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时刻担心崩人设》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反派时刻担心崩人设》作者:装盘烤鱼【完结】 文案: 穆瑾生在红 旗下长在党 中 央,从小就是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优秀少先队员。 一睁眼,居然成了刚看完的小说中女扮男装的反派boss,大燕国阴柔狠毒的假太监穆锦文,同时绑定了一个合格配角养成系统,要求保护主要角色的生命安全,维护世界的稳定。 穆瑾:你有事吗? 系统:不要崩人设哟亲。 穆瑾一边兢兢业业地进行反派事业,一边小心翼翼地保护男女主别让他们被自己搞死了,觉得自己仿佛精神分裂。 系统:城西突发瘟 疫,请尽快解决,否则男主会多掉几根头发。 穆瑾:……? 系统:男二生命垂危,请为他人工呼吸。 穆瑾:……? 系统:女主参加宴会的裙子被恶毒女配撕了,请为她…… 穆瑾:停一停!停一停!你真的不是保姆系统吗??? 可是她明明已经尽力装得狠毒了,这些人一个两个,眼睛里的信任心疼是怎么回事?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太认真地保护角色,她发现,这些人对她和原女主似乎有了某种误会…… 男主:我想让你看清她的虚荣,认清只有我才能满足你的现实。 男二:(对原女主冷酷嫉妒,对她忧伤呵护) 男不知道多少号:你喜欢她也没有关系,在你需要的时候,记得有我。 男又来一个号:她不配。 原女主:(脸红偷瞥) 穆瑾:…… 穆瑾:我裂开了。 但凡你们的敬业程度有脑补能力的一半,我至于这样吗?? 排雷: 1.攻略全靠全员自我脑补。 2.大白话风。 3.男主已定。 内容标签: 女配 穿书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瑾(穆锦文) ┃ 配角:各色男女嘉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乖乖女努力装坏人。 立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第1章 没听说做反派还要献身啊?(再…… “咚,咚。” 战战兢兢的敲门声融化在夏日尖锐的蝉鸣里,穆瑾晕眩地揉揉眼睛,一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深蓝色的开袖蟒袍。 胸口有些异样的沉闷,她伸手摸了一下,摸到一层厚厚的布。 这是什么玩意儿?活像电视剧里那些男扮女装的裹胸布。 “穆……穆总管……您在吗?” 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穆瑾只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答道:“进来吧。” 说完之后感觉有些不对,按照人设她似乎不应该这么说,脸色僵了僵,心虚地把双手拢进宽大的袍袖里,努力沉下脸。 在这短短的几秒里,穆瑾简单地环视四周,看到古色古香的家具精致有序地摆放着,干净得一尘不染,明白现在已经是之前自称系统的存在所说的世界了。 她被一个叫合格配角养成系统的东西绑定了,约定让她穿越进刚看完的小说《穿越时空爱上你》的世界里,扮演反派boss大太监穆锦文,只要在原作戏份的基础上完成随时发布的临时任务,保护主要角色的安全,就能够实现一个愿望。 为了这个愿望,穆瑾选择接受这个任务。 她从小乖巧听话,见到老奶奶独自一人过马路都忍不住去扶。而原主穆锦文性格阴狠毒辣,实际身份却是邻邦西羌胡族的王子,受命从小潜入大燕,但是西羌在他14岁时就被男主燕皇起兵灭国,从此留在他心中的只有恨意。 穆锦文在整个剧情中搅风搅雨,仗着男主燕皇宇文睿对他的信任和纵容,奸佞惑主,祸乱朝纲,到阴谋被揭穿之后和男女主彻底对立。 穆瑾现在不知道剧情进行到哪一步了,但是看自己还能好好站在房间里,应该最起码还没有和男主翻脸。 正想着,门开后走进来一个缩着脖子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进屋就扑通一声跪下给穆瑾磕了个响头,哆嗦着看了一眼她妖冶昳丽的容颜,那双点墨般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注视着人的时候阴冷黏腻,犹如被蛇类冰凉的皮肤攀爬一般。 “穆总管,方才您下令好好教训的宫女挣扎得厉害,甚至对您……对您……出言不逊……张公公让小的来问您意见。” 小太监似乎怕说的内容会引穆瑾发怒,一说完又哐哐磕起了头。 穆瑾:“……” 她真的有这么吓人吗? 不过这剧情听起来有些耳熟,下令教训的小宫女,出言不逊,张公公…… 卧槽! 这不就是男女主相遇的场景吗! 女主段榕榕穿越到架空的王朝大燕国,附身到和她同名同姓的小宫女身上,在一次太监主管的故意刁难下遇到了男主,大燕国的帝王宇文睿。 原来她就是那个太监。 “滴——临时任务:救下已经被打得即将丧命的女主,任务成功奖励变声卡一张,时效三天,任务失败电击十分钟。”系统欢快的电子音适时地响起,发布了进入世界以来的第一个支线任务。 穆瑾瞳仁微缩。 怎么就被打得即将丧命了?男主呢?一开场就这么不配合走剧情,这以后还能好好合作吗? 好学生穆瑾对“同事”的不敬业态度非常愤怒,一挥手把桌子上的茶杯打翻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吓得小太监又是一阵磕头。 -- 第2页 “不……不关小的的事啊,穆总管饶命,穆总管饶命……” “走。”穆瑾咬牙憋出一个字。 你再磨叽女主真的要死了! 穆瑾步履如风,大踏步地走过小太监,一路上脸色阴沉骇人,路过的宫女太监无不退避三舍,磕头恭送。 穆锦文自灭国后现在活下来的理由就是为母国报仇,对待他人完全没有身为人类的同理心。 如今他亲自下令要教训女主,男主又不靠谱地没有出现,估计女主凶多吉少。 穆瑾心中焦急地来到太监所的后方,还没有靠近就听到几声嘶哑的夹杂着咒骂的惨叫,穆瑾听出那是女孩子的声音,步伐更加快了几步。 刚过拐角就看到一个趴在长凳上的粉裙少女涕泗横流,身上鞭痕纵横,粘稠的鲜血顺着裙边淅淅沥沥地流到地面。 少女几乎只有出的气儿了,那张嘴却还是不肯停,惊人的骂人语句从那里吐出来,直指穆姓人士。 穆瑾还没觉得怎么样,就见旁边的一个年轻的蟒袍太监眼神一厉,道:“大胆!再加十鞭!” 拿着鞭子的太监嘴角挂着狞笑,手里粗长的鞭子高高扬起,正要落下—— “住手!” 阴柔焦急的声音响起,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穆瑾已经快速冲到女主面前。 在太监的鞭子即将碰到伤痕累累的身体之前,她来不及过多思考,直接伸出细白柔嫩的手死死握住了鞭子。 这是专门用来惩戒罪人的鞭子,粗喇的鞭身上满是尖锐的倒刺,穆瑾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痛顺着手掌传来,妖冶的鲜血和女主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她白皙的胳膊缓缓流下,面目却一动不动。 她阴沉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包括虚弱地仰起头看向她却呆住的女主段榕榕。 身形纤弱笔直,苍白却堪称美艳的脸上溅了一串殷红的血珠,衬着那双阴郁漆黑的凤眼,一时靡丽得让人震撼。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着她,除了女主和她自己的血滴落在地上发出的轻微声响,整个空间陷入诡异的凝滞。 让加鞭子的年青太监上前一步,被夺走鞭子的行刑太监一看请是她立刻面露恐惧,手脚发软地瘫倒在地上。 穆瑾缓缓呼出口气压下细微的颤抖,这么痛又没法抱着手跳简直太残酷了! 然而还没等她把气儿捋顺,周围人统一看向她的身后,心中顿时浮起一丝不妙。 “这里发生了何事?” 充满威严的男声传来,角落里的树后走出一道明黄的身影,英俊的容颜上一双犀利深沉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男主宇文睿如剧情所说的前来,虽然比剧情里要晚了一点,但是没关系,来了就好。 那身难以名状的压力让穆瑾心中紧张,握着鞭子的手上尖锐的痛感让她清醒了些,她眉宇间流露着对剧情没有跑偏的安心,有些虚脱地随着众人一起下跪行礼。 “吾皇万岁。” 那道明黄的身影沉默地缓步上前,所有人在帝王的威压下屏息瑟缩,穆瑾一动不动,眼角余光瞥到身边跪着刚才喊出增加十鞭的年轻太监,他头压得很低,面上没有多少恭敬。 再回过眼神时,就看到一双黑底绣金丝缎面的重木底靴停到了自己面前。 穆瑾脑中浮现出一段文字。 女孩身受伤害眼神依然明亮倔强,那份深宫中不曾存在的澎湃鲜活让宇文睿心中一动,竟然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过问一场平日绝不会理会的,对下人的惩戒。 段榕榕毫不胆怯地抬头和他直视,身体因为疼痛在打着摆子,她意识到了眼前人的身份,挣扎着起身行礼,却直直栽倒在了燕皇的面前。 这是原作中男女主角的初遇,本来不应该有穆瑾的存在。 穆瑾神色不变,心中却更加忐忑。 穆锦文在宇文睿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为他做事,他虽然非常信任她,甚至以一种诡异的纵容任由她在前朝翻云覆雨,但是在前期确实对她只有利用。 直到后来穆锦文拼死救他一命,才和他交了心,最后给他带来的伤害也更加巨大。 现在她出手救下女主,不知道会不会在多疑的帝王心中引起怀疑。 正思索间,穆瑾感到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随即感到肘间被人扶住,于是跟随者对方的力道站了起来。 然后她还握着鞭子的手被执起。 宇文睿出现得太突然,穆瑾一时紧张忘了把拦住的鞭子放下,倒刺还深深地扎在肉里,此时一动就一阵钻心的疼,让她不禁皱了皱眉。 “锦文未免太过冲动。”燕皇的声音平稳和煦,“一个丫头而已,何必为她伤了自己。” 穆瑾:等……这剧情不太对啊? 不是应该被女主倔强干净的眼神吸引吗?不是应该心疼得直接把人抱回自己寝宫旁边吗?不是应该有一段初次交流吗? 穆瑾余光瞥向刚才还能抬头,此刻死鱼一样摊在长凳上的女主,心里有些着急,竟然忘了回复宇文睿的话。 宇文睿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边,神色间分毫没有该出现的火花霹雳,反而冷淡地下令:“都没长眼睛吗?下人犯了错,非要闹到朕面前才好?”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的们这就处理。” 一群小太监开始疯狂扣头,然后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一个捧起女主的头一个捧起女主的脚,看架势像要直接扔到乱葬岗了事。 -- 第3页 穆瑾惊呆了,渣男!那是你的女主啊! “陛下且慢!”顶着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她硬着头皮挂起一抹僵硬的笑,“陛下恕罪,今儿是奴才们会错了意,这丫头罪不至死,奴才不忍一条花儿一样的生命就此凋零,没想到碍了陛下的眼。” 周围的人将头压得更低,无一人敢说出原本就是她下的令。 燕皇探究的眼神垂落下来,在触及到她的笑颜时微微一顿,竟然伸出拇指抹去了她脸颊上已经干涸的血珠。 他挺拔而英俊,是当今年富力强的有为帝王,此刻另一只手还执着穆瑾的手,宽大的袍袖半掩住穆瑾精致的脸,从外人看来竟然像把她抱在怀里一样,有几分悱恻的意味。 穆瑾有些惊愕,宇文睿的手热度很高,但是触摸到她的皮肤时发而有种头皮发麻的冰冷,微妙的颤栗感顺着脊椎蔓延,根本就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柔情。 他对一个太监做出这种举动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做个任务还要献身吗? 第2章 反派太监是女郎。(修)…… 燕皇不遵从剧本的表现让穆瑾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心里的吐槽当然不敢表现出来。 燕皇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自然地垂下手:“既如此,锦文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谢陛下关心,奴才晓得。”穆瑾压下心里的腹诽垂下眼睑,看起来端肃恭谨。 燕皇点点头,没有过多停留,带着人转身离开,从头到尾没有向段榕榕多看一眼。 穆瑾重新下跪恭送,心里对他的不敬业特别糟心。 原本穆锦文就因为妖娆秀美的长相而传出以色侍主的名声,这下她更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原作里可一点都没写过宇文睿对她有特别的感情。 “锦文,这丫头对你几番辱骂,不如……” 心情不好地斜过眼,看到那个年轻太监状似亲近地凑过来,眼里是对女主真心实意的厌恶,他看着穆瑾受伤的手,脸上有几分心疼。 张明旭,穆锦文死心塌地的狗腿子一枚,现在是副总管,为穆锦文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最后也死得不太光彩。 “不长眼的东西,居然连陛下到来都没看到,还让我亲自来圆场。”穆瑾神色恹恹,似乎因为下人办事不利而心情不美。 张明旭眼睛闪了闪,低声道歉:“是我失误,这就让他们把她处理掉。” 处理掉?你是想让我这一下子白受了吗? “糊涂。”穆瑾轻斥,“刚在陛下面前救下她转头就死了,让陛下怎么看?单独辟一间房出来,让她自生自灭罢。” 穆瑾无意再和他多说,刚才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已经响过了,她现在只想去处理一下自己的手。 见她脸色愈加苍白,想起方才陛下的指腹擦过这张如玉容颜上的血迹,张明旭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穆瑾没注意到张明旭的表情,握着那根鞭子去找了太医。 倒刺扎在里面完全不敢拔啊啊啊啊好疼! “穆穆,你真棒。”系统在她被太医包扎的时候欢欣鼓舞,“没想到和你本身性格相差这么大的角色竟然一下子就入戏了,我以为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都是被逼的。”穆瑾在心里泪流,“穆锦文树敌那么多,一旦被发现外强中干我不就死定了!” “你说的倒也没错……” “但是男女主怎么一点都不按照剧情走,女主差点被打死了也就算了,男主居然对受苦受难的女主不闻不问。”想起刚才的事,穆瑾还是很糟心。 “可能因为世界修补漏洞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偏差。”系统犹犹豫豫。 穆瑾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女主本身就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并且从原作的描写来看性格直爽率性,如果没有一下子和帝王男主看对眼,以后她想得最多的一定是怎么逃出皇宫,然后整本书的剧情就会这么被浮云掉,她也就不能走剧情,最后愿望就无法实现…… 不行!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剧情顺利走下去。 在脑中大概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剧情,穆锦文在原作中集结了一大批自己的爪牙,给男女主造成了巨大威胁,被捕后被关在燕国大牢里百般折磨,最后被老鼠咬伤感染鼠疫,全身溃烂而死。 穆瑾打了个哆嗦,想伸手拍拍胸口压惊,又拍到了那一层厚厚的布,刚才情况紧急她没有细想,现在福至心灵,突然一个想法划过脑海。 压抑着性子让老太医慢悠悠地给她包扎完毕,穆瑾飞快地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习惯性地道了声谢谢。 正在收拾药箱的老太医动作停下,惊愕地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老天开眼?” 穆瑾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进屋里做贼一样费劲地解开自己的扣子扒开领口看看,果然看到了细腻柔软的皮肤,层层叠叠的白色布条下属于少女的曲线若隐若现。 穆瑾第一反应是不能被人看到,随即反应过来穆锦文阴郁狠毒,对手下人稍有不如意就会赏一顿毒打,也许因为她的身份,尤其不喜人近身,因此她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一般绝不会有人踏进来。 “她怎么会是个女孩呢……” 虽然原作里对穆锦文的描写一直都偏女性化,什么身量纤纤,什么容貌妖娆。 但是这么心狠手辣,在男权封建社会能以一己之力差点颠覆整个王朝,如此凌厉强悍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女孩。 -- 第4页 “是世界自动补全的漏洞,穆锦文原名也叫穆瑾,因为伪装身份才改了名字。”系统道。 穆瑾思绪混乱,但不得不说,知道自己不是太监而是女孩之后确实在心底松了口气。 入夜,保持着穆锦文的个人习惯穆瑾吃完专门送到她房里的饭菜,思前想后怎么也不放心独自被仍在屋里的女主。 万一她一不小心撑不住挂了,那她的任务是不是直接宣告结束? 穆瑾坐不住了,从穆锦文的私藏中扒拉出来一瓶金疮药,还有一根迷烟,硬生生熬到夜深人静,悄悄向段榕榕的房间摸去。 穆锦文的身体不太好,熬夜加上受伤让她走几步就开始喘,等走到段榕榕屋外时已经气喘吁吁,忍不住靠在漆红木柱上休息。 穆瑾看着还有几步之远的房门一脸哀怨,恨不得能有个机器猫的任意门让自己一步跨进去。 月色清凉,她的脸被半明半昧的阴影挡住一半,显得妖娆如艳鬼。 还阴恻恻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的房门。 “你在这里做什么?让开。” 幽幽的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穆瑾吓了一大跳,稳了稳才没有向腿一软坐在地上。 月光下身形挺拔修长的男子一席暗红的长衫,看向她的眼睛仿佛两颗棕色的宝石镶嵌进明澈的水银中,半掩的长发遮不住眼睑开合间的肆意流光。 没有银甲金胄,也没有戎装披挂,如此冷然潇洒。 穆瑾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原作中所占戏份不少的男二,戎锋。 他此刻只是御前带刀侍卫,还没有在穆锦文的设计中面临燕国灭国之危,被命为定国将军出征塞外,将对段榕榕的爱恋深藏心底,誓死守卫身后她的安危。 认出来归认出来了,这种正派男配和原身的关系可不怎么好。 穆瑾直起身体收起了脸上的哀怨,深不见底又透彻明亮的眼睛讥诮地斜睨他:“不知道戎侍卫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呢?这深更半夜的,御前侍卫出入宫女所,不太合适吧。” 原作中这时候压根没你的事,赶紧哪来的回哪去! 男主女主不靠谱就够糟心了,求求你别来凑热闹了。 戎锋眼底不见寻常人的畏惧或厌恶,坦坦荡荡地亮出手中的药瓶:“陛下宅心仁厚,特命我来探望白天救下的宫女,只是不知穆总管为何深夜来此。” 果然男主还是把女主放在心上了吗?如果戎锋回去告诉宇文睿,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存心想害段榕榕,让自己好看? 捏着袖中同样药瓶的手有些汗湿,穆瑾以袖遮面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涌出几丝潮红,更显得面比花娇。 “戎侍卫多虑了,我只是深夜难以入睡,出来走走。” 戎锋靠近一步,比穆瑾大了一圈的身形轻而易举就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范围里。 不是戎锋太过高大,他宽肩窄腰,四肢修长有力,俊美而略带冷漠的容貌是非常受读者欢迎的类型。 只是穆瑾虽然高挑,但是过于瘦削,从小饱受磨难再加底子不好,让她看起来比寻常少女还要孱弱几分。 她挑起眼角瞥向戎锋,明明自己身处弱势,却让对方有种自己被睥睨鄙夷的感觉。 “穆锦文,你有点不一样了。”戎锋眼神一动,他不笑的时候五官冷峻锋利,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像一只盯住猎物的豹子,有种和燕皇的威压截然不同的强烈压迫感。 穆瑾心中一跳,耳边系统的声音爆炸一样滴滴滴滴响个不停,尖叫着让她不能被人看出异常。 “戎侍卫该去找太医看看眼睛了。”穆瑾顶着系统的噪声,面色冷淡地垂下眼睑,“这深宫内苑,戎侍卫可跟我不一样……”她勾勾唇,“不知道我们都出现在这里,谁更可疑呢?” 戎锋顿了顿,他这是被讽刺了,还是被调戏了? “穆总管可以去向陛下反映。”他退回原处,似乎无意再和穆瑾纠缠,转身径直推门进入段榕榕的房间。 穆瑾:……??等会儿?男未婚女未嫁的你就这么进去了? 穆瑾糟心透了,她站在门槛处左右张望,实在找不出第三个目击证人,看到戎锋已经走到段榕榕床前了,还是一撩袍子跟了进去。 戎锋看着眼前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女孩,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他把带来的金疮药放在一旁,伸手就要撩开她的衣服。 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而是一件冷冰冰的等待修理的物件。 然而他刚碰到粉色的裙边,一只晶莹纤秀的手蓦然伸出,“啪”地把他的手打到了一边。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能看到白色的残影。 戎锋的手停在半空,好整以暇地转头看向虎视眈眈的穆瑾。 他想要躲开一个不会功夫的人十分简单,但他就是不太想躲,反而想看看这位传言中阴沉狠毒的太监总管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他想动手,一息之间就能轻易将他拿下。 可是让戎锋意外的是,穆瑾似乎只是不想让他碰这个宫女。 一贯阴郁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盛满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什么的光,本来他就长相秀美,这一瞬间竟然让戎锋生出对方娇俏可人的想法来。 这想法一出把戎锋自己骇了一跳,对方虽然是个太监,但也是个男儿身,他怎么会生出如此龌龊的想法! -- 第5页 穆瑾一巴掌把戎锋的手打开,还把段榕榕的衣服严严实实地往上拉拉,转头对他怒目而视,愤怒中夹杂几分痛心。 女主是男主的,你个男二怎么能捷足先登! 你们一个两个,就不能敬点业走点心吗! 可随即看到戎锋看她的眼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脸色顿时僵住。 第3章 反派事业不好干。(改错字)…… 一片乌云游弋而过,映在脸上的月光也随之隐匿,隐隐的昏暗中穆瑾觉得戎锋的眼睛像黑夜中捕猎的鹰隼,明亮锐利。 穆瑾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遍。 怎么就管不好自己的手,男二就不是女主的男人了吗,要你多管! 可是已经做了,穆瑾也不能厚着脸皮说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大哥你继续,这么崩人设的事做出来不用男二怀疑,系统就要先把她灭了。 穆瑾神色凝滞,似乎极为不想和他交流,硬邦邦地开口:“你不能碰她。” “为何?”戎锋声线沉稳,丝毫听不出他之前千转百回的想法。 他看到面前的人垂下眼睑,纤细的手指拿起被他放在一旁的药瓶,云影斑驳中,距离颇近的两人甚至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穆锦文有洁癖,穆瑾为了维持人设也只好半天换一套衣服,还以香薰衣,周身弥漫着一股异香。 而戎锋身上有股清新的皂角味,一点也不像日常舞枪弄棒的习武之人。 帷帐榻前,竟然有种才子佳人月下幽会的氛围,可一想到这人是作恶多端的宦官穆锦文,隐约升起的旖旎之情顿时消失,甚至对自己竟然生出不应有的想法而感到厌恶,这份厌恶也牵连着带到面前之人身上,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发冷。 穆瑾心里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看戎锋还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地杵在这不知道避嫌,淡淡道:“丫头毕竟是女儿家,你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不适合来做这活。” 她抬起眼,不知道是不是戎锋多想,总觉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蕴藏着一股悲怆和哀戚之意。 他想起穆锦文生性高傲,以19岁之龄就爬到太监总管的位子,一定是不甘居于人下受尽屈辱,对于自己的“不完整”,也是十分在意的吧。 看着她对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也如此呵护备至,连她的名誉都考虑得如此周全,一时目光复杂,竟然没有想反驳她的话。 穆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直接用身体把他挤出了帷帐的范围。 穆瑾不知道自己在男二心里已经开始崩人设了,她为了防止戎锋偷看,还严严实实地把帷帐放了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剥开了段榕榕的衣服为她上药。 提前准备的迷香还在怀里放着,她只能祈祷段榕榕别突然醒过来,要不然看见先前自己咒骂的人正在给自己上药,她就圆不回来了。 好在段榕榕虽然因为疼痛发出几声细哼,但没有醒来的迹象。 穆瑾放心地涂涂抹抹,突然隐约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惊恐地扭头看向段榕榕的脸,发现她仍然闭着眼睛,才哆哆嗦嗦地松了口气。 做贼一样飞快地把段榕榕的衣服给她穿回去,穆瑾走出来时已经看不见戎锋的身影了,这正合她意,在剧情没有提到的地方遇见剧情人物她很心虚,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又从云后露头的月亮,长叹口气。 剧情刚刚开始就没一个演员和剧本对上的,这日子还能过吗? 心事重重的穆瑾回到房间准备休息,一看到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还没熏香,顿时觉得前路更加黑暗了。 接下来的几天,穆瑾没再敢亲自去查看段榕榕的情况,只是第三天就看到脸色苍白的女主在当值了,知道她生命没有危险就放下了心。 但是看她受伤这么重也依然要干活,担心再出什么问题,穆瑾就装作一副嫌弃的模样说她病殃殃的碍眼,把她打发到没什么重活的地方去了。 然而她还是不放心,经常有事没事就往段榕榕在的地方晃,当然还是维持着谁都欠她几千两银子的棺材脸,倒是让那偏僻宫所里的太监宫女战战兢兢,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赏谁几十鞭子。 看着女主脸色一天天地红润起来了,穆瑾这才放下了心,除了日常向宇文睿汇报情况外,其余的时间都用来考虑怎么走后面的剧情, 系统给出的任务主线很简单:完成反派戏份。 但是实施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原作的笔墨主要都在描写男女主的感情线,所有配角都在为他们俩的爱情之路加转添瓦,作者不可能详细地写出剧情之外每个人都在做什么,即使作为全书的重要反派角色穆锦文。 原作是以女主视角进行的,每次涉及到穆锦文的戏份时,只能知道了她又做了哪些坏事或者要做哪些坏事,又爬到了什么位置或者又达成了什么成就。 而且因为是在男主手下发家的,她手下掌握着起码两拨势力,一波用来给男主做事,一拨是她的私人武装,一个脑子掰成八个用,各个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些全都需要穆瑾自,己,想。 穆瑾觉得自己头要秃了。 她看着系统给她梳理出来的势力详情唉声叹气。 “你就不能直接帮我弄好吗?我真不会做坏人。”穆瑾盯着待办事项里的“收集兵部侍郎贪污证据”以及“暗杀反对穆锦文的巡抚幼子”,其中一项是燕皇宇文睿交代的任务,一项是她自己的“反派事业”。 -- 第6页 “该做什么都给你列出来了,你只要按照上面的内容一项项完成就行了呀。” 系统的声音从左耳蹿到右耳,让穆瑾感觉它在自己脑子里跑来跑去。 她头疼地捏了捏眉间,虽然只是故事里存在的世界,但她觉得这里的每个人都真实得可怕,完全没办法像玩游戏收人头一样随便对待。 正头疼间,敲门声传来,门外响起轻柔的低声询问:“锦文,你在吗?” 剧情人物! 穆瑾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沉声道:“进来。” 张明旭推门而入。 他作为穆锦文从头到尾都十分信任的亲信,深知她的性格,来见她时特意换上了干净的太监服饰,甚至用和她相似的熏香熏了外衣,让他一进来就令穆瑾眉峰一动,想要后撤。 穆瑾再怎么样好歹是个女孩子,你一个男人弄这么冲的味道干什么? 张明旭低头行礼,穆瑾见他身形清隽消瘦,俊秀的脸分毫看不出助纣为虐坏事干尽的样子,觉得这人也许比穆锦文还可怕。 “何事?” “光禄寺卿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只要最后出事不供出他,并把我们手里的东西销毁,就可以定期向陛下供食豆腐和蜜羹。” 张明旭眼睛未抬,声音中并没有普通太监雌激素分泌过剩后过尖的音色,反而清润悦耳,让人听了非常舒服。 穆瑾略一回忆,想起这段剧情在后面起到了不小的用处。 蜂蜜和豆腐都是对身体有益处的食物,但是同时长期服用有导致眼盲的危险,穆锦文派人找到光禄寺卿儿子犯罪的证据,以此来威胁他定期给宇文睿提供这两样食物。 光禄寺卿虽然不愿意,但是他儿子正在考取功名,担心影响他的仕途,何况豆腐和蜜羹只是普通食材,就算被人发现他也不用担心,于是就答应下来。 剧情后期,女主段榕榕因为和宇文睿争吵而私自逃出皇宫,一出宫门就被埋伏已久的穆锦文派人绑走,得到消息的宇文睿激怒攻心,激发了身体里积累已久的毒性,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这是全书男女主最惨的一段。 原来源头从这里就埋下了。 张明旭悄悄抬头,看到因过于艳气的容貌而承受各种恶意猜测的人端坐在桌前,莹白如玉的手捧着一盏热茶,热气给他阴沉的黑眸染上一层白气,竟让那过于锋锐的美貌柔软了些,让人想伸手抚上。 即使是这么大的进展,也看不见她有一丝喜色,穆锦文的野心和城府,果然非常人所能拥有。 回忆完毕的穆瑾从走神中回来,看着仍然恭敬站立的张明旭,缓缓开口:“你做得很好。” 似乎因为很久不曾说话,本就不粗的声线带上些慵懒微哑,像钩子一样勾得人心痒。 其实严格来说张明旭算不上穆锦文的手下,穆锦文利用他达成自己的目的,张明旭也因为从小被卖进皇宫而仇恨皇家,两人因利益结合,只是穆锦文脑子好使,张明旭行动力更高,才造成好像是听穆锦文的命令一样。 对张明旭这种从小在刀尖上打滚才活下来的人来说,他能感受到穆锦文的危险,才一直摆正自己的位置,从来没有试图压过穆锦文一头。 不过他的到来倒是让穆瑾眼前一亮,她干脆一股脑地把接下来要做的几件事交代给他,句句详实地给他解释哪件透漏给宇文睿,哪件千万要隐蔽行事,哪件是为后面做准备,哪件需要提前联络什么人,却不知道张明旭越听越心惊。 虽然以往穆锦文也会交代他去做一些事,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每一条每一步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计划,似乎他已经站在开头看到了故事的结局,足以颠覆大燕国格局的命令就这么被他捧着一杯茶道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甚至连波动都没有一下。 他竟然心中藏有如此沟壑,看到了比任何人都远的前方吗? “听懂了吗?” 当穆瑾终于意识到自己讲得有些过多了,忍不住抬眼看向一直安静听着的张明旭。这些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只是她急着把坏事脱手,才一时讲得忘了形。 她一抬眼,就和张明旭灼灼的目光对个正着。 在她面前一向恪守态度的年轻太监不知不觉冲她走近了几步,几乎一伸手就能碰上她的脸,穆瑾不自在地向后仰了仰身子,抬头看着他仿佛要把她吃了的表情。 张明旭似乎刚回过神,他恢复成温文俊秀的神态,只是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激动的红晕:“明白了。” 穆瑾松口气,张明旭可是得力干将,事情交给他绝对出不了岔子,她就负责下下命令安心等剧情发展就行了。 心情重新明朗起来的她声音里也掺入极不明显的愉悦:“你做事我放心,放手去干吧,属于我们的好处还在后面。” 听出她细微的变化,张明旭后退一步垂头拱手,眼睫遮挡住眸底未退的狂热和痴迷:“遵命。” 第4章 她也不过如此。…真的吗?…… 浅云宫是个冷宫,还是个位置偏僻没有住进娘娘的冷宫,平时不会花费大量人力打扫,只是有个别太不机灵的宫女太监,实在伺候不了主子,才被打发到这里来虚度时光。 段榕榕就是“太不机灵”的一员,被穆总管亲自发落过来,想必一辈子也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 第7页 段榕榕对此表示:太好了! 她本来就是活泼跳脱的性子,无拘无束被家人娇宠长大二十多岁突然穿越了,身份卑贱整天卑躬屈膝,一不小心就被打个半死,早就受够了这个连听都没听过的王朝。 如果不是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段榕榕早就学小燕子□□逃走了。 现在被发落到这个没什么人的偏僻地方,没有人整天盯着她抓错误,她觉得反而比之前好多了,就是那个让所有人鄙夷畏惧的大总管总是…… “快快,穆总管又来了!” 和她一起负责打扫前殿的小宫女碧荷拽了拽她的袖子,然后立刻缩到角落里低眉敛目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 段榕榕回头看了她一眼,再看时已经能看到那身深蓝色的太监蟒袍了。 她跟着寥寥几个人一起躬身行礼,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这位穆总管。 穆锦文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终日荫翳笼罩的神色也无法掩盖他五官的精致,但是从第一眼见到他段榕榕就觉得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事迹。 狐假虎威,心肠恶毒,贪污受贿。 甚至一句轻飘飘的“给她个教训”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原本应该更加憎恨厌恶他才对,可是段榕榕最近过得太清闲了,清闲得让她忍不住怀疑穆锦文是不是故意把她扔到这里来养伤。 可是这怎么可能? 心底隐约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告诉她,这是可能的。 虽然刚受伤的那天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是精神却被刺激得异常亢奋,她清楚得记得是穆锦文用手抓住了鞭子,才救了她一命。 以及那个痛得冷汗直冒无法入睡的夜晚,也是那个低柔的声音,制止了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掀开她衣服的举止,还亲自为她涂抹了金疮药。 那双手柔软温暖,和他的人非常不一样。 段榕榕忍不住又抬头看了前方一眼,看着目不斜视脸色沉郁的穆瑾,不禁想象那天晚上,他也是一副这样的表情脱下她的衣服,为她上药的吗? ……居然有点脸红了。 穆锦文留给她的阴影竟然不自觉被驱散了,段榕榕惊悚地感到,自己竟然不怎么害怕那个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奸佞太监了。 她的视线太过强烈,穆瑾想装作没看见都不可能。 就不能假装她只是路过吗! 无可奈何地看回过去,穆瑾用冰冷阴沉的目光表示你是谁你干嘛你很碍眼。 然后她看到了女主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脸色微红。 穆瑾:??? 段榕榕发现对方看回来了,但她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扯开红润的唇给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很确定,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出现了懊恼。 穆瑾:这人有病,这地方没法待了。 她维持着平稳的步伐,移动轨迹径直向外,路过段榕榕时丝毫不曾停留。 然而…… “穆总管,您慢走。” 穆瑾差点乱了步伐。 你清醒点我是差点害死你的人以后也要继续害你啊! 段榕榕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总觉得有点像落荒而逃。 穆瑾发誓近期内再也不去看女主了,反正她活蹦乱跳好得很暂时死不了。 这时燕皇身边的小太监前来传话,说陛下请他去商量百花节的事宜,穆瑾一拍脑门,想起来马上就到男女主初次定情的剧情了。 所谓百花节,其实就是各宫娘娘举办的一次选美大赛,不同的是各主宫娘娘不会参加,低位分妃嫔和全宫的宫女都可以随意参加,如果表现好,被陛下看中,一飞冲天也不是不可能。 原作中这时候段榕榕应该在燕皇的寝宫里养伤,两人每天眉来眼去你喂我喝药我逗你开心的,感情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本来就不笨的段榕榕更是已经把燕皇愿意表现出来的喜好摸得七七八八,卡在他的爽点上在百花节上一舞惊人。 ……可是现在,穆瑾想起女主在冷宫里傻呵呵地笑出声的场景,只觉得秋风萧瑟,前路无光。 “系统,系统,”穆瑾一边赶往太和殿,一边和系统唠嗑,“男女主最后如果没有在一起,算不算任务失败?” “严格来说不算。”系统犹豫地说,“但是他们要是不在一起,这个世界的变数就太多了,你该怎么完成自己的戏份呢?” 穆瑾:别说了,他们锁了。 可是她忘了,从她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产生的变数还少吗? 踏入太和殿宝华庄严的大门,穆瑾淡淡地和领路来的小太监表示她自己进去即可,对方丝毫不敢反驳她,于是穆瑾裹了裹即使在盛夏也扣得严严实实的外袍,向里面走去。 把小跟班打发走穆瑾肆意地转动眼睛打量着燕皇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燕皇对穆锦文颇为信任,经常叫她到这里来商议大事,哪怕会撞见看她不顺眼的…… 丞相。 穆瑾看着迎面走来,似乎刚和燕皇商量完事情出来的白胡子老爷爷,穆瑾克制住自己想问好的冲动,调整成傲慢讥诮的表情。 “徐丞相。” 礼节不能废,穆瑾状似恭谨,神态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徐丞相锐利的眼神看着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对她多说,重重地“哼”了一声就和她擦身而过,洪钟般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 -- 第8页 “阉人祸国。” 穆瑾淡淡地垂下眼,虽然这不是在说她,但还是有些为本该承受这一切的穆瑾难过。 “穆穆……”系统在想象中轻轻地蹭蹭她,“不要难过,那个穆瑾自找的。”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她何尝愿意走这条路呢……” 怅然地叹息一声,穆瑾敛去感情,继续稳步走入殿中,看到一身明黄朝服的宇文睿正站在案几前泼墨挥毫,走上前下跪行礼。 “起来吧。” 穆瑾站起身,一瞥之下看到立在旁边穿着过肩式绣飞鱼纹服,手执佩剑的戎锋,不禁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一个丰神俊朗,俊美非凡的儿郎。 随即察觉到他正看着自己,穆瑾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宇文睿五官英俊硬朗,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一截充满力量的小臂,纤细的毛笔在他手中,仿若成了刀剑的化身,笔走游龙中勾画出尖锐的笔锋,字体苍劲有力。 他回眸冲她一笑,冲淡了几分王者的霸气,要不是那身标志性的朝服,就像个在酒楼中肆意挥毫的落拓公子,会被少女的手帕塞满怀中的那种。 他把自己刚写的字展臂撑开,硕大的“家国天下”映入眼帘,恢弘大气。 “锦文,你看朕这幅字能值多少银两?” “陛下又拿奴才说笑了,这种问题奴才怎么回答得上来。”穆瑾停顿一下,舒展眉目露出个笑容,“但依奴才拙见,陛下这字形态极好,一定能让那些酸腐文人大开眼界。” 宇文睿笑着瞥了她一眼,对这话不置可否,挥手让下人把这幅字收起来,撩起袍角坐在案几旁端起一杯茶,穆瑾连忙有眼色地上前给他添满。 “丞相刚才来过了,锦文可否看到?”喝了口茶,宇文睿开口问道。 “是,陛下,奴才和丞相擦肩而过。”穆瑾如实回答,这没有必要瞒着,随便问一个外面的人就知道。 “丞相可提到什么?” “回陛下,丞相对奴才只字未提。”穆瑾还是实话实说,如果“无耻阉人”不算人话的话,“丞相大人清高,向来是看不惯奴才的。” “丞相年纪大了,有些是非分辨得不是那么明确,锦文要以大局为主,不要和他过多计较。”宇文睿温声安慰。 “奴才不敢。”穆瑾施礼。 宇文睿话是那么说,表情上完全看不出来真心开解的样子,反而对他们俩的不和乐见其成,穆瑾清楚这点,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恃宠而骄,让他以为能轻易地掌控她。 宇文睿不痛不痒地又说了几句,就将话题转移到了百花节上,问了些如何准备之类的细节,就一副信任的样子交给穆瑾全权负责了。 穆瑾按照记忆中原作的描写一一回答,果然见到宇文睿满意的神色,暗暗捏了把冷汗。 #论领导突然抽查工作但你还没开始是种什么感觉# 宇文睿言谈正常,在穆瑾看不见的角度,他审视地看着眼前这个依然媚俗浅薄的玩意儿,却丝毫找不出那日被她的风姿震慑,而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果然世人都爱美丽的皮相。 宇文睿自嘲地低叹一声,暂且将自己突然的动心抛到了脑后。 “那就都交给锦文了,你办事朕一向放心。” “滴——临时任务:帮助女主段榕榕在百花节上夺冠,完成奖励易容卡一张,无时间限制,可随时摘戴。失败则收回之前奖励的变声卡。” 穆瑾眼前一亮,可随时摘戴的易容卡,简直是古代小说里的神器。 她眼睛都亮了几分,阴沉之色不由得消散了一些,身形纤弱容貌艳丽的少年一时竟然看起来如无辜稚子,天真而无害。 宇文睿见她听到自己的夸奖如此开心,本来重新坚硬起来的心又不禁软了几分。 虽然肤浅,但他办事确实用心,而且对自己旁无二心,当那双漂亮的凤眼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时候,真仿佛他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让人想要独占的姝色。 穆瑾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接到任务后她没有停留太久就向宇文睿告退。 一路思索着该如何让离男主八百里远的女主对百花节感兴趣,一时没有注意看路的她一走过拐角就感到鼻尖撞上一片布料,被震得后退几步展开宽大的袍袖遮住鼻头,有些泛红的眼睛恨恨地看向挡住她的……胸膛。 视线上移,是戎锋面无表情的脸。 “戎侍卫,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穆瑾放下袖子,来不及擦眼睛就摆出一副傲慢轻薄的模样,含泪的凤眼斜斜睨向他。 第5章 女主:好凶,孩怕。 戎锋低头看着只能到自己胸口的人。 她凤眼含泪,神态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只是这泪水盈盈的模样,让她微带鼻音的指责都有了几分娇憨。 经过那一晚之后,戎锋无法再从以前的记忆里认识她了。 觉得这个空有皮相心肠歹毒的奸佞之徒有着可爱的一面,他大概是疯了。 “戎侍卫?”穆瑾又唤了一声,“要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她已经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又憋回去了,想着这反派boss的体质实在不够给力,弱得一批不说,一碰就容易发红流泪是什么毛病。 再一抬头,发现他挺大个人居然还站在原地堵路。 -- 第9页 那晚天色昏暗,戎锋只穿着方便行动的常服,虽然衬得芝兰玉树,挺拔潇洒,但身着飞鱼服时看着别有一番英挺气派。 他的眼睛和穆瑾不同,不是阴沉昏暗,黏着如墨水一样的黑,而是剔透温暖的棕色,在夜晚亮得惊人,此时映着盛夏的日光,让他整个人像只矫捷犀利的猎豹,舒展着优雅的四肢靠近猎物。 果然能成为女主的男人都是大美男啊。 穆瑾默默羡慕。 “不是陛下。”戎锋的眼底仿佛藏着猛兽的影子,即使收敛起了爪牙,也对弱者有着天然的压制。 他微微一笑,线条冷漠的五官倏然生动,修长的手掌在穆瑾面前摊开,完全不在意给她造成了多大的惊吓:“你掉东西了。” 穆瑾在看清他手中那个金疮药瓶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条件反射地往怀中摸了一下,当然什么都没有摸到。 戎锋带去的药她当时给段榕榕抹完之后就留在了她的床头,所以这是……这是…… “她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戎锋给僵硬的人又狠狠补了一刀,“如果你还担心的话,直接去见她吧。” “谁担心她?”穆瑾一出口被自己尖锐的声音惊住,她就像一只被踩到爪子的猫一样恨不得整个人跳起来抓花戎锋的脸,“你别太自以为是了,那种懒惰蠢笨的丫头,一天打死十个都不嫌多。” 戎锋静默一瞬,刚刚还算平和温润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这不是你的?” 穆瑾冷笑:“自然不可能是我的,莫非善良的戎侍卫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该互帮互助,关爱彼此?” 戎锋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去,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倒是我弄错了。” 穆瑾实在糟心透了,她不想在剧情之外和这些人有什么牵扯,被男二发现她带药去找女主已经徘徊在崩人设的边缘了,如果再被他当成关爱属下的善人,那就直接不用玩了! 想起至今衣着朴素连男主男二的面都没见过一次的段榕榕,穆瑾在心中悲伤逆流,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怪他们谁不争气。 “戎侍卫还是和奴才保持距离为妙,省得被外人看见,还以为我二人有什么‘交易’呢。”穆瑾恶劣地道。 戎锋一瞬间想到她所背负的种种名头,贪污受贿,阉人祸国什么的他一向不甚重视,觉得他一个太监终究掀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还有以色侍主。 交易。 她对陛下的态度总是和旁人不一样的,除了陛下之外,她对所有人都是脸色阴郁,可是对陛下却能笑出一副招人的样子。 看着她纤细柔软的身段,违抗她的意愿将她锁进怀里对他来说一点困难都没有,如果让她疼到常年弥漫着荫翳的,难得有光透出的黑眼睛渗出痛苦,妖娆昳丽的面容被欢愉支配…… 戎锋猛然回神,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深沉。 不可以,至少不应该。 她为什么一定是个太监呢? 穆瑾隐约觉得面前的男人眼睛里有股沉郁的野性,她警惕地盯着他,时刻提防他的下一步动作。 这时一个握着扫把的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猫着腰从不远处经过,穆瑾趁他注意力分散,调头就向另一个方向疾步离开。 管她狼不狼狈,穆瑾真是一刻都不想再和他们有剧情之外的牵扯了。 闲的话就去看看你们遗忘已久的女主啊! 想到还安心窝在冷宫里种蘑菇的女主,穆瑾脚步停住,眼波一转发现一个正在给花修剪枝条的小宫女,开口低声叫她:“那边的,你过来。” 第二天,一个流言开始悄无声息地在整个皇宫扩散开来,说这次的百花节不限身份,不限地位,只要能够夺冠,就能向陛下求得一项恩典,只要不太出格,陛下都会给予恩允。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好事,对于这些常年处在底层的宫女来说,能见到陛下一面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更别提还能向他提出愿望,这种事之前想都不敢想。 一时间,整个皇宫都弥漫着紧张和喜悦。 穆瑾看过原作,知道段榕榕性格活泼不羁,如果她没有对宇文睿产生感情,那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应该就是逃出皇宫。 退一步讲,就算她真有什么娘娘梦,这也是个顶好的机会。 得知女主已经开始为百花节做准备之后,穆瑾正在装阴恻的死鱼眼里流出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锦文何事如此开心?” 忘记在向老板汇报工作了。 头顶传来宇文睿沉着的询问,穆瑾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回陛下,奴才见您终于眉头舒展,为您高兴呢。” 明明是一贯溜须拍马的语气,宇文睿却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听了居然没有以往的厌烦。 他低笑一声,将穆瑾方才呈上的折子合起来放到一边,这次交给她的任务也很圆满地完成了,从兵部侍郎的贪污案引申,能抓出一片燕国隐藏的蛀虫。 至于巡抚幼子刚刚暴毙的消息,宇文睿也交给太医去详细检验尸体了。 两人就这两件事短暂地交流了一下,穆瑾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露出分毫异样,只是在心里对无辜丧命的孩子有些恻然。 正事说完,宇文睿想起最近宫中尘嚣甚上的流言,一双鹰目注视着台下恭敬的人,道:“还有一事,不知锦文是否听说,关于朕许诺要给百花节魁首一个恩典。” -- 第10页 来了。 穆瑾知道宇文睿不可能对这件事不闻不问,早就想好了回答。 只见外人眼里凶神恶煞的小太监弯起妩媚的眉眼,无形的亲近孺慕融化在流波凤眼里,连献媚都变得别有风情。 “大约是奴才传达意思时底下的人意会错了,奴才已经重重责罚过。”穆瑾努力学着原身的阿谀奉承样,笑得脸都发僵,“不过想必以那帮丫头的眼界,左右也不过是求个陛下青眼,想从奴婢翻身做主子,陛下随手赏了就是,也影响不了什么。” 宦官干涉政务,宦官干涉后宫,她真是样样不缺,最后死得不亏。 而且这宇文睿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一般的帝王不是最厌恶有人替他擅作主张吗?但是只要穆瑾装作崇敬的样子撒撒娇,基本不会有事。 一开始穆瑾以为宇文睿养着原身就像乾隆养着和珅,但是现在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她用骂名交换帝王的一身磊落,这大概才是宇文睿能容忍她在外面作威作福的原因。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宇文睿不但没有发怒,还叹笑着摇了摇头,注视着她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一股诡异的宠溺感。 幸好戎锋今天不在,不然一出去肯定又要被埋汰几句。 虽然不痛不痒,但是糟心啊。 日常汇报完工作,穆瑾出了太和殿以袖遮阳抬头看了看盛夏的好天气,感叹要是在现代,一定是个出去郊游的机会。 而她现在却要做一个时刻都在“上班”的社畜,苦逼得看不到退休。 低落地叹了口气,穆瑾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段榕榕所在的浅云宫,忘记了自己不再去看女主的决心。 段榕榕正心不在焉地扫着地,心里想着如何在百花节夺冠的事。 这是她唯一可能逃离这里的机会,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几天之前段榕榕很愁,知道审美比赛应该抓住评委的喜好,但是燕皇喜欢什么她真的不知道呀。 可是没愁多久,两个叽叽喳喳的宫女讨论着当今陛下最喜欢兰花走过去了。 段榕榕:? 第二天,两个太监又仿佛刻意想让她听见一样,绕路也要走过她身边,说着陛下近两年沉迷于异域歌舞,肯定一见到就特别欢喜。 段榕榕:? 敢不敢把NPC三个字母刻在脑门上?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但是段榕榕可不觉得自己是天命女主谁都来帮,于是她跟踪着来给她传递消息的小太监,看着他们进了穆总管的院子。 今天段榕榕又在例行打扫卫生,她甚至有些期待这次穆瑾要给她传递什么消息,听到有人往这边走来,她期待地抬起头。 和穆瑾漆黑的眼睛直直撞上。 穆瑾:? 她这次学乖了,不再跟着段榕榕的节奏走,无视掉女主一脸的盼望,带着人越过她走进凄清孤寂的主殿里,沉声吩咐:“都仔细着点,那件白色绣兰花的长裙可是陛下生母留下的,谁能找到重重有赏。” 小太监们齐声应是,四散开到处翻找,段榕榕心中一动,想起前几天打扫卫生时从侧殿床底下翻出来的那条裙子,现在还仍在桶里没洗呢。 她眼珠一转,看着等在原地的穆瑾,挂起一抹谄媚的笑凑了过去。 “那个……穆总管。” 穆瑾脑袋不动,黑漆漆的眼珠转到一侧瞥向她,段榕榕还是有点怕她,但是就是没有挨打之前那么厌恶畏惧了,而且也许是小动物对危险的直觉吧,总觉得这人不会真正伤害她。 不是还特意偷偷来给她上药了么。 如果知道她在想什么,穆瑾恐怕想拍死那天带着要去看女主的自己,崩一个男二还不够,现在女主也救不回来了。 但是穆瑾并不知道,于是仍然保持着阴郁的棺材脸不耐烦地等她说什么。 “穆总管,那条裙子,很重要吗?”段榕榕小心地问。 “你没长耳朵?没听到那是陛下生母留下的?” 段榕榕被打击了一下,“可……这里是冷宫呀,这么重要的裙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穆瑾轻哼一声:“这里是陛下生母做贵人时住的地方,后来就搬去了栖凤宫,那条裙子是她年轻时最喜欢的衣服,陛下一直惦记着呢。” “这样啊……”段榕榕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那,那如果其他人穿了,不是,是穿了类似的款式,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终于来了,不枉我演这么久的戏。 心情不错的穆瑾勾起嘴角,从没见过她笑脸的段榕榕不禁恍了下神,然后听到她低柔的声音:“怎么会,至今没有人能完整地复刻出那条裙子的模样,陛下还非常失望呢。” 太好了!段榕榕在心中握了下拳。 “怎么,你有什么线索?”穆瑾见她眉开眼笑的,大约是上道了,故意问道。 “没有没有,穆总管都没找到的东西,我怎么会找得到呢。”段榕榕连连摆头,看着穆瑾精致得不像凡人的侧脸,可惜她怎么就是个太监呢。 自来熟的段榕榕自觉已经和穆瑾关系不错了,竟然伸手去拉她的袖子,“穆……” 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狠狠地甩开了手。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用脏手碰我!” 穆瑾厌恶地抽回袖子,仿佛要弹走什么脏东西一样用力甩了甩,看着段榕榕的眼睛又浮现出让她害怕的神色,阴冷得仿佛淬了毒一般。 -- 第11页 女主:好凶,害怕。 第6章 救完女主救男二。 段榕榕在穆瑾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受到了小小的打击,但她没有放弃,小动物始终坚信自己的直觉,觉得穆瑾不会害她。 穆瑾原本就对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没什么恶感,天性温软的性子也让她不习惯对人恶语相撞,如果是有原作剧本摆在面前还好,但是现在女主硬要往她身边凑的举动跟剧本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恶声恶气地怼过几次,吓得段榕榕炸了毛,转头却还是绕着她打转,像一只找不到窝的小松鼠。 直到穆瑾实在没办法,没好气地暗中提醒她再不做准备百花节就到了,这才把小松鼠赶走。 十九岁的穆瑾莫名体会到了带孩子的辛酸。 根据系统之前列出的待办事项,之前交代张明旭的事都完成得非常漂亮,这让穆瑾惊喜了一番,在原作能有名有姓的配角果然不简单。 她没有吝惜褒奖,要想马儿跑得给马儿吃草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在张明旭深夜避开耳目来复命的时候,穆瑾给了他一块之前宇文睿赏的和田玉。 ……张明旭的眼睛都快湿了是怎么回事? 穆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原作里没有写过他们俩是怎么沟通的,她只是按照老板对待员工的方式对张明旭而已,这……错了吗? 没想明白的穆瑾端坐在桌前,白皙的手随意地搭在桌旁,宽大的袖口隐约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她目光幽暗,昳丽的五官被跃动的烛火映照得更深刻了几分,妖娆而鬼魅。 张明旭把她方才放到自己手中,还带着她体温的玉握在手里,低下头缓缓闭了下隐含热意的眼眶。 这是他长到二十二岁,第一次有人对他做的事,表现出如此直白的赞赏。 以前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原来是因为没有得到过,不知道得到认可,竟然会撼动本以为不会被这种软弱的情绪击倒的心。 穆锦文,他真的不一样了。 张明旭眼神忽然坚定起来,他认真地听着穆瑾对接下来的安排。 “……还有,你要帮我把百花节舞台的东南角上埋上□□。” 身为反派当然不能消极怠工,交代完杂七杂八的任务列表,穆瑾赶紧把找主角麻烦这种“正事”提上日程。 在原作中,百花节这次算大反派对女主的第一次正式出手。 她因为重伤了段榕榕,原本非常信任她的燕皇对她产生了不喜,从前不会过问的小事也开始盘问她,让她的复仇大计遇到了阻碍。 穆锦文察觉到段榕榕对她造成的威胁,打算再百花节上将她斩草除根。 不愧是心狠手辣的boss,出手几乎就是死局。 虽然现在段榕榕完全没让她看出来威胁…… 但是好不容易有个能正式走的剧情了,穆瑾握拳,表示不能放弃。 听到她这个命令,张明旭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然,他略一沉思,低低地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那个丫头。” 穆瑾呼吸一窒,霎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听说吴贵人也和段榕榕一样,以兰花起舞。”张明旭道,“原以为你只是可怜她,没想到连路都为她铺好了,这么想让她赢么。” 她不是,她没有,别瞎说。 穆瑾被他的神逻辑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木然得不知道怎么反驳,这在张明旭眼里反而成了默认。 他目光黯淡,神色里有些发苦,似乎终于意识到穆瑾也会有喜欢的姑娘,他深吸口气,垂下头应是:“我会帮你的。” 他仿佛不敢等穆瑾再开口说话,行了个礼就转身干脆地离开了。 剩下穆瑾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举着刚刚抬起来的尔康手瑟瑟发抖。 “系统,这下怎么办……”穆瑾的悲伤像海一样宽,“虽然张明旭只是个完成任务的工具人,但他好歹也是个剧情角色,让他有了这么大的误会我可怎么办。” “还不是你对女主太关注了。”系统同情地说,“不过别担心,他的误会对剧情没有什么影响,世界没有判定你失败。” 穆瑾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这件事怎么想怎么糟心,她明明这么努力维持人设了,为什么还会让人有这么大的误解? 心累的穆瑾脱去外袍,解开长发,准备上床揍被子发泄一下,用力捶了几下发现仍然毫无睡意,索性爬起来来到屋外放放风。 手扶门框仰头看向明亮的圆月,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竟然快到十五了。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无牵无挂,每次这种应该和家人团圆的佳节都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听着隔壁的欢声笑语和碗筷碰撞的声音,电视里嘈杂的噪音都有生活的味道。 没想到换了一个世界,还是孑然一身。 自嘲地低笑一声,想起段榕榕在百花节上跳的那支舞,原作形容它“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衣袖飘摇,惊艳众生”。 穆瑾心中一动,宽大的袍袖随着意识柔软地荡开,纤腰寰寰一扭,轻盈灵巧的步子踏着无声的韵律飘然旋转,转瞬间已经来到了宽旷的庭院。 她小时候学过很长时间的民族舞,这个身体又是能歌善舞的胡人,身段柔韧妖娆,修长的四肢伸展间轻软却充满律动的美感。 -- 第12页 她穿着雪白的内衬,轻薄飘逸的料子在她的舞步下翩然散开,神色凌厉却又带着一丝哀戚,仿佛一只翅膀破碎却仍然振翅欲飞的蝴蝶,柔美和萧杀的锋利完美地结合成一体。 穆瑾在无人的院子里尽情抒放自己的情绪,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时光,宽袖轻抖,长腿一伸下了个标准的劈叉。 当她刚坐到地下的那一瞬间,寂静的夜里响起“嘭”的一声撞击,她脚尖所指的位置,一个人影从院墙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穆瑾:??? 她飞快地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灰,隐约看那人的服饰有些眼熟,却不敢上前查看。 “滴——临时任务2:救活男二。任务成功奖励假死丹一颗,任务失败直接死亡。令:男二口鼻被污血所堵,建议人工呼吸。” 穆瑾:?????? “系统你给我出来!”她再好脾气也不觉得这个任务是正常的,“这是什么狗比任务!快死了就去找太医啊,找我有什么用!” 系统小心翼翼:“这我也不知道呀,任务也不是我定的……不过他死不了的!只要把污血吸……吸出来……” 它看着穆瑾越来越可怕的脸色,吓得不再说话了。 穆瑾阴恻恻地盯着趴着一动不动的人,半晌才缓缓地走过去,蹲下身费力地把他翻过来,感到他身上濡湿黏腻,看到戎锋那张俊脸上满是血污,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果然全是暗色的血。 穆瑾脸色有些发白:“你确定他真的不会死吗?” “都是外伤,对他来说死不了。”系统快速回答。 穆瑾实习观察了一下,虽然血液在夜色中看得不太清楚,但戎锋确实浑身都有伤,和那天差点被打死的女主有得一比。 想起这几天去向宇文睿汇报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想来是去办事了,只是业务能力不太行,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穆瑾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先试着把他拖起来——果然一动不动。 体型差距太悬殊,穆瑾果断放弃,转而进房间端出来一盆清水和干净的毛巾,用水将毛巾蘸湿后轻轻地给他擦脸。 脏污一点点地除去,戎锋失去血色却依然俊美的脸露了出来。 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 穆瑾跪在地上,纤细的手扶住戎锋的脸,深吸口气眼睛一闭就印上了他的唇。 有些凉,但很柔软。 她在心中莫名下了个结论,感觉到他喉头的收缩赶忙退回来,帮助他侧过身体呕出囤积的污血。 戎锋高大的身体蜷缩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咳出一滩滩的血,穆瑾看得有些恻然,把他的头移到自己膝盖上,让他能够舒服一点,雪白的袍角沾上了暗沉的红。 然后再次拿起毛巾给他擦掉溅上的血渍。 她擦得专心致志,还顺便把他的颈间给擦干净了,纤长的睫毛盖住总是让人看不清的漆黑瞳仁,在柔亮的月光底下恍然有种温柔的意味。 戎锋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虽然无法睁开眼睛,但是意识一直都没有消失,他不知道为什么受伤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来找这个人,但是刚翻上墙头就有些竭力,反而让他看到了其他人不可能看到的一幕。 心中的震撼夹杂着隐隐有些发芽的隐秘猜测一起发酵,让最后一丝力气都得不到控制,直接栽了下来。 他更没想到,这人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他。 戎锋默默地想着,目光在黑夜中亮得惊人,却不忍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穆瑾擦着擦着,手下人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平稳起来,一吐一息有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腿上。 她感到不太对劲,掰过戎锋的脑袋一看,正好和他睁开的眼睛对个正着。 穆瑾:…… 穆瑾仿佛被烫着了一样,一下子就把戎锋的头扔了出去,整个人迅速爬起来退离他好几米远。 戎锋敏捷地撑住地面,没让自己的脑袋受到二次伤害,抬眼看到她警惕防备的眼神,苦笑一下:“你现在轻而易举就能弄死我,怕什么。” 第7章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 “任务完成,奖励假死丹一颗。” 系统的提示音和戎锋的声音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穆瑾来不及高兴,她盯着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支起一条腿坐在地上还看着她笑的戎锋,思考现在趁他病要他命的可能性有多大。 似乎看出来她眼里有某种危险的讯号,戎锋脸色一僵,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他伤得实在有点重,这一下的动弹就让他气血上涌,差点又呕出一口血。 穆瑾看他神色萎靡,冷汗和血黏糊糊地贴在他的脸上身上,平日里的酷帅威风一点都没剩下,活像一只掉进了水里挥着爪子怎么也爬不出来的豹子。 这想象让她放松了一些,确定戎锋这时候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了,但还是不敢凑近,只是仍然站在原地,开口道:“死了没?没死就哪来的回哪去。” 戎锋默。 他抬眼看向离他几步远的人,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她身上,愈发显得身形纤细,月色清湛柔美,她一身单薄的白衣几乎要羽化而飞,裙角沾上一抹暗沉的血色犹如一朵妖娆盛开的繁花。 -- 第13页 濯水清涟,颜色秾艳。 “没死,但也回不去。” 失血加脱力让戎锋看不清那张漂亮的脸上是否还是一如往常的讥诮神色,她刚才吻上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吗?是轻蔑,是厌恶,还是…… 他 支撑了一会儿的体力还是耗尽了,瞳仁涣散着看着她的方向:“我不会伤害你……别怕我。” 戎锋的头还是没能避免二次伤害。 穆瑾愣了愣,又叫了他几声,得不到回应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用脚尖踢了踢。 “死了?”她惊恐地问。 “……没有,只是昏了。”系统有点不想理她。 穆瑾哦了一声,想把他扔在这回去睡觉算了,但是看他凄凄惨惨的样子还是于心不忍,正在发愁该把他怎么办,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来。 当今太医院左院判,独医顾倾。 顾倾脾气古怪,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不曾理会任何势力的招揽,常年独来独往,但是在剧情后期,穆锦文和男女主撕破脸之后遭到了毁灭式的打击,当她如过街老鼠狼狈逃窜的时候是这个太医救了她一命。 穆瑾想去找他帮忙,但是不确定会不会打草惊蛇,万一顾倾不是她的人,那这一下会给她和戎锋都带来麻烦。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一下系统:“那个顾倾和穆锦文是什么关系,他会帮我吗?” “我和你知道的信息一样多。”系统无奈地说。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把穆锦文的记忆给我,总是这样猜来猜去对任务很不利。”穆瑾抱怨。 系统沉默一下,可爱的电子音有些严肃:“穆穆,你现在只是你自己,所以你还记得你是你自己,但是当另一个人的记忆把你自己完全覆盖,你还能保证你是你吗?” 这话有些绕,穆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它在说什么。 “没有在一开始就给你记忆是有考虑的,怕你直接迷失在另一个人的经历中忘记自己该干什么。”系统继续道,“现在你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应该也快给你了吧。” 穆瑾没再说什么,虽然在另一个世界她的人生一片荒芜,没有来路亦看不到归途,但那是她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夺走。 她看了一眼呼吸还算平稳的戎锋,来不及换衣服,快步出了院门向太医院走去。 根据原作所说,顾倾每晚都会在太医院里留到很晚,他掌管医典编写与建档,从来不假手于人,一定要在当天把工作清完再回府休息。 感谢这个工作狂,让男二不至于横尸在她院子里。 穆瑾远远地看到太医院藏书阁里还没有熄灭的烛火,眼睛一亮,急匆匆地赶过去“砰”地推开了大门。 烛火跃然跳动,正在执笔书写的顾倾眼睛一眯,就见一身白衣的穆瑾踏着月色席卷而来,满头青丝被夜风吹得嚣狂飞散,单薄的肩头被夜露所湿润,呼啸的夜风卷走一室静谧和书卷的香气。 她就像一朵深夜盛开的昙花,无可比拟的艳丽中携带着一丝血气,给她的美增添了几分锋利。 “顾倾。”美人站到他面前,妖娆凤眸斜睨间万种风情自然倾泻,声音柔媚而低冷,“跟我走。” 因为不知道面前的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穆瑾只能参考面对其他人的剧本,反正除了宇文睿,对谁都酷炫拽不礼貌就对了。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位面容端庄秀雅的年轻太医没有任何其他人见到她该有的厌恶或畏惧,看到她如此不客气的态度,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笔,自然地站起身走到另一室的药箱旁。 穆瑾以为他要拿起药箱跟自己走了,谁知道这人竟然从几个小盒中抓出了几味药材,开始起炉烧水。 穆瑾:……? “我说,跟我走。”她又重复了一遍。 顾倾抬头瞅了她一眼,似乎在安慰她稍安勿躁,然后拿起配好的药倒进药炉中:“葵水来了不能急躁。” 穆瑾:…… 穆瑾:!!! 他为什么会知道?! 不对,这个顾倾,他知道穆锦文是女儿身! 惊愕的穆瑾瞪大了眼睛,顾倾从没想到那双总含着妖娆媚意的凤眼竟然能瞪得这么大,他沉思一下:“还是前胸又不舒服了?”他秀眉微蹙,“早就告诫你,女儿家不要束胸,你偏不听,这么多年了,肯定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穆瑾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平无奇的胸:…… “不是我。”她艰难地说,“有人快死了,在我院子里。” 刚才还一副惫懒样子的顾倾一下子直起了身,标志的眼睛微眯起来,直直看向穆瑾的眼睛。 “你藏了人?”他语气沉然,和方才的淡然飘渺截然不同。 “……”穆瑾偏开视线,“他自己掉进来的。” 顾倾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没再多说什么,合上药箱走到她面前,无声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穆瑾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敢问顾倾他们两人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一路憋屈着把他带回院子里,顾倾一看到地上的人就认出来了这是谁,但他什么都没有问,直接蹲到戎锋面前,拿出剪刀剪开他脏污的衣物。 “去打盆水。”顾倾言简意赅地吩咐,看起来竟然对指使穆瑾十分顺手。 “……哦。”穆瑾呆了一下,好久没人对自己这么自然地说过话了,竟然有些不习惯。 -- 第14页 她去屋里重新换了一盆干净的水出来,看到顾倾正在为戎锋清理伤口,双手白皙而秀颀,从头发到指尖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穆瑾把水放下,看着顾倾专注认真的神态不忍心打扰,而且不了解怎么回事也不敢张口说话,刚才还气势汹汹踢开人家门的穆大总管就这么默默地怂了。 顾倾忙忙活活地给戎锋上药包扎,弄完后戎锋整个人身上都不见一块完整的衣物了,层层叠叠裹满布条的样子像一个木乃伊,穆瑾看得有点惨又有点好笑。 总归任务提示完成了,戎锋又没有生命危险。 可谁知顾倾抬起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说出的下一句话差点让她魂魄出窍。 “瑾儿,帮我把他搬进屋里。” “什……么?”穆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瑾儿?”顾倾疑惑地歪了歪头,眼神一派清澈。 穆瑾恍恍惚惚地帮忙架住戎锋的胳膊,把他转移到顾倾的背上,没想到顾倾看起来单薄羸弱,背起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竟然一点都不见吃力,甚至还颠了颠。 顾倾一路把戎锋背到外室的小榻上,把他放下后转头看向穆瑾,见她愣愣地看着戎锋毫无声息的脸眼神一暗,站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瑾儿,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任务要求啊。 穆瑾不得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没有注意到顾倾皱起的眉,不自在地回答:“让他死在这里,转头赖在我身上怎么办。” “以前你从来不在乎这些的。”顾倾道,“死了就死了,你何曾在意过他人的性命?” 穆瑾语塞,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看她低着头不说话,顾倾眼神悠远,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他伸出手轻轻抚上穆瑾的长发,声音中含着一声叹息:“不过这才像你。” 穆瑾抬起头看向他。 顾倾目光清湛,抚摸着她头发的手轻柔而温暖,“当年的你也如今天一般,瞪着明亮的眼睛求人救我,这才有了我的一口生息。” 穆瑾:……等等……我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几年关于你的名声越发残暴狠毒,但那其实不是真正的你,对么?你只是在保护你自己,甚至连我,都远远地拒之门外,”顾倾丝毫没有感受到她内心的祈求,清澈的眼睛逐渐染上哀伤和疼惜,“不要害怕,我来帮助你了。” 穆瑾:我不是我没有,卧槽你别说了! 顾倾微微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能和她平齐,他神色温柔,看着她的眼睛充满认真:“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好么?” 穆瑾……穆瑾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她满脸木然,甚至忘记了以她的性格应该先把脑袋上的手扔下去。 “保护她这种话,顾太医说起来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还能有比这更让人悲伤的情况吗? 穆瑾木然地回过头,看到被包成木乃伊的戎锋单手肘撑在小榻上,苍白的脸上一双兽一样的眼睛盯着顾倾,有股令人发冷的味道。 第8章 这日子太难过了。 戎锋一只手肘撑在小榻上,白色的布条缠绕在猎豹般矫捷修长的四肢上,勾勒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此刻一动隐隐有血色渗出。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一双眼睛盯着顾倾,即使身受重伤也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势。 穆瑾僵硬地看着他,张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架?她不是这个性格,也没有那个立场。 讽刺?刚救完人家就翻脸恨不得把他搞死,戎锋不把她当神经病她也要觉得自己有问题了。 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穆瑾还抱有一丝希望,期待“独来独往,高傲淡然”的顾太医不要和一个受伤还发疯的人计较,于是她又看向顾倾。 顾倾同样看着戎锋,温柔秀雅的面容微微沉凝,却丝毫不见退缩,甚至更加向前了一步将穆瑾严严实实地挡在他的身后。 “戎侍卫,顾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声音沉稳缓慢,然而话里藏锋,竟然选择正面回应戎锋的尖锐,“倒是长夜已深,戎侍卫出入内庭恐怕不太合适吧。” 穆瑾不用探头都能感受到二人针锋相对的气氛,她面前是顾倾肩膀不是非常宽阔的肩,但是来自对面的压迫被挡得滴水不漏,充满让人安心的可靠。 “莫非我向陛下复命也要征求顾太医的同意吗?”戎锋看着完全被对方挡住,隐隐只露出一个头顶的穆瑾,只觉得被强行压下的气血再次翻涌。 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戎锋越过面前的人看向他身后,“穆总管。” 突然被点名的穆瑾心底一颤,脚尖一旋从顾倾后面踏出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戎侍卫这是想兴师问罪?”顾倾道,“要不是瑾……锦文心善,你以为现在还有坐在这里发脾气的机会吗?” 戎锋眼神一沉,脸上蓦然浮现出一丝凛冽的怒意,他缓缓地从榻上坐起身,锐利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视一圈,定在穆瑾身上:“我都不知道,穆总管竟然和顾太医有如此深厚的……关系。” 本来以为只有陛下才是特殊的那个,其他人在她的眼里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他能接受她的排斥和冷漠。 但现在突然冒出另一个男人,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面前却没有受到反驳,还默许他抚摸她的长发,那一刻青丝宛然,映着月色的两人美好如一对璧人。 -- 第15页 让他眼中刺痛。 装了半天木头人的穆瑾觉得这样下去就死关卡了,见戎锋盯着她的眼睛阴沉犀利,里面还有一丝让她看不懂的神色,又抬头瞅瞅顾倾,正好看到他垂下看她瞬间柔和下来的眼神,觉得这日子太难过了。 心里的苦涩满得都快从眼角流下来了,穆瑾却只能冷下目光,伸手将满头倾泻的青丝全部拢到一侧的耳旁,借助勾缠头发的动作掩盖紧张。 “我也不知道,戎侍卫竟然是如此不知感恩之人。”她看着戎锋脸色一变,心底颤了颤生怕他突然暴起发疯,硬挺挺地忍住想后退的动作面露讥诮,“罢了,就当我喂了条狗。” 乌黑的青丝在葱白指尖缱绻缠绕,她的神态如这夜色一样凉薄,又看向薄唇轻启想要说什么的顾倾,微微向后撤了两步,躬身向他行礼:“奴才多谢顾太医,只是您也看到了,奴才是为了陛下才让您跑这一趟,回头面见陛下,定会禀明太医的辛劳。” 顾倾想去扶她而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然后慢慢地收了回来。 “不必。” 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 穆瑾不敢抬头去看他失望的神色,也不想去看戎锋隐忍痛苦的表情,她一甩袍袖背对着二人,低柔的声音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疲惫:“夜深了,请二位大人随意,恕奴才不能远送了。” 她径直进了内室,木门开合的声音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两个男人关在了外面。 顾倾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脸上已经不见任何温柔的神色,瞥向同样看着房门的戎锋,声音淡然:“戎侍卫,不管你今天是何原因来到锦文这里,奉劝你不要再有下一次,如果我不在,你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 戎锋收回目光,看向他的神色有些嘲讽:“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的?” “不用管我是什么身份,你太危险了,她不需要你这种人在身边。”顾倾道。 “我问你,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她的立场和我说话的。”戎锋眼底凝聚起一股深沉的黑暗,搭在床头的手缓缓用力,坚硬的梨木雕竟发出几声艰难的“嘎吱”声,不堪重负地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 顾倾神色不变,淡淡道:“言尽于此,戎侍卫请便。” 他背起自己的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剩下戎锋静静地坐在榻上看着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的银辉。 一进屋穆瑾就有些腿软,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被茶水,已经冰凉的液体从喉管流进胃里带走一阵燥热,穆瑾这才发现额头上竟然溢出了些冷汗。 麻烦的男二,麻烦的男不知道多少号! 缓了几秒穆瑾蹑手蹑脚地趴到门边,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顾倾似乎是离开了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原作里丝毫没有提到过顾倾会武这回事,戎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真动手把他打死了那她就真的麻烦了。 糟心透了的穆瑾懒得再管外面那个石像,抹了把脸就疲惫地回到了床上,本以为外屋有个人会让她睡不着,出乎意料的是再睁眼竟然已经大天亮了。 戎锋早已离开,被褥摆放得整整齐齐,连院子里的血都被擦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榻前的梨木雕上那道裂缝仍然存在,穆瑾都要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如果真的是梦也是噩梦。 穆瑾觉得心好累,但还是不得不换上昨天刚熏好的外衣出去“上班”。 如果她不每天都盯着点,天知道那个不靠谱的女主能不能把百花节上要跳的舞准备好。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紧张的筹备中度过,穆瑾盯着段榕榕找人仿制出和兰花裙一模一样的裙子,准备的舞也练得身姿优美,有几分惊艳的意思了,觉得已经万事俱备,就安心地转头去做其它安排了。 作为准备百花节的主要负责人,穆瑾一直忙到开始的那天才堪堪能喘口气。 她觉得以前在大学里准备什么演讲比赛联欢晚会都弱爆了,偌大的一个皇宫几万人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安排好简直让她榨干了经历. 到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她人几乎瘦了一圈,眼底还有着睡眠严重不足的青黑,倒是越发显得神色阴沉眼神凶狠,让底下忙碌的太监宫女一丝错都不敢犯。 虽然穆总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体罚过下人了,但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最近心情不爽,傻子才主动去撞。 时间就这样安然无恙地来到了百花节当天,整个皇宫已经基本变了个样子,作为比赛主场的百花宫更是花团锦簇,舞台与看席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从帝王到各宫娘娘再到文武大臣从入场开始每个时间能做的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让他们有一丁点时间感到无聊。 “把那盆花从入口移开,那么大挡着路了看不到吗?几个脑袋啊敢这么做事。”穆瑾已经非常适应“辱骂式办公”,秀眉一蹙张口就冲着刚把一盆合欢放到门口的小太监开火。 “穆……穆总管饶命!小的这就搬走!” 穆瑾叹了口气,那小太监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战战兢兢地搬着偌大的花盆艰难挪动的模样让她看着十分不忍,但必须忍住不去帮他,就皱着眉一直看着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眼中有着她自己都没注意的担忧。 “小路机灵,砸不到他的。”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穆瑾瞬间隐藏方才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来到旁边的张明旭,“谁担心这个了?不如多担心一下那盆名贵的合欢会不会坏在那小子的笨手笨脚里。” -- 第16页 张明旭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无奈,“是,你没担心。” 穆瑾默了一下,这诡异的宠溺感是怎么回事? “火/药已经藏好了,一定会让吴贵人重伤,不会抢了那丫头的风头。”见左右无人,张明旭倾身凑近穆瑾白玉般晶莹的耳廓,话语吞吐间些许气息洒在上面,惊异地发现竟然透出几丝薄红。 穆瑾来不及呵斥他的逾举,听到这话立刻无语凝噎,想要反驳的话和想让他滚远点的冲动一起涌上喉头,让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勉强维持住人设,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张明旭。”穆瑾阴冷的眼神瞥他一眼,“你过了。” 她的事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过问,也许是最近的纵容让他放肆了,竟然让他如此僭越地猜测她的想法。 张明旭垂下头低声应是,眼里的不甘一闪而过。 穆瑾没再理她,这是不知道浮云掉多少剧情之后男女主第二次见面的机会,期待一定要发挥强大的吸引力把剧情拉回正轨。 一想到剧情回归正常,她只需要按照剧本一步步走到结局安心赴死就能实现一个愿望,有些疲惫的脸色顿时焕发出惊人的容光,虽然为了维持人设没有直接笑出声来,但是从未有过的喜色还是让那双眉眼从阴郁中显露出来,漂亮得惊人。 一身轻松的穆瑾抬腿向百花宫偏殿走去,所有等待上台的选手们都在这里做最后的修整,她需要去确定一下情况。 然而刚走到院里就听到殿中女人尖锐的争吵声,穆瑾心中一颤,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连忙快走了几步,一条腿刚要跨进门槛,一只茶杯从里面飞了出来,正好砸到他的脚边。 第9章 穆总管你好厉害诶! 穆瑾沉默着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乱成一团的景象,屋外明媚的日光勾勒着她纤细秀美的轮廓,背阴的脸美艳阴郁,蛇一样的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人。 明明没有一丝威压,却仿佛有一阵阴风刮进大殿,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女人们鸦雀无声。 穆瑾走进去,在一见到他就面露委屈的段榕榕身上一扫而过,看向她对面端着架势的美丽女人低头施礼:“奴才给吴贵人请安。” 吴贵人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想到这人是陛下面前的亲信,还是忍住厌恶的表情傲慢地道:“起来吧。” 穆瑾直起身,语气没有因为面前时陛下的后宫而有多少尊敬,“百花节即将开始,陛下和诸位大臣已经开始入场,吴贵人在偏殿寻衅滋事制造混乱,恐怕会让陛下不喜。” “我寻衅滋事?”吴贵人柳眉竖起,怒气冲冲地一指旁边的段榕榕,“明明是这个丫头污蔑我弄坏了她的裙子,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说我?” “就是你!是你说我的裙子构思精巧想借去观赏,送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你怎么能抵赖呢?”段榕榕愤怒地把手里碎成布条的裙子扔到吴贵人面前,大声指责,“是娘娘就能做这种小人行径了吗!” 这个丫头! 穆瑾想起来了,原作中的确有这么一段,吴贵人在女主到来之前颇为受宠,本就因为女主夺走了宇文睿的注意而嫉恨她,再加上准备的节目和女主相似,这才划烂了她的裙子不想让她上场。 最近穆瑾忙得脚不沾地完全忘了这回事,再加上这次宇文睿可能连女主的名字都不知道,以为吴贵人不会小心眼到这种地步,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住嘴!”不等吴贵人开口,穆瑾在她前面呵住胆大包天的女主不让她继续作死,“你几个胆子,敢污蔑娘娘?吴贵人,是奴才对下人管教无方,这就带下去好好教训。娘娘的登场在前面,还请不要为这件事坏了登台状态。” “那就赶紧把她带下去,别碍着我的眼了。”吴贵人再想教训段榕榕也不能不给穆瑾面子,冷哼一声把地下的衣服踢到段榕榕面前,“快带着你的破烂离开,这种东西也想夺得陛下青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 穆瑾一把拉住怒气冲天的女主,笑着对吴贵人道:“娘娘大度,奴才佩服。还不走?” 后面这句是对女主说的,段榕榕扁扁嘴,刚才还佛挡杀佛的泼辣架势在穆瑾面前瞬间偃旗息鼓,低下头跟着她走出大殿。 直到离开了一段距离穆瑾才停下脚步,她看向低着头的段榕榕非常无奈:“你看到是她了?” 没想到她一开口,本来看起来还正常的段榕榕立刻抬起一张泪汪汪的脸,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仿佛找到倚靠的小动物般依赖委屈的神色。 “穆总管——” “好好说话!” 段榕榕被吓得倒吸口气,还被自己哭唧唧出来的口水呛到了,低头猛咳了一阵。 穆瑾:…… 你一定是在逗我,这人真能做女主吗? 穆瑾糟心得很,低声说了句:“你跟我来。”率先往另一个偏殿走去。 段榕榕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走,却见她带着自己来到专门负责给宫女们补妆补物资的嬷嬷面前,冷声吩咐对方:“把她收拾得能见人些。” 宫女们不比那些低位的娘娘,位份再低她们也好歹有专门的下人,宫女们却没有,为了给她们尽可能提供好的供给,穆瑾这次特意调出人来负责她们的妆容服装。 没想到女主不愧是女主,这人就是给她的惹事体质准备的。 -- 第17页 段榕榕瞪大眼睛,看向穆瑾的目光中充满了让她感到不妙的神色。 穆瑾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穆瑾沉默一下,掩饰般僵硬地开口,“蠢货,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看好,在宫中这么许久都学进狗肚子里了?” 兰花裙被毁了,现在临时再弄一条符合段榕榕舞蹈风格的裙子不太可能,这些主角就不能有某一个别给她掉链子吗? 段榕榕一点都没有和人呛声的倔强了,任由嬷嬷在她脸上涂涂画画,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始终跟着穆瑾动,闻言丧气地耷拉下眉毛:“对不起穆总管……” 等等,你跟我道歉干什么。 穆瑾眉梢一跳,看似阴狠实则心虚地瞪着段榕榕,拼命回想有什么方法能挽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剧情。 “唱歌。”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女主在现代可是校园十佳歌手。” 收到有用的信息穆瑾不动声色地抱起双臂,故意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段榕榕一番,看她不禁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了,才嫌弃地道:“看你也就这把子身段能让人看看,现在反正也没机会了,一会儿直接去主殿当差吧。” 段榕榕愣了愣,目光黯淡下来。 穆瑾继续道:“若是有把好嗓子,也能勉强撑一下场,然而……” “等等穆总管!唱歌我可以的!”段榕榕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自己叱咤校园歌坛的光辉历史,顶着补了一半的眉毛急切地扑过来抓住穆瑾的袖子,祈求地看着她,“求您了穆总管,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穆瑾本来很满意女主的上道,一听到后面一句脸色又阴沉下来,什么叫给我丢脸?你丢脸关我一文钱的事吗? 她一把甩开女主的手:“陛下有命,任何有意参加的人都不能剥夺机会,你准备一下吧。” 把女主扔回到补妆的嬷嬷面前,无视她千恩万谢的感激匆忙调头前往主殿。 负责排节目单的太监这时候应该已经准备拿给燕皇过目了,她需要赶在他前面截下来。 宇文睿可没下什么有意的人一定给她机会的命令,要是来不及更改的话女主的上台就泡汤了。 穆瑾紧赶慢赶,一路上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几乎一路小跑地冲进主殿,然而天不从人愿,一踏进殿门就看见宇文睿正在翻阅节目录的折子。 心里有些慌,穆瑾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向宇文睿请安。 戎锋手抱长剑站在帝王身后,淡漠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见到她上前,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没有过多停留。 “锦文?”宇文睿讶然抬眼,随手把节目录放回等待的太监手里,“这时候找朕有事?” “回陛下,奴才方才在偏殿检查各位参加比赛的娘娘和佳丽们有何需求,发现因为下人们马虎,一位佳丽的裙子受到损害,无法正常上台,她现在临时更改了节目内容,奴才正要请示陛下意见。”穆瑾恭恭敬敬地交代原委,神色间有着几分他人绝不敢表现出来的请求,“奴才见她姿容姝丽,想来会有不俗的表现。” 宇文睿静静地看着她,因为席间声音吵闹,穆瑾不得不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说话,姿态谦恭顺从,温软的嘴唇几乎触到了他的耳朵。 虽然仍是谄媚的调子,放在她身上却隐约有些亲昵撒娇之感,夜间璀璨的灯火也不及她眉眼的万分之一明媚。 “姿容姝丽,锦文这么觉得?”他沉然开口。 穆瑾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犹豫地回答:“陛下定能喜欢。” “有何不可,这点小事,锦文自己拿主意就好了。”宇文睿沉声笑了一声,深邃的眼睛看着穆瑾乌黑发亮的瞳孔,“只是这恩典既然是求到朕这里来了,锦文也需付出点代价作为交换不是么。” 这又是作的哪门子妖? 穆瑾咬咬牙,“陛下您说,您的吩咐奴才能不照做么。” 为了剧情,拼了。 就听宇文睿道:“锦文换上宫装,和众佳丽一起参加比赛如何?” 穆瑾:……………… 穆瑾:?????? 看到她僵硬到空白的表情,宇文睿愉悦地轻笑出声:“看来锦文不是很愿意,那就换一个吧。” 穆瑾颤巍巍地吐出一口被吓到憋住的气,警惕地竖起耳朵听这个男主又在发挥什么奇思妙想。 “朕许久没有听过锦文舞乐了。”宇文睿沉思着,“就由你为那位佳丽伴奏吧,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准备。”生怕他再作出什么幺蛾子,穆瑾连忙躬身领命,不待他说话就急匆匆地转身,火烧屁股一样逃走了。 看着她堪称狼狈的背影宇文睿低笑,他没有注意,站在他身后的忠诚臣子也和他一样看着穆瑾离开的方向,眼底神态和他仿若相似。 莫名领了个差事的穆瑾心情复杂地回到段榕榕所在的偏殿,这时候段榕榕已经妆容完整地坐在原地等她回来了,见到她的身影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她。 穆瑾低头看了她一眼:“你准备唱什么?” “我想唱我家乡的一首歌。”段榕榕听她开口就知道换节目这事成了,开心地把两只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很适合中秋的歌。” 穆瑾略一回忆就想起来这是孟庭苇的歌,但显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应该知道的,于是皱起眉嫌弃道:“什么偏远小地上不得台面的小曲儿,从未听过。” -- 第18页 听她这么说段榕榕也不生气,笑着道:“等我上台唱了穆总管就知道啦。” “你必须现在就唱给我听。”穆瑾道,她看着段榕榕疑惑的脸,自己也有想捂面的冲动,“我需要上台为你舞乐伴奏,你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教会我这首曲子的曲调。” 段榕榕惊愕地眨眨眼,第一反应不是陛下居然让她来伴奏,而是—— “穆总管你还会乐器!好厉害啊!” 第10章 你和我有仇吗? 穆瑾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情没有龟裂。 “无知的丫头,你要耽误到什么时辰?等陛下怪罪下来,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的。”穆瑾皱着纤细的眉,使劲在肚子里搜刮以前看过的后宫剧,回忆里面让人讨厌的太监都是怎么说话的,却不知道面前的段榕榕想的和她如出一辙。 没想到穆总管看起来眉清目秀的,说起话来和电视里没什么不同啊,编剧大大诚不欺我。 段榕榕撇撇嘴,现在她已经无法对穆瑾产生刚来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了,被骂了也只是委屈巴巴地缩起脖子:“那……那穆总管你要用什么乐器嘛。” 这倒是个问题。 穆瑾目光缓缓移向一旁的乐器区,那里她提前准备好了各种乐器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用上这个需求的是她自己。 胡人能歌善舞,通晓各种乐器,她能感到这具身体里对它们的熟悉和共鸣。 穆瑾走过去在每一个乐器前停留一会儿,白皙的手指轻轻放在它们身上感受和身体互相吸引的奇妙感,走了一圈之后她将放在桌上的琵琶抱了起来,“就它吧。” 在现代学习民族舞的时候可以选修一样民族乐器,她就选了琵琶,虽然没有深入学习过,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灵魂的原因只觉得琵琶和她的契合度会更强。 段榕榕看着穆瑾挑选乐器时认真的侧脸,看出来她似乎每一样乐器都能耍一耍,捧着脸想穆总管真好看啊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红透半边天的美人型明星,就算是毒舌也很可爱……可惜是个太监。 穆瑾一回头看到段榕榕似乎有些同情的目光:? 她抱着琵琶看似淡定实则不知所措地阴着脸无声地询问。 “穆总管我们尽快开始吧。”掩饰住自己同情和些许心痛的眼神,段榕榕胆大包天地向前挽住了穆瑾的胳膊,“刚才我看那边没人,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 穆瑾猝不及防被挽着往前走,一时瞪圆了那双妖媚的凤眼,视线在段榕榕和自己的胳膊之间来回移动,想说什么却太多了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段榕榕这小姑娘力气大得惊人,就愣神的功夫竟然都把她拖到门口了,穆瑾刚缓过口气蓄力准备把她甩开,旁边的人却停下了步子。 暗红色的朝服底下一双乌黑缎面靴挡在了两人面前。 意识到来人是谁的穆瑾感到巨大的绝望向自己袭来,忍了又忍才没把狰狞的面貌露出来,维持住冷漠的神色淡淡抬头:“戎侍卫,有何贵干?” “原来他就是戎侍卫啊。”段榕榕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惊叹地看着高大英俊的戎锋,“穆总管,他是来找你的吗?你们关系真好。” 穆瑾现在想把段榕榕和她的嘴一起埋进地里永远都别再出来。 戎锋的视线一直定在段榕榕挽着穆瑾的手上,闻言目光动了动,眸底隐约的晦暗竟然消散了些许,但仍然挡在门口不让她们俩出去。 “陛下命我来看看你准备得如何。”他看着浑身散发着拒绝意味的穆瑾,“如果你觉得勉强,就去向陛下禀明情况吧。” 穆瑾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穆锦文从年幼时就为还是皇子的宇文睿做事了,他之所以提这种要求,就是因为知道对她来说演奏一首曲子完全不算难事,只是后来宇文睿登基,灭掉胡国后两人距离不可避免地疏远之后才没有再像曾经一样,为宇文睿演奏过了。 宇文睿对她的水平很放心,不可能有这种担心,这只能是戎锋出于自己的想法来向她提出建议。 察觉到这点的穆瑾不但没有开心,反而更加一言难尽,你管我勉强不勉强,看看我旁边这个女主啊!刚被人撕了裙子被人欺负得惨兮兮的女主啊!你光看着我干什么! 可惜无论是女主还是男二都丝毫没有听到她内心的咆哮,本来没有这个担心的段榕榕也一脸担忧地看向她,“穆总管,你很勉强的话那我……不上台也可以的。” 穆瑾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心中的悲伤。 戎锋皱了皱眉,视线转移到段榕榕脸上盯着看了片刻,“你……” 穆瑾从萎靡中脱离出来,满含希望地看着戎锋,你看到你的女主了?快看仔细点告诉我你对她一见钟情! 戎锋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沉郁:“这就是你深夜一定要亲自前去上药的姑娘吗?” 穆瑾:……? 段榕榕:……! “穆总管,果然是你!”段榕榕激动地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想起那晚在自己伤口上温柔上药的手眼眶微微发红,“你为什么不承认,是你救了我的命……” 穆瑾:你和我有仇吗? 倒是戎锋愣了一下:“你没告诉她?” 他看着穆瑾的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感情,所有人都说她阴毒凉薄,原来在她的心中也有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底深处,默默呵护也甘之如饴的人吗? -- 第19页 穆瑾绝望地闭了闭眼,她已经没有办法在这样的两面夹击中维持清醒的人设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就地挖个坑把女主和男二一起合葬。 她面色苍白,神色隐忍而痛楚,看在二人眼中如同被刺破了内心深处的秘密而不愿面对的表现。 她那么心高气傲,被人点出难以启齿的心事一定非常难受吧。 戎锋有些后悔自己的口快,但是看着她们一个高挑修长一个娇俏可爱,亲密地挽着手向外走的场景竟然无法压抑心中强烈的嫉妒,只想用尽手段让她们分开。 豹一样犀利明亮的眼睛有些黯然,本就知道自己在那人心中并不受喜欢,现在应该更加厌恶了吧。 段榕榕乍一听到戎锋的话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是对穆瑾有超乎寻常的依赖和好感,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对自己好的理由竟然……竟然是…… 她又想到穆瑾柔软温暖的手掌,冷漠却不着痕迹帮她的举动,还为了能让她上台亲自去求燕皇…… “穆总管……”段榕榕艰难地张张口,不知道自己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够了。” 穆瑾猛地睁开眼睛,细长妖娆的眉眼凝成冰冷的弧度,似乎是被逼急了,眼尾有些泛红,极致的冷中绽放着极致的媚,无限的风情被笼罩上坚硬的外壳,让人无法碰触。 她把微微颤抖的双手握在一起,没有对他们任何人的说法给予回应,只是冷冷地对段榕榕道:“练曲。” 阴郁幽深的瞳孔转向戎锋,戎锋低下头,脚下错开一步让出了门口。 来到偏僻的角落,穆瑾一撩下摆在一块石墩上坐下,琵琶抱在怀中抬眼看向段榕榕,在她纠结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开口:“把你现在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给我扔到一边,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不想让我们一起掉脑袋就立刻,马上,把你那首家乡的小曲唱给我听。” “好,好的。”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穆瑾,但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上台的事搞定,她受罚没事,穆瑾是特意为了她才去冲撞了燕皇,不能连累到她。 段榕榕深吸口气,轻轻哼唱起这首古老经典的小曲,穆瑾垂眼静静地听着,到第二段落开始就能跟着弹几个小节,这首歌本身就不难,大量重复的小节让她很快就记住了规律,段榕榕唱第二遍的时候已经可以完整地顺下来了。 段榕榕对她的“天赋”叹为观止,穆瑾也不能说她以前经常听早就记得差不多了,对她的目光报以忽视的态度,简单弹了两遍觉得没有问题了就起身带着段榕榕回到偏殿准备入场,极力让自己避免和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对视。 她实在不想再和女主待在一起,不,她是不想再和剧情里的任何一个人待在一起了。 主殿里声乐悠扬,比赛早就已经开始,穆瑾抱着琵琶看着地面哀叹自己逝去的人设,一阵浓郁的香风袭来,吴贵人充满傲慢的嗓音在耳边聒噪起来。 “穆总管,本娘娘信任你处理犯错下人的手段才把人交给了你,你就这么回馈本娘娘的?” 穆瑾掀起眼皮,看到吴贵人脸色难看地站在他们面前,虽然是在对她说话,恶狠狠的目光却始终看着她身后的段榕榕。 “吴贵人说笑了。”穆瑾扯了下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奴才哪敢不把您的话放在心上,方才可是特意去请示了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理,陛下金口玉言答应她更换节目,您要是有苦,就去找陛下诉吧。” “陛下亲自让这丫头上场的?”吴贵人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段榕榕的脸色变了。 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穆瑾却也懒得去揭穿,“就是这样,奴才也无法呀。” 吴贵人瞪了她一眼,穆瑾面无表情,冷下脸的模样让她摸不清陛下的态度,毕竟有时候穆瑾的表现就代表陛下的心意,一时不敢发作。 “能上场不是本事,能夺得陛下的欢心才是本事。”想到段榕榕裙子已经被毁了,哪怕她跳得再好也不会抢过自己的风头,吴贵人也就不再追究这件事以免驳了陛下的面子,挑衅地冲段榕榕勾勾嘴角,风情万种地扭头离开。 “穆总管,真的是陛下主动说的吗?”段榕榕凑近穆瑾小声地问。 穆瑾:有人说话吗? 这时通知上台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告诉穆瑾可以准备过去了,穆瑾这才施舍给段榕榕鄙夷的一眼,拢好怀里的琵琶跟着小太监向台前走去。 我倒是想让陛下主动开口,你倒是争点气先认识他啊? 第11章 大概跳银河也洗不清了。…… 宽大洁白的裙摆逶迤身后,肩颈到袖摆处绣着一朵精丽盛开的兰花,黑亮的头发,简单地绾个惊鹄髻,几枚吻花蝴蝶簪随意点缀发间,更显柔亮润泽。 她展臂起舞,翻飞的裙摆如一只振翅的白蝶,和她平日里的古灵精怪截然不同,宇文睿着迷的目光牢牢系在她身上,隔着很远也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灼热,明艳的秀眸遥遥和他对视,其间的幸福不言而喻。 ——以上来自原作描写以及穆瑾的脑内幻想。 她垂眼抱着琵琶上了台,穿着简单宫装的段榕榕站在她身边,不理会台下见到她们两个上台后爆发出的细碎议论,跪地向端坐高台的燕皇行礼。 “一个时辰已过,不知锦文的新曲学得如何。”宇文睿俊脸含笑,完全没提到真正的参赛者,似乎眼中只看得到穆瑾一人。 -- 第20页 穆瑾起身把琵琶抱在怀里,闻言扬眉一笑,刹那的风华让人忽略了她一身太监服饰,是那个名声狼藉的奸佞宦官。 “奴才惭愧,来污染圣听了。” 穆瑾有心想提一下女主的名字看他还有没有印象,但是想起方才在男二那造成的惨烈误会,她觉得还是和段榕榕切开关系比较好。 在太监搬上来的木凳上随意落座,指尖放在琵琶弦上准备起音,抬眼看到段榕榕揪着裙摆的手知道她还是紧张了,刚才还下决心要和她一刀两断的穆瑾叹了口气。 “放松,有我。” 她低低地说着,迅速移动手指让清亮缠绵的琴音盖过这一声低喃。 段榕榕一怔,情绪瞬间被前奏带了进去,重归寂静的空间中,柔婉中略带几分壮美的曲调轻轻地响起,另一个世界经典的乐曲在这古老陌生的王朝重现,是从未有人听过的特殊。 穆瑾垂下目光落在自己弹奏的指尖上,琵琶音本身绵软悱恻,适合南方女子吴侬软语低吟浅唱,可是她此刻大胆跨音,细白的手指在琴弦上撑开筋骨分明的轮廓,段榕榕声音清澈悦耳,如一汪溪流涓涓汇入大气的琴音中,带给众人前所未有的独特体验。 段榕榕唱得十分投入,和另一个世界的家人来不及告别的悲伤以及对未来和自由的向往深深融入她悠扬的歌声里,一时有人难忍动情,拿手帕偷偷擦了擦眼睛。 俄顷,曲毕,穆瑾的手止在伸展的状态,给这首歌落下哀韵未绝却带着缱绻希望的休止。 台上台下一片静默。 半晌,一声铿锵的“好!”从高台传来,众人附和着应好,看向台上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穆瑾拉了下段榕榕的袖子,两人再次下跪谢礼。 “锦文总是会给朕带来惊喜,如此独特的曲子竟然能在一个时辰内学会。”宇文睿看着低着头看不清面貌的身影,眼中的怀念和炙热一闪而过,放在龙椅上的手指蜷缩一下,强行转移目光到她身边的小宫女身上。 这么一看,倒是觉得有些面熟。 “这可是你用手拦住鞭子也要救下的女子?”宇文睿想起那天她白皙美艳的脸上沾染的血珠,对这名宫女的印象也清晰了起来。 即使跪在台上段榕榕也忍不住朝穆瑾看了一眼,脸上充满感动和复杂交织的神色,看得穆瑾心尖一颤,差点五体投地。 她后悔了,小弟那么多她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接近女主,现在谁一把她和女主牵扯到一块就心惊胆战。 而周围的人很多并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听宇文睿一说不禁有了些其他的想法,看着两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只是奴才分内之事罢了,一时情急,让陛下见笑了。”穆瑾深深地埋下头,不敢表示出任何对女主特殊对待的迹象。 误会已经发生了,只能尽力把危害减低到最小。 大燕国宫女和太监对食并不会像清宫剧里一样严重,但这不是重点——问题是女主只能是男主男配的有她一个女扮男装的反派太监有什么事啊! 球球你们了都收收脑洞,再这么下去她对女主“爱而不得”的流言就要传遍大燕国了。 宇文睿并未对她多加为难,反而转向段榕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我……奴婢段榕榕。”段榕榕收回流连在穆瑾身上的目光,抬头不卑不亢地回答。 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神和娇美的容貌,宇文睿握着龙椅的指尖微紧,面上不动声色:“你很好,百花节后朕自有重赏。” 段榕榕愣了愣,眼中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色:“谢陛下!” 穆瑾有些狐疑,但更多的是将信将疑的惊喜,这男主终于对女主有兴趣了?如果真的开窍了那就功德无量,从此把她从各种奇奇怪怪的脑洞里拯救出来只安心走剧本就可以了。 因此她一点也不在意没说赏她的问题,欢天喜地行完礼抱着琵琶下台,严厉拒绝了女主想要跟着她的举动,打算先去放下琵琶然后复习一下原作的剧情。 这么久都没有人和她对剧本,都快忘记原作都写了些什么了。 越想心里越开心的穆瑾没有注意前面杵在路上的人,闷头往前冲的结果就是一脑袋结结实实地扎到了对方坚硬的胸膛上,已经有些熟悉的皂角味冲入鼻腔,晕头转向地往后倒的时候脑子里蹦出来一句卧槽。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人,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迅速从她腰间环过,轻轻松松就把她整个人和她的琵琶如拢一片落叶般,轻巧地将她圈进了怀里。 “戎锋!” 穆瑾生气了,她捂着鼻子用发红的眼眶瞪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冷峻酷帅的脸在她眼里和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没什么两样。 怎么甩都甩不掉。 戎·阴魂不散·锋摩挲了一下掌心纤细温润的触感,只觉得她怒斥自己的声音那么有力而鲜活,明媚艳丽的眼睛映着自己的脸,仿佛在这一刻她的世界因为自己而明亮了起来。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中的细腰,转而接过了她怀里的琵琶。 穆瑾:? 莫名其妙地看着戎锋伸手一抓就十分轻易地把她方才双臂环抱,还累得直喘气的琵琶拎走,帮她放回了原处。 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就不骂他了,但也别想她说好话。 -- 第21页 穆瑾昂起脑袋,摆出一副“让你为我办事是看得起你”的标准欠揍脸,打定注意如果他再回头吵架也不会放过他的。 毕竟她没有忘记,就是这家伙口无遮拦才给女主造成了跳海都洗不干净的误会。 然而戎锋没有一丝想吵架的意愿,帮她放回琵琶之后抱着剑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对她说:“回去吧,陛下在等我们。” 穆瑾一腔憋起来的气儿一下子跑了个干净,瞪着戎锋的木头脸真想把他的脑壳剖开看看都装了些什么。 这男人的心怎么这么海底针呢? 戎锋没有回过头看跟在身后的人,他刚才也去看比赛了,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想到他一说话她就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想说的话也就默默吞回了肚子里。 他想说她的音乐造诣很高,很少有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练熟一篇陌生的曲子,还能把所有人带入到她所营造的氛围中。 他想说他也看了那些佳丽的舞蹈,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月夜下她一身白衣随意起舞的风姿,如果她想上台一定…… 这话不能说,她一定会生气的。 戎锋一向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在哪一个人面前,对自己的不善言辞如此无力过。 丝乐声更近了,穆瑾想着进了主殿就把戎锋甩掉,宇文睿好歹除了不爱女主还看起来正常一些,现在他主动问起女主的名字了,比这个不知道跑偏到哪去的男二上道多了。 她随意瞥了一眼,舞台上的吴贵人巧笑倩兮,身穿一袭绣兰花的白色长裙偏偏起舞,确实颇有风韵。 然而刚走了几步,穆瑾还没绕过大厅走到宇文睿身边,就听见舞台的方向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整个人身体一歪,戎锋将她护在怀中扑向地面,同时爆炸产生的浓烟和粉尘劈头盖脸浇了他们一身。 穆瑾惊愕地从戎锋怀里钻出头,就见舞台的东南角整个塌陷下去,吴贵人被压在一根横梁底下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隐约觉得忘了点什么的穆瑾:…… 她是吩咐张明旭去动手脚,但没说过要把段榕榕搞死吧? 目光一动,刚从地下站起来灰头土脸的段榕榕正眼睛发亮地看着吴贵人倒下的方向,察觉到她的目光向她看来。 穆瑾瞬间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段榕榕弯起灵动的眼睛,对她做了个口型: “谢谢。” 穆瑾眼前一黑,觉得现在自己跳银河都洗不清了。 “锦文,戎锋,你们可还好?” 与此同时,帝王威严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掺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味道,带来风雨欲来的危险。 第12章 前景一片大好的光明(误)。……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整个现场陷入一阵混乱,无数尖叫夹杂着太监撕心裂肺的“护驾——”,周围人影幢幢四散奔逃,御前侍卫刀剑出鞘将宇文睿团团护在中间。 戎锋扶着穆瑾站起来,看她白净的脸上沾着花猫一样的黑灰,动了动手指忍住想给她擦去的冲动,回身单膝跪地对帝王回复道:“回陛下,臣无事。” 穆瑾气管里呛进了些灰尘,要咳不咳的感觉很难受,回答的速度就慢了一拍,还掺杂着些许沙哑:“回陛下,奴才没事。” 戎锋看了她一眼,冷漠的眼睛里流露出微不可见的关心,又迅速收回视线垂首。 宇文睿看着两人齐齐跪在下方,挥手让以为有刺客而神态紧张的侍卫们退去,看着台下一团混乱沉声道:“安静!” 不大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几乎瞬间叫喊奔跑的景象被这声命令控制住,大臣们整理仪容,娘娘们理着头发,一个个互相看看,集体下跪请罪。 “臣(臣妾)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平身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宇文睿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吴贵人如何?” 一侍卫跪下:“回陛下,已请太医诊治,吴贵人受到的冲击太大,恐怕……身上会留下疤痕。” “请太医好好诊治,需要什么尽管从太医院支出。”宇文睿没有表现出担心或者遗憾,只这么吩咐一句就过去了,似乎这个为他争风吃醋,为了把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而受伤的女子在他心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他看着仍然不敢起身的两个人,道“朕的御前侍卫统领不以朕的安危为首要,反而对朕的总管关怀备至,真是让人意外啊。” 穆瑾有点懵,她也对戎锋竟然会救她这件事十分惊讶,但是听宇文睿这话总觉得他有别的意思,迅速警惕起来没敢接话。 戎锋抬起头,清澈的目光不闪不避地回视帝王探究的视线,“臣一时紧张,只是凭本能想要保护离臣最近的人,让陛下受惊是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戎锋和穆锦文二人堪称男主前期的左膀右臂,戎锋面冷心也冷,一向对穆锦文不假辞色,虽然不会恶语相向,但是冷漠忽视是少不了的。 现在他突然抛弃成见救了她,难免帝王会疑心。 “奴才也没想到戎侍卫竟然如此舍己为人。”宇文睿已经怀疑了,当务之急就是和戎锋割开关系,“想来戎侍卫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就习惯了拯救他人吧。” 宇文睿视线转移到她身上,见她细长的眼角一挑露出抹讽刺的笑意,看上去毫不领情,反而眉眼稍霁。 -- 第22页 “你是失职。”他一挥袍袖,深沉的面容上不见怒气,反而伴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势,“百花佳节,如此大的纰漏竟然在你们二人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你们说,这是侍卫的错,还是总管的错?” “是臣(奴才)的错。” 自己的声音和身侧的重合了,穆瑾悄悄斜过眼,戎锋目光沉然,线条硬朗的侧脸显出一股冷静的坚毅。 她好像不是那么讨厌他了。 宇文睿默了默,不怒反笑:“好,好,那你们就一起受罚罢。” 说完他不再理他们两个,转向另一边正担心地看着穆瑾的段榕榕:“这次百花节没有圆满结束很是遗憾,在前面出场的众佳丽中朕觉得你最为独特,决定将桂冠赐予你。众爱卿可有异议?” 穆瑾惊愕地抬起头,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奖励易容卡一张,使用不限时”的声音告诉她没有幻听。 意外之喜啊,看之前宇文睿的样子还以为会因为她迁怒段榕榕呢,这么说来虽然过程有点不太一样,但女主还是成功在男主心里留下特殊的印象了?接下来会不会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一起谈恋爱打反派啦? 现在只要段榕榕别脑子一抽求宇文睿放她出宫,前景就是一片大好的光明。 仿佛看到了剧情被导回正轨的美好未来,她眉眼间的阴郁忍不住退去了些,目光闪动着隐隐的感动。 段榕榕远远地看到她的表情,神色有些纠结和复杂,她下跪磕头谢恩,半阖的眼睫下流露出坚定的目光。 这百花节说白了就是给皇帝的选美节目,帝王都做出决定了其他人哪还有什么意见,大家纷纷高呼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各宫娘娘们目光复杂地扫视着这个之前还非常不起眼的小宫女,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外人就不知道了。 “既如此,你有什么愿望尽可向朕提出。”想起之前宫中尘嚣甚上的流言,宇文睿向穆瑾投去一瞥,正看到她双眼明亮十分高兴的模样,微微皱眉压下心里的不快,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段榕榕。 提出你的要求,哪怕你向朕求贵妃之位朕也会应允。 让她看到你是个多么浅薄的女人。 “陛下。”段榕榕俯身叩头,抬起来看向宇文睿的眼中有一抹纯净的笑意,“请陛下恩准,让奴婢暂且存下这个愿望,日后再向陛下提出请求。” “你不想现在就提?”宇文睿微微一愣。 她一张口说话就竖起耳朵的穆瑾也愣住了。 “是,陛下。”段榕榕笑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奴婢虽然身份卑微,但也不敢放肆忘本,请陛下放心,奴婢绝不会提出超出奴婢身份的请求。” 傻蛋!赶紧求做皇妃啊卑微什么卑微你这个女主能不能醒一醒! 穆瑾惊愕的目光明显到戎锋都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憋到微红的眼睛瞪着段榕榕,却让将这一切看到眼里的几人又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段榕榕垂下头掩饰脸上泛起的红晕,大大咧咧的女孩竟然流露出一丝可人的娇俏。 宇文睿面色偏冷,他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丫头,但堂堂燕皇说出去的话也不能反悔,只得沉声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下令调查舞台的火/药实践之后他径自起身,带着浩浩汤汤的侍卫随从路过穆瑾和戎锋踏出了主殿。 随着所有人的陆续离开,方才还热闹非凡的百花宫一下子回归冷寂,爆炸后舞台的残垣还横亘在不远处,穆瑾仍然跪在一地沙尘不敢起来。 戎锋也没有起,背脊如刀锋般挺直地跪在她身边,抬眼看向等人都走了才向这边走来的段榕榕。 段榕榕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但是看向穆瑾的眼神还是有些羞怯,她弯下身想要将她扶起来。 穆瑾没注意到她奇奇怪怪的眼神,一甩袖子震开了她的手,神色冷淡地道:“规矩都学狗肚子里了?陛下没让起,谁敢起。” “可是你身体弱。”段榕榕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也不生气自己被嫌弃,“陛下已经走了,说不定回头就忘了罚你们跪在这里了,你们一直跪着,不得跪到地老天荒啊?” “跪到地老天荒也是陛下的意思,你几个脑袋,敢揣测陛下的想法?”穆瑾觉得她的语气怪怪的,但是没有细想,即使跪在地上,妖媚的五官仍然露出一股高傲,“哪来的回哪去吧,别以为被迫帮你一次你就能赖上我了。” 不知怎么段榕榕觉得她的语气神态都分外可爱,完全没有过去厌恶的情绪了,正思索该怎么赖上她时,就看见一旁沉默无语的戎锋脱下了他简单却昂贵的外衣,三两下叠成方块状,大掌一划将穆瑾身前的碎石和灰尘划走,把衣服轻轻放到她的膝盖前。 “地上硬。”他说。 穆瑾怔然。 “对哦。”段榕榕为自己竟然没想到这点而沮丧,“穆总管你快垫上吧,这里碎石太多了容易受伤。” 穆瑾:怎么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他们养的崽子了?看清楚我是反派啊! 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努力装坏人却觉得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坏人让穆瑾身心俱疲,这具孱弱的身子跪了这么长时间也确实撑不太住了,但为了维持最后的人设尊严她倔强地不肯跪上去,反而轻蔑地看了那衣服一眼扭开了头。 -- 第23页 然而她苍白的脸色和打着细抖的身体却落在其他两人的眼里。 段榕榕看着她嘴巴一扁,突然落下泪来。 ?!穆瑾惊得差点仰面栽倒,戎锋也奇怪地回过头来。 “对、对不起……”段榕榕眼泪一出来就控制不住了,她想起从在这个异世醒来开始所有的人都对她抱有好大的敌意,经常被打得半死还得做繁重的活,是穆瑾,只有穆瑾,把她调到清闲的地方不用干活还要挨打,为了让她能够参加比赛亲自去求燕皇,甚至为了帮她报仇而被燕皇责罚。 在这个尊卑分明冷冰冰的世界里,只有穆瑾一个人对她好。 “都怪我要参加比赛,如果没有我穆总管就不会受罚了。” 她哭得好惨,汹涌的泪水从她灵动的大眼睛里不断地冒出来冲花了精心描画的妆容,不知道是在哭穆瑾还是在哭她自己。 穆瑾傻傻地看着段榕榕哭得仿佛全天下的委屈都让她一个人承受了一样,难得无措地看了旁边的戎锋一眼。 而戎锋这个原本应该为女主肝脑涂地的男二,正用格外冷酷的目光看着女主低头抹眼泪的头顶。 第13章 她还可以抢救一下。…… 冷酷本来就是原作者给男二戎锋贴上的标签,只是这个标签在面对女主的时候表现出来就十分……让人糟心。 本该对女主细心呵护的男二目光冷酷,而以穆瑾的人设又不能给予安慰,穆瑾只好看似阴沉,实则呆滞地注视着哭泣的段榕榕,看她哭得沾湿了整个袖子。 “嗝。” 她甚至打了个哭嗝。 穆瑾:…… 这可怎么办才好。愁得穆瑾连身体上的虚弱都忘了。 好在没有让她烦恼太久,宇文睿身边的大太监李连满脸笑容,脚步匆匆地从离开的地方走回来,先是对戎锋福了一礼,而后对穆瑾说道:“真是对不住,戎侍卫,穆总管,皇上那边有点急事儿先走了,这不特意命奴才回来请您二位起来呢。” 穆瑾了然,这是宇文睿给他们台阶下呢。 他们一个是心腹爱将,一个是目前还有利用价值的手下,当着刚才那么多人的面子让他们难堪一下已经颇够惩戒了,再闹大了不好收场。 段榕榕哭声戛然而止,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喜。 只是当着两人的面哭得这么惨,再加上还有陌生人在场,她一时不好意思说话,只是踉踉跄跄地要搀穆瑾起来。 穆瑾苍白者脸,手一拦将段榕榕的动作阻止在外,硬是自己挺着站起身,对李连勾了勾嘴角,眼里露出一丝勉强的谄媚笑意,“陛下严重了,奴才谢恩。” 戎锋也沉声谢恩,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瞥穆瑾,穆瑾看到了,却一撇头当做没有这人。 没有什么比她想冲业绩,但是同事没有一个肯配合更糟心的事了。 戎锋见她如此,豹一样明亮犀利的眼睛微微暗了暗。 这两个人的殷勤,穆瑾一个都不想理,一个人挺直背脊,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背影落在两人眼里,又是别样的孤高傲然。 这一晚,宫里暗潮涌动,原本平平无奇的冷宫浅云宫一夜里迎来了好几拨探寻的人马,只是段榕榕本人心大,只是感叹着今晚似乎格外吵了些,关上门就睡了。 睡前还考虑着,明天该找个什么理由去看穆瑾,想着想着甜滋滋地笑了。 女主那边崩得原作者都不认识了,穆瑾却全然不知,只道担心段榕榕引起了宇文睿的注意,晚上怕会有人来害她,特意叮嘱张明旭派人去她的房间外守着。 至于张明旭惊愕复杂的目光,她暂时已经无力理会了。 本来筹备百花节就颇伤精力,再加上在节日当天闹了这么一出,穆瑾只觉得这具孱弱身体里的气力都要被消耗个干净,勉强支撑着自己将明天要穿的衣服熏上,这才解开冠帽,解开一头流云般的长发放松。 在刚要脱下外衣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突然想起,上一次这么干的时候迎来了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二,穆瑾犹豫一下,又把外衣穿回去了。 以后她睡觉也要穿着外衣!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的预感影响到了剧情大神,她刚要上床休息,就听见屋外传来隐约的窸窣声,就像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清湛的月光下,门框上映出了一道高大的影子。 穆瑾:…… 她飞快地把衣服系好,来不及挽起头发,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你到底有完没……” 没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并不是她想象的戎锋,而是一身简便长衫,目光深沉的帝王。 穆瑾……穆瑾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倒是宇文睿笑了笑,声音低沉悦耳,“锦文不欢迎朕?” 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用力,指骨发白也无法压制住瞬间激烈的心跳,穆瑾怔愣的眼珠动了动,眉眼一弯又是那个谄媚讨喜的小太监。 她下跪请罪:“见到陛下奴才欣喜过盛,忘记恭迎圣驾,请陛下恕罪。” 宇文睿亲自俯下身扶她起来,仔细端详着她笑容满面的脸,“锦文的脸色不太好,可是怪朕今日当众罚你?” 穆瑾哀叹。这脸色你想让它好它也好不起来啊。 无法,她干脆以袍掩口,侧过头轻轻咳了咳,“陛下言重了,奴才哪能呢,就是身子弱,不慎感染风寒罢了。” -- 第24页 哪怕真是跪病的,也不能说。 本以为他只是例行询问,可宇文睿在她脸上凝视了片刻,竟然一伸手握住了她的。 穆瑾一惊之下忘记抽回,看着他的眼睛也忘记了隐藏情绪。 月色清透,她受惊的神情如一只迷路的小鹿,妩媚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有着让人心怜的纯净。 即使她很快就调整了表情,方才那一瞬的情态却久久地印在了帝王的脑海中。、 穆瑾试着抽了抽,没抽动,只好道:“陛下请进屋喝杯茶吧,只是奴才这儿也没什么好茶,恐怕怠慢了陛下。” 所以你没事就赶紧回去喝你的好茶好吗?搁这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宇文睿看着她,直到要把她的脸看僵了,这才松了手举步进入,简单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在熏香旁的衣服上顿了一下,道:“锦文还是保持着当年的习惯,只是不知道在锦文心里,朕有没有变。” 穆瑾:??? 你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大半夜不睡觉,就是过来和我怀念过去的? 心里腹诽但不敢吐槽,虽然宇文睿只有自己一个人,还不摆帝王之威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她可不想逞一时之快搭上小命。 宇文睿感慨了这一句,似乎也没有准备等穆瑾的回答,自顾自地在桌前坐下,让她拿出酒来,今夜他要追忆往昔,和她痛饮三大白。 穆瑾心好累,但是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心里不情不愿面上笑靥如花,一副感动至极的样子搬出酒来,甚至被强行拽坐在宇文睿的身边,和他对饮几杯。 然而穆瑾这个身体实在不胜酒力,这几杯下肚就已经有些晕眩,穆瑾暗叫不好,手在底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保持清醒。 宇文睿目光时不时流连在她身上,见她清明的眼中逐渐迷离,苍白的脸也显出几分醉人的酡红,手指动了动,蜷缩起来放在桌上,突然开口询问:“锦文方才开门之时,是以为谁来?” 穆瑾晕乎乎的脑袋顿时一个激灵,暗骂宇文睿怎么不做个人,要不是刚把自己痛醒了,现在还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 只见她眼睛迷离着,迷迷瞪瞪地看着宇文睿,仿佛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痴痴地笑了一声,“奴才寻思这边不干净,总是有黄鼠狼夜晚来偷鸡吃,刚才是想把它打跑呢。” 如今已经不在当初的太子东宫,怎么会有故意放出的黄鼠狼呢。 宇文睿只当她是醉了,见她青丝顺滑,倾泻在单薄的肩头,神态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娇憨,伸手轻轻挑起她耳侧的一缕,人也凑近了些,“锦文不怕,我再帮你打好不好?” 穆瑾浑身的汗毛都起立敬礼,但是丝毫不敢表露异样,仍然用单纯的眼神看着他,“多谢殿下。” 她叫的是殿下。 自从登基以来,宇文睿已经多年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了。 一瞬间往事回溯,冰冷空旷的太子东宫里,漂亮秀美的小太监为他忙前忙后,一声声清脆的“殿下”让那里不再孤寂。 后来时过境迁,他登基为帝,小太监也逐渐有了贪婪城府,他容着她,只是昔日情分被渐渐消磨,即使不出手料理,心中也为她打上了弃子的标注。 没想到这一切,在一声熟悉的殿下中,尽数回归。 宇文睿深沉的目光微微恻然,望着穆瑾的眼睛却愈加深不见底。 “锦文。”他轻声唤道,沉郁的身影极具压迫感地冲她靠近,“过去我们亲密无间,几乎抵足同眠——” 穆瑾正如同一只受困的小动物,浑身炸毛却不敢动弹,心想她当然不会跟你抵足同眠,也幸好没有。 接下来的这句话就吓得她真的没坐稳。 “——现在想起,朕颇有些遗憾和后悔。” 穆瑾臀下的凳子一滑,她整个人顿时向一旁歪倒。 宇文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反冲的力道让她猛地向他怀里扑去,一瞬间青丝飞扬,尽数落在宇文睿的膝头。 穆瑾半歪在地上,脸还贴在宇文睿怀里,整个人如坠冰窖。 ……哦豁。 系统:“……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穆瑾被这声提示惊醒,立刻就着姿势跪趴在地上,脑袋深深伏在地上,声音也恢复清醒:“奴才失仪,请陛下恕罪!” 宇文睿久久未曾出声。 穆瑾战战兢兢地体会着他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不知不觉间,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沾湿了手背。 “起来吧。”宇文睿道。 穆瑾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也不敢再坐下,就站在旁边看着宇文睿又饮了一杯酒,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今日朕匆忙离去,是顺天府尹送来急奏,燕京城西爆发不明病症,如今半城沦陷,百姓垂危。” 顿时,宇文睿的头顶就出现了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NPC。 穆瑾精神一振。 这段剧情在原作中也颇为重要,宇文睿将穆锦文派了过去,代表他镇压当地乱象,反派boss身在疫区鞭长莫及,男女主的感情在这段时间里突飞猛进。 而由于女主是从现代穿越而来,更是根据现代医学知识出谋划策,大放异彩。 这不靠谱的男主终于有开始走剧情的一天了吗? 穆瑾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聚精会神,生怕遗漏一句指派她的命令,可谁知她搬出来的那坛酒已经快被宇文睿喝完了,他竟然一字不提。 -- 第25页 直到他站起来,道:“锦文今日好好休息,不必送朕。” 穆瑾:……?等会儿? 这时系统声音跟上:“滴——支线任务:请解决城西瘟疫,否则男主会多掉几根头发。任务完成奖励:免去一次惩罚。任务失败奖励:没收一样奖励。” 第14章 幸好穆瑾听不见。…… 穆瑾神色呆滞,眼见着宇文睿竟然真的对她点点头,转身就要迈步出去,一时顾不得什么,连忙高呼一声:“陛下!” 声音尖锐凄厉,充满杜鹃啼血般的忠贞赤诚。 宇文睿脚步一顿,回过神看向她,背着光的脸神色微妙而复杂。 穆瑾不敢抬头,只再次伏到地上,宽大的袍袖如蝶翼散开,铺散在她周身。 她闭着眼,一字一句:“陛下,城西离皇宫极近,一旦病症扩散,势必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危。”她跪趴着用膝盖前行几步,靠近宇文睿的袍角却又留有距离,“请陛下,准奴才前往处理!” 尾音铿锵,如果不是她本体是个祸国殃民的宦官,这番话,这风骨,定会让人以为是什么忠臣死谏之士。 嘭咚,嘭咚。 穆瑾瑟缩着肩膀,竖起耳朵听着宇文睿一滞之后恢复平缓的呼吸。 这一步极为凶险,宇文睿帝王心术,天生多疑,之前她多和丞相说几句话都能引起他的试探,如今做出这样不符合人设的举动,天晓得他会有什么想法。 但这是她唯一能揽下这个剧情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宇文睿久不说话,穆瑾就愈加心惊胆战,实在忍不住好奇,颤巍巍地抬头瞥了一眼他的表情。 英挺的帝王眉目深邃,望着她的目光极深,眸光深处却有一点亮光在闪烁摇曳,闪动着无形的震撼和动容。 ……他终于对她的胆大包天震惊了吗? 穆瑾神色忧伤:“奴才是个出不去宫的货色,一直不能为陛下分忧,但沾着陛下的龙气,也想回馈给陛下几分,望陛下恩准。”她重重磕下头颅,“就如同当年的殿下……护着奴才一般。” 这句在她清醒时叫出的殿下,显然更能给宇文睿带来触动。 他看着这个之前在心中已经变成媚俗浅薄的玩意儿,这即使跪趴在地也依然挺直的脊梁,哪还有一丝一毫印象里卑贱低劣的样子? 那张笑得一脸谄媚,欺上媚下凶残暴戾的脸霎时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眉眼明媚,进退有度的穆瑾。 宇文睿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 她没有说京城百姓,天下苍生,唯独只担忧他的安危。 她还是如此,思虑短浅,目光浅薄,然而也一如从前,那双黝黑的美目中只能看得进他一人。 “好。” 他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城西爆发的瘟疫不是小事,短短半月就已经让半个城沦陷,虽然已经迅速派了太医前往,更有顺天府尹的亲自到场安抚百姓,但是面对如此凶猛可怕的病症,燕京中的百姓还是人心惶惶,笼罩着一层恐怖的氛围。 别说是作为疫区的城西,连其他几个城区都已经开始不安,百姓们纷纷收拾行李,举家出城,整个京中顿时乱作一团,马仰人翻。 今日早朝,甚至有大臣进言,让宇文睿也去京外行宫暂避风头,被宇文睿驳回,同时爆出已经命总管穆锦文,伴太医院院正应宏济前往疫区治疗镇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穆瑾不知道朝堂上的暗潮汹涌,她已经来到了玄武门外等待同行的太医,旁边就孤零零的一个马车,以及一个面容整肃,显然是伪装成车夫的侍卫。 太医还没到,远远地传来少女的呼唤,穆瑾回头一看,段榕榕一脸焦急地向宫门处冲来,跑姿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头上的珠花几乎散落一地。 她被宣武门的侍卫拦下,跟在她身边步履急促却不显凌乱的戎锋当即拿出令牌,几人顺利会面。 “穆总管!”段榕榕吞下一口差点把她呛到的口水,顾不得什么一把抓住了穆瑾的袖子,“对付疫情就只有几点!你记着:有发烧,早报告。出门少,戴口罩。勤洗手,不握手。合理膳食,身体棒,适量运动,气血长……” 穆瑾:……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人就是靠这个顺口溜在原作中“大放异彩”的吗? 她决定暂且不理会她,抬眼看向跟来的戎锋。 戎锋的目光正落在段榕榕拽着她的袖子上,对上她的眼神,棕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但竟然就这么望着她,相对无言。 穆瑾:“……还有别的事儿吗?” 段榕榕见穆瑾不搭理她,眨了眨快急出眼泪的大眼睛,“穆总管,无论如何,千万不要用皮肤接触病人!” 穆瑾知道应该烦躁地甩开她,但是面对如此真挚的担忧之情,她实在做不出毁人善意的举动,最终也只得低低地嗯了一声。 戎锋这才仿佛慢半拍一样:“……多加小心。”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穆瑾的肩头。 穆瑾无语。 她的视线越过他高大挺直的肩向后看去,身着太医院左院判朝服,通身秀骨芝兰玉树的顾倾正扶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赶来。 穆瑾记性不错,等他们走近了定睛一看,这不是上次她被鞭子划伤手之后,为她包扎的那位老太医吗? -- 第26页 他竟然是太医院正? 穆瑾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好了的手心值钱起来。 几人成功会面,穆瑾面对顾倾这个知道她身份,并且和原主颇为熟悉的人十分心虚,只能阴沉着脸上了马车,这也符合她的人设。 如果按照她的本性,先客客气气地扶着老人家上马车,再和顾倾互相推拒一番再上,这才会惊掉在场所有人的下巴。 穆瑾打了个激灵,把脑子里飞出来的想象场景甩掉,见顾倾已经扶着应太医上来,不顾段榕榕还在外面喋喋不休地念叨防疫知识,冷漠地合上了窗帘。 她没有看到,顾倾在窗帘即将放下之前,和站在外面的戎锋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瞬间电光火石,彼此心照不宣。 马车咕噜咕噜地向城西行进,一路上尽是举家奔逃的百姓,众生百态,在灾难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穆瑾只揭开窗帘看了一眼,就放下来不敢再看。 顶着顾倾和老太医的审视,她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悄悄问系统:“我这自请缨来走剧情,不算失败吧?” 系统:“当然不算,只要剧情发生了就行,不是你走的都行。” 穆瑾没听懂,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不会死于瘟疫吧?” 系统纳闷:“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突然这么胆小了?” 穆瑾叹息一声,宽大的袍袖下交握住有些颤抖的双手。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将死的局面,但这一次不会有为了保护她而慷慨赴死的父母,只有她自己,也只能是她自己。 瘟疫的可怕不需要多加赘述,但凡了解过人类历史上那几场几乎灭国的瘟疫之灾,都会对这个词心怀畏惧,它比猛虎更甚,比鬼更让人害怕。 而在原作中,这段剧情也极为凶险。 原作的穆锦文当然不可能像穆瑾这样,傻乎乎地主动请缨前往疫区,她是不甘不愿地被派过去的,虽然以铁血手腕镇压了当地的混乱,但是因为不肯放弃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居然顶着瘟疫横行,不断派人来往于皇宫和疫区之间,导致瘟疫差点在宫内爆发,酿成大祸。 也正因为她鞭长莫及,女主和男主的感情急剧升温,给后文垫下了深厚基础。 穆瑾现在都不指望“男女主感情急剧升温”这一条,该怎么在她人处于疫区的情况下将疫病传入宫里,并保证那些角色不被玩死,就是个极艰巨的任务。 糟心得她又叹了口气。 也许是这长吁短叹终于让顾倾下决心不再沉默,他开口道:“应伯伯,这次穆总管主动向陛下请缨前往疫区,也是为国为民的一份心意,但她毕竟不是医者,到时如若要亲临现场,还是我陪您去吧。” 应伯伯? 穆瑾抬起头看向他们,顾倾的视线没有落在她这边,正一派真挚地望着老太医,线条韵致的侧脸如同这乱世中最干净的一抹工笔。 老太医摸着胡子,望着穆瑾的眼神比上次温和许多,闻言笑道,“顾倾,我在你心里就是会推无辜的人上去顶死的人吗?” 虽然言辞厉害,但他面容慈祥,显然是对顾倾喜欢得不行。 果然顾倾丝毫不慌,听他这么说反而露出温文安心的笑意,“应伯伯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穆瑾想起来了,“独医顾倾”交好之人了了,这位应太医就是一位,他曾是顾倾父亲的拜把子兄弟,在顾倾父亲去世之后就把他当成了自己孩子。 原来是自己人啊,穆瑾心里一松。 顾倾刚才短短几句话,等于是给她吃了个定心丸。只要她安安分分地不捣乱,到时候治病也轮不到她来上,一定能安全回到宫里。 话是听懂了,只是她怎么能这么干呢。 穆瑾微微扬起下巴,更显得下颌秀美,“不用。该我做的,我一样都不会少。” 顾倾目光柔和,老太医倒是笑道:“这孩子气性倒是不小。” “那可不是。”顾倾温言接道,“她似乎对救人有着特殊的执念,从前就在救人,现在亦是。” 老太医的神态更加慈祥可亲了。 穆瑾:……?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她不知道中间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他们对她的反应没有一个贴合剧本,穆瑾懊恼地闭上了嘴,一脸恼羞成怒地撇开了头。 这样态落在两人眼里,皆是在心中摇了摇头:这小家伙,也太容易害羞了。 幸好穆瑾听不见。 虽然尽力放松了一下气氛,但这条路毕竟是通往如今的死亡区域,当马车逐渐走入城西,整个氛围骤然安静下来,不是让人安心的静谧,而是犹如活物都寂灭了一般。 顾倾从随身的药箱中掏出几张绢布,递给老太医和穆瑾,示意他们戴到脸上。 马车的吱嘎声逐渐停下,穆瑾刚要起身,顾倾比她更快了一步解开车帘。 几个同样连戴绢布的人站在擦黑的天际下等待着他们。 第15章 反派有惹人厌烦的技巧。…… 顾倾率先带着应太医下了马车,等待的几人纷纷上前见礼,言辞间颇为热络,直到穆瑾也跟着下来,交谈声才倏然一静,纷纷看向她。 穆瑾已经习惯了她一出场就引起瞩目的情况,只是如今夜色如魅,他们一个个都戴着白花花的绢布,只露出一双双疲惫幽然的眼睛,乍一下被这么一群人盯上,饶是穆瑾也不禁打了个突。 -- 第27页 顾倾左右看看,温声介绍道:“这位就是皇上特意派来的穆总管。穆总管,这几位分别是顺天府尹柯文轩柯大人,以及太医院的傅太医,李太医,木太医。” 几人听闻顾倾的介绍,却是动也不动,就这么冷冷地望着穆瑾。 穆瑾知道以自己的名声八成也得不到什么热情款待,但以她的性格更不可能去主动示好,只好昂着脖颈,面色阴沉地回视,看起来针尖对麦芒,好似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此刻谁也不知道她内心的快乐:看!这才是对待我这个反派应有的反应啊!男女主男配他们通通都不正常! 于是她眼神愈加阴沉凶恶, 应太医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胡子却摸了个空,自然地放下手道:“天色已晚,我们在外面用餐似乎不太合适。” 本来紧张的气氛顿时被这句话冲散了。 确实,这里虽然是衙门口,倒是看不见死尸和哀声哉道的城民,只是整条街道漆黑幽寂,没有一丝人气,显然不是多谈的好地方。 穿着明显和其他几人不同的一个人道:“是下官招待不周,应太医请。” 他身段高挑,身姿风骨俱佳,即使戴着绢布,也能看出他那双炯然有神的双目,一侧身做出请的动作,却不显卑微谄媚。 穆瑾认出这应该就是顺天府尹柯文轩。 确实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可是穆瑾不得不抑制着这份好感,看着几人一个接一个地进门,就是没有搭理她的,她也不生气,看着顾倾向她投来担心的目光,一仰脖子像个战胜的小孔雀一样跟了进去。 进屋一看,几人已经分别落座,尊应太医和柯大人为上首,就是没有给她留位置。 这在穆瑾看来再正常不过了,但是以原身的脾气,如此明显的对她轻薄微贱的态度,是段段不能忍耐。 就见她眉峰一挑,极其精致的眉目间流露出锋利的容色,声音清润冰冷,“柯大人,我好歹也是陛下金口玉言派来的钦差,你就这么怠慢,恐怕传到陛下耳朵里,不会让他高兴吧。” 穆锦文惹人厌烦之一:狐假虎威。 可柯文轩偏偏是个不慕权贵傲骨铮铮的,穆瑾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就让他剑眉倒竖,几乎压抑不住眼里的怒色,冷哼一声,“陛下若是对下官有何训诫,下官自当听着!” 顾倾不发一语地听着,修长如玉的手紧紧扣在椅子扶手上。 即使他再想为她开言,也必须要忍耐,穆瑾想要在这里立足,只能靠自己取得认可。 他只希望穆瑾能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别再惹怒众人。 穆瑾蒙在绢布底下的脸阴沉沉地笑了,“既然如此,我自当如实向陛下禀报。” 穆锦文惹人厌烦之二:打小报告。 果然,不但柯文轩勃然大怒,其余几位太医也眼中冒火,端坐高台老神在在的应太医也皱了下眉。 顾倾扶额叹息。 “柯大人……”他忍不住要为她出言辩解。 “柯大人。”穆瑾的音色和他重合了,这次她没有再故意惹人发怒,而是心平气和地道,“在这疫病面前,你我二人本无任何区别,它不会因为你喜欢我而放过我,也不会因为你讨厌我而感染我,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想解决问题,为陛下分忧,大人何苦为难于我,消耗内需。” 反派值刷得够多了,是时候好好办点事了。 顾倾扶着额的手放下来了,柯文轩眼里的怒色一滞,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穆瑾环顾四周,闻着空气里浓郁的烧艾味,继续道:“想必此刻疫情已十分严重,否则诸位不会如此严阵以待,甚至要出动太医院正应太医,这时候多一个人也会多一分力量,大人为何一定要将我往外赶呢?” 她虽然名声是众所周知的不好,然而这番话却入情入理,眉眼褪去方才的阴沉后露出明媚的颜色来,倒是漂亮得像个小姑娘,让在场的几个对她吹胡子瞪眼的大老爷们都略有些赧然。 柯文轩道:“既然你说你有一分力量,那就让我们看看是何力量吧。”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她不是来捣乱的。 顾倾本来垂下去的眼又倏然抬起,定定地望着那个站在场中,眸中光彩逼人的少女。 就听她开口唤道:“江延。” 一直默默跟随在后面,没有引起任何人重视的车夫安静地走了进来,他对着穆瑾双手抱拳:“穆总管有何吩咐。” 几人俱是一惊,刚才这人低着头毫不起眼,此时大大方方地站出来,倒是能看得出他丰神俊朗,气势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这正是戎锋在她临走前告诉她的人手。 穆瑾捏紧手里的纸条,道:“五百飞鱼卫可在?” 江延沉声应道:“随时听候吩咐。” 穆瑾倏然一松,含笑的眼睛瞥向周遭,“这分力量可够?” 众皆寂然。 飞鱼卫是直归当今皇上所统的精锐部队,其首领戎锋更是戎太尉极为器重的独子,成员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寻常同时出动十人以上就已是难得,如今竟然拨给了穆瑾五百人供她所用。 看来,她无论在当今圣上的心中,还是在那位戎侍卫心中的地位,都值得好好估量一下了。 毕竟只要戎锋不肯点头出人,圣上也未必会勉强于他。 -- 第28页 这分力量,着实有些大了。 几人互相看看,不肯为权贵折腰的柯文轩还是有所顾虑,其余人皆都消散了怀疑,对着穆瑾友好地点点头。 还是应太医开口打破僵局:“大家都是为圣上筹谋办事,大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柯大人,劳烦为穆总管上座吧。” 柯文轩这才命人加座。 穆瑾也不多说什么,给她就坐下,江延沉默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充当无言的守护者。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采用如此简洁粗暴的方法,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她不想浪费在无关紧要的意气之争上。 只要她留在这里,迟早会得到他们的认同。 接下来的时间,穆瑾都缄口不言,沉默地倾听着几位太医的意见,似乎刚才露出锋芒就只为了求一个座位,安静得连应太医都不由得往她这边看。 诚然,这位无论从哪看,都不像是老实安分的主儿啊。 也不知柯文轩是否为了不陷入被动而主动出击,竟然提问道:“不知穆总管有何高见?” 第16章 鼠疫。 突然被点到,穆瑾眉眼一凝,状似气定神闲,却走神地想到了自己上课时被老师提问的情景。 好学生穆瑾声音淡淡,“如方才几位太医所说,疫病传染性极强,并且十分凶险,所有发病的城民均在二至八日内产生高热、呕吐、心律不齐等症状,凡是接触者无不中招,不久就会全身抽搐,呕血而死。” “不错。”应太医点头。 “而因为之前大燕从未爆发过如此病症,所以现在只能采用原始的熏艾,以及□□为重的茵陈蒿汤、炙甘草汤等为主要治疗手段,只是收效甚微,短短半月内死亡城民已高达万人。” 穆瑾说着,心下叹了口气。 别说是在条件落后的大燕国,哪怕这个病在现代爆发,医疗条件稍微差一些的国家都难以面对。 根据原作所说,这场疫病,分明是当初弄死大半个欧洲的鼠疫。 不知道原作者究竟对鼠疫有什么执念,瘟疫也是鼠疫,最后穆锦文死在牢中,也是因为得了鼠疫。 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穆瑾明艳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哀戚之色,仿佛对所言的死亡人数达成强烈的共情,一时间让几位心怀苍生的大人产生同感,对她的敌意又减弱了许多。 因顾忌着段榕榕是从现代而来,如果她做出太出格的举动,一定会引起她的怀疑。但是如若明知可为但不为,牺牲的就是千万百姓的命。 穆瑾思来想去,终于下决心道:“不瞒各位,我的确有个初步的想法,但是这一切,都需要等到见过城中患者之后,才可下决定。” 应太医和柯文轩对视一眼,应道:“也好,我和顾倾原也打算明天一早就去看望患者,我们一道吧。” 柯文轩的眼里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怀疑:“你真的肯去?” 穆瑾快被他给气笑了。猛地一个抬眼,眼中灼灼的神色刺得他一滞,“这么多人看着,我还能逃跑不成?何况这满城病人,我能跑到哪儿去?” 柯文轩眼里露出讪讪的神色。 穆瑾径自起身,而随着她的动作,江延立刻恭敬地垂首立在她身边,她看了在场的几人一眼,缓缓地下令。 “命五百飞鱼卫,从今晚起,严防死守城西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出口,但凡放出任何一个活物,唯你们是问。” 她环视四周。 “包括在场的所有人。” 也许是因为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言辞神态皆充满令人无法违抗的气势,底下竟然满座寂静,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 做到这一步已经到了崩人设的极限,如今天色已晚,穆锦文可不是劳累自己也要为国为民的大忠臣。 无论穆瑾多着急想看到患者的情况,这时候也只能偃旗息鼓,在柯文轩带领众人去饭堂时,冷哼一声直接转身走了。 自然会有人带她去安排的房间。 看着蒙着绢布,一双大眼睛里流露着惊恐的小侍女在领她进入房间后飞速逃窜的背影,穆瑾不禁沉思,这到底害怕疫情,还是害怕她的名头呢? 第二天,蒙着脸的穆瑾如约到来,跟着众人前往病人的住处。 太医们已经意识到这种病具有极强的传染性,自然不会将病人留在普通的医馆,距离衙门不远处有一处占地近百顷,由当今皇上宇文睿的父亲,圣孝恭皇帝主持建设的“重疫隔离处”,命名为百疾馆。 这次感染的所有人,无论轻重全都被移到了这里。 穆瑾知道大古代的也不能指望什么轻重症分离,能做到这一步,避免更大化的扩散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一直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才让感染和死亡人数不断增加。 应太医为太医院正,身份贵重,大家本提议不必让他亲去,但他表示哪怕是顾倾,转述的病症也不如他亲眼去看看来得准确。 医者仁心,应太医到这个地位都没有忘记本分,穆瑾对他更多了一份敬重。 顾倾劝不动应太医,转而对穆瑾欲言又止,穆瑾一看就知道他又想劝她别去,干脆头一昂当没看见,昂首阔步地走进了百疾馆。 反正系统保证过,她一定会死在该死的时候。 穆瑾:……虽然放心了,但并不是很开心。 -- 第29页 而在她身后,看着她大无畏的背影,几人对视一眼,皆露出相似的动容和敬佩。 这个门现在对正常人来说无异于巨兽食口,扪心自问,若不是职责所在,谁能毅然决然地走进去。 就算要进,要做到穆瑾那样将生死置之度外,姿态坚决而从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说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是黄泉之路,而踏入这个大门,就是三千恶鬼煎熬哭嚎,不得超生的现实惨状。 穆瑾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戴着绢布的官兵沉默着将一具具尸体搬出去,饶是如此,空气里也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腐烂的臭味,尚有气息的病人伸出枯瘦的手臂伸向来人,嘴里血液和涎水横流,暴突的眼睛满是血色。 穆瑾瞳孔皱缩。 她还是低估了瘟疫。 一阵在污浊空气中格外清新的药香来到她的身边,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顾倾蹲下身,毫不嫌弃地伸出手,想要为患者处理脓液,身后的几位太医也各自开始忙碌,对穆瑾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柯文轩也一脸凝重,亲力亲为。 穆瑾对这里的不能接受在顾倾的意料之内,他原本只是想带她来走个过场,最好吓住她,这样就可以安心待在后方。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患者,一只纤细秀白的手突然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倾心中一颤,看向穆瑾露在外面,充满哀戚之色的妙目,露出询问的目光。 穆瑾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甩开他,看他又继续去碰触患者,焦急之下冲口而出:“别碰!” 不止是顾倾,旁边的几人也都抬眼看向她,眼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失望。 穆瑾心中紧迫,为了维持人设磕绊了一下,才道:“你要是巴不得病……病情移到你身上,大可以直接用手碰他。” “穆总管。”顾倾眉宇间夹杂着一丝严肃,“我是医者,自然以病人的需求为先。” “是,以病人为先,然后极限一换一,到阎王爷面前报道的时候还能拍着他的肩说声好兄弟。”穆瑾飞快地刷完仇恨,看到别说柯文轩,连顾倾眼中都要出现怒色了,连忙补充,“油布!” 第17章 作死的来了。 盘算着再不分敌我地输出,她铁定会被顾倾打包扔回宫里,穆瑾赶紧说出自己的打算。 顾倾怔了怔:“油布?” 穆瑾迅速地思索这个朝代能找到的隔绝材料,只能想到油布这个好找又便宜的东西,“用油布制成外衣和手套——就是能活动五指,但是将手包裹的东西!” 她看向关注着这边的几人,即使看不见她的脸,有力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也制止了他们想要驳斥的话语,“如果想要和病人一起去下面,那怎么做随你们,但是我还不想死,要是你们传染了,我也逃不了。” 穆瑾手指有些发麻,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崩人设了没有,在如此凄惨的命运面前,她所担忧的那些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只要能救人。 柯文轩锐利的眼神在她身上定了一秒,她毫不退缩地回视,半晌他扭头看向应太医,“您觉得如何?” 应太医埋在雪白眉毛下的眼睛闪烁着晶亮的光,“顾倾,你说呢?” 顾倾原先微薄的怒气彻底消失不见,他看着穆瑾的眼睛充满异彩,听到应太医问他,慢慢地颔首,“可行。” 穆瑾松了口气。 在几个最高长官的指示下,全城的油布迅速被收集起来,因为穆瑾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外出,仅靠剩下的绣娘来不及赶制所有人能用的隔离服,于是戎锋留给她的飞鱼卫也被她拽来干活。 可怜这群生下来就舞蹈弄棒的大小伙子,面对这个要求手足无措又不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上。 当穆瑾穿上一件缝制得歪歪扭扭的“隔离服”时,面无表情的江延第一次露出羞赧的眼神。 穆瑾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飞鱼卫们当然被要求全部穿上,除此之外,各个通往外界的出口,也都被穆瑾下令封门,以油布张贴,势必不让任何病毒飞沫有机可乘。 她所能做的只有在外部隔离,至于如何治疗病情,她真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日跟着顾倾亲自到场,即使阴沉着眉眼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但是无论送汤换药,还是包扎伤口,她都从不推辞,纤细的身体被包在怪形怪状的油布袋子里,看着比其他人都要可爱几分。 不知不觉,太医们吃饭时总是不忘记给穆瑾留一份,顾倾开始明目张胆地叫她瑾儿,连柯文轩那张对她从没个笑模样的老脸,都对她有了几丝柔和。 穆瑾发现,无论她故意说出多难听的恶言,听到的人也只是一笑了之,分毫都不想和她计较。 穆瑾:怎么办,好像做过头了。 系统:敢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拍着病患后背的手顿了顿,穆瑾知道系统在不满些什么。 在原作剧情中,反派boss可没有像她一样真把自己当成个钦差,一门心思扑在病人身上。即使穆锦文被扔在疫区,也没有忘记搞事,派人来往于疫区和皇宫之间,搜集到了九门提督为她所用的筹码。 但是现在…… 穆瑾垂下眼,轻巧熟练地给病人清理脏污。 -- 第30页 系统毕竟只是系统,它不明白对人类而言,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即使她无法完成这部分的反派任务,她也无法昧着良心派人从这里回宫,在明知道会酿成大祸的情况下,只为了让自己的任务进度条向前爬进一格。 她做不到。 在离开皇宫之前她就做了这个决定,只是没有和系统说过,它很不高兴。 系统估计也觉得自己太焦躁了,放缓语气劝她:“穆穆,你别忘了,这里只是个小说世界而已,等你许下愿望回到现实,这对你来说就是一本书,你在担心什么呢?” “谁告诉你,我要许的愿望是回到现实了。”穆瑾道。 “嗯??” 穆瑾没有理会系统的疑问,继续手上的动作,在端着药箱前往下一个病人时突然一阵晕眩,已经熟悉的药香来到身边,稳稳撑住了她要倒下的身躯。 这具孱弱的身体怎么经受得住长久的劳累,穆瑾几乎榨干了最后的力气,此刻被顾倾半抱在怀里,竟然一阵安心涌上,让她想就这么睡去。 顾倾见她眼里的疲惫已经无法掩饰,想要劝她休息,又想到她一贯的口是心非,改口道:“新一批制药在熬制着,看管药炉的木太医要记录今日诊籍,你去顶替他一下吧。” 穆瑾定了定神,用强大的自制力强迫自己推开这个能给她带来舒适的胸膛,虚弱却凌厉的眼神瞥他一眼,不发一语地向后院走去。 按照人设,她不能听从顾倾的任何话语,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再这么消耗下去,恐怕有系统的确定,也不能保证下一个感染的是不是她。 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感染扩散,百疾馆里留下的官兵和侍女寥寥无几,直接接触病人的工作更是由他们几人亲手去做,因此整个后院也是空空荡荡,药炉被架在中央最通风的地方。 穆瑾摘下头套,被浓郁的药味熏得呛咳几声,但是没有脱下外面的油布衣也不敢以手拭鼻,就这么皱着鼻吸着鼻涕来到药炉前。 突然,一阵熟悉的预感袭来,仿佛在不久之前的某一个夜晚,她也有了这种奇特的感觉,然后下一秒,浑身染血的男二就从房顶上掉了下来。 冬日的冷冽的风吹过包裹在身上的油布,发出响亮的哗啦声,穆瑾隐约在眼角瞥到了一抹黑色,惊觉抬头。 戎锋一身玄色劲装,矫健修长的四肢如猎豹般慵懒优美。 他单膝屈起坐在房檐之上,水银般剔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穆瑾怎么也没想到的人就这么坐在房檐上看着她,只是分别了短短几天,再次看到宫里人的脸,却觉得仿若隔世。 但是下一秒,她的内心就被抓狂和吐槽占据。 这里是疫区中的疫区啊!你就这么大喇喇地进来了?啊?不耍帅你会死吗!会死吗!会吗!吗! 死死咬住牙关,制止住满心的愤怒直接宣泄于口的冲动,穆瑾定在原地,冷着脸看着戎锋一个翻身潇洒落地,迈着长腿轻盈地向她走来。 戎锋的眼睛越靠近她就愈加明亮,直到站在她的面前,棕色的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情绪,他看着好端端站在面前的人,控制不住地将手伸向她凌乱的鬓边。 穆瑾的愤怒简直要变成惊恐,她顾不得对他进行吐槽,立马蹬蹬蹬后退几大步,彻底隔开两人的距离。 戎锋一愣,伸出去的手也忘了收回。 情况一时非常尴尬。 第18章 侍卫统领化身小跟班。 药炉的里的草药在咕嘟咕嘟,穆瑾冷静下来之后,脖颈里渗出的汗水被冬日冷风一吹,有种凉到心底的黏腻感。 她眼里有愤怒,有困惑,有熟悉的尖刻,但就是没有戎锋所期待的惊喜。 哪怕是一丝丝也好。 戎锋自觉嘴笨,曾经几次开口都惹恼了穆瑾,这会儿见她状似生气,更加不敢多言,还是穆瑾率先开口:“你来做什么?” 戎锋思索了又思索,斟酌着回答:“看你。” 穆瑾快被气笑了。 她扭头去调整药炉的火苗,看里面的药汁还在预计的数量,才有工夫说道:“也不知道戎侍卫是觉着疫情这边是小事,还是觉着我偷偷跑到这边来混功劳来了,不好好在宫里待着,非要过来看看我少没少胳膊腿的?” 她的眉宇间有着堪称威严的神色,重重地将揭开的盖子扣回去,“还没有染上重疾悲惨等死,戎侍卫可满意了?” 穆瑾真的要糟心透了。 她宁愿冒着任务完不成的危险,竭尽全力将所有人都控制在城西的目的是什么? 除了让疫情能够在最快的速度内得到控制,她最在意的,不还是这些剧情中主要角色的安危吗? 他倒好,放着好好的安全区不待,非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怎么能不让她生气。 戎锋见她果然生气了,坚毅俊挺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苦涩,“既然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穆瑾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戎锋对着她的背影,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整个身体都被包在整个怪模怪样的大油布袋子里,也看不出有无受伤,消瘦与否。 “三千飞鱼卫一下让你带出来了五百,我作为首领,不能不来。”戎锋道。 穆瑾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小心翼翼的解释。 -- 第31页 她叹了口气,药味熏得她又轻咳几声,细白的手指拨弄着药炉,神色恹恹,“既然来了,就别想着从这儿出去了。之前柯文轩加急送进宫的折子你也知道吧?这地儿,现在只进不出。” 与其把他赶回去,让他带着病毒到处散播做个当世毒王,不如把他控制在眼皮子底下,左右有系统靠着,总不能让男二死在眼皮子底下。 她软下了言辞,戎锋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颔首道:“自然。” 他既然下定决心过来,就做好了出不去的打算。 穆瑾虽然同意了他留在这里,但是还处于怎么看怎么糟心的地步,也不想理会他,一边扇着火一边恢复着体力。 戎锋看着她愣了神。 到底从何时起,他竟然对她在意到这个地步了。 从未有过如此清晰坚定的目标出现在他的人生中,让他想冲着一个方向追逐,不问缘由,不问结局。 然而想到上次回家时父亲对他说的话,锋利的眉眼闪露出一丝沉郁。 穆瑾一回头,正看到了这丝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神色。 这男二为什么看着她的背影凶神恶煞?莫非……他突然醒悟过来,越看她越觉得面目可憎? 不是不可能啊,他费心巴力地来到这里,估计也不是为了听她那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的,任谁无缘无故被这么怼了一顿,应该都不可能高兴吧? 太好了! 穆瑾眉毛动了动,控制住想要咧嘴笑的冲动,沉着脸道:“你去后面的屋子里,找江延要一身防护衣。”她制止住戎锋的欲言又止,“就是他放你进来的吧?别给他脱罪了。” 她是如此聪慧,戎锋叹息又好笑地换了个话头,“那穆总管可要罚他?” “自然要罚,否则人人都像他一样乱放人进来,我下的命令可还有人听了?”穆瑾道。 戎锋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向后屋走去。 穆瑾把药分到各个太医手中的时候,戎锋也裹着一身油布袋子进来了,之前没有得到消息他要来,屋内干活的几人都不认识他,也只当是进来了一个普通的飞鱼卫,只瞥了几眼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手头的事上。 唯有顾倾,特意从繁忙中抬起头来,认真看了看这个体型高大健硕,一进来就跟在穆瑾身边的人,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戎锋跟在穆瑾旁边,看她下手利落,即使包裹着厚重的手套,也毫不干涩地为病人清洗伤口,更换药材,虽然隔着头套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想象她一定不像面对他时一样,动不动就横眉竖眼。 “把药给人喂了。”穆瑾自然不会放过现成的劳动力,既然来了就没有闲人。 戎锋听话地照做,一边小声对她道,“江延我已经罚了半年俸禄,你觉得可好?” “你的人,我哪敢指手画脚。”穆瑾回道。 戎锋眼底露出丝笑意。这分明是不忍心罚,却又不得不找台阶下的借口罢了。 他刚要再说什么,倏然看了外面一眼,眉眼一凝,而后直接将药碗塞进穆瑾手里,起身向门口走去。 穆瑾:? 但她现在没时间管他,只好接着喂刚才的病人。 不消片刻戎锋就回来了,穆瑾头也没抬,“戎侍卫现在后悔,不想在这屋待也不成了,忍着吧。” “有人。”戎锋已经学会忽略掉她面对他时独有的尖刻,“这么多天了,你一直没发现有人跟着你吗?” 穆瑾手顿了一下,透过厚重的头套抬眼看他,眼睛因隔着绢布,倒显得更加妩媚朦胧。 “这不到处都是人吗?” 戎锋无奈地摇头,“有功夫,但不是飞鱼卫的人。” 这话倒是让穆瑾感到了怪异。 城西现在本就没有留下多少人,而有功夫的也只剩她带来的飞鱼卫,这人身怀武功却不光明正大,暗搓搓地缩在犄角旮旯里盯着他,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不对啊,她本人就是本作最大的boss,还有谁能坏过她? 见她目露惊疑,戎锋安慰道:“放心,我会让江延去查,一定会将他送到你的面前。” 语气淡然,却蕴含着极大的坚定和自信,让她漂泊不定的心立刻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穆瑾意识到这种心态,连忙在心里甩了甩头,把“可靠”的标签从戎锋脸上撕下来,换上“不省心”三个大字,瞬间感觉好受了很多。 吊桥效应真是要不得。 一天的繁忙结束,几人均用烈酒洗手,再用清水冲洗之后才能离开百疾馆。 说来也奇怪,在这个整体都比较落后的朝代,唯有酒水一项,竟然已经出现了蒸馏技术,让普通粮食酿的白酒也能有较高的度数。 虽不能和七十五度酒精相比,但是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杀菌效果。 厚重的油布衣被脱下,这时众人才惊觉,一直像个跟班一样在穆瑾身边团团转的人,竟然是飞鱼卫首领戎锋。 第19章 偷吃被抓住了。 此刻戎锋身姿笔挺,面容沉肃,丝毫看不出白天在穆瑾身边跑前跑后的小跟班样。 穆瑾敢使唤他,其他人可不敢。 “戎侍卫。”柯文轩对他恭敬抱拳,眼里有着犹疑与喜悦,“不知道戎侍卫秘密前来,是否是皇上有何……” “柯大人多虑了。”戎锋客气地回礼,“只是目前在京的飞鱼卫大多都在此处,于是在下向陛下请命,来和飞鱼卫共进退罢了。” -- 第32页 “戎侍卫心怀手下,令人敬佩。” 几人太极一般相互赞颂一番,听得穆瑾直翻白眼。 “瑾儿可是饿了?”顾倾压根没参与,此刻见穆瑾翻白眼,带着温润的笑意问道。 “被酸饱了。”穆瑾半真半假。 顾倾失笑,做出个“请”的动作,穆瑾刚要抬步,一道高大的影子强行挤入两人中间,戎锋维持着冷硬的侧脸,面对穆瑾的注视毫不动摇:“饿了。” 穆瑾:……行吧。 只能说戎锋不愧是飞鱼卫的正牌首领,指挥起来的效率就是和穆瑾不一样,寻常确定当日城内状况,再分布下去任务要花许久,今日戎锋来了,只花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已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穆瑾脸色难看几分,做出反派对男二卓越能力的“嫉妒”和“不屑”。 然而这神态落在其他人眼里:穆总管这小身板毕竟太弱了,晚餐得多给她加份糕点。 虽然是重灾时刻,但是如此多的朝廷勾股聚集在这个小小的衙门,自然也不能太亏待他们。 戎锋被穆瑾扔去了离她远远的房间,这才感到自在一些,然而也许是白天消耗太多,体力恢复了一些之后,晚间刚用的餐竟然又消化完了。 穆瑾咂咂嘴,回味着餐桌上她面前那盘栗子糕,决定做个大胆的决定:去厨房看看。 来了这么多天,她每天忙得像个陀螺,还没有时间去过除了百疾馆之外的其它地方,此刻进了厨房颇觉得有些新鲜,目光略过一系列的菜肉蛋锅碗瓢,定在了灶台上还盖着笼布的盘子上。 迫不及待地走过去揭开笼布,嫩黄掉酥的栗子糕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让她咽了下口水。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吃甜食”这一项显然不符合穆锦文的人设,她也就深深压抑着对甜食的热爱,从不主动碰触。 而此刻只有她一人,她忍不住对着胖乎乎的栗子糕伸出了手…… 突然如惊雷乍起,带着疑惑和惊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锦文?” ……夭寿,她怎么会忘记了,戎锋的房间就在厨房旁边! 戎锋好听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听在穆瑾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催魂的厉鬼。 穆瑾:“咳咳咳咳咳!” 咽下去得太急,呛得她差点把肺咳出来。 一只宽厚的大手犹豫地放在她的背上,见她咳得撕心裂肺,连忙轻柔地拍了拍。 穆瑾一巴掌把他拍开,摆出自认为最凶恶的表情瞪向他:瞎叫什么,我和你很熟吗! 可惜她此刻双目含泪,表情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戎锋看了几眼,害怕露出稀罕的笑意更让她反感,连忙移开视线,落在……她手边的栗子糕上。 某人嘴边的残渣显示着,这摆放整齐的形状上缺少的一块,是进了谁的肚子。 她……竟然喜欢吃栗子糕吗? 实在难以将穆瑾和栗子糕联系起来,戎锋一时脑子有些卡壳,面对穆瑾的提问反应就慢了半拍:“……什么?” 穆瑾深吸口气,“我说,戎侍卫是夜半吃多了消食吗?现在可不是闲逛的好时候。” 说着,她状似不经意地用袍袖掩住唇轻咳几声,赶紧把嘴边的糕点渣拨拉掉。 做完这一切又飞快地放下手,吊起眼睛斜睨着戎锋,一如既往地猖狂欠揍。 这如同餍足的猫儿般傲慢的神态,看得戎锋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沉默着摇了摇头。 穆瑾也不指望他会说出什么反驳,事实上,她已经快要不记得这人是在原作中和她针锋相对的男二了,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在欺负他一样。 ……这么一想穆瑾突然更生气了。 戎锋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是敏锐地感觉到她周身气压又低了一层,面无表情地无措了片刻,抬手将栗子糕向她的方向推了推。 他从眼神到动作都表露着同一个信息:我不是来和你抢吃的的。 气得穆瑾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想必以戎侍卫的家世,是看不上这寻常百姓家糕点的,奴才可不一样,家里穷,没吃过。”她吃完还不忘刷反派的仇恨值,“戎侍卫光风霁月,奴才谢过。” 能和身为皇帝的男主抢女主,作为男二的戎锋自然是被作者赋予了相当显赫的身世。 他出身于大燕国上三家的戎家,父亲身为当朝太尉,三朝元老,戎家三代均是戎马一生,为大燕国的偌大江山立下汗马功劳。 别说是当今皇上宇文睿,就连他的父亲圣孝恭皇帝,在面对老太尉的时候也只得温声细语,恭谨有加。 和自幼丧父的顾倾不同,他活到23岁还没有娶亲的原因无外乎因为是父亲的老来得子,从小自由惯了。这样一个人,想必是受不了她的接连讽刺。 本意是把戎锋怼走,谁知道他在听过这句话之后,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怒意,深邃的眼底甚至闪过一丝心疼。 他低头看了一眼没剩几块的栗子糕,缓声道:“若你喜欢,等回去之后,我让人每日送进宫来。” 他无权指使宫里的御膳房,但是派家仆每日进宫来送吃的,还是没人能指责他什么的。 穆瑾:对不起,打扰了。 她是脑子有坑,才会给男二炫耀的机会吧? 糟心的穆瑾一时气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去拨弄盘子里的糕点,嫩黄的栗子糕被她捻碎,细白的指尖沾上了些许粉末。 -- 第33页 戎锋喉结微动。 他看着站在厨房里昏黄光线之中的穆瑾,她低眉垂眼,倒是看不出一贯的尖刻嘲讽了,整个人显出一种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柔和来。 看着看着,心中突然闪出个念头。 第20章 脸红个锤子。(改字)…… 穆瑾的眉眼在烛光下柔和美艳,看得戎锋想起些往事来。 其实从当日偶然窥见她月下一舞,就难免在心里动起一些别样的心思。 他虽然自由,但是父亲身为武将,从小对他家教颇严,以至于他从未染上过京城里富贵公子哥儿的恶习,吃喝嫖赌从来不碰,唯一的爱好就是习武。 只是他虽然不参与,但是对流传在圈子里的某种隐秘乐趣还是有所耳闻。 权贵富人之家豢养男宠,甚至为了让他们发育得娇俏貌美,从小故意去势之事,没人放在明面上提过,只是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当发觉到自己的心思之后,他不是没有过惊疑犹豫,甚至连父亲都……但是他一直在心中隐藏着一个疑惑,无人可问,然也不甘放弃。 戎锋仔细地打量她秀美的轮廓。 穆瑾生得好看,一直以来在宫里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她极忌讳他人提及容貌,一旦听到少不得一顿杖责,只是她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众人偷偷议论她的容貌也是少不了的。 只是……真的会有男人,长得如此纤弱美丽么? 以前她年纪小,还能用雌雄莫辩来形容,但是如今她已经十九岁,早已过了分化的年纪,如此柔和动人的轮廓…… 戎锋看着她,眸色倏然转深。 “你是么,你会是么。”低沉叹息的声音被含在嗓子里,让他自己都听不真。 穆瑾正在搓手指上的沫子,冷不丁好像听到了句话,一时忘记整理表情:“什么?” 面容迷茫,稚嫩懵懂。 戎锋倏然漾出抹笑的意味。 不得不再提一句,有了戎锋的直接率领,飞鱼卫的办事效率简直提升了一个等级,第二天中午,江延就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了衙门,扔在了吃午饭的几人面前。 戎锋看了一眼道:“慢了。” 江延低头:“兄弟们穿着防护衣影响了行动。” 这就是穆锦文费尽心机也想得到的雄兵,可惜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飞鱼卫只认皇帝和戎锋,其他人哪怕是当朝太尉,也绝无可能命令他们。 顾倾拦住想要上前的穆瑾,自己蹲在那人身旁,注视着对方猩红却无神的眼睛片刻,拿过一双筷子夹出他口中的堵塞物,“他自尽了。” 柯文轩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怀疑和警惕,只是疑惑地问道:“穆总管,不知道这是……?” “跟踪的小老鼠而已。” 穆瑾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电视剧小说诚不欺我,果然古代暗卫在被抓到的第一反应就是服毒自尽。 戎锋站到她的身边,问江延道:“搜出来了什么?” “此人极为狡猾,在抓到的第一时间就放弃抵抗,身上更是没有留下任何信物。”江延道,“只是在他的耳后,有一块隐秘的梅花图案,非仔细看认不出来。” 穆瑾倏然一惊。 戎锋和顾倾都看了她一眼。 穆瑾作势轻咳,垂眼掩饰住震惊的神色。 别人不知道这梅花图案代表着什么,她却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兵部大权大多掌握在太尉手中,少部分在当朝新贵的陆将军那里,而属于他的私军,无非只有两支。 一支是明面上归戎锋率领的飞鱼卫,负责维护他的安危,以一可挡百。 而另一支,也是除了他本人之外鲜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军队,目前归穆瑾统领。 这支军队被宇文睿称为“君子梅”,其特点就是,军队里的每一个人必须在身上的某一处纹上一朵梅花。明明叫着四君子的名字,却净干一些污秽苟且之事,也算是宇文睿的另一种恶趣味吧。 而这支军队……之前因为穆瑾的怕麻烦,已经大部分都交由张明旭派遣。 张明旭…… 穆瑾皱起了眉。 见她若有所思,戎锋没再追问细节,只是挥手示意江延将尸体带下去,当做感染疫情的患者焚烧。 穆瑾沉思着坐回了桌子,一抬眼见到柯文轩看起来不甚在意,却又不断向她这边瞟的模样,一时忘记维持人设,对他安慰地笑了笑。 这笑容明媚干净,竟看得柯文轩老脸一红,即刻埋下头扒饭。 穆瑾:…… 不是,你脸红个锤? #今天的糟心增加了# 穆瑾刚再次拿起饭碗,另一名飞鱼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来,戎锋淡淡地抬眼,来人立刻低头抱拳:“首领!表……表小姐来了。” 他汇报的时候,面上流露出些许不安,显然也是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只是来人的身份令他不敢不进来报。 戎锋脸色变了变,周围的几人也都露出些微妙的神色。 戎锋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向穆瑾,见她面上不露分毫,难得忐忑地解释道:“我也不……” 穆瑾勾了勾嘴角,眼里却不见笑意,“这一个两个,都拿我这个朝廷钦差的话不当回事,是吗?” 戎锋无话可说。 穆瑾瞥他一眼。 -- 第34页 她想起来这位“表小姐”是谁了。 在京城中,达官显贵应该没人不认识戎锋的“表妹”徐露昭。虽名为表亲,但是这位表妹和戎锋可没有什么血缘,只是父亲年轻时和太尉拜了把子,才落得和男二称兄道妹的关系。 这位表妹在原作中出场甚少,穆瑾一开始都没从记忆里把她扒拉出来。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来。”戎锋还是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 穆瑾冷笑一声,起身就向门口走去。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有些好奇会发生什么事,连忙都起身跟上。 这位传说中心狠手辣的穆总管自从来到这里,还从来没有表现出苛刻的一面,当然不包括她的嘴,如今有人明目张胆地违抗她的命令,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 戎锋心事重重地跟了出去,刚到门口就发现穆瑾高高地站在门槛之上,睥睨着她面前一个一袭白色碎花曳地长裙的女孩。 女孩佩环丁玲,通身皆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气派,见到他之后惊喜地绽开笑容,“表哥!” 戎锋脸上丝毫不见喜色,反而不安地看向穆瑾。 穆瑾眉间带着许久不见的阴柔狠戾,明明挂着笑意,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冷冷地指向一旁,方才来通报的飞鱼卫:“就是他放你进来的?” 徐露昭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笑容淡了许多,变成公式化的端秀,“是。” 只简略地回答了一句,她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回过头面向戎锋,“表哥,听说你来了这里,我日思夜想难以下咽,这才赶忙到来,照顾你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 穆瑾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地从击鼓鸣冤的大鼓旁拿下一根实木棍。 当着徐露昭的面,她挥舞着木棍发出赫赫风声,直接从徐露昭脸前刮过,狠狠击在了那名飞鱼卫的背上。 第21章 回宫。(改字) 穆瑾手中的木棍丝毫没有留情,带着凛冽的风声击打在那名飞鱼卫的脊骨之上,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飞鱼卫咬牙承受住这一击,立刻下跪请罪。 徐露昭温柔端庄的微笑保持不住了,面对差一点就刮到她鼻子的木棍,骇然后退了几步,险些跌落在地。 “我下过的命令,违抗了怕你们担待不起。”穆瑾扔掉木棍,话虽是对着飞鱼卫说,凌厉的视线却瞥向徐露昭,声音轻柔,几乎一字一顿,“犯错就要受罚,任何人。” 一时寂静。 徐露昭惊愕过后,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着恰到好处的惊恐,惹人怜爱又不会让人觉得失了分寸,她看向戎锋,声音气弱了几分:“表哥,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过是放我进来……” 穆瑾也看向戎锋,警告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别想着看她是你表妹就徇私枉法。 可戎锋看也没看徐露昭,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加罚俸禄一年。” 那名飞鱼卫低头认罚。 徐露昭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戎锋会对她理都不理,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柔和的眼睛意有所指地撇了撇穆瑾,又望着戎锋,刚要启唇。 穆瑾冷着脸道:“知道现在我在这代表的是谁吗?你有胆子违抗我的命令,是不是他日就有胆子抗旨?” 阴冷黏腻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所有人,明明没有指名道姓,却莫名充斥着让人畏惧的魔力。 打着皇上的旗号,谁还能说她这番话不对?而这种狐假虎威的行为,恐怕无论在谁心里都会引起反感。 穆瑾:日常反派拉仇恨任务又完成了一项呢。 自从来到城西之后各种事物异常繁忙,她为了不添乱已经很久没有刷过仇恨值了,这一下一定能让大家怀念起她反派的身份,清一清最近积累的好感。 穆瑾信心满满,不待徐露昭欲言又止,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把傲慢嚣张的形象做了个十足。 然而惊鸿一瞥之下,她仿佛看到了门边众人敬佩畏惧的目光。 穆瑾:?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在她进去之后,其他人也只得讪讪地对戎锋笑笑,赶紧跟在她后面回去了。 穆瑾当面落下了戎锋表妹的面子,他们却不能为老不尊继续在这里看人家小姑娘笑话,人家姑娘是来找谁的一目了然,他们就不留在这里凑热闹了。 徐露昭眼见着所有人都进去了,连受罚的那名飞鱼卫都被戎锋打发走继续去执行任务,门口只剩下了她和戎锋两人。 徐露昭轻移莲步,向戎锋靠近了几分,神态柔弱又带着坚强,“那就是传说中的穆锦文吗?都说他惯于故作威风,没想到竟然连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都会插手。” 她这话本没错,可能在穆瑾到来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皇上派来当个吉祥物,只要她不捣乱,谁也不指望她能有什么作为。 事实上,没有人偷偷下手故意把穆瑾扔到患者堆里让她感染瘟疫,反而让她跑出来耀武扬威,甚至出手责罚飞鱼卫,已经出乎了徐露昭的意料。 她的本意是自己本也没犯什么大错,竟然被一个宦官故意耍了威风,向戎锋抱怨撒娇罢了,按照以往表哥冷冰冰的性子,对她小女儿的情态一向没什么办法,也就只得安慰一两句。 思及此她羞怯地抬起眼,都想好一旦戎锋安慰她,就立刻大度地表示自己不会在意,表哥不用顾虑她的面子。 -- 第35页 可谁知这一看,险些被戎锋毫无感情的眼睛吓到。 戎锋的眼睛是温暖的深棕色,眼白干净而分明,当它们的温度冷下来的时候,有种接近于兽类的犀利和冷酷。 “知道这是哪吗,竟然跑来胡闹?”戎锋冷冷地道,“白伯父知道你过来吗?” “表哥……?”徐露昭张张嘴,用了两秒才让停滞的大脑运转起来,神色间露出一丝委屈,“只是你已经很久未曾回家,姑姑也甚为惦念,这才让我到你这里来给你带些吃食,你瞧。” 她从身后婢女的手中接过食盒打开,“这是太尉府新作的栗子糕,姑姑交代你从小就喜欢吃这个,一定要让你吃到热乎的呢。” 她口里的咕咕自然就是戎锋的母亲太尉夫人,言辞间极为亲密热络,仿佛真的是一家人一般。 戎锋本来还要斥责,一低头看到食盒里圆圆胖胖的栗子糕,临时改口道:“既然来了这里,你就做好在疫情结束之前无法回去的准备。” 他接过栗子糕,再未和她多说一言。 徐露昭保持着端庄娇美的微笑,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进了衙门。 回去之后戎锋没有发现穆瑾,特意交代人将食盒送进穆瑾的房间,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穿上防卫服向百疾馆走去。 穆瑾果然在那里,她也穿着防卫服,小声和旁边同样穿着防卫服的人在交流着什么,当戎锋走过去,那两个人一起回过身来,从绢布中透出的眼睛来看,是顾倾。 见他到来,顾倾没有离开,继续对穆瑾道:“你之前提议给患者灌服淡盐水,的确起到了奇效,服下淡盐水的患者体温下降明显,却不知是何道理?” 穆瑾心想我怎么和你解释是为了维持电解质平衡? 她只得故作高深地道:“胡乱试试而已,他们终日不得进食,只凭米粥之类的如何保证力气?” 见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所做的一切却件件都是为了患者,顾倾眼里闪过某种柔和的情绪,口吻里也有些许动情,“瑾儿……” 一听他这么叫穆瑾就忍不住汗毛起立,连忙竖起耳朵注意听,生怕他再说出什么逼她崩人设的话。 尤其还有个男二在这里,她更紧张了。 可是顾倾看了即使隔着绢布,也能看出神色冷漠的戎锋一眼,温润地笑了,“如今疫区情况稳定,你也不是大夫,操劳了这许多天,是时候稍作休息,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穆瑾心中犹豫。按理来说,是应该有人随时回宫向宇文睿汇报疫区情况,但是前期疫情实在凶猛,她一个人都不敢放出去,连宇文睿派来询问的人都几次被她命令飞鱼卫挡了回去,如今已经趋于稳定,她的确应该安排人回去复命了。 拒绝一时爽,而此刻想到宇文睿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她也忍不住心底打颤。 “也好。”穆瑾道,“我早就想离开这个又脏又臭的腌臜地方了,就由我亲自回去向皇上回话,省得下人口吃不清不楚,反而让陛下着急。” 这话一出,顾倾和戎锋的目光俱是一柔。 “你放心。”戎锋道,“我可派飞鱼卫和你的人一道回去,定会尽力护他不会被皇上责难。” 她担忧疫情扩散,几次亲自出马将皇上派来的人挡回去的事,在疫区算不得什么秘密,也是因为她言出必行,手腕刚断,才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了疫情,没有产生更大范围的扩散。 应太医还曾摸着胡子感叹,若是皇上因为这点难为于她,他哪怕舔着老脸,也会为她求情。 柯文轩当时也表示了赞成。 穆瑾:“?我是害怕下人说不清楚让陛下担忧,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戎锋眼里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心道她脸皮这样薄,自己实在不应当把她心里想的说出来。 穆瑾快被他们气死了,当天晚上就派人准备马车,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放在床头的那盒栗子糕,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担心上面沾了病毒,和衣服一起一把火烧了。 此次回宫,她和戎锋一道,带着应太医与柯文轩亲手写的陈情折子和二百飞鱼卫回去复命,所有人均按照她的要求,在踏出城西之前才可脱下防卫服,以烈酒洗手之后才能出城。 车行驶在路上时突然想起,似乎还有个刚来找人的表妹,但见戎锋面容沉稳,丝毫没有担心的模样,穆瑾也就将这事丢到了脑后。 人家的表妹,人家都不急,她担心什么。 一路无话,穆瑾在深夜时分回到了巍峨的深宫,看着一路景致变换,从寻常屋舍变成高峻宫墙,产生了深深的恍如隔世之感。 “你想到该怎么圆这部分剧情了吗?” “穆总管,皇上有请。” 系统的声音和前来接应的李连合在了一起,穆瑾沉默地抬起头,见到了这么久以来在疫区从不曾见过的,一张笑意无暇,假意真心的脸。 第22章 原女主惊变。(微改)…… 在疫区之时,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目标,因为要控制扩散,穆瑾周围留下的人也十分简单。 除了几位太医之外,就只有刚正耿直的柯文轩,以及后来才赶来的戎锋,这些人都不是会假意奉承,虚与委蛇的人。 因此穆瑾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句句绵里藏针,时刻走在刀尖,精神都被压迫成一条直线的紧张感了,乍一下回到危机重重的宫廷,她还颇不习惯。 -- 第36页 被李连领进去的短短时间内她一言不发,无论李连试探什么,都轻巧地以“嗯”,“呵”应对,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自讨没趣,李连也闭了嘴,直接为她打开了太和殿的大门。 殿中灯火通明,磅礴山河屏风之后朦朦胧胧能见到一抹明黄的影子,穆瑾深吸口气,将表情调整成谄媚状,轻声说了句“陛下,锦文求见”。 端坐于屏风后面的身影动了动,帝王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进。” 穆瑾如一只欢悦的小鸟,挂着笑容小跑进去,扑通一声跪在了案前:“给陛下请安!”她抬起头,妩媚水润的双眸闪烁着浓烈的思念和敬慕,“阔别三月,锦文对陛下甚为想念,索幸不辱使命。这是顺天府尹柯大人,应院正等人所书陈情,请陛下过目!” 她以头抢地,高高举起早已准备好的保命符,滑落的袖口下露出细白的一截腕子。 宇文睿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抬眼看了站在旁边的李连一眼。 李连揣测圣意,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去接穆瑾手中的折子。 谁料宇文睿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李连,你退下。”他不顾呆在当场的李连,又对穆瑾道,“锦文,把你手里端着的好东西拿上来给朕看看。” 可怜李连服侍皇帝十余载,第一次捋错了龙须子,吓得他本就白的面貌更是一败,幸亏他反应还算利索,立刻躬身道:“奴才告退。” 穆瑾:? 总感觉事情又向奇怪的事情发展了。 她不敢动作,战战兢兢地用余光看见李连的袍角在视野里消失,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宇文睿。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小表情逗乐了,帝王深邃的眉间流露出一丝笑意,抬手招了招:“怎么,还得要朕亲自下去请你吗?” 穆瑾一个激灵,连忙想要站起身来,谁料忘记了自己手中端着东西,一下没处使力让整个半身一歪,虽然反应迅速地用手肘撑了下地面,还是让她多了分连滚带爬的凌乱。 穆瑾:……脸丢了一地,怎么捡?在线等,挺急的。 果然听到上方的帝王发出愉悦的笑声。 穆瑾很想以手掩面,奈何手里的折子不能扔了,只好沮丧地来到案桌前,恭恭敬敬地伸手呈上。 宇文睿看着她通红的耳廓,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挑了下眉,接过折子后刚要伸手,就见她火烧屁股一样立刻后退几步,低着头不抬起来了。 宇文睿自然地将手落在案桌上,故作嗔怒道:“你离宫一走三个月,再回来倒是不怎么和朕亲近了。是怨朕将你派去吃苦?” 穆瑾没想到他没过问她把询问的人赶回宫里的罪,一时准备好的说辞没法用上,卡了半拍:“奴才不敢,当初是奴才自己求陛下开恩才得来这个立功的机会,正担心是否有辱圣恩呢。” “看你这乖觉的模样,想必是知道自己犯错了?方才进来时不是还满面得意。”宇文睿哼笑一声,随手拿起刚接下来的折子举了举,“那么积极地把这些折子呈给朕,这里面有你的护身符?” 没等穆瑾回答,他突然将手中的折子重重拍在案上,沉下来的声音不怒自威:“穆锦文,你可知违背圣意,驱赶传话的侍卫该当何罪?” 穆瑾浑身的汗毛都被吓得竖了起来,立刻再次下跪,因用力过猛而感到膝盖生疼,垂着脸龇了龇牙,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回陛下,奴……奴才是迫不得已啊!当时疫情正值严峻时期,那侍卫打着陛下的名义非要进入城西巡查,要知道奴才可才是陛下您亲口御点的钦差。何况这疫病凶猛异常,但凡是走进来的都有被感染的危险,哪怕是奴才自己都不例外,如何敢放他进来行走之后再回宫面见陛下!” 她声音有些发抖,但是分外坚定。 “如今病情得到控制,奴才这才连夜赶路前来向陛下请罪,请陛下明察!” 一番话说得铿锵凛然,宇文睿情绪不明,穆瑾低着头瑟瑟发抖。 半晌,周身压抑的气压一散,宇文睿道:“你是钦差,倒是和一个侍卫置气了,就算把他放进去压着他不让走又如何,平白落个抗旨的罪名。” 穆瑾一听这语气里没怒意了,立刻眉开眼笑地打蛇随棍上:“奴才就是看他态度嚣张,仿佛陛下给他的权利还压过我……奴才了似的。” 在宫外待久了说话太过轻松随意,她差点咬着了舌头。 并且在心中为自己的发言点了下赞。 要知道,宇文睿虽然明面上宠着原主,但是内地里其实格外厌恶原主的狐假虎威恃宠而骄,而在帝王面前提起“权利”二字,哪怕这权利是他自己给的,也无疑凸显了她的愚蠢和骄纵。 一回来就刷男主这里的反派值,她真是太敬业了。 穆瑾正在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洋洋,宇文睿望着这个发现自己不生气了之后,就变得眉眼明媚喜滋滋的小东西,心里倏地升上一股久违的熨帖和暖意。 她离宫三月,他也心神不宁了三月。 当初若不是她全力恳求,被她不为苍生只为他的情怀触动了心弦,他不会考虑将她送往犹如人间炼狱的疫区。 幸好她好好地回来了,还带着漂亮的结果。即使现在还没有翻开她呈上的奏折,宇文睿也知道,这里面肯定不乏夸赞她的描述。 -- 第37页 帝王的势力,怎么会全放在人尽皆知的明面上。 宇文睿看着见他久不发声,眉开眼笑又变成忐忑愁容的小家伙,嗓口里滚动出一声低沉的笑音。 以前的自己在担心些什么呢?是担心她心大了不受掌控,还是厌倦了她仗着他的威风作威作福? 而前者她分明未变,至于后者…… 想到她埋怨传话的侍卫借着他的名义摆官威时委屈的小样,宇文睿觉得这样甚好。 欣赏了一会儿穆瑾因为担心自己又说错话而可怜兮兮的表情,宇文睿好心情地收敛了气势,问了几句疫区情况。 穆瑾不敢再随意应对,打起精神一一回答。 最后还是她佯装困倦,宇文睿才放她离开。 直到走出太和殿,穆瑾抬头看向月明星稀的夜空,才有种逃过一劫的恍然。 原本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挨宇文睿的一顿责难,谁承想当他后来情绪看起来居然还不错,在看完应太医和柯文轩的陈情折之后,眉宇间的深沉更加消散,再抬眼看向她时,多了种让她看不清的复杂。 在看到穆瑾困得站在原地还在点头,他直接允了让她回去休息。 戎锋还站在外面,见到她完好无损地出来,紧绷的面容微微放松,刚待张口,李连就一个福身:“戎侍卫,到您了。” 戎锋就简单点了下头,走了进去。 李连望向穆瑾,一成不变的笑意多了几分复杂,“穆总管不愧是穆总管,哪怕久不在圣前,也依然占据圣心。” 穆瑾寻思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呢,又不是我叫宇文睿把你赶出来的。只是假笑了一下。 李连又道:“穆总管离开宫里许久,一直也不让宫里的传话人进门,想必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吧。” 穆瑾有些烦了,她又赶路又见男主的都没休息过,索性以原主的性格也一贯不给这个“同行”面子,于是直接开口:“有什么话直说,为我担心就免了,咱当不起。” 李连年纪不大,三十几许的模样,面白无须,这一笑颇为奸诈狡猾,让穆瑾极为不喜。 “咱家不敢。”李连对穆瑾躬了躬身,笑道,“只是听说九门提督的惠康盛大人,在听说前去传话的人无功而返之后,很是扼腕损失了个玉麒麟呢。” 穆瑾心中一动。 九门提督这个名字她不算陌生,在原作剧情中,她本应该派人回来和他接触,收集到了他和外族人勾搭的证据,从此让他为自己办事。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派人回来过,之前给张明旭留下的“任务清单”中也没有这一条,他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还不惜大代价想派人去疫区和她接触? 穆瑾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李连的神态,摸不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故作深沉地瞥他一眼,冷笑道:“李公公这心操的,快赶上陛下了。” 意思是陛下都没有过问的事,你在这操个哪门子心? 果然见李连脸色微变。 穆瑾懒得理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等戎锋出来,想到当日百花节之时,戎锋只是顺手救了她一把,就惹得帝王怀疑,这会儿还是不要做出这种行为了。 穆瑾快步离去。 即使回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第二天作为“公务员”的穆瑾还是早早爬起来主持事物,抓紧时间熟悉一下离宫许久新增的宫务。 忙到早膳时分,穆瑾停下训斥一个小太监大半个时辰的嘴,阴沉着脸放他去吃早饭。 那小太监以为自己被穆总管抓到错处,这次肯定少说被赏个十几鞭子,正战战兢兢打算接受命运,乍一听穆瑾低柔的语调说“滚吧”,一时不可置信,竟然忘记恐惧,猛地抬头看向她的容颜。 只见晨光澎湃,落在穆瑾因为动气而微红的面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格外明媚鲜活。 又想到传到宫里来的她在疫区的所作所为,小太监都忘记了眼前这人是谁,看着她发起了呆。 穆瑾半晌还没等到他滚,袍袖下的手摸了摸自己饿到疼痛的胃,瞪他道,“你对内务府准备的早膳不满意,想吃顿鞭子?” 小太监如梦初醒,慌忙谢恩然后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她的视线。 穆瑾叹了口气。 若不是人设所迫,她真的不愿意训斥威胁这些孩子,那小太监看着也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却已经在宫里做牛做马,生命都不属于自己了。 见左右无人,穆瑾从袖口中伸出细白的指尖,放到口前轻轻呵了呵,浓郁的白雾顿时让指尖有些潮湿。 这一来一回,竟然已经十二月了。 她来到这里,也有大半年了。 想到从昨晚起就不再应声的系统,穆瑾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系统这是埋怨她光一心控制疫情,却将反派任务抛在了脑后呢。 张明旭拨开干枯柳枝来到院内时,就看到了穆瑾望着指尖,神色萧索而落寞的场景。 他看了片刻,缓步靠近她,“锦文。” 穆瑾的肩头抖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放下手拢在身前,回过神自然地道:“何事?” 张明旭的视线在她冻出红晕的脸颊上停顿了一下,道:“你昨天回来,为何不告知我?” 穆瑾状似随意,实则飞快地扫视了一番整个人,他仍然是恭谨而亲近的模样,丝毫看不出那派出去跟踪她的“君子梅”有什么关系,不由在心中升起了一丝提防。 -- 第38页 “今日不就知道了吗?还特意废那工夫做什么。”穆瑾面上露出丝不耐烦。 见她如此,张明旭反而松了口气,他笑了笑,眸子里夹杂了些试探,“你离开的这些时日,宫内一切如常。” 穆瑾嗯了一声,“你做得不错,继续吧。” 张明旭恭谨做礼,穆瑾抬了抬下巴表示受了。 不知为何,张明旭越强调一切如常,她越觉得中间有蹊跷,吃过早膳之后她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向段榕榕所在的浅云宫走去。 无论如何,就冲着段榕榕在她临行前不顾宫规前来送她,还告诉她那段口诀的份上,惦记一下她的安全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她还是女主,她要是玩完了自己不也得完吗? 不知道是安慰她自己,还是在向怄气的系统解释,穆瑾一路在心里碎碎念着,却马不停蹄地向冷宫的方向走去。 浅云宫仍然是离开时候的样子,因为入了冬,景色更加萧索,整个宫里冷冷清清,灰尘多到丁达尔射线都出来了,穆瑾走了一圈,连段榕榕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正停在大殿中央发呆,宫门外踏进来一个拿着扫把的小宫女,小宫女年岁不大,打着哈欠动作懒洋洋的,一进来察觉到地面上有个影子,再一抬头,全宫赫赫有名的大太监穆总管脸色阴沉,死死地瞪着她。 碧荷吓得扫把都掉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都在打哆嗦:“穆,穆,穆……总管。” 她在心里哭泣,平时这冷宫也没人来,她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打扫都一个样,谁知道怎么事物繁忙的穆总管怎么回宫第二天就跑这里来了! 碧荷在心里连为自己点了几十根蜡烛,本以为这次一定死定了,就听见穆总管低柔的声音:“浅云宫要求一定要配备两名宫女打扫,为何只有你一人?” 碧荷哆哆嗦嗦地道:“回,回穆总管,平日和奴婢一道的段榕榕,前几日因得罪了吴贵人,已经被带去惩戒所了,新的宫人还……还没有过来。”她哐哐磕头,“奴婢不是故意偷懒的穆总管!只是奴婢一人实在顾不不来这才稍晚了一些,求穆总管饶过奴婢!” 她的话吓得穆瑾连被人下跪磕头的不适都忽略了。 冬日的寒意一下子渗透了本就不厚的衣物,让她感到心底发凉。 吴贵人。 当日百花节时撕碎了段榕榕的裙子,又被炸成重伤的那个嫔妃,竟然活下来了? 第23章 穆总管,你终于来救我了…… 得知段榕榕被扔去惩戒所之后,穆瑾没有闲心责罚一个干活迟到的小宫女,立刻向惩戒所赶去。 无他,惩戒所这地方,无论是根据穆瑾的记忆,还是根据原作的描述,实在不是人去的地方,甚至提起惩戒所,宫里所有的下人都会心底打颤。 在原作中,段榕榕还是小宫女的时候,几次险些被人陷害扔进去,都靠男一男二力挽狂澜,一次次地将她捞了出来。 谁知道这一次,男二跟着穆瑾这个反派跑了,而男主……很遗憾,到底记没记住她还是个问题。 所以悲催的女主毫无阻碍地掉了进去。 匆匆赶到惩戒所外,这也是穆瑾第一次来到这个名声恐怖的地方,抬头只见高大的院门阴沉冷寂,朱红色的漆都掉得斑驳不堪,也不见修补的痕迹,这在人数过盛,扫个地都得分配两三个宫人的后宫来说不可思议。 同时也侧面印证了,这是一处无人在意的遗忘之地。 在见到院门之时,穆瑾心中的沉重就又增加了一层。 她深吸口气平复赶路的心跳,又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才保持着警惕慢慢走入。 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又是没有得到任何一位主子的命令而来到这里,为了不让人抓到把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 偌大的庭院异常冷寂,不止是冬日萧条所致,这里没有如寻常宫院一般,为了在冬日里增加些鲜活气息,往往在干枯的树枝子上挂一些剪纸彩带,这里连树都不常见,整个宫里光秃秃的。 穆瑾走在这里,甚至连一丝活气都感受不到。 偶尔路过几个形容疲惫而麻木的宫人,在如此寒冷的时节也只穿着最单薄粗糙的麻布衣物,在见到她时也不行礼,只是机械地做着自己的动作,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看得穆瑾悄悄打个寒颤。 他们已经不再像个人了,活着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名词,只是维持着身体的基本机能而已。 第一次直面深宫的残酷,穆瑾心里愈发忐忑,女主不会已经被搞死了吧? 好在走了不远就听到了有训斥声传来,这想必也是这个地方的主旋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对此有所反应,仍然重复着手里的活计,头也不抬。 待走过拐角,视野倏然开阔起来,就见段榕榕侧坐在地上捂着脸,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穿着单薄的衣物,身子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怕得,发抖得厉害,只是那双眼睛瞪着她面前的人,仍是如受伤小兽一般的倔强。 她面前站着个约莫二十几许的太监,正凶狠地道:“还当自己是百花节魁首呢?端着这清高的架子,也不见万岁爷记得你的名儿!得罪了贵人,这辈子就甭想出去了,还不知道讨好讨好我,真是不识抬举!” 他说着,上前一步扬起手,看样子打算再给段榕榕来一巴掌。 -- 第39页 穆瑾一惊,直接出声喝道:“住手!” 她大步走近,段榕榕一听这个声音立刻回过头来,往常如小鹿般单纯明亮的眼睛如今灰蒙蒙的,在看到她之后,从眸底深处倏然蹿出一股火苗,将整个瞳孔里的灰暗都烧化了。 “穆……穆……”她张了张口,声音虚弱而嘶哑,还夹杂着细微的抖,叫了两声都没念全对穆瑾的称呼。 穆瑾只来得及在她脸上匆匆扫过,过来之后有意无意地站到了段榕榕的身前,阴冷黏腻的目光在怔住的太监身上扫视一圈,看得他放下手后退一步。 穆瑾不屑地呵了一声,仿佛对方不值得和她说话似的:“一进门就察觉这片儿热闹,没成想是有人在这威风呢。” 那太监也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穆瑾,露出让人不适的笑容,“穆总管,哪阵风把您吹奴才这小庙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听他说话让穆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目前遇到的太监等级都比较高,比如李连,比如张明旭,连遇见的小太监都还没被荼毒太深,他们身上都没有这种……标准的太监味儿。 装腔作势,尖细 本来以为李连意味不明笑容就够让人不舒服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 压下不适,穆瑾明确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救人,于是吊起眼睛斜斜看向这个人,“倒也不是我想来,只是这才刚回宫,就听闻皇上念叨百花节得主的事,我这左找右找的,不就找到这儿来了。”她左右瞥瞥,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真是晦气。” 那太监的脸僵了僵,看了眼穆瑾身后,段榕榕正全心全意地望着穆瑾的后背,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凶狠地瞪向他。 连表情都嚣张而来许多,如同一只终于找到窝的小松鼠,将一般身子藏在树洞后面,底气十足地对敌人耀武扬威。 看得他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穆总管风评一贯怕人得很,满宫的太监宫女无不谈之色变,这小宫女怎么看见他过来,反而这么巴巴地瞅着,像看见了救世主一样。 然而他压下了这份嘀咕,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皇上念叨?听说把她发落到我这惩戒所就是皇上默许的,怎会……” 穆瑾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心里咯噔一下,手心顿时有些发麻。 她原本以为,只是吴贵人趁她不在发落了段榕榕,怎么这还有宇文睿的事? 万一一个说不好,这太监把她的话捅到宇文睿那去,别说段榕榕,她恐怕也要到这来和她作伴了。 穆瑾强行告诉自己要冷静,头脑更加清晰起来,“哦,贵人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哪敢过问呢,你也知道我这刚回宫,对发生了什么也不太了解,只是听皇上念叨了才过来找人。兴趣是皇上没当回事,随口念叨呢。左右人我是找着了,这位……” 她抬起眼,看着对方作揖道:“奴才宋夷。”,才接着道,“这位宋公公,也就不劳烦你去面圣了,我自会去说明情况。” 宋夷面色不变,扔挂着笑容道:“这省得,就劳烦穆总管了。” 也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穆瑾的说辞,说完之后他就再次俯身一礼,转身离开。 穆瑾这才深吸口气,转身面对段榕榕这颗可怜没人爱的小白菜。 这一看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段榕榕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刚才只是匆匆一瞥没有看清,现在近距离看过去,发现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甜美脸蛋都快凹下去了,显得那双眼睛越加的大,只是不复往日的明亮,显得灰扑扑的。 像一只刚被薅了毛的小松鼠。 没有一丝一毫刚才和宋夷对峙的倔强刚硬,段榕榕在看到穆瑾脸的下一秒,泪水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哭得瘦弱的身体都狂打摆子。 “穆总管——” 她声音喑哑,夹杂着绝望的委屈油然而生。 穆瑾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底凝聚出深邃的风暴,在心里怒喝一声:“系统!” 这次系统倒是麻利地跑了出来:“在!” “女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怎么不告诉我!”穆瑾双眼发红,“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性子一向温软守礼,除了必要拗人设时会开口训人,其余时候都恨不得一口一个“您请”“谢谢”。 而如今她居然为了一个剧情角色而破天荒地怒火滔天,口吻愤怒又冷硬,让系统陷入一阵震惊,沉默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她死不了,我盯着呢。” 它自问回答得中规中矩,对他们的任务来说,保证主要角色的安全就已经可以了,除非为了剧情,否则没有必要管他过得怎么样。 然而它感到穆瑾呼吸一窒,肺腑都烧灼起来的怒火越来越旺,让它寄居的虚拟体都隐隐发起烫来,这才有点慌张,“她真的死不了!只是你之前一直都消极怠工不做反派任务,我才没有告诉你的!何况你的支线任务做得很好,增加的积分足以抵扣女主这里扣掉的分……” 穆瑾听着不对,疑惑地插话:“你这还有积分?” 系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沉默下去,无论穆瑾怎么问都不肯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发布了一个支线任务:“滴——支线任务2,帮助女主段榕榕成为妃嫔,任务完成奖励健体丸一颗,任务失败——死亡。” -- 第40页 穆瑾原本还在思索方才所说的分数,此刻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个支线任务的发布下凝滞了。 死亡? “系统。”穆瑾犹豫地问,“你说的是认真的?” “任务是不可能造假的,说会怎么惩罚就会怎么惩罚。”意外的是,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着急,“早就告诉你不要消极怠工!你看这下怎么办!” 明明是它自己发布的任务,这时候倒是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了,看来在系统之后还有高出一层的存在,它以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一切,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作为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系统,它不可能看不到她的任务情况,别说半死不活的反派任务,她连最基础的维持剧情,都做得一塌糊涂。 这些原作里的主要角色,一个两个都不知道为何,没有一个肯好好走自己的剧情线,不是给她拖后腿就是产生神操作,让她这个兢兢业业的剧情维护人员日常糟心,无比绝望。 在这个时候发布让女主成为妃嫔的任务,除了故意想让她死,想不到任何其它理由了。 这是系统后面的存在是觉得剧情已经歪到救不回来了,打算开始清理她这个“失败品”了吗? 穆瑾的目光落在抹眼泪的段榕榕身上,在背光下愈发显得眼眸黝黑。 段榕榕身上穿的是犯了错的宫人所穿的麻布衣,质地粗喇而僵硬,她这么不分轻重地去擦自己的脸,几下子就把她白皙的小脸刮得青一道红一道,都让人分不清是被揍得还是冻的。 须臾之后,穆瑾沉默地伸出手,不算温柔但也绝不粗暴地拿下了段榕榕的手,用自己的袖口给她擦了擦脸。 段榕榕整个人都顿住了,怔怔地抬头望着她。 穆瑾神色沉郁,在触及到段榕榕冷得像冰坨子的脸庞,眼里的怒气更加沉淀。 无论再怎么笨,再怎么不着调,也是她挂在心上护着那么久的自家小孩,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安了个罪名,受了这么多苦,何况这罪名还是她做下的。 这让穆瑾又心疼又自责。 “穆总管……”段榕榕眼里闪烁着强烈的情绪,连哭声都弱得可怜,“你终于来救我了。” 第24章 入v开始,请大家多多关…… 自己说也不敢说, 打也不敢打的孩子竟然被欺负成这个样。 这话让穆瑾心口被扎了一样地疼。 惩戒所不属于她所管辖的地界,何况根据宋夷所说,皇上金口玉言把段榕榕发配到这里, 穆瑾也不敢贸然带人离开, 只能把她带到一处背风处,强行忍住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的举动,沉声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贵人怎么会找到你这里的?” 段榕榕冻得发着抖, 还是努力向捋顺舌头回答穆瑾的话, 从她的口中,穆瑾知道了大概的经过。 在她刚离开皇宫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是自从上个月吴贵人的伤势见好, 突然开始向帝王哭诉,认为自己的受伤明显是人为陷害, 求帝王给她做主。 宇文睿允许吴贵人去调查,谁知道她一上来就目标明确, 直奔浅云宫就将段榕榕抓了出来,在她面容扭曲的逼问下,段榕榕有些害怕,再加上这件事原本她就以为是穆瑾为了她才害的吴贵人,一时心虚,竟然不敢回话,让吴贵人抓住了话柄。 虽然段榕榕是百花节得主, 但是在吴贵人言之凿凿的指认下, 也没有人敢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说话,宇文睿为了平息吴贵人的怨气,松口将她发落到了这惩戒所。 算起来也有大半个月了。 穆瑾沉着脸:“你是蠢笨至极了吗?你的恩宠呢?之前陛下亲口承诺, 你可以留着一个恩准,居然不知道把自己救出去?” 段榕榕瞅瞅她,冻得有些开裂的唇咧开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白白浪费了多不好,万一你……”她咽下去话尾,含混道,“那可比用到现在有意义多了。” 穆瑾没注意她在嘟囔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全心全意信任着她,说着知道她一定回来救她的姑娘,心里涌上一股酸涩甜软的味道。 段榕榕全然不知,但是穆瑾却知道,在这个时空,只有她们两人是来自同一个时代,如果不是有系统和任务所限,她们或许会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她们可能会一起抱怨这个不拿人命当命的朝代,可能会一起研究怎么吃上火锅,可能会偷偷聊男主和男二哪个更帅。 但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段榕榕以为自己是这里唯一格格不入的人,穆瑾也只能沉默地注视着她,将她引导向本该属于她的命运。 “穆总管,你会把我从这里捞出去吧?” 也许是见穆瑾许久没有吭声,被盯到发毛的段榕榕渐渐收起了笑容,可怜兮兮地问。 “我会。”也许只有这一刻,穆瑾不想再端着人设打压这个女孩,她垂下眼掩住思绪,淡淡地道,“但不是现在。” 她一个眼风制止住瞬间着急起来的段榕榕,“现在是皇上默许将你发配到这里来,你觉得我的权力能大得过皇上?且慢慢等着,我自会想办法。” 段榕榕吸了吸鼻子,“但是我再在这里待下去,就要被折腾死了。大冬天的不给衣服被褥也就算了,那个宋夷还总是贼兮兮地想对我动手动脚,穆总管,我还要待多久啊?” -- 第41页 动手动脚? 想起之前刚进来时宋夷训斥段榕榕的话,所谓的“讨好他”竟然是这个意思吗? 这一下子,穆瑾也对他之前贼眉鼠眼的打量不舒服了起来。 有了这句话打底,穆瑾分毫不敢耽搁,即使不能当时把段榕榕救出去,但是在下午的时候,就临时找了两个小太监,许诺给他们重金酬谢之后,随便寻了个由头把他们送进了惩戒所。 有了这两个人保护段榕榕,穆瑾也暂时放心了些许,起码不用担心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炮灰占女主的便宜。 出了这档子事,穆瑾就很糟心,她回房间之后左思右想,觉得从她离开宫里之后,整个剧情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先是交给张明旭的人手出现在疫区跟踪她,再是她没有去找麻烦的九门提督主动找上门送拜帖,然后现在女主竟然会被女配弄进了惩戒所。 虽然这最后一件事看起来有理有据合乎常理,但经历了前面两件事之后,穆瑾无法淡然把这件事当成是巧合。 她想了想,派人去将张明旭叫了来。 长袍俊秀的太监仍然一身的宠辱不惊,恭谨静默地垂首立在穆瑾面前任她打量。 穆瑾看了他几眼,先是随口问了几句走之前交代的事情,在不出意外地得知他都一一办妥之后,这才状似随意地将话题拐了过来:“当日在舞台上埋下火/药一事,听说陛下后来有所追究?” 一直恭敬应答的张明旭倏然抬眼,见穆瑾随手端起桌上的茶饮用,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答道:“是。吴贵人伤势见好后不停哭闹,陛下对她心存怜惜,同意她彻查此事。” 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穆瑾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如常:“你是如何转移视线的?” 张明旭嘴角勾了勾,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很简单,当日段榕榕和吴贵人的矛盾有许多人目睹,以她为中心转移调查的视线,让我们彻底从这件事里脱离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是他! 穆瑾攥紧茶杯,极力控制住波动的眼神。 “莫非锦文是不舍么?”张明旭目光定在她的身上,眼底有墨色凝聚,声音也压低了一度,听起来让人心底一寒。 穆瑾冷静地望着他,还没等想好该怎么回话,就见张明旭仿佛被她的冷漠刺到了一样,俊秀的脸庞飞快地抖动了一下,低声道:“那个丫头,你去看过她了对不对?没有让她直接去死,已经是我们的仁慈了。”他靠近一步,不算宽阔却修长的影子印在了穆瑾脸上,“为了不让你受到牵连,我只能如此,你不会对她心存爱惜吧,锦文?” 这个名字被他咬在舌尖,在清润的嗓音下吐得亲昵而缠绵。 穆瑾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身体在他的压迫下向上挺了挺,显得在气势上不弱分毫。 “就该如此。” 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这和从前动辄便大肆动怒的穆锦文截然不同,但张明旭已经接受了如今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穆瑾,眼里一瞬间闪过一丝接近狂热的神色,却又迅速被他深深压制。 穆瑾没注意他的神态,如果一直盯着他的脸她怕自己露馅,只能将目光落在他的肩头,一副胸有沟壑的模样。 虽然对张明旭的不按常理出牌非常糟心,但以她的性格,说什么都不应该为一个小宫女辩驳,只好默默吞下了心里的话,转而说起了其它的事。 只是心中到底升起了一些提防,无论对段榕榕的打算,还是九门提督的事,她都绝口不提。张明旭似乎也知道她现在不欲深谈,明智地放弃了询问。 送走张明旭之后,穆瑾在屋子里发起了呆。 如今的剧情已经脱离了原作,她几乎无法从原作中获得任何提示,如同被卷入一个错综复杂的蚕茧里,让她越来越感受到紧迫的危机。 不说在张明旭变得奇奇怪怪之后,后面的反派任务该如何去做,就目前系统给出的任务,就让她怀疑它是否要同归于尽。 在女主人还在惩戒所的时候,发布让她成为妃嫔的任务,这合理吗? 怀着复杂的千头万绪,穆瑾将衣物放在熏香旁熏着,心事重重地上了床。 在这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不是大燕的金砖碧瓦,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皆被一片广袤无垠的黄沙覆盖。 穆瑾清晰地知道自己在一副小孩子的身体里,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正大笑着用胡子蹭她稚嫩的脸颊,而从自己的口中不断发出着清脆欢快的笑声。 大汉的穿着不似中原打扮,而她的身上也是一身窄筒长裙,脖颈和手腕上皆有银环撞响,颇有西域风格。 一切都是如此诡异,而在梦中的她却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一般自然。 “瑾儿,父王带你去看城墙!” 于是她小小的身体缩在大汉的身前,两人骑着骆驼前往高耸的城墙,期间她还好奇地伸手去抓驼峰,被大汉的大手温柔地阻止。 漫漫黄沙之上,一座古朴庄严的城池立于赫赫的罡风中,梦里的视野十分模糊,她却清晰地看到,高大的城门正中写着两个刚劲的字“西羌”。 她恍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原主穆锦文的故乡,如今已经覆灭在大燕铁骑之下的西羌王朝。 西羌王一个用力,将她整个身体都举到肩头坐着,她的视线一下子拔高了许多,欢快地拍手叫好。 -- 第42页 城墙巍峨绵延,远方风沙席卷,她稚嫩的心间辽阔无边。 “阿瑾,你怕不怕?”西羌王将她抱下来,声音粗犷而豪迈。 “不怕!”她听见自己坚定地回答。 西羌王豪爽地大笑,随即让她直视着自己,慈祥又严肃,“来年入燕,白尧会帮助你在燕宫中立足,你要一直不怕,一直别回头,直到达成我们的目的。”他粗粝的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西羌的未来,就在你的身上了。” 这个梦如此真实,直到穆瑾醒来很久,也无法从这个梦境中摆脱。 她抚上自己的左手,这是在梦里被西羌王握住的那只,仿佛还遗留着他的粗糙和温度。 “系统,”她在心中呼唤,“刚才的梦是你安排的吗?” “什么?”系统不明所以。 “没事。” 穆瑾不欲说太多。 这不是系统安排的剧情,而是原主穆锦文真实的记忆。 她承载着整个王朝的期盼和宏愿,孤注一掷地来到陌生的国度,可是这一切都在燕皇的雄心中灰飞烟灭,她的国,她的家,她的亲人,统统不复存在。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还怀揣着对故国的记忆,满腔愤怨却无从诉说。 所以她恨宇文睿,即使灭掉西羌的是他的父亲。她恨整个燕国,世上再没有值得她爱的存在。 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穆瑾隐约记得梦里的西羌王提到了一个人名,她仔细地去回忆,却一下子懵住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一早上做事的宫人们发觉,今日的穆总管似乎心不在焉。 她站在只剩枯枝的柳树下双目放空,也不见平日里的阴沉,整个人如同树根下新抽的枝芽,给肃萧的冬日带来了一丝亮丽。 于是在例行的做事中,总是有人偷偷抬眼去偷瞄她,一边还暗中感叹:当穆总管不罚人的时候,可真是养眼啊。 不过穆总管的确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责罚过人了,顶多就是训斥几句,在这些被主子动辄打骂的奴才眼里,压根算不得什么惩罚。 这么想着,抬头偷看的频率就更高了,高到穆瑾从走神中反应过来,一抬眼就对上一个。 穆瑾:…… 他眼里的桃心是怎么回事? 故作镇定地甩了甩袖子,刚想根据人设喝骂他们偷懒,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穆瑾一直在思考昨晚的梦。 除了暂时想不起名字的那个人,经历过这个梦之后,穆瑾和原主的距离好像又接近了一些,她理解了为什么在原作中,一个女孩会如此心狠手辣,为达目的宁愿踏过无数人的血。 只是她虽然理解,却仍然无法像原作里的穆瑾一样,亲手去做那些害人的事,将自己痛苦施加在更多的人身上。 如今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雾里看花,隔着一层无形的界限,在不知不觉之间,她竟然已经有了些许真实感。 ……所以一想到女主段榕榕还在惩戒所受苦受难,穆瑾就觉得愧对于她。 归根究底,还是她对业务太不熟练了,竟然会犯下连累女主这种错误。 穆瑾越想越对自己生气,本来还算柔和的表情逐渐阴沉起来,看得几个宫人立马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 穆瑾看了他们一眼,虽然非常想转身就走,但是按照原主的习惯,她还得在这一直“监督”他们直到早膳。 只好重新揣起手,如同一个晨练归来的老大爷一样,沉着脸掩饰自己的走神。 如果按照之前的习惯,穆瑾八成会直接找张明旭想办法,反正布置给他的任务,哪怕再离谱也会被安排得十分妥帖。 但是在经历过几次异常,穆瑾现在已经不敢贸然去指使张明旭了,起码在知道真相之前。 ……这么一想,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交际圈真是简单,排除掉张明旭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为她所用,总不能再去求宇文睿放人吧? 想到百花节时,求了宇文睿给段榕榕一个机会之后被提出的骚要求,穆瑾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戎锋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穆瑾的表情顿了一下。 ……不行。男二本来就对她和女主中间有某种奇怪的误解,如果再去拜托他这个,天晓得他那张冷酷的棺材脸底下,会转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说起来,自从回宫之后,好像已经有段时间没再见到他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猜测男二的行踪,穆瑾连忙摇了摇头,猛地吸进一口冬日的寒风,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 暂时想不出救出女主的万全之策,穆瑾只好焦灼地处理内务府的工作,张明旭几次来找,都被她打发了回去,让他暂时不要急躁,需谋定而后动。 她说这话的时候,墨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深不见底的思绪,看得张明旭面露虔诚,恭谨地表示一定遵从命令。 好在派去惩戒所当卧底的两个小太监还算尽忠职守,每天夜里都会在穆瑾的安排下溜出来汇报段榕榕的情况,在听到她已经捡到故意被扔在柴房的被褥之后,稍微安下了些心。 城西的疫情一直持续了小半年,直到应太医上书表示已经可以开门解封时,距离穆瑾回到宫里又过去了一月有余。 由于在这个剧情中,穆瑾这个反派不但没有拖后腿,反而利用权力以雷霆之力迅速稳定了疫情,所以原本持续到过年之后的疫情在年关将至时就告一段落了。 -- 第43页 皇上宇文睿大喜,直言众人皆有功劳,当论功行赏,分到穆瑾这里的,是黄金百两,以及几匹名贵丝绸。 虽然不少,但以宇文睿的手笔来说也算不上多,估计他八成也知道,穆瑾这些年贪的远不止这些,也不用费工夫赏太多了。 穆瑾对此并无异议,对金光闪闪的元宝们看都没多看几眼,直接下跪谢恩。 反正她是个早晚都要死的,像个巨龙一样藏那么多财宝做什么? 倒是系统响起的提示音让她眼睛亮了亮:“滴——支线任务完成,奖励免除一次惩罚。” 但是随即想起另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支线任务,连这一丝亮光都熄灭了,看着这些金子更没有兴趣,反而觉得晃眼睛。 之前她试探性地问过系统,这次完成的奖励是否能和完不成妃嫔任务的惩罚两相抵消,只是这个问题系统也回答不上来。 果然在系统的后面,还有比它更高级的存在操控着一切,而它下达的命令,连系统都无能为力。 她这对金银不屑一顾,倒是让来传话的李连多看了几眼。 李连神色有几分复杂。 穆瑾近期深居简出,对朝堂之上的事不太清楚,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却对悄然转变的风向颇有耳闻。 城西归来的所有太医,连同顺天府尹柯文轩一起上书,称穆总管无愧于钦差之名,刚断果决,举止英明,深扬陛下之圣明。 这几位都是以贤名著称的清廉之辈,再加上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穆瑾出来搞风搞雨,诸人不由都有些怀疑:这是转了性了? 当时圣上面上不显,然李连跟随他也有些年份,能从他接下来一整天都舒缓下来的眉眼间看出他的愉悦。 然而竟然只赏赐了穆总管这点物品,又让他出乎意料了。 穆瑾行礼完毕站起身来,见李连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脸复杂,莫名其妙地挑挑眉,斜视睥睨着道:“李公公这是想在我这蹭顿便饭?” 李连道:“穆总管高风亮节,这些寻常俗物想必入不了您的眼,但是想必您也知道,以您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只要开口,能得的不比这多?” 他以为自己这是不满? 穆瑾阴恻恻地咧咧嘴,一句话就给他顶回去,“我想求什么,自然会向陛下开口,要你废话作甚。” 李连讨了个没趣,却也知道她这脾气,只好讪讪地笑笑,不敢再提。 穆瑾:真弱。 这些金子转头就被她拿出一部分,去打赏保护段榕榕的小太监了。 这段时间在她的暗中保护下,女主的安危倒是没什么可担心,只是试探性地将段榕榕带出来过一次,立刻就遭到了吴贵人的穷追猛打,让她不得不立刻将段榕榕又送了回去。 吴贵人的恨意还没有消散,恐怕单让段榕榕进惩戒所还不能令她满意,这也让穆瑾更加警觉。 这晚入夜,兴许是疫情结束的兆头预示着物极必反,来年必定是个好年,在临近过年的一月末,燕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穆瑾原本已经准备睡下了,习惯性地穿着外衣躺上床时,听到了院外传来宫人们兴奋的声音,若有所感地起身打开屋门,就见大片洁白的雪絮自深蓝的夜空下纷纷洒洒,地面及院墙上已经落下了一层薄霜。 在这漫天的飞雪之下,有公子青衫温润,外罩一件白色的大耄,从院外的小径上缓步走近。 他身姿修长,姿态优雅,伸出一只如玉的手揭开兜帽,露出顾倾那张俊美倾城的脸。 “瑾儿,许久不见,你好吗?” 穆瑾一瞬间觉得,飘在他周身的雪花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瑾儿?”顾倾歪歪头,因戴兜帽而掉出发髻的一缕黑发落在颊边,“不请我进去吗?” 穆瑾一下子回过神。 拒不承认她看人家看呆的事实,穆瑾冷着脸杵在门口:“时辰已晚,顾太医来我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顾倾要迈出的步子停了下来。 他收回脚,清润漂亮的眼睛专注地望向穆瑾,里面除了温柔再看不见其它。 “你和我说规矩,是以穆总管的身份来说,还是以……女儿家的身份来说呢?” 说这话的时候,顾倾身子微微前倾,鼻尖几乎碰到了穆瑾的额头,刻意压低的尾音给他的声线镀上了别样的性感。 穆瑾……穆瑾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顾倾唇角微勾,一个如雪山之莲般温雅惊艳的笑容还没等展开,领口被穆瑾一把揪住,一个大力将他拽进了门。 “砰”地一声,房门被大力地合起,桌上的烛火被冷风冲击而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映在穆瑾的脸上,更衬出她妖娆到鬼魅的五官。 顾倾故作踉跄了几步就轻松站稳身体,伸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口被抓皱的部分,含着笑意的眼神在穆瑾脸上定了一下。 “怎么这么热情。” 穆瑾默默裂开一道缝隙:热情,谁跟你热情?这门四开八敞,你没看到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么? 即使已经开始陆续做一些原主过去的梦境,但是顾倾的戏份还没有出来,穆瑾对这个自以为和她熟稔的家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原作里也没有相关描写,只好默不作声地指指桌旁的凳子,示意先坐下再说。 顾倾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客人,顾盼生辉的眼睛在房间内打量一圈,目光在上次戎锋停留的小榻上停顿片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 第44页 他扬起脖颈,如玉的手指一点点地解开大耄的细带,一举一动都带着般般入画的高雅气质。 直他到坐到椅子上,穆瑾都以为自己是看了场美男脱/衣/秀。 穆瑾沉默地倒了两杯茶。 顾倾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只是回来一月有余,你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穆瑾心道,大概是你们这些剧情人物一个都不在线上,把我愁的吧。 在疫区时,大家都十分繁忙,穆瑾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和顾倾接触,此时突然独处一室,她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非必要情况下一声不吭。 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愿,顾倾也不意外,端起茶杯轻饮几口,放下时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过自己唇接触过的杯沿,叹息道:“如今你竟已不愿和我说话了么?” “不是。”他言语里夹杂的落寞刺激到了穆瑾,下意识地开口否认,“我……不太常和人说话,不习惯罢了。” 原主从未有过交心之人,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场景。 顾倾闻言,眼底浮现出一丝心痛之色,压低声音道:“我们相识十余年,我从未问过你为何进宫,为何甘冒着天大的风险做此行径,但你……本不必如此。” 穆瑾一听就知道,他想劝她放弃伪装太监,只是听着这状似追忆的话心中一动,起了试探的心思。 “顾倾。”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干脆直呼其名,“如你所说,我们相识已有十余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为何还要多费口舌劝我?” 当穆瑾的口中叫出顾倾的名字,顾倾因心痛而略显沉郁的眼睛倏然一亮,听清问题后摇摇头,“十余年……你可数得过来,和我说过几次话?” 顾倾苦笑:“在那日你突然到太医院找我救戎锋之前,除非来潮之日有求于我,平日里又何尝与我说过话呢。” 穆瑾万万没想竟然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她望着顾倾的眼神霎时就凝滞了。 这……在原主的心里,清尘脱俗的顾太医竟然是如此一个大写的工具人吗? 顾倾还在道:“不过你从前的模样,也着实让人亲近不得……现在这样很好。”他眼里有波光万顷,摇晃着醉人的温柔,“世人多言,你凶残暴戾,残害忠良,但我分明见你为苍生殚精竭虑,亲力亲为,可见你本性如此,仍然是当初威胁人也要救我的你。” 穆瑾又裂开了,定了定神才勉强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我已经忘了这回事,你大可以不用记着。” 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可以忘记,我却不能。”顾倾的目光放到窗上,那里正映出影影绰绰的雪花落在枝头的剪影,“那年我冲撞宗亲,被人教训得奄奄一息,是只有八岁的你救我一命。” 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同样抹去自己接触的痕迹。 穆瑾没注意到他这个仿佛强迫症洁癖的行为,坐在那若有所思。 原来原主和顾倾有一段这样的往事,怪不得即使顾倾不慕权贵,对原主的做法极不认同,却仍然在原主失势之后伸出援手。 本来顾倾作为原作里的医术担当,冷眼旁观她作死,只为女主保驾护航就行了,这下阴差阳错刷了他的好感度,该对之后的剧情产生什么……不对,现在还有剧情这种东西吗? 系统听到了她的心声,为此表示:“呵呵。” 穆瑾心虚又糟心。 她沉默不语,顾倾就以她为景,虽然目光鲜少离开她,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尖锐不适,反而有种被在意的温暖。 穆瑾摸了摸心口,认为这也许是原主给她留下的感觉。 倒是顾倾,见她捂心口立刻探身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两指搭上,“可是不舒服了?”还没等穆瑾反应过来,已经长眉微蹙,面色渐沉。 他把穆瑾的手放回她的膝上,温柔的眼睛严厉起来,“你本就孱弱,还不分轻重过度操劳,是多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那股温暖逐渐扩散,即使被顾倾斥责,也无法阻挡四肢百骸里渗透的暖意。 这就是这具身体对唯一会关心她的人的反应吗? 穆瑾一时怔然,却是再也生不起将他赶走的想法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大部分是顾倾在告诉她离开之后城西的状况,穆瑾沉默地听着,知道他在话语中省略了多少他自己起到的作用。 毕竟应太医言辞恳切重赞顾倾,全宫上下都知道了,这次开出彻底遏制疫病药方的人,就是顾倾。 穆瑾认真听着,只是最近年关忙碌,再加上一直在想办法救段榕榕,实在劳心劳力。 顾倾声音温雅柔和,烛光又昏暗温暖,穆瑾点着点着头,脑袋垂下去就不再抬起来了。 顾倾停下声音,看着缩在椅子里更显得纤弱的少女,哪里还有传言中一丝的赫赫威风凶神恶煞,分明就是听故事听睡着的小女孩。 他叹了口气,起身以最轻巧的姿势将少女抱起,感受着怀中柔弱无骨的重量,眉宇间心疼更甚。 将睡着的穆瑾放到床上,顾倾站在窗前端详她片刻,指尖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庞,刮走了一根发丝。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能放心露出这样纯净又疲惫的神态吧。 今夜他说了许多,但有一点她不知,也不必知。 如若那一晚她没有主动找上太医院,也许这一辈子,也只等某次灾祸降临,他用命去偿还当年那一救罢了。 -- 第45页 再不产生交集。 顾倾浅浅叹息,给睡着的人掖了掖被角,刚要转身离去,睡得安稳的人突然嗫喏了几下唇,一声轻轻的呼唤泄漏出来:“白尧哥哥……” 顾倾听得这个名字倏然回身,凝滞的目光在穆瑾全然无防的脸上停顿了许久。 陶瓷般精致好看的手在摇曳的烛火前一挥,整个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顾倾穿回雪白的大耄戴上兜帽,背影消失在雪夜微明的天际里。 第二天穆瑾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房间顶上的横梁,意识恍惚了一瞬,才一下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双手下意识地交叉在胸前护住重要部位,在触到将自己缠得硬邦邦的布条之后,才略多了点安全感。 她怎么就在顾倾面前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随即想起顾倾是知道她女儿家身份的,穆瑾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拿了下来,暗自责备自己真是心大,这样随时随地能在剧情人物面前睡着可太危险了。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有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询问她是否起身,穆瑾沉声答应一句,心情沉重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时间已经到了腊月,宫里的年味也逐渐加重,皇帝在腊月廿六会停止早朝,所有的事物都要在这之前处理好。 可怜穆瑾第一次穿越到古代,还一下子成为了操办皇宫里年务的内务总管,对一个户口本只有自己一人,过年随心所欲的现代人来说,无异于开局即地狱。 大燕国极为注重过年,三十当天会阖宫举行从宫嫔到大臣,所有人都需赴会的“新岁宴”。当穆瑾了解过这新岁宴的流程之后,觉得也不过是皇帝大封六宫论功行赏的一个仪式罢了。 但是准备工作可相当不轻松。 穆瑾一大早就动身前往内务府,亲自参与所有的准备工作,猪肉、肥鸭、菜鸭、肥鸡、肥鸡、海鲜等等山珍海味皆是加急从全国各处快马送来的顶新鲜的食材,更有云南海南等地上供的水果,加以冰块保鲜,势必要给新岁宴增光添彩,不坠皇帝面子。 除了食材之外,新岁宴当天的礼制还需要同礼部尚书共同商议。 当穆瑾好不容易从琳琅满目的食材清单里退出来时,眼睛基本成了晕头转向的罗圈状,但是得知礼部尚书已经亲自来到内务府偏殿等待和她见面,也只好整顿了一下疲惫的面容,摆出一副持宠而娇的模样去见人。 礼部尚书不如穆瑾所想象的一般古板严肃,反而体型富态,颇为可亲,穆瑾一进来他也没有摆架子,而是站起身礼貌地冲她拱手:“穆总管。” 穆瑾受宠若惊,一时也摆不出傲慢的样子,拱手回礼:“秦大人。” “新岁宴礼制一事,还请穆总管多多费心。”礼部尚书继续笑眯眯地客套。 穆瑾被他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也只好拉着脸和他客套。 接下来的商议中,礼部尚书也没有想藏私坑她,而是诚诚恳恳地将新岁宴当天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告知,只是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不知为何,总是不带恶意又满含深意地瞅着她,让她浑身发毛。 当反派当习惯了,穆瑾反而在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善意时十分不习惯,见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急忙起身推脱事务繁忙告辞,否则看这小老头的架势,非要把到时候什么时辰说什么话都要巨细无遗地告诉她。 “既然如此,那穆总管慢走。”礼部尚书眨眨小眼睛,似乎颇为遗憾。 直到穆瑾出了门,还能感受到那眼小聚光的小眼神盯在她背上不放。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穆瑾仔细地在脑子里回忆原作,怎么也想不起这位礼部尚书在剧情里起到了一个什么作用。 大概只是一个特别一些的NPC吧,不需要过多在意。 强行给自己一个安慰,穆瑾思绪一转,又转到了段榕榕那里,若有所思的表情一下子变苦。 都要过年了,难道要小姑娘一个人守着柴房过吗? 正满腹愁绪地低着头向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磁性的呼唤:“穆锦文。” 穆瑾一下子站住了。 这声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但是再次响起时,她惊觉居然仍旧如此熟悉,仿佛那道身影一直如在疫区时一样站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开过。 “穆锦文,月余不见,你竟不想转过身来看我一眼吗。” 这声音依然平静,只是在平静的余波下隐藏着一触即发的情绪,犹如一只凶悍的猛兽在她的身后张开巨口,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回神。 穆瑾挺起身形,压下心中泛起的惊栗,将表情调整成平稳无波的模样,从容地转过身来。 不再身着飞鱼服,而是一身兵戎甲胄的戎锋安静地站在她的面前。 沉稳,粗狂,如一把渴血的凶刃,往那一站就平添几分血气。 “好久不见。”他说。 第25章 女主发现了什么?(改字…… 在真正看到这个人站在面前时, 穆瑾的眼神恍然了一瞬。 如果说刚才的声音还没有让她意识到不同,此刻真切地看到了戎锋的面容,才感受到了他这段时间经历了怎样的蜕变。 甲胄裹身的他再看不出一丝曾经的肆意潇洒, 即使还没有上过战场, 却也不知道他这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近乎铁血的威压。 -- 第46页 普通人哪怕只是接近他的周身,就能嗅到那种让人胆寒的危险。 在见到这样的戎锋之后穆瑾愣了愣。 在原作中, 戎锋的确有这么“转型”的一天, 为了守卫段榕榕和这个国家, 主动戎装披挂接了老太尉的班,被封为定国将军出征。 但现在时间线明显对不上,何况她都还没有执行复国大计, 他怎么就好像已经转型完毕了? 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信号的男人,在触及到穆瑾的视线之后, 眼里狩猎般的灼热收敛一秒,另一种深沉的情绪一触即发。 不知为何, 穆瑾发觉自己竟然不太敢靠近他。 戎锋也没有靠前,静静地站在让穆瑾感到安全的距离之外,只是一双豹一样的眼睛不曾离开她身上。 穆瑾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戎锋是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尴尬地揣起手,借助宽大袍袖的掩盖不安地绞了下手指,稳定好情绪道:“戎侍卫和奴才, 似乎不是能友善问好的关系吧。” 曾经当她说起这样的话, 戎锋总是会沉默下去,或者在眼神中流露出些许难受来。 但是如今她言辞冷漠,戎锋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似的, 反而因为她的搭腔而柔化了些目光,“宫里耳目众多,你是该小心些,是我莽撞了。” 穆瑾:? 戎锋看着她面色阴沉,实则在眼底流露出一丝困惑的模样,几乎已经忘记如何勾起弧度的唇角动了动,将声音放得轻缓了些,“他们说你和礼部尚书在谈论新岁宴的事,外祖父他有没有为难你?” 穆瑾寻思谁能为难得了我……等会儿?! 她惊悚地看了戎锋一眼,那个一脸怪相笑眯眯的小老头,竟然是戎锋的外祖父? 穆瑾赶紧回忆一下刚才小老头……不是,是礼部尚书的表现,再看看眼前这个俨然一副铁血军人模样的戎锋,实在无法把两人挂上血缘关系。 “……你倒是真多虑。”她干巴巴地回答。 戎锋嘴角真实地表露出一丝笑的弧度,“我现在往你那去,你别害怕。” 穆瑾来不及琢磨这诡异的关系,听到这话立刻炸毛了,谁要害怕你?别以为她这个反派有段时间不搞事就能任由你个男二嚣张了好吗? 细长的眉梢一跳,穆瑾望着向他大步走来的戎锋,刚要出言讥讽,就见戎锋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样布包的物什,另一只大手托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放进了她的手中。 某种强烈的,不知是感觉还是真实存在的气味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穆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手里被塞进了东西下意识地握住,才来得及回味方才的感觉。 和以前即使习武但毕竟养尊处优的手掌不同,方才捧过穆瑾手背的大手温暖宽厚,然而粗糙干砾的表皮竟然刮得她手背发疼。 连手都尚且如此,身上恐怕更好不到哪去吧。 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是在寒冬腊月里光着身子做苦力去了吗? 在这短暂的走神中穆瑾目光涣散地仰头望他,见他眉目英挺,神态深邃而坚毅,恍惚地想着,也许方才感觉到的,就是传说中男人味吧。 戎锋成熟许多的面容动了动,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我如此好看么?” 穆瑾感觉自己又裂开了:这是沉默寡言,冷酷潇洒的男二吗?是吗?你把男二藏哪去了?消失一个多月就去学骚话了吗! 她仿佛被烫到了一样,一个激灵就向后退去:“大白天的,你是在做什么梦?” 然而她刚后撤一步就被戎锋抓住了小臂,“小心。”所幸他很快松了手,“看看喜不喜欢,我刚才特意回了趟家才带来的。” 穆瑾这才意识到,刚才她因为受到了惊吓抓紧了手里的布包,竟然把它捏得有些扁。 她又捏了两下,软软绵绵的。 抬头看了眼戎锋,发现他眼底带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她犹豫了一下,狐疑地打开了这个布包。 几块快被她捏散架的栗子糕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打开的瞬间蔓延出一股浓郁带温热的栗子香气,和当初在疫区厨房偷吃到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这是……?” 见她低头去闻糕点,戎锋微微侧开了目光,故作镇定地当做脸颊涌上的热度不存在,“上次见你喜欢,我答应你带来家里厨子做的给你吃。”他不敢回头,见穆瑾半晌不答话,又不自在地加了一句,“我家做糕点的厨子是从特意从南方找来,味道不错。” 穆瑾看着手里这几块软塌塌的糕点,在面对剧情角色时如通窍铁壁般将自己封锁起来的内心轻轻一动。 原主不会对这样的善意报以回应,而她也一贯不会回应来自剧情人物的好,连声谢谢都说不出口,只能垂着眼僵在那里,细白的指尖捻了点糕点末送到嘴边舔了一下。 她没有注意到,戎锋一瞬间烧灼起来,又深深压下的目光。 别说,这太尉家厨子的手艺,着实比顺天府尹那边的强了不少。栗子糕香浓甜软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穆瑾感觉离开甜食很久快要干掉的快乐又复苏了。 但是她还是不能表现得太友好,只能别别扭扭地把栗子糕又装了起来,装作不以为意地道:“哟,难为戎侍卫有心了,虽然只是一块小小的糕点,对惯不会讨好人的戎侍卫来说已经很难得了吧。”她斜斜地抬起眼,“却不知奴才为了这几块糕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 第47页 戎锋终是皱了皱眉,声音淡了许多,“你不必。” 可是穆瑾自从见过惩戒所的标准太监宋夷之后,开始反思自己身上缺少的那股“太监味儿”,此刻自然地开始运用自己的学习成果,“哎哟喂,这奴才可不敢当此大礼啊,如果没什么必要的话,就请戎侍卫收回去吧。” 说着,她将手一伸,软塌塌的小布包又被递回了戎锋面前。 戎锋垂眸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也许真的被穆瑾的态度刺到了,他方才脸上的轻松笑意都消失不见,面容冷凝下来时,比起以往多了不止分毫的气势。 他看着穆瑾,淡淡地抛出了一个足以吸引她注意的诱饵。 “你是不是想救姓段的那个宫女?” 穆瑾阴阳怪气的笑脸僵了僵,也顾不得和他挑事,连忙收回了手追问,“你知道了?” “我虽不在宫里,却也不会断了和宫里的联络。”戎锋见这张自己朝思暮想,在看到自己时不是横眉竖眼就是讽刺异常的娇艳容貌,在提到那个宫女之后霎时认真起来,连讽刺他都顾不得了,本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已经武装得足够平静的心脏又紧缩了起来。 哪怕告诉过自己无数次,无论她是男是女,是太监也好,是小人也罢,只要是她这个人,就要努力去护她。 但是如今再次见到她真切地表达出对某个人的特殊,坚毅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不甘和酸涩,刺得他直想侧过头去,不再看她为他人在意担心的表情。 穆瑾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戎锋说下一句话,寻思你逗我玩呢? 她难看下来的表情尽收戎锋眼底。 戎锋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么久没有见到我,你不想问一句,这几天我去何处了吗?” 还能去哪,无非就是剧情线被搞得乱七八糟了,你莫名其妙地提早觉悟了进军营了呗。 这么想着,为了段榕榕,穆瑾不得不忍气吞声,“去哪了?” 戎锋如何看不出她的勉强,眼里的光芒熄灭了些,平静地答道:“我已辞去飞鱼卫首领一职,进入军营磨练,如今燕京城郊平匪有功,已位列正六品昭武校尉。” 军营的生活和之前他所历经的二十三年截然不同,在那里实力和军功才是评定一个人的标准,刚去时作为最低等的士兵,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训练,出兵,战斗,厮杀,计谋下取,勇谋为上,刀刀见血,不拼就会殒命。 短短月余,让他对某些事的看法发生了一些改变,也坚定了一些想法。 他顿了顿,“飞鱼卫虽权力甚大,但终究没有品阶,我想挣得一个正大光明的前途。”他直视着穆瑾的眼睛,一字一句利落而坚定,似乎这个念头已经在心中徘徊了千百遍,只待此刻将它说出来,“我要护我在意的人,此生无恙。” 穆瑾被这话语里的坚定震得恍惚了一瞬,走神想了一句,果然自古男二都是好男人,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要,去和那个狗比皇帝在一起的段榕榕,脑子果然不怎么好使。 不过这时候他哪来的在意的人? 穆瑾眼神一利。 他不会抛下段榕榕这个女主,在外面遇到了别的心爱的姑娘了吧? 会是谁?穆瑾在心中飞速思考,从戎锋回宫到进入军营,这期间绝对没有很久,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勾搭上别的姑娘了?或者是之前就认识的人?那段榕榕那个蠢丫头怎么办! 之前惊鸿一现的徐露昭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穆瑾越想越生气,瞪着戎锋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杀气腾腾。 戎锋在生死边缘走过无数次,被她一瞪就竖起了全身的警戒,望着她不善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解释:“此番升职,我并没有借助父亲的威望,你不要误会。” 穆瑾:?谁关心你借助谁的威望了! 穆瑾被气得够呛,没好气地问:“与我无关。你先告诉我,打算怎么救人?” 果然,她最在意的,唯一在意的,只有那个小宫女,其它任何事都不能激起她的兴趣。 戎锋苦笑了一下,只是道:“我会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到你的面前。” 随即他表示,还要进太和殿面圣,让穆瑾回去等待消息就可。 穆瑾望着他沉稳高大的背影满头雾水。 他这说话说一半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既然戎锋都这么保证了,穆瑾也暂且保持着一个将信将疑的态度,毕竟这个男二的人设里没有“空口说大话”这一项,正相反他虽然沉默寡言,但言出必行。 这一日平稳地度过,段榕榕一日不救出来,穆瑾就无法安心入睡,在噩梦中徘徊一宿之后头晕脑胀地醒来时,还在思考着戎锋会用什么方法去救段榕榕。 她动作缓慢地起身,因为思考得太多让脑子有点发木,在扣扣子的时候都险些扣错一个。 这时屋外传来小宫女的声音:“穆总管,你起了吗?” 穆瑾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是想想这么长时间了,她见过的宫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八成是她们中间的某一个吧。 于是随意应声道:“进来吧。” 有人粉裙娇媚,挂着盈盈的笑意踱步走进,手中端着的水盆映出一张让穆瑾“朝思暮想”的脸。 穆瑾随意一望之下,仿佛当场遭雷重劈,系着扣子的手都停顿在了半空,整个人都定定地看着走进来的小宫女,巨大的惊喜和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让她一时忘记管理表情,露出似喜似悲的诡异神色。 -- 第48页 段榕榕笑容满面,虽然脸颊仍然消瘦,但是眸中的神采比起当日穆瑾见到她时,可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她如一只欢快的小松鼠,不甚熟练地将手里的水盆放在桌子上,因为装水过满,还不小心倾斜着洒出来了一些,顺着桌面就滴到了她的鞋上,让她“啊”了一声。 段榕榕缩了缩脚丫,挂着傻兮兮的笑扭头看向穆瑾,“穆总管,没洒多少,你还能用。” 这一个小事故倒是让穆瑾回过了神。 方才汹涌的情绪还没调整好,好笑的滑稽感又冲了上来,穆瑾好气又好笑,一张口却有些微微的嘶哑,“笨手笨脚的,能做成什么事。” 被她似嗔似怒地训了一句,段榕榕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挠了挠头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她张张口想说什么,一抬头望见穆瑾的脸,又闭上了嘴。 她上前两步,比原先粗糙一些的手指接过穆瑾手里未完成的动作,认真地给她系上领口的扣子,声音里略带几分哽咽,“对不起穆总管,都是我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才连累你为我费心。” 段榕榕系完之后又用指腹压了压,致力于将穆瑾的领口弄得更加平整,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流露出强烈的动容。 穆瑾这时才从半呆滞中反应过来,感受着女孩轻软的力道落在自己的颈间,浑身的寒毛一下子就炸开了,瞬间感觉渗出了一身冷汗。 她脑子有点发麻,尽力保持着平静“嗯”了一声,不算温柔地拽下了段榕榕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偏开视线不去看她,待看到放在桌上的水盆,立刻道:“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动手动脚,赶紧给我滚出去,别耽误我洗漱。” 说完没听到回应的话,穆瑾奇怪地回过头看这丫头在干什么。 段榕榕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自己刚才被穆瑾拨下来的手,若有所思地虚虚握了握,没有听从命令。 穆瑾眼皮一跳,一阵微妙的惊恐袭来。 段榕榕刚才可是将手直接放在了她的身前,而她因为走神也没有制止,她知道了什么? 穆瑾凝聚起全部的注意力,看着段榕榕抬头疑惑地看向她:“穆总管,你……?” 第26章 穆总管你果然好厉害!…… 段榕榕夹杂着疑惑的语气一开腔, 穆瑾魂都要吓飞了,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打起草稿,万一要是被段榕榕发现了自己是女儿身该怎么解释。 愣头愣脑的小丫头看着自己的手, 再抬头时大眼睛里露出一丝心酸:“穆总管, 你好瘦啊。” 穆瑾:……? 段榕榕把手冲穆瑾的方向伸了一下,想起来穆瑾很排斥被人碰触,又委屈地缩回来, 嘟嘟囔囔地, “没想到某些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做太监总管, 实际上连两肉都给自己留不下。” 穆瑾:……? 小丫头继续嘟囔:“一定是整天训这个训那个,都把力气消耗掉了,一点都没给自己存。” 穆瑾……穆瑾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以前怎么都没发现, 这个傻里傻气的丫头居然这么能说? 不过没发现身份的秘密就值得松口气了,穆瑾心累得安慰自己一下, 也提不起兴致来回怼,沉默了一下, 装作没听到段榕榕的嘟囔,走到桌上的水盆前。 她挽起宽大的袍袖,细白修长的双手浸润到清澈的水里,已经有些微凉的温度让她更加清醒而来些,回头望向眼睛发亮,直勾勾盯着她放在盆里的手的段榕榕:“……” 穆瑾抓回了自己的舌头:“进了惩戒所还能出来,算你捡回了一条小命。” “是诶是诶。”段榕榕立刻把刚才的事抛在了脑后, 一脸兴奋地对穆瑾道, “我也原以为自己死定了!多亏穆总管你托人给我送来的被子……” 穆瑾细细搓着指缝的动作一个颤抖,溅出了几滴水花。 “我什么时候……!” “好好好,就当你没有。”段榕榕早就料到她不会承认, 一副“我知道我了解”的大度模样,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些棉被让我熬过了一个月,等啊盼啊,每天眼巴巴地看你什么时候能救我出去。” 她说得轻松,穆瑾却知道惩戒所的日子并不好过。即使她没有再去过,每日从两个小太监处也能听到一些风声。 吴贵人对段榕榕恨极,又不能明着弄死她,毕竟这还是皇上亲口御封的百花节魁首,肯将她扔进惩戒所就已经是皇上后退一步,轻打自己脸的结果了。 但是进了惩戒所那个地方,有的是办法能让人痛苦地死去。 在寒冬腊月给段榕榕最冷的水,最薄的衣服和被子,干最重的活,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宋夷,想也知道,在穆瑾派人进惩戒所之前,段榕榕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但在她的口中,这一切都以欢悦的口吻一笔带过,似乎过去的都不值得伤心和后怕了,这份胸襟和胆魄倒是让穆瑾侧目看了她一眼。 果然,女主之所以能成为女主,也不是只有傻气。 还是有值得称赞的地方的。 不过这点穆瑾可不会宣之于口,她只是微微柔化了眉眼,轻声道:“继续。” 得到了鼓励的段榕榕愈加眉开眼笑:“然后我等啊等,你都没有来——我就知道啦,一定是那个吴贵人让你投鼠忌器了,不能救我出去。” -- 第49页 穆瑾忍不住问:“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会救你?”她抬起妖娆精致的眉眼,看着段榕榕的眼里看不出什么神色。 段榕榕眨眨眼,仿佛听到问了个理所当然的蠢问题,“我不确定,但你是我唯一能指望的人呀。” 穆瑾哑口无言。 是啊,这个可怜的小白菜女主还能指望谁呢? 段榕榕又笑了:“事实证明我果然没有信错人!你这不是救我出来了嘛。” “我没……”穆瑾下意识地否认,待看到段榕榕一副“你尽管否认吧我都当你是害羞”的表情,蔫蔫地闭上了嘴。 “穆总管,你真的好厉害。”见她果然承认了,段榕榕乐得在原地颠了颠,又想起来什么,眼里闪烁着崇拜的神色,“大家都说你的势力遍布大燕,我一开始还不相信,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摆布军营的人!” 军营? 穆瑾想起戎锋戎装披挂的模样,随口问道:“嗯,我让他们干什么了?” 段榕榕的大眼睛闪烁了几下,凑近穆瑾小声道,“昨天惩戒所里来了几个军营的人,随便点了几个宫女,说要把她们充为军/妓,其中就点了我。”她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当时都要吓死了,以为穿……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没被冻死累死,居然还会沦落到当军.妓!” 穆瑾放在水里的手彻底忘了动作。 这……没想到男二浓眉大眼的,居然会如此剑走偏锋。 军/妓?真亏他想得出来。 段榕榕继续道:“却没想到,他们把带去的宫女都带到了炊事房……早说是缺厨娘嘛,差点把我魂都吓飞了。” 穆瑾低下头,嘴角在阴影中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但是他们单独把我带走啦,一个人告诉我今天早上来伺候你起床,我就来了。”段榕榕悄悄向穆瑾靠近了一点,嗅着她身上好闻的熏香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红晕,“谢谢你,穆总管。” 穆瑾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拿起旁边的毛巾擦手。 段榕榕连忙狗腿地伸手接过她用过的毛巾,穆瑾瞥她一眼,没有拒绝。 段榕榕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心里其实有更多的话想和穆瑾说,穆瑾为了救她花了多少心思,又承担了多少风险,她大概也有所猜测。 只是她也知道,穆瑾一定不会接受她的道谢,一定又是那副故作淡定实则炸毛的样子焦急否认。 虽然那样也很可爱……但还是不要让穆总管受惊太过好了,毕竟穆总管那么瘦弱,甚至比寻常的低等太监都要纤细许多,可经不起太多惊吓。 段榕榕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回味着方才隔着冬季的衣物,都能碰到穆瑾凸显的锁骨,眼里闪过了一丝心疼。 穆瑾不知道段榕榕心里已经默默开始了喂养她的计划,见段榕榕大难不死,立刻吸取了从前的教训,一刻也不敢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直接把她调成了自己的跟随宫女。 对此段榕榕自然是一百万个乐意,屁颠颠地跟着穆瑾进进出出忙前忙后,没几天整个皇宫都开始传言,穆总管身边多了个可人的宫女,八成是她的相好。 穆瑾……穆瑾对此早有预料,木着脸走过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们,待他们一走过就议论纷纷的宫人们,日常增加自己的糟心。 她斜眼看向旁边傻呵呵乐着的段榕榕:“他们疯传你和一个太监对食,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段榕榕扬起脸一派真诚:“如果这个太监是穆总管,那我高兴还来不及。” 穆瑾:…… 什么时候女主也学得这么会说骚话了! 虽然穆瑾将段榕榕带在了身边,但这是她吃定了内务府这边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因为日常忙碌地位微贱,根本无缘得见当日百花节魁首的脸,她是断不敢明目张胆地带段榕榕往前朝后宫行走的。 即使如此,在穆瑾刚仅仅带了段榕榕两日后的夜里,帝王就着明亮的烛火批阅奏折时,李连从屋外匆匆走进屋内,回身关上门,堵住自己带进来的回旋风雪。 “陛下。”李连轻声轻气地请安。 宇文睿不答,慢条斯理地批阅完手里的折子,将它放在在一旁五个一摞的奏折堆上,头也不抬地道:“讲。” 李连这才敢起身,快步走上去,依附在宇文睿耳边,嘴唇阖动。 宇文睿一听开头之下,方才漫不经心的眼神一凝,随着李连的讲述,眼底凝聚起浓郁的风暴,而当李连讲完之后,这团风暴却沉淀成深沉的墨色,从其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帝王低笑一声,随意地摆摆手示意李连下去。 李连悉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只是实在无法从他脸上窥见分毫,只好躬身告退。 当他要打开门时,帝王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连,朕想要的东西,你何曾见朕没有得到过?” 明明没有蕴含丝毫怒气,无形的狠戾却散发出来,如一个黑洞在身后徐徐扩大,足以吞噬人的勇气和意志。 “无论他现在是什么,属于谁,最后得到他的,一定是朕。” 李连轻轻打了个寒颤,回身恭敬道:“万岁爷您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帝王继续低头看向奏折,“下去吧。” 李连快速而轻巧地退出了屋内。 -- 第50页 那边男主在打着什么主意穆瑾不知道,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拽着自己的衣服一角,无奈而凶狠地瞪着死死拽着自己衣服另一角不肯放手的人。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衣物,让你下去就快滚,在这里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段榕榕毫不示弱:“我不是你的贴身宫女吗!熏衣服这活就应该交给我,穆总管你快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不需要!”穆瑾死不放松,“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赶紧给我出去,不然我叫人拖你出去!” 段榕榕瘪瘪嘴,“你叫,你叫,反正这条命是你救出来的,你杀了我我也要给你熏衣服!” 穆瑾没辙了,只好瞪着段榕榕故作凶恶,实则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察觉到来自对面的拉扯逐渐变轻,段榕榕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容。 她刚要张口说什么,屋门上映出了一道影子,随即敲门声传来:“锦文,你睡了吗?” 穆瑾整个人一僵,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松懈了,段榕榕始料不及,没收住力一个后仰重重跌倒在地,后脑勺碰到了屋门:“嗳哟——” 屋内和屋外顿时陷入同一阵寂静。 敲门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急促了许多,来人的声音也不那么平稳了:“锦文?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样了?” 穆瑾的头一个比两个大,她上前一把将段榕榕拉起来拨拉到一旁,打开门对上来人的眼睛:“有事吗?” 张明旭正站在门口,见门打开,先是从上到下迅速地将穆瑾扫视了一遍,见她安然无恙,悄然松了口气,“你没事?我听到你屋里的声音……”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向屋内打量,在看到揉着后脑,一脸懊恼地站在阴影里的段榕榕,声音仿佛一下子被掐断了,再开口时尖利得吓人:“她怎么会在这儿?!” 饶是穆瑾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张明旭会因为段榕榕的存在而震惊,却没想到他会这么震惊。 她默默揉了揉因为挨着他距离过近,而被高响度高声调的喊声刺痛的耳朵,故作平静地道:“哦,我这缺个人,就把这丫头弄出来了。” 张明旭的目光瞬间转移到穆瑾脸上,那双眼睛里一时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阴暗和恨意激得穆瑾一颤,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 然而穆瑾只是一挑眉:“怎么,我做什么事,需要向你汇报?” 张明旭不发一言,视线如冰棱般刮过段榕榕的脸,又落在还握在她手中忘记放下的衣服上,眼眸倏然变得深邃起来。 他的咬肌动了动,仿佛咬牙切齿地咬住了自己的腮肉,如果不是募集你离得他近,还真看不着。 段榕榕这会儿好不容易从刚才的头晕目眩中脱离出来了,懵懵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在触及到张明旭的视线后霎时清醒了过来:“啊!是当初下令打我鞭子的那个!” 穆瑾:看不出来,女主倒是挺记仇。 有了这个打岔,张明旭倒是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冷冷地看了段榕榕一眼,再次转向穆瑾道:“无要事,只是有些新岁宴当天的布置想和你商讨,既然你这里有客,那我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找你。” 穆瑾脸上也看不出来她信没信,张明旭这么说,她就这么点点头:“也好,那你先回去吧。” 见她竟然留都不留自己,张明旭默了片刻,再没看向段榕榕那边一眼,扭头就踏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穆瑾面前失去礼数,没有作揖告别。 穆瑾望着他走出小院,抬手将门关上,然后回头看向瞪着门的段榕榕,“你记得他?” 段榕榕用力点头:“当然记得!当初就是他,命令行刑的人狠狠地打我,还想加我的鞭子,要不是你正好赶到救了我,也许我都没机会进惩戒所了。” 穆瑾默。 当时不是已经被打得半死了吗?女主这脑子倒是挺好使的。 她无意再说关于张明旭的事,关于这个原作里她的忠实小弟,她现在也有点摸不透的感觉。 于是穆瑾将目光落在被段榕榕攥着,都拖到地上的她的外袍,露出嫌弃的表情,“看你这邋遢劲儿,让我怎么放心交给你去做事?” 段榕榕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糟蹋穆瑾的衣服,慌忙将它团吧团吧抱进怀里,在看到穆瑾更加无语的目光后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笑。 “对……对不起啊穆总管,这衣服我拿回去给你洗,你放心,一定会给你弄得平平整整再还给你!” 穆瑾心累地叹口气,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看着段榕榕缩手缩脚都不知道怎么站立的样子,突然开口叫她:“丫头。” 段榕榕下意识地立正,“到!” 穆瑾:“……”忽略掉她的蠢样,继续问道,“人人入这高墙之内皆有所图,而你既不想要财,也不想要权,你究竟想要什么?” 段榕榕没想到她一下子问出这么一个有深度的问题,想了想答道:“穆总管,是人都喜欢钱和权,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啊。” 穆瑾就等着她这句话,立刻跟道:“既然你爱,如今便有个绝佳的机会,让你在皇上面前露脸,只要你利用那个曾经欠下的愿望,荣华富贵任你予取予求,你再不用害怕吴贵人会找你麻烦,也不用整日跟着我受气。” 意识到这番话太不符合她反派的身份了,穆瑾又别扭地补充道:“只要走我这的路子一飞登天,以后少不得要予我好处,可勿要忘记。” -- 第51页 段榕榕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渐从脸上消失了,“那穆总管这所谓的路子,是想让我怎么办呢?” 穆瑾酝酿了一下,满怀期待又故作高深地道:“后宫里的女子,无一不依仗皇上而活,你有着强于任何人的底牌,为何不勇敢尝试呢?”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啊少女! 段榕榕问:“你是说……让我做皇帝的妃子吗?” 终于委婉地向女主提出了这个建议,穆瑾压下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期待,故作冷漠淡定地抬眼看向她,“虽然你已逃出惩戒所,但你仍是戴罪之身,只要陛下一日不赦免你的罪责,你一辈子都只得寄居在我的羽翼之下,苟且偷活……” 一想到从今往后女主就要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紧紧粘在自己身边撕都撕不掉,穆瑾就不由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这样的生活,你如何能忍受。” 掏心掏肺地说完,穆瑾将期待隐在眼底,鼓起勇气看向段榕榕,不知道她是否会突然开窍。 只见段榕榕静静地望着她,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沉静而温柔,月夜烛光下的她仿佛不再是那个不断惹祸性子跳脱的现代女主。 “穆总管,如果提出这个要求让你这样痛苦,你可以不要提呀。” 段榕榕轻轻柔柔,说出的话却让穆瑾脸色一僵。 “我爱权爱财,难道就让我为此去讨好一个我不喜欢也不喜欢我的男人吗?”段榕榕皱了皱鼻子,半真半假地道,“既然如此,我还不如选择穆总管呢,起码,我喜欢你呀。” 穆瑾看着笑得甜美又羞涩的段榕榕,某种猜测涌上心头,让她顿在当场,原本想要劝说的话都忘了。 第27章 起风了。(改宫女名)…… 段榕榕的神情中夹杂着女生独有的羞涩可爱, 看着穆瑾的目光明亮得惊人,这让穆瑾不得不产生了某种猜测。 她知道自己是女性,为了不让命运发生托马斯回旋转折的女主彻底变成小白菜, 她只得尽心尽地保护女主的安全, 致力于让她在这个对她来说太过残酷的异世活下来。 但,女主她不知道啊。 在女主的眼里,自己是个虽然断了把的, 但是从头到尾都在保护她的, 不但为她甘愿得罪贵人, 还敢冒欺君之罪的,男人。 苍天啊。 穆瑾差点要抱着头以头抢地。 她到底弄出了什么乌龙! 弄清楚了自己造成了怎样的误会之后,穆瑾第一反应就是解释, 但是她看着段榕榕羞涩但期待的表情,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她解释什么?对不起我不是男人我们没可能的? 穆瑾不是“真男人”这件事, 段榕榕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就相当清楚,她要是在意的话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等等。 穆瑾绝望的眼神突然变了变, 有一丝希望再次注入。 既然段榕榕知道她不是“真男人”,那她所谓的喜欢,和自己理解的喜欢,会不会产生了某种误差? 毕竟在段榕榕的心里,有可能是把她当成是“姐妹”啊! 也许她以为自己要在这冰冷深宫里孤苦一生,想找个“姐妹”作伴呢! 穆瑾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真特娘的合理,一转头又觉得竟然会被女主普普通通表达“姐妹情”的话给吓到了, 着实不应该。 她抬起头, 看到段榕榕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心态已然平复了许多。 段榕榕看着一贯深沉阴郁的人脸色大变,先是不可置信, 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包含着绝望的眸底浮现出一丝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浮木,有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她竟然如此惊喜吗?段榕榕在心里悄悄地想着,满含爱怜地看着她听到自己喜欢她之后的表现,暗自责怪自己怎么不早一点说出来。 段榕榕正沉浸在心上人和自己“两情相悦”的幸福中,就见穆瑾抬起头来,声音里压根听不出方才的轮番变色:“你可知道,‘喜欢’不是你我这种人能有的感情。” 所以不管事姐妹情还是乱七八糟的情,统统收回去吧我当做没听见! 段榕榕眉毛动了动,一丝心酸之感油然而生,“穆总管,你我也是人,你我也拥有追求爱的权利。” 我真的不嫌弃你,你看看你多妩……咳俊秀漂亮,怎么会自卑地认为没人喜欢呢! 穆瑾听见这充满现代感的言论,心里极度认同却又无法明目张胆地表达同意,脑子卡了一下,竟然没有及时地怼回去。 段榕榕见她脸色微变,越发觉得自己说进了她的心坎里,语气也更加亢奋:“你也是人啊穆总管,下人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你也不是天生就……”她含混不清地把这个雷区略过,“不是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得到爱!” 穆瑾……穆瑾惊呆了。 她之前怎么会认为这个女主脑子还是好使的?面对如此标准的傻白甜言论,作为全书最大反派的原身会怎么回应? 穆瑾卡壳了,条件反射地向周围望了一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听见这一句惊世骇俗,还没等命令大脑重新工作,属于小姑娘的甜软气息侵袭上来,她的双手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 段榕榕满目深情,声线娇软:“穆总管,你可以试试。” 她满眼都散发着“快看我快看我,我身娇体软乖巧可人你快看看我”的信号。 -- 第52页 穆瑾猝不及防被抓住了手,此刻看着她的脸,眼角发着细微抽搐。 夭……夭寿了! 见她没有将自己甩开,段榕榕眼睛锃亮锃亮,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有机会了,正待娇羞地得寸进尺,想要伸手抱住穆瑾的腰。 一阵大力从她的肩膀处袭来,她整个人都如同一片膏药一样,被穆瑾从身上剥了下来。 这是段榕榕第一次从穆瑾脸上看出如斯深刻的悲伤。 穆瑾仿佛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踉跄地后腿了半步,正好抵在了桌子旁。 她的手死死抓住桌子的边缘,用力到段榕榕都开始担心,那样纤细的手指会不会一个不小心被她折断。 段榕榕想要上前,穆瑾一个冰冷的目光刺过来,将她定在了原地。 “出去。”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轻地吐出了两个字,在寂静的夜里带着让人发冷的味道。 段榕榕缓缓地打了个寒颤。 她体会到了久违的,来自穆瑾的阴冷和威压。 没想到根埋在穆瑾心里的自卑和脆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这棵树上结满了腐烂的果实,沉甸甸地坠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压制住她的善念,也为她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围墙。 段榕榕没有感到害怕,一种过去十几二十年来从没体会过的情绪在心底发酵,并迅速膨胀,挤满她的心口,让她又酸又疼。 “哦……”段榕榕不敢上前了,等了几秒见穆瑾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转身向门口走,但还是不死心地一步三回头,“穆总管……” “滚!” 砰地一声,穆瑾把门用力关上,把眼巴巴的小松鼠锁在了门外。 段榕榕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尖,后怕地瞥了眼紧紧关闭的房门。 想攻略穆总管……果然是地狱级别。 段榕榕讪讪地,突然耸了耸鼻子,嗅到了留在鼻尖上的淡淡熏香味,这才意识到怀里还抱着穆瑾的外衣。 她刚想抬手敲门,但见到窗格里映出的,穆瑾纤细绰约的影子,一个念头转了上来,让她脸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于是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大学生,在这个架空的历史朝代里,如同一个偷女生内衣的痴汉般,做贼似的抱着一件太监外衣,猫着腰溜了。 她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对此,该女大学生的自我安慰是:谁,谁家姑娘没有收藏一件男朋友的衣服呢。 就算不能穿,放在枕头底下安神也是好的啊。 穆瑾听着门外安静了一瞬,接着女主不知道被戳了哪个尾巴根一样秃噜秃噜地疯跑,几个呼吸间就没了动静。 她在内心缓缓地打了个问号。 随即想到段榕榕爆出来的惊天言论,穆瑾顿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一样,摸索着来到桌前坐下,用颤颤巍巍的手给自己把凉茶添满。 “系统,系统。”她的声音都在打颤。 系统发出一阵机器上锈时候一样的嘎吱声,如同在发出垂死的挣扎。 穆瑾无法,厚着脸皮扒住系统,“系统,统统,你好心告诉我,女主对我到底……”她顿了顿,换了个问题,“我还有希望完成任务吗?” 系统又嘎吱了一会儿,似乎是不忍心见她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终于道:“有没有希望,这一向只取决于宿主本身,我做不了主。” 做任务的时候系统做不了主,当她完不成任务而被抹杀的时候,系统大概也同样只能说一句这都是宿主自己做的孽,它做不了主吧。 穆瑾苦笑了一下,暂且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总归现在剧情虽然进展混乱,但还是在以各种形式向前推进着,还不到判定她任务失败的时候。 穆瑾铺着床的时候还在想,其实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本身就没有筹码,和系统对赌一场,输了也不过就是她自己的命。 她叹了口气,将每晚都要点燃的熏香点上,伸手去拿衣服时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她要熏的那件还在段榕榕怀里抱着呢。 这丫头。 穆瑾无奈地叹了口气,左右不过是一件衣服,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去管她要吧。 带着女主过一天的感觉要比自己单独走剧情要耗精力得多,穆瑾疲惫地在床上坐下,刚要躺下,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穆瑾有点惊悚又有点火大,想起曾经燕皇夜访的情景,还是不敢就此无视,“谁?” “锦文,睡下了吗?” 张明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兴许是外面又下起了雪,被风卷得有些萧瑟。 一听是他,穆瑾放下了心,没好气地回道:“睡了,下去吧。” 张明旭默了默,“方才有外人在场,有些话没有和你细说。” “最近年关将至,任何动作都要谨小慎微,你半夜三更来到我的屋内,实属有违宫规。”穆瑾搜肠刮肚找着理由,“回吧。” 然而话刚出口,她才想起段榕榕似乎才从她房里离开不久。 罢了。 她挠挠脸颊,决定把给女主的特殊待遇忽略掉。 门外的张明旭不知是不是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一个人立在门外站了许久,确定穆瑾的确不会给他开门,平静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随即门外的黑影就消失了。 -- 第53页 不管张明旭是怎么想的,穆瑾干脆地倒下一拉被子: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只会更加忙碌。 当时间走入二月,穆瑾真真变成了“日理万机”,带着段榕榕,两个人忙得像两个即将起飞的陀螺。 这一日,穆瑾刚检查过为了新岁宴匆匆运来的鲟鱼,转头段榕榕过来催促给六宫的封赏还没打点好,顿时头都大了,晕头转向地拽着她就往内务府赶。 段榕榕眼睛发亮地看着穆瑾拽着她袖子的地方,想起已经被自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底下的外衣,脸颊上飘起一丛红晕。 穆瑾没有注意,火急火燎地赶到内务府之后就把段榕榕摁在她旁边,分封六宫的大量赏赐被有序地放在不同的托盘上,两人开始按照繁冗复杂的清单清点款项。 当今燕皇的妃子和穆瑾所经历的真实历史相比,着实不算很多,相对的子嗣也偏少,只诞育过四位皇子一位公主。 其中三皇子由于年幼体弱,早早就夭折了,所以如今宫里只剩下了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以及唯一的公主,名为安河。 穆瑾严格地按照各自份例划分赏赐,绝不以权谋私偏多偏少,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流水般从她眼前流过,被安放在各自的托盘上。 这是段榕榕来到古代之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如此多的宝贝,眼花缭乱地看着穆瑾有条不絮地分拣,看了半晌就晕头晕脑地放弃了,转而满眼崇拜地盯着穆瑾瞧。 穆瑾正将一件粉彩花卉双耳瓶放到其中一个托盘上,突然福至心灵,若有所思地翻开这个托盘因为动作着急而弄倒的名牌,吴贵人三个大字赫然列在其上。 段榕榕也看见了,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然后就看见穆瑾面无表情地将那个精致的花瓶移开,转而放到了旁边的托盘上。 “吴贵人只是贵人,这瓶是嫔位以上才可得之。”穆瑾面无表情。 段榕榕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瑾继续面无表情地分拣宝物。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从屋外跑进来,在接触到穆瑾的眼刀之后慌忙一个刹车,恭敬地躬身道:“穆总管,长生轩那边传来消息,吴贵人她刚被确诊怀上了龙裔……” 段榕榕“啊”地惊叫,穆瑾脑子里也嗡地一声。 小太监的话都有点听得不太清晰:“……被皇上封为吴嫔。”他满脸挂着讨好又小心翼翼的笑,“穆总管您看,吴贵……不,吴嫔这赏赐,是不是该重新分配了?” “……” 顶着段榕榕泫然欲泣的眼神,穆瑾又默默地把那个粉不拉几的花瓶又放回了标着“吴贵人”的托盘里。 “去,把这名牌换了。”她随手将那块牌子扔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点头哈腰地离开了,段榕榕立刻看向穆瑾,心直也口快,“那个吴贵人,不是据说在那场爆炸中被毁容了吗?之前见我也都是戴着面纱,这居然都能怀上皇上的孩子?那皇上是不是也太生冷不忌了。” 她的话直接把穆瑾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打量四周,确认目前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糟心地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皇上宠幸谁,还需要你的同意?仔细着点自己的舌头,小心别被人拔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段榕榕说完也意识到这话的不合时宜了,听见穆瑾骂她,知道是为她好,只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有些担心:“她……她是贵人的时候就很麻烦了,现在晋升到了嫔位,我会不会要完蛋了。” 穆瑾一言不发,看似从容地将一把消靡金丝扇也放到了刚才的托盘上。 段榕榕眼睛黯淡了一点,垂着头沉默下去。 “怕什么。”穆瑾淡淡的声音传来,段榕榕赫然抬头,看见穆瑾头也没抬,细白的手指轻轻点在晶莹剔透的花瓶上,更称得精致美好,“如今你人都在这里了,她还能从我身边把你绑去?” 段榕榕感动得不行,正要充满深情地呼唤一声“穆总管”,也许是出于小动物的直觉,感到门外有人走近时敏感地抬头望过去。 看到走来的人,她的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后凭借稀薄的记忆,从脑海的犄角旮旯里把那个和如今这个不太一样的身影挖了出来,“戎……侍卫?” 穆瑾手下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来斜斜地瞥过去,正对上了戎锋沉静锐利的双眸。 似乎自从他入了军营之后,每一次见到他时,总是有着和上一次不一样的地方。 上次见到时,那道冲天的锐气还完全没有收敛,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刀,让人望之就觉出锋利。 而如今他再次站到穆瑾面前,通身的锋锐已经收敛起许多,只是那双豹一样的眼睛更加深邃而蕴含着无形的压迫,如无锋的重刃。 曾经锋芒逼人的小豹子,一点点地成长为不动声色的兽王了。 戎锋的目光在段榕榕脸上瞥了一下,简单地点了下头当做回应,视线又转回穆瑾,开口时声线微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他们说你在这里。” 穆瑾莫名听出了一股找人半天找不到结果她竟然偷偷窝在这里的委屈。 她手指圈成拳状,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脑补的尴尬。 “感染风寒了吗?”戎锋很快跟进道,不等穆瑾回答,直接将身上乌黑的大耄解下,不由分说披在了穆瑾身上,“再过几日,我就能从军营回来待几天,到时再给你府中做的栗子糕。” -- 第54页 他深邃的眼里漾出一丝隐晦的笑意,“今日来得急,尚未回到府中。” ……所以男二是一到休沐,还没来得及回家就来找她了吗? 乌黑的大耄包裹着穆瑾妩媚漂亮的脸,配上她还没回过神略有些呆愣的表情,一下子让围观的两个人纷纷低下头倒吸口气:她真的好可爱! “穆穆,穆穆!” 系统恨铁不成钢的呼唤让穆瑾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穿着戎锋的衣服,脸色霎时难看下来。 这个男二到底在做什么!当着女主的面对她这个反派献哪门子的殷勤? 她气得手都有点发抖,哆哆嗦嗦地解开戎锋给她严严实实系上的扣,一把给他扔了回去,“拿回你的东西,既然难得有空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事务繁忙,没工夫应酬你。” 段榕榕正表情微妙地看着穆瑾和戎锋的互动,听到她这么不客气,偷偷掩嘴笑了一下。 曾经遇到这两人有话要说的时候,她还知情知趣地主动出去,现在她也不动了,就这么杵在原地当自己是个KY。 有她在,戎锋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好脾气地卷了卷大耄,看穆瑾又低头去忙,慢慢地道:“你……先忙,年假时我再回宫。” 穆瑾没有回应。 戎锋也早已习惯,面色平静地转过身准备离开,临走之前,特意盯了一旁展露笑容的段榕榕一眼。 段榕榕如一只被吓炸了毛的小动物,直愣愣地看着他走远。 “干活。”穆瑾冷冷的声音传来。 当夜无星无月,前一日刚下过雪,倒是剩下一方澄清的夜幕。 一个步履匆忙的宫女走过御花园,她熟练地绕到一处隐秘的假山之后,敲了敲两道石缝间隐藏的石头。 如果有长生轩的人在,必定会认出,这竟是今日刚刚晋升为吴嫔的吴贵人身边的掌事宫女,名唤巧竹。 她敲完石头之后就待在原处,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须臾,从假山的阴影间走出来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他抬起平静的双眼,露出一张俊秀清隽的容颜。 第28章 他们都给得,朕给不得?…… 从假山的阴影后走出来的这人, 纵使容颜俊秀,眉宇间却带着深刻的阴鸷之色,这股颜色在面对穆瑾时被收敛得极好, 在面对其他人时却根本懒得掩饰。 他落脚无声, 悄然站在了宫女巧竹身后,见她毫无反应,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玩味的打量。 巧竹似乎是等得急了, 嘟囔了句“怎么还不来”, 无聊地向四周张望起来, 这一望之下,就看见有道瘦长的影子直勾勾地定在了自己身后。 巧竹使劲打了个哆嗦,双腿一软, 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一只毫无温度的手用力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所有的呼喊都遏制在了嗓口。 巧竹一口气没上来, 又接触到如此不似人类的温度,吓得瞳孔都涣散了, 不禁身躯发软地向后倒去。 “别喊。” 被刻意压低放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出了这人就是自己要等的人,巧竹双目涌现出几丝怒气。 对方还没等她伸手,就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收回了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那只手还狠狠蹭了几下衣物。 “张公公!”巧竹控制着怒气,小声埋怨吓到她的人, “这黑灯瞎火的, 你到了不出声,缩我后边干什么?” “你我的见面甚为隐秘,我自然要观察一下是否只有你一人。”张明旭语气平静, 敏锐的目光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又将自己缩回了阴影之中,“如今娘娘的意愿已经达成,那答应我的,也该开始兑现了吧?” 见谈起正事,巧竹收整好了情绪,笑道,“张公公说笑了,娘娘的目的,这才达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着落呢。”然后又为了安抚对方一般,补充道,“不过我家娘娘也说了,多亏张公公的巧妙安排,才让皇上肯留宿在长生轩,我家娘娘十分感谢公公。” 她说着掏出了一个锦囊,借着夜色塞到了张明旭的手里。 张明旭颠了颠手里的东西,感觉沉甸甸地坠手,他打开锦囊略微看了一眼,满目的金色晃了人的眼睛。 竟是满满一袋的金瓜子。 “谢吴嫔娘娘。”张明旭将锦囊收起,面上不见嫌弃也不见喜色,“感谢奴才倒是不敢当,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也望娘娘能牢记当初的交易前提。” 他虽然说了谢,但是面对如此丰厚的奖赏实在看不出有多真心感激,巧竹皱了皱眉,还是笑道,“自然,无论如何,娘娘都不会将此事告知穆总管的,希望张公公也能继续履行承诺,借助职务之便多多帮帮娘娘。” 张明旭八风不动的神态动了动,露出一丝冷色,“我说的话仍然作数,但同样,也不会反悔。穆锦文的位置我不会去碰。” 巧竹默了默,似乎是没想到他竟这样不识好歹,直接想转头离开,但是想起临出来前娘娘的叮嘱,还是忍气吞声。 “自然,娘娘也只说希望公公能不遗余力,毕竟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不是吗?” “定会竭尽全力。”张明旭脸色缓和些许,看着巧竹的目光也没有那么阴冷可怕了,“我找娘娘合作,也是信任娘娘的能力,还望娘娘别责怪我多嘴。” 巧竹点头:“公公请讲。”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张明旭道,“这次失败不是娘娘之错,穆锦文回来得比所有人预料得都早。但是如若有下一次机会,娘娘也别再瞻前顾后。” -- 第55页 巧竹知道他在说什么,如果不是穆锦文早早地回到了宫里搅和了原计划,他们有千百种方法能让那个小宫女生不如死。 但她不敢在张明旭面前抱怨这个,谁知道这个张公公,明明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判一条人命死刑,却又连娘娘把不为她所用的穆锦文赶下来的提议都能当面驳斥。 “这次只是意外,下次不会了。”巧竹只是简短地表了个态,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继续道,“以后娘娘还少不得公公多加帮衬,也望公公以后莫要心慈手软……就如此次一般。待事成之后,自然少不得公公好处。” 张明旭没有反驳,嘴角却勾起一抹令人发冷的弧度。 巧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正好头顶枝头被落雪压弯,冬夜的寒风一吹正摇摇欲坠,一丛雪直接落进了她的衣领里。 巧竹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 “夜已深了,公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事的话和娘娘递话。” 她匆匆留下一句收尾,对张明旭微微福了下身,转身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在她的身后,张明旭的声音伴着萧萧的北风,如地狱中哭嚎的怨鬼,幽幽地传来。 “最后向娘娘转告一句话,”他抬起幽明的眼睛,从未在穆瑾面前流露过的狠辣在夜里泛起血色,“一条船上若有两只蚂蚱,它们只能相互照应;但若是多此一举找来了第三只,可就不一定了。” “谁知道这找来的,是蚂蚱还是黄雀。” 巧竹定在原地,整个心脏都跳动得嘭咚作响,她深吸口气,勉强地回道:“多谢公公提醒,我会向娘娘转达。” 说完她不再敢停留,在清扫过后又落上一层薄霜的地面上,留下两道匆匆的脚印。 吴嫔和张明旭在打着什么主意,穆瑾现在还一概不知,当第二天一早摸着黑爬起来继续面对一堆“工作”的时候,她只感到了绝望。 旁边的段榕榕鬼鬼祟祟,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往穆瑾怀里塞了个布包。 穆瑾:? 看着段榕榕眼睛亮晶晶的期待表情,穆瑾微微侧过身,借助袍袖的掩映把那个布包打开,里面居然还包了一层油纸。 再把这层皮揭掉之后,她手里躺着两个圆圆胖胖的栗子糕。 ……这是? 见穆瑾对着糕点发愣,段榕榕凑过来小声道:“之前戎侍卫来的时候,不是提到你喜欢栗子糕嘛,我早上就去大膳房找了找,果然被我找到啦。” 看了眼她得意洋洋的小表情,穆瑾垂下眼,掩盖住眸底复杂的情绪。 女孩子的手笔果然和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一样,上次戎锋给她用布包来的栗子糕,到她手里时几乎碎得只剩渣了。 而段榕榕装来的这两个,虽然明显从颜色香气上对比,比戎锋拿来的要差得很远,但是被细心地包了两层,此刻不但形状完整,还是温热的。 戎锋当时只是在她面前随意一提,没想到这丫头就直愣愣地去找了。 “穆总管,你不喜欢吗?”段榕榕见穆瑾半天没反应,脑袋垂了下来,“那我下次换一种。” 穆瑾握着糕点的手指紧了紧,“胡闹。”她轻声斥责,语气里却听不出生气,“大膳房里的食物都是有固定份例的,你这么贸贸然地偷出来,掌事太监八成会以为招了贼。” 她顿了顿,掩饰住油然而生的一丝笑意,“可不就是个小贼。” 段榕榕愣愣地看着她,这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戏谑和温柔,当她发觉到是在对着自己时,幸福得都快当场晕过去了。 穆总管虽然是个……。但是如果能成为她的女朋友,也不枉她来这莫名其妙的朝代走一朝了。 穆瑾没注意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给段榕榕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她凝神看向手里的清单,“继续。” 可她们的活没能继续做下去。 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段榕榕眼尖,揪了揪穆瑾的袖子,穆瑾抬眼一看,认出是李连的徒弟,也算是跟随御前的随侍之一。 “诶,那个谁,你在那张望什么呢,有什么话进来说。”穆瑾心情不错,随手招呼他。 “穆总管,您在这儿。”小太监一看见她顿时露出笑容,麻溜地小跑进来做了个揖,“师父让奴才过来托个话儿,皇上那边刚下早朝,宣您过去觐见呢。” 宇文睿? 穆瑾听到这个人就头疼。 无他,无论当着哪一个剧情人物的面,她都不用像面对男主一样,不但在身份地位上被完美压制,连他本人的骚操作都有些束手无策。 这个人太难对付了。 “知道了。”穆瑾看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你出去等着吧。” “得嘞。”小太监点头哈腰地退出去了。 穆瑾将手里的贡品清单交给段榕榕,望见她担心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段榕榕迅速接话:“你去去就回?” 穆瑾:“……” 对不起,她一时间真没想起来这句话是哪里的台词,下意识就这么说出来了。 段榕榕表情有点惊悚:“你不会还要给我带橘子回来吧?” 穆瑾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无论谁的人来找你,都不要离开。”她硬生生地把原本的话头拐了个弯。 -- 第56页 段榕榕送了口气,表情恢复正常,接过清单拍拍自己的胸脯,将那张脆弱的纸呼扇得哗啦哗啦响:“穆总管你放心吧,我现在就是一棵树,谁来都挖不走。” 又是这种奇奇怪怪让人好笑又好气的言论,穆瑾已然习惯了她的疯疯癫癫,警告地盯了她一眼,转身出去找李连徒弟去了。 不知道狗男主叫她又是想要干什么,但是每一次他主动找她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好事。 而且不知为何,穆瑾一离开段榕榕,就觉得心里有一个角落抽搐了起来,强烈的不安瞬间涌上,让她走在路上都恍了下神。 也许是吴嫔的事还没解决,让她潜意识里有些担心吧。 穆瑾给自己找了个安慰。 ……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一路上,涉世未深的小太监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位名震全宫的穆总管,只觉得她眉眼姝丽,气质虽然阴沉但总有种令人舒适的安心感,分明不像以前传言的在世阎罗般。 穆瑾察觉到他的目光,斜眼瞥他一眼。 小太监吓了一跳,嘴巴不受控制地嘟噜起来:“穆总管真是生了副好相貌!” 穆瑾:…… 全宫人都知道,原身最恨人提起自己的容貌,他这是故意想找死? 小太监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惊恐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哆哆嗦嗦地抬头看着穆瑾:“穆穆穆总管,对对对对不起……” 穆瑾似笑非笑地,也看不出她是生没生气:“你是李连的徒弟?” “回回回穆总管……是……是!小、小的名叫水金。” 穆瑾听他都快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了,也不想多难为他,“好好带路吧。” 水金大大地松了口气,腿脚一软差点扑腾到穆瑾前面去。 他瞅着穆瑾一笑愈加令人惊艳的五官,心中的惧怕渐渐地消散了。 大家都说自从穆总管从疫区回来之后就转性了,不但为国为民劳心劳累,还收敛了暴戾的性子学着“和善”待人,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今日宇文睿没有在太和殿等穆瑾,而是在御花园的凉亭中摆起了一桌点心热茶,见到穆瑾到来,对着旁边的小凳扬扬下巴:“坐。” 大冬天还下着雪,就在四面通风的凉亭里摆席,男主不愧是男主,一般人都做不出这事。 穆瑾老老实实地请完安,一听他这个要求就一个头两个大,抬眼瞥到水金长大的嘴,和李连微妙的眼神,立刻脑瓜一转,挂起谄媚的笑容颠颠地来到宇文睿身边。 宇文睿眉梢一挑,还没等他发作,穆瑾就端起桌上的茶壶,亲手倒了杯热茶端到宇文睿面前,同时狗腿地为他捏了捏肩,“奴才一来就闻着上好的明前龙井香,配上这御花园雪景,真是再搭配不过了。陛下您慢用,奴才为您捏捏肩放松一下,寻常的奴才都摁不着您痒处,还是奴才亲手来得好。” 她顿了顿,“就如同当年在东宫时一样。” 果然,听她提到东宫,宇文睿眉间的不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往事悠远的追忆。 “那时你也是像如今这般,熨帖地为朕摁肩。”宇文睿眯起眼,“朕疲惫时,还真想念你这手艺。” 是,原身她往往是一边给你摁肩,一边盘算着能不能直接掐死你。 穆瑾默默地腹诽着,脸上还是挂着不变的笑,“陛下说这话就折煞奴才了,什么时候您想了,叫奴才来就是。” 穆瑾小心翼翼地动着手指,尽力放松去跟随身体自己记忆动作,看宇文睿没有露出异常,也就当自己的手法合格了。 摁了一会儿,宇文睿抬手示意可以停下了,穆瑾恭恭敬敬地收回手站到一边,看着宇文睿随手拽过一盘香气袭人的糕点,状似随意地道:“锦文也累了吧,来尝尝这御膳房厨子亲手做的栗子糕。” 栗子糕? 宇文睿见她不动,偏过头探究地望向她,嘴角的笑意有些发冷,“怎么,戎锋给得,小宫女给得,朕给你的,你就不喜欢了?” 穆瑾:…… 穆瑾:!!! 他都知道! 是谁,什么时候,一直潜伏在她的身边,还能向男主传递消息? 穆瑾的大脑飞速旋转,即使没有发怒的表现,她却丝毫不敢小瞧帝王怒气,宽大袍袖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让惊吓到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怎么,锦文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宇文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重重将杯底放在了石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让穆瑾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陛下,您在说什么?”穆瑾对上宇文睿的目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厌烦,“您是说那些个廉价玩意儿?他们都当奴才出身微贱,净借着这些东西来逗弄奴才,是想见着奴才为难得一见的点心而出丑吗?” 她皱皱鼻子,完全将愤怒流于面上,“他们还当奴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小玩意儿呢,实在是居心叵测。” 她看似愤怒嚣张,骄纵放肆,实则小心地拿捏着话里的分寸,既摘除了她和那些人有私下来往的可能,又展现出了她狂妄无知的一面。 如此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让帝王知道,她还是那个能让他随手捏在手里的小玩意儿,没有任何逃脱掌控的可能。 -- 第57页 宇文睿盯着穆瑾半晌,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次放下的时候没有再发出尖锐的声响,“他们也只是好心,你何必动气。” 穆瑾见自己躲过了这一劫,可是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把段榕榕从惩戒所里捞出来的事,即使能瞒得过别人,却不一定能瞒得过男主,就见他连谁给了自己栗子糕都清楚地知道,可见这偌大的皇宫上下,没有任何风声能避过他的耳目。 可是她一直紧张地等待,也没有等到宇文睿问段榕榕相关的问题,这让准备好想为她脱罪的说辞,顺便大大向男主推销一把女主的穆瑾愣住了。 直到被强行塞了一食盒的栗子糕,穆瑾都没回过神来。 “新岁宴即将到来,你最近费心了。” 面见就在宇文睿表面的和颜悦色中结束了。 直到被李连送出凉亭,穆瑾还保持着莫名其妙的状态,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食盒,实在不明白宇文睿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叫过来是干什么的。 就只是为了送自己一盒栗子糕? 穆瑾摇摇头甩掉了这个猜测。 算了,左右御膳房大厨做的栗子糕,色相着实不输戎锋从太尉府里带出来的,不吃白不吃。 穆瑾就拎着食盒回到了内务府。 内务府里仍然是一副忙碌却不混乱的景象,穆瑾装模作样地巡视一圈,露出挑剔的神色指点了几个地方,这才迈着看似平稳实则急切的步伐回到了她离开的地方。 把傻乎乎还莫名一直在走霉运的女主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还真有些不放心。 房间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分拣到一半的贡品还乱七八糟地堆在托盘上,穆瑾临走之前交给段榕榕的清单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穆瑾将它捡起来,目光在上面扫视一番,定在其中被刻意扣除的一个洞上。 前朝名家所做,至今只留存下来一套的“吴藏龛款”田黄竹节印章的条目上,“吴”字被人单独抠了出去,只剩下“藏龛款”三个颇具有宗/教风格的文字,看起来令有种诡异之感。 吴。 穆瑾攥着清单的手倏然收紧,眼里射出剑一样尖锐焦灼的光。 第29章 吴嫔。 穆瑾来不及留下过多的交代就前去面圣, 段榕榕独自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拿起清单,懒洋洋地对着一样样古董。 穆总管不在, 干活都没有积极性了。 想到穆瑾, 那张艳丽绝色的容颜又浮现在脑海中,段榕榕两眼泛着小桃心,挂着傻呵呵的笑容继续手里动作, 差点把一个价值连城的玉镯给砸地上去。 段榕榕被吓了一跳, 连忙收敛起思绪, 老老实实地对着清单分拣起了贡品。 穆总管老是说她成不了大事,她一定要好好干活,让她刮目相看! 段榕榕干劲十足, 不一会儿就将手头的几样东西划分得明明白白,正要伸手向下一个托盘, 门口走进来一个挽着双髻,脸带笑容的宫女。 段榕榕抬头看了看, 觉得她通身颇有气度,也许是跟着哪位尊贵主子的掌事宫女,应该和自己没有关系。 于是她又低下头去看清单。 看着看着,突然感到头上乌云罩顶,一道阴影站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段榕榕迟钝地抬头一看,方才走进来的那名大宫女正满脸微笑地看着她。 “……有事吗?”段榕榕还没反应过来。 “你就是段榕榕吧?”宫女的微笑很标准, 标准得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如同刀子刻上去的一般,“我是长生轩的掌事宫女,巧竹。” 她说完特意顿了顿, 似乎是在等段榕榕主动和她行礼。 可是段榕榕迷茫地眨眨眼,迟钝地:“……哦。” 巧竹完美无瑕的微笑凝滞了一下,“姑娘是没听过长生轩?” 她没想到段榕榕比她还要惊讶,“我应该知道吗?” “……”巧竹只觉得面对的是一个傻子,想到自家娘娘的命令,笑意淡了淡,“想必你知道吴嫔娘娘吧,我家娘娘叫你走一趟。” 巧竹也好,长生轩也好,段榕榕都不认识,但是吴嫔这个名字,可是承担了她好几夜梦魇的内容,她想不记得都不行。 段榕榕脸上的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松鼠面对天敌般的警惕,“她找我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巧竹见她害怕,脸上的笑容又扬了起来,“只是主子有请,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姑娘跟我走吧。” 段榕榕条件反射的拒绝被她堵了回去,脑子有点发懵,穆瑾临走之前的警告在心头浮现,她还是坚定地摇摇头,“不去。穆总管交代了,让我在这里等她,哪儿都不能去。” 巧竹简直想撬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穆总管毕竟只是个总管,她的命令和娘娘一比孰轻孰重,想必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可是段榕榕尽责地扮演着一个死心眼子,就是不答应她一起去,把巧竹气得七窍生烟,直后悔怎么没带几个太身强体壮的太监来,直接把这丫头绑回去算了。 此刻的她,和穆瑾时常产生的心情微妙地合在了一起。 “姑娘这是打算违抗吴嫔娘娘的命令吗?”巧竹将“吴嫔”两个字咬牙加重,“违抗主子的命令,哪怕是你的穆总管,恐怕也救不了你。” -- 第58页 她满以为说出这个傻姑娘引以为傲的靠山救不了她,会让她乖乖放弃抵抗跟着她走,谁知道这人不但没有露出畏惧的神态,反而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整张脸“刷”地一下红了。 “谁……谁说她是我的。”段榕榕刚才还刚天刚地的愣气没有了,整个人嗫喏着摆出一副小女儿姿态,“还没成呢。” 巧竹:……? 她不打算再在这里跟这个傻姑娘耗下去了,娘娘交代给她的任务已经被段榕榕的状况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她决定直接让对方知道她们拥有的底牌。 巧竹的笑容不变,声音冷下一度,“想必姑娘还不知道吧?我们娘娘已经查明百花节当日你都和谁有过接触了,如果你拒绝娘娘的邀请,那么我们就只好越过你直接请穆……” “我去!”段榕榕脱口而出。 巧竹笑道:“这下肯去了?” “我去,不是,我是说我去……唉。”段榕榕急出一脑门的冷汗,这古代人听不懂她的吐槽,反而把“我去”当成同意了。 但是转念一想,穆瑾当初在舞台上埋炸、药,本来就是为了她,如今都查到她头上了,必须要站出来保护她! 于是段榕榕顶着巧竹奇怪的目光,壮士断腕般站起身来:“我……去。” 就这样,等穆瑾应付完男主回来的时候,只能面对一屋子空荡荡的金银财宝。 充满了冰冷的铜臭气。 穆瑾心里的焦灼和愤怒却一点儿也没被这些贡品抚平。 这个女主到底在想什么,走的时候不是刻意叮嘱她不要跟着人走吗?这别人一勾搭就跟着走的毛病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追究女主的蠢到底是先天还是后养,穆瑾再生气,还是只能立刻动身,往长生轩而去。 在去长生轩之前,她先拐去了另一个地方。 此时的段榕榕,正跪在长生轩的殿前,刻意被人泼了喷水冻成冰的地面上,一双璀璨生辉的大眼睛却毫不服输地瞪着门口的吴嫔。 巧竹站在吴嫔身边,悄声附耳道:“娘娘,这丫头嘴硬得很,无论问什么都不肯说,看来得用刑。” 吴嫔正被气得喘气,闻言目光一动,“会不会被人告诉皇上?” 巧竹笑道:“不会呢,娘娘就交给我好了。” 吴嫔放下心来,一手扶着自己的腰,在巧竹的搀扶下慢慢走到段榕榕面前,一脚踩在她扶在地上,冻得通红的手指上,“我再问你一次,百花节的炸/药,是不是你伙同穆锦文放的?” 段榕榕闷哼一声,仍然一语不发地瞪着她。 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刚进宫的愣头青了,清楚地知道了多说多错的规则,在穆瑾赶来救她之前,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见她如此嘴硬,吴嫔眼里划过一丝恨意,漫不经心地挥了下手,“上刑。” 什么?! 段榕榕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惊恐。 眼见着那一个个看着就让人心生恐惧的刑具被搬进小院,段榕榕不可思议地瞪向吴嫔,“在后宫滥用私刑,这不是违反宫规的吗?” 吴嫔一脚踹到了她的肩上,“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本宫讲宫规?告诉你,哪怕本宫把你摁死在这里,穆锦文他也只能轻轻把你的名字从花名册上勾掉,奈何不了本宫!” “吴嫔娘娘真是好大的口气,不知道这番话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会不会为娘娘鼓掌呢。” 除了段榕榕之外,任何人都没想到的声音真的从门外传来,低柔婉转分外动听,却如同一条毒蛇的信子,冰冷黏腻地刮过皮肤。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门的方向,那里的大门被人轰然破开,穆瑾身形纤瘦却气势惊人,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妩媚漂亮的桃花眼微眯起来,带着让人畏惧的阴冷。 如同一只在黑夜里捕猎的狐狸。 “穆总管!”段榕榕一下子找到了支柱,惊喜地叫了一声就软了下去。 穆瑾隐晦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身上带着污泥,手和脸都有些红肿,知道她想必是被人动了手,但好在还没受到更大的伤害。 而在这短短的几秒间,她又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吴嫔,这个女人脸上敷着粉,倒是看不出留下什么明显的疤痕,冬日衣物厚实,身形更是无法显现。 只是更加消瘦了些,脸上比起当日的飞扬跋扈,更多了几分阴狠。 穆瑾一瞬间觉得,这人比起她来说,更像是这书里的反派boss。 “穆锦文。”吴嫔看到她,眼神瞬间毒辣起来,“你有几个胆子,敢带人私闯长生轩?本宫是以长生轩主位的身份命令你,赶紧带人给我滚!” “奴才哪敢私闯内庭,这不年关将至,皇上分给各宫的赏赐陆续下来了,奴才特意为娘娘送来呢。”穆瑾将一个托盘随手塞进一旁怔愣的小太监手里,扫视了一圈周围摆出的刑具,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刚才娘娘不是还在念叨奴才吗,怎么这会儿又把奴才往外赶了?” 穆瑾表面上威风八面,实际却在心里拼命揉搓系统:谢谢大佬充当顺风耳,在进来之前就听到了吴嫔在说什么。 她这里有个bug存在,吴嫔却是心下一惊。 人不在场却能东西一切情况,穆锦文此人,当真深不可测。 这时,穆瑾带来踹门的两个人也迅速地清理了留下的痕迹,将大门归为后沉默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 第59页 吴嫔看了看他们两个,虽然身着普通低等太监的服饰,但是皆面孔沉肃,身形孔武有力,尤其是其中一个无五官过于寻常,让人看过都容易忘记的,站立的姿态笔挺安然,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吴嫔将他们几人都打量了一番,穆瑾也由着,待看她暗自流露出心惊之色,才轻笑一声,“不知道娘娘为何在宫中大动干戈,抓了奴才的人来想要动刑?” 吴嫔虽然心下吃惊,但是在面上,不可能对一个奴才露出怯色,冷笑道,“既然你能找到本宫这来,就说明你心里不是不清楚我为什么抓她。”她上前一步,故意挺起还不显怀的腰身,明示穆瑾不要轻举妄动,“当日你和段榕榕合起伙来害了本宫,如今阴谋败露,你不打算给本宫一个交代吗?” 她自问已经洞察了真相,穆瑾和段榕榕无从抵赖,可谁知穆瑾眉梢一挑,露出了一丝无辜的眼神。 “段榕榕?”她缓慢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从未听过似的,“奴才不认识呀,娘娘为什么说她和奴才合谋害您?这可不得了,得找陛下评评理了。” 她不但拒不承认,还搬出皇上做靠山,吴嫔气得呼吸一窒,一伸手指向一旁乖巧跪着的段榕榕:“人都被我抓来了,你还在这和我装傻?” 穆瑾顺势瞅了面露紧张之色的段榕榕一眼,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袖子,“真是让娘娘见笑了,这傻丫头正是奴才不成器的徒弟,叫大花,奴才前些日子刚从宫外找来的,为将来能有个送终人。” 她面露笑意,“没成想她长得像是得罪了娘娘的罪人,倒是让娘娘误会了,实在是奴才的不是。” 用着最年轻勾人的面孔说着最让人七窍生烟的谎言,穆瑾言辞恳切神态自然,看得段榕榕噗嗤一声。 吴嫔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穆瑾继续道:“既然误会解开了,那奴才就先将大花带走了,免得再待在这,碍了娘娘的眼。” 吴嫔嘴唇哆嗦着口不择言,“穆锦文,你以为花言巧语就能掩盖你的罪行了吗?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 “娘娘!”巧竹一个箭步冲过来,搀扶住吴嫔打颤的身体,“娘娘莫要和他们气坏了身子,您已经在外面待了许久,到喝安胎药的时辰了。” 吴嫔如梦初醒,一改方才怒气滔天的态度,做出一副疲乏的样子转过身,将手搭在巧竹的胳膊上,“穆总管,既然是你的徒弟,那就带回去好生看着吧,仔细着别再让本宫抓到错处。” 她尾音还带着愤怒的颤抖,握着巧竹的手十分用力,指套都快掐进巧竹的胳膊里,可她偏偏压制住了性子,不再理会他们,反而自己进了屋。 “多谢娘娘。”穆瑾高声道。 长生轩主殿的门被人“砰”地关上。 穆瑾做戏做全,对着紧闭的大门露出一丝冰冷阴沉的笑容,然后扭过头去看段榕榕。 段榕榕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仰起头:“穆总管,脚麻了。” 穆瑾:…… 穆瑾:“要么起来,要么在这冻死。” 段榕榕撒娇失败,委委屈屈地一骨碌爬起来,哪还有被欺负的受气包样,“走,走。” 先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要紧事。 离开长生轩,穆瑾看向那名面容普通的太监,“仲如,你且先回去,按照我之前所说做好准备。”她眼眸深了深,“恐怕吴嫔的口不择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仲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闻言道:“遵令。” 他行的并非是宫里人惯用的礼节,而是破具豪杰气息的拱手礼。 段榕榕好奇地看着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像太监的太监,心里也明白这八成是穆总管的手下,也就乖乖地一声不吭。 当其他人都处理完了,穆瑾这才有工夫料理这个蠢呼呼的女主。 一看她那眼神,段榕榕就伸手抱头:“对不起穆总管!我知道错了!” 穆瑾瞅她这样,好气又好笑,“别人叫你你就傻兮兮地去?万一我赶不及时,现在我带出来的就是你的尸体。” “对不起嘛。”段榕榕委屈巴巴的,谁能想到穆瑾竟然能死不承认她就是段榕榕啊,这谁顶得住。 “穆总管,你刚才就这么顶撞了吴嫔,她会不会在皇上面前告状啊?”段榕榕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她这话真是客气了,踹开一宫主位的大门,睁眼说瞎话当着吴嫔的面抢人,这哪是“顶撞”能形容得了的。 然而穆瑾看着这个女主,第一反应居然是心酸。 作为一个女主,居然被恶毒炮灰女配打击成这个样子,她从没见过这么惨的女主。 她回答道:“这用不着你操心。” 为了安抚受到惊吓的段榕榕,穆瑾免了她这天的活,让她回去休息。 她本人则是将分发好的贡品交给下面的人,让他们送到各宫各处,自己回到房间里,将接下来的需要做的事列了个单子。 原本就已经存在的猜测,在吴嫔的口中得到了侧面的证实。 有些动作,可以准备起来了。 第30章 巡抚幼子之死。 穆瑾开始在暗地里做一些原剧情里没有的准备, 同时因为如今形式混乱,各种剧情人物没有一个在他们应该在的线上,更有一个炮灰女配竟然隐隐逆袭, 有取代她成为反派的趋势。 -- 第60页 所以即使再不情愿, 穆瑾也只能将段榕榕变成自己的随身挂件,除了睡觉时间之外,几乎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段榕榕:幸福感超级加倍。 这丫头不但没有丝毫不满, 反而比之从前更加干劲十足,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吃一堑长一智, 她看起来脑子竟然清醒了一些。 有了她的帮助,穆瑾的工作效率还上升了一截,这让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她也难免产生真香心态, 看着段榕榕的目光也不再那么糟心了。 吴嫔身边的巧竹又借故来了内务府几趟,无法, 穆瑾实在将段榕榕看得紧,除了内务府之外没有其它地方能找到她。 然而穆瑾深深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 无论去哪里都将段榕榕带在身边,导致巧竹每次一进屋,见到的都不是段榕榕,而是穆瑾冷冰冰的棺材脸。 穆瑾抬起那双狭长魅惑的凤眼,勾起嘴角对着巧竹冷冷一笑,“娘娘是想开了,想和奴才去找陛下评评理?” 自从穆瑾在御花园见过宇文睿之后, 宫中关于她和宇文睿的流言更加尘嚣甚上。 皇帝专门为穆总管准备了一桌热茶点心, 邀请穆总管一起在凉亭中观赏雪景,最后穆总管还得到一盒皇帝亲自赏赐的栗子糕这件事,不出多久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这对不留恋后宫, 从不对任何女色特殊对待的燕皇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不大不小的花边新闻。 而当和他传出新闻的对象,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妃子,而是本就因残暴昳丽出名的太监总管穆锦文,这“不大不小”的程度就几乎被翻了个倍。 一想到自己面个圣而已,竟然和狗男主产生了如此离谱的绯闻,穆瑾就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她几次想要找机会反驳,但是面对紧紧相逼的吴嫔,她选择了忍气吞声。 如今和燕皇的流言,未必不能成为利用的筹码,增加她的保护色。 就如此时,穆瑾做出一副魅惑君主小人得志的欠揍样,还偏偏就唬住了巧竹,让她投鼠忌器。 巧竹极力忍耐,还是在尾音上带出一丝不屑,“穆总管,这后宫之事后宫毕,贵妃娘娘尚未有所表态,你一次次地妄图为陛下增忧,是何道理?” 穆瑾只是阴沉一笑,“那你说,我要是去找陛下,他会不会见我?” “……” 巧竹最终还是不敢去和她到燕皇面前硬刚,留下一句“穆总管好自为之”,再一次气愤地扭头离去。 穆瑾对着她的背影,轻蔑地发出声嗤笑,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段榕榕眨巴着眼睛站在一旁,仔细地盯着她。 穆瑾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盯出个窟窿了,“你瞅我做什么,干活。” “哦。”段榕榕低下头,半晌又抬起来,“穆总管。” “嗯?”穆瑾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回音。 段榕榕两道眉毛耷拉下来,大眼睛里盛满沮丧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其实你……并没有和皇上发生传言里那些事,对吗?” 穆瑾:? 段榕榕看到她凝滞的脸色,脸上浮现出心疼的神色,“你没有魅惑皇上,也不是他们所说的奸佞之臣,你只是为了保护我,才故意没有为自己辩解的,对吗?” 穆瑾:这个时候你这么聪明干什么? 由于女主猜对了穆瑾的真实意图,系统开始发出尖锐的爆鸣,警告崩人设的提醒险些震碎了穆瑾的脑仁。 穆瑾神色一滞,眼底浮现出一丝痛色,她仿佛支撑不住一般,瘦弱的身子晃了两晃,伸手撑住了桌子。 “穆总管!”段榕榕立刻搀扶住她,脸上满是心疼和自责,“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没用了,让你承担着这么大的骂名。” “你在,胡扯,什么。”穆瑾一下子将段榕榕的手拂开,赤红着双眼,一字一顿道,“你记着,无论我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干系,你只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也不要来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懂吗?” 别再来了别再来了,再来一次她脑子要炸了。 可是段榕榕见她如此,反而上前一步,丝毫没有理会被打痛的手,执着地扶住她发颤的身体,“好,好,我不提了,不提了,你别难过,别动气。” 段榕榕的心仿佛被刺入了无数锋利的针,一贯大大咧咧的她并不是不知感恩,也并不是看不到穆瑾为她所做的一切。 只是习惯了依赖穆瑾,习惯了以仰视的目光注视着穆瑾,却忘记了,穆瑾为了她做到这一步,究竟牺牲了什么。 段榕榕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穆瑾的感情,被世俗偏见和身体的残缺缠绕上厚重的枷锁,她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逃脱出来了,如果自己再自暴自弃,出事只能指望她来救自己的话,自己只会成为她的拖累。 “穆总管,你放心。”段榕榕认真地道,“我都明白,你别生气了。” 穆瑾的悲伤堆积成汪洋大海: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啊!你什么都不明白! 穆瑾嘴唇颤抖,粗粗喘了几口气,话没说出来,倒是被气得猛咳了几声。 这该死的虚弱的身体。 然而还没等她顺过气,李连的徒弟,小太监水金又探头探脑地从门口张望,待看到穆瑾之后眼睛一亮,熟门熟路地摸进来,对穆瑾作了个揖,“穆总管,皇上有请。” 穆瑾顿时感觉气更不顺了。 -- 第61页 她纠结复杂地扭头去看段榕榕,就见这一向不带脑子的女主面露担忧,但还是对她安抚地一笑:“穆总管,你去吧,我会保护好自己。” 真的?穆瑾十分不放心地瞪了她一眼。 段榕榕看懂了她的眼神,将深深的感动和强烈的豪气压在心底,冲穆瑾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我已经没有那么傻了。” 穆瑾一脸的一言难尽。 然而看着她坚定的眉目,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女主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极为不想去,但是明目张胆地违抗皇命,还不是穆瑾现在的实力能做出来的事。 她深吸口气,撑住了自己的身形,“走吧。” 一路上,穆瑾试图向水金询问又是何事,但是这小家伙和上次一样,一问三不知,只说是好几位大人都来到太和殿找皇上,然后他就被师父派出来找她了。 穆瑾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待到达太和殿门外,见到亲自等在外面的李连,穆瑾心中不好的预感达到了巅峰。 李连将水金打发走,引着穆瑾向殿中走去,他打量着穆瑾看似平静的脸色,开口道,“穆总管就不好奇,为何这次陛下在主殿面见总管?” 穆瑾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我进去不就知道了吗?” 李连又从穆瑾这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没趣地闭上嘴。 穆瑾也懒得考虑李连对她怎么想,她这一路上都在脑子里飞速盘算,想着最近有什么手脚没做干净,露在燕皇面前了。 但是近期她都没有再交给张明旭什么反派任务,唯一一件出格的事,也是为救段榕榕冲撞了吴嫔,燕皇不至于为了这么个嫔妃而找她麻烦。 还是说因为吴嫔身怀皇嗣,让燕皇心软在意起来了? 左想右想,穆瑾都没什么头绪,索性淡定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果然一踏入大殿就被一股凝重的气氛包围,还没等穆瑾扫视四周,一声充满悲痛和愤怒的“无耻阉人!还我儿命来!”在殿中爆发,随后一个壮硕的黑影直直向她扑来,让她眼前一花。 “陆大人!” “陆大人不可!” 随着几声惊呼,穆瑾被人重重扑到在地。 冬日的太和殿铺满厚厚的毛毯,摔倒是没摔到,但是后背的蝴蝶骨撞到地面,和满脑子的发懵让穆瑾一时忘了闪躲,眼睁睁地看着碗口大的拳头向她的脸打来—— 一阵熟悉的气息从身侧袭来,即将碰到穆瑾脸蛋的拳头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住,随即面前的黑影也被人强行拽开。 那阵熟悉的气息没有离开,他停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把穆瑾扶了起来。 在这短短的变故中,穆瑾已经认出了身侧这人的身份。 穆瑾借助他的力道站起身,修剪整齐指甲重重掐在这人的手臂上,这人一声不吭,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她能靠自己的力量站稳,才缓缓收回了手。 方才发疯的陆大人已经被人摁住,从座位上站起身的宇文睿见情况得到了控制,也慢慢做回了位子。 “陆同甫,朕在这里,你当殿发疯,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宇文睿语带怒气,又转向穆瑾和她身边的人,“若不是戎卿反应迅速,你就伤到了朕的总管。” “皇上!” 陆同甫发出悲鸣,他几下子摆脱掉摁住他的人,扑倒在宇文睿案前,“您要为微臣做主啊!微臣刚满十岁的幼子惨遭横死,分明是遭受奸人所害,如今证据确凿,为何不能严惩奸人!” 这黑熊一般冲穆瑾扑来的人,正是穆瑾刚穿来时,排在系统给她列出的反派任务清单的第一条,“杀死巡抚幼子”里的那个巡抚。 只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经过穆瑾的手,一切都是张明旭所为,这时却找到了穆瑾头上,实在大为可疑。 穆瑾感到戎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垂下眼,沉默地跪到地下。 宇文睿道:“事情尚未定性,你就迫不及待想做个凶手,让朕如何为你伸冤?” 陆同甫悲痛的目光如毒蛇一般,狠狠缠在穆瑾身上,恨不得把她当场绞死,“如今证据确凿,陛下还是不肯将奸人定罪吗?” 宇文睿也看向穆瑾,“锦文,今日朕得到消息,说已经找到你残害巡抚幼子的证据,你可有话说?” 穆瑾抬起眼,面容苍白,一抹红晕染在眼尾,魅得惊心动魄,面上却一派平静。 “回陛下。”她道,“既然凡事都讲个证据,大理寺卿也在此,那就请大理寺卿告诉奴才,是何证据吧。” 大理寺卿正是方才出手摁住陆同甫的人之一,而和他一同出手的,是眼神复杂的顺天府尹柯文轩。 得到宇文睿的首肯,大理寺卿探究的目光在穆瑾脸上顿了一下,道:“回陛下,微臣自接手陆公子的案子以来,始终不曾懈怠,只是种种迹象皆表明,陆公子是出去游玩时自行坠马,又被发狂的病马践踏而死,并未查到关于穆总管的痕迹。” “你胡说!”陆同甫恶狼一样,又狠狠地瞪向大理寺卿,“方才分明说有证据表明是这阉人所为,如今又推卸责任,莫非你和这无耻阉人是一伙的?” “陆大人。”戎锋的声音沉稳中夹杂着一丝凌厉,“陛下御前,慎言。” “陆大人,且听下去。”柯文轩也道。 -- 第62页 宇文睿冷眼看着他们的闹场,一挥手示意大理寺卿继续。 大理寺卿冲他行了个礼,继续道:“直到今早有人来交给微臣一样东西,微臣才将此事和穆总管联系起来。” 宇文睿问:“是何物?” 大理寺卿立刻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玉佩,这玉佩通体温润,在正面刻着一个“穆”字,“根据那人所言,这枚玉佩乃是穆总管的贴身之物,是穆总管用它买通了马房的下人,给陆公子的马喂了疯药,才导致陆公子坠马而死。” 大理寺卿亲手将玉佩呈给宇文睿。 宇文睿看了一眼,抬头看向穆瑾:“锦文,你可有话说?” 穆瑾视线有些恍惚,她看到了那个玉佩,强烈的既视感让她陷入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在那个黄沙漫天的梦境中,粗髯的大汉抱着娇笑的女孩,这枚玉佩似乎就系在女孩佩环丁玲的腰间。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的确是属于原主的东西,并且颇为重要。 “穆锦文,陛下在问你话。”陆同甫刀子一样的目光定在穆瑾身上。 穆瑾回过神,先是看了他一眼,神色隐隐有些哀恸,接着深深对宇文睿伏下身:“回陛下,这的确是奴才之物,只是早已遗失,为何会被人交到大理寺卿手里,奴才实在不解。” “你说谎!” “陆大人!” 戎锋铁塔一样,拦在陆同甫又要扑向穆瑾的动作,抱拳向宇文睿行礼道:“陛下,如今陆大人已然神志不清,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可能会对穆总管造成不公平的判决。” 穆瑾看向他坚实的背影。 “陛下,微臣深以为然。”令她没想到的是,柯文轩也同样行礼,“陆公子年纪轻轻惨遭意外,微臣等同样心怀悲痛,只是一枚玉佩实在不足以定穆总管的罪责,何况陆大人情绪激动,继续在御前……恐怕不妥。” 他就差直接说陆同甫现在就是个疯子,万一一个发疯伤到皇上就不好了。 陆同甫没想到他们俩居然会向着穆瑾说话,满含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们,“你们……你们……” 宇文睿将那枚玉佩拿进手里,手指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穆”字,“大理寺卿觉得如何?” 大理寺卿低着头,不去看陆同甫的表情,一脸的公事公办,“只凭一个玉佩,的确不能给穆总管定罪。今日请穆总管来殿前,无非是想确认这枚玉佩是否是她之物,并非是要当庭定罪,请陛下明察。” 宇文睿重重将那枚玉佩放在御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只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自己用手掌垫了一下,避免了伤到玉佩本身。 他冷哼一声,“事情尚未定论,你们一个两个,来到御前大吵大闹,毫无朝廷命臣的风度,这就是我大燕的臣子吗?” 皇上一发怒,无论是急怒攻心的巡抚,还是其他几人,即刻齐齐下跪,高呼陛下息怒。 “既如此,大理寺卿,陆公子之事你继续追查下去,”宇文睿抬手制止想要说什么的陆同甫,“无论最后查出的凶手是谁,朕都绝不包庇,但是同样,也不可无端定罪朕的任何一个臣子。” “臣,谨遵圣命。”大理寺卿深深地俯首。 如此轻松地度过这一劫,穆瑾还有点不可思议,直到退殿之前戎锋附耳而上,轻而快速地说了一句“跟紧我”,才意识到自己可以离开了。 她腿脚跪得有些麻,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怯软之色,恭敬地对宇文睿叩首谢恩,在所有人探究复杂的目光下,挺着背脊缓慢走出了大殿。 重新见到冬日温和的日光,穆瑾有种恍然在世的感觉。 刚才某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出不来了。 戎锋虽然叮嘱了她,但显然也料到她不会听从自己,而是主动跟在她身边,豹一样的眼神默默关注着精神状态不稳的陆同甫。 陆同甫终究还是不敢在太和殿前做出更多出格的事,他在门口和穆瑾狭路相逢,眼神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然而只是冷笑一声,一口啐向穆瑾。 戎锋及时拉了穆瑾一把,让她避开了原处。 陆同甫通红的眼睛看看穆瑾又看看戎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戎侍卫,你,你莫非……” “今日陆大人需要休息了。”戎锋淡淡地道,“殿前失仪,陛下不怪罪是陛下念在你丧子之痛,陆大人可莫要再口不择言。” “好,好。”陆同甫悲愤笑道,“没成想戎太尉一世英勇忠义之名,竟会毁在你这唯一的儿子身上。” 戎锋面目不动,目光倏然犀利起来。 “陆大人,走吧。”大理寺卿搀住陆同甫的胳膊,半强迫地拽着他往外走,“你要相信陛下,一定会还你个公道。” 陆同甫愤恨的目光一直跟随穆瑾,直到他走过拐角,再也看不见了。 穆瑾面无表情。 柯文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十分复杂,他凝望着穆瑾苍白的面容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穆总管,我和你共事一程,实在不愿陆大人指责之事和你有关,你给我来个准话。” 穆瑾仰头看向冬日碧蓝的晴空,又看向面色认真的柯文轩,勾唇笑了笑,“柯大人,你可信这世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柯文轩道:“自是相信。” 穆瑾道:“既然大人相信,那就静待结果吧。毕竟心坏遭天谴,我若是做过此事,自会有天来收。” -- 第63页 她声音幽幽,如看透了既定的命运:“如果我做了,就让我全身溃烂,不得好死吧。” 在穆瑾的心里,始终留着这么一个疙瘩。 在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真实感和归属感,系统让她做反派任务,她就懵懵懂懂地做了。 虽然不敢自己亲手杀人,但交代给张明旭的那些任务,条条毒辣,其中针对的,有善人也有恶人。 然而巡抚的幼子,那个刚满十岁的孩子,着实是最无辜的一个。 只是因为他的父亲阻碍了原主的步伐,就被系统列在了其中。 穆瑾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孩子,想象他鲜衣怒马,出身显贵,在燕京将会何等的风光无限。 但是他作为权谋争斗的附属品,被当成一个冰冷的任务牺牲了。 即使不是穆瑾亲自下的手,她也难以度过良心的拷问。 想到原主最后的结局,她在心中轻轻地笑了。 这样的结局,给她正好。 柯文轩未曾想她会说出如此残酷的誓言,不由面露震撼。 穆瑾平静地对他点点头,“大人尽管去查吧。” 其实在原作中,原主也有险些被巡抚发现端倪的剧情,只是原主是何等的狠辣果决,她当即就决定斩草除根,得到消息的当晚,就派人将巡抚送到地下去找他的孩子了。 只是如今的穆瑾,如何能下得了这个命令。 直到走出太和殿许久,穆瑾才迟缓地意识到,她的身边竟然一直跟着一道沉默的影子。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她停了停,又道,“在大殿上维护我的那些话,如果到时被查明的确是我所为,你的一世英名,连带着你父亲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戎锋上前一步,侧身来到穆瑾的面前,棕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探究,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第31章 戎侍卫的糕点小秘密。(…… 自从戎锋入了军营之后, 每一次见到他,穆瑾都觉得他的面貌有所改变。 他的线条不再是单纯的俊朗,而是被打磨出粗粝的线条, 这让他的身上再看不出从前公子哥般悠然的潇洒, 而是如山岳般稳重。 戎锋的眼睛里没有探究的意味,仿佛根本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是不是穆瑾做的,听到她的话, 只是漾着沉沉的温柔。 穆瑾没有听到回答, 抬头看向戎锋的脸。 此刻有些发自心底的疲惫汹涌而出, 让她的眼神都黯淡了些许,也第一次在戎锋面前不再端着阴冷讽刺的架子,配上她苍白艳丽的容貌, 泛着令人爱怜的虚弱之感。 戎锋声音沉静,“无论我做何事, 均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无关。”他眼里浮现出一丝怜惜, “你不必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穆瑾听着这话有些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正是她临走时训斥段榕榕的话吗? 没想到没过多久,这话就被原封不动地还到自己身上来了。 穆瑾感到几分滑稽,她义正言辞劝别人的事,放到自己这里,仍然还是想不通。 戎锋也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多做纠缠, 他今日没有穿戎装, 一身昭武校尉的官服冲淡了他身上的杀伐气息,伸手向怀里掏东西的动作也自然了一些。 穆瑾就见他又掏出个熟悉的布包,递到她面前时被挤压得歪歪扭扭。 “今日一回宫, 就被陛下扣在了太和殿里,没来得及先去找你,这会儿已经凉了,但也许还能吃。” 穆瑾知道这是什么,一回生二回熟,这会儿也没有精力去嘲讽他,索性就接了过来。 戎锋见她仍然不见喜色,沉默了一下,颇为小心地问道:“是否是尝过御膳房做的糕点之后,觉得我这的不好吃了?” 穆瑾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语气里有种委屈的酸味。 她有点被逗笑了,“自是不曾。” 在经历过方才的惊心动魄之后,她还真有些想念这些甜丝丝的糕点。 于是她慢条斯理地打开布包,捻了一块碎掉的栗子糕送进口中,浓郁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让她通身的寒意也得到了些许抚慰。 “别指望我跟你道谢。” 她如同一只午后休憩的狐狸,餍足地眯起眼。 戎锋见她肯吃,自然不会和她纠结这种问题,“不敢指望。” 穆瑾为了掩饰不由自主浮现的一丝笑意,缓然迈步,继续向前走。 她不想在还没调整好情绪的时候回去见段榕榕,绷不住人设是小事,万一将负面的情绪宣泄给她,就违背她的本心了。 而她的人设又不能事后再去道歉,还是提前避免的好。 戎锋也不问她想去哪,她抬腿他就跟上,一个昭武校尉仿佛没事干似的,跟着她悠闲地满宫闲逛。 在他的陪伴下,穆瑾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此刻的她,脱去了穆锦文的外衣,只是穆瑾。 “什么时候回去?”冷不丁地,她开口问道。 她显然不是适合闲话家常的,这话题起得又突兀又僵硬,可是戎锋却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肯定般,眼里露出一丝惊喜的笑意。 “这次回来,就待到新岁宴之后了。”他回答。 穆瑾点点头,一时又找不到话题了,只好沉闷地继续向前走。 倒是戎锋突然道:“这样真好。” -- 第64页 穆瑾抬眼甩给他一个问号。 戎锋道:“我一直想告诉你,在我的面前,你可以不必做出那副辛苦的样子。” 这男二是觉得她端着架子演反派很辛苦吗? 穆瑾叹息一声,没想到在她看来自己自然的表演,在其他人眼里,竟然一直这么僵硬。 戎锋见她没有出言讽刺,眼神变了几番,下定决心道:“我会努力护你,你,你尽可活得轻松一些。” 他一定惯不会说出这样表达感情的话,一向淡定沉稳的他竟然卡了下壳,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说完之后,他不由停下了步子,忐忑地望着穆瑾的后背,生怕她再说出一贯冷漠的拒绝。 即使早已做好准备,不再为她的冷淡而伤心失落,只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被一次次地给予冷遇之后,他如何能不怕。 戎锋紧紧地,如同面临强敌般毫不放松地望着穆瑾的背影。 穆瑾动了,她回过身来,从面上看不出她是排斥还是欣喜,只是平静地问道:“你可知,提出这个请求意味着什么?” 戎锋握紧了拳,眼神分外认真,“你认为,我为什么这样说?” 穆瑾轻笑了声,虽然不见轻蔑嘲讽,语气却有些冷意,“戎校尉凭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又凭什么觉得,你有这个本事能护住我?” 戎锋没在意她的冷淡,反而满脑子被她没有直接拒绝这件事填满,他表情凝滞了一下,随即浮现出无法抑制的喜色。 “我正在为此努力。”戎锋露出一丝笑意,“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穆瑾盯着他看了半晌,在接触到他毫不退缩,清澈深邃的眸光之后,叹息着收敛了视线。 这么坚定的毅力,这么撩人的话,如果是对着女主说出,她做梦都会笑醒。 她思维发散地想着,极力忽略掉内心深处被如此诚挚的维护,而激起的一丝触动。 这句话的深意她也不想追究,只是和这些人有了浅淡的交流,穆瑾就对影响到他人的命运而感到愧疚和难安,如果再进行这种深入交流,她只会越来越在意这些人的想法。 这对她来说,只会更加危险。 穆瑾为了避开戎锋灼热的目光而垂下眼,正好看到了手里捏着的布包,于是转移话题道:“太尉府上为何会有如此精于南方糕点的厨子,莫非府上有钟爱甜点之人吗?” 戎锋作为男二,身份被原作者写得很明白。 他是太尉的独子,戎太尉和其夫人感情和睦,几十年里相濡以沫,从未有过纳妾行为,整个府里的女眷就只有太尉夫人一人。 只是戎锋是太尉的老来得子,相对应的,太尉夫人的年事也不小了,再贪吃甜点似乎有些不合逻辑,莫非是……? 穆瑾的目光不由定在了戎锋脸上。 莫非这浓眉大眼的男二,私底下竟然有颗钟爱甜食的少女心? 戎锋见她目光探寻,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粗粝的面容上竟然泛起了几丝红色,这倒让穆瑾看得新鲜。 “小时我的确喜爱这些甜软的食物,家中父亲朝中忙碌,鲜少回家,母亲溺爱,难免更多会随我的心意。”戎锋不曾隐瞒,穆瑾问了,他就如实相告,“母亲从不控制,直到我生生贪吃出了虫齿,惊动了父亲,才被勒令少吃甜食。” 穆瑾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其实不必父亲多说,我自从那次之后,就对任何甜食都敬而远之了。”戎锋敬畏地看了一眼穆瑾手中的布包,“虫齿闹起来,可比战场上真刀真枪的伤口要难耐多了。” 他抬起眼,看到穆瑾将那双妩媚的凤眼瞪成圆溜溜的模样甚为可爱,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险些就要去碰触她的眼角。 可是穆瑾蓦然弯起眼睛,闷闷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眉眼明媚,美好得如同这冬日的暖阳。 戎锋望着她,不自在的表情也渐渐柔和下来,扬起一抹同样温馨的笑意。 “你可真是……” 穆瑾笑了一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人设崩了个彻底,瞳孔收缩了一下,有些惊惧系统会再次发出那样尖锐的爆鸣。 可她胆战心惊地等待了一会儿,系统也未曾发出警告。 不管这是为什么,穆瑾着实松了口气。 随即心中泛起了一丝嘀咕:怎么对着女主崩人设就被惩罚,对男二崩就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系统没有惩罚她,她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主动去问,也就将这件事揭过了。 眼见着时辰渐渐变晚,戎锋如今已经不是内廷侍卫,自然不能和从前一样,随意出入宫中,他就不欲继续跟随,认真地对穆瑾道:“这段时间你多加小心,凡不是陛下的人来找,都不要应承。”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深处泛起一丝痛意,原本轻松上扬的嘴角也抿成一道平直的线,“那个宫女……名叫段榕榕的,你要是……不排斥她,就随身将她带在旁边。”他顿了顿,似乎极为勉强地将这句话说完,“我不能随意出入内庭,有她跟着你,我也可放心一些。” 明明是说着建议段榕榕跟着穆瑾的话,但他分明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写着不情愿。 但是没有办法,比起自己的难过,戎锋更在意穆瑾的安危。 穆瑾也不多说什么,只沉默地点头。 -- 第65页 话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她再讥讽回去也不合适,顺着他的话说也不合适,就这么凑合着应付一下吧。 戎锋见她神态疲倦,似乎已经累极,想到平白无故被压在她身上的罪名,心中更是心疼,“我就送你到此,有空我会再来寻你。” “不必了。”穆瑾道,“各人有各命,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如今已不是内廷侍卫,就甭惦记这后宫的事了。” 戎锋轻叹口气,“牵扯到巡抚和陛下,这早已不是只限于内廷的事了。” 穆瑾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轻蔑,似乎对这指控极为不屑。 话已至此,戎锋就告辞离去。 剩下穆瑾一人,看着他远走的笔挺身影,心中竟然蓦地泛起一阵莫名的情愫。 是不舍吗?还是留恋? 无论是哪种,都极为不合适。 穆瑾察觉到自己心态的变化,眼神骤然变深,她看了看手里的布包,随意找了个池塘,将里面的糕点全都抖落了进去。 池水中五彩斑斓的鲤鱼们一拥而上,疯狂抢食,穆瑾看着它们,感觉沉闷的心情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想到还在内务府等待的段榕榕,穆瑾在回不回去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暂且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时间。 她现在不想再面对任何剧情人物。 而且来到这个大燕皇宫了这么久,心中一直操心这角色的安慰和剧情,她还从未好好地看过这里。 穆瑾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构造者大概是历史没学好,各种朝代的元素一锅炖,各个朝代的东西都可能会出现,让人根本推算不出来是以什么时候为原型。 唯有这紫禁城,无论在任何穿越小说的框架设定中,都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如今穆瑾走在冬日的皇城中,如同穿越时光来到真实的历史,看着六百年前紫禁城的雪景,也是多少现代人的夙愿了。 她拨开眼前一簇娇艳的红梅,想到段榕榕过于朴素的发髻,鬼使神差地伸手摘下来了一枝,看着梅花在白皙纤细的指间绽放着美丽,又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能给她,不由烦躁地将它扔进了雪地里。 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穆瑾感到脑子里清醒了些许。 这一清醒,就听到这僻静的墙根处似乎有些异样的声音。 有被刻意压低的人声在说话,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从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似乎对听话的人不怎么恭敬客气。 穆瑾定下神看了看,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她竟然走到了如此荒僻的区域。 这片是落雪阁的范围,四公主和其生母惠贵人就居住在此,再往边去,就是冷宫的地界了。 传说惠贵人不得宠,虽然诞育了唯一的公主,但是对工作狂的皇帝来说仍然不算什么,随意就将她们娘俩扔到了这落雪阁,多年来不闻不问。 那想必这声音是为何而来,就不难猜测了。 穆瑾皱皱眉,在关注还是不关注之间天人交战了片刻,还是抬步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今日崩人设的地方还少了吗?也不差这一项了。 穆瑾破罐子破摔。 走过围墙的拐角,映入穆瑾眼帘的就是几个太监的背影,他们围成一团,不断用言辞羞辱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 中间那人被围了个严实,只能从几个人的腿间,面前能看到蜷缩起来的瘦小身子,铺在雪地上的,是一片单薄的裙装。 穆瑾心里一阵气愤翻涌而上,她的脸色第一次不用假装就阴沉下来。 她抬步走近,鞋底踩在奴才们懒于打扫而堆积的落雪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将那边几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谁?” 其中一个太监扭过头来,估计是这里鲜少有人经过,更不会有什么贵人,这太监眼神嚣张,丝毫没有心虚的感觉。 他一回头就对上了穆瑾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她对着这太监低低一笑,“你看我是谁?” 这太监瞳孔一缩,露出惊骇的表情。 “穆……穆总管!” 其他三个太监也看清了来人的身份,纷纷畏惧地向后退去,其中一个因为忘记了地上还坐着个人,一不小心被那人的腿绊到,一屁股坐在了那人旁边。 穆瑾站在他们面前,纤细修长的影子被她身后西斜的日光照到所有人的面上,在太监们的眼里,不亚于来索命的修罗般凶煞。 穆瑾的目光先是落在缩着头的人身上,即使发生了如此变故,也不见她抬起头来,也不知是吓怕了,还是心冷了。 一个太监反映过来,吓得跪到地上,不断将头磕向冰冷的雪地:“穆总管饶命!穆总管饶命!小的是……是第一次,都是他们蛊惑奴才!都是他们!” 其他太监一听,哪能白白背锅,立刻个个跟着疯狂磕头,拼命甩锅。 穆瑾的眉目间流露出强烈的厌恶,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几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纷纷噤声,噤若寒蝉地看着她的动作。 穆瑾将手指举在半空,挨个点了点他们的人头。 “四个人,明天挨个去内务府报道,敢少一个,就找其家人代替。”穆瑾声音轻飘飘的,“该如何触发,以宫规为准。”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随即再次疯狂磕头,“是穆总管,是!” 比起直接落在穆总管手里,即使被发落去惩戒所,也好歹能捡回一条命。 -- 第66页 “滚!” 几个小太监立刻起身,都不敢抬头看穆瑾,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穆瑾在他们跑光之后,轻轻来到了一直没有抬头的人面前,碍于人设无法蹲下身抱住她安抚,就这么站在这里,直到日暮西沉。 随着阳光的消失,周围的温度降得更加低了,连穿着厚实的穆瑾都觉得有些寒冷,更何况是地上的人。 果然,也许是被冻得受不了了,也许是终于相信那些欺负她的坏人不会再回来了,一直低着头的人缓缓地抬起了脸,露出一张白皙瘦小的脸。 她有一双长得和宇文睿极为相似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深沉的思绪,如一只初入森林的小鹿般,充满了纯净的目光。 此时天空又开始飘落洁白的细雪,称着女孩漂亮的小脸,构成了一张令人震撼的洁白画面。 而她们又相遇在如此灰暗狼狈的时刻,这给这个本来美好的场景,又镀上了一层讽刺的滤镜。 瘦小的女孩望着站在她面前的穆瑾,纯净的眼底却亮起孤狼一样警惕凶狠的光。 第32章 小狼崽。 如果说在穆瑾刚见到这小姑娘的脸时, 认为她和她的父亲完全不相像。 而当她的眼神中亮起孤狼般警惕的光,穆瑾却恍然察觉,这和宇文睿的神态是何等相似。 狼王的孩子, 起码也是个狼崽, 她怎么会有一瞬间觉得这会是只小鹿呢? 穆瑾垂着眼,静静地望着坐在地上,已经开始冻得瑟瑟发抖, 却倔强得不发一言的女孩, 夕阳与沉郁的墨色交织成一道将天际割裂般的血线, 在她身后徐徐铺展开来。 衬得她的眼睛熔金般艳烈。 这一幕直到很久以后,安河回忆起来的时候仍然如斯鲜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穆瑾的场景, 她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背生血色羽翼的阎罗。 安河这么告诉段榕榕:“当时我就想着,就算是被这么好看的阎罗索了命, 也好过烂在这深宫里。”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们两个谁都不曾出声, 望着对方的眼里流露着同样的打量,只是穆瑾评估居多,女孩警惕居多。 穆瑾维持着淡定从容的表象,实际上在脑子里使劲搜刮关于这个四公主的剧情。 四公主出场在剧情很靠后的地方,在原主势力如日中天时,作为反派一方登场。 她名为安河,书里曾说过, 她生母地位卑微, 从小饱受欺凌,对宇文睿的恨意凝成一把复仇的利刃,被原主握在了手里。 但是安河并没有对宇文睿恨之入骨, 她的内心还是一个渴望父爱的小女孩,这份孤独的爱被女主段榕榕发现之后,想方设法让宇文睿注意到了她,也带给了她另一种看待世界的角度。 在遇到段榕榕之前,无论是欺负她们娘俩的宫人们,还是后来遇到的原主,教给她的都是人性本恶,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不做个恶人就无法生存。 可是段榕榕用自身的开朗和善良化开了她的心结,成功让她临阵倒戈,在原主对她抱有信任的时候,一刀刺进了她的心口,直接让她重伤。 这也是为什么在原书里,后来风光无限几乎原地登基的原主,为什么会被俘虏,最后惨死在狱中的原因。 想到这里,穆瑾望着这个不起眼的瘦小女孩,眼神悄然变了变。 安河就是她的送葬人?这么一个瘦猴一样的小丫头?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穆瑾下意识想扭头就走,无论谁面对一个已经得知要杀死自己的人,怎么都不会有靠近的冲动。 但是穆瑾望着她倔强的眼神,冻到青白的脸色,心中犹豫了几番,还是直挺挺地戳在了原地没动。 无论安河是否认出了她的身份,她都不能主动去崩人设,于是她控制住了有些心疼的眼神,使自己看起来如同在打量一件商品,冰冷中充满着探究的神色。 安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稚嫩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你守着我也没用。” 听得穆瑾心里有点泛酸。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穆瑾岿然不动,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声线压低一度,更加充满蛊惑,“告诉我,你有什么价值,我就帮你,好不好?” 明明是冷酷至极的话语,偏偏被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来。 如果此时在这里的是段榕榕,看到这样的穆瑾,一定会产生“恶魔的蛊惑”之类的想法。 可惜大燕国是纯粹东方设定的国家,安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恶魔的生物,她望着笑得阴柔狠绝的穆瑾,一咬牙,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 穆瑾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四公主今年应该年有七岁,可当她站起来之后,穆瑾发现她只能堪堪达到她的胃部。 “我是安河公主,皇帝的女儿。”小公主狼崽一样的眼睛盯着穆瑾,一字一顿地道,“你若今天肯帮我,我将给予你我的所有。” “四公主这话就说笑了。”穆瑾笑了笑,嘴里叫着公主,却丝毫不见恭敬之色,“公主觉得,如今有什么是公主能给奴才,而奴才却没有的呢?” 安河毕竟年幼,听她一个奴才用这种语气奚落她,抿起嘴唇粗粗地喘息了几下,穆瑾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正当穆瑾以为她会继续想方法说服她的时候,安河却道:“罢了,你说的没错,如今的我,也确实没有让你帮我的价值。” -- 第67页 她目光望向几个小太监逃走的方向,“你能吓住他们,说明你在宫中颇有地位,我的确请不动你。” 她语气淡然,仿佛对自己贵为一个公主,却被太监欺负的事实早已认命。 如果穆瑾没有看到她眼底幽幽燃起的烈焰,她或许就被这小公主骗过去了。 安河说完这句话,似乎已经不对穆瑾抱有任何希望,她低下头,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向远方走去。 一步,两步。 安河故意放慢了脚步,还侧了侧耳朵,想要仔细从冬夜的风中分辨出穆瑾的声音。 然而当她走出很远,穆瑾的声音都没有再想起,安河的指甲几乎将自己的手心戳出血来,隐含希望的眼睛一点点地熄灭了下去。 罢了。 都是一样的奴才。 安河再次抬起了腿,这一次,她没有再试图放慢速度。 这时,身后有人踩着厚雪大步走来,雪花晶体被踩破的咯吱声不断响起,安河一下子站住了脚步,不一会儿就感到一阵清淡的熏香味儿从身侧袭来。 接着,一袭单薄的背脊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安河紧握的手掌霎时放松了,她望着眼前的背脊,愕然发起了呆。 “上来,”穆瑾的声音传来,“四公主尽快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安河愣愣的:“我……我没有可以给你的东西。” “就当欠着奴才的,一个公主的承诺,想必奴才还是能信的吧。”穆瑾的声音带着笑意,她伸手向后,摸索着握住安河冰冷的小手,将它们放到了自己身上。 安河恍惚地跟随着她的力道,被她背到了身上。 “寝宫往哪走?” 安河下意识地指了一个方向。 穆瑾背着安河瘦小的身子,背对着她的面上全是对自己崩人设的惨不忍睹。 “你何苦呢。”系统不忍地说。 穆瑾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只是想到那个同样只有稚龄的孩子了。 系统察觉到了她的心情,沉默了一下,试探性地小声道:“穆穆,如果我告诉你,有特殊任务的奖励能让你能得到改变现实的金手指,但是代价是你自己再无轮回,即使是主任务完成之后,也不能再许下回到自己的世界这种愿望。” “也就是说,让你的人生彻底和原主绑定,只要你不放弃任务,最后只能面临必死的结局。” “这样的代价,你接受吗?” 穆瑾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安河原本正看着她的后脑发呆,见她停下来,立刻警觉地望向四周,“怎么了?” 穆瑾没有回答,她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再次抬腿向前走去。 落雪阁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屋檐比寻常房屋都要宽大些许,伴有飞檐之势,一旦下雪,会堆积大量的白雪在屋檐上,远远望去别有一番景致。 可是落雪阁疏于打理,在昏暗下来的天色中盖着厚重的雪,整个宫殿又寂静空荡没什么人影,就导致原本独特的景致反而变得阴森起来,如同一座坟。 安河一路上不曾询问也不曾挣扎,只是在进了院落之后才小声道:“让我下去。” 穆瑾从善如流。 安河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屋子,惠贵人只是贵人的位分,并不是一宫主位,所以即使主殿没人,也只能独居偏殿。 室内的温度比起屋外也高不到哪去,穆瑾一进门反而感受到一股更加阴森的气息,曾经段榕榕所在的浅云宫都不曾弥漫着这种感觉。 像是一股死气。 穆瑾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几个大步越过安河向里走去,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拉开床帘,看到了面色苍白的惠贵人正躺在床上,气息微弱。 “娘亲!”安河扑到床边,焦急地握住惠贵人形销骨立的手揉搓着,试图将它暖起来,“安河回来了,娘亲!” 穆瑾一言不发,按住安河的肩头让她冷静,倾身用拇指摁住了惠贵人的人中。 安河发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这一幕,直到惠贵人倏然呼出了一口气息,缓缓睁开了眼。 “安儿。”惠贵人虚弱地唤了一声,视线移到穆瑾身上,苍白秀丽的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你是?” “奴才穆锦文,给惠贵人请安。”穆瑾道。 惠贵人恍然,随即苦笑一下,病容沉疴的眉宇间依稀可见大家闺秀的端庄,“不知穆总管为何到我这落雪阁来。” 安河握着惠贵人的手,简单快速地将今天的经过讲了一遍,略过了她以一个承诺为代价的前提,只说穆瑾是来帮助她们的。 穆瑾笑了笑,她当然知道惠贵人和单纯稚嫩的小公主不一样,也不隐瞒什么,“惠贵人想必听过奴才的名头,如果不欢迎奴才,奴才这就离开。” 惠贵人沉静温柔的眸子望着她,“穆总管若真是传言中的模样,就不会在看不到好处的时候就救下安儿,此时也不会在这里了。” 穆瑾表情凝滞了一下,被她这“料事如神”惊呆了,半晌才找回声音,“是公主给了奴才一个承诺,奴才贪心,特来看看她有没有兑现的能力。” 惠贵人还是没有变色,她温和地笑了笑,安河就爬到她身边,叽叽咕咕说着穆瑾亲自把她背回来的话。 穆瑾:失策了。 她瞪着这对不时偷瞄她的娘俩,正想着该怎么圆回自己的反派形象,惠贵人含着笑意的目光就望过来,刚刚启唇,就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 第68页 “娘亲!”安河艰难地给她抚着胸口。 穆瑾忍了又忍,看惠贵人有越咳越厉害的趋势,还是没忍住。 “去倒杯水。”她对安河道,同时将惠贵人的上半身扶起来,让她伏在自己的腿上,表情纠结,手上却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看到安河端来毫无热气的水,穆瑾也没有什么惊讶,毕竟看到这娘俩的生活环境,就知道也不会有多好的生活质量。 惠贵人就着穆瑾的手慢慢喝了点水,这才稍微见好,只是一呼一吸之间,肺部仿佛拉响了一个风箱。 “贵人若是再不就诊,恐怕难以康复。”穆瑾干巴巴地道。 惠贵人躺回床上,双目发了会儿怔,倒是安河恶狠狠地道:“我求过太医,没有一个人肯来救我的娘亲!” “这是皇上的意思。”惠贵人语气温然,神色间有凄楚浮现,“自从我的兄长被怀疑勾结外族,皇上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我和安儿,可怜我的安儿,她才七岁……” 电光火石之间,穆瑾脑子里闪过了一道明光。 勾结外族这个名头,她并不陌生。 惠贵人母家姓惠,而她的兄长,正是在原作中被穆瑾揪住小辫子的九门提督,惠康盛。 这么一想,之前九门提督还对她送过拜贴,只是当时她忙着把女主捞出惩戒所,并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件事。 惠康盛勾结外族的证据,本该被穆瑾捏在手里威胁他为自己所用,而这次,她没有主动去搜索过这个证据,惠康盛竟仍被揭发出来。 只是似乎缺少证据,目前也只是怀疑,没有定罪。 安河见她眼神明明灭灭,抿了抿唇,“穆锦文,你说要帮我的。” 穆瑾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大膳房每天子时之前会处理掉当天没有送出的食物,我会以新岁宴筹备,大家都晚用餐为由,让他们将时辰延迟到丑时。” 安河眼睛亮了亮。 穆瑾避开她的目光,“另外,你可在夜深时去太医院找左院判,顾倾顾太医,就说是我交代的。” 她在心中默默对顾倾道了声歉。 对不起啊顾太医,原主既然拿你当工具人,也让我借用一下吧。 惠康盛的事还没有弄明白,惠贵人还不能死。 “但你们也知道,我在宫中没什么好名声,顾太医肯不肯帮忙,那还是个未知之数。” 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利用人家,穆瑾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饶是如此,也让惠贵人激动地撑起身体,温婉的秀目中盛满感激,“穆总管,我的病治不治,已经无所谓了,多谢你为安儿留口吃的,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 安河怔怔地望着她,狼崽一样的眼睛里渐渐淡去了最后一丝凶狠警惕。 她用力握了下手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穆瑾实在头大,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要的就是别人对她的感激和谢意,但是她刚帮了人家,也不能立刻翻脸去恶语相向,纠结着表情在床边站了半天,还是为了维持最后一丝“傲慢嚣张”的人设,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临出门之前,她听到惠贵人对安河慢声细语地道:“穆总管看来是个生性害羞的人,这样的人,无论她表现得多么让人难堪,但她的心是好的,以后她若是对你提出要求,你要自行判段,然后尽力履行,明白吗?” 穆瑾一口气梗在了喉头。 然后是安河坚定的声音:“我明白,娘亲。” 穆瑾:…… 虽然但是,她也算是和原作里一样,搭上了安河公主的线,并取得了她的信任,不是吗? “是什么是。”系统忍不住吐槽,“人家原作是说‘抓住了安河公主仇恨的短板,激起了她想利用你变强的决心’,再看看现在,都快被你玩成温馨治愈向了。” 穆瑾心虚地闭上了嘴。 当她回到房中,立刻敏锐地看到外室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食盒,穆瑾走过去揭开一看,里面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饭,还有两块栗子糕。 旁边还有一张歪歪扭扭的纸条,上面写着:穆总管,我没等到你,要记得吃晚饭。 穆瑾将这张纸条团起来握在手心,看着食盒里的东西沉默了片刻,在心中问道:“系统,我想接下那个特殊任务,内容是什么?” “穆穆,你确定吗?”系统犹豫地问,“一旦你接下来,就不能回到现实了喔。”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想许的愿望不是回到现实。”穆瑾仿佛突然看开了一些东西,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倏然释放开来,回答系统的口吻甚至是带着笑意的,“说吧,那个特殊任务是什么。” 系统没有劝说宿主改变主意的权利,于是它眼睁睁看着穆瑾接下了任务,只能干瞪眼。 “特殊任务没有固定内容,都是根据现有情况随机抓取的。”它没好气地道,随即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去接收信号。 “滴——特殊任务开启,任务内容:拯救三次陷入危机之中的女主。任务奖励:使用因果律武器更改现实一次。使用代价:无法回到现实。” 机械地发布完任务之后,系统似乎就生气了,无论穆瑾再怎么叫它,都坚决地只留给穆瑾一个屁股,硬是不回答。 穆瑾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系统再怎么通人性,毕竟还是个机器。 -- 第69页 它不明白,对于某些人而言,良心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为了确定穆瑾回没回来,段榕榕急匆匆地端着一大盆水就过来敲门。 “穆总管!穆总管!你在吗?” 穆瑾揉着发胀的脑仁给她开了门,无语又头疼地瞥了她一眼,“我寻思大清早,是何方神圣如此扰人清眠,原来是个索债鬼。” 她一个好好的反派boss,都快成为女主的专属保姆了,这女主可不就是个索债鬼。 不过这个索债鬼混得着实有点惨。穆瑾将手放进水里,回忆起昨晚刚接下来的任务。 拯救三次陷入危机之中的女主,连系统都觉得女主现在处境堪忧,而能作为特殊任务出现,恐怕接下来她即将面临的,不是什么小危险。 穆瑾同情地望了段榕榕一眼。 段榕榕在见到她完好无损之后,脸上露出放心的傻笑,“穆总管,到时辰啦。”她蹦跳着去看昨天她留下的食盒,看了一眼就皱眉,“怎么能只吃甜点呢,大晚上的胃酸消化不了,多难受啊。” 洗着脸的穆瑾:? 你跟一个古代人说胃酸,谁理解得了啊? 好在段榕榕也知道,穆瑾已经习惯了她的疯癫之语,压根不会往心上去,就只是嘟囔了一句,然后乐颠颠地收起了盒子。 她正要去屋外倒水时,没关的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张明旭一踏进来就和段榕榕撞了个对眼,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谁都没想到先后退一步。 还是穆瑾从内室探出头来,一看到堵在门口的俩人,顿时一个头炸成了三个大,“一大早的,有事吗?” 张明旭阴冷的目光从段榕榕脸上移开,落在穆瑾身上时瞬间恢复一贯的恭谨,他又看了段榕榕一眼,对穆瑾道:“刚才长生轩那边传来消息,吴嫔早晨受到了皇上的训斥,被扣了半年的份例。” 嗯? 穆瑾抬起眼,和瞪着张明旭的段榕榕对视上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相同的两个字:哦豁。 第33章 顾太医差点就下班了,被…… 即使听到了这么一个算得上好的消息, 穆瑾也没有露出明显的喜色。 她慢条斯理地用洁白的巾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连指缝间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白皙粉润的指尖映着窗外金色的朝阳,有种近乎晶莹的质感, 如画般精致养眼。 让另外两个一直用眼神打架, 一见面就气场不和的人都安宁下来,望着穆瑾的目光中皆闪过一丝痴迷。 随即在穆瑾看不见的角度,他们俩又对视一眼, 流露出相同的厌恶。 穆瑾装模作样地看着自己的手, 学着电视剧里那些漫不经心的反派口吻, “怎么回事,说说吧。” 张明旭收回目光,恭敬地垂了下头, “吴嫔昨晚称自己龙胎不安,将皇上从太和殿叫了过去。据我们的人说, 皇上一去就脸色不虞,只是碍于飞鱼卫的守护, 不敢靠得太近。” 他刻意顿了顿,还瞥了段榕榕一眼,但见穆瑾眉目不动,没有任何将段榕榕赶出去的迹象,向她靠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但是传出来了一些细碎的声音,似乎皇上对吴嫔动了怒, 斥责她干涉前朝。” “直到方才晨起, 长生轩殿内发出声响,奴才们去询问时,陛下一脸怒容地从殿内走出, 罚了吴嫔半年份例,并道如若有第二次,将让他怀疑吴嫔不配这长生轩主位。” 段榕榕听到死对头的八卦,连对张明旭的敌视都忘了,兴致勃勃地凑上来追问:“然后呢然后呢?吴嫔的脸色是不是特别精彩?” 张明旭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段榕榕等了一会儿,眼见着眉毛都要耷拉下来,穆瑾掀起眼睫,轻飘飘地投来个眼神。 张明旭道:“在皇上离开之后,吴嫔在屋内摔碎了一个琉璃盏。” 段榕榕极力绷着脸,但还是没忍住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蹭到穆瑾身边,把脑袋往穆瑾颈窝里伸,想要看清她垂落的眼睫下有没有露出同样的笑意,“穆总管穆总管,你有对她做什么吗?还是老天都帮我们呀。” 穆瑾侧了侧头,一根手指点在段榕榕的脑门上,把她戳了出来,“老天有没有帮你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若是再这样没分没寸,我就将你剁碎了喂猫。” 段榕榕才不害怕她的狠话,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却也知道方才的举止对一个古代人来说太失分寸了,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旁边。 她看着穆瑾浮现着些许红潮的脸颊,还暗自欣喜:穆总管看着凶神恶煞,实际上真是太容易害羞了。 实际上穆瑾还真不是因为害羞。 方才用温水洗脸时,感觉还不是很明确,此时水早该已经干了,她却觉得脸上的热度分毫未退,身上也有些虚冷乏力。 昨日撞到地面的部分也酸酸地疼了起来。 昨天晚上在外面待了那么许久,又受到了惊吓,穆瑾猜自己八成是有些发烧了。 这该死的孱弱的身体。 穆瑾暗暗骂了一声,迟钝地感受到一道针刺般尖锐的视线射在自己身上,一抬头正好看到张明旭收回的眼神。 旁边段榕榕眼神悠远而梦幻,又不知道在脑补些什么东西,穆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丫头留下伺候我换衣,你先出去吧。” -- 第70页 这个“你”无疑指的是张明旭,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垂下眼恭敬地应是。 只是在他出门之前,段榕榕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一下子从虚无状态里清醒过来,警惕地盯着张明旭的背影,直到他关上门出去。 穆瑾伸手扶了下发晕的额头:“你在看什么?” 段榕榕紧张兮兮地:“穆总管,我总感觉那个人身上有种让我不舒服的气质,阴森森的,不像在打什么好主意。” 穆瑾听得想笑,这算是小动物对危险的直觉吧? 她嗤笑一声,“既然知道,就别往人家身前凑合,小心被人卖了还对别人感恩戴德。” 她的本意是提醒女主小心张明旭,谁料想这傻姑娘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只顾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满是感动地看着她,“穆总管,你真关心我。” 穆瑾在她恨不得投怀送抱的表情上凝视了一瞬,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吴嫔的事声音大雨点小,虽然激起了后宫中的一些议论,但也没有掀起过多的风浪,据说吴嫔在皇上走后就跑到贵妃所在的栖凤宫诉苦去了。 大燕后宫无主,贵妃就是燕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六宫中隐隐以她为尊。 穆瑾没有和这位贵妃直接对上过,只根据原作中的印象,知道这位贵妃生性良善,只是因为嫉妒而被原主蛊惑,做出了一些伤害女主的事,后来幡然醒悟,站在女主的身边转而对付原主。 又是一个被女主光环感化的小反派。 而穆瑾如今懒得搭理她,没想到她却和吴嫔勾搭上了。 穆瑾在心中担心了一瞬,然而想到如今的段榕榕,正乐呵呵地跟在她身边做个低微的小宫女,根本没有威胁到贵妃的理由,就算吴嫔鼓动贵妃,贵妃也没有必要针对于她。 于是这念头也就在心中过了一遍,穆瑾还是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后天便是新岁宴了,这一天要忙活的事物可着实不少。 穆瑾带着段榕榕,在内务府与大膳房之间来回奔波,吉祥盘,消夜果盒,皇上及各个嫔妃爱吃的糕点都拟定好清单,穆瑾还亲自检查过讨吉祥意味的蜜饯食品,确定它们都摆成“五福捧寿”,“岁寒三友”,“吉祥如意”等福兆字样,挑拣出一部分送往太和殿,剩下的都留作新岁宴当天使用。 宇文睿从腊月廿六开始就罢免了早朝,一直都在太和殿看奏折与接见大臣,虽然穆瑾不明白这和有个早朝有什么区别,但是礼部尚书的意思是祖制不可废。 穆瑾将段榕榕留在内务府内,自己带着人将蜜饯送往太和殿,觐见的时候发现礼部尚书也在。 这个小老头即使是面对皇帝,也依然一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宇文睿对他颇为尊重,还给了他椅子坐。 “锦文来得正好,朕正和郭大人商议新岁宴的礼制事宜,你也一起来听一下,看还有何建议。”宇文睿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早上和吴嫔发火的那人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穆瑾身上冷而脸上热,激得脑子有些发昏,听东西也仿佛隔着一层罩子,宇文睿说话的时候她没有听清,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就见他和礼部尚书都望着自己,不由瞪了瞪眼睛。 “陛下?” 她双颊潮红,双目圆瞪,看起来实在有别于平时的可爱。 宇文睿的手放在案桌底下,在垂帘的掩映下,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佩,“今年乃是我大燕建国七十五载,郭大人提议,往年安排于初五的大祭,今年安排在除夕夜的子时,锦文以为如何?” 穆瑾宕机的脑子强行拨转了一下,想起来了原作中的这部分剧情。 除夕当晚,原主为了让宇文睿感受到痛不欲生的滋味,以他的名义将段榕榕骗了出来,同时被骗出来的还有男二戎锋。 原主将他们约在即将举行祭祀典礼的祠堂,使用迷药把他们迷晕,并摆成行苟且之事的情状,当苦找段榕榕而不得的宇文睿阴沉着脸,带领宫嫔大臣一起来到祠堂的之后,正好看到他们苏醒的模样。 两人百口莫辩,等待的只有帝王的雷霆震怒。 这给主角方着实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穆瑾一边回忆着,一边发散思维还真琢磨了一下这段剧情实施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段榕榕全然信任的笑脸先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算了,欺骗这么个傻姑娘实在没有成就感。 穆瑾拒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一丝名为“舍不得”的感情。 接着是原作中只是侍卫,而如今现实中已经成为校尉的戎锋,想了想他那身古朴凶器般渴血深沉的气势,觉得这时候拿迷香去对付他可能死的会是她自己。 她在这想得起劲,宇文睿也看着她的脸色几经变换,开口时反而带着一丝笑意,“锦文?” “是,陛下。”穆瑾猛然回神,做出一副自然的模样回道,“奴才以为甚好,除夕之夜祭拜先祖,更加能展示出陛下对于诸位先祖的尊敬,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 “锦文果然甚得朕心。”宇文睿道。 他又抓着穆瑾问了些新岁宴的准备事宜,上一次被这么详细地询问还是百花节的时候,那时穆瑾业务尚不熟练,许多回答都是参照着原作勉强回应,而这次穆瑾事事亲为,无论宇文睿问什么,都从容应对,滴水不漏。 这不但让宇文睿面露满意,一旁的礼部尚书的笑意也更深了些。 -- 第71页 后来他们两个被同时放走,被叮嘱了些今年的新岁宴关系重大,万不可掉以轻心之类的话。 出了太和殿的大门,冬日蜜金色的暖阳照射在穆瑾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让她在大殿中憋闷昏沉的大脑略微清醒了一些。 她刚要抬腿回内务府,一转身看到礼部尚书笑容满面的脸正在自己旁边。 “……”这股莫名丈母娘打量女婿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郭大人,还有事吗?”穆瑾声音略有些哑,“如若没有要紧的事,奴才这儿还有些要忙的,就先告辞了。” “没事,没事。”礼部尚书笑眯眯地道,“只是想问问穆总管,在新岁宴上,是否准备了栗子糕?吾家孙儿贪嘴,就好这一口。” 听到这话,穆瑾又想到戎锋和她说的,小时候因为吃糖太多而长了虫牙,从此对甜食敬而远之的事,忍不住在眼底浮现出几丝笑意。 随即意识到自己对剧情人物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立刻又板起脸,“戎校尉的喜好,恕奴才无暇顾及了,还望郭大人提醒他,为了以防奴才的备品不合口味,还是饮食自带吧。” 她的一切变化都尽收礼部尚书眼底,小老头也不生气,仍是笑道:“我会为穆总管转告的。” 穆瑾被他笑得瘆的慌,干笑两声,借口还有事,急忙转身走了。 一想到这礼部尚书是戎锋的外祖父,她面对他时就总是有些不自在。 何况自从出现过女主被人骗走的事之后,她对留段榕榕一个人在内务府这件事总有些心理阴影,紧赶慢赶地赶回去,待看到段榕榕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东西之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穆瑾不在,段榕榕干活也没什么力气,正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一边分心抬头去看门口,穆瑾的身影刚刚出现,她就开心地一把扔掉手里的东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穆瑾身边。 在穆瑾震惊的目光下,方才被段榕榕拿着记录些什么的毛笔,像个风车一样,在半空中旋转几圈,啪叽一下落到了一个青尊琉璃花瓶上。 给上面的花卉画上了一大片墨点。 “咳,咳。” 段榕榕自知惹了祸,也不敢再粘着穆瑾,连忙跑过去清理花瓶,眼角余光瞥见穆瑾向自己走来,老老实实地立正站好,低头挨训。 穆瑾伸手扶了下更晕的额头,“你这毛躁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一点。” 段榕榕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疲惫,担忧地抬头去看她,“穆总管,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八成是被你气的吧。”穆瑾没好气地道。 她只是随口一说,料想以段榕榕大大咧咧的性格也不会在意,可是她都将段榕榕弄乱的纸张都整理好了,段榕榕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眉毛耷拉着,看起来像一只被人踹了一脚的小松鼠。 穆瑾暗自叹了口气,“怎么了?” “穆总管……”段榕榕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看到穆瑾的眼神都开始无语了,才一口气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笨了,不但什么都做不好,还老是给你添麻烦。” 她说着说着难过起来,“你会不会觉得,如果没有我你会轻松很多?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撞到你,就不会认识我,这样你会开心很多?” 穆瑾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低着头都不敢看她的女孩。 她很想回答一句,是啊。 但是看见这个傻姑娘真的十分难过,大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想到她此刻应该被各种男主男配环绕着,要什么给什么,而如今却只能依赖她一个反派,甚至因为怕被讨厌而小心翼翼。 穆瑾心里也难受起来。 傻是傻了点,女主好歹也是一个漂亮又善良的姑娘啊,那些男主男配究竟是瞎了那只眼,怎么就看不到呢? 段榕榕低着头,半晌都没有等到穆瑾的回答,整颗心都开始往下沉。 正当她沮丧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熟悉的熏香气味袭来,一只纤细秀白的手不甚熟练,甚至不太温柔地,狠狠在她的脑袋上呼啦了一把,把她的发髻都抓掉了一些。 段榕榕怔然抬眼,正看到穆瑾偏过头去,露出一只微红的耳廓。 她以袖掩住口唇轻咳了几声,声音微哑,“下次注意就好。” 听起来答非所问,然而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段榕榕沉下去的心脏又以火箭直升的速度迅速起飞,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起来。 她看着穆瑾,如同溺水之人望着唯一的浮木,如同在这异世漂泊中望着珍贵的救赎。 穆瑾霎时间觉得段榕榕的气质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再回头看时还是觉得傻妞一个,暗叹她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些什么,也从未想过争取自己应得的。 “丫头。”穆瑾还是想为自己的任务努力一下,“但凡做奴才的,无一不仰仗着主子的鼻息讨生活,你这种性格,要是做奴才迟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认真地看着段榕榕,“即使是我,也不可护你一辈子。” 所以你赶紧觉悟起来,争取你的宠妃之位吧! 可是段榕榕大眼一弯,没有丝毫可惜的意思,“穆总管,你看吴嫔那样,我要是做了宇文睿的妃子,真的会高兴吗?” 正中红心。 穆瑾想象了一下把段榕榕放进六宫,整日和普通妃子一样,争奇斗艳权谋倾轧,连忙在心中甩了甩头,甩掉了她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景象。 -- 第72页 说到底,连开口劝人的她自己,都没有下定决心,要把段榕榕送上这条路。 又如何指望能说服段榕榕本人呢。 穆瑾叹息一声,不再劝了。 顶着发晕发烫的头,穆瑾坚持完成了一天的工作,连心大的段榕榕都看出来了她的难受,她却惦念着事情还没做完,怎么都不肯休息。 待到晚上,穆瑾的难受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严重起来,甚至在踏进屋门时脑袋一晕,险些一头扎到门框上。 这可把跟在后面的段榕榕给吓了一跳。 段榕榕不顾穆瑾虚弱的反对,搀住她将她扶到了内室的床上,纤细圆润的胳膊抱在怀里让她脸色红了红,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考虑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 “都告诉你了,你这身体撑不住的。”段榕榕难得板着脸,“要不是我非要跟你回来,万一你倒在屋门前,在外面冻一晚上,你就凉了!” 穆瑾抬起眼,尽力以犀利的眼神控诉她的胆大包天,可生病后她的凤眼只余水光潋滟,配上薄红的脸颊,愈发美艳不可方物。 段榕榕的气势如同放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你等等。”她说着,转身跑出了门。 穆瑾病得昏昏沉沉,也无暇顾及她这么晚了能去哪,在脑子里过着明天需要做的事,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穆瑾一面昏沉一面又分外灵敏的听觉告诉她,窗外又轻轻飘起了落雪。 无数轻盈的影子映在窗棂上,穆瑾微睁开眼,恍惚的记忆被拉回到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雪时,顾倾迎着漫天的碎雪缓缓走近,如同冬日雪化的谪仙。 她脑子不太清醒,那丝药香夹杂着冷香的独特味道一瞬间真的在鼻腔间涌现,她又闭上眼想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却有轻柔温暖的手掌轻轻扶住她的后颈和腿弯,让她整个人躺到了床上。 着动作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出于对隐瞒身份的警觉,穆瑾硬生生忍住了伸手捂胸的反射性动作,双腿一蹬将自己缩回床角,睁开一双警惕的眼睛望向前方。 顾倾温润俊美的脸填满了她的整个视野,望向她的目光里盛满担忧和心疼。 穆瑾一时反而更加分不清想象和现实。 顾倾坐在床边,身边放着他的药箱,穆瑾看着他,正在努力分辨,床头突然拱进来了一个段榕榕的脑袋。 “穆总管,你快让顾太医瞧瞧。”段榕榕道,“整个太医院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也差点就下班了,被我赶紧抓了过来。” 穆瑾:…… 一时不知该庆幸她遇到的人恰好是顾倾,还是该庆幸顾倾这个工作狂回家回得晚。 第34章 保持着你最真实的样子,…… 段榕榕说着把人家太医从下班路上抓过来的话, 言辞间不但没有羞愧,反而颇为骄傲。 她大眼睛闪亮亮地看着穆瑾,浮现出四个清晰的大字:我棒不棒。 穆瑾想笑, 气息一上来却被喉间的痒意堵塞, 变成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去倒杯温水。”顾倾温雅的声音突破嗡嗡作响的耳膜,段榕榕的应和声和啪嗒啪嗒跑动的声音传来,随即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穆瑾的。 “瑾儿, 失礼了。”顾倾轻声道。 穆瑾脑子发懵, 还没等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宽大的袍袖就被人向上撸/起,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和小臂。 顾倾温暖的手掌握在她的手上,对比起她过高的体温, 竟然有种十分舒适的清凉感,让她忍不住从墙角探了出来, 向床边靠了靠。 顾倾一手握着穆瑾的手为她把脉,看到她肯出来, 另一只手抖开宽大的被褥,正好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由于把脉的原因,他们两个无论怎么挪动姿势都不能分开太远,于是当段榕榕端着一杯水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穆瑾从墙角里出来,而顾倾把她裹起来后还没来得及放到床上的景象。 清雅出尘的顾太医怀抱着相貌明靡的年轻太监,太监的一只腕子还被握在顾太医的手中, 乍一看, 让人分不清是太监在投怀送抱,还是太医的巧取豪夺。 然而不管怎么看,都充满着禁忌的美感。 段榕榕:…… 穆瑾:…… 穆瑾吓得嗓子都不痒了。 唯有顾倾面色如常, 仿佛没有看到两个人惊悚难看的脸色,自然地完成而来手中的动作。 当穆瑾被舒舒服服地盖上被子靠在床头,段榕榕这才回过神来,踏着重重的步子走到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在顾倾搭在穆瑾手腕的手上。 “顾太医,还没好吗?以太医院左院判的医术,这不应该呀。” 一开口这□□味连穆瑾都听出来了。 顾倾也没理她,又细细地斟酌了一会儿,这才将手从穆瑾腕上移开,侧身打开了药箱。 段榕榕刚才还在阴阳怪气,这会儿看太医似乎有了结论,又挂上了一脸的担心,“太医,穆总管她没事吧?你看她一脸菜色,都要晕了。” 穆瑾:你才一脸菜色,你全家都一脸菜色。 “不过是发热而已,能有什么要紧事。”她抽回被晾在外头许久的那只手贴在额头上,感觉有一丝凉意渗进皮肤,这才好受了些许。 她开始乱七八糟说胡话,“就算是担心我把疫病带回宫里,也未免太晚了吧,要带也是顾倾带的,他回来最晚。” -- 第73页 顾倾的眉宇间终于流露出一丝无奈,他手下毫不停歇地将几个药瓶里的粉末都倒进一个小瓶里,旁边的段榕榕战战兢兢:“顾,顾太医,穆总管的脑子不会烧出问题了吧?” 她是真有些担心,都说古人的身子弱,发烧一个不小心烧傻了也大有人在,何况穆总管的弱鸡身板更是弱上加弱。 “胡说。”顾倾将几个打开的药瓶都规规矩矩地收起来,拿着配好的小瓶送到穆瑾的鼻子底下,不顾她立刻皱起鼻子侧开头的举动,温柔而半强制地扳过她的头,“乖,闻一下。” 穆瑾乍闻之下,只觉得千万种刺鼻难闻的气味都被混合在了一起,刺得脑仁生疼,扭开头还被人强行扭了回来,整个人都不高兴了,刚要开口骂人,顾倾趁机将整个瓶子都塞到了她鼻前。 为了骂人而蓄的气,一下子全用来吸入了这些难闻的粉末。 穆瑾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声,段榕榕极有眼见地奉上手中的温水,穆瑾夺过来咕嘟咕嘟一顿,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方才混沌一片的大脑也清醒了一些。 “醒了?”顾倾收回小瓶,温润的眉眼间却不见方才照顾她的那些温柔,“上一次就告诫过你,不要将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是当真嫌自己命长吗?” 他语气沉然,“你救得世人,却要放弃自己吗?” 穆瑾:……? 不是,她做什么了?为什么到了顾倾嘴里,她都觉得自己的脑袋顶上出现了一个光环,仿佛变成了普渡众生的圣母。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卡壳半天,面色难看地反驳了一句,“谢谢顾太医大半夜的特意跑一趟,我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如果没有事,二位就请回吧。”她严厉的目光落在段榕榕脸上,成功止住她的欲言又止,“包括你。” 段榕榕抿抿唇,不想顶撞穆瑾,又不想离开,只好将视线望向唯一的医生,妄图指望他说出“病人晚上离不开人,需要有人彻夜照料”这样的话。 可是顾倾头也没回,“知道我特意跑这一趟,就不要讳疾忌医。段姑娘暂且回吧,我留下为你配药。” 段榕榕:“我不!我也要留下来照顾穆总管!” 顾倾淡淡地回过目光,“敢问段姑娘,你是会配药,还是会降烧?” 段榕榕语塞了一瞬,她再一次感受到什么都不会的无力,但是想到方才这太医看穆瑾的眼神,又不想轻易放弃,只好跟个斗鸡一样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就是不服输。 她在太医院前怎么就看走了眼,以为这个太医温柔俊美,才把他拉过来给穆总管看病的? 分明是引狼入圈,引火烧身! 穆瑾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只觉得她身边这几个人个个都是刺头,怎么好像只能和他们中间单独的某一个人相处,一旦其中两个碰到一起,一定会如彗星撞地球般爆发冲突? 何况这可是男配和女主,有女主这么大一个光环摆在这,顾倾居然跟同性相斥一样,要和她吵架? 她脑子发胀,难得绷不住皮,揉着太阳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行了,你们要吵就都给我出去。顾倾留下,丫头你回去。”她警告地瞥段榕榕一眼,“不许再多说一句,否则明天起你不用过来找我了。” 段榕榕不服气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见穆瑾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那穆总管,我先回去了,你……小心啊。” 穆瑾以为她在说小心自己的病,随口应了一声。 段榕榕见她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警告,气呼呼地又瞪了顾倾半天,看穆瑾的眉又皱起来了,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会惹她烦躁,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顾倾亲手为穆瑾用凉水洗了条毛巾,探身放到穆瑾的额上,“那丫头对你倒是忠心。” 穆瑾想到段榕榕对她意味不明的感情,尴尬地撇开视线,“好歹不是不知恩图报的小狼崽子。” 说到小狼崽,她又想起之前在落雪阁见到的四公主和惠贵人,猛地回头看向顾倾,“落雪阁有人找过你吗?” 顾倾将她甩落的毛巾捡起来,重新叠整齐放到她的额头上,在她尴尬的表情中,温柔而坚定地一直伸手扶着,“找过。” 她们怎么样?穆瑾差点脱口而出就这么问了,随即意识到这样直白的担忧十分不符合自己的人设,于是刻意做出一副厌烦的模样,“两个无知妇人,纠缠起来实在麻烦得很,你看看能不能治,不能也就别理了。” 顾倾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装作去探穆瑾额头的温度,上身向她倾斜了一些,低头去看她的眼睛,故意道:“惠贵人病情沉重,要治她确实要花不少力气,既然瑾儿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管了吧。” 夹杂着药香的冷香扑面而来,穆瑾只觉得刚刚清醒一些的脑子又有些昏沉,又听到顾倾如此冷酷无情的话,焦急得身子都颤了颤。 她一时又想不出既能符合人设,又能说服顾倾去救惠贵人的话,只能用波光潋滟的凤眼瞪着他,憋得气息微喘。 两人此时距离极近,顾倾放大的脸就在她的面前,甚至能感受到他轻轻呼出的气息,泛着清淡的热意。 顾倾的脸,真是毫无瑕疵的俊美。 可是穆瑾半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用力瞪着他,眼神控诉中略带着一丝哀求。 -- 第74页 她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丝哀求的存在,满心只想着让顾倾明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伟大的道理。 顾倾凝望着穆瑾,放在穆瑾额上的手动了动,任由已经变热的毛巾掉到了被子上,转而捧住了她的脸。 穆瑾隐约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太对,但是看顾倾神色间没有丝毫轻佻亵渎,也就暂时忍住了后撤的冲动,看他想干什么。 “瑾儿。”顾倾微凉的手指摩挲过她的眼角,目光中渐渐蔓延上一丝怀念,“就这样,就保持你最真实的样子,别再回去。” 别再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满眼仇恨,只想踩着他人痛苦往上爬的穆瑾。 他的话没有说完,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是这一刻穆瑾却奇特地和他的想法合了起来,几乎瞬间意会了他在说什么。 穆瑾有些难过起来。 顾倾所惦念的,所关心的,一直记挂在心中的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了啊。 就算她还存在,也不可能听从顾倾倾尽诚挚所说的这句话。 他所在意的姑娘,还是选择飞蛾扑火,以自己做燃料,点燃了一把险些将燕国烧尽的熊熊大火,最终也磨灭了她自己。 而他原本,甚至都没有机会对她说出这句劝告。 穆瑾纵观全书,也不记得顾倾和原主之间有过什么交流,哪怕是最后原主在围追堵截中,被顾倾救下一命,顾倾也是一副冰冷淡然的模样,对原主没有劝说,更没有心痛。 穆瑾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她无法代替原本的穆瑾答应他任何事,何况以她走完剧情的终点,她仍然还是会辜负这一番关心。 虽然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丝隐秘的猜测,顾倾之所以在原作中对原主缄口不言,如今却对她遵遵相劝,唯一的可能性只是出于她自己。 但是她仅仅想了个开头,就拒绝继续思考下去。 她的目的只是走完剧情而已,剧情人物出于什么动机又有些什么想法,不在她应该顾忌的范围之内。 顾倾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避而不答,起身去给她重新冰毛巾,“惠贵人的事,我会关照,你且放心养病。” 他将毛巾再次放在她的头上,“你真当自己积劳成疾没有事吗?再不注意,你就是下一个惠贵人。” “不劳费心。”穆瑾干巴巴地道。 顾倾笑了一下,霎时如雪莲盛开,满室生辉。 “毕竟是女儿家,瑾儿,你若是不学着对自己好一些,就只能我来对你好了。” 他温柔清润的嗓音静静地弥散在雪夜里,仿佛包裹着星光。 穆瑾怔怔地望着他,几乎要迷失在他的眼睛里,突然门外不知是什么奔腾而过,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将她猛然惊醒。 “是谁?!” 穆瑾惊悚地出声,顾倾立刻前去打开大门,穆瑾下了床跟过去看,只是屋外只有一片静谧的霜雪,鹅毛般的大雪仍在不断地落在地面,连一个脚印都无。 “也许是有猫从屋顶经过。”顾倾观察片刻,试探地得出结论。 穆瑾绷着脸,没有丝毫被安慰到,她僵着身子转过身,对着打开的大门摆出送客的姿势,“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不对你做什么。就现在,立刻给我走。” 顾倾沉默了一会儿,进屋去提起了自己的药箱,又回身将那个调配好的小瓶放在了桌子上,“这瓶醒神散你留在身边,如果有需要的话,再去找我。”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穆瑾,目光中含着沉重的愧疚,“瑾儿,今夜是我莽撞。” “走吧。”穆瑾侧过头。 待顾倾走后,穆瑾抓起他留下的那个小瓶,用力吸了几大口气,感觉刺激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在心中泪流满面的敲系统,“系统,统统,快救救我,刚才到底有没有人在外面?” “我不知道。”系统很无辜,“我的功能都是被动触发,你不命令我的时候,我无法主动观测四周。” “这都是为了给宿主沉浸式的体验。”它补充道。 穆瑾在心中鬼哭狼嚎。 嚎叫了一番,因为生病带来的压抑感倒是减轻了许多,穆瑾坐在床上沉思了许久,也没有思考出来万一被发现了身份该怎么办,毕竟原作中压根没有身份被拆穿这一条,直到最后原主都死抱着太监的马甲。 要不然她刚穿过来的时候,根本都不知道原主是个女孩。 思来想去没什么头绪,穆瑾索性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即使这么严重的高烧,只间隔了一个晚上并没有好利索,但是作为内务府的总管,在新岁宴的前一天需要忙的事可不是一点半点。 因此穆瑾即使头脑昏沉,也依然顽强地爬了起来,在出门之前特意带上了顾倾给的醒神散。 好在段榕榕已经不是当初一到底的愣头青了,跟着穆瑾的这段时间,她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看到穆瑾带病的容颜,她不由分说就将穆瑾摁在一边坐好,由她自己来做检查和准备工作。 穆瑾看着段榕榕前前后后地忙活,还忙活得有模有样的,不禁诞生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辛酸。 当然,如果这个儿没有在今天刚见到她时,抓住她上上下下地疯狂打量,生怕她被顾倾啃掉了一块肉一样,就更好了。 段榕榕忙完一阵,赶过来看看穆瑾有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顺便又检查了一下给她放在旁边的一壶热水,发现果然没怎么少,嘟嘟囔囔地给她倒了一杯,“穆总管,你要多喝热水,不喝热水病怎么能好呢,这时代又没有抗生素,不喝热水抵抗力都上不去。” -- 第75页 穆瑾:……女主又在发表奇怪的言论了。 她面无表情地挑起眼睛,“你懂的倒是不少。” “一般一般。”穆瑾又露出傻呵呵的笑容,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凑到穆瑾耳边,“穆总管,你知道我刚才知道了个什么消息吗?” 穆瑾看到刚才她在忙活的时候,还和几个宫女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只当她们在说什么无聊的八卦,漫不经心地问:“何事?” “戎侍卫要定亲啦。” 穆瑾硬生生忍住了惊讶的表情。 段榕榕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咦”了一声,露出点开心的神色,“我以为你和戎侍卫的关系很好呢,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穆瑾非常想抓着她的领子疯狂摇晃,你这个女主不才是应该在意男二定亲消息的人吗?光关注我在不在意是闹哪样! 她咽下一口老血,漠然道:“和我无关。” 段榕榕长长地“哦——”了一声,带着纯粹的八卦表情道,“听说是太尉大人见他二十多岁了还不成家,最近又不知因为点什么闹得父子有些不和,急得脑中风都要犯了。于是逼着他趁这次回京,好好见见京中几家适龄的贵女。” 穆瑾保持着冷漠脸,实际上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段榕榕继续道,“但是据说太尉大人早就有中意的人选了,这次相亲,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听到这,穆瑾大概就明白了。 这个太尉大人的“内定人选”,八成就是徐露昭。 自从在疫区匆匆见过一面,借助这个女配立了个威,穆瑾就差不多将她忘到脑后去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又蹦了出来。 不过男二线的小波折基本影响不到主线,没有必要对这人太过关注。穆瑾想着,转而计划起另一件事。 张明旭的异常几乎已经得到了确定,现在的他,明显不再是原作里对原主言听计从的一号小弟,他现在打的什么主意,穆瑾还不知道,但也不会自我安慰是什么好事。 现在麻烦的是,她为了维持剧情的稳定,还是需要交给他一定的事去办,没法直接处理掉他,否则到时候主要角色突然消失一个,会不会造成世界的崩坏,现在都不好说。 于是她只能从各色任务里精挑细选,选出几个不影响大局,又不会太过龙套引起他怀疑的任务,交给他去办。 这让穆瑾头都快秃了。 男女主角没有一个在剧情线上也就算了,没想到就连一个小反派配角,都不肯好好走剧情。 穆瑾阴沉着脸,看段榕榕分好了今日后宫的供果份例,走过去简单检查了几个,发现居然没有一个果子分错了地方。 刚想隐晦地夸奖她一番,穆瑾忽然看到了一个和其它的托盘比起来,足足要大上一圈的盘子,上面小小的名牌上写着三个字。 徐贵妃。 徐,贵妃。 穆瑾恍然大悟。 吴嫔抱上的大腿,原作里被原主短暂地收做反派小妹的贵妃,原来母家姓徐。 却不知道,她和那位徐表妹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穆瑾一边暗自抱怨,这书的原作写得也太混乱模糊了,除了男女主角之外,好多人物之间的关系都没有写出来,一边端起这个托盘,对疑惑的段榕榕道:“贵妃的份例,怕是一般人无资格碰,这盘我亲自送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原本自己的小妹,和吴嫔这个炮灰凑在一起,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第35章 没有的工具,只有被废弃…… 段榕榕听到穆瑾要去给贵妃送供果, 眨巴着眼睛似乎很想阻止的样子,很明显是怀疑她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不能去。 穆瑾这次却没有惯着她,贵妃是许多个不相关人物的连接点, 她想弄清如今剧情的走向, 就不能放过她。 端着供果走在去栖凤宫的路上时,穆瑾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原作的剧情几乎已经无法给她任何启示作用了,她能把有剧本的剧情打成原创也算她厉害…… 如果一定要根据原作的线索来看的话, 戎锋和他表妹徐露昭的订婚倒是也有迹可循, 只是在原作那个以男女主为中心的故事中, 对这段姻缘只有一些简单的记载。 “段榕榕在听到戎锋即将定亲的消息时,内心由衷地浮现出对他的祝福,以及对自己良心的解脱。 他为她付出得太多, 而她无以为报,承担着一片自己无法回应的深情, 只会让她感到愧疚。 段榕榕一面为戎锋送上祝福,一面极力忽略内心深处的一丝丝失落。” 这是开篇。 “当戎锋再次站到段榕榕面前时, 似海的深情依然存在于他寡言的眼睛里,对于段榕榕的询问,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取消了。” 这是结局。 就没了。 之前穆瑾还没这个感觉,如今特意拎出来这一段仔细看看,没想到男二居然是个如此忠犬的人设…… 至于可怜的徐露昭在惨遭退婚之后都面临了些什么,原作里倒是没有细写。 也许以徐露昭的分量,都够不上给女主打脸吧。 穆瑾胡想八想着, 面上仍然维持着高深莫测的神色, 稳稳端着托盘来到栖凤宫外,阴沉的眼神瞥向守门的太监,都不用她说什么, 那太监立刻点头哈腰地为她打开了宫门。 他自己则飞快地跑进去给主子通报。 -- 第76页 穆瑾已然习惯了自己的boss待遇,除了面对宇文睿的时候,她在宫中几乎可以畅通无阻。 她目不斜视,步履平稳地走入主殿之内,第一眼险些被这栖凤宫内的奢华氛围震惊。 不愧是贵妃寝殿,比起吴嫔的长生轩,从规格到布置,都不知道高了多少个层次。 墙壁深红而厚重,并伴有奇特的香气,穆瑾想起这是花椒和泥所涂,正是传说中的椒房殿。 大殿中央摆放着造型精美的香炉和碳炉,质量好的碳在烧起来时本就没什么刺鼻的气味,微微散发出来的一点都被旁边的香气掩盖了,丝毫不会熏到贵人。 穆瑾目光极快地将这一切收进眼底,垂下眼行俯身礼,听到前方传来高贵妩媚的声音:“穆总管请起。”才调整了一下表情,面色从容地抬起头来。 顿时一股逼人的贵气扑面而来。 大燕朝的设定和穆瑾所在的国家古代非常相像,后宫之中,非正宫不得着装正红。 徐贵妃避过正红,一身绛红云绡的华贵宫装包裹着她曼妙修长的身子,一圈雪狐毛领圈在她的脖颈旁,衬得她那张云霞般艳丽的面容纯净而高贵,雍容而大气。 好一朵倾国倾城的牡丹花。 而在贵妃身侧,穆瑾也见到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端庄秀丽的徐露昭正坐在贵妃身旁,即使在皑皑白雪的冬日,也依然坚持一身白裙的装扮,让穆瑾不知道该敬佩还是叹息。 不知道在穆瑾进来之前,徐露昭在和贵妃说些什么趣话,她的脸上还留存着几丝笑意,在望见底下的穆瑾之后,眼神极快地变换了一下,随即又被得体的笑意填满,速度快到穆瑾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是给堂姐送什么来了?”徐露昭笑意盈盈,向着贵妃的方向靠了靠。 贵妃看起来对这个堂妹颇为纵容,也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只是妩媚大气地笑道:“应当是海南来的供果,具体是什么,得问咱们穆总管了。” 穆瑾目光向托盘垂了垂,答道:“回贵妃娘娘,这正是皇上特意嘱咐奴才给您送来的供果。今年燕京多雪,利于供果贮存,今日给娘娘送来的,正是海南特产的芒果与荔枝。” 她压根没理会同样提出问题的徐露昭,将从始至终的傲慢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一个人立于台下,无论容光还是气势,都分毫不弱于上方的两个气质卓然的贵女。 徐露昭脸色僵了僵,眉宇间闪过一丝恼怒,然而看着穆瑾老神在在的神态,不知是否想到了她在疫区时抡起一棍打向飞鱼卫背部的场景,竟然没有开口说出什么。 别说是她,连贵妃在穆瑾面前都不敢拿乔,连忙令身旁的大宫女亲自去将果盘接过来,还给穆瑾塞了条小金鱼做酬劳。 “难为穆总管亲自送过来,这就当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贵妃道。 穆瑾感受到手里沉甸甸的重量,犹豫了一瞬要不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将它放到牙齿里咬一咬确定真假。 但是想到自己好歹是个太监总管,应该还不至于对一条小金鱼见财眼开,于是忍住了好奇和冲动,从容地笑道,“是皇上惦记娘娘,奴才哪敢怠慢。” 贵妃道:“穆总管不愧是皇上的肱股之臣,为皇上服侍的心连我等嫔妃都深受感动。” 满宫上下,也只有穆瑾这一个太监,能被吹一句“肱股之臣”了。 只是穆瑾似笑非笑地看了贵妃一眼,却让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竟然撇过视线不去看她。 当着无数宫人的面称赞穆瑾是“肱股之臣”,摆明了是告诉所有人包括皇上,穆瑾作为一个太监却将手伸向前朝,干涉朝政,已经连深居后宫的女眷们都一清二楚了。 贵妃不愧是贵妃,这一出手,明显和吴嫔不是一个量级。 “奴才不敢当。”穆瑾面色不动,稳稳地行礼回应。 徐露昭看着穆瑾和贵妃的互动,神色若有所思。 穆瑾和贵妃打着太极,着实商业互吹了一把,最后还是以贵妃支撑不住,直接一句“明日就是新岁宴了,想必穆总管事物繁忙,本宫就不强留总管了”告终。 穆瑾欣然应允,临走前特意看了一侧沉默不语的徐露昭一眼,正对上她深沉的眼神。 穆瑾自然地垂下头告退。 当她走后,徐露昭重新扬起笑容,对贵妃道:“堂姐,只是一个太监而已,你为何态度如此慎重?” 她这个堂姐,虽称不上蛮横任性,只是在未入宫之时,也是满京闻名的火辣美人,由于母家显赫,入宫之后更是被封为贵妃之尊,在没有皇贵妃和皇后的后宫中,地位尊崇。 这样的贵妃,几乎从不对人假以辞色,而如今偏偏对一个年轻的太监客客气气,让外人看到难免会惊掉下巴。 然而贵妃神色中没有分毫轻视,反而颇为严肃地沉下雍容的眉眼,“昭儿,这满宫上下,你无论惹着谁,哪怕是皇上,堂姐也能为你美言几句,只是除了这穆锦文,一旦沾上了她,即使是我也救不了你。” 徐露昭露出天真的神色,“她真的那么厉害?” “不是厉害,而是。”贵妃压低声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和疯子对抗呀。” “她发起疯来,是会吃人的。” 徐露昭望着贵妃隐隐闪过唏嘘之色的眼睛,惊叹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堂姐。”她又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堂姐吃亏而已,我常年居于宫外,也不会有机会招惹她。” -- 第77页 “这就对了。”贵妃点点头,然后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你不提我还没想起来,明日就是新岁宴了,你就不要回去了,明日和我一起赴宴吧,左右叔父和婶姨都……” 当年徐将军战死沙场,还是戎将军的戎太尉运送挚友的棺椁回京,徐夫人在接棺当日就一头撞在了棺身上,当场殉情。 只留下徐露昭一个独女,多年来寄居在贵妃的母家,徐丞相的府上,这才和贵妃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徐露昭的笑意消失了,神色间有些落寞,又有些羞涩,“也,也好。” 见她如此神态,贵妃作为过来人,哪能看不透她在想什么,笑道:“你呀你呀,还是这么单纯,想什么都直接摆在脸上了。放心吧,戎侍卫……不,现在应该叫戎校尉了,明天肯定会入宫的。” “堂姐!”徐露昭轻轻地拍了贵妃一下,在她的笑声中露出一副期待的模样,“短短月余,他就成为了校尉,终日奔波于军队之中,我都好久没能得见他了,每次去寻,他都不在军营。” “大男人成家立业,他当然要先挣得一份功勋,才能有脸来娶你。”此时的贵妃丝毫没有庄重仪态,如同一个和小姐妹分享八卦的小女孩一样,笑着打趣道,“父亲前日传来消息,他已经在和戎太尉商议你们的婚事了,你们呀,铁打的缘分,跑不了。” “堂姐呀,你可就别打趣我了!”徐露昭用帕子捂住脸,无论贵妃怎么调笑都不肯拿下来了。 借助手帕的遮挡之下,羞涩笑着的眼睛里流露出沉思的光。 穆瑾端着那么重的一个果盘去了趟栖凤宫,回来的路上卸掉了那个“包袱”觉得一身轻松。 看着周围来往忙碌的宫人,她控制住了想抬起手臂做个扩胸运动的想法,做出一副深沉阴郁的模样,让人以为穆总管又在琢磨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了。 然而穆瑾想的只是:胳膊好酸,这身体好弱,好想每天绕着宫里跑两圈。 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贵妃,也见到了意外收获的徐露昭,她看起来和当日惊鸿一瞥没什么两样,还是一副让人不喜欢的样子,但是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穆·直女·瑾不知道那股让人不舒服的气质是什么,但是她在这个朝代也和不同地位的女子接触过,还没有一个让她看着就这么别扭的。 然而人家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穆瑾也只得压下自己的主观偏见。 “穆总管,请留步。” 听到徐露昭的声音时,穆瑾还以为自己想得入迷幻听了,压根没有停下步子的意思。 方才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想让穆瑾停下来的想法不太切合实际,只要一咬牙撩起裙摆小跑几步,气喘吁吁地拦在了穆瑾面前。 穆瑾:?她什么时候有召唤能力了,想谁来谁? 她望着拦在面前的徐露昭发愣,可是在徐露昭看来,分明先是明明听到了她的声音却置若罔闻,直到被拦住步伐才以阴郁的目光瞪视于她,充满了傲慢和不满。 徐露昭看着穆瑾黝黑深邃的狭长凤眼,深吸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 “穆总管贵人事忙,想必已经不记得和露昭有过一面之缘了,这才装作没听到露昭的声音。”徐露昭露出柔弱端庄的笑容,充满着理解和大度,“露昭行为冲动,还望穆总管谅解。” 穆瑾一时没明白,这人叽叽歪歪在说些什么东西。 “既然知道冲动,就识相点不好吗?”穆瑾真诚地发问。 她真的不知道,以她和徐露昭的浅薄面缘,哪里有交情在这搭话。 在原作中没有这一茬啊。 可是看到徐露昭瞬间难看下来,连客气都保持不住的脸色,穆瑾后知后觉地觉得,是不是伤到人家小姑娘了。 但是以她的人设又不可能道谢,只好歉疚地看了她一眼,抬腿就想离开。 而在徐露昭的眼里,就是穆瑾冷冰冰地瞪了她一下,似乎在责怪她挡了自己的路,又自持身份懒得和她计较,于是直接绕过了她。 徐露昭胸前剧烈地起伏,用了好几个深呼吸才以平缓的声音道:“穆总管,当日疫区一见,露昭为总管的深明大义而深受感动,只是进宫的机会少,如今难得再见总管,露昭甚为欣喜。” 穆瑾心想我和你很熟吗?在这热络个鬼。 她回忆了一下,原主在碰到有人恭维的时候该怎么应答,有样学样地掐着懒洋洋的语调“嗯”了一声。 甚至都没停住步伐。 本以为这下徐露昭不会再缠过来了,谁知道这姑娘也是个狠人,硬是顶着穆瑾冰冷怪异的目光,再次站到她面前,并维持着微笑道:“方才贵妃堂姐特意留我在宫中过年,明日新岁宴事宜,就劳烦穆总管费心了。” 穆瑾默了默,实话实说:“你这个身份,还用不着我费心。” 说完她不再看徐露昭的脸色,加快了步伐向内务府走去。 段榕榕那边还留着一堆事没做,哪有功夫和一个小女配在这里闲扯。 她没有看到,徐露昭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阴郁下来,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端庄羞涩,眼中流露出阴狠决绝的光。 穆瑾此时更惦记着吴嫔那边,虽然以正常人的思维,不会在新岁宴的前夕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以免皇上怪罪下来,任何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 第78页 但是吴嫔她,是个身怀免死金牌,还满心仇恨的非正常人啊。 穆瑾一回去就默默贴到忙碌的段榕榕身边,做出一副挑剔的样子,对她所做的每样工作挑三拣四,为了让她能更快地完成,又告诉了她更完美的做法。 段榕榕兴奋不已,感动地看着穆瑾道:“穆总管,谢谢你。” 穆瑾:我在骂你,你怎么还谢我? 穆瑾阴沉着脸,恨不得将段榕榕变成随身挂件,一直跟着她忙来忙去。 在她发现段榕榕其实也有脑子之后,她很久没有这么关注过段榕榕了,如今这么粘她,倒是让段榕榕不好意思起来。 穆瑾也没解释,怕说出来反倒让她也紧张起来。 不过直到这一天过完了,穆瑾也没等到应来的阴谋。 她不仅没有松一口气,精神反而更加紧绷起来。 明天就是新岁宴,宴会之后,除夕子时,更是有着大燕国七十五年来唯一一次的祭祀,吴嫔的隐忍不发,更加让她觉得在酝酿什么大招。 否则她费尽心机地搭上了贵妃的线,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甘愿在穆瑾这里吃个哑巴亏。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穆瑾严肃地叮嘱段榕榕,从明天早上开始,就必须牢牢跟在她身边,一步都不许离开。 “你好歹算我的徒弟,第一次参加如此重要的节日,万一丢了脸,还不是我为你担着?”穆瑾为自己的无理要求找出完全理由,“明日给我老实地待着,除非我叫你去干什么,否则一步都不许动。” 段榕榕的脸色随着穆瑾的话几次变换。 “什么?只是徒弟啊?……好好好,我不给穆总管丢脸。”段榕榕念念叨叨地回着,听到最后一句,小脸突兀地一红,“那……上厕所的时候我是不是也……?” 穆瑾:?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过震惊难看,段榕榕吐了吐舌头,就留下一句“穆总管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啦”,眨眼间就如同一只偷到松果的小松鼠,跑得不见了踪影。 雪地上只留下两排凌乱的脚印。 穆瑾怔愣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想起那日在屋内听到的簌簌声响,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这事在她的心中是个梗。 她无法不生顾倾的气,明明看起来心思缜密一太医,怎么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她都做好今日一旦看见顾倾,一定要坚决地把他拒之门外,可是顾倾压根就没来,倒是让穆瑾一腔力气都打中了棉花。 她正打算关门睡觉,小院门前突然安静地多了个黑影。 穆瑾乍看之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几乎就要尖叫出声之前,那黑影动了,他踏过被雪淹没的小路走到门前,月光照亮了他俊秀的脸孔。 “张明旭。”穆瑾的声音中难得夹杂了一丝恼怒,“深更半夜的,你来干什么?” 张明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比她略高的身材让他处于俯视的角度,背对着月明星稀的天空,从脸色到眼睛,整个脸都隐没在一片阴影之中。 看得穆瑾有些发毛。 她恢复成阴沉阴郁的脸色,淡淡道:“怎么,聋了?” “锦文。” 张明旭没有行礼,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眼睛里流淌着岩浆一般的热度,让穆瑾在寒夜中都感到,被他注视的皮肤仿佛要烧灼起来。 “嗯?”穆瑾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回应,挑起狭长的眼角探寻地望向他。 她心中也有些忐忑,张明旭一向对段榕榕怀有敌意,刚才不知道他在门前站了多久,若是被他看到了段榕榕从她房里离去,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 然而张明旭根本没有提这个话头,他站在门口,也不提要进屋,只是道:“你许久没有下过新的指令了,我带着君子梅一直在等你。”他的眸光动了动,一丝探究流淌而出,“你不会是放弃了我们一直以来的追寻,对燕皇心软了吧。” 穆瑾震惊,这话你也敢毫无遮掩地说! 她迫不得已地侧开身,“你先进来。” 张明旭的嘴角不带情绪地勾了勾,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举步踏进屋内。 他的视线在外室巡回一圈,目光落在段榕榕照常留下的食盒,以及不顾穆瑾的反对,为她更换的绣有“穆”字的毛巾上,声音中掺入一丝压抑,“你这里,似乎有些不同了。” 穆瑾也跟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恍然一瞬不知不觉之间,女主竟然在她的屋子里搞了这么多小动作,一边掩饰住内心的尴尬,一撩袍角往椅子上坐下,沉声道:“上次交代给你的事,都做好了?” 张明旭如往常一样站在她面前,“莫非在你的眼里,我是个连那点小事都无法完成的废物吗?” 穆瑾:? 你怎么突然对自己祖安了起来。 “呵。”穆瑾低低地哼笑了一声,随即眼睛一眯,阴狠强势的气势倾泻而出,“张明旭,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 张明旭浑身一震,毫无保留的狂热从他眼中流露,他向穆瑾靠近一步,语气中带着深深压抑的激动,“就是这样,锦文,你继续利用我,使用我,我是你的刀,你的剑,你一切的工具。” “就这样利用我吧,没有用的工具,只有废弃的下场,我还有用。”他低声道,“你还不能抛弃我。” “对于还有用的人,我一向不吝惜嘉奖,你一直做得很好。”穆瑾不知道他大半夜的在发什么疯,试图用自己正常的思想将他引回正途,“既然提起我们的行动,上一次交代于你的,安佛山一带出没的异党余孽……” -- 第79页 “你惦记的,果然还是燕皇的事,对吗?” 张明旭的温度一下子将至冰点。 穆瑾的脑袋上缓缓地冒出来一个问号,她望着张明旭逐渐危险的目光,如同被踏入安全距离的猫一般,悄然竖起了警惕。 张明旭向前踏出一步。 门外适时响起了温文尔雅的敲门声。 “瑾儿,你睡了吗?” 第36章 对于拉男主出来狐假虎威…… 顾倾敲完门之后, 侧耳倾听着门内的动静,在没听到回音时以为穆瑾已经睡下了,暗自叹息一声, 准备转身离开。 也是, 今天作为新岁宴前夕,需要做的准备应当不会少,她那么孱弱的身子, 又是认真仔细性格, 怎么会不亲力亲为, 势必事事细心安排。 本是担心她气恼自己,这才没急着找她,然终究惦记着她的病情, 实在按捺不住,这才在深夜前来探望。 终究是忽略了, 今日如此劳累,穆瑾必定是睡下了。 然而当他刚刚转身, 屋内倏然传来一声巨响。 就想有人被钳制住时,强行弄倒了桌椅一般。 顾倾神色一利,一时顾不得礼数,抬起长腿冲着房门一踹,看似牢固的房门,就在看似柔弱的太医腿下訇然洞开。 顾倾的身影透过幽明的月光,映照在灰白的地面上, 席卷着一身风雪。 温雅淡然的眼中浮现出锐利的神色, 一进门就四下扫视,待看清面前的景象时,露出了一丝愕然。 屋内桌椅翻转, 桌上的茶具餐盒在地上碎落一片,穆瑾站在狼藉中央,略显苍白的脸上还留存着没反应过来的怔然。 而在她的面前,张明旭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手指处似乎被茶壶的碎片割伤了,正缓缓渗出殷红的血液。 他神色略有些痛苦,却丝毫没有对穆瑾的怨恨,他提气直起上半身,也不站起来,就这么就地跪在了穆瑾面前,低下头道:“你肯罚我,定是对我还有期待,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将你安排的事做好。” 穆瑾站在原地,看着被自己一脚踹成仿佛激战过后的现场,以及负伤的属下一名,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张明旭在那里说着请罪的话,穆瑾悄悄垂下眼看了一下自己的腿,寻思这就是普普通通一条腿,什么时候有了此等威力? 她没有答话,而是抬头看向闯进门的顾倾。 顾倾的目光已经将她上下扫视完毕,确认她没有受到伤害,正在低头看着张明旭的伤口,以及他胸口那个明显的脚印。 穆瑾升上一股在学校打架被家长抓到现行的心虚感。 她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才穆瑾见等了一整天的顾倾的声音,在这个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刻,恰时地从门外响了起来,一时顾不得多想,立刻站起身就想去开门。 只是她的烧还没有完全褪去,身体的力气还有几分发虚,猛地站起来令大脑供氧不足,眼前一晕,身子就晃了两晃。 她在余光中瞥见,张明旭立刻向她靠近了几分,并伸手想要碰她。 张明旭早已被她在心中打上了“危险”的标签,人在病弱时本就更加敏感,见他向自己靠来,想都没想地抬起一脚就向他胸口踹去。 她是胡人,又练过舞,身体柔软而韧性十足,这一抬腿还真让她结结实实地踹中了张明旭的胸口。 让她没想到的是,张明旭居然躲也不躲,就这么硬生生地受了穆瑾一脚,并承受不住地向后倒去,因此撞翻了桌子。 穆瑾:他这到底是碰瓷,还是这身体其实天生神力? 系统这时弱弱地冒了出来:“对,对不起啊穆穆,我刚才条件反射给你加了个防御,本来只是在瞬间硬化了你的骨骼,让你不会受到伤害,谁知道你一脚踹得这么准。” 穆瑾:…… 她听懂了,系统是在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虎,一脚就踹向人家的胸口。 系统硬化过的骨骼,不知道抵不抵得上钢筋铜骨……穆瑾不禁为张明旭的安危担忧了起来。 “咳,咳。” 系统的buff过去了,穆瑾又恢复成了弱鸡体质,甚至还因为发过力而更疲惫了几分。 她以袖掩面,轻轻咳了两声,声音沙哑疲倦:“顾倾,你来看看他,可别落下了毛病。” 这话乍听起来,真像一个关怀下属的好领导。 ——如果下属的伤,不是这位领导亲手赐予的话。 张明旭手指和嘴角都淌着血,低着头掩盖住自己的眼神,一副刚刚被凌虐过的样子,穆瑾这淡然的话听上去,就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偏偏她为了和顾倾解释,还加了一句:“他虽办事不利,但还罪不至死。” 张明旭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对穆瑾的话供认不讳。 而顾倾则以复杂的目光凝视着她,半晌才开口,“他是犯了什么事,值得你动气至此?” 穆瑾沉默,张明旭虽然浑身都散发着要干坏事的感觉,但他的确没明着对她做什么,突然就将人伤成这个样子,的确让人怀疑。 她刚想找个理由解释,随即转念一想——等等,她是个反派啊,为什么要和正派角色解释自己的行为,让顾倾误会这个场面,不是反而更好吗? 穆瑾回视顾倾的目光,那里面有询问,有沉重,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 第80页 “瑾儿,就这样保持着你最真实的模样,不要回去。” 顾倾情真恳切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穆瑾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意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是在恳求自己,不要给他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吗? 然而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穆瑾的袍袖还掩在口唇前,她细长妖娆的凤眼上挑着望向顾倾,眉眼间流露出深刻的轻蔑和厌倦,“错了就要受罚,否则成何规矩。”她语气轻飘,仿佛即使刚才就算失手将张明旭踢死了,也是他活该,“再者说,他还不值得我动气。” 张明旭仍然垂着头,只是在穆瑾说出这话时,挺直的背脊颤了两颤。 一滴鲜血从他低垂的脸下滴落下来,落在茶壶碎开的缺口上,泛着粘稠的光泽。 穆瑾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密切地关注着顾倾的神态。 只见他在听到穆瑾的话后,眼底隐隐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的脸白了几分,神色却渐渐平淡下来,再见不到刚刚冲进屋时的急切和担忧。 顾倾一言不发地绕过一地狼藉,蹲下身想要为张明旭把脉。 他的手刚要碰到张明旭的,张明旭却微微侧了下身。 “有劳顾太医,不必为奴才费心。”张明旭将流血的手拢在身前,“这是锦文留给我的伤口,必定是值得我铭记的错误,我需要用它来提醒自己。” 穆瑾冷笑了一下,“既然是他自己的要求,那你也不必劳累了,让他受着吧。” 穆瑾越说越觉得自己就像个抖S,在宛如谪仙的顾太医面前说出这种台词,让她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只是效果也是肉眼可见的显著。 顾倾缓缓地起身,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片刻,声音的温度降了下来,和他面对任何一个外人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顾某多事。既然如此,顾某就不打扰二位了。” 顾倾倾身行礼,将生疏的客套做到了极致。 而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穆瑾望着他离开,差点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的反派人设已经落灰很久了,一直想方设法恢复而不得,正好从顾倾开始,一点点地捡回完成任务的希望吧。 送走了一个还剩下一个,穆瑾冰冷的目光落在张明旭低垂的头顶,向后坐回了她原本的椅子上。 幸亏张明旭方才是冲着反方向倒地的,没有弄倒她的这张椅子。 “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吗?”穆瑾问。 张明旭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嘴角挂着血渍,眼神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狂热。 穆瑾想了想,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对于燕国,我只会拥有比你更深的仇恨,你怎么会认为我已经忘记了我们的目标?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质疑于我?” “是属下糊涂。”张明旭用膝盖向前行进几步,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穆瑾的膝盖,见她没有厌恶地甩开,脸上的惧怕减少了几分,“属下一定谨遵命令,不再质问于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穆瑾垂眼凝视着他隐含哀求之色的眼睛,须臾勾了勾唇角,眼里泛起熟悉的似笑非笑,“自然。” 张明旭战战兢兢地走了,穆瑾坐在唯一还立着的椅子上望着这一片混乱,几个主要角色的脸在脑海中闪来闪去。 一个顾倾已经搞定了,剩下的几个,总会有机会的。 她一定会重拾反派的雄风! 燕京的冬天多雪,在除夕这天清晨,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即使宫中道路有宫人勤着清扫,也无可避免地落上了一层雪。 宫人们忙忙碌碌,踩在这样的小路上,难免会脚下打滑,穆瑾一大早就站在各方必经的御花园路口盯着他们,生怕他们所端着的贵重物品有个闪失。 忙碌之余,她抬头望向远方,见整个皇城都笼罩在厚重的白雪之下,衬着朱红巍峨的城墙,倒是分外好看。 段榕榕谨遵穆瑾的命令,从她起床开始就不离开她一步,此时站在穆瑾身边,举着一把伞挡住落往穆瑾身上的雪花。 朱伞下美人面红娇艳,这副场景在段榕榕的眼中,远比皇城的雪景要美。 这是整个皇城之中,一年里最忙碌的一天。 作为内务府的总管,穆瑾为了不让宇文睿抓到错处,一天下来基本上没有休息过,刚将万寿灯准备好,令人挂往太和殿之内,转头大膳房的人又来汇报,北方运来的鲟鱼居然死了一条。 穆瑾只感觉眼前一黑。 段榕榕不明所以,见到穆瑾立刻阴下来的脸色,小心地拽了拽她的袖子,“死一条鱼很重要吗?” 那来报信的太监嗳哟一声,“姑奶奶,您真是跟着穆总管不食人间烟火,这鲟鱼乃是进贡之物,各宫各主,谁有谁没有,都是定好的份例,这骤然死了一条,是克扣哪位主儿的呢?” 段榕榕瞪大眼睛,“这么严重啊,但是鱼死了也不是我们弄死的,怎么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你可真是。”那太监唉声叹气,懒得理会她了。 段榕榕可怜巴巴地望向穆瑾。 “上面的人可不管鱼是谁弄死的。”穆瑾声音淡淡,“内务府保存不利,就是办事出了疏漏,你说这罪责,是谁来担当呢?” 穆瑾作为内务府总管,别的不敢说,出了事背锅这一条,简直首当其冲。 -- 第81页 段榕榕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事情一旦涉及到了穆瑾,她比自己出了事还要着急,“这怎么办!你们也不好好看着,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在新岁宴当天死了?” 她好歹不算蠢到家,立刻意识到这鱼死得不同寻常。 如果是不适应京中的环境,那早在刚运来时就应该展现异常,负责看管的人也会及时上报,穆瑾有充足的时间联系北方,让他们再送一条过来。 但是这鱼偏在当天死去,摆明了不给穆瑾反应的时间,让她偏向谁都不好,只能硬生生担下个办事不利的罪责,在燕皇面前里外不是人。 何况这年代,一个人的命比不上一条鱼尊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谁知道当皇上怪罪下来,落在每个人头上,又是多严重的罪责呢。 “段姑娘,你这可就冤枉我们了。”那太监道,“我们的人对待这几条鲟鱼,可比对待自己的亲娘还要金贵,只是今天早上换班的时候他突感腹痛,去了趟茅房,这回来之后就……” “只怕是暗箭难防。”穆瑾冷笑道,“这宫里有谁和我们过不去,你还不清楚吗?” 那太监:“穆总管,您这怀疑对象可就太多了。” 穆瑾:……打扰了。 还是段榕榕没有对原主的印象,在她的认识中,会对穆瑾下手的只有一个人,愤然道:“吴嫔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吧,在后宫里搞风搞雨也就算了,还把手伸进大膳房来了。” 穆瑾沉思着没有说话。 段榕榕说得没错,吴嫔再怎么嚣张,也只是个普通嫔位,没道理能影响到大膳房,在她的后面,要说没有帮她的人,穆瑾不太相信。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再过多纠结也无意义,吴嫔想让穆瑾栽跟头,也得看她的腿够不够结实。 “你现在回去,务必告诉底下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穆瑾凤眼阴冷,凉飕飕地射向可怜的太监,“如果鲟鱼死去的消息被传出去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太监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当场指天誓日,一定不会让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半分。 他看着穆瑾丝毫不见慌张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问:“那穆总管,这鲟鱼该如何上菜?” 穆瑾冲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来,穆瑾倾身凑到他的耳边,细细说了几句,“……明白了?” 那太监眼露担心:“这……可行吗?吴嫔毕竟是皇上面前的当红贵人……” 穆瑾似笑非笑地,愈发显得媚眼如丝,比之整个后宫也惶不逊色:“你觉得,她在皇上面前再红,能红得过我?” 那太监立马面露敬畏。 穆瑾瞥了身边懵懵懂懂的段榕榕一眼,心道:对不起了,再借你的男主用一下。 至于拉宇文睿出来狐假虎威,穆瑾现在已经驾轻就熟,对他本人则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那太监匆匆离去,去做穆瑾交代的事情,段榕榕茫然地看向穆瑾,“穆总管,你都交代了什么啊?这关真的能过吗?” “一条鱼而已,想以此来给我找麻烦,手段还差了些。”穆瑾抖了抖袖口,将淡然沉着演绎到了极致,“她也就这点能耐了。” 段榕榕眼睛里冒起崇拜的星星:“不愧是穆总管,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穆瑾一个哆嗦,差点没维持好装x的气场。 怎么好好的说着说着,又告起了白?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前来赴宴的王公大臣与各宫娘娘都陆续到来。 新岁宴的设宴地点定在了乾清宫,这个在穆瑾的历史上用作重要政务处理的宫殿,在大燕国类似于专门摆设娱乐节目的一个场所,上回的百花节也是在此举行,穆瑾也是颇为熟悉了。 天刚擦黑伊始,乾清宫的宫门两旁就亮起了贴着“福”字的宫灯,房檐之下设有韶乐队伍,人们陆续到来之时,繁盛的丝竹管乐之声逐渐响起,彰显着大燕国力强盛,天下太平。 殿内则分为两道仪仗,一道为大臣贵族,一道为后宫嫔妃,当今皇上没有立后,更没有太后,于是正中的明黄金龙大宴桌上,就只设有一张席位。 穆瑾作为总管,在如此重要的宴席上自然不能浑水摸鱼,她立于金龙大宴桌的旁侧,纵观着全局,看着手下们将各方贵人都引领至自己位置。 这种时候再带着段榕榕未免不合规矩,她只能暂且将她安插在宫嫔一侧的伺候宫女行列中。 索幸娘娘们谨防暗算,各自都带着自己的惯用宫女,也用不着她上前伺候,穆瑾把她放在那,也能稍微安心。 穆瑾看着各方落座,斜睨着余光瞥向段榕榕所在的位置,见她瞪着大眼睛惊叹地望着大殿上的各方人马,心里涌现出些许笑意。 即使是安排她做伺候的宫女,穆瑾也不是闭着眼随便安排的。 宴席还未开始时,到达的都是一些官阶较低的官员,以及品阶不高的嫔妃,段榕榕面前的桌子上也早早坐上了一个人。 穆瑾移动视线,和一直盯着她的一道小狼崽一样的目光对上了。 安河公主独自一人端坐在宴桌前,旁边代表惠贵人的位子则是空着,穆瑾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如今和顾倾闹僵,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关注惠贵人的病情,在年过完之后,就去看看她吧。 -- 第82页 时辰渐晚,比较重要的一些人物也开始陆续登场。 贵妃仍然一身绛红衣裙,恍如神仙妃子般高贵靓丽,她的身侧跟着一脸端庄微笑的徐露昭,在白裙的裙角处绣了一圈淡雅的紫丁香,勉强昭示着不是来给大过年添堵的。 她们在最靠近金龙大宴桌的下首落座,两人的目光均在穆瑾身上流连一瞬。 穆瑾回她们个眼神,仿佛懒得过多搭理一般,淡淡侧开了头。 贵妃和徐露昭的脸上都看不出阴谋的迹象,莫非鲟鱼的事就只是吴嫔一个人头脑发昏? 想什么来什么,殿外唱名的小太监高声道:“吴嫔娘娘到——” 吴嫔穿着一身紫色绣合欢花的宽大襦裙,掐着腰在巧竹的搀扶下隆重到来,作为如今后宫中唯一有孕的嫔妃,她的态度不可谓不嚣张,竟然比贵妃来得还要晚。 她先是看到了明晃晃立着的穆瑾,脸色扭曲了一秒,随即重重哼了一声,转而对贵妃盈盈下拜。 虽说是行礼,但见她一手撑着腰,在巧竹的搀扶下勉强蹲下身的样子,贵妃哪敢让她真的拜下去,连忙让她免礼。 “臣妾身子实在不爽,倒是让贵妃娘娘见笑了。”吴嫔笑着道,目光和一旁的徐露昭短暂地对视了一下。 这一对视恰巧叫穆瑾看到了。 她看了看已经落座的吴嫔,又看了眼笑得完美无瑕的徐露昭,脑子里顿了半拍。 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她们俩勾搭上能干什么? 怀着满脑子的问号,穆瑾又感受到另一道锐利的目光。 她调整着表情,装作不经意地回望过去,一个白髯白发,精神矍铄的老头正坐在金龙大宴桌的另一端下首,正双目炯然地瞪着她。 在他的身侧,戎锋正襟危坐,落在穆瑾身上的眼神如星光般璀璨柔和。 哦豁。 穆瑾虽然不认识这老头,但是座位的排布她还是知道的,再加上有戎锋这个佐证,更让她确定了老头的身份。 只是穆瑾自忖还没来得及去戎太尉的头上作妖,对他莫名敌视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 而和戎太尉几乎平起平坐的,正是贵妃的父亲,一向对穆瑾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徐丞相。 得,这俩人凑在一块,出于对穆瑾的相同愤恨,也许会引为知己也不一定。 穆瑾苦中作乐地想着。 要知道,戎太尉和徐丞相的兄弟曾是要好的兄弟,但他们俩本身并没有多少交情,无论是碍于徐将军的死,还是为了避免帝王的疑心。 这时,唱名的太监以前所未有的高亢声线叫道:“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连带六宫嫔妃,集体起身向帝王拜倒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穆瑾跟着跪下,眼角瞥见宇文睿身穿九龙吉服,在跪拜的众人中缓缓走过,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帝王气势不怒自威。 他一个人款款走来,仿佛汇聚着大燕国历代先人的轩昂贵气。 穆瑾不得不承认,宇文睿狗是狗了点,但是好歹作为万人迷小说中力敌众男配的唯一男主,相貌和能力还是令人折服的。 “众卿平身。”宇文睿伸出双臂,犹如环抱着万里江山。 穆瑾借着起身的工夫,侧头望了眼后面的段榕榕,想看看她有没有被男主的荷尔蒙吸引,从而走上奋力争宠的道路。 段榕榕眨巴着大眼睛,压根没往宇文睿身上看,正好这个方向朝着穆瑾,她就光盯着穆瑾的后背瞅。 因此穆瑾刚一回头,就被她抓到了,立马抓住机会回了个大大的笑容。 穆瑾:…… 她在奢望些什么呢。 “今日是除夕,大家可不必恪守礼节,众卿同乐。” 宇文睿倒是也没摆架子,做出一副君臣同乐的架势,对着众人做了下简单的开场白,然后转向穆瑾,点头道:“可以开始了。” 穆瑾恭敬地行礼,起身面向众人,运足中气,高声道:“新岁宴,开始——” 顿时丝乐声起,舞娘伴随着音乐袅袅娜娜地从后方走到中央,翩翩起舞,为众人助兴。 宇文睿问候过贵妃和身怀有孕的吴嫔,仿佛前几日对吴嫔的训斥不曾发生似的。 吴嫔哪能表现不满,挂着娇俏的笑容回了他的话,宇文睿也看不出还生不生气,回了几句就回过头看着台下舞乐,倒是跟穆瑾搭起了话:“看着这靡靡管乐,倒是让朕想起锦文的琵琶,可比这寻常之声更加惊为天人。” 穆瑾露出惊喜的笑容,“陛下过赞了,奴才雕虫小技,能博陛下一笑已是奴才之幸了。” 宇文睿露出丝笑意,穆瑾却不想继续和他酸下去。 要知道她此刻所站的位置,几乎是众人的焦点,只要他们抬头,必定会望见站着的她。 就说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她已经感觉后背要被扎穿了。 于是连忙道:“陛下忙碌一天,想必是饿了吧?奴才这就传菜。” 宇文睿点头道:“也好。” 穆瑾这才松了口气。 一般传菜当然用不着出动穆瑾这个总管,但今天显然不是一般时候,穆瑾对一边等候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就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通报早已在殿外等候的送菜宫人。 大燕习俗,在上菜前先上茶,这会儿茶已经喝过,再上来的就是前菜冷膳。 -- 第83页 众人等待许久,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前菜被解决得异常迅速,待宇文睿对穆瑾再点了点头,穆瑾躬身示意知晓,这才开始传上热菜。 足有五十五道之多。 穆瑾独自站在金龙大宴桌前,守着一堆美食却一口都不能吃,眼神不由有些幽怨。 好在她所站的位置不但汇聚目光,也同样能俯瞰全场。 她看到段榕榕也以同样垂涎的目光,望着安河公主面前的菜肴,看到安河公主在偷偷用手帕装起一些容易携带的食物,看到戎锋在严肃地回答父亲的问话,看到徐露昭的目光不断瞥向戎锋的方向。 再一转头,吴嫔淬了毒般的目光直直地瞪向她,并露出毫无保留的恶毒笑意。 穆瑾悄然绷紧了神经。 果然,等一曲结束之后,吴嫔撑着腰缓缓站起,先是对宇文睿福了个身,随即娇笑道:“陛下,臣妾听闻几年北方进贡了几条鲟鱼,应当是在新岁宴上讨个吉利的,可是臣妾等了一晚上,怎么都没有等到呀?” 她若有所指的目光看向穆瑾,有股牙根都咬紧了的味道,“不知是不是穆总管贵人事多,看管鲟鱼时出了纰漏,因此无鱼可上?” 来了。穆瑾挺了挺背脊。 皇上的宠妃当庭向皇上的宠臣发难,这可是一出难得的好戏,一时众声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台上。 能有资格坐在这的,没有一个是傻子,此时见吴嫔如此说道,哪还能不清楚,这批鲟鱼肯定是出了问题。 就看这宠臣会如何回应宠妃了。 徐露昭一副初次见到此等场面,有些惊恐的模样,向贵妃的身侧靠了靠,贵妃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戎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也顾不得他老父亲又说了什么,皱着眉望向这边。 老太尉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几下,也是无奈至极。 宇文睿的笑容淡了淡,他看了眼吴嫔死死盯着穆瑾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向穆瑾时仍然温然和气,“锦文,既然是吴嫔提的要求,你就别藏着掖着,白让众人和小皇子空待了,上鲟鱼吧。” 吴嫔见皇上顺势要求,兴奋得身子都微微发着抖,她的指甲在袖子底下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怨毒地望着穆瑾平静的面容,恨不得上去划花这张明靡诱人的脸。 “是呀。”她娇俏地补充道,压抑不住语气中的兴奋,“鲟鱼贵重味美,即使是陛下,也只得在新岁宴上能品尝一二,穆总管可千万不要辜负陛下的期待啊。” 上啊,一旦上不出来,无论是办事不利,还是弄死鲟鱼的罪,但凡有一个,哪怕是陛下都包庇不了这个该死的阉人。 只见穆瑾微微福身,应声道:“是,陛下。” 第37章 你莫要生气了。 穆瑾脸色平静, 丝毫看不出心虚和慌张,倒是让等着看热闹的众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是这吴嫔没事找事,还是穆总管早已有应对之法? 只是转而看到吴嫔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们又有些摸不准现在的情况。 见穆瑾装作没事人一样下令传菜, 吴嫔却不肯好好坐下等待,扶着腰道:“穆总管,每年新岁宴的鲟鱼菜式可是备受瞩目, 鲟鱼贵重, 该分给谁, 谁分得多少分量,可都是规定好的,即使是总管你, 也不可擅自更改。” 穆瑾耷拉着眼皮,瞥都没瞥她, 不软不硬地道:“如果奴才没记错,做了三年内务府总管的人是奴才而不是娘娘, 该如何分配份例,还用不着娘娘来教导奴才。” 众人目瞪口呆。 好,好。 纵观整个皇宫,敢和身怀龙胎的宠妃这么说话的,也只有穆总管这独一份了。 吴嫔鼻子都差点歪掉,她双目泛红,委屈地对宇文睿道:“皇上……” 随着她的呼唤, 众人又悄悄转移视线, 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 宠妃和宠臣的对决第一招,得看皇上会偏向谁了。 宇文睿手指在案上轻轻扣了扣,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台下的风起云涌, “吴嫔不必着急,既然锦文承诺要上鲟鱼,且耐心等待就是。” 话虽然是在安慰吴嫔,但是话里指的内容确是实实在在地偏向穆瑾,这下众人皆有所明悟:对决第一招,宠臣胜。 按照一般宇文睿的脾气,肯安慰到这一步已是罕见,按理说吴嫔应该应声谢恩,谁道这人今日仿佛吃错了药一样,咬死了穆瑾就是不放松。 “皇上自然不急,只是臣妾在年前都还只是个小小的贵人,根本无缘品尝到这新鲜的鲟鱼。”吴嫔装作伤心,还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今年这才第一回 ,可万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她在这演得入迷,穆瑾看得却一言难尽。 为了一条鱼,看这哔哔赖赖的样,也就这点出息了。 戎锋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下意识地侧手伸向腰间,随即想起入殿前已经解下了佩刀,只好双手在桌下握紧成拳,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一旁的太尉瞥他一眼,伸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戎锋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猎豹般凶猛的气势微微收敛。 他一双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不放过几个人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吴嫔倒是憋足了气势,只是穆瑾嫌她掉价,压根不想接招,她也只得憋闷地坐了下来,怀着恶毒的期盼,看穆瑾怎么圆这个场。 -- 第84页 他们的废话似乎说了很多,但是在现实中也不过短短的几分钟而已,穆瑾的命令传下去不久,就听见殿外一阵细微的动静,成功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几个太监推着一个硕大的轩车,在所有人瞬间变得惊愕的目光中走了进来。 轩车之上,一口巨大的锅正冒着袅袅的热气,里面盛着熬成雪白的鱼汤,若隐若现着一些鱼块,正是被吴嫔惦记许久的鲟鱼。 “这……这是什么?”吴嫔的眼里涌现出巨大的喜意,噌地站起来望向殿中央的那口大锅,“这是一两百金的鲟鱼吗?不知道穆总管有几个胆子,竟然敢篡改祖例,祸害鲟鱼!” 听着吴嫔的指责,众人脸色微妙,却是不敢发表一言。 鲟鱼有多金贵,看吴嫔三番五次发难要为难穆瑾就知道了,历来的供奉鲟鱼,无一不得到大膳房的妥善安置,精心料理,分到每个人桌子上的分量,都得到了细心的衡量,决不能多得一分。 这穆总管将鲟鱼当做普通河鱼一般,乱七八糟地炖了一锅的行为,真是闻所未闻。 主要是从来没人有这个胆子。 戎锋面前的桌子动了一下,显然是他想要起身的动作碰到了它,幸亏戎太尉眼疾手快,狠狠掐了一把儿子坚硬的大腿,遏制住了他的冲动。 戎锋默默看向自己的父亲,戎太尉微微摇头。 他探究的目光望向台上,和其他人一样,等待着穆瑾的回答。 八风不惊的宇文睿脸色终于变了变,倒是也看不出生气,只是语气微妙:“锦文,你作何解释?”、 “皇上!”也许是见即使如此,宇文睿也没有问罪穆瑾的迹象,吴嫔不禁着急地呼唤了一声。 宇文睿轻轻瞥了她一眼。 不知道吴嫔从这个眼神里看到了什么,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嚣张的神色中露出了一丝紧张和畏惧,讷讷地闭上了嘴。 穆瑾也不管他们之间的争论,老神在在地等着宇文睿发话,仿佛一切的矛头都不是指向她似的。 这份淡定从容的气度不禁让众人高看了几分。 听得宇文睿开口询问,穆瑾才眼睫一掀,露出笑容道:“回陛下,奴才得知,历代鲟鱼都是同样的做法,多少年下来您都该吃腻了,奴才就想方设法,想让陛下体会到不一样的滋味。” 她不理众人,无视鲟鱼的价值,满心满眼都是为宇文睿的口福着想,虽然不合理智,但皇上之所以能让她坐上总管之位,不就是冲着这份独一无二的惦念吗? 宇文睿本就不算严厉的眉宇更松动了一些,甚至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所以你就将进贡的鲟鱼做成了一锅杂烩?你可知道,这一锅鱼汤,能值多少银两。” 他虽语带笑意,但尾音落下时沉郁而威严,帝王不必动怒,只需露出一丝苗头,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可是穆瑾丝毫不怕,反而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知道又如何,再贵的东西,也就是个食材,如果不能为陛下而服务,那它再贵都毫无价值。” 宇文睿望着她得意洋洋的小脸,眼底浮现出的一丝动容被他迅速压下,化为一抹无奈的笑意。 底下的众人面面相觑,这穆总管……着实有点东西啊。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龙屁还能这么拍呢? 只不过望着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大锅,起了心思的也都恹恹地熄了这个想法。 就算他们想,也没人真的敢将珍贵的鲟鱼一锅炖了。 若是炖了的人不是穆瑾,指不定皇上会发多大的怒,他们哪能和穆总管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相比呢。 见穆瑾轻轻松松就镇住了全场,连皇上都没有再发怒的迹象,戎锋原本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望着台上那个荣光万道的身影,眼底的光芒如斯明亮。 “巧言令色,也无法掩盖你弄死鲟鱼,糟蹋食材的罪行。”吴嫔见精心策划的局竟然即将被穆瑾轻描淡写地度过,压抑着声音再次开口,“何况你弄这么一大锅鱼汤,难道让皇上和所有人都喝一样的吗?你分明不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穆瑾有些烦了。 这个人一再纠缠,喋喋不休,让穆瑾对她最后的耐心都要耗尽了。 这时她想起以前看的宫斗文连续剧中,女主必定会面临一两个这么烦人的对手,不禁对作为女主的段榕榕肃然起敬。 虽然她现在活得像个知足常乐的傻妞,但是既然她是原作的女主,证明她还是有那个资本和这种人斗的! 穆瑾抬头看了看宇文睿,说白了大家斗得这么红红火火,不就是为了争夺帝王的那一丁点注意力。 包括她在内,无论和谁斗,明面上的输赢都是虚的,最终获得帝王偏向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赢家。 宇文睿的眼神高深莫测,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因为吴嫔的话而激出怒气,看到穆瑾望过来,倒是点点下巴,露出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这狗男主,明明是他一句话就能结束的事,非得在这看她的笑话是吗? 既然要演戏,那就演个够本吧。 只见穆瑾用极为不可思议中夹杂着轻蔑的目光瞥了吴嫔一眼,其中的情绪没有分毫掩饰,不但让吴嫔看清楚了,皇帝和诸位看官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恕奴才直言。”穆瑾以一副不屑争辩的语气,却又蕴含着无上的自信道,“奴才为皇上尽心尽力的时候,吴嫔娘娘还不知道在和哪位王孙公子花前月下呢。” -- 第85页 虾仁猪心。 吴嫔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来。 她在入宫之前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这点除了她的父母之外,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穆瑾却? 这消息一爆出来,可真是不得了。 贵妃惊讶地用手帕捂住口唇,明媚的眼睛眨了眨,极力压抑眼底的一丝喜色。 她身旁的徐露昭脸色却阴沉了一瞬。 诸位大臣也皆都倒吸了口气,若不是碍于皇帝本人就在台上坐着,早就会忍不住八卦地议论纷纷起来了。 然而即使不能议论,他们还是偷偷用余光打量吴嫔,一看她这脸色,哪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看来吴嫔娘娘在进宫之前,也颇有故事啊。 宇文睿看戏的目光变了变,眉宇间沉了下来,“锦文,你说的可是事实?污蔑嫔妃,连朕都护不了你。” 穆瑾看着他这副吃瓜吃塌自家房子的表情,硬生生忍住了笑意,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抬眼看他,狭长妩媚的眼角逼出几分红晕。 “陛下若是不信奴才,大可以派人去查,是一位姓李的公子,到现在还惦记着吴嫔娘娘,没有娶亲呢。”穆瑾和宇文睿说话的时候,完全不是方才气人的样子,语气温软还略带撒娇,极好地抚慰住宇文睿即将炸起来的毛,“不然奴才为什么好端端会这么讨厌一个嫔妃,而这个嫔妃也恨不得置奴才于死地,因为她根本就不配为陛下服侍!” 完了。 李这个姓氏一从穆瑾嘴里说出来,吴嫔就知道,完了。 一听这都有名有姓的了,大家哪还能看不出,这事八成就是确有其事。 宠臣vs宠妃,宠臣将军。 所有人都抬头偷偷瞄向吴嫔的方向,她此刻再看不出一丝飞扬跋扈,脸色苍白得如同厉鬼一般。 她甚至都无法靠自己站立,后退一步差点软倒在地,多亏身后的巧竹迅速撑住了她的身子,“娘娘!” 这一声唤醒了吴嫔,她立刻扭头去看向宇文睿:“陛下!” 宇文睿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吴嫔遍体生凉,缓缓地坐到了座位上。 她望着一脸义正言辞的穆瑾,眼底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穆锦文,你对我赶尽杀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穆瑾不知道她内心在打着什么主意,见她终于肯消停下来,内心着实抱着原作亲了一大口。 吴嫔有这个青梅竹马的事,其他人当然不知道,但这不包括手拿剧本的她。 在原作中,段榕榕费了好大劲才查出来的信息,就这么便宜了穆瑾。 吴嫔当然没有和那个李公子发生过什么,然而发没发生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并且宇文睿之前不知情,这就足够了。 当然这时候穆瑾并不敢露出打败对手的得意洋洋,仍是一副对吴嫔不专不忠气愤至极的样子,宇文睿望着她瞪着吴嫔时明亮愤恨的目光,眉宇间的阴沉渐渐消散了一些。 “锦文。”宇文睿淡淡地揭过了这个话题,“这鱼汤你打算如何分配?” 新岁宴之上,如果专注于处理嫔妃有没有给皇上戴过绿帽子,那可就太不成体统了。 见皇上主动转移话题,众人也都打着哈哈开始议论起这锅鱼汤。 有说这汤清香扑鼻,宛如白玉,一定不曾辱没这上好的鲟鱼的。 有说历来鲟鱼都是清蒸浅烹,难得见到做成鱼汤的,穆总管也不愧为玲珑心思,别出心裁的。 有夸赞鱼汤的,有称赞穆瑾的,总之没有一个敢说穆瑾和鱼汤不好。 穆瑾对上如今正红的有孕宠妃都能大获全胜,皇上对她的看重和偏向,如今再没有人怀疑。 穆瑾高高地昂起下巴,一点都没掩饰得到皇上承认后的得意,重新露出笑容道:“回陛下,方才吴嫔娘娘说这鱼汤毫无好处,糟蹋食物,其实这话可不尽然。陛下随意叫一位太医来询问就可得知,鱼汤可是个好东西,不但扶正益气,健脾开胃,还能止咳平喘,清热解毒。” 穆瑾毫无愧疚,将脸色难看的吴嫔一遍遍拖出来鞭尸,“而且鱼汤的做法,乃是民间最常用的烹饪手法之一,能以最少的食材,最大化地激发其中的养分和鲜美,实在不是奴才存心糟蹋这鲟鱼,请陛下明鉴!” 这番话入情入理,言辞恳切,任谁听了,都得以为她穆瑾是个一心为皇上的超大忠臣。 宇文睿的眼里带出点笑,“哦?既然如此之好,为何宫中鲜少进奉鱼汤呢?” 穆瑾寻思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怕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王公贵族不会挑鱼刺,埋在汤里就那么喝下去了,到时候闹出毛病,还不是做饭的人掉脑袋。 然而她面上露出理所当然的骄傲:“因为他们都没奴才厉害。” 宇文睿控制不住,抚案大笑。 众人见皇上笑了,也都捧场地跟着笑了起来。 一边笑着,一边用难言的目光看向只望着皇上的穆瑾。 这段时间以来,关于这位穆总管的传言,变化得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他们都要忘记,曾经那个名声烂到泥里的人是不是她。 如今见她才思敏捷,口齿伶俐,虽然骄纵任性了一些,但是也不失为率直可爱,这样的穆总管,也难怪皇上会视她如珠如宝,连宠妃都打不过她。 -- 第86页 穆瑾这时却不管他们都在笑什么,殷勤地举着大勺子来到锅前,亲手为大家分鱼汤。 煮成汤的鲟鱼早就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哪怕是鱼它妈来到当场,也分不清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她的孩子,也就没有人能看出来缺的那一条半条的。 穆瑾小心地给每个碗里盛汤,默默在心中念叨着谁的碗里应该多几块鱼肉。 鲟鱼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资格享有,穆瑾就给应有鲟鱼份例的人碗里多加鱼肉,不应有份例的就只分得一碗白汤。 但即使是白汤,也足够鲜美诱人了。 分完寻常人的,穆瑾又揭开藏在一侧的小锅,满满盛了一大碗,亲自端到金龙大宴桌前,笑道:“陛下,哪能真的让您和其他人有一样待遇呢,这是奴才特意为您熬的,有完整的一条鲟鱼,以及上好的豆磨成的豆腐加以辅味,请您慢用。” 她笑意粲然,精致的脸庞在宴会绚烂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端着鱼汤走来,让宇文睿陷入一阵恍然。 犹如他辛劳归家,有人在为他洗手作羹汤,有种平凡却幸福的味道。 宇文睿垂下目光,用瓷勺轻轻舀动了一下碗里的汤,“穆锦文聪敏端慧,忠心不二,乃朕之肱股,特赐黄金白两。” 他瞥向一旁的李连,李连连忙躬身应是。 李连复杂的眼神偷偷瞥向穆瑾,不知这位同样是皇帝心腹的大太监,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穆瑾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先是跪下谢恩,爬起来之后又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奴才为陛下尽心尽力,不是应该的吗?” 宇文睿轻笑了声。 戎锋死死盯着穆瑾和宇文睿的一举一动,放到他面前的那碗鱼汤,连动都没动过,就这么渐渐熄灭了白气。 “咦。”他旁边的某位大人突然小声惊呼,“这穆总管做得也够绝,鲟鱼汤人皆有份,唯独吴嫔娘娘的面前,连个碗都没有。” 戎锋的目光顺势望过去,果然见本该风光无限的吴嫔,苍白着脸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前,视线仿佛要将穆瑾烧出一个洞来。 一旦有人注意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就会注意到,大家都脸色微妙,想看穆瑾是否当真做事做绝,连面上都不给吴嫔过去。 众人的议论当然传入了穆瑾和宇文睿的耳中,宇文睿头也没抬,喝了口鱼汤淡淡道:“锦文打算如何?” 穆瑾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道:“嗳哟,瞧奴才这脑子,哪能忘记吴嫔娘娘的份儿呢,就算奴才不喜欢娘娘,也不能少着她肚子里龙子的份儿。” 这话既表达了她不是为着吴嫔本人,又更进一步表达出她对皇上的忠心,可谓一石多鸟。 何况吴嫔的面子该掉的也都掉得差不多了,她这时候再踩一脚说讨厌她,也没人能说得出她不对。 穆总管嘛,不这么任性就不是穆总管了。 宇文睿脸色稍霁。 穆瑾笑眯眯地让人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鱼汤放到吴嫔面前,“这可是奴才特意为娘娘准备的,娘娘慢用。” 吴嫔深吸口气,即使极度不想去碰这碗汤,但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还是不得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端起碗喝了一口。 “!!!” 吴嫔瞪大了眼睛,在鱼汤入口的瞬间,差一点就当场呕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难喝的味道! 腥臭难忍,酸辣呛嗓,吴嫔用尽了全身的克制,才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吐在案前。 穆瑾观察着她的神色,嘴角隐秘地勾了一下。 若没有她三番四次的作死,这碗半生胡椒鱼汤,本该成为她的小惩大诫。 “吴嫔,如此上好的食材,可莫要浪费了。”宇文睿将碗放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让吴嫔的肩头颤了两颤。 她艰难地把嘴里的液体咽了下去,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道:“臣妾谢皇上赏赐。” 说完她就赶忙住了口,生怕再说一句话,反上来的味会让她吐出来。 穆瑾冷冷地呵了一声,吴嫔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有惊无险地跨过了鲟鱼死去的难关,穆瑾淡淡抚了抚袖子,深藏功与名。 至于所有人此刻看着她的目光都有所转变,已经不是现在能考虑的问题了。 所有人都在用餐,穆瑾却不能休息,午夜祭祀的用品还需要确认,她向宇文睿告了罪,提前退出了乾清宫。 祭祀所在的宫庙,距离乾清宫还有段距离,穆瑾竖起了领子,一个人走过覆盖满地的厚雪,在路过御花园的锦鲤湖时,她停下了脚步。 此时正是除夕之夜,宫内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了乾清宫,整个御花园寂静冷清,唯有结了冰的湖面在月光下粼粼闪烁。 透过无边的宫墙,穆瑾似乎看到了宫外热闹的过年景象。 万家灯火,岁岁炮竹,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 无论在现实还是在这个世界,她都只有孤身一人。 顺着这个方向走出去,是不是能出了这红墙绿瓦,巍峨深宫? 穆瑾神色空茫地望着湖面,不受控制地向湖的方向走了几步。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湖边,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握住了她的胳膊,不顾她的意愿将她一把拽回。 穆瑾无法抵抗惯性,整个人旋转了半圈,随即一双坚实的臂膀扣住了她的腰,她落入这个怀抱,鼻头撞上了对方的胸膛。 -- 第87页 这感觉熟悉得她想撞墙。 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缓缓向上看去,对上了戎锋盛着怒意的眼睛。 扣在她腰上的手愈加用力,仿佛要将她掰断一般。 穆瑾眉头微皱,脸色冷下来,“戎校尉,你这是做什么?” 谁知道戎锋开口比她还要冰冷,“穆锦文,你若是想要寻思,在这湖面结冰的时候可跳不下去。” 这话完全打断了穆瑾的思维。 寻死?谁寻死? “奴才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穆瑾试着掰了一下他的手臂,触手全是坚实的肌肉,她的这点力气完全是蜉蝣撼大树,“放手!” 反倒是戎锋愣了愣,脸上的冰冷一瞬间消失不见,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丝傻气,“你不是想要寻死?” 她寻死? 穆瑾玄乎被他给气笑了。 着急泛红的凤目斜挑着睨向他,“戎校尉兴许是方才在宴会上喝多了,出来逮着人就开始说胡话,不然奴才给您叫辆马车,把您送回家得了。” 戎锋这才确定,刚才是他误会了。 他方才见这人,神色怔然,目光寂寞,纤细的身影几乎被隐没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又见她向湖里走去,他的心里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吞没,一时甚至无暇思索,如今的湖面是结了冰的,只想奔过去将她死死护在怀里,让她无法再向前走一步。 戎锋脸上的紧绷和他的手臂一起,缓缓地放松了。 手指在离开那纤瘦柔韧的腰间时,几乎难以控制住留恋的不舍。 只是以穆瑾的性格,如果他再纠缠,定然会觉得他轻浮孟浪,他纵然再不舍,也不敢在纠结于此。 穆瑾终于感觉发疼的腰间被放了开来,立马后退几大步,控制住想去揉腰的冲动,脸色警惕而阴沉。 亲娘诶……男二究竟和她多大的仇,这腰都快被他捏断了。 戎锋若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非常无辜,因为他压根都没用什么力气。 他看着穆瑾不算好看的脸色,将手伸进怀里,摸出来了一个眼熟的布包。 在穆瑾警告的眼神中,戎锋小心地靠近了两步,将布包远远地伸向她。 冬日的冷风吹过他不算厚重的长衫,冲淡了他一身军人的冷硬和凶煞的气息。 纤长的发丝拂过他英气的眉眼,给那张充满锋利和坚毅的容颜镀上一层难得的柔和。 一瞬间仿佛时光流逝,站在穆瑾眼前的,仍然是那个冷然潇洒的戎侍卫,所有故事都还是未开始的模样。 他的眼睛里有丝近乎笨拙的哄慰。 “外祖父将你的转达带到了,这是我自备的饮食,都给你。” “你……莫要生气了。” 第38章 戎锋顾倾又撞见了。 可怜戎锋一个惯来只会舞刀弄枪的钢铁直男, 还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尊贵少爷,可能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哄过人,说话的口吻都有些僵硬。 但他神态认真, 清湛的眸光映着月色与雪色, 明明白白地只显示出穆瑾一人的身影。 仿佛在两色之间,她是他唯一能看到的第三种绝色。 穆瑾凝望着他的眼睛,表情变得有些怔然。 即使她再榆木脑袋钢铁直女, 此刻也微妙地感觉到, 男二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虽然单身了十九快二十年了, 但是她看过小说电视剧啊,在原作里,沉默寡言的男二似乎只有在面对女主的时候, 才会有奇特笨拙的反应,话也会相应地多一些。 只是女主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男主身上, 对于为了她而做出巨大改变的男二,心里只有纯粹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这么一想, 穆瑾情不自禁地对戎锋产生了几分同情。 她的思维跑偏了,看着戎锋的目光也就不再那么警惕凶恶,在她自己都没发觉到的时候,居然变得有些柔软。 此时天空中又开始飘落起洁白的雪,微凉的水汽落在穆瑾的眉间,仿佛化开了那里一贯的尖刻和厌倦。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雪中,耳畔只能听到风声和落雪的声音, 天地一片寂静。 戎锋见穆瑾竟然没有调头就走, 更加不会主动出声去打扰这一刻的静谧,以绝强的身体素质,穿着一身单衣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执着地伸着手没有收回。 他怕一旦做出一丁点的改变,都会打破此刻的平衡,穆瑾会从现在的状态脱离出去,又变回那个厌恶他的穆总管。 倒是穆瑾站了一会儿,深觉自己大概是发傻了,回过神看着戎锋这副样子,也生不起气来。 “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会生气了。”她小声咕咕哝哝。 却不想戎锋是练武之人,他将这句嘀咕听进了耳中,即使极力想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也忍不住眼眸微微黯淡下来。 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少年郎,转眼间颜色都灰暗了起来,像一只落了水的大狗,哪还有一丝威风。 戎锋抿了抿唇,终究是不忍心让穆瑾为难,暴露在雪中也丝毫不曾颤抖的手臂颤了颤,瑟缩着向回收。 然而还没等他收回来,一只纤白的手飞快地伸出来,从他手中拿走了那个丑丑的布包。 戎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看着低头去开布包的穆瑾,激动得背脊都挺得更直了一些。 穆瑾倒是没想太多,反正一回生二回熟,收戎锋的糕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还要给他难看。 -- 第88页 她就随意地伸手接了过来。 也没注意到戎锋激动得更加僵硬的表情,略有些嫌弃地打开了那个布包。 想起同样是栗子糕,段榕榕又用油纸又用食盒的精致包装,再看看此刻手里被揉得像个擦过鼻涕的手帕一样的布,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却不知戎校尉对这栗子糕真是爱得深沉,新岁宴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还偏偏带个这个。”穆瑾有点受不了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她烧出个洞来,故意没话找话,“就算戎校尉钟爱这个,吩咐内务府一声,几块栗子糕还是不会吝啬于戎校尉的。” 打开之后果然看到又被挤成了碎末的糕点,也不知道戎锋费心巴力地把它带进来干什么。 戎锋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面露嫌弃,却也没有当场扔掉,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可不敢劳烦内务府。”他道,“要知晓,某人连菜品都不想给我,哪还敢要求她准备这个准备那个。” 穆瑾一时有点莫名其妙,过了半秒才想起来,她曾经为了和礼部侍郎怄气,随口和他说让戎锋自备饮食,没想到那小老头还真转达了。 她有些尴尬,“戎校尉这就说笑了,你好歹也是王公贵族里有名的青年才俊,你若有吩咐,奴才哪敢不照办。” 戎锋见她左右言他拒不承认,脸上的表情鲜活而灵动,丝毫不像平时故作阴郁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然而还是握起了拳没有移动。 气氛一时再次沉默下来。 穆瑾用手指尖戳了戳布包里的碎末,感觉有些头疼。 她到底该怎么和木头桩子一样的男二,发生除了互怼之外的交流? 而且这个忠勇正直的男二,究竟又从什么时候起,和她有了这么奇怪的气氛? 莫非他是想走温情感化反派的路线? 不对啊,她穿的也不是本拯救黑化反派的书,她这个反派唯一应该迎来的结局,就是被所有人众叛亲离,坏事做尽然后一个人在天牢里孤独而悲惨地死去。 穆瑾努力地去回忆,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正常的男二应该是什么样子了,原作里的描写已经太远太远,仿佛是个顶着戎锋名字的同人作品,让她完全代入不进去。 “系统,系统。”抓狂之下,穆瑾向系统疯狂发送信号,“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我应该怎么办!” 系统“呵”地冷笑一声,“你不是一向很有主意的吗?我看你怎么办。” 穆瑾沉默。 现在面对系统,她总是有股莫名的心虚,见她一开口就被系统怼了回来,也不敢再问了。 她气愤地用手指把糕点捻成更碎的粉末,心里不由对不合常理的男二产生了一丝哀怨。 此时雪越下越大,落在穆瑾的鼻子上,有些发凉,还有些发痒,她刚要伸手去抹,一只温暖粗糙的指腹轻轻地点在了她的鼻尖上。 穆瑾抬起头,看到戎锋不知不觉间靠近的脸庞,他正认真地凝视着她,伸手抹去了她鼻尖上的水渍。 “如果觉得不好吃,就不要吃了。”他又将她手中的布包接了过来,“穆锦文,我现在和你说一句话,你暂且记着。” 穆瑾听到这仿佛是宣战一样的开头,立刻神色危谨地直起身子,严肃地回望他。 这男二莫非是觉得她不识好歹,终于不再走温情感化的路线了? 只听戎锋深吸口气,浑重磁性的嗓音衬在这漫天的飞雪里,落下铁一样的厚重。 戎锋道:“我知你过得辛苦,在宫中步步为营,不想被人踩于脚下,我不会自作高尚地劝你善良和放弃,只是有一个要求。” 他顿了顿,似乎费了很大的心力来整理这句话。 “我希望你在我的面前,不要去考虑利益和对错,不要去考虑行为的后果,你可以对皇上奴颜婢膝,可以在大臣妃嫔面前戴起轻狂的面具。只是唯独在我的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累,好吗?” 意识到自己说着说着,似乎又有种在军营里发号施令的命令口吻,戎锋连忙调整语气,后知后觉地加了句询问。 这就导致他的前后语态极为不符。 穆瑾刚听得前几句,以为是男二终于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打算发动正派角色的光环,对她晓以大义,劝她走上正途。 结果再听下去,却让她目瞪口呆,思绪紊乱。 “你……在说什么啊?”穆瑾用震惊难言的目光望着他,“你你你……” 她吓得都结巴了起来。 大脑陷入一片混乱,她甚至无法从中抓出有用的语句来回应他。 听得这极不符合身份的话,穆瑾的第一反应是反驳和质问,但是应该反问什么,又应该质问什么? 她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一句:“你是喝得头脑不清醒了吧。” 戎锋眼中的神色沉静而坚定,似乎这些话早已在他心中徘徊了很长时间,只是到此刻才终于说了出来。 “我今日,先是见你被吴嫔刁难,然后又将珍贵的鲟鱼炖了鱼汤,吓得只顾关注你的应变,哪里能有心思喝酒。”他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大实话,“就连分给我的那碗鱼汤,我都不想喝,后来想起那时你亲手盛的,我才勉强喝下。” “喝完之后,我见你出了乾清宫,怕你因被刁难而委屈,这才跟了出来。” -- 第89页 穆瑾在心里裂成了一个硕大的=口=。 这番话简直槽多无口! 什么叫吓得只顾关注她了,什么又叫想起来是她亲手盛的才喝? 你清醒一点啊你是男配!不是来感化恶毒反派的圣母女主!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还是也被绑定了什么系统任务,让你不得不这么崩人设? 穆瑾非常想扶着戎锋的肩如此咆哮一番,最后还是理智硬生生压住了这份冲动。 她心中又太多的槽想吐,对着角色本人又不能吐,憋得脸色都出了几分红,神色却异常冰冷。 ——其实是因为她已经木了,根本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穆瑾就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从戎锋的注视中拔了出来,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又覆上一层雪的湖面。 戎锋见她不给回应,神色依然坦然,似乎早已料到由此结果,他所想做的,只是向她传达,而不是逼迫她回应。 此时见穆瑾鼻头冻得有些红了,刚要开口叫她回去添些衣物,突然一声尖锐的脆响从不远处传来,一点光晕从宫外的某个点冲上天空,随即遽然炸开。 绚烂耀眼的烟火在飞雪中盛放,仿佛这盛世盛开的花。 斑斓的色彩映在穆瑾白皙的脸上,让那张一贯阴沉苍白的脸染上了明艳的色彩,也让她在这一刻看起来不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穆瑾不知道戎锋正望着她,她看着这绽放的烟花,微微失了神。 她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烟火,因为在内务府留存的礼制中,没有燃放烟火这一项。 兴许这是宫外才有的庆贺。 这烟花看起来璀璨而精致,和穆瑾的时代放出的也没有明显的不同,在这一刻仿佛由烟花做引,将她所历经的两个时代,将她的前世今生串联了起来。 让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年,身在何处。 她在看烟花,烟花底下的人在看她。 洁白的雪被渲染上烟花的颜色,周围的世界如幻境般旋转起来,穆瑾感觉站在身边的人不是戎锋,而是任何一个存在,他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站在世外看着这一切。 这时,一声轻声的呼唤打断了两人之间的静谧。 “瑾儿?” 穆瑾没有回头,她还没从前世的恍惚中反应过来,倒是戎锋回头望去,面对穆瑾时柔和的眉眼露出了犀利的容色。 这反应落在后面的人眼中,就变成了她心怀芥蒂,不愿回身面对他的表现。 顾倾没有看向神色不善的戎锋,身穿太医朝服的他大踏步地走过来,止步于安全距离之外。 他凝望着穆瑾的背影,“瑾儿,我遍寻你不得,原来你在这里。” 穆瑾心底一颤。 一个戎锋还没有打发走,怎么又来了一个顾倾?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为什么大年夜的,别人都在吃宴会,而她却被迫加班。 顾倾就见穆瑾缓缓地回过身,神色漠然而平静,仿佛已经全然不在乎站在她面前的人,就和面对任何一个普通的宫人没什么不同。 他的心脏缓慢地抽搐了一下,刚才想说的话也就咽在了嗓子里。 “顾太医。”穆瑾是真的有点不耐烦,这一个两个就不能不在大年夜的给她添堵,“你找我有事?” 听到她的称呼,顾倾神色间露出一丝痛色,看到戎锋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勉强维持住云淡风轻的风度,只是声音比平时更冷了些。 “你前几日病得厉害,方才又面临如此紧张的局势,我担心你高烧复发。”顾倾望着她没有丝毫波动的脸庞,“……特来看看,没想到却是有约了。” 穆瑾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自从经历过其他人对她和段榕榕的误会之后,她对这方面突然开了窍,一看顾倾看着她和戎锋的眼神,瞬间就察觉到他心里恐怕已经产生了某种错误认知,忍不住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神色。 只是她此时顶着原主绝艳明靡的脸,无论露出任何难看的脸色,也只会让人感受到她的不悦而已。 顾倾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不受她的欢迎,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戎锋却皱起了眉,自然地握住了穆瑾的胳膊让她面对自己,“你前几日病了?还高烧得很严重?” 穆瑾都快疯了,这男二还嫌误会不够大吗在这动手动脚! 她一把甩开戎锋的……甩……没甩开。 从刚才扣住她的腰时就看出来了,她的力气比起戎锋来说,比之蚂蚁也强不了多少,见自己的努力在他面前如此微弱,穆瑾不禁真急了。 “放手!” 她的话刚说出口,另一只手从一旁伸了过来,用力掰住了戎锋握住她的那只手。 这只手和戎锋的宽厚粗糙截然不同,纤长秀雅,还泛着淡淡的药香。 顺着太医朝服的袖子向上看去,顾倾神色冰冷,盯着戎锋漠然道:“宫闱之中,拉拉扯扯的恐怕于理不合吧,请戎校尉自重。” 戎锋这才分开一道眼神瞥向他,同是冷笑一声,“这话转回给顾太医,恐怕也未尝不可。” 穆瑾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夹在两个比她均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中间,觉得自己就像只脆弱的小鸡仔。 顾倾的指节有些发白,可以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我是大夫,为病人诊治,恐怕不需要取得戎校尉的认可。” -- 第90页 “大夫也不见得能强买强卖。”戎锋八风不动。 穆瑾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也顾不得崩不崩人设了,他们三个人此刻连体婴一样的姿势若是被别人看到了,恐怕就不是崩人设的问题了。 她被死死握住的那只胳膊下手腕翻转,转眼间就从宽大的袍袖底下摸出一把光芒锋利的匕首,在雪夜下刀身锃亮,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她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就向抓住她的两个男人的手腕刺去,若是被刺中了,恐怕破个皮肉都是轻的。 两人脸色骤然一变,纷纷松开了死拽着的手,立刻向后退去。 戎锋退得极为利落,即使有顾倾的掣肘,也没有阻拦住他的速度,手腕一翻就摆脱了顾倾,后撤一步单手背于身后,没有分毫拖泥带水。 而顾倾虽然也动作迅速,比起戎锋来说却明显慢了半拍,朝服的袖口不慎被穆瑾刺中,发出刺啦的一声响。 两人都顾不得针锋相对,担忧地望向穆瑾。 穆瑾举着匕首,锋利的刀刃就贴在她的脸前,秋水般的刀光映在她的眼睛上,让人分不清是刀光晶亮,还是明眸璀璨。 见成功将他们两个逼退,穆瑾在心中松了口气。 这匕首是之前经历过张明旭的发疯之后,特意被她找来防身的,毕竟系统不能每一次都给她开挂,还是自己保护自己更靠谱一些。 没想到,她没用来防张明旭,倒是用来防了他们两个。 “瑾儿。” “锦文。” 戎锋和顾倾同时开了口,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又纷纷不再出声。 穆瑾冷笑:“打啊,怎么不继续打了?” 两人沉默。 “莫非穆某是两位大人什么看中的玩意儿,任二位争来抢去?”穆瑾慢条斯理地收起匕首,妥帖地贴着小臂放好,狭长的凤眼阴沉沉地扫过去,“真是抱歉,恕穆某无法满足二位了。” 戎锋露出点着急的神色,“不是这样。” 顾倾也道:“对不起,瑾儿。” 顾倾看了眼戎锋,见他神色专注而焦急,是真的在为穆瑾的情绪而揪心,眼睑垂了垂,突然道:“戎校尉,不知你为何对穆总管如此关注?如今你是昭武校尉,后廷之中的事,恐怕还轮不到你伸手。” 戎锋的脸色冷淡下来,“顾太医这话的意思是,我不守军令,擅离职守了?” “不敢。”顾倾轻飘飘地,“戎校尉是否违反军规,得由太尉和皇上定夺,顾某只是一介小小太医,好奇而已。” 戎锋看向穆瑾,一字一顿,“我想对谁好,即使是我爹和皇上,也无权阻碍于我。” 顾倾的眼神一下子凝重起来。 穆瑾直觉他即将口出惊人。 果然就听顾倾道:“戎校尉这话,似乎应当对着痴心于你的美娇娘表达,方才顾某出来时,还看见徐小姐正搜寻你的踪影。” 戎锋的脸色变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我是想问,戎校尉的这番心思,如何瞒得过戎太尉,又置满门忠烈的戎家于何地。”顾倾意有所指地道,“还是说,戎校尉心中,有着无畏的底牌?” 穆瑾听明白顾倾是在干什么了。 他在绕着弯地刺探,戎锋是否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顾倾。”她急得忘记了要端着架子,声音冷得仿佛要扎穿他的皮肤,“你越界了。” 顾倾的呼吸窒了一下,却执着地望着戎锋,等待一个答案。 戎锋的眸色沉了下来,清透温暖的棕色变得浑浊不清,他望着顾倾半晌,侧头瞥了眼穆瑾情不自禁有些紧张的表情。 “与你无关。”他最终道。 穆瑾感觉在对上戎锋望过来的目光时,心都漏掉了一拍。 还好听他的回答,应该还没有发现。 穆瑾觉得在这两个人的面前简直太危险了,他们哪有段榕榕傻乎乎的好骗,还有个顾倾仿佛定时炸弹一样,一旦待得久了,迟早被扒马甲。 “不知所云。”穆瑾轻嗤一声,“若是二位有此雅兴,大可以在此继续闲聊,只是奴才事务繁忙,暂且失陪了。” 溜为上策。 谁知她刚踏出一步,就瞥见顾倾又要张口,害怕他又吐出什么惊人之语,穆瑾连忙把他堵了回去。 “如果顾太医是想为奴才看病,大可收起你多余的善心。”穆瑾道,“毕竟奴才对别人的命不当回事,自己的命,也没什么特殊。” 这句话扎中了顾倾心中最深的心结,他脸色白了白,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穆瑾一刻都不想再停留,赶紧迈着快速而不慌张的步子,急速离开了这里。 一旦从方才热火朝天的氛围中脱离出来,她才觉得自己都要被雪淹透了,浑身都透着股冷意,她干脆加快了脚步,匆忙赶到了宫庙。 这里有正在准备祭祀事宜的宫人,见到穆瑾到来,纷纷躬身行礼问安,穆瑾心思有些乱,也没有仔细看底下都是不是自己的手下,简单点了点头,让他们起来去忙。 她在门口抖掉一身的落雪,捧起双手呵了呵气让手指恢复知觉,这才拾级而上,走入这高大台阶上所衬托的肃穆宫殿。 能有资格进入宫庙里面是宫人不多,此时已差不多万事皆备,宫人们都退了出去,穆瑾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打算最后检查一下祭祀的用品是否准备完备。 -- 第91页 谁料她刚刚走进殿中,就看到幽然的烛火中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背影清瘦幽怨,发色乌黑,守着一墙的大燕国先祖排位,飘渺不似真人。 穆瑾一声尖叫差点就脱口而出。 若不是那道人影幽幽地转过身来,在见到她之后发出熟悉的惊喜声音:“穆总管,你终于来啦!” 穆瑾:…… 见她僵在那里,段榕榕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向她奔过去,嘴里抱怨着:“你怎么这么慢呀,不是早就从乾清宫出来了吗?我都在这等你好半天了还不来,冻死我了。” 穆瑾缓慢地眨眨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出来不就是过来检查祭祀准备的吗?我记得你提过,看到你出来,我就跟过来了。”段榕榕道,“谁知道你走得那么慢,不是迷路了吧?” 穆瑾:? 她发现了,一旦和女主在一起,她的神经一分钟都紧张不起来,随时沉浸在哭笑不得的氛围中。 这倒是让她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些许,轻骂一声:“你当谁都是你,干啥啥不行,还是路痴一个。” 段榕榕吐了吐舌。 “既然过来了,就帮忙干活吧。”穆瑾又点上了几根蜡烛,安抚自己刚才被段榕榕吓到的小心脏,“左右看看还有哪里落了灰,这时候若是出了岔子,皇上必然扒了你我的皮。” “皇上真是好大的威风。”段榕榕撇撇嘴,老老实实地去检查了。 穆瑾也不理会她的嘀嘀咕咕,仔细对照着用品的罗列。 她之前在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此时距离子时已经不剩下多久,好在大致检查了一下之后发现没有出什么问题,距离宇文睿他们过来还有几分余裕。 穆瑾看着认认真真的段榕榕,脑子里却想着方才在湖边的对峙,一想到顾倾随时都有给她掉链子的可能,戎锋也奇奇怪怪的不知所云,她就觉得段榕榕只是单纯缺根弦还是挺好搞的。 一天下来终于得到了片刻放松,穆瑾就任自己走了会儿神,直到系统的提示声将她叫醒。 系统本来已经被剧情的神发展气得不想搭理她了,突然出声就引起了她的警觉。 “穆穆,有恶意靠近。”系统声音严肃,“为了保护宿主,我被装上了检测恶意的功能,现在我检测到有人带着恶意接近你,你小心一点。” 穆瑾面上不动声色,语气正常地招呼了一句:“丫头,你到这边来,这方尊没擦干净。” 段榕榕应了一声,向穆瑾这边走来。 在她即将走到的时候,穆瑾敏锐地发现大门的边角处伸进来了一根东西,而那东西她还颇为眼熟。 在她刚传来时,因为担心被打得半死的段榕榕,特意准备了迷香和药去探望,这根伸进来的东西,就是她当时所拿的迷香。 迷香伸进来时已经是点燃的状态,袅袅的烟雾在空旷的大殿中弥漫开来。 第39章 穆瑾强行加班。 迷香的气味已经在大殿中弥散, 段榕榕走了几步就用手撑住了额头,停在原地迷茫地望着穆瑾。 “穆总管,我好像中瞌睡咒了。” 穆瑾:…… 即使在如此紧张的时刻, 听到段榕榕说话她也仍然想笑。 “系统, 你能帮我屏蔽迷香效果吗?”穆瑾问。 “开启宿主紧急保护机制。”系统直接开了权限。 穆瑾心里有了底,为了不让外面那人起疑心节外生枝,她没有去接段榕榕软倒的身躯, 同时也装作中招的样子, 踉跄地走到段榕榕身边, 倒在了她的旁边。 她放缓呼吸,做出沉沉睡去的假象,实则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 外面准备的宫人都陆续退去,整个大殿只剩下了她和段榕榕两人, 说这事不是冲着她俩来的,都没人信。 问题就是, 谁出的手。 穆瑾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吴嫔,毕竟整个宫里,她是唯一一个明晃晃站在她对立面的,要说想要她死,吴嫔居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只是这不合常理。 以吴嫔那点智力,憋了半天唯一的大招就是弄死了一条鱼,再高明的手段, 也使不出来了。 何况她刚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被穆瑾揭露了初恋情人的名字,应当是泥菩萨过江,连自己都快护不住了, 如何还能想出更大的办法害她? 穆瑾觉得不太对劲。 如果只是吴嫔的手笔,那还真没什么值得怕的,就怕在吴嫔的身后,或者是有人压根不通过吴嫔的手,想要对她做什么。 穆瑾在心中猜测着,突然灵光一闪。 现在这场景怎么有些熟悉。 宫庙,迷香,女主。 然而还没等她细想,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有人见她们已经睡熟,悄悄踏了进来。 穆瑾连忙调整呼吸,悄悄露出一丝眼缝,打量着走进来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穿着宫装,即使是做着害人的事,也依然保持着完美无瑕的微笑,乃是穆瑾的老熟人巧竹。 而另一个,虽然穿着太监的服装,但是无论从气质还是身材来看,都不像是宫里的太监。 穆瑾猛然想到她在上楼梯之前,向她问好的那些宫人当中,似乎的确有个人她很眼生。 只是宫里的人太多了,她当时也没细看,单纯以为是来了个不认识的太监帮忙。 -- 第92页 没想到竟然是有人在这里埋下的钉子。 穆瑾在心中叹息一声,听着他们两个的低声交谈。 “都睡熟了吗?”巧竹问。 “姑娘放心,我拿来的上好迷香,即使是会功夫的,也抵挡不了一时三刻。”另一人即使压低声音也无法掩盖那粗犷的嗓音,果然不是太监。 巧竹嗯了一声,先是用脚踢了踢段榕榕,见她果然一动不动,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随即她将目光移向了穆瑾。 穆瑾连忙将眼睛闭了个严实,极力放缓呼吸,力求做戏做真。 视觉消失了,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她听到巧竹走路的沙沙声,随即略带热气的呼吸向她倾来,应当是巧竹在观察着她的表情。 穆瑾掩饰得愈加小心了。 没想到真的是吴嫔的手笔,她现在只想知道,她们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想干什么。 只听巧竹道:“距离越近着看,就越觉得这穆锦文姿容惊艳,也难怪那么多人对她提防至此。” 另一道稍显沉重的脚步同样走近,那人沉默半晌,道:“确实如此,一个太监长成这个样,白瞎了这张脸。” “你想干什么?”巧竹的笑意有些发冷,“我劝你最好不要动什么心思,即使那么多人想将她毁掉,但也不是你有资格碰的。” “我知道,知道。”那人有些讪讪的,又不舍地看了看穆瑾的脸,“长着这么一张脸,怪不得会受到那么多人的嫉恨……除了娘娘,还有谁想对她下手?” 巧竹沉默了一下,声音里的温度也明显降了下来:“药王匪,若是你还想让脑袋安稳地待在你的脖子上,就不要打听那么多。” 药王匪……穆瑾突然意识到了这人是谁,以及他们要对她和段榕榕做些什么。 这话似乎是下了最后的警告,那被称为药王匪的人安静了一下,转而换了个话题,“那娘娘的意思,是把他们怎么办?” 终于说到重点了,穆瑾竖起了耳朵。 巧竹道:“让你准备的另一味药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那人回答,声音倏然变得犹豫起来,“可她是个太监,这药用在她身上……” “你别管她是不是太监,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巧竹蹲下身托起穆瑾的头,“药拿来,你去喂那个丫头。” 那人就没再说什么了,随着什么东西被打开的声响,一堆粉末被强行喂进了穆瑾的嘴里,差点把她呛到。 “系统,这是什么东西?”穆瑾难受地问。 “这……”系统也目瞪口呆,“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东西,本来在这一幕中应该由你来用的。” 果然。 穆瑾早就猜到了这是什么,此时只不过是借系统的口确认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在原剧情中,除夕夜本该由她出手,编排一出大好戏。 将女主和男二约到这祭祀宫殿,喂他们吃下催/情/药,在男主和所有大臣妃嫔面前上演一出活//春/宫。 若不是男二依靠顽强的毅力忍住了没有破防,恐怕这故事就要走向另一种结局了。 而这药王匪,正是原主费尽心机从宫外找到的奇人,号称他配出的药远超寻常药效,原主花了大把的银子才搭上他的线,搞到了这种催/情/药。 穆瑾顿时一言难尽。 这不应该是男二的戏份吗喂?你们抢我的戏份就算了,还强行让我扮演男二,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可即使她再想吐槽,这糟心的粉末还是一粒不剩地被灌进了她的口里,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生理性的反应,蹙眉咳了几声,脸颊上泛起几丝潮红。 “咦?”巧竹惊异地道,“这药效激发得这么快吗?” “姑娘也不看看,是谁带来的药。”那人得意地道。 段榕榕那边传来一声细细的喘息,想必这催情药也已经给她喂进去了,穆瑾不禁有些着急:“这药在原作中的形容那么厉害,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道:“没什么问题,泡泡冷水就好了。” 穆瑾更加一言难尽了,这个所谓的药王匪,不会压根是个江湖骗子吧。 这时凶猛的药效逐渐开始侵蚀这具身体,穆瑾有系统的保护,意识始终保持着清醒,但是为了迷惑他们两人,刻意暂时解开了对身体的保护。 她顺着汹涌而来的情/潮,在喉间溢出一丝难/耐的哼/吟,整个人蜷缩起来从巧竹手边翻滚出去,脸颊也开始发热。 随着一声清晰的咽口水声,药王匪粗犷的声音有些沙哑:“巧竹姑娘,我真的不能……” “放弃你的想法。”巧竹严厉地道。 药王匪就不说话了,只是贪婪的目光始终盯着穆瑾,让穆瑾觉得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 “快,把他们搬到牌位前面的蒲团上,然后我们就不用管了。”巧竹吩咐。 随即穆瑾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小心地抱了起来,她心下有些揪紧,控制住了想伸手护胸的冲动。 好在有巧竹盯着,药王匪也没有伸手乱摸,转身又去将段榕榕抱来,放在了她的身边。 段榕榕受药效影响,立刻哼哼着贴近了身旁唯一的活人,四肢都缠到了穆瑾身上,脑袋伸进她的颈窝里难耐地磨蹭着。 “真的不用给他们把衣服脱了吗?”药王匪的声音里满是遗憾。 -- 第93页 “如果你真对你的药这么有信心的话,就别问出这种问题了。”巧竹的声音有些急,“快,陛下已经快要到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穆瑾又感到那人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又在自己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此时段榕榕已经开始用牙齿咬她的衣服,穆瑾克制住伸手把她扒拉开的冲动,在内心催促这两人赶紧走。 果然巧竹开始急促地叫药王匪赶紧走,药王匪即使再不舍,也只得听从命令,离开了这里。 在他们走后,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片寂静,唯一的声音就是旁边段榕榕的喘/息,这时候药效渐深,她已经开始动手扒穆瑾的衣服。 确定那两人已经离开之后,穆瑾第一件事就是坐起身,把身上的八爪鱼给扒拉了下去。 段榕榕还待再凑上来,穆瑾单手成刀,狠狠劈在了她的后颈。 “位置没错吧?”她在心里虚心请教。 “还行。”系统吝惜地夸奖。 穆瑾站起来,看着倒在地上彻底失去意识的段榕榕,发愁道:“我该怎么把她搬走?” “你是想做什么?”系统警惕地道,“我告诉你,男主他们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演戏啊。”穆瑾道,“吴嫔她那么喜欢搭戏台子,还强行让我做她的男主角,我岂能辜负她的一番美意,一定要好好地演一场,让她够本。” “刚才你在乾清宫还没演够吗?” “我是演够了,但导演不让下班啊。”穆瑾将目标锁定在垂着红布的供桌上,费力地将段榕榕拖了进去,“除夕夜我还在加班,你到哪里去找如此敬业的宿主。” 系统默了默,“穆穆,你不觉得,你现在和原主越来越像了吗?” “有吗?也许都是时事造就英雄,做个巧言令色的反派久了,我也学会了几招吧。”穆瑾将供桌上的红布垂下来,确定将段榕榕遮得严严实实,“他们还有多久才到?” “大概五分钟。” 穆瑾环视一圈四周,“够用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穆瑾不回答,开始布置起来。 系统错了,她即使和原主越来越像,学的也是她在困境中也要努力挣扎着活下去的毅力。 而原主那份仇恨和狠毒,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学,也学不会。 穆瑾在那边忙活着,而宇文睿这边,也犹如乌云罩顶,从他开始到身后跟着的妃嫔和大臣,无一不神情严肃,不敢露出一丁点的打量和好奇。 宇文睿的面上已经不见任何笑意,阴沉得仿佛当世阎罗,沉到极致的眼神扫到旁边煽风点火的吴嫔,让因为即将看到穆瑾倒霉而兴奋的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陛下,咱们得再快一点了,否则那无耻的太监和她的小相好,可就离开原处了。”吴嫔调整了一下心态,做出一副焦灼至极的样子催促道。 宇文睿一言不发,其他人也只得快速迈着步子跟着他的长腿,丝毫不敢抱怨。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前脚皇上刚因为吴嫔那顶隐形的绿帽子而动怒,好不容易因为穆总管的机智而捋顺了龙须,怎么转眼穆总管就被吴嫔告了个秽乱后宫的罪名。 吴嫔信誓旦旦地表示,穆总管中途离开宴席,就是为了借助整理祭祀用品的名头,偷偷私会她的相好。 并言之凿凿,说穆总管有个相好的事,全宫皆知,随便一问便能知道她没有说谎。 如若皇上不信,可现在提前赶往宫庙,定能见到他们此刻会面的情形。 “陛下,宫庙是何等庄重之地,穆锦文她竟然胆大包天,不但不将陛下放在眼里,更不将大燕国历代先祖放在眼里!”吴嫔声泪涕下地控诉,让满庭兴高采烈地品尝鲟鱼汤的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这位……到底有多少招在这等着啊。 但是事情涉及到刚刚出尽风头的穆总管,各人各自怀着心思,也无人敢出言宽慰。 宇文睿神色微妙,众人本以为他不会相信吴嫔的片面之词,却没想到,他抚案沉思片刻,脸色竟然突兀地难看下来。 随即他就起身,带着所有的人浩浩汤汤地赶往宫庙。 戎锋刚刚回到乾清宫,正撞上往外走的众人,他疑惑地站在原处看着众人远走,被路过的老父亲一把抓了过去。 多亏吴嫔一路上的喋喋不休,致力于让宇文睿认定穆瑾此刻正在宫庙中做着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戎锋这才慢慢弄懂了事情原委。 他左半边身子微微一震,将死死按住他的父亲的手抖下去,冰冷的目光射向极力压抑也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的吴嫔,“敢问吴嫔娘娘,你是如何得知,穆总管正在宫庙中行苟且之事?是你亲眼所见?” 吴嫔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质问她,瞥了戎锋一眼,霎时有些被他眼中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吓到,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被卡在了喉中。 这时一道毫不起眼的身影混在了人群中,在吴嫔的目光焦急逡巡之时,对她安抚地眨了眨眼。 接收到巧竹的信号,吴嫔瞬间安定下来,道:“并非是本宫亲眼所见,只是如此……之事,必然会有忠心的奴才看不下去,又担忧陛下因此而生气,这才特意先禀报于本宫。” 一旁的贵妃道:“所以方才吴嫔在席间离开了片刻,是去询问这个奴才消息了吗?” -- 第94页 贵妃身侧的徐露昭一直低着头,除了在戎锋开口之时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其它时候都仿佛被这阵仗吓到了一样,一直拽着贵妃的袖子。 吴嫔的脸色僵了僵,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徐露昭一眼,道:“正是如此。” 戎锋只觉得这个女人莫名其妙。 穆瑾刚才还在和他在湖边说话,怎么能一转眼的功夫就去了宫庙偷/情?按照时辰来算,恐怕吴嫔得到消息的时候,穆瑾也才刚刚抵达宫庙。 但他不能这么说。戎锋抿了抿唇角,瞥见帝王有意无意望向自己的目光,他微微垂下眼,将所有的辩解都吞下了肚子。 帝王不喜他和穆瑾太过亲近,他曾经为了维护穆瑾而受过罚,对这点再清楚不过。 不过……帝王能够接受谁和穆瑾太过亲近?段榕榕吗?一介女子,如若不是确定对他没有威胁,他又怎么会默许这种奇特的关系。 现在帝王气急败坏,恐怕除了有人敢玷/污宫庙之外,更气愤的,是他自己看走了眼。 他没想到,猫儿竟然也会有捕猎之能。 戎锋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转瞬却又拉得平直,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忧色。 他相信穆瑾必然没有做出吴嫔所说之事,只是吴嫔既然如此信誓旦旦,定是有什么后招等着穆瑾,不知道以她的能力,有没有成功避免着了道。 吴嫔见没人敢质疑她了,又对宇文睿道:“陛下,刚才那穆锦文口口声声说讨厌臣妾,却不知,是她自己小辫子满头,而臣妾生性耿直,一向有什么说什么,这才总是揭到她的短处。如今她竟然行如此大不敬之事,陛下定要严惩!” 宇文睿急促的脚步倏然停顿了一下,众人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浩荡的大队就这么突兀地停在漆黑一片的雪地中,犹如一只出洞的巨虫。 宇文睿的视线直直地定在吴嫔身上,薄唇间只吐出两个字:“闭嘴。” 吴嫔僵在原地,看着其他人都跟着宇文睿继续前行,连一个眼神都不往她这瞧,气得身子晃了两晃。 “娘娘。”巧竹趁乱赶紧回到了吴嫔身边,一边搀住她的胳膊一边小声道,“娘娘放心,一切都办妥了。” 吴嫔的脸色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想到穆瑾一次次地给予她的那些羞辱,又想到她的丑态即将暴露在皇上以及所有的宫妃大臣的面前,眼中不由流露出阴狠畅快的笑意。 她握紧巧竹的手,尖锐的指套几乎插进巧竹的胳膊里,她正要抬步去追宇文睿,一道身穿太医朝服的身影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身朝服之上,袖口的位置似乎被人用尖锐的刀具划开,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只是穿在这人身上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多了几分落难公子的温润气质。 吴嫔抬起头,看到了顾倾面无表情的脸。 “何事?”吴嫔故作坦然。 顾倾的视线在她的身形,以及被宽大的襦裙包裹的腰腹间一晃而过,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眼神,却让吴嫔露出了比方才被戎锋质问时还要紧张的神色。 她甚至后退了一步,被巧竹稳稳地撑住了身子。 “顾太医这种眼神看着本宫,似乎于理不合吧。”吴嫔皱眉道。 顾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略一行礼,“微臣失礼。” 吴嫔似乎非常不想面对顾倾这太过清澈的目光,她低下头,被巧竹搀着向前方赶去了。 不算短的一段路,在宇文睿的刻意加快下,所需时间被缩短了不少。 宇文睿停在宫庙前高大的台阶前,仰头望着烛火摇曳的宫庙,一时没有迈开步子。 此时还不到子时,按照正常的时辰安排,他此刻应该刚刚从乾清宫启程,到达此处还需要一段时间。 所以如果吴嫔所言为实,穆瑾定然还在这宫庙之中,和那个叫段榕榕的宫女……行苟/且之事。 众人见皇上停下不走了,也纷纷停了下来,赶了这许久的路,一时除了寒风之外,只余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在宇文睿看不到的角度,许多人偷偷交换着眼色。 在宫庙中胆大包天这回事,听起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凡换个正常人,恐怕他们都不会相信能做出这种事。 但偏偏是穆总管。 穆总管此人,跋扈嚣张,恃宠任性,恐怕在她的心里,无论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皇上都会宽恕于她,若是说她如此肆无忌惮,还真……有几分可信。 只是见皇上这样子,八成是不会符合她的作死却不会死的预想了。 众人在宇文睿身后交头接耳,宇文睿却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眉目庄严,整顿龙袍,如同在时辰正确之时走上祭坛般,一步一步,步履沉稳而轩昂。 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走到了宫门紧闭的大殿前。 戎锋踏前一步,抱手向宇文睿行礼示意,宇文睿微点下颌。 戎锋转身面对着宫门,目光沉沉,随即一撩长衫下摆,劲瘦有力的长腿猛然抬起,踹向门栓的位置。 “嘭咚”一声,牢固紧闭的大门应声而开,成年男子手臂般粗细的两道门栓,竟生生被戎锋踹断了。 戎锋踹开门之后,甚至都没来得及扫视全场,更别说如设想的一般,为穆瑾打个掩护,就感到明黄的身影极具压迫地走近。 -- 第95页 戎锋只好垂首侧身,为踏入的帝王让开了位子。 帝王面容深沉,眼底深处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暴怒和疯狂,他缓步走近,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看到的景象。 跟在帝王身后的众人所想的也和他相差无几,只是心思各异。 戎锋在帝王走进来之后,心尖反射性地被揪紧,极怕他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是帝王的步伐在向前走近之后反而停了下来。 包括身后众人,在看清面前的情况之后,无一例外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一时众皆寂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 这时,吴嫔在巧竹的搀扶下,总算爬上了台阶,看着所有人密密麻麻地堵在门边,而宇文睿显然已经走了进去,不由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随即她意识到,这种情况下不能表露开心,于是清咳几声,硬生生挤出了点同情和气愤的表情,然后扶着肚子挤过人群。 她首先看到了宇文睿明黄扎眼的身影,高大宽阔的背影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他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仿佛已经气极沉默,嘴角迅速地勾了一下。 “陛下。”吴嫔柔弱地扶上宇文睿的肩,“您不必看如此误会的场景……” 然后她就见宇文睿动了,他微微侧开身体,露出了被他挡住的情形。 帝王深邃似海的眼中,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你看,这场景污秽吗?” 吴嫔直觉有些不对,她顺着宇文睿让开的地方看过去,露出了仿佛见到鬼的惊愕表情。 “怎么会?!” 第40章 谢邀,想死。 吴嫔脸上的惊愕是如此明显, 几乎无法控制住她因为失望而扭曲的表情。 除了宇文睿站在最前方,他的表情无从窥探之外,后面的诸人也大多神色惊讶, 神色各异中夹杂着几分动容。 戎锋面上不显, 实际上已经悬到嗓口的那颗心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走上前,透过呆住的吴嫔和表情微妙的宇文睿,看到了让所有人震惊的源头。 祭祀之处, 大燕国历代先祖的牌位在墙上排开, 皆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在幽然的烛火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让人望而生畏。 而在祭台之上,那个在传言中本该衣冠不整, 和宫女做污秽行为的人,正侧坐在跪用的蒲团之上, 一只细白的手正搭在怀中祭祀用的方鼎之上,头部侧歪放在桌台。 她的神色间似是倦怠之极, 仿佛是在擦拭方鼎时突然陷入疲惫,以致沉沉地睡去。 只是她细长妩媚的眉宇间却泄露出一丝惊人的媚意,脸颊的潮红也远超正常的脸色,让这张一贯刻薄阴沉的脸孔显露出掩埋已久的艳色,她口中在低喃着什么含混不清的语句,只是轻轻的一声喘息便可魅惑众生的妖娆。 任谁都可一眼看出,她这副样子, 明显是被人下了什么腌臜的药物。 戎锋伪装平静的眼底掀起滔天的巨浪, 他迅速垂下眼睑,内力运转周天,强行压下心中泛起的悸动。 以及想冲上前将她纳入怀中, 不让任何人窥探的冲动。 他死死地握住拳,听得帝王道:“吴嫔,你且听听,她在说些什么?” 帝王说着,有意无意又侧回了身体,穆瑾本就纤瘦,缩在蒲团上的身影更是娇小可怜,被帝王这样一挡,让他身后的诸人几乎看不见分毫。 吴嫔惊愕的神色已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木然的苍白。 她在心中已经意识到,这个计策失败了,并且随着帝王看似平淡,实则蕴含着狂暴风浪的话语,她的心也渐渐沉入了地狱。 吴嫔第一反应不是听从帝王的命令,而是迅速回头去搜寻人群中的身影,她目光惶惑,急切地扫过一张张脸,只是她所面对的每一张连都是嘲弄且轻蔑的,没有一个肯对她伸出援手。 “吴嫔,你在找什么?” 宇文睿的话音仿若结了冰霜,比外面的三九寒天还要寒冷。 吴嫔心底一颤。 她想起那人在叫她出去之后对她说的话语。 “此招兵行险着,危险极大,但一旦成功,你的生命中就再也没有一个碍事的穆锦文。”柔弱的声线中夹杂着一丝狠意,“只是你记着,无论此招成功与否,都只是你一人所为,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你可明白?” 吴嫔当时急于实行这个计划,并没有过多考虑一旦失败之后会如何,此时被宇文睿叫去,满心都是想找到那人的急切和惊慌。 “吴嫔。” 宇文睿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里连温度都不再拥有,最平淡的话语中充斥着最深刻的怒火。 吴嫔整个人都微微打了个哆嗦,“是……陛下。” 她只得暂时放弃寻找那人的想法,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倾身去听穆瑾唇齿间泄露的细语。 “奴才生于后世,身份低贱,不配踏入宫庙……然见陛下日夜忧思,为民困扰……求先祖佑我陛下,护我大燕……” 穆瑾说得颠三倒四,断断续续,只是一直不停地在念叨着。 无论她露出怎样难受的神色,无论低喘和细碎的呻吟阻断了她多少次,无论意识是否已经含糊不清到甚至不知这么多人进来了,她也依然执着地低喃着这些祈福。 字字句句,含着真情,从她内心深处迸发,为求感动上苍,实现她的愿望。 -- 第96页 而她,只是为了不让帝王为民忧心,燕国强盛。 吴嫔双腿一软,几乎当场倒在了地上。 她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孤注一掷地伸出颤抖的手指向穆瑾,声音尖锐得仿佛要掀开屋顶:“陛下!她一定是装的!穆锦文狡诈多端,她一定是故意装出来给你看的!” 似乎是因为她的声音穿透力太强,状似沉沉睡着的穆瑾竟然皱了皱眉,紧闭的凤眼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 她的体内有激烈的药物在和理智冲/撞,在睁开眼的瞬间,水光潋滟,魅色横生,六宫妃嫔在此等绝色面前皆失去颜色,连冠绝后宫以艳丽闻名的贵妃,也不抵她万分之一的风情。 穆瑾不知道自己给他人造成了怎样的冲击,维持着灵台清明的状态,挑好了时机“醒来”。 她睁开潋滟的凤眼,第一眼就对上了宇文睿沉郁深邃的目光。 她目露惊喜,“陛下……啊。” 一声娇艳的喘息没压抑住,从她唇齿间泄露而出,又被她自己后知后觉地迅速咬住下唇,遏止于一半。 半遮半掩,反而更让人心痒。 穆瑾:…… 为什么这个药会让人有这么奇怪的反应啊!啊!啊?! 系统弱弱地:“都……都告诉你是原作里你自己用的药了。” 根据原作中药王匪所说,这药的妙处之一,就是能让吃下的人,哪怕姿容寻常,也能在床/上变得销魂蚀骨。 当时在小说里一瞥而过的话,没想到实践在了她自己身上。 穆瑾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她一想到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了这种羞耻的声音,顿时羞愤得恨不得以头抢地。 只是她的这副模样,反而被人当成了“穆锦文”本应拥有的反应。 宇文睿大步走过僵硬的吴嫔,解开龙袍上外罩的大耄,厚重的边角甩出流畅的弧度,然后稳稳地围在了穆瑾的身上。 只见穆瑾面色羞红,眼底流光,白皙的脸被衬托在黑色的毛领中,犹如一个刚刚惹了祸事被抓个现行的贵族小少爷,没有一丝肮脏之气。 “陛下。”穆瑾似乎是十分惊恐,细白的手指抓着领子,仰头看向护在她身边的宇文睿,“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家都在此?奴才竟然睡着了……是耽误了时辰吗?” 在宇文睿的面前,她虽然称不上尖锐刻薄,但也习惯于将真心掩盖在谄媚的外表之下,鲜少露出这样柔软依恋,如同找到靠山的孩子一般的表情,让宇文睿的心口一下子就酥软了下来。 “你没有耽误时辰。”宇文睿沉下的声线泛着几分温柔,“只是锦文笨拙,怕是着了他人的道了。” “什么?”穆瑾瞪大了那双水光充沛的凤眼。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光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词,宇文睿竟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愧是男主,是一个能看穿绿茶的男人! 宇文睿却不愿再和她说更多,他不顾众人的各异的眼神,亲自将穆瑾打横抱起,就要将她带走。 穆瑾没想到狗男主神来一笔,整个人都僵在了她的怀里,双手抓着衣领,大脑完全宕机。 这这这……这么多人看着!狗男主到底是怎么回事,生怕别人的误会还不够深吗? 她一时怔愣,也就忘了控制身体的反应,药性发作的身体哪里能抵抗得了有人碰触,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整个人都靠向了宇文睿的怀里,发热的额头贴上了宇文睿的颈窝,并舒适地蹭了两蹭。 穆瑾:…… 谢邀,想死。 她干脆就着宇文睿的阻挡,放肆地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她觉得到此步为止,这误会已经任何人都拉不回来了。 系统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穆穆,你的戏演完了吗?” 穆瑾:“能不能砍剧本,直接过渡到原地死亡?” 系统:“???” 系统作为电子产品,并不理解人类这种羞愤欲死的情况是怎么回事,穆瑾也不指望它懂,她现在满心只希望别再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让她这么安安静静地石化到结局吧。 却没想到,一个更勇的人出现了,不但出现了,还直接把她刚刚努力试图淡化的存在感直接加深了一笔痕迹,成功让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戎锋错开一步,挡在了宇文睿的面前,遮住了身后种种的视线。 他微微垂头,神色间正直无比,“陛下,此时子时将至,您应当主持祭祀了。” 宇文睿抱着穆瑾望着拦路的戎锋,漆黑和棕色的目光一对即分。 穆瑾躲在宇文睿的怀里,即使不抬头,都能感受到他们瞬间刀光剑影的交锋,因为宇文睿抱着她的手瞬间收紧,几乎勒断了她的骨头。 她只好忍着疼,死死咬住嘴唇,宁愿痛死也不想再发出奇怪的声音了。 艳丽的美人神态脆弱,形状优美的嘴唇被自己咬/出殷红的痕迹,反而更让人遐想,一旦伸指扣入她的唇间,将会发出怎样的…… 戎锋绷着面孔,不向穆瑾脸上看去一眼,只是心上的人就近在迟尺,还保持着这种状态,即使遮住了视觉,全身的毛孔也都释放着渴望的信号,散发着对她的渴求。 宇文睿没有丝毫遮掩,目光在穆瑾刻意掩住的脸上一晃而过,霎时透露的热度让穆瑾有种被烫到的感觉。 -- 第97页 不知道是不是穆瑾的错觉,她总觉得宇文睿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不敢正眼去瞧,也就暂时猜不出来。 他们两人僵持不下,穆瑾心中已然开始渐渐咸鱼。 男主和男二当场对峙,争抢一人……好极了,如果这人是女主而不是反派的话。 穆瑾让系统在意识海里狠狠泼了一盆冷水,即使没有真的泼在她的身体上,全身的难受也微微降下去了一些,让她能调整状态开口了。 “陛下。” 她发出小如蚊呐的声音,但是在寂静的此刻,立刻被宇文睿接收到了耳中。 “锦文?” “奴才不敢耽搁祭祀的时辰,请陛下千万不要为奴才费心。”她说两句话就咬咬唇压抑住一声低喘,心里蔓延着无边的崩溃,让她难以控制面上的表情,再启下一个话音时,却带出了压抑的软魅之意,“若是如此,奴才……万死难逃此咎。” 宇文睿垂首看着她盈着痛苦之色的眉宇,即使再想将这人如何,也不能废弃祖制,置先祖祭祀于不顾。 想到她即使陷入昏迷,药效缠身,也依然跪于蒲团之上诚心祝祷的模样,宇文睿的神色终于波动了一下。 戎锋察言观色,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帝王的松动,他立刻转身半跪于前,沉声道:“臣会将穆总管送去太医院就诊,请陛下放心。” 宇文睿的动作顿了顿。 顾倾适时地越众而出,他巧妙地将被划破的袖口藏于另一个袖下,通身温润尔雅,充满令人信服的气质。 “陛下,微臣会跟随戎校尉与穆总管,定会尽力解去穆总管的药效。”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一旁瘫软在地的吴嫔,有意无意地道,“另外,吴嫔有孕刚有四月,龙胎正值关键时期,今夜她……诸多劳累,破费心思,微臣建议,即使要罚,也要先过了脉的好。” 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妥,穆瑾却心中蓦然一动。 顾倾是个高傲冷淡的性子,别说是吴嫔怀孕,就算是贵妃有孕,恐怕也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为何会突然点名吴嫔的龙胎? 她顺着宇文睿交托的力道,顺势趴在了戎锋背上,连戎锋瞬间上升的耳廓温度都顾不得关注,眼角的余光瞥向吴嫔的方向。 吴嫔本就瘫软在地,一听顾倾的话立刻向后撤去,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巨大的恐惧,连方才见到自己阴谋败露都没有这样可怕。 她猛地捂住肚子,“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宫的龙胎……本宫的龙胎自然好得很,一向有太医专门为本宫安胎,你一个小小的太医怎敢多嘴!” 谁知她不这么激动还好,这一激动,反而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穆瑾眼珠隐晦地转了转,虚弱地出声道:“吴嫔娘娘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居然还一路步履如飞,连贴身伺候的巧竹都打发来提前看望奴才,实在令奴才感动。” 宇文睿转头看她:“锦文,你是说,方才巧竹来过?” 穆瑾却不再继续说了,她皱着眉做出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下意识地埋在了身下的肩头处。 无声却胜有声。 巧竹本来正努力地试图搀住她家娘娘,闻言瞪大了眼眶,惊骇地抬头看向穆瑾,握着吴嫔的手一松,起来到一半的吴嫔又跌了回去。 吴嫔狼狈地和巧竹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惶恐。 此时子时即将到来,宇文睿暂时没有时间处理这主仆二人,他对李连使了个眼色,李连立刻派人控制住吴嫔和巧竹。 吴嫔发髻散下来了几缕,她望着宇文睿,做着最后的挣扎:“皇上!陛下!你一世英名,为何偏偏被奸佞所蒙蔽!穆锦文她心肠歹毒,带起朝廷不良之风,若是不除,必将酿成大祸啊陛下!” 穆瑾:万万没想到,男女主都没看出来的事,被你这个小小女配给看出来了。 “大胆!”宇文睿喝止住她的大喊大叫,“朝廷之事,也是你一介后宫妇人能妄言的?宫庙之中,竟然使用如此污秽的手段诬陷于人,实在是放肆!” “陛下……”吴嫔怔怔地看着宇文睿冰冷的脸庞,不敢相信地道,“你竟然,真的偏向那奸佞至此……” “再多说一句,朕将你舌头割了。”宇文睿淡淡地道。 吴嫔怔住了。 她的目光游离着,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在对上其中一道视线之后停顿了片刻。 而后她露出绝望之色,在宇文睿的一个手势之下,被压了下去。 子时将近,戎锋也适时地背着穆瑾退出了宫庙,引起这场骚乱的顾倾垂下眼,对帝王拱手作揖,然后跟上了戎锋的步伐。 穆瑾一动不动,双手无意识地勾在戎锋的脖子上,任由他背着自己走来走去。 她在思考吴嫔最后的目光。 可能大家都以为吴嫔疯了,最后望向人群的视线只是想胡乱攀咬个人拖下水,但是穆瑾不这么认为。 吴嫔当时明显是在找人,她一开始就怀疑,在吴嫔的身后应该还有个幕后黑手,这和原作完全对不上,她也就无从猜测,只能根据吴嫔的反应给予推断。 而吴嫔最后的目光……定在了贵妃那边。 那里除了贵妃之外,还有一个人。 穆瑾回忆着隐藏在贵妃层层叠叠的绛红衣摆之下,露出来的一角白色绣着紫丁香的裙边,陷入了沉思之中。 -- 第98页 她没有注意到,在戎锋的耳朵温度变得越来越高的同时,扶着她腿弯的力道却放得越来越轻。 戎锋尽力将自己的步子放得平稳而舒缓,力求不让背上的人感到一丝颠簸,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觉得,从前师傅让他扛着百斤重的水缸扎马步的行为,是很有用的。 他侧耳仔细听着穆瑾微微带着颤抖的呼吸,听到她难受的闷哼,又见她即使在面对方才吴嫔的诋毁之语,也沉默不言地趴在他的背上,心底软成了一汪水。 不知是难受得厉害了,还是她从心底就是像吴嫔所言那样认为她自己的,这一语不发地承受骂名的模样,让他感到心怜。 习武之人本就五感敏锐,此刻她不分轻重地埋在他颈间重重呼吸,如兰的呵气全都铺洒在他敏/感的部/位,又让他几乎绷不住皮相,让那抹红晕透过粗糙的脸皮显现出来。 离开宫庙一段距离后,一直沉默地跟在旁侧的顾倾开口道:“不要去太医院,太医院人多口杂,即使是今夜也有当值之人。” “我自然知道。”被他打断了思绪,语气就不怎么和善。 他一下子意识到,此时并不是只有他和穆瑾两人,还有个堪比烟花亮眼的存在跟在旁边。 穆瑾听到他们两人争论,尽职尽责地继续趴着装死,她脑筋飞速转动着,如何起码将他们两个人之一给打发走。 这两人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戎锋直接将穆瑾背回了她自己的小院,一把她放到床上,她就裹住被子将自己团了个严实,除了脸之外一分一毫都不曾露出来。 戎锋担忧地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到底还是以她的身体为重,主动问顾倾道:“她到底被喂了什么东西,有什么办法能缓解?” 顾倾不顾穆瑾的挣扎,半强迫地拽出一只手腕,搭了片刻,又去掀她的眼皮,头也不抬地道,“她吃下了什么很明显,这药该怎么解,你再清楚不过。” 戎锋感觉脸上猛然涌现出一阵热量,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她是否,一定要和人……?” 顾倾抬起一双幽幽的眼睛,其中的逼视让戎锋凛然,“戎校尉,你想做什么?” 戎锋不再出声,他低头看向一头长发被蹭得散乱,在床上铺陈散开的样子,心中那丝隐晦的悸动如琴弦般震颤起来。 他手脚僵硬,想要恪守君子之礼,将“病人”留给大夫,然后自行离开。 可是他望着穆瑾迷瞪中望过来的凤眼,竟然一步都迈不开。 “戎校尉,你继续停留在这里,是想以身解药吗?” 顾倾的声音将戎锋从怔然中拉了回来,他看向顾倾,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若是我离开了,你打算如何给她解药?” “够了。”穆瑾低声喝道,“你们两个,给我打一桶冷水来,然后都给我滚。” 她声线微哑,显然是难受极了。 “就你这种身子,还想以冰水压制药性,你不要命了吗?”顾倾将她的手臂放回被子,抬头对戎锋道,“我是大夫,自然有法子让她舒服,总比你在这里,让她放不开要好。” 感受到戎锋那边刮起了北极般的冷风,穆瑾崩溃地想要捂住发胀的脑袋。 这一届的剧情人物到底为什么这么难带啊! 对了,剧情人物。 穆瑾被各种状况疯狂冲击的大脑猛然恢复了一丝清明,女主还在宫庙的祭祀桌底下窝着呢! 这么一想,她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脸上的红晕也逐渐白了下来。 不知道女主能不能撑到祭祀结束再醒。 戎锋见她神色凝滞,额头有冷感渗出,卷起长衫的袖口为她擦了擦,道:“以她的骄傲,多一个人留下,恐怕就多一分难堪,我走,你好好为她诊治。” 穆瑾并没有感觉轻松,“我说了,你们两个都滚,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她眼尾泛着一抹红晕,自以为凶狠地瞪着他们,“还是说看我现在病了,说的话都不好使了?你们谁敢留下,等我好了就把他鲨了。” 好好一个来自反派的威胁,穆瑾却不知道,落在这两个人眼里,简直被可爱得都要化了。 她还以为自己威风得很,即使在这个时候都不忘刷反派值,努力颐气指使地道,“去给我打一桶冰水。” 戎锋伸手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声音柔得不可思议,“我去打,你别生气。” 戎锋转身出去了,穆瑾又望向剩下的这个,看到顾倾以不容辩驳的目光望着她道,“我回太医院去拿银针,你不必惊慌,这药也不是必须以人舒缓。” 可怜穆瑾从小到大连恋爱都没谈过,一晚上光听他们几个大男人说着这种虎狼之词,早就分不清脸上到底是羞愤还是药效。 她深吸口气,极力以认真的口吻道:“顾倾,我现在有事相求,你不能留下来,段榕榕还在宫庙中,他们要害我们,我情急之下将她藏入了桌子底下,你得帮我救她!” 顾倾眸光一滞,流露出震惊之色:“你是说,你在中了此药之后,在身旁有人的情况下,一直保持着神智清明,甚至计划了我们看到的一切?” 穆瑾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不对劲,谨慎地答道:“我没看到你们进来,将她藏好之后我就陷入昏沉。”她伸出一只手抓住顾倾的袖子,目光逼人明亮,“你不是不想让我回到原来的样子吗?如果一条人命就这么因我而亡,你指望我不会有想法吗?顾倾!” -- 第99页 她的尾音撕裂出沙哑的破音,顾倾浑身都颤了颤,低头看向她急切的面庞。 半晌之后,他沉声回答:“好。” 他半蹲下身,两只手掌包裹住穆瑾的手,道:“瑾儿,无论是银针还是冰水,都只能暂时舒缓你的感觉,但你有着非凡的意志力,这药奈何不了你,忍过去,千万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穆瑾撇开眼,嘴角扯出一丝轻蔑,“想让我向个低贱的药物低头,它还不配。” 顾倾领命而去,穆瑾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忍受着身体中一波波涌上的浪潮,对上了推门进来的戎锋的眼睛。 他手中提着一只木桶,在看到屋子里只有她一人时,整个人明显地愣住了。 第41章 穆……穆。 戎锋提着木桶, 对上了穆瑾望过来的眼睛,在确认屋子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无第三个人后,那张日晒雨淋而变得略显粗粝的面孔, 竟然突兀地红了起来。 内力在体内迅速运转一圈, 戎锋维持着正常的表情走到床前,将木桶放到地上,声音中有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欣悦。 “顾太医去了何处?去拿药了吗?” “我把他赶走了。”穆瑾觉得这样回答更能体现出她反派的气质, 恨不客气地道, “你把桶放下, 也可以走了。” 戎锋沉默了一下,一向很知道分寸的他却没有如言离开,反而在床边上侧坐了下来。 穆瑾猛地感受到身侧有人的体温靠近, 差点就遵从本能向那边靠去,被她自己狠狠压制, 憋得身上渗出了汗水。 “戎锋,你做什么?”穆瑾恶狠狠地瞪向他, “是听不懂人话吗?” 可她眸光水滟,声音细哑,虽然充斥着警惕和排斥,但是如何能表现得出她想表达的气势,反而如一只炸毛的幼猫般,(在内心默默念起了普庵法师的清心咒)。 戎锋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线也泛起了丝低沉的哑意, “我虽不参与公子哥之间的游戏, 但这种药劲,我还是听说过的。”他向床上倾了倾身体,鼻尖充斥着她身上浓郁的熏香, “如果放你自己在这,你会很难受。” 穆瑾快给他跪了,这个时候男二大发什么善心? 她虽然意识清明,但身体却完全受到了药物的侵蚀,此时一阵阵泛着热浪,戎锋的体温距离她很近,对她来说,戎锋此时浑身都散发着强烈的诱惑,诱使她抱上去,吻上去,将自己灼热的体温转移到他的身上。 穆瑾现在心中充满着强烈的悔意,她不应该小瞧这个只在小说中存在的神药,以为只是和兴奋剂差多的东西,只保护了意识而没保护身体,弄得此刻狼狈不堪,上不去也下不来。 别问,问就是后悔。 “锦文。” 戎锋又叫了她一声,她下意识地应了。 随后就感到一阵压迫感自上而下地袭来,穆瑾的眼前顿时被戎锋的脸填满。 戎锋手肘撑在床边,整个人都凑得离她极近,她几乎能看到他脸上日晒过的痕迹,让这张俊朗的容颜展现着不同于任何一个年轻贵族的气质。 他的扎起的长发顺着身侧倾洒,落在床铺上,和穆瑾的相互交缠,在昏朦的月光之下,几乎分不清哪缕是谁的。 犹如结发而眠的夫妻。 “……你做什么?”穆瑾怔然。 戎锋的眼睛微微弯了一下,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上了穆瑾的。 “试试温度。”他低声道,“不然你想让我做什么?” 穆瑾卡了一下,找回自己声音:“我想让你走人。” 戎锋苦笑了一下,“真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若论起除我之外有谁更不解风情,恐怕舍你其谁。” 他直起身,拿起穆瑾的毛巾浸入桶里,除了水声之外,还传来了冰块碰撞木桶的声音,而后他拧干毛巾,放到了穆瑾的额上。 穆瑾骤然接触到如此冰凉的东西,舒服得差点呻/吟出来。 “系统,你这个保护机制不是盗版的吧?为什么我觉得越来越晕了。”穆瑾在脑子里敲敲系统,“我的头好舒服,可是身体却好难受。” “什么?”系统的声音有点疑惑,“我的确将意识的保护机制开启了,按理说不会影响到身体才对……不对!人类的身体不是精密的机械,它无法严格地按照区域阻隔药力,穆穆,药性已经在你的身体里蔓延开了,大脑想完全不被影响可能不太现实……” 穆瑾此刻已经听不太清系统在说什么了。 本该给她带来舒适感的冰毛巾,只维持了短短片刻的功效,就迅速被她的热度给蒸热了,她整个人仿佛又陷入了一团火中,意识也开始迷蒙不清。 “好热……” 她感觉包裹着她的棉被如同一个烧铁般的囚笼,将她所有的热气都闷在里面无法散发,同时身体中一阵阵涌上的异样感觉令她难耐地翻滚一圈,她整个人就像个被剥出壳的小龙虾,蜷缩着散发滚烫的热气。 “嗯……” 穆瑾全然不知嗓子里发出令人发痒的声音,强烈的热意和急需碰触什么的想法冲击着她的大脑,当感到有一只手碰触到她的时候,她立刻双手并用地抱住了那只手,并蹭上了自己的脸颊。 那只手僵在那里,穆瑾就放肆地在上面磨蹭,虽然它的体温也不低,但是接触到自己同样滚烫的皮肤,却莫名地带来一阵舒适。 -- 第100页 不愧是用做那事的药物,紧紧是碰触到了一小部分的皮肤,也比自己硬熬要好受得多。 穆瑾蹭着这只手,口唇间不断吞吐着轻颤的呼吸,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但她一个都听不清,也一个都不想理。 正当她蹭得欢快的时候,这只手却突然离开了,在抽出之前,还小心地托住了她的头,没有让她直接栽到床上。 穆瑾以为那只手不会回来了,皱着眉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起来,打算硬捱过这场劫难。 可是过了没多久,一双宽厚的手掌轻轻环住了她的身体,坚硬宽阔的胸膛抵上了她的后背,接触面积骤然增大,一股冰凉瞬间包围了穆瑾,让她惊叹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是软了,戎锋却觉得自己全身都硬得不行。 他小心地将下半身向后撤了撤,环住穆瑾的手也恪守礼节,不肯向敏感部位移动,只在她身前松松交叉。 她身量如此纤瘦,让他毫不费力就能轻松将她环过来。 穆瑾贴上了凉意,浑身热度都得到了转移,暂时停止了磨蹭。 戎锋就这么静静地环住她,倾听着她的呼吸从颤抖到平稳。 当他感到自己的体温开始升高时,就将手伸入冰水中,内力以特殊的方式在体内运转几圈,升上来的温度就渐渐又被压了下去,全身变得和冰水一样凉。 然后他再次环过穆瑾。 循环往复。 直到穆瑾全身的温度都逐渐降了下来,眉宇间的难受也褪去了些许,她似乎是有闲心能动一动了,就这么在戎锋的怀里翻了个身,一脑袋扎入了他的怀里。 戎锋:…… 要命。 然而还能怎么办,这人平日里清醒的时候,打死也不可能对他流露出弱势的神色,更不可能对他亲近至此。 面对着心上人失去意识而泛着艳丽情/潮的脸,戎锋觉得,他前二十多年练武锻炼出来的意志力,尽数都用在了此刻。 他屏住呼吸,却无法抑制呼吸中加深的粗重和灼热,他放弃地叹息了一声,侧身去够床下的水桶。 可是水桶里的温度随着他倒换了几次之后,反而比他的体温还要温热几分,让他将手放进去不但没得到冷静,反而更加燥热。 穆瑾这时感觉面对着“冰块”时要比背对着舒服得多,她迷蒙地伸手去抓这一直在移动的“冰块”,但是只能抓到碍事的布料,她不耐烦地撕扯着,直到抓住一块有五根“柱子”的,毫不犹豫地将它一把贴在了自己的脸蛋上。 焦躁的神色消失了,穆瑾又露出安然的神色,贴着被她抓住的东西老实下来。 剩下一个戎锋,望着强盗一般的人干瞪眼。 他整洁的衣襟被抓弄得散乱不堪,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即使在三九的寒冬,也没有如一般人般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只身着一身潇洒的长衫,在雪地中独有一番气质。 只是正因为这长衫不厚,被穆瑾猫儿般一顿抓挠之后,被扯开了一大道口子,甚至连里面的胸膛都隐隐可见。 这胸膛起伏着,它的主人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戎锋顺从地任由穆瑾将自己的胳膊抱在怀里,贴着自己的手继续睡着。 他忍耐半晌,还是没忍住微微动了下手指。 霎时细腻温润的触感被他捧在了手心。 他的神态明显地怔愣了一下,犹如一道柔软的洪流冲刷而过,眉间一贯的坚毅冷硬碎裂开来。 他看着穆瑾,心脏跳动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锦文。”戎锋就着这个姿势俯下身,穆瑾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察觉到姿势的变动,自觉地调整了一下手脚,将自己更深地埋在了他的怀里。 戎锋缓缓地,极有耐心地向她靠近,收敛起一身锋锐的煞气,盯着穆瑾的眼睛犹如捕猎的豹子,充满着狩猎者的沉稳,以及不容对方逃脱的执着。 两人的鼻尖轻轻地相撞。 穆瑾的温度偏高,戎锋则在控制下变得很凉,这呼吸交融的瞬间,让两人喉间不由溢出声相似的叹息。 “锦文,穆锦文,穆……穆。” 戎锋从嗓口间挤出对穆瑾的呼唤,声声低哑,充斥着强烈的压迫。 他闭上眼,在穆瑾听到叫自己而下意识地偏头时,准确无误地探过头,如猎豹瞄准猎物后精准的出击,叼住了自己猎物。 “唔……”穆瑾感到唇上有凉意靠近,竟然不但没有反抗,反而伸出滚/烫的舌尖,轻轻/舔了上去。 戎锋霍然睁开眼,棕色的眼睛沉淀为一片浑浊的墨色,汹涌的情绪从眼底迸发,再也找不到一丝清明。 穆瑾的细腰人揽着向怀中扣去,另一只手托着穆瑾的脸庞,戎锋加深了这个口勿。 身体的冰凉逐渐失去效力,戎锋的体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升高,穆瑾感受不到让她舒服的凉意了,开始出现排斥的反应。 然而她微弱的推拒都戎锋轻而易举地化解,炙热的手掌握住她的,一只手就足够将她的双手都圈起来。 戎锋闭上了眼。 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背德的,如若对方清醒,绝对不会给他任何一丝机会。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又忍不住对这份亲近而生出隐秘的欣悦。 -- 第101页 “嗯……” 穆瑾不喜欢被钳制的感觉,但在无从反抗的绝对强力中,她的本能让她乖顺下来,并顺着对方的力道仰起头。 她感觉很热又很冷,以为自己是发烧了,鼻腔堵塞的感觉让她不满地哼了口气。 戎锋低低地喘息,报复性地咬了口她,而后又觉得心疼,轻轻蹭了一下。 穆瑾不满地哼唧了两声,一阵阵的疲惫涌上来,似乎是感受到身旁的存在不会给她带来威胁,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就这么贴着继续睡去了。 戎锋在听到那句话之后愣了愣,她看着穆瑾安详的睡脸,冷硬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穆瑾嘟囔的那句话是:别惹我,我是反派,我超凶的。 哪有人说自己是反派的啊。 不过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只有自己一人,面对着欺凌和侮辱,她只能将自己伪装成如今的模样,首先让自己相信自己是个坏人,才能让他人不再欺辱于她。 戎锋被自己脑内的想象虐得心尖疼痛,他用尽了意志力,才将怀里的人放下,并给她盖上了被子。 摸着穆瑾已经褪去热度的额头,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纵使他再心怀渴望,也不能做出对她侮辱之事。 何况他带着穆瑾离开,家里那个一直以为他沉迷宦臣,心术扭曲的老父亲,应该要找他找疯了吧。 想到老太尉心痛恨晚的脸,戎锋捏了捏眉心。 戎锋回去面对着怎样的狂风暴雨,穆瑾不知道,她是被系统尖锐的爆鸣声惊醒的。 “怎么了怎么了!”她坐起来的时候还闭着眼睛,“我做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 “还敢问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系统被她的无知气到了。 穆瑾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自己的衣物,发现它们还完整地穿在自己的身上,冬季的衣物里三层外三层,让她连自己的骨头都摸不着。 “挺正常啊……” 穆瑾的脑子还有点发懵,她迷茫地左右看看,在看到床边放着的那个水桶之后,突然噤了声。 “系系系系系统,”她眼底浮现出一抹恐惧,“昨昨昨昨昨晚上都发生什么了?” “你问我?”系统“呵”地冷笑一声,“那你可问错对象了,昨晚你和男二对上眼之后,我就被自动屏!蔽!了!是在保护宿主隐私的时候才会启动的屏蔽机制!你说,你都和男二做什么了?!” 穆瑾捂住被系统的尖叫刺激得发胀的脑袋,听请它的话之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床上。 卧槽,戎锋! 失去意识之前的事她还能想起来,但是后来她莫名其妙地就失去了意识,这一下子问她和戎锋做了什么,她还真以为他们做了什么…… 不对,衣服什么的都还好好的。 想不明白的穆瑾绝望地下了床。 穆瑾觉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她却还要去收拾烂摊子。 按理说她作为大闹宫庙的人之一,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向宇文睿请罪,并且她昨天以意外的方式离开,段榕榕还被留在了宫庙中,也不知道顾倾是否成功救到了她,让她十分不安。 但是走在路上,看到一路上所有路过的人都在用奇特的目光偷偷看她,其中有羡慕有鄙夷有气愤,她就知道昨晚的事已经解释不清了。 甚至在她走过拐角之后,还能听到身后的宫人在窃窃私语地议论。 “穆总管这身段,这容貌,也难怪能被皇上看上。” “唉,如果我是皇上,我也……” “嘘,你不要命啦。” 穆瑾:…… 救命啊。 她走向太和殿的步伐顿了顿,转而拐向了太医院。 狗男主会不会生气,现在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不过既然宫人们现在只是在议论她和宇文睿的事,就证明段榕榕很幸运地没有被发现,也就没有出现在话题之中。 ……男主连和反派都有绯闻可传,就是和女主没有,穆瑾不禁默默咽下了一口糟心的老血。 来到太医院前,穆瑾在背人处用力揉了把脸颊,让表情维持在一贯的傲慢阴沉,步履沉稳地走了进去。 无论他人如何议论,反派人设不能丢,原主原本就是心思坚韧之人,更不会被这种流言蜚语所影响,所以她也不能做出被影响的模样。 至于事后如何报复那些嚼舌根的人,就不是穆瑾的考虑范围了。 “穆总管。” 巧合的是,今日太医院的当值太医,正是曾经和穆瑾一起在疫区共事过的木太医。 木太医见穆瑾到来,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赶忙迎上来作揖道:“穆总管亲自前来,可否有要事转达?” 他显然是听说了昨晚的事,看向穆瑾的眼中有着几分复杂,但是却没有鄙夷厌恶之色,反而隐隐带着几分喟叹。 仿佛在感慨,难得有忠心为民的宦臣,却还是难逃这秽杂宫廷的吞噬。 穆瑾不为所动,“不必理会,我自有打算。” 她越过木太医,直直向着顾倾所在的左院判院阁前去。 “顾倾。”穆瑾站在门窗紧闭的房前,“是我。”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开门的顾倾仍然是那副温雅俊美的样子,只是眉宇间有着一夜未睡的疲惫。 -- 第102页 他还穿着昨天破了袖子的朝服,侧开身让她进来,“她在这里。” 顾倾十分清楚穆瑾是为何而来,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她情况。 “祭祀没有持续很久,我在皇上走后将她带了回来。”顾倾顺着穆瑾的视线,看向仍在睡梦之中的段榕榕,“你不必担心,我已用银针和冷水为她缓解药性,现在她只是还在昏睡。” 太医院不是给人居住的地方,顾倾的这间屋子也没有床,只有一张供小憩的软塌,段榕榕此刻就躺在上面,即使睡着了,看起来也是没心没肺的,卷着毯子睡得很香。 穆瑾这才彻底放下了悬着的心,揉了揉眉心道:“多谢你了。” 顾倾摇摇头,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你呢?昨晚是谁帮你解了药性?” 他的语气没有多严厉,穆瑾却莫名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严肃。 而顺着顾倾的话,她的思绪又情不自禁地飞回到了昨天晚上,虽然记忆不甚清晰,但那具由冰冷变得火热的身体却突兀地浮现在她的脑中,让她刚要回答的话又被吞了回去。 怎么回事,莫非她和戎锋真的做什么了吗? 怀着这种惶恐,穆瑾的脸色也就愈加阴沉不耐,“这种下三滥的药,一桶凉水就解决了。” 她醒来之后药性没了,面前只剩下一桶凉水。 那她就当药是凉水解的好了。 顾倾凝视着她,也不知是信没信,只是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戎锋回军营了。” 穆瑾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后颈的毛就条件反射般炸了起来,她的神色间也就掺入了些许警惕:“与我何干?” 顾倾见她反应,蜷缩于宽大朝服之下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在面上露出丝毫颜色。 “听闻,昨夜在他回去后,戎太尉大发雷霆,勒令他除夕连夜回到军营,在取得副将军衔之前,不得回京。”顾倾道,“说他任性妄为,需好好打磨。”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说了与我无关。”穆瑾木着脸。 顾倾低叹一声,“好,我不说了。你来寻我,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穆瑾又看了眼人事不知的段榕榕,“等她醒了就让她回来干活,好好一个丫头,活得倒比主子还滋润。” “我不是说她。”顾倾终于忍不住,伸手握住穆瑾的双肩,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瑾儿,你知道这次捅下了多大的篓子吗?在除夕之夜大闹宫庙,还和戎锋……。好,我就当他是清白的,但你可看到皇上凝视你的眼神?” 他温润的眉眼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第一次显得扭曲起来。 “那不是看奴才或下属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看向女人的目光!你可知,你现在处于怎样的境地了?” 穆瑾:我知道,我处于剧情脱缰,人设崩盘的境地了。 顾倾的话又刻意地提醒了她一遍,现在剧情已经跑偏到原作者都不能认识了,而她完成任务,走完剧情的可能性也岌岌可危。 这么一想,她就痛苦得无以复加,脸上的表情比顾倾还要扭曲。 “你是想说什么?”穆瑾冷笑着道,“是想骂我不知廉耻,还不如从前踩着人血上位,还是想祝福我终于被皇上看上,能够脱离这做奴才的苦海了?” 阴郁的神色也无法掩饰她眼中深刻的不甘和痛苦,顾倾怔然望着她,脸上的心痛和愤怒化为一片苍白。 “是啊,这又岂是你所情愿。”他低声呢喃。 他恍然意识到,也许对心比天高的她来说,这恰恰是最能撕毁她骄傲的源头。 “瑾儿。”顾倾猛地看向穆瑾,一直如湖泊般淡然宁静的眼中,第一次涌现出灼热的情感,仿佛他一辈子的勇气都凝结于此。 “如果我问你,你可愿……” “穆总管……?咦,我这是在哪里。” 顾倾的话被一声微弱的嘤咛打断了,段榕榕捂着脑袋从软塌上坐起身来,第一句话开口就是叫的穆瑾。 她叫完才反映过来,现在待着的地方她居然不认识。 段榕榕也不见普通女儿家的惊慌失措,迷迷糊糊地挠了挠头,掀开毯子就想下床。 这一侧身,就让她看到了另一边对峙的两个人。 方才念叨的人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段榕榕惊喜地大叫一声,鞋都没穿好,拖拖拉拉地就往穆瑾这边扑。 “穆总管——我好想你啊!” 第42章 又加班了。 段榕榕虽然称不上衣衫不整, 但是经过一整晚的磋磨之后,身上的衣物也凌乱不堪,虽然冬季穿得厚, 也漏不出什么, 但在思想封建的古代人眼里,还是颇为不雅。 她就这么邋邋遢遢,还散着发髻, 连鞋都没穿好地扑向了穆瑾, 仿佛被扔去上山下乡好几年之后终于见到亲人了一样。 穆瑾被顾倾带得严肃沉重的心情, 就这么被她给撞没了。 但她可不敢让段榕榕愣头愣脑地这么抱过来,只好侧了侧身,让段榕榕扑了个空。 “穆总管。”段榕榕又露出那种委委屈屈的神色, “我感觉咱俩已经好久没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 “不对, ”她意识到了什么,左右看了看, 在顾倾身上顿了一下目光,“刚才不还是晚上吗?我又穿越了?” 穆瑾想要扶额。 “冷静一点。”她冷声喝止住段榕榕的不着调,“姑娘家家的,看看你现在想什么样子。” -- 第103页 顾倾在有人打断之后,就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眉目渐渐恢复成往日的冷淡,他看向段榕榕, 道:“现在应该不需要代你转达了。” 是不需要, 段榕榕现在已经精力旺盛地开始追问了:“转达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昨晚上发生什么了,我怎么突然就睡过去了?”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但是穆瑾在这里, 她压根没有产生一丝担心的心情,只是有几分好奇。 穆瑾不打算给她解释太多,冷着脸道:“一个小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还不赶紧整理一下自己,你打算就这么出去吗?” 顾倾看了她一眼。 有段榕榕在场,无论他还想说什么,都只能闭口缄默。 穆瑾心惊胆战地等了片刻,自从昨晚见顾倾在戎锋面前口不择言之后,她真怕他突然失去理智,在段榕榕面前也胡说八道。 好在,顾倾的理智还在,他还是那个高雅淡然的顾太医。 “段姑娘在此处梳洗吧,顾某先行回避。”他文雅有礼地说完,微微欠了欠身,率先转身出了房间。 段榕榕正七手八脚地抚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此时见顾倾出去了,不由停下动作,羞怯又含着丝渴望地,瞥了穆瑾一眼。 穆瑾:对不起,又忘记现在她不是个女性了。 她冷冷地回视了段榕榕一眼,甩袖跟了出去。 顾倾正等在门口,他们两都往门口一站就非常奇怪,顾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暂且将穆瑾带到了偏堂等待。 好在他们两个官都大,无论在顾倾的院子里做什么,都没有人敢上前来询问质疑。 太医院毕竟人多口杂,顾倾只是为穆瑾倒了一杯热茶,两人没有交谈太多。 穆瑾也就将顾倾方才起的半个话头忘在了脑后。 除夕之后,穆瑾的事却没有减少,宫中过年大概持续到了正月十五,这轰轰烈烈的年才算过完了。 她一直都没有向段榕榕解释过除夕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宫中关于她和宇文睿的流言尘嚣甚上,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段榕榕不必由她告知,也慢慢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但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姑娘却什么都没问,如年前一样,跟在穆瑾身边,帮她忙这忙那,忙里偷闲时还去大膳房拿栗子糕给她吃。 在又一次她将装着栗子糕的食盒放在桌上时,反而是穆瑾沉不住气:“你不好奇,宫中为何有这般流言吗?” 段榕榕将栗子糕拿出来,大眼睛弯了望,“你都说了是流言,我当然就不在意啦。” 不愧是现代来的女主,深知三人成虎的道理,她不是没有产生过猜测和怀疑,只是选择相信穆瑾而已。 穆瑾默了默,不知道是否该和女主解释,她和男主没有一腿。 事实上从除夕夜之后,她连宇文睿的面都还没见过,宫中传言本就捕风捉影,却不知道为什么,宇文睿一直没有制止。 帝王尚且任由流言发酵,其他知晓真相的人又如何敢开口。 哪怕是一直都想辟谣的穆瑾。 “我……” 她刚艰难地开了个头,段榕榕就拿起一个栗子糕,在她惊恐的眼神中,一下塞进了她的嘴里。 穆瑾:!!! 她用能杀死人的眼光瞪向段榕榕,段榕榕却像感受不到似的,拍拍手给她递了一杯水,“你们那些聪明人的弯弯绕绕,我也搞不懂,穆总管不必特意向我解释。” 她笑眯眯的,“我只需要跟着穆总管,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绝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不给你添麻烦就好啦。” 穆瑾:塞我一嘴栗子糕,还让我呛到这件事,可不是我让你干的。 但是她看着段榕榕真诚的笑容,眼底的光芒渐渐柔和下来。 段榕榕虽然不会察言观色,但是有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见穆瑾没有生气的迹象,兴奋地说起了今天刚听到的八卦:“对了穆总管,你听说吴嫔的事了吗?” 一整天都在忙着监督做元宵的穆瑾:“她又怎么了?” “吴嫔她,居然是假怀孕!”段榕榕抑制不住地满脸红光,“哈哈哈哈哈哈她居然是假怀孕!一个假肚子,跟我们耀武扬威些什么呢,也真亏她想得出来。” 吴嫔是假孕? 穆瑾怔了下,倒是也没有太过意外。 除夕当夜她就有了这个怀疑,作为一个怀孕的人,她不但太过生龙活虎了些,并且在顾倾提到肚子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心虚。 如今被揭露开来,也是意料之中。 就是这段时间给她忙的,都快忘记有这么一号人了,毕竟不是穿进的宫斗剧。 段榕榕那边还在叭叭:“听说除夕夜她就被皇上软禁在长生轩了,只是因为过年,一直没有处理她,现在年也过完了,皇上命令顾太医亲自去给她把脉,就被拆穿居然是假怀孕。” 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这下看她怎么收场。”接着又欢呼一声,“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她来找我们的麻烦了,真是太好了!” 穆瑾望着她兴奋的脸,心里想的却又多了一层。 也不知女主这样纯粹的高兴,在吴嫔的审判下来之后,还能不能持续下去。 而且吴嫔的倒台,总让她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无论是根据常理推断,还是吴嫔的表现来看,她身后一定有支持她的人。 -- 第104页 会是谁,贵妃吗? 不,她见过贵妃,贵妃的眼睛不是有阴谋的眼睛,而且在任何情况下,贵妃从未站到她的对立面过…… 等等。 穆瑾倏然想起,除夕之夜时,她在听到顾倾对吴嫔的肚子有所表示的同时,似乎看到吴嫔的目光在向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不是那种没有目标时,胡乱而惶惑地瞎转,而是有目标地在搜寻着某个人。 而当吴嫔注视着某个方向时,她脸上的惊惶突然就变成了尘埃落定的绝望。 当时她望向的那个地方,站着的人是—— “穆总管,你在想什么呢?”段榕榕叉开五指,在穆瑾眼前晃了晃,“今晚就是中秋了,你喜欢什么馅儿的月饼,我去给你拿!” “我不喜欢月饼。”穆瑾下意识地回答,沉着脸将下属递交的函件上打了个圈表示已阅。 段榕榕泄气地往她身边一坐,两只小臂交叠放在桌子上,垫上了自己的下巴。 她挑着眼睛看向穆瑾:“穆总管,你每天好像有想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怎么受得了的呀。” 穆瑾的笔尖顿了顿,凤眼斜睨看向段榕榕眼巴巴的脸。 段榕榕总觉得她这是看废物的眼神。 穆瑾的确在怒其不争,因为男女主的极度不配合,她这个反派现在简直没什么用武之地。 男女主对她丝毫不设防,无论她想做什么,两个人都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全力支持,这还让她玩什么?反而担心动作太大不小心就把他们搞死了。 段榕榕萎靡了一瞬,看穆瑾又淡淡地垂下眼去看函件,又强行振作起来,单手撑着下巴,努力摆出最可爱的表情,“穆总管,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就只知道了你喜欢吃栗子糕,还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还喜欢些什么呀?吃的,用的,或者娱乐活动什么的……?” 她的话在穆瑾再次望过来的目光下自动消音了。 穆瑾道:“你整天不去干些正事。” 比如想想如何与男主联络感情,起码让他先认识你。 “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 探听反派喜欢什么。 “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思进取! “是想死吗?” 我看你是想让我死。 段榕榕讨好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她看着一脸阴沉,连头都不抬的穆瑾,整个人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穆,穆总管她还是这么凶,好孩怕。 也许是按照大燕国的礼制,太过注重除夕夜的关系,正月十五反而没有多少忙碌的事,穆瑾带着人各宫各院地走了一圈,将份例的元宵给大家送去,也就没什么事了。 在走到太和殿前时,穆瑾在门口犹豫了几番,正好看到李连的小徒弟水金出来,连忙开口唤道:“水金?” 水金正了正身子,扭头看见穆瑾,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稚嫩的小脸突兀地红了一下,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路小跑地奔到穆瑾面前,眼睛也不敢看穆瑾。 “穆总管有什么吩咐?” 穆瑾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当是在皇上面前当差,难为这小孩把他累坏了,一挥手让身后的人将元宵递过来。 “我这还有三宫六院的份例要送,皇上的份儿,你就负责送进去吧。” 她还在心中庆幸,幸亏看见的是水金这小孩,而不是他那个讨人厌的师父。 水金愣头愣脑地被人塞了个食盒,待看见穆瑾转身要走了,一跺脚小跑到她面前,扯开笑容道:“穆总管诶,这元宵,是不是还是您亲自送去给陛下比较好哇?” 他见穆瑾皱了皱眉,连忙又补充道:“您算起来也好几天没见万岁爷了,他还总是念叨您呢。” 谁知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就让穆瑾糟心起来。 男主不好好反省为什么会和反派传出流言,竟然害唯恐天下不乱地念叨她? “倒也不是我不想见陛下,只是你也瞧见了。”穆瑾昂昂下巴,示意他看向身后跟着的一长串食盒,“我这实在脱不开身,你就转告陛下,再耐心等等吧,啊。” 她意识到这样是不是太嚣张了点,亡羊补牢道:“告诉陛下,这碗元宵是我亲手做的,就当给陛下赔罪了。” 说完她一仰头,目不斜视地从水金面前走过,只留给他了一个绰约的背影。 水金一个人抱着食盒,等穆瑾都带着人消失在拐角了,低声嘟囔了一句:“这穆总管真是越来越招人稀罕了……怪不得万岁爷整日都惦念着她。” 说到万岁爷,水金想到宇文睿那张大过节也没见到笑模样的脸,微微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思来想去也没有办法,只好苦着脸进了太和殿。 谁让他地位最低,压根找不出第二个替罪羊了。 太和殿里静悄悄的,通明的烛火被笼罩在精美的灯罩中,除非刮起大风,否则绝不会引起摇曳。 若是晃了万岁爷的眼睛,可有他们这些当值的小太监好受的, 水金悄无声息地踏了进来,立刻回身关上沉重的大门,也不敢抬头窥视,跪在屏风外磕头道:“启禀陛下,奴才水金求见。” 屏风内沉默一片,宇文睿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有轻微的奏折翻阅声在后面响起。 随后传来李连的声音:“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没见陛下在忙着吗?有什么事儿?” -- 第105页 水金被师父当头训了一番,苦着脸道:“回陛下,是穆总管送来了十五的元宵……”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屏风内翻阅奏折的声音停下了。 “穆总管送来的?”宇文睿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她倒是没有忘记朕。” 重重一声奏折合起的声响。 把水金吓得整个人都在地上颤了一下。 宇文睿的声音里包含着一丝危险,“都到这太和殿门前来了,为何不亲自进来?” 水金都快趴到地上了,一边在心里疯狂祈祷万岁爷的火不要发在他的身上,一边悄悄埋怨穆瑾怎么就让他来走这火海刀尖。 整个太和殿,谁不知道这几天皇上的情绪差得很呐,他和穆瑾说皇上在等她,那可真一点都没撒谎。 原本陛下第二天就做好了准备,命人备下了穆总管最爱吃的栗子糕,说等她来赔罪时给她端上来,好让她宽下心,表示陛下没有怪罪于她。 谁知道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当陛下忍不住派人去探听消息时,穆总管已经又带着那个叫段榕榕的小宫女,满宫跑着忙活了。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 再加上又出了吴嫔那档子事,陛下的脸,可是有好几天没有出现过笑的模样了。 别说笑了,连眉头舒展的情况都很少。 即使陛下不再提,他们这些在太和殿当值的,哪个不知道陛下心里惦记的是谁,又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满脸官司。 水金叹息一声,还是不忘哆哆嗦嗦地回万岁爷的话:“穆总管,穆总管她说,这碗元宵是她亲手做的,当做给陛下赔罪,她现在实在忙碌,脱不开身。” “她亲手做的?”宇文睿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她倒是比我这个皇帝还要日理万机。” 水金不敢再说话了,就这么趴在地上,等着皇上发落。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金盯着自己的冷汗从鼻尖掉到地上,也不敢伸手去擦。 宇文睿的声音从上面淡淡地传来:“李连。” 李连应声,不待宇文睿再多说,走到水金面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趁着抬头时视线交错的一瞬,李连冲着门外打了个颜色。 水金会意,将东西交给他师父之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宇文睿看着李连恭恭敬敬放在他面前的一碗元宵,白糯圆润的圈圈沉浮在偏白的汤水里,倒是弥漫开几分诱人的香气。 宇文睿握住瓷勺,在碗里搅动了几番,突然开口道:“李连,你怕死吗?” 李连一惊,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面上却是微妙的笑意,“万岁爷,奴才自然是怕死的。” 宇文睿笑了一声,“所有人都怕死,但为什么她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非要挑战朕的底线呢?” 李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关于那位的事,现在在宫里可没有人敢当着皇上的面多说什么,何况他也知道,皇上不是在问他。 于是李连垂眉敛目,恭谨地立于旁侧,尽职尽责地做一个情绪垃圾桶。 宇文睿也不是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回应,说完之后就舀起一颗元宵,送进了口中。 李连就默默望着皇帝吃下没有经过尚觉禄①检验的菜品,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宇文睿吃了一口,眉头稍微皱了一下,将咬开一半的元宵又放回了碗里。 再开口时,却已然没了那风雨欲来的压抑。 “果然又是栗子泥馅,她果真喜欢这个东西么?”宇文睿说着,唇边露出丝笑纹,“甜腻齁嗓,不晓得有什么好吃。” 李连又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继续当自己是个垃圾桶,立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这时殿外又有人求见,宇文睿看了李连一眼,李连高声道:“进——” 一人身着飞鱼服,腰佩长刀,步履利落地疾步走进,在底下单膝跪地,“属下见过陛下。” “嗯。”宇文睿道,“自从让你接任飞鱼卫首领以来,甚少见你如此行事匆忙,有何要事?” 底下那人抬起头,赫然正是曾经跟随穆瑾去城西疫区的江延。 江延道:“请容许属下单独奏禀。” 宇文睿颔首表示同意。 江延便起身,来到宇文睿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习武之人将声线控制得极为精妙,连站在后侧的李连,都分毫没有听到什么。 当然,他若是还想要自己的小命,早就刻意避嫌,将目光望向别处。 宇文睿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手下的人各司其职,一旦有人想要越界,得到的后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宇文睿细细听完,又见江延低声道:“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理?” 宇文睿却抬眼望向李连,里面幽然燃起的火焰令他猛然一惊。 就听宇文睿道:“这不就巧了吗?猫儿偷吃完刚要逃脱,却未注意,自己的尾巴还握在猎人的手里。” 穆瑾走完六宫,送了一圈元宵。 当然也不是各个宫中必须由她亲自送去,她只去了几处品阶较高的嫔妃处,其它偏远的宫殿,就由下属送去了。 好歹今日是十五,穆瑾没有将段榕榕留得太晚,如今吴嫔已经被关了起来,暂时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威胁到女主的存在,就提前让她回去休息了。 尽管段榕榕走的时候不情不情愿,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想回去。 -- 第106页 穆瑾可不管,她看见这个不求上进一心只想窝在反派身边混吃等死的女主,就顿觉心肌梗塞。 想着终于把熊孩子扔出了门,总算可以不面对任何一个剧情人物放松了一下了,谁成想她头发刚解开一半,门外就被敲得震山响。 张明旭语气急迫,一向清润的声线都因为着急而抻尖了几分:“锦文!锦文你睡下了吗?” 穆瑾捧着一头流云长发:…… 这些人能不能让她放一天假?无限制加班真的会死人的! 一时情急,她来不及将解开的长发再绑回去,只好将剩余的一半也一股脑地解开,然后七手八脚地随手一束,再戴上帽子,掩盖住一切痕迹。 被打扰难得“休假”的穆瑾打开门,脸色不用伪装就足够阴沉:“有什么事?” 自从张明旭被她扔出去处理异党,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回宫,没想到他赶着过年的尾巴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来找穆瑾。 张明旭一见她开门,连话都等不及开口,身体比嘴巴要快,第一照面就一把握住了穆瑾的双肩。 穆瑾惊愕地忘记反抗,被他一个用力给推进了房间。 张明旭给她的感觉一向是阴恻恻的,不是恭谨守礼就是沉静阴暗,除去上回不小心踹中他之外,还是第一次见他表现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一时忘记了反抗。 张明旭似乎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空张了张口,“锦文,我不小心——” “穆总管,你在吗?” 穆瑾看了看张明旭一下子就难看下来的脸色,又看了看被敲响的房门。 今天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她这里这么热闹? 事出反常必有妖,穆瑾看似淡定,实则已经竖起了警惕的防御。 她微微眯起了瞳孔,如一只猫咪在黑夜中亮起攻击的爪子。 “穆总管,您要是还没睡,就吱个声,万岁爷有请,你不回应一声,我可不好交代啊。” 穆瑾听出这是李连,她看着张明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望着她的眼里有着惊痛和悔恨,心里大概有了个谱。 “我在。”她回复外面道。 张明旭握着她双肩的手,无力地滑落了下去。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恐惧和怯懦的神色,嗫喏着嘴唇,却只能唤出一声她的名字:“锦文……” 小弟就是小弟,即使他有翻身做正版反派的心,也还是难以成事。 穆瑾感慨着,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 有李连亲自来找,再加上张明旭的表现,她哪能猜不出来,肯定是张明旭在做事的时候捅娄子了。 要是情况好一点,不会暴露她有二心的事实,只是落下个办事不利的下场。 但若是点背,说不准就被宇文睿发现了什么,此时派李连过来,恐怕打定了要把她带去的主意,此去凶多吉少。 想必张明旭也对此刻的境地再清楚不过,他以为犯下如此大的纰漏,穆瑾一定会大发雷霆,或者惊慌失色。 毕竟这一举措,可能将他们多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即使是再心志坚定的人,也不可能等闲视之。 可是穆瑾只是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门外又传来李连的催促,穆瑾应了一声,对着张明旭勾了勾唇。 眉眼魅惑,风华慑人。 张明旭一时愣住了。 然后他就看见,穆瑾从宽大的袍袖间抽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她细白的手指握着这把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划向了自己的左侧小臂。 第43章 穆瑾大概是天生的游戏黑…… “系统, 帮我开启身体保护机制。” “你要干什么?” “你先开,快点要来不及了。” 系统一头雾水地给穆瑾开启了宿主保护机制,在此期间除了生理性的反应之外, 包括痛觉都被屏蔽掉了。 系统刚来得及开启, 就见到穆瑾握着把刀,毫不犹豫地割向了自己的手臂。 它顿时发出了和张明旭心里同频的尖叫。 “穆穆你干什么——” 张明旭也露出震撼的表情,他失态地扑向穆瑾, 伸手想要抓住她的刀刃。 ——但还是晚了一秒, 刀刃已经切开了厚重的棉服, 割开了穆瑾的皮肤。 粘稠温热的血液迅速渗透了衣服,让她的整个小臂都黏湿一片。 穆瑾脸色迅速地白了一点,她右手捂住小臂上不断淌血的口子, 在张明旭震惊的目光中斜斜睨他一眼。 “慌什么,你的脑袋还好好地在脖子上待着。”她低声道。 “你……你这是……” “没时间啰嗦了, 三句话,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穆瑾说着, 用牙齿咬住里衣的一角,用力一扯,撕下了一条布料,不甚熟练地将它缠在了小臂上。 原主是个只要有条件就不会委屈自己的人,里衣无一不是上好的料子,被屏蔽了痛觉之后,这么一缠还冰冰凉凉怪舒服的。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 否则张明旭非把她当成变态不可。 张明旭目光复杂, 但也知道时间紧迫,没等穆瑾再催,将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安佛山的异党和九门提督有关, 他们口口声声和你有联络,当时我带去的,是皇上的人。” -- 第107页 穆瑾将布条打成结的动作顿了一下。 很好,果然是值得她加班的大事。 她在这磨叽了许久,门外的李连有些不耐烦了,“穆总管,您要是不想去,就回我一声,我也好去禀报陛下。” 穆瑾三两下处理完伤口,扭头就去给他开门。 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臂被张明旭死死地握住了。 张明旭的目光中满是难言的复杂,“你……打算如何?” 穆瑾一挥袖将他拂去,直接去将门打开,迎上李连等到不耐的目光,毫无情绪地勾起了唇角。 “李公公好歹是给皇上办事的,御前行走这么多年,居然连耐心二字都没学会吗?” 李连已经习惯被她怼了,对她发冲的语气不甚在意,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就落在了她捧着的小臂上。 “这是怎么了?穆总管方才耽搁那么久,是在处理伤口?” “一切自然有我亲自向陛下解释,你还不够格听。”穆瑾道。 李连的脸色青了青。 成功又拉了一波仇恨值,穆瑾踏出房门后自然地回身将门关上,在关闭前倏然深沉的目光和张明旭对视一秒,自然地完成了这个动作。 “走吧。”穆瑾道。 一路上气氛压抑地来到太和殿,李连亲自为她打开了沉重的大门,侧身为她让开了道路:“穆总管,请吧,陛下在里面等你呢。” 穆瑾抬头望去,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一座华丽的囚笼,她竟生出一股一旦进去将不再能出来的预感。 随即她摇了摇头。 对于拥有系统的她来说,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可怕的,这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人生。 她顿了顿神色,迈步走了进去。 李连在她的身后轻轻关上了大门,厚重沉闷的声响让她心中一沉。 既然到了这里,也没有了回头之路。 殿中仍然燃着清幽的熏香,穆瑾拐过屏风,对着坐在案后垂目看奏折的宇文睿跪下身。 “陛下万安。” 宇文睿没有出声。 他不出声,穆瑾自然不敢起来,就维持着以头抢地的姿势,蜷缩的小臂却压迫到了血管,本就没有好好止血的伤口再次汨汨地淌出血来。 淡淡的血腥味开始掺杂进熏香的气味中,幽幽地在大殿中扩散开来。 宇文睿这才抬起头,一看穆瑾的样子就皱起了眉。 他刚要启唇,眉头却轻皱了一下,转而换了口凤。 “为何现在才来?”宇文睿道,“怎么,朕派李连过去都推三阻四,是不是以后得朕亲自去请你了?” “穆锦文,你太过放肆。” 穆瑾知道他来者不善,但也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大一个招。 如果是以前的原主,虽然心机深沉,有着自己的打量,但是当宇文睿真正发起怒来,她不是不怕的。 因此她留给宇文睿的印象,总是谄媚中带着怯弱,在帝王的心中未免浅薄庸俗。 但穆瑾和原主不一样,她本就没有对封建王朝的皇帝有过多的尊崇,说白了,宇文睿在她眼里,和任务npc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因此当他发起怒来,她的第一反应还是维持住自己的人设,而不是紧张兮兮的思考如何保住小命。 “回陛下。”穆瑾抬起苍白艳丽的脸庞,神色中隐隐含着一丝委屈,“奴才这正在那处理伤口,李连突然就过来宣奴才了,奴才当然不敢耽搁,连伤口都没包好。” 她举起那只包得乱七八糟的手臂,沾了血而重量增加的衣物都坠在她纤细的小臂上。 “陛下您看。” 宇文睿神色莫测,“你上来,让我看看。” 穆瑾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骑虎难下,还是麻溜地站起身,绕过批阅奏折的案桌,来到了宇文睿身边。 宇文睿拽过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目光在还渗着血的小臂上面停留片刻,又在她脸上一瞥而过。 “这是怎么回事?” 冬季厚重的衣物被割的残破不堪,透过撕扯出来的棉絮,能清晰的看到里面还在渗血的伤口。 穆瑾的手臂十分白嫩,那道血肉翻卷的伤口就显得十分扎眼,刺在宇文睿的眼眶里,让他龙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忍住,低声念叨了一句,“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找太医看过了吗?” “回陛下,哪里来得及,李连仿佛催命鬼似的,在我的门外疯狂敲门,奴才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跟着他出来了。”穆瑾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的伤口上面,仿佛疼得很了,嘴唇微微颤了颤,才掀起眼睫看向宇文睿,“真的不是故意晚来,耽误见陛下的时辰,原谅奴才好吗?” 原主的身体本就是西域女子,虽然学了中原语言,足以以假乱真,但在不经意间,总会泄露出一丝婉转魅惑的尾音,似嗔似怒,仿佛埋怨又好似撒娇。 这谁顶得住啊。 偏偏穆瑾当局者迷,对自己会造成的效果还全然不知,说完就凝视着宇文睿,乌黑的瞳孔里倒影出他一人的影子。 宇文睿抬眼回视着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也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帝王眉眼沉郁,半晌都没有出声。 穆瑾望着幽冥的烛火映在帝王英俊深刻的脸上,摇曳着半明半昧的光。 少顷,宇文睿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穆瑾受伤那只手的手腕,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口,向自己的方向拖了一下。 -- 第108页 穆瑾一开始有点懵,任由他拽着自己往那边拖,随即她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身受重伤的人,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平淡。 于是她整个人都颤了颤,仿佛为了忍住痛意,用力咬住了下唇。 又一副不敢反抗的样子,顺从地靠向了宇文睿的方向,“陛下?” 宇文睿没有回答,穆瑾震惊的眼神中,他打开桌案下的暗格,拎出了一只小小的药箱。 不知道他拨动了药箱上的哪个机关,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小箱子,立刻弹出了几个格子,里面每一个都盛满了各种各样的药物,甚至连包扎用的细布都有。 宇文睿熟练地拿出一瓶金创药和一张细布,抬头看到穆瑾的表情,眉眼间呈现出一种笑的模样。 “锦文似乎很惊讶?” 如果这时候说不惊讶,岂不是代表她窥伺帝王隐私,还能有她好果子吃吗? 穆瑾苍白着脸,勉强端起笑容道,“陛下心思缜密,竟在此处藏有暗格,奴才佩服。” 宇文睿笑了一声,“这几日你避着朕不见,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回来了一些,不似前几月那般木讷。” 前几个月,不正是她刚来的时候吗? 穆瑾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渗了出来,在燃着炭火的大殿中,也不禁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男主看出她的异常了,却不知他有没有怀疑什么。 稳住,稳住穆瑾。 穆瑾控制住有些惊慌的情绪,露出有些讪讪的表情,“陛下英明神武,无所不知,奴才佩服,佩服。” 她尽力打着马虎眼,想将这个话题蒙混过去。 索性宇文睿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看着她这副谄媚的样子,在她进门之前酝酿着风暴的表情,竟然悄然隐晦了些许。 宇文睿的叹气中似乎带着一些无奈,就着握住穆瑾手腕的动作,轻柔地卷起她的袖口,拿起金创药倒在了她的伤口上,低声道,“忍一忍。” 做戏要做全,原主本就不是什么耿直刚硬的人物,如此剧痛作用在她的伤口上,她在表现的大义凛然,无所畏惧,就不符合人设了。 于是她倏然将整个胳膊向后缩去,眼睫颤了两颤,嗓子里溢出了一声轻柔的惊叫声。 虽然要表示疼痛惊吓,但她没忘记面对的毕竟是个皇帝,总不能突然土拨鼠尖叫,震碎皇帝的耳膜。 还能顺便将自己的小胳膊抽出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穆瑾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亮。 可是她没能成功向后退去。 纤细的腰背被一只保养得宜,细腻修长的大手给揽住,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向他的方向拢去。 穆瑾脑子一懵,感觉这有些不对劲。 “说了让你忍一忍。”宇文睿的嘴角仍然噙着一丝笑意,虽然平淡,但是仿佛天生就带着命令般的强势,“若是任性不肯涂药,伤口怎么会好?” “陛……陛下,奴才万万不敢劳烦陛下,请让奴才自己来吧。”穆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此时她和宇文睿的距离绝对算不得远,即使她迅速撇开眼神不敢和他直视,却仍然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 以及剧烈沉稳的心跳。 她如同一只被人抓在手里的小鸟,后颈的绒毛都微微炸了起来,微弱地扑扇着翅膀,尽力想要逃脱这个桎梏。 可是以她的力气,如何能逃得脱。 宇文睿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瞥了她一下,“别动。” 按照原主的人设,在此时羽翼未丰之时,她不会做出忤逆宇文睿的举止,为了维持人设,穆瑾硬生生地忍耐住浑身的不自在,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有没有搞错,男主这到底是发的什么疯?为什么突然开始对她礼贤下士了,非要亲手给她上药?她刚刚进殿的时候,那一副魔挡杀魔的气势呢? 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怀疑人生的境地中,脸色煞白,眼珠凝滞。 只是这副模样倒是被宇文睿给误会了。 他心中含着几丝好笑,以令人震惊的熟练亲手给穆瑾上好了药,又裹上一层细布之后,才抬头看她。 但是在看清她的样子之后,他的眉宇间反而出现了一丝无奈的心痛。 “叫你别动,你倒是真的一动不动。”宇文睿伸出手,似乎要碰出穆瑾的脸颊,“真的痛极了,就不会叫一下吗?” 这还得了! 穆瑾头一低就将触摸躲了过去,她似乎诚惶诚恐地往下一跪,脑袋重重一声磕在地上,“奴才岂敢劳烦陛下亲自为奴才包扎,奴才惶恐!” 宇文睿摸了个空,他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低头看着穆瑾趴在地上的身影。 太和殿中,帝王批阅奏折所在的这一片区域均被铺上了细腻的绒毯,让来添茶倒水的宫人能够落脚无声,不会打扰到帝王的思绪。 穆瑾被细布缠绕的那只小臂被她搁在外面,细白的腕子衬着深红的地毯,再加上白色的细布缠绕其上,显出一股别样的魅惑和脆弱。 而穆瑾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整个人都缩得小小的,只留给宇文睿一个脑瓜顶。 她刻意做得平庸,看起来又和那些寻常的宫人没有任何不同了。 穆瑾静静地趴在地上,等待着宇文睿出下一招。 可他半晌都没有再次出声,只有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越来越冷。 -- 第109页 在宫里待的久了,穆瑾似乎也生出了所谓的危机意识,当感到威胁靠近之时,她裸露在外的那只小臂上迅速拂过一层颤栗。 而随着这股颤栗而来的,是宇文睿的声音。 “起来说话。” 穆瑾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起来。 毕竟电视剧里,那些以为皇帝不生气的小太监往往刚一站起来,就立刻被踹倒或者打上一巴掌。 “朕不想再说第二次。” 看来是真的可以。 穆瑾感受着宇文睿声音中越来越强的不耐和压迫感,十分忐忑地站了起来。 而在站起来的过程中,她一瞥之下,似乎看到了宇文睿的腰间,系着一枚颇为眼熟的玉佩。 这……这不是之前被当成证物,指正她和巡抚幼子之死又关的玉佩吗? 为了防止是自己看错了,穆瑾还特意眨了下眼,仔细向他的腰间看了一眼。 不会有错的,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玉佩表面的那个穆字已经十分明显。 宇文睿感受到她的目光,还特意侧过身来,让她看得更明显一些,“是不是看到你熟悉的东西了?” 穆瑾感觉他的眼神犹如锥子一般,稍微一碰就会刺伤人,于是慌忙垂下眼,斟酌着回答道,“能被陛下看重,那是这枚玉佩的福气,若是陛下喜欢,就当奴才孝敬给陛下的。” 反正他是皇帝,他想拿到什么还有别人说不的份儿吗?穆瑾自暴自弃地想着。正好帮她把这个证物给处理了吧,还省得她费心了。 宇文睿听她如此回答,情绪不明地道:“锦文一向如此乖觉,深知朕心。” “哪里哪里,都是陛下体恤奴才。”穆瑾虚伪地和他商业互吹。 可是下一秒,她就轻松不起来了。 “既然锦文如此深知朕心,不如来猜一猜,为何今晚朕会生气吧。”宇文睿突然站起身。 刚才坐着的时候尚不明显,此刻当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带给了穆瑾极强的压迫感,穆瑾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抬起头看着宇文睿不知情绪的脸庞。 宇文睿就这么看着她后退,犹如看着一只陷入陷阱的猎物在无力地挣扎。 “奴才……奴才不知。”穆瑾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机立断地低头认错,“若奴才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陛下明示。” 这时窗外又起了风,兴许是哪一扇窗户没有关严,寂静的宫殿中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穆瑾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既然你要明示,那朕就给你一个明白。”宇文睿幽深的目光映着烛火,“穆瑾文,你是朕从东宫就带出来的亲信,从朕少年时代起就跟在朕的身边,一直以来对朕毕恭毕敬,竭心尽力。” 穆瑾默默点头,在宇文睿的父皇起兵灭掉西羌之前,原主即使心怀异心,对宇文睿本人却的确不错。 “可是你想想,从何时起,你的注意力开始分给了别人。” 穆瑾一愣,这走向似乎不太对? “一旦出了事,你的第一顾虑不再是朕。”宇文睿一只手背在身后,在宽大的龙袍下悄然握起了拳,这才维持住声线的稳固。 这……原主的第一顾虑倒的确是你没错,但她所顾虑的是,她做什么你才能去死。 穆瑾默然不语,这样子落在宇文睿眼中,倒像是默认了。 强压沉静的眼中终于流露出分明的情绪。 宇文睿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了穆瑾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腕,倾身逼近她的脸庞。 “你以为朕看不到你做的那些小动作吗?你以为你和那个小宫女的事能够瞒过朕的眼睛?不去问罪于你,是相信你知道分寸。但是现在看来,你并不知道分寸为何物,反而变本加厉,不知悔改!”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沉痛,无边的怒火中竟然让穆瑾听出了一丝……嫉妒? 穆瑾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总之被屏蔽痛觉之后,她也不觉得被捏住的那只手腕疼痛,连忙抬起眼看向宇文睿挨得极近的眼睛。 那双眼里有有下属背叛的愤怒,有仿佛失去心爱之物的痛苦,以及……对他所提到之人的妒意。 男主嫉妒女主? 穆瑾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到。 她只觉得混乱一片。 然而看到她惊怔愕然的神态,宇文睿反而冷笑一声,“怎么,没想到朕其实一直在注视着你?你从惩戒所将朕发落的罪人提了出来,不顾宫中流言将她带在身边,甚至为了一介小小宫女,去得罪吴嫔。” 他说着,眼睛渐渐充斥上愤怒的红,“这些朕都没去怪你,你却反而为了她,将朕都抛在脑后?” 穆瑾从没听过宇文睿连续讲这么多话,连珠炮一般将她打个不知所措。 “奴才,奴才……”穆瑾眼珠乱转,极力想找个说辞摆脱此刻的现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现在都太不对劲了! 她来不及多想,目光瞥到被宇文睿抓住,又有些渗血的伤口,眉目间突然浮现出一丝痛意,一副很痛又不敢说的模样咬住了唇。 宇文睿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指正握的地方,听到她因疼痛而压抑的惊喘,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松。 然而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本来松懈的力道又突然收紧。 -- 第110页 他双眼微眯,盯着穆瑾的眼睛,逼着她和自己对视。 “你记着,朕能同意她留在你的身边,也能轻而易举地拆散你们。” 宇文睿声音低沉下来,身上的龙袍凛然威严,说出来的话却犹如诡谲的耳语。 “朕将她封为朕的妃子……”他凝视着穆瑾倏然惊愕的眼神,低笑道,“或者将她赐封公主之名远嫁边疆,对她一个小小宫女来说也是不错的归宿。” “锦文,你意下如何?” 穆瑾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只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这还是原作里那个轩昂俊挺,一身正气的男主吗? 看他此刻通红的眼睛,虽然是笑着,却丝毫看不见笑意的脸,以及随口说出的,能将女主打入地狱的话,能让人从心底发出畏惧的颤抖。 即使说他是个反派,恐怕也没有读者会表示反对。 她到底是玩的什么游戏,为什么一个两个的,不是疑似崩坏就是有黑化的迹象,她是什么天生的游戏黑洞吗? 穆瑾连伪装疼痛的表情都忘记了。 “陛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朕当然知道。” 宇文睿见她茫然空白的脸色,心下只道是她对那个宫女的在乎竟已如此之深,而此刻当着她的面,终于说出心头盘桓许久的恶毒语句,竟然没有丝毫畅快之感,满心只有不甘的愤怒。 “如果锦文不反对,不如就这么做吧。” 宇文睿放开了穆瑾的手。 “就将她封为安平公主,为大燕的安定和平做出贡献。”他道,“她应当感激于朕,以她卑微的身份,本来没有机会获得如此荣耀。” “如何?” 穆瑾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在他说完之后,段榕榕如一只找窝的小松鼠般,围着她团团打转的身影浮现在了脑海中,她那张傻笑的脸一闪而过。 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第44章 霎时流云般的长发尽数洒…… “不可!” 这话一说出口, 别说她自己,连系统都愣了一下。 “你在发什么疯!”一直默默围观的系统大懵,“顺着男主的话说啊, 告诉她你比较中意前面那个选项!这样支线任务不就正好完成了吗?你也就不用死了!” 穆瑾愣了愣, 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她再仔细想一想, 竟然也不想收回。 而宇文睿再次捏住了她的手, 同时逼问已经响了起来。 “这就是你给朕的回答?你可知。你回答的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穆瑾试着转了一转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 不但纹丝不动,包扎好的伤口反而又渗出了一些血来。 宇文睿皱着眉,望了一眼, “你又想耍什么把戏?今天你就是要把这只手废掉,也必须给朕一个回答!” 穆瑾在心中叹了口气, 即使对现在的情况一头雾水,也还是要想办法自救。 事情还没到不得不头破血流的地步, 她还不想放弃任务。 “陛下,奴才是看您盛怒,想给您下跪请罪。”乌黑的瞳仁无辜清澈,即使她刚刚作出忤逆之举,也让人觉得她是无心之失,“既然您不愿意,奴才不跪就是了。” 宇文睿眼睛眯了眯, 似乎在评估这个满嘴油滑的小骗子, 是否又在打着什么精明的主意。 穆瑾加一把火:“虽然您这样捏着,奴才挺痛的……” 宇文睿望了她半晌,还是将手松了开来。 “谢陛下开恩, 饶过奴才的这只手。” 即使不疼,穆瑾瞅着着血哗哗地流,还是挺心痛的。 而且这具身体不知道是不是有贫血的毛病,流到现在,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有点惨白,不用刻意伪装,看起来就足够楚楚可怜。 “你想作何回答,说吧。”宇文睿别过脸,冷声道。 穆瑾酝酿了一下情绪,恭恭敬敬地跪下身,上半身却挺得笔直。 她抬着头,一双乌油油的眼睛褪去了伪装的阴沉,有几分接近真实的穆瑾,看上去单纯如稚子。 她只说了一句话。 “陛下,那宫女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是陛下金口玉言许下的百花节魁首。” 宇文睿目光一怔。 穆瑾继续道:“陛下英明神武,言出必行,既然还欠着那宫女一个承诺没有兑现,那她就万万不能出事,否则不是叫全宫的人都看着陛下食言?” 宇文睿回过头,眼神中怒意稍微退去,转而浮现出一丝复杂。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惜得罪吴嫔,千方百计地维护那个宫女?” “是。”穆瑾露出一丝倔强,“奴才绝不会给陛下留下一丝把柄,即使陛下自己愿意也不行!” 宇文睿道:“你当你如此说道,就能让朕不追究你的失职了吗?” 穆瑾眨眨眼,困惑地道:“敢问陛下,奴才何处失职了?” 她这么问着,一边还努力在脑子里回忆着,自己的“总管工作”中,是不是真的有哪里没有做好,被领导抓到了小辫子。 结论当然是没有。 新岁宴虽然出了点岔子,但好歹也办得轰轰烈烈,除了吴嫔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倒霉……她和男二莫名其妙的事除外。 十五之时也兢兢业业地做了该做的事,连最偏远的宫阙也没有被她疏漏,不应该被人诟病啊。 -- 第111页 而看着她确实不明白的样子,宇文睿破天荒地噎了一下。 “你真是……”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穆瑾不知道他在感叹什么,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好在膝盖下面就是厚实的绒毯,并不会觉得劳累。 当宇文睿再次睁开眼时,之前的怒气仿佛是昙花一现,他又恢复成那个深沉稳重的帝王,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在瞳孔之下,让人探不到分毫。 “锦文,你可知朕为何会着急。”他凝视着穆瑾,“朕说过,你是朕的心腹,是朕从东宫时就带在身边的老人,如今朕登基为帝,命你做内务总管,是放心地将朕的后院交付与你,让朕能安心在朝堂上定国□□。” 宇文睿前期对原主的确是极为信任的,穆瑾诚恳地道:“奴才明白。” “你不明白!”宇文睿的神色突然浮现出几许痛心,“你碍于身份待在后宫,就真的将自己的身份定位于后宫!你以为朕不再重视于你,前几年蝇营狗苟,在前朝结党营私,你的小金库里如今已有多少银两?怕是已经能抵得上朕的大燕国库!” 穆瑾没想到他突然翻起旧账,对此完全没有准备,露出了惊悚的表情。 干什么丝毫不给人准备的!原主的那个小金库,她压根都没来及看看,如何能答得上来能有多少? “奴才惶恐……”她声如蚊讷。 说着真心虚。 “你心虚,你是该心虚。”宇文睿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从未想过,如若朕真的将你排除在权力圈之外,又为何将君子梅交托于你?这支安军,乃是朕手中最强的底牌,朕将它交给你管辖,难道还不够证明朕的真心吗?” 他语气痛彻,仿佛穆瑾真的辜负了他的一片真诚信任。 穆瑾自然是低下头,表示深受感动,热泪盈眶。 实则是在心中撇了撇嘴。 狡兔尚有三窟,就算她没看过原作,也不至于信了这话。 “你可知,朕今日叫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真是为你在后宫作的那些个小事吗?”宇文睿道,“你做的那些事,纵使再出格,也自有朕护着你,但现在,恐怕连朕,都要护不住你了。” 来了。 穆瑾挺了挺腰背。 宇文睿拿起案桌上的一本奏折,重重扔到了穆瑾的膝盖前,“你自己看。” 穆瑾捡起那本奏折,打开后先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眼名字。 江延。 一看这个名字,穆瑾心下泛起几丝异样,曾经在城西时,江延听从戎锋的命令,对她进行随身保护,没想到转头就参上了这一本。 她一目十行地迅速扫了一遍,大概知道宇文睿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了。 事情和张明旭总结得差不多,他带着暗军去围剿异党窝点,但是对方的头领却口口声声有和穆总管的交易。 之前提到过,君子梅被穆瑾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她将自己的人混入其中,另一部分,则是货真价实的皇上的人。 而恰恰不巧,由于围剿异党并不是需要重视的任务,所以张明旭带去的,全都是皇上的那部分人。 宇文睿将手里的势力分给各个手下,却又不肯完全信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几个势力之间又互相有眼线埋布,所以穆瑾并不奇怪,为什么君子梅里发生的事,会被如今身为飞鱼卫首领的江延知道。 即使不是江延,也会有另一个人来写这个奏折,本质上还是不变的。 穆瑾看着这份奏折,久久不曾回声。 宇文睿用手握住案桌的一角,仿佛在用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后宫那些事,朕可以不做追究,但是这件事,你必须给朕一个解释。” “朕的身边,不允许任何一个怀有二心的人存在。” 穆瑾此刻只要一句话说错,可能就会当场宣告任务结束。 她知道宇文睿做得出来让她身首异处。 宇文睿此人,对下属的“忠心”二字要求极高,其它任何方面都可以有缺陷,唯独在对他的忠心上,容不得一丝裂纹。 所以纵使原主有那么多的过错,他也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穆瑾在那么多次的危机中,都坚定不移地表达对他的忠贞不二,才一次次地蒙混过去。 她知道做反派迟早有翻车的一天,却没想到,竟然会翻得如此莫名其妙。 “陛下,”她望向宇文睿,“如果奴才说,奴才并不认识那个异党头领,您信吗?” 宇文睿回望她,似乎在打量她的真假,“你觉得朕会信吗?” “奴才不是请陛下相信我,是请陛下相信自己的心。”穆瑾道,“自奴才八岁以来被派到东宫当差,认识了陛下以来,奴才可做过一丁点对不起你的事?” 她以膝盖做足,向前膝行几步,伸出那只染血的手,拽住了宇文睿的龙袍下摆。 刻着“穆”字的那枚玉佩,长长的流苏正好扫落在她的手背上。 “陛下。”穆瑾的声音低弱下来,“用心去看待奴才吧,奴才曾经以为被陛下抛弃,被绝望侵袭了理智,仗着陛下的威名横征暴敛,干涉外朝,这些罪名奴才都认,但是唯独对陛下不忠,奴才死都不认。” 这该死的贫血,头越来越晕了。 穆瑾的瞳仁涣散了一瞬,又艰难地凝聚神光,“你问问自己的心,它是如何认识我的……” -- 第112页 说着她支撑不住,整个身子一歪,就要向地下倒去。 宇文睿不及多想,立刻躬下身以手臂做枕,准准地接住了穆瑾的头。 可穆瑾的帽子却在此时磕绊之下,顺势从她的头上掉了下来。 霎时流云般的长发尽数洒落在了宇文睿的手臂上,柔软的发梢扫过他的手心,还残留着屋外的冰凉。 柔滑清凉,在他的心口重重地挠了一下。 宇文睿看向穆瑾的脸,那张脸在散落乌发的衬托下,愈加显得苍白柔艳,因为虚弱,眼角眉梢都带着丝媚意。 他缓缓地蹲跪下来,让穆瑾正好将头靠在他的怀中。 穆瑾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龙袍上五爪金龙硕大的眼泡,正炯炯地瞪着她。 穆瑾:…… 再一抬眼,是宇文睿深不见底的瞳孔。 “系统,你们能屏蔽宿主的痛觉,就不能连带着生理反应也一起屏蔽吗?”穆瑾脸色破败,尽是惨不忍睹。 系统也觉得冤枉,“连生理反应都没了,你还能装得像个人吗?” 穆瑾觉得系统是在骂她。 系统还补了把刀:“之前从没有出现过扮演反派还栽在男主男二怀里的宿主,也没人提过你这要求。” 虾仁猪心,穆瑾不想理它了。 她整个人都酱在宇文睿的怀里,怔怔地望着他。 宇文睿伸手抚上穆瑾的脸庞,眼底有一点幽明的火光缓缓燃起。 “朕知道锦文姿容姝丽,只是如此样态,却是第一次呈现于朕的面前。” “宫中多言,锦文是朕的帐中客,只是你我都深知流言无稽,从未有过有此事实。” 在穆瑾震惊的目光中,他缓缓补完最后一句。 “朕从未有过,白担享用美色之名,却不曾享用之实,不若就坐实了这个名头,如何?” 说到最后,他倾俯下身,炙热的呼吸流过穆瑾白皙的耳廓,激起她的一片颤栗。 任何语言都不能概括穆瑾心中的天塌地陷。 夭!寿!了! 狗男主究竟在琢磨什么!他居然真的想和她这个反派发生点什么? 本以为之前流言肆虐,只是他懒得理会,顺带借助流言羞辱她一把,却没想到,他竟然真心实意地在期待这个流言的发生? 这是发生了什么!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做什么? 在进来之前设想的一切机智反应,此刻都被宇文睿的神来一笔给打乱,穆瑾目光空茫地望着大殿顶上的横梁,仿佛失去了人生的全部意义。 宇文睿抬起身,看到她生无可恋的样子,沉沉笑了一声。 “锦文一心为朕,应该会对朕唯命是从吧。” 他捧起穆瑾受伤的那只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在穆瑾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向回收的时候用力握住,不给她丝毫逃离的机会。 望向穆瑾的眼中,充满着深沉的欲/、望,以及志在必得的自信。 “答应朕,朕再也不会对你有所怀疑,你是朕最贴身的心腹,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你的地位。” “贴身”两个字被他着重强调,听得穆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发起了抖?”宇文睿将那只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英俊的脸庞逐渐向穆瑾靠近,带着些哼笑的意味,“你这身子,也着实弱了一些。” 眼见着他的唇就要落下来,穆瑾一个激灵,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还在他的手里,用了强力一个扭身,强行从宇文睿的怀里翻了出来。 穆瑾一刻不敢停留,立刻在地上跪好,额头一下子磕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三思!” 三千青丝从她纤细的周身覆盖而下,如云如雾。 宇文睿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态,望着穆瑾跪在咫尺身侧,眉目间的笑意淡了下来。 “你这是不愿意?” 穆瑾在心中把狗男主骂了八百遍。 “奴才……”穆瑾顿了顿,改变了原来的话头,“陛下乃万邦之主,无论奴才是谁,只要陛下想要,断没有拒绝的可能。” 宇文睿神色稍霁。 “但是陛下。”穆瑾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若是想要一个傀儡,一个顶着奴才样貌的玩物,那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但若是你想要一个手下,一个能够统领君子梅的忠臣……” 她面色苍白,眼中却乍现出无与伦比的光芒,如斯璀璨而骄傲。 “那么奴才,恕难从命。” 宇文睿许久未曾出声。 穆瑾撑在地上的手指扣紧了绒毯。 终于,宇文睿的神色冷淡下来,他站起身回到桌案前坐下,仿佛刚才一切出格的举动都不曾发生。 穆瑾维持着动作,屏息等待他给予回应。 若是她没有赌对宇文睿的惜才之心,那今天晚上,就是她的任务结束之时。 “你应当好好收整一下君子梅里的人了。” 宇文睿说。 穆瑾绷起的那根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她赌对了。 穆瑾深深低下头:“奴才遵命。” 宇文睿随手拿起一旁的奏折,宣告今夜的所有都截止于此。 “东川战乱将起,你手上的人将会起到更大的作用,不要再公器私用,把他们用于后宫之中的闹剧。”宇文睿声音微冷。 “是。”穆瑾再次叩头。 -- 第113页 “去吧。” 当穆瑾出了太和殿,才放任一身的冷汗流了出来。 她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想到方才的一切,她有点腿软,扶住了太和殿前的柱子维持平衡。 一旁等在外面的李连,悄悄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 穆瑾懒得理他,他倒是开口道:“穆总管,不知你为何惹怒了皇上,但是以皇上对你的看重,你若是适当地服个软,总是没错的。” 他也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穆瑾的眼中还夹杂着几分试探。 穆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了,你是在劝说我?” 李连的脸僵了僵,“不敢。” 穆瑾又看了看他,实在没心思处理别的事,木着脸离开了这里。 突然,一声系统提示音在心中响起:“滴——特殊任务,拯救三次陷入危机之中的女主,第二次完成。” 穆瑾一愣:“第二次,什么时候完成的第一次?” 系统道:“除夕夜,在宫庙之中你避免了女主被陷害,那时候你晕得七荤八素,压根没听见。” 穆瑾讪讪地哦了一声,“那这一次,是我避免了女主去和亲?” 本以为难度很大的任务,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她不禁有点开心。 但是随即,想到和女主息息相关的男主,她的心中又被崩溃取代。 一路上,她心中的尖叫差点把系统给吵到炸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主他为什么会对我有意思?!” 系统以为她终于意识到危机了,刚待安慰她几句。 “这让我回去怎么面对女主!我怎么能抢她的男人?” 系统气结:“这是重点吗!” 穆瑾蓦然冷静下来:“不行,我不能任由剧情就这么如脱缰野马,一定要想办法拉住这个缰绳。” 系统呵呵:“你怎么拉?刚才男主都开口要纳女主为妃了,不是被你给回绝了?” “那不行,男主根本不是真心提出这个要求,就是为了为难我罢了。”穆瑾梗着脖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女主许配给他?” “还许配……你真当自己是女主的老母亲啊?” 穆瑾就不说话了。 系统又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割伤自己?男主根本就没问过。” 穆瑾摇摇头,“我若是不先割伤自己,怎么能有底气和他演戏?宇文睿在原作里可是灭掉了原主的,丝毫不能小觑。” 她的目的只是干扰宇文睿的视线,至于因为什么受伤,并不那么重要。 可惜她连理由都想好了,宇文睿就是没问,反而行为离谱,把她吓个够呛。 穆瑾此刻身心俱疲,男主的脱缰让她着实有些震惊,她需要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但是当她走回院子,看到立在屋门前一动不动,几乎让人以为是座石像的张明旭,不由按住了突突发胀的太阳穴。 男主带来的冲击太大,她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张明旭一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在看到她被包扎好,又渗出血液的伤口,声音沙哑地开口:“皇上给你弄的?” 半晌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惶惑地抬起头,正对上了穆瑾清凉如水的目光。 “张明旭,你一次次地自作聪明,不但擅作主张,还妄图夺取我的权力。”穆瑾漂亮的唇里吐出令他天塌地陷的语句,“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要你的命,是对我们这些年来的情谊,最后的交代。” 穆瑾神色漠然,越过他径直向屋中走去。 现在情况太过复杂,一个明显不稳定的□□不适合再留在身边。 所幸原作里张明旭的剧情也不是很多,若不是穆瑾前期偷懒,将任务都甩给他,本不会给他这么多出境的机会,也不会养出他这么大的野心。 穆瑾十分糟心。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张明旭的脸。 但是她刚走了几步,袖口就被人拉住了。 张明旭不敢去动她的手,堪堪只拽住了她的一只袖角,脸色苍白得仿佛他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锦文,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敢了……” 细细听来,连声音都在打颤,只是故作镇定,以为这不过是穆瑾一次普通的发怒,他还有机会补救。 可是这一次穆瑾没有再准备给他机会。 “在你背着我有别的心思开始,你对我就没有价值了。”穆瑾没有回头,“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是你没有选我。” “你不信我,我也无法信你,你走吧。” 穆瑾觉得自己此刻的语气,就和刚才的宇文睿没什么区别。 张明旭还在做着努力:“我没有,锦文,我或许找了一些其他人帮忙,但我从没想过让他们伤害你……” “你还在狡辩。”穆瑾冷笑一声,“吴嫔次次想置我于死地,怎么,你是觉得她比起我,更容易达成你的目的?可惜了,她比我还不中用。” 握着她袖口的手,一点点地滑落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 “是。”穆瑾向前走去,“顺便告诉你一声,不要再打主意到君子梅的身上,纵使我赋予过你权力,但现在我收回。” -- 第114页 她停下脚步,侧眼回去看他,“你以为自己掌握了无上的权力,却没想到,真正的控制权,我从未放手给你过。” “君子梅的‘梅君’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穆锦文。” 张明旭后退一步,眼神带着不可置信的绝望,“为什么……?你从没信任过我?” “信任过,但你不堪大任罢了。”穆瑾嗤笑。 “我很有用。”张明旭停在原地,盯着穆瑾的背影,眼底有着她没有看到的痴妄和疯狂,“我很有用。”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我很有用。” 穆瑾后颈有点发毛。 “想发疯就滚,不想发疯也给我滚,别站在这里引人注目。”穆瑾声音冷酷,“你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吧,如果我听到不应该被其他人知道的事传出来了,就别怪我不顾多年情分。” 尾音带上原主特有的,毒蛇般的狠辣阴冷。 张明旭没再传出声音。 他现在怎么想的,穆瑾也不太在意,第二天就迅速找来了她备用的小弟二号。 面容普通的太监站在穆瑾面前,气质沉稳,表情稀少。 穆瑾看着他,感觉仿佛看到了第二个戎锋。 但是想到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军队糙汉,又顿时感觉不太像了。 “仲如,张明旭犯下了祸事,从今以后,你顶替他的位置,成为我的副手。”穆瑾试图和这个还不太熟悉的二号小弟拉拢感情,先给出一个大饼,又画出一根棒子,“只要好好办差,各种好处少不了你,但若是和他一样不知分寸,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我有着什么手段,想必你也知道。” 仲如死人一样的棺材脸张开嘴,问出一个问题:“敢问梅君,为何会心生仁慈,绕过张明旭的性命。” “梅君”才是君子梅这支暗军里的人,对穆瑾的真正称呼。 张明旭一直自持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从不使用敬称,但是在原作里他从头到尾都忠心不二,因此穆瑾一开始也没有怀疑过他会生出二心。 怎么到了她这里,反而出了这种糟心的事,莫非是她魅力不够吗? 穆瑾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这个问题不像你会问出来的。” 仲如此人,从表情到性格都像个死人。 或者说,像个不存在的人。 他面容普通,经常会将自己完美地融入环境,如果不特意去找他,可能都找不到。 而性格也极为安静,除非点名,否则他绝不吭声。 因此穆瑾对他竟然会询问张明旭的事,感到几分诧异。 仲如垂下眼:“是属下孟浪了。” “既然知道,就不该多嘴。”穆瑾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眼神,“张明旭跟随我多年,知道的事不少,你派要派人盯住他,一旦他有逾举,就立刻处理。” 仲如低头应是,再不开口多嘴了。 穆瑾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比任何人都想处理张明旭,但他毕竟是个剧情人物,穆瑾天杀的任务里还有一条保护角色的安全! 她如何判断张明旭算不算在这个范围里? 所幸以原主的性格,要是会给予下属解释那才奇怪,这才让穆瑾混了过去。 穆瑾沉稳寡言,办事可靠,是穆瑾亲自挑出来的小弟,可比张明旭那个仿佛中了病毒的程序要好多了。 说来也奇怪,当穆瑾意识到张明旭有问题,开始物色人选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极容易被人忽略的仲如,将他从君子梅中提了出来,伪装成太监安排在身边。 “若没别的事,就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再找你。”穆瑾道,“记着,出入内廷,注意你的行为举止,一旦被人发现,我也保不了你。” 随即她觉得这话太不符合阴狠人设,又补充一句:“如果被发现了,你知道该怎么和我撇清。” 穆瑾在心中为自己的敬业点点头。 她没有看到,仲如仿若僵化的嘴角,极为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是。”仲如躬身行礼。 穆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在他转身离去之时,似乎看到他的耳垂处有些不对劲。 她定睛再看回去,仲如已经走到了门前,这个距离已经看不清什么了。 怀着满腹疑惑,穆瑾为自己倒了杯茶。 想着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碧螺春沁人心脾的香气让她微微沉定了一些,她端起杯子,唇边抵上杯子边缘。 就在此刻,门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道瘦小的身影。 小姑娘剧烈地喘着粗气,一双狼崽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穆瑾,在看到她的下一秒,眼里开始凝聚出一汪泪水。 “穆锦文。”她声音嘶哑,仿佛几天几夜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娘亲要死了。” 第45章 你这算拒绝我了吗? 穆瑾的唇还挨着茶杯, 她转动眼珠,瞥向直愣愣冲进来的安河公主,表情看起来分外冷漠。 少顷, 她缓缓地放下茶杯。 “你说什么?” 她问得镇定又冷酷。 安河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冷淡, 她冲上前,瘦小的身子扑到了穆瑾身上,揪住她的领口用力嘶吼道:“我娘亲马上要死了——” 这一幕正好被来找穆瑾的段榕榕看到。 穆瑾还没怎么样, 段榕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认出这是新岁宴上坐在自己前面那桌上的小孩, 但是皇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她的名字,她不认识。 -- 第115页 于是她也冲过去,拎起安河的后颈领子就把她硬生生扯了下来, “你是怎么回事?妈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冲人大吼大叫吗?” 穆瑾伸出一只手,还没来得及阻止, 就见安河的死亡视线瞪向了段榕榕。 ……哦豁。 这下可捅马蜂窝了。 在安河要教训段榕榕之前,穆瑾站起身来。 “放肆。”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位是安河公主,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她说话?” 段榕榕气鼓鼓的脸上顿时变得惊愕起来。 “她……她是个公主?那为什么这么……”她犹豫了一下,将“粗鲁”两个字咽了下去。 安河抬起头看她。 穆瑾转过身,挡在段榕榕身前,对着安河行下一礼,“四公主,这是新来的宫女, 还没教好规矩, 冲撞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安河冷冰冰地看了段榕榕一眼,伸手拽住了穆瑾的胳膊, “你跟我走。” 穆瑾昨晚回来后就解除了宿主保护机制,一直忍受着胳膊上隐隐的痛楚,此刻被安河不分轻重地一抓,忍不住倒吸口气,挥开了安河的手。 安河愣了一下。 段榕榕已经急切地走上前,小心地抓住穆瑾的手腕道,“穆总管你怎么了?” 还没等穆瑾阻止,她就一把将宽大的袖口掀起来,层层裹裹的细布包在纤细的小臂上,分外显眼。 “你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段榕榕声音都尖锐了起来。 穆瑾漠然地抽回了手,放下袖子道:“你再这样毫无礼数,我就将你送回浅云宫。” 段榕榕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剩下一双星辉般闪烁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穆瑾,充满了不服气的神色。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离开穆瑾,此刻听到她这样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多嘴。 但她又确实担心又生气,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竟然一跺脚跑了出去。 穆瑾垂下眼,看向表情奇特的安河,“我跟公主前去。” 安河道:“你是因为受伤了,才这么长时间都没去看我们吗?” 穆瑾:? 什么时候看望她们母女也是她的任务了? 见她沉默,安河反而略微缓和了脸色:“我就知道,你不会将我们抛在脑后,完全不管的。” 穆瑾……穆瑾心虚地不敢反驳。 安河抬起手臂,擦了擦自己通红的眼眶,用力之大,让眼睛周围都泛起了红。 穆瑾就看不得小姑娘这么虐待自己,在她自己反映过来之前,已经伸手拿下了安河的手,随手抽出白色的巾帕给她擦了擦眼泪。 安河抬起眼睛瞅着她,眼里多了分依赖。 “穆锦文,我的娘亲会好起来的,对吗?” 穆瑾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起巾帕道,“你先带我去看。” 待来到落雪阁,看到惠贵人的形容之后,穆瑾才明白安河为什么会那么慌张,直接冲到她房间来找她。 惠贵人的模样实在有些骇人。 除夕夜上就没有见到她除夕,穆瑾本以为她只是身体孱弱,需要静养,却没想到阔别刚刚一月,她整个人竟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来,如今躺在床上的,活像一副骷髅架子。 惠贵人还有气息,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来人之后,想要张口说话,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着咳着,她侧身向外,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娘亲!”安河扑了过去。 惠贵人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臂,虚弱而坚定地将她推开来,还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安河,你快出去,忘记顾太医是如何说的了吗?我这是肺痨之症,可能会传染给你!” 肺痨? 穆瑾怔了一下。 她竟然得的是这样的病? 在医疗技术不过关的古代,得了这个病,几乎等于被宣判了死刑,怪不得她们会如此绝望。 “我不怕!”安河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我都照顾娘亲这么久了,也没有被传染,肯定是那个太医沽名钓誉,信口雌黄!” “不可胡说。”惠贵人形销骨立,开口说话时却仍然温和而严厉,她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穆瑾,露出一丝苦笑,“穆总管,如今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而且病情怕人,你还是别向里走了。” 穆瑾踏过门槛,走到床边站定。 “顾倾多久没来了。” “顾太医上一次前来,是腊月二十八。”惠贵人答道。 她只说了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就又吐出了一口血。 人身体里有再多的血,也禁不住她这么个吐法。 “那太医根本就不想管我们,他和所有的太医一样,看见我们没权没势,只留下几服药就走了。”安河红着眼睛,稚嫩的声音里含着一股恨意,“他们都不救我们,都想看着我们死!” 穆瑾没想到她这么幼小的身躯里会包含着这么巨大的仇恨,怪不得原主会相中她,将她收为麾下。 她的这股恨,既能成为对敌的利刃,也能成为对己的闸刀。 惠贵人明显对安河束手无策,她不知该如何劝说安河,也不知该如何让安河消散这股恨意,她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巨大的眼睛望着安河,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 穆瑾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垂下眼道:“我去找顾倾,也许你还有救。” -- 第116页 安河抬起了希望的目光。 穆瑾都已经转过身,却又被惠贵人叫住了。 “穆总管,不必了。” 穆瑾回头看向她,见这个孱弱至极的女人虽然语气柔和,但神态颇为坚定,似乎她一辈子的勇气,都用来拒绝此刻的生机了。 穆瑾不禁有些意外,“为何?你不想活下去吗?”她的目光在安河身上扫过,“公主还这么小,你不想护着她在这深宫长大,直到她出嫁的那天吗?” 仿佛被她所描绘的景象所诱惑,惠贵人的眼睛放空了片刻,似乎见到了安河凤冠霞帔,风光出嫁的那一刻。 但是随即,她露出了一抹苦笑。 她怀着无限的不舍,轻轻摸了摸安河的脸庞,“恐怕我,今生是没这个福气了。” “我不嫁人。”安河不顾惠贵人的推拒,执意抱住了她的脖子,小脑袋埋在她颈窝里,声音有些发湿,“我要一辈子陪着娘亲。” 穆瑾别过头眨眨眼,吸进倏然涌上的热意。 片刻后她回过头,目光中有些倦怠和不耐,“既然惠贵人自己想死,那在这候着也就是了,何必再叫奴才过来呢?” 安河倏然抬起头,眼里的受伤让穆瑾看了更加心下不忍。 但她不能表现出心软的样子,只好逼着自己硬起心肠,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惠贵人摸了摸安河的头,看向穆瑾的眼睛仍然温和,“是我让安河去请的,劳烦穆总管走一趟。” 穆瑾淡淡躬身:“却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尽管明言吧。” 惠贵人又咳了几声,似乎有一口血已经涌到了唇边,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一时脸色更加灰白,苍白的唇上也溢出几分异样的血色。 她抬起眼睛,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类似祈求和命令之间的神色。 “穆总管,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敢以贵人的身份命令你,但是看你行事作风,绝不是宫中传言那样,唯利是图,心肠歹毒。” 惠贵人费力地撑起身子,在安河的帮助下,执着地下了床,在穆瑾震惊的目光中,跪在了她的面前。 “娘娘这是做的什么。”穆瑾后侧半步,将她跪的前方给让开来,“奴才万万受不得娘娘如此大礼。” “总管自然受得。”惠贵人目光灼灼,仿佛她这具身体中所有的力量,都在此刻凝聚在了她的眼中,“自从我兄长被参和异党有染以来,皇上对我们这对本就不受宠的母女,更是冷漠相待,无视侮辱我们之人。” 事到如今,穆瑾就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她义无反顾,顾不得尊严面子,将一切都摆了出来。 “如今我命不久矣,已然不求能倚靠家族,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唯一的女儿。”她牵了签安河的手,拽着她一起跪在了她的身边。 穆瑾冷眼望着这一切。 安河似乎知道母亲在做着什么打算,她没有反抗地跟着她,跪在了一个奴才的面前,眼睛里充满悲伤。 惠贵人倾下身,向穆瑾叩了一个实在的礼。 “我想求穆总管,在我离开之后,能够照顾安河,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能吃饱穿暖,若如此,我惠康莹必将日夜为总管祈福,直到黄泉之下。” 安河望着自己的母亲,也跟着她伏下了身。 一妃嫔一公主,就这么跪在一个太监的面前,放下她们尊贵的身份,只为幼子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穆瑾半晌都没有说话。 她没想到惠贵人居然兵行险招,直接要将安河公主塞给她。 在原作中,原主是在惠贵人死后才见到的安河公主,她一眼就相中了安河对皇室的恨意,对宇文睿的恨意,才将她收为麾下。 而不是此刻的托孤情节。 “娘娘恐怕所托非人了。”穆瑾开口道,“公主金枝玉叶,如何能托付给奴才一个太监,这说出去,难免会让人笑话,不利于公主前途。” “莫非让幼子挨饿受冻,受尽白眼和欺凌,就是有利于她的前途了吗?” 惠贵人的声音有些凄厉,她俯着身,又控制不住地咳出了一口血。 “我只求总管,能够给安河一个庇佑,其它的,就让她……听天由命吧。” 安河柔顺地俯在母亲身边,放在地上的小手却死死地握成了拳。 穆瑾注意到了,她又沉默片刻,开口道:“此事终究不合适,请娘娘收回命令,奴才先行告退了。” 穆瑾转身的瞬间,惠贵人支撑不住,向一侧瘫倒在地。 她看着穆瑾的背影,声音夹杂在粗重的喘息中,“穆总管,你是否在为异党提出你的名姓而感到惊讶?” 穆瑾脚步停住,背对着她的眼睛里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惠贵人轻咳几声,“望总管能够思虑几日,权衡利弊,我在这里等待总管的答复。” 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穆瑾,就见那道裹着冬衣也略显纤瘦的身影,在僵直了片刻之后,头也没回地向外走去。 惠贵人叹息一声,看向安河道,“你去送送穆总管,切记,不可太过刚硬,要让她心软,让她对你心疼,那我们就赢了。” 安河抿抿唇,开口时声音嘶哑异常,“娘亲,我看她就是个冷血残忍之人,为何你一定要将我托付给她?没有她,我一样能照顾自己。” 惠贵人爱怜地轻抚她的鬓发,“傻孩子,我们不是早就交流过这个问题了吗?根据你这几日的打探,穆总管在宫中权势滔天,即使做出捣乱祭祀、打压宫嫔、从惩戒所里救出皇上亲自发落的罪人这些事,也仍然没有影响到她蒙获圣宠。只有将你托付给她,才能让我有所放心。” -- 第117页 她的目光望向门外,流露出不曾在穆瑾面前表现出的幽深。 “安儿,你记着,看人,永远不能看他被人评价为什么,而要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穆瑾心情沉重地走在路上,这落雪阁仍然如此冷清,上一次除夕夜下的雪,到今日都没有人来打扫,在路上化掉一部分后又凝结成了冰,走在上面三步一滑。 她正思考着惠贵人最后的话,身后突然传来奔跑的声音,她没有回身,只是刻意放慢了脚步。 几个呼吸之后,安河喘着气挡在了穆瑾面前。 穆瑾垂眼看她:“若是公主是来劝说奴才的,那就请回吧。” 安河放下伸开的手,倔强的眼睛里没有祈求也没有愤怒,倒是十分平静。 “穆锦文,我知道你在宫里的势力,如果我能跟着你,想必要比我现在空有一个公主身份要过得好。” 穆瑾挑了下眉。 安河眼里划过一道嘲讽的神色,“我不求你收养我,但我能不能拜托你,假装答应我娘亲。”她别开头,不让穆瑾看到她眼眶里的泪水,“她时日不多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只要你骗骗她,让她能安心离去,我一定会记得你这个情。” 穆瑾上下扫视她一番,在她忍不住回头看看她的反应时,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敢问公主,你能带给奴才什么呢?” 安河握紧拳头,瘦小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着。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还是大燕的公主,纵使你再受宠,一定会有用到我的一天。” 她一字一顿。 “这对你来说,没有坏处。” 穆瑾看着她红着眼眶,明明只是个孩子,却不得不为了母亲而和别人谈判与谋划,看似漠然地迈开步子,略过了她。 “容奴才想一想。” 穆瑾感觉自己伤了小姑娘的心。 这是她人设维持得最成功的一次,但是她并不开心,反而充满了沉重。 走过拐角之后,穆瑾偷偷地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安河小小的身子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低着头神色落寞,她收回目光,本来要直接回去的脚步转了个方向。 太医院内药香袅袅,顾倾正在整理近期的看诊单子,突然紧闭的大门被人訇然打开,不必抬头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缓然抬头,看着穆瑾眉目紧绷地走进来,温雅笑道:“除了你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对我这门了,即使是李连过来找我,也少不得恭敬地敲几下门。” “行了,我知道你自从平定疫情以来,地位青云直上。”穆瑾不耐地挑着眼角,“现在我是请不动你顾大太医了是吗?” “哪敢。”顾倾将笑意含在喉间,吐出的句子格外温柔动人,“穆总管有令,顾某何事不曾从命过?” 穆瑾回身关上门,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那我让你照顾惠贵人的病,你怎么就把人家撂摊子了?” 听到这个名字,顾倾的笑意收敛了一下。 “你先坐,我去为你泡杯茶。”顾倾站起身。 “不必了。”穆瑾拦在他面前,“你就直接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肯给她救治。” 肺痨纵然严重,在古代看来甚至是不治之症,但顾倾是谁,他曾经连控制鼠疫的药方都能研制出来,区区一个肺痨,就算无法治好,稳固住病情的方法都没有的话她不相信。 除非他故意拖延治疗,只等着惠贵人病情逐渐严重,直至撒手人寰。 穆瑾的嘴唇动了动,即使没有明说,她的眼睛也清楚地表示出,她知道。 “为什么?”她只是问。 顾倾望着她,“瑾儿,你为何如此想要救她?” 为什么? 作为一个正常人类,看到同类受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一把,这还需要为什么吗? 穆瑾知道不能这么说,以她的立场的确没有救惠贵人的理由。 “安河公主对我有大用,帮她治疗一下母亲,也未为不可。”她冷静地回视着顾倾,“顾倾,你若是不想惹麻烦,最好不要打听我想做什么。” 顾倾目光闪了闪,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看着穆瑾执着的眼神,叹口气道:“非我不愿给惠贵人诊治,只是她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即使我能为她□□,也只能管一时之用。”他目光真挚,“瑾儿,已经太晚了,即使用上我这里所有的名贵药材,也不过能拖她多活月余,丝毫不能减轻她的痛苦。” 穆瑾算了算时间,在原作中,惠贵人的确是在这段时间里病逝的。 这该死的剧情,一定要在这方面进行得这么顺利吗? 穆瑾抿了抿唇,将情绪掩在眼睫之下:“……给她治,药材的金银,我会给你补上。” 顾倾深吸口气,“无法。” 穆瑾料到了这个结果,因此也没表现出惊讶或不满。 顾倾道:“你不可能不知,惠贵人因为她兄长的事,已经是皇上的肉中钉刺,你又身陷在……你这时候要救她,不是等于把怀疑往自己身上引吗?” 听他这么说,穆瑾眉目间浮现出一丝讽刺,“你何必要拿我做文章,迫于皇上的顾虑不肯为她医治,我又能指责你什么?” 顾倾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怒色。 “在你心里,我竟是如此攀权富贵之徒吗?” -- 第118页 “倒也不是,只是人人都怕死,你顾倾也不能例外罢了。” 说完,她不待顾倾还要说些什么的,直接转过身准备离开。 “瑾儿!” 顾倾的声音中含着一分痛意。 “你是否清楚,你此刻身处在何等境地之中?不管你为什么想要救一个叛党之妹,但你不能踏错。” 他走上前,迟疑地伸出手握住穆瑾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我知你生性善良,定无法长久地陷在这宫廷之中,这句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但我承认,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态度,让我没有勇气说出口。” 穆瑾一听这开头,直觉他又要语出惊人。 她的眼睛中含着微妙的惶恐,想要阻止他,一时又脑筋打结,想不出能说出什么来。 在她犹豫的这短短的几秒里,顾倾已经下定了决心,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那双漂亮温雅的眼睛里已盛满了漫天星河。 他的声音里也充满着沉沉的温柔。 “如果我问你,你可愿跟我离开?” “纵使我不是大富大贵,但能力尚可,并无恶习,若你答应……我必护你一世无忧。” 穆瑾裂开了。 她将狭长的凤眼瞪得溜圆,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继狗男主之后,又一个剧情角色脱缰了? 在穿越古代的小说里,地位尊重的皇帝,权贵滔天的将军,高傲淡薄的太医,这些为女主倾心的角色是男配的标准配置,这本小说也不例外。 顾倾虽然戏份不多,但出场的每一次必然有重大作用,不是解救受伤中毒的男女主,就是带来剧情上的转折。 可是现在,这个太医,正在向她这个反派剖白心迹,并且试图将她带走。 苍天呐。 看到她无法掩饰的震惊,顾倾在紧张中掺入了一丝笑意。 “我知道,你乍听我心意,肯定无法接受。”他凝望着穆瑾的眼睛,“但我需要让你知晓,不要再以防备敌对的姿态面对我,在这个宫中,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完全可以信我。” 穆瑾:不,你以为我在第五层,其实我在大气层。 我可是最后差点能颠覆这个王朝的大反派啊,你在这说些什么东西? 穆瑾差点被气得一个倒仰。 她坚决地将顾倾放在她肩头的手拨了下来。 “顾太医想必是昨夜没休息好,才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她脸色发白,“我就当没听到,今日你所说的一切,万不可再提,否则不止是你,我也会被你牵连。” 她这话是为顾倾好。 原先不知道狗男主的心意也就算了,现在既然他对她生起了觊觎之心,就不能不将这糟心的一点思考在内。 顾倾这等于想直接和皇上抢人,她又没有女主光环,如何能护得住他。 他真是找死而不自知。 顾倾也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他的眼中有些痛苦,“说到底,还是我不够强大,你觉得我无法保护你,是吗?” 穆瑾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顾倾又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的确无法反抗皇上,但现在一切都还是未定之局,瑾儿,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愿意!” “我……定以命相搏。” 他目光真挚,声声恳切,让穆瑾再不能缩在壳里,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穆瑾后退一步,在他惊痛的神色中,忍不住显露出些许不忍。 “你何苦如此自掘坟墓,无论你询问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不会改变。” 顾倾勉强勾了勾唇角,“但若是不问,我连被你拒绝的机会都不会拥有。” 何况有他这份想法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穆瑾被人哄着,一步步更深地陷进去。 “瑾儿,你这算拒绝我了吗?” 第46章 原作大神保佑! 如果现实中有这么一个大美男, 对母胎单身二十年的穆瑾如此深情告白,恐怕即使穆瑾没有过这个想法,也会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 是否给美男一个机会。 但是此时, 穆瑾面对着大美男的告白,她只想拼命握住美男的衣领摇晃他一番,看能不能把他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 她抬眼看了看顾倾隐含忧伤和期待的面容, 冷声道:“我今天没听到你问我任何问题, 自然没有拒绝与否。顾太医想必是累了, 我就不多打扰,先行告辞。” 穆瑾向后退去,顾倾也不再伸手挽留, 她最后望了他一眼,坚决地转身离开。 出了太医院, 穆瑾抬头看了看天空,无语凝噎:“系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制作世界的程序是不是感染了病毒?” 系统:“我觉得你像个病毒。” 穆瑾不敢回话,灰溜溜地回到了内务府。 段榕榕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干活,看到穆瑾进来,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了脸,一转身子过去背对着穆瑾,也不去问好。 然而她一面转着身, 一面还偷偷回头看向穆瑾的方向, 生怕她没看到自己。 穆瑾当然看见她了,对她来说,即使再不情愿, 女主的存在也如同一个亿千瓦的大灯泡,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存在感。 但她这时候哪有心思去哄女主,漠然地走到一旁,看着其他人的做事。 -- 第119页 段榕榕鼓起了一个包子脸。 最终还是她比较怕穆瑾真的不理她了,丢掉手里的活,磨磨蹭蹭地来到穆瑾身边,故作无意地清了清嗓子:“咳咳!” 穆瑾没理她。 段榕榕眨眨眼,绕到穆瑾的另一边,用更大的声音:“咳咳咳!” 穆瑾这次有反应了,她抬眼瞥了她一下,“有病就去吃药,别过了病气给我。” 段榕榕见穆瑾看向她,刚要咧开一个笑容,听到了她的话之后,笑容生生被僵在了一半。 她现在要笑不笑,反倒有几分像哭。 “穆总管……”段榕榕揉了揉僵住的脸,探头去看穆瑾的神色,“你还在生气吗?”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因为我早上不听你的劝,冲撞了那个四公主。”段榕榕忐忑地揪了揪衣摆,“但明明是那个四公主太过分了,她就算是个公主,怎么能那么晃你的领子,连之前那个吴嫔都不敢这么做。” 穆瑾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谁告诉你,吴嫔不能做的事,公主就不能做了?” 段榕榕撇撇嘴,“除夕夜那晚,她就坐在我面前的桌上,虽说是个公主,但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有cue过她,想必也不怎么受宠,怎么还这么嚣张。” 女主又在说奇怪的语言了。 在看到穆瑾奇异的目光,段榕榕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以手作扇在嘴前扇了扇,讪讪笑道:“我是说,皇上对各个皇子都有所赏赐,但是一整晚都没有提到她,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你倒是个重要角色,但你还不如她呢。 穆瑾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她嘛……”段榕榕察言观色,见穆瑾没有要生气的迹象,赶紧腻过来,小心地晃了晃她的袖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穆瑾一甩袖子,将她的手震了下来。 “段榕榕,你也是个任人鱼肉的普通宫女,是谁给你的胆子,不将公主放在眼里?”穆瑾偏头看着段榕榕,语气里没有怒火,但是让人发冷,“距离你被吴嫔欺辱,诬陷的日子才过去了多久,你竟然就将自己摆在了主子的位置上,开始肆意批判他人了吗?” 如醍醐灌顶。 段榕榕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恐惧。 这份恐惧不是冲着穆瑾,而是对于她自己。 她才来了这个时代不过大半年,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也开始习惯于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习惯了上下尊卑? 穆瑾说的没错,她只是一介小小的宫女,只是仗着穆瑾为靠山,为什么会有胆子对一个公主失礼? 为什么会下意识地,靠受不受皇上宠爱来看评判他的地位? “穆总管……” 段榕榕嗫喏着,竟然不敢看向穆瑾那过于犀利的目光。 穆瑾没有将她逼得太紧,留下这句话之后,就去忙其它事务了。 段榕榕的不对劲,她也是过完年之后,才渐渐有所感受的。 原作中女主的性格大大咧咧,粗中带细,段榕榕也的确一直活泼明媚,招人喜爱,穆瑾一开始就以为她只是失去了原作里的感情线,没有影响到她本身。 可是过完年之后,穆瑾发现她不但一直以吴嫔的落魄为乐,不时就提起吴嫔当时面对她时嚣张的样子,再和如今的失势做对比,仿佛这样就能发泄出当初她被欺辱的那些心情。 吴嫔伤害过段榕榕,如今段榕榕因为吴嫔落魄而爽快,穆瑾不多作言辞,但是当段榕榕竟然开始摆不正自己的身份,竟然看不起安河公主,穆瑾才意识到,女主的心态大概是出问题了。 在原作中,女主有各种男主男配的保驾护航,归顺于反派的各方势力后期也逐渐倒戈,她的心态一直在平稳的状态中成长着,没有人让她看到深宫中残酷的一面。 可是如今…… 说白了,女主的心态会出问题,都是那群没有一个在肯好好走剧情的臭男人给闹的。 这个女主,这么大一个女主就摆在这里,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到她的光环,没有一个肯疼她。 穆瑾糟心地又咽下了一口老血。 心累这句话,她已经说累了。 她能怎么办呢?那些臭男人不肯疼女主,只好她自己来疼。 起码不能让自己家的白菜长歪啊。 好在段榕榕也不是不听劝的孩子,经过穆瑾的当头一棒之后,她这两天都分外老实,也不在内务府跳来跳去了,对吴嫔的遭遇闭口不言。 穆瑾知道,距离女主彻底醒悟,还差最后一个关键。 这个关键很快就到来了。 十五过去的第三天,燕皇对吴嫔的判决如绵绵的春雨,迅速洒落了整个皇宫。 “嫔妃吴氏,欺君罔上,伪装龙嗣……”段榕榕拿着存放在内务府的圣旨拓本,低声念着上面的文字,“……不忠不孝,其心可诛,即今日起,废黜位分,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吴氏一族,男丁永不得入仕,女丁永不得嫁于官宦之家……” 穆瑾看着她,补了一把刀。 “你可知,吴氏一族如今还剩下谁了?” 段榕榕眼睛没离开拓本,闻言只是怔怔地摇了摇头。 这是她第一次,在穆瑾说话的时候没有望着她。 穆瑾道:“吴家早已没落,自从她身为中书侍郎的父亲死去之后,吴家再也没能出现能拿得出手的男丁,只剩下一个哥哥,因为吴嫔的缘故,官居正四品的吏部郎中,如今也被撤了官职。” -- 第120页 “吴氏一族,再也难以起来了。” 段榕榕抬头看向穆瑾,目光有些惶惑,“我之前一直嘲笑的人,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吗?……可是她,她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也很快就被你救出来了……” “你现在还觉得,仗着他人的荣宠得势,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穆瑾声音凉凉的,“在你嘲笑着他人的时候,他人也以同样的目光嘲笑着你。” 段榕榕望着穆瑾凉薄如霜的眼睛,半晌才开口道:“穆总管也是从这样的路上走过来的吗?” 穆瑾:嗯? 段榕榕放下拓本,稍显激动地站到穆瑾面前,“你是不是也曾经被人践踏和嘲笑过,所以才奋斗得到现在的地位,然后帮助其他和你一样命运的人?” 穆瑾:……嗯嗯? 段榕榕深吸口气,目光里出现了强烈的崇拜。 “我……我知道了,穆总管。” 她握拳在心口重重捶了一下,如同一位骑士在向自己的王承诺效忠。 “我一定会记住穆总管今天的教诲,再也不嘲笑弱小的人了。” 她声音坚定。 穆瑾:…… 穆瑾也很想捂住心口。 她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理解的方向稍微偏差了那么一点,但是总归,想让女主明白的道理,她似乎也想清楚了…… 吴嫔的事似乎告一段落,穆瑾看着段榕榕重新恢复了元气,开始蹦蹦跳跳地忙这忙那,心里为给自家白菜除了个虫感到些许欣慰。 穆瑾背过身,嫌弃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深思。 正如她方才所解释的,吴嫔家道中落,她不像贵妃,有着徐丞相在身后撑腰,她为什么会执着于报复穆瑾和段榕榕,甚至不惜鱼死网破呢? 诚然,她因为那场意外受了伤,但是后宫中的生存之道,没有人会宁愿针对一个强敌,也不愿忍气吞声,受下一个不太严重的亏。 她假装身怀龙种,是冒了太大的风险,若只是为了针对穆瑾,未免太说不过去。 万一被拆穿了,她不可能想象不到,会有如今的下场。 吴嫔一直以来的举动,穆瑾都当是骄纵跋扈,可是如今想来,疑点却有很多。 除非…… 如果她不这么干,将会面临比现在更凄惨的结果。 穆瑾的眼睛眯了眯。 她似乎真的忽略了什么。 扭头看了一眼忙活得开开心心的段榕榕,穆瑾决定挑个时间,亲自去看一看吴嫔。 但是第二天,出于意料的消息由仲如带来了内务府。 “什么?”穆瑾没控制住表情,瞳仁眯到猫一样狭长的形状,“吴嫔自尽了?” “哐当”一声,杯子破裂的声音传来,穆瑾回头一看,段榕榕手里的茶盘掉到了低声,她整个人正怔怔地望着这边。 “穆总管,”段榕榕向前走了一步,又有些胆怯地停在了原地,“……吴嫔,死了吗?” 穆瑾暗暗叹了口气。 她看向来报信的仲如,“怎么回事,说说吧。” “是用摔碎的茶杯割了喉。”仲如的声音不低柔也不沙哑,和他的人一样,几乎没有什么辨识的特色,“属下去探查过,没有被强迫的痕迹,吴嫔的确是自杀。” “怎么会……”段榕榕目光都放空了。 穆瑾摆摆手,“下去吧,有问题再来汇报。” 她急着转身去查看段榕榕的状况,没发现仲如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奇特的光芒,他盯着穆瑾的背影看了一眼,又奇异地看了眼段榕榕。 “是。”仲如躬身应是。 穆瑾没有注意到他慢了片刻才给予回答,她的整个心思都放在了段榕榕的身上。 刚给小白菜除了除虫,可别被风浪给吹蔫了啊。 然而以她的人设,又根本说不出什么温柔宽慰的话,只能整个人直挺挺地站在段榕榕面前,极力隐藏着她的无措,眼神倒是变得更加阴沉可怖了。 段榕榕抬头看了她一眼,藏在眼眶里的泪水啪嗒就落了下来。 穆瑾:…… 糟了,她是不是吓到孩子了。 正手足无措间,段榕榕抽泣着用袖子去抹眼睛,“穆,穆总管,对不起,我又让你失望了,我不是没有勇气,但……但我真的没想让她死。” 这是一条人命啊。 长在现代的段榕榕根本没想过要弄死谁,哪怕那个人欺负过她。 即使知道不应该,她也难免想把吴嫔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以为一切都是她的缘故,才白白害死了一条人命。 “……”穆瑾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段榕榕,苦恼地不知道该怎么去哄。 吴嫔在原作中本就会死,她只是意外于死亡时间的提前。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终结于吴嫔的死亡,唯一的线头也被剪端了,所有的事又变成了一团乱麻。 “别哭了。”穆瑾僵硬地道,“如果有一个人要为吴嫔的死负责,那就是她自己,不是你让她假装怀孕,也不是你下旨将她打入冷宫。” “但是……” “没有但是。” 穆瑾不容辩驳地驳斥回段榕榕的战战兢兢,强硬的语气给她带来了支撑的力量。 她用坚定的语气强调道:“这跟你无关。” 段榕榕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既不敢摇头,又不想点头。 -- 第121页 穆瑾沉默了一下,“你这个样子也做不了什么,给你一天的时间,今天回去想清楚,如果明天你还是这个样子,就不必再来我面前了。” 她的话里丝毫没有宽慰的意思,反而生硬而冷酷。 但是段榕榕却露出感激的目光:“谢谢穆总管。” 穆瑾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头疼的神色。 她真的从来不知道,养一个孩子竟然这么累的吗? 穆瑾挑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阴沉的脸色缓和下来,流露出一丝苦涩。 虽然她言词振振,态度强硬地劝说了段榕榕,但她毕竟和段榕榕差不了多少,即使努力告诉自己那是吴嫔应有的命运,也还是有些唏嘘。 果然,事关人命的话,即使知道他们都是故事里的人,也很难以平常心去看待死亡。 不过,吴嫔的死倒是给了她一道启示。 既然死亡时间都不遵从原作了,那原本将在一个月后才香消玉殒的惠贵人,也难说会不会出现意外。 但是惠贵人那边没有什么变动,不应该会提前。 然而…… 穆瑾使劲摇了摇头。 最终她还是放心不下,在夜深人静之时,她点燃一盏宫灯,一个人向落雪阁走去。 宫里此时万籁俱寂,除了偶尔路过的巡逻侍卫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影,而越向落雪阁那边走,环境就越荒凉,甚至连侍卫都没有了,幽幽地只有穆瑾一个人散发出来的光亮。 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漆黑一片。 “穆穆,你不怕吗?”系统忍不住问。 “都是死过一遍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穆瑾道,“还是说你们这个世界里,还有灵异元素的存在?” 穆瑾踩过落雪阁外冻结的冰凌,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寒风吹动烛火,将她的脸照得幽明一片。 当她走到门外时,隐隐的哭嚎和咒骂声透过厚重的门传了出来,配上摇曳的烛火和阵阵冷风,穆瑾即使再不怕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即她皱起了眉。 不对,哪有什么鬼,这里除了惠贵人母女之外,唯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穆瑾心中一紧,加快步子走到了门前。 她正要抬手去敲门,紧闭的大门訇然打开,一个小太监一边回头骂骂咧咧,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是晦气,总共就没多点玩意,人都快死了还藏着掖着……” 骂着骂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看到追着他出来的四公主停在了原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身后。 小太监隐隐感到了烛火的光亮,却不敢回头去看。 一阵冷风吹过,宫灯中的一粒火星子跳了出来,飘到了他的脖子里。 小太监尖叫一声,吓得几乎跌到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扭过头来,看到了一张阴郁美艳的脸。 幽然的烛火闪烁着,让她的眼神如艳鬼般黏湿恶毒。 “啊!啊——” 小太监屁滚尿流,也顾不得刚才枪来的珠宝都露出来了一半,连滚带爬地就想逃走。 穆瑾眼疾手快地伸腿一绊,那小太监本就下盘不稳,这一下正好踩到了穆瑾腿边,顿时被绊了一个狗吃翔,还滑出了很远的距离。 “鬼、鬼啊——” 他瞪大眼睛看着穆瑾缓缓走近,妖艳的脸冲他靠近,然后她伸出毒蛇般纤细柔软的手,一把拽过了他怀里的珠宝项链。 小太监一点都不敢反抗,他的大脑里已经告诉他来人的身份,但是另一重理智告诉他,被这个人抓到,甚至还不如真的遇见了鬼。 起码鬼可能会让他死一个痛快。 随着穆瑾的凝视,小太监的双腿一个哆嗦,随即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散开来。 穆瑾皱了皱眉,“系统,帮我强化骨骼。” 系统默默地帮她处理好,“穆穆,上次我忘记告诉你了,帮助宿主作弊是违规的,你在使用之后会进入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无所谓。” 感到浑身一暖,穆瑾眼神狠戾,抬起腿来就冲着这小太监的胸口踹了过去。 “噗嗤。” 随着一阵吐血的声音,小太监趴在地上被踹出了老远,他忍住疼痛,强行爬起来跪在地上疯狂磕头。 “穆总管,穆总管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穆总管饶命……” “看来上一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厉害。”穆瑾冷冷地道,“那就明天再去一次吧,这次惩戒所的大门,可别找错了地方。” “穆总管饶命啊!——” 穆瑾无视了他的鬼哭狼嚎,转身回到门里,低头看向一脸泪痕的小公主。 “哭完了?” 安河的怔愣被这声音给打断,她低头看看被塞回手里的项链,又抬头看向穆瑾,眼底浮现出动容的神色。 “你——” “我只是睡不着,半夜散散步。”穆瑾硬邦邦地说着,略过她向里屋走去。 安河给她让开了路,看着穆瑾故作傲慢的背影,嘴角飞快地勾起一丝笑,随即想到屋子里的母亲,赶快飞奔着追上了前面的人。 “那人见我娘亲快死了,就来趁火打劫。”安河低声道,“这项链是娘亲的陪嫁之物,是外祖母留给她的,那人非要抢去,还踹我娘亲。” 不用她过多解释,穆瑾进了门之后,自然看清了屋内的状况。 -- 第122页 整个屋子被翻得一片狼藉,惠贵人趴在地上,起伏十分微弱。 “娘亲!”安河奔上前,小小的身子费力地想拖起她的母亲,“娘亲你怎么样?你看,穆总管帮我们把项链抢回来了,你睁眼看看!” 她的小脸用力到通红,但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如何拖得起一个大人,她无措地抬头看向穆瑾,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穆瑾握着宫灯的手指紧了紧,还是看不得幼小的孩子恳求地看着她,放下灯来到了床前。 她扶起惠贵人的双臂,用力将她搬回了床上。 然而穆瑾忘记了,她刚刚使用了强化,此时正是虚弱的时候,刚将人搬到床上,她就支撑不住,胳膊一软就栽到了惠贵人的身前。 穆瑾:!!! 她赶忙爬了起来,目光惊怔地望向惠贵人,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前胸。 今日天气有所回暖,她脱下了一件厚厚的里衣,出来时也没有穿上。 原作大神保佑!惠贵人她…… 可是原作大神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惠贵人睁开了眼睛,目光虚弱而晶亮地看向了她。 穆瑾在心中爆发出一声。 她勉强维持住了脸色的不变,看着安河扑到母亲身前啜泣着,一边还将项链拿出来,“娘亲,这是穆总管为我们夺回来的。” 惠贵人握住那条项链,紧到发白的指骨表现出她内心的激动和踌躇。 她抬眼看向穆瑾,声音已经不复从前的温柔,而是充满了咳痰的沙哑。 “穆总管,你……” 第47章 这仿佛被抓x的感觉。…… 惠贵人声音变得十分难听, 但是语气仍然不减温婉。 然而在穆瑾听来,却不亚于恶魔的低语。 完了完了完了…… 她感到这两个大字正呈螺旋状在脑袋边飞来飞去,让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安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目光中再没有丝毫敌意, 反而涌现出些许关心,“你怎么了?” 穆瑾无心应付她,只是直直地盯着惠贵人。 这是这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此刻唯一的筹码, 她不相信她会不用。 她以为惠贵人要揭露她的身份了, 然而惠贵人只是以手掌掩住唇, 轻轻咳了几声。 即使只是轻咳,也充斥着撕心裂肺之感,昭示着她气数将尽了。 “安儿, ”惠贵人嘶哑地道,“去为穆总管倒一杯茶。” 安河应了一声, 这次倒是没有丝毫推辞,立刻就起身去倒。 在她离开内室之后, 惠贵人又望向穆瑾,没有任何威胁或者得意,眼神柔和而祈求。 “总管不必担忧我会泄露总管的秘密。”她每说一个词,都会艰难地停顿一下,“但我之前的请求,还望总管多加考虑,不是以贵人的身份, 而是、以女人的身份……望你怜惜幼子。” 穆瑾浑身都颤了一下。 这时安河很快跑了回来, 她端着一杯冰凉的水,小心地递到了穆瑾面前,“我们没有热水了, 你将就点。” 穆瑾接了过来,没有嫌弃地一口饮尽,让安河的眼睛亮了亮,看着她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冰凉的水流入身体里,穆瑾这才感觉镇定了一些。 除了顾倾之外,惠贵人成了这个世界里第二个知道她女儿家身份的人,她不知道对方会出什么招,容不得一丝马虎。 “我今夜过来,是想向惠贵人求得一个答案。”穆瑾感到粗糙的杯面刮过指腹,略微疼痛的触感能让她冷静下来,“上一次临走时惠贵人所言,不知是合意?” 惠贵人露出了然的神色,她刚待开口说话,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安河慌忙拍着她的背,可这次怎么也停不下来。 突然她推开安河,将头探向床外,随着“噗”地一声响,她咳出了大片的淤血,还夹杂着内脏的碎块。 安河愣愣地看着地上,连眼泪都忘记了流:“娘、娘亲……” 穆瑾也僵在当场,这血肉模糊的景象激起了她脑海中被隐藏在深处的一幕回忆。 欢笑的脸庞,打趣她的父母,高速行驶的汽车。 随即一辆卡车不顾红灯,突然从十字路口冲了出来,父亲躲闪不及,他们的汽车被直直地碾压了过去。 父母同时伸出手将她推出了车外,可是下一秒,他们上一刻还在笑着的脸庞,就这么被碾压成了一片碎肉。 再也拼不起来。 穆瑾伸手握住床柱,极力将自己从记忆里拔了出来。 摇晃的视线中是安河焦急的表情,以及惠贵人双臂几次用力都无法撑起自己的狼狈。 “穆,穆总管,”惠贵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是,你要答应我的请求——” 穆瑾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惠贵人一把抓住安河的手,咳出血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穆瑾。 “我是一个、一个女人,也是一个母亲,只要你答应,照顾我的孩子,我把我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这张脸,和记忆里母亲的脸重合了。 她们都满含血泪,想要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到一线生机。 “娘亲,娘亲。”安河抓紧她的手,发出无力的哭嚎。 穆瑾阖了阖眼睫。 “我答应你。” 即使惠贵人没有这个要求,她也会照顾安河。 -- 第123页 这是原作给她安排的剧情。 但是惠贵人不知道,在穆瑾说出答应之后,她似乎完成了最后的夙愿,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也没有了。 她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娘亲——” 安河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大哭着趴在了惠贵人的身上。 惠贵人艰难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在刚才被人翻得一片狼藉的床头柜上拨弄,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暗匣。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封信笺。 她用颤抖的手将信笺拿了出来,举到穆瑾面前,“你所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面。” 穆瑾接过来,看到信封上写着风骨遒劲的几个大字“吾妹亲启”。 这是惠康盛写给惠贵人的亲笔信。 再抬头看去,穆瑾还待问些什么,可是惠贵人正用极近温柔和不舍的目光望着安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穆瑾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孩子,要如你喜爱的那个故事一般,活着……” 安河喉头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混乱地点点头。 她悲泣到:“娘亲,你别离开我……” 惠贵人已经无力再发出声音,她轻轻地看了穆瑾一眼,将一个母亲全部的惦念和恳求都包含在内。 然后那双即使在困境中被折磨至此,也仍然保持着温婉柔和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娘亲?娘亲!娘亲!!——” 小小稚女的哭嚎声震落了一抔屋檐上的积雪。 穆瑾手指僵硬地将那封信收好,伸手按上安河的肩头。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别忘记是谁造成的你现在的惨状。 然而她的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 安河转过身来,小胳膊用力地抱住了穆瑾的腰。 穆瑾一下子僵在了当场。 她感到安河小小的身子在颤抖着,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悲伤。 “我没有娘亲了,娘亲死了,我以后再也没有娘亲了……” 穆瑾整颗心都颤了颤,狠狠压下了眼角的一丝湿意。 她突然不想再在这个孩子已经足够悲伤的心上,再蒙上一层对她父亲仇恨的阴影。 ……算了,明天再做任务。 现在,先让这个孩子放肆地哭一哭。 哭她心中最后的柔软,死去了。 穆瑾没有伸手去抱安河,也没有制止她的哭声,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任由她将泪水洒满她的身前。 等到安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才开口道:“哭够了,就站起来,跟我回去。” 安河抬起肿胀的眼睛,声音沙哑可怜,“我不能再陪娘亲一晚吗?” “你再陪她十个晚上,她也不可能再活过来。”穆瑾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将声音逼得冷漠而扎人,“安河,你从此以后需要认清的第一个现实,就是没有人会再护着你了,你若是不自己站起来,我就将你丢在这里。” 安河颤抖着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仪容,松开穆瑾,去将母亲的头发和衣着都收拾干净。 穆瑾毫不插手,任由她以自己的方式和母亲告别。 “娘亲她,会得到安葬吗?” “你安心跟着我,我会安排。”你安心做我的小妹吧,别的就别操心了。 穆瑾是为了展现人设,安河却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站起身来到了她面前。 在告别的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镇定了下来,望着穆瑾的目光还有着悲伤,更多的却是活下去的坚毅。 “我知道你骂我是为我好。”她仰着头道,“以后我会听你的话,尽力保护好自己,不给你添乱的。” 穆瑾:……? 又是哪里不对劲? 她这时候不应该表示“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坏人,我要连你和父皇一起恨上,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把柄,不然我也要咬死你”……吗? 于是她就可以邪魅一笑“你尽管咬,咬得破算我输”。 然后就能把小公主带走,培养成双刃剑一把,从此砍她父皇也砍穆瑾自己。 然而现在事情虽然有点不一样,但小公主还是愿意和她一起走的,所以应该也没有发生很大的偏差……吧? 无论如何,穆瑾不打算将安河留在刚死了母亲的宫殿里。 即使这天晚上折腾到了很晚,穆瑾第二天仍然很早就醒来了。 醒来的源头出于外室中一声惊讶的尖叫:“啊!” 穆瑾迅速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披上衣服来到了外室。 她的目光在外室软塌上坐着的安河身上瞥了一眼,确定她精神状态尚且正常,这才转移视线,看向端着盆愣在门口的段榕榕。 “你木头了?”穆瑾揉着太阳穴,严厉地瞥向她。 段榕榕的眼睛在穆瑾和安河身上转了一圈,端着盆小心地跨了进来,将水盆放在了架子上。 她又看了看穆瑾,咬着下唇露出了一丝委屈的神色。 穆瑾:?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莫名有种在外面包小老婆,还被大老婆抓住的既视感? 就见段榕榕来到注视着这一切的安河面前,将手放在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宫廷礼。 “奴婢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没有提前准备好公主的洗漱用具,请公主恕罪。” -- 第124页 穆瑾挑了挑眉。 看来她的口舌没有白费,段榕榕还是开了点窍。 安河望着段榕榕,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段榕榕咬了咬牙,跪下身行了个更大的礼。 “前些日子,奴婢不动规矩,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大人有大量,饶恕奴婢的失礼。” 哦豁。 这倒是让穆瑾有些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女主不但把眼睛从脑袋顶上摘下来了,还能举一反三。 她正喜滋滋地看着段榕榕,如同望着自家菜园里刚刚冒出新芽的白菜,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一抬头就对上了安河的眼睛。 安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段榕榕,声音沙哑地开口:“她是你的人?” 穆瑾总觉得这句话问得怪怪的。 但是关系到段榕榕的前途,她也不能装聋作哑。 “是。”穆瑾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外衣穿好,一边打着细微的呵欠走了出来。 芊芊身形如柳树新抽的枝丫,清新而柔韧,由于是刚起时,神态更是平日难见的慵懒魅惑。 一时两个大小姑娘的目光都牢牢地黏到了她身上。 “榕榕或许有些粗手大脚,愚不可及。”穆瑾瞥了眼瞬间把脸皱成包子的段榕榕,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却是这宫廷之中难得不做作之人,公主可放心。” 段榕榕突然插话:“穆总管可是觉得我清纯不做作,和后宫那些妖艳贱货截然不同?” 穆瑾卡了一下,“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个女主,好不容易觉得她有点进步了,一个不小心就被打回原形。 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接话茬,那些现代的梗,古代人又听不懂,说了也不怕尴尬。 段榕榕吐吐舌头,低眉垂眼地不说话了。 她们之间虽是看起来赤头白脸,但安河如何看不出来,无论是穆瑾还是段榕榕,对对方都有着很深的信任,和很真的感情。 她听出了她不想让她们继续生出罅隙的意思,沉默着点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对段榕榕道:“无事,请起。” 段榕榕见这小公主竟然没什么架子,原本还担心是否会被刁难的她开心地跳了起来,“谢公主!” “咳。”穆瑾轻轻咳了一声。 “……我是说,谢四公主不罚之恩。”段榕榕立刻停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安河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掀开被子下了软塌,先是将鞋穿好,再将身上的仪容整理了一下,这才迈着急切的步子来到刚洗完脸的穆瑾身边。 小巧的手指抓住了穆瑾的袖子,眼睛却望着段榕榕的方向,道:“什么时候可以安葬我的娘亲?” 穆瑾被带得胳膊歪了歪,扭头看到段榕榕憋了一肚子问题的表情,想把安河的手甩开,想了想终究是不忍心。 “妃嫔过世,不是我一个奴才能操办的。”穆瑾道,“我已派人去通知陛下,公主不必担忧。” 听到陛下,安河古井无波的小脸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看到段榕榕还站在一旁,又闭上了嘴。 穆瑾看了看她们,总觉得两个姑娘之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气氛。 她想挠头。 “丫头,去端些饭菜来。”她吩咐段榕榕,“公主昨日悲伤过度,今日需要好好进食。” 段榕榕应是,她避过穆瑾的目光,宣战一般瞪了安河一眼。 安河垂下脸,却在段榕榕出去之前,小小的身子又向穆瑾身边靠了靠。 穆瑾只当她是刚死了娘亲,一个人小小年纪来到陌生的地方,有些怕生,也就没有制止。 段榕榕鼻子差点被气歪了。 她瞪了木头一样毫无作为的穆瑾一眼,转身出去了。 把穆瑾瞪了个莫名其妙。 穆瑾对两个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也许是女性天生的第六感,她觉着不能把这两个人长久地放在一间屋子里。 因此在早饭端上桌之后,她就想了个借口,要将段榕榕支走。 “今日我起得晚,没有去看奴才们干活。”穆瑾看着殷勤摆放碗筷的段榕榕,“如今我要照顾公主,你就替我去看着吧。” 段榕榕放到一半的瓷勺啪嗒一声,砸进了粥碗里。 她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穆瑾,“穆总管……你早饭一直都和我一起吃的。” 穆瑾刚想说她没有别瞎说,明明是很多太监宫女都在一起吃的。 可话还没说出口,安河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抓起了一只水晶笼包。 穆瑾就道:“又开始不懂规矩了?没看见公主已经开始用餐,赶紧下去。” 段榕榕委委屈屈,咬着牙瞪着安河。 安河不为所动,两口就吞下了一只小包子。 穆瑾看小孩子手短,够到一只包子很费力的样子,就伸筷为她夹了一只过来。 一扭头,看到段榕榕目光灼灼地定在那,诧异地问道:“你还不去?” “去,去,我去啊。”段榕榕嘟嘟囔囔,“看不出穆总管眉清目秀,竟然还是个喜新厌旧的……” 穆瑾一挑眉梢,“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 “奴婢不敢,”段榕榕赌气一般,对穆瑾飞快地行了个下蹲礼,气鼓鼓地转了身,“奴婢这就去。” -- 第125页 “……” 穆瑾回视着安河仿佛斥责她不好好约束下人一样的眼神,一心想挽回反派霸道邪魅的形象,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的人,偶尔嚣张一些,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顿时想打自己一拳。 为什么还越描越黑! 安河愣了愣,咬得正欢的包子被她放了下来。 她看着穆瑾,狼崽一样凶悍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小心翼翼的神色。 “我如今,也算是你的人了吗?” ……? 穆瑾回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只觉得霎时头发都多掉了几根。 见她不回答,安河的眼睛暗了暗,极力挺起小胸膛,做出一副逼问的样子,声音里却露出怯意。 “你……你不是答应了娘亲,要照顾我吗?” 穆瑾知道她心中不安,犹豫地抬起手,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又很快收了回来。 她敛起眉眼,沉声道:“奴才昨夜没有去过落雪阁,也不知惠贵人说了什么,公主择路不清撞进奴才这里,奴才自然不能置公主不管。”她看向安河,“公主切要注意,不可胡言。” 这话看似将她们之间的关系分割开来,可是实际上却承认了昨夜的交易。 安河轻声嗯了一下,低头吃饭。 穆瑾看着她又喝下一碗粥,思虑半天,还是问出了在心中盘桓一夜的问题。 “安河,昨夜……”穆瑾隐晦地看了一眼安河的表情,果真见在她提起话头时,原本还有笑模样的小脸迅速耷拉了下来,“昨夜你娘亲和你提的故事,是什么?” 安河低着头,筷子戳了两下碗里的粥底,“那是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夺得皇位的故事。” 穆瑾愣了愣。 她想过很多种答案,却唯独没想过是这一种。 “那惠贵人的意思是……让你争皇位?”穆瑾的声音放轻了些,似乎是怕隔墙有耳。 安河将碗里剩下的米戳得千疮百孔,她抬头看了穆瑾一眼,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娘亲从未对我有过这种期待,她只希望我们能吃饱穿暖,不受欺辱。” 她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没想到皇帝的妻子和女儿,竟然会有这样的愿望吧。” 作为一个父亲,能被女儿如此憎恨,男主也算是头一份了。 她趁热打铁道:“安河,记住你此刻的感觉,记住是谁害得你沦落至此,娘亲有病无医。” 安河认真地点头:“我一定会记住的,一辈子都不会忘。” 进展得太过顺利,让从来没有见过有角色剧情在线的穆瑾有些飘然,险些热泪盈眶。 她别过头,没看到安河望向她时柔和的目光。 你是唯一为我的遭遇而伤心的人。 安河在心中默默地道。 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不会辜负于你。 安河毕竟不能一直留在穆瑾这里,穆瑾只是为了帮助她度过失去母亲的第一个夜晚,听闻皇上已经派人前往落雪阁,处理惠贵人的后事,她就将安河送了回去。 宇文睿既然在惠贵人生前,就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此刻她死了,自然也不会多加荣宠。 惠贵人按照普通的贵人礼制悄然下葬,没有激起任何一道水花。 穆瑾作为内务府总管,偷偷将陪葬品加了一层,也算是她对这个温婉女子最后的送行了。 皇上不重视惠贵人,穆瑾这个总管自然不方便亲自出面,安河一个人跟着运送惠贵人棺椁的车子,一直跟到了无法再跟的宫门口。 她站在冬日的皇城边缘,望着母亲消失在朱红的大门之外,她回过身,望向绵延无尽的楼台宫阙与巍峨城墙,眸子里最后一滴泪水也渐渐被风吹干了。 那边安河去给母亲送行,穆瑾这边则叫来了二号小弟仲如。 自从换下了张明旭之后,她深觉这自己挑选出来的小弟就是和硬配的不一样,做事踏实靠谱,充满了可靠之感。 仲如仍然是面瘫一样的脸,恭敬地站在穆瑾面前,等待她的吩咐。 穆瑾从怀中掏出谨慎藏好的那封信,递到仲如面前,“你看看,对它是否有印象。” 她只是随意一问,并没有指望仲如能回答上来什么,毕竟在她提拔他之前,他只是君子梅中普通的一员,恐怕接触不到这么机密的事。 昨夜从惠贵人手中拿到这封信之后,她回来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看出有什么门道。 里面是九门提督惠康盛的亲笔书信,也许是不想让妹妹知道太多,整封信都显得语焉不详,只有一点值得注意。 根据这封信所说,当时张明旭所带人去围剿的那批异党,正是惠康盛和人协商后安排在那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引穆瑾上钩。 而具体是和谁的商议,信上并没有明说。 穆瑾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等着仲如看完信,然后继续顶着棺材脸回答她“属下不知,请梅君明示”之类的。 可她刚将茶杯递到唇边,眼角余光就瞥到,仲如在看到信件上的字迹之后,稳健的双手居然颤了一下。 嗯? 穆瑾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 她立刻侧过头,紧紧盯着仲如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波动。 -- 第126页 仲如看得很快,看完之后他合上了信,在穆瑾的示意下,放到一旁点燃的蜡烛上,亲眼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如何?”穆瑾紧盯着他,虽是用着问句,却是确定的口吻,“你知道这件事。” “或者……你认识这个人?” 仲如抬眼回视她的目光,僵化的脸上看不出心虚,不闪不避。 “回梅君,是。” 第48章 就叫我阿瑾吧。 是。 是什么呢? 知道这件事, 还是认识这个人? 穆瑾将目光逼成一线,不再开口询问,却充分表露出, 如果不给她解释清楚, 下一秒他就会身首异处。 仲如道:“其实今日属下前来,也有一事相告,正是和这封信有关。” 穆瑾淡淡颔首, 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上次梅君命令属下关注张明旭的动态, 属下不曾怠慢。”仲如这张棺材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仿佛一切都是被记录下来的事实,他只是作为事实的陈述者,“属下发现, 他曾回过一次异党所在的地方。” 穆瑾直了直身体,认真起来的眼神表达出她感兴趣。 “上回清剿异党, 是在安佛山一带,那里地势险要, 易守难攻,但是一直都没有草寇落座于此,梅君可知这是为何?” 穆瑾皱了皱眉,阴沉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 “从什么时候起,轮到你向我提问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仲如那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属下知罪。” 仲如低下头请罪, 再抬起来时, 又变成了仿佛无机质的色泽。 “因为安佛山旁边,座落的正是戎家军的八千骑兵团,如今统领这支兵团的, 乃是戎太尉的独子,已位列副将之职的戎锋。” 仲如的视线似乎是不经意间,定定地落在穆瑾脸上。 “有着戎将军的镇压,当地可以称为整个燕京最为干净的地方,附近的居民可做到门户不币,路不拾遗,更别提草寇或叛军的存在。” 戎锋……吗。 穆瑾有些恍惚。 再听到这个名字,总感觉他似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没有了不再如影随形的栗子糕,也没有了如阴魂一般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身影,更没有了不知从何处诞生的诡异脑洞。 但是细细想来,戎锋从离开宫廷,走出燕京权贵的舒适圈进入军营磨练,也才短短半年的时间。 “才半年……他就已经成为副将了吗?” “是。” 穆瑾恍然回神。 听到仲如的回答,她才意识到,她竟然把心里想的问出来了。 仲如的眼里,隐约闪过一道精光。 “直到清剿异党的任务被交给君子梅,才惊觉安佛山内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伙人。” “他们宛如凭空出现,并且在明知道有人前去围剿,旁边还有军营存在的情况下,没有选择撤离,而是等着张明旭前去,就是为了喊出你的名字。” 越听越有阴谋的味道了。 穆瑾面容深沉,似乎仲如所说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实际上她在仔细地思考,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暴露了自己反派的身份,否则那些异党怎么会拼着自断一臂的下场,也要和她取得联络? 没错,穆瑾猜测,他们如此高调张扬,就是为了和她取得联络。 原作里这支异党也留有姓名,他们被穆瑾所收,被用作要挟惠康盛的证据,逼迫惠康盛为自己所用。 而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被穆瑾收服的理由,只有一个。 这支异党军,是西羌的残留旧部。 他们认可穆瑾的王族血脉,所以决定追随于她,穆瑾根本就没费什么工夫。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穆瑾并没有提前和他们取得联络,他们当众说出穆瑾的名字,是通过谁的授意? “他们说出梅君之名,正是被九门提督惠康盛所授意,张明旭也曾在安佛山找到和这封信字迹相似的信件,只是他看过之后就马上焚烧了,属下并没有窥见全部。”仲如道。 至此,仲如对这件事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穆瑾。 穆瑾的指尖在桌子上扣了扣,目光在仲如如刀鞘般挺直的身躯上巡视一圈,冒出了一个想法。 “仲如。” “属下在。” “你身手如何?” 虽然仲如还是面无表情,但穆瑾就是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怔了一下。 他用着平静的口吻,“属下是梅君亲自挑选出来的小弟,怎么能让梅君失望。” 小弟? 穆瑾咧了咧嘴角,控制住想向上翘起的弧度。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莫非她和刚才一样,把自己心里念叨的东西嘟囔出来过?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词从仲如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怎么看怎么好笑。 “准备一下。”她站起身,做出了决定,“明天我稍作安排,然后你带我出宫一趟。” 仲如的脸皮波动了一下,难掩惊讶地抬头看她。 “如果没有皇上的命令,恐怕……” 穆瑾挑起嘴角,眉眼在烛火下魅惑俨然。 “所以我说,你带我出宫一趟。” 不提仲如的面瘫脸底下转着什么念头,穆瑾做出这个决定,已经经过了很多次的思考。 -- 第127页 现在剧情早就不在原来的线上了,她即使手拿剧本,也只是比他人多知道了几条线索,事情究竟演变成了什么样子,恐怕没人知道。 而经过张明旭叛变,以及男主男配相继崩盘的事之后,说实话,她有点不太敢再信任剧情角色了。 这支异党是很关键的一个点,她除非亲自去探查一番,否则说什么都放不下心。 毕竟牵扯到西羌旧族,在经历过那些原主的梦境之后,穆瑾对这个民族更多了几分亲切和熟悉。 在仲如走后,仲如用手指捏断了烛火的焰心,火光在一阵颤抖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决定是做好了,但是穆瑾却不是说出宫就能出宫的。 大燕王朝的设定有些类似于清朝时期,太监不但不得干涉外政,甚至在进入宫门的那一刻开始,此生都无望再次出宫。 一旦有人偷逃出宫被发现了,其下场可以参照满清十大酷刑。 自己死了事小,更是会祸及家人,这在重视忠孝的古代来说,是不容原谅的大罪。 因此仲如所表现出来的惊讶是可以理解的,他不是真正的太监,乍一听到穆瑾这个“真太监”想要偷溜出宫,不惊讶才让人奇怪。 然而穆瑾孑然一身,并没有这个顾虑。 第二天一大早,穆瑾沉思着事情打开房门,打算去监督宫人们干活,顺便去看看小公主怎么样了。 然而刚一开门,穆瑾就差点被杵在门前的两道身影给撞上。 穆瑾:…… 她掀起眼皮,阴沉无语的目光从端着水盆一脸殷勤的段榕榕,转移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小公主。 “你们……”穆瑾犹疑地开口,“是怕我像昨天一样起得迟了?” 段榕榕和安河同时露出想要说话的神色,但是安河明显慢了一拍,段榕榕已经先一步挤进了屋子,殷殷勤勤地把毛巾都洗好了,送到穆瑾手上。 “你在说什么呀穆总管,我不是每天早晨都等着伺候你起床吗?” 她刻意咬住了“每天”两个字,彰显另一个人才是别有用心。 安河虽然慢了,但是也很快抬腿跟了进来,她一个公主,即使再失势,也不好像段榕榕一样,去明目张胆地讨好穆瑾,听见她呛自己也不作态,只是望着穆瑾,流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 穆瑾立刻想到她刚失去了母亲,现在整天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偌大的落雪阁里,想必更加寂寞冷清了。 于是她训斥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这么冷的天,看到公主站在外面,就不知道敲门吗?” 段榕榕望了眼衣着不算厚的小公主,想必也是心肠软了软,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她们俩都没看见,神色落寞的小公主那飞速翘起,又立刻落下的嘴角。 “我饿了。”安河走过去,拉拉穆瑾的衣角,“落雪阁现在没人管了,我没有东西吃。” 这话一出,别说穆瑾,段榕榕也怔了一下。 “你……我是说公主,”她看见穆瑾严厉的眼神,立刻改了口凤,还差点咬到舌头,“嘶……公主好歹也是个公主,竟然会这么惨吗?” 安河垂下眼,紧紧抿起了嘴唇不想回答。 穆瑾暗骂自己,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事都忽略掉了。 从前有惠贵人在的时候,小公主都难以吃饱穿暖,现在惠贵人死了,皇上又没有下令将她过继给哪一个妃嫔,自然也没人肯管她。 但她又不能明说,反而皱了皱眉,看向安河的目光有几分不满。 “不是告诉过你大膳房的位置吗?连自己都喂不饱,还能做成什么事。” 没吃的你不会自己去拿吗崽崽! 穆瑾压下心疼,十分想对她苦口婆心。 可是安河看到她的反应,淡定的眼底倏然浮现出几分惊慌,她拽着穆瑾袖子的手原本松松垮垮,此时用起力来攥紧了。 “我……我只是一时没有心情去。”安河慌忙抬头,“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你……别嫌我麻烦。” 穆瑾:…… 她怎么把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 莫非她的反派气势已经修炼至大成了? 安河以为穆瑾嫌弃她了,正不知所措地懊恼着,早知道就不装得那么过了,不都说柔弱可怜的小孩更会引起人的怜惜吗?这人怎么这么格外。 然后她就感到一只柔软纤细的手覆上了自己头,胡乱揉了一把。 那只手似乎不是惯会做这种动作的,揉得乱七八糟没有章法,还差点弄乱了她的发髻,丝毫不像娘亲的温柔。 但是当感受到那只手的力道时,安河却迅速低下了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真实湿润的眼眶。 看到她低下头,穆瑾只当她是害羞,转头对段榕榕道:“你去拿些吃食吧。” 有个公主在,她们再到宫人们用餐的地方吃早餐,就不太合适了。 这次段榕榕没有像之前一样满腹牢骚,立刻理解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穆瑾想要丰盛的早餐,没有人会难为于她,段榕榕轻松就带回来了一大桌丰盛的早餐,摆好碗筷之后,刚想退出去,却被穆瑾叫住了。 “丫头。”穆瑾坐到了安河旁边,“你也留下。” 段榕榕眨眨眼,一溜烟从门口跑回来,扒在桌边眼巴巴地问:“那我能吃吗?” -- 第128页 穆瑾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想笑,硬是强行绷住了脸皮。 “你不想吃,我也不能逼你不是。” “我想,想!”段榕榕连忙点头,丝毫不见外地坐在了穆瑾的另一边。 她早已习惯了和穆瑾一起吃饭,此时多加了个小女孩,虽说是个公主,但也没有影响到她的胃口。 她看着小公主小心翼翼地去夹面前的食物,短胳膊短腿的干什么都不方便,心酸地想着这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 她那个爹,有等于没有。 又想到自己也是突然离开了自己的世界,在这个地方无父无母的,突然就对小公主产生了一些爱怜和心疼。 段榕榕看穆瑾坐在中间,食不言寝不语,一举一动都般般入画,也冷漠至极的,站起身主动为安河盛了一碗汤。 迎着安河惊讶的眼神,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公主,这是青瓜蛋汤,若不是沾着穆总管的光,在这里想喝到可不容易。” 她细心地放入一把瓷勺,眼里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期待,“公主不嫌弃的话,就请尝尝吧。” 穆瑾看着她的举动,不但没有制止,还不动声色地向后撤了撤身子,方便段榕榕给小公主盛汤。 安河望着眼前的汤,片刻后伸手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嗯。”她低低地说,“很好喝。” 段榕榕的眼睛亮了亮,完成了两枚漂亮的月牙。 她邀功一般看向穆瑾,眼里闪动着强烈的两个大字:夸我。 穆瑾瞥她一眼,低下头送入口中一个虾饺。 她嘴角不明显却真实存在的弧度被段榕榕看到了,段榕榕立刻感到浑身都升起了一股热度,全身上下干劲十足。 经过这一顿早饭之后,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之间的气氛有了明显的缓和。 虽然她们偶尔还是为了谁站得离穆瑾更近一些,而产生小小的推挤,但是大部分的时候,他们还是挺和谐的。 安排事情比穆瑾想象中花费得时间要久,距离她将宫里的事务安排妥当,准备出宫之时,已经又过去了两天。 这天晚上,段榕榕和安河陪着穆瑾用过饭,正准备和往常一样各回各宫,穆瑾在后面破天荒地叫住了她们。 “公主,丫头。”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迅速地转了回来,充满期待地瞅着她。 “……”她们每天离开之前都用这种眼神看她,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疑惑在脑中一闪而过,穆瑾也如往常般忽略掉了这两人的小眼神。 “听好,我今晚会出宫一趟。”穆瑾抬起手,极有先见之明地制止住两人争相张开的口,顶着她们的虎视眈眈,继续道,“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她锐利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扫视一圈,“我有自己的打算,宫中之事,已然安排妥当,你们愿意配合我,自然好,如若不配合……” 烛火照不到的幽暗之处,悄然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段榕榕傻愣愣地看着穆瑾,安河敏锐地回头看了一眼,在对上仲如的目光后,眼中闪过一道异彩。 穆瑾声音低柔,充斥着优雅的狠毒,“如果你们不配合,就只能委屈二位在这里睡几天了。” 仲如从暗处走上前来,沉默地站在了两个女孩身后,浑身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准备中,只待穆瑾一声令下,就让两个姑娘一觉睡到他们回来。 段榕榕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小动物天生的直觉还是让她感受到一丝危险,她缩了缩脖子,哀怨地看向穆瑾。 “穆总管,你出就出嘛,吓唬我们做什么,我们还能去到皇上面前告你的状不成。” 这傻丫头。 穆瑾忽视掉她的嘟嘟囔囔,转头看向安河,“公主如何打算?” 安河一直在盯着仲如看,闻言转过视线,没有说配不配合,反而问道:“这个人,他会武功,对不对?” 穆瑾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是。” 安河目光灼灼,甚至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瘦小的脸颊上泛起激动的红晕。 “我有个请求。”她又看了仲如一眼,“你让他教我武功,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仲如的余光微微瞥了她一眼,看向穆瑾等待她的命令。 穆瑾没想到小公主会提出这种要求,在原作里她也不是靠武功来帮助原主的,但这个要求也无伤大雅,穆瑾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看到她沉默,安河却误会错了意思,她焦急地抓住了穆瑾的手,乞求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即使会了武功也不会违抗你的,你让我学,我能为你做更多的事,我发誓!” 她竟然觉得穆瑾是怕她学会武功之后就心野了,不再听从她的摆布。 穆瑾甚至能感到握住她的小手正渗出冰凉的汗水,显然是紧张至极。 这让穆瑾维持反派人设的任务之心,霎时间熊熊燃烧起来,差点被感动到。 她挑起一边的眉梢,美艳的脸在烛火下半明半昧,愈加耐人寻味。 “就算让你学了又如何?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穆瑾看着安河倏然亮起的眼睛,“但不能是他。” 安河抿抿唇,快速地权衡了一下,道:“不是他也行,但你不能糊弄我,随便找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塞给我。” -- 第129页 “小丫头片子,想得倒是挺多。”穆瑾没忍住,轻柔地捏了把小公主认真的脸蛋,“放心吧,人选我来挑,哪里敢敷衍公主殿下。” 安河愣愣地任由她捏了自己的脸,半晌才反映过来,迅速放开她的手后退了几大步,捂住被捏的那半边脸,感到烧起了诡异的热度。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会对这个人的碰触这么……敏感。 安河极力想控住住脸颊的热度,但是反而越控制越糟糕,刚才情急之下握住过那人手的手心,也开始冒出灼热的汗水,烫得脸颊难受。 穆瑾看她退远了不再说话,当她是不信任自己,暗自摇头笑了笑,转向段榕榕道:“我可能会离开两三天左右,这期间你要留在宫里,为我处理事务,保护公主,听到了吗?” 然而段榕榕愣愣地看着安河的方向,对穆瑾的话置若罔闻。 穆瑾脸色一沉,语气危险下来,“别再让我问第二遍。” “什么?”段榕榕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来,看见穆瑾正望着自己,也顾不得她刚才和自己说了什么,一脸委屈地道,“穆总管好偏心,这么久了,你都没有摸过我的脸……” 穆瑾:? 女主又在口出什么奇异语言? 她都能感到,仲如那万年不变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了。 控制住想扶额的冲动,穆瑾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罢了,指望你,不如指望一块叉烧。” 段榕榕撇撇嘴,不乐意地道,“叉烧吃了就没了,吃完我还能继续吃呢。” 穆瑾……穆瑾很想露出个惊悚的表情。 “咳。”段榕榕整理了一下情绪,坚定地点点头,“穆总管你放心吧,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而安河默不作声,穆瑾也就当她默认了。 终于交代完了乱七八糟的事,穆瑾对仲如点点头,在离去前最后叮嘱道,“你们记着,我不在的时候,万事不可鲁莽冲动。” 段榕榕和安河都点了点头。 穆瑾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道,“如果皇上宣我,就说我感染了风寒,不宜面圣。” 两人又点了点头。 穆瑾还要说些什么,这是她第二次离开自家白菜,而上一次的结果太惨烈,让她心有余悸,总是忍不住要叮嘱得多一些,再多一些,生怕回来之后发现白菜又被霜打成蔫巴巴的了。 然而嘴还没张开,她看到了仲如掩饰不住的奇异目光,又生生地将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她一脸冷漠:“走吧。” 段榕榕和安河两人,望着穆瑾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喜欢她,是不是?”安河单刀直入。 段榕榕鼓起脸颊,“那又怎样,别以为你是公主,我就会让着你了,穆总管对小孩子可没兴趣。” 安河不和她顶,狼一样的目光看向黑暗深处,亮起了一点光芒。 半晌,她轻声道:“又不会永远都是小孩子。” 她们在那边叨咕些什么,穆瑾若是知道了,只会更加糟心地想以头抢地。 可她现在并不知道,正被带到一处荒寂的宫墙前,还差点被丛生的荒草给绊倒。 仲如飞快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又避嫌地立刻松开。 穆瑾借助他站稳了身体,仰头看着高大的围墙,“这就是你选的地方?” “是。”仲如道,“这里此时没有侍卫经过,从这堵墙翻出去,就是宫外。” 宫外。 这个词对穆瑾来说,竟然充满了诱惑。 经历了这么久的宫廷生活之后,她终于理解了那些穿越小说里,女主一个两个都费尽心机想要出宫的念头是为何而来。 穆瑾整了整衣着,“我们如何过去?” 仲如的嘴角极快地勾了一下,穆瑾再看过来时,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模样。 “很容易,只要梅君能够原谅属下的失礼。” “什么?” 不待穆瑾询问,她的腰间被一只纤细但有力的臂膀环住,惊愕在心头一闪而过,还不等她推拒,整个人就被带得腾空而起。 她以为自己会尖叫出声,但她没有,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立在了城墙之上,仲如的轻功之好,竟然能做到踏雪无痕。 连墙头的积雪都没有被震掉。 穆瑾怔然地抬头望去,霎时整个皇城尽收眼底,巍峨壮观,灯火辉煌。 一边是重墨浓彩的皇宫,一边是凄清冷寂的街道。 墙头冷风瑟瑟,仲如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仿佛变得柔和起来,犹如在带着她奔向自由。 “抓好。” 简短的通告,穆瑾感觉自己又被人揽在了怀里,再次轻飘飘地落地之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宫外的街道上。 “情急之举,还望梅君恕罪。”仲如低声道。 不知是不是穆瑾的错觉,她觉得仲如的声音也比在宫中时要轻松些许,不再僵硬如机械。 她轻咳一声,“你既然说了是情急之举,自然可不追究。” 既然知道了要出宫,穆瑾自然不会全无打算。 仲如早已提前在城中租下了客栈的房间,此时穆瑾还穿着宫中太监的服饰,不方便从正门进入,他就故技重施,揽住她直接飞上了二楼。 -- 第130页 穆瑾万万没想到自己来古代一圈,竟然还有钻窗户的经历。 好不容易爬了进来,她打量一圈这间普通的客栈。 “因要避免引人注目,属下特意没有挑选上好的天字房。”仲如见她来回巡视,担心她是嫌弃这里条件不好,开口解释道,“如果梅君不愿,属下这就去租下上房。” “不必了。” 穆瑾想要阻止他转身的动作,一时手快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也说了要避免引人注目,这点苦,我还吃得。” 半晌没有听到仲如回话,穆瑾奇怪地扭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抓着人家的袖子,连忙讪讪地松开来,为了掩饰尴尬,还补充了一句。 “另外,既然出了宫,就不要再叫我梅君。” 仲如的视线,从自己的袖子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澄澈如琉璃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穆瑾看不懂的深邃和复杂。 “那该叫你什么?” 穆瑾在原地转了圈,手指在袖口内握紧,装作不经意地道。 “就叫我,阿瑾吧。” 第49章 我是属于你的。 穆瑾轻声说着自己的名字, 细微的风声穿堂而过,仿佛带来另一个时空的呼唤。 在这个世界,有人叫她穆总管, 有人叫她穆穆, 有人叫她锦文。 却唯独没有人,叫过她阿瑾。 这是她的父母,以及原主的父亲称呼她的名字。 在这个假装逃向自由的夜里, 她有这么一秒钟的时间, 不想伪装成别人, 只想做个阿瑾。 她知道这句话不符合人设,但是系统没有给予惩罚,想必这个仲如不是剧情角色, 没有判定她崩人设。 但是反派装久了,她反而不习惯好声好气的温情起来, 在房间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是没看向仲如。 也因此, 她没有看到仲如眼中山崩地裂般泄露的情绪。 而在她转过身来时,这一切都被仲如很好地封印回了面瘫之下。 他开口,连声音都没什么波动:“阿瑾。” 见他如此没有情调,穆瑾难得想矫情一下都矫情不起来,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小女儿情态收了起来。 “休息吧,明天去安佛山。”穆瑾道。 仲如自然不可能反抗她。 为了隐秘和安全, 穆瑾没有要求一定要分两间房, 她不客气地占据了主床的位置,把仲如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赶去小榻睡觉,没有丝毫愧疚心。 终于有一天早晨不用起来去监督宫人们干活, 穆瑾难得多睡了一刻钟,但是心里惦记着事,再加上顽强的生物钟呼唤,让她也没有多睡多久。 坐起来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哪里。 直到反应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身处宫外。 穆瑾向周围望了一眼,仲如不在房间里,但是床头多了一身衣服。 想必即使是君子梅里平平无奇的一员,仲如也深知这位老大的喜好,她喜奢不喜简,所以即使出了宫需要伪装的时候,他给穆瑾准备的也是一身上好的丝绸衣物。 估计是想留给穆瑾换衣的时间,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仲如回来,穆瑾就索性爬起来,脱下这身已经跟了她大半年的太监衣物。 毫无美感的太监服被扔到一边,穆瑾确定裹胸布还好好地围在胸前,拿过仲如准备的那身衣服,从里衣到外衣,仔仔细细地穿好。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出来太监服之外的古代衣服,深深为其复杂的结构感叹了一下,并暗自庆幸是一身男装,若是女装,她恐怕都需要人来帮忙才能穿上。 霜色的外衣在边角处绣着暗银的纹路,熨帖地贴服在纤纤的身段上,随着走动隐隐流泻出漂亮的暗光。 一条绯色的宽腰带勒过柔韧的腰间,将那细腰勾勒得愈加盈盈一握,如春水般柔软温情。 流云般的墨色长发全部被解了开来,因为穆瑾并不会扎寻常的男子发髻,只好用那条和腰带同色的发带随便一扎,凌乱纤长的发丝拂过她的脸庞和眉间,增添了几分潇洒凌厉的侠气。 当仲如敲门后推门而入时,穆瑾正好咬着发带在拢发,闻声斜斜地睨过来,那双凤眼里蕴含着无比的风情。 绝艳的脸,清滟的肤色,在一身霜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冰肌玉骨,姿色天然。 她亦男亦女,这份足以模糊性别界限的美丽,足以勾起人世间所有的邪念。 饶是仲如再摆着一副棺材脸,也着实停顿了片刻,才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该用早膳了。”他看向还在和发带做斗争的穆瑾,“……阿瑾。” “唔。”穆瑾从鼻腔里应出一声,皱着眉使劲伸手去够一缕不听话的头发。 原主这发质倒是着实不错,油亮顺滑,就是太滑了,每天梳头都让她苦恼。 仲如看了一会儿,在穆瑾看不到的地方轻声叹了口气。 随即一只微凉的手接过了穆瑾手里的发带。 穆瑾愣了愣,她感到仲如的手擦过了她的手背,还没等反应他一个习武之人,为何掌心却如此细腻顺滑,没有一道茧子,就听到仲如平静的声音。 “阿瑾可愿坐下,让我代劳?” “……哦。” 穆瑾悻悻地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铜镜中映出了两道扭曲的身影,高挑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捧着她乌黑的长发。 -- 第131页 本来没有对仲如一个大男人的手艺抱有期待,却没想到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很快就为她绑好了一个整洁好看的发髻。 绯色发带多余的部分顺势垂在她散在背上的黑发中,相互掩映间更显得绮丽。 “觉得如何?”仲如的声音低沉了些许,顿了一下才又补充上,“阿瑾。” 这称呼,这一问,仿佛刚为新婚燕尔的夫人梳妆完的丈夫一样。 穆瑾摇摇头,想要将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来的画面给甩出去,随即又点点头,表示肯定仲如的手艺。 “不错。”穆瑾道。 两人这才坐下来吃早膳。 “安佛山如今已经被层层戒严,寻常人无法靠近。”仲如基本没怎么动筷子,一直在看着穆瑾吃,“我们若是想进入,只能从后山突入,那里是一片悬崖,一般不会有人把手。” “负责把手的人是谁?”穆瑾吞下包子,问。 “飞鱼卫首领,江延。” 穆瑾要去拿第二个包子的手顿了顿,继续将包子拿了过来,恨恨地咬了一口。 这个名字如今可是非常熟悉了,要不是他,穆瑾也不至于被迫发现了宇文睿的狼子野心。 他们没有过多耽搁,吃完早膳之后就出了门。 这间客栈座落在距离皇宫不远的地方,而安佛山已经地处燕京边缘,因此他们还要走一段时间的路。 只是他们远远低估了穆瑾的容貌给众人所带来的冲击。 宫中妃嫔无数,美人如云,穆瑾又掩埋在太监的服饰中,即使大家都知道她姿容姝丽,却也对到底多么姝丽,没有什么概念。 而如今穆瑾脱去了宫中的繁琐,一身清冷霜色大繁化简,让她如月宫中的谪仙,堪为风流蕴藉。 何况无论是穆瑾还是原主,都是从小习武,走姿身态与一般人大不相同,只是简单的下个楼梯,竟然韵律惑人,一时吸引了堂中所有人的视线。 穆瑾:…… 怎,怎么办,好像突然不会走路了。 柜台后的老板跑过来,迎着穆瑾殷勤地问道:“这位小公子,不知是何时来到弊店的?” 宫中人多敬畏惧怕穆瑾,但那都是基于原主的名声和权势。 还从没有人,像如今这般,将对她外貌的在意明白地摆在明面上,穆瑾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绷着脸,不去理会。 也不能直接遵从人设道:仲如,去给我把他鲨了助助兴。 可她没有反应,仲如却不容许有人无礼,上前一步将人拦在身后,道:“这位公子是跟我来此的。” 他背对着穆瑾,视线缓缓在堂内扫视了一圈。 瞬间流露的阴寒冷冽令接触到他目光的人浑身一颤,从心底里发出的颤抖蔓延至全身,可是当他们再次惊愕地看向他时,却发现这仍是一个面貌普通的寻常男子,像是那位漂亮公子的跟班。 也有察觉到他邪门的人,即使美色当前,也断不再敢抬头去看。 穆瑾看着这一幕,颇有些头疼。 他们的本意是悄悄行动,却没想到还没出门就引起了注意,她冷着脸拍了拍仲如的肩头,示意他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人身上。 走出客栈大门,热闹的街市在眼前展开一幅连绵的画卷,寻常百姓最常见的人间烟火的气味铺面而来,让许久没有感受过普通人感觉的穆瑾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上一次她离开那重重的朱红深墙,是为了去平定疫情,一路上宛如惶惶末日,何曾见过这种太平盛世。 “阿瑾,我们距离安佛山还有一段距离要走,是否需要租借一辆马车?”仲如现在对叫她的名字已经破为熟悉。 穆瑾眉间轻蹙,“用马车得耽误多久,到了还来得及做什么?” “那么我们该如何前去,请指示。” 穆瑾抬眼看向仲如,虽然他仍是面无表情,仿佛一板一眼公事公办地询问着,但她总觉得那双眼睛里仿若蒙着一层雾,而这层雾底下有看她笑话的意思。 穆瑾张了张嘴,在脑子里疯狂敲着系统:“系统,统统!你能不能让我瞬间学会骑马?” “我看你在想桃子。”系统毫不留情地吐槽,“你不会的东西让我瞬间塞给你?你咋不想上天呢。” 穆瑾:“……倒也不必如此。” 穆瑾心中流下两行宽面条泪。 然而她面容沉缓,用一切成竹在胸的口吻道:“去弄一匹马来。” “是。” 仲如也不询问为何只要一匹,完美地贯彻了她的命令,很快就牵来一匹墨色红鬃的高大骏马。 穆瑾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眼一闭一睁,充满了下定决心的决绝。 “仲如。”她回过身,用再自然不过的态度道,“……你抱我上去。” 仲如这次没有立刻回应。 穆瑾昂起下巴,露出一副不满的神态,极力掩饰着发热的耳垂。 “怎么,你对我的命令有什么疑问?” 仲如这才有所动作,他的眼神波动了一下,靠近穆瑾站到她的身后,“不敢。” 穆瑾悄悄松了口气,无论以原主的人设,还是以她本人的性格,说出这句话都简直突破羞耻。 好在仲如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工具人,他双手握住穆瑾的腰,那双看似并不粗壮的手臂几乎没怎么用力,穆瑾就感到脚下腾空而起,下一秒已经坐在了马儿的背上。 -- 第132页 视野一下子拔高了许多,身下的马儿也不如城墙般稳固,踢踢马脚甩甩尾巴,穆瑾坐在上面晃晃悠悠,心惊胆战地抓住了缰绳。 她将目光移到下面,对望着她的仲如道,“你还在等什么?” 仲如:“属……我可以和你同乘吗?” 穆瑾:啊啊啊啊啊你一定要问出来吗你个木头! 她别过头,“若你自信轻功能追上马儿,那也未为不可。”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身后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劲瘦的小臂探到她的身前接过了缰绳,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这双臂弯的范围中。 仲如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的震动。 “我的确可以追上马儿,但是为了节省些力气,还是多谢阿瑾的体贴。” 穆瑾:“闭嘴,出发。” 仲如看着她莹润通红的耳朵,鼻尖满是她发间的清香,眼底划过了一丝笑意。 他再不耽搁,双腿一夹马腹:“驾——” 想要前往安佛山,需经过城西的地界。 穆瑾他们一路策马疾行,路过城西时也不曾停下,穆瑾从仲如的臂弯间探出脑袋,仔细地看了看这曾经被疫情的阴云笼罩的地方。 和其它街道没有什么不同,络绎的行人,叫卖的商贩,酒楼里飘来的香气,是最平凡的日子,也是最难得的幸福。 穆瑾的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欣慰。 “唉,可惜这么大个燕京,竟然没有出现个流氓恶霸强抢民女什么的。”穆瑾心情好了,就开始回忆起曾经电视剧里看过的那些桥段,“这景象好是好,就是普通了些。” 她嘟囔得极为小声,本以为不会让后面那人听见,却在她说完之后,在后面传来了语气古怪的声音:“这里是燕京,还有骑兵团的镇压,如何会出现……你想象中的那些。” “?!”穆瑾没想到被听见了,噎了半晌,才不服气地道,“异党都能有,有几个纨绔子弟流氓恶霸怎么了。” 仲如就不说话了,不知道是否对她过于无语。 知道了他的听力这么好,穆瑾也管住了自己的嘴,不在把心里嘟囔的东西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特别容易在仲如面前说漏些什么,明明在其他人面前不是这个样子。 似乎冥冥之中,他们出于意料地对彼此十分了解一样,无论她说什么,仲如都能立刻领略意思,而她也能从仲如那张面瘫脸上,看出几分他的情绪。 一路无话,两人来到了安佛山的脚下,从山脚处起就有身着飞鱼服的人在驻守着,是江延的人。 根据计划,他们不打算和飞鱼卫发生正面冲突,仲如挑了个隐晦的地方下马,并再次握住穆瑾的腰,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举重若轻的模样让穆瑾怀疑地看了眼他的胳膊。 这看起来也没有戎锋的壮硕啊,哪来这么大力气。 仲如早就踩好了点,这个据点正面看上去易守难攻,但是在背面却由于悬崖的存在,时常疏于防备,凭借他的轻功,带一个人过去轻而易举。 由于距离异党被清剿已经过去了几天,江延似乎觉得不必再浪费过多的兵力在守卫一个已经空了的房子,出了山脚下的那批人之外,一路走来竟然没再见到有人。 两人顺利地摸到了屋子里。 屋内果然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一番,翻倒的桌椅和地面上的血迹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鏖战。 穆瑾走过狼藉的大厅,直奔后面的卧房而去。 仲如一路紧跟在她的身后,警惕的眼睛向周围打量着,此刻见她进入卧房,疑惑道:“这里早已被多方人马搜查过,现在再进来,能找到什么?” 穆瑾头也不回,“你最近似乎问题很多啊。” 察觉到她话里的冷意,仲如沉默下来。 穆瑾瞥了他一眼。 即使仲如忠诚可靠,也不能再拿出之前那套礼贤下士的老板风度来,她可不想再培养出一个张明旭。 她下令,他执行,这就够了。 穆瑾在卧房中简单巡视一番,“这间屋子,曾经是谁住的?” 仲如道:“属下不知,这间卧房乃是所有房间中距离大厅最近,也是最为舒适的一间,也许是异党首领所住。” 穆瑾轻轻摇了摇头,仲如不解地看向她,张口想问什么,想起她方才的警告,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穆瑾左右看了看,将目光锁定在梳妆台上,“那异党首领是女的?” 仲如:“男的。” “那就对了。”穆瑾咕哝了一句。 她大步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后里面放着一个造型精致的妆匣,内部值钱的东西早已被掏空,穆瑾拿出来后脸上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仲如一直停在原地看着她,要问的问题在脑中谨慎地转了一圈,确定不会引起穆瑾的反感,才道:“这妆匣,是何重要物证吗?” 穆瑾这次没有嫌他多嘴,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妆匣内摸索着。 随着轻微的啪嗒声响,妆匣内弹出了一个暗盒。 一张纸条静静地蜷缩在里面,即使经过了几番搜查,也不曾被人发现。 仲如那张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点惊讶的神色,“这是……” “你可知,这批异党是何人?”穆瑾问。 仲如:“似乎是西羌族人。” -- 第133页 “一路走来,其它屋子,包括厅堂,无一不有些西羌的物品装饰。”穆瑾回身看向他,“悬挂的羊骨,刻成项链的狼牙……但是这间屋子,你可曾见过有这种饰品?” 仲如环视一番,眼神给出了他的答案。 “所以曾经住在这里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异党首领。”穆瑾将手中的纸条展开,简略地扫了一眼,转手塞给了仲如。 仲如打开了纸条,是和穆瑾曾给他看过的信件上一模一样的字迹。 “……之前住在这的,是九门提督,惠康盛。”穆瑾补完了下半句话。 这机关的设置,和惠贵人梳妆匣上的机关如出一辙,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自从拿到惠贵人交给她的信后,她就猜测,惠康盛和这批西羌人,绝不仅仅是合作关系,他参与得一定更多也更深,这才让皇帝避讳至深。 他根本就是这批异党的领头人。 仲如握着纸条,看向穆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惠大人说,只要引出你,则复国可待。” 穆瑾冷冷地看着他。 仲如上前一步,平板无波的语气倏然变得低沉起来,喑哑魅惑之极。 “敢问梅君,这些西羌人,为何说你是他们复国的希望?” 穆瑾悄悄让系统给自己开启防御机制,闻言勾了勾唇角,“仲如,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众多君子梅中,选择了你吗?” “因为你愚忠,沉默,不问缘由,只听命令。” “而现在,你为什么不能将这份有点坚持下去呢?” 仲如长久地凝视着她,眼里的情绪几经变换,看得穆瑾更加生出了提防。 她提心运气,就待他首先发难。 如若仲如敢动手,她就让他尝试一下她的钛合金狗腿……不是,是强化后的骨骼硬度。 穆瑾警惕地盯着仲如的一举一动,这时窗外夕阳渐沉,浓烈的橘红色光芒涂抹着她秾艳的脸孔,显出几分破釜沉舟的艳烈与决绝。 仲如轻轻叹了口气。 “纵然想让我彻底归顺于你,也不用挑选如此时机。”他的口吻中带着些许宠溺的指责,“若是我忠心于大燕,反而伤了你怎么办?” 穆瑾:? 仲如缓缓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既然你想试探我,那就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是属于你的,从头到尾,从内到外。” 穆瑾:…… 他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 她是存了几分要彻底将仲如收为小弟的心思,此次试验,也的确有试探的企图,但是这人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顶着忠厚老实的样貌,竟然有颗如此奔放前卫的心。 没想到这个小说的世界,除了剧情角色之外,其他人物也塑造得如此丰满。 穆瑾默默地在心中吐槽一番。 这是一场赌,仲如本就是君子梅中更效忠于她的人,经此一举,有一半的可能彻底将仲如收为己用,也还有一半的可能,彻底暴露出她的身份,让她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的办法。 不过好在,她不需要采取极端方法了。 “好了。”穆瑾的声音有点僵硬,“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可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仲如眼神一利,然后不待她反应,灵敏矫捷的身形冲她飞扑而来。 搞什么!造反这么大的事,还带中途反悔的吗! 穆瑾的内心充满了懵逼,但是她自然不可能任由仲如宰割,在仲如扑到她面前的下一秒,强化了骨骼的腿倏然抬起,以练舞之人的柔韧身段,这一抬竟然高过了头顶。 在仲如惊愕的目光中,这一腿当头劈下,他躲闪不及,只得双臂交叉护在头前。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一腿的力量,随着一声闷哼,他被击得单膝跪地,抬起的眼中有着无可抑制的讶然。 怎么,还想再来一下? 穆瑾凝神运气,刚待再抬起一条腿—— 仲如这次没有再给她迎头痛击的机会,拼着疼痛撑起身,一把抱住了穆瑾,不顾她的反抗,抱着她就地一滚,借助房间的角落隐藏起了身形。 又见她一身霜色清冽,在白天的冰天雪地中不甚显眼,但是在如今夜色沉郁下来之际,她整个人就如同朗朗皎月一般,充斥着清冷朦胧的光辉。 仲如眼疾手快,没等穆瑾反应过来,他一手就解开了自己亲手扎好的发髻。 霎时三千青丝如墨倾泻,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两人的周身,遮住了她的一身月辉。 而随着这个动作刚刚完成,头顶的窗口里传来了窸窣的走动声,以及交谈声。 “不知道还在这里巡逻有什么用。” “别说了,老大交代过,进来一个人就拿我们是问。诶,你听没听说过骑兵团遇到袭击的事?” “能不听说吗?据说是东川来的死士,还伤到了戎将军,也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穆瑾的挣扎一下子停滞住了。 第50章 你能担心我,我很欢喜。…… 窗外的交谈声逐渐清晰, 似乎说话的人距离这个窗口越来越近。 “戎将军武功高强,不知道怎么,居然会被区区死士给伤到。”说这话的人颇有些愤愤不平。 兴许是因为戎锋好歹是他们的前任首领, 他的实力是经过全体飞鱼卫认可的, 现在乍一听到居然被藉藉无名之辈给伤到了,难免有些不能接受。 -- 第134页 “若是光明正大地比拼,谁能胜得过将军?还不是那些东川人手段狡诈, 居然用毒攻击无辜之人, 将军为了保护平民, 才不得不挺身而出。” “唉,据说这毒性奇烈,乃是东川所产, 也不知道大燕的大夫能不能解。” …… 两人根本就没有往窗户里面瞅,穆瑾的黑发又让两人和阴影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成功躲了过去。 可她沉浸于方才听到的内容,再加上开启防御机制的副作用袭来, 周身蔓延上深切的无力和疲软之感,让她一时没能主动从仲如身上爬起来。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仲如眼底光芒岑寂,静静地望着穆瑾怔然的目光。 半晌,确认离去的脚步声不会再回来,他才开口道:“世人都道你身姿孱弱好似女子,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想到, 你居然身怀绝世武功。” 不, 我是身怀系统。 穆瑾还在思索,闻言也只是在心里顺势吐槽了一句,没有回话。 仲如将她扶起来, “你的功夫是谁教的,皇上吗?” 穆瑾下意识地冷笑一声,“皇上只会恨我不能安心做他的狗,又怎么会传授我武艺?” “所以你暗自学武,就是为了……复国西羌?”仲如的声音低了下来,在幽幽的夜风下,有几分鬼魅的味道。 穆瑾觉得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多问题,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声线同样危险地压低,“你是不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么?” 仲如想起之前受到的警告,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用手在嘴巴上拉了一下,示意缝上了。 这人,行为举止真是越来越和他最开始给人的印象不同了。 穆瑾却无心和他多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戎锋受伤中毒的消息,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她想立刻去军营看看是什么情况,另一个声音却在说,已经离宫一天一夜了,再待久了恐怕会出问题,该回去了。 先前那道像她自己声音又说:万一他要是死了呢? 另一个反驳:他好歹是个男二,哪能这么容易就死? 对了,男二。 穆瑾灵光一闪,还没等抓住这道玄机,就听见脑子里系统的声音道:“滴——临时支线任务,解救重伤濒死的男二,完成后可得随机奖励,失败则任务失败。” 穆瑾恍然大悟。 因为她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保护角色们的安全啊! 怎么就忘记了这一点! 穆瑾为自己的迟疑找到了理由。 脑子里争论不休的两道声音都安静了下来,穆瑾略显焦灼的表情也恢复了平静。 仲如一直在一旁看着她,此刻见她似乎捋清了思绪,这才开口:“你想去找戎将军,是不是?” 穆瑾看向他。 又来了,那种仿佛被看透的感觉。 她还一句话都没说,他却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 “不必用这样警惕的眼光看着我。”仲如道,“既然说过我忠于你,我就绝不会像张明旭一样生出二心。” 穆瑾道:“我也最后再说一遍,我需要的是听从命令的属下,而不是揣测我想法的蛔虫,如果你再犯,就给我滚回君子梅。” 她这话说得冷酷,显然是对仲如三番两次刺探她的心思厌烦之极。 仲如低头应是,“这里不安全,如果想去军营的话,最好现在就离开。” 反正系统都发布了任务,穆瑾也就顺势延长了回宫的时间,通过仲如的帮助离开了这个据点,在夜风中向军营的方向奔去。 “此时戎将军刚刚受袭,恐怕整个军营正风声鹤唳。”仲如骑在马上,倾身贴近穆瑾的耳边,“我们贸贸然前去,很可能会被当成刺客拿下。” 穆瑾:“莫非你怕?” 仲如没想到她会反问于他,讶然看了看她,随即压下了一丝隐晦的笑意。 “是,想必以梅君的功力,出入军营易如反掌。” 穆瑾不知道该如何澄清这个误会,只得憋屈地沉默了。 然而她昂着下巴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态,落在别人眼里,反而成了绝对的自信和嚣张。 但是有一点疑惑一直盘旋在仲如的心间,被多次警告的他不敢直接问出,却也无法从心头剔除。 ……穆瑾她武功既然这么好,为什么无论是上墙,上马,还是上悬崖,全都是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 莫非她只学了拳脚,没有学轻功? 仲如顶着一脑袋的问题,带着穆瑾很快来到了军营守卫的范围之外。 两人下了马,站在山坡上遥遥望向不远处的一片灯火通明,整个军营都没有休息的迹象,火把将一片夜空都映得通红。 “看上去情形不太乐观。”穆瑾观察了一会儿,迟疑地判断。 “梅君请在此等候,属下前去打探一番。” 此处既然没有外人,仲如就恢复了对穆瑾的称呼。 “你?”穆瑾迟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灯火鼎沸的军营,“纵然你轻功不错,但是出入万军帐中而不留痕迹,恐怕还是不可能吧。” 然后她就看到,仲如僵硬面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一笑,仿佛打破了什么封印,平庸的五官霎时显现出一种魅惑的风华,让人一时能够忽略他的外貌。 而当他收回那抹笑时,又变回了那个扔进茫茫人海中就渺无踪迹的人。 -- 第135页 甚至让人觉得,这样一张脸配不上他的气质。 穆瑾默默地想,幸好他不是经常习惯笑的,不然这来回形象差别太大,还真有点惊悚。 她听见仲如道:“若说功夫,属下可能不及梅君,但若是论起轻功,属下斗胆妄言,还没见过能拦住属下的地方。”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穆瑾再迟疑,倒像是看不起人。 何况她真的很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点头道:“带回我想要的消息。” 仲如默默点头,整个人如一只腾飞的大鸟,悄无声息地在黑夜中,化成一道沉默的影子。 没有了穆瑾做累赘之后,他的轻功才真正显现出卓绝的一面,三两下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哪怕穆瑾眼睛不眨地追着他的动作,也在几息之间失去了他的踪影。 “……随便捡的小弟,还真有两把刷子。”穆瑾嘟囔道。 她极目远眺,看着军营那边的灯火一直没有熄灭的意思,心开始渐渐悬了起来。 戎锋到底怎么回事,平时看他又当飞鱼卫首领又当大燕最年轻的副将的,明明厉害得很,怎么遇见个刺客就受伤了,还严重到要系统发布任务的程度。 穆瑾在心里嘟嘟囔囔,没怎么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过去了短短一刻钟,当仲如如去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回到她面前时,她还在盯着军营的方向。 “梅君。” 仲如在一旁看了她一会儿,直到不能耽搁了,才开口引起她的注意。 穆瑾回过神来,略显焦急地看向仲如:“情况怎么样?” 仲如在不长的时间里跑了这么远的距离,回来后却连粗重的呼吸都没有,他躬身道:“戎将军受伤确有其事,属下看到有大夫进入主帐中。” 穆瑾的心尖紧了紧。 她默默握紧了拳,让方才还有些焦灼的目光反而平静下来,再开口时也不带情绪,似乎只在询问一个客观的事实。 “离死还有多远?” 明明担心得不行,却故意问着难听的话,她以为这自欺欺人的态度,能瞒得过除她自己之外的人吗? 仲如目光沉了沉,答道:“回梅君,刚刚出现过刺客,此时主帐外有层层严密的守卫,属下不敢冒险探查。” 他还记着穆瑾是偷溜出宫的,比起探查戎锋的伤势,他更注重隐藏踪迹。 穆瑾知道他的顾虑,对他没有带来确切的消息并不怪罪,只是盯着远方的军营,目光沉郁。 仲如待了片刻,没有等到下一步指示,见她一身霜色在寒风中屹立,破有傲然萧瑟之感,担心她身体瘦弱会感染风寒,于是不顾可能会遭到训斥,主动开了口。 “梅君,恕属下多嘴。”他停顿一下,看穆瑾没有要发怒的意思,才继续道,“戎将军的伤势,自有大夫诊治,我们还是趁早回宫为上。” 穆瑾是内务府总管,有一天没有出现还情有可原,如果明天还不能在众人面前露脸,恐怕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仲如的提示点到为止,穆瑾也未尝听不懂,但她顶着一个偌大的支线任务,哪能就这么把人抛下走了。 “他好不了。” 穆瑾说得斩钉截铁,如果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她和戎锋有什么天大的仇,要这么诅咒他。 他当然好不了,如果好得了,系统会舍得浪费一个支线任务吗? 系统从开始到现在,发布的任务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有着推进剧情的作用,既是对偏离的剧情做出尽可能的修正,也为她指明了一段方向。 而到现在为止,用到“濒死”这个词的,也只有上次挨打的段榕榕。 穆瑾也不管仲如会怎么想,一转身就向下坡的方向走去。 仲如眼里闪过一丝什么,他没有停留,立刻跟上了穆瑾的步伐。 他看出来穆瑾是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在无法暴露身份的现在,他们在风声鹤唳之时贸然接近,恐怕会被当成东川探子被当场击毙。 但是他目光沉定,对此没有分毫不满,似乎穆瑾所指的方向就是他的终点和归途。 只待一旦有事,以命相护罢了。 穆瑾当然没打算当场找死,她在接近军营的范围后就放慢了步伐,大大方方地靠近。 他们理所当然地被放哨的人所发现。 数只冷锐的箭头瞬间对准了他们,仲如抬起眼,看似瘦弱的身躯里,悄然凝聚出一股爆发性的力量。 可是穆瑾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一支小队迅速从军营中冲出,将两人团团包围住,仲如上前一步,将穆瑾护在了身后。 包围中当前走出一人,眉目儒雅,脸上带着尽力压制的焦灼。 他刚要上前,就被身旁一名士兵拦住:“军师小心,谨防是东川的探子。” “不会。”那人声线略带些疲惫的沙哑,“这二位举止落落大方,没有丝毫隐藏踪迹,纵使真是探子,也值得杜某以礼相待。” 随即他转向在打量着他的穆瑾,施礼道:“在下杜尚,敢问二位是何身份,为何来此?” 穆瑾乍见到这么多冷兵器对着自己,后颈的汗毛条件反射地炸起来了一瞬,但好歹她也不是刚穿过来的小菜鸡了,好歹磨练出几分原主的气势,此时即使站在仲如身后,也不显得弱了分毫。 -- 第136页 她神色傲然,以挑剔的目光打量一圈这位在原作中稍作提及的军师,戎锋的智囊。 虽然在情情爱爱为主要篇幅的原作中,这个人没有占据多少笔墨,但是从后来的战争中,戎锋在他的帮助下取得了几场险战的胜利,就知道这非是池中之物。 可讲理。穆瑾迅速在心中下了个判断,同时告诉系统,解除身体强化的预备。 杜尚见两人没一个回他的话,不似平常人被忽视后产生的愤怒,眼中只是闪过一丝疑惑,更加没有失了礼节。 他决定换个问题:“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这次穆瑾给了他一分面子。 “我怎么称呼,你还没资格知道。” ……好吧,还真是一分。 杜尚还没怎么样,倒是一旁的士兵见她这副嚣张的样子,隐隐有些异动。 先前劝杜尚的那个士兵气愤道:“都到了咱们这里,还嚣张些什么?我看你们就是东川的,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他双目圆瞪,甲胄下肌肉贲张,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 然而仲如只是一只胳膊护住了穆瑾,脚下错开一步,也不知怎么的,那士兵竟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仲如的语气仍然平静无波:“若是再动手动脚,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愕然地回身望着他,一时不再出声。 而仲如露的这一手,也让周围的士兵静了静。 “阿虎,回来。”杜尚唤了一声,看向穆瑾的眼中更增添了几分谨慎,“我们并无失礼之意,只是还望这位小公子明白,军营不是可以随意游玩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事,就请尽快离去吧。” 看穆瑾锦衣绸缎,面貌精致,可不就像个误入军营的天真小公子。 穆瑾抬手拍下仲如的肩,示意他让开。 从侍从的保护中走出来的小公子,在火把跳跃的火苗中一笑绝艳。 “对我来说,你只有一个作用,帮我传个话给你家将军。”穆瑾在众人的怔愣中轻声道,“就对他说,有人想吃栗子糕了。” “军师,这……” 杜尚抬手止住阿虎的话头。 他探寻的目光深深地定在穆瑾身上,穆瑾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答应,把玩了下腰上的绶带,又整了整衣服的袖子。 接着似是等得不耐烦了,蹙起眉道:“我想见戎锋的机会可只有这一回,要是替你家将军浪费掉了,可别怪我冷漠无情。” 说着,她一甩长发,绯色的发带几乎打到了仲如的脸。 “我们走。” “是。”仲如立刻跟上。 一步,两步。 就当他们即将走到包围圈边界之时,杜尚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二位请慢!” 穆瑾嘴角勾了勾,摆出不耐的样子回过身。 “还望二位稍作等待,我这就进去禀报将军。”杜尚道,“如若真是将军旧识,全兵团必定将二位视为座上宾客,加以款待。” 穆瑾在他急匆匆地回去后,看着仲如晦暗的眼睛,得意地挑了下眉。 她已经可以预料到,杜尚回来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进去的景象了。 虽然戎锋烦人粘人脑洞还大,但好歹还算有几分交情,这点默契都没有的话,也白浪费这个支线任务了。 果然不一会儿,杜尚进去的地方,冲出来了一道黑影。 穆瑾已经准备好,要迈开腿接受恭迎了。 她没有注意到,包围着她的士兵,包括放哨台上用弓箭指着他们的,统统望着来人的方向,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穆瑾只感到一堵墙迎面向自己压了过来。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一双岩石般紧实的臂膀紧紧禁锢住她,将她柔软的身子用力锁进了怀里,又带着珍惜的味道,仿佛既想揉碎了她,又怕伤到了她。 穆瑾倒抽口气。 然后她听到戎锋的声音,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沉稳淡定,带着细小的哑音,略微颤抖地在头顶响起。 “穆……穆。” 高大的身影将细白的美人圈在怀中,仿若抱着全世界唯一的珍宝。 穆瑾:…… 不是吧兄弟,至不至于一上来就这么大的礼! 古代人现在都这么开放了吗?这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一点都不注意体统! 穆瑾感到脸颊上骤然升起一股热度,整个人都僵在了戎锋怀里,又气又急地憋红了脸。 在极度紧张之下,她竟然还分心思考了一个问题。 这个家伙,怎么一次见面比一次硬。 ……不是。 这人不是活蹦乱跳的仿佛力气能勒死一头牛吗?哪里有重伤濒死的迹象! 她咬牙用力踹向戎锋的小腿,“说好的受伤呢?你怎么还谎报军情!” 而见她如此,在她身后已经手成爪状做出袭击之态的仲如,眼睛里的神色变了变,又收回了姿势。 这时气喘吁吁的杜尚总算跟了上来,他目光震惊地看了看戎锋,又看了看被他紧紧抱住的穆瑾,在接触到穆瑾杀人一样的眼神时,向戎锋道:“将……将军。” 他用力闭了闭眼,竭力想将自家冷静淡漠,犹如禁欲修禅之徒的将军死死抱着一个漂亮小公子的场景忘掉。 可是当他再睁开眼时,场景还是那个场景,他家将军甚至将脸都埋进了小公子的头顶,极为眷恋不舍的样子。 -- 第137页 杜尚咽了下口水,“不如……请这位穆公子进去再聊吧,你身中蚕毒,不宜受风。” 穆瑾极力挑起眼睛,怀疑地道:“你真中毒了?” 戎锋依依不舍地放松了力道,猎豹般冰冷犀利的眼里此刻盛满柔情。 他粗糙的指腹轻轻将穆瑾飘到脸前的一缕乱发别回耳后,声音轻得仿佛怕吓跑了她,“你是从何处知道我中毒的?” “我想知道的事,自然就知道了。”穆瑾试着挣了挣,只觉得周身如被钢管绑缚着一般,丝毫发不了力,不由怒瞪道,“你有完没完?不会好好说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戎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将她圈在怀里。 乍听到她出了宫,还来这里找他的惊喜实在太过巨大了,以至于让他失了分寸,竟然不管不顾地当众就抱住了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不过,看着穆瑾此时气得艳若桃李的脸色,戎锋微微苦笑了下。 她必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生平之中,所有无法忍耐的情非得已,都给了面前的这个人。 他的脑中想起了让他在除夕夜被发配到这里来的一夜缠绵,明明不算深入的接触,却让他食髓知味,辗转间刻骨难眠。 “抱歉。”戎锋松了手,后退一步以示尊重,“到我帐中再说吧。” 这话一出口,周围士兵,包括杜尚的目光更加诡异了。 要知道,将军可是连送到帐前的美人都能毫不犹豫扔出去的,从来不允许除了杜军师之外的人进入,而此时却独独邀请这位漂亮的小公子进入他的帐中…… “早该如此。” 穆瑾气愤地大步向里走去。 她就不该亲自来看戎锋,就应该直接派个太医来得了。 她觉得戎将军中毒的不是身上,而是脑子。 戎锋无奈地望着她的背影,喉头间溢出一声宠溺的叹息。 而一回头,正对上了要跟上穆瑾的仲如。 “……” 两个同样高挑的男人相互对视,看不见的暗潮在两人间汹涌而过,充满了对峙感。 半晌,戎锋挥手示意众人各归各位,不要再聚集于此,也不去管仲如怎样,径直向穆瑾跟去。 至于他这一举动给以后的军营里带来了什么冲击,现在就不得而知了。 戎锋的军帐有股和他本人相符的冷淡气质,除了必备的摆设之外,唯一可以称得上奢华的,就是矮桌前铺着的一张豹子皮。 那是一只花豹,拥有极强的爆发力和短跑速度,在没有麻醉枪,没有高科技武器的现在,想抓住他绝非易事。 “这张豹皮,是将军刚来这里的第二个月,就凭一己之力杀死的。”杜尚见她在看那张豹子皮,主动解释道,“当时将军手持长刀,对着迎面扑来的豹子迎头击上,一刀就割了它的喉……” 他的眼中充满了回忆和向往,言辞间尽是对他家将军的崇拜,仿佛把豹子一刀割喉的是他一样。 “咳。”戎锋跟在后面走进来,冷着脸道:“杜尚,这里没你事了,先出去吧。” “是,将军。” 杜尚了然地躬身行礼,他似乎想提醒戎锋什么,但是接触到戎锋的目光之后,还是叹了口气。 走到门口时看到木桩一样站着的仲如,杜尚想要将他一起带走,仲如却脚下生根,任他怎么拽都不动。 “让他进来。”穆瑾看到了这边的情形,“这是我的随从,不能离我太远。” 戎锋颔首示意。 仲如走进来,尽职地扮演着一个沉默的跟班,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穆瑾身后。 “这里没有别人了吧。”穆瑾问了一声,单刀直入地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戎锋脸上丝毫没有对自己中毒的担忧,听到她的问题,反而露出一丝柔软的惊喜。 “你是在担心我吗?”他向四周看了看,铺平了豹子皮行的一块褶皱,将她拽坐下来,“你从宫中一路走来,想必是累了,可我这里一向简朴,也没有栗子糕给你。” ……? 穆瑾气结。 她顾不得分寸,直接一把抓住了戎锋的胳膊,“我问你话听不懂吗?就算想死,也别死得这么窝囊,栽在东川的小毛贼手里,也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戎锋的目光在她抓住自己的手上掠过,炙热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 “你能担心我,我很欢喜。” “……”穆瑾有那么一瞬间,压根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但是随即,她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她一把反握住戎锋的手,凝神体会了片刻,看向他的眼睛,“你怎么会这么热?” 戎锋习武之人,常年体温高于常人,这她知道。 但是此时已经到了摸之烫手的地步,显然已经不是人类正常的身体状态了。 可他神色如常,甚至能扯东扯西,又分毫看不出难受的样子。 “你注意到了。”戎锋道,“这是来自东川的手笔,名为‘赤蚕’。” 听这个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穆瑾默默地想。 “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一种蛊。”戎锋为穆瑾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的手中,“我知道你嘴挑,但是军营重地,也没有什么好茶水可招待你了。” 穆瑾没有在意手里端了杯查,她在仔细思索赤蚕这个名字,几经回忆无果,只能懊恼地承认,这是原作中完全没出现过的东西。 -- 第138页 “这到底是什么,会让你发烧吗?”穆瑾烦躁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戎锋目光柔了柔,“就是发个烧。” 穆瑾狐疑地望过去。 “这可不是会让人发烧那么简单。”仲如淡淡地道,“赤蚕蛊,中蛊之人若是三日之内得不到解药,就会全身高热而死,在死前如被扔入油锅中煎炸般痛苦难熬。” 穆瑾手里的杯子滚到了地上。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地弯腰去捡杯子,可是戎锋也同样弯下身来,穆瑾的手指就碰上了戎锋的,一时感染到那灼热的温度,烧得她思维混乱。 “只是第一天而已,还有时间。”戎锋将杯子放回桌上,试图安抚炸毛一般的穆瑾,“你不要担心,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这个毒被他们说得那么厉害,而原作里压根就没有戎锋中毒这回事,恐怕这次一个不注意,男二就要英年早逝了!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向戎锋。 “你派人连夜回宫,找顾倾,让他过来。” 穆瑾的声音有些细微的发抖。 “告诉他,有人命等着他。” 第51章 我最不愿的,就是你为我…… 穆瑾甚至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也顾不得和原主一样, 拿顾倾当工具人的举动是否正确。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男二要死了! 他死了,她也要完蛋。 穆瑾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有多么激动,只是不自觉间就抓住了戎锋的领子, 半跪在地上的姿态让她几乎伏进了戎锋的怀里。 她的眼睛里写着三个大词:立即, 马上,行动! 可是戎锋看着她,只能看到这张在为他而焦急的脸, 他虚虚地伸出手环着她, 不让她因为激动而滑落到豹毯上。 她在关心他。 戎锋感觉自己的心被送上了遥远的天边, 虚虚地飘在那里,连这和寻常无异的月光,都变得更加温柔了。 穆瑾情绪激荡了半天, 一回神看到戎锋正静静地凝望着她,丝毫没有为他自己的小命着急的意思, 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她想都没想,直接一伸手掐住了戎锋的脸。 “你到底, 派不派人。”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今夜一过,时间就只剩下两天了,你还打算要你的命吗?” 她这一举动,让两个男人都愣在了当场。 被掐住的戎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蓦地展开了一个笑容。 他滚烫的手掌抚上她的手背, “如果这两日你都能像现在一样, 那也未尝不可。” 仲如冷冷地道:“恐怕就算那位顾太医来了,也对这个毒束手无策。” 穆瑾从怔愣中回过神,偏头看向仲如, “为何?” 戎锋轻叹一声,“这是东川奇毒,养蚕人从赤蚕尚在茧中时,就以烈火炙烤,很多蚕都无法存活下来,而活下来的,都是以火种为食,天生就是剧毒之物。” “每一个养蚕人,所取用的火温各不相同,蚕长大后,喂食的毒草也不相同,若想解某一只赤蚕的毒,除非养蚕人亲自配药,否则绝无可能。”仲如平静的语调如同在说着一个事实,“两日而已,想要前往东川抓住这个养蚕人,是绝无可能的。” 戎锋没有对此否认,但也没有流露出慌张的神色来,他始终凝望着穆瑾的脸庞,如同在抓住最后的机会,将她的每一分线条都刻入自己的心里。 穆瑾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皱着眉心想这毒的设定可真像传统的言情小说里会出现的东西,这么毫无科学依据居然也能存在。 这种毒若是中在男女主身上,必定是另一方竭尽全力为他/她取得解药,最后历经磨难的两人皆大欢喜。 而这种毒若是中在男二的身上……往往会有着两种结局。 其一,女主为了报答他的一往情深,竭尽全力为他取得解药,然后男二对这份舍命相救的恩情深深放在心里,从此舍弃自我,以守护女主的幸福为己任。 其二,女主没能就得了他,男二在自己生命最后的阶段里一定为女主办成了一件什么大事,让女主把他永远记在了心中。 转头再和男主皆大欢喜。 ……好惨。 穆瑾被自己的脑补给虐到了,咽了口口水转过头看向戎锋,眼里满是被虐的悲伤。 戎锋看到她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刻的动容。 她竟然,能为他悲伤至此吗? 穆瑾:好难过,男二好像也变成了小白菜,女主压根都不知道他中毒了。 就算知道,现在毫无金手指的女主也无法找到解药啊。 还不如指望她自己。 穆瑾把放在戎锋脸上的手抽出来,没注意到戎锋瞬间失落的眼神,直接爬起来走出大帐。 一开门帘,守在门口的阿虎就瞪着一双虎目瞧过来,看着穆瑾的眼中有不解,也有愤怒。 他在琢磨,他家将军一世英名,怎么偏偏栽在了这么个弱不禁风的瘦鸡身上! 这个人,从头到脚泛着股令人不喜的阴沉和傲慢,到底哪里值得将军惦念? 穆瑾自然发现了他排斥的眼神,她偏偏对他勾了勾手指,命令道:“你过来。” 阿虎瞪着她,直挺挺地站着不动。 戎锋和仲如这时也跟着她走了过来,戎锋见此,叹口气道,“你为难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想欺负我军营的人?” -- 第139页 穆瑾瞪了他一眼,直接将他这个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家伙放到一边,对阿虎道,“要是还想让你家将军活命,就立刻回宫,去太医院找顾倾顾太医,让他连夜过来。” 阿虎没想到她竟然要为将军请太医,愤怒的眼神怔了怔,看向了他家将军。 戎锋没成想她还在惦记着抓顾倾干活,一手按在她的肩头,微微用力想让她冷静下来。 “你能为我着想,我很高兴,但是你也听到了,此毒……” 阿虎一听戎锋这话头,竟然不顾军规,出声打断他道,“去宫里找那个顾……顾太医,真的能救得了将军吗?” 戎锋眼神一沉:“阿虎。” 阿虎的眼圈红了起来,却梗着脖子道,“将军自从知道自己中的是这种毒之后,就客客气气地将大夫送走,说是既然无法可解,就不要为难人家了。但我不信!不就是个东川贼的毒,我大燕……能人异士那么多,哪个有解不了的!” 穆瑾这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更坚定了要无视戎锋意见的决心。 他不想活了,她还想。 “去请。”她的声音蓦然降下一度,充满着穆总管说一不二的阴狠强势,“不管能不能解,先把人找来,快去!” “穆穆……”戎锋动容。 “是!” 阿虎这个硬邦邦的汉子,即使刚才还看不起穆瑾,现在却猛然弯腰对她鞠了个躬,也不管他家将军说什么,调头就往马棚跑。 戎锋看着他的背影,面上也不见发怒,倒是露出几丝笑意,“我这亲兵,倒是反而更听你的话了。” “可能因为你说的不是人话吧。”穆瑾冷冷的。 戎锋看着她,倒是差点笑出声来。 “好。”他口吻宠溺,“现在人已经去了,我们回去坐坐吧?” 穆瑾着实不想在这时候弱了面子,听见戎锋说话,只感觉这和幼稚园里阿姨哄小孩别在外面玩了快回家吧是一个语气。 但是这寒冬还没过去,在外面杵还真有点冷,穆瑾哼了一声,也就转身进了帐子。 帐中火把通明,挡住寒风之后也温暖了不少,穆瑾在豹子皮上盘腿坐下,看着杯子里的茶水映出跳跃的火苗,感觉心绪也被它跳得烦乱起来。 从宫中到这里,即使一路上快马加鞭,也起码要经过一夜的时间,过得十分漫长。 穆瑾终究是身子弱,在经历过一天的事之后再惊逢此噩耗,此时已经是硬撑着了,方才在交谈时还有精力可撑,现在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没过一会儿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仲如刚要去唤她,戎锋就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转而将自己黑色的大耄脱了下来,一挥就盖在了穆瑾的身上。 穆瑾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回来了吗?” 然后她就看到了两双复杂的眼睛。 “还没有。”仲如道,“梅……阿瑾,你若是困倦了,就让戎将军找个帐子,去休息片刻。” 戎锋听到这个梅字,看了他一眼。 仲如不动如山,似乎方才只是随口的失误。 穆瑾这才感到肩头上的重量,一伸手摸到了大耄的材质,心不在焉地裹了裹,又坐了下来。 “不用。”她说。 她不想做的事,自然没有人能勉强于她。 戎锋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秀美的侧面,以及不自觉就皱在一起的眉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起上次匆匆一别,她以怎样的姿态蜷缩在他的怀中,想起这紧抿的嘴唇有多么柔软甘甜,想起她的哼吟,想起她面上的潮红…… 然而他暗自皱了下眉。 这一切的发生,终究是他无法恪守君子之礼,虽说同是男子……即使身有残缺,但是不应该被剥夺尊重。 同是男子,肌肤之亲也不比和女子般,亲一下便要许人家终身。 戎锋突然叹了口气。 若是真的亲一口就能被许终身,那该有多少。 但是如今自己身体这状况,要是真许了,反是而害了她。 仲如坐在一边,无机质的眼睛不时看看穆瑾,又看看戎锋,谁也无法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中途帐子掀起来过一次,三人同时抬头,却见是杜尚一脸讪笑地进来。 “听闻阿虎前去宫中找神医来为将军解毒,我实在放心不下,特来一起等候。” 于是等待的就变成了四个人。 杜尚也坐了下来,看着戎锋和仲如两个基本没怎么讲目光从穆瑾身上移开的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穆瑾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趴在矮桌上失去了意识。 当再次听到声音时,她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到揭开的帘子下露出朝阳灿烈的白光,一道身影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淡淡的药香混杂着清冷的幽香瞬间充斥了这座营帐,顾倾伸手解下兜帽,露出一夜赶路后略显青白的脸色。 他目光在帐中转了一圈,定在穆瑾身上。 穆瑾站起了身,走到顾倾面前,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最终还是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何必跟我说谢。”顾倾的声音温凉舒缓,让人听着就十分忘忧,“你既然叫我,我哪有不来之理。” 穆瑾扯了扯嘴角,感觉帐中其他几人的视线快要把她扎穿了。 -- 第140页 她默默地抬头扫视全场,在场的几个男人,有一大半都和她有点关系,并且以前挨个接触的时候没有发觉过,此时将他们团聚一堂,为什么总有种……刀光剑影的感觉。 虽然几个男人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个泄漏出敌意的气势,但穆瑾就是觉得,帐中整个气氛都紧张起来了,让她连呼吸都有点压抑。 “我前去找你,却只见到了段姑娘和四公主,她们对我的到来似乎非常紧张,”顾倾温温地和穆瑾说,“两个姑娘尽力在帮你隐瞒了,但是一旦有人深究,恐怕她们也瞒不住。” 穆瑾担忧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是她们没用,无法完成我交代的任务,被发现也是活该。” 然而在场的几人哪个不是人精,又都将焦点放在穆瑾的身上,她这飞快掩饰住的担忧,能逃得过谁的注意。 穆瑾站如针毡,一把拽过戎锋的胳膊,将他拖过来。 “看病。” 她这个人啊,嘴上说得厉害,脸上也总是讨厌这个讨厌那个,但是当真的有谁出了事,明明最着急的也是她。 几个男人在穆瑾看不到的地方,飞快地进行了一次眼神的交锋,彼此心照不宣对方在打的主意。 但是看着被蒙在鼓中的穆瑾,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冷静下来,即使再看着彼此不爽,也不再摆在明面上。 顾倾在来路时,已经在阿虎的解释下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放下手中的药箱,撩起下摆盘腿而坐,三指搭上戎锋的脉搏,眼神沉凝下来。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等着他诊完,穆瑾自己都没注意到,眼里的紧张都快溢出来了。 戎锋一抬头看到了她,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 杜尚和阿虎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相同的无奈。 自从将军遇到这个穆公子以来,就像那长刀化为春水,这一天笑的次数,比他们认识以来加起来还要多。 顾倾搭完脉,又从药箱中取出一袋银针,挑了其中一根,在戎锋虎口处扎了一下。 顿时浓热的血液冒了出来,在寒冷的空气中甚至在冒着白气,有一滴落在了豹皮毯上,甚至发出刺啦一声,随即一股皮毛烧焦的味道蔓延开来。 几人的面容顿时严肃起来。 穆瑾也被吓住了,她昨晚上光听几人说得玄乎,以为可能是传言夸大其实,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存在。 这哪里是血液,分明是岩浆! 而戎锋,就任由这股热浪在体内奔腾流窜,不但没有流露出分毫痛苦之色,还和她谈笑风生? 这么想着,穆瑾隐含敬意地看了戎锋一眼。 这一看,倒是看出了戎锋的区别。 他即使端坐于此,神色坦然,但是面色却比昨夜在火光的描摹下更加泛红,似乎他身体里的每根血管都爆裂开来,叫嚣着冲破皮肤的束缚。 戎锋望着穆瑾,嚅动嘴唇说出两个字。 “别怕。” 然而他刚说完,就闷哼一声。 “赤蚕出现了。”顾倾声音紧绷起来。 几人顿时凝目去看。 戎锋将大耄给了穆瑾,此时只身着简单的戎装,连甲胄都没着。 从他裸露的脖颈处,众人清晰可见一只通体艳红的虫子,在他的皮肤表层下移动着。 它似乎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破损,从脖颈一路转移到了手腕,游动到针尖处时,戎锋虎口的皮肤发出高温烧灼的声响,随即流血就停止了。 竟是被高温生生炙烤止血。 那虫子见“家”的破损被修补好了,满意地游走向戎锋的身体深处,逐渐隐没了踪影。 几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一时静默无话。 “这……这就是赤蚕吗?”阿虎粗壮的嗓门响起,带着几分绝望,“这毒真的有人能解吗?”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顾倾身上。 顾倾收起了银针,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摇头道:“虽然能确定赤蚕的种类,但是非养蚕人若是想要解这毒,非多次尝试不可为之,我纵然能配解药,但是恐怕戎将军撑不到解药配出来的那天。” 如同紧绷的弦突然被人切断了,整个帐中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氛。 纵然戎锋内力卓绝,一直在尽力维系着表面的正常,但是在看到他血液中蕴含的热度之后,有谁敢确定他真的能撑过赤蚕毒的三日之期? 穆瑾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倾,“怎么可能?” 她是真心实意问出这个问题。 按照小说的设定,顾倾可是全书的医术天花板,奶妈担当,他怎么会有解不了的毒? 除非是原作者想让这个角色死。 穆瑾怔忪的目光移向戎锋,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不可能。”她道,“一般小……这种蛊毒,不是都有另一个解法吗?比如杀掉养蛊之人之类的。” “杀掉养蚕之刃,赤蚕的确会立刻死去。”顾倾道,“只是这养蚕人恐怕远在东川,想要在两日之内找出来,并杀之,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点……”顾倾看了戎锋一眼,“如果他人贸然解毒,想要逼出赤蚕,赤蚕会当场吸附于其他人身上,它若是一直不死,就会如瘟疫般泛滥开来。” “而若是在这个宿主体内,它反而会跟着这个宿主死去。” -- 第141页 戎锋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淡然,他缓缓地环视一圈众人,道,“既然如此,诸位也不必为我烦忧了。” “当时就不应该把那个刺客当场射死。”杜尚恨恨地道,“应该先逼问出解药再说。” “他本就存了死志,留下也问不出来的。”戎锋反倒宽慰于他。 杜尚虽然沮丧,却也接受了这个结果,他不再提出找大夫来看病的建议,而是悲伤地看着戎锋,想要问他还有什么未结的心愿。 “不可能。” 所有人都移动目光,看向绷着脸的穆瑾。 穆瑾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执着地低低念叨着:“不可能。” 系统如果想要发出必死的任务,不就和让女主成为妃子的任务重合了吗?多此一举。 它既然发布出来,一定是有能突破的地方。 戎锋伸手想要拉住穆瑾,“穆穆……” 穆瑾一抬手,抓住了顾倾的袖口,“你是大夫,就算没有方法能解毒,一定有门路知道,谁可能有这个能力,对不对?” 顾倾看向她,这双眼睛里想要救下这条命的执着那么深,让人不敢相信她是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宦官穆锦文。 “瑾儿……”他低低地念了一声。 “嗯?”穆瑾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凝神静听。 可是顾倾却又沉默了下去。 穆瑾差点被他气死。 好在仲如发现了她蓄势待发的怒气,及时解救了顾太医俊美的脸。 “恐怕不是顾太医不想说,而是即使说了,用处也不大。” 顾倾猛然抬眼看向仲如,“你知道他?” 仲如看了穆瑾一眼,见她毫不掩饰的逼问目光,吐出了一个名字,“药王匪。” 药王匪? 穆瑾对这个名字可是熟悉得很。 她刚待追问细节,戎锋就站起了身,挡在穆瑾面前,以目光封锁仲如的口舌,“到此为止吧。” “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穆瑾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杵在自己面前,不让自己和仲如有视线接触,脑子一转就反应过来。 “你早就知道。”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极度的气愤让她那双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整个人散发着择人欲噬的狠意。 “你知道药王匪可以解毒,却一直到现在都在作壁上观。” 戎锋的后背僵了僵,转身看向穆瑾,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无奈。 “是。”他不会欺骗穆瑾,即使明知道她会生气,“但我不会去找他。” 顾倾没有丝毫意外,轻轻叹了口气。 杜尚倒是沉思道:“药王匪,他能解这毒?” 穆瑾此时气得有点发抖,不想面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直接转向杜尚,“你说!” 杜尚被这个漂亮公子倏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竟然不敢违抗他,但是看着其他几人不约而同警告他的目光,又为难地闭上了嘴。 这……哪边都惹不起啊。 穆瑾哪里看不到他们的小动作,冷笑一声,手腕一转又是那把匕首。 她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错步就移动到了杜尚的面前,在杜尚一愣之际,匕首尖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 “杜军师。”她此刻礼节周全,反而更让人通体生寒,“你说是他们救你比较快,还是我的刀比较快?” 她美艳而森寒,目光扫视过其他惊愕的几人,“我杀个人还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一时之前她的身上,似乎有着过去穆锦文的影子。 但是穆锦文是为害人,她却是为救人。 即使此时的这份狠辣,都让人无法憎恶起来。 杜尚倒是硬起,将军没有命令,他就不再开口,倒是戎锋,不敢确定她是否真的会下手,凝视着她慢慢地靠近。 “我来告诉你,你放了杜尚。” 面对有攻击意图的猛兽,需要看着它的眼睛缓慢靠近,直到它不注意时给予迎头一击。 穆瑾冷笑一声,刀尖在杜尚脖子上刺出了一个血点。 泛着寒气的声音道,“戎锋,你拿我当被你猎到的豹子么?收起你的花样,回答我的问题。” 戎锋停住了脚步。 倒是仲如上前一步,“这把匕首是精钢所造,见的每一滴血都需留有名姓,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让它见血。” 强端着架子的穆瑾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向手里的匕首。 这匕首来头这么大? 可是仲如又是如何知道的。 仲如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看向仲如,“说。” 仲如顶着其他人的目光压力,不为所动地解释起来。 原来这药王匪,既然名字里带个匪字,自然不像寻常大夫一样。 他以药闻名,一生都在钻研药术,但是为人邪异,不好钱财而好美色,而且眼光出奇的高,非绝世美人,难以打动他的心扉。 并且他奇毒不少,精通阵法,若是想要进入他的住所,困难重重,无论是医者还是武功高强之人,没有一个能突破他的防线。 戎锋是不想白白搭上他人的性命,这才再三缄口。 并且若是穆瑾执意要去寻药王匪,恐怕最危险的反而成了她。 药王匪爱美人而不惜美人,也有人为了求药而寻得绝世美人送与他,但是无一不被折磨致死,更有的不合他的心意,直接被制成了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第142页 这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穆瑾听完,渐渐放下了匕首。 原作里没有对药王匪进行详细的介绍,没想到这个本以为是龙套的人,竟然成了她完成任务的大阻碍。 戎锋走到她的面前。 “我最不愿的,就是你为我烦忧。”他声音安定而沉缓,有种抚慰人心的味道,“从前我口笨舌拙,让你生过许多怨气,若你肯原谅我,就当是救过我着一命了。” 穆瑾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高傲而粲然,充满了不向命运低头的狠劲和倔意。 “人还没死,这就开始留遗言了?”她轻蔑地道,“这就是我大燕的将军吗,可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她转身看向仲如。 “好美人是吗?我去,就看这美人,他消受不消受得了。” 第52章 妈妈。 穆瑾说出这句话之后, 立刻遭到了多方的反对。 “不可。” “不行。” 穆瑾挑了下眉,“我要做什么事,什么时候也需要得到诸位的同意了?” 戎锋眼里有一瞬激烈的情绪翻涌而来, 在对上穆瑾的目光时, 又似乎是怕惊到了她,又强自控制住了。 “虽说我不说的原因,也有担忧你执着如此……”他的声音里掺入浓烈的哑意, “但我真的未曾敢想, 你居然肯为我忧心至此。” 其他几人见他说话, 均神色复杂地安静下来。 穆瑾感到好几道令她浑身发毛的凝视。 然而当她疑惑地回身看去,几个人又都没有什么异常,看着她的目光一个比一个忧心。 “此时还有待商榷。”顾倾道。 这似乎违背了他一直以来救人的宗旨, 但是当穆瑾也被放在天平的一端时,他竟然恍然地发觉, 他不愿她去救这个人。 “此事我赞同顾太医。”仲如低声道,“虽然我向你解释, 但若代价是你亲自涉险,恐怕不合适。” 杜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倒是有些问题想问他。 这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人,若不是之前主动出声为穆瑾解释了那番话,到现在杜尚都没有注意到他。 而神奇的是,即使方才他说了那么一大段话, 即使稍微沉默了片刻, 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杜尚又有种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 这人给人的观感十分奇异,以致让杜尚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那边的几个大人物都在各相发表意见, 阿虎一个粗人,也不敢贸然插嘴,这时候倒是凑近杜尚,小声道:“军师大人,这人是谁?” 杜尚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深究。 戎锋此时眼中除了穆瑾之外,其余人等都自动沦为一片背景板,即使开了口也不能在他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而见穆瑾神色不变,既不同意也不表态,面上显露出几分焦急。 “药王匪的手段,即使是掌管酷吏的刑部尚书也不忍卒读,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 穆瑾肉眼可见一抹深红色的虫影在他脖颈上一闪而过,随即戎锋脸色倏变,一直强压着痛苦之色的眼睛变成充血的红。 “将军!” 杜尚和阿虎匆忙上前,想要扶住戎锋。 戎锋艰难地举起一只手臂制止他们,却抑制不住体内爆裂般炙热的疼痛,整个人单膝撑在了地上,一手扶住膝头。 他竭尽全力地运转内力,想要压制体内流窜的赤蚕,衣角和发带在内力的激荡下悄然飘起。 顾倾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不好,赤蚕开始活动了。” 穆瑾握着匕首的手颤了一下,稳住声音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压制?” 顾倾伸指在戎锋的大动脉点了点,沉声道:“戎将军,不要用内力抵抗,这只会激怒赤蚕。” 这只是第二天,按理说赤蚕不会发作得这么快,但是由于戎锋内力深厚,中毒后一直试图用内力压制赤蚕的活动,这才逼急了它,想要尽快蚕食掉这个宿主的生命力。 戎锋深深地吸气,他英挺的面容也开始被红色覆盖,配上飘扬的衣角和赤红的双目,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魔神降世般可怖。 他依言逐渐撤回了内力。 没有了内力的保护,压制在他体内的滔天巨浪霎时向周围翻滚而去,上半身的衣物无法承受这股热度,随着点燃的边缘,不消片刻就化为了一片灰烬。 裸露出的精赤上身上,均匀漂亮的肌肉贲张而起,凸显出其上纵横的伤疤。 有新添刚刚结痂的,也有陈年留下如今只余旧痕的。 让人深切地了解到,他能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爬上副将之位,绝非幸运或偶然。 遭此变故,距离他最近的顾倾被顶得直直向后滑了几大步,仲如迅速护住穆瑾。 饶是如此,穆瑾仍然感受到了那阵热气。 在这种距离下,她都能觉得炙热不爽,而一直靠一己之力将毒压在身体里的戎锋,到底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穆瑾的神色中难掩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扪心自问,若是没有系统的保护机制,若凭□□凡胎忍受这种痛苦,穆瑾自问不行。 她这时候才理解了,原作中对戎锋描写的“品格正直,忠贞坚毅”是一种怎样的程度。 -- 第143页 “戎将军,去外面的雪地里!”顾倾冲破扼在喉头的气浪,声音有些破碎,“用雪来给你降温,再这样下去,你会提前毒发身亡!” 戎锋闻言,赤红的双目微微瞥向穆瑾的方向,见她眸间有着震撼和敬佩,却唯独没有惧意。 他在心中咧开了一抹放松的笑。 随即他不再停留,整个人腾空卷起,还没等穆瑾看清他是什么动作,就感到一阵热浪吹过,戎锋飞出了帐中。 穆瑾一把推开仲如的防护,几步跟了出去。 军营中的积雪被扫成了几大堆雪山,被堆在了不会碍事的角落,戎锋直冲那里,一跃而进。 顿时就发出了凉水碰到炙热的锅底时发出的刺耳刺啦声。 包裹着戎锋的雪以极快的温度化了下去,很快就露出了盘腿坐在里面的戎锋。 顾倾也很快跟了出来,对一旁愣住的杜尚道:“需时刻保证积雪不化,要派人不停地往他身上堆雪。” 杜尚回过神,一脸严肃地道:“顾太医放心,我们会一刻不停地提雪来。” 一旁的阿虎重重点了点头,招呼着靠近的士兵前去远的地方搬雪了。 看着这一群壮硕如熊的汉子,穆瑾深刻地怀疑,他们恐怕会将附近所有的积雪都给搬过来。 她心中叹息一声,看着熟悉的人遭受如此痛苦,即使不是系统的任务所要求,她也无法坐到袖手旁观。 何况戎锋本就不是罪大恶极之辈。 顾倾指导着士兵们为戎锋做了些简单的防护,一回神就看到穆瑾微冷的脸色,他眼眸沉了沉,走过来道:“瑾儿,你还是下定决心了,对吗?” 穆瑾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有笑的意味。 “我只是突然有了件想做的事,和救不救人的无关。”她淡然道,“那个药王匪是我的仇人,正好我想找他报仇而不得门路,若是借此机会除掉他,反而顺了我的意。” 顾倾皱眉:“你怎会和他有恩怨?” 穆瑾看了眼那边忙碌的景象,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得除夕夜时我与段榕榕遭人暗算吗?” 顾倾眼神一凝:“莫非——” 穆瑾冷笑一声,“不知道吴嫔娘娘是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请得这位匪徒药王出山,但若不是我早有准备,恐怕真会着了他们的计谋。” 顾倾突兀地沉默下去。 他看着穆瑾,眼中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复杂。 穆瑾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有何不对?” 顾倾发觉唇角有些干涩,连张口说话都撕扯得有几分疼痛。 而这疼痛,却抵不过心中倏然涌现的愧疚和心疼万分之一。 穆瑾看见他这眼神就浑身发毛,做出一副不耐的神色,蹙眉不悦地盯着他道:“有话就说,干什么婆婆妈妈的。” 顾倾张了张口,略显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那晚……你是真的中了药。” 穆瑾莫名其妙。 “你中了药王匪的药,却仍然保持住了意志清明。”顾倾喃喃念叨着,蓦地发出一声自嘲的低笑,“而我居然疑你问你……”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穆瑾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根据这么久以来艰难地游走在脱缰的剧情边缘的经验,她直觉不是什么她想要听到的话,于是干脆地出口打断,“这件事的交流到此为止,我不是来问你们意见的。” 接着她回过身,准确无误地盯住了存在感为零的仲如,“你跟我前去。” 仲如低头应是。 顾倾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身边竟然还有一个人,惊异地看了眼仲如,眸色沉郁下来。 他回忆了一下方才的交谈,直觉没有说出什么值得留下把柄的内容,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从什么时候起,穆瑾身边竟然有了这样可怕的存在? 想到一直以来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人,顾倾的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却并未出言反驳。 他只是道:“我与你同去。” 可他的建议直接被穆瑾否决了。 “不需要。”穆瑾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留下丝毫余地,“我自有我的打算,多一个人反而碍手碍脚。” 顾倾眉目间涌出担忧,“毕竟医药本一家,若我跟着去,那些重重机关中,万一有用毒的,也可帮你解决。” 穆瑾坚决地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她怀揣着一个系统金手指,自然是暴露对象越少越好了。 仲如好歹会飞檐走壁,碰见极端情况可以帮忙,但要是再加一个顾倾,她反而更无法控制情况了。 无论顾倾再说什么。她都一副不听不看的态度,转而去和仲如交代一些细节,顾倾看着她半晌,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取出一青一白两个小瓶,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穆瑾的手中。 “不让我去也就罢了,但是起码带上这两样药物。”他温雅俊美的脸上,满是对穆瑾的担忧和无奈,“听话。” 穆瑾看了看他,想要拒绝的话又吞了回去。 见她肯手下,顾倾在心中松了口气。 “青色的瓶子,是之前给过你的,能令你保持灵台清醒。”他人眼中孤傲清冷的顾太医,不厌其烦地细细叮嘱着,“而白色的瓶子里,则是几颗解毒丸,虽然不能号称解百毒,但寻常的毒,起码能起到压制的作用。” -- 第144页 顾太医着实是有些谦虚了。 就这两样药物的价值,即使是宇文睿想要向他索取,也需支付不菲的代价。 穆瑾当然知道,醒神散与御百草,乃是顾倾的成名之作。 她神色郑重了几分:“谢谢。” 顾倾怔了怔,絮叨的声音停了下来,半晌才笑道:“难得能从你嘴里听到个谢字,我也死而无憾了。” 他一如既往地温润优雅,只是格外的话多,并且不断拂去袖口灰尘的表现,无一不表现出他对穆瑾将出行的紧张。 穆瑾垂下头,正好看到顾倾神经质的动作,想起他喝茶时也是这样一副洁癖的模样,随口道:“若是这里没有你能帮得上忙的,你就先回宫吧,这里连个干净茶杯都没有,你恐怕待不下去。” 高傲干净还有洁癖的顾太医,可受不了军营这粗糙的环境。 何况太医不可擅离职守,她自己冒险出来也就算了,再耽误人家顾倾就有些不太合适。 没想到顾倾愣了愣,“在你的心里,我竟是这样吃不得苦的娇惯公子吗?” 啊? 穆瑾不明所以,她也没嫌弃他什么啊,洁癖是一种自己控制不了的行为,她又不会怪他。 顾倾深吸口气,眉眼有些哀伤,“我顾家世代行医,到我这代,父亲早亡,世人都想夺我顾家医术,等待我被踩入泥里,落魄求饶的那天,又怎会这点苦楚都吃不得。” 穆瑾没想到谪仙般的顾太医竟然也被作者安排了这么一个凄苦的身份,一时默然。 那他为什么会连喝杯茶,都要每喝一口都抹去自己的唇印? “若不是你极度在意干净,不接受任何人在你的私人物品上留下痕迹,我也不必那样小心。”顾倾道,“竟然不知不觉间,你却已不再在意了么?” 什么? 穆瑾刷地一下,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只道原主刁钻恶毒,阴狠古怪,却没想到,她竟防人防到这种地步了吗? 仔细地回忆一番自己穿越到现在为止的举止,穆瑾冷汗涔涔地发现,她可能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了不少马脚。 稳住。 她告诉自己,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来。 “那我得多谢你为我着想了?” 她搬出原主的故弄玄虚大法,面对如此冰冷的询问,顾倾也只得苦笑。 穆瑾十分心虚,她无意再停留,对着仲如使了个眼色,两人快速离开了军营。 到达他们昨夜离开之处,仲如以手作哨,长吁一声,昨天的那匹墨马不知从何处狂奔而来。 仲如在马儿奔向这边之时,迅速一伸手揽住穆瑾的腰身,一提气就带着她腾空而起,直接落在了马背上。 穆瑾缓了口气,“你知道药王匪在哪?” 仲如道:“属下知道。” 穆瑾点了点头,没追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只在心中默默盘算,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在原作中,唯一提到原主和药王匪有过的接触,就是原主从他那里得到陷害段榕榕的药,至于如何拿到的,压根提都没有提。 想到当时在宫庙中,药王匪对她表露出明显的垂涎,穆瑾心中紧了一紧。 药王匪只好美人,而原主的美貌已经达到令人见之忘俗的地步,她不相信当着这么大一个美人的面,药王匪能不动心思,而接受原主给的其它利益。 在原作里,原主不会……不会吧! 穆瑾被自己的猜测雷了个外焦里嫩。 她迅速地甩了甩头,镇定住神色。 反正已经箭在弦上,无论前面是什么状况,这时候也无法停下来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完成任务更重要的。 她这甩头的动作,让几丝头发搔到了仲如的下巴,仲如的鼻尖耸动一下,垂头了眼她的头顶。 即使不用看她的脸,也知道她此刻内心的纠结。 仲如眼神望向前方,一如往常的淡漠,只是在瞳孔深处,涌现出一点坚定的光芒。 穆瑾本以为药王匪的住处会在一处繁华的大宅里,但他们却一直在郊区飞驰,直到来到了另一片山脚下。 下了马之后,穆瑾等待仲如拴马,举目遥望向险峻的山峰,“药王匪就住在这里吗?” 这山峰比之安佛山不知道陡峭了多少,山上葱郁骇人,茂密的丛林居然是接近黑色的墨绿,让人一看就心底发凉。 “是。”仲如来到她身边,“这就是药王匪的所在,这座山峰里毒雾弥漫,机关重重,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从未有人突破这座山峰的防线,是吗。”穆瑾想起之前他们的介绍,呢喃了一句。 她没有看到,仲如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从未有人吗。”他的语气里掺入一分戏谑,“梅君是否要做这个人?” “来都来了。” 穆瑾生无可恋。 她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将醒神散拿出来,放到鼻尖轻嗅一下,立刻赶到一股清凉直冲天灵盖,神智更加清醒而来几分。 “你也来。” 青色的小瓶被举到仲如的鼻下,仲如难得浮现出一丝怔忪,看着穆瑾理所当然的表情,垂下眼凑近了瓶口。 接近墨色的丛林泛着不详的气息,穆瑾默默地深吸口气,面上却一派坦然,她一撩袍角,当先走了进去。 -- 第145页 仲如在她身后怔愣一瞬,立刻抬腿跟上。 这树林和外界仿佛有着厚厚的障壁,一踏进来外界所有的日光与纷嚣都被隔绝,穆瑾感到自己走进了幽幽的黄泉之路一般。 抬头是高大黑暗的树荫,低头是泥泞的道路,周围连鸟虫的叫声都不可闻。 因此仲如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梅君就这样贸然进来,有些不妥。” 穆瑾心道我是不应该直接进来,应该先戴个防毒面具。 仲如顿了顿,低声道:“为何不让属下先行打探路途?” “我们一共就两个人,就算你再靠前,又能比我靠前多少?有了危险还不是一网打尽。”穆瑾停下脚步,“等等,这些紫色的雾气是什么?” 幽暗的树林深处,蔓延出一阵幽紫的雾气,迅速弥漫至整个空间。 仲如鼻尖微动,肯定地道:“瘴气。” 这一直在武侠小说以及古装剧中出现的气体,总算让穆瑾碰上了一回。 她面上淡然,内心如临大敌:“系统系统,开启保护机制!” “你确定吗?”系统问,“现在这么危险,一旦开启后的后遗症来了,不是很不利吗?” 这倒也是。穆瑾顿了顿。 随即她就发觉,在这些紫色的雾气来到周身时,她只是短暂地呼吸停滞了一下,随即就还算顺畅地呼吸了起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再看仲如,好似压根连这丝停滞都没有,面色如常。 见她望过来,仲如道:“顾太医的醒神散。” 真的是这药的作用。 也许世人都没有遇到过顾倾这样的神医,这在穆瑾眼中没什么大不了的瘴气,却不知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当穆瑾一个不小心踩中一块枯骨,她几乎被吓懵在当场,若不是仲如及时上前询问,她觉得自己一定会不顾形象地尖叫出声。 “没事。”穆瑾状似自然地移开了脚,在心中疯狂为被她踩中的大哥道歉。 “不可掉以轻心。”仲如道,“药王匪的机关能难倒万千求药之人,不会只有瘴气这么简单。” 不知不觉间,包围在周身的紫色武器都消散了,穆瑾定了定神,更为小心地迈出了下一步。 然而就是这一步,周围的景色迅速变换,犹如迈入了时空穿梭的虫洞。 当穆瑾眼前再次恢复清晰时,她几乎无法置信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现代化不算豪华但是处处透着温馨的房间,白色带着卡通熊的床单,凌乱掀开的被子,好像刚才还有人在上面睡觉一样。 硕大的写字台上还散乱着几本作业,上面的字体十分稚嫩,但是已经可以看出娟秀的风骨。 穆瑾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快步走上前去翻了几下。 没有错,这就是“她”的作业,这就是“她”的房间。 这些是她小学二年级时写的作业,她记得非常清楚,当时老师布置得特别的难,她因为前一天晚上做作业做得很晚,甚至来不及收拾桌子,只待第二天起床再收。 可是,这怎么会! 穆瑾抬起头,床头镜里浮现出一张美艳苍白的脸孔,还扎着绯色的发带。 仍然是穿越后的身体和面貌,但是看着周围的一切,摸着写字台光滑的木质桌面,穆瑾实在无法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正当她思绪混乱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 “阿瑾,你起床了吗?作业本都收拾好了吗?” 是一道温柔的女声,絮叨地说着。 “告诉你不要起得这么晚啦,还这么慢,今天小心要迟到了喔。” 穆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倏然红得骇人。 一道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妈妈。 她在心中叫着对外面那个女人的称呼。 第53章 你长大啦。 穆瑾的记忆没有丝毫混乱, 她清晰地记得,在小学五年级时,她全家出了车祸, 为了护住她, 父母两人双双身亡。 为了复活她的父母,她选择接受了系统的任务,来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现在, 她妈妈的声音清晰地在外面响起, 连话语的转音都一模一样, 让她一时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 屋外的女人还在继续说着。 “阿瑾,你真的起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屋内没有动静,女人的声音疑惑起来, 并试探着扭了扭门把手。 这一扭,还真让她给扭开了。 穆瑾心里骇然, 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她这个样子怎么能见妈妈! 门打开之后, 一个眉眼清秀温柔的女人站在门口,屋外白色的日光给她堵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两个风姿各异的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上了。 在穆瑾眼里,这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她的存在能给她带来无限的力量。 可是如今,她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体,另一个人的脸, 如何能面对妈妈? 在这一刻, 她甚至忽略了这可能是一个幻境,满心都是惊恐。 她惶然而无措,对上了女人温柔的目光。 穆妈妈看到了穆瑾, 不但没有流露出震惊和惊吓,反而露出一个母亲面对自家孩子时,自然的埋怨和温和。 “你在这站着干什么呀?”穆妈妈看了眼书桌,“怎么还是这样乱?你今天不想上学啦?” -- 第146页 穆瑾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看着穆妈妈走进来,三两下就将散落一桌子的作业本收拾起来,整齐地落在一边,目光四下环视一圈,“书包呢?” 穆瑾僵硬地伸手指了指桌子和床中间的缝隙。 穆妈妈一伸手,果然捞出来一个卡通熊的小书包。 “这孩子,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把作业往里面装,“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把书包放在地上,更别说缝里,你没看到这有多少灰尘吗?一背上又得弄一身,回头人家以为我虐待你,不给你穿干净衣服还是怎么的……” 穆瑾听着这些絮絮叨叨,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无从反应,更无从思考,只知道用力盯着穆妈妈的每一个动作。 这阔别十余年的唠叨,竟然在这个小说里的世界,再次感受到了。 在最开始的震惊和触动之后,穆瑾已经渐渐反应过来,此时她所看到的,一定是类似幻觉的东西。 在发觉到周遭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后,她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一个背景设定在古代的故事,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致幻药物。”穆瑾在心中问,“这科学吗?” “这个。”系统尴尬地搔了搔脑袋,“穆穆,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对这个世界知道的信息和你一样多。” 穆瑾在脑子里翻了个白眼,继续看着穆妈妈的动作。 即使知道这只是一场环境,可是面前的妈妈在用着她最熟悉不过的语气说着话,在收拾她的书包,她身上还留存着刚刚做的早餐的味道,是暌违已久的……妈妈的味道。 这让她如何等闲视之,以冷静清醒的态度看待这一切。 “穆穆!”系统略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幻境,就命令我开启防护机制护住灵台吧。” 穆瑾贪婪地看着妈妈的背影,不回答系统的关心。 见状,系统更加着急,声音里掺入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气愤:“穆穆!” “你是担心,我会沉浸在这个幻境里,有可能会中了药王匪的计谋,将自己困在这里永远都出不去吗?”穆瑾淡淡地道。 系统迟疑一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普通人对付这么真实的幻境十分困难,而我们不一样呀!赶紧开启保护,快点度过这一关吧。” 穆瑾看着穆妈妈终于收拾好了书包,一边念叨着竟然能东西弄得这么乱,一点也不像他们俩,一边转过身瞪着她,轻声回了一个字:“不。” 系统气结:“穆穆!” “就凭这个幻境,我就不敢小瞧药王匪的手段了。”穆瑾道,“万一出这个幻境的方式不对,就会触发更危险的机关呢?倒不如置身在局中,反而更能看得清楚一些。” 系统沉默了一下,“我没有权利更改宿主的决定,如果这是你的想法,那我支持,但是你要知道,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我当然知道。”穆瑾呢喃一声,随即扬起和小时候一样,有些憨憨的笑容,“妈妈!” 她哒哒哒地跑到穆妈妈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地用脑袋蹭蹭她的肩头,“今天早上做了什么好吃的啊?我都饿了。” 她以小学二年级的姿态依偎着穆妈妈,而穆妈妈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似的,一脸嫌弃地扒拉了一下她,“去去去,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上次我打扫卫生,在你枕头底下的巧克力是什么时候拿的?” 穆瑾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时候有藏零食的习惯。 因为她嗜好甜品,可是父母怕她蛀牙,很少放纵她吃喜欢的东西,于是她就总是悄悄从食品柜里拿一些甜点出来藏在房间里。 “啊……”穆瑾反应迟钝地道,“大概……我忘了。” “穆瑾,再让我发现你睡觉的时间偷吃甜食,你就完了。” 穆妈妈温柔的眉眼一下子严厉起来,看起来阴风恻恻,破有几分穆瑾现在身体的模样。 穆瑾最怕妈妈出现这种表情,即使已经变成了用这种表情去吓别人的反派,也仍然不敢直面。 她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跟着妈妈出了房间。 桌子上摆着三碗西红柿鸡蛋面,冒出来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即使已经知道这都是假的,穆瑾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一阵恍惚。 为什么这幻觉……会将她的记忆巨细无遗地展示出来,让她一个不小心就跌入回忆的漩涡,爬都爬不起来。 卫生间里传来爸爸刷牙的声音,看似温柔的穆妈妈把穆瑾摁在椅子上,冲着那边喊了一声:“老穆,你掉进去了吗?” “出来了出来了。” 卫生间里的声音仍然有条不紊的,随即一个眉目中透着一股精干之气的中年男士从里面挤了出来。 穆瑾的视野又瞬间模糊了起来。 “爸……爸。” “怎么了?”穆爸爸一脸疑惑地看着穆瑾,探头看了看她的小碗,抱怨道,“阿瑾的又比我多一个鸡蛋。” 穆妈妈道:“你要是今天考试,我也给你加一个蛋。” 今天是考试吗? 穆瑾望着眼前这只,小学时用的卡通小碗,眼底涌现出一丝沉思。 那边穆爸爸在劝说穆妈妈:“不就是一场考试嘛,你总是把孩子的学习看得太重要了,昨晚还让她学到那么晚,不睡够觉怎么考试?” -- 第147页 穆妈妈气哼哼地,“不懂就别瞎说,要是连学生唯一的工作都做不好,以后还怎么走入社会?” “你看你又来了,一场考试而已,还扯上走入社会了,我小时候就没怎么及过格,现在不照样做项目经理。” “现在不是你那个肯吃苦就能出头的时代了。”穆妈妈生气了,“你怎么总是向孩子传输这种思想呢?” “我只是不想让孩子太累……” 又来了,又来了。 穆爸爸和穆妈妈的争吵让穆瑾习惯性地捂住了耳朵。 夫妻两人都不是偏软的性子,反而一个比一个外柔内刚,平时过日子还好,但是一旦涉及到穆瑾的教育问题,他们就总是这样争论不休。 但是正由于他们二人的强势,才让穆瑾格外害怕自己会成为不求上进,混吃等死的那种人,只要有一分可能,她就会迫不及待地抓住机会。 “其实你说的也是。” 吵着吵着,穆妈妈突然转变了话头。 穆瑾愣了愣,看向了夫妻俩那边。 只见两人都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眼里充斥的,是对自己唯一孩子的关心和爱意。 “妈妈,你说什么?”穆瑾呆呆地问。 穆妈妈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穆瑾的后脑,“其实一直以来,你爸爸都在告诉我,不要给你过大的压力,可我没有在意,认为不努力抓住机会的人生就是虚度光阴,就是浪费生命,这才让你现在这么辛苦吧。” 穆瑾感到整个心尖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妈妈,你到底在说什么……” 穆妈妈叹了口气,眼里浮现出些许心疼,“在那个世界,你过得很辛苦吧。” 穆瑾彻底愣在了当场。 这时穆爸爸稀里哗啦地吃了几口面条,咽下去才道:“看吧,我早就告诉过你妈,无论你是个什么性格,只要幸福快乐就好了,可你妈不信,非要事事都拽着你走,哪怕你不愿意那么优秀,她还是认为你应该更努力一下。” “爸爸……” “你呀你,非要再强调一遍你是对的吗?”穆妈妈瞪了穆爸爸一眼,转向穆瑾时,又是无边的爱意与温柔,“阿瑾,我们知道你现在在努力一些,你原本就办不到的事,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希望你能不要再顾忌我们,过你自己选择的人生,好吗?” 穆瑾手里握着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没吃饱饭就摔筷子,这要是以前,保准得挨你妈训。” 穆爸爸吭哧吭哧地弯下腰去,把穆瑾掉下去的筷子又捡起来,看着她怔愣的样子,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阿瑾啊,你说你从小到大,连谎都没有撒过,又怎么会骗人呢?那些古代人,一个比一个精,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你的伪装,走在他们中间,你会很辛苦的。” “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穆瑾说话都有些不稳,声线里夹杂着强烈的颤音,“我不是……我只是……” 她低下头,大颗的泪水掉进了面条的汤里。 “我只是,想让你们回来。” “阿瑾,你已经长大了。”穆妈妈为她擦了擦眼睛,“你不需要依附着谁而活,而你也做得很好。” “无论我们在哪里,你都是我们的宝贝。”穆爸爸补充道。 穆瑾感觉心里的酸涩和委屈几乎要膨胀到爆炸。 一直以来她压抑着自己的性格,将自己伪装成阴沉狠毒的模样,拼尽全力想要完成剧情,做完任务。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剧情都坚决不往正路上走,而所有的角色也一个比一个奇怪,让她无从下手,满心无力。 她想复活父母吗?当然想。 但是为什么想复活父母呢? 除了他们是为救自己而死之外,她在内心深处也有着一道小小的声音。 在父母死后,穆瑾看似独立坚强了起来,自己生活,自己接受任务,自己做出选择。 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仍然是那个缺少主见,习惯于依赖父母的小女孩,如果父母在的话,她连书包都不想自己收拾。 有父母在多好啊。 为什么接受任务?好像若是不接受这个任务……就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所以当系统问她是否同意,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意。 她要把最爱自己的人找回来,她想要再体验一次能够蜷缩在他们怀中撒娇的感觉。 其实她的初衷,就是这么单纯。 “我想再抱抱你们。”穆瑾抱住妈妈的手,低着头小声说。 穆妈妈和穆爸爸对视一眼,状似无奈地向这边靠近,“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阿瑾啊,你快赶紧找个对象吧。” “爸爸!”穆瑾脸色变了一下。 穆爸爸大笑着,伸开双臂就要将娘俩抱在了怀中。 须臾之间,异变突生。 当巨大的撞击声从墙侧传来,熟悉的引擎声嗡鸣着在耳膜上震动,穆瑾猛地回过头来,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一辆铁灰色的卡车。 不——! 电光火石之间,穆瑾已经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她不顾一切地从妈妈怀中挣扎出来,想要将父母扑倒在地。 她就说为什么期末考试听起来那么耳熟。 五年级的那场车祸,就是在父母送她前往期末考试的路上发生的。 -- 第148页 当时她丝毫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还在因为妈妈答应她,晚上回来给她买蛋糕而开心地笑着。 转眼间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场景再现,即使知道身处于幻境中,她也不要再看一遍当时的景象! 起码在这幻境之中,让他们能够活下去! “阿瑾!” 父母的叫声瞬间重合了起来。 仿佛在慢动作下,穆瑾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地被妈妈松开,犹如一点点地离开她的世界。 穆爸爸用力一推,如同多年之前一样,将穆瑾推出了卡车的行驶路线。 “阿瑾,去做你自己吧,不要被任何人困住,哪怕是因为你的父母都不行。”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不要再试图改变它了。” “阿瑾!”穆妈妈大喊一声,“你记着,我们留你在这个世界上,不是让你为我们而活的!觉得难过就不要继续了,妈妈爱你!” “爸爸也爱你!” 穆瑾没有再试图向前去改变这一切。 她站在一边,看着爸爸揽住了妈妈的肩头,两人一起冲她笑着挥手。 随即卡车冲击而至,将两人的身影冲撞为一片虚无的白光。 整个空间瞬间坍塌破碎,穆瑾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场景扭曲着变换,当感到脚下再次站在土地上之时,面前又恢复成了那片墨绿色的森林。 寒冷的空气灌入她的鼻腔,令她的大脑充斥着一种疼痛的清醒。 “穆穆……”系统在想象中轻轻蹭了蹭她,“你还好吗?需要开启防护机制保护大脑吗?” “我又没疯,为什么要开启防护。”穆瑾平静地道,“这药王匪,当真是有意思。” “怎么说?” “这引起人幻觉的药绝非凡品,效果堪比4D影像。”穆瑾道,“他玩的不止是毒,还是心理战。” 系统似懂非懂。 穆瑾狠狠搓了把脸,顺便拭去眼角渗出的一滴泪。 “先是引出人心里最怀念的人,然后弥补对他产生的愧疚,最后……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份弥补破裂。”穆瑾再想起父母被撞成白光的那一刻,眼眶还是有几分发红,“若是我承受不住那种绝望,或者当时真的冲到了卡车前面,那不用他再出下面的手,我会直接死在刚才的幻境中。” “这么严重吗?”系统惊呆了,“那你为什么不开启防护!” “你没听到我妈妈说吗?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依附着谁而活了。”穆瑾挑了挑眉,“当然,我和你现在是绑定共赢的状态,不存在谁依附于谁,但是能靠自己解决的事,我为什么要靠你呢?” 系统愣了一下,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是…… 它悄悄打开视窗,看着穆瑾眼尾泛红,眼神却充满着神采的样子,总觉得它的宿主似乎和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但是再看她,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同。 人性实在太复杂了,系统稍微一分析,就觉得cpu仿佛要开始冒烟,它连忙抛弃了这个问题。 穆穆就是穆穆,无论她怎么变都是穆穆。 穆瑾没有在意一个系统开始陷入纠结,她向四周张望一番,很容易就发现了仲如。 仲如此刻的样子十分骇人。 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双玻璃珠般质感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和狂怒,他浑身颤抖着,周身因为内力的爆发而掀起小小的气浪。 穆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担心占了上风,试探着缓缓靠近他。 “仲如?” 穆瑾小心地控制着,让自己不要发出太突兀的声音。 “醒醒,仲如,那是幻觉,都是假的。” 她如同在哄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边轻柔地劝说,一边小心地靠近。 “你的意志远比这幻境要强,听从你的理智,醒过来。” 眼见着马上就要靠近仲如,穆瑾的衣角甚至被气浪掀起翻飞。 然而她一步踏出,却不慎踩中了一根冬日的枯枝。 在这片绿得不像冬日的森林中,偏偏这根枯枝的下面垫着的是干脆的落叶。 “咔嚓。” 穆瑾暗骂一声,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发现仲如混杂着愤怒的目光,直直地向她射了过来。 糟了。 穆瑾刚来得及在心中迅速说了一句“开启身体防护!” 就感到眼前一花,仲如整个人就如一只发狂的野兽,还不待穆瑾做出反应,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扑落在一地的枝叶中。 “!”穆瑾后背一疼,差点龇牙咧嘴。 仲如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眼见着一掌就要拍下—— “仲如,你真是长本事了,我你也敢拍?” 冰冷的声音从穆瑾口中传出,她暗自提气,飞起一腿,正中仲如的腰窝。 仲如也不愧是习武之人,承载着系统加持的一腿竟然没有将他踹飞出去,只是让他猛地歪了下身子。 这一下似乎将他踹得不轻,他愣在那里,眸子里狂乱和悲痛相互撕扯着,偶尔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 穆瑾毫不客气地又踹了他一脚,将他从自己身上踹了开来。 仲如毕竟还陷在环境中,并不会运气阻挡,穆瑾踹了他两下,让他控制不住地闷哼一声,随即歪在了地上。 -- 第149页 穆瑾从地上坐起身,揉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没好气地看向微微抽搐的仲如。 这家伙,到底看到什么了。 穆瑾思忖着,伸手想要试试能不能把他给晃醒,可是这一低头,正好看到侧躺的他露出的耳垂。 也许是蹭到了地面,一圈脏污包裹着仲如的耳朵,在脏污底下隐约有着什么东西。 穆瑾迟疑地伸手搓了一下,在看清底下有着什么后,瞳孔微微一缩。 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一个小巧的耳垂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里。 ……? 穆瑾整个人顿时支棱了起来。 她跪在地上,如同挖宝一样,对着仲如的耳垂吹吹扫扫,直到把所有的脏东西都擦干净。 没认错,就是个耳垂,没毛病。 大燕男子并无留耳垂的习惯,这通常会被认成是女子的象征,为何会出现在仲如的身上? 莫非…… 穆瑾脸色一变。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两只蝴蝶缠缠绵绵飞向墓碑的景象…… 穆瑾连忙伸手摸了摸仲如的胸。 一边摸,一边打鼓地想:不会这么巧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仔细感受着,并未发觉手下有什么异常。 穆瑾自己也算是裹胸的一把小能手,此时分外认真地探测着“同类”,觉得仲如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汉子,不存在女扮男装的情况。 她刚要松口气,突然感觉周围有些安静。 穆瑾在心中发出一声咆哮。 她万分艰难地低下头,对上了仲如清明的眼睛。 “……” “……” 相对无言。 第54章 我会将她带回。 正当穆瑾那边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军营中却出了一些动静。 经过顾倾的帮忙,戎锋周围的热度终于逐渐退去,他的皮肤不再赤红一片, 身上的刚被添加的雪也没有立刻融化。 他坐在雪中, 几乎被堆成了一个雪人。 戎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杜尚的脸就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 “将军!”杜尚又惊又喜,“你感觉怎么样?” 戎锋的眸底划过一丝迷茫, 随即就被锐利和惊惶所取代。 他双腿一撑就直直地站了起来, 精赤的上半身上, 粗筋绷起,“穆……穆呢?” 杜尚眼睛闪了闪,“将军若是感到好些了, 我就去询问顾太医,能否进入帐中休息, 一直泡在雪中对身体不好。” 戎锋眼神一沉,身上骤然涌现出一股不曾在穆瑾面前表现过的, 仅凭一道目光便可震慑万军的气势。 “回答我的问题。” 杜尚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穆公子他……” “她自然是为你去求药了。” 淡然的声音插入中间,方才去帐中稍作休息的顾倾大步走了过来,他不顾杜尚拼命对他使的眼色,在戎锋面前站定。 盯着倏然色变的戎锋,顾倾一字一顿:“她去找药王匪了。” 闻言, 戎锋身上刚刚平息的气浪, 又逐渐又了翻腾的迹象。 他握紧双拳,一道青筋从脖颈处突起,“你怎么敢……” “她执意要做的事,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阻止得了。”顾倾打断了他的话,温润的眉目间,有股发冷的意味,“只是我没想到,你在她心中,竟然重要到了这个地步。” 戎锋发红的双目怔然片刻。 顾倾靠近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自从她半夜出现在太医院,让我去救你的那一晚之后,她就不再是从前的她了,你莫非没有感觉吗?” 戎锋不为所动,“你是何意?” 顾倾淡淡地道:“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她让我感到有几分陌生了。以前的她,从不会以自己为代价去换取他人的性命。” 他的目光落在戎锋身上,语气中有着隐藏极深的钦羡。 “戎锋,你很幸运。” 戎锋沉默一下,转头对阿虎吩咐:“拿我的外衣来。” 说着,他一步跨出为他营造的雪堡垒,向着出口的方向疾步走去。 “将军!” 杜尚顾不得会令他不爽,小跑跟了过去,也不敢伸手去拽他,只是面色焦急地道:“你的毒好不容易才被顾太医压了下去,不宜妄动啊!” “妄动我会死吗?”戎锋问。 杜尚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白,下意识地点点头:“自然会,动用内力很容易引起赤蚕的再次暴动……” 戎锋打断他的话,“那若是没有等来解药,我会死吗?” 杜尚不明所以:“那当然更会……” “横竖不过是一死,这就是我龟缩于此,等待被人拯救的理由吗?” 戎锋以手作哨,长长的哨声之后一匹墨色白蹄的骏马飞奔而来,他单手抓住缰绳,一个翻身利落地坐于马背上。 此时阿虎赶到,戎锋伸手接过衣物,很快就穿戴整齐。 “将军!”杜尚竭尽脑汁地想着,“就算你要去找穆公子,也好歹带上骑兵团的人,这些士兵跟着你出生入死,还能怕了那药王匪不成!” “是啊将军!”阿虎闻言,立刻殷切地上前,“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三年前,赵巍将军身中奇毒,其属下为他前往药王匪处求药,先后进入五支小队,上百人生死无归。”戎锋骑在马上,低头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睛,“我不会让更多的人去为我涉险,这是我的私事,大家不必为我烦忧。” -- 第150页 “可是……”杜尚还待说什么。 “不用可是了,她在为我涉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不理。”戎锋抬手制止了他们,抬眼望向后面跟过来的顾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劳顾太医跑这一趟,还望尽快回宫之后,能为她掩饰一二。” 他停了停,“我会将她带回。” 说罢,戎锋不待他们还想劝说,双腿一夹马腹,高大的骏马扬蹄嘶鸣,在他们的注视中奔向药王匪的方向。 而另一边,穆瑾并不知道戎锋已经醒来,并不顾劝阻出发来找她了,她正极力控制着自己挖个地洞当场钻进去的冲动,和仲如愣愣地对视着。 仲如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眼睛里有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穆瑾的手还放在人家胸上,上下左右地摸索着。 一阵寒风吹过,两人身边的落叶卷起萧瑟的卷儿。 穆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了面部表情没有扭曲。 她此时的内心也如着冬风一般寒冷萧瑟。 好想学着某个咆哮表情包的样子,捂住胸口面目狰狞地大叫一声:我快不能呼吸了! 暂且不提她心中化为了多正宗的咆哮帝,看着人家仲如瞳眸清澈,她总不好再像个玷污/、wu黄花大闺女的老变态似的,猥琐地在人家胸前乱摸。 于是穆瑾轻缓地,自然地将手抽了回来。 “醒了就起来吧。”穆瑾站起身,“还等我抱你吗?” 仲如看了她片刻,一翻身就从地上……扑通一声又跌了下去。 他眉峰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腰侧。 穆瑾……穆瑾更加心虚。 “这一关本是幻境,却没想到你八成是做了春梦。”她倒打一耙,先把羞耻的帽子给他扣过去,“怎么,腿软腰也软了?” 仲如默了默,没有和她杠,他还不至于分不清酸软和被人攻击的区别。 不过,提到幻境…… 琉璃般清透的眼睛里,眸色倏然一沉。 他又看到了那令人惊痛绝望的一幕,彻底沉浸在其中的他,本以为这次可以改变那个结果,却没想到,幻境中却以更加惨烈的方式迎来了结局。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当时就徘徊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激荡的内力即将破体而出,冲破他的五脏六腑。 可是在一片昏黑的绝望中,一道白光却悄然射了进来。 它柔软,明亮,却又无比坚定地,为他照亮了前面的路途。 他听到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呼唤着。 那道声音告诉他,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幻觉。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那道光。 穆瑾被仲如的眼神看得发毛,她轻咳一声,转身向前走去,“你喜欢就待在这里吧,回头我会记得给你收尸。” 她竖起耳朵,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仲如跟上了她。 “梅君……”仲如欲言又止,在穆瑾的心惊胆战中,还是问出了那个让她想撞墙的问题,“方才,是在对属下做什么?” 穆瑾转向他,对着他求知欲旺盛的眼睛,诚恳地道:“心肺复苏。” 仲如:? 穆瑾为了不让他细想,立刻反问道:“你道我能对你干什么?” 仲如不作回答。 穆瑾看了看他,装作漫不经意地道:“刚才见你耳际似乎有些东西,我就顺手帮你清理了一下,不用谢。” 仲如目光微怔,随即遽然一变。 他立刻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垂,在摸到那个小巧的耳洞之后,反射性地看向穆瑾。 见她正看向别处,似乎只是随口问出的这个问题,紧绷起来的神经这才悄然放松了些许。 随即他想到之前穆瑾那容易引起误会的行为,眸子里闪过一道了然的光。 “梅君是怀疑,属下是……女子?” 穆瑾发誓,她听到了仲如声音里隐隐的惊诧的和好笑。 见她绷着脸不说话,仲如破天荒地对她说出了类似轻佻的言语。 “若属下真是女子,方才梅君的行为,恐怕更加不妥吧。” 是啊,穆瑾现在是太监身份,虽然少了点东西,但是若真这样去轻薄一位姑娘,八成会被当成登徒浪子。 不过倒也不必如此互相伤害……穆瑾默默地咽下一口老血。 “我大燕男子历来没有耳洞,你倘若真是隐藏身份扮成男子潜伏在皇宫,定然是有什么阴谋,我排查你的嫌疑,也是情有可原。” 穆瑾尽力描述得像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然而越说越觉得反而像在说她自己,索性糟心地不再说了。 不过这话的确没错,穆瑾之所以没有耳洞,是因为她从作为西羌王女出生起,就被赋予了潜入大燕的任务。 她由于心虚没有将视线向仲如的方向瞥,因此没有看到他微妙的脸色。 “梅君说的是。”仲如道,“属下的耳洞,是出生时被人抱错,误认成女儿所致,属下自知于情不合,于是刻意掩藏起来,还望梅君恕罪。” 穆瑾倒是没有光凭一个耳洞就断言他有问题,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也就轻哼一声,暂且放过了他。 也许是这引发幻觉的药物,就是药王匪的杀手锏,他自信没有人能够突破这一层防线,于是接下来的几道关卡,在两人面前基本没有什么阻碍能力。 -- 第151页 当穆瑾顺利地解决掉一道数学题,以此来避免两人被毒箭扎透之后,仲如看着她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穆瑾一脸淡然,仿佛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虽然但是,一元三次方程对古代人来说,应该也是有几分难度的…… 看着轻松解决掉几个机关暗器的仲如卡在数学题面前,穆瑾也是不想任务夭折,这才勉强出手。 总而言之,在两人还没有变得更狼狈之前,他们终于通过了最后一道关卡,成功站在了一座小木屋的面前。 穆瑾扬声道:“药王匪,你来客人了。” 那座看起来就不正常的森林中不闻鸟虫声,此时穆瑾扬声一喊,倒是惊起了一片鸟雀。 然而在木屋之中,却没有传来分毫回音。 穆瑾和仲如对视了一眼,冲着屋门扬了扬下巴。 仲如面无表情地上前,抬腿用了一踹。 力道就如同穆瑾当时踹他的腰一样。 看得穆瑾想缩脖子,暗自思索他是不是发现了。 仲如将屋门踢开,又恭敬地让开了位置,等待穆瑾过去,看起来又没有记仇的样子。 穆瑾撇撇嘴,想起来是因为仲如先发疯,她才给予的反击,严格来说不算她主动挑事,于是腰板又硬了起来。 她走到门前,刚要抬腿进入,却被仲如一伸手拦了下来。 “梅君,药王匪诡计多端,恐怕屋内还有机关,请让属下先行。” 穆瑾对他的护主举动没什么意见,点头同意了。 这一番折腾之下,天已经渐渐擦黑,昏暗的屋内充斥着一股木头受潮的味道,在仲如踏进去之后,穆瑾就随即跟了进去,举目四望,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简单的陈设。 仲如指了指一个方向。 穆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在碗柜的后面,竟然有一道门。 穆瑾若有所思地看向他谨慎的侧脸。 明明是第一次来,为何感觉仲如对这里有种莫名的熟悉? 仲如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在门前谨慎地听了片刻,用目光请示穆瑾是否要强行攻入。 穆瑾从思绪中拔了出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看看四周,对仲如的请示表示同意。 仲如示意她退后,猛然一个回身侧踢,暗门发出一声脆弱的声响,差点连门框都被他给踢了下来。 穆瑾屏息进入。 这显然是一间卧房,和陈设简单的外屋比起来,这间屋子显然要奢华舒适得多,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焕发着淡淡的光芒,让室内不是一片昏暗。 地上散乱着几个空着的酒坛,一道人影趴在桌上,似乎是隐约听到了动静,抬起一张睡意朦胧的脸看向他们。 穆瑾的眼神冷下一度。 “药王匪,我们又见面了。” 之前在宫庙之中,穆瑾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为了不被发现没敢睁眼,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真人。 药王匪不似她原本想象的一般,不说贼眉鼠眼,起码好色之人,神色间总是有些微缩的,何况当时在宫庙他言辞下流谄媚,更让穆瑾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此时见到真人,她惊愕地发现,这人看上去不甚年轻,但面白无须,眉清目秀,犹如一个破具风度的长辈,完全没有下作之气。 真是人不可貌相。 药王匪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穆瑾看了半天,竟然又趴了回去,嘴里还在嘟囔着些什么。 仲如凑上前去,待听清他说的内容之后,再僵硬的脸上,也挤出了一抹古怪。 他用奇异的目光看向穆瑾,穆瑾直觉不对,走近了几步侧耳倾听。 只听药王匪嘀嘀咕咕地念叨:“看来思念果真能成疾,日思夜想的美人怎么就跑到面前来了,看来还是睡得不够,让我再睡会儿,睡会儿……” 穆瑾的脸一下子变得黑如锅底。 她再迟钝也能听出来了,这家伙之前就几番向巧竹请求,想要对自己做些什么,都被巧竹厉声拒绝,谁知道他居然贼心不死,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在惦记着她。 穆瑾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盯着他的眼神渐渐危险了起来。 “药王匪,既然你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就不睁开眼来看看我吗?” 她声音低柔,在夜色中渐渐弥散开一阵冰凉,说着勾人的话,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本就没有睡死的药王匪一听见她的声音,立马又抬起了头,醉眼又盯着她看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美人,果真是你!”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一个没注意打翻了手边的酒坛。 药王匪不管不顾,撑着桌子就往穆瑾眼前凑,“这独特的熏香气味……” 当然他的头没有凑过去,仲如已经飞快地伸出了手,将他整个手臂向后掰去,人压在了桌子上。 药王匪就像没感觉到似的,贪婪痴迷的眼睛紧紧盯着穆瑾,“美人,你让我摸摸,你靠近一点。” 穆瑾还没见过这等老。色/、批,听他说话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对他的厌恶更加深了几分。 “掌嘴。”她面无表情。 仲如听令,暗自蓄了力气的手掌拍向药王匪的脸,可药王匪低笑一声,整个身体顿时如游蛇般,在仲如手下扭成不可思议的姿势。 -- 第152页 眼见就要被他逃脱,谁知仲如更胜一筹,几招下去就封锁住他的路线,在他变得惊愕的目光中,重新将他压回了桌子。 药王匪这才惊觉,刚才他一直被仲如控制着,但是竟然一直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定睛打量起仲如,这一看,却让他的表情更加怪异。 “你,你是……” “梅君。”仲如抬眼看向穆瑾,“放心,他逃脱不了。” 穆瑾看着两人在眼前交手,眼花缭乱得仿佛看了一场武打剧。 她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敲打几下桌面,将药王匪的注意吸引了过来。 “我问你答,不许有一句废话。”穆瑾的声线里,有着令她自己都心惊的冷酷,“否则我这位下属,下手没轻没重的,若是不小心伤了你,比如你的手。” 她视线移向被仲如捏在手中的手,阴冷地笑道,“以后连累你无法制药,那可就不好了。” 药王匪感到背脊上涌上一阵寒意,原本无畏的眼中也掺杂了几分谨慎。 再无一丝醉意。 “其实我们本不必如此。”药王匪道,“美……”看见穆瑾的眼神,他改口道,“穆总管,你通过了拘灵阵法的考验,自然是能够和我对话的。” “拘灵阵法?”穆瑾感觉又听到了玄幻的东西。 “这可是我的巅峰之作。”药王匪道,“它能拘束住人的灵魂,令人徘徊其中,迷恋其中,也死在其中。” 想起明明以为可以改变父母死去的结局,却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死于同样的情况之下,穆瑾的眼中浮现出真实的冰冷。 “药王匪,你需要明白一点。”她将声音压得更加低柔,发出仿若毒蛇吐信时的嘶声,“现在你不再是高高在上俯瞰众人在拘灵阵中挣扎死亡的药王了,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没有不答应的资格。” 药王匪似乎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是真的能杀了他,或者毁了他。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先前尽力掩饰,也难免泄露出的贪婪目光也老实了些许。 “穆总管,我们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 “你知道我是谁,也应当记得你做的那些勾当。”穆瑾倾身到药王匪面前,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在他的瞳孔里放大,以及他好不容易控制住,又倏然涌现的痴迷。 然而她说的下一句,却又让他将这丝痴迷给收了回去。 “吴嫔是吧,不知道她和你做了什么交易,但她的下场,也可轻易地变成你的。” 满意地看着药王匪色变,穆瑾在心中嘟囔一句,为什么所有人在听说她要来找药王匪之后,都觉得她要被骗财骗色一样。 对付这种小人老/色、批,能武力结局的事,为什么要讲道理。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肯带上顾倾的原因。 其实戎锋比仲如更适合做这件事,可惜戎锋是受害者。 “看来我们达成了某种愉快的一致。”穆瑾不带情绪地笑了下,“那我就单刀直入了,药王匪,你可能解赤蚕之毒?” 与此同时,大燕皇宫。 穆瑾让仲如安排了君子梅的人,在晚上不引人注目的时候,前来教导安河公主武艺。 偏僻的落雪阁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等今日基础功练完,那名身穿太监服的君子梅刚要行礼告退,却被安河出生叫住。 “等下。” 那人回过身:“公主还有何吩咐?” 一旁打盹半天的段榕榕一下子支棱了起来,她满含期待地看着安河,安河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知不知道,穆……总管,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道:“回公主,奴才不知。” 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安河的目光还是暗了暗。 “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人依言告退,安河转头看向段榕榕:“我就说他只是一个奴才,不可能知道她的行踪。” 段榕榕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可是,我们也没有其他人可问啊,连顾太医都不见了。” 安河抿抿唇,眼睛里闪过一道忧虑,“她离开了两天,连父皇都派人来询问过,几乎已经要瞒不住了,如果明天再不回来,恐怕会出问题。” 段榕榕毛都快炸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嘛!也不知道穆总管到底干什么去了,说好两天的,这都天黑了还不回来。” 安河默然无语。 突然,一盏灯光从远方走进,两个姑娘均是眼睛一亮,期盼地看向那边。 可是过来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宫女。 “四公主。”她躬身向安河行礼,代表她不是单纯的路过,“贵妃娘娘有请。” 安河回头和段榕榕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安河被孤独地遗忘在这深宫之中,已经是所有人默认的事实,为什么权倾后宫的贵妃会突然注意到她? 段榕榕站起了身,来到安河身后。 “不知贵妃娘娘有何教诲?”安河问那名宫女。 那宫女道:“四公主,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并不知贵妃娘娘的打算。” 安河皱了皱眉,直觉这是个麻烦,想要拒绝:“我不……” “公主。”段榕榕拉了拉她的袖子,凑近她小声道,“贵妃娘娘是后宫最大的,要是得罪了她,恐怕连穆总管都护不住咱们。” -- 第153页 安河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段榕榕看着她倔强的小脸,突然体会到了当初穆瑾面对任性的她时,那种略微心疼又无奈的心情。 “去吧,我跟你一起。” 她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和在穆瑾庇护下时一样,看起来大大咧咧的。 “穆总管之前可是说过,让我照顾好你呢。” 第55章 你到底是谁! 安河看着段榕榕的笑脸, 目光怔然了一瞬,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贵妃娘娘叫的是我,你怎么跟过去。” 段榕榕压根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这个简单, 让我装成你的随身侍女,带去就行了呗。” 她想着各宫娘娘主子们,一旦出行后面都坠着一串长长的队伍, 四公主堂堂公主, 带个随身侍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她想的很美好, 可是安河眼里却划过一道自嘲。 “我没有随身侍女。” 安河明白段榕榕的意思,以她公主的份例,应当有四到八名贴身侍女, 一名掌宫大宫女的排场伺候。 可是讽刺的是,连穆瑾这个太监总管, 随身带着一个宫女都能说是贴身侍女,而她却不能拥有。 段榕榕也和安河一起厮混了几天了, 这落雪阁里除了安河自己,基本就没有第二个喘气的活物,她有没有贴身侍女当然再清楚不过。 她仿佛压根没看到安河阴郁的目光,伸出爪子径自揉了揉她的脑瓜,明亮的大眼睛完成了漂亮的月牙。 “现在你不就有了吗?” 看着满眼都闪烁着“看我看我”的段榕榕,安河眼睛里的阴郁竟然逐渐消退了。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两人的这番交谈距离那名传话的宫女颇远,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因此那宫女没有听到在说什么, 只是见要请的人和一个低等宫女叽叽咕咕,不理会她的要求,不由蹙了蹙眉。 “四公主, 时辰渐晚,为了不让贵妃娘娘久等,我们尽快动身吧。” 安河看了段榕榕一眼,在她鼓励的眼神下冷声应道:“知道了。” 她没有注意,在遇到危险之时,她下意识模仿的,是穆瑾的神态和语气。 似乎被她一瞬间的气势给震了一下,那宫女顿了片刻才道:“请吧,四公主。” 安河握住拳,昂起小小的下巴,挺直背脊向前走去,段榕榕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诶,这位姑娘……”那宫女想要拦下段榕榕。 “怎么,我堂堂四公主,连带个贴身侍女的资格都没有吗?”安河冷冷地出声。 那宫女愣了愣,“不敢。” 段榕榕对她做了个鬼脸,快步跟上了没有等他们的小公主。 贵妃母家乃是当朝丞相,她一入宫就颇受荣宠,在没有皇后的如今,贵妃就是分位最高的妃嫔,更被赐住先太后所居住的栖凤宫,可见皇上的重视。 安河走进这座奢华靡丽的宫殿,面上看不出分毫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会产生的自卑或嫉妒,整个人平平淡淡地走了进来,按照礼仪规制,对贵妃问安。 这倒是段榕榕第一次来栖凤宫,虽然只是个低等宫女,但是这么久以来跟着穆瑾各个宫殿里来回蹿,好歹也算见过几分世面,不至于露出钦叹的表现。 于是主仆二人看起来都颇为淡定,似乎对殿中央燃着的,千金难求的龙涎香习以为常似的。 段榕榕跟着安河下跪行礼,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乱转,她先是飞快地瞥一眼坐在贵妃榻上的贵妃,对方一如她在新岁宴上见到的印象,红衣拖曳,娇俏妩媚。 她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却看到了坐在贵妃身边的一袭白衣。 咦? 段榕榕怔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她没来得及再仔细打量一番,贵妃雍容的声音已经开口:“公主免礼。” 安河依言站起了身,段榕榕也顺势跟了起来,趁此机会,好好盯着旁边的那人看了一眼。 即使在大冬天也身着一身白裙,眉目间暗含柔弱的女子敏锐地对上了她的目光。 段榕榕霎时一个激灵,不禁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来。 出于小动物的直觉,她对这个女人竖起了警戒雷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让她无法再以平常心去面对她。 那边贵妃已经向安河问了几个问题,段榕榕一边暗搓搓地炸着毛,一边分心去听她们两个的交流。 无非是一些,对惠贵人的逝世表示哀痛,并对安河表达慰问,问的问题也十分废话,什么过得好不好,吃穿用度缺不缺之类的。 段榕榕就十分无语,要是真的关心小公主,早干嘛去了? 说句难听的,四公主过得怎么样,阖宫上下谁不知道?贵妃娘娘的情报网别是比大膳房厨师养的狗都要迟钝吧。 当然,这些腹诽她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安河一一应对着这些问题,虽然极力忍耐了,但还是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不耐。 大半夜把人叫过来,又说些假惺惺的慈悲话,估计谁心情都好不起来。 “堂姐。”那白裙女子轻声道,“若是四公主有何需求,定会和你说了,毕竟你是如今的后宫之主。” 贵妃闻言,眉宇间掠过一丝得色,随即故作训斥道:“昭儿,不得胡言,我只是贵妃之位,尚有皇贵妃与皇后之位空悬,如今我只是暂代协理六宫之职,如何能当后宫之主的称谓。” -- 第154页 “是,昭儿失言了。”女子敛眉应是,一派知书达理的端庄之态。 段榕榕盯着她,脑海里猛然闪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人居然是曾经存在于她所说的八卦中的徐露昭,也是传说中的,戎侍卫的未婚妻? 段榕榕仔细回忆了一些当初新岁宴上的情景,在穆瑾离开之后,这人似乎主动去找戎侍卫说话来着,但是哪怕有戎太尉在场,戎侍卫也冷若冰霜,对她理都不理。 接着不顾她难看的脸色,戎侍卫居然直接起身离席了,看起来倒像是对她的骚扰烦不胜烦。 噗嗤。 想到戎侍卫刚刚离开时徐露昭的表情,段榕榕竟然没忍住,发出了些许闷笑。 这一笑,倒是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看着安河有点着急的眼神,她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不合规矩”了,连忙垂眉敛目,做出一副老实的样子来。 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四公主,不知这个宫女是谁?举止粗俗,毫无仪态,竟也能跟在公主身边当值吗?来人,”她高声道,“将这个宫女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什么? 一言不合就动刑!这后宫的娘娘们都是这么凶残暴戾吗? 然而还不等段榕榕叫冤,安河就急切地出声:“贵妃娘娘且慢!” 贵妃道:“此宫女刁蛮粗鲁,万不可陪侍在公主左右,若是公主需要,本宫可从宫里拨调几个懂规矩的去落雪阁,伺候四公主。” 安河的脸木了一下,道:“贵妃娘娘,此女非是我的贴身侍女,是穆总管怜惜我刚刚丧母,特意派来陪我解闷的。” “是啊是啊。”段榕榕疯狂点头,“贵妃娘娘明鉴,若是奴婢知书达理,穆总管还不派奴婢过来呢。” 贵妃和徐露昭对视一眼。 仿佛终于找到了由头,贵妃蹙着眉开口:“四公主,你乃公主之尊,纵使没有母妃庇护,也万万不可与卑微的太监为伍。自古阉人误国,公主也该擦亮眼睛,明辨忠奸,不为陛下添忧才对。” 这才是贵妃特意叫她来的目的。 这话一出,不但安河,段榕榕的脸色也倏然一变。 这什么意思,不就是说穆瑾是误国的阉人,四公主和他走得近,不但是不辨忠奸,更是给皇上添乱。 好一个不忠不孝的大帽子。 段榕榕咬牙。 说她可以,说穆总管不行! 但想起刚才差点被挨板子,她还是生生忍住了,转而看向安河。 安河正低着头,紧紧握起的双拳显示出她内心并不如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贵妃见她毫无反应,又看了徐露昭一眼,徐露昭对她微微点头,她继续道:“四公主,本宫说话直,你不爱听也是正常的,但我为陛下把持后宫,有义务为他清理后宫的污秽。” 她神色间溢出几分冰冷,“穆锦文干涉外政,祸乱朝纲,还妄图荼毒皇上的幼女,以此来达到胁迫皇室的目的,此人尚不处理,是皇上仁慈,但本宫不能容忍她在后宫之中放肆。” 如果此时穆瑾在场,一定会欣喜若狂地对着贵妃竖起一个大拇指:终于有一个剧情角色没有被脱缰的野马带偏,反而看透了她的反派本质! 安河蓦然抬起头来,瘦削的小脸上,一双形状酷似宇文睿的眼睛里,射出狼护食一样凶狠的目光。 徐露昭温温柔柔地道:“四公主,如果你需要人陪,贵妃娘娘这有大把的嬷嬷和宫女,何必一定要和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凑在一起呢?” 声名狼藉。 是,她名声不好,可她也是这冰冷的深宫中,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 安河从来不知道,自己对穆瑾的依赖,竟然会给她扣下一顶“威胁皇室”的大帽子。 要认真算起来,恐怕她给穆瑾添的麻烦,要比给那个所谓的父皇要多得多了。 可是这些人,这些冷眼看着她挣扎的人,凭什么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开口指责于她,甚至想夺走她唯一可依赖的浮木? “你……” 安河声线嘶哑,带着仿若威胁的吸气声,只是起一个话头,就令贵妃和徐露昭都皱起了眉。 段榕榕一看就知道不好。 安河公主毕竟年纪还小,她即使再知道忍辱负重,也难免在最在乎的人受到侮辱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她可是答应了穆总管,要保护好公主,一定不能折在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这里! “回贵妃娘娘!” 段榕榕突然大声说话,打断了安河的话头,她扑通一声跪向地面,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娘娘,奴婢虽说是穆总管派来陪伴公主的,但奴婢惭愧,一直笨嘴拙舌,总是惹怒公主。”她故意露出那种傻兮兮的笑容,“奴婢也时常害怕,公主会责罚奴婢,等回去后奴婢就向穆总管请示,将奴婢调回内务府,一定不会再碍着娘娘和公主的眼。” 回头她会跟穆瑾说,但是穆瑾若是不同意,还能找她一个小宫女的过错吗? 段榕榕得意洋洋地想着,悄悄瞪了安河一眼,示意她别冲动。 安河经过她这么以闹,已经意识到了方才的不妥,低头道:“贵妃娘娘若是不满意,我撤掉她就是了。” 绝口不提远离穆瑾的事。 贵妃脸色稍霁,“公主识得大题,难能可贵。”她顿了顿,“你母妃过世,本宫一直甚为忧心你的学识教育,于是特意为你找了个师傅,教导你文体笔墨。” -- 第155页 安河抿了抿唇,低声道:“谢娘娘关心。” 话已至此,贵妃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道夜已深了,公主可以回去了。 安河面无表情地告了退。 待离开栖凤宫稍远些的地方,段榕榕脸上傻兮兮的笑容消失了,她有些不安地问:“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突然注意起你了?” “她注意的不是我。”安河冷冷地道,“方才她一直在贬低谁。” 段榕榕更加担忧:“可是……穆总管她奉公守法,什么都没干啊,她们有什么可提防她的。” 闻言,安河目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竟然一时无话。 段榕榕挠了挠头,“我知道穆总管的传言是什么样啦……但是我没理由相信她们和传言,却不相信我认识的那个穆总管。” 她认识的穆总管,分明有着一副善良可爱的心肠。 安河没有作出反对,走了几步,她道:“监视我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在穆锦文回来前,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段榕榕理解地点头。 而在栖凤宫中,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贵妃娘娘道:“这样真的有用吗?” “堂姐,上次可是你警告我,不能小瞧穆锦文。”徐露昭道,“她何等狡诈,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疏漏,你可不能心软。” “可是……”贵妃面露犹豫,“她几次犯错,连皇上对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样大张旗鼓地和她作对,是否太过冒进。” 她可不会天真到,相信那两个姑娘回去就和穆瑾割袍断义,一句话都不和她透气。 徐露昭眼底暗了暗,又端起笑容,一副很明事理的样子道:“堂姐毕竟是以皇上为主,昭儿明白。”而后话音一转,掺入些叹息,“皇上在针对穆锦文的方面已经误入歧途,看来只能放任自由,等待皇上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她又补了一句:“皇上英明神武,一定可以看穿善恶,明白堂姐才是真心为他好的。” 这话又让贵妃想起自从除夕夜之后,宫中尘嚣甚上的流言,其中编排的皇上和太监总管,煞有介事缠绵悱恻,如一把刀直直地捅入她的心扉。 “我明白了。”贵妃的眼神坚定下来,“我是为皇上好,他会理解我的。” “堂姐不愧是后宫的无冕之主。”徐露昭笑道。 那边安河与段榕榕已经受到了注意,穆瑾却还在这边和老/色/批纠缠于赤蚕之毒。 “赤蚕?”被压在桌上的药王匪猛然抬了抬脖子,又被仲如用力压下去,费劲地抬着眼睛看向穆瑾,“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个的,有人中毒了?” 根据小说定律,这反应通常代表着有戏。 穆瑾更加卖力地扮演着一个杀人如麻的反派,“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能,还是不能,我只要一个答案。” “若是不能回答的话……”她看向仲如,声音里充斥着一股司空见惯的倦怠,“就先砍掉他的一只手吧。” 仲如依言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冲着药王匪的手腕挥下,竟然丝毫不带犹豫。 这下药王匪的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惊恐,声音倏然不复平时的粗犷,而变得有些尖细。 “停下!停下!我能!能!” “哦?”穆瑾凤眼斜睨,“你确定?” “我确定,确定。”药王匪目光惊惧,声音却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的尖利只是穆瑾的错觉,“但是,我也有我的规矩……” 穆瑾不可置信,“你还敢和我谈规矩?现在规矩是谁定,你莫非看不清吗?” 药王匪缓了口气,眼睛转了一圈,又定在穆瑾身上,“穆总管,现在你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但若是杀死了我,你也没办法救中毒之人。” 女孩对别有用心的凝视总是格外敏感的,一看他那眼神,穆瑾立刻就猜出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过度的惊愕让她不由停顿了片刻。 现在药王匪的小命就把握在她的手里,他居然还色心不死,让她一时竟然生出些许敬佩来。 在生死关头仍然如此能坚持初心,也算是难得一见了。 但是这坚持用在这方面,就让她心情更恶劣了几分。 “不知药王大人,想提些什么要求呢?” 她声音低柔,仿若诱惑的艳鬼,柔情下暗藏杀机。 药王匪也不知听出来了没有,竟然发出呼哧呼哧的笑声:“我药王匪也不坐地起价,一向是求一药,一美人,美人的相貌根据所求之药的珍贵程度来判。” 他又流露出那种贪婪的目光,即使脸被压在了桌子上,也要艰难地打量穆瑾,“由于饲养困难,赤蚕在东川也极为罕见,其解药也算得上极为珍贵的药材,若是穆总管肯……” 一股澎湃的杀气突然从门外爆发。 那是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凝聚着万千亡魂尖利嘶嚎,犹如一把远古凶器般渴血凶煞的气息。 屋内几人俱是一静。 打开的门外,一道高大的身影提刀走近,待走入夜明珠的照明范围内,一道明寐的光投射在来人的脸上。 照亮一双冷厉的眉眼。 “戎锋?”穆瑾的惊讶不是假装的,“你醒了?” 她不意外戎锋在清醒后第一时间赶过来,却有些意外他的清醒时间。 在她的预计中,当时戎锋的整个人都快着了,在勉强控制的情况下,能撑到她拿到药回去就不错了。 -- 第156页 戎锋看了她一眼,眼里隐约浮现出一丝安心和温柔,而后他看和仲如短暂地对视一眼,就将目光转向药王匪。 “你就是那中毒之人。”药王匪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 戎锋淡然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如同看到了最肮脏的垃圾,连一瞬都不愿意停留。 他伸手握住穆瑾的胳膊,“跟我走。” “你疯了?”穆瑾甩开他的手,“解药就在那被压着,而你却要转身就走?” “跟那种人,没有交谈的余地。”戎锋道,“若是死在这毒上,也是我命之所至,若是让你付出……代价去求得解药,我宁愿去死。” 果然是忠贞正直的男二,一点都容不得别人为他的牺牲。 穆瑾肃然起敬,但是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对着仲如使了个眼色。 仲如并没有穆瑾作为现代人的那些恻隐之心,他听从命令,刀尖缓缓地扎入药王匪的手腕,在他剧痛的大叫中,准确无误地停留在了手筋处。 只要再往前进那么一寸,他的这双手,就再也无法抬起制药了。 穆瑾垂下眼,“别动手筋,我们总要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 仲如会意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冰冷的匕首尖顺着药王匪的皮肤向下游走。 药王匪再硬气,此时也忍不住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恶鬼,你是恶鬼……” 穆瑾摇了摇头,“净说些废话,能不能说句我想听的?” “够了。”戎锋突然出声,“你若是不喜欢他,杀了也就罢了,不必折磨他。” 穆瑾瞥他一眼,这才刚夸过,怎么就想给她掉链子。 “不。”她的脸色冷了下来,“我还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能杀了他。” 她突然想起曾经顾倾对她的质问,似笑非笑地看向戎锋,“比你救你,我更不高兴他敢违背我的意愿,怎么,现在你要代表正义——反对我吗?” 戎锋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无奈。 “你分明知道,我不会反对于你。”他的话中夹杂着叹息,带着早已认命的看透,“只是我就剩一日半的时间了,你真的要将时间浪费在折磨人上吗?” 穆瑾愣了一下。 戎锋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感觉又有一匹野马要脱缰了? 看到她凝神思索的表情,仲如在她和注视着她的戎锋脸上扫视一圈,目光落到手中的人上。 他低下头,伏在药王匪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穆瑾的沉思被药王匪尖锐的声音打断个彻底。 “你怎么会知道!” 药王匪不顾淌血的手腕,拼命想要回过头看向仲如的脸,声音中充斥着被穆瑾威胁时,也不曾有过的震惊和恐惧。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56章 到底是谁? 药王匪的声音被拉得十分尖细, 完全不似平时说话的那种略带粗犷的声线。 穆瑾想起之前他被威胁时,也发出过类似的声线,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回来, 让她以为是错觉。 但是这一次, 药王匪被压在桌子上的脸上,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强烈的惊恐,不断地试图扭过头去看后面的仲如, 没有再隐藏。 “不应该的, 不应该有人知道的……” 如此大的变故, 自然将穆瑾与戎锋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仲如。”仲如是穆瑾的手下,自然也该由她开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无事, 只是也许他想要改变想法。”仲如不是力量型的选手,在药王匪如此大力的挣扎之下, 有些控制不住他。 戎锋见状,上前一伸手抓住药王匪的衣领, 将他从仲如手中拎了过来。 似乎是感受到戎锋身上渴血的杀气,药王匪轻微地打了个哆嗦,竟然安静了下来。 切换了视角之后,他终于能够看清仲如的面貌,他眼中恐惧不减,只是隐约闪过了一丝困惑。 穆瑾左右看了看他们,疑惑地道:“你们认识?” 她又转向仲如, 目光变得危险起来,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这不可能!”药王匪突然又挣扎起来,声音尖利地道,“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明明已经死了!死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仲如。”穆瑾的语气里带着阴雨欲来的逼仄。 仲如在原地站了片刻, 意识到穆瑾是非知道不可了,开口道:“药王匪,你可记得白公子。” 穆瑾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一道灵光。 “白尧?”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目光恍惚了一瞬,似乎是从久远的梦境中将这个名字挖了出来,分明镌刻在记忆深处,笔画中还带着尘封的土。 她在顺着回忆寻找这个名字的人,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变化,而戎锋却清晰地看到,仲如虚无一片的眼中,倏然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然而还不待人细究,他的眼睛又变成了无机质般的琉璃珠子。 药王匪也对这个名字反应甚大,他瞳孔骤然收缩,声音也弱了下来:“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死了? 穆瑾不可置信,转念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梦见过一次这个名字,在西羌王的口中,这人应该是早已潜伏在西羌的探子,但是无论在原作里,还是在现实中,都只有她一个西羌人在大燕沉浮,丝毫没有另一个西羌人的踪迹。 -- 第157页 如果不是他死了,就是他叛变了。 但是后者显然不太靠谱。 那么仲如……和白尧是什么关系? 或者说,白尧这个人,曾经在大燕扮演着什么角色? “你知道他死了,是因为给他的毒药,是你亲手配的。”仲如即使在说起这种事时,也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发现了你的身份,同时有人向你买他的命,你就顺势答应了。” 穆瑾嗓口紧了紧。 “那是我最得意的毒药,我亲眼看着他喝下,亲眼看着他暴毙。”药王匪喃喃道,“我配的药,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没错,他死了。” 仲如眼底亮起一点微弱的光。 “但他还有留下的东西。” 他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穆瑾,“请恕属下隐瞒之罪,属下在君子梅中的时间,远比梅君了解的要早。” 穆瑾摇了摇头,一个猜测在心中浮现出来,“所以白尧是……” “白尧,是君子梅的前一任‘梅君’。”一直沉默的戎锋突然开口,直至要害,“我对他不甚了解,在我上任飞鱼卫首领之前,白尧因为被揭发西羌密探的身份,被皇上一杯毒酒,当朝赐死。” 戎锋提着一个人,没有丝毫脱力的迹象,他转过头来看向穆瑾,眼里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几分惊讶,几分了然。 “从此之后,君子梅和飞鱼卫两不干涉,飞鱼卫在明,君子梅在暗,这一任的‘梅君’是谁,我直到卸任,都不曾知道。” 他轻声道:“原来竟然是你么……难怪你干涉朝政,嚣张放肆,皇上却从未责罚于你。” “原来,这竟然是你的保护色么?” 穆瑾:…… 这吃瓜吃又到自己身上来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十分想抓着戎锋的领子,一边晃一边咆哮让他清醒一点,不要再找任何理由给她洗白了好吗?再恶毒的事真不好做了,只能维持着现状勉强活着这样子,这一下竟然要把她打回解放前了吗! 她心下着急又尴尬,偏偏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只好维持着高深莫测的神态,对两人的注视如若无睹,强行将跑偏的剧情拉回到任务线上。 “药王匪,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只需要你告诉我,这毒,你到底解不解?” 药王匪再也没有色心,但他还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仲如只是在虚张声势,并不是真的知道他的秘密。 穆瑾看出来他的心思,冷声对仲如道:“你到现在还不让他死心吗?这心怀期待的模样,真是令人可怜。” “梅君若是想惩治此人,可将他送到东川王室。十几年前东川王身侧的拉雅西背叛了从小照顾的波利王子,插手党嗣之争,在被赐死前偷走东川国宝夜明珠,从此杳无踪迹,如今他支持的一党战败,作为敌对的拉赫王子上位,成为了当今东川王。”仲如道,“他应当很高兴,失踪多年的拉雅西能够重新回到身边。” 此话一出,药王匪再也没有了侥幸,他面色迅速地灰败下来,脸上也呈现出一种老态。 穆瑾:哦豁。 拉雅西,就是所谓的太监,这个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她看着药王匪的目光也微妙起来。 怪不得他面白无须,声音尖细。怪不得他好美人,更好折磨美人,原来他压根就没有作案工具啊,看着美人在面前玉体横陈,自然心中扭曲。 许多小说里的反派太监都是这种心态。 这么想来,药王匪倒是比她更像原主这个人设。 戎锋皱着眉看了手里的人一眼,依然像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眼的脏东西一眼,立刻瞥开了视线。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穆瑾阴沉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笑意,“这事情不就好办了起来。药王匪,你给戎将军解毒,我不把你交给东川,这个交易怎么样?” 药王匪还能怎么样? 在戎锋将他放开之后,他踉踉跄跄地扶住了桌子,身体都抖得厉害,让人以为他已经被吓傻了。 “你……” 穆瑾刚要开口,却见药王匪眼中流过一道怨毒,他突然张手扬起一片粉末,将三人全都笼罩在内。 在三人惊愣之际,他跑向床边着急地转动着床柱,他的床板竟然自己掀开,露出了藏在其后的暗门。 穆瑾在第一时间就开启了防御机制,她知道这撒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直接开了身体和意识的双重防御,整个人迅速变成了铜墙铁壁。 她见仲如和戎锋都脸色发紫,眼中浮现出迷离之色,立刻摸出临走时顾倾交给她的御百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狂塞了三四粒。 “怎么样,怎么样。”穆瑾紧张地在脑海里问,“他们俩没有什么危险吧?” “……原本凶多吉少,但是估计药王匪也没有料到,身边竟然会有个神医吧。”系统道。 穆瑾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不让后作用更严重,她自己也吞了几颗,随即就让系统解除了防御。 世人眼中千金难求的解毒圣药,就这么被穆瑾当糖豆一样地吃。 也得亏是这么个壕气的吃法,否则一般的解毒药还真解不了这毒。 由于时间尚短,穆瑾这次也就晕眩了片刻,当回过神来时,正看到另外两人也摇着头保持清明,看上去三人的反应倒是别无二致。 -- 第158页 “居然着了道。”仲如低声道,“属下惭愧。” “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穆瑾走到床边,试着去转动床柱,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方法不对,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将床柱移动半分。 “你先让开。”戎锋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本身就身中赤蚕,方才再经过这个毒的洗礼,恐怕身体状况已经十分不妙。 穆瑾的眼中不自觉地掺入几分担忧,她是真的害怕,一旦戎锋死了,她这个任务也就完蛋了。 而男二作为主要剧情角色,他的死亡,会直接导致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宣告失败。 戎锋看到她的目光,本来泛红而显得有些狰狞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温柔的光。 “你在担心我。”他语气里有着沉重的欣喜,“我是否,对你也有几分重要?” 本来他以为,以穆瑾的性子,必定会炸毛嘲讽回来。 可谁知穆瑾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她直白地说出这个字,“所以你得活下去,听到了吗?” 即使后一句还是颐气指使的调子,但是那一个“是”字,听在戎锋耳中,还是令他心中炸起了璀璨的烟花。 无限的豪气的勇气从心中滋生,戎锋提气拔刀,类似大唐横刀的黝黑刀具被他高高举起,然后对着床板用力地劈下。 “轰——” 本来坚不可摧的密室入口,就这么被他劈开了。 “物……物理学圣剑!”穆瑾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什么?”戎锋疑惑地回头,眼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鲜活而明动的光。 “没什么。”穆瑾看向仲如,“你先下。” 仲如敛下目光,依言走了下去。 如果不是穆瑾知道自己正身处古代的背景下,她差点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家化学实验室。 不甚干净的琉璃烧制的容器摆放在桌子上,几个半透明的罐子里,还泡着已经浮肿腐烂的断肢,从圆润的指甲和纤细的指尖来看,它们应当曾经属于姿色颇佳的美人。 穆瑾被惊呆了。 药王匪折磨美人,不是那个折磨,竟然是将她们当成……人体实验的原料? 她感到一阵恶寒。 戎锋和仲如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等景象,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戎锋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刻的厌恶和杀气。 若说原本他对药王匪,只是对下作之人的厌恶,现在则是对他有了真正的杀意。 他左右看了看,和仲如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走到一处柜子前,一个开门,一个提刀,在打开柜门的瞬间,就将藏在里面的药王匪给砍断了嚼劲,让他再也没法逃走。 “啊!” 药王匪的尖叫响彻整个密室,穆瑾被吵得头疼,正想提醒他们,先别手快把他杀了,还要靠他解毒。 这一扭头,就看到了一个琉璃制的罐子里,竟然有着几只赤红色的虫子,其形状大小,和在戎锋身体里见到的别无二致。 “……”要不要这么凑巧? 她一把拉住杀气腾腾的戎锋,“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中的那玩意儿?” 戎锋浑身涌现的杀气骤然一滞,随即犹如害怕伤到穆瑾一般,被小心翼翼地收敛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个罐子,小声应道:“是。” 穆瑾看着他只盯着自己看的目光,翻了个白眼。 是个屁,看都不看。 还是仲如道:“正是赤蚕。” 穆瑾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罐子抱了过来,嫌恶地看了眼地上抽搐嚎啕的药王匪,“把他一起带走。” 如果幸运的话,凭着这几只赤蚕,顾倾也能配出解药。 穆瑾看了眼罐子里散落在赤蚕身边的几种药材,满意地心想。 男二的小命终于保住了。 而戎锋看着她纯然的欣喜和满足,仿佛为了掩饰眼中过于激烈的情绪,微微垂下了眼。 仲如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躬身将药王匪提了起来。 在离开的路上,穆瑾刚反应过来,这传说中无人能突破的阵法,短短一天的工夫,就被三个人给突破了,是不是有些水。 这么想着,她问道:“戎锋,你经过了拘灵阵吗?” “拘灵阵?”戎锋一直盯着她看的目光凝滞一瞬,“这是何物?” 穆瑾:…… 当她没问。 原来这阵法水到,有人突破一次之后就失灵了吗? 当回到山脚下,穆瑾原本想跟着戎锋回军营,毕竟不亲眼看着他解毒,这心就始终放不下。 “你已经离宫三天了。”戎锋温言道,“若是你再不回宫,我也无法安心解毒。” 穆瑾愣了一下:“居然已经这么多天了吗?” 糟糕了。 原本计划中,可能只出来一两天就够,谁知道中途接了个支线任务,比原计划多耽误了些时间。 她顿时有些着急了起来,不知道小白菜女主在宫里还好不好,有没有又被扔到惩戒所之类的地方。 看出她的焦急,戎锋叹了口气,“你回去吧,我带着赤蚕回去找顾太医。” “我们离开了一天一夜,顾倾恐怕早就回宫了吧。”穆瑾忧虑地道。 戎锋目光一闪,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在见到你平安归来之前,他不会回去的。” -- 第159页 “……”想到之前顾倾对她莫名其妙的告白,她感到更加糟心了。 也不再多说,穆瑾只是点了点头,将罐子交给了戎锋。 “最近皇上对军队御下甚严,有些举措已经有了燃眉之感。” 在穆瑾即将上马之前,戎锋突然有些犹豫地开口,似乎这些话已经在心中盘桓了许久,终于下决心对她说出。 穆瑾推开仲如的搀扶,回身看向他的眼睛。 “你……”戎锋又说不出口了,临时换了个话头,“无论如何,战事将近,你在宫中行走,切要小心。” 原来剧情已经到了这个阶段了吗? 大燕和东川的战争,将持续三年之久,戎锋挂帅出征,几乎已经是必然之势。 而原作中,一心想保卫大燕和女主的戎锋,可没有如今的犹豫。 穆瑾皱眉道:“战事就战事,我大燕的男儿,还惧怕些东川蛮夷不成?” 戎锋看着她半晌,呼出口气。 他扬起一抹笑,“再会。” 穆瑾冷淡地点点头,丝毫没有因为她刚刚宁愿亲涉险境为人家求药,就变得多亲近热络。 仲如和来时一样坐到了她的后面,在驱动马儿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戎锋。 穆瑾是看不见他那瞬间色变的表情了。 他们在药王匪处停留了很长时间,此时已接近凌晨,整个燕京的天空被分为两个部分,一半被破晓的黎明撞破成明媚的墨蓝,另一半仍是深夜的漆黑。 两人从明媚奔向漆黑。 经过城郊的树林,就是燕京城西,也就离皇宫不远了。 仲如全力赶马,穆瑾在惦记着戎锋的毒,两人气氛正沉默着,仲如却目光一利,猛然勒停了飞奔的马匹。 穆瑾被马儿不安的晃动惊醒,“何事?” “不要出声。”仲如的声音被压得很轻,他附身向她的耳朵,“有人。” 穆瑾凛然一惊。 夜风瑟瑟,卷起一地的枯叶,杀机藏在着轻微的声音中顿起。 仲如腾身飞起,仗着绝佳的轻功飞到高出,将四方袭来的黑衣人动向尽收眼底,暗镖射出,穆瑾只感到周围响起几道闷哼。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刚待让系统开启身体防御,就见仲如身轻如燕,落在马前一巴掌拍向了马臀。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马儿当即仰头嘶鸣,穆瑾死命地抱住了马脖子,这才没被甩下去。 马儿嘶鸣过后,立刻拔蹄狂奔,穆瑾被颠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紧紧趴在马背上,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这是仲如万里挑一,才好不容易挑出来给穆瑾骑的好马,此时发足力量狂奔,竟然无人能赶。 几个黑衣人没想到仲如会如此剑走偏招,愣了一下才想要去追穆瑾,可是一道瘦长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仲如面容普通,琉璃般的眼睛里却浮现出妖魅嗜血的神色。 “想要追她?”他的声音里带着股狠意,不知是否是双关之意,“先过了我这关。” …… 马儿直到奔进城门,还在大街上狂奔许久,才渐渐消停了下来,让穆瑾不至于连身体都直不起来。 也幸亏此刻正值半夜,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不然这一横冲直撞,恐怕第二天就会传言穆总管纵马行凶。 穆瑾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后面,确定没有人会追上来,才战战兢兢地和系统说话。 “搞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有人暗杀我?” “我也不知道啊。”系统也是一脸的懵,“你现在还没有暴露身份,应该没人会对你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穆瑾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要说对她恨之入骨的,还真有一个。 可是巡抚是如何知道她会在今晚走那条路的? 跌跌撞撞地回到宫中,这次没有仲如把她抱进去,幸亏这次偏门把守的侍卫是穆瑾下属,这才勉强混了进来。 然而穆瑾一进宫,就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宫中巡逻的侍卫差不多是她走之前的三倍,飞鱼卫也掺入其中,即使是半夜,整个宫里也风声鹤唳,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气氛。 和之前戎锋所说的话结合起来,不难想象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宇文睿想吞并周边国家的野心,终于渐渐地开始实施了。 穆瑾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房间,还来不及喝口水,身后就出现了一道影子般的身形。 由于刚经历之前的追杀,穆瑾整个人遽然一惊,幸好那人马上出声:“梅君。” 听声音,正是留下来特意教导安河武艺的那名君子梅。 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穆瑾这才缓缓舒出口气,身前举着杯子的手有细微的颤抖。 “怎么样。”她控制着声线,似乎对他的到来早已在预料之中,“我离开的这几天,可有发生什么事?” “属下按照梅君的吩咐,教导四公主武艺,保护她和段姑娘,顺便监视宫中动况。”那人声音恭敬,“这是属下所书,请梅君过目。” 没错,这就是穆瑾在宫中留下的,另一道耳目。 即使仲如恭谨能干,但是在经过张明旭的事之后,她不想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万一篮子翻了,那她所有的筹码都会归为零。 -- 第160页 穆瑾龇牙咧嘴地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熟悉的阴沉伪装,这才转过身来。 她结果对方手中的信函,随口道:“我出去这几日,听闻东川边境冲突频发,是否皇上有动作了?” “是。”那人道,“连同四公主与段姑娘的动向,属下都一并上书了。” 穆瑾打开手中的信,就着刚点燃的烛光,仔细看了起来。 然而刚看了几行,她就微微瞪大了眼睛。 “什么?!” 第57章 狐狸尾巴。 穆瑾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惊讶, 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再加上灯光昏暗看错了。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将信纸向点燃的烛火旁靠了靠,有阵风吹进来,还胆战心惊地怕火苗把纸给点燃了。 她担心再重新打开一次, 可能就得不到这个消息了。 她移动目光, 将信件从头到尾,又再次看了一遍。 在穆瑾看信的这段时间里,对方一直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穆瑾看完, 阴郁却隐含光亮的眼睛抬起, 在烛火的映衬下,竟然有几分……雀跃? 那人在心中摇摇头,摇出了这个想法。 他听到穆瑾低柔的声音:“这上面句句属实?” 那人低头道:“乃是属下日夜潜伏在宫中所见, 属下不敢妄言。” 穆瑾默了默,那人悄悄抬眼, 看见穆瑾正望着跳跃的烛火,眸子里的光彩亮丽惊人, 却又暗藏沟壑,深邃得难以探寻。 随后那双眼睛转了过来,让他赫然一惊。 “庄城,你现在还在教四公主武艺么?” “四公主白天被贵妃娘娘强行安排了师傅上课,但是晚上还是在和属下学习武艺。”庄城不敢再看,毕恭毕敬地答道,“只是段姑娘被调到了御前当差, 在您回来之前, 再也没有见过公主。” 从庄城口中真切地听到了这个消息,穆瑾心中悬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去。 这下倒是很确定了,却仍然有几分恍惚。 段榕榕她, 竟然在她离开的这短短的三天里,跑到了御前当差? 莫非,这就是剧情起死回生的征兆吗? 是不是只要她再努努力,男女主终成眷属的剧情还是有希望能达成的? 穆瑾在心中重重握了下拳。 她就说,男主既然能成为男主,一定不会一直在她这个反派身上浪费精力,肯定会幡然醒悟,回过头去追女主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穆瑾看向低着头的庄城,“这调动的命令,可是皇上亲自下的?” “是。”庄城答道,“贵妃娘娘不安好心,一方面监视着四公主,一方面又想对段姑娘下手,她原本想将段姑娘调往栖凤宫,但是被皇上中途叫走,成为了御前侍奉的宫女。” 没跑了,若是宇文睿自己不愿意,没人能往他身边强行插人。 她还担心是贵妃使的心机,看来是她想多了,这完全是出于宇文睿自发的想法。 想到段榕榕至今对宇文睿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很吓人不好惹的皇帝”,穆瑾短暂地浮现出一丝担忧,但是很快就被心中的喜悦给冲刷过去了。 只要男女主还有相处的机会,凭借剧情的强力自我修补能力,他们俩有一天一定会王八看绿豆……不是,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穆瑾得到了这个消息,顿时感到整个心情都飞扬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脱缰的野马被强行拽回马厩的场景。 即使知道了贵妃开始与她作对,都没有影响到这份好心情。 直到开心得差不多了,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不知我是哪里碍了贵妃娘娘的眼,让她突然对我如此关注?” 庄城道:“属下探查了几日,应当是梅君与……皇上的传言,令贵妃破觉刺耳。” 穆瑾:…… 刚刚出现的好心情,听到这个糟心的东西,又低落了下去。 没事。穆瑾给自己打气,现在男女主都已经会和了,还怕擦不出火花吗? 不过……穆瑾眯了眯眼,“是谁将这些传到贵妃宫里的?” 贵妃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权力极盛,就算有这种不堪入耳的传言,也不应当引起她的警觉。 在这后宫之中,没有任何一人能撼动她的地位,除非女主突然觉醒。 “是徐露昭。”庄城道,“这几日贵妃的堂妹一直住在宫中。” 果然是她。 这个徐露昭每次露面,都给穆瑾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是时候调查一下,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若不是系统打过包票这个世界不会有第三个穿越者,她都要以为,徐露昭也是被人穿的了。 若是没有猜错,之前吴嫔所做的那些事,恐怕少不了这个人的影子。 算了,一个女配而已,即使她现在找了贵妃做枪使,也影响不到全局。 她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到一边,现在有更重要的要做。 穆瑾晶莹纤细的指尖捏着信纸,将它放到烛火之上,火苗倏然向上一燃,燎过她的指尖,化为一片星星点点的火星在周围绽放。 “最近东川战事将起,君子梅已经懒散很久,是时候动起来了。”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凉意,低柔魅惑的声线里,似乎天地万物尽在她股掌之中,一举一动皆逃不过她把控。 “所有运向御案前的奏疏,我都希望能见到同样的内容,懂了吗?” -- 第161页 冬日的夜里,她的话仿佛落下了一粒火种,庄城已经可以预见到,整个大燕在这名样貌阴柔的太监总管手中,燃起怎样的滔天烈焰。 这把火烧过之后,不知道是这燕京空余繁华的骨架,还是他们这批亡命之徒,和方才被烧成灰烬的纸张一般,化为历史长河中再微弱不过的一颗湮灭的火星。 穆瑾认真地走过一格反派剧情,将最近发生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又道:“还有,帮我约出惠康盛。” 庄城愣了一下,“九门提督?” 穆瑾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类似哂笑的神态,“九门提督……”她含着这个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被架空搁置,连宫门都见不到的九门提督?” 庄城又低下了头,“属下遵令。不知梅君想将他约在哪里?最近宫中管戒甚严,恐怕不适宜在宫里与之见面。” “我自然不会与他在宫中见面。”穆瑾冷冷地斜睨他一眼,其中包含的煞气和寒气令他心中一凛,“给我在福寿楼定一间雅座,务必让惠大人独自前来。” “梅君。”接收到她那一眼,庄城已然发冷,但他眼睛一闭,硬声道,“恕属下直言,如今梅君的离宫已经引起了多方注意,连皇上都询问过李连是否知晓此事,在这种时刻再次离宫,恐怕极为不妥。” 他一口气说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脸的视死如归。 半晌,他听到穆瑾分不出情绪的声音,“你真是好胆,就不怕死么?” 庄城浑身的紧张倏然一泄。 “怕。”他睁开眼坦然道,“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属下无法坐实梅君犯错。” 穆瑾几乎要为他鼓掌了。 如果真是原主在这里,就凭他刚才那几句话,一顿刑罚定是免不了的。 但她本人倒是十分欣赏这样直言不讳的人,何况他的言辞也并不激烈,只是提出作为一个下属的担忧罢了。 庄城动也不动,额头与后背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还是回视着穆瑾的目光。 “你只管去约。”穆瑾收回视线,纤细的指尖掐灭了烛芯,室内蓦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她低柔的声音轻缓地流淌着,承载着乾坤定论。 庄城只得应是。 在即将告退之时,穆瑾望着他的后背,沉缓地说了一句。 “庄城,你很好。” 作为一个优秀的老板,穆瑾时刻不忘记表扬优秀员工。 而听到这句话,庄城感到背后的冷汗突然消失了。 他望向关上的房门,目光中流淌出坚定的光。 在穆瑾回来的当夜,即使她小心行事,但仍然有人影在宫中宫外来回穿梭,许多人在今晚彻夜难免。 与此同时,太和殿中仍然燃着通明的烛火,宇文睿侧脸沉凝,在看着御案上的奏折。 精美的琉璃灯罩中,一丛火苗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没什么挣扎地熄灭了。 整个殿中灯火明亮,即使少了这小小的一盏灯,也不影响宇文睿的视物。 这时李连抱着拂尘,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望见御案上的灯居然熄了一盏,手里的拂尘立刻就向立在案前,脑袋直点的宫女头上挥去。 “小蹄子,你是怎么伺候的?灯熄灭了都不知道,你是想熬坏了万岁爷的眼睛么!” 那小宫女本来正昏昏欲睡,立着都在左右打摆子,猛然感到一片黑压压的超自己打过来,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躲了开去。 那向她挥来的拂尘,一下子就落在了御案之上,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 李连的脸霎时就白了。 他都不敢看向宇文睿的脸,一扬拂尘,又向小宫女身上打去,“你还敢躲?” “行了。”宇文睿放下笔,被烛火描摹得愈加深刻的眉目间,露出一抹隐隐的疲倦,“这么晚了,你到太和殿来,就是来打宫女的?” 声音十分平静,却令李连的手僵在了半空,冷汗涔涔地下跪道:“请陛下恕罪,是贵妃娘娘深夜请求觐见,此刻已在大殿外等候了。” 宇文睿向后看了一眼。 原来刚才那小宫女情急之下,竟然半藏在了龙椅之后。 此刻她露出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警惕地注视着这一切。 “你还不出来,想让朕治你个不敬之罪吗?” 小宫女,也就是段榕榕,撇了撇嘴走了出来,同样跪下道;“请陛下恕罪。” 不就是个破椅子,顶多是个金子做的破椅子,还不敬,你是敬奉椅子之神吗。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她不能再给穆总管增添一点麻烦。 等穆瑾回来之后,若是找不到她,还知道她被抓到了恶龙这里,不知道会多担心呢。 “都起来吧。”宇文睿似乎是对他们俩都有些厌烦,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起来,“李连,让贵妃进来。” 一听见贵妃,段榕榕的嘴角撇得更歪了。 她规规矩矩地把灯重新点燃,然后退到了御案之后站着。 贵妃盈盈走进,按照礼节对宇文睿问安,在被询问何事需要深夜觐见时,眉目间流动着娇俏道:“臣妾见陛下日夜辛劳,特意为陛下炖了乌鸡参汤,给陛下暖暖身子。” 宇文睿嗯了一声,“端上来吧。” 没人动。 宇文睿瞥了一眼段榕榕。 段榕榕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接过贵妃手中乌鸡汤,无视她看见自己后不太好看的脸色。 -- 第162页 宇文睿道:“朕谢过贵妃的美意,夜深露重,贵妃若无要事,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陛下。”贵妃犹豫了一下,从段榕榕不在的另一边绕到了宇文睿身边,纤白柔软的手轻轻捏上他的肩头,“臣妾想为陛下多分些忧愁……” 然而她的手腕被宇文睿一只手就捏住了,丝毫移动不得。 “不必了。”宇文睿淡淡地道,“朕这里还有些奏疏要看,贵妃请回吧。” 凝白的皓腕碰触到他的一刹那,他脑海中浮现的反而是被血染红的手腕,那手腕的主人黑发铺陈,指尖沾血,让他久违地生出强烈的占有冲动,只想将这独一无二的艳丽揽入怀中。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如今看着后宫佳丽,竟觉得无一人赶得上她半分。 段榕榕废了好大得劲,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感觉脸都憋红了。 贵妃的脸色变了变,咬着唇不甘地看着宇文睿,“陛下可知,穆总管方才回宫了?” 什么? 段榕榕立刻没了笑话贵妃的心思,连身体都站直了几分,竖着耳朵仔细听那边的动静。 宇文睿笔下不停,“不知贵妃不将注意放在六宫事物之中,反倒盯着内务府的总管踪迹,这是为何?” 贵妃维持着小脸,“陛下,这内务府也有处理后宫事物之责,穆总管和臣妾之间也颇有交流,臣妾只是关心……” 宇文睿批完一封奏疏,明黄的封皮碰在一起发出响亮的一声,他将奏疏扔在桌上。 把专心听事的段榕榕吓得一个激灵。 贵妃愣了愣,妩媚的小脸逐渐变白,“穆总管作为大内侍奉之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三日之久,臣妾过问都不能吗?” “贵妃。”宇文睿抬眼看向她,黝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酷,“这是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以后穆锦文的事,莫要再多费口舌。” 贵妃的脸彻底白了下来。 段榕榕有些惊讶他对穆瑾的维护,但是向着穆瑾说话的态度还是赢得了她的一点点好感,又看到讨厌的贵妃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弯起眼睛,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 在贵妃愁云惨淡时露出这种笑脸,无异于直接给贵妃难堪。 贵妃箭一样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了她。 段榕榕一卡壳,差点打出个嗝。 “陛下,穆总管的事臣妾不会过问。”贵妃暂时无暇理会段榕榕,她又看向宇文睿,对他连头都不回的反应有些失望,说话的声音里发着细微的抖,“但是这个丫头,行事粗鄙,不恭不敬,哪里有资格在御前侍奉?若是陛下这里缺人,臣妾自会为陛下挑几个可心的,何必让她在这里添乱。” 宇文睿捏了捏眉心,周身的气势倏然凝滞下来。 “贵妃啊,”他的语气不知为何,竟掺入些叹息,“朕竟然不知,朕想要一个人,还要得到你的同意吗?” 他目光冰凉如霜地看向脸色难看的贵妃,尾音落下几分森然凛冽。 这无疑是帝王动怒的前兆。 “臣妾不敢!”贵妃面对这种目光,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死死握住了拳给予自己力量,指甲在袖子下刺得手心生疼,“臣妾只是心疼陛下,臣妾是为陛下着想……” “好了,夜深了,李连,送贵妃回栖凤宫吧。” 宇文睿略显疲倦,将手中写着“东川急报”的奏折随手扔在了一堆奏折之上。 李连应声而进,对门的位置伸出手,“贵妃娘娘,请吧。” 贵妃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她不甘地望着宇文睿半晌,最终还是败在了心中的怯意之下。 在她离开之后,段榕榕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开始盘算起来。 她没有看到,宇文睿看似疲惫的神态之下,清明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下。 贵妃支撑着走出太和殿,当李连一转身离去,就软在了柱子上。 在殿外等候的徐露昭立刻上前,搀住她惊呼道:“堂姐,这是怎么了?陛下训斥你了吗?” “昭儿。”贵妃一把握住了徐露昭的手,手中冷汗瞬间浸湿了对方的皮肤,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蹙眉,“我们不能继续了,陛下在对穆锦文的事上,分毫容不得他人插手,我不能惹得陛下厌弃……” 她当年艳名满燕京,家里的门槛都快被提亲的人给踏破了,从来没有人教她如何温声软语,伏低做小。 入宫这几年,皇上虽然不留恋于后宫,但是对她破为恩宠,也不必她去做这些谄媚之态。 而如今,他竟然不顾她的脸面,当着一个贱婢的面给她难堪。 徐露昭温声道:“堂姐,可能是陛下深夜还在批阅奏疏,心情不太好,这才会训斥于你。”她顿了顿,“陛下不容任何人插手穆锦文的事,堂姐还不认为这是个危险的征兆吗?陛下已然泥足深陷,若是连你都不肯拉他一把……他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弹劾之中,再也做不成他想做的圣明君主。” 她温柔端庄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现在只有你能帮助陛下了,堂姐,你是贵妃,是六宫之中地位最高的人,若是连你都不率先表态,就没人能帮助陛下了。” “为今之计,只有杀了穆锦文,以绝后患。” 贵妃打了个寒战,似乎被这句话里蕴含的冷酷惊到了,“一定要……杀了她吗?我们可以将她赶出宫去,让她永世不得回来,陛下看不到她,自然会将她忘却。” -- 第163页 徐露昭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之色,这个堂姐,从小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伯父和那些王孙公子都给宠坏了,进宫这么久了还是一派天真。 她掩饰着不耐,劝道:“堂姐,陛下的性格,你侍奉多年还不了解吗?他想得到的东西,除非毁了,否则定然不会放过,若只是将她赶出宫去,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怎么会一无所知呢?” 贵妃表情怔忪,喃喃道:“难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是,堂姐,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徐露昭斩钉截铁,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硬,又马上柔软下来,“堂姐今天受惊了,我扶你回栖凤宫吧。” 她笑得端庄又优雅,丝毫看不出,方才她口中轻而易举说出了要置一个人于死地的话。 看着有些脱力的贵妃,徐露昭漫不经心地想着,吴嫔死得太快了,虽然事情没有做好,但看在她临死都没把她供出来的份上,就没有为难她的老母亲,只是砍了她哥哥的一只手,还给他们家留下了一丝生机的。 她愈加殷勤地搀扶着贵妃,满心憧憬地认为,她的好堂姐应当不会那般没用。 穆瑾的这一晚也没有睡踏实。 一整晚,她都提心吊胆着,生怕系统会突然爆出一声机械的电子声,和她宣告男二不治身亡,她的任务彻底结束了。 好在直到天亮,也没有听到这声提示。 按照时间来算,若是这会儿都没有问题的话,想必戎锋的赤蚕毒已经解了。 而在见到特意来寻她的顾倾之后,穆瑾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测。 “戎锋毒已解,勿念。” 顾倾装作来内务府挑选新的捣药石臼,一边低声对她道,“药王匪也被他收押,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 穆瑾不动声色,眼角眉梢尽是预料之中的淡然。 顾倾看了看她,唇间含着一丝笑意,“你竟丝毫不担心他吗?” “我不担心的是你的医术。”穆瑾脱口而出。 说完她意识到不好,顾倾这家伙早已叛/变/革、命,变成了剧情脱缰派的走狗,怎么能在他面前说这么意味不明的话! 果然见顾倾整个神态都柔和下来,眼里涌动着欣悦的光,不忍猝读的穆瑾默默扭过了头。 仲如在当天下午也赶回了宫中。 穆瑾上下打量他一番,没有看到明显的伤痕,本着关心员工的心态,她主动问道:“有无受伤?” “属下无碍。”仲如仍然是那副棺材脸。 这几天看惯了庄城的直男憨气,这时候再看这副棺材脸,倒是让穆瑾有些不习惯了。 她目光凉薄,“你这时候回来,应该不是刚把人打退吧?” “属下去调查了一番,几乎可以确定,那些杀手正是巡抚派来的。”仲如沉默一下才道,“这个人三番五次给我们添麻烦,不如直接……” “糊涂。” 穆瑾厉声轻斥。 “如今他视为肉中钉刺的是我,若是他在这时离奇暴毙,会没有人怀疑到我身上吗?” 开什么玩笑,那小孩的复活大计就差一个步骤就能实现了,怎么能这时候把人家老爹也咔嚓了? 同样都是提建议,仲如和庄城,倒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仲如被训斥一番,明显地沉默下来,虽然他平时话就不多,但是就这么杵在这里,让穆瑾看着颇为闹心。 她打量一番这个前梅君的部下,即使他刚刚为她出生入死,但心里还是难免生出些提防之感。 张明旭的事实在给她敲了一个警钟,来自现代,知道剧情,身怀系统的傲然感被打击得分毫不剩,现在对于剧情之外的人,她已经做不到心大地全部信任了。 简单给他布置了几样事物,穆瑾将心思放到了如何见段榕榕一面来。 再不想打扰男女主的“二人世界”,想到段榕榕那脱缰的性格,穆瑾还是有几分担心。 若是真的培养出了感情,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她总觉得,更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段榕榕不分轻重地得罪了宇文睿,从此被发配边疆或者干脆砍头。 ……那可就彻底拽不回来了。 问题是,如何在不见到宇文睿的情况下,把他御前的人叫出来呢? 穆瑾眸光一动,一个计划浮上心头。 第58章 不知你还记得……他么?…… 虽然贵妃半夜来探望皇上, 反而被训斥得踉跄而出,但是太和殿在接下来的几日,仍然一片祥和, 丝毫看不出有人受罚, 或者更惨丢命的事情发生。 穆瑾细心地观察了几天,结合里面的眼线与自己通风报信,知道了段榕榕在太和殿基本算是个摆设, 皇上除了时常让她侍奉在身边, 即使是半夜也是如此。 还说段姑娘夜里会困得打摆子, 不止会忘记给陛下的灯续油,还会不听陛下的命令。 转述的小太监极力在穆瑾面前忍耐住想笑的神色,听得穆瑾一脑门子黑线。 倒是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宇文睿虽说不是暴虐无道的君主, 但伴君如伴虎,段榕榕这般没轻没重, 脑袋居然还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脖子上,真是算她命大。 不过转念一想, 女主在男主面前,得到一些特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么一想,穆瑾又有些欣喜。 但只从别人口中推测,毕竟算不得数,宇文睿不知为何,严格控制住了段榕榕的时间,让她想要偷见一面而不得。 -- 第164页 从这一日开始, 穆总管开始每日都往太和殿送些吃食。 有时是大膳房准备的精美糕点, 有时是大补参汤,有时是口味清淡的汤羹,每日一两样, 从来不重复。 而当皇上服用完毕后,就由太和殿里当值的宫人们给送回大膳房。 即使皇上嘴上不说,但是连迟钝如段榕榕,都明显感受到了宇文睿周身气压的提升。 当李连奉上大膳房又送来的红糖苹果,宇文睿状似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略带嫌弃道:“居然会有人用红糖煮苹果?这又是锦文的奇思妙想吗?” 段榕榕:你懂个屁。红糖煮苹果可是气血的大补之物,给你真是糟蹋了穆总管的一番心意。 她略带羡慕的目光看向御案上那一小盅,哀怨地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腿。 站了这么多天,她的小腿都要肿成萝卜了呜呜呜。 狗皇帝肯定不会给她分一口,叫她来又不让她做事,一天到晚就这么cos树桩,也不知道到底图个啥。 于是段榕榕的一天,又即将在心中辱骂宇文睿中度过了。 正当她百无聊赖间,没注意到,周围当值的宫人竟然因为各种各样的由头退出了太和殿,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了她和大公公李连两个人守着宇文睿。 宇文睿和平时一般,即使面上嫌弃,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将穆瑾送来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的餐具也不能一直放在皇上的御案上,李连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只有在后面昏昏欲睡的段榕榕一人,连水金都被支了出去。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眼专心回到奏折上的宇文睿,端起杯盘对段榕榕使了个眼色。 段榕榕顿时一个激灵,反射性地接了过来。 李连正常地小声吩咐道:“将这个送回大膳房。” 段榕榕兴趣缺缺地应了下来。 得,大冬天的还等增加个跑腿工作。 但是只要能出来透透气,总比一直闷在殿里要好多了。 段榕榕就像一只刚被放出笼子的小松鼠,走出太和殿之前还轻手轻脚的,一出来就瞬间放飞自我,一蹦一跳地去了大膳房。 而当她抵达大膳房门前时,一只泛着熏香的手从角落中伸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捂住了她的嘴,在她瞬间瞪大的眼睛中,将她拖入了阴暗的角落。 段榕榕先是一惊,随即一阵狂喜涌了上来。 她一站稳就立刻回过神来,待看清穆瑾的脸,看到她难得温和的目光,霎时感觉眼眶湿了起来。 每一次,她能忍受各种各样的境地,能在绝望中等待那一抹希望的光,没有彻底自暴自弃,将自己放逐在这陌生的时代。 就是因为有穆瑾的存在。 她知道穆瑾会来找她,会来救她。 穆瑾就是那唯一的光。 “穆总管……” 段榕榕吸了吸鼻子,出乎穆瑾的意料,她竟然强行将泪意憋了回去,转而露出一脸大大的笑容。 她甚至端着杯盘,在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是不是好好的?去了太和殿,我也没有给你丢脸。” 不知道为什么,穆瑾的嗓口突然也有些堵。 就像看着自己悉心呵护种出来的白菜,终于熬过了日晒雨淋,长成了茁壮的模样。 然而她并不能表露出来,反而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圈,确定她除了眼睛底下硕大的黑眼圈之外,没有任何缺斤少两的迹象。 “总算是给自己谋了个差事,没有搞掉自己的脑袋。”穆瑾用着恹恹的语气,移开了目光,“伺候皇上可骇顺手?” 段榕榕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这句话在她耳朵里被自动过滤成:你做得真棒。 但是一听问到了狗皇帝,段榕榕的表情顿时就垮了下来。 “这个g……皇帝,他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人伺候,为什么还要把我调过来?”她嘟嘟囔囔地道,“也不让我干什么,我比那殿里的花瓶还要一动不动,我还是更想和穆总管一起待在内务府。” “皇上想要你去,你就没有拒绝的道理。”穆瑾听着这话不太对劲,为什么女主对男主的怨气还是这么大。 转念一想,这才过去几天,万一女主发现男主日日夜夜励精图治,被他的帝王之气吸引……那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穆瑾精神振奋了一下,循循善诱打边鼓,“你仔细想想,若不是皇上将你调去了太和殿,你会被贵妃怎么样?” 段榕榕想了想,满清十大酷刑在脑海中过了个遍,微微打了个寒颤,犹豫地道:“贵妃……她和那个堂妹,好像对你有很大的敌意,穆总管,你要小心啊。” 看着她不为自己担心,反而满是担忧地看向自己的目光,穆瑾心里动了动。 “傻丫头。”穆瑾叹了口气,“听闻贵妃那日半夜前往太和殿了?她和陛下说了什么。” 她刚回来的那晚,贵妃从太和殿中被训斥的事不是秘密,因为贵妃出来时的神色步态都能显示出来,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宇文睿,李连,段榕榕三个人知道。 李连不必多说,段榕榕的存在十分微妙,宫中已经开始传言,是皇上因为嫉恨段榕榕,才将她从穆瑾身边剁了过来。 也有人想起段榕榕正是上一届百花节魁首的得主,寻思皇上惦记起她来,这是要飞上枝头了。 -- 第165页 总而言之,也没有人敢去询问段榕榕。 想起那一晚贵妃吃瘪的画面,憋了好久的段榕榕终于找到了能够倾诉的口子,双眼发光,绘声绘色地向穆瑾描述了一番。 “朕想要一个人,还需要得到你的同意吗?”段榕榕拉长眼角,压粗声线,学着当时宇文睿回复贵妃的话语,笑得乐不可支,“穆总管你是没看见,贵妃的脸都绿了!” 没有回声。 段榕榕的笑意僵了僵,小心翼翼地看向穆瑾。 “……穆总管,你的脸怎么也绿了?” 穆瑾被这丫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不容易以为她有所长进了,结果做事还是这么没头没脑,看事情只看表面。 “你当皇上这是在敲打贵妃么?”她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阴沉,“也许的确有教训贵妃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他这是在借着贵妃来敲打于我。” “敲打你?”段榕榕见到穆瑾之后就停止转动的脑瓜动了动,惊恐道,“他是知道我一定会与你见面对不对?” “并且,我会让你将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告诉我。” 穆瑾认同了她的话,转身背过手,看着庭院中一株凋零的梅花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想要谁,不需要得到贵妃的同意,自然也不需要得到我穆锦文的同意。皇上他,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将你控制在股掌之中罢了。” 段榕榕霎时觉得自己身价飙升。 “控制我,就能威胁到你了吗?” 穆瑾感觉不太对,这语气里隐隐的激动和兴奋是怎么回事? 然而时间已经剩下不多,借故调走了太和殿所有的人,才借助让段榕榕出来还杯盘的机会出来见一面,若是耽搁得太久,即使宇文睿对此心知肚明,也难免会因为她的嚣张而动怒。 这怒火不会发泄在她的身上,但是时刻在太和殿中的段榕榕,将会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在还没有实力与男主对上之前,她不得不顾忌着宇文睿的想法,她需要保护女主。 叫段榕榕出来,也不过是为了确定她是否真的安好,确定了之后,穆瑾就让她尽快回去了。 在临走之时,她还是怀抱着希望,对段榕榕道:“你要精心侍奉皇上,多为他考虑。” 你快换位思考一下,发现他作为一个帝王来说是多么优秀吧! 可是段榕榕眼睛闪了闪,流露出一丝感动:“皇上这么对你,你却仍然对他忠心不二,穆总管……你真不愧是大燕的忠贞之臣。” 穆瑾:…… 段榕榕和穆瑾见了这一面,感觉整个人都开心得要飞起来了,在得到穆瑾会想办法将她救出去的承诺之后,回太和殿的路上,脚步也不是那么沉重了。 回到太和殿外,段榕榕停下了蹦跳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了进去。 太和殿中,一切仍然井然有序,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产生丝毫改变。 段榕榕暗自撇撇嘴,悄悄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敬业地cos花瓶。 “去了这么许久,是遇见故人了吗?” 宇文睿放下笔,明明没有回头,但是段榕榕清楚地听出来,这话是对她说的。 “回陛下,奴婢回大膳房去还东西,正好碰见穆总管去拿栗子糕了。”在听过穆瑾的一番话之后,她丝毫不敢小瞧这个皇帝,知道既然他问了,就一定瞒不过他。 她一脸的欣喜和天真,“奴婢好歹也承蒙穆总管亲自教诲过,好久没见到她了,就上去和她说了会儿话。”而后她眉毛一耷拉,似乎有些沮丧,“但是穆总管不太想搭理奴婢,懒洋洋地应了几声就走了。” 即使宇文睿没有回头,她也用了十成十的力度去演戏。 宇文睿哼笑一声,“的确是她的性子。” 他又打开一份奏疏,正当段榕榕松了口气,以为蒙混过一关时,又听到他喃喃自语的声音。 “也不知栗子糕那种甜腻糊嗓的东西有什么好吃,她竟这样喜爱。” 段榕榕小心地偷偷瞥向宇文睿的侧脸。 他看着奏折,威严庄重的眉眼间溢出柔和的神色,俊挺的侧脸如山峰般挺拔。 如果是原作中的女主,此时不对男主怦然心动都说不过去。 但是脱缰了的段榕榕:还好狗皇帝没有生穆总管的气。 穆瑾自知她现在刚私自出宫不久,一定正处于一些人的严密监视之下,如果她脑子正常的话,这时候再出宫一次,就无异于踩着宇文睿的底线跳踢踏舞。 然而那些人都不知道,她还有个系统。 “之前我得到的那些奖励,是不是随时都可以用?” “当然啦。” 得到肯定,穆瑾毫不客气地让庄城将惠康盛约到了全燕京最有名的酒楼。 别人穿越都有去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这个情节,她也十分好奇,这个时空最好的酒楼能做得多好吃。 想到自家同样是穿越的小白菜,想着若是好吃的话,以后在走完剧情之前,抽空带她也去吃一次吧。 穆瑾之前做任务时,得到了易容卡与变声卡,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她装上这一两样buff,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文弱公子,连喉结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然而她不满意地皱皱眉,“这易容卡能换个样子吗?” -- 第166页 “初次使用可有一次更换机会,以后就只能用这个了。”系统道。 “可以,我该怎么改变样子。” “你直接想象想换的样子就好啦。” 穆瑾哦了一声,努力地对着镜子开始想。 系统就看着镜子里俊秀的公子,眉毛变粗变黑,脸庞大小明明没有改变,却莫名成了又方又粗糙的感觉,脸颊上还突然冒出了一大圈络腮胡子,将她整个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系统:“……” 穆瑾这次满意地点点头,开口就是声如洪钟:“就这样。” 她决定了的事,系统也没有权利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她换好了一身侍卫服,像模像样地走了出去。 ……该怎么告诉她,即使换了一张粗犷的脸,她眼神里那种神光,也是无法掩饰的。 从手下那里随便要了个腰牌,穆瑾大大方方地从宣武门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有过怀疑和盘查。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连她自己上手去摸,都摸不出什么异常,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而换了一副面貌,这一次走在街上也明显没有了上一次那么明显的回头率,让穆瑾对这个举动的隐蔽性更加满意。 全燕京最好的酒楼名叫留客居,地理位置也十分好找,穆瑾在约定时间刚过时赶到了店外,被早已安排好的小二接上了二楼雅间。 推门进入,她和神交已久的惠康盛面面相觑。 两人都在为对方的外貌所震惊。 穆瑾想象过这位九门提督的外貌如何,若是武官,本以为他会身高九尺,面目粗犷。 可是如今一见,却发现他面貌秀气,身形也不壮硕,反而有种书卷气的儒雅。 与此同时,惠康盛也正打量着穆瑾。 但他还没有忘记站起来将人迎过去,“穆……?” “穆公子。”穆瑾道。 “是,穆公子。”惠康盛从善如流,“没想到穆公子竟然如此相貌堂堂。” 穆瑾挑了挑眉梢。 这种谎话你也说得出口。 两人落座,惠康盛礼貌地叫小二上来点菜。 一般这种场合,大家都知道吃饭只是顺带,甚至点了一桌好菜,最后一口没吃全部浪费的情况也不罕见,因此他就只是客气一下,让穆瑾来点。 可谁知穆瑾却仔细地询问了小二,他家都有何种招牌,每月销量第一的都是些什么菜,一一询问完毕之后,她还在心中比对了片刻,豪气地点了七八个菜。 反正也不是花她的钱。 惠康盛目瞪口呆。 从见面初始,这个穆总管给他带来的震惊也太多了。 他试探着开口:“想不到穆公子竟然会偏好美食。” 穆瑾目光凉薄,声音淡淡,“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惠康盛:…… 他有些犹豫,在见到这位穆总管之前所做的所有准备,在见到她本人之后,一下子觉得都用不上了。 “穆公子说的是。”惠康盛的笑容都不那么完美了,“享用美食乃是人生的一大享受,穆公子一看就是会生活之人。” 惠康盛虽然是个武官,但毕竟也是官/场中人,即使最近被帝王猜忌,排除在了权力圈之外,说话顾左右而言他,打太极的功力还是十分优秀。 听得穆瑾眉目间浮现出几分厌烦。 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但是令听的人莫名生出一阵胆寒。 “惠大人才是热爱生活之人。”穆瑾道,“若非如此,怎会连亲生妹妹病死在宫中,都一眼不曾去瞧,可见是爱惜羽毛,不愿过了病气。” 似乎没想到她会一上来就发大招,惠康盛的脸僵住了。 提到不治而死的妹妹,他脸上终于没有了笑意,脸上甚至升起了一股气愤的红潮。 穆瑾微微凛然,时刻警惕着他的发难,甚至提醒系统,一旦他发动攻击,就开启防御机制。 但是惠康盛的脸色竟然又渐渐平复了下来,不但没有发难,反而温文道:“听闻公子手腕狠绝,但是却对社妹心怀仁慈,甚至对她留下的遗孤多加照拂,实在是丈夫行事,惠某在此谢过。” 是她输了。穆瑾心道。 她还是小瞧了这些在朝堂上打磨过的人,心智之坚韧。 这时小二敲门上菜,陆续上来的美食断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 穆瑾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姿态优雅地开吃。 惠康盛本以为点菜只是穆瑾的策略之一,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在真情实感地吃菜,不由愣了一下,为了避免尴尬,也拿起了筷子。 然而他刚夹起一块醋鱼,就听见筷子搁到碗盘上的脆响。 穆瑾那张长满络腮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极具神光的眼睛里却盛满恹恹的神色。 “你费尽心思想见我一面,不是就为了请我吃顿饭的吧?” 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之前她想过,是否这位惠大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狠心抛下妹妹和妹妹的孩子,明知道她们在宫中过着怎样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却到妹妹死去都不来见她们一面。 甚至连接济都没有。 但是近日见到了他,她只觉得见到了一个满口虚与委蛇的老油条,一点都没有惠贵人身上那种坚强和温婉。 惠康盛也放下了筷子,定定地看着穆瑾,“公子冰雪聪明,定然能看出,如今朝中风起云涌,东川不安于东方,而西羌王室的旧部在灭国后的多年仍然蠢蠢欲动。” -- 第167页 他说到西羌之时,仔细看了看穆瑾的脸色,可惜那脸络腮胡子实在很碍事,让他看不出什么。 他顿了顿,见穆瑾没有反应,继续道:“当今皇上雄才大略,但疑心颇重,公子多年来潜伏在他的身边,能取得如今的地位,已然十分不易。” “但是公子应当清楚,他从未信任过你。” 许久,穆瑾从鼻腔中轻轻嗯了一声,“尽管如此,这与你何干。” 惠康盛眼底精光乍现。 他的声音骤然压低,“不知是否多年的燕国生活磨平了公子的意志,事到如今,万事俱备,公子莫非还不打算……” 惠康盛深吸口气,“……复国么?” 此话一出,席间寂静。 只剩下穆瑾点的一道白玉羊肉锅子,在桌子上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 穆瑾缓慢地移动目光,凉薄的声音凝实起来,充斥着浓郁的杀气。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惠康盛道:“既然我选择与公子见面,就做好了面对公子怀疑的准备,今天,我会坦言一切,望公子能够悉心考虑。” 他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一丝武将的粗放,反而如一个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 穆瑾以目光凝视,无声地命令他说下去。 惠康盛作揖示意。 “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十年前因为暴露身份而被当朝处死的……前君子梅首领,白尧么?” 第59章 这熟悉的糟心感觉。 惠康盛给穆瑾讲了一个故事。 大燕如今建国七十五载, 其实还算一个十分年轻的王朝,年轻到当初跟着燕皇戎马天下的那些老臣老将们,甚至还有活着的存在。 史书大笔一挥, 以歌功颂德掩埋那些血腥杀伐的故事, 但人的记忆却无法抹去。 初代燕皇,也就是如今皇帝宇文睿的祖父,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老臣们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为他的江山铺路, 也均在成功后得到了阖家的优待。 只是好景不长,当燕皇年老,他犯起了所有老皇帝都会犯的错。 那就是对老臣的猜忌。 彼时那些开国功臣们, 辞官的辞官,告老的告老, 都自觉地以退出朝廷的代价,换回帝王最后的垂爱, 不要对他们的子孙家眷下手。 但是他们中间唯有一人,心思耿直,刚正不阿,见帝王将老臣们一个个地逼走,深感痛心,誓要为大燕守护最后一道防线,直到化为黄土, 也不退缩一步。 可是这位老将, 却让帝王的猜忌之心日益胀大,见他固守兵权不肯放手,便以为他想起兵造反, 竟然一纸圣旨寄到边关,赐这老将毒酒一杯。 这名老将,就是惠康盛的父亲。 惠老将军老来得子,在惠康盛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孩,也就是后来的惠贵人。 惠贵人在刚出生时,就被老皇帝钦点为孙儿的妾室,并且不容反驳。 其目的,无非还是为了控制惠家,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起风浪。 老皇帝声称,他的父亲是年老体弱,这才未能避过战场上的暗箭。 若不是父亲的旧部拼死回到燕京,告知了他真相,他竟不知,他敬之畏之的帝王,竟然会如此对待忠烈的老臣。 而宇文氏的这份猜疑,似乎也随着血脉,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即使到了宇文睿这一代,也仍然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一个臣子,而惠康盛作为惠老将军的儿子,无论他有没有勾通外族,宇文睿都容他不得。 而惠贵人,也永远都没有可能得宠。 惠康盛在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语气颇为平静,只是一双清隽的眼睛,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些许血丝,显示出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穆瑾压下心中的震撼。 这个世界果然是有着自我补全的功能,任何一个小角色的生平经历都如此真实而丰富,他们的每一种行为都有着自己的理由,有自己想做的事,有为之去死的信念。 “九门提督,哈。”惠康盛讽刺地笑了一声,“不过是为了那点皇家的体面罢了,在我没有犯下大错的时候,皇上他不能不厚待忠臣之子。” 穆瑾对此倒不怎么意外。 宇文睿这个男主,在原作的描写中也是猜忌心很重的,虽然涉及朝堂的事不多,但是在对女主这方面,即使女主和侍卫多说几句话,他都要问出,当时究竟说了什么。 不说别的,帝王疑心这点,她自己就深有体会。 穆瑾微微眯起眼,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惠康盛的故事还在继续。 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人虽然是个太监,但是才学满腹,疏狂放浪,如一抹鲜活的印记,深深扎入了他的眼睛。 他们逐渐引为知己。 这个人就是白尧。 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内容,穆瑾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白尧知我,懂我,安慰我,他是唯一能让我能剖开心扉畅所欲言的人。”惠康盛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追忆,“而那时,我不知道他是西羌人。” “然而西羌人又如何?大燕是我的国,然它伤我,害我,猜忌我,甚至夺走了我父亲和妹妹的命,我又如何将自己当个燕人?” “你若是想让全酒楼的人都知道,你有一位西羌的知己,尽可以继续大喊大叫。”穆瑾冷冷地提醒,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悲惨的故事而生出一分恻隐。 -- 第168页 惠康盛发红的眼睛转移到她的脸上,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一下。 “他没有说错,你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 穆瑾:能不成吗?原主可是以一己之力差点颠覆整个大燕的终极反派。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兴趣。”穆瑾眼里闪过一丝厌烦,“我就想知道一点,白尧究竟是怎么死的?” 惠康盛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些许痛色。 “他为了救我,主动暴露出西羌人的身份,被皇上同样一杯毒酒赐死了。”惠康盛声音里掺入些嘲讽的恨意,“他们不愧为祖父两人,连让人死的手段都一样。” 原来……如此啊。 穆瑾万万没想到这个答案。 白尧的死,她想象过很多种原因,比如为了掩护什么重要的秘密不惜暴露身份,比如行刺失败,不得不当廷一死。 只是没想到,白尧竟然为……好基友而死? 穆瑾目光诡异地望向对面那个“好基友”。 “好基友”惠康盛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当时白尧将我们之间所有的往来信件都销毁了,只是帝王一旦起了疑心,就不会再次消失,虽然没有证据,也彻底有了理由排挤我,以及……折磨莹儿。” “穆公子,我非是不想去看望于她。”惠康盛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些痛苦和悔恨,“只是我当真……不知她竟病重至此。在我们的书信中,她从来只说些安儿的情况,从未说过自己的病症,我以为她们只是清苦一些,并没有大碍。” “直到前些日子,我忙于聚集西羌旧部,有些时候没有给她去信,再次得到消息,竟然是惠贵人逝世的消息了。” 穆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人类的生老病死,是最难以劝慰的东西,何况以她的身份,也没什么立场去劝慰。 不过弄清了前因后果,穆瑾对惠康盛的怀疑也放了下来。 她将这个人打上了两个大字:可用。 只是,她不会将这份信任摆在明面上。 “惠大人的故事,的确十分打动人心。”她淡淡地道,“只是你毕竟是个燕人,又如何能够确定,你父亲在大燕受到的待遇,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呢?” “我的确无法确定。”惠康盛笑得有些决绝,“只是我也并无其它选择,让我继续侍奉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君主,我做不到。你是我唯一的知己所效忠之人,我宁愿以赤诚之心换未知的结局,也不想再走一条能看到终点的老路。” 穆瑾默了默,起了身。 “记住你今日的话。” “自然。” 惠康盛也同样站起,他看着好似要离开的穆瑾,“据点被毁之后,我住在城西百里巷中的小胡同里,公子若有需要,可随时派人到那里去找我。”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常在宫外,得到些与宫中不同的消息,巡抚近期也许会有些对公子不利的动作,公子要小心。” 穆瑾神色平静,“看来死一个孩子,还远远不够他记住教训啊。” 惠康盛摇头道:“据我所知,巡抚原本也无计可施,颇有些认命的意思,只是徐丞相不知为何,对巡抚提供了大力的支持,让他现在有了复仇的底气。” 他担忧的目光望向穆瑾,“徐丞相和当今贵妃父女一体,恐怕宫内宫外,都会对公子不利,势必要将公子除去。” 他在真情实感地为穆瑾担忧,穆瑾却险些想笑出声。 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开始认真地对付她,而不是光传些奇奇怪怪的八卦了。 她反派的尊严,又回来了! 惠康盛就见到穆瑾满是轻蔑地一笑,眼里充斥着不屑与自信的容光。 “尽管来便是,我还会怕他们不成?” 惠康盛低下头,眼中涌现出狂热的神色。 在穆瑾的身上,他又看到了他挚友一般的疏狂与傲慢。 也同样充满了让人信服和追随的魅力。 穆瑾装着一脑子的故事回到了宫中。 “穆穆,你真的相信惠康盛的话吗?”系统担心地问。 “没道理不相信。”穆瑾躲在一个假山后面,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太监服饰,正在费力地缠起一头乌色的长发,“在原作里他不就是我的人吗?虽然白尧这个角色没写出来,但是他一个燕人能为原主所用,本来就令人费解,现在只是知道得更清楚了而已。” “也是。”系统还是个很单纯的系统,穆瑾这么一说就又明媚了起来,“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我们加加油!说不定任务能圆满完成呢!” 穆瑾解除了易容卡和变声卡的效果,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两只手指吊着眼角往上抬,又做出熟悉的阴沉模样,这才走了出去。 “穆总管。” “穆总管。” 一路遇到的宫人们都对她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系统看着她神色傲慢,眼底却隐隐流露着无奈,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穆瑾是它遇到过的,最适合宫廷,却又最不适合宫廷的人。 她会伪装,能完美地表演出需要的样子,这在任务中本来是很有用的技能。 然而它也见过很多宿主,面具戴得久了,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们会沉迷于权力带给自己的感觉,会享受高人一等奴役他人的快/感,并且不乏有刻意拖着不完成任务,就为了多在任务世界中享受现实里享受不到的特权。 -- 第169页 而穆瑾……虽然,嗯,中间出了些令人不可思议的岔子,但是她一直都是她。 从来没有改变过。 穆瑾不甚自在地略过了几个宫人,头疼着要赶紧完成任务,好结束这跪来跪去的古代。 走路本来就不看路的她,为了不让自己看着这些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宫人们,更加眼高于顶地往前走,忽略掉了周围所有路过的人。 而和她迎面而过,刚扬起笑容,想要和她打招呼的徐露昭脸绿了。 她看着淡淡地路过了她,仿佛当她是路边随便一根杂草石头一般放不进眼中的穆瑾,脸色绿了又白,柔声唤了一声。 “穆总管。” 穆瑾这才停住脚步。 她回过身,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徐露昭一圈。 徐露昭刚待说话。 “我当是谁,这不是贵妃娘娘的堂妹吗?”穆瑾语气夸张,“我竟都不知道,这皇宫内院,竟也成了徐丞相家的后院,什么家眷都能往宫里带不说,还不用递请安折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徐露昭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穆瑾一番话给堵了回来,脸更绿了。 “穆总管严重了,我……” “哦,是我误会了。”穆瑾慢慢地勾起一抹嘲讽凉薄的笑,“贵妃娘娘的堂妹,能和寻常娘娘家的女眷一样么?我这就去禀报皇上,毕竟徐姑娘大驾光临,怎么能不好生伺候呢?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徐露昭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垂下的眼底流露出一丝阴狠。 这个穆锦文,竟然拿皇上来压她? 然而却也不能真的让她给捅到皇上那去。 贵妃如今执掌后宫,她能在宫中多停留些时间本就不合规矩,无非是仗着有贵妃护着。 所有人都给贵妃面子,不曾向皇上弹劾,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没想到,这穆锦文竟然如此……莽,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都不顾及贵妃和丞相。 穆瑾冷眼看着她纠结,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这么多证据摆出来,已经很明显能知道究竟是谁在搞事,即使不清楚为什么原作里一个小女配会黑化到这个程度,但是徐露昭心思不纯,不但阻碍了她的任务,还害了人,这就让穆瑾无法忍受。 穆瑾又加了一句。 “若是徐姑娘无事,就与我一起去面圣吧。” “不必了。”徐露昭费了好大的劲,才维持住不要直接伸手去抓花面前这个人的脸,“我只是路过这里,碰见穆总管,所以问了声好,穆总管不必劳烦皇上。” 穆瑾阴恻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半晌,让徐露昭的笑容都险些维持不住。 “既然如此,我就不走这趟了。”穆瑾道,正当徐露昭松了口气时,她话锋突然一转,“说起来,徐姑娘的父亲与戎太尉为八拜之交,在太尉府上,也能被称一声表小姐,对么?” 徐露昭不知道她又要出什么招,谨慎地答道,“是,总管有何指教?” 穆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指教倒谈不上,只是不知徐姑娘久居宫中,恐怕不清楚,戎将军他身中剧毒的事吧。” 徐露昭手中的帕子掉到了地上。 “什……什么?”她猛然抬头,“表哥中毒了?” 穆瑾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心里泛起嘀咕,她真的不知道? “是啊。”穆瑾顿时失去了兴趣,转过身准备离开,“若是多将心思用在正经地方,也许你就能提前知道了。” 作为一个苦恋男二的小女配,你就应该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男二身上啊,一直在宫里找事算怎么回事! 这熟悉的糟心感觉,它又回来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穆瑾回头望了一眼,见徐露昭方才站的地方只余一排匆忙的脚印,连掉落的手帕都没有去捡。 想必是去找她的贵妃表姐,请求出宫去了。 故意没告诉她,戎锋毒早已解了的穆瑾挑挑眉,继续走自己的路。 还在脑中和系统抱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个徐露昭怎么黑化得这么厉害?” 虽然在原作里,她也为了得到男二而使用了一些小手段,但是将主场放在宫里,又利用吴嫔又将贵妃当枪使的行为可万万没有。 “我也不知道啊……”系统弱弱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穆瑾:“烦了,毁灭吧。” 系统:??? 穆瑾苦中作乐地觉得,自己竟然对剧情人物的脱缰已经破为习惯了。 徐露昭的黑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要忙的事情太多,根本无暇顾及她掀起的那点小风浪。 时间来复去,不知道是不是穆瑾的错觉,自从徐露昭离开宫里,她觉得整个后宫都平静了不少。 贵妃娘娘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动作,也不知道是否在酝酿什么大招。 这也是穆瑾颇为头疼的一点,她想找个机会,给贵妃通个信,起码让贵妃知道,她所信任的堂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可怜贵妃在原作里就是一把枪,在这里还是一把枪,无非是被谁使用罢了。 这时仲如进入,惊醒了穆瑾的沉思。 穆瑾淡淡地扫视一圈好奇地抬起头的宫人们,待他们又低下头老实干活之后,起身出了内务府。 “何事?” -- 第170页 仲如鲜少在白天来找她,一定是有了什么变故。 仲如:“今日巡抚又去了太和殿,此时正在面圣。”他低声道,“同在的,还有徐丞相。” 穆瑾眼中厉光一闪。 她还没等去找贵妃,没想到这边就沉不住气了。 “大理寺卿和顺天府尹呢?”穆瑾问。 “他们不在。”仲如摇头,“口信说皇上对巡抚三番五次因为幼子之事入宫,已有月余不曾返回辖区之事颇为不悦,只是念在他丧子之痛,不曾发作。” 穆瑾点头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她道,“正好今日给皇上的点心还没送,我就亲自去一趟吧。” 仲如:“此时情势危机,亲自去是否太过涉险?” “我缩着不露面,他们就会放过我不成?”穆瑾露出不加掩饰的嫌恶,“若是能一劳永逸,倒是有利于我了。” 听闻她心意已决,仲如便不再说话。 他看着穆瑾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木然的眼底闪过一丝焦急。 既然是穆瑾亲自端去的东西,总得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穆瑾在大膳房里挑来挑去,挑中了一盘奶白葡萄。 在这个时代,还是冬天,葡萄可是个稀罕物。 穆瑾左右看了看,又端了一盘栗子糕。 她端着食盒来到太和殿外,发现里面所有当差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李连垂眉敛目,敬业地站在殿门前,随时等待召唤,而段榕榕则百无聊赖地给一根树枝清雪。 段榕榕对什么都迟钝,唯独在对穆瑾的事情上格外敏锐,穆瑾还没走到就抬起头,正看到她走过来的身影。 “穆!”她刚想开心地叫出声,反应过来这里是太和殿,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个礼,“穆总管。” 但她眸子里亮晶晶的笑意,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李连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对穆瑾道:“穆总管,可是来见皇上的?” 穆瑾:“都走到这来了,我不是来见皇上,莫不是来见你的?” 李连的脸僵住了。 段榕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论怼人,她比起穆总管来说实在是太弱了。 “行了。”穆瑾挑起眼角,斜斜地看过去,“李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吧。” “此时皇上正和几位大人议事,恐怕……” 李连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穆瑾不耐烦地撇开视线,忽而扬声道:“奴才穆锦文求见陛下——” 李连:…… 她这么嚣张,到底为什么还没死? 果然,殿中传来宇文睿的声音:“进来。” 穆瑾瞥了段榕榕一眼,以目光镇压住她的蠢蠢欲动,随即整了整仪容,举步走了进去。 一踏入殿中,沉重凝实的气氛向她包裹而来,绕过屏风后就感受到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扎在了她身上。 穆瑾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路小跑着将食盒放在御案前,这才眉开眼笑地对宇文睿行礼。 “起来吧。”宇文睿深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倏然一缓,“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这么扯着嗓子往里喊,向什么话。” 虽说是斥责,但在场无一人能听出他的责备之意,反而有种莫名的宠溺之感。 “陛下恕罪。”穆瑾不甚认真地请罪,迫不及待地道,“皇上有所不知,奴才今日早早地去了趟大膳房,这才抢到了这盘奶白葡萄,要是平日,早就被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拿走了,说是他们堂姑娘爱吃……” 她似乎慌觉失言,用手轻轻拍了下嘴巴,笑道,“看奴才在说什么呢,这可是特意为陛下准备的。” 宇文睿皱了皱眉,“贵妃的堂妹,现在还住在宫中?” “奴才也不知道。” 谁知道徐露昭已经出宫了呢? “陛下!”徐丞相突行大礼,“昭儿与贵妃自小一起长大,姊妹情深,时常想念贵妃,这才入宫陪伴了贵妃几日,望陛下恕罪。” 估计徐露昭出宫就直奔军营了,徐丞相只见她没有回家,就当她还在宫中。 穆瑾带着笑意,斜斜睨向老丞相,“若如此,各宫娘娘的母亲妹妹也都不用递折子了,想来就来探望吧,谁家不情深呢。” 徐丞相身子颤了颤,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愤怒之色,他伸出一只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穆瑾:“你……你……” “穆锦文!” 巡抚陆同甫悲痛的目光直直盯在穆瑾身上,“你犯下滔天罪行,以这些宵小之举魅惑圣上,你有何脸面指责丞相大人?” 穆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直勾勾地看向陆同甫。 陆同甫神情悲愤,毫不示弱地回瞪她。 他没有看到宇文睿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 正当气氛逐渐下压,所有人都以为穆瑾要当场发难的时候。 穆瑾一扭头,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对宇文睿道:“陛下,奴才想让你吃到好吃的点心,这竟然是宵小魅惑之举吗?可是各宫娘娘们,只会比奴才更加殷勤,贵妃娘娘前些日子不就半夜来送汤了?” 她又浮现出些许紧张,“原来只是说出事实,就是指责丞相大人了,那奴才以后可不敢说什么了。” 穆瑾看向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的巡抚和徐丞相两人,露出一抹隐晦的笑意。 第60章 天暖了,杀个男主助助兴…… -- 第171页 陆同甫承载着丧子之痛, 而徐丞相也一把年纪了,两个人这么颤巍巍地怒瞪着穆瑾,让穆瑾升起些许愧疚的情绪来。 但是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穆瑾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轻蔑的笑意。 “陛下。”徐丞相跪在地上还没起来,自从他当上丞相以来,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跪过这么长时间了, 指着穆瑾的手都在发抖, “此等小儿, 此等阉人,居然让她在殿前口出狂言……” 这明晃晃的指责情绪,让穆瑾都情不自禁地为他捏了把汗。 “奴才看徐丞相真是年老糊涂了。”穆瑾状似怜悯地道, “瞧瞧这在陛下面前,说的是什么话。” “穆锦文!”陆同甫怒喝, “还敢当庭放肆,我要你为我儿偿命!” 穆瑾看着他, 眼中笑意渐渐退去,凉薄的嘲讽侵袭上那双妖娆的凤眼。 她背对着宇文睿的双肩稍微抖了一下,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看在宇文睿眼中,无异于是默默承受一切,故作坚强的模样。 “好了。”宇文睿出声道,“都站起来吧,太和殿里,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徐丞相谢恩, 臃肿的身子蹒跚地站了起来,还借助陆同甫的手维持了一下平衡。 宇文睿看向穆瑾,“锦文, 转身看着朕。” 穆瑾听到自己被点名,立刻收回了目光调整表情,轻轻咬着唇,眉目隐忍地转过身来,却低着头不肯看向宇文睿。 看着她这个样子,宇文睿想要询问的话突然就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可他没有开口,穆瑾倒是先说了话。 穆瑾纤长的睫羽覆盖下来,滚动的眼球彰显着她的不安。 “陛下。”穆瑾在身后两道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声音虽称不上胆怯,但也有些低落地道,“奴才能够理解陆大人的心情,毕竟是那样天真的一个孩童,怎么会有人狠心加害于他呢?” 陆同甫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看他通红的眼眶,分明是愤怒到了极致,恨不得将穆瑾抽筋剥骨。 可是穆瑾更显低落地道:“如果奴才也能有个孩子……” 她的声音一下子湮灭了。 带给在场众人的是无尽的遐想。 穆瑾是什么身份,在场诸人都再清楚不过,无根无家的人,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皇宫。 满朝上下,可能没人想象得到,心肠歹毒,收敛横财的穆总管,最想要的居然是一个孩子。 “奴才失言。”以原主的性格,若是她一直沉湎在虚妄的幻想中才是不可能的,于是穆瑾适时地“惊醒”过来,露出勉强的笑容道,“只是奴才也对陆小公子的死甚为心痛,若是可能,奴才也将出一份力。” 她说着,眼神却逐渐变得诚恳。 似乎她不是随口而言,而是真的将这件事放到了身上,并付出过切实的努力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穆瑾背对着下面的两人,只有宇文睿将她的眼神看得真切。 宇文睿自小见惯了宫廷中的权谋倾轧,他对看透人心的自信,和他对人心的多疑一样,是他根植于骨血的本能。 “陛下,不可听信谄媚之言!”徐丞相道,“穆锦文在陛下面前巧如舌簧,可谁人不知她心思恶毒,如今竟然对无辜稚子出手,已是丧心病狂之徒,陛下万万不可姑息啊!” 他一番话出自肺腑,听得穆瑾在心中连连点头。 说得对,真不错,太棒了。 很久没有人如此斩钉截铁地将她钉在反派的耻辱柱上了,她看着徐丞相那张苍老的脸,恨不得过去抱着他老人家亲两口。 不过若是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驳,也不像穆瑾的性格。 于是她脸色白了一下,刚要启唇。 “丞相所言,倒像是证据确凿,证明陆公子之死是锦文所为一般。”宇文睿语气平淡,似是不偏不倚,“若朕没有记错,方才丞相与陆爱卿在朕这里争论许久,似乎并没有得出此等结论吧。” 穆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还没等她发力呢,宇文睿这就已经站在她这边了? 不过回忆了一下原作,这段时间正好是穆锦文大权在握,宇文睿对她最为信任的时期,因此会站在她这边也不稀奇。 想通了的穆瑾立刻抛开方才的低落,露出宇文睿熟悉的神态来,“陛下英明!要不是陛下所言,还真以为他们是来给奴才定了罪,当场带去砍头的呢。” 眉眼弯弯,讨好谄媚,一双眼睛里只能映出宇文睿的身影,似乎只要宇文睿肯为她说话,其他人的诬陷和蔑视都无法干涉到她。 让宇文睿心中蓦然一动。 她已经许久……不曾对他露出这等情态了。 自从那晚深夜召见之后,穆瑾就有意无意地躲着他,直到今日她主动前来,才再次见到了她的人,而不是从他人口中的转述中得知她的事。 宇文睿当然知道,穆瑾此次前来绝不是凑巧,但那又如何? 她没有隐瞒,甚至明目张胆,气势汹汹地从殿外闯了进来,以和从前无二的姿态站在他的身边,似乎在说:陛下,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 自然是信你。 于是被帝王喜怒不知的话语吓得面如土色的两人,惊讶地发现,方才还脸色不明的帝王,在穆瑾对他笑了之后,居然露出了堪为柔软的神色。 -- 第172页 穆瑾“例行公事”地对宇文睿笑了笑,看着底下的两个人,想到自己在回宫的路上被人追杀的事大概少不了他们两个的参与,心中五味杂陈。 陆同甫的儿子被她无意中害死一次,现在既然有机会让他复活,她就义不容辞。 而陆同甫也试图杀死过她,这个仇就两相抵消,她就不找他报了。 见皇上明晃晃的袒护,两个人意识到再纠缠下去,只会加深皇上对这个案子的厌烦,两人对视一眼,颇为庄重地向宇文睿告辞。 “老臣今日在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丞相不愧是丞相,在临走之前还不忘重新捡回百官之首的风度,丝毫没有了指着穆瑾的鼻子大骂的劲头。 “丞相为社稷着想,朕甚为体谅。”宇文睿也没有不给他面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大张旗鼓来找穆瑾麻烦的两个人,就这么被穆瑾本人搅了局,至于他们回去之后会如何扼腕,或者摔碎多少个盘展,就不在穆瑾的关心范围之内了。 她正感受到突然诡异起来的气氛,胆战心惊地僵住了嘴角。 等等,她怎么就忘了,把他们赶走之后,就剩下她和宇文睿两人单独相处了啊! 意识到这点之后,穆瑾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一座地宫,好让自己钻进去。 而她这过于明显的紧张,显然也引起了宇文睿的注意,他正用手指捏着鼻梁,抬眼看到她僵住的侧脸,不由哼笑一声:“怎么,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面对着朕,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好几种表情管理方式在穆瑾心中盘旋而过,以最快的速度挑出来一个,迅速挂在了脸上,“说了这么许久,陛下一定是饿了吧?快尝尝奴才带来的奶白葡萄和栗子糕。” 宇文睿带着笑意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片刻,直看得她又开始发僵,才给面子地揭开了食盒。 “这就是你特意为朕抢来的葡萄?”修长的指尖拈起一颗青绿色的葡萄,宇文睿仔细端详着。 穆瑾知道自己方才的刻意表演没有瞒过他,不由讪讪地道,“陛下说哪儿的话,这全天下的好东西,哪一样不是陛下你的,想要什么,还用得着去抢吗。” 她自问这个马屁拍得没什么毛病,可是她在宫中浸淫了这许多时日,才能将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自然顺溜。 然而宇文睿一双深邃乌黑的眼睛,却倏然抬了起来,定定地看着穆瑾。 “全天下的好东西,只要朕想要,就能得到。”他声线压低了一度,听起来有些哑意,“那么锦文在此列中吗?” 穆瑾:…… 穆瑾感觉头顿时炸成了三个大。 怎么说得好好的又开始脱缰了!这主角团都属哈士奇的吗? 看到她目光都凝滞的模样,宇文睿低笑一声,抬起捏着奶白葡萄的手,轻轻递到了穆瑾的唇边。 穆瑾下意识地就想张口,雪白的贝齿都张了开来,能看到里面嫩红的舌尖在试探地向外探头。 然而她看到了宇文睿倏然深沉下来的目光,一声警钟在心头轰然敲响。 穆瑾惊恐地后退一步,吓得舌头都被打了个结,“陛……下!这葡萄珍贵非常,还是陛下自己享用便可。” 可是她没有后退成功。 她的右手小臂被宇文睿握在手中,只是松松一拽,穆瑾轻如鸿羽的身子就被拽进了宇文睿的怀中,细嫩的脸庞碰上了温热的龙袍。 穆瑾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浑身僵硬地,感到宇文睿动作轻柔,如同女孩子在摆弄着心爱的洋娃娃一般,小心地将她的双手收拢在身前,抱着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穆瑾道:“陛陛陛下,这这这是龙龙龙椅……” 穆瑾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能不能出息一点! ……可是哪个反派被男主抱在怀里能出息得起来啊。 穆瑾脸色发白,感到那颗葡萄又被放在了她的唇边。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让她抬不起手去推拒,而宇文睿的气息也近在她的脖颈和耳后处。 “你说这是朕的,而朕要赏赐给你。”宇文睿微微合起眼,嗅着她颈间熏香的味道,“你莫非是要抗旨吗?” 穆瑾快气哭了。 陆同甫,老丞相,你们回来吧,我宁愿和你们battle,也不想再面对这个□□熏心的狗男主了。 承受着帝王深沉威严的逼迫,周身尽包围着宇文睿强势的气息,手不能动,脸不能撇,穆瑾一直超然物外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警觉。 她那枪杆般笔直的大脑,总算肯定了下来。 男主他是玩真的。 他真的想得到她。 若不是如今穆瑾这个太监的身份,遮住了他最后一层狂妄和欲//念,恐怕她早就…… 穆瑾心中一阵凛然。 宇文睿看她脸色乍红乍白,嘴巴却抿得紧紧的,一脸的茫然和惊恐,不由摩挲了一下手中细腻微凉的手感。 宫中水灵的小太监也不少,但是从未有一个,能像穆瑾一样,能勾起他最深的感觉。 帝王情绪深邃的眼中,倏然流露出一丝复杂。 “穆锦文。” 那颗微不足道的葡萄从指尖滚了下去,穆瑾意识到不好的下一秒,她就被宇文睿抱住腰整个掼在了御案之上。 -- 第173页 堆成山的奏疏哗啦啦地从另一侧掉了下去,穆瑾双目呆滞,怔然地望着对她俯压下来的身影。 “穆穆!穆穆!!!” “陛下,发生何事了,是否需要奴才进来服侍?” 系统的尖叫和李连在殿外的声音重合了起来。 宇文睿眼眸沉沉,开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低哑,“不必。” 李连就在外面沉默下去。 宇文睿看着眼中渐渐恢复神光的穆瑾,手指一拨就将她的帽子拨到了一边,没有了帽子的遮挡,乌发白肤,在明黄的御案上对比愈加强烈。 宇文睿附身而下,看着自己的脸在穆瑾放大的瞳孔中映出清晰的影子,“穆锦文,你是该惊恐。” 他一手撑在穆瑾的脸侧,整个人趴//伏在穆瑾身上,之留下极为危险的距离。 然而穆瑾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不止有着深沉的欲//念,还有着同样的……杀意。 他意识到了自己穆瑾的感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所以他居然想要杀掉这个让他失控的源头。 不用系统尖叫,穆瑾的报警系统也尖锐地嘶鸣了起来。 如果她此时说错了一句话,就会死。 她大脑飞快地旋转着,面上一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惊恐,“陛下……” 她一伸手,隐约摸到了一份奏折的边角,来不及多加思索,她举起来就挡在了脸前。 宇文睿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不由愣了愣。 穆瑾深吸口气,死马当活马医,闭上眼小声道,“从来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过陛下,奴才着实惊恐。” 宇文睿的呼吸凝滞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是否好看?” 穆瑾挡在奏折之下的眼睛翻了个大白眼。 她咬着牙,极为不情愿地,听起来却如羞涩得难以启齿一般地道,“陛下从还是殿下起,就是京中无数贵女的梦中郎君,如何用奴才多嘴。” 宇文睿眼中的杀意倏然一泄,转而泛起几丝好笑的意味。 他刚待继续开口,目光一瞥,看到了奏折上的名字,笑意又沉了下来。 穆瑾提着胆子等待了片刻,没等到接下来的骚操作,随即感到乌云罩顶一般的压迫感离开了她身上,一只手将她用来挡脸的奏折也拿走了。 “起来吧。”宇文睿昂身玉立,似乎方才的流氓行径不是他所为,“倒在御案上像什么样子。” “……”穆瑾赶紧爬了起来。 目光在宇文睿手中的奏疏上一闪而过,是东川来的折子。 宇文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将奏折放回到桌上,沉默了片刻,“朕必将出征东川。” 穆瑾抬头看向他。 宇文睿背过身,身着龙袍的背影有几分帝王孤寂,而话语中却充斥着蓬勃的野心。 “父皇出征西羌,让西羌归入大燕的版图,如今东川动荡,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朕一定不愧对于父皇留给朕的偌大江山,而朕,在史书之上,一定也要留下浓重的一笔。” 穆瑾巴不得他快点去搞事业,只要别来搞她。 她语气真挚地道:“陛下一定会达成所愿,奴才会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宇文睿霍然转身,两只眼睛里如同点燃的火种。 “你会誓死效忠。”他定定地道,“记住你的话。” 穆瑾觉得她见宇文睿一次,都要折寿三年。 待她穿戴整齐除了太和殿,所有人都深深地低下头不敢看向她,李连眼观鼻鼻观心,连一道目光都没给她,直接转身进了太和殿。 而段榕榕表情复杂,掺杂着心疼震惊气愤等神色,她踌躇着开口:“穆总管……” “段榕榕。”李连在殿内唤,“陛下召你进来收拾。” 段榕榕用力咬住了嘴唇,星辉般的大眼睛微微黯淡,却涌现出一股恨意。 穆瑾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左右看看,宫人们无一不在偷偷看着她,却又无一敢于对上她的目光。 穆瑾:…… 她要杀了宇文睿! 刚才的声音一定是惊动了外面,这才让所有人都露出这样微妙的神色。 穆瑾面无表情,眼中却流露出凌厉的杀意,一路走路带风地回到房间,坐下就开始提笔写信。 半晌,她将信装入信封,以蜡油封锁。 这封信被交到了庄城手中,穆瑾命令他前往城西百里巷的小胡同里,一定要亲手将它交给惠康盛。 穆瑾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起了拳,整个人都充满着熊熊的斗志火焰。 系统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穆穆,你真的受刺激了?” “受刺激了。”穆瑾干脆地回答,“我不能再颓废下去了,一定要奋起走反派剧情,一定要搞死宇文睿!” 系统被骇了一跳,弱弱地反驳:“你不能伤害男主……” 穆瑾冷笑一声,“那也不能让他好受。” 她受不了了,万万没想到从小到大第一次被男人追求,居然会遇到这么一个神经病的帝王。 那么多如花美眷,后宫佳丽,他将主意打到她这个反派的头上做什么? 打主意就算了,还想杀了她。 穆瑾咕咚咕咚灌了一壶凉茶,才将心中这股愤怒给压了下来。 当天夜幕擦黑的时候,仲如来传递消息,说栖凤宫的堂小姐回来了。 -- 第174页 穆瑾挑挑眉,心道这徐露昭倒是赶得巧,今日刚提到她,她就赶回来自找麻烦了。 她思索了片刻,带着冷笑起了身。 内务府的宫人们正准备着今晚的绿头牌,打算马上呈给圣上,一抬头看见万年不管这事的穆总管亲自到来,连忙起来下跪行礼。 穆瑾淡淡地往绿头牌上看了看,“贵妃娘娘自从半夜被皇上训斥之后,已经许久没有面圣了,就今夜吧,为娘娘安排一下。”她停了停,阴沉的目光扫向他们,“这是给娘娘的惊喜,万不可提前让她知道,明白吗?” 几名宫人对视一眼,不知道穆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既然亲口吩咐了,自然能给她办得妥妥当当。 穆瑾使完了这波坏,心情舒畅了些许,步履轻松地回到房中等待消息。 为了等这个消息,她甚至特意嘱咐仲如,一定要知道之后立刻回来禀报,她熬夜等。 宇文睿不愧为励精图治的皇帝,直到后半夜才听到他离开太和殿,前往栖凤宫的消息。 等得昏昏欲睡的穆瑾立刻来了精神。 果然,不消一刻,仲如就回到了她的房间,禀报道:“皇上到达栖凤宫时,徐露昭正在对贵妃抱怨戎将军对她的种种冷遇,说到伤心处还在落泪,正被皇上撞见。” 穆瑾眼睛一亮,“然后呢?” 仲如看了看她小狐狸一般恶作剧得逞的神色,眼里不易察觉地流淌过一丝温和,“然后皇上大怒,训斥贵妃侍寝之夜居然不做准备,实乃藐视君上,并且以权谋私,私留亲眷在宫中,如何能做好六宫的表率。” 这和穆瑾所估计的差不多,她点点头,“皇上有没有责罚她们?” “皇上命徐露昭三年之内不得入宫,而贵妃则要面壁思过,直到忏悔了自己的过错。” 穆瑾差点要大笑三声,终于把徐露昭那个烦人精给扔出宫了。 她以手做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压下涌上来的笑意,“嗯,做得不错。” 她只是稍加引导,没想到贵妃和徐露昭两个这么给力,倒是没有想到。 然而仲如欲言又止。 穆瑾心情不错,直接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禀报?都说吧,今儿我应该不会动怒。” 仲如轻咳一声。 “贵妃生性刚烈,在皇上指责于她时,她曾向皇上据理力争。” 穆瑾问:“她争些什么?” 仲如道:“她道,皇上之所以久不来后宫,都是梅君魅惑圣上所致,不但因为梅君多次训斥于她,甚至在今天的太和殿里……”他抬头看了穆瑾一眼,明智地吞下了后半句话,直接过渡到了结局,“实在是有损皇上清誉。” 穆瑾:………… 果然,天暖了,杀个狗男主助助兴吧。 第61章 许久不见,甚为想念。…… 自从那一晚之后, 巡抚就被赶回了辖区,被令在事情出现明确的证据之前,不许再擅离职守。 巡抚大概是知道目前无法耐穆瑾如何, 不甘地启程离开了燕京, 临走时那双怨毒的眼睛让穆瑾记了很久。 在巡抚走了之后,宫中盯着穆瑾的眼睛少了几双,也多了几双。 不过穆瑾已然习惯了在这种瞩目下生活, 将原主扮演得更加活灵活现了。 古代仿佛连时光的流速都变得更加缓慢了些, 她一边推着反派任务, 一边关注着男女主那边的发展,时间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 自从三月初就有了化雪的迹象,宫中种植的早熟树木已经开始抖落一身冬雪, 悄悄露出其下冒出的新芽,整个宫中已经有了些许绿意, 是初春的感觉。 穆瑾直到快四月了,才又见到了安河公主。 彼时穆瑾刚忙完一阵, 经过几番部署和博弈之后,她终于有了牵制徐丞相的能力,这也和贵妃至今未曾解除禁足有关。 看来宇文睿真的相当不喜欢他人顶撞于他,只是贵妃的那一句话,至今都没有消气的苗头。 穆瑾走过许久没来的落雪阁外墙,看着这里由于疏于打扫,而遗落的些许积雪, 恍惚地觉得, 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真就如梦境一般。 怀揣着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秘密,做着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而如今她的演技已经如此娴熟, 即使面对着脱缰的剧情和跑马的各种角色,也鲜少再回到刚来时的手足无措。 再次见到安河,竟已是阔别两个月之久。 穆瑾站在树后,静静地凝视着坐在床边的那个小女孩,感觉她的眉目又长开了一些,这期间穆瑾虽然没有亲自前来见她,但在庄城教授她武艺的夜间,也托他带来过一些口信。 因此安河在这段时间里,不但没有因为以为自己被穆瑾抛弃而黑化,反而深觉自己不能在这深宫之中成为穆瑾的累赘,反而更加努力去学习和习武,就为了能更快地摆脱掣肘,成为穆瑾的助力。 不知道若是这个小姑娘,知道穆瑾的最终目标是推翻她父皇统治的王朝,会作何感想。 看了一会儿,还带些寒意的风吹进了窗口,安河皱了皱眉,起身想要关上窗户。 而这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一棵老榕树下,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穆瑾。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即使久别重逢,穆瑾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仿佛特意绕过来看人家的不是她一样。 -- 第175页 按照穆瑾的性格,现在看到人了,也就可以走了。 于是穆瑾作势转过身,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虽然没有看到安河的表情,但是从瞬间响起的翻腾声和喘息声来判断,安河可能连门都来不及走,直接毫不淑女地踩着窗口就跳了出来。 “穆锦文!” 安河的声音也似乎圆润了些许。 穆瑾站在原地,等着小公主急切地跑了过来,停在她身后一步之远的距离,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安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哑,“穆锦文,你这么久没来看我了,连句话都不和我说吗?” 穆瑾没有回身:“两月不见,公主的礼仪倒是让奴才大开眼界。” 安河顿了一下,倒是笑了两声,“果然是你啊。” 穆瑾叹息一声,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她。 胖了点,看起来更健康了,也更高了些,也许是习武的缘故,此时已经能达到穆瑾的胸口了。 安河仰着头,贪婪地看着她,“再过半年,我就能比你高了。” 穆瑾有些想笑,“公主要比,好歹也挑个有比头的,我看门前那棵老树就不错。” 看出她眼底浅浅的柔和,安河也笑了,笑着笑着有些委屈,“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看我。” 明明不是无法来见她,那个一直监视着她的“师傅”在贵妃被禁足后的没几天就被调走了,而庄城的武艺教学却风雨无阻,每晚都进行。 庄城是穆瑾的人,穆瑾要是想来见她一面,明明非常容易。 “看上去成熟了些,一开口却还是孩子气的话。”穆瑾低头瞥她,“当你不会问出这种话开始,也许你就能来见我了。” 安河不服地抿抿唇,却也不去反驳穆瑾,只是低下头思索着。 “我来见你,是来看看你的学习成果。”穆瑾道,“我虽答应了你的母妃要照看于你,但我终究不是做慈善的,只有有用的人才能留在我身边,可懂?” 安河抬起头来,温和了些许的眼睛里又浮现出那种狼崽一样的目光。 “我自然知道。”她声音紧绷,“我不会让自己成为无用之人,如娘亲一般任人欺凌。” 穆瑾看着她,脑海里又闪过了惠贵人临终之前的容颜,以及惠康盛惦念的神态。 她很想告诉安河,她的娘亲不是软弱之人,相反,惠康莹有着远非常人可比的毅力。 她在入宫之前就洞悉了自己的命运,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入了宫,自从有了安河,她尽了一切的力量去保护她。 虽然母女俩被遗忘在偏远的冷宫,但是起码,皇上想不起来她们,想害她们的人也想不起来她们。 若不是惠康莹自己身患重病,她能再护着安河许多年。 然而穆瑾若是肯向安河透露这些,也就不是原作里那个抓住一切弱点,力图控制住安河的反派了。 看着她沉默,安河有些不安,站姿都不自觉地更规矩了些,“怎么?” “无事。”穆瑾看向远方,“你舅舅和你娘亲一样,若有朝一日你能见到他,也许能亲口问他一些事。” “我舅舅?”安河怔了一下,而后有些激动地伸手去抓穆瑾的袖子,“你见到了我舅舅吗?他在哪里?他在忙些什么?为什么自从娘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信件?他知道娘亲已经去了吗?” 她的声音有几分发梗,还有几分恨意,“他是不是,他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穆瑾的目光浅浅地落在她抓在自己袖口上的手。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安河激动的情绪却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周身隐隐有些发寒。 她看着穆瑾,只觉得在分别的两个月中,对方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毕竟是年少心性,安河不能接受心上人对自己这般冷漠的样子,她仗着自己学了这些日子的武,不但没有收回抓着穆瑾袖子的手,反而得寸进尺地探过手去,试探着握住了穆瑾细腻微凉的手。 穆瑾如有实质的目光,冰冷地落在了安河身上。 安河心口发紧,确是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握着穆瑾的手渗出了一丝汗水。 “我,我会尽快成长,你先告诉我关于我舅舅的事吧。” 穆瑾眉尖微蹙,想要将手抽回,第一下安河却没有放开。 看着安河隐含着狼性的眼睛,穆瑾突然觉得,她和她父皇竟然有些相似。 “放手。”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寒意。 安河的手颤了一下,终是慢慢地收了回来。 “你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住,却指望我相信你能管住这张嘴吗?”穆瑾阴冷失望的眼神看向安河,“你且自己考虑一下吧。” 说完,她不顾安河眼底倏然升起的巨大恐慌,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穆瑾一直没有回头,直到确定不会被看见了,才探出手来看了一眼,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安河的温度。 小狼崽子,和她父皇一样不让人省心。 但是越不让她省心,最后的反噬也会越厉害,这正是安河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 穆瑾摸了摸自己的手,将手插回到袖中时,从袖袋里摸到了纸张的触感,她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脚下转了个方向。 栖凤宫如今远不是当初奢华靡丽的模样了,虽然不至于像落雪阁一样,连打扫的人都疏忽职守,但也是门庭冷落,即使有初春的绿意点缀,也无法消弭其中凄清的气氛。 -- 第176页 贵妃禁足,门前倒是没有侍卫把守,穆瑾抬手想要敲门,随即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一声,直接一把将大门推开。 门内和门前相比,也不曾减少萧条之感。 贵妃理应配置八名宫人服侍,只是据说贵妃在禁足后心灰意冷,看着宫人们烦躁,于是遣散了六人,只剩下从娘家带过来的两名大宫女还在这里伺候着她。 穆瑾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殿里的人。 率先迎出来的是两名大宫女之一的双珍,她看见大门被打开,先是小声惊叫了一声,一见是穆瑾来了,脸上霎时涌现出些许紧张。 “穆总管!”双珍小碎步跑到穆瑾面前,先是福了个礼,道,“贵妃娘娘今日在休息,总管请回吧。” “既然来了,你认为我会就这么离开吗?”穆瑾看都没看她,也没有因为她的阻拦而停下脚步,向殿门走去,“在我治你不敬之罪之前,让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另一名宫女的身形就在殿门中出现了。 双玉瞪了后面无措的双珍一眼,挂起笑对穆瑾道:“穆总管,不说贵妃娘娘今日不见客,就算是开门见人,也断断没有连门都不敲,直闯后妃宫闱之理。” 穆瑾这次给了面子,倒是停下了脚步,只是那眼神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了对面前之人的蔑视,似乎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连低下头拂到一旁的精力都懒得花。 她淡淡地道:“如今我在这宫中,还没有去不得的地方,你们娘娘这是打定主意,不想见我了?” 双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和双珍对视了一眼,但还是坚定地站在殿门前,不让穆瑾进去。 “穆总管恕罪。”她道,“非是娘娘不愿,只是娘娘在休息,奴婢实在不能让你进去。” 穆瑾这才正眼看了看她,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真是个忠仆啊。” 双玉的脸白了白。 她深知眼前之人狠辣的手段,既然娘娘如今失势,又明摆着和她作对,她已经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 正当她闭上眼准备等死之时,殿中传来了贵妃的声音:“双玉,让她进来吧。” 双玉睁开眼,里面有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是,娘娘。” “不必了。”穆瑾抬起一只纤白如玉的手,制止了双玉想要带引的意图,“出去吧,我和你们娘娘单独聊聊。” 双玉顿了一下,没有听见殿中发出反对的声音,于是福了福身,退出去并关上了殿门。 看着穆瑾的身影消失,双珍犹有余悸地伸手拍拍心口,略带佩服地对双玉道:“不愧是姐姐,居然能直面那个穆总管,我连和她说句话都有些打颤。” “瞧你这点出息。”双玉小声训斥了一句,眼里也有些后怕,“我又何尝想和她对上,只是咱们要是退了,娘娘怎么办?” “那我们要不要进去保护娘娘啊?”双珍担心地看向殿门。 双玉摇摇头,“娘娘都没发话,咱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他们肯定要说些重要的话。” “穆总管最近风头正盛,连老爷都要暂避其厉害,万一娘娘被欺负了怎么办。”双珍还是有些担心。 进入殿中的穆瑾可不知道外面两个对她嘀嘀咕咕的宫女,她看了一圈,见殿中央的熏香炉颜色冷寂,上面已经落了一层浮灰,显然已经许久没有点燃过了。 贵妃依旧一身红衣,坐在贵妃椅上看着穆瑾走近。 “贵妃娘娘。” 礼不可废,穆瑾随意地拱手对贵妃行了个礼。 贵妃冷笑:“刚才还在外面要给我的人治罪,现在又如此怠慢本宫,穆锦文,本宫只是被禁足,不是被废黜,你这么嚣张,就不怕造报应吗?” “不敢。”穆瑾微微勾起了嘴角,霎时一抹绝艳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饶是贵妃对她恨之入骨,也不由因这抹笑靥而晃神。 “难怪,难怪……”贵妃脸色发白,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难怪皇上会为你如此着迷,自从你回来之后,不但再也没有召过后宫侍寝,还……” 还怎么样?穆瑾倒是没关注宇文睿和他的后宫怎么样了,说起这话头也接不上。 可贵妃越想越觉得郁愤难当。 她堂堂丞相的女儿,艳冠京城的千金贵女,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在皇上的心里,竟然还比不过一个阉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在看不见穆瑾的日日夜夜里,她都咀嚼着这份屈辱和恨意,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要让穆瑾也感受她此刻的羞愤。 而如今穆瑾本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了,她竟然反而感到一丝无力。 连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为她而晃神,更何况一个习惯于将天下美色都纳为己有的皇帝? “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贵妃的声调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娇俏,一字一句都含着愤恨和鄙夷,“只是你虽然非完整之身,但也好歹曾是个堂堂男儿,如何能以色侍人,魅惑君主,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爹娘。” 此话一出,她看着穆瑾的脸色凝滞了一下,随即渐渐地阴沉下来。 仿佛戴着一张面具的艳丽脸孔上,一双狭长妩媚的眼睛如阴冷的毒蛇,贵妃甚至能感受到冰凉黏腻的感觉缠绕上自己的脖颈,让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贵妃娘娘,你千不该万不该,还不配提我的父母。”穆瑾低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弥散开来,“若是你再口不择言,我们之间就再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 第177页 贵妃被死死地压制在贵妃椅上,不愿承认自己被穆瑾的气势所慑,又一时不敢再继续说什么,只好愤愤地扭过头去。 穆瑾叹息一声,“娘娘也不用觉着屈辱,我特意来一趟,也不是来羞辱娘娘的,为何不心平气和地说两句呢?” 她知道贵妃生性刚烈,果然连吵架都不怎么会吵,还没说两句,居然就把自己气得够呛。 这样子的贵妃,若不是靠着母家势大,恐怕在后宫中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不过,外人不欺负她,倒是被“自己人”扒着吸血而不自知,也不知是该说她单纯,还是愚笨。 “你不是来羞辱我的,还是来帮我出谋划策的?”贵妃道。 “出谋划策倒谈不上,娘娘的谋计,无非是争夺皇上宠爱,无论娘娘信否,这都非我所求。” 贵妃针一样的目光扎过去,“你还说这不是在羞辱于我?” “娘娘未免太过性急。”穆瑾挑起眼角,“我说这些,是为了向娘娘表示,你所担心的那些,一个都没有发生。” 贵妃愤怒的目光一滞,“什么?” “以色侍人,魅惑圣上,这些事娘娘可曾亲眼见过?”穆瑾道,“娘娘大可回忆一下,是谁将这些子虚乌有之事传入娘娘耳中的,又是谁挑起你我对立,向你灌输一定要让我死的念头的。” 贵妃握在扶手上的手慢慢收紧。 “娘娘聪慧,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穆瑾见她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轻笑道,“到了现在,莫非娘娘还要为了那塑料……虚假的姐妹之情,袒护一个陷你们全家于不利之地的白眼狼么?” “你住嘴!”贵妃颤抖的手指显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昭儿在我家养了十五年,从她四岁起就和我姐妹相称,我们没有一分一毫苛待于她的地方,她何至于……” “贵妃娘娘,为何你到现在还如此天真。”穆瑾的笑意收敛起来,声音里掺入震撼人心的力量,“你们待之以诚,她报之以怨,无论原因是什么,莫非你就甘心被她利用。” 贵妃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刺破自己的手心。 她只是单纯,却不是傻。 禁足的这段时间,她经常会想起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徐露昭端庄文秀的脸不时在眼前闪过。 穆瑾所说的一切,正是她不敢,也不愿去细想的。 为什么。为什么? 穆瑾仍在循循善诱,“她将你们害得这么惨,你就心甘情愿吗?” 听闻此言,贵妃抬起发红的眼睛,“我不甘心被她利用,难道就甘心被你利用吗?” 一听这话,穆瑾知道她已经松动了。 只是那莫须有的“姐妹之情”还束缚着她,让她不忍心“背叛”自己的好妹妹,转而和自己这个反派为伍。 穆瑾轻轻叹了口气,“娘娘此言差矣。你想想,徐露昭除了带给你自己禁足,母家的失宠,还带给了你什么?而我,起码能和娘娘各取所需。” 贵妃定定地看着穆瑾,穆瑾毫不回避地和她对视。 她突然道:“穆锦文,你可敢发誓,你对陛下没有丝毫不轨之心?从此只恪守君臣之礼,再不越雷池一步?” 穆瑾看着她,觉得这么好的女子却偏偏爱着宇文睿那个狗男主,真是白瞎了。 贵妃不关心朝堂的倾轧,不在意后宫的格局,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宇文睿本身。 在言情小说里,一切女配都只是为了衬托女主的发光,以至于光看小说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这些女配也是如此有血有肉,每人都有着自己的光辉。 “自然。”穆瑾应道。 贵妃似乎终于拜托了心中的一个死结,脱力般软倒在贵妃椅上,呆滞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穆瑾从贵妃那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段榕榕一直在太和殿里当差,安河也在落雪阁老老实实地待着,她先前用了几天的时间才适应过来回归冷清的小院。 她归来时,仲如正恭敬地站在门前等候。 穆瑾的步子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怎么是你,庄城呢?” 仲如低头道:“去教授四公主武艺了。” “我怎么记着,今天是向我领差的日子,他应当取消了武艺课程。”穆瑾的声音降下一度,走入房间中回身看向仲如,“还不说实话,庄城究竟去哪里了?” 仲如看向她,逆光的脸上,只有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在熠熠闪光。 “属下知罪。”仲如依然用着最平静无波的语气,“属下坦白,是我告诉庄城,梅君今日换了领差的人选,因此顶替了他前来这里。” 穆瑾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险些没明白他在讲些什么。 “你疯了?”她发自内心地询问。 仲如张了张口,声音难得地卡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下去。 “梅君很久没有传唤属下了,是否是属下哪里做了错事?” 正当穆瑾以为只是员工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了,正要安慰之时。 仲如继续道:“许久不见梅君,属下……甚为思念。” 穆瑾:……? 第62章 我尚有一搏之力。 如果问仲如一直以来给穆瑾的印象是怎样的, 穆瑾会回答像个录音机。 就像是有人提前录好了音,然后设置了定时播放,无论语气或者声调, 都基本保持着一致, 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让人听过基本就想不起来他说过些什么。 -- 第178页 但是此刻的仲如,表情仍然是僵硬固化的模样, 只是他声音中分明有着人类的情绪。 若是仔细分辨, 穆瑾想要将这丝情绪定义为……委屈? 然而再看向仲如的脸, 又觉得仿佛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 穆瑾严肃思考,仔细分析,得出来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你喝多了?” 接着她就看见, 仲如平静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哭笑不得。 “属下从不饮酒。”他道。 穆瑾就没词儿了, 她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疑似又徘徊在脱缰边缘的手下,心中奔腾过无数巨大化的咆哮弹幕。 她好不容易将伪装修炼得近乎天衣无缝, 基本做到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不会让他们再产生奇奇怪怪的脑补。 但是此刻面对着仲如,她只觉得最近的进步一下子缩水了。 为什么总是有意外让人措手不及? 仲如似是看出她眼中强烈的拒绝意味,僵硬的脸动了动,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叹。 “属下失言,请梅君责罚。”他低下头,又变回了那个木讷寡言的忠诚下属。 如果是从前的穆瑾, 在他认错之后可能就将这件插曲抛到脑后了, 但是在经历过张明旭的事情之后,一点点的异动都足以令她风声鹤唳,更别提仲如如此明显的异常。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仲如的身上, 任由他保持着请罪的姿势,没有开口让他起来。 她不出声,仲如自然不可能擅自起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月光从云层里藏了又露,穆瑾的脸也在明暗的过渡中显得愈加柔媚阴沉。 “这是你第一次做出格的举止,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穆瑾已经学会如何将语气控制在高深莫测的程度,既不会让人听出她真实的情绪,又会带给对方一定的威慑,“仲如,你是我亲自挑出来的人,别让我失望。” 最后一句带着显然的阴郁。 这是在告诉仲如,她能亲手将他捧起来,也能亲手将他压回到更暗无天日的地方。 仲如应当是听懂了,他低低应了声是。 穆瑾又道:“我非是不重用于你,只是庄城有他的差事,你也有你的,可知我为何让你盯着全宫的动静?你就是我在这宫里的眼睛和耳朵,我若是没有了眼睛和耳朵还如何做事?” 优秀的老板,就应该一个大棒夹一个大枣,不然员工要跳槽了。 穆瑾对自己的平衡掌握点了个赞。 看仲如应该没什么事要禀报了,最近维持人设十分劳累的穆瑾感觉太阳穴有点疼,她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做出一副恹恹的模样,倦怠地道:“若无事就退吧,别在这打扰我休息。” 连续加班实在是太累了,连睡觉时间都被被占用,怎一个惨字了得。 仲如没有再继续纠缠,似乎方才的失言只是一时的失心疯,成为了一段过去的插曲。 穆瑾看着仲如躬身告退,在即将踏出门口之时,却又突然回过身来。 对上他的眼睛,穆瑾霎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梅君。”仲如在穆瑾要将他赶出去之前开口,“如你所说,我是你亲手挑出来的人,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你,我也不会。” 他的目光一下子被拉得很远,仿佛透过穆瑾,他看到了另一个本应存在于这里的人。 “我立下这个誓言,甚至早于你将我挑出。” “属下告退。” 留下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仲如就像什么都没说似的,一脸平静地离开了,还贴心地帮穆瑾关上了门。 剩下穆瑾看着门一愣一愣的。 什么,他这是在说些什么?什么“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你我也不会”,什么一副“我早就认识你了”的样子? 这标准的拯救反派的言论是怎么出现的? 穆瑾突然有了种惊悚的想法:这仲如不会被人穿了吧。 她如临大敌地去拍系统,系统在听到她的怀疑后无语了一瞬:“你还真能想……放心,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女主是穿越的,其他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土著。” 穆瑾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仲如的态度,无论如何都让她十分不安。 不行,一定不能再让奇奇怪怪的人阻碍剧情的进行了。 穆瑾摸了摸一直放在袖袋里的那封信,哀叹一声自己这必须加班的苦日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往落雪阁。 她这次没有进去见安河,而是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的习武课程。 “腿软了。” “胳膊伸直!” “公主身板柔软,力气也软,今晚是没吃饱饭吗?抻开筋骨再加两桶水。” 安河扎着四平八稳的马步,伸开的两只手臂上,各挂着两只中号的水桶,细瘦的胳膊正微微打晃,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稳。 可她一声都不吭,咬着牙任由汗水渗透了衣服,在庄城伸手去纠正她的姿势时,硬是咬牙压下了酸痛的尖叫。 再努力一点,再进步一点,强大到能帮那个人做事,她就能正眼看自己,就不会再隐瞒自己任何事了。 安河稚嫩的眼睛里有着狼一样的光。 而嘴上严厉的庄城,在看到她这样努力,也在心中升起了些许复杂。 安河开始习武时年纪稍微大了些,基本功没有童子功来得轻松熟练,每开一次筋骨都能痛出一身冷汗,追赶起进度来也是分外卖力,她变强的信念十分强烈,一分一毫都不肯偷懒。 -- 第179页 一开始庄城被任命来教四公主武艺,他本以为是公主一时的心血来潮,只是敷衍着耍了几个花架子把式。 可是四公主动也没动,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耍完,只是问了一句话。 “你就是靠这些给穆锦文办事的吗?” 既然将他的武艺教授和穆瑾的面子联系在了一起,庄城就不再敷衍,开始拿出点真东西教这个过于弱小的公主。 这么长时间下来,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也颇有几分成就感。 不知梅君培养公主的目的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是以公主之尊,不必沾染君子梅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安河光是练习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但是庄城耳聪目明,穆瑾刚一到来他就察觉到了,惊悚于自己刚在心中想到穆瑾,穆瑾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庄城脸色白了一下。 然而穆瑾微微摇头,示意他们继续。 穆瑾在门外站了许久,一直到庄城布置下今日的任务,转身离开落雪阁。 “梅君。”庄城惶恐地行礼,“若是心系公主的进度,为何不进去查看?” “关心公主的进度?”穆瑾笑了一下,“也许我应该提醒一下你,今夜你本该出现在哪里?” 庄城思考了一下,脸色变得更白了,“仲如他……” “何时我身边的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命令得动了。”穆瑾脸上带着笑,却让人只觉得心中发寒。 庄城立刻单膝跪下,冷汗迅速从额头凝结,滴落到他面前的地面上。 “属下知罪,不应该违抗梅君的命令,请梅君责罚!” 穆瑾有那么几秒钟,是完全沉默的。 就这么短短几秒钟,庄城感到自己仿佛在阎罗殿走了个来回,当穆瑾开口说“起来”时,夜风一下子渗透了满是汗水的全身,让他竟然忍不住想打冷战。 “继续在这跪着,是还嫌我最近不够扎眼么?”穆瑾垂下的眼里有月光的影子。 可庄城头也不敢抬,只低低地应是后站起身等待她的发落。 穆瑾看把孩子吓成这样,心里有一种,她是刚从后门玻璃那里抓住学生玩手机的班主任一样的感觉。 她对自己无语了片刻,伸手摸出袖袋里的信,亲手交到了庄城的手中。 为了表示郑重,她还推着信封,向他手心处放了放。 “明日惠康盛会离开大燕,你连夜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中。”穆瑾道,“记着,如果不是交到他的手中,哪怕是死都不能将它交出去。” “一旦泄露,你知道后果。” 庄城脸上还有几分惊吓,但是听到命令,还是立刻正色道:“是,梅君。” 梅君淡淡地点点头。 “穆穆,你要开始推反派主线了吗?”系统在穆瑾回去后好奇地问,“原身借助大燕和东川的战争,游走在两方吃战争红利,还忽悠东川的新王为她做事,你也打算这么做?” “剧本上这么写着,总得照着做一做。”穆瑾琢磨着,“现在一切剧情基本导回了正轨,只要接下来不出什么差错,我就能再嚣张一段时间,然后风光入狱等死了。” 男主女主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绯闻,但是好歹也开始朝夕相处了,其他角色也基本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脱缰,这比起刚穿来时面对的一团混乱,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穆瑾在心中祈求,千万不要再出现什么乱子了。 “不出差错……吗。”系统默默地蹭了蹭她,“希望如此吧。” 经过一番折腾,天边已经露出了淡雪青色的微光,穆瑾远远地望过去,心中呢喃了一句。 马上春暖花开,是适合打仗的时节了, 当时间进入四月,穆瑾屋檐上的最后一捧雪也悄悄融化完,一个满身凶煞和杀气的男人踏进了这座小院,手手里还提着一个和他气质极不相符的精致食盒。 她此时应该正在给皇上传菜。来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默默地想。看着一道道美食从眼前流过,自己一口都没得吃,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会出现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哀怨。 来人想到偶然一瞥到的,穆瑾盯着一道刚送上去的绣球鲜虾,一直到送菜的宫人走过拐角,才恋恋不舍地转移目光到下一道菜的模样,被风霜浸染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走到小院中央,抬眼看向其中一面院墙。 曾经他就在那里,看到她一身白衣在院中翩翩起舞。 他无数次地想起那时的身影,每一次都会后悔为何对文墨不感兴趣,以至于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适合形容当时场景的诗词。 只觉得有那一刻装饰他的梦境,那这一生他愿不再醒来。 他一个人在这里站了许久。 穆瑾照例传完菜,想着趁中午没事赶紧回屋休息一会儿,好在她自己就是头,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抓她偷懒。 只是还没走进小院,对方那明晃晃的身形,就像一柄名家兵刃般戳在中央,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穆瑾的脚步顿了顿,自然地抬步走了进去。 自从她出现,来人的目光就牢牢地定在她的身上,从远处渐渐看着她走近,穆瑾甚至能在对方清澈的眼瞳中看到自己放大的影子。 她看了半晌,叹息地开口,“打了这么多仗,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如何做到还用这种眼神看人的?” -- 第180页 “我不用它们看人。”来人回答道,“我只想用它们看你。” 鸟雀唧唧,这句话听起来动人又缠绵。 好似他们一个不是待披挂出征的将军,一个不是隐藏身份的太监。 他们的身后也没有国仇与家恨,只有一个在问,一个在答,共享这春日的时光。 经历过这么多人告白之后,穆瑾对戎锋堪称婉转的表达已经有了些免疫力,不会像面对之前那些人一样,立刻炸起毛来恨不得晃着他们的领子让他们清醒一些。 面对这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喜欢,没有表达过占有,只知道默默将栗子糕塞到自己手中的男人,穆瑾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她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这是给我的?” 戎锋才反应过来一般,双手捧着食盒送到她的面前。 “你上回……好像不太喜欢用布包着。”戎锋道,“这次我先回了家一趟,母亲叫我给人送吃的,一定要先装进食盒。” “太尉夫人?”穆瑾有些惊讶地道。 “嗯。”戎锋轻轻应了一声,看着她惊愕的表情,眼中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母亲说,若是你愿意,下次出宫时,可以去太尉府看看。” 他轻飘飘地扔下一枚炸弹,丝毫不顾这枚炸弹在穆瑾心里炸出了多大的震惊。 “太尉夫人,叫我,去太尉府?” 穆瑾狭长的凤眼瞪得溜圆,一直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穆总管,此刻竟然结巴了起来,看起来像个天真的稚子,倒是有了几分刚刚双十年华的模样。 戎锋眼中的笑意加深,他刻意忽略穆瑾的震惊,反而以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母亲一直想见见你,可惜宫中没有省亲的娘娘,她只能在府中遗憾。” 一个接一个的炸弹被空投下来,穆瑾目瞪口呆。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剧情人物的脱缰而糟心了,现在看,她还是太天真了。 穆瑾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僵硬,“看我做什么?” 戎锋还是在笑,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同一天笑过这么多次。 他看着穆瑾,眼中涌现出认真与深情。 “她想看看,我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动心的人。” 不是女子,也不是男子,只是突然被一个人拨动了心弦,然后一曲名为动心的小调就不停地在心中回荡着,烧灼着他的君臣忠心,也烧灼着他的君子良心。 似乎没有注意到穆瑾震惊到空白的表情,戎锋继续道:“我知你心悦……那名叫段榕榕的宫女,但是我厚颜在此,认为自己尚有一搏之力。” 他日晒雨淋得有几分粗糙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 “你先莫要拒绝我,让我表现一番,可好?” 穆瑾木然地抬头看向他,看着他英俊深刻的脸庞上堪称有些傻气的神色,心中竟然出现了些许啼笑皆非的感觉。 戎锋啊戎锋,告个白都和其他人与众不同。 “一搏之力”?他要去把其他竞争者都打跑吗? 穆瑾这么想着,就笑出了声。 而看到她笑,戎锋好像是误会了,脸色白了一瞬,眼中快速地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但是随即就坚定下来,如同带军打仗之前,在三军阵前发誓一般。 “我如今不会勉强于你。此番皇上召我前来,是封我为定国将军出征东川,待我归来,一定会求得一个答案。” 他顿了顿,“到我归来那日,我只愿你能……不再排斥于我。” 豹子一般明亮的眼睛看着穆瑾,盛满明亮的碎星,“好不好?” 穆瑾:………… 这,这么大一个旗子插在这了吗? 顾不得思索这番话给她带来的影响,穆瑾当即就开始在脑中搜索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 作为男主一方的势力,男二自然一路旗开得胜,虽然反派从中作梗了几次,险些让男二陷入圈套损兵折将,但是最终的胜利是属于男二和男主的。 还好还好。 然而穆瑾想着自己最近写的信中那些言辞强烈的命令,不由又有些担心:应该不会因为反派主线推得太用力,而不小心把男二灭掉了吧? 她在这想一些生死攸关的大问题,戎锋只看着她脸色沉郁,眸中神色变幻莫测,却唯独没有对他感情的回应。 高高大大的男人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看起来令人分外揪心。 穆瑾回过神,看着戎锋蔫巴巴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一只蹲坐在面前的大豹子。 似乎还看到了他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豹子尾巴,在垂头丧气地甩来甩去。 穆瑾这才意识到,戎锋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在这里说了半天,她竟然还一句像样的话都没给人家回复。 怪不得会蔫成这个样子。 她张了张口,纠结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听她开口,戎锋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点头,“自然。” 穆瑾神色呆滞:“你父亲早晨刚在朝上弹劾了我。” 戎锋的脸上露出几丝尴尬,“父亲觉得,母亲向我妥协得太快了,丢了他的面子。” 穆瑾一时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和戎锋说什么,他早早地就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家庭的反对,前途的无忧,包括她的回答,他都有所考虑。 她都能想象到戎锋的想法,无非是当他得胜归来,只要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答应了他,他都能身恃军功向皇上开口,想他要了穆瑾。 -- 第181页 可是他不知道,以穆瑾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他。 穆瑾的沉默让戎锋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他犹豫地道:“其实朝中带军的将领,也并不是非我不可,我也在考虑,万一我走后,你受人掣肘,我连知晓都比他人慢些,更何谈帮你。” 就如除夕夜时她被下药,他能立刻将她夺过来一般。 “可我必须去打这个杖。”他低声道,“必须去。” 穆瑾险些被他吓出一身冷汗。 感情线跑偏了事小,若是因为她这个反派,而放弃了出征的剧情,那这跑偏得可就大了。 没有了主角效应,换一个人去打这个仗的话,能不能在穆瑾的算计中为大燕赢得战争还是个问号。 “戎将军大概是糊涂了,竟然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穆瑾收起了全部流露的情绪,声音听起来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皇命下来,这仗打不打可由不得你做主。” “与皇命无关。”戎锋道,“若是真为你着想,我……” “戎锋,想想你的人生!”穆瑾蓦然严厉起来,“想想你为何不甘于窝在宫廷内院之中做飞鱼卫的首领,想想你从小到大的夙愿!” 可别再出幺蛾子了球球了! “你我产生交集的时间不长,但戎太尉的独子,从一开始便注定活在京中人耳目之下。”看到戎锋震动的眼神,穆瑾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找了个理由,“你不甘于沦落为奢侈放浪的权贵之子,也不屑仰仗自己的家世谋取前程,那此刻你想做什么?若是你指望戎太尉能为你求情,请皇上撤回成命,那你尽可以打这个念头。” 戎锋望着她,眼中除了震撼之外,还有一抹惊喜和感动。 “你竟然一直,都在如此关注我吗?”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我是不是可以怀揣一丝希望,你知道我所求为何,你冒着危险为我求药,这些都是为了我,你还有答应的可能?” 穆瑾:完蛋。 她这时候应该斩钉截铁地否定,还是应该模糊不清地答应? 这越说缠得越紧的感觉令她焦躁起来,只觉得做反派任务都没有现在这么艰难。 “戎将军,这么巧。” 不知何时,一抹清丽修长的身影静静地出现在小院的门口,温润美目直直望着和穆瑾站得极近,几乎一低头就能吻上她额头的戎锋。 “方才刚见到李连公公在到处找你,想必若是皇上知道你在这里,会格外惊喜。” 第63章 段榕榕惹怒了皇上,要被…… 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顾倾, 穆瑾瞬间就有了种扶额的冲动。 自从她穿到这个世界以来,顾倾和戎锋一共才见了没几面,但是每一次的见面, 都必定带着刀光剑影, 空气中充满了紧绷的气氛。 除夕夜碰见时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穆瑾的脸更黑了。 戎锋好不容易诱导出穆瑾的几分真心,正在全神贯注地等待她的回答, 此时见到有人来搅局, 脸色自然也不怎么好看。 他抬起头, 声音冷漠下来,“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太医也开始负责李公公的活计了。” 顾倾微微笑了一下, 真如他的名字一般倾国倾城,充满着谪仙般的韵味。 他的目光在院内两人身上扫视一圈:“我有打扰到二位吗?” “没有。”虽说对这种场景也很头疼, 但穆瑾不得不庆幸暂时可以躲过戎锋步步紧逼的问题,她立刻对戎锋道, “既然皇上急着见你,就不要再耽搁时辰了,改明儿皇上再怪罪我和他抢人,我可担当不起。” 说完她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堕了自己的反派气势,又补充一句:“戎将军的那些个问题,就留着问自个儿吧,奴才身份卑微, 承不起将军厚爱。” 这好像也没有救回来她的气势。 算了。 穆瑾不自觉地皱了下鼻子, 又很快地伸平。 能把戎锋赶走就行了,不要求太多。 戎锋看着她嘴里说着和以往一般无二的话,听起来仍是这样尖刻, 但是她眼中却不再复以往的平静,极力想将要逃避的模样在他看来实在是……十分可爱。 于是戎锋暗自勾了下嘴角,却也没有点破她的小心思,只是轻声应道:“我这就去,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转过身,顾倾丝毫没有一个传话人的职业操守,传完了话还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就要看看他们还要做什么。 戎锋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眉眼重新冷锐下来,抬起腿走向门口。 顾倾眉目一动,就这么看着他走近。 没有开口的意图,也没有侧身让路的打算。 戎锋经历这么长时间的军营生活,体格身板比起从前在宫中时更加壮硕,立在穆瑾面前像一座沉默的铁塔。 顾倾与他相比较为纤瘦,只是相差不离的身高让两人得以平视,平日里看起来文弱优雅的顾太医,在对上铁血沙发的戎将军也没有弱下分毫气势。 庆幸戎锋终于走了的穆瑾,一回头看到两人杵在门边扮演哼哈二将:“……” “你们走不走?”穆瑾有点火大,“都让开,我走。” 顾倾看了她一眼,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好好的,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他侧开身让路,还做了个请的动作,“谁敢拦我们穆总管的路,小的给您请了。” -- 第182页 顾倾鲜少做出这样耍宝的行为,若是平时,穆瑾少不得惊诧一番,给面子地笑两声,但是现在她被这两个人弄得有些烦躁,冷着脸直接走了过去,没有给这两个人任何一个眼神。 顾倾含着笑意,和戎锋冷厉的目光对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跟在穆瑾身后出了这个小院。 待到分叉路口,戎锋不得不拐向太和殿,他看着穆瑾毫不留恋的背影,目光黯淡了一瞬。 但是看到旁边的顾倾,他又掩起来这分失落,两人目光再次短暂地交锋,随即走向各自的道路。 穆瑾知道戎锋会在什么地方拐弯,但是刻意没有回头去看,待听到轻盈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顾倾身高腿长,跟上她还是绰绰有余,他将自己控制在和她同速的步调,歪头看向她的表情。 “传完话了还跟着我干什么,顾太医很闲吗?”穆瑾口吻不耐。 “一开口就这么冲。”顾倾叹笑着摇摇头,“算起来又快要到日子了,跟我去太医院拿副药吧。” “……”穆瑾有种把这人脑壳敲碎的冲动,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男医生时刻关注自己的葵水状况? 似乎从她脸色上猜出了她的想法,顾倾微微叹了口气,神色正经起来。 “瑾儿,你自己在这宫中……很苦,我只是想,多关注一些其他人无法帮上你的地方。”他神色间没有丝毫不妥,完全站在医者和亲人的角度诚恳道,“医者之心,本没有男女区别,若你感到冒犯,我不会再提。” 穆瑾沉默了一会儿。 当这个男医生还伶牙俐齿,好话赖话都让他说尽的时候,就更让人无话可说。 顾倾也没有催促她,就这么静静地陪她走了一段,到顾倾应该拐向太医院的路口,穆瑾默不作声,跟着他拐了个弯。 总归有个医生关心自己是好事,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穆瑾就权当自己脸皮是城墙做的。 顾倾看到她跟上来的身影,露出一抹温柔淡雅的微笑。 皇上既然召了戎锋入宫,出征东川这事基本就已经定了。 这是这本书里非常重要的一段剧情,很多事都在这个过程里有了推进和结果。 在原作中,原主自然不想让男二去,还设计了一些阴谋阻碍男二的出征,但是都以失败告终。 既然无法改变这个结果,原主就索性改变计划,联合东川的新王里应外合,差点让大燕大败而归。 而在这段剧情之后,原主的阴谋和身份也都被揭露出来,穆瑾也需要安心走到最后的入狱剧情就可以了。 因此在宇文睿私下里召穆瑾前去,询问她关于派戎锋前往边境为主将的意见时,她只是装模作样地反对了一下,表达出对戎锋不满的私人情绪,就在宇文睿看似训斥,实则颇为愉悦的反驳中尘埃落定了。 这该死的疑心病。 雪已经化完,粮草也已准备充足,宇文睿在亲手为戎锋斟酒一杯后,浩瀚的出征队伍就踏上了路途。 戎锋出征那天,穆瑾装上易容卡,要了手下的腰牌偷偷溜出宫,躲在城郊的树后,等待戎锋出征的队伍路过。 她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天空,在这看似平静的蓝天之下,一场战争要打响了。 至于她为什么要来这里送戎锋出行,是因为她实在是被瞬息万变的剧情给吓怕了。 戎锋出征,是全书里最重要的剧情转折点,她不能容许在这个方面出现一丁点问题,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着他们离开比较保险。 不知不觉间剧情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穆瑾感到有些许恍惚。 如果顺利的话,等最后这段剧情走完,她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也不知道任务完成,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这些人物还会不会存在,是会静止在剧情终结的那一刻,还是继续他们的故事。 随即长长的队伍如一条巨龙般,在尘烟弥漫的尽头露出了端倪,穆瑾也就放下了这些感慨。 她将自己隐在树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前方。 当先骑在墨黑骏马之上的自然是戎锋,他如今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戎将军,银甲红翎,目光如炬,英俊逼人。 大燕的定国将军,风采当如是。 出征的将士们也均身着厚重的铠甲,远远看去,如巨龙闪耀的鳞片,充满了整齐划一,磅礴伟岸的气势。 穆瑾定定地看着他们走近,感觉自己仿佛在见证一段真实的历史。 当队伍路过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时,戎锋倏然转过头来,冷锐的目光直直射向穆瑾所在的方向,穆瑾心中一惊,立刻将自己缩回了树后。 一颗心跳得都快了一些。 这么远的距离,戎锋应该看不清她吧? 等等,她戴了易容卡啊,戎锋就算站在她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出她来,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穆瑾感到心跳平复了一些,再次小心地探出眼睛,看着长长的队伍连停都没听,直接路过了她,再看去就只能看到戎锋盔甲上红色的缨子,随着马儿的颠簸微微晃动。 穆瑾送了口气,而后又感到几丝怅然。 她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确定已经没有任何异变会导致出征的大军中途归来了,这才满意地转身回宫。 剧情的车轮开始快速滚动了,她要回去再写封信。 -- 第183页 而就在她转身离去的瞬间,稳稳骑在前方的戎锋却回过了头。 他遥遥望着刚走过的树林,不知是在望向刚刚离开的人,还是在望向远方的燕京。 跟在一旁的杜尚也跟着回头看了看,转头疑惑地问道:“将军,你在看什么?” “在看将来。”戎锋道。 “将来?”杜尚不明所以,又回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地道,“将军是说,我们的将来就是打完胜仗回到燕京?” 戎锋不置可否,他淡淡地转回视线,下令道:“继续前进。” 巍峨的队伍继续动了起来,他们逐渐远离家乡,走向苦寒的边境。 穆瑾又偷偷地溜回了宫中。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躲在假山里小心地等了很久,确定不会再冒出来一个白露昭一样神出鬼没的家伙,这才从后面走了出来。 这一路走得颇为顺利,见证重大剧情按时发生之后穆瑾心中的担忧也放下了些许。 而这份轻松,却在看到等在小院门前的顾倾后戛然而止。 穆瑾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上前,“顾太医这一天天的实在有些闲,不知道是不是太医院的繁忙琐事还不够多?” 顾倾没有理会她的尖刺,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你去送行了?” 穆瑾眼底闪过一丝怔愣,随即迅速掩饰了过去,“你别当太医了,去当算命先生吧。” 顾倾摇头笑了笑,“你身子孱弱,剧烈赶路之后心率与他人是不同的,若是你不想暴露,以后最好先休息好了再出来见人。” 穆瑾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医生都这么可怕的吗? 顾倾挂着温文尔雅的浅笑,似乎只是说了句今天太阳真好。 穆瑾收回目光,推开小院的大门,“进来吧,你若是一直站在门口,引起的注意反而更大。” 顾倾从善如流地跟着她进了房间。 穆瑾给自己倒了杯茶,赶了一路连杯水都没喝,着实有些干渴。 顾倾等着她咕嘟咕嘟地喝完一杯茶,才道:“瑾儿,你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地说会儿话了。” 穆瑾就想到前几天站在这个位置,对她说许久都没有找过他的仲如。 ……为什么明明是没多大关系的一群人,一个个整得她像个到处留情的海王一样? 她脸色不善地道:“又不是三姑六婆,整天闲话些什么。” 顾倾凝视着她,静静地道:“你下巴又尖了些许,最近战事筹备繁忙,你也十分劳累吧。” 反派做久了,穆瑾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闲话家常,她不自在地道:“分内之事,为皇上分忧罢了。” 顾倾犹豫了一下,试探地伸手搭上了她放在桌上的指尖,在她掀起眼睫看向他时,流露出心痛与担忧交织的神色。 “瑾儿,我的承诺永远有效。如果你想离开这一切,我带你离开。” 穆瑾望着他,直直地看进了他诚挚的眼底。 那里面有着不加掩饰的心疼,丝毫没有回避她探寻的目光,明晃晃地剖出了自己真心,捧到她的面前来。 顾倾。 这是在原作中,唯一给予过原主善意的人。 哪怕这丝善意,是基于曾经原主对他的救命之恩。 “顾倾。” 这是穆瑾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叫出他的名字,顾倾不由坐直了本就挺拔的身子,认真地聆听她接下来的话语。 “看在你对我说过这番话的份上,我给你个忠告。”穆瑾看着他的眼睛,“抱病也好,辞官也罢,你最好尽快离开宫里,离开燕京。” 短短的一句话里,包含着浓烈的血气,以及风雨欲来的压抑。 “大燕的天,要变了。” 顾倾面色微变。 他的神色更加认真,“你不走?” “我已经入局太深,走不了了。”穆瑾淡淡地道,“你是这宫里与我相识最久的人,还试图救过我,所以我与你说这些,但若是这些话传到了第三人的耳中,你知道后果。” 顾倾默然片刻,又恢复了温雅的笑意,“你这是在救我,还是在威胁我?” “随你怎么认为。”穆瑾撇开视线,“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顾倾这么淡雅出尘的人,一定早已对宫中的权谋倾轧看厌了,而对于深陷在权谋中的她,就算出自医者仁心,想要解救于她,在拒绝过两次之后,也该放弃了。 何况她的话都已经说得如此明显,搞事的大旗已经插在了头顶,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听从劝告,离开这片世俗纷扰吧。 毕竟以他的医术,无论他大隐于市,还是回归山村,都能活得很好。 这也算是穆瑾对原主遗留情感的最后交代了。 一阵沉默过后,顾倾拖动了椅子,从上面站起了身。 穆瑾暗叹一声。 然而下一秒,一个泛着药箱的怀抱拥了上来,将她的脸,连同整个上半身,都抱入了怀中。 穆瑾猛然一愣。 顾倾温柔的声音从上面流淌下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顾倾道,“若这就是你坚持所做的事,那我会等着你,看着你,支持你。” 他仍是如此温文清雅,似乎说出的是你泡的茶真好喝这样的话。 “你总不会连我的陪伴,都不允许吧。” -- 第184页 穆瑾怔在他的怀里,几乎忘记了该作何反应。 她有些惊诧,也有些怅然。 惊诧顾倾现在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怅然这剧情果然是脱缰的,不是这里脱缰,就是那里脱缰。 她半晌才道:“你不必如此。” “嘘。”顾倾轻声道,“我曾试图将自己的意愿加在你的身上,让你走上我认为安全的道路,但我知你不是那样乖巧的女孩,你就是你,无需为任何人而改变。” 穆瑾没想到他一个古人居然也能有如此先进的思想觉悟,不由有些不合时宜的欣慰。 “只是同样,你也无法改变我的想法。”顾倾施施然为自己的铺垫下了个结论。 话已至此,穆瑾没有什么再劝他的话了。 这个人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通透。 战事打响之后的日子比以往更加忙碌,虽然作战的地区远在大燕与东川交接的边境,但是整个燕京都有些大战在即的人心惶惶,连宫中诸人的来往脚步都快了许多,宇文睿更是时常和几位军机大臣彻夜在太和殿内研究军情。 一封封的战书从东川快马加鞭运到燕京,有的和缓,有的紧急,还有的在边角处沾染着些许血迹,看得人胆战心惊。 要不是穆瑾的钉子时刻盯着戎锋那边,好几次她都以为戎锋要挂了。 她一封封加密的信件也雪花一般飞向战场,有的给戎锋,有的给东川。 这一边拼命搞事,一边还要暗自给戎锋透露消息的事实在太难干了,穆瑾感觉自己时刻徘徊在翻车的边缘,深深地为那些能成为双面间谍的人表示由衷的钦佩。 但是没办法,她担心一个收不住力,就把男二给搞死了。 虽然戎锋远比她认为的要厉害,但是也受不住一次次的里应外合。 因为战事吃紧,穆瑾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给宇文睿特供点心了,她不去找霉头,这剩下来的点心就都进了她自己肚子。 仲如就在大膳房外堵到了她。 因为仲如平日里是伪装成一名普通的太监,再加上过于普通的容貌气质让人过眼即忘,穆瑾就一直将他留在了宫里做眼线,庄城则经常被她外派。 此时仲如来找穆瑾,倒是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穆瑾神色自若地将他引到了角落,极力忽略自己怀里还抱着个点心盘子的事实,沉声问道:“何事?” 如果不是有急事,仲如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她。 穆瑾绷紧了神经。 “根据梅君的要求,贵妃传话给徐丞相,让家里和徐露昭断绝了关系。”仲如压低声音,“她无处可去,几次求情而不得,现已前往东川边境,疑似去找戎将军。” 穆瑾点点头,这在她的预料之中,若只是如此,还不值得仲如如此急迫。 仲如看向她,“属下发觉,宫中除了贵妃意外,一直有人在做她的内应。” 徐露昭的内应? 对了,否则在不向贵妃说明的情况下,如何能动用宫里的那么多眼线力量。 穆瑾想着,不由惊出了些许冷汗。 她作为大燕最大的暗军首领,本应捏着京中所有眼线,此时竟然被人埋了钉子而不自知……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小角色。 “你既然告诉我这件事,想必已经查出来是谁了吧。” “是。”仲如将声音压得更低,耳语一般地道,“是张明旭。” ……什么? 仲如和庄城太好用,以至于她都快忘记这个自己本来的小弟了。 “他?”穆瑾眼神沉沉,“可知他们都联络了些什么。” 仲如道:“暂时不知,但是已经见了苗头,迟早会被我们的人给查出来。” 穆瑾从鼻腔中嗯出一声:“仔细盯紧他们,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若说没有在琢磨什么,我是不相信。” “遵命。”仲如道。 穆瑾决定这就回去再写一封信。 “庄城回来后,让他直接过来找我。”她临走时对仲如交代。 仲如如同一只无处不在的幽灵,整个宫中的风吹草动基本瞒不过他的耳朵,因此当庄城回到宫中,穆瑾几乎立刻就知道了。 她看着风尘仆仆的庄城,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属下前往东川边境,和惠大人见了一面。”庄城道,“惠大人已经带着信见到了东川王,一切都在梅君的计划之中。” “做得不错。”穆瑾对表现好的员工一向不吝惜夸奖,看着庄城有些憨憨的笑,将刚写好的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庄城是个蛮情绪化的人,他的脸上清清楚楚地表现出他的想法:不是吧,刚回来又要跑? “梅君。”庄城苦着脸,“属下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教授过四公主武艺了,她会对属下的消失感到奇怪的。” “让仲如去代课。”穆瑾微微一笑,声音低柔,“还有什么意见吗?” 庄城果断低头:“遵命,梅君。” 穆瑾好气又好笑,“你不用亲自去跑,派个可靠的,将这封信誊抄一份,带给戎将军身边的人。” “是。”庄城恭恭敬敬地接过信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梅君,不知为何要两方传递消息?若是不给戎将军消息,不是对我们更有利吗?” 穆瑾一双黑沉的眼睛抬起来,盯着庄城的眼中有种粘稠的神色。 -- 第185页 庄城心尖颤抖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为什么一定要纠结梅君的想法呢?梅君指哪他打哪不就好了。 “庄城,我看中你的赤子之心,但这不是你放肆的理由。”穆瑾轻柔地道,“再有下一次,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庄城立刻跪下来向穆瑾请罪。 穆瑾自然不可能真的惩罚他,淡淡地提点过后就将他放了回去。 她走反派剧情,做个双面间谍已经够了,不打算再沾染更多的人命。 当初一念之差,顺其自然让他死去的陆小公子的债还压在她身上,再来一条她可赔不起。 想到陆小公子,就又想到去了太和殿这么久还没有和男主擦出一丝火花的段榕榕,穆瑾就如同一个愁女儿嫁不出去的老母亲一般,沉沉地叹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还没有叹完,仲如就再次急匆匆地找了上来。 “段榕榕惹怒了皇上,正要被问罪。” 他一上来就抛出个大新闻。 第64章 “棒打鸳鸯”。 穆瑾本以为自己已经磨练得足够波澜不惊了, 但是见到这一个接一个的脱缰剧情,她才糟心地承认自己还是太年轻。 “那丫头又做了什么?” 明明心中焦急得恨不得直接冲入太和殿,抓住宇文睿的领子疯狂摇晃, 问他到底对自己的女儿……不是, 对她悉心培养的女主哪里不满意,为什么又要问罪人家! 如果是以前,说不定她就真这么冲过去了。 但是现在, 她硬生生忍住了发麻的头皮, 状似冷静, 甚至听起来有几分厌烦地问出这个问题。 仲如露出些许微妙的神色,“属下不敢说。” “你特意来禀报于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穆瑾差点被他气死, “说!” 也许是她最后的语气太过强硬,给了仲如明确的信号, 仲如看了看她,低头如实禀报出他所知道的信息。 穆瑾眉眼沉凝地听着, 越听脸色越黑,最后愤怒地一拍桌子,宽大的袖子差点将桌上的茶杯给扫了下去。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原来,今日皇上在看过东川来的捷报之后心情颇好,在一群跪下来恭喜皇上边关大捷的宫人里一眼看到了神游天外的段榕榕,他仿佛突然想起来段榕榕是他钦点的百花节魁首,而他还欠着段榕榕一个金口玉言的承诺。 “朕既然做出了承诺, 就一定会满足于你。”宇文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 “现在可以提出你的愿望了。” 段榕榕精神摸鱼突然被点名,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听完问题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问:“陛下,奴婢现在还没想好,能不能继续欠着?” “不行。”宇文睿反驳了她的意见,“今日战事旗开得胜,朕需要有另一件喜事来凑双。你尽管提,朕自会考虑。” 事情到这里本来一切正常。 按照穆瑾的计划,到段榕榕能向宇文睿提出兑现这个承诺的时候,应该是两人感情起码有了进展,段榕榕自己有所求的时候。 再次,也该是段榕榕实在受不了宫廷生活,求宇文睿将她放出宫去,无论怎样都不至于惹得他雷霆大怒。 然而段榕榕如果能这么循规蹈矩,她也就不是段榕榕了。 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大眼睛转了一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跟皇上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惹恼了皇上,也让她自己沦落到翻车的边缘。 她说:“那陛下,奴婢可真说了。奴婢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陛下能放奴婢,和奴婢请求的另一个人出宫,从此过没有约束的日子。” 如今整个宫中,有谁不知道她段榕榕是谁的人? 退一步说,她的行为举止都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甚至没有一个走得近的朋友,唯一和她相处得时间长些的人,就是穆瑾。 和另一个人出宫,这不等于是直接背穆瑾的身份证号。 而这话在宇文睿面前说出来,无异于直接向他宣告:穆瑾是我的人,我要把她抢走了。 宇文睿的血压好不好,穆瑾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血压一下子涌上来,让脸颊都升起了薄红。 气得。 仲如打量着她的神色,“梅君,该如何?” 该如何?当然是去救女主的小命。 穆瑾脸上带着不用伪装的阴沉,步履焦急地一路赶往太和殿,中途还因为没来得及刹住车,撞断了一根开始凋落的梅花枝。 仲如虽说有着隐藏的身份,但还是不宜在宫中露脸太多,赶来太和殿的便只有穆瑾一人。 还未到殿门口,周围在各自位置上瑟缩的宫人就让穆瑾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她停在殿前,看向抖得跟鹌鹑似的水金。 “水金,里面都有谁?” “穆……穆总管。” 水金看着她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种看红颜祸水的感觉,在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微妙的敬佩。 “只有皇上,师父,与段姑娘三人,其他人都被皇上赶了出去。” 穆瑾点点头,也来不及多理会他,直接道:“进去禀报吧。” 顿时水金的一张脸就和哭了一样。 “穆总管,您饶了小的吧。除了您,现在谁敢在皇上盛怒的时候冲进去啊。” “没用的东西。”穆瑾轻瞥地斜视他一眼,扬声道,“陛下,奴才穆锦文求见——” -- 第186页 水金望着她的目光顿时更加敬畏了。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以往几乎立刻响起的“进来”迟迟没有响起,穆瑾屏住呼吸,老老实实地等在殿外,直到殿门打开,李连神色复杂的脸出现。 “穆总管,”他道,“皇上请你进去。” 穆瑾抬腿迈进了门槛。 李连手中的拂尘敲了水金的脑瓜一下,“仔细着点,切莫再叫人这么大喊大叫了。” “可那是穆总管,”水金捂着脑袋,委屈地发出灵魂提问,“换成您,您敢拦她吗?” 李连沉默了一下,又敲了敲他,转身跟了进去。 这一出,闹得是什么事儿啊。 皇上和一个小宫女争风吃醋,传出去整个大燕的脸都要没了。 可若是为了那位……似乎也不是让人不能理解。 李连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他可没有穆总管那个人形免死金牌的特殊待遇,这时候若是弄出点动静,看皇上不扒了他的皮。 此时穆瑾已经绕过屏风来到了宇文睿面前,正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 宇文睿也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叫她起来,他眼里还有着盛怒的神色,但是脸上已经归为一片冰冷,他看着跪在底下的穆瑾,久久没有出声。 穆瑾趴着没动,被眼睫遮盖的眼球稍微向旁边瞥了瞥,看到段榕榕粉色的裙角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同样是跪着的姿态。 李连贴着边溜回了宇文睿的身后,手持拂尘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成一幅壁画。 半晌,宇文睿终于出声,却不是对着穆瑾。 “段榕榕,你说你有想保护的人,是此刻这个急着来救你的人吗?” 饶是穆瑾没有抬头,也能听出来他语气中隐含的愠怒。 她的心稍微提起来了一些,不知道段榕榕的回答会不会更加惹怒了帝王。 “陛下,我……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并非真的想带人离开宫里。”段榕榕的声音有些轻,也有些许颤抖,显然是被吓到了。 穆瑾有点心疼,但是随即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这时候段榕榕别再咬死了之前说的那个人是她,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这么紧张的间隙穆瑾居然还走了个神:若是这一次能让段榕榕有惊无险地度过,那拯救女主三次的任务也应该能完成了吧。 “哦?不是她?”宇文睿冷冷地道,“你可想好了,朕只给你这一次确定的机会,再说错了,朕都保不了你。” 呜呜呜呜呜好可怕! 段榕榕的小身板有点颤抖,她现在脑子里混乱成了一团,不知道宇文睿究竟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若说是正话,刚才她稍微流露出一点想要穆总管的意思,他就突然发起狂来,一副恨不得将她当场击毙的模样。 而若是反话,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要问啊!不是都否认了吗? 段榕榕委委屈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偷偷斜眼去瞄跪在旁边的穆瑾。 恰好穆瑾也斜过眼神,黑沉沉的眼珠和六神无主的段榕榕对上了。 穆瑾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段榕榕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坚定地对宇文睿摇头道:“不是,陛下,奴婢方才昏了头,是说自己想要离开宫里。” 穆瑾在心里比了个拇指。 段榕榕有时候蠢是蠢了点,但还不算不开窍的朽木,否则她们俩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 在听到段榕榕如此坚决的否定之后,宇文睿的声线似乎和缓了一些,他也终于开始搭理跪了半晌的穆瑾。 “锦文,这个丫头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吧。” “回陛下,说不上提拔,就是奴才手中缺人的时候,顺手抓了一个。”穆瑾抬起头,凤眼光华流转,闪烁着真挚的光,“而她又是陛下钦点的百花魁首,这才留了下来。”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穆瑾的说话准则就两点,一是回答问题,二是和段榕榕割席。 不过男主对女主发这么大的火,竟然真的是因为……她? 穆瑾跪在这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知道男主对她产生了畸形的感情,她更愿意称之为扭曲的占有欲。 却没想到因为这种占有欲,竟然会让狗男主有了几分疯批的意思。 穆瑾在心中默默吐槽着,面上却一派真挚,仿佛并不清楚宇文睿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丫头,而发这么大的火。 而她也这么说了:“陛下,您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丫头若是伺候得不好,罚了赶出去也就罢了,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宇文睿面色沉郁,静静地凝视着穆瑾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否是真心。 穆瑾极力将表情控制在最诚恳的模样。 宇文睿蓦然冷笑了一声, 穆瑾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每当这些剧情人物要开始作妖,她都会产生这种预感,仿佛看到了脱缰远去拉都拉不回来的剧情。 宇文睿道:“既然这是你以朕的承诺换来的愿望,朕自然会满足予你。” 等等! “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宫里的宫女,你也不必再留在宫里,今日就出宫去自谋生路吧。”宇文睿看向穆瑾,“去内务府勾掉她的花名册,段榕榕从此不得再入宫。” -- 第187页 夭。寿。了。 穆瑾差点两眼一黑。 即使她极力忍耐,脸色也顿时苍白下来,凤眼里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什么。她听到了什么? 男主把女主赶出宫了? 而一旁的段榕榕也顾不得掩饰了,立刻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向穆瑾,又充满祈求地看看宇文睿,却担心自己焦急之下会说出什么让两人更加陷入危险的话,憋得脸色通红,眼底开始漾起泪花。 这两人的情状落在宇文睿的眼里,和一对即将被强行被拆开的小情儿一模一样。 他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怎么,怪朕棒打鸳鸯吗?” 深邃阴郁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穆瑾,里面分明晃动着明显的威胁。 若是不答应将她放出宫去,等待段榕榕的只有更残酷的未来。 比如之前他向穆瑾提起的那几种可能,无论实现任何一种,都无异于毁了段榕榕的一生。 穆瑾意识到,她现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能力,要是想保住段榕榕,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于是她看都没向段榕榕那边看一眼,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表情道:“陛下圣明。” 段榕榕在一旁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在大殿上当场哭出来。 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狗皇帝,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决绝,直接将她扔出了宫外。 以后她还如何能见到穆总管?还怎么去保护她! 段榕榕要把自己恨死了。 穆瑾心下发出微微的叹息,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去安慰她的好时机,宇文睿看起来为今天的事找好了结果,但谁能确定他这股气已经过去了呢。 宇文睿在下了这个命令之后,似乎消散了一部分怒气,甚至语气都和缓了下来,“还不谢恩吗?” 穆瑾隐晦地瞪了段榕榕一眼。 段榕榕压下差点涌出的一声呜咽,缓缓地磕下头,“奴婢,谢主隆恩。” “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放出宫去,也算你运气好。” 穆瑾的脸色还没彻底缓过来,此时即使努力扬起笑容,也还是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等出了宫,拿着这些年在宫中积攒的积蓄,做点小生意也好,嫁人也罢,过得好了,可要无时无刻不要忘记陛下的恩典。” 说着这些话,穆瑾感到心口在滴血。 女主被男主赶出宫了,她还在劝女主去嫁人。 她真想拿把刀当场就让自己去了。 姿容绝丽的小太监说着和心上之人诀别的话,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冷漠样子,然而她那苍白柔弱的脸色,以及眼中压抑不住的痛苦,还是暴露出她内心深处的挣扎。 宇文睿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一切,看着一对“有情人”在他的强迫下分离,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他的目的达成了,但是他看着穆瑾苍白的脸,一股股的邪火和怒气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上蹿起。 赶走她,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只是见不到她而已,甚至没有要她的命,竟然让惯于隐藏的你,连表面上的伪装都做不出来了? 如果穆瑾能听到他这句话,一定会当场吐血。 实在不是伪不伪装的问题,只是你做的这个事实在是太狗了。 无论段榕榕愿不愿意,她都被叫进来的侍卫强行拖走,临走前她慌乱无助的眼神不住地看向穆瑾,但穆瑾一个眼角都没有分给她。 段榕榕面露绝望,毫不挣扎地被侍卫带了出去。 穆瑾听着她的声音消失在殿中,心里微微放下了点紧张。 她早已安排了仲如在暗处接应,只要段榕榕被带了出去,就要时刻盯紧她的动态。出了宇文睿的视线,起码段榕榕的生命是不会出危险了。 段榕榕的离开并没有引起系统通报任务完成的声音,想必这个结果在系统看来不算“拯救”了女主。 穆瑾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看向上方的宇文睿。 真正的硬仗,现在才要开始。 此时,千里之外的平墨陀。 这里是大燕与东川的交接之地,属于大燕的地界,只是距离燕京过于遥远,通信不便,兵力薄弱,之前在骁勇善战的东川人层层逼迫之下,险些有失守的危险。 而这一切,都在戎将军带着大燕军队抵达这里之后被改变了。 戎将军身边有一批闻名天下的戎家军,他们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战士,有了他们的加入,整个战局顿时有了巨大的倾斜。 戎将军虽是年轻,但是用兵如神,思维缜密,一旦出兵必是摘取胜利。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东川军那边似乎每一次都能预判到这边的行为,无论是作战计划,还是战斗时所用的阵型,都能及时作出准确的反应。 这让他们一度陷入困境。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现状并没有持续很久,甚至没有到需要急报到燕京的地步。 戎锋开始莫名接到一些关于战局的情报,这些情报可能是出自偶然听来的只言片语,一联系如今战局就能迅速得出有用的信息。 也可能是特意留给他的密信,里面明确地点出东川军即将行动的计划,而按照这些计划去伏击,往往都能击中他们的痛点。 -- 第188页 戎锋再迟钝都能感觉出来,这是有人在刻意帮他,或者说在帮大燕。 但是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给他递信,却刻意不暴露自己身份? 戎锋仔细地比对过收到密信,每一次的手笔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比对过记忆里所有人的字,也没有一个和密信上的字迹符合。 密信的事没有隐瞒他的军师杜尚,而杜尚在仔细看过密信之后,也和戎锋一样一头雾水。 更诡异的是,他们从未见过送密信的人。 即使是深夜,戎锋帐中的烛灯也会燃到很晚,杜尚站在入口处唤了声将军,得到默许后轻声走了进来。 一看到戎锋还在对比着几封密信,他心下了然地问道:“将军还是对这送信之人放不下心?” 戎锋摇摇头,“非是。” 成为将军以来,他的言辞愈加寡少,在穆瑾面前极力找话的那份柔软和执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杜尚沉思片刻,“那将军是觉得,太依赖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不是好事?” “杜尚。”戎锋的声音被边关的风磨砺得愈加沉厚,低低念着人的名字时有种陈年白酒的浓烈与醇厚之感,“你是军师,负责分析战事,而不是我的心事。” 杜尚笑了笑,“我这不是想让将军多说几句话,除了下令之外,将军鲜少说过其他话了。” 戎锋愣了愣,抬头看了他一眼。 杜尚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竟然起了些许恻隐之心,“即使将军想要说话之人不在这里,也……不可太过压抑自己,否则当你再次站到她面前,恐怕也会哑口无言。” 这次戎锋的脸色动了动,露出些许不悦,“我说过,你不负责分析我的心事。” 杜尚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在整个边关的人看来,戎锋是战无不克的战神,是寒风中一面烈烈的旗帜。 在东川人看来,戎锋是来自地狱的阎罗,是凶名赫赫的大燕悍将。 但是这个在战场上被神化的人,却每晚都在为一个人思念得彻骨难眠。 而这个人,甚至都没有明确地答复过他。 杜尚心里涌出几分心酸,他凑上前来,正待和戎锋一起再研究一下这几封被他们看过八百遍的信,门口传来阿虎憨厚的声音。 “将军,军师,又有人送信来了。” 杜尚神色一凛,和戎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即使知道可能还会和之前一样一无所获,戎锋还是道:“把人带进来。” 阿虎带进来一个脸圆圆的,皮肤被晒得粗糙泛红的女子。 女子穿着当地的服饰,看起来和燕京的人有很大不同,她指着阿虎交到戎锋手中的信,比比划划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是个哑女。 戎锋看了看信封,果然还是那个字迹。 杜尚看向阿虎,“还是那样吗?” “是。”阿虎挠挠头,“送信人不识字,是个哑巴,无论问什么都不清楚。” 之前挑的几个送信人也都是如此,让他们没有一丝踪迹可查,总不能派人盯着整个平墨陀的聋哑人。 戎锋看向那名女子,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长得普通,但是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却含羞带怯地看着戎锋,露出强烈的崇拜。 这个样子,让戎锋也无法问出什么。 交代阿虎给女子一些银两或者食物作为报答,女子听懂了,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女子被阿虎带了下去。 “果然还是如此。”杜尚叹道,“幸好早有准备。将军,信上写了什么?” 戎锋单手将信纸抖开,快速而不失细致地将信从头到尾看完,毫不避讳地递给了眼巴巴的杜尚。 杜尚立刻伸手接了过来,毕竟根据经验,这上面的可都是关于东川的密报。 可是这次他看完后,却颇为困惑地皱起了眉。 “徐露昭是谁……张明旭又是谁?新的东川将领吗?” 戎锋背过双手,透过帐中的窗子看向边关看起来格外巨大的圆月。 “是麻烦。”他沉声道。 第65章 一个大新闻。 深夜的太和殿里灯火寂寂, 因为皇上的震怒,连熄灭的灯芯都没人敢去换,一半都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穆瑾抬头望着宇文睿半掩在黑暗中的表情,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不由掐住了掌心。 宇文睿看上去太平静了。 他刚才将段榕榕赶出了皇宫, 是一场不体面的胜利,以他皇帝的身份去欺压一名宫女,恐怕这也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但是他不但做了, 甚至在做了之后, 还觉得犹有不足。 他在半明半暗之中凝视着还跪在地下的穆瑾, 眼中流转着深邃艰涩的光。 他不吭声,穆瑾也不敢吭声,恨不得将自己当成壁画的李连更不会吭声。 后来, 是穆瑾单薄的身体支撑不住,不得已动了下麻木生疼的膝盖, 发出了些许摩擦的窸窣声,这才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穆锦文, 这是朕第一次问你。”宇文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是否心悦于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穆瑾也没必要在这上面装傻。 “奴才,心悦于她?”穆瑾似乎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脸皮动了动,露出个混杂着困惑和厌恶的表情,“陛下为何会这样认为?” -- 第189页 看着她的神态, 宇文睿语气平稳, “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不是。”穆瑾回答得非常快。 本来她就不可能喜欢段榕榕,看着女主就和看着自己家种的白菜没什么两样。 宇文睿道, “你不喜欢她,为何事事都要维护她,甚至宁愿违抗于朕,也要试图保护她。” 说到后面,帝王的尾音又夹杂着沉郁的怒气。 “那是因为……” “不要说她和朕有关系!” 穆瑾被宇文睿突然加重的语气喝住,一时没有回话。 为什么保护段榕榕?当然以为她是女主,穆瑾为了不让莫名不讨男主男配喜欢的女主丧命,只好自己承担起保护女主的指责,才能让任务不会失败。 但是在其他人看来,以她的性格脾气,肯这样护着一个人,无异于直接宣告她喜欢对方。 这个误会最开始起源于戎锋,穆瑾并没有当回事,只当是男二的脑洞格外大。 但当这个误会愈演愈烈,甚至成为男女主彻底决裂的原因,穆瑾是万万没想到的。 事到如今,无论她说什么,宇文睿都不会相信,只会认为是她为了给段榕榕脱罪而编的借口。 但他必须问出这个问题,否则他帝王傲慢的心中会始终扎着一根刺,他在逼穆瑾承认,自己对段榕榕无意,哪怕是说谎骗他的,他也不允许出现明面上的忤逆。 穆瑾自忖参透了帝王心思,于是回答得干脆又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明明白白地和段榕榕割裂开来。 她以为否认之后,宇文睿起码会消弭一些怒气。 但是穆瑾看到,宇文睿的神色虽然平静下来,眼中神色却愈加深不可测。 里面充斥着让她发冷的打量和谋算。 他想干什么? “锦文,朕一向十分信任你。”宇文睿的语气倏然平稳下来,似乎之前的怒火都只是一场幻觉,“在东川战事爆发以来,你恪尽职守,无论宫中内务还是君子梅的行动,你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穆瑾心中的提防升到了最高:“谢陛下夸奖,奴才愧不敢当。” “朕一直觉得,你才能的用处,远远大于你的外貌,所以委与你重任。”宇文睿抬腿,缓缓地从御案旁边走下来,明黄的龙袍角停在穆瑾面前,“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穆瑾整个心都颤抖起来,她从宇文睿的话里得到了非常不安的信息。 “奴才……明白。”她艰难地开口,“奴才,感谢陛下的信任。” “你明白?”宇文睿发出低低的笑声,“不,朕觉得你并不明白。” 穆瑾的心咚地一声,落入了深渊底端。 她的下巴突然被人掐住,一只保养得当的手捏着她,强迫她半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了宇文睿浓黑的眼睛。 “你不明白,朕为了忍耐对你的渴望,耗费了多少的心力。” 穆瑾眼中浮现出些许恐惧。 此时的宇文睿,不是那个器宇轩昂的年轻帝王,而是如同一只凶狠的猛兽,不容许落入掌中的猎物有丝毫的反抗,更不容许她逃脱。 “陛下……” 穆瑾艰难地张口,脑子飞速旋转着,想要找出一个能脱身的方法。 可是她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你的眼睛在转。”宇文睿更凑近了一些,几乎能感受到他鼻间的呼吸,低沉的声音仿佛将穆瑾包围起来,如同一个囚笼,“你一向聪明,又在打着什么诡计想要逃走了吗?” 他低声道:“朕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了。” 穆瑾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整个人愣在当场,看着完全变成陌生人的男主。 宇文睿抬起眼,向上方的横梁处看了一眼。 穆瑾下意识地跟着他抬头看去。 然而还没等看清什么,一道人影突然从上方落了下来,她刚看到了飞鱼服的一角,随之而来的,是后颈处传来的剧痛。 卧槽!堂堂皇帝男主,居然玩偷袭!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穆瑾还没来得及启动防御,便在内心的一声怒骂中,不可置信地昏了过去。 在彻底闭上眼之前,她似乎看到了后面李连不忍的表情,以及宇文睿喃喃的自语。 “你的眼睛是阴沉的,乌黑的,狡诈的,但是第一次发现,它们充满恐惧时,还是如此美丽……” 完了。 穆瑾挣扎地掀了下眼皮,最后还是放弃地晕了过去。 穆瑾看着她软倒在地上的身体,慢慢地直起了身。 “锦文,不要怪朕。”他对着昏迷的穆瑾道,“朕只是希望你明白,你究竟为何会拥有如今的一切,而你本该属于谁。” 他抬眼,看到从房梁上落下来的那人,眼睛不自觉地向地上的穆瑾身上瞟,脸色沉了下来。 “江延。”他淡淡地道,“你做得不错。” 那名飞鱼卫正是江延。 他闻言迅速收回落在穆瑾身上的目光,低头恭谨地道:“属下不敢。” 李连这时候再继续做壁画就不合适了,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看着心情似乎平复过来的宇文睿,问道:“敢问陛下,穆总管该如何处置?” “将她带到水合宫。”宇文睿道。 李连和江延均是一愣,露出惊愕的神色来。 水合宫位于帝王寝殿的后方,是……帝后新婚之夜所住的宫殿。 -- 第190页 因为宇文睿还未立过后,水合宫也一直空着,没有人住过。 江延忍不住道:“陛下,您是想……” 回答他的,是宇文睿利剑一般的目光。 “朕想做何事,还不用他人来教。”他冷冷地道,“江延,从这里出去之后,就忘掉今晚的事,明白吗?” 江延深深地低下头,“属下是担忧,穆总管生性倔强,恐怕醒来后会行为过激,伤到陛下。” 宇文睿低头看了穆瑾一眼,露出些许柔和,“她若是不生气,那才不像是她。” “她就算是有牙的虎,朕也要把她变成没了牙只会舔朕的猫儿。你还有何要奏?” 江延抿唇,“属下不敢。” 宇文睿又道:“锦文最近累了,被朕特许送到行宫修养,你将君子梅整合起来,暂时都归你统领。” 江延压下心中的震撼,“属下遵旨。” 皇上……这是要架空穆总管吗? 他不敢去问,更不敢反抗皇上的命令,只能领旨,并默默和后面的李连对视一眼。 “把人送去吧。”宇文睿道,“别伤到她了。” 也许是昏迷之前发生的事给穆瑾带来的冲击太过巨大,当感到意识回笼,穆瑾居然不想睁开眼睛。 “系统,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水合宫。”系统冷冷地说。 穆瑾被它打击到了,差点要抓着被子假装哭诉一番,这一动让她感到四肢还是自由的,心中松了口气,还好是有机会逃跑的。 逃避不是穆瑾的性格,她告诉自己事情已经不可能更糟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深红交错的轻纱帷幔,柔顺地垂落在明黄绸缎的大床之上,充满着柔软和……缠绵。 穆瑾感到事情有些不对,第一反应是摸向自己的前胸。 布还在,衣服也没变。 看起来就只是将她搬了过来,没有动她。 她坐起身,忐忑地打量着这间奢华的宫殿,怎么看怎么不像普通的地方。 “狗男主这是把我弄哪来了?” “都告诉你了,水合宫。” “这水合宫是什么地方?” “你真不知道吗?”系统狠狠地,“你再仔细想想最后男女主大婚的那段。” 穆瑾呆滞地开始回忆原作的内容。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宇文睿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新婚的皇后,倒在了水合宫的明黄大床之上,深红的轻纱帷幔落在两人周身,显示着未来他们就如这帷幔一般永远缠绵……” 穆瑾打了个哆嗦,整个表情都凝固了。 “想起来了?”系统说,“你可真有本事,居然在女主之前就住进了这水合宫。” 穆瑾心慌意乱,没工夫在意系统的冷嘲热讽,她认真地回忆着昏迷前宇文睿说的话,最终得出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理由。 “宇文睿他……”她露出个仿佛吃到了臭豆腐乳一样的表情,“喜欢我喜欢到,要把我囚//禁起来?” 系统沉默了下去,也许这句话在穆瑾本人说出来,比它分析出来的更具有冲击力。 “不是吧!”穆瑾一脸惨痛地又扑回了大床,将整个脸都埋在了柔软的被子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好好的剧情突然就急转直下了!” 系统还是没来得及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一人一机齐齐陷入了僵硬。 “你醒了?” 穆瑾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维持着埋在被子里的姿势,浑身紧绷地感受着宇文睿的脚步声向自己靠近。 旁边的床垫一沉,他坐在了穆瑾身边。 有几秒钟谁都没有说话,宇文睿似乎是在打量穆瑾此时的姿态,再开口时带着些笑意,“怎么将自己蒙得这么严实?” 穆瑾仍然僵着一语不发。 宇文睿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音也没有生气,他伸出手,轻轻解开了穆瑾的发髻。 一头清凉乌亮的长发就这么铺散一床,宇文睿眼中浮现出沉迷的神色。 “真美。” 穆瑾原先一动不动,直到宇文睿开始摸她的头发,她受不了了。 她蓦然坐起了身子,被憋得泛红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宇文睿,满是疑惑和憎恶。 “陛下,你这是何意?” 宇文睿打量着她的表情,居然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来。 “朕本以为,你醒来之后会想自残或杀朕,看来你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声音压低些许,微微向她凑近,“还是说,你终究不是那么无情,不忍心伤朕?” 穆瑾:…… 她不知道,狗男主会那么……不普通但是自信。 她冷漠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在心里道:“系统,我现在开启防御,一脚把男主踹开行不行?” “不行。”系统道,“你忘了你不能伤害剧情主要角色了?” “但现在是他想伤我!” “一旦伤了男主,你就直接被判定任务失败。”系统担忧地,“你不能冲动啊。” 宇文睿就看到,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穆瑾仿佛被气到了,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眼尾的红晕愈加惊心动魄。 他犹如受到蛊惑一般,抬起手想要碰触那抹红。 很多次,他有很多次见到过这抹红,但是每一次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打断他,不让他去碰触。 -- 第191页 也许是心中的理智,也许是急切的事物。 但是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拦住他了,这个人就在面前,他轻而易举就能抹杀掉她存在于世的痕迹,整个世界里,只有他拥有她,她的眼睛再也无法看向他人。 宇文睿眼里闪现出某种浓烈的感情,他的手对穆瑾伸了过去。 然而在即将碰触到穆瑾之前,穆瑾突然站起了身。 她绕到宇文睿身前,整个人跪了下去。 “陛下。”穆瑾道,“奴才谢陛下厚爱,奴才深感惶恐。” 宇文睿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看向穆瑾,眼中情绪落了下去。 “是吗?”他淡淡地道,“只是你的行为,可看不出惶恐。” “这是奴才不得已而为之。”穆瑾眼中又浮现出那抹熟悉的,亲近和孺慕的神色,“陛下,你自己说过,奴才才能的作用远远大于奴才的脸,奴才想为陛下继续效力,而不是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成为一个无用的摆设。陛下圣明,请放奴才离开。” 宇文睿看着穆瑾眼中的神色,眉目微动。 “锦文,朕知道你对朕是特殊的。”他伸手按在穆瑾的肩头,“你是跟随朕时间最长的人,这么长时间了,从未有过人能和你相比,你可知道?” “这是奴才的殊荣。”穆瑾极力想要避免自己生理性的反抗,但还是在眼中流露出几丝拒绝,“但这并非奴才所愿!请陛下放了奴才,让奴才继续为陛下效力!” 宇文睿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来,握着穆瑾肩头的手也逐渐用力,让她疼得脸色变了一下。 “你也许是误会了。”宇文睿道,“是什么让你认为,朕所做的决定,你还有说不的权利呢?” 这句话,彻底灭了穆瑾想要和谈的希望。 她看着这个即使是坐着,也不掩高高在上的大燕帝王,第一次将对他的怒火和厌恶放在了面上。 她一把将对方的手打了下来,同时后退几步,“你别碰我。” 宇文睿的手被拍了一下,但他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发出愉悦的低笑。 “你终于不在朕面前伪装了。”他也同样站起身,高大的身形轻松就将穆瑾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下,“这很好。锦文,你从来都不是乖巧听话的那种属下,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在朕面前做出奴颜婢膝的样子。” 他说着,不顾穆瑾的排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强行将她拉近自己。 “你善于伪装,天生反骨,让朕十分好奇,当你不再伪装自己的时候,展现在朕面前的,会是怎样一个人?” 穆瑾挣扎了一下,小臂被抓得很痛,却纹丝不动,“你疯了?” “也许。”宇文睿笑了,“你如何说,朕都不会生气,因为能见到你这一面的,只有朕一人而已。” 穆瑾看着他黑沉的眼睛,虽然脸上在笑着,眼中却盛满疯狂的占有欲。 她脸色苍白,眼角殷红,神态阴狠却颜色绝艳。 “陛下尽可以做任何事。”她道,“但只要奴才有命一天,陛下也甭想好过。” 她已经开始在盘算,现在直接略过部分剧情揭竿而起能不能成功。 宇文睿看着她的表情,低声道:“对,就是这样,露出真实的你。” 这个狗男主真的疯了。 “系统,我现在应该怎么办?”穆瑾病急乱投医。 赤脚医生系统:“救不了,等死吧,告辞。” 穆瑾顿时心如死灰。 她真的害怕狗男主会直接霸王硬上弓,到时候暴露了身份是小事,但是在心中造成的心理阴影,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消失的。 心中即使害怕,穆瑾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她死死盯着宇文睿,如同一条被人捏住七寸的阴冷毒蛇,纵使姿态柔弱魅惑,却随时准备着将对方咬死。 宇文睿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竟然将手放开了。 穆瑾登时向后退了几大步。 “我不想强迫于你。”宇文睿任由她后退,将手负到身后,一派轩昂气派,“你自己想清楚。” 穆瑾警惕地瞪着他,看着他轻笑一声,施施然从她身边走过了。 大殿的门被人打开了又关起,穆瑾清晰地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确定整个殿中没有其他人存在了,穆瑾动了一下僵硬的脸皮,疲惫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这叫什么事。” 她呆站了片刻,转身坐回了床上。 宇文睿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 目前唯一的好处就是,宇文睿将她藏在后方,后面无论她做什么动作,都不会最先怀疑到她的身上。 也幸好宇文睿自持身份,不想对她用强,否则以系统莫名其妙的限制,她恐怕会难逃一劫。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把希望放在别人的良心上是最不靠谱的事,还是需要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穆瑾无意识地揉着自己被捏痛的小臂,陷入了沉思。 君子梅里不止有宇文睿的人,她不担心自己会一直出不去,但是需要给他们一些时间,相信以仲如和庄城的能力,会很快想到办法和她联络上。 她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维持人设,然后默默等待。 自从水合宫里住了个人,在这里当值的宫人都是经过层层挑选,而选出的最可靠,嘴最严的人。 -- 第192页 即便如此,他们一听到要给里面那位送饭,还是会互相递个眼色,然后用抓阄的方式来挑选出当天的倒霉蛋。 那个倒霉蛋就哭丧个脸去取餐,然后硬是挤出一副笑脸,以大无畏的姿态端了进去。 接着,在外面的人就会听到里面响起的谩骂声,杯盘碎裂声,以及偶尔会传出的□□痛击声。 所有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于抱怨或者反抗。 皇上他们不敢反抗,但是里面那位,在长久的积威之下,他们也不敢半点不敬。 每一次进去送饭的人出来之后,都如同历劫一般,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今日又到了送饭的时间,几个宫人相互看看,正要以老办法选出去送的人。 这时一人越众而出,俊秀的脸上带着无害的神态,“既然大家都不想去,那就由我去吧。” 所有人都以看英雄的目光看向他。 寻思这应该是个新来的,还没有体验过穆总管的威力,但是也不会有人提醒他,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在哪里都能发挥作用。 于是他们就目送着这人端着食盒,走进了被飞鱼卫守卫的殿中。 那人脚步轻盈,一直走到了明黄色的大床之前。 抬眼看去,那人纤细的身形几乎隐没在蹭蹭帷幔之下,红色的轻纱和她苍白的脸庞相互映衬,衬得肤更白而色更艳。 即使听到了有人进来,她的神色也是木然之极,没有任何反应。 那人低下头下跪,恭敬地将食盒放到床头,“穆总管,请用膳。” 穆瑾自然听到了门开的声音,接着是饭菜的香味传来,急迫地勾动着她的味蕾。 她的心在滴血。 这么好吃的饭菜,她却一口都不能吃! 以原身的性格,被皇上以这种理由囚//禁,若是还能吃得下饭,那可就太奇怪了。 于是穆瑾只能硬生生熬着,想着直到仲如或者庄城来见她一面,就能有东西吃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穆瑾还心不在焉地想着,怎么来的又是个太监,那她岂不是又要踹他一脚以示愤怒。 那人见穆瑾动也不动,恭敬地又重复一遍:“穆总管,请用膳。” 穆瑾:“滚。” 算了,都三天了,实在没什么力气。 可那人不依不饶,不但不赶紧退出去,还向前膝行几步,几乎要挨到了穆瑾的床头。 “人是铁饭是钢,如果还想有逃出去的一天,你一定要吃下东西。”他说。 穆瑾因为饥饿而略显迟钝的大脑愣了愣,难以抑制的熟悉感浮现出来,让她猛然回过了头。 来人抬起脸,注视着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曾经的阴狠和算计,泛着显而易见的心疼。 “锦文,”他声线沙哑,“我来晚了。” 第66章 女儿家就是吵闹。 几日没有进食, 穆瑾这么猛地一扭头让脑子有些发晕,她手肘撑在床上,一手扶住额头反应了片刻, 才又抬眼向床边望去。 她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 那人看到她如此虚弱, 眼中的心疼更加浓厚,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熟悉的小瓶,举到穆瑾的鼻下。 “听说你久饿多天, 不适合吃过多的食物, 为了尽快恢复些力气, 还是先用这个吧。” 醒神散的气味飘入鼻腔,刺激得大脑蓦地一清,穆瑾的眼眸也逐渐清明起来。 她盯着一脸心疼的人, 直到叫出他的名字,也仍然有些虚幻。 “张明旭?”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念出, 张明旭的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水光。 “嗯,是我。”他见穆瑾虚弱难当, 将醒神散塞入她的手中,并壮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手,“你再坚持一下,顾太医和仲如他们已经取得了联络,大家都在想办法救你出去。” 穆瑾愣了愣,一时没想明白这几个名字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待听到他们想救自己出去,一股喜意涌上来, 让穆瑾苍白的面颊上露出几丝红晕, 但是她不得不强压住喜色,恹恹地撇开了目光。 她语气厌倦,似乎对世间的一切都已了无生趣。 “费这个工夫做什么。” 张明旭看着她苍白虚弱的面庞, 气若游丝的气息,感觉她整个人都仿佛要化为蒸汽一般,充满了对世间的厌倦和失望。 他心中顿时抽痛起来,同时出现的,还有对宇文睿的愤怒。 那个眸光明亮,一笑就能勾魂摄魄的人,竟然被他折断骄傲,折磨至此。 穆瑾不知道他在脑补些什么,只觉得身边突然爆发出一股悲怆的气息,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扭过头,看到张明旭眼眶发红,脸上第一次出现期期艾艾的神色,几次张了张口,都颤抖地又闭了起来。 穆瑾:? 她差点想打量一下自己,看是不是有什么迹象表明命不久矣了。 然后她听到张明旭颤抖的声音:“他……强迫你了吗?” 穆瑾的表情空茫了一瞬。 这个……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可这一瞬间的沉默似乎造成了张明旭的误解,他放在床上的双手死死握成了拳,然后忍耐不住,狠狠砸向了一旁的床柱。 轻薄的帷幔被震得抖了两下,落下来搭到了穆瑾的周身。 穆瑾确定了,就是那个意思。 -- 第193页 她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尴尬,以原主的性格,无论说有还是没有,似乎会崩人设。 她只好闭上眼不去看他,还侧过了头,避免会被追问。 这个行为彻底让张明旭肯定了这个猜测,他注视着穆瑾,眼中流露出刻骨的心疼和痛苦。 他从小和穆瑾一起长大,穆瑾有多么骄傲,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宇文睿怎么敢,他怎么敢…… 张明旭突然站起了身。 他红着眼睛,立刻就要转身离开,穆瑾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干不了什么好事,出声喝道:“站住。” 张明旭停了下来,握紧双拳的背影看起来在微微颤抖。 穆瑾声音发凉:“你要去做什么?” “想办法,杀了他。” 穆瑾:“杀谁?” 张明旭想要回答,却害怕连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对穆瑾来说都是一种伤害,他犹豫一下,低声道:“你耐心等等,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穆瑾慢慢地深吸口气,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太激烈地说话,刚才说出站住两字,都让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虚弱地冷笑一声,“张明旭,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等死的废物吗?” 张明旭眼睛遽然亮了一下,他回过身看向穆瑾,充满不可置信的惊喜:“锦文,你……” 我,我再不说话,反派主线都要被你走了。 穆瑾在心中暗道。 她看着张明旭仿佛要喜极而泣的表情,感到有些微妙的感动。 这个原本的小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歪了,就被她毫不犹豫地扔到了一边,但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居然又长了回来,而且比原来还要忠心。 哪怕不知道真假,这也是穆瑾唯一能够抓住的机会,不能放他去捣乱。 “你过来。”在张明旭充满期待的眼中,穆瑾轻轻地开口,“给我点吃的,再给我准备纸笔。” 张明旭用力地点头,眼里闪着清晰的湿意,他走过来,为穆瑾打开了食盒。 安抚好暴走的张明旭,穆瑾看似厌倦,实则迫不及待地接过了饭碗,当第一口食物进入胃里的时候,她差点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但是为了不崩人设,她还是满脸苍白,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下去。 啊……差点就成为第一个被饿死的宿主了。 张明旭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东西,眼睛眨都不眨。 以她的骄傲,必然难以忍受这种折辱的生活,连吃东西都如此勉强,若是自己再来得晚一些,恐怕…… 张明旭恨恨闭了下眼睛,强自将自己的假设给踢了出去。 他待穆瑾吃得差不多了,才轻轻出声,仿佛怕稍微大点声音就会刺激到她一般。 “今日未带纸笔,你尽可吩咐于我。” …… 陌生的俊秀太监接过了给穆总管送餐差事,水合宫其他伺候的宫人自然都松了口气。 他们心照不宣地继续做手中的活计,同时关注着殿中的动静,不出意外的话,又要响起……响起…… 修剪花枝的都快给花剪秃了,都没有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几个宫人不由凑到一起,叽叽咕咕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穆总管竟然没有为难这个小太监?” “八成是饿得狠了吧,穆总管那么瘦弱的身子,怎么经得起那么多日禁食。” “我看是穆总管睡过去了,那公公不敢吵醒她,又不敢走,就那么停在那了,一会儿待穆总管醒来……” 这个小太监的话还没有说完,殿中就传来了他们等待已久的声音。 伴随着杯盘碎裂的声音,方才进去的小公公好一会儿没有出来,再出现的时候,一身颇为狼狈,不但带着打翻的菜汤,衣服上还有几道被划开的口子。 “你们看,我怎么说的来着。”方才最后发言的小太监说道。 “穆总管真是越来越凶残了。”一个小宫女叹息道,一副颇为心疼的样子,“但是好端端一个人,突然被皇上囚禁在这里,恐怕谁都……” “别说了!”另一个宫女打了她一下,“你不要脑袋啦?” 她看着眼眶发红,仿佛刚才受了委屈的张明旭,露出些许梦幻的表情,“这个小公公长得真俊……穆总管也真下得去手。” 说着张明旭就路过了他们,看他们一个个都一脸同情,回了一个弱弱的笑容。 “这送膳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张明旭语气里还有点害怕,但是脸上浮现出坚强的神色,大无畏地道,“以后大家也不用辛苦了,就由我来吧。” 几个宫人浑身一震,看着张明旭的目光和看着拯救世界的英雄没什么两样。 张明旭又笑了笑,脚步虚浮地抱着杯盘残渣离开了。 为了不让外面的人怀疑,穆瑾在吃完后还是如往常一般,随手摔碎了装菜的盘子,为了表示没有对张明旭特殊对待,还把菜汤泼了他一身。 确定不会露出什么异样,她才放张明旭离开。 看着张明旭的背影,穆瑾放松地向后面一靠。 “啊……”她对系统叹息,“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吃饱的感觉是这么美好。” 系统:“看你这点出息,你对人生的追求已经降格到吃饱就行了吗?” “哪里的话。”穆瑾爬起来,“我不是敬业地又开始走剧情了吗?一边让张明旭去和仲如联络,一边给庄城那边传一些只有我们知道的暗语,我人又出不去,能有什么办法。” -- 第194页 系统沉默一下:“你真的觉得张明旭可信吗?之前你都把他赶走了,他还和徐露昭有联络。” “就算不可信,目前也没有其它方法能传递出消息。”穆瑾回忆着张明旭对她处境的反应,“徐露昭的事,应该另有隐情,我会弄清楚的。” 系统不太相信,在它的数据分析中,有过背叛经历的人往往会更容易反水,它不明白穆瑾为什么会再次信任他。 穆瑾没法和系统解释,人和系统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的“感情”会比数据更加难控。 穆瑾看向空旷的大殿,紧闭的门窗让外面的阳光射不进来,整个殿中显得阴暗而压抑。 就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 …… 平墨陀。 边关的冬天比燕京走得更晚一些,戎锋御马在雪中飞奔,墨马银甲红缨,在雪中如一道激烈的闪电疾驰而过。 他奔到一处山坡,前面已无路可走,这才勒马停下。 边境辽阔,一轮格外巨大的红日正缓缓落下,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的盔甲上,融化成雪水流下。 他遥遥地望向远方,那是燕京的方向。 戎锋一个人在雪中伫立了许久,直到天边渐沉,夕阳最后一丝浓烈的光芒给整个大地镀上一层血色的光辉。 他这才策马调头,不似来时一样飞奔,而是有些京中公子游玩的步调。 待走到山下时,正碰上来寻他的军师杜尚。 “将军!” 杜尚不会武功,在这边疆苦寒之地一向难熬,他裹得跟个球一样,骑在马上颠颠地向戎锋跑来。 戎锋觉得有几分喜感,眉宇间被冰冻住的情绪也动了动,露出一丝笑意来,“何事?” 杜尚艰难地把嘴巴从厚重的毛领里□□,“山下又来人了。” 戎锋目光一凝,“走。” 他正好夹住马肚,杜尚又补充道:“表小姐似乎对来人十分感兴趣,一直在追问是什么人,军中那些大老粗,将军也知道,恐怕……” 闻言,戎锋眉目间的神色更冷了些。 “无论是什么人,一旦泄露军机,一律军纪伺候。”他冷冷地说完,一夹马肚,黑色和银色相间的身影快速向着驻扎的地方奔了过去。 剩下杜尚在身后苦笑。 “说的是容易,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像将军你一样,美色当前却毫不动心哟。” 他叹了口气,连忙催动马儿,颠颠地跟上了他家将军。 戎锋一路毫不歇息,不消半个时辰就回到了驻地。 他在驻地前下马,随手将马缰交到来接应的士兵手中,随口问:“山下百姓在何处?” “回将军,在将军帐中。”那士兵回答。 “表姑娘呢?”戎锋又问。 那士兵风吹雨打下粗糙的脸竟然红了起来,“也在将军帐中。” 戎锋皱起了眉。 这时杜尚也赶了上来,堪堪下马的他正好看到戎锋挺直的背影,想到最近军营中发生的事,又是叹了一口气。 因为神秘人的信件,戎锋勉强地为徐露昭准备了营帐,果然在没两天之后,这位表小姐就孤身一人,满身凄凉地赶到了边疆。 一见到戎锋,她就哭诉着“表哥”,想要一头扎入戎锋怀中。 杜尚至今仍然记得他家将军的走位。 戎锋当时暴退几步,仿佛花容月貌的徐小姐是某种可怕的疫病源头,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目中,戎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去过疫区后留下的习惯,保持距离。” 杜尚也面无表情:当日穆公子在的时候,你就差把自己贴人家身上去了。 经过徐露昭一番悲惨的哭诉,说自己是如何为伯伯一家出谋划策,却被无情地扫地出门之后,成功引起了一波糙汉子们的同情。 唯有戎锋不为所动,只是吩咐让她住了下来,后面几乎是在刻意地躲着她。 杜尚明白戎锋的想法。 哪怕不说有穆公子这茬儿,就说这徐小姐只是和家里闹了脾气,就视十几年的养恩于不顾,转头就对徐丞相一家抱有如此怨气,这堪称白眼狼的行为,也难怪戎锋看不下去。 戎锋回到帐中,盔甲上冰冷的雪在接触室温之后迅速融化,行走之后在毯子上印下一道深褐色的水印。 徐露昭正坐在戎锋的矮桌旁,拉着来送信的人问长问短,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矮桌下,铺着的正是那张豹子皮。 徐露昭一看到戎锋回来,连忙露出温婉端庄的笑容起身,语气略带撒娇地道:“表哥,你看这人,我问他是谁送来的信,他也不说,我让他把信先交给我保管,他也不给。” 戎锋眉头皱了一下,语气冷然:“你是不知道,这里是军营重地吗?” 徐露昭表情愣了愣,有些委屈地道:“当然知道,这里不是你的地方吗?” “这里是皇上的地方,是大燕的地方,你这话,我可万万不敢当。”戎锋垂眼看了一下,这次送信的是个瘦小的老者,看到戎锋之后,有些紧张的黝黑脸庞上露出尊敬感激的笑容。 徐露昭接连被戎锋刺了两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见戎锋看向老者,又道:“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交给你和交给我都是一样的,我又不会偷看,他就是不给,那么多将士都在看我的笑话,弄得我好生没脸……” -- 第195页 杜尚刚进帐中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若不是他穿得厚,衣领高,恐怕这抽搐的嘴角就要藏不住了。 这徐姑娘……到底是傻呢还是不太聪明呢…… 果然,戎锋本来淡漠的脸上,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终于变了。 他深邃的眉宇皱成了沟壑,眸光如利剑般射向徐露昭,“这是军营,岂是儿戏!你今天要求信使将密信交予你,明天是不是就能将密信随意交给他人?成何体统!” 如今的戎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颇为潇洒的京中公子了。 他身上沉淀着尸山血海爬到顶峰的凶悍煞气,哪怕还没有发火,只是沉下脸低声喝道,也让帐中气压瞬间低了下来,充满紧绷。 徐露昭的脸立刻白了下来,“表哥,我,我只是想让老人家能早点回去……” 戎锋却已不再搭理她,亲自扶住老人的手,将他搀了起来,“老人家,你可有新要给我?” 老人家一直看着戎锋和徐露昭交流,眼中颇有几分庆幸的神色,此时见戎锋亲自来搀扶他,露出几分受宠若惊,连忙将怀中的信掏出来,亲手塞进戎锋手里才算完事。 徐露昭不服气地道:“表哥你看,这老人家也忒小心了,跟我不说话就算了,即使对你,都如此怠慢。” 戎锋的手顿了一下,接着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抬手唤人进来,将老人送出去。 徐露昭见戎锋就是不理她,心下正在焦急,待见到一直等在门口,此时进来送老人的士兵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顿时心中一沉。 怎么了,她说错话了吗? 杜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声道:“徐姑娘,莫非你就没发现,那老人是个哑者吗?” 徐露昭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戎锋暂时将信收入怀中,看着徐露昭的目光,连最起码的客套都没有了,只剩下最冷漠的神色。 “表哥。”徐露昭怔怔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态慌乱起来,“你不能赶我走!你是我最后的依靠了,我孤身一个女儿家,费尽工夫才找到你这里来,已经等于是你的人了!” 杜尚露出仿佛吞下一只苍蝇的表情,看向徐露昭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觉得她疯了。 戎锋面对想冲上来抓住他的徐露昭,只是轻微侧了下身子,就轻易地避开了她。 而徐露昭,却因为骤然失去支撑而跌倒在地上。 她从未觉得,戎锋会有这样冷酷高傲的表情。 “我只向你说这一次,”戎锋垂下眼,看着她的眼神和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我收留你,不代表想要你,你好自为之。” 随即他对杜尚道:“徐姑娘因为思乡过度,精神失常,从今日起就不要再让她出自己的营帐了。” 杜尚听懂了,徐露昭也听懂了。 她的表情凝固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戎锋。 “你不能这么对我!” 戎锋冷漠地道:“带徐姑娘下去吧,莫要短她吃喝。” 在徐露昭还在不甘地呼喊,说着戎锋不能这样对她,可是直到她被拖出了戎锋的营帐,戎锋都没有再向她投去一个眼神。 徐露昭怔怔地回头看去,惊慌无辜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听着徐露昭的声音终于消失,戎锋捏了捏眉心,将眉宇间的沟壑揉开,低声咕哝一句:“女儿家就是闹得头疼。” 杜尚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以手握拳,挡在嘴前咳了一声。 合着你老人家的心上人是位“公子”,就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了是吧。 戎锋如此情绪化的情态也只是展现了一瞬,下一秒他就变回那个骁勇善战的大燕将军,随手解下头盔和盔甲放到桌上,就着点起的油灯,展开信看了起来。 他看着前面的神色还比较正常,然而当扫到最底端的一行小字,他的表情却倏然沉郁下来。 看着戎锋的眼神越来越沉,杜尚忍不住问道:“将军,是否有何紧急之事?” 他话音未落,就见戎锋拿着信的手蓦然一紧,脆弱的纸张被他捏入掌中,立时皱成一团。 “将,将军?”杜尚神色惊吓,哪怕是之前收到足以改变战局的情报,将军也没有过如此失态。 戎锋没有回答,他盯着油灯跳跃的火苗,脸庞陷入半明半暗之中,显然进入了某种挣扎。 半晌,他毫无征兆地站起了身,就要向帐外走去。 “将军!”杜尚叫道。 戎锋的身影停住了,他捏着那封早已不成型的信,高大坚实的背影透出几分颓废和决绝。 “杜尚。”他转过身来,棕色的眼中光芒沉寂,“我交代你些事,你暂代统帅,我需要回燕京一趟。” …… “之前那些信,可都按照我的要求寄的?”穆瑾用完了膳,沉声问张明旭。 经过几日的调养,她的脸色有了很大的提升,起码已经不是白得仿佛随时都能飘走的样子了。 张明旭看着她,眼神颇为欣慰,“自然。” 穆瑾有点受不了他这男妈妈一样的眼神,撇开目光道:“接下来是战事的紧要关头,一定要派人盯好我说的几处,东川的拉赫王子即将在战时接任王位,可能会引起变动。” “这些已经都安排好了。”张明旭道,“你还是再多用些饭食,好养足精神。” -- 第196页 穆瑾看着被自己剩下的大半些饭菜,心里也在心痛。 但是她强行控制着自己从上面移开了目光。 以原主的性格,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若是还大吃大喝,那不等于自己承认有问题。 穆瑾犹豫了片刻,觉得张明旭这几日对自己的关怀实在不像是假装,她决定趁此机会,问清他和徐露昭究竟有什么交易。 “张明旭,你……” 她的话没来得及问出口。 因为外面已经传来了李连的声音。 “皇上驾到——” 第67章 只想教你穿衣。 因为战事繁忙, 宇文睿接连几日都没有来水合宫。 今日总算传来了好消息,宇文睿第一反应,居然是去和穆瑾分享。 穆瑾对这场战争的关注有目共睹, 她调兵遣将, 将暗军与宫中内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他之前都看在眼里。 只是如今,不知她是否愿意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宇文睿带着李连来到水合宫外, 正看到宫人们正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目光都看着紧闭的殿门, 丝毫没有注意到皇上的到来。 李连清了清嗓子,“皇上驾到——” 几人回过头,看到竟然是皇上亲自驾临, 吓得立刻跪在地上,齐声请安。 宇文睿脸上挂着淡笑, 深邃的眸光深不见底,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圈跪下的宫人们,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接触他的目光。 宇文睿看向李连:“这些就是你挑来的人?” 身为内务府总管的穆瑾被他囚/禁在此,挑人的活之前就落在了李连头上。 李连闻言一凛,快速在几人身上瞥过,回答道:“回陛下,正是,一个不少。” “哦?”宇文睿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正是午膳时辰, 为何不去给锦文送膳?” “回……回陛下。”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太监颤声道, “已经有新来的太监给穆总管送了进去,奴才们正在等着他出来。” 李连皱了皱眉,他看向面色平静的宇文睿, 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听宇文睿问道:“这几日,锦文可有好好吃饭?” 还是那名胆子大的太监:“穆总管前几日不肯用膳,还……还打碎盘子,踢打奴才们。”他抬头小心地瞥了眼皇上的表情,见他没有发怒的迹象,才继续道,“但是几日之后就肯用膳了,虽然还是会打盘子和宫人,也许是饿得狠了。” 李连也悄悄抬头看向宇文睿,就见他脸上的淡笑反而加深了些,似是抱怨,又似是宠溺地说了一句:“闹脾气倒是不忘不亏待自己。” 李连低下了头。 宇文睿道:“打开殿门。” 守门的侍卫恭敬地为他打开殿门—— 就在此刻,一只盛着菜汤的盘子冲宇文睿迎面飞来,宇文睿停在门口,一旁的侍卫已经迅速反应,一击将那只盘子撞到一边。 啪啦。 盘子在一旁摔碎,菜汤溅了一地。 所有人立刻跪到地上,向宇文睿请罪。 “无妨。”宇文睿声音依然平静,“猫儿的爪子还没磨好罢了。” 说完,他大步踏了进去,看到里面的景象。 负责送饭的太监正端端正正地跪在床边,周围一地都是盘子碗的碎片,太简单身上也沾着一些菜汤,他似乎是十分害怕,头都不敢抬地向宇文睿请安。 宇文睿看向床上。 穆瑾明知道他来了,却连头也不回,她向里侧着头,被子下露出来的手腕愈加伶仃细白。 宇文睿眸光深了深,道:“朕政务繁忙,已有许久不曾来看望锦文,锦文今日可有好好用膳?” 穆瑾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李连就对跪在低下的太监道:“陛下问话呢,还不回答?” 那太监始终低着头,声音也小如蚊呐:“回,回陛下,奴才百般恳求,穆总管只肯用一点点膳。” 他吓得磕起头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真的劝穆总管了。” 穆瑾听着宇文睿抖如糠筛的声音,心里感到有几分好笑和敬佩。 这个张明旭演技可比她好多了,怪不得一开始能将她瞒得密不透风。 果然,宇文睿没有看出异常,只是对穆瑾道:“这可就是锦文的不是了,因为锦文不肯用膳,朕自然会责罚送膳的人。” 穆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怀疑就怀疑,还试探她。 若是她真的为了不让张明旭受罚而主动用膳,那不正表明两人之间有什么了? 于是穆瑾就如没听见一般,就是不回头看他。 随即她就感到身边的床垫陷了下去,是宇文睿坐在了床边。 一只温热的手覆了上来,握住穆瑾露在外面的手腕,一点点地用力。 穆瑾吃疼,不由皱了下眉。 “看着朕。” 穆瑾仍然不动。 宇文睿沉默了一下,下一秒穆瑾就感到有人把手伸入了自己的被子里。 然后她整个上半身都被禁锢在一个臂膀中,被人强行揽了起来。 穆瑾霍然扭头,眸里毫不掩饰的惊怒和厌恶直直地撞入了宇文睿的眼中。 宇文睿一手揽住她的腰背,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凝视着穆瑾近在咫尺的眼睛,露出惊叹的神色。 “锦文,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停了一下,“你的眼睛,很美。” -- 第197页 穆瑾眼里的愤怒更加浓郁,整个人都被他气得有些发抖。 这时,跪在地上的太监不小心弄出了一阵尖锐的声音,是盘子的碎片刮到了地上。 李连也不敢管,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一眼都不往床上的方向瞅。 这一声倒是提醒了宇文睿他们二人的存在,他抱着穆瑾,随意地抬头看向旁边,“你们两个下去吧,过会儿再来收拾。” “是。”李连轻声应下,就要躬身退下,一抬头却看向那个太监虽然低着头,眸光却死死盯着床的方向,一时吓了一跳。 毕竟同为太监,他心中升起了几分恻隐,不动声色地拽了拽他的衣领,“瞧你这点出息,见着皇上就把你吓成这样?快走吧,皇上都发话了,就别在这跪着碍眼了。” 那太监抬起眼来,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泛红的狠意。 李连惊异地眨眨眼,待细看时,却见他表情正常,甚至带着丝胆怯。 大概是看错了。李连摇摇头。 随即暗自叹息一声,他们这一离开,不知穆总管会如何。 但这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当殿门被人轻声关上,整个大殿再次陷入昏暗和压抑之中,穆瑾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某种的光也仿佛随着关上的门一起被吞噬。 如斯昏朦,如斯深邃。 他是个男人。 穆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有了这个觉悟。 之前在她的眼中,宇文睿也好,段榕榕也好,他们都只是故事里的角色,制片人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她进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做任务,任务对象是男是女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此刻,她整个人都落入宇文睿的掌控,男性荷尔蒙的气味环绕住她周身,如同一个狭窄的牢笼,将她禁锢在方寸之中。 这个男人的眼里,有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穆瑾身为女性的警报多年来第一次发出尖锐的预警,但她毫无办法,只能恨恨地瞪着眼前的人,心中的提防升到了最高。 宇文睿将脸庞前倾些许,进一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即使是这样愤怒地看着朕,也是美的。” 妈妈这里有变态! 穆瑾深吸口气,极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冷声道:“陛下,你可知自己是在做什么?” “自然知道,”宇文睿微微一笑,深刻英俊的面容上泛起几丝邪气,“朕在抱着你。” 他维持着这种姿势,逐渐施力将穆瑾向床上压下,穆瑾挣扎无果,手腕被牢牢摁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向自己压过来,留在鼻尖几乎相触的距离。 “这是朕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宇文睿的声音十分平淡,却让穆瑾听出了隐藏在其下的疯狂,“但是有太多的理由阻拦着朕,如今朕终于摆脱了它们。” 穆瑾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即换来了更有力的禁锢,她眼中弥漫开几分焦急,看着宇文睿的表情有些急怒攻心。 她的声音却愈加冷漠。 “你是大燕的帝王,却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一个人吗?” “朕是大燕的帝王,却不能拥有一个想要的人吗?” 穆瑾瞪着他,他也好整以暇地回视着穆瑾,似乎在等着穆瑾接下来的出招。 如同猛兽抓到猎物后,先耗干净它门的体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送死。 穆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这份戏弄的心态却彻底惹毛了她。 最烦,最讨厌,这种傲慢自大不尊重人的男人了。 宇文睿就看见穆瑾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无论是恼羞成怒,还是厌恶愤恨,一瞬间都从穆瑾的脸上消失了,她整个人就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让他看不真切起来。 他不允许有这种逃脱他掌控的事情发生,不由伸手掐住了穆瑾的下巴,强行让她看向自己,眼里压抑的疯狂冲破界限,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穆锦文,朕让你看着朕。”他声音低哑,“你莫不是想抗旨?” “奴才抗的旨,还少这一条吗?”穆瑾目光淡漠,脸上却绽开一抹绝艳的微笑,在宇文睿一晃神之际,猛然伸腿踹向他的腰侧。 虽然没有系统加成,但这一下用了她十成十的力气,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宇文睿躲闪不及,被踢了个正着。 他闷哼一身,想伸手去制住穆瑾的腿,不自觉就松开了对她手的钳制。 就在这一刻。 穆瑾不去管腿,迅速伸手探向地面,当宇文睿察觉不对,回手想要制止时,穆瑾已经捞起了一枚盘子的碎片,直直地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宇文睿的手伸到一半,停在了半空,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锦文,你这是做什么。” 自从被囚/禁以来,穆瑾就没有再费工夫束过发,此时一头乌亮的长发如河流般缠绕在穆瑾周身,她仰着脸庞露出脆弱的脖颈,一枚碎片的尖端抵着那里,一用力就刺破了白皙的皮肤。 一阵刺痛传来,穆瑾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入衣领之中,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态,却看清了宇文睿眼中升起的经验。 这个变态。她在心中恨恨地想。 她万万没想到,哪怕有个太监的身份做掩饰,宇文睿竟然会丝毫不顾地想要做些什么。 “奴才是在提醒陛下,你曾经许下的承诺。”穆瑾眼神阴郁沉着,望着宇文睿的目光似乎空无一物,“你说你不会强迫于我,竟然是如此儿戏之言吗。” -- 第198页 宇文睿沉沉地笑了,“即使是此等境况,锦文也要将朕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住吗?” “这是奴才应该做的。”穆瑾死死握住碎片,细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陛下行不义之事,奴才却不能以不忠回之。” 宇文睿看着她,眼神突然动了一下。 “锦文。”他身上强烈的压迫感倏然淡去一些,口吻竟然有些怅然,“你当真这样排斥于朕?” 穆瑾差点被他气笑了。 “陛下。”她眼中流露出些许痛意,“奴才是跟随你最久的人。” 一直在搜集你的弱点想把你干掉。 “你的生活点滴,你的理想抱负,奴才都是最清楚的人。” 但还是不知道你居然这么狗。 “你从还是皇太子殿下之时,就许下宏愿要一统天下,想要青史留名,做千古一帝。”穆瑾的手微微发起抖来,似乎对所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不可置信的失望,“可是你如今在做些什么!你的圣贤之名,莫非真要毁在奴才这个卑贱之人身上吗?” “如果奴才会影响到陛下的千古之名,那奴才宁愿自绝于此,无论如何,奴才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犯下滔天大错!” 穆瑾都快被自己的真情实感给感动了。 快醒醒吧我球球你了狗男主! 什么囚/禁小黑屋play,去和你的女主玩不好吗?你看段榕榕也不想要你啊你怎么不囚//禁人家! 她眸中淡漠,似是已经对一切都心灰意冷。 但是字字句句,却满是泣血的恳求。 穆瑾有多么骄傲,宇文睿是知道的。 她从小进宫,吃了许多苦楚,自从跟了他以来,满心都是想要向上爬的决意。 宫中人大多如此,宇文睿一眼就能看出她的野心,只是像她这样强烈的意愿,并不多见。 于是当他即为,给了她权力,给了她势力,容许她在一定范围内嚣张,发泄她在过去所受的委屈。 只是逐渐地,她被权力冲昏了头脑,眼中不再有他这个帝王的存在,行为也愈加放肆。 是时候收回这一切了。他想着。 然而不知何时起,她仿佛醒了一般,看着他的眼中不再充满算计,反而充满着即使在她幼年时也不曾有过的,赤子般的纯真。 她望着他的眼中,满满的全都是他。 这让他历来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的生命中,又增加了一项所求。 做出这种行为之后,宇文睿已经做好了她为自己的骄傲而不再这样看他的准备,想象过许多穆瑾可能会出现的反应,包括摔碗,绝食,虐打下人,这在他看来都是预料之中。 却唯独没想到,即使到了此刻,她竟然还在为他着想。 宇文睿的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穆瑾死死盯着他,唯恐他再突然做出什么发疯的举动。 在极致的紧张之下,脖子上的伤口都不觉得怎么疼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伤口作什么。穆瑾自嘲地心道,若是宇文睿真的疯了,与其让后面的事情发生,倒不如真的一刀把自己割了算了。 否则因为这种原因任务失败……她在系统面前都抬不起头。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睿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穆瑾能感到他在和心中残存的理智和良心斗争,她这套感情牌也许打对了。 宇文睿他总是吃软不吃硬。 半晌,宇文睿站起身,负手立在穆瑾面前。 “朕说过的话,自然是作数的。”他道,“朕会叫人来给你处理伤口,稍后去沐浴一番去去血气,莫要再做这些危险的举动。” 穆瑾的手蓦然一松,她赌对了。 宇文睿没有将他放走,但是起码最近应该不会再发这种疯了。 也许穆瑾被禁锢在此处的消息不宜广为人知,宇文睿没有叫太医来,只是派了个手脚利索的小宫女进来为她包扎伤口。 穆瑾一看,认识,她还来为自己送过饭,当时看在是女孩子的份上没有给她撒菜汤,就摔了盘子意思一下。 知道这是宇文睿的底线,穆瑾也就没有反抗,默不作声地仰着头,任由小宫女给她包上绢布,又向她行礼道:“穆总管,陛下请您去沐浴。” 穆瑾也有好几天没有洗过澡了,对这个提议并不排斥。 水合宫是帝后初/夜之处,特意为此修建了一个精美的大浴池,此时已经放好了水,袅袅热气熏得如同仙境一般。 穆瑾刚要叫小宫女出去,却见小宫女偷偷看了她一眼,脸上好像有些……同情? 什么时候她都要沦落为被一个宫女同情了。 穆瑾想象了一下原主的反应,当即放弃了原先好声吩咐的打算,眉眼狠戾地将她训了一番,直接将她呵斥出去。 小宫女跌跌撞撞地逃出去之前那充满恐惧的表情,让穆瑾十分无奈。 但是当她简单快速地沐浴完毕,要去拿备用衣服穿上时,她就明白了刚才那小宫女为什么会对她露出这种表情。 摆在眼前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太监衣袍。 正红色大袖衣,片金加海龙边缘金织缎面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还有一支束发用的金步摇。 这分明是皇后的朝服。 穆瑾要去拿衣服的手僵在原处,死活不想去碰这套衣服。 正当思考该如何应对之时,浴池外传来宇文睿的声音。 -- 第199页 “锦文半天没有声音,可是不懂新衣该如何穿戴?”他的声音就停在一门之隔的外面,“是否需要朕去帮你。” 他停了停,含着笑意补充道,“只教你穿衣,不作它想。” 第68章 她只一个侧面,就足够令…… 宇文睿话语施然, 含着一股尽在掌中的从容之感。 似乎知道穆瑾最终只能穿上他安排的衣物,否则只能赤/裸而出,等于别无选择。 穆瑾听着他的声音, 悬空在衣物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她低着头, 似乎已经气到了极致,以至于吐槽都说不出来了。 系统有点胆战心惊,小心地戳了戳她, “穆……穆穆?你还好吗?” 半晌之后穆瑾抬起脸, 表情十分平静, 如果不是泛红的眼尾,让人感觉不出她方才经历了多少心理斗争。 她检查了一下胸前的绑带,然后若无其事地拿起红罗长裙, 开始往身上套。 系统惊了:“你真的打算穿?!” “要不我光着出去?”穆瑾反问。 系统感觉她状似平静的语气下,好像隐隐带着丝杀气。 它就不敢说话了。 看穆瑾抓着从没穿过的女装在哪里认真研究, 半天才将该系的带子系上,还是忍不住, 小声地问道:“那,你就不怕暴露性别吗?” 穆瑾:“光着出去他就看不出我是个女的了?” 系统被怼得又不敢说话了。 穆瑾面容平静,系好长裙之后又穿上红褙子,系上袋子的手指细看之下有些发抖,显示出她并不那么平静的内心。 当然不平静,穆瑾已经快在心里把狗男主骂死了。 她穿好罗裙和褙子,检查了一下自己, 幸好由于常年束胸, 再加上天生纤细,即使穿上女装,她看起来也没有过于明显的女性特征。 至于大袖衣和金步摇, 则被她无视在了角落。 “别怕。”她望着池水里自己的倒影,里面映出一个黑发红衣的影子,不知是在安慰系统,还是在告诉她自己,“张明旭不是那么蠢的人,那么多资源都在外面,一定会有办法的。” 此时空旷的大殿中,所有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只剩宇文睿一人,望着与浴池相通的门。 他如一个耐心的猎人,观察着猎物,等它一点点地放弃挣扎。 自从他说了那句话之后,穆瑾在里面很久都没有回音,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接受一样新的事物需要时间,宇文睿今日心情很好,也不缺时间。 他知道,穆瑾别无选择。 不知道等了多久,这扇门终于打开了。 不是被推开的,而是仿佛被人踹开的。 “砰”地一声,不算厚重的门翻折过来,撞到了屋内的墙,发出一声巨响。 穆瑾站在门边,身后还萦绕着热水的雾气,冰冷雪白的面容上,唯一的颜色就是眼尾的酡红。 宇文睿定在原地,波澜不惊的眼中涌出浓烈的惊艳。 宫中喜穿红衣的嫔妃不少,比如贵妃的娇艳似火,比如庆嫔的少女明媚。 但是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红穿得如此清冷绝艳。 穆瑾凤眼寒霜,颜色绝丽,当真是乌发雪肤。 她眉目间的英气和冷冽竟然将一身正红的媚意生生压了下去,美得如高山寒雪之上那唯一的红莲,让人不忍采撷,又克制不住想据为己有。 宇文睿不禁上前一步,喉间滚动一下,看着穆瑾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炙热,“朕当真没有选错,这一身红衣,配你果然极美。” 我看你想得也很美。 穆瑾冷着脸走过他,宇文睿只感到一阵清冷幽香拂过身边,和她贯日里所用的熏香大不相同,就如此刻的她一般,带给他全然不同的观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将一缕随意散落的黑发握在手中。 柔滑微凉的触感令他心头一荡。 穆瑾感觉这简直是小学生行为,但她又不能明着反抗,只好忍气吞声地停在原地,面上不动声色,看他有什么打算。 可是宇文睿没有再做什么,他只是抚着手中这缕黑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怎么不用朕为你准备的步摇?” “陛下也许是忘了。”穆瑾回过身来,“即使奴才穿上女装,也并非是女子,那些首饰金物,奴才无权佩戴,陛下还是留着赏赐给各宫娘娘们吧。” 宇文睿听她刺自己,眉间的笑意反而更深刻了些,“你此时着的是皇后品阶,若你都无权佩戴,这世上就没有能戴它门的人了。”他如同在哄自己闹情绪的娘子般,妥协道,“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了,朕再为你寻你喜欢的。” 穆瑾:?你仿佛听不懂人话。 宇文睿炙热的目光凝望着她冷若冰霜的脸,又看向因为身着裙装,而凸显出来的纤长脖颈,接着是一小截优美的锁骨,以及无可遮掩的圆润肩头。 宇文睿目光中划过一丝深思,转而又露出微笑,“若说你不是女子,当真是天下人的损失。不过若是此等角色,是男或女,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捏着那缕黑发,轻轻靠近穆瑾的脖颈,鼻尖在上面蹭了一下,低声道,“是你就好。” 穆瑾的手已经扬起来了,若不是脑子里的系统在死死劝告她不要动手伤害男主,这一巴掌肯定已经落在了宇文睿的脸上。 -- 第200页 宇文睿注意到了,他抬起眼,低笑的气息洒向穆瑾的颈间,“怎么,你是想打我么?” 穆瑾的手握起了拳,“奴才,不敢。” 宇文睿眉头轻皱,接着又舒缓开来,他伸手探向穆瑾的腰,将她搂在怀中,“不要再自称奴才。” 穆瑾整个身子都僵住,“陛下。” “叫我殿下。”宇文睿嗅着鼻间的幽香,眼中闪过一丝迷醉的神色。 他知道穆瑾很美,却从未想到,她会美得如此惊心动魄,一举一动都足以牵住他的心神。 这美是穆瑾独有的,哪怕同样的美色复制在他人身上,也绝不会令他迷醉至此。 宇文睿有些失控了。 穆瑾感到腰上的禁锢逐渐加重,脖颈间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轻嗅已经变成了轻吻,整个人有些斯巴达。 “系统,给我开防御,快!” “开不了,真的开不了,你伤了男主会任务结束的!”系统也快哭了。 “我要先把他打死再结束!” 穆瑾皱起眉,不知道洗澡之前还吃感情牌的宇文睿怎么又突然发疯,她感受着宇文睿越来越过分的动作,几乎要决定放弃任务,和他同归于尽。 这时,殿外及时响起的声音阻止了她这个危险的想法。 “启禀陛下,栖凤宫来人,有事想面见陛下!” 宇文睿的动作倏然停了下来,他睁开眼,露出冷酷不耐的眸光。 “让他们滚。” “可是陛下,来人说有要紧的事。”李连的声音里有些许发抖,兴许他也知道,这时候打扰宇文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贵妃娘娘可是当今丞相的独女,若是她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担待不起啊。 迫于无奈,李连只好硬着头皮传话。 宇文睿直起身,先前的意乱情迷霎时被封锁在冷酷的外表之下,他看着殿外的人影,眸光明灭。 “陛下。”穆瑾冷冷地开口,“虽然奴才没有这个资格,但还是容奴才多句嘴,最近战事吃紧,朝堂之上,少不得丞相的帮衬。” 宇文睿看向她,眼里的冷漠倏然消失,浮现出些许了然和感动。 “你果然还是……”他顿了顿,嗔怪道,“朕特许你不必自称奴才,你倒是恪守本分。” 穆瑾垂下眼睫,遮挡住她眼中的嫌弃和无语。 “既然‘皇后’发话了,朕自当从命。”宇文睿笑道,还为她整理了一下领口。 指尖留恋轻蹭下穆瑾的脸颊,他换回威仪的神色,“进来。” 穆瑾无处可去,也只能冷冷地站在他旁边,只是有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想让自己的位置太过显眼。 可是宇文睿却回身一抓,握住了她的手臂,温柔又强硬地将她拽回到自己身边。 李连带着双玉从殿外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两人眼中都划过一道不可抑制的惊艳,随即双双低下了头不敢抬起。 两人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最大程度地避免宇文睿的怒气。 穆瑾现在已经对自己的名誉放弃挣扎了,她被拽过来也不挣扎,尽职尽责地装成一个木偶娃娃,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 宇文睿似乎颇为满意,问话的语气也不再那般不耐:“贵妃有何要事?” 双玉磕头道:“回陛下。贵妃娘娘久居深宫,陛下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如今她被幽禁于栖凤宫,长久反思,因深深醒悟自己不但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反而令陛下大动肝火,实在不配做六宫表率,所以贵妃……积郁成疾了。” 穆瑾目光一动,看向说得跟真事似的双玉。 双玉不敢抬头,继续道:“可是娘娘在反省之中,不但遣散了栖凤宫所有的宫人,还不让奴婢找太医来为她诊治,如今愈加严重,已经人事不省……” 双玉说着,语气还哽咽起来,用袖子去蘸眼睛。 宇文睿眉头微皱,“胡闹,可找太医看过?” 双玉连忙道:“今日娘娘实在无法醒来,奴婢惊慌之下去找了太医院左院判,奴婢见识短浅,想着既然是左院判,一定医术高明,能够救我们娘娘。” 果然! 穆瑾的呼吸激动得凝滞了一下。 宇文睿想了一下,“这左院判,可是顾倾顾太医?” 李连立刻答道:“回陛下,正是顾太医。” 宇文睿的语气严厉起来,“既然已经找了顾太医诊治,想必已经没有大碍,为何又打着要事的名头,前来强行见朕?” “陛下!”双玉哐哐磕头,“太医即使开了药,娘娘也滴水不进,只是一直在昏迷中念着陛下,奴婢实在无法,这才,这才来冒死觐见。您要如何惩罚奴婢都行,只是求您去见见我们娘娘吧!” 她不停地磕头,声音即使颤抖也掩饰不住其中的急切之意。 李连悄悄抬眼,看了眼目光放空,状似不为所动的穆瑾,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看双玉姑娘这般焦急,恐怕贵妃娘娘的确处于危险之中。” 宇文睿嗯了一声,他看向穆瑾冷漠的侧脸,眼里闪过一丝柔和。 “双玉虽然无礼,但念在其忠心护主,朕就不追究了。”宇文睿不顾双玉惊喜的谢恩,转头对穆瑾柔声道,“朕去看看贵妃,回头再来看你。” 他脸上的柔情和包容,让跟了他多年的李连都感到震惊。 -- 第201页 但他什么都不敢说,反而心惊胆战地看着穆瑾一副厌烦的模样撇过头去,似是极为不耐和宇文睿说话。 而宇文睿竟然毫不追究,只是低笑了两声,颔首道:“去栖凤宫。” 穆瑾对他离开的背影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宇文睿前脚刚走,张明旭就如同一卷火般,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穆瑾正在四处搜寻,看能不能找出件别的衣服,被他这么猛冲到眼前,倒是吓了一跳。 抬头看向他赤红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惊艳,穆瑾感觉自己累了。 张明旭安排好另一边就立刻赶回水合宫,在门口等待了许久,若不是仲如压住了他,他恐怕会控制不住直接冲进去。 好不容易等宇文睿等人离开了,他迫不及待地就冲了进来,谁知道看到的,竟然是穆瑾一身红色罗裙,以及细腻绝美的侧脸。 她弓着身子在找着什么,腰背纤细笔直,只一个侧面,就足够令人惊艳。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眼底被铺天盖地的怒气席卷。 “他逼你做了什么?”张明旭声音沙哑,含着不敢碰触的心痛,“你……你为何穿成这样?” 穆瑾没回答他的话,她直起身,看向跟在张明旭后面,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仲如,没有因为这身衣服而弱了分毫气势,沉声道:“你们就这样进来,守卫无碍?” 仲如没有张明旭那样夸张的表现,他看起来甚至没有什么不同,仿佛他的老大没有穿着女装在眼前晃一样,“梅君放心,守卫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 张明旭这才意识到仲如的存在,但这时候他也没工夫理会他,他看着穆瑾,看上去十分想抓住穆瑾的双肩咆哮,但又生生遏制住了冲动。 “现在就走吧。”他双眼发红,“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即使还不能和宇文睿硬碰,起码躲藏起来还是可以的,我们可以去东川,惠大人在那里已经有了据点。” 穆瑾听着,神色不动,她问仲如:“你觉得如何?” “属下觉得不可。”仲如冷静地道,他无视张明旭愤怒的目光,“燕皇势力极大,即使在东川,也不能保证没有他的探子。何况东川非我们的主场,若是贸然过去,也许反而会陷入掣肘。” 穆瑾倏然皱起了眉。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仲如一眼。 这些人虽然是她的手下,但是他们没有人知道穆瑾的真实意图是复国西羌,他们只是跟着穆瑾,相信她能带给他们更好的未来而已。 外族之人会称呼大燕的帝王为“燕皇”,大燕人如张明旭,即使不敬,也只是直呼他的姓名而已。 穆瑾的心中扎下了一根刺。 仲如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神秘,现在还没有张明旭可信。 “正是如此。”穆瑾道,“我们纵使离开大燕,也不能以丧家之犬的姿态。” 张明旭待了片刻,神色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穆瑾,还是有些期期艾艾:“那……他究竟有没有……?” 穆瑾剑一样的目光射向他,冷笑一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懦弱求生的人么?” 张明旭反应了一下,随即眸间涌上剧烈的狂喜。 穆瑾懒得理他,看向仲如,“是你们去找的顾倾?” 仲如眼底划过一丝欣慰,快得让穆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顾太医一得到消息,就前往贵妃处了,以他的能力,能让贵妃‘病’得天衣无缝。” “贵妃是自愿?”穆瑾问。 “是。”张明旭道,“她对皇上……甚为痛心,愿尽自己绵薄之力,将皇上引回正途。” 想起自己之前信誓旦旦在贵妃面前发的誓,穆瑾更加想直接打死宇文睿。 “甚好。”她声音愈加冷酷,“边疆可有异动?” 仲如和张明旭对视一眼,同时流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是张明旭面露为难,仲如只是眸光晦涩了一些。 “怎么?”穆瑾看他们俩这样,心里咯噔一声,“需要我再问第二遍吗?” “梅君恕罪。”仲如低声道,“只是今日庄城刚传回的消息,我们还未来得及禀报。” 张明旭道:“消息说徐露昭买通了戎将军身边的人,在偷偷向东川传递消息。” “什么?”穆瑾震惊。 张明旭点点头,“她那边有些消息,我一直都和她有些联络,她的一些异常举动和庄城的情报对上了,我这才确定。” 穆瑾半晌都没有说话。 徐露昭这个人带给她的麻烦已经远超想象,之前念在是一条性命的份上没有赶尽杀绝,却没想到她先动了那根底线。 “戎锋知道了吗?” “戎将军应该有所怀疑,但还未确定,”仲如道,“他不知为何,先前有回京的意向,只是由于徐露昭的泄露,前线战事出现败局,这才拖住了他。” 回京? 穆瑾心中一动,看向张明旭。 果然,张明旭的目光闪烁一下,没有回视她的目光。 之前所有的联络都由张明旭中转,不知他都给戎锋的信中说了些什么。 穆瑾这时候没时间追究这些,她下了几个命令,吩咐道:“一切按步调进行,让大燕和东川拉扯战时,一定不能让某一方获胜。” “是。”张明旭和仲如齐声应道。 -- 第202页 他们望着雌雄莫辨的穆瑾,犹如望着最炽烈的一盏明灯。 就听穆瑾道:“最近战事吃紧,宇文睿应当不会再过来,你们寻个时间,让安河公主见我一面。” 第69章 我喜欢的人,竟然是个女…… 宇文睿没有如穆瑾所预料的一般, 因为战事出现变故,就不再踏足水合宫。 他仍然会过来,只是言辞神态间已然没有了过去的从容和悠闲, 无论是和穆瑾用膳, 还是在一旁沉默,他的眉间都笼罩着一层沉沉的阴霾。 他这几日来得反而更勤,张明旭和仲如等人就不再敢随意过来, 穆瑾每次都警惕地提防宇文睿, 却发现他似乎每次来, 都只是为了和她吃一顿饭而已。 不知当日前去栖凤宫,贵妃是否和他说过什么。 张明旭和仲如进不来,穆瑾得不到消息, 不知道贵妃顶着宇文睿的怒火将他叫去,是否受到了牵连。 对那个单纯耿直, 娇俏如火的女子,穆瑾是没有恶感的, 只是古代深宫之中的一个可怜的痴情人罢了。 这么想着,穆瑾的筷子就动得慢了些。 “怎么?”宇文睿坐在她对面,见她停了下来,笑着抬头道,“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 穆瑾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面无表情地放下饭碗,将拒绝的意味发挥到了极致。 这几日宇文睿日日前来, 却没有从穆瑾这里得到过一个好脸,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在战报上得到的抑郁还不够,非要再来穆瑾这找一遍冷脸。 穆瑾搞不懂这个狗男主的想法, 也索性不去猜测,她每日恪守本分,只要宇文睿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就贯彻无视掉此人的方针。 宇文睿知道她不会理会自己,但也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他也放下筷子,看向坐在对面的穆瑾。 自从那日之后,无论沐浴与否,穆瑾都没有再得到过一件正常的衣服。 今日她仍然穿着正红的长裙,因为宇文睿觉得,只有这等颜色能配得上她绝艳的姿容,只是款式和之前那件有些许不同。 “你已经许多日没有和我说过话了。”宇文睿淡淡的语气里有着些许失落,“连看着我,都令你如此厌烦?” 穆瑾侧着脸,不为所动。 这几日他不但不再自称朕,还不断试图找话和穆瑾搭话,只是穆瑾坚决将不理他的方针贯彻到底,几乎得不到回应罢了。 宇文睿目光黯淡一下,“贵妃告诉我,若是想要一个人的心,就不能以我一贯的行为去做。”他道,“我试着去改变了,但是你没有给我任何反馈。” 贵妃居然和一个封建帝王说这些? 穆瑾不知道该说她单纯好,还是天真好。 也有可能是她清楚宇文睿的脾气,知道堵不如疏,在明知道事情已经不可以改变,不如换一种方法挽救。 虽然不知道宇文睿为什么会采纳贵妃的建议,决定开始走温情路线,但穆瑾可不觉得他是真的转了性子。 一个优秀的猎人,往往有着充足的耐心,和伪装。 宇文睿见穆瑾还是不答,眉目间清冷得如万年霜雪,即使心下不满,还是不忍心生出怪她的心情。 “锦文。”他声音低下来,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求全,“你理理我,好不好?” 穆瑾担心一直晾着他,反倒让他有了逆反心理,正好做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死气沉沉地看向他,“你想让我说什么?” 宇文睿眼里露出几丝喜色,“锦文,这是你三日来,第一次和朕说话。” 穆瑾又沉默下去。 这话她没法接。 因为穆瑾理了自己,宇文睿的兴致一下子高昂起来,他又拿起筷子,为穆瑾夹了一块栗子糕,“这是朕特意让御膳房给你做的,滋味比起大膳房厨子做的,要更加香甜细腻,你快尝尝。” 穆瑾看着盘子里胖乎乎的点心,克制住想要一口塞进嘴里的想法,硬是凛然不屈地撇过了头。 宇文睿的笑意僵了僵,眼底开始凝聚出怒色。 “要让朕如何低声下气,你才肯正常地和朕交流?” 果然烂泥糊不上墙。 穆瑾以一种微妙的失望神色,看得宇文睿更是心头火起。 穆瑾一看他真动怒了,抱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念头,想勉强地回一句什么,但是琢磨了一下人设,发现这时候一张口,就只有骂人的冲动。 于是穆瑾又默默闭上了嘴。 宇文睿霍然起身,他盯着穆瑾,酝酿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情绪。 就在穆瑾考虑要不要打碎碗再来个鱼死网破的时候,李连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陛下。”李连不敢进来,只在门口道,“边疆传来的急报,请陛下过目。” 一听是边疆的消息,穆瑾的身子不自觉坐直了些。 宇文睿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无动于衷中,一甩袖子,愤怒地离开了水合宫。 没人吩咐收拾碗筷,穆瑾在殿里的人都出去之后,飞快地捞起碗里的栗子糕塞进了嘴里。 嗯……宇文睿人虽然狗,但是从不吹牛,御膳房厨子做的,果然比大锅饭厨房里做的好吃。 然而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就又听到了落锁被拨动的声音,穆瑾以为是宇文睿去而复返,迅速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三两下吞了下去,噎得泪花都快出来了。 -- 第203页 来不及抬手去擦,她急忙摆出一副冷漠绝望的神色,冷冷地掀起眼睫。 ……进来的却是张明旭。 他看着穆瑾隐隐泛红的眼睛,又露出那种让穆瑾害怕的,仿佛她是个珍贵的瓷器,下一秒就要碎裂的表情。 “很多天了,你还好吗?” 这问题让穆瑾有些怀疑张明旭的智商。 她直接略过了这个回答:“有什么急事要报吗?” 然而穆瑾的避而不谈,在张明旭看来,反而是她受伤过深的印证。 但是穆瑾不想说,他也不再提,只是道:“消息都已经传递出去,现在宇文睿收到的战报是延迟的,放心。” 穆瑾颔首。 张明旭看了看她,语气里掺入几分小心,“我带了安河公主过来,不知你是否愿意……” 安河来了?穆瑾眼睛里终于出现一丝亮光,“让她进来,帮我守着门。” 张明旭点点头,“虽然宇文睿一时半会可能不会回来,然安河公主出现在这里毕竟太过引人注目,要有话快说。” “我自有分寸。”穆瑾道。 她看着自己一身红裙,又摸了摸任由长发散落一身,连个簪子都没戴的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在小公主面前的形象,这次算彻底毁了。 但是下一次从这里出去,恐怕就没有一个能和安河安静见面的时间了,有一些事,必须就在这里办完。 张明旭退了出去,不消片刻,安河又抽高了许多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虽为女孩,但是神态举止并不如这世间的普通女子一般娇柔温婉,而是带着一股英姿飒爽的气概,裙装也竖起了袖口,显得更加利落和中性。 她的脸已经渐渐长开,越来越像她的父皇,只是眼里还没有那么深邃的心思,在见到穆瑾的瞬间,一抹抑制不住的惊艳浮上瞳孔,随之而来的是模糊的泪水。 安河刚要说些什么,一记重锤突然敲中了脑子,电光火石之间,她恍惚地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让她如遭重击。 穆瑾看着安河进来,却半天都没动弹,奇怪地皱了下眉,开口道:“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没有长进了。” 一如从前的严厉。 安河定定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穆瑾长裙曳地,眉目如画,某种从来不敢想象的猜测,浮现在了脑海中。 她张口:“你……” 穆瑾察觉到不对,神色冷了下来。 她站起身,挺直腰背走到安河面前,凝眸望着这个只比她稍矮的少女,眼里第一次有了狠厉的神色。 “我还是小瞧了你的母亲。”穆瑾冷冷地道,“她真是不简单,当着我的面,还向你透露了这个秘密,而我竟然一无所觉。” 安河看着她的眼里,有着不可置信的震惊,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忍不住微微后退了一步,“你,你真的是……” 穆瑾盯着她,蓦然露出一抹笑容,她垂下眼,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事到如今,告诉我,你母亲的那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吧。” 穆瑾知道她猜出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第一个知道这点的,居然是她最不上心的这个小女孩。 安河仍然被这股巨大的震惊冲击着,即使听到了穆瑾的提问,也只是怔愣着望着她,忘记了回答。 穆瑾等了一会儿,毕竟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收起了眉宇间那抹阴狠,淡淡地道:“你在怕什么呢?如今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而我却是阶下囚,你随时都能置我于死地。” 她必须要让安河放下戒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打乱了她的计划,如果在这里不能安排妥当,后面的任务也许会失败也说不定。 都怪该死的宇文睿,都怪这该死的女装! 穆瑾极力压抑,脸上还是不由带出些恼怒之色,在安河看来,倒像是对如今地位的转换而郁愤。 她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娘亲最后留言,让我如喜欢的故事里的角儿那样活着。”她的声音有些微颤,“当时你还问过我,是个什么故事,那时候你就在担心,娘亲是否给我留下了什么线索,对不对?” “是。”这时候隐瞒已经没有了必要,穆瑾回答得很坦然,“你当时也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蕴含着什么信息。” 这是一个将死的母亲,给自己唯一的女儿留下的,足以保全她性命的秘密。 “我那是的确没有细想,这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安河低下头,“只是在看见你穿女装的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娘亲所说的那个故事,那个最终夺得皇位的皇子,其实是个女钗裙。” 安河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她不抬头看穆瑾,只是死死握住了拳,“娘亲是想提示我,你也是一样……但我从没有这么想过。谁会这么想?怎么会有人这么想?你怎么会是个……女子呢?”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世界观破碎的震撼,还带着几分绝望,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摇着头向后退去。 “安河!” 穆瑾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 安河猛地僵在了原地,她的身体有点发抖,死死低着头就是不愿看她。 穆瑾是有些惊讶的,她知道自己的性别暴露出来,会让人震惊,当初她自己知道这具身体是个女子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 第204页 但……怎么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这仿佛天塌了一样。 这孩子青春期了?要闹什么“你欺骗了我你提防我你不再是我信任的人了我不要再理你不要再听你的话了”……之类的? “既然你知道了,我无话可说。”穆瑾左思右想,挑着尽量不那么刺激孩子的话说,“但无论在何时,你都要学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现在这个样子,如何成得了大事。” 她自问以自己一贯的语气,这已经算非常温和了,可谁知却不知道刺激到了安河的哪一根神经。 安河猛地抬起了头,脸上纵横的泪水冲淡了她刚进来时那股超越年龄的成熟感。 “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声音嘶哑,带着浓厚的委屈和不甘,“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闭嘴!”穆瑾顾不得被吼的震惊,立刻喝道,“你是想让全宫的人都知道,你在这里发疯吗?” “那让他们都过来看好了。” 安河的泪水汹涌而出。 “让所有人都来看看,皇帝的女儿,四公主安河,喜欢上的人,连个太监都不是,竟然是个女子。” 穆瑾的表情一下子空白起来。 第70章 所以……你喜欢的是女子…… 安河毕竟还有这一丝理智, 知道不能真的大声喊叫,将所有人都引到这水合宫来。 她声音不大,语气中蕴含的情绪却极为强烈, 犹如一根钢针, 深深地扎入穆瑾的心里。 穆瑾瞳孔微微放大,望着安河的表情瞬间没有了原身的阴狠,露出属于她本身的纯然和惊愕。 过多的信息一下子涌入大脑, 她张了张嘴, 发现竟然没有一句话可以说。 这件事似乎给安河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她鼓起勇气向穆瑾说出这一句心声,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以为,他们都喜欢你, 想要得到你,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安河用力抹了把眼睛, “我以为你虽然是太监之身,但以你的性子, 应该不会接受男人,所以我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你更喜欢段榕榕,也没有关系,我还小,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你心里争夺一席之地。”安河说着悲从中来,“我读书, 习武, 在父皇面前露脸,希望能更有用一些,有用到足以改变大燕公主注定和亲的命运, 我以为你终究会看到我。” “安河……” 穆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然而她刚启唇,就被安河堵了回来。 “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的坚持有多么一厢情愿。”安河又用力抹了好几下眼睛,直到没有明显的泪痕了,才抬起头来。 穆瑾都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面对家里早恋孩子的家长。 她很想担当起长辈的职责,毕竟人家娘亲临死前给她拖了孤,好歹要把这孩子的感情观引回正途上。 但她搜肠刮肚,费劲脑汁,硬是没想出来,以原主的性格这时候该如何“安慰”安河。 原主的话,八成会恨不得剐了胆敢肖想于她的人的皮。 到底该怎么说呢…… 穆瑾在认真思索,该如何既不伤了安河的心,又能委婉地安抚她一下,可这沉默在安河看来,却无异于默认的死刑。 “我没有机会了,是吗?”安河尽力平静地问。 可她毕竟年纪还小,如何能做得到她父皇那样喜怒不形于色,话里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和忐忑。 穆瑾没听明白:“机会?”她下意识地呢喃着重复了一遍。 安河沉默了一瞬,眼里倏然亮起坚定的光,她向前一步,抬头望着穆瑾:“你现在明确地告诉我,你永远不会对女子有意,你说。” 穆瑾眉眼渐渐阴沉下来,“你这是在命令我?” 安河摇摇头,仍然执拗地望着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若你真的对女子无意,我……”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神猛地动摇一下,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穆瑾的怔愣中,她顶着一脸的泪痕,竟然笑了起来。 这孩子不是被刺激疯了吧? 关于夭折的初恋是个女子这件事,对她来说真的这么难以接受吗? 穆瑾作为二十年的母胎单身,现在还无法想象自己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模样,关于这件事自己都想不明白,自然也无法劝安河。 不过在想到这点之时,她心中似乎隐隐闪过一道影子,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种感觉,就瞬间消失了。 “我不问了。”安河看着穆瑾看似阴沉,实则茫然的表情,眼神柔和下来,一句话含在嘴里嘟囔,“就算是女子又怎么样,你连一个澄清都说不出,谁知道最后呢……” 穆瑾又没听清,她觉得带孩子实在是太累了,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实在是受不了。 不过她也不打算像刚才一样再问一遍了,省得安河又不知道被刺激到哪根神经,然后又发一阵疯。 现在看她吸着鼻子,满脸想开的表情,穆瑾果断不再提起这个话头。 不过经此一闹,她原先打好的腹稿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倒是安河先道:“穆锦文,你今日特意叫我过来,是想和我说什么?”她突然弯了弯嘴角,“还是你想告诉我,是你想我了?” -- 第205页 穆瑾:…… 这是安河吗?没有中途被调个包什么的? 看着她眼底一片澄澈,还流露出些许迷茫的模样,安河的笑意更深。 想不明白的穆瑾最终将一切都丢到难搞的青春期问题上,定位现在没办法解决。 也许等孩子自己长大了,就能自动脱离这个状态了吧。 穆瑾为自己的想法给予肯定,于是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问了下安河最近的学习和武艺。 安河都一一回答了,“……就是庄城师父已经很久没来了,新来的人教得不好。” 穆瑾要装长辈,她也就顺着来,表现得就像一个对长辈抱怨的孩子。 “庄城自然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教教你,随便一个就足够了。”穆瑾看她貌似已经恢复正常,可以沟通了,心里着实松了口气,终于引出今天的目的:“前些日子,段榕榕被赶出宫中,你可知道?” 安河的嘴角落了下来,“知道。” 穆瑾看向她的眼睛,“你一直想为我做事,现在我要吩咐你做一件事了,你可愿意?” 安河目光闪了闪,似乎已经隐约猜到穆瑾想让她做什么,用着试探的口吻:“什么事?” “你很聪明。”当脱离莫名其妙的感情状态之后,穆瑾的敏锐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她看着安河抿起的唇角,微微笑了,“不如你来猜一下,我想让你做什么?” 安河沉默片刻,极为不愿地道:“和段榕榕有关吧。” 穆瑾这才反应过来,从某种方面来说,安河与段榕榕,好像能称得上是“情敌”……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继续这个计划,但是看着安河尚且清透的眼睛,她还是决定赌一把。 “在我离开宫里的那几日,你们配合得很好。”穆瑾仿佛没看出她的不愿,语气沉然道,“现在我的处境你也看到了,此生我再无法做到你母亲的遗愿,而宫中人心险恶,能得一真心助你的人,实在难得。” 段榕榕看上去十分想反驳,她眉间盈上焦急的神色,但穆瑾一挥手制止了她,她只能憋闷地等着她继续说。 “若是段榕榕能助你,自然再好不过,你们彼此照应,也能让我放心些。”穆瑾转过身,不去看向安河,“而若是她不愿回到宫里,我要你照顾她,直到她安然出嫁。” 话一出口,整个殿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穆瑾没有回头,但她能听到安河变粗的呼吸。 她知道对喜欢她的安河来说,这个命令有些伤人,但是事到如今,安河是最合适的人选。 段榕榕于公,是她的主线任务之一,于私,是她从一开始照顾到现在的白菜,而现在她要去走最后的剧情了,一切都落入不可预知的状态,段榕榕这方面,她再难以顾到。 这棵可怜的白菜,从来没见过她头上有什么女主光环,到最后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将她托付的人,穆瑾实在是有些忧伤。 原先以为安河是最合适的,现在也仍然是,但她有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恐怕不会…… “你还是有喜欢之人,是段榕榕,对吗?”安河的声音打断了她因为不安而浮散的遐想,声音里竟然有些喜意,“你喜欢她,不是父皇,不是顾太医,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而是段榕榕。” 穆瑾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这里出去,无法再照顾她了,所以你要找一个你放心的人,代替你照顾她。”安河说着,语气飞扬起来,甚至掺杂着几分激动,“你喜欢的是个女子!” 穆瑾:……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会脑补。 穆瑾觉得今天语塞的次数,比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加起来的还要多,她背对着安河的脸上露出一脸菜色。 “向来能言善辩的穆总管竟然不会说话了。”安河道,“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莫要胡言!”穆瑾终于忍不住了,她猛然转身,目光里透出股冷意,“若你真想成事,第一件需要学会的,就是如何管住你的嘴。” 意识到自己越界了,安河露出一丝懊恼。 “我知道了。”她看似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睛仍然亮晶晶的,“你吩咐的事,我会做好,你放心吧。” 就在安河答应的一瞬间,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滴——特殊任务:拯救三次陷入危机的女主完成,得到特殊任务奖励,是否获取?” 安河没有说谎。 她答应了要照顾段榕榕,就一定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看着这个深宫中备受磨难,却仍然眼神清澈的女孩,穆瑾脸上的冷意渐渐融化。 “甚好。”她淡淡地道,随即一句话含在口中,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说出。 “谢谢。” 安河离开之后,穆瑾慎重地选择了“是”。 “宿主已选择领取特殊任务奖励:使用因果律武器更改现实一次。使用代价:无法回到现实。”系统用冷漠的机械音播报完,又恢复了它本身的语调,只是这次它沉默了许久,“穆穆,一旦使用因果律武器,你就没有机会反悔了。” “没有反悔的必要。”穆瑾的神态十分安然,她似乎是有些累了,转而坐到了床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你说过我有分数的是吧只要分数达到了,即使剧情有所偏差,也可以判定我任务完成。” -- 第206页 系统有些着急,“但这分数的判定,即使我也不是非常清楚,现在你失去了轮回了资格,一旦任务失败,你的灵魂会直接消散!” “无碍。”穆瑾微阖的眼睑下流露出一道精光,“我自有打算。” 根据系统的指引,穆瑾一步步地完成了这件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武器启动。 当她将“复活陆同甫之子”这个念头输入其中,并最终确认之后,她明显感到周围出现了一阵莫名的波动,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被取走了。 “生效了。”系统道,“所有人的记忆都被自动更正,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陆小公子坠马一事。” 穆瑾怔然问:“那他们此刻在哪里?” “在他自己家里,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穆瑾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穆瑾交代给安河的事,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她在了却了这桩心事之后,就开始专心布起了局,认真对待即将大结局的剧情。 宇文睿的脸也一日阴沉过一日,直到战局到达关键时刻,他终于没有空闲再来水合宫找穆瑾的晦气,全身心都扑在了战事之上。 而他的忙碌,愈加给了穆瑾修生养息的时间。 “徐露昭解决了么?”穆瑾问。 “在我们放出消息之后,戎将军第二天就意识到了是她。”张明旭道,“只是碍于戎太尉和徐老将军的情面,他没有发落于她,只是□□了起来。” “那消息为何还源源不断地传到东川。”穆瑾冷冷地道,“大燕的军营是个漏斗吗?” “东川那群狼,都已经嗅到肉味儿了,如何能让他们中途停下。”张明旭语带讽刺,“徐露昭受困,自然有人要想办法救她。” 穆瑾眉梢一跳,“拉赫王?” 张明旭点点头,“惠大人给的好处,已经不足以填饱他这只草原财狼的贪婪之心了。” 穆瑾压抑着心中的兴奋,眉间愈加冰冷,“我再修书一封,务必带到拉赫王手里,他是我们最强力的外援,一定要稳住了他。” 张明旭露出些许担忧之色,但他不会反驳穆瑾,也只得低声应是。 穆瑾刷刷开始写信,借助低头的动作掩饰住控制不住向上勾起的嘴角。 当然要喂不饱,若是拉赫王死心塌地地帮助她推翻大燕,这戏还怎么演。 “好了。”穆瑾笔走游龙,很快就将信写完,拿起来吹了一下,将轻薄的纸张放在张明旭手中。 随即她似乎不经意地问道:“你如今还和徐露昭有联络么?” 张明旭收起信的动作顿了一下,坦然道,“自然,否则她和拉赫王有勾结之事,你是无法知道的。” 穆瑾剑一样的目光直直看向张明旭的眼睛,张明旭平静地回视,眸子里没有分毫心虚之感。 穆瑾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看她看得烦了,把她解决掉吧。” 张明旭道:“是否直接……?” “不必。”穆瑾就如在吩咐他晚膳吃豆腐一样,“挑个时候,把她的尾巴露给宇文睿。” 张明旭眸光动了动,露出敬佩之色,“这样既可以将我们摘出来,又不必亲手处理她,是一箭双雕之技。” 穆瑾避开了他的目光。 有时候她会觉得,在这些真正将她视为统领,等待她干出一番伟业的人眼里,自己有着不符合实际的光辉形象。 可惜注定没办法带着他们达成目的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紧急的战事持续了有两月之久,穆瑾算着时间,觉得是时候揭竿而起,不是,是逃出皇宫,和宇文睿正式对上了。 可正当她盘算着逃跑大计之时,水合宫里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五月的天气已经初见燥热,穆瑾正斜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红色罗裙的边角泻了一地。 这个时间不会有人过来,她也就放任自己小睡了一会儿。 当她意识逐渐恢复清醒之时,却隐隐感到身边有一股更加炙热的气息,让她额头出了几丝薄汗。 穆瑾迷蒙地睁开眼,刚待撑起身子去拿杯水喝,却猛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一人满身风霜,身姿悍然,正端坐于床前,目光痛惜地望着她。 第71章 戎锋。 穆瑾在看见这张脸时, 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眼眶发酸, 眼前的人也没有消失。 她这才移动视线, 看向上方深红色的纱幔。 如此真实。 确定了这不是梦,穆瑾还是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可思议,她整个人都怔怔的, “你何时回来的?” 这句话里既没有尖刻, 又没有讽刺, 就如同一个在家中等待的妻子,对久未归家的丈夫发出的询问。 若不是在此情此景下说出,戎锋想必会乐出声来。 可是此时, 他只感受到无边的心痛。 他看着在她熟睡时已经凝望过千百次的容颜,因为久被幽禁不见阳光, 这张脸比记忆里的更加苍白,本就尖细的下巴显得更小巧了。 与之相对, 她秾艳的五官却愈加鲜明起来,配上一袭红衣,如不应存在于世间的妖娆艳鬼。 戎锋开口之时,嗓音沙哑低沉,“我来晚了。” 穆瑾被他如同奔丧的表情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 她胸膛起伏两下,看着戎锋的目光危险起来。 -- 第207页 “边关连续大败, 没想到戎将军居然如此有闲情逸致, 回宫度假?” 这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各种消息陆续传来,竟然没有一个说到大燕的主将竟然连夜回京? 穆瑾仿佛看到原本已经被她强力拽回轨迹的剧情,又悄默声地挣开了缰绳, 以脱缰之势有向着远方狂奔的架势。 她声音里还有这午睡醒来的微哑,更像是惨遭折磨之后的憔悴。 听得戎锋双目一红,整个人气势倏然暴涨,双拳紧握,手背青筋绷起,似乎能看到简便的黑色衣衫之下暴胀的肌肉。 整个人如一只悲痛的猛兽,却又心存怜惜,不敢碰穆瑾的一根手指。 穆瑾懵了。 意识到自己的气势会给穆瑾带来压迫,戎锋深吸口气,缓缓收敛起来。 “边境大捷,我压下消息,造成忙乱的假象,实则在料理完之后,我就悄悄赶了回来。”戎锋低声道,声音里满是悔意,“之前我收到密信,说你受皇上所困,我本以为只是因为你办事不利,却没想到,没想到。” 他又露出那种可怖的神色,整个身体绷得很紧,似乎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要砸穿床柱,吸引外面的注意。 穆瑾一听就知道,她在说张明旭曾经自作主张传出去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写成了什么样子。 总归被“正面角色”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她是有些尴尬的。 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穆瑾果断在脸上露出一瞬羞愤的神色,随即故作坚强地撇开脸,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语气,“你已经看到你想看的了,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戎锋沉默。 他气息粗重,显然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怒气,但身躯却纹丝不动。 穆瑾猛地回头,“还是说你想让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 戎锋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到了她的脸上。 他的手炙热粗糙,常年握武器的茧子,以及边疆苦寒之地磨练出的伤口冻疮,穆瑾细腻的皮肤都可以感受得到。 如同捧着易碎的至宝,连碰触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 “我带你离开,好不好?你可以跟我回边疆,我保护你,当战争结束,我就修书请辞,从此天高地阔,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我们可以看大漠孤烟,可以看长河日落,可以踏过江南水乡,可以在细雨中买最正宗的栗子糕。”戎锋眸光温柔,带着几乎是恳求的意味,“或者,你愿意去找任何人都好,只要你能好好的,我知道与否,都无妨。” “只要你能笑起来。” 穆瑾想要掰开他手的动作停在了一半,细白的手指正好覆在戎锋宽厚的手背上,怔然忘记了继续。 她看着戎锋的眼睛,感觉到这个寡言粗糙的男人,在尽自己一切的努力为她着想。 “你疯了么。”穆瑾难得露出几丝茫然,“你是大燕的将军,竟然想要公然劫走皇上囚/禁的人?宇文睿会弄死我们两个。” 这一刻提出这个问题不是因为原身的人设,而是穆瑾本人,真切地为这个问题疑惑。 戎锋微微笑了,他粗粝冷硬的脸上浮起柔情,恍然间又是那个京中贵女朝思暮想的少年公子。 “如今大燕无将可用,皇上不会杀我。”他的语气第一次如此傲然,“你不必担心这些,只需回答我,你想不想走。” 穆瑾望着他,心中那根名为感情的弦,突然就被拨动了一下。 她第一次脱离出系统给予的人设,以穆瑾的眼睛,看向这个名为戎锋的男人。 似乎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她所见到的这些人,都在一开始就被系统贴上了各自的标签,比如宇文睿是“野心蓬勃的男主”,顾太医是“宛如谪仙的神医”。 而戎锋,则是其中最不明显,也是命运最为凄凉的一个。 他是“冷然潇洒的男二”。 沉默寡言的性格注定让他无法像其他男嘉宾一样,和女主有过各种风花雪月的经历,他只是默默将深刻的爱恋藏在心中,然后深深望了女主一眼,转身奔赴边境,为她守护这万里疆土,一辈子都没有再回过燕京,最后死在了战场之上。 因为冷漠和潇洒,作者让他放弃了许多东西,也放弃了争取的机会。 但这是真的戎锋吗? 穆瑾倏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这么久,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这些角色。 她怔然着,散乱发丝的模样让她看起来纯然又乖巧,戎锋笑意加深,控制住想要摸上她脑袋的冲动,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黑色的药丸。 他柔声道:“这是顾倾给的龟息丸,只要将它含在舌下,就能气息全无,任何神医都无法看出蹊跷。” 穆瑾目光落在他手心,“你是想让我‘暴毙’,让宇文睿自己放弃?” 戎锋颔首,“这是顾倾专门为你所制,在我回来之前,他已经连续几日都没有睡过,终于制得龟息丸,世间只此一颗。” 顾倾……穆瑾暗暗叹了口气。 她看着戎锋真诚温柔的目光,心中第一次,为即将驳斥他的好意而感到愧疚。 也许是穆瑾没有干脆地拒绝,让戎锋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感到整颗心都飘然起来。 可是还没等飘到高处,就被穆瑾下一刻的行为狠狠打落到了谷底。 只见穆瑾轻笑了笑,随即她抬起手,一巴掌打上了戎锋拿着药丸的手。 -- 第208页 她本身就没多少力气,这一下没有给戎锋造成疼痛,也没有将药丸打飞,但让他脸上的笑容成功消失了。 他愕然地看向穆瑾,看到她眉眼孤绝冷傲,眸中厌恶而夹杂着讥讽。 “别以为用着好听的言辞,我就看不透你们的目的。”穆瑾声音低柔,语气阴狠,“不都是冲着这副皮相来的么?一个个装出深情的样子,却连为我对抗皇权的勇气都没有,我走或不走,真的有区别么?” 看着戎锋瞬间受伤的眼眸,穆瑾心里也泛起几分愧疚。 以原主的性格,说出这番话并不出乎意料,当她知道戎锋对自己的深情,第一反应应该是加以利用,而对她最有利的,无疑就是挑起大燕内部的对立。 戎锋是新晋猛将,又在与东川的战争中起到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在朝中名声如日中天,若是想制衡宇文睿,没有比他更好用的旗子。 别当真,别当真,就把我当个屁,以后就把我放了吧。 就当穆瑾以为戎锋要拂袖离去的时候,戎锋却垂下眼,似是不愿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穆瑾,半晌才重新抬起。 “这个你收着。”他握住穆瑾的手,半强行地将龟息丸塞入她的手心,“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不能久留,会在京中停留三天,这三天之内,只要你改变主意,就戳破殿后的窗纸,然后将龟息丸服下,其它一切有我。” 穆瑾挣动两下,自然无法抗衡戎锋的力气,她嘲笑地望向他,“你做这些子事,也是白费功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如何躲得过宇文睿的追兵?” 戎锋脸上的棱角显出坚硬的轮廓,他神色隐忍而冰冷,“你且等我。” 等你,等你干什么? 不会真的要起兵造反吧! 穆瑾反倒吃不准戎锋到底会怎么做,但是话是她自己说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霍然起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之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水合宫。 剩下穆瑾坐在床边,想叫又不能叫,想阻止也没理由,只得恨恨地踢了一脚床柱。 她真的看到本来好好在正轨上慢跑的剧情君,又突然开始撒丫子狂奔了。 而接下来宫中传出的动静,让穆瑾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就在第二天,好几日没来的宇文睿重新踏进了殿中。 穆瑾也不起身,端正地坐在床边抬眼望向他。 殿中光线昏暗,宇文睿没有走进来,穆瑾只能看到他冷锐的轮廓。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隐隐的怒气,开口时是阔别许久的冰冷:“穆锦文,朕当真是小瞧了你的魅力。” 穆瑾感到一缕寒意顺着脊椎向上攀爬,但她面容平静,眼里反倒流露出讥讽之色。 “陛下这副焦急的样子,实在是不太好看。”她轻声道。 威胁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宇文睿似乎被激怒了,他大步走来,一手掐住穆瑾的下巴,强迫她半抬起头看向自己,“是不是你鼓动的戎锋,让他为了你抛弃紧迫的战事,以自己来威胁于朕?” 穆瑾下巴有些疼,让她开口都变得有些困难,“陛下终于不装那痴心深情之人了?” 她语气里的讽刺是如此明显,让宇文睿连欺骗自己,说她对他有一丝心软都没有办法。 被惹怒的帝王发出深沉的冷笑,迫近她道:“你当真以为戎锋可以救你出去?就算他救出了你,又能带你逃到哪里去?这普天之下,哪怕你们逃到东川,逃到南越,你真当朕拿你们没有办法么?” 穆瑾垂下眼,不去看他瞳孔里的怒气,“陛下也许是误会了,戎将军要做何事,与我何干,我一直在这水合宫中,几月来连光都没见过。” “是与不是,你自己清楚。”宇文睿眯起眼,“你巧言令色,多方谄媚,就是为了如今这一天么?怎么,朕给你的都无法满足,戎锋给你的就能满足了?” 她什么时候多方谄媚了? 以原身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讨好戎锋他们?不趁机算计就算不是她了。 穆瑾生气了,说她什么都可以,说她崩人设了不可以! 宇文睿就看到穆瑾掀起眼睫,瞳光清明锐利,哪还有一丝曾经在他面前的屈意讨好。 “陛下没本事让人动心,就肆意贬低他人么?”穆瑾红润的唇角勾起,竟是露出毫不畏惧的冷笑,“奴才只能庆幸,这么久以来,从未对你有意。” 这时候自称奴才,比直接咒骂宇文睿,要更让他难受。 “好,好。”宇文睿气极反笑,他贴近穆瑾的耳朵,一字一句道,“你真当朕是傻子,任你掌控在股掌之中么?” “朕若是宣告你因病暴毙,然后将你永远锁在只有朕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让他们出师无名,反而为你担上对君不敬的罪名,如何?” 穆瑾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声音也如淬了冰般。 “既如此,陛下就干脆假戏真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奴才当庭问斩。” “罪名:清君侧。” 第72章 阿瑾,别怕。 穆瑾目光冰寒, 神色怨毒,如一条受困的艳丽毒蛇,宇文睿甚至能看到她隐藏的尖锐毒牙。 囚/禁也好, 逼她也好, 她从来没有如此将情绪外露过。 而如今,她终于剥除了伪装,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他的眼前。 -- 第209页 宇文睿看着她, 竟是缓缓地笑了。 他压抑住心口的抽痛, 拇指在她的下巴上摩挲一下, “你以为死就能摆脱朕了么?告诉你,绝无可能。” 穆瑾也笑,这张美艳的脸也能笑得如冰刀般锋利。 “陛下也算好兴致, 有人要打仗,有人要造反, 你却只来我这儿,和我谈论要不要我死。”她斜睨的眸光里有些讥讽, “看来陛下还是成竹在胸,不把此等宵小放在眼里。” 那么多事没干,大将军甚至还在搞事,居然还能有闲心过来玩虐恋情深,穆瑾也真是服了。 好在宇文睿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盯着穆瑾的脸看了片刻,冷冷地松开了她。 穆瑾很想伸手去揉揉下巴和脖子, 但见他还没走, 也就维持着昂起脖颈的姿势,冷眼看他还有什么操作。 宇文睿指尖顺过穆瑾的一缕黑发,轻声道:“锦文, 你是跟随朕最久的人,从以前到现在,凡是朕想要的东西,你见过朕有得不到的么?” 穆瑾挺直腰背,一语不发。 宇文睿低笑一声,“那么多人觊觎朕的宝贝,朕倒想看看,最后这宝贝会落在谁的手里。”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穆瑾这时候却突然在脑中闪过一句话。 幸好当初没有坚持要撮合段榕榕和这狗男主。 宇文睿见她不再说话,直起身又看了她片刻。 “锦文,你是朕第一个如此想得到的人,朕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穆瑾很想以一个“滚”字回馈,但是好歹这疯不发了,她满心都想把他打发走,也就压下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毕竟前朝和战事一样都放松不得,宇文睿在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拂袖离去了。 看着宇文睿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沉重的落锁声响起,穆瑾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系统,身体防御开启!” 系统一头雾水,“这时候开什么防御,你要打谁呀?” 穆瑾神色冷峻:“打门。” 系统懵了。 “你,你就算要发泄怒气,也不用开防御吧。”它怂怂地劝说,“防御可很容易把门打坏……咦?” 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就是要打坏。”穆瑾冷笑,“这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戎锋不按常理行事,这时候突然和宇文睿对上,对我没有好处,我需要立刻离开这里,剧情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死死地拽住脱缰狂奔的剧情君,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只要穆瑾不打算亲手去揍宇文睿,系统就没有干扰她决定的权力,它叹了口气,给她开启了防御机制。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四肢,穆瑾深吸口气,指尖有点发麻。 逃狱这事她也是第一次干,不知道防御的能力能不能支撑她逃出皇宫。 时间紧迫,她不再犹豫,冲到殿门前时抬腿一踹,只落了一层锁的木门被轻而易举地踹断了横梁。 哐当。 穆瑾控制不住力道,整扇门都从门框上掉了下来,吓呆了一院子的宫人,以及守门的两个飞鱼卫。 他们呆愣地看着穆瑾一身红衣,黑发垂落,神色冷峻地从里面走出来。 漂亮到靡艳的脸,周身却尽是冰冷杀伐之气。 如一把刀锋凛冽的璀璨兵刃,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光芒。 两个侍卫的反应毕竟要快一些,他们看着明显来者不善的穆瑾,压下眼中的惊艳,将手抚上腰间的武器。 “穆总管,请您回到殿中,不要为难属下。” 穆瑾瞥他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 细长凤眼端的是风情妖娆。 “二位,得罪了。” 知道他们都是奉命行事,哪怕浪费口舌也不会给她方便,穆瑾干脆省略掉了这一步骤,红色的大袖一挥,带起的劲风直接掀翻了一名侍卫,将他顶到了廊檐圆柱之上。 穆瑾凤眼一利,偏头躲过另一人袭来的刀刃,纤细的腰肢向后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顺势抬腿高踹,直直踢中了这人的胸口。 一时黑发和红衣同时飘扬而起,华丽秾艳之色晃了宫人们的眼。 他们恐惧地凝滞在原地,看着穆瑾向他们走来,却控制不住眼中的惊艳。 “穆……穆总管,饶命啊!” 可是穆瑾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直接走出了这困扰她几个月的水合宫。 宇文睿刚从水合宫赶回,看着跪在太和殿中一天一夜的戎锋,眼神冷酷而愤怒。 “你知道你在肖想不应该肖想的东西么?” 戎锋抬起脸,跪了许久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目光沉静,音色厚重。 “陛下,她并非是陛下手中的玩物,而是微臣倾心相待之人,如果她在宫中无法得到幸福,微臣愿带她远走大漠,从此再不碍陛下的眼。” “放肆!” 哗啦一片巨响,御案上的金玉之器统统被宇文睿扫到了地上,在戎锋的膝盖前碎成一片,他神色不动,仍然炯然地看着宇文睿。 宇文睿发泄出在穆瑾那受的气,恢复了些许冷静,他看着戎锋,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你早就动了这个心思,是不是?就在去年百花节时,你作为飞鱼卫首领,在情况突发时不是来保护朕,而是去了她那边。”宇文睿说开之后,感觉思绪清晰起来,“后来你放弃飞鱼卫首领之职,甘愿从小卒做起,也要爬到今天的地位,就是为了有今日与朕在殿上对峙的底气,对不对?” -- 第210页 戎锋不善于言辞,更不善于撒谎,他听着宇文睿一条条地点出心中隐秘的想法,没有辩驳,也没有惊慌。 看到他的反应,宇文睿了然地冷笑,“都让朕说准了,没想到你的狼子野心,竟然在那时就显露出踪迹,只是朕竟然被你蒙混了过去!” “陛下。”戎锋语气恳切,“你富有四海,天下的美人,无论男女都是您唾手可得,为何一定要为难一个对你无意的人,让你们都落入痛苦之中。” 宇文睿这时哪里听得进他的劝告,他的一切言辞在他听来,都是想将穆瑾从他身边夺走。 他在龙袍之下握紧了拳,话语仿佛是在牙根处咬着发声,“你不必急着为她求情,你隐瞒军情,无诏私自回京,欺君罔上,耽误战事,这么些罪名扣下来,你认为你还有资格,为他人求情么?” 戎锋瞳孔清明,“既然微臣决定回来,就已然做好准备。只是陛下,如今东川只是被暂时压制,一旦微臣久不回去,恐怕还会有变动。” 宇文睿惊愕:“你是在威胁于朕?” 戎锋道:“微臣不敢。”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两个男人一立一跪,无论神色如何,心中都充满着对彼此的狂怒之气,紧绷得一触即发。 突然,李连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在绕过屏风时甚至被绊了一跤,直接摔到了宇文睿脚下。 宇文睿冷声:“何事如此匆忙?” 李连立刻跪好,他瞟了眼一旁跪姿端正的大将军,抬头急切地道:“不好了陛下,穆总管她……” 戎锋当即转过头来。 “——打伤侍卫,从水合宫逃出来了!” “什么?!”宇文睿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惊愕,“大门锁了,还有侍卫把守,锦文不通武艺,如何能逃出来?” 戎锋放在膝盖上的手握起了拳,他紧紧盯着李连,眸光如鹰隼般锐利。 顶着这么两位的气势,李连有苦说不出。 “谁说不是呢,没人知道穆总管会武,而且是武功极为高强,她直接拆了水合宫的门逃了出来,两个飞鱼卫都被打成了重伤,现在正一路向午门而去了!” 戎锋霍然站起。 宇文睿此时也顾不得他,一边马上派人去堵截,一边匆匆动身,往午门前去。 戎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穆瑾会武已经给他们带来了太大的震撼,却没有想到,当见到她本人之时,这份震撼更加扩大到了极致。 穆瑾此时正周旋在蜂拥而来的侍卫之中,大袖振飞,面容冷艳,身姿翩然如一只艳色的蝶,不甘于被人捕捉的命运,即使翅膀残破也要破出囚笼。 宇文睿和戎锋同时停下了脚步。 许多人都被吸引而来,宫妃,宫人,甚至还有太医。 他们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位传言中成为皇上禁//脔的穆总管如破茧重生,万千侍卫均近不得她身。 穆瑾会跳舞,很多人都知道。 但没人知道她打斗起来,也如跳舞般轻盈而美丽。 而在众人眼中武功绝世的穆瑾,此时正暗暗叫苦。 “这怎么人越来越多,还没完了!” 穆瑾挥袖一震,将一名近前的侍卫弹飞,面上冷酷潇洒,心中开始发怂。 “还是小瞧了宫里侍卫的数量,照这样还没等爬出午门,防御就要失效了。” 这样下去不行。 穆瑾看着近在咫尺的午门,以及严密地守在门前的侍卫,心下一横,双腿弯下用力,然后猛地一跳! 不会轻功的她,竟然硬生生凭借弹跳力,落在了午门之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抽气声中,她回身垂眸,将午门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哦豁,来的人可真不少。 看着包围而来的人群中有不少熟面孔,穆瑾一一看了过去。 连顾倾都来了,他看起来的确有好几日都没有睡觉的样子,眼下的青黑十分有损他的谪仙气质。 他正扶着一根廊柱,定定地看着穆瑾,见她望过来,嚅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走吧。” 不知为何,穆瑾眼角居然有些湿。 想起他熬了几天就为给她做一颗龟息丸,她感到怀中装药丸的地方都沉重了些。 侍卫们开始向上围攻,无数尖锐的武器对准了穆瑾,穆瑾又向下一瞥,看到了蠢蠢欲动的戎锋。 她顿时哭笑不得。 你可别再干什么了我的戎将军,不然费这么半天劲跑出来不就白折腾了。 他此时站的地方离午门较远,哪怕他轻功盖世,也无法立刻飞过来。 穆瑾站在围攻之中,蓦地笑了出来。 “宇文睿,你枉为明君!”她嗓音柔润,不用嘶喊,却让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她说的话,“你苛待忠臣,不仁不义,有我之例在先,若是你再有此举,还想绝了天下悠悠众口,你大可以屠尽这天下人!” 宇文睿神色瞬间骇人起来。 李连恭敬地请示:“陛下,该如何指示?” 宇文睿沉默半晌,眼中光芒明灭。 “别伤她。”他说。 穆瑾不知道他的吩咐,只当她说完这句话,宇文睿无论是为了迫在眉睫的战事,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着想,必然不会再追究戎锋了。 而至于这一切结束之后,戎锋对她的迷恋也自然会消失。 -- 第211页 穆瑾笑得猖狂起来,她轻而易举地击破这些突然束手束脚的侍卫围剿,就要飞扑出宫—— 身体里的力量倏然被抽干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虚弱和力竭。 ……不是吧?! 居然在这种时候,防御机制的开启时间结束了! 可穆瑾已经越出了城门,整个身体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下坠去,伴随着系统刺耳的尖叫,穆瑾苦笑着闭上了眼。 没想到她躲过了那么多次奇葩死法,居然会以摔死告终…… 猛然之间,下坠的势头戛然而止,她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穆瑾惊愕地睁开眼,却见是身着侍卫服饰,一脸僵硬的仲如。 他之前竟然一直混在攻击的侍卫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察觉到穆瑾的目光,仲如提神运气,紧紧怀抱住她,脚尖轻点廊檐突出的地方借力,抽空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抹笑意。 不是一直刻意伪装的木讷和僵硬,一瞬间有一种独特的风采从他身上爆发开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也无损他眼中的神光。 这一刻穆瑾福至心灵,她躺在仲如怀里,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飞快地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脸皮。 仲如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流露出更深的笑意,他带着宠溺,任由穆瑾摸到了面具的边界,直接扯了下来。 即使抱着一个人,仲如也轻巧地落在了宫外的地面之上。 而穆瑾,则怔怔望着这张美到妖异的脸孔,感受到心里升腾的熟悉之感。 “白尧……哥哥?” 细碎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仲如”牵起嘴角,对她安抚地一笑。 “阿瑾,别怕,有我在。” 第73章 西羌瑾公主。 阳光灼暖, 呼喝喧天。 抱着穆瑾的人妖异俊美的脸上,露出对她最真挚的疼爱和安抚。 穆瑾一直在做的梦境中,那声模糊不清的名字终于有了归宿。 白尧哥哥。 “来年入燕, 白尧会帮助你在宫中立足, 你要一直不怕,一直别回头,直到达成我们的目的。” 西羌王的声音逐渐远去, 另一道声音在记忆中浮现。 “阿瑾, 他们打了你, 你要记住,然后加倍地还回去。” “阿瑾,不要现在去报仇, 你要统统都记着,直到有能力报仇。” “阿瑾, 大燕出兵攻打西羌了,这比我们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太久, 我们毫无准备……” “完了,西羌完了。” “阿瑾,你是西羌最后的种子,你要一直不怕,一直别回头。” 无数杂乱的语句一齐袭上穆瑾的大脑,伴随着防御机制消失后的虚弱,让穆瑾脸色倏然泛白。 白尧看了她一眼, 声音不再是伪装的平板, 而是足以和他的外貌相匹的好听。 “坚持住。”他不顾身后的追兵,还有闲心笑道,“你这个小妮子, 幸好我料到你会想办法逃跑,早就在做准备了,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突然,竟然一点风头都不露,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很久很久,上一世加上这一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用如此亲昵的语气和她说过话了。 穆瑾怔怔地望着他的脸,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原作里没有这一出啊! 但是白尧的怀抱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这让穆瑾放弃了挣扎,且看他后面打算做什么。 “你的那个大将军,倒是执着,其他人都追不上而放弃了,就他还紧紧坠在后面。” 白尧向后看了一眼,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厌烦,笑着对穆瑾说了一句。 穆瑾脑子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大将军是戎锋。 “真是阴魂不散。”白尧啐了一句,他抱着穆瑾的手突然收紧,“虽然他轻功不如我,但一旦被他追上,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抱紧我!” 穆瑾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牢牢吸附在了他的身上。 接着她感到白尧腾空而起,周围的风厉到了能让身体感到疼痛的地步,心里暗暗心惊,这真的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吗? 这种急速飞驰的速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白尧终于停下来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整片大地镀上了一层橘红的光晕。 白尧将穆瑾放了下来,脸上蓦然涌上一阵潮红,他深深吸气,靠在一旁的树上调整内息。 抱着一个人提到如此速度,还是难为他了。 穆瑾默然地看着这个一下子变得陌生的人。 片刻后,白尧脸上的红晕渐渐退下,他抬眼一看,勾起唇笑了。 “怎么,这么多年没见到白尧哥哥,不认识了?” 也不知是不是同为西羌人的原因,白尧的容貌是和穆瑾一脉相承的精致艳丽,只是这份艳丽放在货真价实的男儿身上,更多了些与女子不同的倜傥和魅惑。 穆瑾看着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哥哥”,心道我还真不认识你。 扮成仲如的时候,一副木讷的样子能骗过所有人,剔除伪装之后的白尧倒是极爱笑。 他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凝视着穆瑾,突然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 “做什么!”要动手动脚穆瑾就不干了,她皱着眉将白尧的手打下去,眉目间萦绕着一丝冷淡,“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若是你想以此来要挟我,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 第212页 白尧的笑脸僵了僵,眼眸一下子深了起来,但他立刻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阿瑾,你看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救了出来,还为你受了伤,你就不能怜惜一下我吗?” 穆瑾没想到这个“哥哥”的画风居然是这个样子,明明作为仲如的时候挺正常的啊。 “你若是再如此说话,就别怪我真的翻脸无情了。” 白尧叹了口气,语气和脸色都恢复了正常,“我知你心里怨我,当初西羌灭国,我将你自己丢在了燕宫之中,让你独自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楚。” 他声音里掺入些许悔恨和痛意,“我对你不住,阿瑾。” 他轻薄如蝶翼的睫羽垂下来,如濒死的蝴蝶阵阵发颤。 他心里装着许多理由,太多大义当先,足以解释为何不顾儿女私情。 但他将西羌唯一的王储遗落在异国皇宫,这点是无可辩驳的罪名,若是西羌王朝还存在,都少不得治他一个死罪。 白尧露出一抹苦笑。 穆瑾一直在观察着他,此时见他歉意是真,悔意也是真,心里的提防不由放下来了一些。 毕竟他不顾危险,拼死护住她逃出皇宫是事实,曾经那么多次,为她拼命相护也是事实,无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总归不会伤害她。 “我见过惠康盛。”穆瑾淡淡地道,“他说你为了救他而死。” 见穆瑾肯和他说话,白尧一下子抬起了脸,眼里露出惊喜之色。 “阿盛不知我是假死。”白尧老老实实,将穆瑾想知道的一股脑都倒给她听,“他引我为知己,但他毕竟是个燕人,我无意让他背叛自己的国,恰好先代燕皇识破了我的身份,我只是为了逃走,顺势将他摘出去而已。” 穆瑾道:“可你却不知,在你‘死去’之后,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如今他已经作为我的探子,前往东川了。” 白尧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什么?” 穆瑾见他是真的不知,不由庆幸之前东川的信件一向交给庄城处理。 “他的心早已不向着燕国了,从你为他死去的那一刻起。”穆瑾道,“等我们去了东川,你自然能和他相见。” 白尧沉默不语,穆瑾又想起来一茬:“之前药王匪认出了你,是不是?” “大概。”白尧心不在焉,“当初我没有走他的机关,直接从后山悬崖飞了上去,从他那里得了一些药,没想到被他记了那么久。” 想起药王匪当时吓得肝胆俱裂的样子,穆瑾默默地想,也许这个过程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吧。 白尧从情绪中脱离出来,他看着负手而立,遥望着沉没红日的穆瑾。 “阿瑾……不,瑾公主。”他单膝下跪,低下骄傲的头颅,“请您指示,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下一步么?”穆瑾微微地笑了,笑容中夹杂着无尽的期待和自傲。 “自然是,起兵,出击。” 穆瑾:太棒了,终于能见到结局在冲我招手了! 在大燕国,最近有两条消息最为引人注目。 一条,是作为民间话本中多以恶人形象出现的总管穆锦文,突然被宣布暴毙,就此消失在了皇宫里。 而另一条,则是早已被燕国灭朝的西羌王朝,突然集结了一批西羌旧部,以王朝遗孤瑾公主的名字号召,与东川勾结,道反天罡。 有了唯一的后裔诏令,那本以为不足为患的西羌旧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规模集结,并早已做好了准备投奔东川,现在两族联合,竟然让大燕的军队措手不及,连连战败。 戎锋临危受命,再次离开燕京,回到了平墨陀战场。 传言,战无不胜的戎将军,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那个一身红衣的西羌公主时,惊愕得掉了手中的武器。 传言,那西羌的瑾公主,容颜美艳,风姿绝世,率万军对垒,毫不露怯。 据说她的眉眼,依稀有些像那“暴毙”的穆总管,只是通身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当这一切流言传出去的时候,穆瑾已经以合作者的姿态,站在了东川的土地上。 “公主殿下!”如今东川的王,曾经的拉赫王子大张着双臂,向着穆瑾抱过来,“据说今日的战斗十分精彩,可惜我无缘亲自上战场得见!” 然而他还没等抱到人,一面容妖异的男子就先跨一步,将穆瑾挡在了身后。 “抱歉。”男子眯眼笑道,弯起的眼尾却流淌着危险的光,“西羌和东川虽同为民风剽悍的民族,但我家公主毕竟是个女儿家,请拉赫王注意分寸。” 拉赫王面露尴尬。 “诶,拉赫王怎么能和普通的男儿相提并论呢。” 穆瑾从白尧身后走出。她红衣红发带,说是男装,却又裙角翩然,跳跃起时如一朵盛放的红莲,说是红裙,却又收袖收腰,一派利落潇洒。 “拉赫王乃万金之躯,怎可亲自上战场。”她笑意粲然,双手拱礼,“好在我不辱使命,将胜利带了回来。” 拉赫王的眼底划过一丝痴迷,随即被豪爽的大笑掩盖过去。 “本王果然没有信错人!” 感受着肩头的拍打,穆瑾笑着垂下眼,掩饰住一闪而过的冷光。 如果按照计划,这一战本不应该由他们获胜,但她却大获全胜,显然大燕那边出了问题。 -- 第213页 她暗含探究的目光落在大笑的拉赫身上。 拉赫笑够了,他依依不舍地收回放在穆瑾肩头的手,故作疑惑地张望着,“咦,惠卿今日还是抱病不出吗?已经好多日了。” 提到惠康盛,白尧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苦意。 他和穆瑾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自从两人赶到东川,前来接应的惠康盛见到了好好的白尧时,他就如中了魔一般,整个人状若疯癫,已经好几日没有出现了。 穆瑾敷衍着拉赫,暗暗给了白尧一个眼神。 白尧无奈地点头。 这是小公主给他的最后通牒,让他一定要解决掉惠康盛的问题呢。 否则作为手下的大将,他一直颓废下去,对公主的复国大计无益。 “为了庆祝公主大胜,本王决定今日在军中举行简单的篝火大会,届时请公主来参加。”拉赫话锋一转,强调道,“这是专为公主所办,请一定要来。” 穆瑾笑道:“只是一场小战役的胜利,万不可如此大动干戈。” “非也,”拉赫道,“我方很少如此长久地处于胜位,适当的放松和鼓励,会有助于提升将士们的士气嘛。” 穆瑾推拒不得,只好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大王了。” “哪里哪里。”拉赫大笑,虬髯之下泛着精光的眼睛落在穆瑾身上,“还是多谢公主赏光啊。” 离开了拉赫的王帐,白尧受命去开导惠康盛,穆瑾简单地回应了几个崇敬的问好,独自牵了一匹马,纵马驰骋上一个高峻的山头。 “吁——” 穆瑾勒马悬停,定定地望向远方。 那里正是燕国军帐的所在。 只是一月有余,她已经从燕国的阶下囚,成为了东川的座上宾,待了一年多的国土,如今也成为了只能遥望的地方。 再次回去,应该是作为死刑罪人了吧。 穆瑾露出些许苦笑。 那边还有许多的惦念,不知道还过得好不好。 “主子。” 熟悉的声音传来,穆瑾难得流露的那丝苦笑重新抿成一条直线。 庄城显露身形,恭敬地道:“主子可有吩咐?” 穆瑾背影笔直,仍然望着燕国的方向,“你去向张明旭传个口信:时候到了。” 庄城没有丝毫疑惑,仍然毕恭毕敬:“是。” 随即他的身影再次隐没。 穆瑾长舒口气,眼中闪过一道寒意。 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到现在还在害大燕,也不知道戎锋是怎么想的,居然到现在还在任由她传出消息。 不过没关系,他不处理了她,自然有人可以处理。 穆瑾在这里待了许久,直到日暮西沉,寒意和黑夜笼罩上这片广袤的草原,她才整理表情,重新勾起那抹艳丽嚣张的笑意,转身走向篝火燃起的东川军帐。 第74章 大燕的穆总管……还是西…… 草原汉子们的狂欢, 是一场和大燕的靡靡管乐截然不同的宴会。 篝火燃起,高壮的大汉们有的换上节日里才穿的衣服,围着篝火跳着粗犷的舞步, 笑声传出百里, 丝毫不怕隔壁的大燕军队能够听到。 拉赫地位尊崇,独自高坐在虎皮垫上,颈间戴着狼牙的饰品, 含着笑意看着这一切。 毕竟是军营中的宴会, 不比在王都中, 若是以往,他周身必回娇妻美妾环绕。 穆瑾脚步很轻,如一只艳丽的蝶, 轻巧翩然地落在了巨汉们的中间。 她个头不大,但存在感却是十成十的足, 看到她的人,无论是她自己的部下, 还是东川将士,无一不对她举起手中的酒碗,以欢呼表达敬重之情。 拉赫看到她,更是起身走下虎皮,亲自捧起她的胳膊,避免她的行礼。 “今夜是专为公主准备的狂欢,公主不必拘礼!” 穆瑾也不是喜欢繁文缛节的人, 听闻此言也就干脆地直起身来, 看向周围欢闹的景象,含笑道:“虽说是小型庆功宴,大王这准备, 也着实有排场了些。” “毕竟是为公主准备,若是太过简陋,如何能表达出本王的心意!”拉赫发出洪钟般的大笑,伸手就想去拉穆瑾的手,“公主快随本王上座。” 穆瑾眉头蹙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自然地笑道:“大王且上座。我还从未感受过东川的宴会,让我先逛逛再说。” 拉赫抓了个空,虬髯满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但见穆瑾笑意嫣然,望向篝火的眼里全然是好奇之意,又露出爱怜的笑容。 “公主从小在大燕宫廷中长大,那繁文缛节甚多的地方,哪里比得过我们草原之人举办的宴会有趣。”拉赫露出仿佛看待小辈的包容神色,“公主且去看吧,这也就是在战场之上,要是在王都,少不得叫些舞姬来助兴。” “已经很好了。”穆瑾道。 她笑着回过身,脚步轻盈,将自己融入了跳舞的汉子中。 她做出一副沉醉的神态,不用刻意表演,举手投足间尽是浑然天成的优雅魅惑。 拉赫定定地站在一旁,灼热的目光盯着穆瑾的一举一动,悄然燃起强烈的占有。 穆瑾没想到他居然杵在那不动了,脸上笑意不变,身形一转,和一个东川的汉子交背而过,对方过去之后才发现居然是她,舞姿呆愣了一瞬,眸中全是惊艳和崇敬。 -- 第214页 穆瑾装作没看到,直接转到了篝火的另一边。 当脱离了拉赫的视线,她脸上的笑容这才一沉。 她离开篝火,给自己倒了一碗马奶酒,仰头一饮而尽。 陌生的环境,熟悉的觊觎,穆瑾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又给自己倒了第二碗。 刚要抬起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抬眼,是白尧温柔无奈的脸。 “殿下,小心喝酒误事。” 穆瑾没有坚持,在放下碗之后却又立刻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酒坛,同时灵巧地转了个身,脱离出白尧控制的范围。 因是沾了酒的缘故,斜睨过去的眼神端是风情万千。 “交给你的任务,都完成了?” 白尧的眼眸深了深,他向侧面一让,露出他身后那个还略显颓废的人影,“幸不辱命。” 哦豁。 穆瑾看着惠康盛带着尴尬的笑容,犹犹豫豫地上前,对她行礼:“穆……” “是瑾公主。”白尧在一旁提示。 “公主殿下。”惠康盛连忙改口,露出愧疚的神色来,“属下心志不坚,让殿下担心了。” 穆瑾的凤眸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哼笑道:“好歹还不算一废到底。” 她纤细的指尖在酒坛上扣了扣,浓郁的酒香让她有些微醺。 白尧见状,劝告道:“还是少喝一些吧,这里毕竟不算多安全的地方。” “我有数。”穆瑾淡淡地道。 白尧想起她身陷囹圄却能拼死杀出紫禁城的英姿,想着少饮些许应当也无大碍,也就不再劝了。 说到底,他也是出身剽悍之族的男儿,心中对于女子的束缚并没有多么在意。 女子又怎样?还不是他们西羌尊贵的公主,唯一的王储。 惠康盛深感对不住穆瑾,想起自己颓废的几日必定耽误了些许情报,于是告罪前去处理。 穆瑾颔首同意。 白尧留在原地,也不去参加将士的狂欢,一双温软多情的桃花眼就只看着穆瑾,看她时不时就端起酒坛饮几口酒,白皙的面上泛起几丝惊心动魄的艳色。 “殿下……”他轻声呢喃。 “白尧哥哥。”穆瑾回眸瞥来,叫出许久未叫的称呼。 白尧的眼神一下子柔软下来,“阿瑾何事?” 穆瑾笑了,这笑不是在燕国宫中那种阴柔狠戾的笑,也不是属于瑾公主的艳丽嚣狂的笑,而是泛着点乖巧,妖娆的凤眼里也不见沉郁和算计,满是孩童般的天真。 白尧浑身一震,这样子的穆瑾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曾经穆瑾刚被送到大燕来时,就是一个如此纯净甜美的稚女。 可全天下唯有她,没有资格一直这么天真快乐下去。 所以她变了,如他的期待一般。 “阿瑾,你醉了。”白尧低声说。 “醉了?没有。”穆瑾孩子气地将酒坛抱在怀里,皱着眉摇摇头,“白尧哥哥,我今天摔痛了,你给我吹吹好不好?” 白尧无奈地:“哪儿摔了?” 穆瑾对他伸出一节晶莹的皓腕,“你看。” 白尧低头一看,大概是今日在战场上留下的一道擦伤。 以她的脾气,定是懒得处理,殷红结痂的伤口横亘在一道旧伤之上,显得那节腕子更加纤弱可怜。 “这是怎么回事?”白尧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眸间溢出心疼。 “摔的。” 穆瑾八成是真的醉了,无论白尧问什么,她都一个回答:摔的。 问得多了,她就耍赖摇头,还将脑袋拱进白尧的脖颈间,哼哼唧唧地不愿意抬起来。 就如……她刚来大燕时一般。 白尧的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他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轻轻伸手抚上穆瑾的黑发,只当她是醉了,喃喃地说起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的心声。 “阿瑾,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当初乍死离开,我不是不担心你的。” 穆瑾轻声哼哼,发出柔软的呓语,似乎倚在他怀中睡过去了。 白尧将她抱住,如同抱着唯一的珍宝。 “为了不牵扯出你,我只有一条路可走,谁知这一走竟是十年。”白尧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对不起,阿瑾。” 等待片刻,怀中却只有沉稳的呼吸声。 白尧笑了一下,“我想过你会长成何种样子,会不会被大燕同化,忘记我族的仇恨,会不会已经被识破身份,或者得罪贵人而被杀死。燕宫那个地方,我也待了许久,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世间最为丑恶之地。” “其实我中间回来看过你,只是你从未发现过我。我看着你长成那般狠戾的模样,念头动辄便是取人性命,我也有过担忧,一国之君,不应当是那个样子的。” “我为了去看你,还悄悄翻过你的屋顶,结果居然能被你发现。” 白尧低低说着,任由夜风送走了他这些埋藏许久的秘密。 “直到我终于再次站到你的面前,你即使不认识我,也仍然一眼就相中了我作为你的属下,我很欢喜。”白尧道,“因为那时的你,已然不再是我之前见到的样子,你沉稳,善良,谋定而后动,即使用狠辣武装自己,也仍然让我看到了成大事的希望。” “事实果然如此。”白尧叹息一声,低头看向她阖上眼眸的侧脸,“你成为了我心目中的君。” -- 第215页 穆瑾这时“恰好”动了一下。 白尧神色一变,略显紧张地看着她,身体都僵硬起来。 可是穆瑾只是皱眉发出梦呓般的声音,这才让白尧稍微松了口气。 他附耳过去,小心地倾听她在说些什么。 “我是废物。”穆瑾似乎陷入一场可怕的梦魇,“我若无法复国西羌,带领我的族人回到故土,我此生将一无所有,无颜面对父王,无颜面对子民,我没用,愧对了所有人的期待……” 白尧细细听着,面上逐渐露出震撼。 穆瑾看似强大至斯,以女儿家的身份搅动三国风云,率军出征也浑然不怕……这样的女子,竟在心中,是如此苛责自己的么? 这时穆瑾突兀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是冷了,又往白尧的怀里缩了缩。 “父王……阿瑾对不起你。” 白尧怔怔地,挣扎的神色在眼中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对穆瑾的感情占了上风。 他抱紧了她,低声安抚:“阿瑾不怕,没人会怪你。” 穆瑾的颤抖在他的轻声安慰中,渐渐地抚平,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睁开时似乎还认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白尧柔声询问。 穆瑾怔然的神色一滞,在白尧的眼中,她方才还天真纯净的眼里又蔓延上浓烈的黑色,她冷淡地坐直了身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穆瑾脸上还留着醉酒的酡红,眼神却分明起来,“今日就到此吧,替我向拉赫道歉。” 说着她站起身,即使身形有些不稳,脊骨却挺立得笔直,没有什么能让她倒下。 就是这单薄的双肩,给西羌剩余的族人撑起了一片天。 白尧看她要迈步离去,本该对今晚的一切守口如瓶的他,突然开口:“阿瑾。” 穆瑾停下了脚步。 “西羌复兴的大业,不是你自己的,你不必全都自己去扛。” 穆瑾无声地笑了笑,“我是西羌王族唯一的血脉,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她不待白尧的欲言又止,举步向自己的帐中走去。 系统在她耳边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刚才整得我还怪紧张的……穆穆你装得真像那么回事诶!” 穆瑾脚下有些虚软,“我都演了这么久的戏,多少次生死考验都骗过来了,这算什么。” “你还怪骄傲的……”系统默了默,“可是你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场,就为了听到白尧说刚才那些话?” “不。听到那些话才是意外收获。”穆瑾道,“我本来只是想让他明白,原主身上到底承担着些什么,以后若是我走上她的结局……也别去责怪于她。” 为了完成任务,穆瑾注定无法带领西羌族人,重建他们的家园了。 这么久以来,原主的经历已然和她融为了一体,她不愿在最后失败之后,这个身份上还要承担自己族人的骂名。 穆瑾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帐中,跌跌撞撞地来到矮桌前想要点亮油灯。 可是喝醉的手有些不听使唤,火折子晃了几下,就是点不着那一根小灯芯。 穆瑾生气地将火折子扔到一边,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要不干脆让系统开一下意识防御算了。她琢磨着。或者干脆一头倒在床上睡一觉。 这么想着,她撑着桌子站起了身。 这一站起来,就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压抑的寒意。 铁血,威煞,即使静止不动,也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向穆瑾包围而来。 穆瑾的身子僵在了原处。 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让她不可置信。 今时不同往日,那人怎么会不顾自身安危深入敌军,怎么会孤身一人藏入她的帐中……却不立刻手刃她这个大燕的叛徒。 沉重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越来越颇近穆瑾心中的真相。 她若有所感地看向阴暗的角落,那里缓缓迈出了一双靴子。 就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穆瑾视线向上,看到了一张熟悉至极,也冷漠至极的面容。 一切尘埃落定,穆瑾悬起的心,又沉沉地落了回去,这次落到了更深的地方,让她手脚冰凉。 她看着对方向自己走近,没有露出分毫胆怯之意,除了最开始的震惊外,对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就如同在白日的战场上一般。 她甚至就着酒意,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眸中波光潋滟,越发慑人心魄。 “你喝酒了,怎么没人护送你回来?” 来人说着,从语气中可以听出,他的内心绝对没有面上那般冷漠。 “今日是你们大胜之日,我听到了有篝火之声。” 反而充满嘶哑的痛意。 “我该叫你什么,大燕的穆总管……还是西羌的瑾公主?” 第75章 你可以只做穆瑾。 这句话也许已经压在了他的喉间很长时间, 当终于见到穆瑾,向她问出来时,带着仿佛撕扯着血肉的声音。 穆瑾静静地看着戎锋, 蔓延自她身上的酒香弥散到整个帐中。 戎锋向周围看了一眼, “你不安排人保护,也不叫人么?敌军的将军就在你的帐中,无论对你的安危还是名声, 恐怕都有害无益吧。” 穆瑾发出轻笑, 她没有如临大敌, 反而又踉跄地坐回了矮桌前,就如招待一位久别重逢的朋友般,对戎锋招招手:“戎将军, 这么些日子不见,你一来就这么大气性, 可不太受主人家的欢迎。” -- 第216页 戎锋瞳孔缩了一瞬,穆瑾的态度让他摸不清深浅。 穆瑾眼神有些迷离, 她撑着下巴抬头看向戎锋,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坐。 戎锋深吸口气,一撩下摆盘腿坐在她的对面,目光在她饮了酒愈加娇艳白皙的脸孔上扫过,语气中分不清是酸是苦。 “离开大燕,你看起来倒是……放松了许多。” 何止是放松,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阴郁狠戾变成了嚣狂张扬, 委于太监服下的绝世容姿也终得显露。 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穆瑾。 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穆瑾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捂着唇笑出了声。 笑过了, 她眼中射出剑一样的目光。 “不知作为太尉之子的戎将军误会了什么。”她刻意咬重了“太尉之子”几个字,“大燕对你来说,是销金窝,是温柔乡,但对我等奴才来说,那无疑是一个污浊的噩梦之地。” 她冷冷地勾起嘴角,“放松?敢问在一个谁都能踩你一脚的地方,谁轻松得起来?” 戎锋的目光微微黯淡,他半晌不语,再开口时嗓音带着些哑意。 “大燕对你来说,竟是如此不堪的地方吗?” 他顿了顿,难以察觉的小心和期待掺杂进来。 “你在大燕长大,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让你留恋?” 穆瑾挑起眼角看向他,在心里发出沉沉的叹息。 她没想到,戎锋对自己的喜欢,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在她的计划中,当她暴露身份,开始对大燕的进攻时,所有在大燕的角色就应该认清了她的“真面目”,然后从之前那种莫名的迷恋中脱离出来。 她的善良是假的,她的为国为民是假的,她的卑微专一也是假的。 所有他们喜欢的点,都是她装出来的。 应该从此烟消云散了才对。 但是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戎锋都已经摸到她的营帐中来了,却还不肯干脆杀了她以绝后患,再次,也干脆将她挟持,以此来作为筹码。 穆瑾转换立场,若她是戎锋,恐怕会在这二者中选择其一。 而不是像戎锋一样,什么都不做,反而坐下来和她探讨“大燕值不值得留恋”的问题。 她的沉默让戎锋已然知道了答案,在昏暗中穆瑾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从周身骤然沉下的压迫中,她感到戎锋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穆瑾轻飘飘地道:“自然。我恨那里的一切。” ……再多的耐心和眷恋,都在她这一句话里,冰消瓦解了吧。 穆瑾倦怠地揉了揉眼睛,“若是没有其它事,戎将军就请回吧。”她想了想,眼角流露出暧昧的流光,语气也带上些缱绻之意,“毕竟,我现在不是个太监了,私闯女儿家闺房的浪名,戎将军还不想体会吧。” 以戎锋的脾气,到这也就为止了。穆瑾漫不经心地想着。 可是戎锋动也没动。 他声音低哑:“若你在乎这女儿家的清名,我夜里在你房里停留了这么久,是不是就愿意许与我了?” 穆瑾被他的无赖给惊呆了。 看到她的眼里终于浮上些许怔愣,戎锋发出些许叹笑。 他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穆瑾又感到有什么在隐隐逃脱她的掌控,语气也就掺入些焦躁,“你不是问我到底是谁么?我现在回答你,我是西羌的穆瑾,我为我的族人而战,你有何资格劝我?” 戎锋反而愈发沉静,“你已经为这个秘密辛苦了很多年,从你入燕那日起,你就没有再为自己而活过,对么?” 穆瑾觉得这是个圈套,想要抿嘴不答,对人设的理解却督促她反驳:“我生而为王储,为我的子民,我可以忍受一切。” 听得她的回答,戎锋声音里掺入尘埃落定的意味:“穆瑾,你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穆瑾浑身一震,眼眶微微放大。 戎锋的眼睛从黑暗之中浮现出来,看着穆瑾的目光满含复杂,却有一种心痛格外明显。 “你是穆锦文也好,是穆瑾也罢,我都想给你这种选择,一种为你自己而做的选择。”他倾身向前,粗糙宽厚的手掌轻轻捧起了穆瑾的脸,注视着她怔愣的眼睛,“还记得你在水合宫时,我向你许下的承诺么?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在等你。” 穆瑾的心跳骤然漏掉一拍。 “你在说些什么。”穆瑾不知道是在说戎锋,还是在说她自己,“色令智昏这个词当真存在么?你亵玩个太监没人当真,但现在你清楚你在交谈的对象么?” “怎会不知。”戎锋轻声,“你是穆瑾,是西羌的瑾公主,也是我所爱之人。” 这一瞬间,营帐外所有的喧嚣都远去了。 “我是敌国之君。”穆瑾木然地说。 戎锋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细小的笑容。 “你可以只做穆瑾。”他说。 只做穆瑾? 这句话让穆瑾彻底清醒过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怜惜心痛的眼睛,一挥胳膊将他的手打偏。 “我可以只做穆瑾,你也能只做戎锋么?”穆瑾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斜斜睨去,“你可知你此刻的立场,你是大燕的戎将军!大燕侵/略他国,踏平一个西羌还不够,如今还将手伸到东川来,宇文睿是残忍的刽子手,你就是宇文睿手里的那把刀。” -- 第217页 她声色俱厉:“这是侵略!难道在燕人眼里,我等‘蛮夷’,不归降大燕的唯一结果,就只有死吗?” 戎锋沉默地望着她。 “可是不做声了?”穆瑾冷笑,“你连我们究竟是谁都认不清,何谈来劝我。” “若我说……” “够了。” 穆瑾作出已然不想继续的神态,她偏过头不去看戎锋的眼神,“戎将军,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从我面前消失吧,否则等待你的,就是东川的将士了。” 看出她脸上的决绝,戎锋凝止了片刻,终是抬步离开。 “将军。” 戎锋站住了脚步。 “看在曾经那几块栗子糕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若是你还狠不下心,大燕的战局只会陷入更糟的境地。” “言尽于此罢。” …… 戎锋顺着来时的路,没有惊动任何人,又悄然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杜尚站起身来,满含关切之意地看向他:“将军可一切平安?” 戎锋不易察觉地愣了一下,浑身些许的迷茫尽数消散,又恢复成沉稳的模样,“军师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杜尚见他不愿细谈,也就不再追究,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上,“方才燕京来的急报。” 戎锋眼神微顿,伸出的手停滞了一下,才接了过来。 杜尚察觉到他不太对劲,也没有着急询问,看戎锋从头到尾仔细看完,随手将信递给了他。 杜尚一目十行地迅速略过,立刻提取出重要的讯息。 “皇上亲自下令,要处决徐小姐?”他露出些许愕然。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关在营中的徐露昭,和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似乎并无直接联系。 徐露昭所为是十分可恨,但还不至于碍了皇上的眼,让他亲自下令处决了她吧? 戎锋没有答话,他脑中闪过临别时穆瑾的声音。 说他狠不下心……是指徐露昭的事? 戎锋毕竟不是个蠢人,他将千丝万缕的头绪混合在一起,霎时明了了其中代表的含义。 他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说着割袍断义的狠话,转头却又告诉他如此重要的消息,她这个人……永远也狠不下心。 “将军,我们该如何?”杜尚问道。 “既是皇命,就处决了吧。”戎锋声色淡淡。 杜尚:“可将军之前分明念在徐老将军的面子上……” “如你所说,那是之前。”戎锋眼中淌过一丝冷色,“私通敌军,出卖军情,这早已够她死无数次了。” 杜尚表示同意,“那如将军所说,我这就去吩咐。” “等等。”戎锋在杜尚出门前叫住了他,他沉思片刻,“我去见她一面。” 徐露昭自从被戎锋禁足,一直都被关在一个营帐中不曾出去,她此时正拿着一个粗糙的小布人,眼神怨毒地喃喃自语着什么,一枚碗的碎片被她拿在手里,狠狠划向小布人。 小布人已然千疮百孔。 “穆锦文,你一定会如这布人一般,浑身溃烂,不得好死……” “表哥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一定会的。” 她想起传递出去的消息,露出畅快的微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计划成功。 突然,被严密把守的门被打开,徐露昭迟钝地抬头看去,一个声息全无的人被扔到了她的脚下。 徐露昭吓得打了一个哆嗦,愣愣地看着进来的人,爆发出惊喜的神色:“表哥!你来看我了?” 她随手就将布娃娃扔掉,看也没看脚下的人,扑腾着就要冲向戎锋怀里,“我就知道,表哥你一定不会放得下我的,我的父亲可是为救你父亲而死啊——” 她当然没有成功。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不容她反抗地将她压跪在地。 “表哥?”徐露昭怔愣地抬头,却只看到了戎锋冰冷的面容。 杜尚已经将她扔开的布娃娃捡回来,呈上戎锋的手中。 戎锋垂眸,看到破烂不堪的娃娃,以及上面书写的“穆锦文”三个字,手指紧了一紧,几乎将布娃娃拦腰捏断。 看着徐露昭的眼中再没有一丝温情,他将布娃娃扔到她面前,冷声道:“这是你做的?” 徐露昭被关得久了,脑子可能没有那么灵光,她看了看布娃娃,又看了看戎锋,突然挣扎起来。 “不,不是我!表哥你放我出去,我父亲如果看到你这么对我,他会伤心的……” 戎锋叹息:“你有何颜面提起你父亲。” 杜尚一副不忍的神色:“徐将军一生忠烈,到死都是为了大燕,而你作为他唯一的女儿,都做了些什么?” 徐露昭阴狠地瞪向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戎锋无意和她过多纠缠,示意将她的头按到之前那人的面前,“好好认认,这是谁。” 帮助徐露昭传递消息,听信事情结束后她会嫁给自己的士兵死不瞑目,直愣愣地望着徐露昭,让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不认识他。”她喃喃地说。 “既然我已经站在这里,就说明证据确凿,你已无从狡辩。”戎锋沉声道,“不知为何你会有此作为,但大燕已容你不得,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我给你一个体面,你自行了断吧。” -- 第218页 一把锋利的匕首被扔到了徐露昭面前。 她颤抖得更厉害了,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戎锋,“表哥你……想让我死?” “在你向东川传出第一条军报,导致大燕将士死伤惨重开始,你就应当想到有今日结果。”戎锋道。 徐露昭肩头抖了一下,头低下来,再抬起时疯狂的神色不见,而是换上泪水涟涟的面孔。 “表哥,你可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穆锦文是个阉人,你万万不可再受到她的蒙蔽,走上歧途,你会让戎家蒙羞!” 杜尚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徐小姐,将军是否让戎家蒙羞,还轮不到你一个不姓戎的来说吧?” 徐露昭针扎一样的目光看向他。 杜尚纹丝不动:“何况,就算穆……总管是阉人,这也和你害大燕没什么关系吧?莫不是穆总管让你去害的?” 徐露昭惊慌道:“那……那是……” 看着戎锋没有丝毫怜悯之色的面容,她怔然片刻,神色倏然狠戾起来。 “对,是我传的。”她昂起脖颈,“穆锦文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们一个个都因为她而放弃了我!堂姐因为她的挑唆,将我赶出徐家,而你。”她厉声指责戎锋,“我的表哥,居然也因为她,将我幽禁在这狭小的营帐中,让我自生自灭!” “她该死!大燕也该死!既然你们没有一个人在意我,我为何不能杀死你们所有人?” 杜尚注视着她状若疯癫的脸孔,小声道:“将军,她疯了。” 戎锋身后死死握着的拳放开来,语气第一次有所缓和。 “徐家会感谢穆瑾……文。因为将你赶出了徐家,他们反而没有受到你的牵连。”戎锋“若你不挑唆我的属下,泄露军情,你本可以等战事结束,被我送回燕京,到那时,你还是徐将军的遗孤,是京中贵女。” 徐露昭笑了两声,讽刺地道:“那你呢?你还是不会娶我,而是去找那个无耻的阉人,是不是?” “不许如此称呼她!” 戎锋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外露,深吸口气转过身。 “去见你的父亲,替我向他告一声罪吧。”他声音里有些疲惫,“我眼睁睁看着他的女儿成为了个卖国贼人,愧对于他对这片土地洒下的血。” 说着,他将徐露昭的尖叫和怨毒的咒骂落在身后,大步走出了营帐。 另一边,穆瑾送走了戎锋,坐在床前思索了许久,脑子还是乱的,她生气地一蹬鞋子,一头歪倒在床上,睡到了大天亮。 她不是自然醒的,是被帐外的争执给吵醒的。 “白尧,本王看在惠卿的面子上不想伤你,现在本王有要事找公主殿下,你让开!” 白尧含着笑意的声音十分冷然:“大王,若是想找公主,还请待在下先行通报,否则一大早就硬闯女儿家的闺房,恐怕即使是大王,也于理不合吧。” 拉赫:“本王再说一次,让开!否则别怪本王动手。”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大王火气冲天要硬闯我的营帐,还想对我的属下动手么?” 正当拉赫忍不住要发落白尧之时,身后的帘帐撩起,穆瑾神色冰冷地走出来,站到白尧身前。 凤眸盯着拉赫,泛起毒蛇般的阴冷。 “莫不是大王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拉赫看着她,精明的眼里划过一丝痴迷,随即被怒气所掩盖。 “恐怕忘记协议的是公主殿下。”他说,“当初说好,你我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为何要透露风声,将我的探子杀死?” “这话倒是新鲜。”穆瑾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而是阴恻地笑了一下,“我昨日醉酒归来,到今日大王来我门前兴师问罪,可一步都没有出过营帐,大王指责我杀死你的探子,是从何说起?” “公主也不必隐瞒。”拉赫道,“既然公主有心要杀掉她,想必也知道了她和我东川有所联络,只是不知公主为何有此作为,我在大燕多一个探子,不是对我们更加有利吗?” 穆瑾冷眼看着他故作有理,率先占据了道德的高地,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之前所有的猜测,都在此时得到了证实。 “既然大王这么说了,我倒是也想问问大王。”穆瑾声线低柔,恍然又是燕宫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太监总管,“大王明知道你我是利益共同体,我对大王坦诚相待,却不知大王暗藏探子,隐瞒情报……是何居心?” 第76章 女主有危险! 穆瑾的话中没有质问之意, 却令拉赫一下子从色令智昏中清醒过来。 他望着穆瑾的眼神带有认真的审视,而不再是单纯男性凝视的目光。 穆瑾不为所动,她脸上带笑, 气场却轩昂惊人, 一双凤眼含着凛冽之意,让人不敢小觑。 她没想到拉赫居然会为了徐露昭的事来找麻烦,看来那位小姐传递出来的消息, 重要性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正好, 永绝后患了。 这么想着, 她也就愈加淡定,倒是让拉赫摸不清深浅来。 拉赫的脸色变了变,无缝切换到爽朗的大笑,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不是事出紧急, 新找的探子,还没来得及和公主商量。” 他一派真挚, 就差指天誓日,“但是所有的情报我都是和公主共享的,这点绝对没有作假!” -- 第219页 穆瑾不做声,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当然拉赫刚即位不久,还远远称不上“老头”。 但是如今她毕竟式微,还要“仰仗”拉赫的扶持, 拉赫既然拉下了面子, 她也不能太过摆谱。 于是她阴狠的气势一收,也换回正常的表情,笑道:“既然是误会一场, 也不能让大王白来一趟。白尧。”她侧过头吩咐,“将我们从大燕带来的好酒拿出来,就当给大王赔罪了。” 白尧低头应是,如当初的仲如般恭敬忠心。 草原人好酒,他们是不会觉得昨晚刚饮过酒,早上再饮酒是不合适的,这话正戳到了拉赫的痒处,他眼睛一亮,“早就听闻大燕的酒滋味与东川不同,公主既然有好酒,为何藏了这么许久!” “这不是东川的酒也别有滋味,让我一时忘记了大燕的酒。”穆瑾假笑着商业互吹一把,主动转身撩起门帘,“大王请。” 她垂下的侧脸细腻温润,泛着草原姑娘没有的精致白皙,如同珍贵的瓷器,一举一动都如画般动人。 拉赫方才刚压下去的心思,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精明的眼睛在穆瑾脸上一扫而过,大笑着进了帐子。 一进去就深吸口气,别有意味道:“女儿家的帐子,毕竟和我等大老粗的不一样,连气味都是香的。” 穆瑾就像没听出来他明显的轻浮调戏,请他落座。 拉赫如言坐了下来,盯着穆瑾坐在他对面,放在桌面的手有些蠢蠢欲动。 “公主既然藏有美酒,本王又好酒,以后少不得多有叨扰……” 白尧端着一坛酒,掀开帐帘进来,拉赫刚要覆上穆瑾手的动作迅速又收了回去。 他正襟危坐,看起来一派正直。 白尧看了他一眼,眸里有些冷意,他将酒放在桌上,要给他们二人倒满。 穆瑾伸出一只胳膊,拦下了他的动作,“既然是请大王喝酒,自然要由我亲自来倒,你先下去吧。” 白尧猛地抬头,避开拉赫的眸光中有些惊愕和担忧。 穆瑾对他使了个眼色,笑着揭开盖子,将香气四溢的酒倒入两个碗中。 白尧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转念想到穆瑾也并非没有自保之力,王与王之间的交谈,自然不能有第三人在场。 于是他嘴上恭敬地告退,悄悄向穆瑾递了个小心的眼神。 穆瑾微微颔首。 她大概能猜出拉赫的心思,但她也有自己的考虑,若是白尧在这,还可能真不好解释了。 拉赫仿佛没有看出二人的眉来眼去,端起一碗酒就要和穆瑾撞碗,“来,公主,昨夜你消失太早,本王都没来得及与你痛饮几杯!” “大王海量,我自愧不如。”穆瑾与他对撞,仰头一饮而尽。 拉赫盯着她扬起头时露出的优美颈线,抬手摸了下嘴,“公主也格外痛快!虽然长在大燕,倒是没有染上大燕娘们儿的扭扭捏捏,甚好,甚好!” 穆瑾也抬手拭唇,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在她做起来偏偏就没有拉赫那样的粗鲁。 “大王此言,似乎对大燕的姑娘颇为了解。”她故意试探。 拉赫大笑:“我不但好酒,还好美人,我的部下时常也给我供奉美人,其中不但有大燕的,连西羌都……”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打着哈哈又倒了一碗酒,还顺便给穆瑾满上,“但那都是以前了!那时我还没有和公主达成协议。” 穆瑾垂下眼,掩饰住一闪而过的冷色。 色批。 几碗酒下肚,拉赫的神色愈加随意起来,看向穆瑾的目光也愈加明目张胆。 穆瑾不动声色,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当穆瑾再一次倾身去为拉赫倒酒时,拉赫猛地出手,握住了穆瑾的手腕。 穆瑾似笑非笑地抬眼,“大王这是醉了?” 拉赫浓眉虎目,被虬髯覆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眼中的灼热显而易见。 “公主……仙姿玉貌,竟然让本王情不自禁起来。”拉赫又用上了“本王”的称呼,方才故作亲切的态度淡了一些,充满权力者高高在上的凝视。 来了。 穆瑾做出一副愤怒的样子,冷冷道:“大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轻贱的话,还是留给大王自己的娇妻美妾去说吧。” 她挣了挣手腕,感受到愈加收紧的力道,皱起了眉,“放手。” 拉赫不但不放,反而得寸进尺地想要去摸穆瑾的脸,“果然是瑾公主,和寻常女子就是不同,哪怕生起起来,也真是……” 穆瑾抬手就将酒坛砸向他的脚。 拉赫目光一变,顾不得继续抓着穆瑾,迅速后退起身,酒坛在他面前翻倒,剩余的酒水汨汨渗透了毯子。 室内顿时弥漫开浓郁的酒香。 拉赫的声音带笑,眼神冷了下来,“公主,这就是西羌待客的礼节吗?” 穆瑾毫不示弱,“在西羌,断没有客大欺主的道理,大王若真当自己是客,就不会对我如此轻薄。” 她凤眼冷冽,挑着眉梢看向拉赫,“也许大王需要重新考虑一下,对待盟友应当拿出怎样的态度来。” 她的话似乎刺激到了拉赫,他仰头大笑几声,声音里含着冰冷的怒意,“若说盟友,公主如今剩余全族都在我东川的地界,从盟约来看,公主似乎所做不够吧。” -- 第220页 这话也戳中了“穆瑾”心底的痛处,作为王储,无法给臣民安定之所,反而要受外族拿捏,这是她的失败。 拉赫的话,是提醒也是威胁。 连部下和子民都无法保护,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拉赫的尊重? 穆瑾脸色一点点地白了下来。 拉赫见她如此,方才的怒意又烟消云散,他露出笑容,语气意有所指:“不过公主不用担心,上天给了公主一副好相貌,也是公主的资本,就看如何使用了。” 他试探着走近两步,“若是你我两族能永结秦晋之好,那无需公主吩咐,无论何事,我定当全力以赴,无论有无盟约。” “公主意下如何?” 终于把这家伙的大尾巴给拽出来了。 穆瑾站在原地,在心中命令系统开启身体防御。 这又不是什么主角,揍他应该不违规吧? 然而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帐帘再一次被人掀起,白尧一副迷茫的样子走了进来:“公主,属下方才似乎听到……”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看到帐中的情景,他妖魅的桃花眼眨了眨,露出吃惊的表情,“啊呀,二位大人这是喝醉了吗?属下这就去重新拿一坛酒。” “不必了。”拉赫抬手制止他捡起酒坛的动作,视线紧紧盯着穆瑾,“本王方才所言,还望公主仔细考虑,这对公主有益无害。” 穆瑾道:“白尧,送大王出去。” 看着白尧带着拉赫出去,穆瑾揉了揉自己的大腿,方才死命掐了一把才憋出来苍白的脸色,痛死她了。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洒上酒的毯子,转身坐到了床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走的棋对不对。 在原作中,压根没有写原主是如何与拉赫王勾结,最后杀上燕京金銮殿的,她有没有和拉赫闹翻也不知道,万一现在走歪了,达不成结局怎么办。 但是被拉赫看上这一点……怎么想怎么不应该发生。 穆瑾皱着眉,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尽力向原作的方向去靠拢了,都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 她站起身,恰好送拉赫出去的白尧返了回来,这次他脸上没有了方才的轻松迷茫,桃花眼暗沉着走到她的面前,“刚才发生了何事?” 穆瑾侧开头,做出不愿详谈的样子,“没什么。” 白尧胸腔剧烈地起伏两下,压抑住情绪,才开口道:“阿瑾,你可以完全信任我,不是么?” “这和我们的大业无关。”穆瑾道。 白尧却突然生气了,他在原地转了两圈,重新停在穆瑾面前,双手握住了她的肩。 “阿瑾,我担心你,不止是因为我们的大业。”他漂亮的脸上露出真切的担忧,“我也是男人,拉赫的视线代表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这些事不用你一个人扛着,好吗?” 尾音的“好吗”极近温柔与勾人。 穆瑾神色微动,抬眼看向白尧,犹豫半晌,眉目却重新冷硬起来。 “既然说了无事,自然就是无事,你在质疑我吗?” 白尧目光一滞,几度启唇,却又无从劝起。 穆瑾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见她不肯多说,也只好放下追究,转而问道:“我知道了,下一步我们如何做?” 穆瑾不止是一个女子,更是他的君,他的王。 当自己的意愿和穆瑾产生冲突的时候,他只能选择服从。 穆瑾思考片刻,冷声道:“拉赫狼子野心,我们喂不饱他,开始撤出我们的人,让东川与大燕狗咬狗吧。” 希望这一步是对的。 大燕营帐中,戎锋正在与几名副将研究接下来的战役形式。 杜尚匆匆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交给戎锋:“将军。” 戎锋本以为又是大燕来的情报,接过来看了眼信封,随即就被和中原人截然不同的运笔给吸引了目光。 戎锋看了杜尚一眼,杜尚点点头,脸上还带着匪夷所思。 “诸位继续,我先离去片刻。”戎锋对副将们道。 “将军随意。” 戎锋转身带着杜尚出来,回到自己帐中才问:“这是谁给你的?” “一个老百姓。”杜尚道,“莫非将军也认为……?” 戎锋没有回答,对待这个问题,他的解决方法就是直接拆开了信。 没有如以往一般,三两眼看完后立刻交给杜尚看,他这次凝视着信件上的内容,沉默了许久。 直到杜尚忍不住出声询问了,戎锋才将信递给他,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句询问。 “她受到东川王的刁难了么?” 杜尚:“啊?” 看到他抬起的疑惑的眼睛,戎锋摆摆手,示意他先看信。 他的目光沉锐起来。 杜尚已经猜到了这封信大概写的是什么,真实看到的时候还是不可置信,“将军,东川这是想向大燕求和?” “未必。”戎锋道,“只是他容不得西羌在卧榻旁沉睡,是确凿无疑。” 杜尚翻了两下信纸,突然悟了他方才说的是谁。 “将军刚才是问西羌公主吗?”他小心翼翼的,“斥候确实传来消息,今早在东川军营中产生了些许争执。” 见戎锋似乎在深思,他又道:“瑾公主有些手腕,拉赫王想必也奈何不了她,这才想走大燕的捷径,将军意下如何?” -- 第221页 戎锋沉默不语。 他想起昨晚前去穆瑾帐中,她字字泣血,站在两族共同的利益上,对他这个“侵略者”震声批判。 却一夜之间,她就被自己所维护的“同盟”排斥至此。 心里蔓延开阵阵的疼痛,戎锋第一次,想要不顾穆瑾的意愿,强行将她带出这肮脏的漩涡。 她太赤诚,太善良,也太热烈。 这世道,容不下她。 杜尚久不闻回声,轻声道:“将军的意思,是要答应,还是拒绝?” “修书一封,加急送往燕京。”戎锋道。 杜尚:“那这边,是先不回了?” “嗯。”戎锋应下一声,在杜尚要前去下令之时,又叫住了他,“且慢,把西营里关押的人,给东川王送过去。” 杜尚了然。 戎锋在前往平墨陀时,就将和东川王有恩怨的药王匪一起押解了过来,想必就在等此时的用场。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戎锋望向窗外,对着东川军营的方向。 深知将军心中牵挂着谁,杜尚叹了口气。 如今局势波澜诡谲,也不知究竟会走向何方。 穆瑾在当晚就得到了庄城的消息,在得知药王匪被作为“礼物”被送回到拉赫这里,不出意料地挑了挑眉。 是时候给自己增加点阻碍了。她想着。也不能最后真的带领西羌人反叛成功啊。 她故意布置了偏颇的任务,装作不知道东川要和大燕同盟似的,在拉赫面前把握着分寸,做出一副不甘又挣扎的模样。 几日之后,拉赫叫穆瑾前去他的帐中。 穆瑾踏入这个比所有人都要大和奢华的营帐,不主动开口询问,只是用眼神示意拉赫有话快说。 “公主看来还在生本王的气。”拉赫笑道,“用大燕的话说,看来本王的一番好心,要被当成驴肝肺了。” 穆瑾扯了扯嘴角,“大王且说说,是什么样的好心。” 拉赫满含深意地道:“本王今日收到一封密信,是从大燕而来,似乎是和公主的故人有关。” 穆瑾眼皮一跳,瞬间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拉赫继续道:“……燕皇为公主找回了故人,正接回宫中好生款待,想必邀请公主的密函也该快到了吧,本王特意提前告知。”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尖锐想起。 “滴滴,女主有危险!女主有危险!” 第77章 回燕京。 即使不用系统提示, 穆瑾也从拉赫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妙的消息。 “安静!”她在心中止住了系统的尖叫,凤眼阴冷地睨向上方,“大王在说些什么, 我听不懂。” 拉赫笑了一下, 眼睛里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光。 “本王可是好心,这是大燕的探子带回来的密保,公主可别再指责本王隐瞒于你。”拉赫将一封信拍在桌上, 意有所指地道。 穆瑾有了系统的预报, 已然知道这封信肯定和段榕榕脱不了关系, 至于段榕榕已经被逐出宫中,又是如何被卷入这个权力漩涡的…… 她的黑眼睛沉了沉,作出一副多疑的模样, 沉眸打量拉赫半晌,才缓步上前, 拿起了信。 果然。 穆瑾已经尽力控制住了自己,但她握着信的手还是免不了微微发抖。 她实在没想到, 宇文睿是怎么做到,每一次都比原来更狗一些。 信上的内容和方才拉赫所言大差不差,燕皇将穆瑾原来的“相好”请回了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打算以此来引诱穆瑾回燕京。 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鬼才主意? 换个角度,现在世人无一不知她是西羌的“瑾公主”,为什么宇文睿还会认为, 段榕榕是她的“老相好”, 并且能以此牵制住她? 穆瑾可不信宇文睿对她有什么真爱,她在大燕太久了,以此为要挟, 让她为他所用还说得过去。 当剧情磕磕绊绊,但还算正常地向结局方向前进时,突然出了这么一个幺蛾子,可想而知,穆瑾会多么糟心了。 系统:“那……你去救吗?” 穆瑾:“……救。” 穆瑾抬起眼眸,看着拉赫若有所思的目光,微微冷笑,“不知所云的一封信,大王就相信了?” “本王不觉得是不知所云。”拉赫施然道,“当然若公主觉得不值一提,那就随手撕掉便是,近来战事不利,还是不要因为‘不知所云’的人和事影响了心情。” 穆瑾险些要为他的厚颜无耻鼓掌。 之前但凡穆瑾出战,一定大获全胜,可是近几日和大燕的对战,不是被对方提前预判了阵型,就是出其不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以为这些是拜谁所赐? 若不是穆瑾知道他和大燕有联络,还真要信了他的鬼话。 穆瑾的脸色冷了下来,“几番失利,是我的不是,我会将战局扭转过来。” 拉赫大笑道:“本王自然信任公主的能力。” 随后他似乎是忘记了前些日子的提议,也不在意穆瑾究竟会作何选择,随意地摆摆手:“消息已经带给公主,至于如何去做,公主自行考虑便可。” 他表现得越随性大度,越凸显出这里面有问题。 拉赫可不是传统意义上心胸宽广的草原汉子,他的心机和谋划,不亚于中原任何一个帝王。 -- 第222页 穆瑾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段榕榕的问题。 系统比她还要着急,在她脑子里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你真的要回去吗?但是这边的战局这么紧张,你离开不就没人能牵制住戎锋了吗?” 穆瑾:“让他赢了不是正好,反正原作里这场战争也是大燕获胜。” 系统懵了懵,一时没想出来有哪里不对。 穆瑾提醒它:“你忘了在原作里,穆锦文是什么时候‘失败被捕’的了?” 系统对比了一下原作,悚然一惊:“好像和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 它看着穆瑾镇定从容的样子,差一点就要哭出来:“那你是不是要死了?” 穆瑾被它呛到,“瞎说什么呢你!” “我是说,‘穆锦文’要死了……”系统蔫巴巴的,“这么说,你执意要回去,是为了合上原作‘被捕’的时间吗?” “是。”穆瑾斩钉截铁。 至于救段榕榕,那是顺便的,嗯。 她回到帐中,遣人去叫来了白尧和惠康盛。 两人很快赶来,还在帐前相遇,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二人都是心思缜密,洞察力强之人,最近连连失败的战事让他们嗅到了不祥的气息,此时穆瑾紧急召唤他们,恐怕风雨欲来。 但好歹都是经历过事的,他们定了定神,一派沉着地走了进去。 但是穆瑾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成功破了平静的表象。 “我要回燕京一趟,你二人留在这里,时刻紧盯住拉赫的动作。” 二人大惊失色。 “公主!”他们同时开口,看了对方一眼,白尧抢占先机。 “公主,不知是何事让你如此急迫,可否告知属下,也可从长计议。”白尧声线沉稳,心中却不断下沉。 跟随穆瑾这么许久,他甚至对方绝不是一拍脑袋就做决定的性子,如今已经对他们下了通知,恐怕已是定数。 “属下附议。”惠康盛道,“不说公主身份已经暴露,贸然回燕京危险重重,就说如今战事,万万离不开公主啊。” 穆瑾看了他们一眼,声音有些缓和:“我已经做了决定,你二人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白尧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小心地避免了急迫的口吻:“既然公主心意已决,属下自当遵从。只是如今我族都在东川,公主离去之时该如何安顿,还需指示。” “白尧!”惠康盛急着拉他的袖子。 白尧纹丝不动。 穆瑾对上他漂亮沉静的桃花眼,总觉得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我叫你们前来,也正是因为此事。”穆瑾道,“族人的转移做得如何了?” 白尧道:“自从上次公主吩咐后,已经陆续转移了一些老幼,只是编入东川军队的,一时不好撤出。” 穆瑾微微颔首,“甚好。你们二人留在这里的任务,就是让我们的人在战场上‘牺牲’,懂吗?” 两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穆瑾负着手,手指不自觉地搅动一下,看着二人半晌,才又道:“还有一事。” “公主请吩咐。”惠康盛道。 穆瑾道:“拉赫其人不可深信,之前所做的协议都是废纸一张,他如今所为,实在令我不安。” 白尧神色一动,“公主的意思是,将他……?” 穆瑾沉着地摇头,“还不至于此,但你们需要让他时刻处于监视之中,必要的情况下……先将他控制起来。” 两人的目光有些柔软。 无论前方有多大的目标,无论穆瑾身上背负着多沉重的命运,她却能始终保持住善良的本心,对待敌人也有一丝仁慈,手上从不沾染无辜的鲜血。 如此仁义之君,也正是值得他们为之追随效命的原因。 穆瑾隐隐觉得这俩人目光有些不对劲,她别开脸,掩饰般轻咳一声:“庄城马上就回来了,这次我会将他留在这里,帮助你们。” 白尧似乎终于等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他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公主千金之躯,万不可孤身赴险。既然庄城也被留在东川,不如就由属下跟随公主前往燕京,也好让大家放心一些。” 穆瑾和惠康盛都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白尧脸皮多厚,丝毫不为所动,“无论公主所为何事,以属下的轻功,定然能帮上公主,不会成为公主的拖累。” “你真是好生无耻!”惠康盛哭笑不得地指了指他,转而无奈地对穆瑾道:“但他所言甚是,有他跟着公主,安全上也可有些保障。” 白尧完全不管惠康盛的指责,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期待地瞅着穆瑾。 穆瑾捏了捏鼻梁,颇有些哭笑不得。 “好。”她叹笑着道,“你挑出一百精卫与我前去,其余人原地待命。” “是,殿下。”白尧深深俯身,压下眼角一丝得逞的得色。 穆瑾特意走到惠康盛面前,看着他有些紧张的神色,伸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拜托你了。” 惠康盛虽是个燕人,但值得她的信任。 惠康盛点头:“公主放心。” 既然已经部署好,穆瑾就不再耽搁,当晚就带着白尧以及一百精卫,启程快马加鞭前往燕京。 不过三日左右,就已经奔赴至燕京城外。 -- 第223页 “扎营,就地整顿。”穆瑾骑在马上,做出停止的手势。 白尧驭马来到她的身边,跟随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山脚下灯火繁华的燕京,“隔了这么许久回到这里,感到怀念吗?” 私下里,穆瑾也懒得和他计较礼仪问题,何况西羌本也不是什么注重繁文缛节的民族。 “怀念倒是说不上。”穆瑾默默伸手捶了捶腰,这几日她为了在属下面前维护颜面,从头到尾都是她亲自纵马,速度不弱于这些身怀武艺的精兵。 此时系统的防御加持逐渐退去,让她全身开始蔓延出疲惫之感。 白尧注意到她语气里的慵懒,温声道:“营帐扎好了,这里离城门还有些距离,应当不会被注意到,今晚可放心休息。” “嗯。”穆瑾应了一声,熟练地调转马头。 既然白尧跟着她出来,穆瑾也就没有隐瞒她此次前来的目的,虽然罩上了一层“想要亲自调查异动”的壳子,但白尧都跟了她多久了,自然知道实际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尧有些惊讶她竟然真的肯为了那个小宫女涉险,但也没有质疑她的决定。 这让穆瑾看着他的眼神,不禁带上些许愧疚。 距离失败被捕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牵扯到白尧。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白尧沉思良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穆瑾就着火堆,随意地盘腿而坐,神色也因为疲惫而柔软些许:“白尧哥哥,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就不必拘礼了。” 这是以后西羌族人的新领袖,可不能把关系弄僵。 白尧眼瞳扩大了一瞬,注视着穆瑾的眼中有着明显的惊喜和温柔。 “好,阿瑾。”他将这个名字在舌尖珍惜地绕过,“我是觉得你在对待拉赫的态度上有些奇怪,究竟是想杀掉他,还是想让他为我们所用?” 提到拉赫,穆瑾的心情顿时坏了起来。 想到他那油腻嚣张的样子,穆瑾的眉就皱了起来。 “拉赫其人,不可用。”她道。 白尧了然地点头,“那为何不直接寻机会将他?” 穆瑾笑了:“你莫不是暗卫做得久了,除了杀人,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白尧失笑:“愿闻公主指点。” “对付这种自傲骄慢的人,杀死他远不够惩罚他。”穆瑾眯了眯眼,流淌出阴冷的光,“我要让他的臣民归我所用,让他的军队为我征战,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骄傲的一切,都毁在他的面前。” 白尧默了默,语气蓦然恭敬:“定当追随左右。” 穆瑾轻笑着移开了视线,在心里抹了把冷汗。 好险,差点就要圆不回来了。 索性她的任务线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些牛吹得大不大,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另一边,惠康盛留守在东川,继续和拉赫虚与委蛇。 在穆瑾离开之后,拉赫的狼子野心也更加显露出来。 他不再掩饰和大燕的使者往来,甚至明目张胆地将西羌军安排在容易牺牲的位置,行事手段十分残忍而嚣张。 惠康盛和左支右绌,他这才倏然明白,之前穆瑾在这里,究竟为所有人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想起那道似乎永远都运筹帷幄的身影,惠康盛禁不住恍了下神。 燕宫里那个阴沉狠毒的太监总管的形象,在他心里再也留不下印象,取而代之的是那一袭红衣。 他在窗前凝视明月,算着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穆瑾他们应当快要抵达燕京了。 此行凶险万分,他无力帮忙,只能尽力维护住后方,不让穆瑾回来之后,要面对族人死伤惨重的局面。 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帐内侵入了一丝陌生的气息。 他之前好歹是大燕的武将,当陌生的侵入者靠近的瞬间,他立刻回身,一拳挥向对方的面部。 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他躬身一撤,更有力的臂膀袭来,想要制住惠康盛的动作。 几招之下,惠康盛心惊于对方深厚的内力,但也察觉到对方似乎不想伤害到他,攻击束手束脚。 惠康盛心中一动,他拼劲全力一击将对方击退,看向对方蒙面的面容。 “阁下何人?”细微的喘息声中,惠康盛沉声问道。 对方见他没有叫人的意图,也就不再发起攻击,他看着惠康盛,主动揭开了自己的蒙面。 惠康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戎将军?!” “噤声。”戎锋上前,将他身后的窗帘盖上,回身看向还露着惊愕之色的惠康盛,简略地点头,“惠大人。” 第78章 他是怎么和大燕的戎将军…… “……” 戎锋的毫不见外的举动让惠康盛一时十分尴尬。 他不知道该计较他身为敌方首将却只身赴险好, 还是计较他这不合时宜的礼节好。 然而他也是燕京大家公子出身,对方有了礼数,他也只得虚伪地抱拳:“戎将军, 久仰久仰……不知戎将军深夜来访, 有何要事?” 戎锋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盯着他看了半晌。 惠康盛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眼里的提防之色愈浓, “怎么, 戎将军是有话想对我说?” “你是燕人。”戎锋道, “现在却站在东川的土地上和我说话。” “将军半夜过来,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惠康盛呵呵干笑,“我还在大燕的时候, 倒是没有人意识到这点。” -- 第224页 戎锋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过于冷硬的表情和声音, 会给人带来逼问的压迫感。 他控制着自己:“惠大人不必如此,我此番冒险前来, 非是要兴师问罪。” 惠康盛见他姿态平常,的确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再加上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也不算个值得被戎锋亲自追杀的大人物,也就信了几分。 “愿闻其详。”他道。 戎锋倒是罕见地有几丝紧张,让那张本就含有冷冽之意的脸上,更有几分凶煞。 他语气紧绷:“穆瑾在哪里?” 惠康盛:“什么?” 戎锋上前一步, 方才还十分平和的气质, 突然有了种逼迫的架势,“这几日在战场上都没有看见穆瑾,战事对你们如此不利, 她怎会突然消失……是她出了何事?” 惠康盛呆了呆,看向戎锋的眼神有几分微妙:“将军时刻都在关注我们公主的行踪?” 戎锋粗糙的面皮在大黑夜的也看不出红不红,只能听到他轻咳一声,“第一日她不曾出现,我以为她身体不适,但接连几日都不出现,定是她出了问题。” 惠康盛的眼神更加奇怪:“那既然能找到我这里……想必将军已经去过公主的帐子了?” 戎锋沉默,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承认了京中贵女心中“铁石心肠”的戎公子,竟然夜探女儿家闺房的事实。 惠康盛捂住额头,觉得这事他得缓缓。 “有一件事我得先过问将军。”惠康盛也不算蠢,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很快就回过味来。 他抬眼盯着戎锋,以不是很确定的口吻问:“你和我们公主,是什么关系?” 一室静默。 仿佛某种隐晦的秘辛被人戳破了。 戎锋的声音在静默中响起:“我心悦穆瑾。” 他一向如此。 没有花哨的陈词,也不会那些京中公子哄姑娘的手段,他只是默默地将一份喜欢放在心底,当有人问起时,能无惧立场和身份,无关年龄和性别,只淡淡地回对方一句,我心悦她。 她接受与否,世人接受与否,都与他无关。 惠康盛望着面容平静的戎锋,从这简单的几个字中,感受到了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他自然不会怀疑戎锋,没人会怀疑戎锋撒谎,他从小就是全燕京出了名的耿直榆木,要不然宇文睿也不会看重他的忠心,将年纪轻轻的他提拔上来。 只是这个事实,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一国将军,爱上了敌国的公主? 这是什么话本里的三流故事。 惠康盛看着他,本来想守口如瓶,话一开口却变了风头,“公主回了燕京。” 戎锋神色一动。 “公主没有交代为何回去。”惠康盛举起手,“这可不是我敷衍将军,公主的确没有告诉我。” 戎锋垂下目光,蹙眉思索片刻,语气突然坚决起来:“惠大人,我今日来寻你,就不打算瞒你。我和穆瑾有过见面,她代表的立场,我清楚,但拉赫不像她以为的那样,一心和她对抗大燕。” “将军是何意?”惠康盛谨慎地隐瞒下,穆瑾早已知道这点的事实。 戎锋看向他,“拉赫和皇上取得了私下里的联络,具体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但一定会对穆瑾不利,这次她贸然回去,实在太过冒险了。” 惠康盛打量他半晌,试探地问:“将军说的这些,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会直接被打成叛国之贼吧。” 戎锋扯扯嘴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无妨。我无愧于大燕,所为只求穆瑾的平安。” 他转过身,“多谢惠大人解答,今日多有叨扰。” 看着他一步步离去,惠康盛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开口唤道:“将军留步。” …… 这一晚惠康盛和戎锋谈论了些什么,穆瑾一概不知。 白尧在第四日夜晚潜入燕宫之中,将里面的情况打探了个清楚。 “段姑娘被困在离太和殿最近的启祥宫。”白尧回来后向穆瑾汇报,“虽然看管严密,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从声音判断,段姑娘应当没有受什么伤害。” 穆瑾提着的心微微放下来了一些,颔首示意了解。 看着她沉思的神色,白尧试探着问:“你打算怎么做,悄悄将人劫出来吗?” 穆瑾回过神,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宇文睿布了这么大的局,就为了见我一面,我怎么能不如他所愿?” 白尧也想到了那位眉眼深沉的帝王,他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安萦绕在他心头,他看着穆瑾,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阿瑾,你没有在考虑什么危险的事,对么?” 穆瑾愣了愣,想到自己计划中的被捕,有些心虚地冷下来脸,“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白尧定了定神,桃花眼中还是有些忐忑,故作轻松地道,“我是说,你应当没有打算一个人去涉险吧。” 穆瑾摇头:“自然不会,明天你带我潜进宫里,我要亲自去查探情况。张明旭联络到了吧?” “已经安排好了。”白尧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明日午时换班时,他会将棠棣门打开,放我们的人进去。” “甚好。”穆瑾道,“明日行动。” 然而她第二天还没有来得及行动,一封密信被直接送到了穆瑾临时驻扎的营地中。 -- 第225页 白尧接过这封密信时,风流妖魅的桃花眼里满是凝重,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立刻将信送到了穆瑾手里。 穆瑾一时没反应过来,“东川过来的?庄城不是刚回去吗?” “这不是庄城送来的。”白尧声音发紧,“是一种特殊的信鸽,先将用密语写的便条送到我们在燕京的人手中,再由他们整理出来,最后送到我们手中。” 穆瑾记忆中没有这回事,有些惊讶,“有这种方式,为什么之前没有用过。” 白尧道:“畜生毕竟没有人保险,何况这种方法中间会多经手好几个人。除非十分紧急的事,否则不会动用这个方法。” 听他这么一说,穆瑾也察觉不对了,她目光郑重起来,不再耽搁拆开了信。 白尧一直紧盯着她的表情,见她看到第一行起就露出愕然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 穆瑾第一眼看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又重新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有些恍惚地将信递给了心急如焚的白尧。 白尧看去,也脸色一变,声音都低了几分,“拉赫死了?” 穆瑾默默地点头,她也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拉赫的存在给西羌族人带来了很大的威胁,穆瑾想过要控制住他,但暂时还没考虑过让他死。 白尧迅速浏览着,“惠康盛说,拉赫不但让我族人在战场上身先士卒,还发现了惠康盛转移他们的事,所以夜间起兵……要灭西羌全族?”他轻轻倒吸口气,“西羌现在好歹归在了东川的军队里,在对抗大燕上是不可或缺的助力,现在大燕步步紧逼,拉赫何苦要自起内讧?” 穆瑾负手而立,遥遥望向一派繁华的燕京,脑子里有一条线逐渐清明起来。 “恐怕内讧是假,野心曝露是真。” 白尧皱眉:“但我们刚离开三天,就算拉赫狼子野心,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动手。” 穆瑾背对着白尧的脸动了动,露出个颇为无奈的神色。 她别有深意地道:“也许不是拉赫动手快,而是惠康盛的耳根子软,信人倒是信得快。” 白尧怔了一下,“你是说……” 穆瑾摇摇头,“已经不重要了。突然遭此变故,平墨陀一定陷入混乱,惠康盛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着手收整东川旧部了。” 她说着还是觉得梦幻,“拉赫没有儿子,兄弟也在争位中被他杀死了,这样一来,东川最后会姓惠勒格,还是姓穆,也为未可知。” 穆乃西羌王姓,惠勒格则是东川的王姓。 这仿佛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硕大的馅饼,给她砸蒙了。 如果不是她完成任务的心如磐石,她真的要怀疑一番,是不是要完成原作里原身没有完成的大业,统一西羌和东川,最后攻打大燕,逼燕皇退位了。 穆瑾没有这种冲动,白尧倒是心中倏然澎湃,他眼中浮现出几分激动,在看到穆瑾神色平淡,一派运筹帷幄之中的淡定和大气,又露出些许羞愧的神色。 他深吸口气,压下指尖的些许颤抖,“那我们今日是否还要行动?” 穆瑾看似淡定,脑子空白,她放空了片刻,道:“告知张明旭,行动时间推迟。” 白尧意料之中地领命。 各种念头在心中纷杂缠绕,穆瑾揉了下太阳穴,沉声道:“回惠康盛,让他尽快收整军队,再写一封详细的陈情,让庄城快马加鞭送过来。” “让他解释一下,他是怎么和大燕的戎将军,搅和到一起去的。” 第79章 陛下,好久不见。…… 穆瑾没有等待很久。 西羌精兵在燕京外驻扎的时间超过了原计划, 燕京的驻兵也不是吃干饭的。 在等消息的第二天黄昏,一队侍卫悄然向穆瑾的藏身处摸了过来,被放哨的西羌兵发现, 双发爆发了激烈的交战。 穆瑾站在包围圈中, 被白尧牢牢护在身后,看着大燕侍卫身上眼熟的服饰,眼神阴鸷。 她带来的人是西羌精兵, 飞鱼卫也是宇文睿手下最精锐的部队, 何况在大燕的底盘, 他们数量更占优势,双方在交战中难分高下,战线拉长, 风里掺入了血的气息。 当一名西羌兵摔到穆瑾脚下,她喉头发梗, 看到飞鱼卫中那个眼熟的身影,提声道:“江延, 你我好歹共事一程,何苦这样苦苦相逼?” 听到穆瑾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一直在打斗中悄悄看向她的江延露出震惊复杂的眼神。 “住手!”他下了命令,飞鱼卫纷纷停下动作。 西羌的兵迅速后退,围绕在穆瑾身边,双方形成鲜明的对峙。 “穆……”江延叫出了一个字,反应过来这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曝露, 于是改口道, “真的是你。” “我是谁有何关系?”穆瑾道,“想必也是听命行事,你我将步骤简化一些, 直接告诉我,宇文睿既然发现了我们,想将我们如何吧。” 江延暗叹,“皇上听闻瑾公主驾临燕京,特命属下前来,请公主去宫中做客,也好让大燕尽地主之谊。” 穆瑾挑挑眉,一丝讥讽泄漏在扬起的嘴角,“大燕的待客之道,就是用刀剑兵刃吗?真是开了我的眼界。” 江延默了默,道:“皇上请公主前去的心意十分坚决,还望公主赏面。” 穆瑾冷笑一声。 “要去么?”白尧凑近她,将声音压轻,“这极有可能是个圈套。” -- 第226页 穆瑾心道能不是圈套吗,要不是圈套这剧情还怎么推。 她仔细回忆着原作里最后穆锦文谢幕时的描写,阴冷的视线在飞鱼卫中扫视一圈,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你能捉住江延么?”穆瑾问。 白尧打量一下彼此的距离,肯定地点头,“可以。” 江延正凝神等待穆瑾的回复,他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不由陷入了几分恍惚。 他想起当初燕京疫病蔓延,是她主动向皇上请命为钦差,亲自前往疫区镇压变乱,无论熬药还是接触患者,她都亲力亲为,让一向清正廉明的顺天府尹柯大人都扭转了对她的看法,从此不再将她看作是传闻里那个太监总管。 接下来的事他也见证了许多,但是无论帝王多疑,还是有人陷害,穆瑾从头到尾,都是一心向着大燕,向着皇上,从未有逾举之过。 这样的人,竟然是那个在边关大败大燕军队的西羌瑾公主? 江延目光复杂,当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穆瑾回眸冲他一笑,这抹笑艳丽绝伦,如一朵噬人的毒花。 他一愣,穆瑾身边一身白衣的男人就腾空而起,以令人不可思议的轻盈和速度掠空袭来,江延下意识地举刀去挡,却被轻松挡回。 随即他感到肩头被人抓住,接着整个人被带了起来。 白衣男人抓着他,转身闪过飞鱼卫的攻击,如入无人之境般,轻松飞回了穆瑾的身边。 穆瑾的脸一下子在眼前放大,在江延眼中,她的笑与毒蛇无异。 见到首领被抓,飞鱼卫有些异动,但是害怕江延受伤,又纷纷安静下来,等待江延的指示。 飞鱼卫和君子梅不同,君子梅里的人,从加入的那天起就要有赴死的觉悟,但飞鱼卫里,能身居高位的,无一不是大燕名门贵胄的公子,他们承担不起后果。 江延的脖子被白尧捏住,他浑身紧绷,“穆总管,你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他方才还沉浸在对穆瑾的回忆中,此时叫出的称呼也就失了分寸,话一出口就感到不好,果然穆瑾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笑意也变得阴冷嘲讽。 “穆总管?”穆瑾咀嚼着这个名字,“是不是你们燕人都是这么狂妄自大,即使一个小小的侍卫,也认为自己可以理所应当地奴役所有人?” 江延喉结微动,白尧的手指也跟着收紧,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江侍卫,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这手没轻没重的,江大人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江延顿时不敢再动,他对飞鱼卫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无奈地看向穆瑾:“不知穆……瑾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我?” 穆瑾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燕京城。 “你还不值得我处置。”她淡淡地道,“就用你来开路,带我回到那个困了我十三年的紫禁城吧。” 大燕永和六年九月夜,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季节,燕京的人目睹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有人红衣染血,面容冷艳,带领区区一百精兵,挟持了数目有他们两倍的飞鱼卫的首领,带领几百人从燕京城正门走进。 浩浩汤汤,气势惊人。 有孩童好奇地问这是谁,是不是大燕新的女将军。 在他被父母惊恐地捂住嘴之前,穆瑾已经转移视线,盯住了那个孩子。 “公主,稚子无辜。”江延被捏着脖子,还是不忍见到穆瑾滥杀无辜。 穆瑾却只是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惊艳的微笑,轻声回答了那个孩童的疑问。 “不是,姐姐是来覆灭大燕的。” 看到孩子惊呆的表情,穆瑾笑着走了过去。 即使不能做,口头上爽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午门就在眼前,这面当初穆瑾费劲工夫逃出来的大门,此时已经被大敞而开,两旁侍卫林立,严阵以待。 “来者可是西羌瑾公主?” 新任九门提督中气十足,扬声询问。 “这就是宇文睿为我准备的迎接排场吗?”穆瑾目光充满威压,扫视全场,最后定在这个九门提督的身上,“你是来接我进去的,还是来阻拦我进去的?” 九门提督面容严肃,和被控制住的江延对视一眼,都清楚了彼此心中的打算。 “皇上有命,请瑾公主一人觐见,其余人等,还请在午门外等候。” 穆瑾扬起嘴角,负在身后的手对白尧做出准备的手势,“这么说来,你是来阻拦我的进去的?” 她故意道:“皇上就不怕江大人失去儿子吗?” 九门提督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倒是江延开口:“能为陛下而死,是我江家的职责。” 这一声充满决绝,九门提督就如同得到什么命令,一扬手对身后诸侍卫令道:“上——多捉活口!” “阿瑾小心!” 白尧一脚将手里的江延踹向一边,长剑出鞘,一把将射向穆瑾的箭矢拦截。 “杀!” 穆瑾声音冷冽,吐出这一个字,身体防御瞬间开启,旋身飞起,踢飞几个侍卫的刀剑。 午门外斗声喧天,血流成河。 “一定要这样吗?”穆瑾看着这一切,狠狠闭了下眼睛,“这该死的剧情,什么时候才能完。” 系统在意识中蹭了蹭她,“那就尽快结束吧。” -- 第227页 穆瑾深吸口气,手中剑花翻转,以剑把击中一个侍卫的胸口,将他震退。 她和不远处的白尧对视一眼,白尧对她点点头,妖娆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 来纠缠穆瑾的侍卫被白尧上前拦住,穆瑾趁机飞身而起,踩着众人的头,直直掠向金銮殿。 金銮殿内,侍卫在殿中层层守卫,燕皇宇文睿高坐在金銮宝座上,眉眼深沉,面容平静。 在他的身侧,段榕榕被两个侍卫控制着,正紧张地看着殿外。 “穆……瑾,她真的会来吗?”她左脚换右脚,形容忐忑。 宇文睿收回凝视着外面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向段榕榕,目光里有些奇异的神色,“你听到那些金戈之声了吗?就是穆瑾为你打过来了,她来救你了。” 段榕榕脸红了红,面露尴尬之色,“你不要形容得我像个祸国妖姬似的……你到底传出去了什么消息,为什么会打起来?” “将事实告知她了而已。”宇文睿的眼底泛起晦暗之色,“只是说你在我的手中,她就迫不及待地启程返回大燕,还不顾势弱,执意要来救你……段榕榕,你到底有什么魅力?” 他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开玩笑的神色,反而有股淡淡的杀意,让段榕榕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就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她欲哭无泪,“是你说穆总管被他人欺骗,叛出大燕,让我想办法请她回来,可我压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啊,你又说她回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都快崩溃了。 一直喜欢的人变成个女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河告诉她的时候她就接受了,她们两个的心意是一致的,互相看看也生出了惺惺相惜。 女子又怎么了,女子就不能喜欢了吗? 有了安河的接济,她一个人在宫外过得也挺逍遥,不用动不动就卑躬屈膝,对她来说简直太快乐了,唯一惦记的,就是宫里的穆瑾和安河。 可是安河渐渐地也不再出现了。 她本以为这就顶天了,大不了她自己出去谋个生计,却没想到,前几日那个叫江延的侍卫凶巴巴地将她抓回了宫里,还冲她灌输了一大堆“穆瑾受骗”的思想。 晕头转向的她被带到了宇文睿面前,问她愿不愿意主动做饵,勾/引穆瑾回到大燕。 段榕榕寻思这还了得,当然得愿意! 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段榕榕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恶龙囚禁的公主,穆瑾就是提剑来杀恶龙的骑士。 这么一想,还怪浪漫的…… 打斗声从殿外传来,终止了段榕榕的遐想。 宇文睿收回目光,凝神看向殿外。 他看了李连一眼,李连会议地提声:“陛下有旨——宣西羌瑾公主觐见——” 真正地听到这个称呼,段榕榕恍惚了一下。 她看到红衣红裙,倒提长剑,五官因染血而愈加秾艳,是记忆中的穆总管,又不是记忆中的穆总管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乌黑的眼睛看了段榕榕一眼,又看向高高在上的宇文睿。 殷红的唇角勾起,在一众侍卫的包围中从容笑道:“陛下,好久不见。” 此时燕京城外,一人戎甲黑马,匆匆赶到穆瑾先前的驻扎之地。 他踩着黑夜,摸了下早已凉透的灰烬堆,起身看向似有混乱发生的燕京深处,风尘仆仆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急迫。 “不好。” 第80章 穆瑾提剑立于金銮殿上, 虽是挑起下巴向上看的姿态,却仿佛有睥睨之势,一人足以顶千军万马, 让人不由忽略了她只有一个人。 她的视线划过一脸惊喜的段榕榕,不着痕迹地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个遍, 确定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心中松了口气。 宇文睿自然注意到了她看向一旁的视线, 龙椅上的手紧紧握起, 面上沉沉地笑了。 “锦文,故人重逢,你的礼数倒是越发不周到了。”他意味深长,“若是从前,你少不得要给朕三跪九叩, 鞍前马后啊。” 穆瑾轻笑:“燕皇陛下, 你也说了是从前,所谓今时不同往日,说的大概是这种光景。” 她目光一厉,“如今我乃西羌国储君, 名为穆瑾,你作为大燕的国主, 不以礼相待也便罢了, 还出言侮辱与我,这就是大燕的礼数吗?” 她如此声色俱厉,连宇文睿都一时被她镇住,更何况是一旁的段榕榕。 “穆……穆……”段榕榕张张口,原本藏于心头的那个称呼却不再敢叫出来,她目光怂怂的, 祈求般望着 穆瑾,“你真的是西羌的瑾公主吗?” 穆瑾瞥她一眼,“如假包换。” 段榕榕怔了怔,她怒气冲冲地瞪向近在咫尺的宇文睿,“你堂堂皇帝,怎么当个骗子!你不是说穆……瑾公主是被西羌人骗了吗?现在人都到面前来了,你还在骗我!” 她到底也不算蠢到家,事到如今也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宇文睿把她当成勾引穆瑾前来的鱼饵,她竟然也傻乎乎地吊在了钩子上。 段榕榕咬牙切齿,就要冲到宇文睿面前去拼命,被她身旁的侍卫一把按住。 宇文睿看也没看向她的方向,他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看着光芒肆意的穆瑾,如同看着刚被挖掘出的绝世宝藏。 “西羌?西羌早已被我大燕的铁骑覆灭,如今也是我大燕的国土!”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穆瑾,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的坚定,“你是穆瑾也好,穆锦文也罢,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 -- 第228页 即使身处关键剧情中,穆瑾也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皇帝霸总男主的标准台词! 她心下不适,目光也愈加冷漠讥讽,“陛下,你方才吃花生米了吗?” 宇文睿神色一怔,“什么?” 段榕榕一把拉开侍卫捂住她嘴的手,大喊道:“瑾公主是在问你是喝多了吗!” 看到穆瑾向她投来的赞赏目光,段榕榕得意洋洋地昂起了脖子。 她们的眉来眼去落在宇文睿眼中,宇文睿没有动怒,他的神情更加高深莫测,开口时却难掩语气里的不甘,“你当真是真心喜欢她?” 穆瑾:? 她看着目光深沉的宇文睿,以及突然安静下来,偷偷用余光瞥向自己的段榕榕,紧了紧握着剑的手。 见她嘴唇紧抿,脸色阴郁,对这个问题绝口不答,宇文睿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失望,他冷笑道:“你对朕装出一副忠诚的样子,却在提到她的时候宁愿撕破你的伪装,你心里一直惦记都是她,是吗?” 穆瑾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拐到这个方向来的,她心中呆滞,觉得无论回答是还是否都很奇怪。 她沉默半晌,只好取个中性的答案,“这与你无关。” 殊不知以她的性格,这一声回避,远比直接承认,给人带来的冲击要大。 宇文睿目光恍惚了一瞬,若不是心志坚定,就要后退一步。 而段榕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双眼放光地看着穆瑾,小脸激动得通红,要不是被侍卫按着,她恐怕当即就要飞扑到穆瑾身上。 “你竟然……”宇文睿笑了,然他神色阴狠,有种咬牙味道,“没想到你薄情寡义,却对同为女子的人动了心,原来你也是有感情的?” 穆瑾惊呆了,她顾不得反驳,直觉感到宇文睿有些不太对劲,她谨慎地向前一步,立刻被侍卫重重包围起来。 宇文睿看着她,“穆锦文,朕不止一次说过,你是陪朕最久的人,你若是肯乖乖继续待在朕的身边,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前程进路唾手可得,但你毁了这一切。” 他顿了顿,似乎从心底里扯出这些话,让他的声音嘶哑起来,“你毁了你自己,也毁了我们十余年的情谊,你负了朕。” 瘦小漂亮的小太监跟在英俊轩昂的太子爷身边,互相扶持着面对那些阴谋倾轧,一次次地九死一生,日子惊险,却也酣畅淋漓。 这样的日子,终是回不去了。 穆瑾脑中闪过和少年帝王一起经历的那些回忆,眉目动了一下。 “你我生来就是仇家。”她不忍心说出原主那恨之入骨的心情,只是轻轻地道,“你灭了我的国,如今我来索你的命,殿下,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错的……吗?” 宇文睿仰起头,深深地闭了下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里面盛满了决绝和狠意。 “就算是错的,朕也不会放弃。”他道,“所有正确的都消失了,唯一剩下的那个错的,不就是对的了吗?”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宇文睿横跨一步,来到了段榕榕面前。 这是段榕榕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他,在看到他脸上狰狞的笑之后愣了愣。 然后下一秒,宇文睿拔出了旁边侍卫的佩剑,对她正正劈砍过来! “住手!” 段榕榕瞪大了眼睛,瞳仁因惊恐而缩小,她眼睁睁看着冰冷的剑刃冲自己劈来,手脚发软,根本无法移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这么死在异世的时候,穆瑾的清喝传来,一道艳丽的红影从下方暴起,手中长剑斜指,堪堪抵挡住了宇文睿的攻击。 铿锵。 剑与剑的交锋撞击出激烈的火花,穆瑾裙摆坠落,如一朵盛放的红莲。 她的手还带着些微的颤抖,瞪向宇文睿的眼中充满怒气。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女主就要死在男主手上了! 这得是多么令人发指的失误,差一点就让宇文睿替她达成。 “大燕的帝王,就是这样一个滥杀无辜的暴君吗?”穆瑾气息不稳,“敢问她一柔弱女子所犯何罪?” 这时殿门外惨叫声传来,白尧白衣染血,带着几个精兵冲撞进殿,和殿内的侍卫缠斗在一起。 穆瑾分神去看了一眼,见他完好无损,微微放下了心。 “她犯的罪,就是让朕成为错的。”宇文睿同样看到了底下的混乱,他语气阴冷,扭转手腕再次刺向段榕榕。 穆瑾一边挡住宇文睿,一边将按住段榕榕的侍卫踹翻,她跻身而上,用自己挡住了宇文睿的攻击。 “快走!”她侧过脸,对呆住的段榕榕喝道。 段榕榕腿脚发软地后腿几步,宇文睿一个眼色,另一个侍卫刚要上前阻拦,一道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头将这个侍卫撞开,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了段榕榕面前。 宇文睿气息一滞,不可置信地怒喝:“安河!” 安河公主紧紧地盯着穆瑾的容颜,在听到宇文睿的声音后,不甚敷衍地应了声:“给父皇请安。” “安河?”穆瑾也是怔了怔,她没想到当初口头上的承诺,竟然能让小公主做到这个地步。 无异于公开反抗她的父皇。 “我答应你的事,当然会做到。”安河发现穆瑾的惊诧,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容,“你放心吧。” -- 第229页 穆瑾这才明白,能被系统判定任务成功的承诺,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她发出畅快的笑声,“宇文睿,看看你这皇帝当得如何?连你的女儿都背叛你!” 宇文睿脸色青白可怕,他后退几步,冷冷地盯着几人。 “除穆瑾外,杀无赦。” 混战开始。 擒贼先擒王,穆瑾盯着宇文睿,几下击开阻挡的侍卫,向他那边冲去。 可是这毕竟是大燕皇宫,侍卫就像无穷无尽般,一批批悍不畏死地将宇文睿护在中央。 宇文睿望着她冷冽的容颜,轻声道:“你很久都没有……这样拼尽一切地向朕靠近过了。” 他总是说这种让人没法接的话,穆瑾只得冷笑回馈。 突然,她回眸一瞥,正看见有侍卫要击中白尧。 不行!这可是西羌的未来! 穆瑾顿时顾不得宇文睿,扭身飞扑下来,一剑击出。 她翩然落地,和白尧一红一白,形成背靠之势头。 “情况对我们不利。”白尧低声道,“是否要考虑撤退?” 穆瑾进退两难。 若为这些西羌精兵考虑,最好就现在下令撤退,还能避免全军覆没。 但无论是她,还是原身,走到这一步了,让她们放弃都是绝无可能。 在原作中,穆瑾杀死宇文睿的执念甚至要大于复国,如今宇文睿就在面前,她不可能调头离开。 穆瑾和白尧靠得极近,方才没有注意到这抹白影的宇文睿看向他们,待看清白尧妖魅的脸时,一丝震惊划过他的瞳孔。 “白。尧?” 他一字一顿,“原来你没死?” 白尧被点名,抬头看向上方,眼睛眯起,露出一抹妖精般的笑,“陛下,劳您这么多年还记着我,承福,我族公主夙愿未了,我不敢死。” 宇文睿伸出一只手指着他们,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当年就怀疑,宫中一定有你的内应。”他带着未曾消退的震惊,“朝臣多怀疑是惠康盛,但朕一直有所怀疑,原来是……” 他深吸口气,似乎站立不稳地晃了一下,“即使在那时……你真的,从未对朕有过真心。” “是。”穆瑾这次给予了肯定的回答,“我从入宫起,就只想取你的性命。” 宇文睿没有回应,他目光空茫地看着前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穆瑾又隐隐地感到了剧情脱缰的征兆。 每次当她有这种预感的时候,通常都很准。 “如果我现在被捉到,有多大可能会被关进天牢?”她问系统,“还是……再次被囚/禁play?” 宇文睿对她的感情脱了轨,她不敢再抱希望于原剧情上。 系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先是悚然一惊,接着冷汗就下来了,“好,好像后者的可能比较大啊!” 穆瑾:“而现在他知道了我会‘武功’,防御肯定和之前不是一个级别,甚至可能专门找人来‘废了我武功’,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系统更慌了:“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先撤离?” 穆瑾长舒口气,没有回答系统的话。 现在不是想撤离就能撤的,若是强行撤离,恐怕除了她和白尧,所有西羌精兵都会折在这里,这场行动就变得毫无意义。 果然还是先捉住宇文睿再说! 穆瑾目光一厉,她将防御功能开到最大,一路佛挡杀佛,一身红衣如同索命的厉鬼,直直冲向宇文睿。 然而当她来到宇文睿面前,都要碰到他的龙袍了,他却还是目光空茫的模样,对于穆瑾的接近没有丝毫反应。 穆瑾愕然,差点一时不慎,被侍卫伤到。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穆瑾伸出一只手,在宇文睿眼前晃了晃。 没有任何反应。 穆瑾明白了。 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的时候,张明旭曾说过,他收买了光禄寺卿,定时向宇文睿供食豆腐和蜜羹。 而在原作的设定中,这两样食物合吃,将来一旦情绪波动,就会有眼盲的风险。 眼盲的时长不定,只要再受一次剧烈的刺激,也许就会自然痊愈。 ……宇文睿,因为不能接受穆瑾从未真心待过他的事实,情绪激动,激发了眼盲。 穆瑾的心情复杂起来,她看着宇文睿,第一次碰触到了这个帝王柔软的内心。 他的情意是真,只是终究是付错了。 “陛下,得罪了。”她说着,就要逼退围在宇文睿身边的侍卫。 异变突生。 一个人从龙椅后冲了出来,手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地对着宇文睿的后心扎来。 “狗皇帝,我要你为我的娘娘偿命——” 她发髻散乱,骨瘦如柴,曾经脸上如刀刻出来的笑意不见,唯有眼里恨意如冰锥般。 宇文睿茫然地侧了下头,所有侍卫都未曾提防龙椅这面,而女人动作极快,转眼间刀尖就抵上了宇文睿的后心! 滴滴滴滴滴。 男主的性命受到致命威胁,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在脑中响起,穆瑾在激烈的头痛中看着这一切,脑中也前所未有地清明。 “系统,给我用假死丹!” 这一条命令的输出,甚至连一秒钟都没用到,在女人叫喊出的下一秒,一抹红影如鬼魅般,一翻身瞬间移动到了宇文睿背后。 -- 第230页 刺穿皮肉的声音传来,那把匕首深深扎入了穆瑾的心口。 她吐出一口鲜血,抬脚将女人踢到一边。 假死丹还是发挥效力,她感到所有的力气开始流失,甚至比防御机制的副作用还要严重。 她缓缓地向下滑落,直到落入一个颤抖温暖的怀抱中。 “……锦文?”宇文睿呢喃地叫出她的名字,凭借本能抱着她的身体蹲跪下来,感到手中一片温热黏湿,顿时心神一片剧震。 一片黑暗的眼前逐渐恢复清晰,他颤抖的手上挂着穆瑾的血,而穆瑾面色惨白,虚弱地倒在他的怀中。 察觉到上方的异常,战斗声逐渐停止,所有人看向金銮宝座前,白尧发出受伤猛兽般的怒吼。 “不……” 一片寂静中,从殿外踏入的声音格外明显。 戎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金銮殿,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骇人,但他控制住发癫发狂的冲动,用尽全身的自制力,转头吩咐一名呆住的侍卫:“去太医院,找顾倾顾太医来。” 侍卫愣愣地看向他,没反应过这是谁。 戎锋突然暴怒:“快去!” 那名侍卫终于认出这是定国将军,连滚带爬地听命,他的动静也惊醒了所有同样呆滞的人。 但他们没有一个再敢动手。 无论是那个惊才绝艳,身中匕首的前太监总管,今西羌国公主。 还是抱着她,如同失去全部希望的帝王。 亦或者是刚走进来,犹如行尸走肉的一国将军。 他们有人失去生机,有人失去生气,无论如何,这仗是打不起来了。 白尧万念俱灰,在看到穆瑾中刀的瞬间几乎瘫坐在地,他呆滞半晌,见到戎锋上前了,才麻木地抬腿跟上。 鲜血不断地从穆瑾的口中和胸口涌出来,她还没有失去意识,虚弱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 宇文睿在喃喃自语:“刚承认你从未对朕有过真心,又为何会为朕挡刀?你对朕,从未有过一句真话。” 他对连滚带爬冲过来的段榕榕和安河置若罔闻,也对戎锋和白尧的上前充耳不闻,满眼都是怀中的穆瑾。 戎锋没有如宇文睿般状若癫狂,也没有如白尧般形容枯槁,他反而是几人中最沉静的一个。 只是这沉静,是表面上的,还是内心中的,不得而知。 戎锋半跪下来,咬牙撕下衣服下摆,揉成一团按在穆瑾的刀口处,如果不仔细听,甚至听不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别动,顾倾马上来了,不要怕。” 穆瑾啐出一口血沫,露出讥讽地惨笑:“没想到我穆瑾隐忍一世,大事将成时,竟然栽在了一个小小的公女手里。” 段榕榕泪眼婆娑,看向被侍卫制住的那个宫女,眼里第一次射出仇恨的光芒。 “巧竹。” 曾经跟在吴嫔身边,为她出谋划策的那个宫女,竟然趁乱从冷宫里跑了出来。 巧竹疯狂地笑着:“狗皇帝,没杀死你,却杀死了你最爱的人,这也算因果报应,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寒光闪过,戎锋拔刀出鞘,一刀砍下了这个女人的头。 即使是段榕榕,也不觉得这一幕残忍,她漠然地扫了一眼,再看向穆瑾时,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穆总管……”她还是忍不住叫出那个,在这个寂静寒冷的深宫中唯一给予她安全和温暖的称呼,“你别死,别死……” 穆瑾已经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陷入了迷离中。 “顾太医来了!” 一声高呼,低迷的几人迅速惊醒,为顾倾让出一小块地方来。 顾倾拎着药箱,发髻乱了,衣服也乱了,他几乎是扑跪到穆瑾面前,却还是牢牢护住了手里的药箱。 “瑾儿!” 顾倾双手颤抖,他简单一看穆瑾的状况,眼中霎时流露出绝望和悲痛。 他是大夫,没人比他更清楚,穆瑾正中心脉,已经没救了。 “顾倾,救活她。”宇文睿死寂般的眼神看向他,吐出麻木的命令。 顾倾一句不回,他定了定神,取出一根金针扎入穆瑾的人中,片刻后拿出醒神散送到她鼻下。 穆瑾微微动了一下,当所有人大喜过望,她又沉睡下去。 白尧一把揪住顾倾的领子,“你不是大夫吗?你救她啊!救她啊!” 顾倾视线都没有离开过穆瑾,他冰凉的手握住白尧手腕,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拿出一根金针,在穆瑾头顶摸索片刻,用力扎了进去。 在所有人殷切中夹杂着绝望的目光中,穆瑾眉头微皱,眼睑睁开了一道缝隙。 “阿瑾!”“锦文!”“瑾儿!”“穆总管!” 不同的声音一齐涌入耳中,穆瑾差点直接再次晕过去。 “这顾倾……居然能影响假死丹的效力?”系统目瞪口呆。 穆瑾暗叹口气,“也幸亏他又将我弄醒,不然这尾巴怎么收。” 所有人都注视着穆瑾,穆瑾也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相处的那些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任务马上就要完成,即将下班的快乐,让穆瑾看着他们的目光也没有了以往的尖刻和嘲讽。 -- 第231页 而看她这样,几人忍不住悲从中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穆瑾怕是不行了。 段榕榕的啜泣吸引了穆瑾的注意,穆瑾注视着这个大眼婆娑的姑娘,无奈道:“傻丫头,别哭了。” 她最在意的,果然还是段榕榕。 段榕榕哭得更厉害了。 穆瑾气若游丝,苍白的脸色和艳丽的血形成鲜明的对比,她酝酿了一下感情,抬头看向宇文睿。 宇文睿眼底浮现出微弱的亮光。 “陛下。”她轻轻道。 “锦文,朕在。”宇文睿极近轻柔地扶着她,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想对朕说什么?” 穆瑾用力地笑了一下,“不知这救命之恩,能不能换来陛下一个承诺。” “你说。”宇文睿温柔地微笑,“你说什么,朕都应你。” “我西羌,曾灭于燕,如今苟延残喘,刚得以繁衍生息,我希望陛下,不要对他们穷追不舍。”穆瑾眼里闪现出迷离的光,她快要控制不住假死丹的药力了。 宇文睿早已料到她会说这个,闻言不曾犹豫,“好。” 穆瑾抓住他的衣服,细白的指骨绷得发青。 她用尽全力对抗着药性:“侵略他国,非是仁君之道,你……雄才大略,日后必定会成千古一帝,让大燕……万国来朝。” 宇文睿眼中浮现出强烈的震动,他神情复杂起来,“你……一直都记得朕的理想。” 曾经在东宫之中,他雄心万丈,指着窗外的太阳,对小太监作出的宏伟蓝图,原来都被她听了进去。 穆瑾笑了笑,她又看向白尧。 “白尧哥哥。”她轻声道,“西羌族人,就拜托你了。” “还有……在我死后,不要埋我。西羌乃荒漠之国,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死后能漂泊于大海之上,任鸟鱼蚕食,归为自然。” 白尧发出一声嗓子里的呜咽。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说多了怕临任务结束又判她一个崩人设,她只好满含遗憾地看了所有人一眼,眼帘逐渐合上。 抓着宇文睿衣服的手也滑了下去。 有那么一时间,整个金銮殿里,只有段榕榕的哭泣声。 他们都不愿意相信,穆瑾真的死了。 “顾倾,她还活着吗?” 许久未曾出声,见惯战场上白骨累累的戎锋轻声问道。 顾倾神色木然,僵硬地摇了摇头。 “她不是有龟息丸吗?她没有吃龟息丸吗?”戎锋踉跄一下,刀尖冲下拄在地面,目光渐渐被血色覆盖,“她没有了声息,是不是吃了龟息丸?” 顾倾沉默地从穆瑾的领口中拿出那枚龟息丸,嘴唇发抖地道:“她不屑于用这个的。” 那样艳烈精明的女子,不会用死来逃避一切,逃避她的族人和责任。 穆瑾她,真的死了。 …… 根据穆瑾的意愿,她的身体被装在一只精致的小白船里,以鲜花覆身,任她随波漂流远去。 给穆瑾送葬那天,所有和穆瑾有过接触的剧情人物都来了,甚至包括贵妃,穆瑾的要求救了她全家,她对穆瑾再无恨意。 除了张明旭和戎锋。 张明旭那日在乱战时来找穆瑾,却只找到了穆瑾的尸身,他当天晚上就离开了皇宫,再也不知所踪。 而戎锋,则对宇文睿递交了辞呈,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 五年之后。 白尧没有占领东川,穆瑾临死前都在劝宇文睿不要侵略他国,他又怎么会违背她的意志。 他扶持了拉赫的兄弟,波利王子之子上位,与东川结为永世之好。 然后他带领着剩余的西羌族人,回到十几年前被灭的西羌旧址,在这片废土上重建了西羌国。 白尧没有自立为王,只以摄政自居,而西羌的王位则被永远地留了下来。 只有穆家的儿女,才配得上这个王位。 九月的西羌,风沙漫天,吹得旅人睁不开眼睛。 近年来三国之前的贸易频繁往来,西羌这个盛产矿产和食盐的国家也逐渐被大燕人所接受,也有人为大漠的风光所迷,专程前来看看。 进入西羌的必走之路上,有一个叫尖矛湖的小镇,属于西羌地界,是这一片难得的绿洲,所有路过的商人和旅者,都要进来歇脚,补充物资。 听说这里有一间茶肆,老板娘生得那叫一个美丽动人,明明性格冷淡,不热情好客,却吸引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上赶着为她送生意。 这一日,一个身形高大的旅人路过剑矛湖,他没有带任何行李,只牵着一匹骆驼,随意地走进了这间茶肆。 他浑身都泛着落拓之意,面容上还有没刮的胡茬,但竟然丝毫不显得憔悴。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到他的面前,熟练地为他摆上碗盘,老气横秋地问:“这位客人,你想点点儿什么,姐姐说了,我们这只有茶水和干粮,想住店或吃大餐的话,就另谋别处吧。” 旅人一怔,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竟然还将客人往外赶。 他抬眼看向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本来漫不经心,在看清这人的脸之后,目光倏然一亮。 只见他眉目英俊浓烈,目光如电,周身仿若尸山血海中练出的沉凝气势如山岳般稳重,虽然衣着随意,但反而更给他增添了几分浪人的落拓魅力。 -- 第232页 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小姑娘一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位帅哥,你想吃点什么?就算我们没有,我也去隔壁给你买!” 这人又是一愣:“帅哥?” “姐姐说了,长得好看的男子,都可以这么叫。”小姑娘道。 正当旅人在思索间,一道清澈的女声传来。 “方小可!你又被哪个帅哥勾了魂?这么多客人你不招待,在一个地方磨叽多久了!” 声音清冽动人,虽是责骂,却带着玩笑居多的宠溺。 旅人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瞪大了眼,呆愣地坐在座位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来,就来!”被称为方小可的女孩吐吐舌头,催促道,“你快点吧,姐姐催我了。” 但旅人仿佛变成了木头,他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方小可疑惑地跟着他回头望去。 一身段纤弱,纱巾裹身的女子正弯下腰身,拿起客人喝完的杯盏。 她眉眼艳丽,笑  得张杨明媚。 那是几年来他次次午夜梦回,都不曾忘记的容颜。 每次一想起来,就让灵魂深处发出割裂的疼痛。 他定定地望着那名女子,直到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 哪怕当日眼睁睁见她断了气,也不曾哭过的人,突然泪流满面。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