢蠢欲动的年岁,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动辄满脑子想要来一场轰轰烈烈感情的毛头小子。 蓟苏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女人大概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吧。 然后蓟苏就遇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当今的天子。 但原因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女人。 蓟苏觉得自己只要能活着从宫里出来,就算去寺庙里出家当和尚,那他也认了。 毕竟女人简直就是万恶之源! *** 蓟苏一脸麻木地留在了崔淑媛的宫里。 扮成女人的日子里如厕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 蓟苏自己想办法遮遮掩掩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这天崔淑媛将他堵在了屋子里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 蓟苏脸色涨得发白,夹住腿道:“等会儿再说,我要去……方便一下。” 崔淑媛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剥着橘子说:“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那叫更衣。” 崔淑媛若有所思地将他带到另一间屋,指了指屏风后面,“那后头有个恭桶,你直接在那里用吧。” 蓟苏震惊道:“往日我都是出去解决的……” 崔淑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所以啊,今天我才要你在我眼皮底下方便一下。” 蓟苏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怀疑她发现了什么。 “你不是要方便吗?动作快点。” 崔淑媛催他。 蓟苏涨红脸含糊道:“尿不出来。” 崔淑媛一脸果不其然地看着他。 蓟苏看着她这般眼神,一时之间心头掠过千般想法,杀人灭口,还是囚禁起来……总之不能叫她将自己的秘密宣传出去。 他暗暗将手放到了袖子里,浑身绷紧,然后听崔淑媛问他:“这种症状持续多久啦?” 蓟苏莫名道:“什么多久了?” 崔淑媛垂眸幽幽地叹了口气,“女子往往讳疾忌医,若伤在私密之处只能自己忍痛煎熬,却不敢说出,所以这也是我打小想要做个女郎中的原因,为的就是帮助女子方便治病。” “所以我是问你尿不出来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崔淑媛口吻命令他道:“把裤子脱了给我看看,耽搁久了,指不定会溃烂流脓。” 第88章 蓟苏x崔淑媛(二) 听完这话, 蓟苏下意识掩护了几分。 他唯恐下一刻崔淑媛会上来扒拉他裤子。 “没有这回事……” 他绷起脸,试图用冷肃的表情唬退对方。 然而崔淑媛一说起这些病症,尤其是这女子的难言之隐, 她便好似立马就变了个人一般,比他还要油盐不进。 她指了指屏风后的恭桶说道:“那你现在坐上去, 给我看看。” 蓟苏脸上火烧一般。 他活了这么些年,还没有哪个女子这样不知羞耻地朝他提出这种的要求。 “你莫不是觉得我会听你的话?” 他羞恼不已。 他堂堂男子汉, 焉能被她一个女人给要挟。 她叫他坐那儿去尿, 他就乖乖过去, 那和病猫有什么区别? 崔淑媛目光莫名地扫了他一眼,“我知晓隐疾这种东西是很难承认或是说出口的,所以我才没有强行要求,但前提是你确实没有严重到难以排溺的情况。” 她复又询问了他一遍,“你去还是不去?” 蓟苏冷笑一声, “不去。” 崔淑媛慢慢摩挲着自己晚上一只玉镯,上头的花纹复杂, 却被盘弄的棱角圆润顺手。 她不紧不慢地卷舌开始吹口哨。 蓟苏脸色一变,立马捂住了她的嘴。 “别……” 崔淑媛停了下来。 蓟苏僵着身子道:“我想尿了, 要不你出去吧。” 崔淑媛摇头, “隔着屏风, 是我最后的让步,你若不愿意的话,那我还是继续吹口哨吧……” 蓟苏见她一副任何人都别想改变她主意的表情,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他与她僵持一会儿,实在拗不过她。 “那隔着屏风,你可千万不要过来……” -- 第220页 他快忍不住了,只能先屈辱地做出让步。 崔淑媛弯了弯唇, 嘴角是一抹胜利的微笑。 “可以。” 按照蓟苏的要求,崔淑媛坐在这间屋离屏风最远的位置。 但即便如此,崔淑媛隔着屏风仍然能够看到蓟苏的身影。 崔淑媛记得上一个比蓟苏还要执拗不肯看病的女子,最后溃烂到无可救药,终于肯让她看病,却已经叫她回天无力…… 崔淑媛微微出神,看着蓟苏的影子,心中一时间又有些怅惘。 女子们总是一忍再忍,不管多大的苦头都埋在自己的肚子里,非要等到痛得生不如死的时候才肯松口,却白白耽搁了治愈的机会。 这世道偏生男医多过女医,可见大多女子就更无法将自己羞耻的症状说出口了。 所以…… 崔淑媛觉得自己对这蓟淑媛多管闲事一些没什么不好。 就算惹对方厌烦离开,那横竖也不是在她眼皮底下发的病了。 日后对方离开了这里,她自然也不会紧巴巴地跟过去多管闲事就是。 屏风后的蓟苏能感觉到外面那个女子正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里。 他也只好再度屈辱地改以往站立姿势为坐下的姿势…… 蓟苏的表情异常难看,直到哗啦啦的水声从屏风后传出去。 崔淑媛的表情略感诧异。 听这水声畅亮毫无滞塞……还真不像是有病症的模样。 那这蓟淑媛每每都往外跑去做甚? 莫不是原本就有那出去随地便溺的癖好? 崔淑媛的脸色不免微妙了几分。 *** 这一回就此揭过一茬。 倘若蓟苏没病,那他自己爱好出去随地解决,那还真不是崔淑媛可以管的事情。 然而如厕只是蓟苏一天当中的磋磨之一罢了。 只等白天一晃而过,到了天黑,蓟苏便早早在外面一张窄榻上歇下。 他抱着手臂,思忖着什么时候能顺利出宫…… 偏偏崔淑媛和她那侍女阿瑟又端了汤药过来。 “喝了这药,从今天开始我得来帮你按揉穴位。” 蓟苏想到最近这些补品便觉很是上火。 但又唯恐旁人起疑,他只得沉着脸喝毒/药一般,将这汤药给喝了下去。 旁边阿瑟却还催他快点将衣服解开。 蓟苏心头一跳,瓮声问道:“解衣服做什么?” 阿瑟哪里有崔淑媛那般好的耐心,“你怎这般罗里吧嗦的……”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趁着蓟苏没反应过来之前,只是随手那么一扯,便将他亵衣扯开大半。 崔淑媛和阿瑟都给愣住了。 蓟苏也愣住了。 他的胸口浸着飒飒凉意,冷冷的空气无情地肆虐过他光裸的胸膛。 阿瑟突然捂住肚皮哈哈大笑起来,“这可真是有够平的,怎么能一点起伏都没有,就好像平地上生出了两颗小纽子一样,也太好笑了……” 蓟苏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够了……” 他阖着衣襟,明明平胸应该平得坦坦荡荡,却因为这侍女的嘲笑而略生出几分羞耻。 这个蠢货,男人的胸口要有什么起伏? 从崔淑媛的角度来看,这蓟淑媛恰是因为羞耻难堪的地方暴露出来,因为被阿瑟不加掩饰的嘲笑,而彻底地放弃了自己。 对方垂着眼眸将脸埋到了阴影里,手臂却紧紧掩住胸口,分明无助到了极致。 崔淑媛心口似被个小蚂蚁啃了一口,下意识呵止了阿瑟。 “这没什么好笑的,你先下去。” 阿瑟见崔淑媛脸上隐有厉色,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过分,连忙收敛了嘲笑,端着空碗退出屋去。 蓟苏抬眸恶愤懑不已地瞪了崔淑媛一眼,似恼羞成怒一般,“我不治了,你也出去!” 崔淑媛缓缓说道:“可以,那我就不收留你在我这景瑶宫了,你现在就回去吧。” 蓟苏一口气顿时哽在了心口。 他是好不容易从那监视重重的地方逃了出来,又被郁琤派来的心腹给警告了一顿,眼下哪里还敢再轻易离开这个地方。 蓟苏略显阴冷几分的目光在崔淑媛那张素净的脸上来回巡睃几回。 “你若执意如此……” 为了不落得个被人阉割的下场,他也只好屈辱地继续认怂。 “反正没有效果,我是不会给你钱的。” 蓟苏恶狠狠道:“快点,我已经躺平了。” 崔淑媛见他胸口果真是一马平川,慢慢收敛起几分笑意。 这到底是他一个不小的痛处,若没有效果,想来也不是给钱不给钱的事情了,指不定对他来说是希望又一次破灭的打击。 崔淑媛叹了口气。 按道理食疗应当会有效果,但他这也太平了点,她少不得要按照前人钻研出的方子在他周身穴位再刺激一二,若能有加成效果就再好不过了。 崔淑媛往掌心到了两滴瓷瓶里的药液慢慢搓热,对蓟苏道:“你不必介意方才阿瑟的话,她在我跟前向来都是这般无忌,也是我一直没有管束过她……” 然后柔软的掌心带着温热贴在了蓟苏的胸口。 蓟苏喉咙里隐忍下怪异的声音,心口更是狂跳不止。 “你的心跳怎跳得这般快?” -- 第221页 崔淑媛问他。 “少啰嗦……” 蓟苏忍着羞耻说道。 崔淑媛暗哂,心说对方到底也只是嘴硬心软罢了,除了虚张声势,旁的也没见他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等到崔淑媛细细地给蓟苏揉完了胸口周边以后,蓟苏的脸已经红成了柿子一般。 崔淑媛语气愈发软和下来,指尖掠过他的鼻尖,带着一丝馨香。 “你莫要紧张,你我既然都是后宫的人了,日后我们也只会是姊妹,不会是敌人。” 毕竟崔淑媛也只觉得自己会老死在这宫里,蓟苏在她看来,别扭起来的模样却远比其他心机叵测的妃嫔要可爱许多。 蓟苏含糊地“嗯”了一声,崔淑媛这才将东西收拾了离开。 她人是走了,但方才那双柔荑反复在蓟苏胸口巡抚的触感却迟迟挥之不去。 蓟苏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忍着内心躁动阖上眼睛,过了片刻才渐渐有了睡意。 这天夜里,蓟苏却又做了个怪异的梦。 他梦见崔淑媛慢悠悠地解开了他的衣带,继续将那双手来回放在他胸口上来回磋磨考验他的意志。 蓟苏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羞恼与烦躁,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背对着对方偷偷扯开自己的裤子看了一眼,发现里头竟然什么都没有。 蓟苏顿时被这比被鬼追的噩梦还要恐怖的梦给吓醒过来。 这会儿天才刚亮,他赶忙偷偷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发觉东西完好无损,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在。 *** 某日,蓟苏终于得以和玉鸾接上了头,正准备私下见面的时候,蓟苏却被某个大畜生惊慌失措地一脚踹进水。 蓟苏浑身湿哒哒地打外面回来,整个人像个水鬼一般,甚是凄惨。 他被崔淑媛不冷不热地刺了两句,又被对方逼着去泡热水澡。 蓟苏觉得她和她那副高高挂起漠不关心的外表太不一样了。 她简直就是个事儿妈,什么都要插手管上一道。 但这时候生病,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他自己,是以他拗不过对方,便也顺着她的意,在屋里沐了个热水澡。 这厢崔淑媛非要他沐个热水澡,一方面固然有着怕他受凉的考量。 但另一方面,她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女子,觉得他身上若有什么隐疾正该早日治疗,而不是隐瞒不报。 蓟淑媛的上半身她上回已经看过,显然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就出现在蓟淑媛一直鬼鬼祟祟急于掩藏的下半身了。 崔淑媛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淡定地看着蓟苏沐澡。 她只等着对方出浴那一幕,看着对方伸出了一双毛乎乎的腿…… 崔淑媛怔住。 这蓟淑媛的腿毛未免也太旺盛了点……不过这因人而异倒也算不得是隐疾。 只是再往上看,她却看到了一幕让她如遭晴天霹雳的东西。 崔淑媛站在门口,脑中似乎一片空白。 吱呀—— 那门缝被她碰出了响动。 蓟苏不耐地抬眸,看清了门口的人影子。 下一刻,对方立马转身要逃。 蓟苏脑中亦是“轰”地一声,提在手里的裤子也滑掉了地上。 蓟淑媛心口颤抖,忙要唤人,下一刻却直接被个湿哒哒的手臂给勒进了屋里。 第89章 蓟苏x崔淑媛(三) 崔淑媛有多震惊, 蓟苏就有多惶恐。 蓟苏起初捂住她的唇,叫她整个后背都贴在自己怀里。 他发觉不妥,又手忙脚乱将她松开, 却仍不敢让她离开屋中。 “你若是敢大喊招来旁人,那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他甚是凶狠地恐吓她道。 崔淑媛慌了许久才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他, “为什么?” 蓟苏沉着张脸,眸中掠过一丝无措。 他哪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药。” 他嗫嚅道。 “是因为药?” 崔淑媛茫然地将他的话给重复一遍。 在这短短的一瞬, 突然遇到这种变故, 任谁脑子都会忍不住发蒙。 即便是崔淑媛也不可例外。 天子宠幸过蓟苏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所以这蓟淑媛怎么可能会是个男人呢? 蓟苏又说是因为药, 这反而令崔淑媛的脸色莫名心虚。 “这怎么可能……” 她给他配的药虽然都是古书上不可考究的古法,虽然也曾叫她看见过女变男的荒诞土方…… 但她用这些方子时都会反复改良,务求最佳效果。 怎么可能会丰胸不成,反而让对方变成男人? 蓟苏听她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神情更是凝滞。 “不如让我穿上衣服再同你说话吧?” 眼下, 他率先提出了一个让彼此心情都颇为微妙的要求。 一刻后,他二人面对面而坐。 蓟苏除去了喉咙上的掩饰, 露出了男子的喉结。 他正要与她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却张着那双秀眸怔怔地望着他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连喉结都长了出来。” 蓟苏:“……” 崔淑媛思考了一会儿, 对他说道:“你既然是因为吃了我的药才变成了男人, 我必然会对你负责到底。” -- 第222页 “这件事情多半是因为我没掌控好药量, 我会想办法替你恢复女儿身的。” 蓟苏听到她说“去掉”两个字,眼角抽搐了一下,“我倒也没那么想要去掉……” 崔淑媛往他腿上扫过一眼,叹道:“只是个装饰的物件罢了。” 这种临时长出来的东西,多半也派不上用场。 蓟苏的拳头紧了紧,声音紧巴巴道:“就这么一直装饰着其实也挺好的。” *** 蓟苏和崔淑媛在屋里商量了半天。 最终他二人达成一致,谁也不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崔淑媛说, 这件事情因她而起,所以她希望蓟苏能够保密,以免破坏了她在这后宫旁人眼中良医的印象。 蓟苏心中不由纳罕。 这个女人往日里看上去很是聪明,眼下却好似傻了一般,竟还要他为她保密? 她能不说出去他就谢天谢地。 是以他自然也是一口答应下来。 只等崔淑媛连夜翻阅医书古方,彻夜不眠地研究了一宿之后。 翌日她便换了一副新汤药端来蓟苏面前,指望他喝下后能恢复几分。 “倘若你不能恢复女儿身可会责怪于我?” 喝药之前,崔淑媛如是问他。 蓟苏蹙眉看着那碗药,口中却仍是故作大度说道:“就算一辈子不能恢复,我也不会怪你就是。” 要真能恢复“女儿身”,恐怕他才不能放过这个女人。 崔淑媛唇角提起几分,似乎对他这答案很满意。 只是蓟苏在药入口之前,忽然生出一抹狐疑。 “你先前既见了我上半身,都不疑惑我为何没有……多穿一件什么衣物?” 女子贴身穿着的可不还有一件心衣? 他那时却没穿,她竟也不会起疑?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见她神情也并无异色。 崔淑媛抚着耳侧的碎发,垂眸说道:“你这么平的胸还有穿的必要么……往旁人伤口上撒盐的事情,我不爱干。” 蓟苏被她这话一噎,竟无言以对。 他心说也亏得自己是个男人,若是个女子,只怕早就被她们这对主仆俩给气吐血了。 他将那药直接了当地喝了下去,正要放下那碗,眼前骤然天旋地转。 崔淑媛一个人影儿变成两个,见他这幅模样却再从容淡定不过,仿佛早有预料。 蓟苏电光火石间猜到了什么,他连忙抓住对方的袖子,想要将对方揪到自己面前。 但下一刻他的眼前彻底一黑,叫他连多余的字都说不出口,直接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蓟淑媛慢吞吞地将自己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袖子重新扯了回来。 她望着他,目色愈发深沉。 蓟苏这是常在河边走,湿了自己的鞋子以后才知道自己大意的着实可笑。 亏他往日里自诩自己擅长这种旁门左道,但却被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嫔给下黑手迷昏了过去。 这崔淑媛也是有两把刷子,配给他喝的独门迷药愣是没让他尝出来是哪种迷药。 等他醒来之后,他却已经被这崔淑媛五花大绑,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缠在了扶手和椅子腿上。 蓟苏彻底懵了。 崔淑媛坐在屋里与他独自相对,并不招她侍女进来。 她见他醒来,也只是慢悠悠地拈起细布擦拭着一把置于黑檀木托盘中闪着寒光的剪子。 崔淑媛口中低低道:“手段可能会残忍一点,但我看过医术上一些男变女的法子……” 她的声音此刻听来,异常阴凉,叫人背后冷飕飕的,连汗毛都禁不住树立起来。 “不过不管是怎么个法子,这第一步首要的就是先要将那多余累赘的东西剪掉才行……” 蓟苏瞳孔骤然一缩,倒抽了口凉气。 崔淑媛便持起那把剪子,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将那剪子不紧不慢地落到了他的腿间。 她一剪子下去,将他的裤缝剪开了个裂口,那剪尖岌岌可危地对准他要紧之处。 蓟苏脸色顿时扭曲,连忙同她解释,急得声音都变了几分,“我本来就是个男人!” 崔淑媛的动作及时顿住。 “哦?” 她掩唇轻咳两声,挑着唇角漫不经心说道:“你怎么可能真的是个男人,陛下他不是宠幸过你吗?” 蓟苏见她这幅神态,心里头也明镜儿一般。 想来这崔淑媛打撞见了他的身体以后,便故意与他扯这等女变男的鬼话,还将他是男人的罪过往她自己身上招揽。 她为的就是叫他降低防心,以为她没有产生怀疑…… 蓟苏终于发现,这后宫的女人果然是一个比一个更是精明可怕。 “没有,是装的。” 他梗着脖子,后背沁着冷汗说道:“而且……就算是长个子,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到这般可观的模样吧……” 崔淑媛的剪子掠过他的裆部,叫他脸色又是一个扭曲。 “那么接下来我问你的话,我也只盼你能够老老实实回答我了。” 崔淑媛将剪子危险的刀刃在他眼前亮了两下,复又重新坐回了原位。 “不然你该明白,就算不剪了你的下半身,我也是要戳瞎你这双眼睛的。” 蓟苏腿心冰冷,汗渍涔涔,身上一阵虚脱。 -- 第223页 崔淑媛问他:“你是什么身份?” 蓟苏面不改色说:“是……被天子觊觎美色却一直求而不得的男人。” 崔淑媛愣住:“……什么?” 蓟苏继续道:“对,而且我还不能那……那什么……” “哪什么?” 崔淑媛着实有些听不清。 “就是那什么……” 蓟苏红着耳根说出。 这也亏得郁琤让人给他喂的药了,让他在这期间完全不能人道。 崔淑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对于这件事情倒是出乎意料。 毕竟他人就在这里,他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不管她用什么手段,哪怕是用药灌他口中,只怕他也是有十足把握不会生出任何反应了。 崔淑媛这般想着,脸色更是古怪,“你果真是天子男宠?” 她原先还不敢相信,但眼下却不得不生出了迟疑。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解释,天子若不知情怕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只是对方若真的知情,为什么要将个男人隐瞒身份封为妃嫔留在这后宫里? 蓟苏听到“男宠”二字便感到恶寒难忍。 “倘若你不信我,大可以派人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蓟苏望着她道:“那里却有不少不该进这后宫的侍卫守着,足可见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 崔淑媛惊疑不定得很。 她并不立刻答他,只是独自转身出了屋去,吩咐阿瑟替她专程跑腿过去看一眼。 过了片刻,阿瑟匆匆回来,告诉她道:“淑媛说的可真准,那崔淑媛住的地方眼下确实多了很多侍卫在巡守着……” 这里头一看就分明是藏着外人不知道的猫腻。 崔淑媛眸色顿时沉凝。 *** 这件事情当中存着诸多的阴差阳错。 蓟苏被绑了两天之后,终于被崔淑媛给解绑了。 蓟苏身上的骨头都僵硬的咯吱作响,脸色也很是惨白。 崔淑媛面朝着他,神色变了又变,最终低声同他吐出了句“对不起”。 “所以……你现在相信我了?” 蓟苏咬牙切齿得很。 要不是因为他眼下不能同她追究,恐怕他也不能忍气吞声到这个地步了。 这个女人要是一辈子都在宫里也就罢了,她要是哪天出了宫去,恐怕她也未必能够承受得了来自他的报复吧? 崔淑媛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也知晓自己这几日对他诸多过分。 难怪当初他逃难似的从他自己住处逃了出来。 现在仔细想来,他指不定就是为了逃避天子那份颇为畸形的宠爱了。 再听他说的天子对他“求而不得”,就更是能证明他不是自愿的。 崔淑媛瞥见他一只手搁在黑檀几上紧紧攥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鼓出。 她深吸了口气,将手指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蓟苏顿时错愕地看向她那只手。 崔淑媛勉强地握了握他的手,道:“我派了阿瑟去看过了……先前是我误解你,未能理解你的苦衷了。” 她的眸中隐隐含着几分同情,知晓这男子遇到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恐怕处境未必会比女子要好到哪里。 “你放心吧,往后我们仍是可以做一对好姊妹的。” 她是天子妃嫔,他也是天子妃嫔,他虽然是男子,却没有男子的能耐,还和她领着一样的月例,行着一样的职责,那和她也没甚区别了。 再怎么样……他也是受到迫害的人,她不应该歧视他这样身份的男子。 蓟苏心头的火气顿时被她这温温柔柔的话给浇灭。 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右手上,方才什么报复的念头都瞬间灰飞烟灭,口中只迷迷糊糊说道:“好……好的。” 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愈来愈急促,就像是被人安了一只小鼓一般,在他的胸腔里“哒哒”地敲打个不停,叫他耳膜都嗡嗡作响。 *** 后宫妃嫔被遣散出宫的那天,气氛尤为低迷。 妃嫔们有些如释重负地离开,有些哭哭啼啼地离开,最终却都没能得到留下的机会。 那日蓟苏独自去见了盲谷。 他同盲谷一起躲在角落,看着蓟淑媛站在景瑶宫前张望着,她见过皇后之后,似乎还在等什么人来与她告别。 阿瑟几次催促之下,她又往某个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似唏嘘似感慨,却唯独没有其他妃嫔眼中的留恋不舍。 她最后一个,也离开了皇宫这个堪比牢笼的地方。 盲谷将解药交给了蓟苏,问他:“你可以出宫去了,只是你要不要考虑留在主上身边,为主上效力……” 蓟苏连忙拒绝,他的脸上写满了鄙夷。 他就是死,也不会给这大畜生效力的。 盲谷说:“那好,收敛起你的嘴脸。” “不然我就告诉主上你鄙夷他,让他再喂你一颗不能人道的药丸。” 蓟苏连忙恢复了神情,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根草叼进嘴里,“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最好能浪迹天涯,往后怕是不会在一个地方扎根太久。” 盲谷一脸不屑,“吹吧你,等你娶了媳妇以后,看你还扎根不扎根。” 蓟苏怒道:“谁告诉你我想娶媳妇了?” -- 第224页 浪迹天涯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想娶媳妇呢? 只怕送上门来,他都嫌拖累自己恨不能一脚踢开。 第90章 蓟苏x崔淑媛(四) 针对这个话题, 蓟苏和盲谷互殴了一顿。 最后以蓟苏挂着一脸青紫为结局,令他愤懑不平地离开了皇宫。 蓟苏出了宫以后,嗓子恢复了正常男人应该具备的磁性, 不能人道的身体也恢复了超出正常男人应该具备的水准。 之后他便大大地松了口气,在浪迹天涯之前, 他一直蹲在隐蔽的地方,暗暗偷窥着这家新开的药铺。 这家药铺和别家的药铺有着大大的不同。 不同之处就在于这家药铺的郎中竟然是个女人。 且这个女人钻研医术的经验并不比同龄郎中要少。 不过开店之初, 她难免会受到一些质疑与阻挠。 到了后面看热闹的人散了, 搅场子的人散了, 真正留下来的是那些需要看病之人。 而崔淑媛的医术显然也经得起考验,一个月下来,便已经足以令旁人心服口服。 崔淑媛在崔氏本家排行第九,所以她在这家药铺扎根下来以后,便对外自称“崔九娘”。 那些到了中年的妇人尤喜欢来她这铺子里, 她们比那些年轻的小媳妇脸皮厚上那么一点,又比老媪们少几分迂腐, 是以得知崔九娘是个女医,更是大大方方地与对方言明身体不便之处。 这也是崔九娘不伪装成男子身份行医的缘由。 她要帮助的正是这些妇人, 令她们对自己可以信任, 披露伤情。 这天阿瑟整理着药材, 嘴里却还和崔九娘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那蓟淑媛可真是个没良心的人,到了最后,九娘连诊金都没收他,他还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了宫里。” 之后诸如“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声音都传到了午后躲树上闭目养神的蓟苏耳中。 蓟苏睁开眼睛,往那后窗扫了一眼。 崔九娘的声音却又淡淡地从里头传了出来。 “往后别再提宫里的事情了,能开这家药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怕是天上掉馅饼都不敢想的,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她的声音就好似这个燥热的午后一潭清冷的凉水,淡淡地将人心头的燥绪通通浇灭。 阿瑟的声音这才低了下去。 然而这个午后注定不能平静。 崔九娘直接避开了自己家里人独自开了这家药铺。 而崔家在今日也终于找上了门来。 一辆朱漆绘彩高坠流苏的马车缓缓在崔九娘的药铺前停下。 单从外表看便知晓这马车必然属于贵族出行的派头,令路过的人更是避让几分。 车上下来的华服男子是崔九娘的大堂兄崔大。 起初进了铺中,兄妹二人见了面各有唏嘘,之后崔大更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崔九娘闭店回家。 再有家里人精心安排,为她重新挑选一门亲事,让她出嫁。 崔九娘不能答应。 崔大见她油盐不进便骤然撕开了温情兄长的面容,反手掀翻了门口架子上的药材,带着那一伙人打砸起崔九娘的药铺。 蓟苏目色冷冷地将底下混乱的场景纳入眼底,他摸出了一根短针,暗暗朝那崔大的后颈射去。 崔大嚷嚷到一半,忽然两眼瞪直,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既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众人骇然,只当他突然犯了什么邪病,看着又好似突然中风。 亏得崔九娘精通医术,待她将他头颅捧起时,不防碰到对方脖颈后一个凸点。 崔九娘敛去眼底的惊讶,暗暗将针取走,又神秘地吩咐了阿瑟一句,过会儿阿瑟便端来一碗奇臭无比的汤药给崔大灌了下去,崔大这才陡然惊起。 崔大被救,心有余悸之余,亦是对这妹妹存了几分感激。 倘若他就此后半生再动弹不得,那岂不是生不日死? 他被吓得不轻,气若游丝,再度软下声音耐心劝道:“妹妹与我回吧,女子不嫁人实属天理难容的事情,回去后家里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崔九娘道:“所以只要我嫁人了,你们就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了?” 崔大道:“是。” 崔九娘笑说,“那阿兄七日后再来接我吧。” “这是为何?” 崔九娘道:“就算是把这店铺盘给旁人,只怕也是需要时日的吧。” 她这话分明是敷衍之词,崔大亦是疑心她该不会想在这七日之内直接找人嫁了? 但想想又觉得绝无可能。 她是世家女子,又岂能将自己嫁给一个平民? 这不得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 这崔九娘是打宫里出来的,崔氏想要直接将她带走并不能那么理直气壮。 她执意如此,崔大还不能直接绑她离开。 崔大阴晴不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一言不发地被仆人搀扶上马车,打道回府。 人走了以后,崔九娘和阿瑟才慢慢将屋中狼藉收拾起来。 阿瑟不安问道:“九娘要怎么办?真的将药铺盘送给旁人吗?” 她们的药铺才刚刚有了点起色啊。 崔九娘摇头,“这当然是绝无可能。” 阿瑟更是诧异,“那……” 崔九娘说:“他们不过是舍不得我这么个身份,还想利用我联姻罢了。” -- 第225页 家里人的那些花花肠子她又怎么会不懂呢? 她的父母亲早早亡故之后,她失去了父母亲的依傍,自然也只能沦为棋子一般,最终被家里人送入宫中,指望将她的利益最大化。 她若真的嫁了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只怕家里人是恨不得与她立马一刀两断了。 “这几天是该找个男人成亲了。” 崔九娘这么对阿瑟说道。 第二日,崔九娘就明目张胆地在门口张贴了招婿的告示。 崔大的眼线回去告诉崔大以后,将崔大气地半死。 这女子若真要这般堕落,那他崔家不要也罢! 只是他仍不死心,让人一盯到底,但凡有点家世背景的男子绝不让这崔九娘沾到半分便宜。 他还不信,对方真敢将自己委身给一个贱民! 这厢崔九娘门上便渐渐热闹起来。 只是在崔氏的使坏下,来门上的要么是些妇人带着生活不能自理淌着口涎的傻子,要么就是些垂涎她的街市混混,游手好闲之余,想要捞她这个药铺。 再不然就是些纨绔直接想要叫她上门做妾。 一天两天的,崔九娘也略感有些头疼。 她原先只想找个样貌标志,体格正常的男子来演这么一场戏罢了。 她为了自己追求的东西,显然已经放弃了名声。 待对方与她演完这场戏后,对方拿钱走人,她再以寡妇自居,没什么不好。 蓟苏暗暗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却想他到底与她相识一场,便是自己即将离开昱京,那是不是也该帮她解决一下这个麻烦? 至于怎么帮她解决,至少他得过去问问她,他要怎么才能帮到她才是吧。 他这般想,便从怀里掏出面镜子仔仔细细打量自己标志的五官。 觉得自己应该回去沐个澡,再买两套新衣服上门去拜访她才像话。 于是到了第三日,一个面容略显苍白的男子来到了这家药铺。 这男子身材偏瘦,却劲腰长腿,他的五官清俊,周身却有一股不羁的气质。 崔九娘正低头拨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地问道:“贵客要买什么?” 蓟苏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这几天嗓子有些干,所以……” 崔九娘慢慢抬起头,朝蓟苏看去。 她怔愣了一会儿,发觉这人分外眼熟。 再细看三分,她发觉这人虽然男装打扮,多了许多英气,但与那蓟淑媛强忍着不耐和一些紧张的小动作几乎完全一致。 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清晰好听,并不似先前那般喑哑模糊。 “原来你穿着男子衣袍时竟是这般模样……” 崔九娘缓缓笑开,显然是确认了他的身份。 蓟苏见她竟一眼就认出自己,亦是感到微微拘谨。 他近处看着她的眉眼,更感到一阵心悸。 他故作惊讶道:“是你……这家药铺竟然是你开的?” 崔九娘点了点头,随即叫来阿瑟看店,将他带进内堂请去喝茶,又将出宫以后的事情与他一一叙过。 “天子可曾为难过你?” 崔九娘忽然问他。 蓟苏回过神,想起自己先前扯的谎话,少不得要继续冠冕堂皇说道:“他既已经专情于皇后,自然也不会再为难我了。” 崔九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转念一想,看着蓟苏清清白白的模样,不由意动几分。 “你进铺子之前,可知晓我这里最近在招婿?” 蓟苏迟疑地点了点头。 崔九娘道:“那倘若我想招你为婿……” 蓟苏听到这里只觉心口狂跳,两耳嗡嗡,眼前只有她那柔软启合的红唇,以及脑子里回响的那句“想招你为婿”。 他是想来帮她忙不假,可能脑海中也曾想过自己与那些歪瓜裂枣摆在一起叫她来选,她必然也会一眼选中与众不同的自己。 但这也只是脑海中反复一闪而过的场景,他哪里会真抱着这种想法上门来试探她? 只是倘若他眼下不答应,兴许她就真的要选择嫁给那些连她半根手指头都配不上的男子了吧? 他忍着心口的激动,面上镇定说道:“可以是可以……” 崔九娘起身道:“那你跟我过来。” 蓟苏被她领去了里间的屋子。 崔九娘抽出了一封早已经准备好的信封和一盆水。 她仔细留意了一下外面,唯恐被崔大的眼线察觉什么。 “我想与你谈一谈条件,这信封里是我给你的酬劳与我开的条件,你看完记得丢在水盆里及时销毁。” 她低声说完,见那墙角上再明显不过的人头,只好出了屋去引开对方的注意力,叫那蓟苏先将东西秘密地看过销毁。 屋里的蓟苏坐在桌旁,脸上甚至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好。 他握住那封信让自己的心情尽量淡定下来。 然后他才面色如此地将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丢进水盆,再将那信封举到眼下看个仔细。 只是他看了一会儿,这才陡然露出惊惶的表情,连忙又将丢进水盆里的纸张给捞了出来。 他这是紧张地错把信纸当信封给丢进了水盆里去。 捞出来纸张上的字迹已经化开,但银票勉强还能看出来是银票。 -- 第226页 至于崔九娘开的条件,他却是不得而知了。 蓟苏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实在是一个字都看不清楚,索性全丢进了水里。 心说再难的条件,难不成他会做不到? 哪怕她想要婚后叫他给她十个八个的孩子,他也不是完全不行…… 她非要开出什么叫他为难的条件,他就努力克服一下,迎合她就是了。 毕竟她只是个女子,他自然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去满足她。 这般想好以后,过了一会儿,蓟苏又恢复到淡定的模样出了屋去。 他只用“可以”二字,简洁地回应了崔九娘的要求。 崔九娘蓦地松了口气,朝他露出一抹微笑。 七日之期将满,险些叫她束手无策。 这也亏得他能雪中送炭,帮她这么一回。 崔九娘暗暗记下他的情分,心中却想,回头给他结算钱银的时候,再多给他一些也是无妨。 招到了人以后,崔九娘便故意将这消息传播出去。 周边的邻居与些才结交的朋友都惊讶不已,但也知晓崔九娘是个无父无母的人,见那男子甚是俊朗,纷纷恭贺连连。 据崔九娘所言,再过几日是她父母整岁亡诞。 她答应他们会在这日之前成婚,这时间不免就紧凑起来。 亏得邻里热心,帮他们诸多布置。 蓟苏却也不知从哪里差遣来人,紧锣密鼓地帮忙采买布置,这才叫他们在这短短几日内完成了拜堂的仪式。 起初蓟苏亦是觉得这前头的礼数都直接抛开,这未免也太过仓促…… 即便是她父母的心愿在前,那样也未免对她有些不太尊重。 他曾委婉提了两句,崔九娘却说道:“你既看过那封信了,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她目色温柔地扫了他一眼,便叫他心口一软,晕陶陶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不拘泥,他又怎好磨磨唧唧像个女子,对她自是千依百顺。 崔九娘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七日之期将满之前与蓟苏简单地拜堂行礼。 到了晚上,他二人穿着新人的喜服坐在了床榻上,二人默然相对。 崔九娘穿着大红色的喜裙,将肌肤衬得白润,那双眼眸映着烛焰柔暖的光,看谁都好似带了三分缱绻,唇瓣亦是被胭脂润得殷红,惹人注目。 夜色已深,崔九娘见他时不时偷看自己一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的模样,僵持了一会儿便主动与他说道:“其实我做过了天子妃嫔以后,并没有想过要再嫁人……” 蓟苏听到这话,心口又是一紧。 她这是误会他嫌弃她了? 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娶她的进度实在太快,叫他连个消化反应的时间都不曾有。 眼下就要直接与她洞房,他实在也是羞赧不已。 他朝她看去,她那张脸被那喜烛的烛光映照得比往常都更要明艳动人几分。 蓟苏抬手落在她的单薄的肩上,忽然心如擂鼓地鼓足勇气俯唇在她唇上无比轻柔地吻了一下,叫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蓟苏退后一些,嗓音里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几分紧张说道:“我并没有旁的念头,也是因为头一次,没什么经验罢了……” 崔九娘却仍是脑中一片空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好的演戏,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这是在……轻薄她? 蓟苏见她脸上似乎有着若有似无的责备,愈发感到无措,只口干舌燥地与她解释道:“外面有人一直在看着……” 所以……他实在是有些放不开手脚施展自己。 崔九娘听到这话,原本僵硬的身子却蓦地软了下来,主动地贴到了他的怀里,仿佛与他亲密无间。 “将我抱住。” 崔九娘柔声吩咐他道。 蓟苏立马红着脸抬手将她抱住。 第91章 蓟苏x崔淑媛(完) 崔九娘在他怀里假意地蹭了蹭, 低声告诉他:“外面那些人是崔氏的人,是我本家派来监视我的……” 蓟苏问她:“那可要我出手帮你解决?” 崔九娘摇头,“不必……” 若叫他直接出手, 反而毁了她这么多天的盘算。 蓟苏见她半阖着眼,似在思索什么, 又好似无助的女萝依附与他的模样,更是让他心头生出一抹不忍。 他将她抱起送入帐内, 见她鞋子未脱, 又俯身为她将鞋袜除去。 饶是崔九娘有了心理准备, 被他这般亲昵对待,仍是不可避免地羞红了双颊,眼下叫外面那些人偷窥去,却更是增添了十成的可信度。 崔九娘又低声道:“将帐子也放下吧……” 蓟苏想到后面的事情,登时浑身火烧着一般, 上了榻去按着她的要求将那红帐落下,将榻内的光景遮掩的密密实实。 蓟苏问她:“可要将蜡烛灭了?” 崔九娘下意识摇头, “我打小就有怕黑的毛病,睡着之前不能熄灯……” 而且, 即便是演戏, 外面那对喜烛也更应该燃烧至天明才对。 崔九娘与他并排躺着, 心口也似揣了小鹿一般,促跳起来。 她不安地按了按眉心,却见他目光炙热地盯着自己。 他的手指掠过她微烫的面颊,声音亦是低喑几分,“今晚……有那些人在外面,只怕诸多不便。” -- 第227页 崔九娘忍着羞意,只询问他:“那封信你果真看完了?” 蓟苏被她这般直白询问, 也不好意思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诓骗于她。 “我那时确实是有些紧张,这才错把它丢进了水里没能看清……” 他说罢又急急与她承诺:“不过你要求的事情,我必然都能做到。” 崔九娘叹了口气,心说他竟然没有看见信里的内容。 可他既然不知道她的意图,仍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显然……显然是对她有旁的念头。 她想到这里,脸上越是滚烫。 她转过脸去,抠着枕上的绣线,忽然又轻声问他:“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她有些不确定,所以才故意忍着羞耻去套他的话。 果不其然,蓟苏只顺着她的话去想,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大概还在宫里的时候吧……” 她这般迫不及待逼他表白情意,他亦是有些羞涩难当。 只是今夜有不少人在外头盯着,他着实不好意思与她行那等热血沸腾的事情。 他毕竟毫无经验,若闹了笑话被她一个人看去也就罢了,被旁人看去只怕他弄死他们的心思都有。 第二日早,崔氏那边得了确切的消息之后,一早便派了人来。 然而这回他们却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只打发了个管事模样的人,一副外热内冷的模样,不冷不热地与崔九娘言明,与她断绝了与崔氏最后那点牵连。 崔九娘既然决意要嫁给一个普通人,可以说是对崔家最后丁点用处都化为乌有。 他们崔家日后也不希望她会攀附着崔氏的名声沾光带好。 崔九娘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那管事才拢了拢身上绸亮的袍子悠然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这件事情在蓟苏的配合之下完成得极是完美。 蓟苏知晓这件事情以后,只是一脸怜惜地同她说道:“你放心吧,就算日后你不想开着药铺,我亦是能养活你的。” 他虽然一直抠抠搜搜,但真要计较起来,自己少不得要先给她日后重新盘间大一些的铺面。 与其让她眼巴巴去求旁人进各种药材,倒不如他们自己先买下一座合适的山头,自己种植。 只是倘若要亲力亲为,必然叫她辛苦不堪,后面定然也要雇佣好些人。 再就是他虽有些临时落脚的宅子,但住得下他们俩和阿瑟,却住不下其他的仆人也放不下出行的马车……少不得又要与她重新挑选个更大的宅院。 再说后面那些仆人厨子…… 这般一路设想下去,他连日后孩子教书先生和稳婆都想好了。 要是她太能生,一下子给他生了五六个,只怕一两个奶姆都还不够…… 这般盘算下来,蓟苏后背蓦地发紧,发现他囤的钱可能刚好会被她用完。 为了孩子日后婚姻嫁娶的事情,他少不得还要拾起自己的老本行……诸如帮人找回被拐丢的孩子,帮贵妇找出丈夫藏在外面的女人,帮丈夫找出妻子红杏出墙的证据,至于扮成女子混进青楼那种事情怕是不能再干…… 再不然就只能指望那些每年往钱庄酒楼投入股钱以后的分红了。 这么一顿联想,蓟苏微微恍惚,心中又有点后悔,想问问盲谷给大畜生打工一个月拿多少月钱。 大畜生固然面目可憎,但他好歹是这世上最有钱的男人,应该不至于小气到哪里才是…… 蓟苏因为一句“养活”想得极为遥远。 这边崔九娘没有立刻答他,唯恐崔家那头还没去个干净,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只是在她开口与蓟苏要说清楚前,蓟苏却在成亲后一下子变了个人一般,整日都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 崔九娘理药材,蓟苏便跟在她的旁边,帮她搬运重物,筛选药材。 崔九娘要喝茶,他又殷勤地为她将那热茶扇凉,眼巴巴地端送给她喝下。 乃至崔九娘走路是扭了一下脚,他都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替她走路时,阿瑟终于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看不下去了。 “姑爷这是变成跟屁虫啦?” 蓟苏瞪了她一眼道:“这里哪里的话。” 阿瑟掩唇笑说:“都结束了,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阿瑟将这话说出了口,蓟苏却只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崔九娘僵了僵,随即将蓟苏叫进屋里,觉得也是时候同对方开诚布公地将话说清楚了。 “那封信上的要求就是让你假扮与我成亲的夫君,你答应了,那银票便算是定金先付与你,事成之后,我也会翻倍再给你一笔钱银,叫你离开。” 蓟苏愣住,许久都不能反应过来。 哪曾想这世上竟然会有比娶不到媳妇更加悲惨的事情。 那就是到手的媳妇飞走了? 她竟然并不是真心想要嫁人,只是想要找个男人来演戏配合她瞒过崔氏耳目罢了。 蓟苏抬眸,“原是如此……” 崔九娘对上他那双难掩失落的眸子,心口顿时一突。 蓟苏强忍着难过道:“其实我没那么喜欢你,只是见你招婿招不到人,唯恐你将自己随意嫁给旁人作践自己……如此看来那也刚好。” 他越说语气愈发沮丧:“我往后便能自由自在去浪迹天涯,再也不用被任何人给束缚了。” -- 第228页 他喝了那口茶,发现连清润爽口的茶水都好似苦瓜拧出来的汁儿令他难以下咽。 他从袖口摸出一根草塞嘴里叼着,稍稍从失望万分的情绪中找回几分理智,同她含糊说道:“若非看你艰难我也早就离开,眼下你顺遂了,我正好才能称了自己的意,叫自己离开昱京。” 浪迹天涯的男人不能娶媳妇,这才是符合他人生追求的结局。 他委屈巴巴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正准备离开却又冷不丁地被崔九娘给叫住。 崔九娘见他立刻顿足,回过头来望着自己。 她却心中一团乱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是对上他那双如同小奶狗一般湿哒哒的眼眸,她顿时又莫名其妙地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 崔九娘捋了捋耳侧碎发假做掩饰,语气愈发迟疑说道:“我这里其实还缺一个配药的活计,你能留下来帮帮我吗?” 蓟苏顿时又是一怔。 “当然可以……” 他回过神来,又绷起脸昧着良心说道:“正好我身无分文,离开了这里只怕连肚子也填不饱呢。” 旁边的阿瑟越看越摸不清状况了。 她连忙凑到不在状态的崔九娘耳边低声说道:“九娘留一个男人下来不影响自己么……实在缺人手的话,不然还是找个婶子帮忙吧?” “反正我也没打算再成一次婚了,就先这样吧。” 崔九娘脸颊上莫名晕红几分,起身走进后院去继续整理药材。 蓟苏也红着脸望着她的背影,紧巴巴地跟了过去。 阿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二人,又迟疑地抬起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 今天天很热吗? 为什么他们都红着脸,好像很热的模样呢? *** 手头很紧、身无分文的蓟苏给崔九娘打了几个月的下手,收到了几两银子的酬劳。 临近崔九娘的生辰,蓟苏前一天晚上便提早离开了崔九娘的药铺。 第二日阿瑟给崔九娘煮了寿面,语气还迟疑道:“他该不会是从九娘这里赚够了盘缠,直接又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了吧?” 崔九娘吃着寿面,脸色没有丝毫波澜。 阿瑟见了心中不免暗暗钦佩,不愧是她们家的当家娘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面不改色。 然而她却不知崔九娘心里头却掠过了一波又一波的猜想。 她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给对方的月钱少了…… 眼下她药铺生意极好,便是一直多他这一张嘴也是能养活他的。 他就这么走了,出去以后给旁人做事儿肯定没有给她做活计来得轻松了,万一累着长久以往亦是会伤着身子。 上回她不过是对他严词厉色了一些,他就委屈得像只小狗一般。 也亏得晚上她肯哄他,赠了他一只荷包,他才散去眼底郁色,欢欢喜喜为她挑拣药材,还偷偷往她抽屉里塞了一堆糖果子,以为她不知道呢。 只是他若是在旁人那里受了气,只怕旁人却不会像她这样好耐心哄着他了。 崔九娘再忧心地往窗外看去,瞧见外边浓云密集,电闪雷鸣,心头更是惴惴不安。 若是过会儿刮风下雨,那冷风刮在他的身上,他穿得那般单薄怎么能受得了? 再等那暴雨淋下来,只怕一场风寒是少不了了。 崔九娘吃的面也顿时食不知味。 他竟也没有告诉自己,他以后要去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崔九娘抿着唇,心情愈发沉郁。 蓟苏知晓崔九娘生辰在即。 所以他特意进了趟宫,假借看望玉鸾的名义,私下里想与郁琤商量一件事情。 “说起来,我其实也算是皇后的义兄了……” 蓟苏忽然说道。 郁琤冷冷地看着他,直接在他身上盖了个“不速之客”的戳记。 就算皇后告诉过他确实对这个男人没有男女之情,但难保这个男人不会瓜分去皇后心中的位置? 哪怕是芝麻大的位置,郁琤也不想给旁人这个机会。 皇后的心恐怕只能装下他一个人,旁人想都别想。 蓟苏沉吟片刻,换了个开头:“说起来,皇后有个秘密一直都不曾让外人知晓……” 郁琤立马缓和了脸色,温声寒暄:“蓟兄何必见外,阿鸾前几日还与孤说许久不见阿兄,甚是想念……” 他说着又立马让宫人送来茶水招待,与蓟苏坐下殷殷交谈,仿佛情同手足。 蓟苏说:“我听闻陛下宝库中有一枚夜间光华大绽的随珠……” 郁琤登时拒绝,“不行,那是孤准备送给皇后的定情信物。” 蓟苏:“……” “陛下如此威仪,为何不将自己送给皇后做定情信物呢?每年送一次,皇后每年得到的陛下还都不重样呢。” 蓟苏语气甚是阴阳怪气,心中辱骂这大畜生一年到头都不知道送了多少定情信物给他媳妇了? 把他宝库里的东西搬去他媳妇的宝库里有意思吗? 郁琤还在盘算这次定情信物可不可以换来一次鸳鸯戏水机会的时候,听到他这话,骤然灵光一闪。 他忍不住朝蓟苏看去,在对方脸上来回巡睃。 想来他将自己当做礼物送给玉鸾,玉鸾定然也不好意思不要他吧? -- 第229页 只是这等绝世好计对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郁琤怎么看都觉得这狗东西是不怀好意。 “你想从孤这里得到什么?” 郁琤问他。 蓟苏立马和颜悦色道:“我想要陛下的随珠。” 郁琤说:“可以。” 蓟苏心头一喜。 郁琤又说:“先把皇后的秘密告诉孤,孤再把随珠给你。” 蓟苏:“……” 其实那是他临时编的。 不过他当然知道玉鸾不少的秘密。 其中一个秘密就是玉鸾背地里一直在吐槽大畜生为大畜生这件小事。 蓟苏为了自己的媳妇,出卖了别人的媳妇,顺利地拿到了随珠。 他离开皇宫之前,依稀看见天子恍惚的神情。 大概是受不了这种打击吧? 蓟苏面上状若同情实则幸灾乐祸,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等他揣着东西匆匆回去,发觉今日因为雨天的缘故,药铺竟早早关了门。 要翻进院子里去,对蓟苏而言更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蓟苏顺利地回到后院,却发觉整个后院都很安静。 眼下虽未到傍晚,但因为阴天缘由,天早早就黑了下来。 这会儿雨虽然停歇了一阵,但待会儿必然会雨势更加凶猛,一整夜都未必能够停歇。 蓟苏正迟疑她们人去哪里了,便听见后门打开,正是崔九娘和阿瑟从外面回来。 崔九娘瑟瑟发抖却不像是冻着的模样,只吩咐阿瑟说道:“快进屋去,将蜡烛全都点上……” 阿瑟也是瑟瑟发抖,显然是被冷风吹得,她手脚哆嗦往屋里赶去,却被那台阶一绊,怀里的蜡烛咕噜噜滚落,都沾上了泥水。 亏得半空中及时伸出一只手来,将飞出去那两根蜡烛堪堪接住。 阿瑟抬眸瞧见蓟苏手里那两根蜡烛,顿时后怕不已,“幸亏你接住了这两根,不然今晚上我们九娘都不知道要怎么熬了……” 她说罢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又诧异道:“你怎么进来的?” 崔九娘扶着柱子,声音低低催促道:“阿瑟,快去……” 阿瑟想起这茬,赶忙过去。 蓟苏迟疑地走到柱子背后,瞧见崔九娘脸色微微发白。 崔九娘手指抠着身后的柱子,问他:“你回来啦?” 蓟苏微微颔首。 崔九娘道:“还以为你往后都不回来了。” 蓟苏见她苍白的模样,心口一堵,将她的手指从身后捉出,见她指缝里陷了些漆皮。 他知晓她怕黑,却不知晓她竟然会这么怕黑。 这般大风雨天,她跑去人家铺子上买蜡烛,人家焉能轻易开门…… 蓟苏愈发后悔,他对她道:“你莫要怕。” 崔九娘声音紧巴巴道:“我不怕,等阿瑟点好蜡烛……我就好了。” 她身为医者,可笑的是无法治愈自己打小因为某些事情染上了怕黑的毛病。 她正不知要如何与他解释的时候,蓟苏却往她手里塞了个物件。 崔九娘低头一看,发觉是颗精致光润的随珠。 这颗随珠光芒熠熠,如月之辉,顷刻间让她颤抖的神经渐渐被安抚下来。 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抬眸朝蓟苏看去。 蓟苏语气略有些不安道:“我出门的时候不知道家里没有蜡烛,所以想找它来做你的生辰之礼……” 崔九娘握紧那颗随珠,忽然倾身陷入他的怀中将他轻轻抱住。 蓟苏的话音戛然而止。 崔九娘对他说道:“我担心你在外面会不好过,所以……往后叫我养着你也是一样。” 蓟苏的呼吸陡然窒住。 “这……这样……” 其实他不用她养,他还可以反过来养她的。 怀里的九娘声音愈发温柔:“等你养得起自己的时候,再离开就是了。” 蓟苏顿时声若蚊吟道:“我……我这般废物的人,怕是一辈子都养不起自己了。” 崔九娘点了点头,那正好,她就喜欢废物。 过了会儿屋里蜡烛点亮,阿瑟在屋里唤他们进来。 当天晚上,阿瑟还是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她忽然问蓟苏道:“对了,你刚才是怎么回来的还没告诉我们呢?” 蓟苏:“……” 他这么废物还要靠九娘养着才能过活的虚弱男人,当然不能是轻轻松松从墙外翻进来的。 他闷声道:“我钻狗洞进来的。” 阿瑟虽然一脸不可置信,又想嘲笑又觉怪异,但到底还是收敛了情绪,只嘀嘀咕咕道:“那么小的狗洞你也能钻?等天晴了,还是赶紧把它填实了好……” 崔九娘见他竟能钻过那狗洞,打量着他的身体觉得他还是瘦了。 不过眼下她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主意。 想来明天她该研究研究男科,看看一些疑难杂症,譬如男人不能人道的毛病还能不能治好了? 不过他就算治不好,她也不介意就是了。 她夹了一块肉片放到他碗中温声说道:“多吃点吧。” 蓟苏登时红着脸将她夹来的肉吃下。 旁边阿瑟渐渐麻木。 为什么九娘看着蓟苏的眼神就好像看着自己养大的一头猪一般,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啊? 再看九娘若有算计的模样,难不成明天就要把这头猪拖出去宰了? -- 第230页 阿瑟看见蓟苏一脸心甘情愿被宰的乖巧模样,忽然一身恶寒。 大概是春天到了。 阿瑟觉得自己也该把卖猪肉的那个屠户一鼓作气拿下。 这样以后她们家买猪肉一定比别人家买的更便宜一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