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虐文里哭求大结局》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在虐文里哭求大结局/我薅绿茶那些年》作者:七月闻蝉【完结】 文案 (师徒文) 穿书后被认定恶意夺舍?. 承受原主罪过坐十年牢? 俞秋生看着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差点就提刀砍掉那个巨巨绿茶大白莲女主。 而在书里后来的剧情中,原主不得好死 ,一身修为全部被女主夺取。 知晓剧情的俞秋生目前当务之急就是抱住师父大腿。 因他是阳虚派的掌门,神龛上久居的神。 但是日日伴他,仙术突飞猛进的同时俞秋生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师父的眼神愈发深沉? ———— 后来在梦里回到前世,这才陡然发现,原来纪素仪竟杀过她,一千年前那个少年曾毫不留情刺穿她的心,划破他的喉咙。 俞秋生:“!” 她后来对师尊的评价,大抵只有这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道德欠缺。 排雷:1.正剧风,前期有些压抑 2.男主坏,巨坏 3.非女强,女主胆小人设 4.略狗早味儿,玛丽苏文,女主人人爱 5,文案跟正文大概有点偏差 内容标签: 女配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秋生 ┃ 配角:很多 ┃ 其它:师徒 一句话简介:正文已完结 立意:关注心理健康,提前预防 第1章 阳虚山上今日有件大事。 俞秋生穿书时正巧就赶上了女配将要被定刑的时刻。 大殿顶上的壁画被暗光渲染的古朴万分,九莲灯盏沿着白玉道铺展,烛火微晃,气氛沉重。俞秋生摆着一张死人脸,静静地想着自己穿书的前因后果。 她跟书中原女配乃是同名同姓,原女配结局凄惨,让她愤愤不平,于是一直追连载,一直骂白莲女主。 这本《凡人修仙问道指南》如今断更四年,四年中她从不断评论负分,催着大结局,结果今天眼前一黑,莫名就如此了。 大抵是上辈子倒八辈子霉,或许也是她负分打多了太缺德,这就他妈的穿书了。 离谱。 俞秋生抬眼打量着周围,想起这会子的剧情,若是没有猜错,应当是在故事的开头部分。 在她来之前,阳虚山的大师姐,也就是原身,因为嫉妒小师妹年轻貌美、小小年纪初来乍到就成为门派里一众弟子的爱慕对象,又受师父关心,一时间脑子短路了将人诱哄到了后山。 对她身动了剑,用了毒,这方式过于暴力,一般人肯定活不下来。 但女主光环的存在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今日门派掌刑师尊最后给她定刑,因为俞秋生有蓄意谋害同门师妹、妄图置其处于不测的罪行在,不能轻判。 最后几番争论,若非掌门轻咳了声,想必要吵到天亮为止。 原主拜了个好师父,多亏了他,刑罚总算出来了。 许掌刑说:“就罚你禁足十年。” 出乎意料。 小师妹捂着嘴,哭的眼泪哗哗毫不可怜,如今胸口还有一朵血花。围观的师弟们痛心疾首看着俞秋生,下面窃窃私语。 “大师姐入门时间最长了,怎会做如此糊涂事情?” “女人果真就是女人,一定是嫉妒小师妹!” “诶!我错看了大师姐呀!原来心里这般恶毒。” 大抵嫌这折磨的太少了,不足以弥补小师妹受到的伤害,一时间大殿上有几分嘈杂。 俞秋生自己扶着头,想着十年其实够多了。 这世上穿书的,论惨她也能排上号,毕竟一来就荣获十年禁闭大礼包。还未享受自由就要先当个折翼仙女。 诶。 哪有人一来就蹲牢的? 如今她拍着脑袋,面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悲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谋害同门,关你十年算是网开一面!”掌刑师尊大喝,“做阳虚派的大师姐,你太叫掌门失望了!” 冒牌俞秋生立马积极认错,然后朝着小师妹道歉。 掌刑:“……” 知错就改,能屈能伸。 这个态度没的说,甚至值得表扬。 小师妹此时哭的说话声音都在抖,犹豫片刻后大度道:“我原谅师姐了。” 她看向俞秋生时眼神楚楚动人,俞秋生心窝子一疼,捂住后不住地想,这大概就是女主光环加持。 书中小师妹涂秀秀人设是软糯小白兔,柔弱菟丝花。有着媲美玉石一样光滑的肌肤,迷人的卡姿兰大眼睛,嫣红如血的嘴唇,一脸无辜却又隐含媚意的精致小脸。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巨玛丽苏人设,一群男人为她要死要活。 而熟知剧情的俞秋生作为为女配,必然要带上一点恶毒属性,处处与她作对,从而衬托女主。为了推动剧情发展,早日见到结局,于是这会子她就抬起头,说道:“你的原谅太廉价了,我不接受。” 一脸冷酷无情,变脸极快。 此话一出,连俞秋生的师父都望了过来。更不必说这下面的小师弟们了,仿佛是一颗炮弹落到了鸟堆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如浪潮,一瞬间就淹没了她后来要说的话。 “你师妹都原谅你了,你竟说这样的话!十年怎够?罚你禁闭十一年。”掌刑师尊皱着眉,对着俞秋生声音都有些咆哮。 -- 第2页 大殿里跪着的姑娘如今瞧着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天蚕丝织就的雪缎衣裙,容貌上佳,不过面上冷若寒霜,难以想象她已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度过了一百来个春秋。 要不是看在他师兄的份上,如今掌刑师尊恨不得将她捅几刀以儆效尤。 他余光瞥到主位上的掌门纪素仪。现下这男人半阖着眼,俊眉修目,他年华已过千岁,岁月却不曾蹉跎这副皮囊,仍旧停留在他最初入仙门的时候。 在这场审判里他未说一个字,一直冷眼旁观,清隽的面容上神情竟与他这底下的关门弟子尤为相似。 “不知掌门对在下这判决满意与否。”掌刑最后向他请示。 “可。” 声音如他这个人一样清冷,可话音才落下,女主涂秀秀噗通一声跪在了俞秋生旁边,向掌刑师尊求情。 “师姐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教我剑法,知道我后入门派天资差,这才约我去后山。她也是满满的好意。不久便是仙道大会,师姐还要代表我们阳虚派去凤鸣山,怎么可以被关十一年的禁闭?”涂秀秀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眼珠挂在眼睫上,眼眶微微发红,无比的可怜。 俞秋生心里叹了叹,心想这女主如今好像还有些白莲。本着助她为乐,为她添堵的心思,俞秋生举手,咚咚咚咳了三个头一把抢走涂秀秀的风头。 “师父已做定决,徒弟心服口服。我有罪该认罚,师妹如今还记得为我求情,我这个做师姐的感动的要哭了。”说完前半部分俞秋生装模作样擦了擦眼睛,动作敷衍,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师弟们又开始叽叽喳喳,掌刑师尊也皱了眉,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 “你要是在我师父这个可字之前说,师姐恨不得把心也给你掏出来。可我们阳虚山掌门说话便是一言九鼎。怎能随意改变?师妹你说的太慢,师姐心里知道你为我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心胸开阔,虚怀若谷。但……” 俞秋生故意卖关子,看到涂秀秀嗫嚅着唇想要反驳她这才道:“我不能去这无可厚非,我有罪,但是你受了这般重的伤师姐太愧疚了,我决定这往后一年就在你的洞府禁闭,与你朝夕相处展现一下大师姐的诚意。” 她这下说了这么多,下面围观的跟上面审判的都震惊了,从前大家与女配接触少,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女配常年一个人在浮空岛上修习仙法,与她朝夕相处的大概就是深不可测的师父以及被她领进门派的师弟叶清了。 今天大家才知道,这大师姐竟是如此的——厚脸皮。 可冒牌货不在乎她自己刚刚强加上的人设点,只小心打量原身师父的反应。 纪素仪在小说中几乎是空气般的存在,出场极少但是又似乎无处不在。对他的描写极为简略,亲眼看到真人,俞秋生心里说了很多句握草,大概是没见过这样高冷美艳的大神,如今心里拿捏不准他的人设。 会被他看出破绽么? 但纪素仪的视线淡淡落在她身上,与她对视后没有任何反应,那眼眸里的冷意仿佛是冬日的坚冰,与小说中的描述并无不同。 俞秋生这才小小松口气。但后面他身上的玉佩随着起身的动作不慎掉落。 从层层玉阶上蹦下来,啪的一声砸到她面门上。轨迹之奇特不能用意外或者物理知识来形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故意的。 俞秋生:“……” 雪白的衣袂缓缓拂过她身前,师父俯身捡起她举起来的玉佩,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嫩肉,带来一丝战栗感。 像是被凶兽触碰到了。 纵然他压抑着自己的所有,叫人只敢远观,可一旦靠近,那股气势不容忽视,带着压迫感。 远看白莲花,近看像是食人花。俞秋生被自己这个比喻吓到了,手一颤赶紧收回去。 “师父,徒儿认错。” 他嗯了声,手掌在她头上重重拍了几下。跪着的俞秋生人就歪到一边。 “禁闭,自是要在听泉中禁闭。”他低头对上俞秋生那双杏眸,贴心道,“谋害同门,自是要拿出诚意,受点折磨。” 听泉是浮空岛上一处深渊谭,人在水里虽是能够呼吸,不过周遭无光,浮在当中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如此十一年…… 掌刑师尊都吸了口凉气。 “这般不知诸位可算心服?”纪素仪问。 无人回应,同门皆齐齐跪下来,就连涂秀秀都说不出话来。 “那便这般。俞秋生虽是我的徒弟,可出此恶举,我作为掌门绝不会包庇。” 云雾缭绕,大殿内的烛火随着他的离开一盏一盏熄灭,偌大的空间里复归黑暗。 俞秋生这回心在滴血,欲哭无泪,游魂似地出了这审刑殿。殿外星河璀璨,玉宇琼楼如画上的一般,云遮雾绕,朦朦胧胧。不时就有剑光从墨蓝天幕划过,那是急速御剑后的痕迹。 她一直往前,众人见她如此隐隐觉得大师姐可怜,这样的禁闭容易使人疯狂,摧毁的是人的心境。 只是未几就叫她发出的那声惨叫惊的魂魄都要飞出躯体了。 “大师姐?” 惨叫的余音还回荡在耳畔。 “大师姐这是怎么了?” 目击一切的路人师弟道:“大师姐走路不看路,从山上掉下去了。” -- 第3页 第2章 俞秋生被好心师弟送回浮空岛上后一连休息了一个月,至于去听泉这件事情差点给忘在脑后。 要不是她师弟叶清上来看她时惊诧地问了句,俞秋生指不定能休个病假休满十一年。 原书中,师弟叶清是她拜入阳虚派的第二年,下山执行任务时路边捡回来的。彼时他是个路边的小流氓,浑身脏透了如同在煤堆里滚过一遭,只一双眼眸生的好看。而原主想起她走丢了的弟弟,因为同情便把人带了回去。 初时两个人情同姐弟。 今天叶清来看望她带着阳虚派的土特产云桂果跟一碟凡间的红枣糕。他穿着一身云锦织就的玄色圆领长衫,腰束玉带,欣长身形,唇红齿白。跟从前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也不会想起他曾有那么落魄的时候。 俞秋生咳了几声,晒太阳的姿势由躺改为坐。 日影偏西,地上的影子爬到她的鞋尖上。她就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同时意思意思地关怀了一下师弟。 俞秋生:“叶清麻烦你了,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呀。” 叶清微诧,眯着眼睛把东西又收到自己的储物囊中,自言自语:“姐姐定是摔坏了脑袋,竟要指名道姓喊我。” 俞秋生手一顿,猛地想起书中这两个人都是姐弟相称,于是立马改口,伸手摸了摸他鬓角的头发。 “好弟弟,是我不对。” 叶清便道:“姐姐这一回错的离谱。”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了一只碧玉指环,说话间眸光流转,风姿绰约。 往下则是对她错误行为的“友善”评价。 “涂秀秀是同门中人,你若是伤她,小师弟们自不会放过你。姐姐常年都在浮空岛闭关,不知道岛下的变化。阳虚六峰,五个峰主都看好她。私下曾说她将是阳虚派天赋最高之人。至于姐姐,这次之后怕是大家都会对姐姐失望了。” “去凤鸣山的机会,姐姐白白让出来,未免太可惜。” 他坐到了云桂树上,一条腿放了下来晃晃悠悠的。 而俞秋生只求混到大结局,况且她也不是原主,对于这等出风头的事情不是十分看重。此时大度的厉害。 叶清跟她说了一下午的话,提起上一次的见面,他颇感慨。 “姐姐如今这个样子,跟十年前比没有一点长进。”低头盯着她的脸,叶清微微笑道,“要不是上次见面年岁隔的久了些,我当真以为姐姐这皮囊之下是换了个人了。” 俞秋生稳了心神,她本就是假的,便也开玩笑掩饰道:“我看你跟从前也不一样了。” 叶清纠正她;“姐姐对还我生分了,字里行间都在敷衍我。” “姐姐带着我上山,曾告诉我往后干什么都要当那第一。所以姐姐跟一众人抢掌门作师父,这些年闭关时日之长阳虚派的弟子里无人及的上你,便是我见你也难。” 俞秋生咳了咳,手虚握成拳抵着自己的下唇。 “别说了,我从前是嫉妒心强,是以酿成了大错,怎么是敷衍打发你走呢?你千万别学我,要和同门师兄弟门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团结合作。” 他撇断了一根枝丫,手上的云桂花儿有碗碟大小,被他一手捏出了汁。 “你变了。” 俞秋生:“??” 摊着手,她给人递了一块红枣糕:“吃点罢,干说话多没意思。” 叶清视而不见,黑漆漆的眼眸里似在发寒,像是初春的薄冰。 “你教我,做事要不择手段,是人都有私心,从没有互帮互助之说,这一切全是为利益而战。至于合作,你说旁人会在背后射暗箭,除非必要,要独善其身。” “给我吃!你话怎么这么多?”俞秋生皱着眉,心在胸膛里狂跳,手上的东西往他嘴里塞,“你在教我做事?” “与时俱进。”未几她反应过来擦了把头上的汗,还不忘跟他说句对不起。 “姐姐这是被刺激了,你知道的,我要去听泉禁闭十一年。”俞秋生解释说。 叶清眼里的她此刻像是暴躁的猫,白皙莹润的脸上涨红了,不像活了一百岁的样子,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叫他难得忆起从前那段记忆。 从凡间走到阳虚山境内,漫长的像是渝州的梅雨季节。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修长的身形要高了她好多,俞秋生抬着头,后退半步。 “树叶。”叶清拂落她头顶的叶片,笑了声,“姐姐从山上摔了下去,好像年轻了一百岁。” “我今年十八岁。” 叶清听她说,也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眼见时辰过去了好多,知晓掌门师尊不喜人的性子,他便要告辞。 临走时在浮空岛的边缘停了一会儿,衣袂被风吹得微微飘动,碎发被他撩到耳后,稍稍地点拨了俞秋生一些。 “若是姐姐不想禁闭,多求一求师尊。”他说,“师尊喜欢喝茶。” 这是要她投其所好? 俞秋生还没想明白,就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雕花玉罐,远远丢到了她怀中,准头自是没的说。 “这是天狼山里的极品云雾茶,想来师尊会喜欢的。师尊若是喜欢了,为你破点规矩不是问题。”叶清知道纪素仪这点还是从前俞秋生告诉他的。 掌门师尊瞧着是清冷孤绝,可活了上千年,要是叫他欢喜了,这规矩就是一纸空文。说到底,掌门压抑之余更是放肆。 -- 第4页 若是哪一天他没了约束,实在难以想象会干出什么荒诞事情来。 现在的俞秋生乃是冒牌的,闻言很给面子地弯了弯腰。 然后就跟要挂电话了一样。 “嗯嗯嗯,好的好的,那你路上小心。” 叶清:“……” 予生殿外俞秋生揣着怀里的茶叶罐,来回踱步。 这一个月间她并未见着纪素仪几面。 书中他如空气,今天看来确实是的。 “师父?” 她唤了几声,正殿中空空荡荡,白色幔帐垂地,玉石底的屏风上绣着一片远山,垂下珠帘因风微晃。傍晚夕阳光线柔和,像是潮汐一般,慢慢越过门槛。 正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他姗姗从珠帘后走出,对上他的眼神,俞秋生就立马站好了。献上师弟的茶叶罐。 之所以不给纪素仪煮茶,纯粹是因为俞秋生不会。 俞秋生努力想着连载剧情里作者是如何形容这个人的。 除了他如空气外不常露面,其次就是漠不关心。 “师父。”俞秋生弯腰行礼,道,“冒昧打搅师父了,这是一罐极品绿茶,我思来想去师父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所以特意送来。” 纪素仪探出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茶罐,末了才接道手中。 “有心了。” 他说:“进来罢。” 浮空岛上只一座予生殿,四周种得都是云桂树,而殿内清简,大概一眼看过来就知道掌门喜欢极简风格了。 “会煮茶吗?” 俞秋生:“不会。” “看着。”他抬手,珠帘卷起。转过正殿的屏风后,偌大的方格窗户半开,光线正好,彼时俞秋生只当看个新奇。 站在纪素仪身后,看他跪坐在茶案前慢条斯理的煮水、洗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腿终于麻了,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素手端着茶,他一闭目就过去大半个时辰。 “茶凉了师父。” 俞秋生忍不住提醒他,自己站着动来动去,话音落下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寂。 莫名的压力袭来。 “你沏茶罢。” 纪素仪敛了袖子,给她让出位置。 “那我献丑了。” 俞秋生觉得既然师父说话了,做徒弟的不能扫兴,当即给他来了一回。纪素仪不喝,倒了继续。 那黑眸里意味不明,不过端的是冷漠的姿态,叫她不敢多说什么。 渐渐的就变了味,俞秋生自己也品出来,甩了甩酸麻的手腕,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脑子昏昏沉沉,早已明白过来,原来这是纪素仪变相的惩罚她。 “师父,我知道错了。” 俞秋生有气无力说道,抬眼却见他也坐在了自己面前,隔着一方桌案,修长好看的手指摩擦着杯沿,一言不发。 “我不该打师妹,求师父放过我。” 俞秋生絮絮叨叨将能认错的话都说完了,师父才多看她一眼,训斥:“话多。” 她脑子里嗡嗡响,原主其实话不多,不过师徒两个人之间情感淡如空气。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在原主身上最是贴切不过的了。 “我害怕师父不要我了。” 俞秋生跪在他面前,望着他雪白的衣袂上暗纹织就的莲纹,小心翼翼伸出自己的手。 “师父要是不要我,吱一声就是了,您不说话,我害怕。” 全是肺腑之言。 纪素仪却看着她润泽的黑发,略显苍白的面庞,半阖眼帘,视线落在了微微泛着粉的指尖上。 指尖颤动之后皓白如雪的腕子轻轻晃动,以缓解酸痛。 这点小动作被尽收眼底。 殿内月光照明,纪素仪撑着头,回想起过去的这个徒弟,半晌探手握住她的指尖。 “你是俞秋生?” 第3章 俞秋生跟原主同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的。 当着纪素仪的面,俞秋生把他大腿抱住了,哭诉了一番心里委屈后发誓,如若她不是,就让她如何如何。 纪素仪看着她这般想证明自己,便问道:“摔下山是遇着什么了么?为师总觉得,你与平时不同了。” 那一双眼眸沉静,语气不急不缓。 他虽冷淡,记忆犹在。 当初收她为徒,最根本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俞秋生安静。 “是是是,哪有一成不变的人。我摔下去之后,望着辽阔的星空,忽然觉得我从前所做的都是错的。自然蕴藏的奥妙无穷无尽,而小师妹则不然。是我愚蠢,将有限的时间花在了没意义的事情上。” 她自己哭不出来,干嚎了几声埋下了头。 手上的衣料冰冷丝滑。过了好久,头上一重,淡淡白光倾泻下来,他摸了会,这才说道:“脑子里积淤了。” 简单说,她真的摔了脑子。 窗外星河黯淡,这一夜磋磨她够久的了。 “好好休息,明日再来。既然知道自己蠢,那便少说话,少做事,不要出去了。”纪素仪说话端的四平八稳,态度没有丝毫软化。 俞秋生看书时对原主的师父并没有多大感触,如今近距离接触,暗暗打了个颤。 这根本不是师徒。 具体说来,又难以描述。 不过被放了回去,她到底松开了抱他大腿的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 第5页 “明日卯时至。”俞秋生跨过门槛时他说道。 …… 第二日过来,与昨儿如出一辙。 整个浮空岛连只鸟也没有,整日沉寂的不得了。这样的环境下,充斥在她周边的,要么是热水煮沸了翻滚的声音,要么是银匙碰到杯沿的声音,再者就是纪素仪批评她的话语。 日子看起来有几分压抑。 绿水在杯中荡起涟漪,纪素仪写完最后一个字。 纸上笔墨未干,他终究喝了一口俞秋生泡出来的茶。她抬眼打量纪素仪的神情。笔墨勾勒出的精致眉眼如往常无甚变化。 “不得入口。” 嘴里喝的那一口茶吐了出来。 俞秋生:“……” “你沏的茶,缺了火候。整日里也不须你做些其他的,只这样一件简单小事都做不成,你竟还能做阳虚派的大师姐。”纪素仪擦了擦嘴角,轻轻道,“我眼瞎了,如若你此番没有犯下谋害同门的过错,为师便让你自生自灭。” 俞秋生想起给她定刑那日,便问:“那您是要包庇我么?” 大抵没料到她说的这般直白,纪素仪反问道:“你说呢?” 简直明知故问。 他有意折磨俞秋生。殿内的灯火明明灭灭,一连过去好几月,俞秋生心头的燥意被磨得微乎其微。 但到了年底,浮空岛上来了人,打断了她在心性上的修行。 她穿着一袭烟霞红的广袖长裙,绾的发髻与上次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上的妆容衬的她干净之余隐隐添了一份成熟风韵。 总之,涂秀秀更好看了。 彼时俞秋生在正殿里煮茶,不慎砸了纪素仪一个杯子,溅出来的水湿了白色的衣摆。 纪素仪面无表情看过去,俞秋生回了神,赶紧认错。 但唇瓣微动,忽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 纪素仪收拾她造成的狼藉,满头青丝如瀑,束发的发带倏然掉落,再起身时她只觉得自己特别柔软。 可以任人揉扁搓圆。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俞秋生瞪大了眼睛,原是想摸一摸自己的,谁知连手也没了。浑身上下直直一条。被人用来绑住乌发,最后打了个结。 俞秋生:“!!” 她成了师父的发带。 被纪素仪绑在头上接见了涂秀秀。 小半年未见面,涂秀秀对于俞秋生的不在似乎很了然。毕竟这个时候要是没有意外,她肯定就在听泉里禁闭了。 光影模糊,从后照进,涂秀秀逆着光,卷翘的长睫颤了颤。 行礼之后她奉上了这回从凤鸣山仙道大会带来的礼物。用雕花漆红的木盒子盛好,双手呈递到了掌门跟前。 “师尊,秀秀从凤鸣山回来,这是途径坟水偶然采得的仙草。听闻师尊近来在寻它,此番回门派特意就先送来了。” 纪素仪用长辈的口吻勉励了涂秀秀两句。 “你天资聪颖,又有你师父千里栽培,假以时日定是要成为门派的栋梁。这般有感恩之心,我甚是欣慰。”嗓音低沉,抛去了少年的清朗,纵然还是一副少年皮囊,可这漫长年岁沉积下的稳重叫人难以忽视。 涂秀秀盯了会儿撞到他眼里那抹深色,羞赧之余赶紧勾下了头。 “是,师尊。” 左右看不见俞秋生,涂秀秀小声问道:“我还给师姐也带了礼物。师姐如今想必还在禁闭,劳烦师尊等师姐出来时再转交给她。” 她咬着唇,从袖里取出一根玉簪,道:“还请师尊告诉师姐,秀秀真的原谅她了,无须将她禁闭十一年。只是秀秀人微言轻,门派法度不可废,还请师尊度量之后减轻师姐的刑罚。” 俞秋生在纪素仪头上听着想鼓掌。 这样的大度。 但纪素仪的掌门人设里,绝没有心慈手软这一行。 他负在背后的手便抓住了垂下的发带。 俞秋生:疼! “你师姐自作自受,无须你替她求情。” 涂秀秀垂头丧气:“都是我不好,师姐平日里对门派里的小辈委实十分和善,这次对秀秀下毒手,兴许是有人在背后挑拨。” 目睹一切的俞秋生:“呕。” 好不容易涂秀秀走了,俞秋生才得以恢复人身。她鬓发散乱,向来苍白的面色微微泛红,横躺在大殿里动也不动,如同一条咸鱼。 而纪素仪看也不看一眼,敛袖点了一支檀香。殿内少女方才身上带来的芳香被遮掩,他吐了口浊气。 “涂秀秀与你,有什么仇恨么?” 俞秋生一口否定:“没有。” 他问:“没有你怎么如此冒险?” “我上一回下山,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如今要发挥冒险精神,这样兴许能走一回大运。” 纪素仪抬起眼眸,半晌缓缓道:“不是走大霉么?” 毕竟从自由到禁闭,从禁闭十年变成了禁闭十一年,越来越倒霉了。 殿外光线刺眼,云桂树开了小半年,冬季最为绚烂,寒风卷携的花瓣扫过青砖玉栏,俞秋生望向外面翻滚的云彩,忽然就想念起她的家人朋友。 后头见到俞秋生心不在焉,纪素仪道:“对你的责罚,我心里自有考量。” “您不怕别人知道了对自己有异议么?身处高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高处不胜寒,量他们没有这般的胆量。”他喝了口茶,最后如旧,招她来泡茶。 -- 第6页 “看在茶的份上,为师才如此,可不要自作多情。” 他抬眼,黑眸中藏起来的阴郁展露一角,俞秋生看的马马虎虎,被他一瞪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 指尖上沾了茶水,像是花瓣上沾了露水。 她自己低头欣赏起自己的手来,想着今日明日后日…… 纪素仪:“专心。” 他看了眼俞秋生,忽而笑了:“泡茶练你的心性,你若是嫌麻烦,便做回束发的发带。大家都落得清净。” 听罢,俞秋生手里的茶杯又因手滑而砸到了地上。 后头由于俞秋生处在禁闭期的特殊性,掌门出岛时便将她变作发带绑在头上,算是灵验了他说的那话。 俞秋生从而也意外地对他加深了了解。 纪素仪一夜御风,远达千里之外,速度极快。他素衣轻袍着身,出了阳虚派,竟就是另一般姿态。 路过鹤渚时俞秋生亲眼见着他是如何手下留情将拦路的鹤渚剑仙从内丹修为打到了外丹修为。 丹神境大修一刹那展露的杀意如秋涛夏云,汹涌澎湃。在他头上做发带的她都给震的尾部摇摆不定,像是一条疯狂摇尾巴的小灵兽,事后仍心有余悸。 而鹤渚剑仙被他打的则像狗,苟延残喘之际大声问他到底是谁。 白衣因风猎猎作响,纪素仪收剑入鞘,淡淡道:“你不配知晓。” 碾压了阳虚山一众掌教,占据掌门之位长达千年,他有高傲的资本。 俞秋生那时候就开始想,若是哪一日他彻底抛去怀疑知晓她是换了核的俞秋生,会如何待她。 杀了她么?还是把她打的跟鹤渚剑仙一样? 第4章 忧虑一时过后的俞秋生开始背着原主师父偷偷翻她自己的笔记,剑术自是补不回来了,纵然身体的记忆犹在,但换了个核,想要融会贯通显然是不存在的。 而后在予生殿后的藏书阁内,她翻到一本炼丹秘籍。分上下两册。 上册类似于入门,下册水才深。 俞秋生白日要待在纪素仪跟前,晚间才能偷偷摸摸学。入门不难,大抵就是将几类草药丢在一个炉子里熬。 但是,这浮空岛上植被种类少得可怜。 她晚间在岛上溜达一圈捧回来的竟凑不成炼丹的所需品。 俞秋生盘腿坐在屋子里,从库房翻出来的小丹炉一手就能抓起来。她想着到底还是生火将缺了一味草药的材料统统丢进去。 火光照亮她的脸庞,她搓着手,等着一个时辰过去揭盖看成品。 据书上说 ,这艾芸、秋芜、黄杏、紫磨草四样在一起会练出提神丹。只是她缺了一样黄杏,不知会有怎样的药效。 云海翻腾,方格窗半开,夜风送了些许清凉。 俞秋生眼皮耷拉着,一个时辰过去小药炉里平平静静,既没有煮沸的征兆也没有丝毫味道。照理说不该的,但细想这是书中的修仙世界,她便小心翼翼将盖揭了开来。 墨绿的糊状似要凝固,俞秋生从上往下看了几眼,手掌放在液体上感受不到热气,这东西反倒像是一块融化的冰,寒意彻骨。 想起它的名字——提神丹,俞秋生便释然了。 正要舀一勺出来,她手悬在半空中,忽觉得这底下不大对劲。具体说来,那边是这墨绿的糊状当中仿佛有个什么活物,上下乱窜,却难逃这糊状物的包裹。 惜命的俞秋生咽了口口水,立马将盖盖上,端着就往外跑。 外面夜幕空旷,予生殿上落了一层星光。 往日里寂静异常的浮空岛现下传出一阵金属碰撞声音。 未几一声巨响。 纪素仪那时正在打坐,神识便探了过去,只见地上草木都染了一层颜色,而始作俑者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那身白衣脏的不成样子,空气里的气息刺鼻,盖住云桂树淡淡的香气。 他面无表情将殿内的窗推开半扇,俊秀的眉目被阴影遮住,而后唇角倒是微微翘起一边。 不为别的,俞秋生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扶着一棵云桂树,脸颊一侧蹭红了,发丝凌乱,满眼懵懂,转了几圈又往后一倒。 她喊了声救命。 照她这肆无忌惮的性格,委实少见。 半晌纪素仪才出去把她拎起来,俞秋生浑身上下都是秋芜草的味道,刺鼻之余确实醒脑。不过被这样的东西包裹住,俞秋生这等反应稀奇。 如同一个凡人。 “你怎会偷偷炼丹?” 纪素仪掐了个诀,将她身上清洁干净,而后环视了这周围,轻拂广袖,一切便如旧。 受过惊吓的俞秋生眼睛睁开一条缝,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纪素仪的衣摆,柔滑的料子都被抓皱了。 她难受地想抱着他大腿哭。 方才那就像是煤气爆炸,没炸死她是个奇迹。 “师父仁善,半夜徒弟却扰了您,我炼丹是想打发时间,这几日练剑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想着不能荒废这大好时光,便想尝试另一条路。” “方才师父知道为何药炉会炸么?” 纪素仪俯身看了看那只小药炉,敛袖将其捡起,而后道:“这东西是在藏书阁后的库房翻出来的么,与往常的小药炉比,这当中加了一缕仙草的精魂。” 纪素仪见她不懂,耐着性子与她解释一回。 -- 第7页 无非是当初他炼丹之时做了一丝小改进,俞秋生不知晓,使用方法出了差错。 月下她狼狈地仰着头,只能看见纪素仪的下巴,往下是他平整的领口。修仙之人原是不需睡眠,往日里俞秋生夜里偷偷摸摸做什么都顾忌着声音。 今天这一炸好了,后叫纪素仪摸了她的脉。 他那一丝笑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眸里的墨色浓的化解不开,看不穿眼底。 俞秋生手握成拳,碍于他的力道,一直难以抽回来,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久久无言,风拂过枝叶,影子也晃悠的厉害。 “你浑身的灵力凝滞,这般如何使得剑术?灵剑在你手中如同一把废铁。” 纪素仪是剑仙,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得是剑仙。可如今俞秋生这都八竿子打不着了。若非他日日与其见面,此刻定要怀疑俞秋生的真实性。 少年皮囊的掌门如今神色复杂,指腹上还残余她肌肤上的温度。 “你那日掉下山,似是不寻常。” 不能现在叫他拆穿! 俞秋生跪下去,绞尽脑汁想着说辞,最后归结于:“那日摔下山,我满脑子都是小师妹,是我使得她差点丧命。入门那日我曾起誓,既为门派大师姐,必不能残害同门。我自是要认罚。” “用剑伤了她,你便要此生不练剑?”他侧过身,逆着光,俊秀的面容上神情淡漠。长眉斜飞入鬓,眸色深沉。 纪素仪定定看着一人时,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俞秋生心虚。 “那些说的冠冕堂皇,全是叫别人听的,我不知你这般实诚。若是你杀了她,是不是要一命抵一命?”他俯身,视线与俞秋生齐平。 扑面的淡香在她脑海中留下深深的印象。 像是梅香,清新淡雅。 俞秋生扪心自问,当然不会了。可如今骑虎难下,自然就点点头,言语间俱是悔恨。 “我作为门派大师姐,一心向上,那一次被嫉妒蒙蔽了心,才痛下杀手。这个年头实诚人不多,可我就是。师父可以问问其他师弟。师妹来之前我待大家有多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想着书中剧情,俞秋生开始装原主人设。 大抵就是不甘心,字里行间都是不甘心,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涂秀秀身上。 总而言之,她如今这般都是因为嫉妒她而走错了路,一心要悔改。虽然她曾经干错了事,但知错就改,依然是个可造之才,学习炼丹也很有出路,学剑就算了。 纪素仪静静听罢,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她的肩。 “说得好。为师从前是看错了你。” 俞秋生心里打了个寒颤。 因他这声音有了一丝温度,探究的、带着好奇。 他低垂着眼眸,抛弃掌门的架子后给她的压力更大。这夜俞秋生回去浑身都是汗,往床上一倒,陷入一场噩梦之中。 梦中俞秋生死的凄惨,因处处都要与涂秀秀比,比又比不过,招的人厌烦。 被人使计废了一身修为,从那山上掉下去,叫一位路过的魔修捡了当做鼎炉。最后魔修攻打阳虚派时拿她当人质,一群人簇拥着涂秀秀,而涂秀秀大义灭亲,当场斩杀她。 原主师父全程冷眼旁观,梦里俞秋生对上纪素仪的视线,他那般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只蝼蚁,当中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也许那才是正常的掌门。 这些日子俞秋生天天在他跟前泡茶,有些许遗忘他的人设。差点被他表面的宽容蒙蔽了。 他那是不与小辈计较。 如同他对涂秀秀一般。 第二日俞秋生起的迟,外面日光刺眼,方格窗昨夜未关,临窗的小案上她昨儿丢在外面的小药炉如今干干净净摆在上面。 俞秋生:“!!” 日光下散发出莹润的绿光,她过去小心翼翼揭盖,里面却静静躺了两颗药丸。 拇指大小,味道如同薄荷,清心提神。她撑着头捏在手中,心里愈发不明白掌门心思。 后头急急忙忙到予生殿,殿内的香炉今日也是换的这类香。如此提神,她一闭眼便能想到昨晚纪素仪怀疑她的样子。 俞秋生慢慢转个身,竹帘半卷,果见正殿内他在跪坐玉簟上梳发。 她不敢造次,跪下来先恭恭敬敬磕三个头感谢他一番,最后痛哭流涕。 纪素仪如此随意,叫她想起影视剧中常见的一幕。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她马上就是个死人了罢。 纪素仪平静受完她的礼,未几却微微蹙眉:“你哭什么?” 他手上的动作止住,半晌支着手招她过来,蓦地掐着俞秋生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仔细查看了一番。 “吃错药了?” 第5章 “没有吃错药那便收着。” 知是虚惊一场,俞秋生把眼尾都擦红了。 纪素仪昨夜重新炼丹,浑身上下也浸染了药草的苦味。 难得有闲暇,谁知她哭哭啼啼跪在跟前谢他这个。 好好一个仙门大师姐,如今哭的狼狈极了。眼眶发红,全然看不出初见她时的傲然,隐隐有几分可怜。 俞秋生跪累了就爬起来。 案上的茶水已然煮沸了,冒起白腾腾的烟,氤氲了俞秋生的视线。像是隔了一层纱看纪素仪。 少年模样,却沉稳老成,手上的木梳梳了几下便被放了下来,如工笔勾勒出的眼眉清晨看似有几分温润。 -- 第8页 他抬眼反问俞秋生:“你以为有什么别的意思么。” 俞秋生:“是我想岔了,师父为人心善,竟花费了一夜将我这烂摊子收拾后炼出新丹药来。秋生感激不尽。” 见她又要弯腰,纪素仪难得笑了声:“你是不是怕为师杀你?” 声音郎朗,语速不急不缓。 “同门相残是阳虚派的大忌,何况你我如今还是师徒关系。” 俞秋生脑子转的快,沉吟半晌后道:“原来如此,师父当真高伟,是我多想了。昨夜师父费心费力,还请受徒儿三拜。” 咚咚咚。 她脑门发红,面上表情严肃,又回到规矩的一面。 其实这时俞秋生想的乃是:原著中纪素仪没有杀他的徒弟,不过是因为占着师徒关系不好下手。且那样的冷漠,真不知道心里到底有多么想看着原主去死。 “今日不必你来泡茶。关于你体内灵气凝滞一事,为师自己会查清楚。好在你得了十一年的禁闭,如今不需出去丢人现眼。既然你想学习炼丹,走丹师一路,为师可为你启蒙。” 纪素仪谦虚道,因他是剑仙,在炼丹这方面造诣不及前者高。 他梳理好自己的发髻,而后就当真带着俞秋生去了浮空岛上的一间小药庐。小药庐在后山的一处瀑布附近,几棵云桂树郁郁青青,遮挡住炙热的日头。 被滤过一层的绿光洒在黑瓦上头,俞秋生站在树下,见他一推门,那门就轰然倒地。 他说:“年岁久了,未曾打理。” 纪素仪挥袖略微清扫了里面。 那墙角生了青苔,药架上长了几棵小蘑菇,不过东西齐全。大致扫了一眼,俞秋生觉得这儿太过清幽。 “师父炼了多少年的丹了?”俞秋生撸起袖子把里面的药炉子药架子摸了摸,触感冰凉,屋内苦涩的药味儿好长时间也未曾散尽。 “一百年。” 他低头揭开半人高的炼丹炉子,里面蛛网密密麻麻,俞秋生只探头看了一眼,当即转了个身。 她:“师父天资聪颖,一百年想必是旁人炼丹五百年的水准。” 屋里面两个人转了一圈,大多数时候全是俞秋生在拍马屁。 药庐后面还设了一张小床,人晚间可以在此休憩。 “我初入阳虚派的一百年里,剑道与丹师一道同修,比起师兄们来远不能及。后为了专攻一道,便放弃了炼丹。” 纪素仪垂眸,窗边的案几边缘刻了几个篆文,因过了多年,模糊的难以分辨。 当初刻上去的笔锋再锋利也因年岁磨灭了去。 俞秋生难得听他诉说往事,便积极引导掌门畅想未来。 毕竟任何时候未来都有无限可能,比起发生过的事情,它的不确定性造就了人向前的动力。 而纪素仪侧身就看到她托着下巴在那儿闭着眼睛喋喋不休。 分明十六七岁的样貌,先前在他身边装的一本正经,如今话一多立马原形毕露。 要是此刻她有尾巴,那想必摇的厉害。 看她那扬起的嘴角,分明是想劝纪素仪,结果却是喂了她自己一碗鸡血。 鸦青的眼线微微上挑,药庐里那一身白日染了屋外的绿光,纪素仪盯了半晌,她眼睫微颤,慢慢睁开眼睛。 整个过程像是破茧,最后一刹,素白的面容因那一双鲜活灵动的眼眸而陡然增色。 “师父怎么了?” 俞秋生不知他这般伫立在自己面前想起了什么,少年皮囊的掌门从来都是深不可测,叫他看一会儿俞秋生都浑身不舒服。 强颜欢笑。 “有只蜘蛛。”他轻轻挑眉,视线落在她的裙角。 紫红色的小东西缓缓往上,在他的注视下爬到了俞秋生的膝盖上。 好歹也是在梅雨季节抓过很多小虫的人了,俞秋生僵着脸,先询问师父这东西有么有毒。 纪素仪:“毒。” 俞秋生嘴抿了起来:“有多毒?” “一口致命。” 俞秋生:“!!” 药架上干枯的药草纷纷掉落,被她那猛地一撞,差点整个木架子就翻了将她牢牢压住。俞秋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纪素仪袖手,歪头打量她,索性有惊无险。 这等小事告一段落,将屋内边边角角都弄干净之后纪素仪开始给她启蒙。 炼丹的基本知识并无多少,他丢给俞秋生的是一本差不过关于仙草的百科书。 “走丹师一路,无非要博闻强识,九州的万千仙草你都要记在脑海中。为师平日里都要抽问,你且用心看。” “炼丹看似简单,但实地里不过消耗人的时间。为师一百年间能炼出的丹药能称的上极品的屈指可数。”他在昨夜翻出的书籍上将俞秋生的大名写上去。 桌案前影子落在墙面上,俞秋生打了个哈欠。 眯了眯眼,就见纪素仪在看外面的瀑布。 水流湍急,阳光下如鱼鳞似地反着光,一尾银鱼适时越出水面,水花四溅。 他望了许久,抬手揉了揉额角。 尘封已久的画面一一浮现,脑海里泛黄,都如同长了青苔的墙面,斑驳古旧之后生出生机。 “师父!” 现实里这一声格外熟悉,咬字清晰又不拖泥带水。 俞秋生把他从记忆深处喊了回来。 -- 第9页 而下一刻窗外枝头的叶子落了一片,转瞬间天便黑了,水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萤光。她还未反应出发生什么,瞳孔放大,就见黑暗中有一个人从云里坠落。 亦是雪白的衣衫。 纪素仪不动声色抓住了俞秋生的手,下一瞬她便哗的一声化形了。掉在他的腿上,两只长耳朵耷拉下来。 她看着自己的爪子,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 这……她居然被变作了一只黑兔子! 俞秋生穿的明明是一身雪白,再不济也该化作一只白色的才是。如今看着两只黑不溜秋的爪子,震惊之余便被纪素仪揣进了袖子里。 话说那外面来人不是外人,乃是阳虚派青容峰的峰主,阳虚派的医修丹师皆由他来考核,今日突如其来造访,叫纪素仪想起他闭关的事情。 现下人就在他面前,作为掌门仙尊他照例关怀了师叔。 “师叔才出关,怎就上浮空岛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么?”他正襟危坐,瞬间就恢复了人前冷漠肃严的掌门。 过于年轻的样貌都被他周身的气势遮掩,叫人难以忽视他的实力。 许平子行礼后道:“掌门在浮空岛,老夫已闭关百年,此番出关自是要第一个拜见您。听闻掌门还收了徒弟,便想看一看。” “毕竟多年过去,如今想想昨儿跟今儿隔了一百年。总怕自己跟不上门派的变化。” 若是没有差错,待纪素仪飞升后,这掌门之位十有八九就是他这徒弟的。 纪素仪道:“俞秋生犯了大错,如今在听泉中禁闭。” 许平子对浮空岛上的这一处深渊谭有所耳闻,听罢皱了眉,长叹一声:“您自己的徒弟竟也如此严苛,那听泉禁闭,何人受得?” “犯错便要受罚。” 许平子曾教过纪素仪一段时间,于是便没有多话。 “这药庐已经弃置好久,如今掌门是想重新炼丹么?” 纪素仪:“过来看看。” 俞秋生在他袖子里动了动尾巴,有了外面一层毛发,比起做发带时多了一层保护。如今周围都是香味儿,她忍不住扑腾了一下。 袖子里的形状显露,吸引了许平子的视线。 纪素仪见他在偷看,将俞秋生化成的那只黑兔子露了半截出来。 指腹揉了揉耳朵,那三瓣嘴咬住了他的袖口,灰溜溜的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小。 许平子忍不住笑了笑:“这跟掌门少时养的那只黑兔子当真一模一样。” 纪素仪不置可否,与他这师叔说了会儿话,天上的黑云都散了开,日光穿透云层射下来。皎洁的光柱在不远处,插入枝叶间,云桂树上云霭攀附其上,梦幻的不成样子。 俞秋生等那老头一走,便立刻从他的广袖中拱了出来,兔子掉毛严重,她自己看着心里酸涩。也不知恢复后会不会少些头发。 真正等许平子出了浮空岛的地界,神识皆撤去,纪素仪才让俞秋生恢复人身。 在他袖子里待久了,俞秋生低头闻了闻自己,只觉得自己也沾染上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但没来得及想多,后颈肉被人一提。 俞秋生:“!!” “师父?” “下去。” 砰的一声,化形术解除,俞秋生梳好的发髻都散了开来,知是此刻仍被他抓着衣领,回头时纪素仪看她神情专注。 指尖触及脖颈上晰白的肌肤,她身子一颤。 乌发如墨,遮住了纤细的腰肢。 纪素仪想起曾经那只被他掐死的黑兔子,死前也是她那样的眼神。 第6章 小小的药庐中是漫长无边的寂静,纪素仪最后把人松开,只是推门而出后一夜未归,让俞秋生不明所以。 这一插曲姑且不提。 话说后头过了一个月,初涉丹师之路的俞秋生能背下三十页的仙草名录了。 但每日叫纪素仪抽问,焦虑袭上心头。 纪素仪整日少有笑意,正殿一侧单独为她设了一案,这可当真是朝夕相处。俞秋生的那一手烂字每每都能挨批,但让他批评多了脸皮便厚如城墙。 滚瓜烂熟背完纪素仪给她的那本书时间已然过去半年,合着一算,俞秋生这穿书至今便有一年。 浮空岛漂浮在阳虚六峰之上,大抵是阳虚派的一处禁地,只有得了纪素仪的首肯,才能踏上这块土地。而在俞秋生这儿,能见到的弟子无非就是师弟叶清跟女主涂秀秀。 可至今也只有一面。 俞秋生中途从殿中溜出来透气。 她提着裙摆,边缘处弯腰往下看,这上下落差极大,要是恐高,这会子该晕眩了。 只是不知道纪素仪上什么时候走出予生殿,悄无声息站定在她身后,绣着暗纹的衣带微微因风而动。 他今日带了佩剑,长长的流苏垂到一侧,因灵力发出淡淡的光亮。 附近树上的云桂花簌簌从枝头坠落,随之掉下的彩色云霭像柳絮似地飘过俞秋生面前。 而在后的纪素仪不动声色伸出一只脚,轻轻将俞秋生踹了下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她鬓角的云霭沾在头上一如绒花,下坠之中翻转了身子,衣摆散开,像极了夜里绽放的昙花。 过度惊吓她竟然都叫不出声来,胸膛里的心脏仿佛要跳到外头来。 俞秋生:“!!” -- 第10页 只见她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上一回摔下去可谓是大难不死,这一回高了这么多,怎么着也是残废没的跑了。 纪素仪依旧冷冷看着,直等的瞧不见人影才纵身一跃。 山川河流被无限放大,降落的那一点乃是一处小池塘,与浮空岛上的气温截然不同,这岛下闷热至极。 “摔了一回胆子也摔没了?”纪素仪随后便到,将她从水中拎起来。 浑身湿漉漉的,人跟呆头鹅一般。 他一掌拍在俞秋生头上,问:“从前你御剑,门派当中没有哪个弟子能赶得上你,你今日如此惧怕,倒不像是你。” 话虽如此说,俞秋生摸了摸脸,竟没有一点伤痕,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人总会变的。” 纪素仪笑了声,俞秋生那时未曾抬头看,不曾见他讥讽的笑。 “这是青容峰的地界,阳虚派医修、丹师皆出于此。仙草灵兽这儿最多。”他走在俞秋生前面,头也不回,盯着炙热的烈阳,眼前的景物仿佛都要虚化了,独他的背影最为挺拔显眼。 “跟上来。” 他说:“这是头一回,为师带着你。往后你便自己去寻,遇上了东西回不来那便是你的劫难。” 说话间半人高的草丛里窸窸窣窣蹦出了毛茸茸的东西,像枚小。炮。弹似地直直弹到纪素仪的怀里。 他顺势接住,等俞秋生到了他背后,垫脚查看时才发现那是一只正在脱毛的公狐狸。 狐狸口吐人言,少年音色,说的乃是:“掌门大驾光临,怎地带了一只小呆鹅?不似你的作风,没安好心。” 最后啧啧几声,上挑的狐狸眼中眼珠子灰溜溜的,看着格外机灵。 俞秋生小心打量纪素仪,心里已经地崩山裂。 她低着头,静静等着师父说话。 纪素仪揉了揉手腕,一把抓住公狐狸的大尾巴,甩了几圈丢到小山包后头。 头顶无风,他抬手挡住些许日光眺望远方。 半人高的草里稀稀郎朗开着紫色小花,他转身,性情大变的徒弟勾着头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发丝凌乱,雪白的衣袂上沾染了云桂花,一言不发。 “那是一只专爱说谎的狐狸。” 他让俞秋生跟上,边走便道:“这一处是单单划给这狐狸的地盘,青容峰峰主许平子对这儿不闻不问。你在此找些仙草鲜有人知,若是遇上了,教你的化形术便能派上用场。” 越过小山包,碧翠浅绿的草木色一路蔓延到中心谷地。 “旁人要是发现你不在禁闭,后果不必我说。”纪素仪神情漠然,拨开挡在身前的草木,将她引到谷地里。 俞秋生发誓:“要是叫人发现师父包庇我,我便说那都是我一个人不守规矩逃出来的。” 话音未落,方才被他丢出去的公狐狸冒了个头,龇着白牙笑了几声。 “我可就看到啦!我要告诉阳虚派所有人,纪素仪不守规矩!” 他在树上倒挂着,摇摇晃晃从枝丫间挤了下来。 “你不算人。”纪素仪居高临下看他这狼狈样子,许久未见,如今说话威胁起来不动声色。 “大家若是都知晓,你便给俞秋生陪葬。” 他弯腰把公狐狸抱起来,揉了揉那根大尾巴后也赞美了他一句:“几百年过去,这毛发油光水滑的,叫人爱不释手。” 俞秋生不知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干系,只是被纪素仪摸过,方才放肆的不得了的公狐狸如泄了气的气球,软塌塌地跟在俞秋生边上。 谷地里生的药草现下正巧结了青绿果子,她一眼就看出是低阶药草——白青叶。 结了果子才是成熟,是修仙界里草食动物最喜食物。 “这儿你若能找到中阶的药草,今日便能回去。” 纪素仪折了一段枝丫,幻化作了一只竹篮。竹篮交到俞秋生手上。 她怔怔看着掌门,今日出岛他梳了好一会儿的头发,修身玉立,不说话依旧是正经肃然。此刻对着她眼神满是打量,俞秋生隐隐从他那眼神里读出了放弃的意味。 “我要是找不着,那岂不是……” “嗯。” 呼之欲出的答案。 纪素仪闭了闭眼,俞秋生话多他最是清楚,只是当下说的太多无用。 当他怀疑一个人时,事情若是不能水落石出,这一日里便要多花一份时间在那人身上。漫长年岁过去,纪素仪这多疑的性子一成未改。 冥冥之中这也挽救了他仙道的几回命运,他对此有过迷信。 …… 湛蓝天幕笼罩了这一方山川,仙人御剑,留下的剑光碎裂后纷纷扬扬洒落,俞秋生收回视线,抬手轻点那一点剑光。 刹那间便融入身体,无痛无痒。 “他走了。”公狐狸瞬间兴高采烈起来,耷拉下的耳朵顿时竖起,精神抖擞在草地里打了几个滚,顺便安慰俞秋生,“这中阶仙草不是没有,姑娘你慢慢找,肯定能找着。” 狐狸眼对着太阳,像琉璃一般剔透。 只是俞秋生不知他心里想的乃是:得赶紧赶在这小丫头片子前把中阶仙草全部吃光,让她竹篮打水空欢喜。 “你师父肯定是想把你丢在这儿。他这个人颇坏,一肚子坏水。”公狐狸走到俞秋生身边,舔了舔它的脚。 但她义正言辞:“我师父为人严苛,所谓严师出高徒,这是该当的。” -- 第11页 公狐狸:“一百年过去你越活越回去了。” 俞秋生不理他,虽然知晓他说的在理,可纪素仪临走时看她的那一眼意味深长,说不清道不明,她暂时难下定论。 做到掌门之位,总不会如此之随便。 在浮空岛他都肯花时间教她入门,这点考验当真不成什么大问题。 学以致用,她连图都背了下来,便是看图寻物,没有太高任务难度。 这是上午,公狐狸的地界风平浪静,俞秋生寻了满头大汗。 殊不知浮空岛发生了什么。 纪素仪回到予生殿掌刑师兄已然等了他一会儿,长年累月刑碓都穿着一身黑衣,如今坐在他予生殿中,不知道的大抵要误以为这是他的地盘了。 见到纪素仪御剑回来,刑碓起身行礼。 “掌门。” 他递上涂秀秀近来的修行成果,一点一滴都记在玉简当中,如今俞秋生禁闭,整个门派最为看好的便是涂秀秀。 她生来天赋异禀,为人良善,且刻苦修炼,比之前者俞秋生,少了一百年的时间如今居然都赶上了她的修为。 这足以称之为天才了。 最为紧要的是,涂秀秀还是雁云峰峰主申之问的内门弟子。 当初掌门之位,一般的人都是簇拥他的。 纪素仪翻阅过后时不时点头,评价道:“进步极大。” “这回到她铸剑了,只是一时半会寻不到凤阴铁。作为剑仙,拥有一把自己的灵剑是头等大事。上次凤鸣山仙道大会之后,申师兄还接到了梧山试剑堂的帖子,不日便要动身去西洲境内。” 刑碓最后说出此行的目的——借剑。 “余师侄的那把秋水剑如今正是空着,想来要问她借一借。但如今人在禁闭,还求掌门通融通融。” 纪素仪卷好玉简,鸦青的眼睫遮了眼底的阴影,袖手去了正殿一侧的偏殿。 俞秋生的那把剑她久不动了,归根究底还是太重,加之身体灵气凝滞,压根无法使用。纪素仪擦掉上面的灰尘。 抽剑,刀身平滑如镜,剑柄上垂了一只金铃铛。 掂了掂重量,他倒是多看了几眼。 后头的刑碓师尊赶忙要接过来,嘴里直道:“多谢掌门。” 这把剑涂秀秀借来不费吹灰之力。 入手轻盈,剑鞘上的镂空花纹繁复精致,她试了几回格外合手。陪她练剑的乃是一位燕云峰第二的小师弟,被打的无还手之力。 峰主申之问备了茶水侍奉纪素仪。 并着掌刑师尊,三个人一道在殿外观看这两个人的交手过程。 差距之大肉眼可见。 申之问自是得意,不过顾及纪素仪的掌门颜面,自谦道:“我峰上的这些小辈真是不拿身子当回事,这秀秀丫头日日练剑,打坐的时间都不足两个时辰。每每见她这般用功,我这做师父的也不好去责备她。” “诶,如今有了趁手的剑,只盼着她能不要如此拼命。毕竟我座下的弟子不及掌门您的多,这唯一一个有出息的不能断在我这儿。” 纪素仪面无表情,那茶是一口未动。 平地上飞沙走石,他看到的涂秀秀根骨已然不是她这个年岁该有的了。要比较起来,那自是没得比较。 俞秋生现下几斤几两,他心里那竿秤秤的明明白白。 “你这位弟子,上一回俞秋生伤了她,恢复倒是很快。”他说。 “我这整个燕云峰上的灵丹妙药都找了出来,耗费不少心血。” “该当如此。”纪素仪淡淡道。 “这剑到了她手中灵气大增,我若不是俞秋生的师父,此刻或许要以为这原本就是涂秀秀的佩剑。”他歪着头,半晌眯着眼睛似觉得这剑光刺了眼。抬手挡住,“这是个好苗子,难为师兄你请人来借这把剑。” “但愿试剑堂中,一展阳虚派的实力。” “届时回来了,这剑我便亲自带回去。”他掸了掸袖袍,无心再看下去。 申之问:“……” 他打的不过就是借而不还的主意,本以为纪素仪做了掌门还无欲无求,谁知此回倒记起来了。 涂秀秀那边停了手,挽了个剑花才将剑收入鞘中。 银白的剑被她配在腰间,搭着今日这身绣花织锦月白衣衫,格外登对。 向三位师尊行礼之后,她照例询问起俞秋生的状况,依旧为她求情。 言辞恳切,说的申之问也在叹息。 他说:“秀秀这孩子就是太心善了,此番带着她出去也是准备去磨练磨练她的心性。” 纪素仪未曾听在耳中,视线只定定落在涂秀秀那只手上。 指尖搭在剑鞘上,周围都被灵剑散发的白光包裹住。这叫他想起之前的夜里,曾见到的俞秋生笨拙拔剑的模样。 她不会御剑,便将这把秋水踩在脚下,半天毫无动静。 落在身上的便是浅淡的星光。 这般只能说,她不是俞秋生,或者说,这剑换了主人。 霞光万丈,修整期间时辰过去大半,燕云峰上的仙鹤在云上翩翩起舞,乐器奏鸣声悦耳动听。 涂秀秀在纪素仪面前捧了一杯热茶。 他静静看着,俞秋生的茶他都吐出来了,更不必说这是申之问的徒弟了。 “这剑趁手么?” 涂秀秀一愣,茶端在手中,绿水微微晃动,皱起的涟漪一圈散开,碎了她面上的笑。 -- 第12页 纪素仪低头笑了笑:“喜欢就拿着去试剑堂。” “我阳虚派的剑术,合该是九州第一。” “对么?” 第7章 傍晚纪素仪从燕云峰离开,身影叫巡山的弟子瞧见。吴带当风,一身素服,只是长得过于年轻,叫这些巡山的外门弟子看呆了。 “那是掌门?” “掌门竟出岛了!” 话音未落,几个人又看到涂秀秀,她提剑在后。 “掌门亲自下山来找秀秀师姐,不得了。” 也不知哪个外门弟子说的,旁人仔细一想,不晓纪素仪性子的还就当真了,当下啧啧出声,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自俞秋生干了蠢事之后,整个阳虚派风头最盛的便是涂秀秀了。 而她这人温柔和善大方,无处挑剔。对外门子弟也是好的没话说,难有几个不喜欢她的。 这一群人巡山过了燕云峰,往前就是许平子的青容峰。 晚间那处最为凶险。 山中的凶兽昼伏夜出,夜间出来捕食活动,千百万年过去,这一处灵脉不知滋养了多少仙兽、妖兽,封山大印掌门每隔百年便要重新以血加固。 如他们这样的外门弟子往常只远远御剑飞过去便是。 晚上谷地里传来狐狸的嚎叫,夜风萧萧,一行人懒得低头观望,拢了拢衣领从青容峰这一处离开。 不远处的山峦夜色下山脊挺拔,顶峰覆盖了一线雪色,星光璀璨,宫殿矗立在最高处,只手可摘星辰。 那便是缥缈峰了,掌教仙尊乃是掌门的师弟兰声。 而他座下首席弟子正是叶清,内门弟子中除了俞秋生外整个阳虚派当之无愧的第二。 叶师兄如今在缥缈峰下喂养一群灵兽,巡山弟子从那儿经过都恭恭敬敬下来给他行上一礼。 此刻叶清怀里抱了一只兔子,黑的如同在煤球堆中滚过一回。 叶清对灵兽的喜欢修真界人人皆知。外界曾传言他上一辈子就是个畜生,以至于今生的这些温柔全付诸在这群灵兽身上。 “叶师兄的灵兽怎么越来越少了?”好奇的弟子问道。 叶清揉了揉那两只长耳,漫不经心道:“去了青容峰。” 整个阳虚派只那处地下的灵脉最为宽广、汹涌澎湃。是以绝大部分的高阶草木走兽都聚青容峰。 他喂完了周边的灵兽后提着剩下的东西跨过一条河流,从开满毒花的草丛穿行了半个时辰。枝叶间漏下的月光与萤火混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微黄的光亮,点缀在墨绿的前路之上。 沿途收了些低阶的灵草,踏入青容峰的地界后那一轮圆月从峰峦边缘冒出头。谷地里的狐狸聒噪异常。 他拔剑斩断了一片半人高的草,草叶间的露水洒到半空中,藏在当中的灵兽四处乱跑。簇拥着的公狐狸蜷缩成一团,在他剑下求饶。 “我不敢偷你的灵兽,是他们自己过来的。” 狐狸口吐人言,嘴边的胡须上沾了土,两只刨土的爪子因见到他接下来的动作立即就停住了。 “你的小兔子都在这儿,叶清您慢慢找,这回当真不是我有意偷。”他捧着手,“小东西们喜欢我,这真没办法呀。” 叶清听不进耳中,只冷笑了一声。斩断了他尾巴尖上的红毛。 “死性不改,若有下一回就杀了你。” 收剑入鞘,他一只一只地将自己的灵兽装入袋中。 刺猬、松鼠、兔子、龙猫…… 多数了一只兔子,叶清在溪边清洗它们毛发上的脏污,一只一只挂在树上由风吹干。最后捧着那只看了好久。 过了一盏茶功夫,将它掀了个面。 他要看公母。 兔子的繁殖能力惊人,叶清养来的灵兽口粮有限。 这只黑不溜秋的小毛团蹬着腿,最后被他一把拉直,月色下水中的小银鱼跃出水面。俞秋生那双兔子眼里隐隐发红,倒影里青年一脸认真。 最后将她放到一边的草地上,拍拍她的屁股:“我不能收你。” 俞秋生:“!!” 叶清的灵兽全部是他用来探寻遗迹或者寻珍宝的小帮手,量不在多而在精。而青容峰的公狐狸最爱说谎骗人,这等骗术骗一些小弟子都绰绰有余,不必说这些小灵兽了。 叶清防不胜防。 夜色迷醉,清风徐徐,蝉声微弱。 俞秋生在地上一动不动,黑漆漆的小团子与他养的那只简直像极了。 她找了大半日的草,全是低阶的仙草,一直找到晚上。身上都是草屑,翻了几个山头,被毒蛇追过,也叫蚊虫叮咬过。 纪素仪说,找不到就不要回去。 俞秋生傍晚难受极了,于是那只公狐狸安慰她:“浮空岛冷冷清清,纪素仪又没心没肺,这儿多好,整日花香鸟语,还有我陪着你,别回去了。” 看着他狡黠的眼珠子,俞秋生笑而不语。 晚间公狐狸诱拐了一群小灵兽回来,说要给她解解闷。 但最后等来的却是叶清。 与她印象中的不同,杀气不加遮掩。 …… 如今化形成了一只兔子,意外看到他袖子里的高阶仙草,俞秋生往他那儿蹦了几步。仙草碧灵灵的,不知他在哪儿采下来,就这般随便揣在袖子里,叫俞秋生看着眼馋。 感到袖口里钻了个毛茸茸的玩意儿,叶清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什么。 -- 第13页 姑且由着她去。 只是当俞秋生把草叼出来后他一手抓住了她那尾巴,笑道:“好大的胆子。” 他另一只袖中藏着低阶灵草被他抖落在地,往俞秋生面前聚拢,好心道:“吃这些。” 俞秋生瞪圆了眼睛,嘴里尝到那股苦涩味道,耳朵耷拉了下来,愈发嚼的恶心,索性往地上一躺。 叶清:“?” “不喜欢?” 他若有所思,良久,喂给她一根萝卜。 大手摸了摸俞秋生的头,叶清看着这只小兔子,那黑溜溜的眼珠子灵动极了,仿佛能听懂他说的所有话。 可俞秋生毕竟是个人,仍旧把吐了出来。 三番两次都是如此,叶清敛了笑。 手指戳了戳她那三瓣兔子嘴,顺手也揣到了自己的袖子里,自言自语:“许是我脾气太好了,连灵兽也同我这般。不知姐姐在听泉中可好。” 叶清记得最后一次见面,送她的东西反被她塞到了自己嘴里,似乎也是这副气呼呼的样子。 在他袖子里的俞秋生:不太好。 …… 其实这一年中叶清屡次想去浮空岛,但递上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纪素仪作为掌门,不近人情。 他像是神龛上的神,玉石雕刻出来而没有一丝的瑕疵,日日受着阳虚派上下的顶礼膜拜。连他住的地方也是一处禁地。所有人都羡慕俞秋生,可间隔十年而探望她一回的叶清总以为那是一处牢笼。 从前关着纪素仪,现下锁住了他的姐姐。 月下山脚的高台楼阁都亮了明灯,他作为首席弟子住在峰顶,一路飞掠上去不期然却碰到了涂秀秀。 阳虚山有宵禁,除却叶清之外旁人都要遵守。眼见着她飞来的路线,他眯了眯眼望到了显露出一丝轮廓的浮空岛。 涂秀秀从浮空岛而来。 “师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飘渺峰大师兄例行检查。 乍一听这话,被他装在袖子里的俞秋生顿时精神不少,两只耳朵竖起来,只听得一声软糯的女声喊叶师兄三个字。 涂秀秀今日穿的衣裳颇衬她的气质,从浮空岛下来整个人有些许颓废,如今算作是强颜欢笑。这般最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今日我去还剑,这才回来迟了。” 叶清略有耳闻,便问:“师尊同意了?” “试剑堂还未曾去,怎就将剑还了回去?” 他神情淡漠,对着涂秀秀没有半点受女主光环的影响。 涂秀秀勉强一笑:“师姐如今在听泉,我取她的剑本想亲自去浮空岛上与她知会一声,便央求师尊允我上岛。” “你见到师姐了?她如何?过的有多难受?”叶清皱眉,一连三问,只是话音未落涂秀秀便泫然欲泣。 雪白的肌肤上滚下泪珠,她哽咽道:“我知晓大师姐这回要吃苦头,只是不知是这般痛苦。那听泉当中五感皆无,我说的那些话师姐全然是听不见的。秀秀只见得水里大师姐的影子。” 俞秋生心里莫名其妙,一口气堵着,默默听涂秀秀胡言乱语。 “那把剑没有师姐的亲口允诺,秀秀便归还回去了。此番是我不对,师父同我说时我未曾弄清楚,加之连日苦修剑法,脑子昏昏沉沉。没有秋水剑,试剑堂的比拼我也会全力以赴。今夜撞上叶师兄,师秀秀失态了。”她朝叶清行了一礼。 擦去眼泪后,夜风中乌发散乱,叶清盯着她那双眼睛。 “早点回去。” 他沉吟半晌后,又将自己腰间的佩剑解下丢给她,说:“师尊既允你去浮空岛,下一回请告诉我。我有些东西想你帮我带上去。” “这剑我借给你。” 青年说话时神色复杂,低着头,流泻的月光下他从袖里掏出了那只咬他手腕的黑兔子。 “松口。” 第8章 那时候俞秋生什么也没想,在叶清丢剑之前便咬住了他一侧手腕。 涂秀秀明明在说谎。 不过叶清这人却只知道涂秀秀能去浮空岛这事情。她私下以为,若是这个小师弟脸皮再厚上那么一些,叫掌门点头也并非那般困难。 月朗风清,长夜寂寂。 在涂秀秀的注视之下,叶清一把掐住兔嘴,将她一只脚倒提了起来。 她柔声问道:“这是师兄养的么?” 、 叶清:“嗯。” 方才还说不要她的,变心变得当真是快。俞秋生看着倒过来的涂秀秀,眼见着她那只手就要探过来了,叶清忽又将她揣回了袖子里。 他说:“才捉回来,性子颇野,让师妹见笑了。” 涂秀秀尴尬地收回手,道:“这毛茸茸的兔子委实可人,大家都说师兄的灵兽多,今日见到这小东西,我也想养一只。” “这是最低阶的灵兽,青容峰多得是,届时你可自去找上一只无主的回来。”他说话时手还在袖子里掐了掐俞秋生的嘴。 防着兔子咬他,便塞了一截萝卜进去。 叶清御风而行,丢了佩剑后仿佛没多少牵挂,最后叮嘱涂秀秀一回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月白的衣角被云雾遮住。 、 这风中飘摇俞秋生在他袖子里差点要吐出来。 好不容易落了地,这地上的冰雪冻的她一个激灵,一蹦三尺高。 -- 第14页 叶清诧异地看她,笑道:“怪。” 俞秋生:“噗噗噗!” 头一回来缥缈峰,她吐了嘴里的东西蹦蹦跳跳到了宫殿的飞檐之下,脚掌上的毛都叫雪融湿了,凉意彻骨,纵然外头有一层毛护着她,俞秋生照样冻得瑟瑟发抖。 “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怕冷的兔子。” 叶清叹息后提着她的后颈肉重新把她抱到怀里,一脚踹开了缥缈峰上无方殿的殿门。 无方殿里布置的低调华贵,地上铺了荼白绒毯,俞秋生在上头滚了一圈,终于有些许生意。 只是快活没有几分钟,忽然整只兔就僵住了。 叶清在屏风边上脱去了外袍,中衣褪了一半,往下能看到他劲瘦的腰身,脱去宽袍广袖后青年挺拔修长的身躯就暴露在她兔眼之前。 俞秋生的脸猛地涨红,若非外面长了毛遮挡,那她这下定是一直快要熟了的样子。 而叶清不知他捡回来的兔子是他心心念念的姐姐,只随手将衣物都搭在的屏风上面,坐在榻边将腰腹上的伤口重新上药。 背对着俞秋生,那一丝血腥味飘出来稍稍拉回了她浮想联翩的心神。 俞秋生悄悄蹦过去,立马就看到叶清腰上那碗大的伤口。 如今还突突冒着鲜血,伤口边缘十分狰狞,仿佛是被锯齿割碎了皮肉。 他一手用纱布捂住,苍白的面上因痛而冒出冷汗,染湿了秀气的俊俏的眉眼,隐隐有些许狰狞。 纱布上是他涂抹的某一高阶灵草,疗伤效果颇佳。只是伴随的疼痛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他胃中搅弄,恶心之余疼的钻心。 那一小团黑绒绒的兔子比他还忍不住,发出尖叫声。 他抬眼,自己的手只稍稍一动她便叫的更狠。 伴着胃里的那种无形之痛,他翘了一边的唇角把她抓到自己的膝盖上。掐住她肉呼呼的身体,努力控制这自己的力道以防疼到极致就将她给捏死了。 “你怎么也疼?嗯?”他扯了一个笑,莫名的邪气。 渐渐地面对着面,叶清从她黑溜溜的眼珠中看到如今自己的样貌。 俞秋生快吓死了,浑身发抖,两腿不觉蹦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被他放到了心口。毛茸茸的脸在没有一点衣衫阻隔的情况下与他肌肤相触。 青年的肌理结实,带着温温的热感。 “你是心疼我?”他低头咬住了俞 秋生的长耳朵,牙齿轻轻磨着一角,眼里微微泛红,“要你可怜我了么,当真是胆大。” 俞秋生想摇摇头,她只是不能见这么血腥痛苦的场面而已,大抵是她共情能力太厉害了,这完全是情难自已。 被叶清一咬,她简直天灵盖都要抖一抖。 这一夜她后来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尾巴被他抓的紧紧,第二日一早差点喘不过气。 日光照耀在雪地上,雪光则反照到了无方殿中,没有幔帐的大殿里一刹那亮堂至极。家具上的花草舒展身体,向来在夜间短暂开放的昙花这会子慢慢□□,最灿烂的时刻定个住。而金银花儿却开始凋零,一朵一朵,脱离枝头后成了真金银,熠熠生辉。多宝阁上玉石雕刻的美人开始吟唱,白光下翩翩起舞,渐渐的身上遍布青苔,片刻后苍老如垂死之人。 一切都是俞秋生前所未见的怪异。 在玉石美人垂死前的一声尖叫后叶清的眼睫微微一颤。 胸口有一团活物,呼吸间嘴巴上的胡子轻挠他的皮肤,他撑起身子低头一看,原是昨儿捡的兔子。 四只爪子都踩在他胸口,缩成毛茸茸的一团,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叶清若有所思,弹了两下耳朵,那小东西便开始活动了。 俞秋生揉了揉惺忪的兔眼,半晌被自己眼前的白皙吓呆了,而后慢慢缓了回来,昨儿怎么睡着的她也不知。 脚踩着他的心口,她就试探性地往下,后腿碰到了他昨日敷仙草的伤处。 那样的高阶灵草被他用完了俞秋生才知道心疼。 如今不过一夜的功夫,竟完全看不出这儿有个碗大流血不止的伤口,俞秋生两只兔耳立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叶清笑了,眼眸里有些许好奇,俊俏的面上带了几分玩世不恭。 逗弄灵兽大抵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 看着这些小玩意儿跟他玩闹,这漫长的修仙生涯也不至于完全的枯燥无味。在叶清没有走修仙之路前,每日过的格外充实,无非就是为了吃饱穿暖。 那一日拐角遇到师姐,确实是他这辈子的幸运事情。 但叶清心里清楚,那是俞秋生认错了。她以为自己是她那个叫人贩子拐走的弟弟,上山后的那几年对他格外好,竟就让他慢慢陷了进去,总以为自己真的是她的亲人。 后来十年看她一回,成了叶清自己的麻醉剂。 她不会有太多的人际交往,自己仍旧可以扮作她心里那个人。虽有煎熬,可他是忍得住。但一年前俞秋生谋害同门之后,他再见时心里莫名慌乱起来。 对上俞秋生冷静的眼眸,叶清觉得陌生,兴许她知道了? 由着诸多猜测在他脑海中争论,叶清闭了闭眼。 面前的黑兔子见他心不在焉,瞅准机会一口咬过去。 他手上的高阶灵草只要咬一片下来她就能回去交差了! -- 第15页 俞秋生用了好大力气,眼见这要成功,叶清迅速换了一只手,在她兔眼之下将高阶换做低阶,手指顺势往。里。戳。了。戳,绿色的汁液顿时溢满口中。 那苦涩味道直冲天灵盖,俞秋生也不知自己这下是怎么了,无力地蹬了蹬后足。 “你怎么这么贪心。”叶清笑了笑,故意揉了揉她的小肚子,“还这么凶,昨日咬我,今日若是不快,又得叫你伤到。你就欺负我好脾气么?” 他笑起来极其温柔,不怪旁人瞎猜。 只是猜的太侮辱人了,叶清上辈子可不是畜生投胎。 而俞秋生私以为他动物保护大使一定是名副其实。 叶清说:“人和动物相比,显然是你们更顺眼。” 将俞秋生这只黑兔子玩弄之后叶清将她放到自己的肩膀上,穿戴整齐便出去先给养的那群灵兽喂早食。 望着太阳从云海中升起,她抬头看不到浮空岛。 平日里都有禁制在,这般实属正常。俞秋生头抬累了,便把头搭在他肩膀一边,由着叶清带他去巡山。 没了剑他便御风而行,从山巅往下俯冲,刺激的不亚于坐过山车。俞秋生身上的毛都要炸开,爪子死死抓着他的衣料。 山脚下的青石广场上剑修们练得乃是阳虚派独门自创剑法,看似轻软无力,下一秒凌厉如夏日雷雨,让人猝不及防。 缥缈峰不收女弟子,于是望着清一色的剑修,俞秋生没出息地看呆了眼。 肩头一直瑟瑟发抖的兔子此刻僵住,叶清便用余光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用帕子擦干她嘴巴毛上绿色的汁液。 俞秋生:“……” 化形后被他照顾成这样,若是哪一日他知道自己是他师姐,岂不是要疯? 她自顾自地叹息,耳朵又耷拉下来,望着四周开始盘算等会儿怎么从他这儿跑出去。 化形成一只黑兔子已经够羞耻了,被他摸来摸去,这怎么了得! 打定注意后俞秋生就不安分了,在叶清训斥不用功的师弟时她就偷偷摸摸顺着他的发带往下爬。 到了腰际却被他反手兜住,重新放回肩头。 在他御风途中往下一蹦,下一秒被叶清一脚踢上来,跟踢球一样,稳稳当当落到肩头,屁股顺带遭罪。 叶清微微笑道:“你想死?” 第9章 三番两次之后被他瞧出是故意的,后颈肉就被一把捏住。 这一日缥缈峰的弟子们都清楚的记得,大师兄手提了一只脾气颇大的黑兔子,走哪儿带到哪儿。 挣扎的厉害便一巴掌打在兔屁股上。 俞秋生:“!!” 一连三日,俞秋生日日对着她的小师弟。 意外地发现叶清的探险精神实在让她刮目相看。那些小灵兽几乎将缥缈峰上的奇花异草找了个遍,叶清无事时便会去别的山头。 御风千里,甚至会出阳虚山的地界,凡人境内他尤钟爱那些荒山野岭。 他曾凑齐了一副据说是某个远古大能的骸骨,并将其深埋在雪山底下,顺带着立了个坟头。 …… 如今叶清在西洲的一处岛屿之上,靠岸的小竹筏不知何人所制,他才将俞秋生丢上去,那些竹筏便彻底散了架。 日光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斧凿而出的光裸山壁上刻着前朝旧字,巨大的阴影遮住山脚的一大片马鞭草。 俞秋生在水中扑腾了几下,后知后觉兔子是会游泳的。 慢慢游到岸上,她看到叶清在编花环,手指灵巧,编出来的东西意外地精致。一只小的扔到她头上,一只大的套到自己头上,还有一只留着。 藏蓝道袍上沾染了花香,他低着头,耐心地用留影石将此处景色复制了下来,珍之重之放入袖中。 叶清曾是街头浪迹多年的小混混,于是这日带着俞秋生这只小兔子也去了一次市井。 在茶馆喝了大半日茶,他望着人流不断的长街,揉了揉俞秋生的兔耳朵,跟她道:“这就是帝都。” 但更多时候他是在自言自语。 紫禁城的金顶沐浴着炙阳倾泻下的光,愈显的威严壮丽。重重宫墙之后,俞秋生看到一群乞丐窝在阴凉之处,垂柳依依,日中时分昏昏欲睡。 叶清如今是道士打扮,背了一把桃木剑,坐在椅子上神情专注。 他目光落在无数凡人身上,透过翻滚的尘埃,刹那间像是遇到了百年前的那一幕。 紫禁城雄伟瑰丽,伫立在古城中心,一成未变。 叶清在茶馆里支着手,凭着旧时记忆,轻轻哼了首当年的歌谣。 眼里带着一种快意,毫不遮掩,俞秋生这样没眼力的都看得出。她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伸了伸腿。 到了傍晚,他才兴致散尽,一把抓起俞秋生,便要离开了。 戴着花环的道士本就有些许怪异,何况肩上还蹲了只兔,待了大半日,傍晚在帘后的。妓。女纷纷在偷看。 叶清掀开竹帘,未曾跨出一步,脂粉味便扑面而来。 “哎呀!” 一个十二三岁的。雏。妓直直要撞到他怀里,大抵是无知者无畏,歪了还努力翻了身,立志要摔倒叶清怀中。 这般几回下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故意的。 叶清端着和蔼的笑容,妄想当一个克己守礼、温文尔雅的凡间道士。 -- 第16页 “姑娘要仔细了。” 他拿着拂尘轻轻击她的腰身,定身咒一下显灵,任她再如何努力,都是无济于事了。从她身边翩然而过,装出来的气度确实耐看。 便是他肩上的俞秋生都有一瞬间喜欢这样的道士。 被他的细节折服。 这些。妓。女若是晚间一无所获,回去了少不得老鸨的一顿打,叶清走的时候将钱袋留给了这个小。雏。妓。她生的并不美,平板身材,涂了太多的脂粉,浑身流多了汗,味道不太妙。 她扭过兔头,远远的看到那个小。雏。妓呆呆地张大嘴,望着叶清的眼神不亚于望到了救世主。 这时候俞秋生开始反思。 因为书中的小师弟叶清并没有这样的描写。 书中小师弟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男主,为了衬托女主,为了给女主的鱼塘多加一条鱼。作者大肆描写他是如何黑化成为一个心狠手辣、为非作歹的大魔头。 虽然很带感,可如今见他这样细节、善良,俞秋生心里有万般滋味。 黑化固然带感,可相处的这几天,叶清在她眼中成功从纸片人蜕变成为一个有血有肉、关爱师弟、知恩图报的正派形象,可以说他也很有魅力。 这样的人虽然有一部分是被原主灌输的思想带偏了一些,但并不影响他是个好人。 蹲在他肩头,俞秋生叹了口气。 叶清:“兔子也会叹气?” 俞秋生警惕地竖起耳朵,学着兔子叫声:“咕咕、咕咕、咕咕咕。” 压低之后微有磁性,低沉且富有规律。 叶清愣住了,半晌将她翻了个面,咦了声,好笑道:“这可不是你的。发。情。期。,何况……你还是只雌兔呢。” 俞秋生:“……” 她私以为叶清应该还是个动物专家,因为他记得所有动物的发情期、喜好、习性等等。 缥缈峰上峰主现下在闭关之中,叶清不受宵禁的约束,所以笑话完她后七拐八绕买了一只荷叶鸡。 坐在最高的佛塔上,眺望紫禁城。 夜风下六角的檐角上风铃声音泠泠,俞秋生吸了吸鼻子,香味儿要淹死她了。 她扭着尾巴几回想要咬一口。 叶师弟把她的腿用膝盖夹住,劝道:“你是一只兔子,不可以吃肉。” 他对着俞秋生化形成的兔子没有丝毫歧视,仿佛就是对着一个朋友说话,这样的高度下,皇城如同一个棋盘。 俞秋生抬起秃头就能看见他光洁的下巴,今早他才将下巴上的青茬挂掉,薄薄的刀片顺带着也把她打结了的毛发削去一点。 叶清喂俞秋生萝卜。 她几番挣扎,最后从高处丢了下去。 叶清敲她的头:“你比小黑娇气多了,就因为它是公兔么?” 他一本正经说着话,叫俞秋生想起上回看到的那只,顿时毛发都要竖起来。一个公兔抵得过两个她,一屁股差点都能坐死她。真不知道叶清是如何饲养的。 一人一兔在佛塔上胡闹,一夜过去,俞秋生沉不住栽在他怀里睡着了。 梦里她梦到了黑化后的叶清。 一剑捅穿了她的心肺,狠戾地看着她,满面的泪痕。 “你把师姐还给我。” …… 这委实是个噩梦。 醒了以后俞秋生呆傻了一阵,看到叶清穿衣,自己又睡了个回笼觉。这回梦见了掌门纪素仪。 剑仙一剑捅偏了。 她估摸着那大概是她的胃。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 所以你就要亲自动手? 俞秋生这话说不出来,因为嘴里都是血水,一开口就噗噗往外冒。 是一场噩梦。 这一回醒后俞秋生揉了揉脸,抑郁过后趁着叶清去温泉洗澡时从山上往下跳。山上风大,照理说她这样的兔子摔下去就是死,可化形有个妙处,那就是可以抵消一半的伤害。 比如这个人要是注定要摔死,那么化形可以使其摔个半死。 俞秋生在奔跑中盘算了一回,这化形术纪素仪教她时曾特别叮嘱,要是因外力而恢复人身,他是知晓的。 反正她现下也找不到高阶仙草,加之叶清这儿也不能久待,只能如此了。 悬崖飞兔。 后来缥缈峰的弟子在叶清面前回忆起来,目睹的一个个都十分笃定。 他们说:“师兄您那只大黑兔子真的嗖地就跳下去了。” “没有一点犹豫,不过可能有些轻,飘飘地就下去了。” “黑不溜秋的,咱们还以为是您养的那只黑色公兔,它是会飞的。” 一群人叹惋。 叶清闻言后默默无语,自己看着山崖下面,找了几个晚上,连根毛也找不着,最后带穿着被露水染湿的外袍,一个人在崖下静坐了一日。 而纪素仪在他之前,浮在崖下的草丛上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找到了俞秋生。 俞秋生倒栽葱姿势,被他□□时整个人都要哭了,狼狈至极,看的纪素仪都皱起眉,神情当中有些许的嫌弃。 他掐着俞秋生的腰,半晌将她横抱起来。 这边她还吐着血,涕泪横流,这是疼的。俞秋生小心翼翼扭过头去,以防弄脏了他的衣裳。据她一年的观察,师尊是有洁癖的。 但今日这般特别,俞秋生便试探道:“师父我要是疼的忍不住,一个不小心吐到你身上你会把我丢下来么?” -- 第17页 纪素仪摇摇头,黑漆漆的眼眸里古井一般。 他:“为师让你当一个月的哑巴,如何?” 本就是预料之中,她咽下了那口血,浑身都打了个寒颤,不敢放肆。 她知道,纪素仪说的话基本都能做到,有一回因她字丑,调。教。了好些时日仍旧没有起色,他就如同曾经说的那般,罚她跪了一天。 予生殿的正门外那日竟还下了雨,委实折磨人。 从缥缈峰道浮空岛,这个距离格外漫长。俞秋生在纪素仪怀里一动不敢动,不自觉想到那个梦。 今日他并未提剑出来。 书中纪素仪的剑乃是九州的一件神器——流光,更是阳虚派的门派至宝。往日里就挂在予生殿上。 大抵是出来匆忙。 俞秋生叹了叹:“我不对,没有找到高阶灵草。化形术还被破掉。说是您的徒弟,想必无人会信。劳您奔波一趟。” 纪素仪却将她放到榻上,再次探她体内的灵脉。 为其止血后,输入的灵力如同沉入一片深渊中,无迹可寻。 他皱眉,未曾点破,只问: “为什么化形术被破了?” 被他这么一问,俞秋生自是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事无遗漏,因她知晓,纪素仪察言观色的本事极高。 其中说到化形为黑色兔子,与叶师弟同床共枕时纪素仪似乎不大相信。 他跪坐在窗边,笔上的浓墨滴了一滴,晕染在白纸之上。俊秀的容貌半边逆光,没来由的显露出一种柔和。 纪素仪:“叶清不是那样的人。” 俞秋生:“我发誓。” 他便侧过身,修长好看的手指点了点桌案,唤她:“过来。” “为师若是没有记错,这是你第三十一次发誓。什么都发誓,嫌你命长么? 俞秋生老实人:“因为您不信我。” 这话算是说到纪素仪心坎上,以至于他忽然间神情便晦暗起来,眼神有些许复杂。 纸上滴下的墨更多了,像是山雨欲来时天上的阴云,浓浓一片,裹挟着狂风暴雨即将降临。 第10章 燕云峰,一片祥和。 涂秀秀带着叶清的佩剑归来时申之问都怔住了。 她只道是叶清怜悯她,又念在同门一场,姑且先救急。 叶清的那把问道不敌秋水,乃是缥缈峰主兰声平生得意之作,入手轻薄,花纹古朴。落在涂秀秀手中,虽然使出的杀招没有从前那样花里胡哨,可胜在轻盈趁手,些许灵力都能陡增十倍百倍的威力。 去试剑堂前申之问亲自去了缥缈峰。 这在整个门派之中都成了新闻,要知道申之问与叶清的师父曾关系一度降到冰点,这还是千年来的第一回 上门拜访。 他借剑一事,于是众人皆知。 “师兄平日看着不近人情,原来心地如此善良。” “秀秀师妹没有合适的佩剑,若是她找我,我定是会将自己的借给她。”有人惋惜。 更多人则喜好八卦:“秀秀师妹要比俞师姐好,叶师兄也是个男人,这一回总算是做了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 旁人的剑配不上涂秀秀,叶清则不然。 俞秋生禁闭后,他弟子中的门面担当、实力担当。只不过平日除了早间巡山外难见其影。 这一次借剑事情后,叶清的声望又往上涨了一层。 面对着外面的揣测评价,他已闭门不出。 周围的小灵兽不知他怎么了,每日叼来的奇珍异草也无法引得他出来。万般无奈之下竟把青容峰的公狐狸叫来了。 那只公狐狸整个阳虚派都知道,只是不知是什么身份,能使得掌门为他单独辟一块地。 夏日里他拖着掉了毛的尾巴爬了一整日山头,到夜间累瘫在叶清的殿门前。 殿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光挤出来,照在他的大脑门子上。 叶清披着外袍,面色不善,手中提剑出来了。 “慢慢慢!”这只狐狸爬起来,忙道,“听说你最近闭门不出,小东西们担心你,这才喊我的。不信你问它们。” 叶清揉了揉额角,神情恹恹,便问:“你来了又能怎样?左不过又带几只灵兽回去玩。何必自讨苦吃。” 公狐狸笑的狡黠,摇摇头往前几步,凑到叶清跟前,说道:“你那只兔子是不是不见了。” “整个缥缈峰皆知,摔死了。”叶清皱眉,剑抬起了他的下巴,“不见尸体,你吃了?” “不不不,我知道在哪。”他眯着狐狸眼,神神秘秘道,“但你要帮我做件事情。” 话音一落,好不容易长出点毛的尾巴尖尖又被叶清斩断。 他冷笑:“一只灵兽没了便没了。要我做事,你不配。” “好狂妄的口气。”公狐狸自顾自舔毛,说,“我来阳虚派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让你帮我做件很简单的小事情。顺便还能带着你去看看你师姐,共赢的好事呀。” 听到师姐二字,叶清仍旧木着脸,反手收了剑,雪地里神情比方才还要差。 公狐狸咽了咽口水,猛地扑到了他身上,对着耳朵说:“这般这般,再那般那般,此事即可。” 一人一狐对视良久,月色森寒,叶清低低一笑,揪着他的大尾巴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若是骗我,你该知晓我要如何杀你。” -- 第18页 一路到浮空岛之下,叶清抱着公狐狸,四面群山,看不出有什么法子能直通岛上。 “就在此处。”他从叶清怀中跳了下来。 “浮空岛原是阳虚的一处灵脉分裂出的实体。纪掌门的师父一人将其从地上移到空中。当初这儿都是落下的土。” 荒草中子夜时分冒出的灵气充沛至极,往上空空如也。 “这些灵气都去了浮空岛。”他说,“顺着它们的方向,就能找到那座岛具体的位置。” 听起来十分容易。 …… 而浮空岛上巨大树木掩映下的宫殿这一夜灯火未灭,直至天亮。 这是要到七月了,纪素仪在窗户那儿望了望天色。 被捆着的俞秋生就躺在他脚边。 灵力凝滞,一整夜都是如此。 俞秋生的一点改动都会有蝴蝶效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剧情就因为一点一点的偏离,造成了她现下这样的局面。 回到纪素仪一直在意的问题。 她痛哭流涕:“我真的是俞秋生。” 落在她头顶的那只手滑落下来,最后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纪素仪审视她良久,丢下了原主的那把秋水剑,没有半点反应。 黎明时分,厚实的云层逼近,凉风四起,幔帐半掀,珠帘碰撞。 “俞秋生虽说做了蠢事,这些年教她的东西我仍旧有印象。她决计不会如你这般灵气稀薄凝滞,那把剑是认了主的,涂秀秀能拔开……” 纪素仪低眸看着地上虚晃的影子,到底是说了那句话:“俞秋生已死。” 躯体与灵魂并非捆绑在一起。 秋水剑认得是魂魄。 这些时日的观察已然足够他先定论了。 “我真的能发誓,若我不是,不得好死,死后魂飞破灭。”她仰着脸,视线相对,无比之认真。 竟也不似假的。 他思忖片刻,向来极有主意,如今捂住了她的眼睛,与从前一般无二。 俞秋生无比希望纪素仪赶紧做个定夺,这样下去太过折磨人。 一夜的逼问心里压力快叫她崩溃。 看小说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他一直是空气般的存在,可伴在他身边一年,俞秋生才猛地发觉他是隐藏大神,无论是各方面都不必男主逊色。存活千年,智力远胜于她。 他怀疑越深,最后就是笃定。 “我……” 手指抵着她的唇,师尊俯下身,淡香扑面。 “你既然觉得我不信你,那咱们便打开窗户说个明白。” “俞秋生不会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我。她向来目中无人。”他低头在她耳畔道,“她连我也想杀,我一直心知肚明。” “你不同。”纪素仪说话端的四平八稳,只是这一回语气又些许嘲弄。 “你比她废物。” 他心思藏得深,如此直白,一击便击碎了俞秋生最后的防线。 几束光破开云层,枝叶飘零,高大的殿内光线明明暗暗。 事实如此。 她眼睫翕动,扫过他的掌心,于是纪素仪用了点力气。 阴影罩着她的身躯,披散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浮空岛上常年只有他们两个人,纪素仪由着自己的心性。 “你要当她,我自要先找一公道出来。”他看到了俞秋生通红的耳根,轻轻一触,“毕竟我与她师徒一场。” 如今满眼的黑暗,他的气息近在咫尺,而自己当真是在劫难逃。 她笑的比哭还难看。 落在旁人眼中,像是一种逼迫。 而忙活一夜的叶清从浮空岛的根部攀到边缘之时,远远就从那扇窗内望见了这一幕。 第11章 往后的好多年,叶清都记得肩上那只公狐狸同他说的话。 “纪素仪这掌门做的真精彩。” “背。德。乱。伦。理的事情竟也做得出。” 往常有人来纪素仪总会第一时间感觉,叶清这例外得归到那只狐狸身上。通身的灰毛上裹挟了一层岛屿根部的灵气,他眯着眼睛,吐出了嘴里的留影石。 “你干什么?”叶清一手抓住了,躲在云桂树后。 “掌门在与他的徒弟行苟且之事,说出去旁人也不会相信。人要眼见为实。日后有这把柄,你若是要做掌门,那都是有可能的。”公狐狸在诱惑叶清。 “这么说,你的那块地也是威胁掌门得来的?” 他摇摇头,爪子扒拉叶清的衣襟,想要重新找出一块留影石来,嘴里催促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叶清眼里阴沉,一手把他提起来。 “你知道?” 他也不是傻子,看到刺眼的一幕后那一瞬思绪万千。 纪素仪跟师姐分明是师徒,怎能有这样出格的举动? …… 而予生殿内,纪素仪松开了手。 只不过捆在俞秋生身上的绳子没有解开。她一问,纪素仪就看她一回。 渐渐的似乎是要厌烦了。 “我不说话了。”俞秋生认怂。 他这才低下眼眸处理自己的事情。 轮廓线条在昏暗中有几分美感,突破了漫长岁月的侵蚀,仍旧是他少年时的模样。纪素仪抿着嘴一言不发,眼尾随着他的余光扫来,微微翘起。 橘黄的光影落在地上,层次模糊。风声渐止,纪素仪看向窗外。 -- 第19页 最后 “师父我疼。” 笔下一顿,墨重了。 她说话时声音在殿内极为突兀,跟原主一样的嗓音,叫出来却有些可怜娇嗔的意味。 涂秀秀这样的白莲小绿茶都能让他客气忍耐,而俞秋生不相信他会区别对待。 纪素仪难得问她:“声音怎么了?” 她这时哭不出来,因着他格外认真,似乎真的是在关心自己。 “我……” 正待想个解释出来,谁知这后面就冒不出声音来。连个解释都无法解释,于是只能可怜看着他,眼神里的大致意思乃是:“快让我说话。” 纪素仪却道:“不要这般看着。” “你以为你是涂秀秀么?” 最后一句极为扎心,但可以从侧面看出,没有女主那样的光环,迎接她的就只有尴尬。 俞秋生只好翻身将自己身上的绳结露出来。 “想要松绑?”纪素仪明白了她的意图,端着茶水,压根没有要给她松绑的想法,他说,“你骗我,自是要受点罪。” 纪素仪没有告诉她这才是开始。 不过十分符合他的隐藏人设。 渐渐地俞秋生没了期望,眼里开始无光,不知过多久,竟觉得委屈,自然而然就哭了出来。 但俞秋生跟涂秀秀这样的高阶白莲差距就在,人家是梨花带雨,而她是狂风骤雨。 予生殿里都是她的哭声。 原来纪素仪见她乖巧,暗暗已解了她的禁语咒,这会子哭的人心烦意乱。 他低头看着她在地上打滚,不敌从前端庄清冷的形象。发丝凌乱,衣衫略微不整,被困住之后腰身都被勒了出来,格外纤细,一手仿佛都能折断。 俞秋生哭的打嗝,不过她感觉敏锐,那一股子威压下来,立马闭嘴。 只是这样像是被人威胁的一样,一双眼睛哭的通红,如今带着一股恐惧,如同被野兽盯上的小白兔。 容易促使人冒出一种。凌。辱。的心思。 从前的佼佼者,如今的废物,极大的落差之下几乎叫纪素仪想起原主曾要杀自己的目标。 那还是收她没几年的时候,俞秋生与他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追求顶尖的力量,同时也有极大的野心。 弑师这等事情他从前做过,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女人竟在那么早也就存有同样的心思。未尝不叫他另眼相看。 千年过去,纪素仪妄想着为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不过今日看来,一切打了水漂。命运在开玩笑,给他送了这么个意外惊喜。 “您别杀我,我想活下去,您也别绑我。要不然我这胳膊就要废了。” 俞秋生说话断断续续,唇瓣也舔红了,半天得不到他的回应,便悄悄抬眼看了一下。 只是纪素仪面色沉静,眼里似在压抑什么。 他默不作声,手指轻轻叩着案几,眨眼间脑海里就有万般想法闪过。 后来看她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灵魂换了之后,面对着同样的皮囊,气度风姿全然不同。相较原主,俞秋生显然要柔弱可欺一些。 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实力,他就问: “你有什么资格哭?”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听他这冷硬的口气,那一丝希望便灰飞烟灭。这会子心下就像被人挖了个洞,说的虽是事实,但足以伤人心。 便是在以后她都不愿意回想那一刻。 那是一种鄙夷。 她脑袋低下来,像是蔫了的小树叶。望着地上的影子,俞秋生那一刹想,为什么要给纪素仪这样的嘴。 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她喉咙里酸涩的厉害。 换了内核之后,原主的剑法灵力她并没有完全的继承。更何况这一年里,她都在被他磨心性,晚间才偷偷出来练一练。 哪有多少收获。 几乎难以忍受。 她差不多想脱口而出,叫他赶紧提剑把她这穿书的给杀掉好了。 “想死?” 纪素仪却盯着俞秋生,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先一步说出来。 俞秋生点头。 面上一片惨淡。 她闭上眼睛:“给我个痛快罢。” 嘴角微微抽了抽,可见还是害怕的。 纪素仪却迟迟不动手,难得能看到这样的场面。 “生难死易。” 他掐着俞秋生的脸,视线流连之后缓缓道:“死永远是解脱,活着才是受罪。你既夺舍,怎会求死?” 把她弄哭了,纪素仪竟没有愧疚,指尖沾到她的泪水,滑腻温润。 他弃了平日里的掌门气度,这时候仿佛回到了那个少年期。 纪素仪的快感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长久以来的压抑因为一丝不同而松弛开来,将他的恶释放。 “别哭了。” 他舔了舔指尖,垂眸想着是不是要收敛些。 “再哭,让你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言辞极为轻缓,隐约夹杂了些许狠戾。 漫长的年岁里平平静静过去,想不到他竟无聊至此。 第12章 叶清浑浑噩噩下了浮空岛。 初来的喜悦散的一干二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纪素仪强迫师姐的画面。高大的殿门迎着璀璨天光,朗朗乾坤下那一袭白衣格外刺眼。 渐渐地远景模糊成片,耳畔都是那些公狐狸挑拨他的话。 -- 第20页 “纪素仪这千年来本性难移。” 这只狐狸还告诉叶清:“他若是不加收敛,甚至可比如今可恶百倍。” “那掌门从前是怎么样的人呢?”他喃喃道。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叶清重新回到地面上,脚步踉跄。 盛夏的草木清香被炙热的阳光烘烤后干燥的异常,草丛里风过如浪。 叶清倒在当中,不见身影。 抬手挡着那些光,蝉声聒噪,公狐狸的嗓音尖细,断断续续在他耳畔响起。 “纪素仪心思阴沉,不过平素与世无争,前一百年修炼丹药,剑法平平。后来几百年执剑出山闯荡,回来时功法远超他人。没人知道他在外有何奇遇。掌门飞升前那一众师兄弟争夺掌门之位争的要死要活,可他聪明极了,冷眼旁观那一群人两败俱伤。因性子沉稳,飞升前夕破天荒地叫前任掌门传位给了这个最小的弟子。” 公狐狸摇摇头,啧啧几声后一脚踩烂了地上的小黄花:“他就会捡便宜!” …… 话说那一夜被折磨后俞秋生就再也不敢往掌门跟前凑,如非必要,那是有多远躲多远。 自从将她当做夺舍之人后,俞秋生一切从头。 那把秋水剑被束之高阁,偶尔路过予生殿,能见他负手看着那柄银色的剑出神。 那是原主的东西,俞秋生对它没有丝毫的感应,拿在手里跟木棍没什么区别。纪素仪不理会她的时日颇多,只有俞秋生来向他请教炼丹事宜时才有所言语。 每隔一个月她就要去下面找些草药,一寻就要大半个月。 这一回俞秋生降落有差,偏离了青容峰的那片谷地,竟挂在了缥缈峰境内一颗大树上。白色的衣摆划破了几道口子,清晨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乍一看就像是被人打了几巴掌。 外门弟子就在附近活动,俞秋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脚往下探了探,悬在半空中踩了几回空气,晃荡的厉害,后腰那儿终于撕拉一声破了个若大的口子。眨眼间她的外衫就报废了,直直摔在地上,俞秋生吸了口凉气。 她找准了方向就往青容峰跑,跟个兔子似地在草里头窜。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前面有两个人,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一男一女中就有她认识的涂秀秀。这会子被对面求爱的小师弟拦住了。 认认真真听他表白后委婉地拒绝了。 女主连拒绝都温柔的不像话,声音柔柔弱弱,让小师弟伤心之后色胆大起,居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她一把抱住了。 “秀秀师姐我是真心喜欢你!”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了,我每日想的都是你,恨不得夜夜跟你睡在一起!” 一连串的坦白之后顶着满眼泪痕,师弟抱着她哭的身子颤抖。 而涂秀秀拍了拍他的脊背,说:“你我皆是修仙之人,这等儿女情长还要留到以后,如今正是修行的大好时机,师弟切不可荒废了。” 她说完了一番劝诫的话,暗处躲着的俞秋生都觉得格外有道理,心想不愧是女主。 她蹲在草里等人走,只是小师弟走了,涂秀秀还伫立在那儿。 未几,她喊了声叶师兄。 从山崖上下来的青年这次赴约,时间掐的正好,风里涂秀秀就是一朵摇曳的小白花。 她将佩剑还给叶清。 不经意间手指碰到了他的肌肤,即刻就跟触电一样收了回去,连说多声失礼。 叶清摇摇头:“不必在意这些虚的。” “我听说师兄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事?要是不嫌弃可以说给我听,到时候秀秀兴许还能为师兄出些主意。” 不愧是女主。 “师妹温柔善良,只是我不愿耽误你时间。” 他背好自己的剑:“这些时日我要出山,师弟们若是纠缠于你,烦请你多多劝诫他们。” 叶清其实看到了先前那一幕。 涂秀秀笑的顿时有几分苍白。 “这便当做还了人情。” 叶清并未多作停留,将该说的说罢就要御风离开,来不及让她再说其他的话。 涂秀秀咬着牙,笑容渐渐消散,随着他渐行渐远,面上平静无痕。 而俞秋生躲在树后,那时风起衣角露出一片。余光里叫他察觉了,眼睫低垂着,暂时先离开了这儿。 俞秋生好不容易也等的女主离开后顶着烈日行二十里山路。 最后翻过一座小山包,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人一狐。 不知等了多久。 白衣青年在朝她招手,公狐狸跟条狗似得,尾巴摇的欢快至极,毛簌簌往下掉。 “你师姐今日果真来了,亏得我神机妙算。”他向叶清邀功。 再一次见到原主的小师弟,俞秋生眼里酸涩。 他好心给自己的茶叶没有用,难为他费心了。 俞秋生:“师弟。” 话出口她都忘了自己这身狼狈模样,落在叶清眼中,颇不是滋味。他的师姐本是天之骄子才是。 “师姐好久不见。” 俞秋生反应极快,就先把他送的那罐茶夸了一番,表示自己如今能出来多亏了叶清的帮助。 这时候还不忘为自己圆谎。 叶清拉着俞秋生,施了个小法术,眨眼间发髻跟身上的衣物都恢复了整洁。 -- 第21页 “师姐走丹师一路前途未知,若是有需要尽管叫他来告诉我。” 他揉了揉公狐狸的头,抬眼认真看着她。 “要是修仙之路累了,我养着师姐。” 俞秋生不明所以,哈哈笑了几声:“这大路宽阔,至少得走一辈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故作欢快,看的叶清心疼,手捏成拳,还是情不自禁上前把她一把抱住。 这样的情景莫名叫她熟悉。 这……不是方才她在暗处偷窥到的,缥缈峰小师弟对女主涂秀秀做的事情么。 难不成这还是缥缈峰遗传的,连她也免不得。 要是知道自己不是他师姐,那岂不是也跟纪素仪一般把她给里外折磨一遍。 想想俞秋生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叶清把她抱得更紧:“师姐你冷么?” 第13章 脸都埋在他胸口,俞秋生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你先松开罢。” “这回我出山,姐姐想要什么都能告诉我,大抵十年之后我便回来了。”他蹭了蹭俞秋生,很是舍不得。 像是一只大狗,她忍不住把人家的头给摸了摸,仿着原主的口气关怀关怀即将远行的叶清。 “要是回来了,我变了你还会同从前一般待姐姐么?” 而后俞秋生若有若无试探。 叶清半阖着眼,想了想笑道:“你再怎么变都是你,我怎会有所差别对待姐姐。况且十年不算长,姐姐要是想念我,这东西你拿着。” 他从怀里将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头递给俞秋生。 “这是传影石,姐姐要是想我,就喊三声我的名字。届时我有感应,上面术法生灵了便可相距万里而现形。说话时你我便是近在咫尺。” 这大概就是手机了。 俞秋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点头:“你有心了,只是这永远都会有信号么。” “信号?” “就是你无论在何处我若是要找你说话,你都能有感应吗?” 叶清低头一笑,抓着俞秋生的手,似乎很是喜欢俞秋生这般跟他说话。 “只要我没死,永远都会有。” 她:“噢噢。” 乍一听到这样的话,纵然知道这是叶清对原主的情谊,俞秋生还是忍不住沉溺了一回。叶清见她笑了起来,顺势就把自己养的小灵兽也送了一只过去。 袖子里那只大黑团子俞秋生特别熟悉。 如今两只耳朵竖起来,眼珠子剔透的像是两颗琉璃一样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是那只公兔子。 雌兔眼迷离,雄兔脚扑朔。被递到俞秋生手上那只毛茸茸的腿便未曾停下来过,像是一台小发动机,不断地踹她。 看样子并不情愿。 叶清照例打了几下才老实。 “这是月牙谷里的兔子,温顺无比,可以当坐骑,此外找寻灵草更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姐姐做丹师,这只便送给你了。” 后头叶清就带着她坐在上面。巨型。兽。化过的灵兽如同一辆小车,俞秋生抱着一只兔耳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耳畔风声也大,叶清好像跟她说了什么,俞秋生后知后觉地侧过脸:“?” 满眼俱是茫然。 小师弟一手抱着他怀里的剑,一面就歪着头伸手挡在她一侧。 “姐姐坐稳了。” 俞秋生固执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只是让姐姐坐稳,你瞧,方才差点便滑了下去。” 风吹开眉眼上方的碎发,叶清把人拉住后就再未放开。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过来,俞秋生后背僵直,手没个轻重抓疼了灵兽的耳朵,奔跑途中竟就直直刹住了车。 由于惯性俞秋生直接从它头上冲了出去。 叶清的身躯罩在她身上,像一座小山。半天不见他有动作,她挣扎着挺起脊背,一双手却按住她的肩头。 “别动。” 俞秋生:“??” 她左右张望,不见旁的人,最后扭过头看着上头将她压得死死的青年。叶清向来平整的领口松散了,露出半截锁骨,草叶飘飘往下落,他喉结动了动。 “男女授受不亲。”俞秋生愣了愣,睁大眼赶紧道,“你这是……你你你快起来” 叶清垂眸,将近临别,今日顺了一回心意 。 “今日不一样。”他声音都压低,响在耳畔,吐息炙热,避无可避。 “姐姐要多想我。” 他埋头在了俞秋生的肩窝上,鸦青的眼睫轻轻扇了扇,俞秋生痒的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知道么?” 叶清抱着她,手臂不断收紧,唇终于小心翼翼贴上了她白色的衣缘。 …… 一盏茶后。 公狐狸啧啧从一边的草里伸长脖子出来。 “好一个姐弟情深。” 俞秋生踹了他一脚,公狐狸立马嚎叫起来:“你还不得了了,本狐的身子比你金贵多了。在我的地盘上你还敢欺负我,等会我让你好看!” 说下大话,他就心疼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而俞秋生则开始寻找她要的仙草。 多亏叶清给她的灵兽,这一块大半天功夫竟就搜了一棵高阶灵草出来。 高阶的灵草散发着幽幽绿光,触手清凉。 -- 第22页 秋生在溪边将其根部土壤清洗干净,只是眨眼功夫,方才还无精打采的公狐狸就从水里站了起来,一口将灵草吞到嘴里咀嚼。 俞秋生震惊了,难怪世人都说狐狸狡猾! 她明明记得这东西是在她身后舔毛的,谁知竟趁她不备潜入了水中,瞅准时机做这等缺德事情。 “你快吐出来!” 公狐狸面颊鼓鼓,把草嚼的稀巴烂后吐在了两爪上,捧给俞秋生。 “你拿去吧,不好吃。” 狐狸眼笑眯了起来,心里想着拖延俞秋生几天,让她多陪陪自己玩儿。 俞秋生嫌弃地看着那一团,抿着嘴长叹一声,到底是忍住没有揍这只狐狸。自己蹲在了溪边用水洗了洗脸,夏日燥热,她下午的时候小睡了一会儿。 公狐狸把吐了的灵草重新塞到嘴里,摇了摇尾巴看她躺在树下的草丛里,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张嘴的。 “变化真大。” 他用爪子摸了摸俞秋生的脸,找不到一点人皮的缝隙,最后把毛茸茸的脸凑过去,在她胸前趴伏着听她的心跳。 那一日他也看到了纪素仪跟俞秋生的离谱一幕。这么些年瞧着纪素仪一步步成为掌门,知其一般情况下不会如此失态。 这师徒二人之间定是有个秘密。 纪素仪千年没有多少变化,那想必是在这个徒弟身上。 前些日子犯下大错他就开始好奇了。 检查完一切公狐狸没有任何的收获。要是在从前纪素仪没有下定论前,他大抵是能知道俞秋生灵气上的凝滞问题,但如今纪素仪在她身上下了一重禁制,窥无可窥。 忙活一下午,他终于舍得把俞秋生喊醒。 扯开嗓子喊:“秋生宝贝!” 而梦里的俞秋生这回梦到的是被小师弟取心画面,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看他眉眼阴沉,动作狠戾。 一面用刀划破她的皮肉,一面质问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俞秋生说不得话,眼睁睁瞧着那颗心被取走,地上都是血。 耳畔骤然响起那四个字,仿佛是一束光照到黑暗中,惊醒了长眠的噩梦。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 半晌,忽就泪流满面。 俞秋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随手将身边的狐狸当一只抱枕抱在怀里,脸都埋在了他的肚子上。 泪水使得肚子上的毛都粘在一块。 公狐狸呆若木鸡。 “你……在耍流氓么?” 第14章 俞秋生没有理会,好容易止住哭声,抬眼望着欲坠的夕阳,闷闷不乐。 “我梦到叶清剜了我的心。” 公狐狸竖着耳朵,啧了声:“女人就爱多想。” 可俞秋生闭上眼睛仍旧能够感到方才那种濒死感,故而听到他说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扳开他的嘴凶横极了。 “把仙草吐出来。” “诶呦呦。”这时候公狐狸居然还笑了起来,“小祖宗,在我这地上种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我的。你要讲些道理才是。” 狐狸眼里瞳孔放大,鼻尖都对上了俞秋生的鼻尖,他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感觉。 面前的小姑娘眼睛哭红了,鬓角还蹭到了他身上正在掉的毛发,一张小脸生的虽然标志,可因为愤怒而涨红。若是他再说点重话,那就要当炮仗了,直接炸开来。 俞秋生不说话了,鼻尖微微发红,夕阳下呆坐良久。 到了晚间,她和身边的灵兽才动起来,一人一兔一狐将周围的药草都倒腾了个遍。其中收获最多的乃是一种中阶仙草,名叫紫心苗。书里说这是制作驻颜丹最主要的仙草,稀有度较高。 只是这儿过于茂盛,俞秋生于是采了一大筐。 月色下公狐狸拿爪子拨了一小把出来,眉飞色舞,跟她道:“这东西这么多,咱们卖这么些就够平日开销了。” 俞秋生先前一直在浮空岛待着,对于修真界里的通用货币灵石并不太了解,这是头一次听到兽的开销。 一脸懵逼。 公狐狸:“你是纪素仪的关门弟子,想必是极有钱的,不在乎这些。” 俞秋生:“你平时不下山去么?” 公狐狸转了个圈,嘴巴上的毛一抖,像是有些责怪她的意思。 “我一只狐狸跟人讲价免不得要吃亏,你来了正好,挖了我的仙草,来替我干点活。” 俞秋生揣着手,沉吟半晌心里蠢蠢欲动。 一年多的时间,她还从未去过修仙之人聚集的集市逛过。而公狐狸打着他的小算盘,一人一狐对视,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都弯了弯眉眼。 “行。” 月下旷野宁静,阳虚派高大的山门就在不远处,草丛里冒出两点幽幽的绿光。白衣少女紧随其后,提着裙摆小心翼翼从一旁枝叶掩映的小道里爬过去。 公狐狸说这儿有个缺口,他百年前曾在此打了个洞,可以免去被人察觉的机会。 俞秋生最后找到了,里头黑黝黝的似还冒着寒气,黑夜里像是昆虫的口器,等着自投罗网的小蝼蚁。 公狐狸见她迟迟不前,忍不住推搡她:“没有危险。” 俞秋生咽了口唾沫,吸了口气。只是当中藤蔓纠缠,没有灯火照明,一时不慎被绊倒,来不及反应就呼噜噜滚了下去。 -- 第23页 像一颗大雪球。 公狐狸:“……” 他也赶紧跟过去,尾巴都直了。 这洞又深又长,中途穿过地下暗河,俞秋生就正好跌坐在水中,整个人呈一种呆愣状态。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起之前纪素仪说她脑子里积淤的事。 那只公狐狸跑过来把她左看右看,拍了她一爪子。俞秋生如今满脸的水珠往下滚落,衣衫贴着身躯,如同一只落汤鸡。 “愣着干什么呢?摔傻了?快起来快起来。” 略尖的嗓音把她叫回了魂。 俞秋生湿漉漉的眼睛没神,要哭不哭的可怜极了,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 “我这脑子没救了,师父说我脑子积淤,这下怕是要进水了。” 手指碰到额角摔破的伤口那儿,一阵黏腻感。她被水冲洗过的面庞秀丽苍白,乌发贴着面颊。 俞秋生想,要是她没穿书,这会子爹妈都要围上来送她去医院了,才不会在这阴森的地方被一只狐狸赏一爪子。 她眼睛酸涩,硬撑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我以后绝对不会骂作者了。” “我想回家。” …… 俞秋生声音哭哑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而公狐狸趴在地上,斜眼看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哪里像是活了一百年?分明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时候还想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踏上了修仙之路,你还要家作甚?难受了找你师父便是。”他在一旁自顾说风凉话。 岂知说罢她哭的更厉害,连话也说不明晰。 公狐狸托腮,无可奈何道:“你要哭的叫人听见了过来抓你么?” 俞秋生不语。 良久,身旁传来挪动的声响,他靠过来用舌头舔噬她额角的伤口。 她:“!!” 俞秋生震惊地看着他,毛茸茸的狐狸脸上一双绿眸里都是幽怨,舔她的伤口时露出犬牙,但断了牙尖。 “你怎么……” 公狐狸:“小狐狸崽子受伤了我看那些母狐狸都这样舔一舔就好了。” 俞秋生盯着他脖子上的白色毛,好久终于把眼泪擦干净。 …… 一人一狐子夜时分到了阳虚派附近一个钟鼓集市。正巧是要在子夜开市,钟鼓各击一千声后厚重的大门便朝两边打开。 浮在云雾上的高台楼阁如同凡人口中的蜃楼,缥缈而又雄伟。俞秋生第一次来这儿,背上背着药筐,药筐里坐着一只狐狸。 仰头看着眼前这一副瑰丽场景,俞秋生感叹一声:“牛批。” 都是没有文化惹的祸。 公狐狸一爪子搭在她肩头,指挥她往哪儿去。 “卖仙草就要去专门的地方,钟鼓市里有一条草木街,里头就是这样的交易。街头第一座楼便是登记的地方。到了里面你只需要报一个假名字,而后交上押金并写好自己的师门即可。” 俞秋生:“归根结底还是要押金呀。” 她停在一遍上下搜灵石,身旁的人来来往往,公狐狸都看倦了,最后点了点她的后脑勺。 “找到了么?” 俞秋生哭丧着脸:“一块也没有。” 公狐狸眨了几下眼睛,沉默了几秒免为其难从他的储物囊里掏了几块灵石出来。 后面一路有他指导,也没出什么差错,俞秋生的紫心苗很快就摆了出来。她坐在雅间里喝茶,只待有人需要再进来与她讨价还价。 茶续了三杯,门外总算了有了敲门声。 但她才起身,那门就叫人从外踹开来了。 俞秋生呆若木鸡:“??” 第15章 只见是一位穿着玄衣的少年,手提长弓,眉眼间蕴含一股清气,生的俊雅不凡。他踢开了门便开始四处搜寻。 公狐狸死死盯着他,后腿踹了踹俞秋生。 “人都到你头上放肆,怎么着也得给他一点教训才是。小子狂妄,不懂礼数。要是当年我,如今早就掀他一个大马趴了!” 这话引的那少年扭头看来,他一双桃花目,便是有些许恼怒,可对上旁人的视线那也有几分的情意绵绵。 “你这掉毛狐狸口气真大。”他哼了声,抬眼看到俞秋生,拱手道,“事出有因,打扰姑娘了。” 俞秋生摸了摸公狐狸,回神后咳了几声:“不知这位道友要找的是什么,雅间里从我进来起就没有什么奇怪动静,不知你可是找错了门。” 这玄衣少年闻言哦了声,依旧我行我素。他手上那把长弓上刻着白泽图腾,俞秋生回忆着追连载时书里的一些细节,最终大脑空空。 看他找了好半天一无所获,公狐狸就开始说风凉话。 “你找不到啦,收拾着赶紧走。” “雅间就这么大,你来来回回搜了不下八百遍,要么人不在了要么便是你有眼疾,快去治治眼疾罢。” “你……” 这一句才蹦出一个字,那玄衣少年猛地瞪他一眼,似是咬牙切齿。 不过对着俞秋生这陌生人,他打不得骂不得,最后一脚踢翻了墙角摆的花架子,土洒了一地。 “呦呦呦,自己没本事找不到就拿这些死物出气,果然是少年心性。” 公狐狸在俞秋生怀里探出头,笑的正欢。 俞秋生见那少年面色不善,不想惹麻烦,就捏住狐狸嘴,说:“大抵是你找的东西不在了,不若换个地方继续找找?” -- 第24页 她声音不若涂秀秀的温柔软糯,听起来有一丝丝冷硬低哑。 玄衣少年不语,拉开椅子坐在一旁,桌上的茶杯摇摇晃晃,被他扶稳了。 他自幼长在仙门世家当中,此回独自一人在外□□,好不容易猎得一只千年灵兽,谁曾想这灵兽竟如此滑头。先故作顺服姿态,只趁他不备便赶紧跑。如此反反复复,他再好的耐性都没了个精光。 “惊扰了姑娘是在下不对,你的仙草在下全买了。”少年掏出自己的钱袋子丢给俞秋生,深深吸了口气后手搭在了眉骨上,又说了句抱歉。 他的衣袍上绣了繁复的绣花纹路,细看也能在衣角找到白泽图案,那想必是他家族图腾。身上的熏香因着他坐下靠近的缘故,淡淡传过来,带了一丝檀香味道。 而俞秋生见他似是平复了心情,便松开了怀里的公狐狸,颠了颠重量,估算着价。 早点卖完她早点回去,要是纪素仪兴致来了下岛视察,那她跑出去被抓到岂不是完蛋了? 方才当真是如坐针毡。 “那些紫心草的价不过八块的中等灵石,这些还给你。”俞秋生找了钱,谁知那少年摇摇头。 “在下百里珩,事先冒犯了,这些便请姑娘喝茶。” 说话间他靠在窗一侧,银色长弓在月光下耀眼夺目。 公狐狸闲不住嘴,爪子搭在桌沿上笑眯眯问他:“你要找的是什么?” 收了钱,这态度都变了。 百里珩闭目养神,闻言道:“一只畜生。” 俞秋生看着公狐狸,忽想起他最拿手的本事,果然就见他抬头骄傲道:“既然买了咱们的仙草,我就替你找一会。” 百里珩一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似不大相信,反问:“你行么” 心里还记着他方才说的那些风凉话,冷哼一声,扭头看着窗外。雪白的窗纸上映着人影,灯火虚晃,人影也摇摇晃晃,鼻端飘来一股云桂香气,有些许甜味。 …… 公狐狸哼出的调子听来似五音不全,卧在地上,过了一盏茶功夫,百里珩的眉头已经皱起来。 但这不妨碍他能将灵兽找出来。 大抵同是兽类,有一种共通性,百里珩眼睁睁看着这狐狸从她裙摆中引出了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 衣衫雪白,被他爪子撩起了一半,素白底的鞋面上绣着流云纹,往上则能窥到雪白光洁的肌肤,小腿修长。 他抿着嘴,忍着将视线移开,心里想的却是,她居然不穿裤子。 俞秋生此刻正襟危坐,哪里知道百里珩心里想的是什么。修仙界算是古代,尤其是这个盛夏天气,外面一层里面好些层,太过闷热,她就把裤子剪短了。 那条小蛇溜出来,俞秋生后知后觉。 难怪百里珩找不到。 他没有公狐狸那样大的胆子。 小小的雅间里未几传来一声轰响,俞秋生那把椅子歪倒,整个人愣了好一会,略有惊恐状,指着那只小蛇的手都在颤抖。 “怎么会……有蛇?” “哪里是蛇?” 公狐狸舔了舔爪子,眼珠子转了转,慢条斯理道:“这是一只泥鳅。” 百里珩伸手将她拉起,见她面色惨白,说话都不利索,到底也点点头。将他从昌平山逮到的云螭当做泥鳅捏在手里。 他打量着她的神情,拨弄云螭几下,递给俞秋生,好气道:“姑娘自己看看,不是蛇。” 少年掌心里的东西没有角,黑的像是涂了一身的墨水,却是看着就滑腻。 泛粉的指尖小心翼翼戳了几下,云螭本想一口咬过去,可碍于百里珩的凶残,强忍住这等被当做泥鳅的屈辱,乖乖低下脑袋。 俞秋生终于松了口气,苍白的面上眉头舒展开。 “姑娘叫什么?” 一人一狐替他找出了云螭,百里珩客气问道。 俞秋生报出假名:“秋秋。” 公狐狸:“胡胡。” 少年轻挑起眉,拎起自己的长弓好笑道:“我问的是这位姑娘,你这掉毛狐狸凑什么热闹?” 世家公子特有的傲气,公狐狸不屑地扭过头,尾巴扫地。 “叫你知道,灵兽也是有名字,而非畜生。”他似笑非笑道,活了上千年,此刻语气便是教训后辈的语气,只不过皮囊是一只掉毛狐狸,看着有几分滑稽。 说完话他扯着俞秋生的裙角要走,而俞秋生此时正低头看着那只云螭,方才的笑意渐渐收敛。 那泥鳅越看越奇怪,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像是黑曜石镶嵌上去的,隐隐有凶气。 她感到一种压迫感,好奇之余那扯她裙摆的力道越来越大。 公狐狸抓地,不悦。 “走。” 这一下使了十足的力气。 可话音落下,俞秋生就下身一凉。她震惊地望着地上的裙摆,来不及反应便被对面的少年看的一干二净。 修长雪白,脚踝纤细。 百里珩涨红了脸:“……” 反应过来的俞秋生则猛地掐住公狐狸,心里开始狰狞,几乎要骂他:“你她妈疯了?” 第16章 俞秋生见他低着头,碍于百里珩在,只手忙脚乱地将裙子提起来。 他咳了几声,已然先转身出去了。 掩上门,屋里随即静静悄悄。系好了裙带,她一脚踩在公狐狸的大尾巴上。一人一狐都瞪大眼珠子,不过一个是愤怒,一个却是心虚。 -- 第25页 俞秋生冷冷一笑,再次捏住他的嘴。 “长本事了,这么大一只狐狸也不害臊。” 她咬着牙,将他身上的毛揉搓下了一大把,空气里棕红的狐狸毛飘来飘去。后来实在忍不住,公狐狸拍了拍她的小腿,不敢咬她,只得斟酌着说道:“我不对。” “东西都卖完了,甚至还日行一善,咱们不该多留。要是叫你师父发现,少不得有你一顿罚。” 听来有道理。 面前立着的俞秋生尚还有理智,犹豫半晌松手,自己将衣服扯了扯,垂落在面颊的乌发上都沾了他的毛,呼吸间飘到了鼻尖上,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眼泪汪汪,苍白面色染就一丝红晕,眼睫翕动,红唇上被咬出一个口子,如今渗了血丝。 公狐狸到底心存良善,学着人类的样子向她作了一揖,算作是认错了。 他身子粗长,棕红毛发,狭长的狐狸眼里透着一股精明。这回蓬松大尾巴上掉了好些毛,作揖时因为是兽身,滑稽之余逗笑了她。 见她淡眉弯起,眼中终于有些许笑意,公狐狸才松了口气。 俞秋生捂着嘴笑够了,不耐与他吵起来,思来想去只得作罢。拿着钱,将屋里收拾收拾后推门而去。 原以为百里珩已经离开,谁知这玄衣少年竟在屋檐下候着,背负长弓,侧颜俊逸,听闻脚步声便赶紧转身。 俞秋生那时候呆呆地,大抵没有意识到这人在等她,脑子一抽,冷着脸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硬生生逼得人把她抓住了。 触手的衣料有些许冷硬,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子时已过,钟鼓市中人愈发拥挤,在这拥挤的人潮中,两人并一狐在大声说话。 俞秋生不明所以,抬眼问道:“道友你说什么?要请我吃饭?” 百里珩仍旧抓着她纤细的手腕,脑子里想的全是方才那一幕,脸颊上绯色未完全褪去。少年秀气的下颌绷紧,一双眼眸里黑沉沉的,努力掩去一闪而过的慌乱。 “道友今日帮了我一个大忙,在下却冒犯了。” “在下愿赔给姑娘一套衣裳。” 他抿着唇,低头小心查看俞秋生的神情,白皙如玉的面上难得有这等谨慎。 穿着一身白衣的俞秋生认真思索之后顺从了她粉红色的梦想,迫于原主高冷形象,于是矜持地点点头。 公狐狸:“这怎么好意思。” 她一拳下来,公狐狸垂下了尾巴,胡子一抖,依旧扭头道:“这也好意思!” 人群中不时有人偷望过来,俞秋生扶额,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杀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那道友好意我心领了。” 免得说她脸皮厚,巴巴往上贴。 这般言语那就是拒绝。 百里珩愣了会儿,正要开口,俞秋生便嘭的一声变成了一只黑色兔子。一个大活人转眼就成了那么一小只。 百里珩:“?” 而公狐狸驮着她,嘴里哎呦一声。 抬起头望向钟鼓市的天上,渺渺云烟当中似有一人身影,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有无形的重量。 俞秋生硬着头皮看去,辨认出那轮廓身形,当下像是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人从未有如此清醒时刻。 那是纪素仪在上。 “遭了,是他,我我我我……”她说话都不利索,三瓣嘴张了张,最后却是破罐子破摔一把将头埋到了公狐狸的毛里,短短的尾巴抖了几下。 显然是吓坏了。 毕竟人家将她绑了好久,斥她为夺舍的歪魔邪道,俞秋生要是活不到结局,八成就是被纪素仪给干掉了。 百里珩:“他是谁?” 公狐狸爪子扒了扒地,心里则在叹气,未曾想到纪素仪会出岛,往常时候他就跟死了一般,于是如今没好气道:“他呀,你得叫他爷爷。” 百里珩脸一黑,哂笑:“好大口气。” 阳虚派的掌门向来只在旁人的传闻中,百里珩从出生到现在这一百年间,纪素仪正好谢绝了一切的拜访者。 百里家主竟没有机会带着家中嫡长孙来见识见识当代大能的容貌风姿。 便是在玉简或是留影石上看过,百里珩也压根不会相信纪素仪会亲自现身到此地。 头上一轮圆月叫云层遮住,洁白的光线暗淡下去。 百里珩探手摸了摸俞秋生毛茸茸的背,若无其事道:“你既如今不想要,那便留到下一次,下一次见着了我就请你吃饭。” 他那样子仿佛真觉得两个人下一回还能遇见。自幼长在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莫名单纯无害,厚实温暖的手掌抚过背上那一层皮毛俞秋生抖的更厉害。 这期间公狐狸则低头寻缝,找着了就从百里珩面前溜,一言不发将他丢在了人群里,走的义无反顾。 可连俞秋生在他背上差点被颠下去。 重重人影遮拦再看不见后公狐狸恨恨道:“夭寿了,你师父找来了,届时你可不能说是我带你的,而是你胁迫我。” “你这么怕他?” 俞秋生暗暗想着若是纪素仪问,她就抵赖说是公狐狸胁迫她来干事。 “我怕他?废话,我往上数个几千年往下再数个几百年也不见怕过谁。”他摇摇头,拐过长街短巷,翻墙走避,转眼功夫就将拥挤人流抛在脑后,最终停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地界。 -- 第26页 这时候月光亮堂,洒在他的毛发上,看着油光水滑。 地上的狐狸影子却有几分狰狞,俞秋生抬起兔头一看,就见他在张牙舞爪,站起身子后约有一个男人那样高。 “我当年教训纪素仪时你还没出生,可惜未曾看到我那时候的风采。他算什么?他顶多就是个……” “就是个什么?” 公狐狸一咧嘴,半个字没吐都一股脑咽到了肚子里。 原是他来了。 如今夜风穿堂,地上的雾气升腾起,氤氲了视野,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朦朦胧胧。就连纪素仪出现,也是如此。 他素白的衣袍上流光倾泻,月华流转,整个人像是冬末春初的雪,带着凌冽的寒意。那一柄长剑就在腰间,坠下的流苏微微晃动,空气里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细嗅之下有些许清寒。 这仿佛就是纪素仪来时的信号。 俞秋生抖了抖,爪子抓扯着公狐狸的皮毛,叫他疼的龇牙咧嘴。 “我同你说的话,原来都当做耳旁风了。” 纪素仪捏着她的后脖颈肉,提到面前来。 俞秋生耷拉着耳朵,遮住眼睛,四肢都团起来妄想着将自己与他阻隔。 “让你去采药,你却要出山。若是谋害了他人,这等罪过与你谋害同门的罪过一并罚算。”纪素仪轻声道,稍稍用了点力气,俞秋生顿时就从兽形又化为人形。 此回依旧狼狈,不过捂着脸,巴掌大的地方下巴尖尖,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跟原主极为不像。 伪装只是一时的,瞒不了一世。叫他早早地发现,早早地做了安排。纪素仪松开她的领子,扯散的领口再不勒着脖子,俞秋生大口喘了喘气。 她跪地不起,而身后的公狐狸早就溜了,见他如同猫见着了老鼠。 “师父。” 叫的这一声略带沙哑,嗓音有些许浑浊。 这人乌发凌乱,面如死灰,手指抓地,指尖都泛着白色。 “这一次能不绑我么?” 如同能窥见未来一般,俞秋生对上一次还心有余悸,久久得不到纪素仪的回应,她便小心抬头。 被阴影遮盖住,他人逆光,轮廓线条勾勒的流畅至极,站在她神情居高临下,半天不做声,像是在审视什么。 “你以为绑着你就是一种莫大的惩罚么?” 纪素仪捏着她的下巴,俯身缓缓道:“你没资格说这些。不过这一段时日我思虑良久,你若是要走丹师一路不是不可,只是我在此处造诣不高,你既占了她的身子,强当上了我的徒弟,自不能太差。” “东洲的阳清山丹师最为多,四下世家水平都在中州之上。” 俞秋生似明白了他的意图。 “师父要送我去阳清山。” 纪素仪不置可否。 …… 浮空岛上千百年都是老样子,俞秋生后来被他带了回来。 飞掠过阳虚派的山门,俯视身下的长阶,夜间浮在空中的萤火像是星河坠落所留下的痕迹。门派里的楼阁院落都掩映在与郁郁青青的草木之中,晚间有宵禁,除却一些巡山的剑光,一片沉寂。 她似乎是好久没有到予生殿,望着纪素仪的背影,俞秋生犹豫再三推说要去自己的偏殿换身衣裳。 想起今日被百里珩看到的样子,俞秋生忍不住又尴尬起来。 而纪素仪轻挑起眉,有些许意外。转身将她这仔细看过,只是眼神深邃,仿佛能看出她里面裤子短了一大截一般。 俞秋生握拳抵在唇畔咳了几声,再次询问: “可以么?” 纪素仪敛袖,视线移到了她腰下,皱着眉道:“你说呢?” 第17章 俞秋生忙不迭跑出去。 原主的偏殿空空荡荡,墙上挂着的剑被人收回,整一个望去,东西少的可怜。她在衣柜里翻了翻,全是一模一样的衣裳,俞秋生便换了条裤子。 卖紫心苗的灵石如今都还揣在她这,不过看纪素仪这样子想必她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从窗外涌进的流云肆意流淌,她叩了叩门扉,那扇雕花漆红的殿门便开了条缝。 纪素仪立在桌案前,同以前一般无二。 光影明灭,衣角因风浮动,而人如玉。 他抬眼,见她收拾的齐整,这才道:“如今天未明,趁着时辰尚早,你随我来。” 俞秋生不明所以,呆呆见他提剑从身边而过,拂面的淡香有些许醉人,衣摆上绣的暗纹似是又换了花样,从未有如今见的这么清晰。 “愣着做什么。”他头也不回,再往前就是浮空岛的边缘了。 俞秋生一路小跑跟着,略有好奇,但强压着。 往常下去都是在殿前那棵云桂树的正前方跳下去,可今日纪素仪带她换了个方向。后山溪流潺潺,紫竹千竿,远望似能瞧见云海翻腾中的另一座山峰轮廓。 “师父我们去哪?” 俞秋生止步于溪流尽头。 它从边缘往下倾斜,白练三千,如同悬在空中的瀑布。 纪素仪淡淡看她,这一次依旧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她推下去。那一刹的失重感袭上心头,俞秋生瞪大了眼,差点呼吸不过来,空中四肢乱划,勉强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风声呼啸,满头青丝散乱,纪素仪盯着她慌乱的神情,不知过多久,伸手垫在了她的腰后。 -- 第27页 随之往下一沉,换了上下位置,俞秋生靠在他胸口望见下方的景色。 雾散尽的那一刻星河重现,骤然的失重感消失。 俞秋生看着他领口上的纹路,忽问道:“这是您的灵兽?” 身下载着两人的银白大鱼在空中翻腾。 纪素仪放开她,晚风拂过他鬓角的碎发,沉静的面上神情毫无波动。而被他忽略过的俞秋生自己咽下那点尴尬,想着他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不说,那就应当是的。 她低下头,越来越近的长河波涛汹涌。 俞秋生:“我不会游泳。” 纪素仪便扣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摁倒了自己怀中,刹那间波涛在即,微凉的水流漫上人身,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将人吞没。 水流带来的压力慢慢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俞秋生还紧紧贴着纪素仪,使得此人不得不用些力气将她剥离开。 “睁开眼睛。”他吩咐道,将她扯入水下的一处洞府之中。 只见洞府之上书着“剑窟”二字,浓墨写就,圆润清媚。与他一贯的字迹不相符,俞秋生这时候以为是他师父或者哪位前辈的地盘,进去的小心翼翼。 中途有小气泡从她嘴边溜走,但俞秋生尝试着呼吸,震惊了!她在水下竟和陆上无异。 “进来。” 纪素仪推开一块巨石,火光照亮四周。海草枯萎,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焦炭泥灰。当中的剑炉大抵是有些年代,随着里面愈演愈烈的碰撞声,险些就要四分五裂。 俞秋生捂着耳朵离得远远的,像极了她看到街头老式爆米花机一样,就等着轰的一声。 纪素仪侧身:“你躲那么干什么,过来。” 俞秋生挪过去。 约莫有一盏茶功夫,他掐指算了算,割了她的手腕接了一碗血。 俞秋生歪着头,指尖打颤:“这是必须的吗?” 捏着她的手,纪素仪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大抵是怕的要死,手一个劲地往回缩。杏眸里眼神闪烁,手背上的青筋微显,伤口处血液正汩汩留到碗里。 细腻的肌肤温热柔软,他那一刀挥的快,叫俞秋生来不及反应。 乌黑的发丝柔顺地贴着她的面颊,嘴唇很快也咬出血,纪素仪从来不知修仙之人会这般。 “既然害怕血,何必夺舍?修仙之路满是腥风血雨,如今才破了一个口子,哪日若是你七窍流血了,岂不是活活先将自己吓死。”他难得笑了声,也是带着几分嘲讽意味。 俞秋生摇摇头:“放别人的血我怎么会害怕,只是刀落在自己身上,有一刹那的痛苦。” “归根究底,是我怕疼。” 眼见着碗满了,俞秋生赶紧道:“满了满了。” 纪素仪不为难她,松手去往剑炉那一处,将这碗血加入,浇灌在那一柄黑色的长剑上。玄铁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俞秋生感到头皮发麻,撕了一小块裙摆把伤口包好。 “那把秋水不认你,如今已经尘封在匣中。这把剑才铸十年,配你却绰绰有余。往后丹师之路使剑的时候少。赠你一把剑乃是因为俞秋生曾是个剑修。” 他转身,黑漆漆的眼眸里映着火光,遮挡住眼底的深意。 “你往后乃是丹剑双修,要花费更多功夫磨炼。” “我不知你是否如同她一般。” 白衣耀眼,立在她面前,俞秋生听罢对自己几斤几两实则太清楚了,想了想表态:“我会努力的。” 他仿佛又笑了。 …… 属于俞秋生的那把剑在一个时辰后出炉,老旧的剑炉承受住长剑即将迸出的撞击,剑窟当中热意升腾。 俞秋生擦了擦额前的细汗,亲眼看着那一柄通体漆黑、剑柄雕刻九莲纹的长剑飞落到纪素仪面前。 没有秋水剑那样蓬勃的灵气,拿在手里略有些许沉。 他低头看着剑身上的纹路,跟从前练出的几把无甚区别,掂量一番后交给了俞秋生。 “取个名字。” 她激动地搓了搓手,思来想去才道:“发财?” “富贵?” “荣华?” 俞秋生就是这样的庸俗,以至于纪素仪又用了一种新的视角来看她。 他掸了掸衣袍,将剑鞘也递过去,道:“随你。” “那就叫富贵。” 没有一点美感,甚至有些许糟蹋,以至于赐名后这把剑久久才有回应。 “灵剑是不是不高兴?” 纪素仪不语,已走在她前面出了剑窟。 夜间水里一片昏沉,方才剑窟里的动静惊扰了附近的一些小鱼,他那只银白的大鱼守在外面,嘴里啃食了几棵水草。 连载的书里作者没有来得及交代纪素仪的灵兽便断更了,以至于她一直处于未知状态。 “这是?” 他摸摸鱼头,想了想道:“鲲。” 俞秋生便猛然想起了曾经在高中支配她的《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久违的记忆从脑海里涌现,她将其左右看了看,但在纪素仪的手下它就跟狗一样,居然还会摆尾巴! “鲲的性子很温柔么?” 话音刚落,这条大鱼便吞了几条小鱼,有的半截尾巴还在嘴外。咀嚼的声音格外突兀。那双黑溜溜似黑珍珠的眼睛眨了几下,仰头将嘴里东西吞了下去。 -- 第28页 俞秋生:“!!” 她睁大了眼,那一时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兽,手足无措。 纪素仪似笑非笑,收回手,拿帕子替它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动作轻柔。 “你说呢?” 俞秋生呆若木鸡,最后被他一把用身后背着的拂尘扯到鱼背上,破水而出。 夜风一吹,潮意明显。她又抖了抖,发丝在滴水,面容苍白。 衣衫贴身,纪素仪便临时教了她一个术法,关于如何使得衣物干燥。俞秋生掐诀时才见手腕上绑着的布条被血染红,沾水后晕染开有淡淡的锈味散出。 纪素仪半阖着眼,默了会将其慢慢拆开,当中的皮肉没有止住血,接触空气后那一刹的凉意惹得俞秋生缩了缩脖子。 他将她定住,重新敷药。 沾在指尖的血珠滚落到掌心,俞秋生疼的闭眼,未曾见他舔舐的一面。 唇舌尝过这样的滋味后纪素仪久久不动。夜风吹动衣摆,萤火起起落落,穿过一片云彩,他忆起自己当初收徒的第一夜做了什么混账事情。 那是在弑师之后不久。 …… 低头看着她,纪素仪拂过伤口,声音低低,道:“你不能受伤。” 俞秋生还以为他要关心自己,当下客气:“您说的是,我努力努力,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自要好好保护。” 她浓密的眼睫随着说话微微颤动。顶上的月光洒落在身,衣衫还未干燥,纪素仪视线滑落。 此时瞧得更为清楚,他皱着眉,替她将领口往上拉拢。 俞秋生:“……” 她睁开一只眼睛,纪素仪垂眸问她:“还疼么?” 手上却掐了个诀,在教她之前先一步弄干了衣裳。 他嘱咐俞秋生:“修仙之人,衣冠要齐整。” 她心头怪怪的,到底也点点头:“您说的是。” 与方才一般客气,拢好领口,遮住那一片晰白肌肤。 …… 浮空岛在剑窟百里之外,水波底下,这些年纪素仪唯独来此频繁。两人原路飞回时远远地听见青容峰方向的狐狸嚎叫声音。 凄凄惨惨。 纪素仪不为所动,白衣翩翩,闭上眼眸开始养神。 俞秋生长叹。 她身下的大鱼鳞片光滑,叹声未止,鲲在云海里一个颠簸俞秋生就直直往下滑了去。几乎是来不及反应,惊呼脱口而出。 她:“啊啊啊啊!” 可纪素仪坐在鱼身上,被惊扰后却抬眼静静看她往下坠,眼神沉沉。 视野里的冒牌弟子乌发白衣,像是夜间的昙花,来他身边短暂至极。 也不知想了多少东西,他在最后一刻才大发慈悲地默默鱼头,方还一心向上的鲲陡然间光华耀眼。 坠落中的俞秋生看到那一团光散开后如同萤火朝她涌来,以至于圆睁的眼眸里盛满点点碎光。 第18章 纪素仪将她接住带了回去。 下半夜俞秋生在被窝里抱着那把剑心有余悸。 将头盖住,她问灵剑富贵:“师父是不是厌恶我?” 富贵剑抖了抖,此外没有任何表示。 俞秋生愁眉苦脸,抓着头发极为懊恼:“大抵纪素仪就是这样的性子。” 月光微弱,被纱帐滤过一层,最后仅余的光芒像是河里的水波,人浸没在当中,心随之起起伏伏。 纵然纪素仪抓住了她,可俞秋生清清楚楚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就像是在捡垃圾。 一夜过去,俞秋生第二日顶着黑眼圈到了予生殿听命,若是纪素仪没有事情吩咐她那就回来补眠。可一大早的推开那扇殿门,谁知道当中空空荡荡。 往常时候纪素仪想必都在窗边的案前煮茶,茶香四溢。 “师父??” 俞秋生在殿里找了一圈,一个鬼影也未见着。 空荡荡的浮空岛上日光温柔,霞光晕染了大半的云絮。她从未踏足的剑阁中被破坏的彻彻底底。 不过树木掩映,她坐在门槛上看也看不见。 纪素仪出来时满身狼狈,眼神冰冷,扶着门,日光落在他身上,温度都降至零点。 他果真不能见俞秋生的血。 那种味道,说到底有些奇异,像是一种毒药,沾染上一点便会迫使人产生更贪的想法。他非正人君子,若是把控不住将人杀了,便犯了大忌。 …… 从剑阁到正殿,未靠近纪素仪就感到了俞秋生的存在。 玉石铺就的长廊上那一抹人影格外窈窕。 他停住脚步,绕道换了身衣裳才从窗跃进。 未几,殿内有人在咳嗽,俞秋生猛然惊醒,一回头,发现纪素仪在看她。 面色同她一样苍白,半边脸逆光,轮廓分明,一身白衣如旧,细看之下则有些许不同。 俞秋生过去拱手问好,端的是客气礼貌态度,任谁一看都觉得不错。 “师父安,早上来时不见您人影,还以为您有事去了。” 纪素仪垂眸:“来的这样早,昨夜本以为你受惊了,今儿要放你一天假。” “既这般无恙,你在路上想必适应的极快。” 他撇开视线,俞秋生嘴上的口子还在,灵气凝滞之后身体恢复不及一般的修仙之人,看着格外的孱弱。 这样的孱弱,掐死是很容易的。 -- 第29页 俞秋生看他烧水煮茶,坐在一旁忍不住就问:“我一个人上路去东洲?” 东洲大地剑修不多,早年的时候他曾去过。 纪素仪回想起那年的一幕幕,过于久远而难以辨别善恶,眼神中开始有些许迷离。 茶香将心魂勾回,他半晌才看了俞秋生一眼,淡声道:“阳虚派大大小小的事务要我过目,不可私自离山。” “剑已赠你,一路皆靠你自己逢凶化吉。这未尝不是一个锻炼机会。若是你死了,只能说你我无师徒缘分。” 俞秋生:“……” 纪素仪:“去东洲的路线都在这里,这一路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隔着氤氲的热气,又从袖中取出一页纸。 纸上的路线歪歪扭扭,俞秋生为难道:“我不能飞过去么?” 多么省事。 手里的灵剑蠢蠢欲动,她咽了口唾沫,当即抽出半寸。 “中州到东洲这中间隔着一道屏障,便是你想飞,到了那一处也需走过去,穿过凡人的国度,再从魔界跃过。”纪素仪对她存有质疑,最后道,“我送你到丰都,届时你要自己想办法。” 他在纸上指给她看,丰都就在六百里的灵璧。 “行吧。” 这一声应的有气无力,俞秋生托着下巴,一脸沮丧。 书里面女主一出去可是师兄师弟簇拥着,路上就没个寂寞的时候。到她这里,大抵是女配的缘故,一切都是这么的艰难。 “若你遇害,念在师徒一场,我会替你收尸。”纪素仪最后这般道。 俞秋生那时正要出殿门,未曾回头看到他饮茶的模样,像极了。瘾。君子。袅袅的雾气里,眸光潋滟,唇色染红,三分的邪气,全然不似他以往的克制。 …… 俞秋生修整一两日,而后就要上路,临行前她摇摇晃晃御剑去了青容峰,凭着最后一点良心把赚来的灵石跟公狐狸对半平分。 那是夜晚,草甸上他。引。诱。了一群小灵兽为他唱歌跳舞,小师弟叶清送给她的兔子则被当成了垫背。月下欢声笑语,好不自在。 俞秋生一出现他就发现了。 “秋生宝贝!我的灵石!” 尖细的嗓音毫不遮掩他对那种蓝莹莹石头的喜爱,像颗棕红色小。炮。弹冲了过来。 俞秋生:“我们对半分如何?” 公狐狸摇头:“四六。” 他笑吟吟地跟她解释:“这东西是我地里的,钟鼓市里我还替你交了押金,一路都是我来指点你,怎么说都要多一份苦劳,你说是不是?” 俞秋生捧着灵石,见他那双绿眼睛在发光,故意逗他。 “我六你四。” 他立即竖起耳朵,爪子搭在她的大腿上,就差没有抢了。 “俞秋生,做人可不能太贪。” “古往今来,多少人死在这一字上。你不能变坏了。” 公狐狸煞有其事道。 俞秋生掩嘴,笑了几声将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弯腰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公狐狸最懂人情世故,当下也张嘴一笑,四爪落地。 “我是木沉香。且瞧你这话说的,我们自然是朋友。这儿这么多仙草,届时都卖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岂不是任由你想。咱们一块儿玩乐。” 归根究底,他就是想要将这一片草薅光了,至于朋友,多来几个不妨事。 俞秋生摸了摸他的大脑袋,有些唏嘘。 “可是我要走了,临走之前我还记得要把灵石分给你。像我这样的人少见罢。” 木沉香肃然点头道:“今天就见到了,可你要去哪?” 俞秋生把掌门给她画的地图拿出来,指着说:“看见了么,东洲大地。” 狐狸探头,眼珠子一动不动,望着那个点似想起什么,尾巴都停住了。 “今日动身?” “一个时辰之后。” 他嗯嗯了两声,当下就请俞秋生到他窝里做客。狐狸窝在一个树洞里。那棵树少说有上百年的年岁,当中垫了枯草团的窝,周围散落一地骨头。 “好宽敞的一居室。” 俞秋生点评,只是下一秒就被他拖了进去,用枯草盖住。 未几洞外的草甸上落下一个小姑娘。 一身红衣,生的娇俏可人,公狐狸木沉香认出了她。 第19章 涂秀秀深夜造访,公狐狸自是好奇,由于洞内空间不大,一人一狐就在外面交谈了起来。 野旷天底,涂秀秀把她准备的一些礼物先从储物囊里拿了出来。 摆了一地,公狐狸不明白她求的是什么,客气地问了声。 望着满地的低阶仙草,涂秀秀轻声细语道: “打搅了,听闻您这里的紫心苗最多,我想要摘一把带走。这些是见面礼,不成敬意。” 她样貌年轻上佳,照理说是不需要的。 木沉香便问:“紫心苗是用来研制驻颜丹,你这么漂亮年轻,是给哪个姐姐的么?” 涂秀秀不好意思笑道:“让您看出来了,燕云峰的刘师姐这一回外出叫妖兽伤了脸,紫心苗修容效果极好。咱们找遍了青容峰,最后才知道您这儿最多。恳请前辈行个方便。” 木沉香明白过来,将这前后都转悠一圈,带着涂秀秀看过那一片被薅光的草后撒谎道:“这草被一只灵兽吞吃了差不多。早知道如此我就给你留一点。” -- 第30页 他从狐狸窝里叼出剩下的一棵,为难:“这本是想来年做草种,不过看在你懂礼的份上这个就给你,赶明儿我再去山里犄角旮旯地方找一找。” 木沉香一边说着一边竟就手脚利索地将她的礼物都搬回狐狸窝。 留下她在外竟也就不出来了,探出大尾巴摇了摇,算作道别。 涂秀秀立在树下,瞧着油光水滑的毛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纤细的手指轻轻顺过,俯身道:“多谢前辈了。” 公狐狸:“……” “里面有您喜欢的烤鸡。” “你怎知我喜欢?” “前辈是狐狸,小狐狸都喜欢这些。” 她肤色晰白,不同于俞秋生的那股苍白孱弱,而是一种健康焕发着生机的感觉。这般俯身下来,脖颈修长,锁骨精致。她看着那个树洞,最后一笑。 而俞秋生在枯草里埋着,听声音心里便是一阵沉闷感。 待她离开公狐狸将人扒拉出,拾掇她一起将涂秀秀送来的礼物都拆开看看。 彩纸木盒里装得多是吃喝玩乐之物,小小的狐狸窝里充斥着食物的气息。大抵是摸不准他的口味,涂秀秀将酸甜苦辣咸这些味道的都送来。他兴高采烈地尝了几口,同俞秋生道:“这个小姑娘怪讨人喜欢的。” 她吃了烧鸡的腿,修仙之人辟谷,她这一年多没怎么好好吃这些,如今咬在嘴里说不出话。 木沉香拍了拍俞秋生的脑袋,笑嘻嘻道:“好吃傻了?” “可惜我不喜欢。” 他舔了舔爪子上的毛,扯了另一只腿塞到嘴中。 “为什么?” 木沉香说:“喜欢她的人多,我就越讨厌她。” 俞秋生嘴角一抽:“那我呢?” 他斜眼看过来,一拍大腿:“喜欢你的人少,我自然就喜欢你。” 什么逻辑? 俞秋生摇摇头,嘴里道:“你喜欢没有用,之前打她的事情门派上下皆知,关我十一年的禁闭。等我出来不知道要被黑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连带着你大家都讨厌。” 可听她沮丧的口气,公狐狸木沉香眨了几下眼睛,问她:“你当真动手了?” 俞秋生来时已是审判的时候,不在事发当场。 她说:“应该是动手了,她那时胸口都是血花。” 木沉香笑了声,意味不明,斜躺在那儿吐骨头。 “你自己动手该记得清清楚楚。” 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划过一丝的猜疑,末了望到俞秋生被辣哭的样子,他将窝里藏着的果子都翻出来给她送过去。 荔枝放大版,拳头大小,一剥壳就能看到白花花的果肉,咬在嘴里甜蜜蜜的汁水要甜到心扉了。 “你在哪摘得这么大荔枝?” 俞秋生整个人都要化掉,眯眼声音都随之软化。半张着嘴,指尖湿漉漉的,一双玉雕出的手捧着果肉像是松鼠一般。 木沉香托腮,稍有疑惑:“荔枝?” 爪子搓了搓这东西,他说:“这是离恨果。” 俞秋生想着大抵是修真界,可能是相似的果实,跟仙草一样,于是就道:“有什么效用吗?” 视线落在她坟起的胸口上,他尾巴这会子摇的欢:“丰胸。” 俞秋生:“!” 这一口差点没噎死她,咳了咳,她见时辰不早,吃喝过后也不能久留,于是片刻后离开。 离开不忘替他丢积攒下来的骨头,是以纪素仪找到她时俞秋生正在就地掩埋。 俞秋生才挖完坑,还未盖土,往后退的时候嘭的一声撞到了他。 她先是一怔,摸到身后的窄腰顿时头皮发麻,因那腰上还配了一把流光剑。俞秋生的身子要比脑子反应快,立刻回头弯腰行礼道歉。 “师父对不起。” 袖子里搓了搓手,大脑不受控制地想,为什么纪素仪的腰是这般的细,劲瘦,摸上去热乎乎的。 盛夏的晚上闷人的紧,俞秋生慢慢就憋不住脸上的燥意,自己咬着下唇不敢抬头。 她似乎还撞到了他的胸膛,有些硬,氅衣上的玉石则略微硌人了些。 “抬头。” 于是纪素仪看到一张涨红了的脸,镶嵌着一双澄澈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是干错了事情,等着他降罪。 他半阖着眼帘,决定放她一马。 “该上路了。” …… 俞秋生这是头一回站在流光剑上,纪素仪这次没有坐在鲲上。他带着她从云里穿过,眨眼间就是百里之外。 流光剑灵气极为充沛,白光裹挟着她,便是风如刀刃也丝毫无法伤她。 俞秋生在他背后,视线一寸一寸打量纪素仪,仗着他没长眼睛,思绪开始飘了。 他有一米八么?为什么总穿白衣裳?到底有多强呢?能透视…… 只是待她发现前路之诡异时纪素仪已然拔出她的那把富贵剑,将挡路的阴云砍破。 方才的白云消散的无影无踪。空中电闪雷鸣,俞秋生腰间一沉,原是他将剑插了回去。 宽衣大袖里灌了风,猎猎作响。 “师父怎么了?”俞秋生捏着衣角,眼里干涩,闭着眼睛揉了会。 纪素仪却揽着她的腰,纵身一跃。 从即将要包裹住两人的阴云中坠下,滋滋作响的电流 不时在耳畔响起。 他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低低沉沉,没有少年的清朗,是一贯的冷漠。 -- 第31页 “有人要夺舍。” 第20章 夺舍讲究的乃是天时地利人和,如今让纪素仪遇上了,可谓只有地利。 他带着俞秋生落在一处偏僻树林中,流光剑如一尾银鱼,紧随其后,袭来的剑气吹翻了周遭湖边的柳树。 俞秋生捂着自己的裙子,发丝凌乱,眼睛睁不开。 而搂在她腰腹上的手移的快,不过转身的功夫纪素仪已经飞身掠到一里开外。 身影矫捷,风里又轻若无物,飘逸至极。 俞秋生大致估摸着他追去的方向,在后一路狂跑,像极了八百米体测时的拼命。 她这时候难顾形象,可冲进了凡人市井中步伐便生生止住。因为人群就像是沙丁鱼群,进来容易出去难。 俞秋生抬头望前,踮着脚也瞥不见他那快如闪电的影子。 鉴于此处人多难以御剑,她挤了半天才从一个巷子里寻到一条通畅道路。 低矮的平房连成一片,道路泥泞,早先来了场暴雨,现下从这而过,俞秋生的鞋面都弄脏了,她提着裙子往前走的艰难。 巷子尽头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之下,耀眼异常,来来往往的人穿着粗布短褐,市井烟火气息浓厚。 大约有一个时辰,俞秋生才在一处荒废的府邸跟前找到纪素仪。 少年师尊站立在日光下,白衣翩跹,远看像棵小白杨,近看像个大冰块。流光剑已不在身侧,俞秋生过来时纪素仪没有任何动静,双眼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神情专注。 “师父。” 纪素仪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手指抵着唇,示意她不要说话。 热风如浪,一阵一阵过来,门前挂着的两个破旧西瓜灯终于坠落,激起一地黄尘。许久,他上前一脚将门踹开。 门跟纸一样,轰的一声,俞秋生忍不住缩在他后面。 里面的血腥味着实浓郁,饱饮鲜血的流光剑从仪门飞过来,周身缠绕黑气。纪素仪握住剑柄,顿时白光大作。 剑气四溢,充沛的灵力灌入,直将那股邪气压住,而后刺入平地,刹那间一个结印浮现在院中。 花纹比俞秋生目前看过的大部分都要复杂诡异。 “这就是书中的邪印,如今看来,不值一提。”纪素仪淡淡看着那个印记被他震破,回头叫住呆愣的俞秋生,“进去看看。” 是不容拒绝的口气,容不得她讨价还价。 她咽了口唾沫,到底是不情愿地点头:“进去就进去罢,师父在我怕什么。” 只是说出来更像是安慰自己的。 纪素仪微皱着眉头,俞秋生看出他的不悦,立马往里跑,手里抓着她的富贵剑心跳如擂。仪门后的正堂里生了好多蛛网,灰尘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金光,树木花草没有约束,生的茂盛青郁。 她脚步声如此大,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身白衣闯入这阴气沉沉的宅子中,似乎还惊扰了暗处的活物,一声尖锐的猫叫之后顶上的房梁忽就坠落下来,俞秋生只来得及抬头,下一秒就给压的死死。 修仙之人都在练气期是锻体过,要不然她可就给压死了。 俞秋生趴在地上喘气,感觉腰断了。纪素仪抽刀斩断附身在朽木上的精魅,把她拎起来,手掌一寸一寸摁过她的脊背,最后道:“断了。” 俞秋生疼的要哭,原本还是憋着的,岂知会听到这样的诊断结果,一下子没有忍住,捂脸大哭。 “呜呜呜呜送我去看医生。” 声音哽咽,哭的确实可怜,下巴尖尖上泪珠子接连不断往下滚,打湿衣襟。 纪素仪面无表情将她放下来,转了几圈。 “好了。” 俞秋生哭声一滞,立马扭头看自己的背,纤瘦的背上留有梁木上的灰尘,他的手掌扶着,温热而厚实。 “这么快?” 她顶着哭红的眼睛,好了一会儿便又呜呜起来:“您别骗我了。” “若是真断了,如今你不但站不住,而且已经动也不能动了。”纪素仪笑了声,翘着一边的嘴角,似在捉弄人。 短短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俞秋生就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她挪了步子,为他让路。 少年提剑将周遭所有阴气甚重的物件都砍了个稀巴烂,不留任何情面,走哪毁哪,留下一地狼藉。 “就是这里有人夺舍么?”俞秋生问。 “嗯。” 只不过招来用以蔽日的阴云挡了纪素仪的路,惹了他下界查探。 过了二堂,最后三堂里一切整洁,不见任何灰尘。比起前院,这里明显就像是住了人。莳弄的花草上沾了血,而先前被流光剑捅过的人一动不动躺在他画好的阵地上。 夺舍的邪术已然进行了一半,地上躺着的人死不瞑目。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生了蛆,夏日炎炎,等俞秋生看见时长长的白蛆已经顺着他的裤脚往外爬。 “他想夺舍活的更长久一些。”俞秋生猜测。 纪素仪不信,歪着头,走过去将他的头给踢开,如同踢皮球,头撞到墙就炸开。血水四溅,蛆虫炸开,纷纷往外爬。 俞秋生恶心吐了,躲在纪素仪身后不争气地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这是做什么?” 纪素仪低头在看阵法纹路,略微一解释:“流光剑所斩的乃是一具凡人尸体,并非夺舍之人。” -- 第32页 俞秋生眯着眼睛,不忍继续看下去,索性别过头,看门窗上的雕花。 “这么说,真正的那位跑了?这凡人尸体怎么这么的……恶心??” 纪素仪指尖沾了一点阵上血迹,低头看过嗅过之后眸光沉了沉。 “他早有预谋,准备充足。这具尸体想必是从义庄偷来,养在屋内,以蛊操控,而这些蛆虫则是来恶心你这类人拖延时间,其实无任何毒。” 纪素仪说罢擦干净手,丢掉帕子走到屋内寻找蛛丝马迹。 而俞秋生则蹲在地上嘟囔:“那这个人太坏了。” “岂止是坏,这是破坏六界规则。” 他从另一扇门出来,手里拎了一只死猫。方才俞秋生听到的那声尖锐猫叫大概就是它叫的。如今死的透透的,死状骇人。 “我许久未杀人,如今流光都钝了。” 纪素仪低着头,屋檐下他静静道,半点看不出弑杀的性子,甚至还有些温和无害。 俞秋生结结巴巴:“师父你……这么厉害(狂)吗?” 第21章 纪素仪没有理会,手上的死猫也丢到阵法之中,一切彻底销毁。 而俞秋生在廊柱之后,眼见着那一块被夷为平地,眨眼间的功夫,尘埃蔽目。 夺舍本就不是个光彩的事情,六道得而诛之,纪素仪不除将来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暗地里施行此法的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这是穿书,应该跟夺舍有少许不同,或许纪素仪察觉出来,这才留她一命。 俞秋生:“师父还要找那逃了的始作俑者么?” 纪素仪擦着流光剑的剑身,撩开衣摆坐在堂前的台阶上。附近的卷棚顶爬了大片月季,这个时节开的格外妖艳,碗大小的花儿点缀在绿叶当中,美不胜收。方才那般凶猛的剑风都未能摧残,想必这一片月季已然成精了。 俞秋生鼓起勇气坐在他一旁,舔了舔干燥的唇等着他回答。 剑身光洁如镜,映出他清隽的容貌,鸦青的眼睫翕动,半遮住眼里的墨色。 纪素仪抬眼看了看这个徒弟,反问道:“既然遇上了,怎能再给他活路。” “要杀,便要赶尽杀绝。”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说不上多么轻柔。 俞秋生吸了口气,而后赶紧点点头:“您说的是,既如此,那咱们去丰都的事情暂时是要搁浅了。” 纪素仪从袖中取了一只月白荷包,淡淡道:“去找间客栈。” 修长晰白的手指捏着那个小荷包,与他一贯的风格并不相称。修仙之人随身还带着凡间钱物,委实少见。 单她不管这么多了,总之能先离开这儿那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毕竟宅子里太过阴寒。 俞秋生从那一片月季花前走过去 ,顶着烈阳难得感到头脑晕眩。谁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忽就眼前一黑。 地上都是尘土,倒上去算不得多疼。 俞秋生最后一眼望到了湛蓝的天,四四方方的院里冒出绿叶红花,绚烂的像是在春日,涌上来的寒意却像是在三九隆冬,她手放在胸口那儿,痛哼了几声。 风止,白衣少女倒地不起,仰卧在地时像是一具女尸。 一头青丝衬出惨淡的面色,纪素仪默了一瞬,而后视线投到那一片月季之上,眼里若有所思。 “方才留你,原是看在你是妖身,还算安分守己。” 他除这类小妖连流光也不屑使用,拔出俞秋生的那把富贵剑先是斩断几根枝叶试剑,掉地的花朵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花妖痛苦的。呻。吟。 日光西移,纪素仪用剑慢条斯理地将这一整片的月季都削断铲除。他似乎从不懂怜香惜玉,看着繁花落尽,最后从那一片狼藉中挑出花妖的灵体。 活生生从花叶中剥离出来,尖叫声也随之变大。 暴露在日光下的女人如她本体一样生的妖娆,不过衣不蔽体,嘴角带血,如今怒视纪素仪。 这样偏僻的凡间的花妖大抵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无处可藏、无处可躲之后仍旧在负隅反抗。 “明明是阁下多管闲事!” 纪素仪歪着头打量这个妖,轻轻笑了。那一瞬间像是昙花乍开时的美丽,掩去了身上带有的戾气,有种特别的亲和。 他说:“我从不多管闲事。” 花妖冷笑:“院里好好的,却被不速之客打搅。我们并未将你们如何,谁知阁下还大言不惭,说要斩草除根,这不叫多管闲事么?” 剑尖猛抬起她的下巴,纪素仪半跪在她面前问:“你知道夺舍二字怎么写吗?” 花妖木着脸,一言不发。 他手腕微动,那剑尖便刺到她的灵体中,带来一股痛感。 纪素仪耐心耗完了,敲她三下,最后道:“既然是个知情人,如此便不能随意放过你。方才你对她做了什么。” 少年黑漆漆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温度,手中长剑还在刺,痛感随之放大,简直让她生不如死。 “一点毒,死不了人。”她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格外沙哑。 纪素仪:“哦。” “那是什么毒?” 花妖故作糊涂,抓了抓头发,翘着嘴角天真道:“奴家以为阁下和这个姑娘是一对,想要帮帮你们二位呢。” “我和阿叶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用一点毒,确实要不了人的性命。阁下尽管放心。” -- 第33页 花妖尾调上扬,有种说不出来的嘲讽意味。 纪素仪不喜,刺了她一剑,动作狠戾。 于是这花妖强装出来的姿态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灵体在浑身打颤。 流出的玫红血液散发着月季芬芳。 “一时嘴硬,有的是法子治你。” 纪素仪微笑,踹了她一脚,将人踹回本体之中,将那一朵开得惨败的月季结了个印,揣入袖子里。 而回身看着地上的俞秋生时,他神情复杂。 …… 清水镇上最大的客栈不过只有三层楼,午后人跟狗都没精打采,掌柜摊在竹椅上看账本看睡着了。 还是狗警醒些,叫声将其唤醒。 他睁开王八大小的眼睛,见门口进来个外乡人,他怀里抱着个姑娘,气质出尘华贵,看打扮应该是个道士。 可道士是个出家人,怀里报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掌柜还在愣神期间,纪素仪已经到了面前。 他要两间客房。 下午的客栈大堂冷冷清清,掌柜算了钱亲自把人带到位置,一路想找些话聊聊,奈何纪素仪过于冷淡,碰了一鼻子灰。 “有什么吩咐客官尽管说。” 不期望他有回应,掌柜客套后就想赶紧滚到楼下睡觉,是以肥硕的身子跑起来灵活异常。 橘黄光线从顶楼的天窗照射下来,水缸里荷花半开,洁白淡雅。 纪素仪瞥了眼,侧身把俞秋生抱了进去。 客房都是一样的摆设,虽然干净整洁,但他还是用了一遍清洁术法。 好多年不来凡间走一趟,开了窗后涌进来一股暖风吹散了他身上的那股浓郁月季香气。床上躺着的俞秋生这时候还在昏迷,纪素仪肆无忌惮地将她翻来覆去检查一遍。 他曾经确信俞秋生是夺舍的,但细细观察下来则与传说还有一些书籍记载有所偏差。 夺舍多是以抢为主,主谋阳寿将尽,借旁人的身体还阳。其中寻找一具合适的身体至关重要,这具身体要与自己的命格、生辰、体格等等无一不配对。茫茫人海中找上一个较为困难。而先前的俞秋生在浮空岛几乎都在闭关,他不懂现下的俞秋生是怎么找到的。 再者,现下的俞秋生无论是实力还是意识都要与从前那位差上好多,夺舍没有任何可能。或许在她夺舍之前,原主就已把她杀掉。 纪素仪支着手,视线从她的五官面容一寸寸扫下来,前额光洁饱满,琼鼻樱唇,而眉眼精致,端的是与从前无二的样貌。 未几指尖探到她的耳后、脖颈、下颌附近磨蹭。 但皮。肉。都没有黏合之处。 指腹蹭到细腻的肌肤,带着温热感,也告诉他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是捏造出来的假货。 他目光晦暗了些许,似乎就找不到这具身体的破绽。 身后的光线被垂下的竹帘挡住一半,上头映了他的身影。原本坐着的少年俯下身子,趁着她还在昏迷之中,指尖又往下滑落,探入了平整的领口当中。 银线绣的缠枝纹微微折射着光,盛夏燥热,衣衫如人意愿,也清简了几件。 第22章 俞秋生醒来已然是黄昏。 视野一片模糊,仿佛回到了她从前八百度的视力。而屋里纪素仪站在窗那儿向外眺望,听到声响倒是回了头,神情淡淡。 俞秋生照旧先喊他一声,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来。 昏迷期间她脑子沉的厉害,只觉得身上有万千蚁噬,从皮肉钻到心里。现在则浑身冰冷,走路躯体都是僵硬的,像瘸了一样。 纪素仪牵着她的手将人领到窗前。如今是傍晚,暑热渐消,已经有人开始点灯,黄昏嫁娶,正待吉时。 俞秋生不明所以,他说:“夺舍的人,快来了。” 袖中取出的那朵花妖本体簪在她的发髻之上,纪素仪袖手靠在墙边,那样子在她眼里极为陌生。 俞秋生很有觉悟:“需要我做些什么?” 纪素仪摇摇头,而后替她整理好衣衫,轻轻道:“你不需要做什么,站在这儿,他会找上你。” 彼时俞秋生不知这是怎样的任务,初时还认为轻松而闲着来回踱步。那四四方方的小窗里满是夕阳射来的余光,在她身上镀了层淡淡的橘光,柔和至极。 半个时辰过去有雅乐响起,长街肃穆,说是成亲不若说是葬礼。抬来的新娘端坐在轿上,清风徐徐,掀起幔帐一角。 俞秋生看不见她的模样,只知道某一时刻自己背脊发凉。 那像是被猛兽盯上了,能够以绝对实力来碾压她。巨大的胁迫感使得她拖了把椅子坐下。俞秋生顺势扶正发髻上的月季。 只是她慢慢的迟疑起来,思绪在渐渐回笼。 她似乎没有梳过头。 四处找不到镜子,俞秋生索性将自己的长剑拔开,借着光洁如镜的剑身照看自己的头。只是好巧不巧,那一缕夕光忽被黑云遮住,顿时视野黯淡。 风涌来,她不得不抬手挡住眼睛,街上人声越来越大,灯一灭人群立马就慌了一阵子。吉时灭灯不是个好兆头。 听着那些声音俞秋生自己心里也慌,不过身子僵硬,还是端坐的姿态。 那扇门在她身后开了缝,有脚步声在靠近。 她知道纪素仪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俞秋生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 第34页 发髻上的月季舒展开花瓣,淡香拂面。她脑子骤然清醒。 与此同时肩上一重。 一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手背上黑色脉络交错鼓起,指尖没有血色。 她下意识地一剑刺过去,血肉穿透而发出噗呲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俞秋生扭过头看到了黑色的衣摆,缺失氧气后的大脑容不得她多做考虑,原来找上他是这样来的。 她扯了扯嘴角,手里的剑在搅弄,那力气愈发的大,却留有一丝理智。 两个人都在僵持,硬撑着,在顾忌,要不然他能一击致命。 “你的身体,很完美。”这个男人说,“原来的阵法被你师父毁掉了,那便将你做个补偿如何?” 俞秋生:“你怎么不动手,动吧。” 两个都在冷笑,这个房间原本该有第三个人才是。她看不到纪素仪的身影,这个时候外面的灯次第亮了起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纪素仪声东击西去了。 “你夺舍是为了什么?”俞秋生好奇问道,因他松了一丝力道 ,那把剑也停了搅弄。 “你配知道?你们砍了她,我要你们都后悔。”这个男人声音沙哑,说着说着,她感到头顶粘稠,血腥味随之弥漫开来。 他吐血了,血液顺着发丝往下滴,月季本体都被淹了,瞧不出的脏。 俞秋生没有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皱眉,浑身发抖,怒道:“你吐血不能扭头?恶心不恶心?你这种人渣不配夺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狗男人:“呕。” 他还在嘲笑俞秋生,手上力道又开始收紧。大抵是身受重伤的缘故,吐血后身子更虚了。 “什么话?” 俞秋生:“你毁我发型,我收你狗命。” 话未说完,手她里仅存的力气注在剑上,由于坐在椅子上的缘故,正好借此翻身。剑柄抵到了他的血肉,忍着脖颈的痛楚翻到其身后。他是强弩之末,巨大的痛苦袭来已然制服不住俞秋生。 黑暗中她一脚踹过去,伤口上重重踩了几回,尤为不过瘾,顶着一头血弯腰,左右开弓猛扇这个男人。 啪啪啪! “你就是吃的亏少,狗命太长,你存心找抽,脑子有坑!” 打人途中头上的花妖本体掉落,被她踩得稀巴烂。 俞秋生见他还不死,索性抓着他的领子问:“怎么不打我?方才能杀我怎么停手,你要招谁?” 他被打的奄奄一息,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在笑。 “我夺舍不是为了伤天害理,我想娶月季,可她是妖,我想给她一个人身。”他视线溃散,躺在地上血流成一滩,湿了衣裳,狼狈极了。 “今天本该是我们的婚事。” 他慢慢回忆着:“我们没有杀人,愿意提供身体的那个人是个小姑娘,要十两银子给她弟弟读书。月季给了她五十两。她心甘情愿的。” “我们做了那么多好事,就为了这一样一个愿望都不行,善有善报,去他娘的狗屁善报!”他捶着地,呜呜哭了起来。 俞秋生没有被感动,一面之词。 她不知道什么是月季,蹲在一旁也掐住了他的脖子。 “谁教你夺舍,阵法早已失传,遑论你一个凡人知晓。身上邪气如此之重,你想诓我?当我傻!” 这男人身上的伤像是纪素仪的禁制所致。 说明他悄悄离开之时乃是在屋里下了一重禁制,照他那样的实力,区区小怪无法进入,但这个男人又偏偏进来了。 俞秋生冷静之后心里了然。 他是故意的。 她喘了口气,用近视八百度的眼睛看向那扇开了的窗。 长街上灯明后娶亲的队伍已经离开,对面的屋脊上坐了一个白衣少年。暮光之下虽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可俞秋生知道,除了纪素仪也没谁了。 他见俞秋生望过来,便也起身了。 “你做的不错。” 略过她头上的血,纪素仪与她擦肩而过,打了个响指屋里就亮堂起来。 俞秋生身边躺着的男人被她打的半死不活,纪素仪饶有兴致地踢了踢他的小腿,道:“我高估你了。” 他悄悄的离开俞秋生,去了迎亲的队伍里,那具夺舍的躯体是找着了,不过魂飞走只留个空壳。若非是遮了脸,一眼就能看出奇怪来。 “学的像模像样,可内地里旁人是什么都没教你,使你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 纪素仪难得会同他解释:“夺舍的大阵一启,消耗的是你的寿命,寿命将近才会魂入那准备的躯体,一换一亡,才躲过天道轮回。” 俞秋生似乎是听明白了,也踹了踹他:“你被人骗了。你想为月季换躯体,可是她成了人你便死了,这还如何成亲?永远是天各一方。” 纪素仪淡淡道:“背后怂恿你的人是谁?” 男人喉咙里咳血,抬眼看着头顶的木板,想了想,却道:“你们把月季的本体砍了带到哪里去了?” 纪素仪抬眼,眼眸含笑:“这等小妖,我不屑去杀。” 那男人叹息了声,手蜷成拳,断断续续道:“是个从外地来的道士。那一夜……” 那一夜道士借宿在荒废的古宅里,撞见了里面的男人。他深更半夜在月季下睡觉。花妖忌惮于他的术法,不敢轻举妄动。 -- 第35页 是男人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偷他的东西结果被捆了起来。月季花妖也被打伤,难以化形。看出一人一妖两情相悦,他不知怎地竟然放了男人一马。 他坐在花下,一身道袍,风姿绰约。 “你想不想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生儿育女?” 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眉眼周正,全然不似歪魔邪道。 但他教了男人如何走歪魔邪道。 …… 纪素仪听罢外头看着外面的月光,抬手替他合上了眼睛。 屋里一片寂静,他白色的衣摆上沾染了些许花香,而后满眼道整个屋内,像是浸泡在了一片花海中。 俞秋生屏住呼吸,听到纪素仪问:“你头上的月季呢?” 然后看着她脚下,缓缓道: “你踩碎了。” “这一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定能长长久久。” 俞秋生心里慌乱,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皮在跳,头上的血粘稠至极,她连忙使了个清洁术法。 “你可怜他么?” 俞秋生摇摇头:“犯法伏诛,天经地义。” 纪素仪看了她好久,朝她招招手。 她脖颈上还留有掐出来的痕迹,要是再用力,这脖子就断了。 纪素仪摸过后从袖里取出一块红绳串的平安扣,给她戴上。 俞秋生靠的近也只能看到他的领口。 可她那时候心里却在想,死了的男人在死之前都不知道那朵月季被她踩死,是不是也同她一般是个高度近视。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不许擅自取下。” 他盯着她的眼眸,手从发丝滑落,将玉扣塞到领口当中。 指尖往外一勾,视线随着线绳往里,沟壑之中都叫阴影遮住,俞秋生逃不开,被他往下一按。 第23章 深更半夜,长街上已经没有人了,俞秋生被他推开,他心情似是有些不同,将窗一推便跃了下去。 这足足有三层楼高,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可对于俞秋生而言,她没出息地拔出了富贵剑。 “不会御风?” 青瓦上落了月光。 纪素仪难得回头,轻点几下飘然落到她身边,身影轻盈。 他沉吟半晌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了,挥袖一把夺了富贵剑,留了御风的诀窍给她。 眨眼间人在十步开外,一人背负两把剑消失在夜色中。 俞秋生瞪大了眼睛,如同一个溺水者在空中扑腾一下便硬生生下坠,摔破棚顶,屁。股差点没摔烂。 “你……” 急的要投胎是么?? 俞秋生眼泪汪汪没说出剩下的话来,揉了揉痛处一瘸一拐走了几步,边走边念着御风的口诀。不过结果可想而知,跟她往常背书一样,除了声音,没有任何魔法效果。 说起来他当真不是个合格的师父。 途中俞秋生又意外惊醒几条流浪狗子,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路叫狗咬了一口,等她出城,脸上已经木然无光。 纪素仪大半夜是有毛病,急急忙忙像是高考要迟到了。 初时的愤怒没有散去,俞秋生想起自己深夜解数学题时因没有答案无能为力的场面,长长叹息一声。 她迟早有一天要把自己气死。 为什么她没有金手指?穿书原来也是这么平庸么? 夜色下的山峦呈现出一种墨蓝色,围在四周,俞秋生擦干净眼泪,踽踽向前。 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座小破庙,也不知是不是长夜催眠了她,压抑多时的人这时候开始迷。信起来。 她路过时就点燃了一根放置已久的香,东南西北四方都拜了拜,插在案前腐烂的水果上,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我要看到大结局,我要活到大结局。” 说罢俞秋生睁开眼看了看周围,见空无一人,小声道:“成为比纪素仪还牛×的巨佬。” 香大抵是近来梅雨季节受了太多潮,没等她说完就灭了。 她:“……” 俞秋生:“我还想吃方便面。” 无人回应。 小庙里蛛网都能打结,外面的月光只能照到门槛。 看不出面容的塑像中间已经开裂,向来不爱走夜路的俞秋生盘腿坐在塑像后面,她摸着肚子,望着头顶发呆。 年久失修的屋顶破了个大窟窿,得亏昨天是个大晴天,要不然这庙里潮的不成样子。 俞秋生原以为这么晚不会遇到人,但世事难料。 她就在这小破庙里遇到了私奔的一对青年男女。大抵是走累了,到庙里找个地方歇歇,准备睡一觉到天明再入城。 门口传来的女声脆而清,大半夜的扰了这庙里安静的氛围。 “梦娘,快歇歇,这一路辛苦你了。”青年穿着一身褐色短打,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面容坚毅,背上背着两个人的行囊。 叫梦娘的那位女子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头一次跟家仆私奔,现下仿佛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她低头数了数自己从家中带出的钱财,笑道:“许郎,咱们要去丰都,这么些钱财在这儿,便是以后你做事了我也养得起你。” 原来他们也要去丰都。 许四九是个大大的男子汉,怎么可能会要女人养他呢?于是坐在一边把她抱在怀里,道:“梦娘你一个官小姐跟我私奔,等到了丰都我就找一份差事,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到时候我要养你跟我们的孩子,咱们和和美美过日子,我多出一份力,你们娘几个要过的好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 第36页 俞秋生低头看着手,心里笑:“这都还没到丰都就想生孩子的事,男人想的够长远。” 私奔的野鸳鸯畅想了一番美好未来,俞秋生这背地里的大光棍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后面两个人抱作一团,你侬我侬,亲的砸砸作响,光听声音都觉得这是干柴遇烈火,情难自已。 俞秋生捂住耳朵,她这是招惹谁了呢?下半夜也不放过,要她听活。春。宫吗?? 于是木着脸,有几分的生无可恋。 但不知不觉她竟也在这样尴尬的环境中睡着,第二天下了雨,光线暗沉,俞秋生在一串脚步声中被惊醒。 “许郎这是怎么了?” 梦娘缩在他背后问。 “是过路的兵卒,无事的。”他安抚自己的情人。 两个人清晨温存了会,而打破这点平静的则是塑像后的一阵咕咕咕声音。 “谁!” 许四九肌肉紧绷赶紧把衣服穿好。 塑像后的俞秋生手捏着肚子,眉头紧皱,大概是觉得藏不下去了,这才慢慢走出来。 昏昏沉沉的光线下,小破庙里一切都显得腐朽残旧,梦娘的视线有过他的肩头,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衣的少女。 说起来确实容貌姣好,气质特别。那一双杏眸黑沉沉的,唇色嫣红,只不过看到两人一言不发。 许四九面色不好:“你昨儿晚上就在了??” 俞秋生点头不说话。 私奔的男女涨红了脸,欲言又止,真像两只熟了的虾。 “姑娘叫什么?从何而来?实在是……”梦娘羞红了脸后说话也结结巴巴的,索性背对着她。 外面雨丝连成了串,树木山峦的颜色显得朦胧而稍稍沉暗。 俞秋生装哑巴,手在不断比划,两个人也看不懂,东猜西猜的最后觉得她可能是寻亲的。毕竟这独身一人,孤苦伶仃的女子千里寻亲可是话本子上写烂了的。 一个时辰后雨短暂地停了,两个人便与她告别,临走时梦娘心善,竟还分了俞秋生一两银子。 “姑娘路上一个人要小心。”官家出身的女子声音都柔柔地,却被许四九捏着手拖走了。 两个人要从小道赶路。 …… 乌云散开几缕,日光射在山壁上,长路宽阔。 俞秋生留了会儿见没人影了才上官道,趁着不下雨,几乎一路小跑,随着时辰渐过,她看到了远处的驿站。 驿站门口的杏树上拴着一匹马,通体雪白。 一进去,顿感气氛不对。 究竟为何,大抵是正堂背对着他的那个道士有几分邪气。他在跟记录的小吏说话,背着一柄用布裹住的长剑,臂弯里是一只尘尾。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身看来。 这道士生的有几分阴柔,眼尾微垂,眉毛却是弯弯的,笑起来徒增些许亲和。逆着光,轮廓有些许棱角,不过雨天里肤色有几分苍白。 他行了一礼。 俞秋生木讷看着,她只给纪素仪行礼。 外面山峦上云雾往下涌,过了几秒钟她扯了扯嘴角,笑的僵硬。 俞秋生后悔要来驿站吃东西,但来都来了,她也就将这点意外掀过去,去小吏那儿登记造了个假身份。 面无表情站在他身边时俞秋生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像是栀子花。 如今驿站并无什么人,他就坐在对面。 虽然这么多张桌子他不坐,但俞秋生也不好驱赶。毕竟不是她开的驿站,这道士爱哪坐哪。 强忍着那点不适,她笑了笑,自己捧了杯凉茶解渴,垂眸避开他那张面容。 俞秋生不像个好相处的人,可这道士颇能聊天说话,他后从袖中取了两个小人偶出来,笑眯眯道:“是道观里做出来的两个小玩意,萍水相逢与姑娘却有种熟悉感,这便送给你了。” 食指大小,一男一女的陶偶,色彩鲜艳,传神至极。俞秋生先是随意瞥了眼,可越看越不对劲。 她眨了几下眼睛,恍然间想起了小破庙里那一对私奔的小男女。 “姑娘觉得好看吗?” 俞秋生:“!!” 好看个鬼哦! 第24章 俞秋生正襟危坐,颔首却道:“做的很精致,用心了。” 她碰到的那两个小陶偶似乎还沾了他的身上的温度,指尖一探便收回. 外面又开始下雨,雾气蒙蒙,屋檐下珠帘细密。 这个道士为她倒了碗凉茶,面上挂着笑,见她不收,便道:“姑娘不必多礼。萍水相逢,相逢就是缘分。况且这东西,贫道多得是。” 不知是不是她有心,她只觉得这话中有话。 “这东西精致的很,怎么听你说来忒不值钱了。” “简单,看着虽是陶土烧制,不过摸上去十分细腻平滑,手感甚好。贫道钻研这些小玩意儿已有十几年,称不上熟能生巧,但也是有几分心得。” 那双凤眸微抬,噙着一点笑意,指腹摸过人偶的眉目,缓缓道:“陶土要雨后南方山坡上的红壤,烧熟了,晾晒七七四十九天,加上六月梅天雨水搅拌。而后捏形,最后上色。前者易得,后者靠悟性。这两只人偶是贫道近期所做,一直带在身边把玩。” 说话间俞秋生却抬手打住道士的话,道:“你说与我面熟,不知道长叫什么?” -- 第37页 她才生盯着他手上的动作,未曾想能看到那腕上露出的刺青,似乎是白泽图案,一瞬的功夫没叫她错过,刹那间思绪万千。 书里歪魔邪道确实诸多,但有这样刺青的人,必然出自百里世家。 “冯春夏。” 俞秋生微诧,这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她记得书里有一个反派叫百里秋寒,也确实是出家当了道士,不过早在她穿书前就叫纪素仪顺手干掉了。 那还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乃是纪素仪的战果之一。 “姑娘认识贫道?” 冯春夏手放在膝上,笑吟吟地支着手,看她方才睁圆的眼睛。那一双杏眸澄澈,黑白分明,像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如今不比初见时的那副恹恹模样,格外的有精神。 俞秋生摇摇头,想了想道:“出家之人不该有道号么?” 冯春夏:“师父早早就没了。这些年贫道一直云游四方。” 大抵是要赶路,又闲扯一会儿他终于从俞秋生面前离开。这期间她警惕极了,竟是任何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打听出,唯一可知的是,她是个馋鬼。 浪费时间。 外面雨水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息,俞秋生暂时无法上路。这梅天又潮又湿,加之光线昏沉,乌云压得低,外界压抑极了,她开始像困在笼中的兽。 驿站空荡,那个书吏去了后院。临走时冯春夏还贴心道:“贫道见姑娘等的急,只是不知是去哪,若是顺路贫道可护送你一回。” 俞秋生审视着他,考量许久,最终缩了缩脖子趴在桌子上。 冯春夏等了会,面上笑意不变。大概是看她过于坚定,不得已敲了敲门框,遗落的人偶四目一亮。 “姑娘怎么这么倔呢?这样日后总要吃上罚酒。” 而俞秋生听罢皱眉,品出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直起背:“冯道长,我倔成驴也与你无关。你不是要上路么,赶紧走罢。” 她平生最恨旁人与她阴阳怪气,冯春秋正好踩到她的雷了。 再加之今日本就心情不好,他这句话像是一点火星跳到煤气罐边上,直接炸开。 冯春夏挑眉,见她与方才判若两人,不由暗暗在袖里掐了个诀。先前被他敲门声惊醒的人偶停了动作,这驿站外的风景换了一幅。 俞秋生暂时未曾察觉,扭头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情。半晌想起她迟迟不来的饭菜,这才去后院催。 “我的饭菜怎么……” 掀开帘子,她怔了怔,此情此景实在让她无法说出下面的话。只是退了几步,那样的场面仍旧挥之不去。 大概是作呕了,转身就要吐,不曾想撞到了冯春夏。 他来的是这样的快,开始原形毕露。 “饭菜……怎么了?让贫道看看。”他探身掀开帘子,却用身体堵住俞秋生的前路,没给她留下半点退路。 “啊,有肉,是腿子肉,俱是瘦肉。有葱有姜。那一口大锅里水烧的正沸,唔,看样子是要下锅了。” 冯春夏一个人看不过瘾,强迫她转了个头,目睹后院里的露天大厨房。 血迹斑斑,案板上的人头已经清理完毛发,皮肉泡烂了,依稀可见是先前那位书吏的五官,死不瞑目。 俞秋生一阵恶寒。走不开只得向前进,地上的砖石因为连日大雨,竟泡的松软,脚踩在上面仿佛踩在了沼泽之上,不得不小心翼翼。 现如今她便是再愚蠢那也能看出这驿站的诡异。 缸里的血水漫出来,冯春夏笑道:“这样的红色用来为小人偶染色是最好看不过的,今日你有福气。” “这种福气,亏你说得出口。”俞秋生感到晕眩,自己扶着墙蹲了下来,“我俞秋生扪心自问,这一辈子到现在也未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如今。不过就是想吃顿热乎乎的饭,到丰都去一趟。至于道长的意图是什么也别卖关子了,我不愿意猜,也懒得猜。” 她一拳捶在墙上,眼神复杂:“况且我脾气不好,届时逼得我跟你同归于尽就得不偿失了。” 俞秋生的化形术还勉强可以,之前重伤一回,算如今身子已经大好。 冯春夏是个识趣的,将她拉起来,凑在耳畔说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拜了一个为你招来霉气的师父。” “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只不过这么几百年他从不出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他打听到了纪素仪出山的消息,并在此之前已有盘算。线人中传的讯息乃是他将要去北冥取玄铁再铸灵剑,这途中冯春夏都有机可趁。 小院里血水愈多,天上乌云翻滚,似有一场暴雨即将降临。 而此时俞秋生恍然大悟,捂脸无奈道:“你跟他有仇,所以你想先对我动刀子。可是你对我动刀子没有用,我师父已然将我抛弃。到时候你若是拿着我的尸体去激怒他,指不定又要被他打一次。” 她一脸认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纪素仪。” 她甚至能想象出纪素仪不屑的神情 ,然后挥刀砍了这个邪道,连带着她一起挫骨扬灰。 但冯春夏却不信,如今心心念念想着报仇。毕竟以凡人之躯徘徊中州多年,全是拜托他所赐。 天上龙一朝沦落泥潭,谁能忍受这巨大落差呢? 他将她提起来丢到盛满血水的大缸里,一股腥味扑面而来。俞秋生爬起来立刻就被他摁下去。 -- 第38页 “这叫染色。” “做人偶,若是没有土壤那便取人的血肉之躯,先行上色,再行烘烤。” 俞秋生闭着眼睛,晰白的面上血珠滚落,眼睫微颤,莫名想起了那段网络流行语。 “而后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酥脆控油捞出,老人小孩都爱吃,隔壁小孩都馋哭了。(1)” 冯春夏歪头,手上动作也一顿,心里回忆人偶制作步骤,道:“人偶照理说也是能吃的。届时可以一试。” 俞秋生乘机喘口气,擦了把脸上的血水。若她剑在手上,砍不死这狗东西,不过歇了片刻又被他摁了下去。 衣衫吸满了血而变得沉甸甸的,她受不住,扑通一声变成了黑毛兔子。 刹那间的变化叫人来不及反应。冯春秋未能收住力,竟也栽了进去,呛了口开始找俞秋生。苍白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可怖,眼神不善。 而化形后的俞秋生从一边爬起来,顾不得旁的便往外跳。 她很笃定这狗东西会把她做成小人偶,然后炸一炸。好歹是看了多本小说诸多影视剧的人,当下紧要之事就是逃跑。 一身兔毛黏在一起,也顾不得难受不难受。 云层上轰隆作响,久违的暴雨倾盆而下,她拼了老命往前,三瓣嘴里念着御风咒。前一日怎么也不灵验的咒语今日显灵,暴风雨里冯春夏眼睁睁看着那只黑兔飞了出去,擦着墙垣而过。 姿势狼狈,但他在驿站周围种下的结界竟拦不住她。 究竟是谁创的咒法如此霸道?冯春夏阴着脸爬出来,早先拴在驿站门外的白马已经现出原形,俞秋生蹦蹦跳跳先蹿了三尺之远。来时的官道荒草丛生,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是障眼法。 冯春夏在后追赶,怒极而笑:“你以为你还跑得了?” 一阵琴音之后,地里冒出无数头,小人偶扒开泥土出来,色彩鲜艳至极,双目发光,雨中密密麻麻将其包围住。 像是一群穷凶恶极的狼,即将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怕的耳朵都在抖,不过知道这些自己若是无法应付,那就真的是直接GG了。俞秋生对纪素仪彻底失望,努力回忆自己所学,吸了口凉气后抬起兔头。 俞秋生意图激怒他,嘲讽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个死人了。” 冯春夏大笑,他生的阴柔,雨里淋湿后有几分楚楚可怜,说出来的狠话竟还显几分温柔。 “等会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油炸切成千份喂我的人偶。” 俞秋生不屑:“当年若是没有记错,我师父一剑将你刺穿,悬在崖壁上七七四十九天命丧黄泉。 今日报仇,受害者不要亲自动手么?” 她记起书里的剧情,危机之下甚至想到了冯春夏的命门所在。 不同于一般的修仙之人,他此回重生再塑躯体本质上已经是个凡人了。俞秋生从公狐狸木沉香那儿学的一招差点没把他胃顶出来。 标准的抛物线弧度,俞秋生学的是理科,算好了角度,蓄力爆发,飞越了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偶,降落在他的腹部。冯春夏翻了白眼,后退之时地上一道深壑凸显。 “你……” “呕。” 她借力反打,近身仗着灵活的优势窜到了他的衣物里,不怪她猥琐,实在是没有跟好的法子,不然她也不会干这缺德事。 冯春夏只觉得剧痛袭来视野黑暗,倒地蜷缩成虾状,捂住脆弱之处眼里沁出血红色来,差点没有休克。 由于俞秋生还在他身上,周遭的人偶不敢轻举妄动,待她爬出来,冯春夏喘息愈急,细听还能听到他磨牙之声。 视野里那个放大的兔头毛茸茸,黑眼睛里俱是嘲讽。 冯春夏想捏死她,奈何她想要彻底废了自己,天上冷雨下坠,他心凉凉。 出家之人,再无还俗可能。 他蓄着满眼泪水,犹不甘心,艰难出声:“油炸兔头是什么滋味?” 俞秋生:“……” 第25章 她跳到他的脸上踩了几脚。 而冯春夏望天装死,周围的人偶任虎视眈眈,俞秋生冷静之后从储物囊里取出自己练出来的失败品。 既不算剧毒之药,但副作用着实叫人头疼,如今还未练出解药。 她塞到冯春夏嘴里,药入口即化,原本装死的男人赶紧掐着脖子干呕。 “没有用了,这药可毒着呢。解药在我这儿,你掐死我可就得守一辈子的折磨。”她站在冯春夏大腿上,竖着一对长耳神情肃然。 “纪素仪是剑修,收的徒弟也是剑修,这药怕不是你骗我的。甜的跟糖丸一般。”缓过几口气的冯春夏笑容渐渐狰狞,伸手就要来抓她。 俞秋生动也不动,数了三声,动了动三瓣嘴道: “是不是撕心裂肺的疼,顿时就想大哭一场?” 云层里滚了几声雷,雨丝渐轻,而后云破日出,视野明朗。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喉咙干涩起来。只因那心底突如其来的痛苦如山洪一泻千里,无法拦隔。 冯春夏苍白的面上眼眶微红,梨花带雨,强忍着泪水簌簌往下滚落,脆弱而柔美。他咬着牙,这种眼神格外坚韧,若她是个女人,那不得了。 “多大的男人了还跟个娘们儿似得哭唧唧,羞不羞呀?被你爹欺负成这个鬼样子,有没有想打我的念头?”俞秋生火上浇油,在他面前蹦蹦跳跳,那一只大兔头摇摇摆摆,眼里则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 第39页 实在是奇耻大辱。 俞秋生:“来打我呀!” 冯春夏闭了闭眼睛,痛苦一阵一阵袭来,让人窒息。 “这是什么毒?”他额角青筋直跳,忍无可忍一拳打砸地上,顿时这一片土面现出龟裂纹。 俞秋生想了想,见他这般委实可怜,于是小心到他耳畔说道:“这叫梨花带雨小药片。” “人服用之后,不必刻意强求即可哭出来。”她那爪子摸了摸冯春夏的头,夸大其词补充道,“若是没有解药,你便要一直如此,昼夜不停。白天泪痕斑驳,晚间泪湿枕巾。吃不好、睡不好,直至死亡。” 爪子不小心勾乱了他的发髻,拉扯头皮,冯春夏吸了口凉气,抱头将她捉下来,手都在发抖,可声音柔缓。 他说:“解药给我。” 几乎是诱哄的语气。 俞秋生扭头舔她的爪毛,兔眼里冒精光,她道:“我不傻,接下来正好要去丰都,如果你能将我护送至丰都那我就给你。” 手里有把柄,这命才有保障。 而冯春夏默了默,眼泪直往下流,打湿了他白色衣缘。他抿着唇,一张阴柔的面上神情凝重,似乎心里还在煎熬。 一时想要不管不顾将这眼前的兔头拧下来,一时又想送她去丰都,途中从长计议。 雨后两个山头之间跨了一道彩虹,清澈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冯春夏注目良久,忽然将手里的黑色兔子放倒。 俞秋生:“!!” 他上下左右前后摸了一遍,除却一手的毛外没有任何收获。 “你蠢了!还想从我兽形时的身上摸解药。这么多年大米饭白吃了?”她气急败坏,蹬了蹬后腿。 一无所获的冯春夏哭着笑了,而后提着她的耳朵长叹一声:“是我蠢了,早该杀了你才是。” 凡间纵横多年,他轻敌了。 她踩入驿站的第一刻冯春夏就察觉出她灵力不足,是个近乎凡人的躯体。而且剑修不带剑,满脑子都是吃,实在可笑。 …… 荒草古道上黑衣道人拎着她开始上路。 身后的驿站在他离开后开始肉眼可见的颓败,而门前杏树茂密,不过眨眼功夫花开如雪,绚烂如昨。 翻上前面的山头,俞秋生在他手下看到满眼青翠山色,视线飘然再落到那处驿站时一地废墟上花落如雨。古道野草丛生,接往远方。 结界彻底破散后一切如新。 一路上冯春夏打着伞遮阳,拎她久了便掏了根红绳把她兔腿绑住以防她逃跑。一人一兔直至傍晚也没有到村镇上去。 他走的都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 树间蝉鸣,盛夏雨后虫蛇乱窜,冯春夏那把剑终于露出真面目。是一柄前朝帝王剑,杀人太多煞气重,寻不到合适的剑鞘这才用布包裹。 这一路斩的蛇虫猛兽让俞秋生胆战心惊,再一次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这路要是她自己走,山没翻过去人就没了。 两人这夜在一处前朝荒废的淫祠里过夜。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俞秋生尚在睡梦中便被他提着上路了。 晨起林子里有雾气,林尽则又一条溪流横亘在眼前,水面清澈,银鱼游窜,兰草松柏生于两侧。 冯春夏哭了一晚上,眼睛开始红肿,用溪水冲洗过那一双凤眸后一把抓住俞秋生。 “脏死了。” 俞秋生还没说上几句话,整个兔头都被浸到水里,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最后一点睡意散尽。 “咕嘟嘟嘟嘟。” 她眯着眼睛想起小时候落水时的恐怖记忆,四脚乱蹬,那一刹冷的浑身毛发都树立起来。来来回回被当抹布洗刷几回,俞秋生半条命都没了,可冯春夏尤不解气,将她倒挂在树上上。 他拍拍手,哭着又笑:“等你晾干了咱们再上路。” 说罢将那尘柄卡在枝丫间便消失了。 俞秋生:“……” 身上的毛都在滴水,树下草叶上露珠不断滚落,俞秋生打了个寒噤。待日头渐升,温暖的光线才打在她身上。 久不见人,这后面漫长的等待中俞秋生居然倒挂着睡着了! 直到闻到一股香气她才醒来。 只见溪边空地上烧了一堆火,冯春夏正在烤一只肥嘟嘟的山鸡,手上忙不迭洒各种香料。晨光下阴柔的眉眼看起来十分专注,若非俞秋生喊他,他定能将其挂到地老天荒。 听到声音冯春夏才擦了把手,烤鸡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安置妥当后再把她解下。 脑中血液回流,俞秋生终脚踏实地,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到火边。 “原来你是要吃饭。”她坐在冯春夏鞋面上,口中生津,不停吞咽,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馋过。 “我如今是凡人,当然要吃东西。昨日不安全,那座山邪祟多,晚间吃东西易招惹麻烦。”他解释道。 几百年前纪素仪毁了他的身体,若非魂魄逃窜了出来,就没有如今的冯春夏。 而俞秋生记得书中那寥寥几笔,便问:“你从前是不是叫百里秋寒?” 冯春夏以为纪素仪同她提起,不以为意道:“你师父杀了百里秋寒仙门皆知,百里氏早已将我除名,从前于我无意义只是平白叫人唏嘘。” “那你这具人身莫不是夺舍而来?” 他哭着笑,很不像样子。 -- 第40页 “夺舍一事如今才摸的七七八八,当年贫道算是一代翘楚,这肉身乃是成了内丹大修之后以自己的血肉铸就的□□,没想到派上用场。” 他一边翻烤鸡,一边道:“你师父真如你所说在丰都等你?” 俞秋生昨晚赶路时骗了他,不过念及冯春夏这性子,她硬着头皮点头。 “那就送你过去,那一剑之仇,贫道今生定要还回去。” 可冯春夏心里却在想:届时看到纪素仪他就把这女人掐死,至于这毒,他正好过丰都去东洲寻一世家大族的丹师解掉。 腾出一只手擦眼泪,但就这么一晃神功夫,那鸡少了一只腿。 定睛一看,冯春夏:“……” “兔子不食肉,吐出来。” 俞秋生摇头:“你做的这般好,怎能浪费,我吐了难不成你还要 吃掉?” 她面颊鼓鼓囊囊,赶紧咀嚼吞咽。生怕此人丧心病狂扳开她的嘴全部掏出去。 可冯春夏看着她笑了一会儿,竟贴心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边毛上的油,轻声道:“那你多吃一点。” 等她吃肥了,到了丰都就烤掉。 打着这样的主意,冯春夏的对她的容忍度又高了。 …… 吃完早饭,冯春夏继续上路,上午翻过一个山头前方树木品种便丰富起来。下午乌云蔽日,难得的日光消失在云上。 不久要下雨,冯春夏带着俞秋生走在路上尽量加快速度,好不容易看到一条小道匆匆绕下去,先前身后疏松的山坡便滑塌了。 俞秋生扭头,问:“为什么你不会御剑?” 冯春夏掐着她的兔头往上看。 “近来中洲的雨神在布雨,往上电闪雷鸣,要贫道被电死么?再者叫他发现了贫道岂不是要再让人杀一回。” 俞秋生好奇:“你当年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以至于我师父要杀你?” 冯春夏:“废话真多。” 见他有意回避,她也就闭嘴了。雨天浓厚潮气像是粘稠的液体将她包裹,望着前方通往一个小村庄的泥巴路,俞秋生神情恹恹。 那是大乐山脚下的大乐村,村口一颗大槐树。 如今村里敲锣打鼓,未靠近就听得到那热闹的唢呐声。 一群人抬着轿子涌到村外波涛汹涌的河边,碧青河水里时不时泛起滔天大浪,这河岸边的村子瞧着朝夕不保。 这时一直前行的冯春夏忽然止步,俞秋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愣,视野里冒出个熟悉的身影。 那把银白长弓射出三支羽箭堵在乐队前,流动的人群顿时凝滞。 “谁干的?” 第26章 玄衣少年从树上跃下,想必是看了一会儿了,提着手中长弓站在人前。 他大大方方承认:“我干的。” 人群里议论纷纷,若是百里珩穿的烂一点,手里长弓破一点,这一整村人都要扑上去一人给他一拳。 今天要祭河神,昨儿都定好今日的吉时献上一对童男童女。谁知祭祀的女娃不安分,众人找了一会儿误了吉时,一盏茶后这天就变了。 这儿没人敢不敬畏天地山川,尤其是村畔的这条长河,年年七月如此,今年不少村里上年纪、有经验的老人都说这是河神发怒。 村里领头的里正站在人前驱赶百里珩,满脸不悦:“这位少侠让让路,不能再耽误了。” “河神发怒一浪千刃高,咱们村眨眼间就没了。瞧瞧这天色,咱们定要在暴雨前把人给河神送去。” 百里珩抬头,雨丝绵绵,透过厚厚的乌云他能看到盘踞之上的那条大青龙。 “今日雨神布雨,便是你们将人投到河里但这该来的总要来,没有一点作用。怎能如此蒙昧将人活活淹死?一百年前是这般,怎么一百年后还是如此不懂得变通?” 他皱眉说罢就要去将人拖出来,百里小公子做事向来是我行我素。 雷鸣震耳欲聋,雨下大了,地上水花四起。 这村里人怒气冲冲将其团团围住,声音嘈嘈杂杂,而接下来俞秋生就看不见了。冯春夏带着她跑过去,眼泪混杂了雨水,发丝贴着面颊,神情不善。 都是出自百里氏一门,想必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俞秋生叹气,直言道:“你这亲戚有些耿直。” 迷信的人怎么可能仅凭他一人之力就能转换个想法呢?她都不知等会儿再见百里珩他是什么样。 冯春夏不语,提步加快速度。 仙门世家的公子按规矩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对凡人动手,但等他二人到里面只见一道白光大作。 缩成一团的百里珩睁开一眼,村民都被那阵光震飞了,能安然无恙站在他面前的就一位黑衣道士,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黑兔子。 他一眨不眨看着百里珩,伸手要拉起他来,说话声极温柔。 “村民每年都要祭祀,你今日阻拦他们明日还会有,拦的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百里珩借着弓翻身起来,不以为然:“救一时是一时。” 那道光镇住周围人,先前的里正在远处犹犹豫豫,面上有些许惊恐。 “敢问阁下是何人?怎会发光?” 百里珩用弓弦割断绑住童男童女的麻绳,见此处偏僻,又是一群愚昧村人,转身索性就坦白身份、目的。 他说道:“我是天上的仙人,这回下凡游玩,见你们这儿山清水秀,住了几天谁知道会撞见这一幕。” -- 第41页 这一幕指的乃是祭祀河神。 他教育道:“热闹归热闹但毫无作用,若是有妖邪居住在河中,你们便是助纣为虐。” 众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唯有冯春夏扶着额,痛苦的眼泪直流。百里珩这般在他眼里过于天真了,像是温室里的花,未曾遭受狂风暴雨洗礼,让人担心。 轿子里的男童出来后怯生生站在他姐姐身边,而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则抬头看着百里珩,二话不说当场跪下磕头。真心实意磕的头破血流。 雨水冲刷着伤口,血水滚落,望着好不可怜。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阿兰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先给恩人磕几个头。”她声音细细,纤瘦的身子像是根稻草,一压就要断了。 百里珩把她扶起来,不过缓过来的里正有些怀疑,于是问:“仙人会让雨停住吗?” “听说仙人能够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他要是真的这点小事动动手指就行了。” 不少人在议论,百里珩干咳了几声,解释:“这修仙之人也是分多种,有剑修,乐修,丹师,医修……我是个剑修,不会呼风唤雨,所以不能让这雨停下来。” 少年偷偷打量村人的神情,握紧手中长弓,显然对此无能为力。 “是不是骗子?如果剑修使剑,你怎么用弓呢?”下头有人怀疑。 百里珩瞪过去,道:“剑修的剑怎能随便,我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这才使弓,谁告诉你剑修就必须要用剑?” 俞秋生蹲在冯春夏怀里,这时候伸着兔头兴致勃勃在人群里寻那一个杠精,只见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生的平平庸庸,穿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裳。这天打着赤脚,说起话来简直要气死百里珩。 “我们没有修过仙,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但你要糊弄咱们怎么办?你说你是仙人,能用什么证明么?” 不少人附和,但也有一小部分人选择相信他。 百里珩闭了闭眼,使了个治疗的术法,眨眼间那个叫阿兰的小姑娘头上伤口便愈合了。 这一下又有大部分人信服,阿兰受宠若惊,连连弯腰要叩谢却皆被他抬手扶着。百里珩俊秀的面上端的是沉稳平和。 神仙就要有神仙样。 但杠精本质就是杠精,如今不服输地小声道:“焉知不是旁门邪道。” 俞秋生见识过百里珩的爆脾气,此刻见他默不作声盯着人群里那一人,不由惴惴道:“他该不会要打人罢?” 冯春夏拿不准,下一秒就见百里珩身形瞬移,一刹那闪到那青年面前将人拖到河边。 “你要干什么?!” 百里珩一言不发,拔出羽箭就对着他的胸膛连插十下,尖锐的箭头拔出后还会勾扯出里面血肉。 一时间痛苦。呻。吟。不断,百里珩面容阴沉的厉害,看他要死不活时便施个治疗术法。 “歪魔邪道会将你的头割掉,肉削成一片一片然后喂河里的鱼 。” “这只是一点小惩戒。” 拍了拍青年的脸蛋,百里珩用剑搅弄里面,微微眯着眼睛,像是一只鹰隼,死前玩弄猎物。 先前还围观的人被他这骇人手法惊吓的跪了一片。 他掸了掸衣袍,这才笑了声:“跪着做什么?雨下的这般大,快回家罢。” 玄衣少年背着弓,手上是血,风雨中衣料不沾水,隐约可见身上有淡淡白光。 除了他救的那一对童男童女外,片刻功夫人跑的一干二净,那青年连滚带爬最后被人抬跑了。 唢呐,轿子,鞋子一地,狼狈又可笑。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见这道士一直在哭,为难道,“在下脾气却有暴躁,但未曾伤人,阁下大可放心。” 冯春夏摆摆手,只道是吃错了药才致如此。 问了他姓名,知晓是百里珩后他叹了叹,拱手道:“在下冯春夏,路过此地,仰慕少侠见义勇为,本来想助你一臂之力,这下看来不必了。” 既是百里珩,那想必是是他的侄子。 百里珩谢了冯春夏的好意,洗干净手上的血催促他们离开这儿,不过看到他怀里的兔子,猛然间想起在钟鼓市里骑在狐狸背上的那只。 “冯兄的兔子当真眼熟,能摸一摸么?” 俞秋生正要扑过去,谁知冯春夏拽住自己的后腿,礼貌道:“这只小雌兔凶猛异常,惯爱咬人,还是等熟悉一点再让你摸摸。” “我可以!” 趁着冯春夏没有捏她的嘴,她憋不住大叫:“百里公子是我!” 口吐人言的兔子吓到了那一对童男童女,唯有百里珩稀奇地凑过去,小心翼翼摸她的头。 “真是俞姑娘?” “如假包换!” 他宝贝地抱在怀里,一脸新奇。几个人出了村在路边瓜棚里避雨,一路走一路俞秋生说了个大概,刻意隐去人偶那一幕。 百里珩点头:“原来如此。” 冯春夏不知两人竟认识,如今擦了擦眼泪,留下足够时间让两人叙旧,自己手里则抓着那红绳,时刻注意着她,谨防逃跑。 “既然你要去丰都,那我就陪你去一趟。纪掌门我从未见过,这正是个好机会。”商量过后百里珩做了决定。 他从人间走了一路,中州游历的差不多,是时候该离开了。 只是两人一兔要上路时身后跟了人,冯春夏故作不知,百里珩叹息后加快了步伐,兔形的俞秋生背后啥也看不见。 -- 第42页 但他们这一跟竟就跟了一下午。 狂风暴雨里也不知是如何坚持下来,最后百里珩回头就见那个叫阿兰的小姑娘背着男孩远远站在树下观望。 只消他动一步,这两人定会继续跟着。 冯春夏看出他的犹豫,这点善良只在他年轻的时候拥有,望着侄子这般纠结,他冷冷一笑,转身换了张脸,装作担忧道:“这两个人委实可怜,不若带上如何?” 百里珩低头,耳畔雨声淅淅沥沥,他默了会儿摸着兔耳朵,说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俞秋生对做好事则是个无所谓态度,遇上了帮一把,便道:“等到了有人的城镇给他们一些钱财再分开就是了。” 话说完她看见少年眼眸一亮,竟把脸埋在了她的肚子上夸道:“俞姑娘真善良!” 冯春夏冷哼一声,终是朝那两个人招了招手。 他们远远跑过来,风雨里像是一点即将熄灭的火星。 阿兰背着她的弟弟,一行人晚间去了柳杨镇。 路上雨水颇大,冯春夏让出他的雨伞。一路上渐渐的没人说话,他手里牵着红绳,另一端则在百里珩袖子里。 玄衣少年行在最前,背后的银色长弓在夜色里微微发亮,像是一盏灯,照亮周围。阿兰抿着嘴艰难前行,若是被落下了,想必是再追不上。 她手里的伞瞧着有些许破旧,原以为遮挡不住这狂风暴雨,谁知伞下没有一点雨丝,奇迹般替她挡住了外界的所有入侵。 手紧紧抓着伞柄,她偷偷看了眼那个黑衣道士。他身姿欣长,容貌比一般的女人还要姣好。玉珠顺着他的下颌流入领子里,肌肤细腻而晰白。 这把伞便是他给的,那一双凤眸在流眼泪,除却那时候认真看了她一眼外,直至一行人到了客栈,也不见他再给过自己一点目光。 他对自己视若无物。 …… 进了柳杨镇百里珩随意找了家客栈,安置了这一对姐弟后与冯春夏坐在了外面的屋顶上。打着那把伞,冯春夏把藏在俞秋生从他袖子里拖出来。 “醒醒,你倒是睡了一下午。” 又哭了一天,冯春夏掐着兔脖子问:“能先给一半解药么?” 俞秋生哪来的解药?当下摇头:“等去了丰都便都给你,急着一时作甚,如今下雨,你在雨里淋了一下午浑身湿漉漉的谁知道你在哭泣?那个小姑娘可是看了你好几回,想必觉得你这样最为帅气,再忍几天就是了,总不会少块肉。” 知道她不愿,冯春夏冷笑,当着百里珩的面便将她丢下去,而后拉着那根绑着她后腿的红绳弄上来,来来回回几次,命都要玩没了。 俞秋生在雨里被百里珩抢救回来,缩在他怀里半天缓不过神,眼神呆滞。 冯春夏这样的人,是该杀。 …… “冯兄你这般何苦,俞姑娘不是不讲理的人。丰都不过一日功夫即可。”百里珩摸了兔头安抚一会。 冯春夏看着百里珩眼神里夹杂了太多情绪,不过在她看来,最多的应该就是懊悔了,其次则是愤怒。 “你这般善良定是会让女人欺骗。” 百里珩低头一笑:“骗财骗色,无伤大雅。” 他还是个少年人,笑起来时的模样叫冯春夏想起他长兄,不由叹息后问道:“你家中父辈如何?” “父亲犹在,叔叔们皆闭关去了,百里氏如今风平浪静,趁着这段时间闲暇,我便出门逛逛。”百里珩望着他,那一双桃花目黑白分明,修长的手指揉着兔耳,好奇,“冯兄对我家事似乎很了解。” 俞秋生想说出真相,奈何他捏住了兔嘴。 “我只是,研究过百里氏的族史。”冯春夏瞪了她一眼。 “假的!” 他一松手俞秋生就大喊。 百里珩:“??” 咬着百里珩的衣角,任他如何拉扯俞秋生都扒拉着不放,冯春夏此刻脸色可谓难看至极,差点就要把她吃掉了。 冯春夏:“你果真是嫌命长了,同你师父一般惹人厌。” “你不说我不说,老是让人猜让人怀疑,你这是怕什么呢?越是藏着掖着越是容易出误会。”俞秋生看了多篇古早小说,对此已然有了设想。 “假设8#dhks%……” 冯春夏咬着牙,听她说罢,眼里一团墨色难以化开。他余光瞄着百里珩的神情,气氛一时又几分的尴尬。 还是百里珩抬眼,轻轻碰了他一下。 “你就是我二叔?” 第27章 冯春秋当初身陨时百里珩才十几岁,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愿家族中人知晓自己还活着。百里秋寒已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偏生俞秋生这厮多嘴。 “是又如何?他早该死了。” 冯春夏支着手,久久无言,唯有百里珩抱了抱他。 “家里人曾同我说过这前因后果,二叔没有做错什么,君子无过,怀璧其罪。”他眼眸明亮,丝毫没有因他而耻。 “你能这般想,真是莫大惊喜。”冯春夏哭的更厉害,眼睛红肿,擦过之后叹息,“日后在外不得如此,要与我划清界限。” 夜色静谧,屋顶上的青瓦盛着清辉,雨停后空气清新,天地如洗。 俞秋生听着他们的对话,由于她看书不仔细漏了这当中的细枝末节,对纪素仪斩杀百里秋寒的原因并不清楚,隐约记得似乎是为了某一样神兵利器。 -- 第43页 如今面对这一叔侄情深感人的场面,她只能望着天上硕大的圆月,嘴里又开始念起那道御风咒。 两人一兔若是没有意外这一夜便是要在这客栈的屋顶上度过。 夜风呼啸,镇上夜间无人流窜,俞秋生念了半天没有任何作用,那一天仿佛是个意外。她耷拉着耳,百里珩见她心情低落,好心道:“怎么了?” 冯春夏:“她皮痒了。” 话音未落,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扯着红绳再次让她体验了一次屋顶蹦极。 百里珩手一僵:“??” “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她没能忍住,叫破了音。 于是这周遭住户推窗大骂:“大晚上缺不缺德?” 看到屋顶上坐着两人,一高一矮,穿着黑袍,便怒骂:“孩子都叫醒了,长得人模狗样怎地心里这般坏!” “坏的直流水!生孩子没□□!” “肯定是发病了,有床不睡要睡屋顶,在咱们柳杨镇绝不会找出第三个!” …… 接二连三的叫骂之后这夜又恢复宁静。 俞秋生喘了喘气,抬头就看到冯春夏的笑,带着几分畅快,被骂了这么多依旧不受任何影响,足以见此人心理承受能力之强。 “你也想骂我?” 他拎着俞秋生的后脖颈,脸凑的很近。 “你如今兽形,怎敢在贫道面前放肆?” 可百里珩沉默片刻将她夺了去,只道是:“二叔你要放宽心胸,俞姑娘如今兽形,未曾对你有任何伤害,何必捉弄她?” 她说多少句冯春夏都不会听进去,可侄子说话有些许作用。冯春夏笑了声,将红线丢给百里珩。 “你既喜欢,千万看牢了。” 少年却替她解了后腿上的结,耐心道:“俞姑娘你后面就跟着我,不用乱跑,我带着你去丰都,若是你冷了就到我的袖子里。” 对着兽形的俞秋生他没了此前的拘谨,倒是话多起来。 俞秋生蹭了蹭他的手,结果肚皮被掀了过来,他埋脸上去吸了一波。 她:“……” 下半夜确有些凉意,她贴着少年的手腕难以入眠,这几天与冯春夏相处,她大致预判出自己入丰都后的结果。 要么在见纪素仪前被他杀害,要么则是杀害之后死无全尸,只留一地兔骨头。 俞秋生不傻,趁着冯春夏不备,偷偷摸摸翻到百里珩背后。储物囊里翻来翻去,乱七八糟的药片有许多,小师弟叶清留给她的传影石意外滚落出来。 从倾斜的屋顶直直滚落到泥巴地上,俞秋生顾不得许多,连忙跳下去。 大概是触动了这玩意儿,几秒钟功夫传来了叶清的身影。 场面里充斥着刀光剑影,他面颊一侧被刀刃划破,如今分神来看她,瞥见一团黑兔,不由诧异问道:“师姐?” “小心!” 叶清身影虚晃之后躲开背后一击,抽空道:“师姐怎么成了兔子模样,差点叫我认错了。许久未见可有急事?” 俞秋生摇摇头,兔爪摁在石头上,那凶险的画面她看的着急:“你既然这样凶险,等会儿找你。” 叶清未来得及多说什么,俞秋生挂了。 千里之外的小师弟皱着眉,而后反手砍断了魔修的脑袋,意外的暴躁起来。 而这般细微动静当下自是逃不过那叔侄二人的耳朵,百里珩将她捞上来,笑了笑并未多问。 到第二日,他抱着怀里的兔子敲响了阿兰姐弟的房门。 俞秋生见他掏出一百两赠与两人。可知晓分别一事,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当场泪如雨下,跪在了百里珩面前表示要给他做牛做马。 “阿兰的命是恩人所救,没有公子咱们姐弟二人怎能见到今天的太阳,昨晚阿兰就发誓,便是死也要恩人面前。”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胆怯,说出这些话想必是用了极大的勇气。 “我是修仙之人,你要如何跟着我,昨日救了你,这些钱你拿着与你阿弟好生过日子才是最好的选择。”百里珩看的清,把钱给了她弟弟。 阿兰长跪不起,俞秋生其实是理解她的,若是百里珩丑一点,兴许还能动摇她的选择。 百里珩带着他们相当于就带着两个包裹,一人走在人间自是轻松,何必替自己找麻烦。掐了隐身诀后眨眼间无处可寻,徒留下阿兰急的直跺脚。 “她真想跟着你。” 百里珩在暗处看着,道:“那又如何,什么事情想想都可以,世道成什么样了。” “你拿捏的这般好,肯定没少做好事。” 他前额碰了碰她的兔头,小声道:“吃了不少亏,这于我或者说对阿兰姑娘都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离开后阿兰住的那间房门从里关闭,留下的小男孩背贴着墙,因惊恐而不断做吞咽的动作。 冯春夏捏着他的脖子,将人抓到眼前,一双手抚摸过上下,满意道:“是个好模子。” 下了结界的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刺鼻味道,那支笔落笔轻柔,先是为他点双目。 红通通的眼珠子盖住剩下惊恐,他捏着男孩的下巴,颈上青筋突出,皮肤将要裂开。 血丝布满身体,笔锋如刀,一点一点将他重新改造。 直至最后脱胎换骨。 啪嗒一声,地上终于落了一只小人偶。 -- 第44页 第28章 出了镇子往东,百里珩带着她穿过一片荷塘。两岸遍植垂柳,日光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碧绿的荷叶叶脉清晰翠绿,盛着晶莹水珠,微风徐徐,水珠滚落湖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惊了湖面下的小游鱼。 前几日结在一起的云絮今儿都望南移,俞秋生趴在他头上远眺,问道:“怎么不见你二叔?” 百里珩背着那把银白长弓,边走边道:“他在前面探路,等着咱们。” 说着指着杨树林里那个黑影笑道:“在那儿呢。” 冯春夏一袭黑色道袍,撑一把白伞树下乘凉,树林阴翳,光斑在身上因风晃动。待侄子走近了一伸手就将她耳朵抓住扯了过来,百里珩来不及阻止。 冯春夏眼角挂着泪,手指却灵巧地在俞秋生脖子上挂了一只小人偶。 他拍拍兔头,说道:“今日再走一天就能去丰都了。这是贫道提前送给你的礼物。” 对着她的兔耳,冯春夏说的极其温柔:“若是骗了贫道,你这身皮肉贫道会慢慢剥下来喂人偶。” 温热的吐息扑洒在长耳上,俞秋生忍不住动了动耳朵,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 风止时间都仿佛凝滞,还是百里珩好心将她护住了,对着冯春夏那双发红的眼眸,她抖了几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 他擦了把脸,冷笑:“惯爱装,兽形便是如此肆无忌惮,真是惯出来的!” 百里珩见他二叔确实是在生气,插进来安慰道:“俞姑娘无心,二叔海涵。” 冯春夏想骂但又顾及侄子的颜面,终是挥袖走在前见面,偶尔抹把眼泪。 远山青绿,蜿蜒的黄土路上时不时能看到驾着牛车的村人,有黄发垂髫,有青壮小子,见到叔侄二人这般俊俏皆是回头看了好几眼。 俞秋生隐约听到他们的切切私语,除去对两人容貌的夸赞外,便是对自己这肥硕体型的畅想。 “那样一只大黑兔子若是炒了吃肯定肥油往外冒,撒上一点胡椒香喷喷的。” 百里珩自是也听到了,摸了摸她垂下的爪子,笑道:“你可莫要放在心里,顶在头上我觉得俞姑娘一点也不重。” 俞秋生:“……” 路边有果树结果,百里珩走走停停,摘了一衣兜。到了日中,水里洗果子时俞秋生再次被冯春夏捉去洗了个冷水澡。 小河沟里飘了几片荷叶,一角长着琥珀色的芙蕖,三面野生小青竹将这儿围住,细长的叶片投下倒影。 “你怎么一直是兽形?”冯春夏问。 俞秋生在水里游,神气道:“你管我。” 于是大手摁住兔头,往下来回涮了几下,他笑道:“瞧贫道惯的你,我往些年杀人可多了。虽是出家之人,可贫道并不忌荤。” 捏着兔爪,冯春夏盯着她的眼珠子,慢慢道:“俞秋生你乖一点。” 她吐了几口水,脑子晕乎乎的,准备暂时性屈服,她问:“我乖一点有什么奖励么?” 百里珩摘得桃被他洗干净直直砸过来,溅起的水花怼她的脸,冯春夏坐在地上低眼看她时有几分惬意。 只是眼泪不止,眼尾晕开了一抹胭脂色。 “你他妈……”俞秋生被砸的火气直往上窜,粗话正要出口,脖子忽然一疼。 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 她赶紧低头看了看,只见冯春夏先前挂在她脖子上的人偶张开了樱桃小嘴,露出两排尖尖的利牙。圆溜溜的大眼空洞无神,舌尖舔过外面的血红唇,看她笑呵呵地眨了眨眼。 俞秋生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拿下来!” 又丑又怪又恶心,与她之前看到的人偶审美完全不同,戴在脖子上渗的慌。 “你骂我,他不高兴。”冯春夏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大发慈悲地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蒸干水珠后同她道,“日后说话要谨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有点数。” “这个是你赶出来的吗?长得真丑。”俞秋生颇嫌弃。 冯春夏笑而不语。 不过她这话叫冯春夏生了一丝警惕,下午赶路时抽空又给俞秋生挂了一只人偶。她哭的厉害,任百里珩如何劝说都不管用。 趴在他头上,俞秋生骂人被小人偶咬了几口,脖子上的毛差点都给咬秃一块,叫她很是心疼。 “你二叔居心不良。”她偷偷在百里珩耳畔道,“给我挂了两只,说来是不相信我。他此去丰都乃是要杀我师父。” “可我师父实力雄厚,若是硬碰硬你二叔定是会被他打成脑震荡,所以他定是想要拿我来要挟我师父。” “师父如今行踪不定,我瞧着你二叔不像是个有耐心的人。要是丰都咱们待了大半年不见他影子,冯春夏一定会折磨死我。你瞧瞧。” 百里珩摸了摸俞秋生的脖子,上面确有好些小口子,他叹息了声。 把她抱在怀里,少年眼里有些沉重,道:“你乖些就是。我跟着他,护着你。” 他知晓冯春夏此仇是非报不可,劝说无用,不若就顺水推舟,要不然这千百年的意难平积攒久了难免使人走上歪路。 俞秋生耷拉着脑袋,知晓再说下去就是白费口舌,便恹恹打起瞌睡来。 傍晚被摇醒,睁眼先看到冯春夏那张阴柔面容,他才擦过眼泪,这时候眼神晦沉。 -- 第45页 两人一兔栖身在丰都城外一家荒废的古宅中,百里珩不知去了何处,周遭阴气甚重,她缩了缩身子被堵在角落。 百十年的合欢树香味沁人,冯春夏开始算账。 “下午说贫道的坏话?” 俞秋生摇摇兔头,发誓:“没有!” “我都听见了。” 他坏笑,掐着她的腰丢到了古宅里的一间房里。窗棂上落满灰尘,蛀噬的门框轰然倒塌,灯上布满蛛网,石砖缝隙长满野花杂草。 俞秋生小小一只蜷缩在一处,抬眼只看到冯春夏打了个响指。 小人偶如白蚁出巢一般,密密麻麻向她涌过来,笑声回荡在屋里。俞秋生急的哭出来,自己手忙脚乱在储物囊里找防身之物,可翻来覆去都是怪里怪气的小药片。 她吸了吸鼻子,死马当活马医,吞了一片放大小药片。 嘭的一声,屋子瞬间被胀破。 她看到自己巨大的爪子,黑漆发亮的毛,以及被压在身下的冯春夏。 月儿弯弯,由于体型的骤然变大,俞秋生还看到了不远处斩杀恶妖的百里珩。玄衣少年身子极为迅捷灵敏,不过多如蚂蚁的恶妖不断涌上来,他有几分吃力。 察觉到背后的响动,百里珩抽空转身一看,顿时被俞秋生硕大的个头惊了。 “俞姑娘……你怎么如此巨大?”说话断断续续,满脸的不可思议。 圆睁如铜铃的兔眼扫过这一片,俞秋生蹦了几步将他叼在嘴里从恶妖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只是冯春夏不巧,又被她踩了一脚。 荒宅成废墟,冯春夏吐了一口血,没有看清头顶的月亮,只觉腰间一紧。百里珩用弓弦织成的网将其拉扯到俞秋生的背上。 她现在是个巨型坐骑,山头都是小土包。 俞秋生心跳如擂:“怎么会有这么多恶妖??” 背上的冯春夏虚弱道:“说来话长。” 俞秋生冷漠:“闭嘴,我问你了吗!” 第29章 冯春夏不再言语,周遭的风景迅速划过眼前,俞秋生跑的很快,远远地也看见那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 汹涌的浪潮里是一座孤岛,不断有恶妖从四面八方朝那飞去,圆月下白光惨淡,照遍这一处空荡旷野。 巨大的兔形无处躲藏,俞秋生背上坐着的那两个人正不断射杀将要靠近的妖怪。往先俞秋生在浮空岛的藏书楼里翻过妖怪图谱,今日意外看的七七八八。 “这是一座妖怪城么?”她心里大骇。 一头撞翻拦路的狗妖,俞秋生咬着牙从前面的小山包跳过去,步伐仓促起来,回头看着丰都,心里涌起一种未知恐惧。 百里珩摸了摸她背后的毛发,解释道:“我与二叔到了丰城境内察觉出妖气甚重,于是停在一座荒宅里准备稍作休息,谁知吸引了过路的妖怪。今日这么大一批,想来有所图谋,咱们后路被围堵,不得已我在宅院外杀妖,二叔寻路。” 结果俞姑娘异变了。 她越过几个山头后水汽扑面而来。俞秋生来不及刹车,带着背上的两人直直冲到那一片蔚蓝湖泊之中。 巨大的水花浇的她懵了,低头看身下的水波纹,百里珩从水底浮上来,青木冠歪斜,玄色衣摆飘浮着,发丝紧贴面颊,瘦削的下颌滴着水,眼神有几许心疼。 他在关心俞秋生,摸了摸她的毛,道:“俞姑娘若是累了就化为人形,方才实在是太叫你辛苦了,一路奔波,想必灵力耗费巨大。” 俞秋生没说这是她的那些垃圾药作用,随着他输送的灵力增多,砰的一声就从半空坠落,人身直直又砸到水中,溅他一脸的水珠。 百里珩擦了把脸,抬眼瞧见荼白衣衫水里飘荡开,她发丝滴水,浸泡在湖水中如丝绸般柔顺润泽。一双澄澈的杏眸正看着自己,唇瓣嫣红,面带疲倦。 兔形还好,人身忽地叫百里珩脑海里久违想起初见的尴尬场面,不得已转了个身,闭眼驱赶那些不宜画面。 “麻烦俞姑娘了。” 俞秋生却还未反应过来,水里的身体上上下下浮动,一双手伸到面前,月色下白皙了几分。 一定是百里珩输送的灵力过多,她这垃圾药失效了。 俞秋生叹了叹,从水里游上岸。兔形时冯春夏挂在她脖子上的人偶如今依旧还在,湖水冲洗下飘散出血腥味,闻着让她作呕。 冯春夏如今在岸上整理自己的地图、罗盘、随身书籍,眼前骤然闪来一道黑影。视线往上,俞秋生笑着弯下腰,脖子上的两个小人偶摇摇晃晃,格外招眼。 她脖子纤长,下颌线秀气,面上在笑,眼里愈发冰冷。 冯春夏眼泪簌簌往下流,偏生勾唇不语。坐在那儿大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瞧着就让人火大。 俞秋生做了几个深呼吸,到底没忍住将他扑到,掐住脖子,咬牙切齿道:“快把这两个丑玩意儿弄下来。我脾气不好,一不小心将冯道长打残了咱们两个面子上可都过不去。你是个聪明人,赶紧动手。” 他身上的白衣小姑娘说的确实中肯,尤其是脾气不好这一条。冯春夏活了上千年,虽说不打女人,可逼急了有的是法子。 那两个人偶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怒气极高,一人一口就够俞秋生受的了。 指腹摩擦过她的颈部动脉,俞秋生见他突然动作,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修长的手指被她拍下去,冯春夏仰面笑着说:“你还是怕我的。” -- 第46页 “我怕你个姥姥。” 话音落下不久,冯春夏挨了一耳光。 脸被打的微微偏过去,他意外瞧见百里珩惊讶的目光,于是顺势抓住了俞秋生的手,用逆来顺受的语气道:“俞秋生你开心便是,由着你打。” “都是我惯的你,这气我得受着。要是旁的男人,大抵早离你而去了。”他泛红的眼角微微瞧起来,声音柔缓,捏着她的手掌慢慢十指交叉,恶心的俞秋生差点没有掐死他。 冯春夏忽然转态度,像是丢不掉的八爪鱼,俞秋生自是不喜,奈何受人束缚。 “你在耍什么阴谋?” 她秀丽的面容上因为愤怒而沾染一点薄红,有几分诱人,那一双眉淡雅细长,冯春夏抬手,俞秋生再次给了他一巴掌。 “动身手脚?你能耐了!” 远处的百里珩听声音下意识闭上眼睛。 俞姑娘在骂人,月光清寒,那一身白衣勾勒出她纤瘦的腰身,不过桎梏着他的二叔,是以动作上有几分的不合时宜,透出继续暧昧出来。 冯春夏余光里侄子的身影已经僵住不动,他吸了口气,脸上火辣辣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俞秋生,改日你定会后悔。”他摸着自己的脸 ,微微眯起眼睛。 小巧的人偶开始活动,趴在她的脖子上尖牙扎入皮肤,由于靠的近,冯春夏速度极快,猛地翻身而后捂住她的嘴。胸膛压着她坟起的胸口,掌心贴着她湿润的唇。 血管里的血液在不断流失,脖子上差不多就趴了两只巨型蚊子,与往常不同的乃是这放大数倍的痛感。 她所有的呼声都被冯春夏拿手堵住,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带来丝丝压迫。他身上微冷,这股凉意传递到她身上,带来一种战栗感。 望着她痛苦的眼神,他用另一只手抚摸过皱起的长眉,如情人般呢喃道:“叫你欺负我。” 他的眼泪掉落在俞秋生脸上,正如是为她所留一般,显露出楚楚可怜的无助感。 冯春夏格外的喜欢这种感觉,是以低下头,呼吸与她焦灼着。那一双圆睁的杏眸澄澈如水,清澈地倒映出冯春夏的样子。 沾染上了些许迷醉。 “我千年里未曾流的泪,这几日在你这儿流的差不多了。”说话间他竟舔了俞秋生一口,舌尖将落下的眼泪舔到口中,冯春夏道,“不远处就是丰都,若是你师父在这附近,恰好看到你我这般,他会如何对你?” 俞秋生屈辱至极,嘴都被他堵住了如何说话。 后面小人偶吸饱了血他终于大发慈悲放了自己。 俞秋生喘着粗气,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这世上再没有比冯春夏还恶心的人,果真该杀! 湖水平静,她眼里湿漉漉的,对着冯春夏,她冷笑:“你问我师父就是。” 冯春夏幸灾乐祸:“可你师父人呢?” 他话音落后,这月下的湖边安静极了,像是暴风雨前的一夕平静。 第30章 两个人争吵间百里珩不见身影,一盏茶后冯春夏才堪堪发现,不禁给了自己一巴掌。 那张晰白的面上如今两颊发红,他推开俞秋生便展开神识覆盖在这一片树林湖泊之中。 衣摆因风作响,他飞身掠到湖对岸,而提剑的姿势稍显急促。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能将百里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世间少有。 冯春夏感知的能力超乎寻常人,现下唇抿成了一条线,不禁涌现出久违的挫败感来。俞秋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若是她师父在场,则说不定。 这一路冯春夏没有一时不警惕,偏生方才松懈了,着魔一般舔了她 ,晃神的功夫出了这样的纰漏。要是往常便也算了,可今日周遭妖怪颇多,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百里珩那样耿直,焉知不会遭人暗算。 风里飘散着草木清香,云遮月,天地间霎时黯淡几分。 俞秋生爬起来低头抚平自己衣服上的褶子,手碰到小人偶吸血的口子时整个人抖了几下。一旦在脑海里想一想那样恶心场面俞秋生就要吐。 红绳拉扯不断,两只小人偶转了个身,夸张的笑容仿佛就是在嘲笑她,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舌尖抵着雪白的尖牙,她瞧着烦躁一拳打过去。 可惜人偶自冯春夏走后便没什么多大反应。 俞秋生面容沉沉,恢复人身后去水中洗了洗长头发。水里的杨花从不远处飘来,荼白花瓣舒展开,四周溢出清香,浸泡其中有几许惬意,可也驱散不得她当下沉重的心思。 原本该是纪素仪送她去丰都,而后由她一人从屏障中穿过,谁知如今竟是这样的结果。 她没忍住一拳又打在清澈的水面上,寥落的星光随着荡开的涟漪破碎开来,俞秋生抱头痛哭。 哭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书中寥寥几笔的人物背后都是这样丰满,遑论作者写了一百万字,这今后等着她的岂不是一座巍峨高山? 没有金手指的俞秋生脑子疼,又砸了几拳,堪堪停住哭泣,捧着清凉的湖水洗了把脸。水珠不断滚落,雪白的脸上唇色愈发红艳,只是此时此刻此景,她像是一只落魄的女鬼。杨花落在发丝上,俞秋生没精打采,正要从水里游到岸上时脚忽被人抓住,就那般直直往下拉扯。 她:“!!” -- 第47页 几乎是来不及反应,人如一只羽箭,由于拉力而射入水底。 荼白衣裙被掀了起来,遮着她的眼,水中难以辨别周围的情况,银白小鱼、粉色水母、猩红的珊瑚、漆黑的水草,与其擦肩而过后如裂帛一般的声音渐渐停息,她终于到了湖底。 湖底别有天地,颇有年代的巨石累砌成一座法阵,如今阵中央压阵的乃是纪素仪的佩剑流光。水下白光柔和,不断向四方输送灵力。 俞秋生赫然明白了过来,长舒一口气。银白的鲲围着她开心地转了个圈,先前把她拖下湖底之人除却纪素仪外再无其他。 她慢慢转身,毫无意外地对上一双晦沉的眼眸,他身姿修长挺拔,像春日白杨。 这几日不见竟也换了身衣裳。 纪素仪穿着一身血红深衣,系了兽皮护腕,腰间的革带上暗纹古朴,比起阳虚山上高贵孤清的掌门,他如今年岁难辨,甚至给俞秋生一种错觉。 “师父!” 磨磨蹭蹭半天,俞秋生给他鞠了一躬,不过弯腰过猛,她整个人水里翻了过来,缓缓往上飘。 俞秋生:“……” 一定是兔形食量小,她瘦了! 衣摆上的轻纱蒙住眼睛,视野里朦朦胧胧,她四肢划水却无半点用处,愈发往上,青丝散乱,裹着纤细的腰肢。 纪素仪见状难得伸手拉住她,勾着腰带就像是放风筝一样,淡淡说了句:“高兴坏了?” 俞秋生下意识摇头,奈何腰背一重,他一使力人就沉了下来。 嘴角冒着小气泡被他堵住。 有几分的温热感,那双眼眸里意味不明,最后俯身时阴影覆盖住她的面庞。湖水里的光线明明暗暗,剑光一刹那璀璨异常。 “你想……干什么?” 俞秋生睁圆了眼睛,努力想要辨别他接下来的意图。 第31章 他看到了俞秋生脖子上的咬痕, 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点缀在肌肤上的血红牙印估摸着不过一指宽。 于是视线落在她脖子上,那两只丑陋人偶的小嘴大小正好合适。如今空洞无神的眼珠子如同失了光泽的鹅卵石, 全然没有俞秋生所看到的那股嘲意。 纪素仪随手一扯,红绳即刻拉断,他摸着咬痕,抬眼轻缓道:“这狗链子挂了这么久?” 他居然说这是狗链子!俞秋生刹那涨红脸, 恨不得就飘到水面上去, 几秒钟后同他辩解。 她说:“这是冯春夏那混账玩意儿挂在我脖子上的, 先前扯过咬过,偏生是一点作用没有。师父方才不在的时候那狗东西还使唤这两个人偶欺负我。多谢师父解救之恩!” “我要给师父磕个头。” 俞秋生挣扎着要表示自己的感激。此外她也感觉窝在他怀里委实不像样子,不过脚划着水,半天却也没有挨到地。 她慢慢的停了动作, 余光瞥见纪素仪的下颌, 往上是他薄薄的唇。水底光影模糊,鸦青的眼睫半阖遮住眼底潋滟的眸光。 他盯着俞秋生的伤口, 示意她不要说话, 眼中划过的一丝渴望,像是夏日雨后的激流, 顺着沟壑奔涌而难以抑制。 纪素仪最后顺从着那股渴求, 埋头在俞秋生的脖颈间。身上的檀香味袭来,厚厚将人包裹住。 唇瓣贴上细嫩的皮肉,灼热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逝而不断朝她传递过来。纪素仪抱紧了她,满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淌, 最后染到衣襟上。 极致安静的情况下,吞咽声被放大,俞秋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思绪一滞,浑身打颤。 这这这…… 丝丝痛意传达到她脑海中,初时巨大的震惊暂且将其麻痹,而后痛意压不住,向来敏感的地方又生出一种酥痒之感。腰间的手还在不断收紧,俞秋生快喘不过气来,推着他的肩直道:“我要被你吸成人干了。” 纪素仪舔舐咬出的伤口,温热的呼吸扑在那一处裸。露之地,晦暗不明的眼里复现清明。手里的腰肢纤细不过,箍紧了才不会贴着他蹭。他久久不言,末了松手,重新抬眼看着俞秋生。 低领的衣衫遮挡不住这新添出来的口子,与旧的一对比,显而易见的深。 面前的人有几许胆颤,乌黑的瞳仁里映着他阴沉的身影,雪白的面容在水里经他这般动作已现惨白。 “师父你是……入魔了吗?”俞秋生找不到其他解释。 纪素仪漫不经心擦去嘴角的血迹,伸手勾着她的腰带走到阵边,反问道:“你觉得呢?” 那声音低低,有几分的勾人。 血红深衣上沾了她的血,俞秋生看着心里已经骇然不知想什么好。若是他入了魔,一旦难以控制他自己,自己这样岂不就是移动血包?届时大魔头要是心情不好那砍了她都是有可能的!那她就死的太冤屈了。 她吸了吸鼻子,道:“魔道折损人心,师父要早些回头是岸。” 纪素仪止住步伐,被他拉住的俞秋生朝他背上轻轻一撞就吓得四肢乱划,水里转了几圈。发丝上的花朵纷纷往上浮,连带着她的泪珠也是一颗颗向上。 晚间的月光深入湖底时已如薄纱般的轻盈柔和,纪素仪居然笑了声。 只不过黑漆的眼眸里瞧着深不见底,替她整理了松散的领口后手未收回,顺着脖颈往上,掐住她的下巴。指腹磨蹭到唇角的肌肤,能感到有几许滑腻。纪素仪捏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问道:“你怎能如此笃定?何时发现?静观几时了?” -- 第48页 一连三问,俞秋生直接懵了:“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这……怎么就认真起来了。” 她水中连连摆手,企图蒙混过关:“师父已至真人,斩断了□□祸根,假以时日就可飞升。这么些年闭关时日居多,阳虚派浮空岛上乃是整个门派最清净最森严之地,师父怎么可能入魔?打死我也不信,方才我只是在开玩笑。” 好一个开玩笑。 面对着纪素仪探究的眼神,她屏住呼吸发誓。 “师父若是入魔,我年年挂科。” 毒吧? 纪素仪不知她说什么,细数了她这一年多发誓的次数,从摔死淹死到饿死,愈发奇怪起来。 他默了半晌,仿佛想起什么,倏而勾唇微微笑道:“今日之言,当我未曾听过。下次再有,直接杀了你。” 他双眼眸里算计重重,浓墨一般的色彩在眼底晕染开,面上端的是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实则心底早已如病树一样。 俞秋生小鸡啄米似得点头,要多乖有多乖。他原意放自己一马,那就得过且过。 只是等他一转身,她整个人都拉下了脸,生无可恋地捉了几条围绕在身边的小银鱼。 究竟何日才能跟纪素仪一样强这确实是个问题,若不然整日被他欺负就是再好脾气的人都受不了。 几条鱼尾缠绕在她修长纤细的手上,越靠近那个法阵,鱼尾上的鳞片越刺眼。 俞秋生近看发觉法阵明亮异常,当中转动的光团速度极快,留下万千残影。像是一台机器齿轮,如今将要至临界点。 她最后被他用发带绑在剑鞘上。 流光剑的剑鞘仿若一块巨石沉在水底,纪素仪掐指算着时辰,闭上眼睛后只闻得周遭安静的呼吸以及水流暗涌的声音。 及腰的长发没有了束缚,无比柔顺地贴着他的背,水中于他而言犹如陆上。衣摆时而摆动,血红衣衫在蔚蓝湖水中格外显眼,不过位于这座巨石阵中则像是一柄嗜血的杀器。 俞秋生皱着眉,隐隐有担忧。 她问:“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 纪素仪却头也不回,弯腰以血为祭,地上的阵法纹路被他增涂了几许细节,愈显复杂。而他却尤嫌这法阵转动的速度不够快,又为其添了些灵力,刹那间白光大作。俞秋生的裙子都被掀起来,压也压不住,汹涌澎湃的压迫蜂拥而至,她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味道。 “这周围的妖怪来的不够多。”纪素仪掸了掸衣袍,擦净手上血液。挑眉看着头顶的月光,道,“我取了妖族的璇玑灯,一路跟随的妖怪颇多,一只一只斩杀太费时间。” 俞秋生:“……” 原来丰都这么多的妖是因他而来。 “璇玑灯是妖族的至宝,师父取这个做什么?总不是为了照明罢。”她揉了揉。胸。口,勉强还记得书里对其的描述。 纪素仪颔首,随意坐在剑鞘边上,淡淡道:“不完全是,我想炼一把神兵利器,只不过多年无所得。” 那一把富贵是他的失败品。 “璇玑灯的火焰极为难得,它虽能照见黄泉鬼路、万千心魔、蜃楼幻境,但最为有用的乃是取代寻常铸剑的真火。神兵利器,自要用至宝铸就。这世间寻不得第二盏璇玑灯,无他这北冥的玄铁无甚用处。” 水波纹里光线虚晃,纪素仪看到俞秋生张着嘴满是吃惊的样子,不由笑道:“你以为为师是特意送你一程的么。” 他从不轻易出岛,将她在清水那儿丢下是因为璇玑灯在附近,纪素仪有更重要的目的。 俞秋生好久之前就对他没有多大期望,现下面上虽是失望,心里到底很平静,甚至在意料之中。 她在水里飘荡着,半晌想起了路上陪伴她的百里珩,便咳了几声,问:“这几天多亏百里珩路上相护,方才他不见了,师父知道去哪里了吗?” 纪素仪垂眸,朝一旁招了招手,只见他的鲲张开了大嘴。 里面是蜷缩成一团的玄衣少年。 百里珩面上带血,发丝凌乱,双眼紧紧闭上,至今还处在昏迷之中。 “这……”俞秋生大惊失色,“师父捉他做什么?他是个无辜之人。倒是他二叔冯春夏才是恶心,要吃也该吃他才对。” 纪素仪捉百里珩悄无声息,捉来也自然有他的用处。如今看到俞秋生这样着急,他故意让鲲游的远一些。 一边等着法阵完全展开,一边则对俞秋生道:“正是因为他二叔作恶多端,所以捉拿他的侄子用以要挟。” “可百里珩未免太冤枉了,师父曾经杀了冯春夏一回,今日也同样可以。何必要牵扯他这样无辜之人呢。” 俞秋生有点良心,苦口婆心道。 偏生纪素仪这人与旁人不同,这样临近阵法大开的时刻还有闲心思逗俞秋生。看着她那样涨红面颊、敢怒不敢言、不敢动手而委委屈屈的模样,他招手,让鲲合上了嘴。 纪素仪以为冯春夏告知了俞秋生百年前的那场打斗。 他靠着一块巨石,周遭的红晕模模糊糊,从他身上散发的血气掺杂在白光之中,巨石阵里戾气暴增。 他说:“你不懂百里秋寒这个人,如今他改了名字,与百年前到底是有些许不同。既然如此对付他也要有些许的变化。此回出行求得是速战速决,有他这样的软肋在,何必要大费周章的将冯春夏置之死地?手里拿着百里珩,他或许就得叩首求饶。” -- 第49页 纪素仪想了想,道:“这也是你曾说过的,与时俱进。” 他拉扯着发带,将人拖了过来。俞秋生呆若木鸡,努力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说的,被他一拉扯,恍然大悟。 那是她最开始炼丹的时候,小丹药搓不圆,索性压成了小药片。 纪素仪说丑的难以入口,于是俞秋生就发表了些许与时俱进的演讲,只是没有说到头被他轰出予生殿。 原来他还记得。 俞秋生吸了口凉气,小声道:“可是这样的手段会不会有些下作?” 银白大鲲闭上眼睛,阵法里流光剑微微一颤,纪素仪扭头看着她。俞秋生毫无察觉,对着他平静的面容,渐渐的心跳加快。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离的越来越近,身上的檀香味飘到鼻端,少年清隽的面上眼神不善。他抓着俞秋生的领口。曾赠予她的平安扣意外掉出来,光泽温润。 他看了俞秋生一眼,反手握住了那把富贵剑。 剑光森寒,来时飞快,水中发出裂帛声响。俞秋生一个激灵,睁圆了眼睛结巴道:“师父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动刀动剑就太危险了。” 她伸手要夺,但那把剑在他手里纹丝不动。 纪素仪冷声道:“看好了。” 挥剑三下,巨石阵附近的植物跟鱼群全部覆灭,沙子被搅弄起迷了视野。纪素仪在她身后,身侧是她熟悉不过的富贵剑,往前一寸,便能割断她的脖子。 “今日教你一招,等阵法大开,将湖上丰都的妖怪全部斩杀殆尽。漏了一只,禁闭一年。”语气凉薄,可呼吸温热,发丝吹拂,微微有。瘙。痒。感。 俞秋生现下觉得这富贵剑沉重不堪,欲哭无泪。他抓着自己的手,将剑柄硬生生塞到她手里。 漏一只妖则禁闭一年,要是她漏个一百只,那一辈子不就完蛋了么?照外面那群蝗虫一样数量的玩意,想来很有可能。 俞秋生声音带了点哭腔,苦苦求情:“我不对,我忏悔。我真不行!” 他掐着一侧的腰身,不容她躲避,只道:“我瞧着你很有天赋。” 纪素仪方才挥出的剑招极简,不过剑意凛然,扑面如秋涛夏云,没有过多的花哨。 可俞秋生怎能与纪素仪相比,她哪来的天赋? “知道这一招叫什么?” 俞秋生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求知欲望,任凭他如何说,永远保持沉默。沉默的像是要上战场的前排俘虏兵。 他掐了掐俞秋生的脸蛋,轻声道:“杀人夺命。” 她睁大眼睛,视野里的沙子在慢慢沉淀,水光有几分迷幻。身处在法阵当中,俞秋生开始头脑昏沉起来,甚至有一丝的怀疑——这真的是书中高贵冷艳的正道门派第一掌门么? 杀人夺命,怎么听怎么像个末路狂徒啊! …… 反抗无用,俞秋生提着那把属于她的富贵剑,只待法阵大开而冲出湖面。彼时纪素仪已经脱手,除却附上一缕神识外翩然离去。 水上乌云团团,狂风始作,一切都昭示着丰都境内的不寻常,黑压压的妖将附近围起,以丰都这座城为中心,四面八方充溢着紧张氛围。 而湖边寻找百里珩一无所获的冯春夏正在绕湖焦躁转圈。他曾年少成名,被纪素仪打败之后苟且偷生。若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当真就只有报仇以及百里氏的几位故人了。 现下百里珩不见,冯春夏心情极差。 神识遍布的范围内竟然没有他丝毫气息。待他回来,方才还在湖边的俞秋生竟然也不见了! 他知晓生气无用,如今眼见着妖怪聚多,且这样的趋势仍在加剧,不免心头疑惑重重。 若是无人在背后操纵这怎么可能呢?想起俞秋生曾说过,她师父纪素仪会来这里。冯春夏便提早让人偶去丰都找了一圈。 仍旧一无所获。 看着湖水,冯春夏紧皱着眉,原打算下水查看一番。谁知才靠近,那湖上波纹开始不断向四周扩散开,仿佛湖中将要冒出一只巨兽一般,脚踩的土地也开始晃动,愈演愈烈。 未等他入水,起皱的湖面倏然爆出无数水花,嫌弃的浪足有九仞高,这样的背景下冯春夏就像是一只蝼蚁。 于是他眼睁睁地在一声巨响后被炸飞了。 而半空中浪花中央一道剑光闪过,耀眼至极,迫使他分出一些心神望去。谁知这一看就看到了那个举剑的熟悉身影。 她穿着一身荼白衣裙,乌发散乱,惨白的面上因用力过猛面颊微微泛红,神情肃然,眼眶里噙着泪,一边哭一边同外面的妖怪厮杀。 以湖为阵眼,陡然的爆发里已经将周边诸多妖怪轰炸完。而半空中浮现的金色复杂法阵正在快速转动,吸引来此的妖怪一旦被其发现全都都如同进入了绞肉机中。 噗呲噗呲的声音伴随着各色的血液撒入湖中,从高处看惨淡不堪。 甚至有几分凶狠。 冯春夏精通阵法跟咒语,原以为这个阵不久便要消散,可他掉在一颗参天古木上细细视看竟大吃一惊。 说到底,过于残忍了些,难以描述。 一盏茶的功夫就将遮天蔽日的妖怪杀了七七。八八,让他不得不怀疑先前来此的大批妖怪是否是这湖中之人故意招来的。 若是故意招来,冒的风险未免太大。 这人究竟是有何德何能来承受这失败的风险? -- 第50页 冯春夏啧了声,视线重新落在腥风血雨中那一道白色身影上。 俞秋生只会那一招,三剑出手面前的妖怪不死也残,惊的她开始自信心膨胀。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有一种难以发掘的金手指。 擦干净眼泪后她转身看着身后巨大的法阵,若是有漏网之鱼那就去补上几招。 而不远处的丰都里,在此驻守的仙门弟子已然撑不住,城墙上撤去的妖怪留下一地残肢断尾,乌云团团向西移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几个苍梧派的弟子柱剑勉强站住,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妖怪奇形怪状,身上染着同族的血液仓皇朝某一个方向退去。 来如浪潮去如浪潮。 “谁知道呢?”穿着青色麒麟补子长袍的年轻人靠着宽厚的城墙,一脸嘲讽,“若非蓄意,难道还是意外么?丰都多少年没有见这样的大阵仗了。” 他取出不久前送来的密信。 众人摊开密信,神色凝重,年少一点的苍梧派弟子不甘心,大声道:“妖族的璇玑灯被偷干我们何事?竟大举围城,没有一点证据,跟多年前借口山河图失窃而大举围攻苍梧派一样。分明是柿子挑软的捏!” 何辛夷抬手,止住他的抱怨,风里都是腥味,他翻身时都在喘气。 “咱们苍梧派已经不如往昔,这事是无妄之灾,如今丰都之围已解,派几个弟子出去查探一番,那外面究竟是何事。” “是,大师兄。”跟着他的师弟们纷纷拱手,似乎是怕惊扰了他,离开时的步伐都轻的很。 何辛夷生在五百年前的一个冬日,他原本是小师弟,可惜上面的师兄们皆死光了。 同样相似的场面让他不免回想起过往的惨烈,他揉了揉眉心,手中长剑满是血,脏了他的衣袍。从城墙上愿望,风里旷野上仅有的几棵树木摇摇晃晃。山也是摇摇晃晃,长河奔流,飞沙走石。 他看了许久,瞳仁不动,而后往后重重一倒。 …… 这一场妖族围城的危机来的快去的快,不少仙门中人尚未反应过来。由于地处偏僻,驻守在丰都的苍梧派弟子不远万里向各个门派报信,以求仙门提高警惕,避免多年前的那场浩劫再现。 俞秋生从纪素仪那儿得知这个消息。 如今她躺在床上,头缠纱布,空气里弥漫着药味。挂在墙上的富贵剑很有辟邪的作用,至少这几天做梦,俞秋生杀过的妖怪就没有找过她,反倒是频频梦到自己挂科的场景。 下半夜惊醒,俞秋生起床过猛而痛呼了一声。 客栈的房间里留了一盏灯,纪素仪的那条银色鲲如今正盘在桌上睡觉,她揉了揉脑袋,穿衣起床。 这时候夜市将要收了,长街短巷彩灯黯淡,除却打更的外就只有苍梧派弟子还在兢兢业业地巡街。 纪素仪将她留在这儿真身去了阳虚处理一些事物。因着丰都背后的屏障还要几日才到最薄弱的时候,在此之前都要等待。 她出门时注意着隔壁,合门都是小心翼翼的,谁知还是惊出了百里珩。 玄衣少年依着门,眉眼带笑。修仙之人五感灵敏,俞秋生这点动静瞒不住他。看到她跟小耗子似的,莫名的有几分憨态,百里珩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他被纪素仪从鲲嘴里放出来,而被人抓走的那段记忆模模糊糊。鉴于俞秋生满身是血躺在他身边,百里珩误以为她也遭人暗算了,当下将她带到了丰都医治。 有他百里氏的名声在,进城容易。在这间客栈里俞秋生修养三天,百里珩就陪了她三天。 夜里客栈安安静静,老板伙计都去睡了。 百里珩虚握着拳抵着唇问道:“今日又饿了?” 俞秋生上回被他遇上就很窘迫了,谁知今日仍是这般,她抿着嘴,眉成八字,尴尬道:“一受伤就忍不住要吃点东西。” 这个时间点,不久早市都要开了。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百里珩舍了打坐这一项事宜领着她出去。 这下半夜近黎明的时候有几许凉爽,不及人多时那样热闹。两个人走在街上,俞秋生低头看着斜长的影子,循着香味同他找到一处未关门的店面。 锅里热气腾腾,一问才知原来开门做早市生意了。 百里珩付钱,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耐心等候,余光中只见她托着脸,不断在做吞咽的动作,于是心下不由在想,俞姑娘当真是饿的厉害。 抬手他又加了点东西。 好不容易上了豆浆早点,呼啦啦一群人进了店。俞秋生捧碗的手僵住,慢慢扭头看去,只见是一群年轻人。身负长剑,穿着门派校服,应该都是剑修。 百里珩解释道:“这是苍梧派的弟子。” 他们认得百里珩,当下行礼问候一声。百里珩拉着俞秋生一同还礼。 古代就是礼多。 俞秋生嘴里还有一口豆浆,这下咽下去后胃里暖呼呼的。 凉风拂面,她抬眼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人,刹那间还以为是看错了,不过第一眼看,气度有几分肖似纪素仪。 “噎住了?”百里珩问。 俞秋生摇摇头,擦了擦嘴角:“你不吃么?” “练气锻体之后便没有吃过五谷杂粮。”百里珩笑了笑,“我小时候二叔倒是带我出来吃过这些东西,要是他今儿在的话,想必要点一大桌子。” -- 第51页 一提冯春夏,俞秋生没话说。 那个阵法启动后威力惊人,鬼都不知道冯春夏被炸到哪里去了,她没有告诉他这些。 百里珩说罢到底咬了一口素包子。小店里两盏灯,橘光昏昏沉沉,从头顶倾洒,沐浴其中人都披上一层故旧气息。 时不时有人闲聊,苍梧派的弟子说起门派往事皆是两行血泪。 黎明天边泛起鱼肚白,俞秋生吃饱喝足顺便听了一箩筐故事。 她舒了口气,谁知未还未起身对面的苍梧派弟子哐当一声往地上一倒。周围人赶紧扶他,一面同百里珩跟俞秋生解释:“不好意思,何师兄进来有晕眩症,这是犯病了。” 站都站不稳,可见那一场围城对处于丰都中的这一小支苍梧派弟子有多大打击了。俞秋生在自己的储物囊里翻了翻,将初时纪素仪给她的提神丹递过去。 “提神醒脑,不知道对他有没有用。”俞秋生木木道。 何辛夷看着她,模糊的视野里俞秋生一身白,一声谢也没有说出口,两眼一黑,他又晕了。 …… 百里珩叹息,带着俞秋生回去,路上说起话来字里行间都是为苍梧派抱不平。她亦是唏嘘,晨雾里并肩而行。 俞秋生还想着上楼回房间补眠,不过走几步就到的门结果总是摸不到边。这一条过道上并无旁人,她皱眉,似乎不信邪,折腾了好一会儿。 却最后即将放弃之时被人从后一撞,力道极大,俞秋生下意识护着头闭紧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迟迟不来,她忍不住眼睛睁开一条缝,却发现自己扑到在别人怀里,四目相对,他又在朝自己笑。 百里珩把她从怀里扶起来,关怀道:“没事了。” 俞秋生久久难回神,脑子里嗡嗡响,一动不动,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直直看着他背后。 “俞姑娘摔疼了?” 她不说话,满心都是,这么巧吗?银白的鲲在空气里游动,白衣仙人定定看着她,神情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预收文《权臣的替身发妻》by七月闻蝉顾笑庸十年之后将会成为朝堂上的权臣。 在十九岁那年他娶了何平安为妻,庶子配庶女,所有人都觉得再合适不过。 但作为替身她心里清楚,真正的新娘早已在水中淹死,她不过是被拐的秀才孤女。 何家买她用来充数,糊弄顾笑庸。 可青梅竹马已亡,纵然是一样的面容,他怎会不知呢? 十年里顾笑庸将其冷落,一朝荣登高位,何平安就收到一纸休书。 从顾府后门出来,她看到有人在笑话她,顶着烈日,何平安走到最初遇到那人的地方。 穿着蟒袍的小侯爷正在倒茶,抬眼看她时茶都满了。 他说:“不许哭。” 又推着一叠地契到她跟前,肃然道:“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32章 俞秋生踉踉跄跄回去, 扶着雪白的墙。墙上的影子越来越近,而她却背对着后面半天不敢回头。 “我发誓,我刚才被人推了。”俞秋生肃然道, 伸出手,泛粉的指尖却在抖。 纪素仪坐在鲲的头上静静看着她解释,眼神里透着些许疲倦意味。浮在空中的大鱼摆了摆尾,吐出一串气泡。 小窗半开, 日光落在上面, 折射出的光彩如梦如幻。 俞秋生回想起他方才的样子, 心情复杂,乍一看仿佛是被人捉奸了一样。现下纪素仪一言不发,换了那身红衣之后似乎又成了众人供奉在神龛上的神像,冰冷高洁而不近人情。 墙上秀气的轮廓线条在她眼里渐渐幻化成一只捕兽笼子, 直到那欣长的影子将她兜头罩住, 袭来的淡淡檀香味儿将她整个儿裹挟,俞秋生才僵着身子回头。 红唇擦过他的衣襟, 不知何时他竟靠的这样近了。 他喜欢散着发。如今乌发白衫, 淡香袭来,近处能感到他轻轻的呼吸, 几乎拂面。俞秋生结结巴巴, 说不出完整话。每当见他如此,自己似乎都没有好果子吃。 印象最深的便是在予生殿中被他捆绑一夜的画面,纪素仪有出奇的耐心,看着她跪地求饶, 哭红了眼睛叫哑嗓子,无动于衷。 “你喜欢百里珩?” 他用发带将呆傻的俞秋生绑住,在房间的一角对她进行审问。 逆光的人半边面容都隐在阴影之下, 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鲲的鱼头,那只大鱼顿时朝她就长大了嘴,亮出锋利的牙齿。与之而来的是一股鱼腥味儿。 俞秋生冷汗往下流,说:“我怎么会喜欢百里珩?百里珩是个好人,对待好人自然要有礼貌。师父你误会了。” 纪素仪支着手,歪头缓缓道:“所以他抱着你就医,带着你吃喝玩乐,摔倒了就正好扶着你。为了报答他这样的好人,你与他形影不离。” “真有礼貌。”他最后点评道。 俞秋生无力反驳,只是照着他这思路抬头道:“我平日里在浮空岛上跟您也是这般,师父怎么不说我喜欢你?” 纪素仪被她弄笑了,问:“你敢么?” 俞秋生无言以对,后头为了增加可信度,于是道:“我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玷污您。” “所以你吃了熊心豹胆要去勾引百里珩。”纪素仪合掌,同她道,“百里珩不算什么,要是他不姓百里倒也无妨。只是我与他们家有仇。你若是勾引成功,侥幸得以嫁入,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 第52页 “要是嫁不进去,反倒是失身成了旁人口中的笑话,连累为师……为师就杀了你清理门户。” “两边皆得不偿失,望你慎重。” 他手搭在膝上,说了几句话后又摸了摸鱼头,俞秋生尚在思考当中,结果眼前一黑。 银白大鲲:“啊呜!” 扑面的鱼腥味差点没有直接把她熏死,俞秋生在它嘴里翻了个身,呕了几下不小心碰到鲲的大尖牙,痛的蜷缩起来。 他这分明是单方面下定论,将她这般关在鱼嘴里同之前的百里珩一样。狭小的空间里俞秋生躺了一会儿,越想越委屈。 穿书之后难得遇上一个对她好的,要是有点想法其实正常不过,如今两个人也只算是朋友而已。怎么纪素仪连后面的事情都给她想好了? 俞秋生不甘心,于是大喊:“放我出去!” 无人理她,静悄悄的甚至给了她一种错觉,纪素仪已经将其关在鱼嘴里自己忙其他事情去了。 “你这是忽视人。权!” “没有道理可言!” 一个时辰后…… 俞秋生有气无力道:“师父我错了。” “我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 含着她的鲲还在屋里游来游去,一张嘴严丝合缝。方格窗儿已经合上,纪素仪坐在桌边正用朱笔绘制一张符篆。 直至日落西山,俞秋生在这过程里慢慢地没有一点声响。他轻挑着眉,银白大鲲极懂他的意思,嘴张开一条缝。柔和的光亮落在她的小脸上,纪素仪这才看出来,她睡着了,睡颜安静,乖得很。 他揉了揉额角,临行前将其从鱼嘴里抱出来,裹成茧一样抵在床脚。 于是俞秋生夜里醒过来时就见自己动也无法动,抬眼只能看到头顶的白色纱帐。屋里空空不见人影,以外的安静。 不多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原来往常时候俞秋生都要出去吃饭,百里珩今日未等到特意敲门。 “俞姑娘在吗?” 她扭着身子妄图巧解发带,这当中耗费了大量时间,以至于那扇门忽地就被外面的百里珩踹开了。 空气里浮着尘埃,百里珩立在门口手上提着长弓。 俞秋生下意识地在门倒下之前嘭的一声化作兔形,被埋在了被褥里,她耷拉着耳朵只听得脚步声靠近。 百里珩漠然看着屋里,方才他在隔壁还感到一股灵力涌动过,极为陌生,念及隔壁的俞秋生方闯了进来。 “俞姑娘?” 在他即将要翻箱倒柜的时刻俞秋生蹦了出来,黑黑一团,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 俞秋生赶紧制止他:“我在这儿,一切平安,不要砸窗砸柜。” “失礼了。” 百里珩窘迫地把手藏在后头,同时为自己踹门的动作道歉,跟初见比起来却是态度端正。 俞秋生站直身子摇摇头:“是我睡过头叫你担心。” 他在诧异之余又从床上将俞秋生抱在怀里顺了顺毛,揉了揉两只长耳朵。他自幼拉弓射箭,指腹上的厚茧磨蹭着耳上无毛的地方,痒的厉害。 俞秋生躲不开,无奈可奈何躺在他的大手里,低眼看着长腿。 百里珩还说:“俞姑娘化作兔子之后,难免会有不敬,届时还请俞姑娘原谅在下。”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百里珩这么喜欢动物,情有可原。 她在心里念了三遍情有可原后肚子一暖,他埋着脸蹭了蹭,末了嘟囔了句,笑问:“俞姑娘身上有股鱼腥味,是今儿偷吃鱼了吗?” 俞秋生欲哭无泪,耳朵又耷拉一只,擦了擦眼角,她哪里是吃鱼?分明是被纪素仪的大鱼吞了! …… 丰都傍晚一过天彻底黑透,是浓墨涂染的天幕,偶尔几点星子闪烁。 俞秋生睡得饱,于是百里珩就带着她出门遛圈,一路上将那股感应到的陌生灵力同她说了一回。 俞秋生望着形形色色的普通人,想着那兴许就是纪素仪的灵力了,便同百里珩描述了特点。 “是不是特别霸道?” 她记得湖底那个阵法中,纪素仪只注入一点灵力,结果当中的白光沸腾了,转动的速度提高不知几何倍数。 “只一瞬的功夫,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俞姑娘一定要提高警惕才是。”他摸摸头,路上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遇上了苍梧派的弟子因盛情难却被请丰都的城墙。 “百里公子来丰都游玩,要是平日里咱们定能带你把周边都玩得透透的。近来不巧,妖族来犯,咱们抽不出人手。” 何辛夷抱着剑看他抱兔子走到跟前,收回打量的视线,拍拍一边的位置,道:“这儿看风景好。” 他的声音又几分粗砺。 城墙上的禁制因为前几日围城破的差不多了,现下苍梧派弟子七七八八围在一起修补。见兔子吃糖葫芦个个都很稀奇。 “兔子能吃酸的?” “那外面不是裹了一层糖吗?眼瞎呀!”二师兄扭过小师弟的头,“兔子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补好禁制。” 小师弟依依不舍道:“这都补了几天几夜了,休息一下罢。” 众人看着何辛夷,他冷着脸,半晌似是架不住这样多的目光,点了下头,顿时周遭都是欢呼。 俞秋生舔着红通通的糖葫芦,心想这大师兄平日是有多严格?休息一下都开心得不得了。这些小弟子当真好满足。 -- 第53页 城墙上的风吹起旌旗,何辛夷走到百里珩面前,指着远处的旷野。 天低而风大,刮得是东南风,半人高的野草歪向一边,遮掩的河流露出纤长的身躯,周边小动物零零散散在河边喝水。 何辛夷道:“百里公子要随我一道去城外巡查么?晚间城外的风景不错,比起城内来,要空旷自由。” 他生的棱角分明,目光泠泠,说着话说时已经一脚踩在墙上,话音一落,蹬墙借力翻身飞了出去,飒沓如流星。青色衣袍因风鼓动,方才的姿势利落而帅气。 百里珩少年性子,当下纵身一跃,潇洒极了。俞秋生咬着他手里那一串糖葫芦僵住,耳朵歪了。 落地后他摸了摸俞秋生的脸蛋:“俞姑娘恐高吗?” 何辛夷听得声音,看过来:“这是俞姑娘?” 她咳了几声:“兔形方便。” 他便没再问什么,从储物囊里拿了一盏灯照路,剑身拨开拦路的野草。背后看他身形挺拔,甚至清瘦过了头,呈现出些许脆弱感。 “何兄在丰都驻守多少年了?” 何辛夷回头,那座四方城离三个人越来越远,他想了想,道:“我生在丰都,今年五百岁,那就驻守了五百年了。” 百里珩佩服他的毅力,道:“丰都背后是去中土的屏障,凡人百姓最多,妖魔入侵最先的防线就是丰都。苍梧派上千年来一直派弟子驻守,无疑是留了一面盾在此。几百年前苍梧派遭了大劫,掌门却仍记得丰都,实在难得。” 何辛夷叹息,走着走着忽停住,先前的放松姿态褪去,躬着背呈现防御状,谨慎盯着前方。他抬手,示意百里珩。 俞秋生察觉出不对劲,整只兔被却他小心翼翼揣进了衣服里。 前方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半晌冒出一对红须,背上的黑壳夜色下发着暗光,密密麻麻的腿扒开土,口器里正咀嚼着一只肥硕的小鹿。 那是一只巨型的蜈蚣,一节一节的身躯正从土里出来,目前尚不知有多长,可散发出的妖气极为呛人。 何辛夷估摸之后深知不是对手,这妖兽能留下来大抵就是在前几日围城时钻到土里躲过了城外那个巨大的绞杀阵。 他原本要同百里珩慢慢往回退,避免正面相争,谁知它红须一动,似乎探出什么气息,迅速朝两人这方向过来。 速度惊人,说过之处土层翻涌野草倒地压平。 “快跑!” 百里珩不用他说,自己怀里还揣着个小兔子,当下就闪身退了三里之外。玄色衣摆擦过草叶,极快的速度之下割烂了衣料。 何辛夷看着两个人拉开的距离:“……” 跑的真快! 只是无论如何逃,那只巨型的蜈蚣总是紧随其后,两个人身上仿佛对其有致命吸引。百里珩额上冒冷汗,此地距离丰都城池有一段距离,若是让这样的妖兽进城了后果可想而知。 何辛夷:“逃不了了。” 他喘着粗气祭出自己的长剑明月光,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见他现下在饿极,想必是将你我二人当成食物,再逃下去被其耗光体力不是明智之举。” 百里珩明白他的意思,取出银白长弓,弓弦在黑夜里散发出幽幽寒光,随手抓三箭射出,红须应声断了一根。 不过似是激怒了这只妖怪。 何辛夷竭力躲避攻击,两个人在旷野上被追的跟狗一样,百里珩不禁道:“这么厉害的妖怪,当初被围城时你们究竟是如何斩杀那么多的?” 他一剑刺到了巨蜈蚣腹部,滋出来的绿色汁液散发出一股腥臭味,何辛夷捂着嘴躲到百里珩身边,沉吟后道:“说来话长。” 他余光看到百里珩胸口鼓了起来,慢慢冒出一只兔头,毛茸茸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而俞秋生才冒头吸口气,睁圆兔眼后谁知撞见了冲过来的巨蜈蚣癫狂状态,流淌的血液勾起她那一夜的回忆。整个兔都打起寒颤。 “好恶心!” 百里珩点头,长弓挡住它张开的口器,翻了个身子跃到巨蜈蚣头上。 “俞姑娘要小心掉下去。” 玄衣少年用弓弦织出的丝将其多条腿绑住降了它移动速度,流的汗顺着下颌滴到了俞秋生的头上,她不觉心疼起来。 而受束缚的巨蜈蚣反应极快,翘起后尾猛地一转身,露出腹部而将百里珩压在身下。那一刹间的速度让人震惊。 开合的口器呼出腥臭味,朝着百里珩的位置过来,何辛夷虽赶来,可这妖怪剩下的一须竟将其打飞,地上划出一道沟壑,尘土飞扬。 俞秋生抖得厉害,可百里珩将她从怀里拿了出来,他下半身被压住,逃不掉便先将俞秋生丢的远远的。 她在野草里滚了无数圈,爪子扒地,眼见的百里珩要被咬了,俞秋生忍不住哭出来。 这平生所有的勇气都在让她头脑发热。 俞秋生唤了一声富贵剑,与此同时嘭的一声化为人形。雪白衣衫包裹着她纤瘦的身体,而晰白的面上神情微冷,远看像是朵雪山上的冰莲花,眼角微红,如同上了胭脂一样。 而天际飞来的富贵剑通体漆黑,到她手上散发出携来的星光,光屑随着她那三剑簌簌掉落。 纪素仪教给俞秋生的招式不愧为杀人夺命,纵然身上只有他的一缕神识,可输送来的霸道灵力暂时打通她的经脉,爆发出的杀伤力直将其猩红的头部砍出一道裂口。 -- 第54页 何辛夷顾不得什么了,连滚带爬将百里珩从那吃痛的巨蜈蚣身下拖出。 “俞姑娘!你不行赶紧跑!”他吐了口血,皱眉很是不安。 “你别管我了,俞姑娘是丹师,剑术水平有限,你去帮她。” 百里珩这般说,推了推何辛夷的手臂,谁知这男人摇摇头,带他看着身后,道:“那她想必是丹师里剑术最高的了,你瞧瞧。” 俞秋生重复同一个剑招,之前在湖边历练时已滚瓜烂熟,如今手臂又酸又麻,正面相抗半点不退。 看着她吃力的神情,百里珩脸一沉,踹了他一脚:“那又怎样,临阵怎么能让她在前,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何辛夷看他看的颇不是滋味:“她都快将这巨蜈蚣杀死了。” 未几,果真如他所言。 “你与她相熟,知不知她师承何人?”何辛夷扶着他赶去俞秋生那儿,边走边道,“那一招蕴藏的剑意让人生畏,如今中洲剑修门派中还从未见过。” 在她的衬托之下,何辛夷甚至自惭形愧。 “我学剑多年,竟还不敌她这样的丹师。” 彼时他不知道俞秋生这是借了纪素仪的神识跟灵力,日后好长时间也闷闷不乐。 百里珩跟何辛夷到她跟前时俞秋生往地上一瘫,扶着自己的脑袋甚至有种自己把自己震出脑震荡的感觉。 天旋地转,连百里珩的脸也是。 在巨蜈蚣庞大的身躯对比下,三个人像是蝼蚁。俞秋生缩成一团,嘴里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要去买彩票,不对,我要去赌坊赌!” 百里珩捧着她的脸,关切道:“俞姑娘感觉还好么?” 俞秋生被迫展开四肢,头一回这般刺激,如今脑子还在晕眩仍心心念念记得方才说的话。 她眯着眼,喘了几口气,朝他道:“百里珩你借我一点本钱罢!” 百里珩守着她,半晌笑了声:“回去就给你。” 后续赶来的苍梧派弟子收拾了这地方,俞秋生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了一点绿光,不对,是两点。 她挣扎着要起身,偏生百里珩不让她动。 “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上夹子的原因,十五号的更新放到十九号晚上十一点。 欢迎大家订阅!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 感谢在2020-07-13 22:01:19 ̄2020-07-14 23:4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魔鬼的白日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霉土豆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俞秋生的声音这会子轻若无闻:“那儿有东西。” 玄衣少年抓着她的手, 见她这病怏怏的模样险些以为是不行了,将她摁住后缓声道:“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难受就不要动, 免得伤到别的地方,我带你去找医师。” 他挡在俞秋生面前,关切的神情不似作伪,等他闪身俞秋生再看过去, 半人高的野草里什么也没有, 几点萤火穿来穿去。 俞秋生闭了闭眼, 忽地身子悬起来,百里珩抱着她,身后何辛夷跟着一路跑。边跑边道:“医师就要来了,等等就是。” 百里珩不听, 最后半途与那个苍梧派医师碰了面。 一颗歪脖子树下, 月光清寒,三个人围着俞秋生, 面色沉重。 他问:“怎么样?” 医师上了年纪, 面容不复年轻时的样貌,给她诊断后说话长吁短叹, 拈着花白山羊胡须道:“姑娘这、这身体……好像、不、不是很、很康健。” 百里珩面无表情, 盯着他的嘴,还是何辛夷道:“有无性命之忧?” 他啊了声,颤巍巍收回手,还想了半天, 郑重道:“那……那、倒没有。” 百里珩松了口气,扭头看着他骑的大青牛,禁不住道:“苍梧派近些年就这一个医师么?”看修为, 还只是个外丹。 何辛夷抱着剑靠树坐着,解释道:“门派凋零,医修就那么几个,旁的地方都在抢。咱们丰都太过偏僻,肯来咱们这儿的就刘先生了。如今算了算,有一百来年,辛苦刘先生了。” 刘先生还礼,道:“不、敢。” 都是一把老骨头,爬到牛背上还气喘吁吁,离他阳寿将近的日子不远了,何辛夷对他格外的关注,亲自将人送回去。 药庐里苦涩气息充斥在周围,小竹帘半卷,正对湖上一大片金黄的芙蕖。 榻上俞秋生此刻毫无知觉,刘先生手抖,银针颤着总离穴道还有一寸的距离便停住。他从怀里掏出一片水晶,磨制的圆镜片架在鼻梁上,呼了口气。 “这姑娘的灵气凝滞,难打通。”他喃喃自语,凝神聚气继续手上的动作,“还是试一试为好。” 荷风送香,竹帘外几只小雀撞开帘子,光影斑驳。煮药的炉子开始噼里啪啦顶盖子,热气腾腾。 …… 第二天俞秋生醒来浑身酸涩,甩了甩胳膊,身处一个陌生环境,她又愣住了。 富贵剑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如今墙上挂着一把银白长弓,百里珩正在窗前打坐。背脊挺直,神情专注,玄色衣袍换了身花纹,侧看像是一棵青松,朝气蓬勃。 俞秋生弄出来的一点声响就惊动了他,百里珩见她醒过来了,微笑着给她端来一碗刘先生调配的药汁。味道很奇妙,在他面前俞秋生强忍着呕吐感吨吨吨吨一股脑灌倒肚子里。 -- 第55页 她心里催眠自己,就当这是可口可乐。 结果百里珩见她喝的一滴不剩,高兴之余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别急,还有好多。” 俞秋生:“??” 她挠着头,窘迫道:“良药苦口,还是不必了,我瞧着这一碗就足够,苦的心肝都要化掉,再多一口人都要化掉了。” 眼前的人苦的皱起眉,偏生一本正经在解释,浑身上下都在抗拒他即将端上来的药,那样子有几分娇憨,百里珩看在眼里,握拳掩笑。 “俞姑娘真幽默!” 俞秋生面上哈哈笑了几声,心里开始苦的滴汁,不管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她可都不是幽默的人,可谓是天生没有幽默细胞,百里珩对她的滤镜似乎有点厚。 …… 午间她一个人在刘先生的药庐之中,窗外几只红蜻蜓落在她头上,俞秋生托腮望着外面的夏景。待在这儿修养却是安静,不过大半日过去除却百里珩外竟就再看不到其他人,他走之后更为安静。 炙热的阳光扑洒在水面上,几尾锦鲤越出水面,金色芙蕖失了几片花瓣,湖上涟漪朵朵。不多时乌云蔽日,凉风皱起,暴雨将至。 莲叶丛里的小渔舟摇摇晃晃,就在俞秋生赌它将要翻覆时药庐里来了人。 百里珩跟何辛夷特意带着在外买的礼物一起来看她,昨夜算是救了他二人性命,俞秋生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 她很虚伪,肃然道:“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 从来都苍白的面上如今浮现出一点微红,俞秋生妄图让自己看的正经点,可嘴角不觉已经翘起了个向上的弧度,推辞之后何辛夷趁其不备将他带的糕点塞了一块到她嘴里。 樱唇被堵,她睁眼眼睛怔了一下,何辛夷却低头道:“推辞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送一些礼你收着是理所当然。”他从袖子里取出木匣,俞秋生的视线落在上面时何辛夷却故作神秘,偏生不打开。 她扭头看着百里珩,他笑而不语,送上一套衣裳。 “不必多礼了,这些只是一点心意。”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半晌回神赶紧收回去,低咳了声道,“俞姑娘的救命之恩珩会铭记于心,这些身外之物再多也无以言表心中的感激之情,收下吧。” 俞秋生也觉得这拒绝做够了,于是点点头。嘴里的糕点甜滋滋的,那点不好意思也甜化掉。 她回头看了看。 百里珩送的是一套淡紫色调交领衣裙,外罩轻纱,衣缘上绣着蝶恋花,柔软光滑而触感极好,比起她的衣衫来是天上地下的区别,穿上去想必仍旧仙气飘飘。 而何辛夷送的则是一根雕刻着辛夷花的木簪,散发着淡淡清香,让人清心宁神。 俞秋生搓着手,心口暖洋洋的,大抵是来此一年多的时间里头一回收到这样的礼物。浮空岛上浑浑噩噩过去一年,俞秋生没期望过有人能送她这些。她埋头缓和着心情,候在门外的两人却叩了叩门扉,想来是看她恢复不错,何辛夷于是约着俞秋生明晚去城外巡夜。 巡夜,巡夜! 俞秋生哀叹一声,不过总比待在药庐里好,她便应下了。 第三天晚上她就换了新衣裳,插了新簪子同百里珩在城门下等着何辛夷。她早先从丰都的脂粉店里买了一盒廉价胭脂涂抹一二,苍白的面容因此添了些许血色,黑漆漆的夜里在灯下看轮廓竟是格外柔和,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百里珩立在她身旁,偶尔低头瞄一眼,同她说话。 晚间的俞秋生不及白日那般冷清。这些时日百里珩都是叫她俞姑娘,如今试探地问道:“俞姑娘曾用化名秋秋,我想着这一路过来也不是陌生人了,可否喊你秋秋?” 俞秋生耳朵发痒,起了层鸡皮疙瘩。 “随你,都好。”她点点头,暗地里往边上挪了挪,他低头说话时吐息就扑洒在耳畔,俞秋生后知后觉两个人这是太近的缘故。 百里珩说着心里已经默念多时的名字,吐出的字音却仍旧有些发涩,他说:“秋秋。” 俞秋生嗯了声,脑海里浮现出纪素仪的警告来,心头一颤,无奈低下头,想着她真是人在丰都,头上随时有个大炸弹要炸她。 可这动作落在他眼里,像是害羞一般,百里珩少年心思,不觉笑的欢喜起来。 于是何辛夷来时就看到他笑的那傻样,瘦高的个子旁站着小小的俞秋生,不说话,沉默的像是一朵含羞待放的紫丁香。 纤瘦而柔弱的风吹即倒,需要依靠着高大的树木才能存活。 他提剑过去一拳轻轻捶在百里珩的肩上,扭头对俞秋生道:“今儿巡夜,穿成这样方便么?” 俞秋生猛地抬头,品味出这话里的些许意思。 他居然嫌弃自己穿的好看?? 也不知道百里珩跟他何时私底下关系这么好,在经历了同一场被巨蜈蚣追赶的生死追杀后,百里珩道:“俞姑娘修为高出你我一截,况且都是你我送的礼物,不能厚此薄彼,再说了,女孩子穿的漂亮一点不好么?” 他勾着何辛夷的肩,语重心长地同他说道了一番,诸如人不可貌相、人靠衣装马靠鞍,还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何辛夷听到最后不语,挑着眉与他走在前面,留着俞秋生在后提裙小跑着追赶。 丰都城外的旷野上晚间流萤乱飞,长河岸边芦草茂盛,微风拂意,视野开阔。对岸的山峦连绵起伏,夜幕下呈现出一片墨蓝之色。 -- 第56页 到了河边平坦的地方百里珩转身寻俞秋生,默了会同他道:“走的这么快,若是俞姑娘跟丢了怎么办?” 何辛夷翻了个白眼:“你都说她的修为高出你我一截,那怎会还走丢了?” 话音未落,俞秋生拨开野草现身,不过气喘吁吁,面上神情有些复杂。她指尖碰到自己的脸颊,发现涂抹的胭脂已经被汗水冲掉了,如今脸上必定是不好看的。 当着两个人的面她用了清洁术,面色恢复苍白。 “你能吃辣么?” 何辛夷生完火,认真问道。 彼时她不知这人打的是什么算盘,自是点头。而后看到何辛夷从储物囊里翻出一堆生肉时猛然醒悟。 “你要露天烧烤!” 何辛夷不置可否,生火切肉洒香料,动作娴熟。月儿弯弯,野外看他忙碌之余俞秋生帮忙打下手。 “这都是什么肉?” 她指着一根粗壮腿肉好奇道。 何辛夷:“哦,金蛙的腿。” 俞秋生不知道这金蛙是什么,还是百里珩解释:“是变异的妖兽。” 这下不必他说,俞秋生也知道这些打量的形形色色奇异的肉从何而来了。前几天妖族围城,想必是那时候何辛夷收到储物囊里的。 他淡淡道:“妖族毁了苍梧派,往常没有食物时苍梧派就会将储存起来的妖兽切开烤了,没有毒,你放心吃就是,跟鸡鸭鱼肉无甚区别。” 看他撒大把辣椒,俞秋生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忽然间觉得这个何辛夷也是个狠人。 妖兽的肉吃在嘴里却是如他所说,不过太过于辛辣,百里珩闻着味儿眼角就流泪,无奈之下边擦眼泪边吃串。 “俞姑娘这么能吃辣,是西陵派的么?”他漫不经心问。 俞秋生说了声不是,吃着吃着唇瓣就辣红辣肿了,后面何辛夷又问了几个门派。 火堆里木头烧的噼里啪啦响,隔着火光,他心里觉得有几分可笑。 都说阳虚派的人最喜清淡,门派上下求得都是养生,她还真是个异类。这一晚上何辛夷辣哭了百里珩,三个人喝了冰凉的兽血,唇舌间的味道却奇异的很。 从未尝试过的东西也不比想象中的恶心。 吃饱喝足后何辛夷收拾这周边的狼藉,不知是不是记错了,一只金蛙腿少了。他回忆着晚间拿出的数目,而后摇摇头,想着大概俞秋生多吃了一只,毕竟她胃口是真的好,不怪何辛夷怀疑。 等他一走,芦草里露出两只绿幽幽的眼睛,蓬松的尾巴被水浸湿,一只棕红大狐狸在岸上抖了抖皮毛,舔干净嘴角的辣油,道了声:“罪过罪过。” …… 子夜,丰都城外五十里处隐约有金光闪过,身着白衣的少年仙尊正在地上扒开陈年的旧阵法纹路。 那只银白大鲲在他四周巡逻,风动草摇,纪素仪细心地描绘着旧日的纹路,耳里听到一阵细微的呼吸时竟是头也不抬。 不多日这丰都后的屏障便要薄弱起来,妖族围城使得原本守护在此的陈年旧阵便薄弱了些许,正好将其加强,免得日后他再来。 将要做完这一切,临添最后一笔,纪素仪反手招来流光剑横扫附近的一片草丛。与之而来的是一只只惨呼的人偶。 方才要袭击他的那些只身首分离,伤口平整,没有多一只,也没有少一只。 冯春夏还在那儿好好地站着,不过面容阴沉至极,眼前的碎发被他剑光砍断了几缕,如今胸口在剧烈起伏。 多年不见,他脾性似不比当年后,心里的躁动无时无刻不在驱使他上前,用剑将其碎尸万段! 但纪素仪分明未曾将其放在眼里,素衣轻袍,端的是舒雅清冷的姿态。 居高临下看着冯春夏,他微微笑着,缓声问道:“你还活着?不甘心只是死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天晚上十一点更新吧,希望大家不要养肥QWQ,因为养肥订阅跟不上去,记不得我,榜单不行,慢慢就把我养挂了。 …… 众人眼里的百里珩 俞秋生:好人 冯春夏:缺心眼的大侄子 纪素仪:仇家血脉,弱 何辛夷:傻 百里珩:天之骄子!!拥有一条皮皮鳝!虽然总是逃跑让他心累QAQ。感谢在2020-07-14 23:46:54 ̄2020-07-16 23:0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金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冯春夏手中的剑并不趁手, 重塑的人身比不得纪素仪,经不起他摧残。 听闻他说此话,咬紧牙关, 面色更是沉的厉害。风叩岸草,附近的溪流上流萤乱蹿,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星河。 纪素仪不动声色看着脚下微微发出暗光的阵法,口里道:“这么多年过去, 有长进了。” 冯春夏受不得他说这样的话, 以长辈的口吻评价他, 自己境界一败涂地,有个屁长进!忍无可忍之下他挥剑反击。 “多亏了你,贫道毁了道身,如今长进之大该当的。”那把剑是凡间能工巧匠所铸, 也能称得上一把绝世名剑, 但在纪素仪这里,到底是不够看的。 他看着旧日的对手 , 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哀色, 抬手格挡,连流光剑都未曾出鞘。是□□裸的让招, 动真格的话, 冯春夏就废了。 -- 第57页 纪素仪如今已经是丹神境,比起他才结丹,实力高出万倍,一个不留意就弄死了他。 “你真要惹我?念在杀了你一回, 姑且今日放过你 。” 冯春夏怒极而笑:“你这样的人,装的像模像样。当初将那件大泽山取来的佛舍利从我手中夺走,而后又嫁祸于我, 致我身败名裂,身陨而亡。纪素仪你怎还有脸说出这般道貌岸然的话!” 旧事重提,身处萤火中的纪素仪罕见地挑眉一笑,如同少年一般,道了声:“我近些年信佛,杀孽做得少了。” “你叫我想起曾经犯的罪孽,虽当时心有不安,可多年过去,再见你时那一点愧疚已经寻不见一丝一毫了。” “我打得你毫无还手之力,如同丧家之犬。” 他慢慢走过来,言辞轻缓,故意要再挑起他的怒火。 “这修仙之路,弱肉强食,你比我更懂,如今装什么受害者。嗯?杀那么多人也不嫌自己恶心,等到自己栽了才去喊冤屈。谁给你的脸?” 这一番话说的,将其自己的面具拉扯下来,同时也将冯春夏的外皮剥掉。果真最清楚自己的便只有敌人了,冯春夏一时间怒火攻心,手上的力道难以收回,直刺过去。 纪素仪几番躲避后总算生出一点厌倦的心思,便快步闪至他的跟前,贴近问道:“我想快些断了你的心思。” “可我又不想再杀你一回。” 修长的手指触到他脖颈的动脉,这样虚幻的招式冯春夏躲不及,顿时背脊上泛寒。他问:“你想怎样?” 纪素仪淡声道:“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从储物囊里将俞秋生那儿扯下来的小人偶塞到冯春夏嘴里,满意道:“等会儿你就不会出声,等着便是。” 纪素仪这几日闲暇时将这小玩意儿研究过,人之将死时剥去魂丝而后留下躯体,供人使唤,做起来有些许的难度。 今天他就拿冯春夏做实验,当年的纪素仪沉默寡言,算不得好人。多年过去,修炼至此修为,好事做的少,坏事却做尽了。 这旷野上白光一点而后升起的结界挡住了外界的一切窥探,纪素仪才写完阵法纹路,这时候动作一点也不轻柔。 冯春夏被他释放的威压严严实实地压在地面上,贴着柔软的泥土,长久以来的不甘心似乎要成为认命了。 他像个怪物,生来是一副善良的皮囊,天赋异禀,无师却精通一切伪装。 长剑划过冯春夏的背部肌理时他尝了一口温热的血,指腹从尾椎一寸一寸往上,插入了血肉之中,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闪烁在冯春夏的脑海里。 他看到了纪素仪在笑,指腹上的鲜血擦过他的唇,艳丽至极。 …… 俞秋生那晚上吃喝过后傍晚才回的客栈,从药庐搬出来,刘先生见她这般恢复得好,便也没有多留。临走时送了她几颗清热解毒的药丸,说是夏日炎热,毒虫众多,常备几颗保性命。 俞秋生忙不迭道谢,回去倒头就呼呼大睡。 她熬了一夜,吃累了也走累了,倒床不过一盏茶功夫,迷迷糊糊入了梦境。这一次不及前几回可怖。 她梦到自己身处在浮空岛上,正在勤勤恳恳炼制丹药。 绿油油的汁液从小炉鼎里往外冒,触及火焰一下子就炸开了,包裹着她,融掉了外面的衣物,包括她的头发。俞秋生坐在一滩烂液之中,捧着自己的大光头傻了眼。 她没有头发了! 这厢正在崩溃之余,予生殿里另外一处又叫炸了,她循声望去,却见是她平日里贮存仙草的地方。 俞秋生呆若木鸡。 这算什么?送她回归贫穷么?梦里面她没有清醒意识,呆愣之后嚎啕大哭,可怜极了。泪水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照出她的大光头。 俞秋生:“……” 猛然惊醒,她还在回味之中,客栈的房间里没有点上灯,漆黑一片。 俞秋生盯着床帐,久久难以自拔,声音里都带着一点哭腔:“我的头发呜呜呜呜!” 这一声使得床边上的那人扭头看来,他打了个响指,灯盏里次第亮起灯来。橘黄的几团暖光照亮了小小的空间,纪素仪支着手,见她仍是无动于衷,半晌替她将半幅帘子挂在铜勾上。 黑漆漆的眼眸里满是淡漠,看着她衣衫不整神情崩溃也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等久了才将她推了推。 “做梦梦傻了?” 俞秋生记得这是纪素仪的声音,怔怔地转过头,不过瞳孔瞬间放大,抱着被点点头。 纪素仪:“梦到什么了?” 他竟还问了这,此刻一身白衣,半阖着眼也似困倦的样子,声音低低,有几许动人。 俞秋生能怎么办?只得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纪素仪面无表情,可在她看来那满脸都是鄙夷。转过身时俞秋生看到了他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只用一根白色发带束起来,发尾随着步子而微微摆动。 俞秋生心想,他要是代言洗发水广告,那简直都不用后期。 他在客栈里将那一扇窗户彻底打开,同她道:“穿好衣服,黎明时分丰都后的屏障就会是最薄弱的时候,届时穿过去。” “不许发愣。” 纪素仪催促她,俞秋生赶紧起来,一边穿戴一边问道:“那咱们就这样走了?不跟百里珩说一声么?” -- 第58页 他的视线落在俞秋生那身新衣服上,而后又瞧见了那根固发的簪子,眼里意味不明,叩了叩门扉后言道:“这么想同他说,你就去说罢。” 俞秋生信以为真,开了门去敲隔壁。门外的走廊上都没有人,半晌隔壁那扇门轻启,俞秋生嘴里话没说出来就给吓一跳。 少年正盯着她,素衣轻袍,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拂来,细嗅之下似乎还有某种血腥味儿。 “师师师……师父!” 他竖起食指,抵在唇畔,一言不发。 俞秋生探头朝他后面一看,顿时觉察出不对来,跑了几圈后扶门算是明白过来。这就是纪素仪弄得一个幻术,跟鬼打墙一样。 这还让她说个屁啊! 俞秋生敢怒不敢言,坐在屋里的椅子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既然是黎明的话现在把她弄起来未免太早了。两个人都不说话,这气氛一时就胶着起来。纪素仪闲来无事,细细将她打量一遍,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良久道:“给你玩。”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人偶,跟冯春夏做的风格有些许不同,但也是异曲同工。一掌大小的人偶有着大大的脑袋,两眼都是豆粒大小的泪珠,噘着的嘴都能挂油瓶了。短胳膊短腿,穿着一身血红衣裳,眼睛闭成一条线,看着呆头呆脑的。 俞秋生捧在手心里,脑子里就浮现出冯春夏来。 她说:“我路上碰到一个人,他就很会做人偶,做了很多个。不过比起师父的那真是天壤之别。他做的又丑又怪,而师父做的可爱又好看!” 由于纪素仪做的过分呆萌,她一时半会竟也没认出这是被做成人偶的冯春夏。 吹了他一波彩虹屁后俞秋生将其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鼻子凑上去闻了闻,也有纪素仪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道,可更多的是一种腥味。 俞秋生好奇:“师父你是不是把这个放到鲲嘴里了?一股腥味。” 纪素仪看过去,末了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想来是冯春夏的血味,他不动神色说道:“洗洗就是了。” 他身上留有血味,清洁术没有清的一干二净,室外时吹着风倒也不曾感觉有多重。经她一提,纪素仪思索了会儿,便未曾在房间里多留,眨眼功夫消失在她面前。 捧着玩偶的她:“……” 他人一走法术便散去,灯灭了,地板上的月光爬到脚底。 俞秋生熟悉了他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习惯,托着脸,被残余的困意支配着又去床上打了个滚,陷在被褥里,慢慢又睡了过去。 下半夜时盛夏的鸣虫叫声也弱下来,月光透过薄薄的床帐,被滤过一层后打在她苍白的面上。睡梦中的人皱着眉,红唇微张,慢慢地呼气。 她身上附着的那一缕纪素仪的魂丝在微微发亮,连带着俞秋生都难睡安稳。 上半夜一个梦让她崩溃,这下半夜的梦也叫她难以消受。 梦里的俞秋生身体轻盈,飘在高高的楼宇之上,夜风清凉,月子弯弯,她俯瞰身下,高山、荒原、河流…… 眨眼间就处在让她陌生的风景里,天高地阔,俞秋生不觉就飞到了一处山脉中。四季常青的草木里不时就有几棵开满樱珠花的树木,四周生机盎然,往深处走能听到潺潺流水声。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一直到了那一处冒着热气的泉眼。 尚在迷糊中的俞秋生睁眼,傻看了三秒钟后倒吸一口凉气! 温泉里散着水汽,一个人坐在池子里闭目养神,侧着身子,能看见其肌理晰白结实、肌肉线条流畅,宽肩窄腰,乌发湿润,遮着半边面容。 俞秋生张大嘴:“!!” 想她做了无数挂科、掉头发的乱七八糟梦境,某一天竟然有如此福气。 此刻的俞秋生飘在那颗樱珠花树上大口呼吸,面颊熏得通红,她歪着身子捂住一只眼睛,悄咪咪看去。那雾气氤氲了视野,倒是愈发朦胧起来。无形中似钻到了她心里,变成一只猫爪可劲儿地挠她的心窝。 “让我掀起你的盖头来!”俞秋生平日里说话声音不算大,今日大抵是色胆包天了,忍无可忍后竟想着这是梦里,可以肆无忌惮,便冲那少年唱起了歌,“让我看你的眉毛,你的眉毛细又长好像那树梢弯月……亮。”(1) 察觉的那一丝细微的动静纪素仪骤然僵着身子,肌肉紧绷,抬眼看去,反手将其击落。 俞秋生调子一变,扑通一声最后彻底被水花盖住。 浸泡在温泉里浑身都是暖洋洋的,淡紫的衣裙贴着曲线毕露的身子,鬓角的长发沾在面颊上,俞秋生懵了一瞬,下一秒喃喃道:“我一定是脑子进了水。” 拍拍面颊她又笑了笑,做梦竟是没有一点从高空摔下的痛楚。 隔着不远的距离纪素仪认出她来,微诧后面上有一点恼怒,黑漆的眼里像是结了一层初春的薄冰,看她痴痴傻傻的,到底没有将她击飞。 俞秋生胆大包天,不但没有从他的视野里滚出去,反倒游了过来。水里面狗刨的方式有些许滑稽,纪素仪淡淡看着,清隽的面上神情不变。他上半身的衣裳褪尽了,只穿着亵裤,如今靠着背后的青石,水波荡漾,浮在水面上的发丝微晃。 他想,俞秋生之所以会到这儿兴许是他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缕神识原因,于是抬手掐了个诀,将那一缕神识收回。 -- 第59页 淡白的光芒从她后背升起,随她一道冲着自己来了。 面颊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滑到领口里,轻薄的衣裳遮不住什么,若是个男人也罢,可偏偏她要生成一个女儿身。圆圆的杏子眼里带有些许懵懂,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听她喃喃自语的话,纪素仪歪着头,在她将要碰到自己时微微一笑。 俞秋生停手,水里面立了几秒钟,脑海里的两个小人打的火热,让她纠结万分。 她居然梦到了纪素仪,先前若说还有点顾顾忌的话,那么他一笑,这顾忌就暂时性退却。俞秋生用脑子想一想都知道,要是现实里,别说笑了,撞见纪素仪洗澡那他还不得把自己挂在树上挂上三天三夜? “你只是长得像我师父。” 俞秋生在心里催眠自己,并且连说三遍,一脸笃定地道。 纪素仪渐渐敛笑,像是雾里看花。鸦青的羽睫上水雾成珠,轻声问道:“是么?” 俞秋生心跳如擂,色字当头不管不顾,深吸一口气后张开双臂,往前一倒。 她想要倒在他怀里,但纪素仪猛地将她一推,掀翻了俞秋生后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掌心下滑,碰到了她湿漉漉的脖颈。 未等她回过神竟就摁着那一块儿将她的头摁倒水中。 俞秋生:“??” 温热的水流漫道口鼻里,呛得她心跳加快,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拼命地仰起头,蹭到了他的肌肤,但转瞬的功夫就被摁的更深。 纪素仪面无表情,训斥道:“你竟对我有邪念。” 中途他换了一只手,水里的俞秋生不放弃还在死命扑腾,淡紫衣摆在水里轻柔的如同紫藤萝的花瓣,摧残之后就拼凑不起一串完整的花。 俞秋生这时候就是脑子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哪有这样折磨人却迟迟不得醒的梦境呢? “师父我错了!”她带着哭腔,手抓到了他的手臂,肌肉坚实,俞秋生的指甲抓出几条血丝来。纪素仪见她吃够苦头了,姑且松了力道。 浮起来的俞秋生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眼里都是泪,呆立在他身前浑身发抖。她那时差点就要给呛死,若是纪素仪再不松手,这一回她就没意识了。 这算什么?色字当头一把刀。 她浑身湿透,唇色淡淡,面色苍白,那一点因为羞赧而现出的酡红早就因为恐惧而散的一干二净。 纤细的腰肢上腰带都散了,整个人狼狈不堪,暴露在他的视野下,俞秋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 “我错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纪素仪肌理分明,敞开了衣襟后的胸膛因为长久没有被日光晒过,肤色晰白,少年体魄精壮,温泉水润湿了他整个人。这般在她面前,没有丝毫软和,仍旧如同高山上的冰雪,冰冷而不近人情。 纪素仪听她说话,半阖着眼,淡淡道:“你哪里错了?” 俞秋生擦眼泪:“我哪里都错了。” 她他妈就不该穿书,就不该给作者打负分,就不该对这本太监书的结局有任何期望!碰到纪素仪算她倒八辈子霉! 但这个时候醒悟的太晚,俞秋生肩头一耸一耸,整个人濒临崩溃。 而纪素仪见她态度这般好,到底没怎么骂她,先前弄出的激烈声响因他收手后一去不复返,池子里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少年靠着青石,黑漆漆的眼眸里晦暗不明。 他拨着水,状似无意问道:“怎么悔改?” 水珠从指间滚过,涟漪朵朵,水里的淡紫衣摆飘到他的膝上,纪素仪让她看着自己。被迫直视他的眼睛,俞秋生面容憔悴,整个人像蔫了的花。 “我天天给师父烧一株香,香前诚心悔改,念诵《逍遥游》十遍。” 声音弱弱的,没有一开始的神气。 他冷笑一声:“俞秋生你也就这个胆。” 她没有反驳。 纪素仪拉着她的手,牵着她触碰自己的臂。膀,温热的触感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初时那般有吸引力,被折腾之后再也浮现不出任何旖。旎。心思了。 “你怎么会对我有邪念。”他轻轻笑了声,倒影里的少年容貌清隽,端方雅正的气度一改,有几许惑人。 “为师收了三个徒弟,你是最后一个。知道为什么没有见过他们么?”纪素仪微叹,捏着她的手掌心,一扯,俞秋生跪倒了他跟前。 “他们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我赐死他们。” 俞秋生那张面上终于有些变化,她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稳。 “如果我死了,希望可以衣衫齐整体面些,让旁人知道,俞秋生并非是偷看师尊洗澡而被赐死。” 那样子颇有意思,逗笑了他,要真是立刻死,确实是一种损失。 纪素仪点了点她的眉心,心里思忖一番,故意道:“成全你。” 俞秋生等着他那一把流光朝她看过来,闭上眼睛,过了会没动静。她:“师父?” 一块巾帕盖在了她头上,遮挡住柔和的光线。 纪素仪好整以暇道:“搓背。”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歌曲掀——起你的盖头来PS:男主特别坏,做了很多坏事,他巨强。感谢在2020-07-16 23:00:35 ̄2020-07-17 22:4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60页 第35章 俞秋生机械麻木地给他擦背, 被呛了之后心如死灰,不起半点涟漪。 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个廉价劳动力。 下半夜将至黎明时分纪素仪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提着她的后领将人带到丰都后的屏障附近, 向她传授了些许经验。 俞秋生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只等黎明地平线上第一缕曙光亮起,紧随着他穿过那层半透明而稍显梦幻色彩的接天屏障。 当中的阻力极大,这还是减弱后的效果。俞秋生顶着一股压力往前, 却离他越来越远。若非纪素仪停下来等着, 两个人兴许早就在天涯海角了。 纪素仪伸手, 说道:“拉着我。” 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干燥,握着她时不留余力,俞秋生痛呼了声下一秒仿佛就跟他拔萝卜一样, 猛地离地而起。 他走在前, 这一片无际的旷野上乌云沉沉,如同滂沱暴雨来临的前奏, 偶尔经过的几棵古木如今已近枯朽。 纪素仪一身白衣, 衣袂上的檀香在屏障当中愈发清淡,他背负着流光、富贵剑, 光看背影, 仿佛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越往前纪素仪的速度越快,俞秋生身体承受着巨大压力,最后抱着他的腰背当了一个挂件。她头昏脑涨,旷野上的荒凉、电闪雷鸣、破空暴雨是最后一缕意识所能在她脑海留下的印象。 推墙倒垣、掀瓴破瓦的大雨在丰都上空盘桓一整日, 从早到晚,无人出城。 高高的城墙上何辛夷打伞望着地平线处升起的绿色雾霭。百里珩今日出了城,城墙根下又几个乞丐在躲雨, 他提着弓正要从门洞下出去,不知哪儿蹦出的石子打在他屁。股。上,他顿时就皱起眉。 他四下查看,心里不悦,竟是有不长眼的王八蛋敢用石子打他! 这一查,百里珩看到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白色的尾巴尖尖从衣物里露出来,朝他勾了勾。 百里珩脑海里划过一丝熟悉感,但又记不起在那哪儿看到过,便跑过去一把抓起这人,谁知正对上一张狐狸脸。 久违的记忆浮上来,钟鼓市里碰到俞秋生跟公狐狸的那一幕闪现。 他定睛一看,这只装作人样的狐狸确实有那几分贱兮兮的样子,当下将这狐狸丢下来,没好气道:“为何要恶作剧?” 木沉香大早上就在这儿等着他,见状拱爪道:“这不是看百里小少爷没有停留的意思,正好叫住你。” “那也不必用此等法子。”百里珩哼了声,弯腰道,“叫住我有何事么?” 公狐狸朝他身后左右望了望,反问他:“我们秋秋呢?” 见他一脸关切,百里珩冷着脸,让他干着急了一会儿,这才把昨儿俞秋生临走留下来的纸条在他面前晃了晃。 百里珩:“我见你跟着俞姑娘前前后后,怎么她走了还不告知你一声么。” 公狐狸心里不满,但面上挂着和善的笑:“既然告诉你了,不妨让我看看。” 趁着他不注意一把夺过,然后拖长调子:“哦。” 原来是要过丰都后的屏障去中洲跟东洲之间的凡土,公狐狸木沉香挠了挠头,将纸张按照原有的折痕折好了还给百里珩。 “她要去凡土,正好我也要去。”扒了那层衣裳后他抖了抖皮毛,爪子扒地,舒展身子。 百里珩好奇:“你去凡土作甚?” 公狐狸龇牙咧嘴笑了:“当然是走亲戚了。” 说罢他便也不停留,径直冲进雨里,棕红色的毛发沾了雨后色泽愈深,暴露在何辛夷的视野里,像是火红的小。炮。弹,直直往屏障那儿去。 他已经举起长弓,预备一击击中,可随后的百里珩让他犹豫。 他眯着眼,只听到百里珩在说:“你走什么亲戚?等等我!” 一黑一红两个点越来越小,苍梧派其他守门弟子问何辛夷:“大师兄为何不动手?” 他沉吟半晌放下弓,猜测道:“那是百里公子的爱宠。” 而何辛夷以为的爱宠如今像离弦之箭,知道百里珩跟着他,不禁笑得扬起眉眼。 “你一个世家子弟,我去凡土你让我等你难不成也要去么?” 百里珩不屑道:“我此番出门历练,中洲走的差不多了,难道不能去凡土?你可真有意思。” 木沉香也不说破,在屏障跟前刹车,被随后跟来的百里珩撞翻了。 “就是这儿?” 他上下打量之后,不大确定。 木沉香探了探爪子,点头。对视一眼后百里珩抱着他往里猛地一扎,银白的长弓光华大作,顶着沉沉压力为其开路。往常若是叫公狐狸一只穿过这屏障兴许十分艰难,不过被他已经算计好,依着百里珩倒是省时省力很多。 从阳虚派跑到这儿花了他好些日夜,原是要跟俞秋生一起,但碍于纪素仪在场,只好等着百里珩这个傻子。 木沉香笃定他一定会过去,俞秋生就像是绑在他头上的胡萝卜,这头小蠢驴巴巴往前赶,不消他说什么就能鼓动。 这荒原上似乎无边无际,枯燥无味的路程此处不需细说,只等雨晴日出,那就出了屏障了。 出屏障后一条大江一条大河向东流去,冲刷的两岸平原上 星罗棋布散着凡人城镇。 纪素仪带着俞秋生在一座山头上荒废的道观修整。 -- 第61页 一日一夜过去,酒红日头从云海里冒出半边脸,久不居人的道观杂草丛生,俞秋生被他丢在破旧蒲团上。三清神尊的塑像中间开裂,香案上供奉的香果被老鼠、白蚁啃食,一个雨季后生满红色菌丝,青绿苔藓。 他揉了揉眉心,终于有些疲倦,靠墙闭上双眼。 日光从柔和过渡到灼热,地砖上人影交叠在一起,俞秋生细长的眉上一夜之后覆了白霜,明明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竟能看到杂草中间生的鲜花。 恍惚中还以为春日复归。 她睁眼后发现了墙角的纪素仪。他睡着时极为安静,深邃的眉眼被淡淡的阴影遮盖住,嘴角微翘,瘦削的面容透着一股平和。 不过看了几眼这人就有察觉,睁眼后黑眸一冷。 俞秋生打了个寒颤,移开视线,嘴里道:“师父你不冷么?” 她擦干净眉上的白霜,起身做了个伸展。 山泉从从石上蜿蜒而过,林中鸟鸣啾啾。 纪素仪不语,站在道观外的空地上心里也不知在想什。 俞秋生还以为他能将自己送到东洲,于是在周边也转了一圈,正想催他上路,谁知纪素仪却将富贵剑反丢到她怀里,缓缓道:“为师已送你过来。去东洲的路也留了地图给你,你自己过去。” 言外之意大概就是他已仁尽义至,他另有门派事宜需要处理。 但俞秋生一言难尽,她没个指南针,也没有高德、腾讯地图。怎么去,要是走反了方向该怎么办?结结巴巴说出难处,纪素仪看了她一眼,面上的表情里透着一股嘲讽。 俞秋生只得硬着头皮再说的清楚一点。 纪素仪歪头思索一番,现场教了她如何分辨南北。而后送了她一块罗盘,当中注入一缕神识。本是用来辨妖邪方向的工具,如今大材小用,俞秋生抱在怀里给他吹了一通彩虹屁。 原以为他不爱听,但纪素仪最后愣了会,秀气的下颌微抬,侧耳听过风声后说道:“若是肺腑之言,那才极好。” 她心里暗自腹诽:狗屁的肺腑之言。 等他一走,俞秋生慢慢悠悠下山了,荒山古道上叫她想起在阳虚跟着小师弟叶清四处闲逛的经历。 竹林掩映的道旁不时蹿过几只野兔山鸡,她原以为此处不会有人烟,但过了一个时辰后俞秋生听到了山脚一阵吹锣打鼓的声音,极其喜庆。 送嫁队伍里一顶花轿上落了只小雀,远处是几个村落,炊烟袅袅。她从山上下来本是一路看罗盘,这下喜得直将罗盘收起,跟在送嫁队伍后。 这队伍往县城走,沿街都是看热闹的人,整座县城都是像是一锅烧热了的开水,所有人皆在沸腾。就连骡子、驴马也是,隐隐透着一股怪异。 鉴于俞秋生入城找的客栈皆倒闭,她当夜露宿街头。修仙之人虽不用睡眠,可她毕竟是穿书而来,养了个睡眠习惯,在城隍庙后铺好从店里买来的凉席,她合上双眼。富贵剑随着她的呼吸间或发出微弱的光,替她驱赶蚊虫,警戒。 庙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从下午到第二日黎明,又从第二日黎明到子夜,流水一般,嘈杂声不绝。 俞秋生木讷地望着眼前之景,半晌冲富贵剑道:“疯了罢。” 一群人不睡觉,烧香拜佛,吵吵嚷嚷使得她的睡眠质量极差。第三天俞秋生卷上凉席即将上路时被城隍庙里算命的那位拦住。 养着灰白山羊胡须的老头穿着圆领襕衫,戴着一顶东坡帽,拱手向她请教如何才能睡好觉。他眼神里俱是渴望,这些时日没有睡觉,眼底青黑,眼袋明显,纵然如此但精神极好,如同打了鸡血一样。 俞秋生估摸着他这样的精力,沉吟半晌将自己练出来的安眠小药片递给他。 “这是安眠药。” 她的失败品之一,炼制的时候本想要炼出类似于兴奋剂一样可以在短期内提高人体机能、使潜力爆发的药物,但很不幸,炼出了安眠药。 算命的捧着安眠药片,忙不迭回去丢到煮沸的水里,用筷子搅弄使其融化,褐色的粉末让白水变色。一锅糖浆色的水被分到众多人手里,最后倒入一口井中。 所有精神亢奋的男男女女喝下一口不多时便产生了睡意。 以至于俞秋生来时一片热闹,去时一片寂静。 这个县城从沸腾转向冰冷,席地而睡的人仿若尸体,她背着凉席从一众“尸体”中穿行,刹那间以为这是瘟疫后的人间惨状。 晨雾在长街升起,所有人畜陷入沉眠,用以补充那些时日彻夜不眠而挥霍掉的精力。 俞秋生回首望着这座城,头一回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都说这是凡土,但走在路上尚在回味中的她觉得,这比中洲还要魔幻。按照纪素仪给的地图,她沿着罗盘指南的方向在三天后到达下一座名叫青州的城池。 蜿蜒的官道通到城门口,进城先行搜身盘查,几个兵卒腰配长刀,轮到俞秋生时把她这几日睡觉的凉席摊开一抖。 她木木看着,几个人窃窃私语后将其放了进去。 俞秋生耳朵尖,听到了一些。 诸如:“这像不像上回那个通缉女犯人?” “比画上的好看。” “剑值钱、好看,当时就该摸一把。” …… 四四方方的城里坊市分的清清楚楚,可容四马并架的宽阔路上不时就能看到纨绔子弟、听到各地不同口音等等。比起上一个县,显然要有更多的人口,更繁华的商贸。 -- 第62页 穿过几个过街楼,俞秋生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刹住步子,瞪大了眼睛。 漆红的两层小楼上一人捧着绣球在东挑西选,楼下围了一群单身汉,挡住了宽阔道路,逼得这一块异常拥堵。 玄衣少年背负长弓,怀里抱着一只红狐,人群里艰难穿梭。 他面上已涌现出不耐烦的神色。照百里小少爷一贯的风格,这时候本该是要飞过去的,奈何凡土有些恼人的规矩,只得按捺住。 公狐狸仰着头,鼻翼翕动,那个红绣球在他眼里沾上了同族的味道。嫁衣包裹的女子狭长眼睛,柳叶细眉,樱桃小嘴,隐形的大尾巴是白色的,正在摆动。 他爪子不觉受紧,撞上她的目光,更是背上毛都竖了起来,肌肉僵硬。 百里珩却以为他害怕,嘴里就道:“嫌我抱着不舒服?放松些,总不会吃了你。要不是怕你被人踩了,你以为我会抱着你这么沉的狐狸么?” 公狐狸摇摇头,催促他走快一点,一面说着一面耳朵后撇,成了飞机耳。 他不喜欢白毛的雌狐。 但似乎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楼上的狐狸看到他,手里犹豫许久而为抛掷的绣球立马砸过来,他咬着牙,勉强低头躲过去,绣球从百里珩的胸口弹出来,滚落在地,一群人哄抢。 木沉香松了口气,只是下一秒抬头,数以百计的绣球都朝他抛掷过来。 于是在俞秋生眼里,前方被红色绣球淹没了。先前那一人一狐的身影被埋没其中,难以寻找。姑且不论为何他们会在这儿,异乡遇故人,心情首先都是高兴的。 “百里珩?” 俞秋生大喊:“木沉香?” 一连串的呼喊声后她面前空空,正要插进去找,一只手却从后勾住她的腰身,猛地将人拉到巷子里,灼热的日光被高高的墙壁阻拦,生了苔藓的墙根处潮湿极了。 玄衣少年喘着粗气,怀里的狐狸吐舌头,皆是一副狼狈相。 再看到俞秋生,百里珩眉眼弯弯,擦了前额的汗以后寒暄几句。 这简陋偏僻的巷子里被他挡住了出路,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栀子香气,俞秋生额忍不住一笑,抬手摸了摸公狐狸的头,问道:“你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他吐舌,垂头丧气:“说来话长。” 百里珩摇摇头,把他往怀里向上颠了颠,替木沉香道:“长话短说的话,那就是替他寻亲。” 长尾拖地,他挣扎着要从百里珩怀里下来,耐不住他的力气,将木沉香一放在地上,他就拽着俞秋生往别的地方蹿。 口里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那只白狐就会找到我。” 几个人躲躲藏藏,最后他一脑袋扎进了一处禽类市场。在充满腐臭气息、满是鸡鸭鸽鱼狼熊的地方蹲在墙壁角落。 百里珩心下不满,可见这狐狸狼狈又怕极了的样子,心里骂了声到底蹲下身子,角落躲避日头,热风拂过他的衣摆,他偏头听木沉香解释。 末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还好跑得快,刚刚那只雌狐仿佛要吃掉我一样。” 俞秋生笑死了,不记还得有其他狐狸在,便把毛茸茸的脸揉了揉,道:“我怎么没看见?你都这样了还有小狐狸看上你,不该欢喜才是么?” 公狐狸摇摇头,乜斜着眼看她:“在青州着一片,白狐看上我那就是想要讨了我回去生小狐狸。 我来此地只是来探亲,何苦搭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归属?” 俞秋生咦了声,好奇道:“你在这儿还有亲戚?” 百里珩跟了他一路,这时候低咳了声,同她道:“听说是有个母亲,就在青州城外的留仙山。” 俞秋生感叹:“你真孝顺,这时候还记挂着你母亲。” 木沉香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后来只道是想念她了,正好趁着俞秋生要去东洲,路上也顺便与她做个伴,看完母亲就跟着她一道上路。 届时若是纪素仪发现,那他也有借口推脱,狐狸眼里圆润的眼珠子转了转,他没有将这后半段说出。 而俞秋生感动之余正要夸他这油光水滑的皮毛,谁知百里珩忽然捂住她的嘴,神情一下警惕起来。 风声里似乎还有其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令人心神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1、师父还会一直出现。 2、公狐狸跑过来真的是为了看望他妈妈。 3、师父跟公狐狸之间有个契约,木沉香也很强。 感谢大家订阅!爱你们! 感谢在2020-07-17 22:44:00 ̄2020-07-18 22:5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回音 9瓶;梦。、离人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檐下上挂着的一串铜铃因风晃动, 三伏天中地上尘土飞扬,穿着官服的低级官吏骑马从市正门穿过。 狭长的眼里俱是冷漠,振了振长袖从马上下来。 角落里挤满了避暑的禽。兽, 市场上有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众人听他宣读知府下达的告示。 知州也盖了印,为的是不久的帝王寿辰。青州离帝都山高水远,珍奇异兽众多, 除却照以往献上几只异兽外跟本地所产的东阿阿胶外, 动物皮毛也要进献一千匹。 官府补偿的价格远远低于市场价, 是以告示读毕,官吏未走底下就是一片喧哗。 -- 第63页 俞秋生探头,只看到穿着青色衣袍的官员默然不语,似是见惯了这些。他微微弯着背脊, 将抄下来的告示贴在墙上, 留下来让大家熟悉熟悉。 “这些人又要皮,上一回大雨淹死了好多牲畜, 后来要打仗, 马又拉走了。为皇上做阿胶,那驴子死了不知多少。知府生辰知州还送了不少野味, 城外的几座山头出了麻雀还能有什么稀罕东西么?” “慎言慎言。” “死皮赖脸的还不能说, 只需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搜刮完市里的,还不就去山头搜刮,等他们下来了草皮都要刮掉三层。” …… 各个哀声怨道的,若是价格过得去, 那也不至于如此。大雨后朝廷的灾款姗姗来迟,原是跟着一回征用的放在了一起,但从巡抚手上砍一半, 在从知府知县那儿再砍掉大半,这到手的钱简直就是打发乞丐的。 俞秋生算是明白了过来,把公狐狸摸了摸,道:“你这身皮毛养的这样好,叫人看见了定是要头一个拿你开刀,能变成其他样子么?” 他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嘭的一声,惊的周边鸡笼子里母鸡咯咯咯直叫。引的摊主查看,只见两男一女窝在角落,面色尴尬望过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俞秋生用袖子扇了扇风,装模作样,说道:“这天热,过来躲躲日头。” 百里珩也装作擦汗,连声附和道。唯独木沉香捂着两只耳朵,面容僵硬,跪在地上橘红衣摆压在膝下,一脸苦大仇深。 兴许是见几个人年轻,摊主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小小的角落里窝藏着三个人,木沉香放下酸涩的手臂,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冒出来,身后贴地的尾巴也翘起。他化为人形后的样貌昳丽而多情,若非是这些兽类的特征,兴许是个极为俊俏的男人。 现下人走后他闷闷不乐,抬眼看着俞秋生,苦笑:“这都要剥禽。兽的皮毛,我如何能走出这个东市?” 声音比起他兽形时要动听的多,就连百里珩都为之侧目,不禁道:“你是木沉香?” 天壤之别! 木沉香叉着腰,略微得意道:“看呆了?比你好看又俊俏多了。” 百里珩:“……” 还是贱兮兮的样子,啧。 热浪滚滚,燥意渐升。这儿是不能久待了,由于来回几趟的摊主不时瞥过视线,百里珩只得从她那儿买了几只母鸡。鸡腿用红绳绑住,串成一串。 而一旁俞秋生看了化形后的木沉香好久,心里禁不住感叹,狐狸当真是有些许妖媚,只是仿佛很久没洗澡,体味倒是很重。 鉴于人形的木沉香还有缺陷,伪装不得,她从储物囊里翻出了缩小的药片,索性先让木沉香吃下去变成拇指姑娘大小,揣在袖子里从凡人市集穿出去。 两个人由着他指路,出城后从荒僻小路爬上留仙山,深入其中。顶着一头烈日,俞秋生喘了几口粗气,林间稍作歇息。 这时候将木沉香放出来,他在附近雨后还未干涸的小水潭里简单洗了个澡,俞秋生是背着身子的,草地上的光斑随着时间推移爬到了她的衣摆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木沉香的歌声飘到耳里。 五音不全。 百里珩催促:“要看你娘怎地如此磨蹭?” “好多年不洗澡,总要整理仪容是不是。”过了一小会儿他爬到草甸上,展开新衣裳穿起来。雪白的中衣领口平整,不见一丝褶皱,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搓揉了一些百里珩的香料,闻起来有清甜的香味儿。 他尾巴摇了摇,翘起来使其不沾尘土,蓬松干净。 这样的木沉香于从前判若两人,俞秋生笑着笑着回忆起书中对他的描写,末了,脑袋空空。兴许在庞大的文字世界里曾经有过他一笔,但作者着墨极少,读者无人会记得这样一只小狐狸。 如今他精神奕奕地在面前梳理打扮,让俞秋生体味到一丝丝的惊喜,此外心里的一抹思乡愁绪也开始冒了根芽头。 她算起来穿书一年了。 诶。 …… 留仙山水草丰美,不过正如青州城里的百姓所说,极少看见飞禽走兽。偏僻的小道两旁枝叶葳蕤,直至深处终于叫一片藤蔓跟灌木堵住。爬满青苔的石壁上有深深浅浅的抓痕,木沉香举手敲了敲。 这一路越到后面他愈发沉默,倒显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俊朗的五官暴露在光束之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石壁,似乎等着人来给他开启一扇门。 良久,俞秋生帮百里珩提的鸡都下蛋了,百里珩半蹲在地上用火煎烤,直至夜幕降临,共计分给了木沉香五个鸡蛋,他嘴里啧啧称奇:“凡土的母鸡一日竟能下这么多蛋。俞姑娘打开了一颗双黄蛋,木沉香你呢?” 木沉香的鸡蛋都装在袖囊里,唇抿成一条线,犹不甘心还在敲石壁。 间隔的时间里他曾同俞秋生解释过一回,诸如这石壁上的抓痕乃是他小时候磨爪时抓出来的。 百里珩插了一句:“你小时候这般矮么?” 抓痕在石壁下方,深浅不一。 木沉香避开不谈,咳了几声,比着自己现在的身高,大概有九尺,故而又继续说话。 石壁后就是他从小长大的狐狸窝,如今他母亲若是没有回应,兴许就是挪窝了。狐狸窝挪到旁处他也不知。 -- 第64页 抱有的期待太大,难免失望就大。 俞秋生看着他孤孤单单的背影,盘腿坐在地上烤了一只鸡。撒上调料,火候始终,香味开始在夜风中散开。 “木沉香你不是最喜欢烤鸡的么?”俞秋生洗干净手,将他一把拉过来。他站的像一根桩,背着人时有极大可能在哭。木沉香浓密的羽睫颤动,投下的阴影盖住眼底的脆弱,手在空气里捏了好几下,偏头就是不肯正对着俞秋生。 俞秋生:“张嘴。” 他微微张开嘴,想询问什么,一只鸡腿突然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木沉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喉结动了动,自己扯着鸡腿声音低低:“我娘要是不在,那可真是麻烦你们了。” 百里珩:“……” 另一只腿被俞秋生扯下来:“呐。” 她吃鸡翅! 三个人围着火堆,心里都是思绪万千,百里珩控着火,到底是比这时候的木沉香跟俞秋生都要敏锐,察觉到周围有兽靠近时反手就是一箭射过去。 狐狸的嚎叫打破这一刻的平静。 木沉香本就在悲伤之中,乍一听悲嚎便是连滚带爬找过去。 据说他母亲是留仙山上一只九尾妖狐,可俞秋生站在身后望去,只见是只一条尾巴的棕红大狐狸,嘴里咬住的小野兔逃脱之后蹦蹦跳跳蹿到草丛里溜之大吉。 她探手摸到了差点要被百里珩那一箭射穿的后腿,舔了舔干燥的唇,肩膀一侧传来了木沉香的颤动。他白日里才整理好的仪容这一下毁了大半,头上插着草叶树枝,衣襟半开,压住了那只棕红大狐狸呜呜在哭泣。 “阿娘阿娘阿娘阿娘……” 像是一个复读机。 “你阿娘是九尾,这一只不是,你可是认错了?”百里珩扶起他。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是这样的体重,百里珩真怕把这只雌狐给压死了。 木沉香摸了摸尾巴,大哭:“掉了呀。” 他哭够了把眼泪擦干净,雪白一张脸上神情复杂,抓着她的爪子摁在青石壁上。就跟芝麻开门一样,先前那一堵石壁如今幻化为透明,人穿过去如同从水中游到另一处。 俞秋生吸了口凉气,诧异之余扭头看向背后。 “是我阿娘。”他一脸笃定。 木沉香把他阿娘放到狐狸洞,自己坐在她面前说着兽语,黑黝黝的洞里四点幽绿的光,俞秋生识趣地跟着百里珩在外看星星。 …… 至于是何时睡着的,第二日木沉香在她面上笑眯眯道:“不知道呢。” 狐狸洞里不见他阿娘,穿着橘红衣袍的木沉香撩起袍子坐在她一旁,丢给她几个果子,说他阿娘出去捕猎了。 留仙山上的狐群有三个族,根据毛色划分,木沉香这棕红毛的狐狸差不多沦为底层。不但化形晚,还总是有缺陷,是以种族里的都喜欢兽形活着,比起其他的狐族,除了命长尾巴多外无甚其他优点。 中午百里珩跟着他母亲一道回来,擦了把汗以后抖落下捕猎的成果。 “山下开始围起来了。” 百里珩脚下堆着小山鸡小野猪。 他阿娘丢下了一只死透透的黑兔子,木沉香看了半天背对着俞秋生将其剥皮。冬暖夏凉的狐狸洞里,他阿娘不说人言,九根尾巴掉的只剩一根时差不多阳寿已尽。 木沉香能赶过来见她一面已经是莫大幸运,这一回青州城里的人上山围猎他自是不会在结束前离开。 “劳烦两位多等我一会儿了。”他对他们说,态度很是恭敬。 百里珩才点头,他啪的声就跳到了百里珩怀中,知晓他是热情,只是如今人身,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子搂抱在一起实在让人遐想连篇。 百里珩给了他一掌:“俞姑娘跟前你这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木沉香笑的意味深长,“你这么古板,我图你什么?” 言罢尾巴扫过他的鼻端,惹得他追着木沉香打:“还以为你洗心革面了!” 泥土潮湿,俞秋生就靠着墙壁,他二人打闹的场面看着看着笑了,但笑过之后发愁。木沉香难得回来看他母亲,而这雌狐阳寿将近,这岂不是最后一面了么? 修仙界里最顶级的丹师可以炼出延长阳寿百年甚至千年的丹药,可在俞秋生这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储物囊里的丹药对此没有任何效用,甚至会折寿。 愁。 狐狸洞隐蔽极了,百里珩防着人发现雌狐,猎得的小东西堆了一个小角落。只是这山头野兽数量大幅度减少未免会引人怀疑,这几日人声脚步声愈发靠近。 夜里她枕着木沉香的尾巴开始失眠。 怀里的罗盘在黑黝黝的狐狸洞里发光,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她抱着这一个玩意儿发呆。木沉香的母亲对他尤有记忆,见他不吃自己捕来的黑兔,第二天就掏了树洞里一只松鼠的储备松果,而后又掏了树梢上的蜂巢。 洞里面都是甜丝丝的蜂蜜味儿,她吸了吸鼻子,没忍住,抬手擦干净眼角的泪珠,辗转反侧。 大抵是在他尾巴上翻来覆去弄醒了木沉香,亦或是他从来睡着,子夜时分他拍了拍俞秋生的背脊。 “热的还是饿了?”他贴在她耳畔小声询问,气息离得近,身上的体温传来,带来一丝不适。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努力平缓声音。 -- 第65页 “我睡不着,想我妈了。” 木沉香舔了舔她的面颊,吓的俞秋生差点把自己的罗盘都丢了。 他这可不是兽形!!怎么能这样安慰她跟从前一样?? “吃点甜的。”木沉香在她嘴里塞了一颗当初在钟鼓市里买的糖,复又蹭了蹭她,道,“总有见她的一天。” 百里珩的香囊也被他塞到俞秋生胸口,甜味儿弥漫,他以为这能助人安眠。 俞秋生僵成了木乃伊,脑海里第一想法先是折了他的狐狸爪子,随后想给自己一片安眠药,他这样虽是好心,可更是叫人睡不着。 有的时候,药片最可靠。 俞秋生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翻身面朝土墙,怀里的罗盘被她的衣袖遮挡,暗夜里柔和的白光都成了淡淡的紫色,染上一丝丝迷离的气息,萦绕着她。 将人慢慢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章少了点。昨晚上失眠了,睡了三个小时,今天一天神思恍惚,感觉走路飘起来了。明天多写一点。 感谢在2020-07-18 22:56:19 ̄2020-07-19 22: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arisienn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树冠碧绿, 暖风拂叶而过,一方小院里穿来一声细微的、类似破壳而出的声响。 阳光射在玉树上,雨后天青, 视野里的景物都被镀上了一层微醺的光芒。飞檐下几只小云雀从窗棂飞出来,翅膀扑棱,落下的羽毛飘飘悠悠挂到她的鼻尖。 俞秋生打了个喷嚏,一下子从梦中睁开眼。 入目的绿光柔和至极, 画面里的一切格外陌生, 但随着竹帘半卷, 窗前那人露出的半张面庞后她震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放眼打量这儿,竟不是浮空岛,空气里浮着雨后特有的草木清香,而穿着一身素衣轻袍的少年洗了笔, 端着一方砚台正静静看着她。 开头问她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什么东西?” 树上挂了一个少女, 半透明的躯体,一身淡紫色调的衣裙, 蹬着一双素面软底鞋, 腰肢纤细,乌发柔顺。 而俞秋生没有回过神, 先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最后抬头看着周围,碧绿的树冠里枝叶间还滴着未干的雨水。 她在树枝上挂着,脚离地很高,任凭她如何摇晃, 就是跟吸铁石一样贴着身后的树干,无法离开三步的距离。 大概是无法脱离这种怪现象,或者以为她又在做离奇怪梦, 俞秋生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巴掌没醒,于是那人就见到枝头挂着的少女接连三巴掌下去,面颊拍红后懵逼的看着他,嘴里嘟囔:“我还没醒么?” “你过来。”俞秋生说罢猛然想起上一回的窘迫,于是换了口气,“请过来一下。” 一下子变得礼貌极了,微笑的弧度正好。 不过屋里的纪素仪淡淡看了一眼,啪的一声放下了砚台,俞秋生怔了怔,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哪儿不对,于是在他将要过来时举起手。 “你等会,把笔也放下罢。” 防着砸她。 奈何纪素仪仰头看她半晌,非但不丢,反倒是问:“你是什么妖精么?” 这样的角度,他眉眼有几许青涩,声音不及后来的低沉,只是眼神一如既往的凌厉。俞秋生咽了咽口水,摸不着头脑。 看他像是失忆一样,俞秋生壮着胆说:“你猜猜看。” 她那双杏眸澄澈如水,不过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人,说话绕了,纪素仪笑了声,一掌拍了过去。 云桂树一震,顿时树梢枝叶间的雨点哗哗哗往下落。 俞秋生瞪大了眼,难以置信,衣物贴身,潮湿而又发冷。乌黑的发丝湿漉漉的,整个一只落汤鸡,张着嘴发不出质问。 要是他不是纪素仪,她今天就是祖安小公主。 日光绚烂起来,大概是他没有耐心,如今已然转身回去,一边走一边道:“若是树生了灵智,化了人形,那就是妖精。阳虚派不收妖精,今日不搬,明日就打散你。” 字里行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心,冷酷的像是隆冬冰雪,听在耳里,凉在心里。 俞秋生知晓纪素仪这个人不好相处,但不知道这个纪素仪竟是这样的。 到了屋里,从窗看见她可怜坐在树枝上,那人索性就将帘子放了下来。 行止院中静静悄悄,俞秋生像一条咸鱼,在枝头晒太阳。使不出任何的术法来,还被限制了自幼,于她而言煎熬之余对其思维推断有很大考验。 纪素仪不认识她,这儿也不是浮空岛。 那她是谁呢? 愁眉苦脸一阵,外面传来人声。 几个穿着同样衣裳的少年人在外敲门,嘴里喊:“小师弟,师父出关了,如今大抵是要检查咱们的课业,一起罢。” “知道了。” 屋里,纪素仪合上书籍,抬眼是忽想起了院里那个树灵,正要出去,结果几个师兄已经翻墙过来了。 径直走到里面将他拉扯出来。 如今阳虚派的掌门是灵山真人,当世第一剑修,所谓严师出高徒,座下的那些弟子无不怕他的严苛。这一段闭关的时间里,课业多少有几许松懈,但纪素仪却是不同。众人拉着他一面想师父少点责罚,一面则希望在抽问他的时候多耗些时间。 -- 第66页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该不是院里藏了什么东西?”几个人开玩笑,不过正好说中,纪素仪看着院角的那棵云桂树。 他默了会儿,走到门口时问:“你们睁眼看到什么了么?” 大师兄四处都看了,笑道:“咱们随便猜的,能看到什么。” 纪素仪指着树干上的小落汤鸡树灵,问:“那儿呢?” 几个人垫脚一看,二师兄把人往前推,口里道:“别拖了,咱们都没做好课业,到时候师父要是骂那躲也躲不过,伸头一刀是死,缩头一刀也是死,别让师父等急了。上一回可是罚跪了好久,来来往往的同门看着丢脸极了。” 纪素仪收回视线,微微蹙眉,合门时抬眼正撞上了俞秋生的视线,她木木看着自己,淡紫的衣衫贴着肌肤,日光下晶莹如玉,像一块透明的玉石。 仿佛只有他看得见。 …… 俞秋生无聊的时候扒光了周围的叶子,委屈地擦了擦脸上的水。 她这回不知又是倒了怎样的霉,似乎一梦见纪素仪就没有好果子吃。这一次也不算冒犯他,竟还是一身的水,难受。 方才听那些人喊他师弟,向来都是万人之上的阳虚派掌门仿佛还在入门的时候。俞秋生指尖绕着发梢,忍不住猜测,她这是梦到了少年时期的纪素仪。 比起后来,一样的让人难以喜欢。 从前俞秋生还喜欢过他的肉。体,但呛了一回水,此时此刻就算他。脱。光。了。衣。裳,俞秋生也没有半点邪念。 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 阳光落在眼皮上,微红的血液色彩占据整个大脑,偏生没有任何睡意。 嗅着清新的空气,她开始世界观颠覆。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先前才睡的,狐狸洞里被木沉香舔了几下,如今该是梦中才是。但这般的真实,又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儿才是现实。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 等着身上衣服被晒干净,俞秋生从她的储物囊里摸出安眠药,若是这儿睡着了就是另一个现实,她情愿在这儿一睡睡一辈子。 半晌,安眠药的效用开始,她打了几个哈欠,点着头,随着日头沉到云海中,光线收敛,意识也在消沉。 纪素仪从师尊 那儿回来时,院里悄无声息。 他朝枝头看了眼,人已经蜷缩成一团睡的正香。 …… 狐狸洞里,百里珩盘腿打坐完毕眼见时辰不早,便喊俞秋生起来。 木沉香已随着他母亲出去了,地上的干净叶片里放着新鲜的野果子,一只烤的香脆的鸡,附有他留下的字条。 百里珩看过便烧掉,只是等了会而也不见俞秋生有转醒的迹象,不得已将她摇了摇。 “秋秋?” 俞秋生紧闭着眼,眼睫颤了颤,在他喊了好些声后才悠悠转醒。空洞的眼神里没有多少光亮,呼吸略微急促,额上也在冒汗。 百里珩一探,微诧:“你额头这般烫,难不成是病了么。” 修仙之人锻过体,一般而言不会轻易生病,只会中毒。 俞秋生过了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手扶墙,眨了眨眼睛,视野终于清晰起来,她冲百里珩道:“我这不是做梦?” 一夜过去,她这神情恹恹的,让百里珩很是担心,正要安慰她,结果俞秋生道:“打我一巴掌。” 百里珩缩手,摇头:“你当然不是做梦,一定是你睡糊涂了。” “打。” 他为难:“我从不打女人。” 俞秋生吸了口气,抓着他的手给了自己一下,半晌以头撞墙,哐哐哐! 百里珩:!! 这这这……太奇幻了! 居然在梦里睡过去就到了现实,而在现实睡过去就到纪素仪少年时期。这样算她岂不是梦里梦外都是清醒的? 那睡觉还有什么作用。 百里珩把她控制住,反手换了个面,让她探出半边身子晒了晒外面的太阳。 少年有几分手足无措,力道不觉就大了点,捏的她手腕红了一圈。 “冷静点,若是做了噩梦不如说出来就是。这个样子当真叫人害怕,别伤了身体。” 俞秋生望着漫山遍野的绿,深浅不一到面前,久久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于此同时,怀里已经掉落的罗盘上指针转了个方向。 等她平静,百里珩才说了木沉香去何处。洞里微凉,俞秋生吃了一对儿鸡翅,坐在地上托着脸便也他说了自己的考虑。 “他阿娘年纪大了,定是活不了多长时日。东洲的丹师比起中洲,实力更强。想来会有更好的延长阳寿丹药。咱们可以把他阿娘带到东洲去,一路也好有个照看。” 百里珩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玉佩,对此很是赞同。 他母亲就去得早,是以路上木沉香同他说了这一趟的目的后,才送他过来。见他们母子团聚,开心后隐隐生出些羡慕。 两个人闲聊,两个时辰之后只见他阿娘回来了,一身棕红皮毛上带着血迹,日头暴晒下干涸,但凑近了仍旧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锈味。 她只剩一根尾巴后难得会说人话,略庞大的身躯盘在狐狸洞的最深处,两只绿幽幽的眼珠子转了转。 “阿香出去引开了那群上山围猎的人,让你们不要着急,他很快回来。” -- 第67页 说罢闭上眼睛,尾巴挡在身前,声音里满满都是疲倦。 俞秋生与他对视一眼,听得她喘息声平复后尝试道:“沉香阿娘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东洲?” “木沉香要跟我们一道去那儿,东洲的丹师在当世最负盛名,届时要是能寻到延年益寿的丹药,您就可以和他一块继续生活下去,看他讨了老婆,生一窝的小狐狸崽崽给你玩。” 她一对狐狸耳朵尖动了动,只是摇摇头。 百里珩见状也劝了一阵,见她实在是坚定,只好等着木沉香回来再说。 “木沉香会有危险么?” 玄衣少年擦着自己的弓弦,想了想笑道:“他那么聪明的一只狐狸,凡土能有多大危险。这几天我看了,青州城里没有特别厉害的术士,若只是引开人,他绰绰有余。” 说着说着,洞口有草动。 嘭的声,从洞口处滚落了一大串的小山鸡,撞在他阿娘柔软的尾巴毛上停住,地上都是掉落的鸡毛。 原来木沉香不但将人引走了,还去隔壁的山头捉了一窝山鸡,用草系住,背在身上满载而归。 这样的速度,俞秋生鼓掌叫好,很是捧场。 他抬着下巴,这时候又是兽形,蓬松大尾巴摇来摇去,洞里一阵清凉。在他收拾猎物的时候俞秋生跟百里珩便围着他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木沉香竖着耳朵,听得认真,最后点头,郑重道:“多谢。” 洞里蛰伏一整日,晚间他把烤鸡喂到阿娘嘴边上用兽语说了些什么,洞里引来的萤火被聚成一团照明。 俞秋生正在跟百里珩下五子棋,正是激烈时刻,木沉香问他要了那个玉佩。 百里珩的莲花玉佩可容一只灵兽藏身。 他锁眉对着棋盘,本是要找一条五子串成的线,手搭在木沉香的爪子上后知后觉。 “给你玩。” 那一只狐狸爪子却冲他脸来了一下。 “收拾收拾,咱们也可以上路了。” 木沉香说罢,百里珩猛地扭头,只见白光一闪,盘在最深处的雌狐进了玉佩。光芒消散,木沉香把玉佩仔细收好。 俞秋生目瞪口呆:“你阿娘不是不愿意走么?” 木沉香:“我说我每天给她喂烤鸡,给她讲故事,我阿娘就愿意了。” 俞秋生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不愿意,只是说的人不对,换了她儿子这答应的太快太快,早该让他来的。 但想到他下午带回来的一大串山鸡,可见木沉香也早有预谋,她松了口气。 晚上山里静谧,天上的星子躲在云层里,放眼望去一片漆黑,走路都得仔细着。俞秋生跟在百里珩后面,接着他背上的银白长弓发出的微弱光芒,一路紧跟。 出这座留仙山实属不易,山脚围了起来,而山里又放了太多捕兽夹,一路都得仔细。 天明时分几个人已经坐在一艘小船上,度过长河,往前就过了青州地界。 俞秋生自从发现睡觉对她是一种煎熬后,好些天跟着百里珩打坐,一直背在身上的凉席也丢到河里。 于是几个人赶路的速度加快,短短几日,昼夜不停,过了青州境界到了白泽乡。 据说上古时是神兽白泽的一处栖息地,过路时还能见到几座荒废的寺庙在供奉化而为人的白泽兽。 百里珩每每就会进去烧上一炷香。 这一日天大雨,四周都是雾气,山峦失色,晚间寻了一处荒废民宅修整。 木沉香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门,打量后放了人进去,嘴里道:“荒废的民宅里有时会被邪祟占据,进去之前闹点动静才是。有的邪祟胆子小,一吓就跑了。” 地上的门板还贴了白色的画像,风吹日晒,褪色后难辨原本样貌。 他吹了口气,屋里的灰尘翻涌,以肉眼可见的距离从窗户呼呼冲了出去,眨眼间室内一尘不染。 俞秋生呆愣,这比清洁术还要厉害,当中腐朽的味道也一并除了去。 百里珩点上一盏灯,雨夜里橘黄一团在他手里亮起来,照亮她的面庞。 亮晶晶的眼里都是稀奇。 因为纪素仪从没教过她这些。 鉴于要在人前保留原主的形象,俞秋生咳了几声,拖了个四肢健在的凳子,坐在上面将储物囊里的山鸡都倒腾出来。 门板挡住门,阻隔风雨。 木沉香嘭的声化为人形,幽绿的瞳孔颜色变淡,唇色嫣红。大尾巴往常时候都会翘着,今夜就搭在了俞秋生的肩膀上,他用爪子将山鸡开膛剖肚,塞了满满一肚子的香料后架在火上翻烤。 “你这手艺,卖烧烤可赚钱了。” 俞秋生盯着逐渐要变的金黄的山鸡,忍不住说道,色香味俱全,处理的还特别干净,这谁不喜欢?? 百里珩翻转着另外一只,笑道:“木沉香轻易不化人形,在凡土大概是不会有生意的。” 外面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瓦片被击的嗒嗒作响。 俞秋生吃了两对鸡翅,嘴上泛着油光,火光边上唱了首歌。 橘红色光影里百里珩碰到了她的唇角,指尖一触即退,递上一方纯白手帕。 他头也不转,拨着火堆里的火:“给你的。” 玄色衣摆上银线绣的花纹微微反着光,玉带束着劲瘦的腰身,趁着木沉香给他阿娘喂食的空隙,百里珩道:“今晚上不打坐,秋秋你睡一觉罢。” -- 第68页 这些天她很反常。 明明晚间困得不得了了,偏要他时时刻刻盯着,一旦要陷入睡意当中便赶紧叫醒。 违背一贯的作息,又连赶这么些路,他这时说的都是心里话。 纵然俞秋生如何坚决,那都不管用。 望着窗外的雨,一点一滴,由缓渐急,她时不时掐自己一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困倦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一晃神,她陷入柔软之中,无边无际的柔软将人包裹,仿佛她是一枚蚕茧,只等着破茧而出。 雨声停了,俞秋生睁开眼,枝叶上滴的水从她前额滑到鼻尖,最后落到唇上。 唇上一片湿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9 22:41:41 ̄2020-07-20 23:0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略略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虐文真的伤不起 5瓶;吐槽与卖萌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这夜下了很大雨, 纪素仪院里灯火明一夜。 清晨雨珠还成串往下坠,落在枝叶上,飒飒作响, 他卷起竹帘抬眼看着那树枝上缩成一团的人。眼睫上雨珠要落不落,鬓角乌发散乱,坠着剔透的珠子,身躯不在如前几日那般透明, 微微泛着冷光。 俞秋生睁眼后就见竹帘一动, 穿着白衣的少年坐在长案前攻读典籍。 她呆呆窝在那一角, 直到这人出来开始修剪花草。 她盯了好久,记起在浮空岛上那些花花草草的样貌,那可完全是自由生长,纪素仪睬都不睬一眼。 竟没想到少年期他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纪素仪背对着她, 背后似乎长了眼睛。 他说:“没看过我修剪树木花草么?” 俞秋生点点头。 “这棵云桂树我每个春日都会修剪, 你怎会不知。”纪素仪挥剑将树修成了蘑菇状,地上哗哗掉了些深绿叶片。 立在树下, 雨水还未到他身上便转了个弯, 雨中他浑身依旧是干燥的。 俞秋生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不由眉头一跳,蹲在树枝上躲开他的视线, 嘟囔道:“我又不是树精, 我是你徒弟,你怕是误会了。” 纪素仪这时候还是个内门弟子,没有资质收徒,只当她说瞎话, 掸了掸衣袍上的树叶,将剑插在云桂树下。 落在她身上的雨水顿时就弱下来,渐渐的整棵树四周都是水雾。 俞秋生惊讶地张开嘴, 手挡在头上,惊喜道:“你这是施了术法,让雨局部停了?” 纪素仪斜眼看她,那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确实不像装出来的。 他以为这是新生的树灵,因他的熏陶而生出灵智,是故认他为师。 院里打理后坐在檐下打坐,风声雨声里,添了一种新的叽叽喳喳的女声。 入耳清软,绵绵不绝,扰人心神。 “闭嘴。” 天上电闪雷鸣,俞秋生摇头,依旧同他道:“我在树上会被雷劈么?总觉有点危险,我害怕。” 树灵怕雷劈,简直笑话。 纪素仪眼睛睁开,面无表情同她道:“那就一雷劈死你,好落得个清净。” 话音一落,树上那人缩了缩脖子,开始发誓:“我再说话我就是你龟儿子。” 她抓着衣摆,坐在粗壮的树干上觉得好没意思,心里将他问候几遍忽觉背脊一凉,下意识朝纪素仪看去。 屋檐下有一团雾气,从门外挤进来,墙上翻进去,充溢在院里各个角落,他端坐在蒲团上眼神不善,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 “你在骂我。” 俞秋生吸了口气,眨了几下眼睛,觉得无道理可言,嘴上不说话就当给他面子了,这人怎么如此霸道? 她没那个胆子,只连忙摆摆手,笑了笑,双手抱胸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为净!妈的,怎么少年时期就这样,当真是本性难移,啧。 …… 时辰过去,打坐完毕,纪素仪去内室换了身礼服,不同于平日里常穿的素白。这一身玄底,用流云纹压边,后背上的银白刺绣繁复而难以辨认究竟是何种生物,生就一对羽翼,似龙飞龙,气势非凡。 今日原来是要赐剑。阳虚派上下都会去浮空岛下正阳广场上观礼。掌门座下的弟子随身佩剑都将是当世难得之珍宝,曾经的旧剑将会存放在剑匣中。 纪素仪扶正自己的冠带后去树下将那把旧剑拔出,泛着冷光的剑身映出他清隽的眉眼。 他抬头看着上面的小姑娘,最后告知她:“我出去,若是要搬今日赶紧搬走。” 俞秋生睁开一只眼,弯腰,不明所以:“我要是不搬,你会怎样?” 她的脖颈纤长,领子里掉落一只平安扣,悬在上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他盯着,半晌微微一笑。 “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纪素仪一笑,刹那间让人误以为是从画里出来的一般,温润而又显几分纯良。 她愣了会神,树上的雨水没有剑气支撑,哗的一下劈头盖脸浇在树冠上,俞秋生转眼间又成了落汤鸡。 衣裳湿漉漉,跟从水里出来一样,浑身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干燥的。树上待着委实受罪,她趁着他人走之后,四下都探索了会儿。 -- 第69页 比起上一回,这次显然能活动的范围都扩大了。从初始位置能四周移动九尺。这个高度堪堪能够从树上爬下脚挨着地。 她擦了一脸的雨水,缩在树根边上祈求雨停。 到了日中日头总算出来,与此同时墙外飘来了仙乐声,曲调大气恢弘,长久不绝。祥云都往浮空岛的位置移动,一群仙鹤振翅齐去祝贺。 波动的灵力中正阳广场上众人跪拜阳虚掌门灵山真人。 收徒弟共有八人,纪素仪正是他那个最小的,八个弟子里排在末尾。 玉台上一身礼服,他神情肃然,跪地恭迎灵剑出世。 开剑匣时强光大作,狂风烈烈灌进衣袍。随着一把一把灵剑出世,广场上的其他弟子心情慢慢紧张。 因为前七把论起来胜在灵巧,借着阳虚派独有的灵气,不出境也算的一把大杀器,与神器则相差甚远,勉强算的珍宝,就剩这最后一把。内门弟子若都是这样的水平,想必没有多少时日灵山真人便会继续收徒。 一群人激动不已。 轮到纪素仪时,血融入剑匣上的花纹后咔哒一声,既无强光亦无风雨,柔和的气息仿若春日万物复苏。 剑匣开启,里面躺着一柄泛着昏黄光芒的古剑,握在手里沉重。 灵山真人看了眼,竟也看不出有何特殊,只好按流程,鉴定后道:“上古剑,非杀器。赐名柔光。” 并非是流光。 既然不是杀器,那对剑修而言还顶个屁用,广场山一片哗然。灵山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犹豫后还让纪素仪留着旧剑。 他一人在与台上抱着剑匣,孤零零立在众人跟前,半阖着眼帘,鸦青羽睫低垂,遮掩住当下阴鹜的眼神。 …… 小院里。 衣裳晒干的俞秋生在树上梳理头发,此时正好要到傍晚,日光浅浅,落在身上暖呼呼的。她身上的轮廓被镀上一层玫红色,入眼温柔。 待院里的门啪地被踹开,俞秋生的歌声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杀气惹得她不敢动弹。 纪素仪下了结界之后院里顿时压抑至极,他望着一草一木,嘴角翘起,反手拔出柔光,一番砍刺,树木花草依旧。 他听到有人吞咽,便慢慢转身,喘息微重,看人时眸光锐利。 “你怎么还在?” 纪素仪一脚踹翻了地上的几盆花,提剑到了树下,语气冰冷。 俞秋生见他这鬼样,便是不用脑子也知道定是心情不好。而她不巧,现下就在纪素仪的枪口上,不打她打谁呢? 没有编好的头发全散了,半垂在肩膀上,俞秋生还没说出什么劝诫的话,这人已然提剑挥下去。 她捂着自己的脸大叫一声:“你有病!” 奈何毫发无损,俞秋生懵了会儿,抬头难以置信。 风声停止,树下的少年冷笑,面上有几许狰狞。 纪素仪换了一把剑。 剑光满是杀意,轰然冲她而去。 枝干断裂,俞秋生便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一头栽倒地上的枝叶里,肩膀剧痛。她闭着眼脑子里嗡嗡响,只觉得自己穿书非得弄个脑震荡出来才算是打负分的附加报应。 见她还有力气哼,纪素仪蹙眉,到底将人从地上抱起来,仔细检查。 照理说她早该因这剑光而一分为二。 可她没有。 穿着礼服的少年甚至想扒了她的衣裳,但到底是见她可怜,周身灵气微微,按捺住心里翻腾的恶意。 俞秋生半昏迷期间脖子上一轻,从前纪素仪送她的平安扣竟就忽然碎了。 碎裂的玉扣掉在地上。 与之而来的却是纪素仪心头的一阵颤动,仿佛心口被人剜了一刀。 剧痛无比。 “你是谁?” 他掐着她的下巴,而怀里的人面色苍白,身躯又渐透明,似要再用一点力便碎的四分五裂了。 俞秋生脑子里全是浆糊,被他捏疼了,整个人都在濒死边缘,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娇气,如此受不得苦。 “我是大傻瓜。” 纪素仪沉默后,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地、一字一句再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停电了,后来才来,电脑也没啥电了。就写这么多吧。以后我会开启手动防盗,望谅解。感谢在2020-07-20 23:02:58 ̄2020-07-21 23: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略略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接接 30瓶;吐槽与卖萌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白泽乡起了大雾, 雾气浓浓,木沉香守在门口向外张看着,厚重的夜色里弥漫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息。 水汽里毛发上都结了水珠, 顺着他的动作滚落到地。 屋里面百里珩望着窗外。视野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树冠已然被埋没,无风无月,湿漉漉的世界里, 手里的弓微微发亮, 混杂着一盏橘光, 难得心里守住几许平静。 他问木沉香:“外面是有东西么?” 木沉香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白泽乡他幼年来过这儿,只道:“白泽乡上古时候住了神兽白泽,等他一走, 早些年镇压的妖魔鬼怪便没有过去那样的安分。今年到了中元节了罢, 奈何雨水颇多,这儿沼泽泛滥, 不知道是不是古旧的禁制松动了, 阴气太重。” -- 第70页 “阴气一重,你说那些东西会安分么?等天明就好了。”木沉香没有当一回事, 理论上他也是妖魔鬼怪。 而百里珩作为修士对此深感不安, 他说:“既然这样,那附近的老百姓岂不是要遭难?” 木沉香咧嘴笑了几声:“你当人傻呢?下这么大雨,河里湖里水早就漫出来了,妖怪没来人就被水赶跑了。” 说着屋里啪嗒一声响, 俞秋生坐着的那张凳子歪道,她趴在地上睁开眼睛,一动不动。 “没事罢?” 百里珩几步跑过去把她扶起, 撞见她呆滞的目光,便揉了揉方才摔倒的脑袋,询问:“是摔疼了么?” 俞秋生梦里才从树上摔下来,气血上涌,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拿剑朝着自己砍了过来,而自己居然没有被劈成两瓣。 她眼睛酸涩,自己摇摇头,背对着百里珩心里难受的堵起来。 兴许是梦里梦外的时间不同,她的肩膀还好的,身体还康健的很。 “做噩梦了?”听到动静,木沉香没有挪动身子,只是冲她招了招手,“过来清醒清醒。这外面可漂亮了。” 俞秋生半信半疑,站在他边上,对比着身形后发现兽形的木沉香又变大了。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雾茫茫一片,站久了这发丝上都有水,你说的漂亮东西在哪儿了呢?” 俞秋生瞪大眼睛,丝毫没有注意到木沉香这个头方才将整个门都挡住了。 他抬爪子指给她看,嘴里说:“这样皮肤,兴许在水里泡了几十年了,皱的像新生的婴儿,山里面有个鬼怪就喜欢在狐狸沼泽里捞这样的吃。咬在嘴里嘎嘣脆,酸水直往外冒。” “啧啧啧,看着像是很好吃。”他舔着嘴,露出雪白的尖牙。 木沉香说罢,外面的雾气就散了一点,树后的湖泊上涟漪朵朵,串出来的溺水人的尸体都悬在树上,衣衫腐烂,五官难辨,要是在白天,那跟晒咸鱼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不害怕,可惜身边的俞秋生见识还是太少了,等见到水里浮起来的东西,刹那间被遗传的恐惧揪住心。 那是一条粗壮的花蛇,鳞片斑斓,夜色里镶着一对猩红眼珠子,似乎是看到了他们,又似乎没有看见,径直盘在老树枝干上。品尝美味,一口一口,吞咬小老鼠似的,腥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俞秋生没忍住,一头埋到了木沉香的毛发里。 简直难以言喻,难以言喻,某程度度上说,这条花蛇也算是湖底清洁工? 埋在他胸口的俞秋生此时还不到他脑袋,听到他心跳平稳,不禁好奇:“你这样子似乎是看了好多遍了 。你自小在凡土长大,这儿是来过的?” 木沉香:“可那也是好些年前了,纪素仪将我带到中洲,就未曾回来,如今可是第一次探亲呢。” 绿幽幽的眼睛里冒着寒光,他坐在门口,虽是看着懒散,但一时视线没有落下,警惕极了。 “天明了咱们就走吧,我看地图,去东洲的路不远了。” 俞秋生搓了搓手,脸蹭着柔软的毛发,就想睡在这上头,木沉香这一身皮毛油光水滑,保暖防寒,也难怪他一直要是兽形。 木沉香抬着下巴,道:“快天明了。” 他用爪子拨弄着眼前的雾气,如屏障一样的雾气里浮现出一张人面,冲人一笑复又躲起来。百里珩微惊,一箭射了过去。 被他拦截住。 单手折断那根羽箭,木沉香扭头:“又杀不了人,顶多吓唬吓唬凡人,动箭就太失礼了。” 那一双绿眸里闪烁着警告的光,锐利的爪子抓在墙上留了个记号。后面果真如他所言,日头出来,雾气里让出一条小道。 三人刚走,修整一夜的小屋子轰然倒塌,灰尘在雾气里飞舞,淡淡的日光像一层金粉。身后的景貌如同笔刷才涂抹上去的,水泽未干,慢慢变形。 再往前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沼泽,如何过去还是个问题,无人之地可以御剑,但下了上古禁制的土地上,灵剑在上仿佛是一只小虫,明处极易被旁的猛兽捕食。 百里珩问:“你从前穿过这一片沼泽么?” “没有,最多就来过这儿,我阿娘把我叼回去,还从未去过对面。”木沉香很是惋惜。 百里珩听在耳里,倒是有些喜欢他:“这么说你小时候净乱跑,那后来碰到纪掌门也是你自己撞上去的罢?” 木沉香挑着眉,倒是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一幕。 那是留仙山附近,听说长平观的道人在青州落脚,木沉香心里不安分,日日到山下溜达,自诩天赋异禀,不将山上其他妖怪的告诫当一回事。 没人告诉他这里面会有纪素仪,在他冲此人挑衅过后,当夜被绑住四肢,睡在了自己吐在他门前的那一堆鸡骨头上,一旁撒的尿还散发着。骚。味。儿,一夜难眠。 少年时期的纪素仪格外不好相处,日日折磨着他,给他的脖子上套住狗绳子,喂他馊了的饭菜,逼他当了坐骑。离开留仙山时还绑住他的嘴,让他看过阿娘最后一面就带着公狐狸去往中洲的路上。 而木沉香自己作孽,怪不得别人。 是以如今百里珩闻起来,他也只能笑着点头。 “这沼泽不好过去,咱们绕路看看。”摊开自己的地图,俞秋生望着上面简洁的路线外,其他地方,可六双眼睛,不约而同眨了几下,纪素仪的地图贯彻了极简主义风格。 -- 第71页 没人看得懂。 “他来过这儿,照他那性子,一定是一路斩杀过去的。” 阳光破云而出,光柱射在沼泽地里,过度湿润的土壤上,生着碧绿的野草。 俞秋生呼了口浊气,似是下了决定:“走过去。” 对于百里珩跟木沉香,那自是没有多大问题,只需要在过程中提防着四周突来的袭击。可对于俞秋生而言,难度系数颇大。 她如今脑海里回荡着曾经纪素仪教她的御风咒,算起来迄今为止只灵验过一次,还是在小破驿站的时候。 百里珩不清楚她的底细,便先行了一步。 念着御风咒语,俞秋生眼里俱是忐忑,磨蹭半晌,木沉香微诧:“你不跟上么?” 他还准备垫后的。 俞秋生:“快了。” 她那时感到体内灵气似是冲破了一个临界点,霎时充溢到全身的筋脉,下一个瞬间腾空而起。 这是从未有过的畅快体验,好比是一辆跑车终于加满了油。 比起之前唯一一次低空飞行,这一回简直不要太成功了。 头一次飞成这样,俞秋生差点没叫出来,空中捂着嘴,眼睛亮闪闪的,回头看着木沉香在沼泽中跳跃,她放慢了速度。 而木沉香跟在她后面,举目就见她在前面张开了双臂,咧嘴一笑,而后留心查看四周。 从水里出来的花蛇,蜥蜴通畅喜爱夜晚。而白日里则有一些水妖在水上晒太阳,不足为虑。 前面通畅多亏百里珩将一些凶物提前射杀了干净,走大半段路程可谓一路畅通。 百里珩行的快,拉开一定距离后便在一棵枯树上等着那后面的一人一狐。 不巧的是此时天上忽传来一声闷雷,夏日暴雨来的突然,凉风骤起,水波起皱。 沼泽地里的水妖统统躲了起来,白雾弥漫,水汽氤氲。 白泽乡里,成群的蝙蝠从洞里飞出来,穿过这一段浓雾的沼泽上方,若隐若现。 百里珩大喊:“木沉香?!俞姑娘!” 奈何毫无回应。 而乳白色的沼泽面上,棕红的身影一闪,一口将俞秋生含住了,避开扑面的黑色蝙蝠。 土壤黏重,不可久留,木沉香含着她往前,努力辨着路线,知晓暴雨降临,只得一刻不停。 俞秋生在他嘴里,身子,心有余悸。 风雨欲来风满楼,沼泽地上她神经紧绷,唤了一声富贵剑,从西面来的黑色长剑游鱼一般刺穿白雾,裹挟着剑光停在她手边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珠如约而至,速度极快,敲打在身上,微疼。 忽然,前边带着野草的土壤下陷,与此同时一个庞大的身躯露出了坚实的后背。巨大的犄角顶开沼泽上的枯树腐木,混杂着雨声,令人心惊。 木沉香身形极快,见状闪身避开阻碍。 水里的蓝色鳗鱼越出水面,闪烁的电光与云上闪电交相呼应,而身躯交错纠缠的游蛇三三两两爬到湿漉漉的土壤上。 他还要避免一爪子踩烂掉,一路委实艰辛。 好不容易见到了远处的树林,他甩了甩身上的水珠,一鼓作气。 身后动静巨大,木沉香无暇去管,动物的本能驱使着他向前。但俞秋生看见了那是什么,上面插着三只羽箭,其中一只射穿了眼珠子,金黄的眼珠子里涌上仇恨,尾鳍从湿润的土壤里拍打出来,分明是一只类似巨鲨一样的东西! 这他妈不是内陆么??怎么还有这破东西? 俞秋生脸色惨白,嘴里道:“木沉香,你快跑,那后面……是一只鲨鱼!” 看它背上的箭,想必百里珩已经跟其交手过了。 木沉香竖着耳,随着距离拉得近,他不得不四处躲避那一张大嘴,喘息渐重。 俞秋生见他如此,咽了咽口水,努力想从他嘴里出来,奈何这狐狸嘴含的牢,人都出不来。 “你把我放开,这样下去你就被咬到了!” 他沉了脸,没有听话。照他目前的速度,还有一点。 暗沉的世界一刹那明亮如昼,闪电劈开这黑沉沉的天,俞秋生满脸都是雨水,苍白的面上红通通的眼睛盯着紧追不舍的黑色鲨,雪白的尖牙利齿上还挂着肉块。 木沉香蹬着最后一块土壤,爪子陷下去之前,越到了探到水面上的枝干上。墨绿的针叶沾了水,下一秒被连根吞了进去。 一棵棵树木被庞大的身躯压塌,坚实的土地就此向前蔓延,阻拦住它的追赶。 进了树林,木沉香才松了口。 俞秋生啪嗒掉到他嘴巴下面,毛上滚落的水珠砸在地上,幽绿的眸子望着她,木沉香把她往前推了推,道:“你别回头。” 声音满是疲倦,下一秒嘭的一声,兽形散去,欣长的身子压住了她。 他闭着眼睛,意识陷入半昏沉。 俞秋生肩上一重,踉跄着把他扶住,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满树林乱窜,最后赶跑了一只黑熊,霸占了它的树洞。 插在角落的富贵剑发出亮光照明。 她用清洁术弄干净两个人身上的脏污,蹲在他身旁听着木沉香的心跳,微弱。 向来都会竖起来的耳朵耷拉着,蓬松的尾巴下意识裹着自己,像只幼兽。 跑的这么快,不怪木沉香如此疲倦。 俞秋生在自己的储物囊里翻药片,妄图找一种能够给人补充体力的玩意儿,不过将这里面都倒过来,似乎都没有找到。 -- 第72页 她就是个废物,没有帮上任何忙。 喉咙有几许哽咽,俞秋生舔了舔唇,自言自语:“我要当一个丹师,不要当一个废物药贩子。” 这一点声响似是惊动了木沉香,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微微喘着气:“你说什么呢?” 俞秋生猛地回头,淡淡阴影下他仿佛还在笑,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膝上,指尖动了动。 “是我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1 23:00:11 ̄2020-07-22 23:0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魔鬼的白日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树洞里较为干燥, 木沉香说完话,蓬松的尾巴垂到地上,而白色的尾巴尖尖朝她勾了一下, 掌心被挠的痒。 俞秋生手不耐握成了拳,这时候对着他弯弯的眉眼,不觉蹲在他身边问:“你怎么会没用?我师父这样的人不收废物。” 木沉香听她说的如此了解,合上眼, 轻声道:“你觉得我厉害?” 俞秋生用力点头:“跑得很快。” “因为狐狸狡猾。”他身子一歪, 背擦过她的肩膀, 倒在了地上。 发丝遮着半边面庞,他眉头微皱,咬着唇很是痛苦,指尖陷到了泥土里, 喉咙里发出的痛哼压抑不住, 入了耳,脆弱而又似无助。 俞秋生吓了一跳, 身子往后一缩, 见他脸贴着地赶紧凑过去把人扶着坐起来。木沉香的体温有些许低,她搓了搓肩膀, 在他耳畔喊:“你要是难受就闭上眼睛睡一觉。” 她身上的气息是香甜的, 若有若无地撩人。被木沉香反手抱住,头蹭了蹭她的肩窝,一点泪珠沾在。裸。露。的肌肤上,俞秋生一怔。 捧着他的脸抬起来一看, 木沉香竟然痛苦地跟嘤嘤怪一样,一对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外面雨下的急促,打在树叶上的一如紧迫的鼓点, 随着时间推移,耳畔全是沙沙沙的雨声,淹没了外界的一切,让人误以为是处于一个封闭而显孤寂的环境中,被与世隔绝。 她反手探了探这只狐狸的额头,惊讶:“狐狸也会感冒?” 他头埋起来,声音开始模糊:“只是难受。” 眼睛未曾睁开,唇瓣缺水显得干燥,像蔫了的蔷薇花瓣,一张一合,下颌线弧度优美,喉结微微滚动,疲倦中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会让他难受。而他难受的样子仿佛又凸显了狐狸一族该有的魅力。 俞秋生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视线瞄着他的领口。 “木沉香……你这是占我便宜。” 声音低低,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手摸了摸,划过空气,擦过她的面颊,最后无力垂下,一脸不知所措:“秋秋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胸膛起伏,嗓音柔缓。 “我说……”她清了清嗓子,将人放了下来,“你变成兽形罢。” 可怀里的人一言不发,她吓得赶紧探鼻息,生怕他一下就没了,方才那样远的路程,高消耗下俞秋生担心木沉香会猝死。 他浑身卸了力体重都放在她身上,俞秋生很快就歪到了一边,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双目望着树洞外瓢泼大雨心里莫名不安。 毫无疑问,木沉香人形跟兽形时两码事,人模狗样的。她穿书这一年多来多亏有他,算是难得的一个朋友。如今他不好,合该守着他,不该有龌龊想法。 俞秋生双手合十,祈祷:“让木沉香好起来,我情愿挂科一门。” 他一动不动就睡了过去,总不至于将其丢在地上。她左思右想,把莲灰色的外衫脱下来,铺在地上才把人放上去。 听了他的心跳,俞秋生呼了口浊气往后一倒。 木沉香是个好狐狸,她想。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困意就像是无法阻挡的洪流,逐渐将人裹挟冲向深深的梦境之中。在她最后翻了一次身后,终于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那条大尾巴将她一裹,整个人便朝他怀里去了。这样泛着凉意的雨天里,领口被扯得松散只为了更好的贴上她的体温。 木沉香不语,狭长的眼眸里眸光暗沉极了,指尖流连,到眉宇间时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指腹的细腻触感让他想起头一回看到这人的场景。 阳虚派是个好地方,但纪素仪身边就是一个糟蹋人的地方。 他那样的坏,常把她弄哭了,从浮空岛下来却又看不出,眼眶微红,一年里就再也洗不尽。木沉香时常会苦恼,她会不会也变得同自己一般,虚伪又那么自私。 这一日抱住她,慢慢扒掉了头上的簪子,任由那一头乌发在他的身上流泻。他低头望着俞秋生光洁的前额,挺翘的琼鼻,渐渐的呼吸靠近,低低道:“你怎么不醒呢?” 捏着她的下颌,如同是折一只花,木沉香恶劣地笑了笑,在她身上蹭着自己的味道。 “谢谢。” 他在她眉间印下一吻,靠着后面的树壁,叹了口气。外面雨丝面面,沼泽上的雾气浓郁,雾气里,一张张人脸浮现,似在嘲笑他。 …… 梦里面雨终于停了,俞秋生不想睁开眼睛,身下较为柔软,她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咬着后槽牙装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里面时不时响起书页翻响。 -- 第73页 不多时门咔擦一下关上,屋里顿时安静,尘埃若金屑,飘飘悠悠。院里纪素仪开始练剑,收在剑匣中的柔光时而撞击匣子闹出响动,俞秋生忍不住睁眼偷看这儿。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被从树下移到了室内。 床上干净,一层白色纱帐笼在外面,香炉里燃起袅袅檀香,摆设清简,俞秋生一眼就看出这是纪素仪喜欢的风格。 长时间躺着她身子都僵了,趁着他不在里面,俞秋生翻了个面,关节之间嘎达一下,安静的环境中有几许突兀。 未几,门被人从外一推。 俞秋生抱着被子,睁大眼睛颇为无辜,甚至因为惊吓,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睡好了?” 门外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衣,袖口绑着黑色兽皮护腕,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剑还提在手上,面上一层薄汗。 俞秋生点头,自己动了动肩膀,竟是不疼了,脑子一抽跟他道歉。 而后她猛地反应过来:“!!” 自己这肩膀还有嗡嗡直响的脑袋全是纪素仪一手造成的,明明是受害者,怎么还主动道谢?! 她绝不是受虐狂,思及此,她沉了脸。 纪素仪却不在意,随后把剑插在地砖缝里,进屋撩起帐子,背挡着阳光,那一双黑沉沉的眼望着她,语气不明:“起来。” 俞秋生皱眉,往床脚缩:“我被你打成这样,该有个说法。” 她那样子,分明就是个纸老虎,纪素仪笃定自己只要一吓唬她,这人立马就出来了。她睡了好几天,淡紫的衣裙上褶子压的深,透明的身子渐渐变实。 细白的手指抓着被褥,他抓住被子一角,慢条斯理往外拖,俞秋生敌不过他的力道,实在拉不动便猛地松手。 “我不想说第二遍。”他冲俞秋生招了招手,语调平缓,听不出一点威胁,晨光中,形貌昳丽。 她:“……” 以身试第二遍,俞秋生把头埋到了枕头里,甘愿暂时性当一条瞎了的咸鱼。 少年时期的纪素仪这么坏,那他以后岂不是更坏?她都不敢想象这么多年纪素仪是如何长大,如何长歪。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道德欠缺。 她想看看,纪素仪会怎样,要是直接把她灭了,也省的以后做梦。 他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拔剑轻挥了几下,剑风呼啸,她觉得背上一凉,与此同时头上一轻。长长的乌发被削的只到脖子,从脖子上滑到身旁,俞秋生看着柔顺有光泽的一截头发,顿时愣住了。 这他妈…… 要把她整成杀马特么?俞秋生鲤鱼打挺翻起来,满脸震惊。虽然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断她这么多头发确实有给她毁形象的嫌疑,但是为什么要连她的衣服一起削?? 原本的衣裙成了露背的,剑风差一点点就能将她的皮肤割裂,差几毫米,凉意蔓延,一刹那激发了她求生的本能。 俞秋生肃然道:“这有违礼法,非礼勿视。” 纪素仪又添了几道剑风,俞秋生浑身发凉,细白的脖颈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血痕。领口受损,卡在里面的平安扣碎片掉落,在日光照射下,莹白温润。 “就是这东西,护了你的性命。” 他莞尔,捡在手上掂量着,问:“谁给你的?” 俞秋生护着胸前,神情复杂,试探性地道:“你身上有么?这是我师父给的。” 他送的东西,又被他自己毁了,实在让人意外。 “是个好东西,不过碎了,就一点用也没有。等会儿若是我下手没有轻重,你就真的是尸首分离。所以不要仗着你是个女人,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纪素仪立在架子床边没有回答他有没有的问题,这时候只笑了笑,眼眸明亮,嘴里说的话却像毒蛇露出獠牙,带着危险的含义,“我脾气不好,慎重。” 俞秋生呼吸一滞,眼见着他朝隔壁的书房走过去,头也不转,淡淡说道:“过来。”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实在叫人恨不得在后砍他一菜刀。 书房中书籍经典都放的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幅画,细看,是一个女人。 知道主人进来的柔光剑在剑匣中闹腾的更厉害,纪素仪索性将其放了出来,脚踩了几下,一脚踹了出去。 竹帘挡不住越来越炽热的光芒,他提笔写着一道符篆,无暇去管,留下俞秋生呆鹅一样遮住眼睛,身上冒汗。 柔光剑简直就是个小太阳,被他如此丢弃,自然心里不甘心,院子里上蹿下跳。 也不知纪素仪写的符篆有何作用,良久,他抬起头,似在思索,视线在她身上流连,最后瞄到了外面。 院里那一棵云桂树长得正好,不过前几日被他砍断的枝干断口处还在源源不断地沁出绿色光点。 树灵康健,他若有所思,而后道:“跟我结契罢。” 俞秋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在抗拒:“我们之间是师徒,你以后将会收我为徒,结契岂不是给你做牛做马,这两个怎么能比?” 她在书里看过,所谓的结契,大抵就是单方面给她下一个禁制,往后一切听从他的命令。就算要她自杀,也得没有丝毫犹豫。 这就是单方面的奴隶,脑子进水才会同意。 可纪素仪坐在椅子上,指尖轻叩着案面,不咸不淡问:“以后的事情,如今可管得着?” -- 第74页 他抬眼:“我院子里,绝不养旁的东西,要么是我的,要么统统丢出去。” 俞秋生觉察出他心里的一些偏执,在他身边显然危险居多,稍微有点脑子,不觊觎他的美貌,那都会拒绝的。 多亏丰都那一次他把自己呛了个半死,俞秋生半点没有。玷。污。这个人的想法,当下就要出去,边跑边道:“那我出去就是。” 她还没有推门刹那间就被弹了回去。 身上仿若生了丝线,扭头一看,树上的绿色光点纷纷朝她袭来,保护她一般重新挂在云桂树上。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 坐牢? 纪素仪嘲笑她,眼里的讥讽展露的一览无余。 “你当自己能飞出这个院子?但凡我一日留着这棵树,你就有一日在我院子里呆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这里是什么了。” 她被纪素仪抓回去,丢在地上的阵法中央,符篆燃烧成灰后花纹一亮,上头纹路明明灭灭,开始转动。 这还是个梦,可带给俞秋生的是无限真实。 阵中风起,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她捂着前面破烂的衣裳,余光里看到纪素仪那样冷漠,莫名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 而方才这个狠毒少年大概在思索如何垃圾回收再利用。 难过之余俞秋生大叫了一声,算作发泄了,结契的过程中反正纪素仪也打不到她。 果然,站在边上的白衣少年歪头,眯起了眼睛,面上的神情似乎暴露了他现下的一丝躁动。被他强行结契的小姑娘大喊大叫,又一动不动,如今衣衫不整,发尾参差不齐,落魄却跟他倔。 愈发让他想要将人使唤的团团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乖乖的在树上蹲着。 “闭嘴。” 俞秋生:“啊啊啊啊!” 满是挑衅。 她这般不听话,快活的是一时,等结完契,他提着剑鞘走到熄灭的阵中,俞秋生早早吓得屋里乱窜。 躲躲闪闪中使得本就摆设清简的屋里,花瓶折扇书籍画卷架子碎的碎、翻的翻,声音接二连三,刺着耳膜。 “你还敢跑?”他微笑,跟她围着桌子转圈。 俞秋生心里压力大,被他虚吓后一头撞到纪素仪身上,硬邦邦的胸口堵在脸上,他泛着凉意的声音幽幽响起:“怎么不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申:男主是个坏蛋 感谢在2020-07-22 23:00:39 ̄2020-07-23 22:4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吐槽与卖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俞秋生在他手里不得不暂时认错, 但是纪素仪抽了根绳子出来,将她绑住。大概是对着这张脸如何都不爽,朱砂笔画了几笔, 稍稍解气。 “倔驴脾气,迟早有一日我忍不得就杀了你。”他坐在椅子上,审视俞秋生,“叫什么?” “俞秋生。” 纪素仪哦了声, 抬眼看着外面, 想起现在确实是秋日, 便道:“具体是什么时候生出灵智的?” 俞秋生没有多少时间观念,所以说:“换个问题罢,我也不知道。” “容你回避了?” 她咽了口口水,到底多说了点:“我真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我就全部告诉你。树灵其实是不会跟我一样有名字的, 师父你弄错了。” 被她唤作师父,纪素仪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视线里, 她倒是扮得一脸无辜相,不由又提笔在她面颊一侧画了个小王八。指点点着她的脑门, 轻描淡写道:“你是什么, 我又不想知道。凭空出现,一般不是人就是鬼,但你走不出去,这两者外就只有树灵。” 他那眼神颇有嫌弃的意思, 俞秋生后来才知道,纪素仪大抵是嫌弃她脑子不好,只是觉得树灵才生不久, 这般也是情有可原,后面懒得与她理论。 任凭她如何解释,嗓子干哑了纪素仪也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院里那棵树是他从阳虚派的某个山沟里挖来的,初时就是一棵小树苗,随着他年岁生长,如今这么大,一直作陪。 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望着窗外,碧绿的枝叶格外养眼,被他照料的很好。最后生了个树灵出来,可见树木同人是一样的,不能对着太好,若不然就要弄出一点意料之外的东西。 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一阵吵闹,跟上回一样,他的师兄们来了,这会子顺路要拉着纪素仪一道去做早课。 门敲的哒哒响,有人扯嗓子在叫唤,更有甚者已经预备着翻墙了。 他皱着眉,反手推了俞秋生一把:“藏起来。” 俞秋生东张西望,柜子后面不好,床底下…… 在纪素仪的冷漠目光里,她去床上躺着了,鞋藏在床底下,拉好小被子。下一秒门外进来几个人,嘴里不耐道:“小师弟今日可不能迟到了。每次师兄们来你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当心憋出毛病来。” 大师兄性子极好,如今在外等着,进来的都是急性子,来这儿已经轻车熟路了,喝了他一口茶,把人拉起来就带走。 在俞秋生面前威风的纪素仪此刻作为最小的师弟,反抗不得,似也习惯了,木着脸被人抬走。 余光里,内室的床上有人在翻动。 外面阳光落在身上,温暖绵柔,他脚挨到了地,垂眸将衣裳理好,认真同七个师兄道:“日后不必来院子里找我了。” -- 第75页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向来是个清冷孤寂的人,上一回取了一把柔光剑后更是像个从雪堆里挖出来的冰人。 七个师兄们同情地看着小师弟越走越远的背影,感同身处,不约而同齐叹了声。 而被留在屋里的俞秋生此时终于合上眼睛,服用一片安眠药后沉沉睡去。 树洞外面雨丝绵绵,玄衣少年找到这儿费了一番力气,只是看到里面的场景下意识瞪大眼睛。 干燥的树洞里,木沉香似乎是醒着的,眼尾微挑,等他走过去才发现两个人是相拥而眠,姿势好不亲昵。 百里珩愣了,提弓的手不觉握紧,同时咬着牙关,默了会儿才开口。 “木沉香。” 木沉香是兽类,一贯警醒,早在他在树洞外时便已经醒了,这时候揉了揉惺忪的眼,大惊失色。 “你怎么这样了?” 从沼泽上来的人一身狼狈,面颊上还有伤口,想必是受了伤,奈何一身玄衣,也看不出什么。趁着俞秋生还在睡觉,他替百里珩处理伤口。 背后被他上了药,百里珩半褪衣裳,视线落在俞秋生面庞上,她正静静躺在地上。在木沉香怀里睡得两靥微红,不知是不是将要醒来,如今眉头皱了皱。 百里珩说:“你们没事就好。” 木沉香下手一重,他嘶了声,问:“俞姑娘没有受伤罢?” 木沉香嗯了声,倒不太愿意说话,只是树洞外的雨没有要断的意思。看在眼里如同万千的丝线,仿佛要将这一处层层裹住,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蚕茧。 蚕茧里有三个人,多了一个。 俞秋生不久就醒了,正好撞见百里珩穿衣,看到他的胸。肌,顿时面红耳赤。 “你你你……”她憋了半天,在他穿好衣服后道,“受伤了?!伤的重不重啊?” 俞秋生翻自己的消炎药片,谁知百里珩摇了摇头,微笑说道:“上完药了,没事情了。” 今天的他格外平和,但是俞秋生就是看着难受。 木沉香不愿意在里面多待,手接着外面的雨丝,大尾巴轻轻摆动,道:“该上路了。” 他头顶着一片大叶子,而俞秋生又化作兔形被百里珩抱在怀里,袖子盖住,上路后就由他端着罗盘找方向。偌大的林子里树木高耸入云,地上枯枝落叶铺满,潮湿寂静,像是误闯入一片无人之地。 歇在枝丫上的乌鸦时不是时振动翅膀,抖落雨珠。俞秋生一动不动,耳朵里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心脏跳动的快,仿佛被环境渲染,下意识觉察出一丝潜在的危险气息。 走到某一处时百里珩忽然停住,手中罗盘递给了身后的木沉香。 提弓射了一箭,下一秒黑暗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声。瞬时藏在树后的一双双幽绿眼睛冒出来,竟然是一群狼! “他们闻到了血腥味儿。”木沉香啧了声,只觉得麻烦。 “你射的是什么?” 百里珩闭上眼,再次拈弓搭箭,第二支箭要出弓,可这一举动似乎是激怒了狼群里的一只头狼,它恶狠狠地瞪过来,幽绿的眼眸里怒气满满。 原以为它要扑过来,可谁知这头狼摆了摆垂在后的尾巴,在黑暗里叼出了一个浑身裹着皮毛的孩子,拖到树后。 在它的低吼下,其它灰狼不敢轻举妄动,紧紧盯着这两个人。 “那是个人?” 俞秋生睁圆了一对黑溜溜的兔眼,难以置信。 那头狼像是在保护那个裹着皮毛的孩子。 木沉香挠了挠头,想起了以前看到的一幕,道:“有些没了崽的妖怪会去收养被人类丢弃在山里的小孩子。这些狼里或许有一只母狼失了崽,所以也养了一个人类的孩子。看那个样子,跟野人无二。” 百里珩点头,他的视力极好,方才就看见了轮廓,确实是个人类形状。 头狼消失一会儿后再度回来,不过似是忌惮百里珩的那一箭,仰起头嚎叫一阵。将两人包围的狼群在慢慢后撤。 “识时务。”百里珩松了口气。 现下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光,薄薄的雾气里他的箭数量有限,而狼群数量极多,到时候要真的打,兴许十分麻烦。 树后还有模糊的哼声,不多时被头狼叼的越来越远。 再次上路,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从密林走出,日光渐渐显露,而一座大山拦住去路,像是一座天然屏障。 地图上,这座山之后便是凡土的帝都。 俞秋生几人从穿山甲打过的洞里摸黑前行,富贵剑充当了电灯角色,最后一点路格外艰难。俞秋生待在百里珩的肩头,心里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等着她。这一行若是她自己一个,如今还不知道是在哪里。 她叹息几声,由衷道:“当真麻烦你们了。” 他斩断的蛇还在扭曲,逆行的蝙蝠从头呼啸而过,臭味扑面,而猩红的蜥蜴从黑暗里现身后速度极快,几乎是贴着她的面而过。 大抵是察觉出俞秋生的失落,百里珩摸了摸她的兔耳,善解人意道:“去哪儿都是历练,正巧着我也想要去东洲。” 她一暖,蹭了蹭她的手掌,而木沉香冷眼旁观。 …… 从洞里出来,一幅繁华的画卷展开在眼前,巨大的城池坐落在平原上,巍峨而又壮阔。日光灼灼,高万丈的城墙里堆积着无边无际的繁华与至高无上的权力,令无数人心之向往。 -- 第76页 “那就是凡土的帝都。”百里珩指着,“跟仙京比起来,烟火气可真重呀。” 木沉香啧啧,嚎了声,他幼年便一直妄想着穿过白泽乡的沼泽去对面看一看。 可真的到了想象中的地方,竟是心里波澜不起。趁着俞秋生赞叹的功夫,他跳起来把她含在嘴里,一路向山下狂奔,由着百里珩在后追赶。 百里珩冲他大喊:“木沉香!你发什么疯呢!” 野草野花拂过身边,木沉香甩了甩头,远远地将他抛在后面,论起跑,纪素仪也要对他刮目相看。只不过后来他收服了那只鲲后,木沉香便被闲置了。 俞秋生被他当球一样抛起来,又赶在掉地之前含在嘴里,脑袋晕眩。 她啊了几声,想起狗接飞盘的场面,蹬着腿怒问:“木沉香你是狗么?怎么这么幼稚?” 他摇着尾巴,再一次把她含在嘴里,这一回便没有松过口。 直到帝都近在咫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3 22:43:14 ̄2020-07-24 22:5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848409、略略略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入帝都少不得要造假几份户籍, 俞秋生化为人形后跟百里珩、木沉香都成了亲人。木沉香年岁最大,是以装作了百里珩跟俞秋生的小舅舅。几个人城里寻了一家客栈,住一日, 也顺带着看看帝都的软红浮华。 皇城主干道上达官显贵、高门纨绔多如牛毛,香车宝马络绎不绝,烈阳下喧嚣不绝于耳。 茶馆酒肆里如今正纷纷议论圣上近来做的怪梦。江边二层小楼中,茶博士上了一壶猴魁, 台上几个抱琵琶的女人在拨弦弹唱, 声音绵软甜糯。临桌的窗户大开, 有暖风吹拂,漆红的茶案上陆续上了百里珩要的茶点。俞秋生跪坐在凉簟上,额前碎发飘起,眉眼之间染上一股淡淡的倦意。 三个人已经在这儿听了好一会, 木沉香戴着一顶黑色大帽, 尾巴藏在衣服里,抢她的果子抢她的片云糕, 若非是百里珩盯着, 这会子连她杯里的茶也喝干了。 “你如此重口腹之欲,阳虚山的那一片谷地里你这些年活的未免太枯燥了。”百里珩看着被扫荡一空的桌, 无奈地招手叫来堂倌, 重新点了满桌茶点。 藕粉桂花糕、绿豆饼、茶饼、凤爪、带骨鲍螺、松子糖…… 俞秋生又来精神了。 几个人吃吃喝喝,不多时临桌也坐满了人。几个人要了一壶毛尖,身上的热意被风吹散,薄汗沾衣, 年岁约莫上了三十多了,说起了当今圣上那场奇异梦境。 穿着茄紫宝相纹直裰的中年人喝了口茶,道:“皇上梦到他被一条大鱼吞入腹中。晃荡中入了北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随着那张巨口冲入腹中,直至将其淹没。就因这梦醒来后竟是把御花园里的湖都填平了。” “听说湖中的鱼全都喂了野猫,陛下是决意不要见任何鱼。”另有一人附和。 “长平观的道人现下是日夜为皇上祈福府,知观都住在了皇宫当中。”说着这人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符,小声道,“这还是我娘子特意排队去长平观要来的平安福呢。圣上一连做了好多天同样的怪梦,恐这帝都有邪祟入侵。” “慎言!”最开始的那个中年人敲了敲桌。 俞秋生闻声稍稍侧过脸看去,这已经是她听得第七遍了。那条大鱼在不少人嘴里都被说成是鲲,但是看陛下的后续行为,若真的是传说中的大鱼,他怎么会这样的避之不及? 仿佛沼泽地里跃起的那条巨鲨才是梦里的主角。 将心比心,要是她梦到了,兴许连茅厕都不想上。桌子上传来划动声响,木沉香在磨爪子,显然也是听在心里,如今支着手,悠悠叹道:“怎么尽是这样的传闻?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有意思的呢。” 话音落下不久,隔壁桌又谈起了太子。 高高的宫墙阻隔了平民百姓的视野,是以对着宫中的密辛总有挡不住的好奇。 “太子殿下染了怪病,虽然御医诊不出个所以然,陛下广招天下医者,但这几年过去,显然还是没有治好呀。如今陛下做怪梦,子嗣只太子一个,到时候要是父子都……诶。” 绝嗣了,这皇位可就是个香饽饽。 “各路藩王,有实力的都在蠢蠢欲动,不知还会不会见到三十年前的那一场面。” “听说当初血流漂橹,神武大街的砖缝里如今还有当年亡魂的血,洗刷不干净,陛下登基后招了白马寺三千僧人为其颂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 “可能是报应。”几个人不约而同道。 当年发生的事情,上年纪的都知晓,而他们正巧是谋朝篡位夺权后生的第一代,虽然如家举国上下一片太平,可在传统伦理思想下,陛下还是个大逆不道之人。 等他死了,大燕灭亡,下一个朝代的史书工笔必然要狠狠地给他记上一笔。 俞秋生在边上听了会儿,脑补出了一场宫廷古装剧,不过报应一说实在玄。日光洒在玄武湖上,水面波光粼粼,百里珩让人续茶。 一壶茶由浓转淡,木沉香最后要了一碟牛肉干。 牛肉干被腌渍过,上面洒了辣椒粉,咬在嘴里味道辛辣,但吃起来确实是有味道。木沉香嗅了嗅空气里漂浮的味道,分辨出门口坐着一个厨子。 -- 第77页 指给俞秋生看。 “他身量高,体态肥,肤色白,大概是不缺吃食,也不必风吹日晒。那一双手上有些刀伤跟烫伤,像是下厨时候弄出来的。且身上一股油烟味儿,后厨出来不久。” 好巧不巧,茶馆对面就是一个酒楼,取名鱼水楼,想必是专门卖鱼的。 中午跟晚上是一个酒楼最为忙碌的时候,奈何陛下做的怪梦,整个帝都的鱼都跟着倒了霉,吃鱼的更是大大减少。 厨子出来喝茶,愁眉不展,藏在衣服下的尾巴蜷成一团。 待日光黯淡些时候,长平观的道人从长街上行过。一群人望着,漫天都是黄色符篆,飘飘落落如同是撒纸钱,路旁的人纷纷跟着捡。木沉香跟百里珩倒是看出一点名堂了,茶馆里议论纷纷。 “这都第六天了,皇城都走了第六遍,撒这些玩意儿难不成还真能辟邪?” 木沉香想搭一嘴,可惜周围都是凡夫俗子,只好舔着小牛肉干。他看到那些撒过符篆的路上微微亮起了光,人的阳气蹭到上面后渐渐厚实起来,这样的法子,虽是麻烦了,但确实有效。 “亏得你道行高。”百里珩若有所思。 木沉香点点头,抬着下巴颇自豪:“这么些年我也不是只懂吃喝玩乐的。” 少时被纪素仪逮了去,他杀人自己就得驮着他跑,雪山都翻了不知凡几,后来不被纪素仪需要,就在阳虚派的谷地里安了家,潜心修炼。 要是百里珩同他打起来,毋庸置疑,必输无疑。 听了大半日的曲子,总算等到日落,俞秋生吹干净手上的花生屑,在百里珩付完银子后蹿到了长街的人群里。 地上的符篆被捡的一干二净,玄衣少年从后跟过来,大抵是看出她的好奇,咳了几声 ,从自己的荷包里抽出一张。 “我画的,跟那群道人比作用更好。” 都是驱邪,单独定制肯定比量产强,俞秋生连连道谢。三个人一路,走着走着木沉香便慢慢沉默,没了他叽叽喳喳说不停,气氛顿时就消减了不少。 百里珩看着俞秋生的发顶,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怅然若失之感,正寻思着从何而来,视线里便有一只手臂架在了她的肩膀上。 穿着橘红衣衫的男人扣着一顶大帽,身高高她几许,这般并肩,虽是防着她被人撞了,但仔细看来,又有不同的意味。 木沉香他……心思不纯。 百里珩猛然意识到,皱着眉,手要搭过去,可他一挥袖,自然而然被扫落了。背对着他似是早就预料到了。 狐狸精! 百里珩咬牙,心里骂了他一声,冷了脸。 俞秋生此时被路上的花灯吸引了,半人高,四面绘制的图栩栩如生,从美人到夜叉,笔触细腻,灯在灯架的最上面。 她垫着脚尖,偏生木沉香使坏,取下来了又高高举起,惹得她踮起脚尖仍是无法得到。那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身子慢慢后退,诱使她向前,而后装作不经意拥她入怀。 死狐狸精! 百里珩十分不悦,想要揭穿他,但面对自己的内心,竟也是大同小异,于是将她从木沉香怀里扯出来,稳着心绪,同俞秋生道:“这街上人多,打打闹闹小心着些。凡土规矩多,男男女女太亲密了,易叫人误会。” 她背后的木沉香笑容加深,半边面容都被帽檐的阴影遮住,嫣红的唇角翘的弧度正当好,似是在嘲讽。 百里珩挺直腰背,夺了他手里的灯,又付了钱。 俞秋生颇为窘迫,连连点头称是,熟悉了之后她一时忘乎所以。嗅到那股甜甜的栀子香味,俞秋生不争气地脸红了。 她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于是也郑重地同木沉香道了个歉,他是个好狐狸,禽。兽之间兴许没有规矩束缚,自己得注意着。 他性别为公。 木沉香后来抱着臂,落在了后面,藏在帽中的耳朵动了动,抬头看向高高的屋顶。在皇城的琉璃瓦上飞过几个身影,月色下矫捷而又迅速,背后的尘尾因为移动的快速,横成了一条线。 是道士。 他们往四面八方散去,不时有人低头,藏匿在人群里的妖怪纷纷躲藏起来。 百里珩显然也发现了,但他是个修道之人,并不惧怕。神武大街上不多时多辆马车驶来,宫门大开,贵妃生辰,这宴席竟早早的结束了。 太医院掌院并着一群民间大夫纷纷赶来,与此同时,山上的道观传来清越的笛声。 太子被鱼刺卡住,而皇上昏迷,明明宫中已经禁鱼,可偏偏宴席中,皇上的桌案上凭空多了一条小银鱼。御膳房里跪了一地人,祈祥宫中人人自危,贵妃花容失色,招来了医生跟长平观知观,一群人围住了这灯火彻明的宫殿。 年方二十的太子生的一具虚弱身子,面如冠玉,肤色苍白,失了一般人的血色,唇渐发紫。几针扎下去堪堪喘了几口气,年老的掌院跪在地上,心里一片冷汗。 “太子殿下似乎是……”回天无力。 二十岁的身子,却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内里腐朽,因为生在皇家一直用珍贵药物吊着命,今日似是大限。 而他老子,短短的功夫里又陷入梦魇。 梦里那条大鱼再次朝他袭来,张开了血盆大口,闪着电光的鳗鱼从他嘴里插入,冰冷的水流劈头盖脸打来。 -- 第78页 “不!不要!” 眼前一黑,腰身上的符篆光芒大作,片刻功夫化为灰烬。被吞入鱼腹中的身子冲出鱼腹,坠落在岸上,黑云如浪,慢慢的盖住碧绿树冠,林中雾气升起。 那条大鱼挣扎着要上岸,吼声却如猛虎,漆黑的皮上水花往下滚,洇湿土壤。 “滚!滚!朕要杀了你,管你是何方妖孽!”他记起知观的话,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保持着头脑的清醒。接连几日同样的梦境了,这还是头一回上岸。他往林子里跑,身上穿着银白铠甲。 身后握着当初在战场上折了的银枪。 如今年过五十,奔跑中似乎渐渐回到年轻时候,银枪划开薄雾,一路畅通无阻,正以为脱离危险,谁知那一轮血月在山头升起,顷刻间号角声响起。 一群群的阴兵从山洞中冲了出来,以势不可挡的阵势,将他冲撞到天上,折了的银枪箭头对着他的心脏。阴兵没有停止步伐,在梦里来来回回将他折磨,当初熟悉的人都带着面具,眼见着他鲜血将要流尽,才残忍道:“这是皇上应得的。” 那声音像是太子的声音。 寝宫中,惊醒的皇帝哇的一声吐出黑血,久久难回神,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心跳极快。 “太子呢?”他挣扎着起身。 跟着他的大太监跪地哭道:“太子前一刻薨了!” 宫女在为太子擦拭身体,东宫里死寂,众人扶着老皇帝,那只黑色的猫却在梁架上摇尾,声音愉悦。 不知从何而来,嘴里的小银鱼掉下来,砸在皇帝金冠上。 “这是……报应?”他喃喃道,不过下一秒陡然愤怒起来,下令,“召长平观观主林渡川!” “要这群道士何用?!妖孽都进了皇城!快把那只猫给朕抓住了!” 胸中的淤血没有咳干净,说话间又感到胸闷气堵。 这一夜皇宫难平静,生辰硬是成了葬礼。帝都四方城门合上,闲杂人等一个也出不去,这叫本来打算游玩一日的俞秋生等三人发愁。 前几天抵制鱼,今天晚上就开始抵制猫。俞秋生难以入眠,买回来的灯摆在床前,她看了许久,终于倦意足了,一下子沉入梦境中。 梦里充斥着檀香味道,淡淡的沁人心脾,白色被子盖住头,露出几缕头发在外。她蹬着腿,失重感袭来,猛地一抽搐后睁大眼睛。 纪素仪似乎还没有回来,屋里面的柔光继续撞击剑匣,她揉揉脑袋赤脚站了会,凉风习习,吹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俞秋生认命了一般,自己把衣裳拉扯着,梦里面这身紫衣破破烂烂,虽说是有点个性,但穿着这样的出去必然是浑身充满故事。 “师父??” 她喊了几声,院里安静,但剑匣里的柔光动静更大了。 “别着急,我放你透透气。”俞秋生说道。 她把剑匣弄开,柔光几乎要闪瞎她的眼,在屋里飞了一圈后原本还算完整的摆设统统烂成一团糟,衣柜里的衣裳随着柜子到底,哗啦啦掉出来。 从他的外衫到里面的亵衣,清一色的白。 俞秋生跟做了坏事一样,东张西望,趁着他没回来感觉把屋里打扫打扫。 “你这把剑也太皮了。”她不好说柔光,自从有了富贵剑后,俞秋生发现原来这灵剑也跟人一样,说什么它们都听得懂。 纪素仪把它弃之不用,猜都能猜到它有多么不满。 她把花架上的花盆扶正,有把地上擦干净,落地的书籍一一摆放整齐……忙得一头汗,正要累的躺床上休息休息,那院门咔擦一声开了。 纪素仪在走廊里看到她,翻窗进来了,免了那一段路程。 做完早课,他那心情似乎是格外平和,审视了自己的屋子,而后看到了躲在俞秋生背后的柔光。 “你把它放出来了?” 俞秋生点点头。 吵着烦,睡不着觉。 纪素仪冷笑,当着她的面将柔光重新收回去,上了一道锁。 “不听话,就要关起来。关上几十年上百年才好。”少年轻轻说,剑匣随意丢在了床底下。 处理完柔光,现下就到了处置她的时候了。 察觉到纪素仪阴沉沉的目光,俞秋生发誓:“我对你忠心耿耿,方才柔光弄乱了你的屋子,还是我打扫的。我是个有用的人!” 知道他不要废物,俞秋生努力寻找自己的闪光点。 “我还会讲故事、唱歌、跳舞、画画!” 幼师会的她几乎都会,她也会弹钢琴,只是没有钢琴让她发挥。 纪素仪歪头,坐在桌案上,将她打量的仔仔细细。才生不久,这身体终于不再透明,灵智似乎也完整,竟会了讨好他。 他问:“谁教你?” 当然是老师教的。俞秋生怕说出来他也不信,于是挺起胸膛,为自己镀金,信誓旦旦道:“我自学成才。我自学天赋特别高。” 纪素仪不感兴趣,看她呆头呆脑的,哦了声,挥挥手:“滚到你的树上去。” 俞秋生:“???” 她扭头看着那棵云桂树,磨蹭着,被他冷眼一扫,立马跑出去,树干被他修剪过。如今抬头比划了一下,这要爬上去委实有点难度。 俞秋生呼了口气,心里酸涩,爬了几回,可这树干就跟抹了油一样。 -- 第79页 还差一点点,硬生生让她滑了下。 纪素仪看她的傻样,隔窗淡淡道:“你的自学天赋就这?” “爬树这关系到了一个人的体力、树的本身状况。”俞秋生一本正经掩饰自己的不足,“这棵树,太滑了,等会儿。” 她等了很久。树影西斜,日落时分纪素仪还在窗前看书,小院子沉浸在柔和的光芒里,远看他安静又美好。 俞秋生休息够了开始爬,这一回费了老大力气,好不容易坐到了枝干上,纪素仪终于看好书。 他负手,站在檐下 ,看着她晃脚,白皙的脚腕上擦了些伤痕,像雪里的几枝红梅。 她爬上去累脱了,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纪素仪心里却使坏,故意拍了拍手掌,面无表情朝她道:“下来。” “你把这些衣裳洗了。” 第43章 俞秋生想骂他, 但敢怒不敢言,在树上待了半天。月上柳梢头,秋虫声微弱, 他看到树上的人默默不语,睁着眼睛发呆。 淡紫色的衣裳裹着纤细的身子,树阴里一动不动,夜里乍一看其实难发现。被树冠遮挡, 只有抬起头才能看到她, 小腿上的衣裤卷了起来, 一双鞋面上染了脏污。 纪素仪手掌握拳,顷刻间就见她掉落,裙摆盖在头上。 出神俞秋生:“……” 她要是不摔个脑震荡出来想必纪素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揉了揉脑袋, 她吸了几口凉气, 面色阴沉,仿佛再来一点火星便能引爆她。 “我又不是你的下人, 给你洗衣服, 你他妈做什么美梦呢?” 以上是俞秋生心里话,但她说出口则是:“我现在是个伤号, 手跟头都受伤了, 那堆衣服用清洁术即可,干净又方便。” 俞秋生打死也不想再给他劳动,如今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想象自己是一匹北国的雪狼, 一身傲骨,经得起风吹雨打。 而纪素仪自己却捧着茶,屋里温暖的烛火在周围照亮了四方,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同情,指着后院,声音凉薄:“去后面,洗。” 他没有多少的乐趣,看到俞秋生这倔脾气,纪素仪想给她套上绳子,同自己抓到的狐狸一样。 那双杏眼里有多少不甘心,他就有多少折磨她的法子。 “跟我唱反调?” 俞秋生无动于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花了多大勇气,要是打起来,定然是她单方面被打。没有女主一样的光环,对上没有多少善心的人,她心里给自己打气。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月光清寒,秋风瑟瑟。 纪素仪慢慢走过来,他换了件深衣,发带解开后乌黑的长发及腰,那把剑抵到了她脖子,眨眼功夫发丝飘落。 原本参差不齐的发尾这回平整了。 纪素仪给她修了个丑爆的学生头。 俞秋生:“……” 她脑袋又开始嗡嗡嗡响,他的审美为什么这样独特? “还要我说几遍?”他低头,指尖碰到了俞秋生的脸蛋,替她擦去一侧的灰尘,俯身在她耳畔道,“我脾气不好跟你说过了,届时若是绑着你,废了手脚怎么办。”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唇瓣几乎要贴着肌肤,若有若无的距离最为危险。 “你是狗么?”俞秋生面无表情看着他,声音低低,手碰到了他的胸膛。 由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在她推开纪素仪的同时,这人不动声色往前一顶,俞秋生踉跄着跌倒树根上。 巨大的、隆起的树根上生了苔藓跟地衣,她一屁股坐在上面,纪素仪看她的眼神极其具危险性。 因为,她骂这人是狗。 “再说一遍。” 树影摇动,他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俞秋生这时赶紧在心里细数自己还有多少片安眠药。 这一数才发现,还有五片,等会儿她就一口吞下去!长眠不醒。 他要折磨一个熟睡中的人么?但是到时候她睡死了就会什么也不会知道,什么也不会感觉。 “我说!咳咳咳。”俞秋生咳了几下,冲着纪素仪道,“你是狗么?” 她在笑。 纪素仪袖着手,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身上游移,胆敢这般,应当是有后路。 那她的后路是什么呢? 这边俞秋生见他没有动作了,哼了声,抬起下巴躲到树后面。衣摆飘飞,像是紫色的蝴蝶,翩然而去,飞起来时露出一双又添新伤口的脚腕。 纪素仪似乎没了话,格外沉默,隔着一棵树,最后回到了屋里面。 当夜又下大雨,俞秋生吞了安眠药后一无所知。她浑身都是雨水,青苔从她的指尖,鞋面上开始生长。一夜功夫陆陆续续爬到腰腹,第二天,第一缕阳光降临时,她头上开了一朵野花。碗口大小,却是晶莹剔透,长茎微微弯曲,似乎不能承受那样的重量。 纪素仪练剑时发现的异样,她雨中睡了一夜,那种困倦似乎抵挡了一切,像是一件坚不可摧的盔甲,将人裹在里面以后逃避尘世的万千打击。 “想逃。”他若有所思道,沉静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么喜欢睡,那以后就醒着罢。” 这一日纪素仪在藏书阁待了大半日,而后去了青容峰,炼丹。 他曾是半个丹师。 -- 第80页 …… 帝都,第二日兵荒马乱,俞秋生是醒来后才知晓的。 各家将抓老鼠的老猫都弄出来拦路,禁卫军一只一只逮到笼子里,这样荒唐的举动实在是有生之年仅此一回。 当了三十年皇帝,大抵是上了岁数,市井间议论纷纷。 一大早百里珩便去了外面打听消息探路,俞秋生吃饭时木沉香还不知在何处,客栈里人来人往,在一楼堂厅吃饭的她有幸被查了户口。 “听说帝都进了妖孽,这些符篆全部贴起来。”走时几个捕快留给掌柜一沓黄符。转身又走了。 这几日帝都的这些东西统统跟不要钱一样,几乎都可以糊墙了。 俞秋生低头东张西望,心想今日兴许是出不去了。隔壁桌吃饭的客商正为此发愁,货物早一日到南边他们就能多赚上一点,现下闹出这样的事情,何日出城还没个头。 拍桌的、叹气的,应有尽有。 到午间,天色阴暗,俞秋生见木沉香还未归,到底是带了把伞出去寻找。这客栈附近寻遍,许多的道士拎着网,当中套住了不少小妖怪。 小小的巷子里,昨日的厨子也被套住,肥硕的身子砰的一声长满黑毛,被那白衣道士用手一拍,立即现出原形——一只黑色老肥猫。 若是其他品种便也算了,这猫可是陛下下令要逮捕火烧的。于是任凭那厨子如何求情,这群道士皆充耳不闻。俞秋生怀抱着伞,怔怔看着,心里止不住在想,那木沉香是不是也被这群道士给抓住了。 “姑娘还是早些回去,这些妖怪慌不择路,小心伤了你。”有好心的小道士提醒她。 俞秋生点头,温声询问:“那这些妖怪里有没有什么狐狸?” 为首的侧身,手里抓着猫妖,沉吟后笑问:“大概是什么色的?” 俞秋生见他眼神晦沉,警惕起来,比划道:“我有一只棕红大狐狸,上回从猎户手上买的,十分通人性,今天就找不到了,不知是不是妖怪。” 那身量高挑的青年道士想了想,道:“是有一只,但大概不是你的,不若去看看罢。”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俞秋生装作难受:“道长都猜不是我的了,我就去看看吧,要是你们其他师兄弟抓到了,还能还回来么?” 柳青瓷低笑,眼前的小姑娘似乎还不懂妖怪是什么。她清澈的眼眸望着人,一点也不怕生,秀气的面庞上五官像是画上去的,叫他想起曾经斩杀的画皮妖怪。 “妖怪不止长得好看,还危险极了。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养着一只狐妖日后焉知不会使得自己处于逆境中。”他吓唬道,“你那只狐狸一定是只公的。公狐狸要比母狐狸更加的能言善语,反应更快。” 俞秋生:“……” 她偏偏反着来,于是道:“他不太会说话,我从猎户哪里买来时腿还受了伤,平日里就跟我养的兔子耍,看起来有几分痴傻。” 柳青瓷点点头,带着她去目的地。 一路上俞秋生跟他闲扯,望着宫门,忽然想起来,长平观的道人入驻皇宫了,那她岂不是…… 进去容易出来难。 “我不进去。”她抱着手臂,态度坚决。 柳青瓷见状,只好同她道:“道友来都来了,何不进去看看?” 她微诧,自己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打量一遍,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哪儿像个修道的。柳青瓷便指着她腰上挂着的那个海棠花荷包。 “姑娘荷包里的符篆不是凡土的写法,倒有几许像是中洲修仙之人惯爱的风格。况且,姑娘的骨龄,已经有一百岁了。” 一路随行,他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那一团光,没有丝毫遮掩,这样走在大街上哪有不长眼的妖怪敢碰她?一百岁的骨龄,又是个人,除却修道的,难再想其他。观她一身正气,大抵过宫门口的那道屏障没有问题。 天色黯淡,风雨欲来,午时早已过去。 “这都让你发现了。”宫门口俞秋生将错就错,拱手道,“我从中洲来,从凡土经过,帝都停留一日。这般哪来的户籍?届时被差到岂不是给诸位添麻烦。” 柳青瓷笑了声:“皇上哪有闲工夫管这些,如今他只管那些鱼,还有他的性命。” 言语间有一丝嘲讽,几个小师弟四下看了看,没有旁人这才松口气。 二师兄就是直肠子,诶。 由于盛情难却,俞秋生跟随着这些小道士一直走到关押妖怪的牢房中。他们将小妖怪关在一起,温顺的划为一类,凶猛躁动的划为一类。才踏进牢房,里面哭喊震天,耳朵都要聋了。 “诶,作孽。”末尾的小道士把大肥猫丢进去,将俞秋生引到牢房深处,关押那一只白狐的地方。 与旁的小妖怪不同,她是单人间。 细看,像是昨夜过生辰的贵妃。 看到有女人在外,白狐面容狰狞。她本是皇上最爱的妃子,谁知道昨夜一朝从云端跌落。狗皇帝心变得太快,身处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沦为阶下囚,她受够了。 “放我出去!” 俞秋生掏了掏耳朵,为难:“放你出去可不是说说就行。” 牢房里的符篆是紫符,这样修为的妖怪若要出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既然没有我的那只,这里也不便我久留。我就在外面等着你们。”俞秋生抱伞,视野里那群小妖怪有胆下的所在角落抱成一团,也有暴躁地在哐哐撞大墙。 -- 第81页 柳青瓷一吼,顿时安静不少。不一会儿他扭头也出来了,正好外面下雨,便躲在了俞秋生的伞下。 “道友这伞,带的好。”他在找话题,最后聊到了俞秋生的荷包。 兜兜转转,俞秋生也总算明白了这个小道士的意思——他想要百里珩给她的符篆。 要是她自己的,肯定就给了,不过既然是别人送的,就不能糟蹋了旁人的心意。俞秋生思索再三,见他如此渴望,不由道:“这是我朋友送我的,你若想要,可以问一问他,至于给不给,大抵有点玄。” 柳青瓷哈哈笑了几声,青年生的浓眉大眼,拍他自己的胸脯,胸有成竹道:“我这人向来讨喜,等你朋友见了我,过不了几天也会喜欢上我的。” 看他这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显。肉,加上为人温柔,笑口常开,依着女人对美的喜欢,他总不至于开头就吃闭门羹罢。 俞秋生忍笑,等他真正在客栈见到百里珩时就再也忍不住了。 “姑……公子。”柳青瓷在客栈里向他行礼。 百里珩挑眉,他在客栈等了一下午,木沉香跟俞姑娘都不在,他正准备要出去呢,真是赶得好时机。 柳青瓷结结巴巴同他说了自己的愿望,并从腰包里掏出一块美玉,手抓着颇为心痛。这是他这些年的积蓄。 用来换百里珩一张符篆,仍心内忐忑。那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绝非凡品,依他的眼光,纵然是几十年后自己没了,那符篆威力依然如旧,虽然只是一张黄色的符。 可百里珩余光里全是俞秋生,她低头在喝茶,氤氲的茶气半遮的眉眼,荷包里还牢牢塞着他送的东西。 “可以给你画一张新的。”百里珩道。 柳青瓷连忙点头,满口答应。 客栈里在下雨后人便少了起来。这样的天里太过压抑,目送他离开,百里珩坐在椅子上,房间里充斥着那股栀子香气。 俞秋生想起那一晚上木沉香其实还偷了百里珩的香囊,塞到她这里,可惜不久便没了味道。 “你早上出去,有什么发现么?” 百里珩回神后道:“城门大关,里里外外都在排查,大抵一时是出不去的。” 如今没有木沉香,他竟有些窃喜。面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窗户是半开的,雨丝是不是因风飘进来,从弓弦上结成雨滴,洇染了地面。 多停留几日不算什么。 昏暗的室内呼吸声似乎被放大,百里珩不善言谈,那双桃花眼里欲说还休,有几分的撩人。玄色衣摆垂地,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打在扶手上,逆着光,背堵着窗,绝佳的光影下,像是换了个人。 不过俞秋生总是低着头,安静的气氛里听着外面的雨声,良久她问:“木沉香跟你说过,去哪里么?” 木沉香。 百里珩抬眼,今早走的时候,他还在客栈。 “不知道。帝都里这么多道士,难保马有失蹄,兴许被捉到了?” “捉到了,会怎么样?” “他一身好皮毛,大概要剥下来。” 俞秋生听罢捂脸,重重叹了一声:“好好的出去做什么呢,出去找一找罢。” 话音落下,百里珩却抓住了她的手,一言不发,掌心的温度烫人。 “木沉香……并不是纯良之人,他心里兴许早有其他想法。”百里珩站了起来,这般圈住了她,一字一句道,中途有一丝犹豫。 等话都说完了,他恢复成之前的样子,掸了掸衣袍。 “秋秋你别被他骗了。”他眼里是担忧,可三分的忧虑衬着这样的样貌语气,竟也成了十分。 俞秋生默了半晌,笑了笑:“哪有纯粹的人。要是你今天不在,我也会去找你,说到底,既然咱们都要去东洲,缺一个人岂不是谁心里也过不去?” “你都站起来了,站在门边上,之前还一直等在门口。口里这么说,你其实是要准备找他的。” 俞秋生垫脚拍了拍他的肩,而面前的少年低头不语,唇角微微翘起。 “秋秋,你对谁都是这样么?” 不,对着纪素仪就不会如此。 她手握成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你放心,我拿捏得清。” 毕竟诸多影视剧,供她浏览。 可百里珩见她这样笃定,轻轻笑了声,把她抱了抱:“你能看清楚木沉香就好。” 他避开自己,因为他从俞秋生身上看不到一点害羞。 大概他跟木沉香在俞秋生眼中都是一样的分量。 这般出门,雨下的越来越大,百里珩撑伞望着长街的尽头。他身上的那股栀子香被冲淡,俞秋生拉着她找遍的东城,若非是修仙之人不必睡眠,那她现在早就困的一头晕过去了。 下半夜这雨水倾盆而下,空中电闪雷鸣。 似是有人渡劫,又像是要降天谴了。她冷的打了个哆嗦,眨眼间清洁术生灵,百里珩把她半抱着越过到脚踝的积水,跳到高高的台阶上。 他说:“不对劲。” 下一秒电光一闪,视野里亮如白昼,一道不断分叉的闪电击在了皇城中。 眨眼间周遭一片寂静,俞秋生愣住了。 “这电劈的太准了,皇宫安避雷针了么。”她在自言自语,谁知道竟还有人回应。 声音从身后的屋顶上传来,破空的暴雨里,那是个男人,背上背了一个大口袋,身形修长。 -- 第82页 他问:“什么是避雷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5 22:52:27 ̄2020-07-26 22:4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俗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布袋子里还传出木沉香的声音, 听起来大抵是状况不好。 他说:“我快喘不过气了,你这袋子密不透风,要杀何必弄花样, 痛痛快快一点。” 俞秋生大惊失色, 借着一刹那的光亮,却见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相貌算得上平庸。穿着道袍, 一身都是长平观该有的打扮。 “半夜不在屋里待着,鬼鬼祟祟做什么?”这男人一出口便是质问,嗓音洪亮, 飘飘然落在地上。 “出来找人。”俞秋生指了指他背上的大口袋, “里面兴许装的就是他。” 黑沉沉的夜里,难得有一瞬静谧, 似乎雨水都停止下坠了。 林渡川哼笑:“贫道还以为, 趁着夜色深沉, 男女出来幽会。” 他言罢不再停留,一头扎入雨中,百里珩见状一箭射过去,箭尖着地, 结界陡然大开。这一处都被圈了进去, 外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 “敢拦我?有几分骨气。”他把口袋放了下来,动了动手关节,踢了踢脚,冲木沉香道,“你这狐狸什么时候换主人了?” 木沉香罕见地沉默了,他蜷成了一团, 大尾巴盖住脸,任凭他怎么问。 “呦?还生气了。”林渡川将绳子一解,把他倒出来。 平日里看着长长的身躯如今只有一团,蓬松的毛发沾了雨水,毛色变深。 “木沉香!”俞秋生把他推了推,诧异,“你怎么捉到他的?往日他可从不这样。” 简直像抑郁了似的,百里珩也半蹲着,碰了碰他的爪子,碰了碰他的耳朵,可这狐狸就跟死了一般。 林渡川笑:“别被他骗了,狐狸最为狡猾,方才还那么中气十足骂我,一碰到熟人,这就乖巧起来。木沉香你要是去变脸,我看那些人都没饭吃。” 字里行间都透着他对这只公狐狸的了解,现下看着那两个人,林渡川大抵是明白他们什么身份,便拱手道:“贫道是长平观观主,今日出来捉妖。碰到这一只狐妖被耍了整整一日,两位且放心,等贫道对他小施惩戒后自会归还。” 这样直白,俞秋生一时都怔住。 “一日?” 林渡川这样的亲和,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否是假冒的。 俞秋生还礼,犹豫片刻解释了一番。谁承想林渡川却是知道木沉香旧主的,他提着木沉香的后脖颈,想了想道:“你既然是师叔的徒弟,那就赶紧回去罢,过不了几日这城门就会打开。” 他如此笃定,百里珩更不放他。纵然对着木沉香又偏见,但人前他是向着这只公狐狸的。 “我看帝都如今阵仗,没有一个月不会罢休,道长如何确信咱们几日后就能离开?” 林渡川啊了声,提着木沉香踹了他的结界,摆手:“说来话长,不过贫道今日要回去交差,改日再说。” 他速度极快,眨眼间夜色里无迹可寻,地上倒是落了一层红毛。 …… 雨水如注,没有了布袋子罩头,他身上的毛发都粘起来了。 木沉香一动不动,尖尖的嘴巴上水滴沿着胡须坠下,他闭了闭眼睛,心想大概这就是报应。 “你小时候顽劣不堪,我还以为师叔将你教好了,多年不见,你竟还是如此!”林渡川恨铁不成钢,飞掠的过程中照着他的屁。股打了几巴掌。 “我会跟师叔说的,把你丢回去。省的来凡土作乱!” 他口中的师叔乃是早已脱离长平观的纪素仪,这么多年,难为他还没有老死掉,肯定是吃了一大把的丹药。 在帝都碰到林渡川其实木沉香早有预感了。 “你在大街上闲逛,不配你这身份。老皇帝发疯你怎么不御前伺候着?”他反击。 “我又不是太监,何况他本就阳寿尽了,在他跟前总觉得他也要夺了我的命,如同夺他儿子的阳寿一般。”林渡川一叹,同他道,“凡人活一辈子,都像这个老皇帝,虽说是不见老活得长,但跟太监一般有何区别。” 木沉香:“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做天下之主,万人跪服,叫我那我也愿意。” 他拍拍狐狸头:“这是缺德事,要遭天谴的。你瞧今晚这雷声,我听着都害怕。” “他做了什么事?” 林渡川这回却不做回答。 把他带进宫门后也丢到了牢狱里,同那只白狐一间。电闪雷鸣,木沉香蜷在墙角,任凭那只白狐如何撕咬发出噪音。 他垂头搭在前肢上,不愿回想今日狼狈一幕。 闭上眼睛,往事却一幕接着一幕朝他涌过来。 令他沉重至极,揪着心脏,如同将要溺水了。 …… 下半夜的雨渐渐小起来,枝头的树叶已打落不少。 这边俞秋生跟百里珩追着跑了一段距离,止步宫门前。百里珩还打着伞,见状要闯进去,奈何俞秋生拉着他,轻声道:“皇宫戒备太深,我们换条路。” 宫里御河因暴雨水深涨了起来,俞秋生看了看洞,砰的一声变成黑色兔子 ,雨中很快湿漉漉的。 -- 第83页 跳到水里用力挤过去,四肢踩着水努力浮在水面上。 身后的百里珩不放心,蹲在那儿看着俞秋生,嘴里道:“你若是找到了木沉香,见他无恙即可。林渡川认识他,想必不会太过为难,你一个人人单力薄。这在宫里,道士颇多,一旦发现不利立刻离开。我在这儿等你。” 俞秋生点点头,顺着水流逆流而上。 她记得柳青瓷带她去过的牢里,一路躲躲藏藏,好在今日天气缘故,加之又是下半夜,人并不多。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门是关着的,三重院落,大门处下了禁制。妖邪难出,外人难进。俞秋生绕了一圈,找到几扇窗户,比划着空隙,对比自己的身躯,蹦了上去。 一听到声响里头自然有察觉,听力极佳的妖怪不知几多,纷纷望过来,各色眼珠子夜里发光。 一个个都像是小灯泡,照的木沉香睡不着。 同处一间牢房,那一只白狐如今稍稍安稳一些,只不过依旧骂骂咧咧,不再用爪子扒拉墙了。 白狐 :“那是……” 木沉香闻言抬头,不悦:“你怎么如此聒噪!” 白狐一爪子拍过来,地上的稻草飘了几根到他鼻尖,他顺着白狐的视线往上看。 原来是一只黑色兔子卡在了窗口上。 他瞬间立起了耳朵,皱眉:“你怎么来了?” 那只兔子卡的难受,自己那爪子捏了一把肉,哭丧着脸,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啪的一声坠落。 掉到木沉香身上,他反手就将兔耳朵抓住,似是担心被人发现了,转身背对着身后的妖怪,一个人在墙角坐着。 他龇牙:“你一个人跑来救我?” 狐狸眼绿幽幽的,隐含着愤怒。 俞秋生摇摇头:“担心你是不是被虐待了,若是你好好的等会儿我就走。你方才那样子,吓死我跟百里珩了。” “我们见那个老道人不像真的,可他又能将你抓住,大概你不是他的对手。在他手中你是凶多吉少。” 俞秋生解释一通,见他好好的,不由缩了缩身子。只因木沉香方才被打扰后的愤恨不悦都明摆着挂在脸上。 “你看完了便要走?”他忽道,耳里听到“我们”时,竟是燥意难平。 是她和百里珩么?倒是亲近呢。 他鼻尖嗅到了百里珩身上的栀子味,虽清淡极了,可就是挥散不去,若非是挨得极近,怎会如此。 俞秋生怕他做出什么超出预想的事情,抬了抬爪子,给他胸口顺了顺毛。 她说:“我还能跟你多说会儿话,今儿一早你就不见了,被林渡川追了一日?” 木沉香趴在地上,把她拢到两爪之间,凑近了俞秋生都能数清他嘴巴上的胡须有多少根。 他一言不发,仿佛还在心里思索如何开口,谁知这思索间同一牢房里的贵妃白狐口吐人言。 “你这公狐狸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坐牢还有人探望,偷偷摸摸那儿干什么!”白狐捂着嘴,离得远远的,颇为嫌弃。 这么些年她脑子里也就是如何的勾。引。男人,看到俞秋生深更半夜找过来不免脑补出一出戏,加之妖怪不讲究。 她又捂着鼻子,蹬出去的稻草满牢房的飞。 她看不上木沉香,木沉香也看不上她,独来独往惯了,原本脾气还算好的公狐狸今夜一反常态,怀里抱着俞秋生冲她警告了一声。 旁的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吩咐吆喝起来。 俞秋生拉着耳朵,木沉香却冲她耳朵咬了一口,把她搓。揉。一番后丢了出去。 他又缩成一团,尾巴遮住脸。 林渡川抓住他了,想必纪素仪会过来,东洲的边界都还未碰到。木沉香在生自己的气,是以再听到白狐的声音时他作势要打过去了。 俞秋生屁股对着牢房,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木沉香的怒气。 像是压抑许久,忍无可忍。咬在她耳朵上留了个牙印,她动了动尾巴,到底挤了出去。 淋着雨,满脑子都是,原来他生气是这般。 她仿佛是做错了,百里珩接她时见她心情不佳,俞秋生在他掌心说了个大概。雨丝绵绵,百里珩却道:“谁都会生气,求而不得时,功败垂成时,既然他无恙,就让他安静一会儿。” 他走在路上摸了摸兔头,碰到耳朵则摸到了狐狸的牙印。 再来一点力气就要出血了。 百里珩忽停住:“他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木沉香的事情,观主会找纪素仪,因为男主是曾经是长平观的道士, 第45章 俞秋生自己抓着耳, 说:“也没什么,他心情不大好,笼中困兽, 总是有脾气的。要是我被抓住了, 兴许同他是一样的。” 百里珩冷冷一笑:“咬你算什么本事,野狐狸就是野狐狸。” 这一秒变脸,其实跟木沉香是有的一拼的。 两个人当夜回到客栈, 俞秋生自己在床上睡不着,吃了点炙烤的五花肉,寻思着木沉香该怎么办, 如何救。 帝都的事情她没有全然掌握, 大致只知道是宫里出事,如今满城捉妖, 风雨满城, 实在闹心。 她摸着自己的大门牙, 烦恼极了,滚了几圈后把自己储物囊里的东西全部倒出。上一回将安眠药吃光,现在还剩下些放大药片、缩小药片、失忆药片,以及其他类似让人不可人道的药片。论起来竟是没几个有用的。 -- 第84页 曾经叶清给她的那颗传影石倒是滚落在爪子边上, 她一按, 片刻不到叶清的身影便现出来。 叶清满头血,眨一出现在跟前吓得俞秋生都懵逼了,室内也未曾有多少亮光,就这样昏昏沉沉中仿佛在看一部恐怖片。尤其是叶清那阴郁的神情,唇角的血,额头上鼓胀的青筋…… “师师师弟!你没事罢!”俞秋生迟迟开口,爪子往怀里缩。 他不动声色颔首, 取出帕子擦拭自己面上的脏污,从他的背景中俞秋生还看到了无数正在扭动的蛇、吐舌的猩红大蜥蜴、尖牙利齿的灰色蝙蝠以及一群群穷凶恶极的禁婆,长发裹挟着整个赤。裸。的身子,贞子爬电视机一样,蠕动着速度极快。 金黄的熔岩不断喷涌,他额上冒汗,反手斩落靠近的东西,血雨纷飞。 “师姐我没事,稍等片刻。” 这片刻功夫里叶清开始打扫周围的环境,风卷残云一般,将碎裂的肢体肉块推到悬崖当中,涌动的雾气是不是盖过脚尖。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难以想象叶清怎么每每都出现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之前他不是很喜欢游山玩水么? 此时在地底下的叶清并不知他师姐想的是什么,那张毛茸茸的兔脸上也看不出多大神情变化。石头前她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在等候。 “师弟,你这是在……历练?”俞秋生忍不住问。 叶清稍稍喘口气,看着四周,微微笑道:“是呀,这是中洲以北的洞穴,死了几千人,从前听说是古战场上丢尸的地方。我以为会有什么宝贝,便过来看看。” 他那把佩剑在一旁发亮,俞秋生见他半边细白的脸上俱是密密麻麻的口子,肌肤皲裂了一般,有几许可怖。 不由问道:“你这样疼不疼?传影可以传药过去么?我有消炎药!” 叶清自己摸了摸,面上没有丝毫痛处,只是摇摇头:“传不过去,师姐关心我,我就很高兴了。这么多天,师姐几乎从不找我。” 俞秋生:“……” 这确实是没错,她差点把叶清忘了。书里这个小师弟似乎是个黑心莲,照他对原主这样偏心、喜欢的程度,有朝一日发现她是假的一定要生吞活剥了她。 “这不是看你忙,上一次见你在打妖兽,担心中途喊你惹得你分心,这才不敢联系。” 俞秋生动着自己的三瓣嘴,强行解释。 “没事。”叶清抬了抬下巴,一双狭长的眼眸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些不算什么,我还好好的,要是能取我的命,那只能是天意了。” 话里隐隐有自负的意味。 他慢慢往前面走,聚了累累白骨的尸坑不多时被灌入大量的熔岩,而后融化。 这就相当于现场直播了。 在安安静静又一片祥和的客栈里,俞秋生看着投影,巨大的画面仿佛也能传递出远隔千万里的温度、味道,她耳朵一抖,问:“你历练这么多,有没有剑招简单而杀伤力又大的?同时对自己的反作用小?” 纪素仪教她的那一招总是震得手臂发麻,长久下去感觉胳膊都要脱臼。 叶清摸着手,闭目,眨眼间抬头看她,微有疑惑。 “师姐要杀人?” “杀人最简单了,有一招,出手了,必要见血,无处可躲,且能将人骨骼寸寸斩断,如同一滩烂泥。”他踢着脚尖的石子,抽出剑鞘中的长剑,下一秒便展示给她看。身后跟来的东西纷纷成了他展示用的炮灰。 不同于纪素仪的清简,乍一看有几许繁复,细数则有十三剑,一朝下来若行云流水。 她夸赞:“多年不见,师弟剑术真是愈发精湛了!” “师姐曾教我的,我只是略有改进。” 俞秋生脸色涨的通红,好在兔脸都是毛,这会子道:“师弟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是大能!” 叶清听她的彩虹屁,通体舒畅,于是现场开始教学,不同于纪素仪手把手的教。俞秋生看在眼里仿佛眼睛是会了,但要真的实操,她知道自己就是个狗屁。 “师姐学会了么?”叶清歇了手后呼吸微微急促,胸口起伏厉害,额前碎发因汗水贴着肌肤,眼里明亮极了。 俞秋生在脑子回放了他方才的所有动作,脑袋不听使唤地点头,嘴里却道:“你要不要……再来一遍?” 她:“师姐愚钝。” 爪子捧着石头,一张脸都怼了过来, 看着面前放大的兔头,叶清粲然一笑:“好的!” 于是在一盏茶的功夫里,只用同一剑招,他将身后所有鬼怪玩意儿都杀得一干二净,衣袍纤尘不染。 俞秋生给他鼓掌,歪头大赞了一番,把夸纪素仪的那一套词全部加在了他身上,嗓子都说哑了。 叶清在洞里寻着远古留存的宝藏,同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直到俞秋生打了个哈欠他才敏锐地止住话题。 她跟叶清挂了之后趴到床上,自己比划着剑招,四肢酸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要是照这样练下去,假以时日必有肌肉。 那她就是肌肉兔了。 …… 俞秋生往枕头上一瘫,不知是不是练累了,不消片刻居然睡意沉沉,一个不留神便陷入梦中。 还是那方小院,阳光照射下青苔枯萎,俞秋生僵硬的身体随着她的苏醒,关节一动咯哒咯哒响,她摘了头上长出的小花,起身抖落干枯的青苔,整个人头脑晕眩。 -- 第85页 她不是吃了安眠药么??! 照理说那样的用量,不该的。俞秋生扶着树,茫然看着站在她边上的少年,他手中是一碗药,此时已见底。 一双眼眸里笑意显露,唇薄而色深,应是才回来,头上的冠带还未解下,月白的冠带垂在面颊一侧。 俞秋生品出盘桓在舌尖的苦涩味道,难以置信,瞪大眼睛冲他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手心里的花被她捏碎,汁液顺着指尖滴答滴答落到泥土中,眨眼间剔透的琉璃花开遍,香气扑鼻,长到了她的衣服上,伤口处。被其包围着,俞秋生却像是要开败的花,手握成拳头,心里要喘不过气。 他说:“只是,让你清醒清醒。” 纪素仪丢了碗,拉扯着她,夕阳余晖格外温柔,他吝啬的笑容展露后令俞秋生无比躁狂。便是傻子也知道,他定是故意的。 这他妈是人么? 俞秋生简直要气疯,她吞了五片安眠药,一朝被他灌药后睡意便再也不会找上门。这岂不是要任其折磨。 想到这一点时,纪素仪正抬手抚摸过她的头顶,用近乎亲昵的语气,指使她去洗那些衣裳。他高挑的身子堵在跟前,平整领口上因她触碰,竟也开始生出小花,如同刺绣一般,将雪白的衣缘点缀的花里胡哨。 他那些衣裳躺在盆里,院后头有一弯穿墙过的溪水,四周植了花草。俞秋生抱着过去,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是气极了,又是无可奈何,胸闷气短。 要是有人能治一治他,俞秋生情愿所有课全部挂科,这实在是叫人要气出心脏病。 而在她转身后,纪素仪掸了掸衣袍,却怎么要弹不走蔓延到身上的花。 他跟在俞秋生身后,在她面前宽衣解带,着一身中衣,素白的衣袍飘在水面上,在她惊诧的目光中,极其恶劣地也将她一脚踹到水中。 扑通一声,看着被水淋湿的人浑身发抖,他说:“你讨厌我?” 俞秋生拢着衣裳,发丝滴水,眼里红的要滴血,她指着纪素仪,从未有如此的愤怒:“你日后要是有喜欢的女人,或者对你的姐妹,你胆敢这样?” 声音低哑,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纪素仪弯腰,勾着她的腰带,将人拉近至眼前,若有所思:“我喜欢你,可我偏偏如此,这是为什么?” 俞秋生那一年里从未看过纪素仪这样恶劣的一面,怒极而笑,再次抓着他的领子,贴面道:“因为你犯。贱。” 温热的身躯隔衣,他一手托住了她的腰身,注视她良久,在她愤怒的神情上想要找出一点叫他厌恶的地方来,可到底被她身上的味道吸引。 那股淡淡的花香从耳根、领口弥漫,浸染水汽后带着一丝清凉,他勾了勾唇,猝不及防吻到她的下唇。 在她偏头时扣住她的后脑勺,强迫似的敲开了牙关,尝到了口津却也是那样的花香味。炙热的唇。舌。侵。入。后她眼前以后,只见得水花四溅,背后凉意沿着脊椎寸寸向上。 他疯了。 俞秋生浑身发冷,纵然他这么烫,她却觉得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如今这条狗不过瘾,将其摁在了水中。 夕阳是橘色的,水流则是透明的。她那只手搁在心口,想着,纪素仪这心是黑的。 “你是不是想逃?”他最后抽身时轻轻道,“若是有本事,就让我看看。” 俞秋生木着脸,在他走之后不争气地擦了一把眼泪。 麻木把衣裳洗净后,她一个人呆坐良久,想着如何杀他,如果不能杀他,也要让他被虐一把。如今在他的世界里,仿佛旁人都得围着他来转。 三观歪曲,令人作呕,不会尊重其他人,狗屁玩意儿。 她把手边的石子统统砸到溪流中,听着撞击声音,心里乱的像一团乱麻。为什么少年期他这么恶心?与往后相比,当上掌门的纪素仪竟然也还能当个人。 俞秋生赶紧摇摇头,反正都是狗。逼。,五十步笑百步。 她等身上的衣服干了之后,偷偷从自己的储物囊里数药片。既然他是个男人,那就先上一板不举药片,然后来一常长哭不止药片,对了他这么贱,就再上一板圣父药片。 俞秋生呼了口浊气,使劲把嘴擦了擦。 被狗咬了一口,当真心情极差。 夜里纪素仪使唤她烧水,俞秋生于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厨房。知晓他有意折磨玩。弄,她当下打定主意。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卧薪尝胆。 …… 纪素仪不喝水,给她灌了一碗又一碗的药,好整以暇看着她的大眼睛,冷淡的面上只有一双眼睛里闪着微光,因为恶意而愈发深沉。 俞秋生咬着牙,偷偷混了三四种药片,灌了一大口,想起他黄昏做的事情,浑身抖了抖,最终在报复心下,她鼓起勇气。 坐在他。腿。上。,纪素仪微有疑惑,于是半抬起眼眸,视线落在她的脸颊上,指尖轻轻一戳。 “怎么?” 俞秋生面色不变,只是呼吸微沉。 瞅准了角度,她捧着这个令她厌恶的脑袋,贴上了一片柔软的唇。可纪素仪咬着牙关,靠在椅背上无动于衷。 药是苦的,他却最喜甜了。 将身上的树灵推开,他挑着眉,只道:“别闹了。” 俞秋生不说话,固执地强吻上去。 -- 第86页 纪素仪从未将她的反抗放在眼中,以至于突然献上来的殷勤也为放在眼中。他垂眸静思片刻,一口咬住她的下唇,柔软至极,尝出了一点点的血味儿。 甜丝丝的,随后掺杂了苦药,她舌尖叩了牙关,口中的清醒药渡到他嘴里,苦涩中五味陈杂。 俞秋生退不急,在他喉结滚了滚之后,口里的舌尖被吮住了,如同下唇上的伤口,被牙齿慢慢咬破。 他要吃了自己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已排雷,男主超级坏。可能是因为,我给他的设定是反派大佬,恶劣、变态、又喜欢伪装,感谢在2020-07-27 22:59:08 ̄2020-07-28 22:4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arisien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arisienn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俞秋生脊背上的手掌在往下, 若非有人敲门,纪素仪就要咬她的脖子了。 他黑沉沉的眼眸里像起了雾,静静听着外面的声响, 蓦地将她推开, 嗓音涩哑:“躲着。” 他出门时又添了句:“不许躲在床上。” 可俞秋生等他一走去开门便转身去把小被子裹住头,陷入一片黑暗后她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回味着方才干的事情, 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要是事后纪素仪发觉了自己……有些问题,第一时间是不是要给她蜕一层皮?俞秋生扶着自己的脑袋,倒是否认了。 他将自己看做树灵, 既然是树灵, 那怎么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药呢。 这一想法冒出,瞬间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门外是纪素仪的大师兄, 要是往后不出意外, 他就要继承掌门衣钵了。 大师兄此时此刻捧着一叠的玉简, 无奈道:“师父要去南山的海盗,这一回吩咐我随行。其他几个师兄弟各有要事去忙,这些门派事物只能劳烦师弟你了。” 玉简要高过他的头,身后一群仙鹤跟随, 纷纷探头看着纪素仪的恶小院子, 只等着他点头再一股脑冲进来,传递各峰的消息。 纪素仪:“……” 他被亲狠 ,唇色潋滟,而唇瓣微微发肿,眼里盈盈有水光。低咳了几声后声音如往常无异,这才道:“不是什么旁的事情,既然是师父所托, 素仪不敢推辞,必竭力替师父分忧。” 纪素仪侧身让他进来,夜色里衣摆微微有光亮,见这儿漆黑的,大师兄笑道:“青容峰的灯笼草开了花,届时你可以去采一点回来,硕大的果实跟一个个小月亮一般。” 书简就放在他书房中,檀木架子上有修补的痕迹,前几天才被毁了一遍,是以外人看来,修补后有少许的寒碜,那是这也遮不住。 “师弟若是有困难,尽管说!”大师兄看了一圈,不禁道,“阳虚派发给内门弟子的份例若是不够开销,就来找我。师兄这些年攒了不少。你如今正是花费大的时候。那些丹药仙剑法器,实在是贵,但也不要因此让自己过得不舒服。” 他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俊秀的少年一脸认真点头。小师弟自入门派起,就乖巧懂事,在他手下从未惹是生非过,最让人安心了。 “你这院里草木略有杂乱,若是日后事物繁忙,可找几个外门杂役来收拾一番。”大师兄最后叮嘱,不过看到书房后,窗边的床榻附近多了双鞋,不免盯了会儿。 褐色的瞳孔里似有忧虑,半晌,他临出门时对纪素仪语重心长道:“若是喜欢谁,不能偷偷摸摸的。” 纪素仪面无表情:“大师兄想多了。” …… 接了大师兄交给他的任务后,纪素仪就先忙活了整整一日,俞秋生被他遗忘在脑后。偶尔抬眼看着他的桌案,那都是密密麻麻的书简。墨汁浸染了袖口腕侧,夜半人寂之时他才揉揉额角,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些有用的消息。 俞秋生睡不着觉,如何也没有睡意,心里盘算着她那些药何时派上用场。她记得自己放了一片不举药片、一片圣父药片,合在一起,也不知有什么副作用。 但整日里观察,没有个结果。 好不容易七天后纪素仪的忙碌告一段落,他才想起折腾自己。 树木修剪,打扫灰尘,晾晒衣裳…… 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浑身上下的赘肉都好像消减了。她对上纪素仪的笑容,如坐针毡。那双黑漆漆的,形状好看的眼眸里,确实洋溢着圣父的温暖,但与其温暖的眼神比起来,这些使唤仿佛就是出自另一人之口。 他口不对心,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就是纪素仪对触碰她没有了兴趣。 夜里也不在将其赶出屋,如此平安无事,直到半个月后,他取出了床底那个剑匣。 古剑柔光身上蒙尘。 这日天光初亮,枝叶间滤过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他丢给了俞秋生一套衣裳,在裁去过长的袖口跟衣摆后堪堪穿上。 俞秋生对着盆里的水扎头发,同时重新对自己的药片燃起希望。 这绝对是圣父药起作用了!搁从前,纪素仪不扒。她。衣。服那就谢天谢地了。 乌黑的头发长深了点,她用绳子扎成丸子,位置稍低,有几许增龄。 夏日过去,初秋仍旧是炎热。 那一身白色圆领长衫上都是花香,院子里的琉璃花还未到枯萎时候,连青砖缝里都在长,昨夜长到了方格床上。 -- 第87页 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微微折射着阳光,她系好腰带,跟在纪素仪身后,院门合上后,俞秋生看到了前方断崖风景。 小溪流穿过院子,往前就成了细长瀑布,他竟然在悬崖边建院子。这要是断裂了,岂不是危险? 俞秋生捂着嘴,好奇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怀中抱着剑匣,眺望远方的红日,微红的天际是大片如羽毛般散开的云朵,高耸入云的峰峦秀气极了。 “去炼剑。” 他抬手,转腕,俞秋生刹那间身体不受控制朝他飞过去,鞋摩擦着地面,唰的一下变成一朵琉璃花。 这就是化形,与他而言信手拈来。 斜插入发髻后纪素仪从悬崖纵身一跃,如同一只飞鸟,飘飘悠悠拥香悬崖下的山川河流。他在玉简上看到了上古炼剑炉子在北海当中。近些时日封印松动,来往的散仙将这个消息带到阳虚,可缥缈峰的小师叔从未放在心上。 北海之大,这辈子都寻不到。 头上的琉璃花如今花瓣颤动,抱着他的发髻,发出声音:“你下次要是提醒我,我感激不尽。突然往下蹦,我这心脏似乎有点小毛病,方才差点要窒息,心口闷死了。” 纪素仪不语。 这样仿佛是蹦极,可待在他头上俞秋生有有一种安全感,抬起一片叶子挡住阳光,她也望着远处地平线上起起伏伏的山峦线条,感叹:“你就要这样飞到北海?” “不。” 纪素仪在低头,寻找那只狐狸。 青容峰下,他放养的那一片谷地竟是不见一点棕红色的踪影,地上许多狐狸洞被野草遮盖,风一吹,在他拨。弄间,竟是完全找不到其藏身之处。 当真放肆,又不知道去哪里野了。 盘旋了一炷□□夫,他御风闪身到了百里之外,穿过云层,背上那把故剑展露锋芒,划开空气,声如裂帛。 纪素仪御剑后就跟开了快车一般。 俞秋生花瓣全贴他头发上,随着离北海越发的近,气温慢慢下降。候鸟在迁徙,擦肩而过时差点将其队形都吓歪了。 过千山万水,见万水千山。至北海,屈指一算,七日已过去了。 纪素仪操纵着罗盘,以惊人的毅力不眠不休,从边缘开始寻起。 巨大的冰川偶尔会滑落一侧,缓缓沉入海中。她御风跟在纪素仪身后,从剔透的冰雪上看落日跟晚上的极光。 在这儿不用她做任何事,但身处在寂静寒冷之地,思绪开始迟缓。 长着鱼尾的海妖十五那日夜晚歌声不绝,如此动听,纪素仪却冷着脸堵住耳朵,面上微红,风吹后他身上也有一股咸味儿。鸦青的眼睫垂着,视线始终在罗盘和海面上一动。 偌大的明月从海上升起,这是半个月后了。俞秋生不得不佩服纪素仪的毅力,整日无休无止,只为炼剑做准备。 他发丝微微凌乱,秀气的眉眼间隐含着倦意,海面上忽而不动。 头上的白色发带一晃,他反手抓住俞秋生以极快的速度躲闪着将要从海里翻身的巨物。 银白浪花拍打在海面上,巨大的涟漪不断荡开。在冰川雪地里休憩的动物,或趴在岸上的海妖纷纷受到惊扰,跳入水中的,或爬到高处的,几乎都是能离多远离多远。 磅礴的灵力充斥在四周,俞秋生好在是梦里,身体透明一瞬,不受影响,而少年的纪素仪却被震得吐了口血。他难以置信盯着那头巨鲸,紧皱长眉。 只见那是个体型庞大,尾巴、头顶、鱼鳍附近都有雪白鳞片覆盖的大鱼,有一双王八绿豆大小的圆溜溜眼睛,冒着傻气。若不仔细看,还看不见。 它张大嘴打了个嗝,吃完食物后口腔里的血腥腐臭味儿扑面,俞秋生没忍住,空中身影晃荡着,被纪素仪抓住胳膊稳住。 “是头鲲。” 看牙口,还是只幼年期的鲲。 “幼年的鲲在外,附近定是还有一头成年的鲲,小心为是。”纪素仪谨慎道,“北海的大鱼里,此物最为凶猛,我师父当年险些葬身鱼腹之中。” 海面渐归平静,月色空明,这条鲲摆尾翻身,不知从那片海域过来的,腹部长了一大片藤壶,看在眼里,俞秋生的密集恐惧症犯了。 这条银白鲲要是她没记错,应当就是后来跟在纪素仪身边的那只。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就遇上了,一大一小,衬托之下他像是鲲的玩具。在它左右观察下,口中发出一声鸣叫,潮汐向海岸涌去,乌云蔽月,空气里流动着一种类似惊慌的情绪。 它奋力翻个身,翘起的尾巴上渗出血。 绿豆眼睛眨巴眨巴,纪素仪默了会儿,手放到它头上,摸狗一样。大概是他的圣父心发作,此刻眼眸里的温柔诚恳半点不似作假。 “我帮你。” 纪素仪远远地看到了水下追来的鲨鱼,他牵引着这头幼年银鲲躲在身后,掐了个诀,小小的结界透明,如同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将她跟鲲罩在其中。 他独身面对一整个鲨鱼群。 嗅着血迹不远万里赶来的巨鲨眼眸猩红,四周徘徊,身影诡秘。在茫茫大海上,俞秋生或许是由着环境感染了,竟为他捏了把汗。 四处无依靠,他立在寒风中身形单薄。看似漫不经心地划了一剑,劈开海水。剑光砍在了巨鲨坚硬皮肉上,雷霆万钧的力道已然被过渡了一回,这一剑蓄势,打在身上不过破了一道口子,连血都没有出来,只能看见往外翻的白花花的脂肪。 -- 第88页 俞秋生懵了:“……” 这个时候的纪素仪难道这样弱? 她身后的鲲伸头看,一人一鱼都面无表情,心里大骇。 往后这一个时辰纪素仪都在躲闪,而那把剑不堪重负,最后折了。跃出海面的一条条巨鲨身躯修长,溅起的水花打在结界上,就像是玻璃被雨水冲刷了,往外看时有几许模糊。 若是一条其实不必如此担心,可不知道是不是时运不佳,这群鲨同他一般,毅力超凡。纪素仪单枪匹马,后面一柄断剑彻底废了后,他立在咸咸的海风里,轻轻丢了那把剑。 剑柄脱手,随之而来的狂风卷起滔天大浪,乌云被驱散,修长晰白的手指解开了自己的发带。 乌发散乱,他捋直了月白色发带,插在脚下的空气里。如凝滞的空气里扩散出层层金光,以血立阵,纪素仪神情开始狰狞,仿佛是激动兴奋,书写描画的速度愈发快。 “以为我治不了你们?单杀实在是愚蠢的法子。原还以为北海中的灵兽有多么强大,使得师父心有余悸。如今看来,不过尔尔。”他笑了几声,黑沉的眼眸中映着皎洁月色。 纪素仪舔着指尖的血液,唇瓣染红,艳丽的异常。 风裹挟着迟来的香气,天上开始坠花,在最绚烂的时候,俞秋生似乎看到了在丰都外的旧景。斩杀阵比起后来,如今格外的血腥。 像个绞肉机,肉块一坨一坨坠入海中,洒下的琉璃花却像是点缀的调料。 这一顿大餐,无人消受的起。 纪素仪垂眸看自己的影子,影子里是模糊浑浊的海水,海水中,又是一直坠落的故剑。 “我要最好的剑。” …… 纪素仪转身时结界消失,当中没有俞秋生的影子。 他:“?” 纪素仪瞳孔微缩,只见那只鲲在做咀嚼的动作。 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是拜服,它摇头晃脑过来,却被这个少年硬生生扒开了嘴,视线从它的一颗颗利齿上扫过。 “我的人呢?” 第47章 银白的大鲲大张着嘴, 吐出一条条海鱼,包裹着的口水粘稠,挂在纪素仪脸上。 纪素仪:“……” 他神情阴冷, 擦了把脸后将其大嘴猛地合上,掬一捧海水清洗自己的面容,复再用上清洁术。 而俞秋生恰好就在此时冒出了水面换气。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面颊,大口喘气。她眼睫上水珠滚落,视野初时朦胧,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正对上纪素仪那眼神, 下一秒不需多说多想,又缩到水里,继续为这只鲲清理肚皮上的藤壶。 那眼神, 像是强了他一样,此时俞秋生丝毫不知这是药效副作用——洁癖。 不过话说回来, 在现实里, 她自从上回跟着纪素仪去了水底的剑窟后就能在水下呼吸了, 大抵是他施了什么术法, 而在梦境中, 未能发挥作用。 这迫使俞秋生来来回回换气不下五十次, 这期间纪素仪沉默异常, 终于在她最后一次拂上水面的时候, 手隔着衣袖将她一把抓到了身边。 纪素仪在她掌心写了一记追踪的咒语,微微金亮的线条眨眼间消失。俞秋生收不回手,莫名像是被安上了北斗卫星导航,眉头一跳。 她不解,往后使劲退, 就在他作对,俞秋生说:“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是都解气过来么?” 纪素仪平静的面上水珠没有擦干净,晰白的面上眼神沉沉,松开抓着腕的手,碰她的脸。 “我做什么要同你说?你是我的树灵,胆敢擅自跑了,我就将院里的云桂树折断当柴烧掉,叫你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指尖从面颊一侧往上攀岩,拂过凉凉的鬓发。纪素仪歪着头,将她头上扎的丸子用手一捏,挤出里面的水。 俞秋生弄不懂他想做什么,呆愣着,回过神将他猛地一推:“你有病。” 不知是不是吃药吃多了。 “善良是一种美德,我就算要走,照你心里的想法,合该是守着那棵树,悉心照料才对。” 圣父的基本操作啊! 但俞秋生忘了他方才厮杀的狰狞,自顾自说罢就被他头摁在水中,咸水灌进口鼻,令人猝不及防。 “你在想什么?”纪素仪被她说笑了,“我像个好人么。” 俞秋生:“孤独咕嘟咕嘟!” 她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差点就要被呛死了,贴着他的腰腹蹭了蹭,这才往上抓住后脖颈的手掌,稍稍能抬起头了。 俞秋生:“只要你想,万事皆有可能!” 她哭的样子委屈巴巴的,还在吸鼻涕,没有梨花带雨的美感,就像个小孩。 纪素仪却挥开她,用了个清洁术,没有一点兴趣:“你做梦去。”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纪素仪用七天的工夫处理积压的事务,现下早就过了半个月,往后片刻都不容他浪费,如今便也懒得折腾她。他痛痛快快杀了一场,心里的闷气总算散去,于是这罗盘搜寻的速度也一时提高不少。 而俞秋生木木看着他操纵罗盘的背影,估摸着大概是那圣父药效过去了,心酸至极。违背良心说那么多,她良心不安。 痛心之后,背后的鲲顶了顶她后背,兴许见她伤心,嘴里吐出几只鱼,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概就是让她吃饱。 吃饱了就会快乐。 -- 第89页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把脸擦干后爬到鲲头上,同它道:“我们到岸边。” 手下的鳞片光滑泛着凉意,俞秋生发现自己只要摸它的头,这只鲲就会摇尾巴,其中□□速度令人震惊。 纪素仪被远远抛在后面,海面复归平静。夜色下岸边因刚才的那场屠杀而被清场,俞秋生挑了个干燥的位置,用百里珩教她的,生起一堆火。 在他寻找期间,烤起了海鱼。 火光照亮了一人一鱼的脸,俞秋生从未发现过这条大鱼竟是如此可爱,忍不住同它絮絮叨叨说着心里话。 诸如:“现在会飞么?” “你要是长大了,定然威风的不得了!” “以后要找主人,千万不能找纪素仪那样子的,他会不断地剥削你,让你给他办事,但从来都不会体恤你,不像我。” 俞秋生把第一条烤熟的海鱼丢到它嘴里,继续道:“以后你要是再遇到我,千万不能忘了!” 鲲那样子,看着是似懂非懂的样子,不过委实可爱,她不由得把它又摸了摸,它喉咙里因此而传出几声鸣叫。 火光里银白大鲲吐舌舔她,而后噗通一声入水,游了下去。不过眨眼功夫,这儿就落了她一个。 伸手取暖,俞秋生眼睛扑闪,翻动鱼身,狂撒香料。 她没有睡意,使得时间过得漫长,当所有的鱼都烤完吃饱后,俞秋生摸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四面都是海风声音。夜里捕食的小动物也开始出现,由于这儿的火光,一时没有哪一只敢靠近。 不过一串水花后,她的火灭了。 先前钻到水里的鲲蠕动着上岸,从大嘴里吐出一只洁白的大蚌,从他亮晶晶的绿豆眼里,俞秋生看到了一种小得意。 不知是从水底哪儿翻出来的,含着过来送她,俞秋生感动地捧在怀里,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蚌,一时间连忙掏出叶清当初送她的留影石。 不行,她得录下来做个纪念。 弄完了这些前奏,俞秋生开始扒这个大蚌中间的细缝,流出的咸水已经沾湿她的衣裳,但它合的太紧,等头上出汗了也没见的开多少,一根手指都。伸。不进去,她尴尬地擦了擦额上的汗。 “稍等。” 俞秋生去后面找石头,今天晚上就是敲也得敲开。 但她一回来,那只大蚌已暴露在纪素仪的罗盘下,他正盯着若有所思,当着俞秋生的面,将其扳开来,看似无意。 少年一身的无辜劲,眉眼间堆砌着倦意,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寻找,难教人苛责他。 俞秋生手里的石头都掉了,她皱着眉,心里乱极。 定然是由罗盘指引他过来的。 而他身后的鲲眼神里带着歉意,尾巴一动不动,显然是屈服于纪素仪的淫威。 大蚌打开后,里面并不见珍珠,锈块还没有被分泌物完全包裹住,从她的视线看去,隐约辨得像是一块丹炉上的装饰品。 她走过去,泼凉水:“肯定是海里的海洋垃圾,不是你要的。” “这么廉价,谁造丹炉会用上?丢了罢。” “害,这有什么可看的,要蚌的话自己再多捞几只就是。”说完迅速夺了回来,她合上又自己扳开,可到底没有了开箱的惊喜。 像自己的快递被人拆了一般。 晚风吹得人心冷,俞秋生在纪素仪跟前垂头丧气,脸色不好,那只蚌打开了有她半个身子高,里面散发出绣味儿。罗盘上的指针一动不动。 “我要的剑炉,大概就在这一片。”纪素仪抬眼打量俞秋生,“这是你自己在海中捞的?” 俞秋生故意吊着他:“咳咳,我按在岸边上捡的。” “你当我跟你一样蠢?”纪素仪冷笑,转身便去看那只鲲,指着蚌,“若是你捞的,眨眼睛。” 它身形庞大,一动就有浪花溅到脚边。 见它果真眨了眼后,纪素仪摇摇头,垂手身侧,黑漆漆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愉悦,此时此刻头一回正正地观察这条鱼。 似乎除了傻一点,其他也没得挑。 纪素仪简短地评价:“比她强。” 听在耳里,身后的俞秋生冷笑,可但凡他有微微侧身的倾向,,即刻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木讷神情。雪白的圆领袍极为衬她,不过这般更像个木头。 “摆个死人脸作甚?” 他收回自己的罗盘,扭头淡声道:“走了。” 手指微曲间俞秋生浮了起来,犹如他手中的风筝。入水前则被拢到了胸口,熟悉的动作复现,俞秋生似明白什么。 脸埋到了他怀中,在入水的一刹那,竖耳听他嘴里的咒语。 贴着热源,俞秋生嘴角又开始冒一串的小气泡,这一路他都没有松开过手,近距离地听着他的心跳,她忍不住伸出手,摸到了胸口那一处。 随着时间推移,心跳越来越快。 最终,他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不觉将她搂紧了,怔怔地道:“我找到了。” 俞秋生没有丝毫反应,贴在他身上像个八爪鱼,抱着小腰,没有丝毫觉悟。 于是纪素仪藏在袖中的手探了出来,猛地掐了她屁。股。一下。 俞秋生打了个激灵。 “恭喜恭喜!” “师父这如愿以偿,日后定能顺风顺水一往直前!” 她的良心又开始痛。 -- 第90页 但他仿佛极为受用,如今这个时候,温润而无害,活脱脱就是一个想同旁人一起分享喜悦的少年。 …… 纪素仪让鲲将剑炉含在嘴里,花了一日功夫回去。 在那条河里,他将剑炉丢到剑窟。 岸上风吹芦苇,阳虚山的轮廓高大而险峻,有云雾缠绕着。子夜后天上闪过一道道剑光,巡山的弟子到了这一片了。 俞秋生藏在草丛里给烤红薯,心存侥幸,想着他们大概不会看到自己,这身形都藏得严严实实,如何能找来? 但某些时候,生活总要同她开个玩笑。 穿着阳虚派校服的青年扒开芦苇丛,嗅了嗅里面的香味,开口竟是:“你怎么大半夜烤红薯?” 见她是个姑娘,不过穿着纪素仪的衣裳,误认为是那个内门的弟子,如今搓了搓手,蹲在她跟前。 “你是哪个山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视线在她跟红薯身上来回徘徊。 俞秋生涨红了脸,否认她是阳虚派的。 那青年故用轻松口气道:“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傻事?红薯烤着吃甜,可这大半夜宵禁,咱们要忍一忍。你总不能看这四周风景好,偷偷摸摸出来为了满足自己,而叫咱们这些个巡夜的师兄弟门寒心,你说对不对师妹?” 俞秋生只怕越描越黑,赶忙也给他递一个热乎乎的红薯,道:“你认错了。” 说话间,面前的青年栽了个跟头,正要回头看看是谁踹他,结果碰到了纪素仪这个雪堆里挖出来的大冰人,立马就收了粗话。 “师弟你怎么在这儿?”他指着身后,脑补出一出名场面,“她是……你的小情人??夜半三更出来幽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9 22:55:40 ̄2020-07-30 23:0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天来了 3瓶;28399551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纪素仪眼角一抽, 抬手打了个响指。嘭的一声,俞秋生刹那就变成了一只黑兔,热乎乎的红薯砸到她头上, 人则懵了会儿。 他提着她的耳,在二师兄面前晃了晃,波澜不惊道:“这是我养的灵兽。” 纪素仪声音平缓,手里的兔子却发出惊恐的叫声,扑腾双脚。 “雄兔脚扑朔, 雌兔眼迷离。这……是只雄兔?师弟怎么将其扮作女子相?吓得师兄还以为你转想法了。”二师兄根据动作猜测后拍拍胸口, 揽着他的肩膀走到河边, 语重心长,“还以为师弟大晚上出来幽会,都怪师兄这嘴太快了, 师弟可别放在心里。” “不过门规就是门规,师弟确实犯了宵禁的门规, 师兄虽然有意想包庇你, 但法不容情。”二师兄痛心疾首, 但也不由好奇, “你大晚上不会就是出来遛遛你的灵兽?” 他视线落在纪素仪怀中的兔子上, 一时手没忍住也摸了一把, 拍掉手中的兔毛, 见他点头了, 赶忙回头看看有无外人在场。 好在河边平原上空旷一片,芦苇当中还飘着红薯香气。 纪素仪看出他有心事,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扭头问他:“师兄可是有难言之隐?我若是帮得上,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这怎么好意思。”二师兄说罢, 没有半点迟疑,便凑到他耳畔说出心中烦恼。 原来他看上了青容峰的一位医修小师妹,奈何生性不善同女子交谈,日日巡山过去心里就跟被猫爪挠过一样。 纪素仪心里了然,顺着他的台阶走,斟酌后说道:“师兄若是不介意,我愿意帮你传递心意。” 二师兄再次道:“这怎么好意思!” 他握着纪素仪的双手用力摇了摇,忍不住笑:“师弟这么规矩的人,今夜出来想必是有要紧事,门规这里,但有时候也是带温度的。” 二师兄小声说:“宵禁这事情,师兄先替你瞒着。” 俞秋生默默旁观,从二师兄方头浓眉大眼的长相上看出一丝圆滑来,自他开口起,就是一股老干部气息。 送走二师兄,纪素仪将俞秋生放到地上,她自己捧着红薯,念了复原咒重新化为人身。月下江上波光粼粼,柔和的光芒与淡淡雾气交织。纪素仪毁了江边留下的痕迹,边走边道:“方才都听到了?” 俞秋生点头:“你二师兄要你帮忙呢,追他的心上人。” 芦花雪白,她由衷道:“你二师兄长得不好看,他剑术如何?” 纪素仪:“不过尔尔。” 俞秋生吃红薯,说话声音浑浊,须得他认真听。 她说:“你二师兄长得不好看,气质也不好,有几许油腻,剑术也不厉害,那他有什么文学天赋么?” 俞秋生妄图找出有点来。 纪素仪终于要想一想了,月下人影斜长,他背影萧瑟清冷,走在俞秋生跟前,唇抿成一条线。 黑沉沉的眼眸对月一时间有些许为难。 二师兄,兴许是过于平庸了。 要不然师父也不会让他带着一众外门弟子巡夜。 俞秋生吃了一大块红薯,身后打了个饱嗝,颇为苦恼:“你师兄既然平平无奇,但内门弟子的身份还是有点价值,我觉得可以写一封信。” 俞秋生而后瞬间化为狗头军师,趋步走到他肩膀一侧,语气近乎诱。哄,同纪素仪商讨:“你肯定是没有什么恋爱经历的,这样罢,我来帮你,我知道九十九种告白方式!” -- 第91页 俞秋生夸大其词,本着影视剧、小说经验,一脸认真:“相信我。” 白衣少年却止步,堵住她的去路,眼神里俱是探究跟怀疑,那双长眉微挑,视线冰冷。 俞秋生暴露在他身前,死猪不怕开水烫,昂首挺胸,继续道:“你可别不信我,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虽然是没有谈过,可是我看得多,看多了那也成专业的了。我告诉你,做专业事要专业人才。” 纪素仪戳了戳她的脑门,冷笑:“你懂什么,回去睡觉。” 面前之人面容妍丽,捂着脑袋退后几步,指尖还泛着淡粉色。 俞秋生哈哈哈也笑了几声,负手绕过他,弯着眉眼,讥讽说:“你让我睡不着,我怎么着也得出一份力,你懂女人么?” 这样得意的样子,让他心里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毁灭欲望。 她该哭才是,哭的眼眶通红,声音喑哑,抓着他的袖子跪地求饶。 于是下一秒,俞秋生被他招手吸了过去,倒立着浮在他身后,血液倒流,霎时手里剩余的红薯都掉在地上。 一路就这样回到悬崖上的院落。 俞秋生:“……” 这往后三天里俞秋生在他的小院落里干完了所有的杂活,日夜不得休息。扫除了花草间斜挂的蛛网,洗了所有衣裳,擦了地板的每一寸,就连他的头发也是自己料理。 手指穿过丝滑乌黑如绸缎一般的头发时,俞秋生面无表情,手指僵硬地给他先编了一大串小脏辫,拆开后瞬间头发恢复原状,黑长直。 俞秋生想了想,说:“你这头发长了不好看,我知道有一些发型,最适合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干净利落有帅气阳刚,师父要不要试一试?” 毛笔留墨,书上是一串的批注,纪素仪正在用心阅读一本前朝的诗集,对她说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此刻偏头,淡淡吩咐:“滚。” 俞秋生一口气堵在心头,不得已伸头偷看他的书,对着那些笔记,恍然大悟。 原来他还是听得进一二的,这不,大概是想替他二师兄写一封信,向那位青容峰小师妹表达爱意。 俞秋生自告奋勇:“你要是写情书,我能代笔!” 那声音围着他,一刻不停,纪素仪丢开笔,靠坐在椅子上,眉眼里透着一股不悦。他紧绷着下颌,剑术上他无人能敌,可在情爱之事上,如今看来似是一窍不通。 气不过,他闭了闭眼,余光里都是她晃悠的影子,不觉猛地将人一把拉坐到腿上,摁着她,逼迫道:“闭嘴。” 俞秋生被他这一处弄得愣住了,背脊贴着他胸口,隔着衣衫,透过温热的体温,似乎又能感受到那夜摸到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微快。 “不许回头,写。”纪素仪对着她的脑袋一拍。 俞秋生唔了声,没忍住说出积藏已久的话:“你知道什么是脑震荡么?脑震荡一般就是在头部受到轻度的暴力打击后,产生的短暂意识丧失,随即清醒,但可有逆行性遗忘(1),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祈求你能跟我爹一样,可这基本的操守你该是有的,动不动打、摔我的脑袋,若有朝一日我忘了你怎么办?” 她声音低低,似还委屈着,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退一步如何?” 纪素仪面容冷淡,不过微微抬着眼,看着她线条分明的侧颜,缓缓道:“凡间说,打是疼骂是爱,你嫌我不够疼你?” 我他妈!炸了你! 俞秋生哼哼着就笑了,摇头晃脑咽下那口气,手扶着前额只觉得哪天她没了那一定是气死的。 她抓过笔架上的一只毛笔,磨蹭良久,从古代诗写到现代诗。 纪素仪一直注视,眼里偶有波澜起,最后指着叶芝的《当你老了》,问:“谁写的?” 俞秋生咳了咳,介绍完叶芝后给他诵读了英文原版,奈何他眉眼清冷极了,一动不动,她坐在他腿上挪动了一下,被纪素仪按住,道:“不必动。”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异色让人抓不住,稍有疑惑,因为那涉及到了纪素仪的盲点。 那些英文他确实听不懂,也不知叶芝这个人,不过文字入耳却是别样动听。俞秋生的声音由于昨晚上说了一晚的话,这时微微沙哑,倒是悦耳。 他的指尖轻轻叩着桌案,末了,手包着俞秋生的手指,握笔重新书写了一回。 比起她狗啃的字,一瞬间高了不知多少档次。 指尖留有墨香,俞秋生僵着身子不敢动,无法理解纪素仪此时的异样感,他从后压来,身上的淡香拂面,竟是有一种柔和感。 “就这一首。” 他随后将纸折叠好,放入信封中,盖上火漆印,招来仙鹤送走。 俞秋生后来的几日便等着青容峰小师妹的反应。由于她睡不着,精神又极好,便在院里骑着鲲教导它如何飞。 教学同时等着二师兄上门报喜讯简直是望眼欲穿了。 大概过了半个月,那位二师兄着一身青衣,不知怎么回事,面无表情把门敲得哐哐响。 俞秋生躲起来,在书房的那扇屏风后,听到二师兄进门的脚步声,格外匆匆,同时含着焦虑。 他的皮靴踢到了门槛,青衣上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道。 “师弟,你当真帮我了?”二师兄苦笑,依着长案,说着说着眼泪滚落。 -- 第92页 男儿有泪不轻弹,俞秋生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报出不幸的消息。 纪素仪为他沏了一杯茶,茶水青绿,味道苦涩,二师兄品着品着,一拳捶到墙上。 “她往后就没理过我。”二师兄摊手,面上笑意逐渐癫狂,“她说她喜欢师弟的文采。” 俞秋生:“!!”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百度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很高兴,明天我要努力写六千!感谢在2020-07-30 23:01:13 ̄2020-07-31 22: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略略略 5瓶;西斜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纪素仪眼里无波, 闻言抬头看他,反问:“师兄就这么喜欢那位小师妹吗?” 二师兄喜欢在山上混日子,除却大师兄外, 无人敢压在他头上, 如今对着小师弟那双眼眸, 深藏心底的厌恶渐渐升起。 纪素仪已经是天之骄子, 师父什么都偏着他, 如今就连女人也是! 二师兄摸着头, 手不稳连茶杯都摔了,青瓷杯上描绘的枝叶纹路碎成一片一片,被他踢得到处都是。 “师弟管的真宽, 让你帮忙你却净帮倒忙。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消你离她远一点就是了。咱们是同门师兄弟, 难不成二师兄还能把你生吞?”他哼了声,踹门而出。 门扇撞墙, 外面的秋色波光瞬间黯淡,待他一走,俞秋生就往屋里更深处爬,一点也不想看纪素仪的脸色。 她早知这人悭吝, 有仇必报,像二师兄这样也不晓得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但没爬几步, 纪素仪喊她:“出来。” 俞秋生硬着头皮,立在他跟前目前心里忐忑, 惴惴不安。诗应当是没有问题,但二师兄这回仿佛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亏了一把。 找上门也在情理之中。 “你都听见了。”他挽着袖子,鸦青眼睫半遮住眼底的墨色。 窗外的阳光微凉, 晒在身上苍白的面庞被镀了一层柔和的色彩,树影光斑因风移动,俞秋生低头看自己的脚尖,看地板上的缝隙,顺带着看叠在一块儿的影子。 没人说话,难得的安静。 俞秋生打好腹稿后才安慰道:“你二师兄确实没有什么亮点,可能那字写的不如你,叫青容峰的小师妹认出来了。虽然人家喜欢你,但你也有权力拒绝,恋爱本就是个自由的事情,二师兄大概只是一时喝多酒,心情不快来闹。” “师父心胸宽阔,跟他计较什么?”俞秋生偷偷抬起眼帘,未曾想他在盯着自己,唰的勾下头,“师父自己做决断,我不好加以议论。” 她局促、不安,从下颌线往上,一张苍白的脸有股柔顺感,不看眼睛,如同一枝才抽枝丫的树苗,腰身纤细,一折就断了。 “你慌什么,抬头。”纪素仪声音平平,少年嗓音清朗,果真看她眼中的倔强,不由冷笑,“你心里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我心胸狭窄,有仇必报,斤斤计较。”纪素仪歪头,手碰到她的耳垂,捏住后顺着肌肤上的暖意,探到最温暖的怀里,“你心里定是巴不得我气死。此外,我近期似乎有些不对劲。” 二师兄能健在走出去,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纪素仪极敏锐,指腹擦过的肌肤细腻柔软,但心里不起半点涟漪,只如同拂过院里的花草树木一样。 他意兴阑珊将手拢在袖里,抬了抬下巴让俞秋生解释,听着她低低带哑的嗓音,纪素仪闭眼:“敢做不敢当?” 他确实好些日子没打她,下手的力道轻了许多。 扪心自问,实在是骄纵过头,他甚至容忍了一头蠢鱼整日院里屋里乱游,弄乱了书籍桌架椅子…… 俞秋生脸上表情不变,只不过心跳太快一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一看就是有猫腻,于是纪素仪不由分说将她再次绑了起来,中途俞秋生偷偷摸摸变成兔子,他也就顺其自然收缩绳圈,结果勒了一圈圈肥肉出来。 俞秋生从他眼中读出了一种嫌弃甚至是阴冷的意味。 …… 纪素仪吃的药还有些药劲没过,从她口中得不出缘由,只好每日在浮空岛的早课结束后,去后山翻阅医书。 师父对他这努力劲头很是满意,是以这一次远行去景方山贺寿时特意将他带上,来回七天。 浮空岛上,予生殿外,灵山真人私下对着纪素仪有一番教导,临走前看热了旁人的眼睛。从二师兄往后数,五个师兄弟俱是有些许不满,其中数二师兄最不满。 “师弟年纪轻轻得师父青睐,想必待他飞升后便是师弟继承衣钵了。” 二师兄说罢,瞥向树下的大师兄,见他还有闲工夫捡花儿,愤愤道:“论资历跟稳重,大师兄若是第二,谁人能到他头上?咱们师兄就是脾气心眼太好了,好到什么程度?被人当傻子欺负也没有半点怨言!” 三师兄原是青容峰的医修,瞧出他的不对劲来,息事宁人道:“小声点,大师兄才被师父批评过,现下一个人在参悟师父的话,你这样岂不是让人烦闷?” 其余几个纷纷点头,只道:“小师弟风头太盛,自他入门派,论实力咱们确实不及,某些时候,还是低一低头。” “纪素仪那脾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还是别惹他了。” -- 第93页 二师兄冷哼一声,阴阳怪气:“你们这些当师兄的未免太窝囊了罢?这师兄弟间,竟然沦落到众人都要迁就着他纪素仪。难不成他还是哪个仙君的贵公子?” 大师兄走来时皱眉,显然听得一清二楚,拍拍他的背:“内门弟子,谨言慎行。” “大师兄……” 穿着白色道袍的青年目光凝重,不愿再多说,转身飞下了岛。 他是剑修,可师父说,他火候欠缺。 几百年了,毫无进展,简直蠢笨,不必灵山真人说出来,他自己想想便也窘迫极了。纪素仪是后起之秀,作为大师兄,师弟优秀他自然是与有荣焉,可…… 他不甘心。 飞掠过山川,视野里水草丰美,尽头飞瀑流泉,白鹤翩跹。断崖上山林掩映着一座院落,与他的洞府不过是几十里地距离。每日早课都要途经此地。 那儿,倒是安静。 高高的白墙遮住里面的景貌。 穿着圆领短衫的俞秋生在穿墙而过的溪边弯腰给大白鲲清洗。她卷好裤脚,把衣摆塞到腰带里。水流从鳞片上滚落,她费了好大功夫将这只鲲恢复成白白净净的模样。 坐在石头上,俞秋生摸摸头,语重心长:“你要学会干净,这水都是现成的。你一条鱼整日陆上飞来飞去,沾的尘土多,脏兮兮的日后是找不到婆娘的。” 纪素仪昨儿就不曾回来,俞秋生乐得自在,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后,藏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翻看自己的储物囊。 安眠药已用尽,其余奇怪的药片暂时性是喂不了纪素仪了。 那一日他分明就是想将自己千刀万剐,可不知道是不是药效里的其他副作用,竟然逼得他停了手,不过脸色差极。 他指着门外,冷声吩咐:“滚出去,若不然我撕了你。” 俞秋生被解开后连滚带爬,抱着树缓了好久。 树冠遮着月光,窗前一盏明灯,纪素仪散着发,眉宇间有几分阴鹜,察觉的她的目光,啪嗒一声将窗户都关上了。 看来真的生气,俞秋生抱住自己,心想她做的算是正确的。就凭二师兄那语气,照她看,纪素仪日后剥他一层皮于他而言那都是幸运的。 这样嗜血嗜杀的一个人,与他做师兄弟实在是难,与他活在一块儿更难。 俞秋生估算着时辰,他早课后不回来,大概就真不回来了。她于是手脚麻利地卷着树下的铺盖回到屋里,结果晚上就下大雨。 大雨倾盆,雷电交错,从北海来的异乡大鱼摇头摆尾在雨中吐着泡泡。 枝叶间汇集的雨水连成水柱,砖石缝都被淹没。这夜委实是下了好大雨,青瓦被敲得噼里啪啦响。俞秋生毫无睡意,睁大眼,黑暗中看着那颗云桂树。 这一夜极为漫长,天明时分,天边有了亮光。 俞秋生大早上的听到一连串的敲门声,侧耳一听,听到有人喊了纪素仪。 听声音是个女人,但语气欢快,不过在长久的沉默下,人走了。 门外的石门槛上放了一束花,沾了雨珠,娇艳可人。 俞秋生是等下午才悄悄将门开了一条缝,见到留下的花,强当做没有看见。可这后面几天仍旧如此,俞秋生心里复杂。 要是纪素仪在,大概直接叫人滚了。这事等他回来还得跟人说一声。若是她没猜错,十有八九就是那青容峰的小师妹所为。 小师妹送的花每一日都不同,早晨新鲜,傍晚则被太阳晒的枯萎。如此结果,丝毫不打击这位小师妹的热情。 而俞秋生第五天开门时一个不防,花被鲲叼了回去。她从鱼嘴里抢回来,正要重新放回去免得那位小师妹多想,谁知院外的草丛里脆生生地有人在喊她。 “你是谁?” 穿着银粉绣花衣衫的女人跳出来,貌如海棠秋色,问人时却语气逼人。 她打量着俞秋生,越看心情越差,一张娇俏的芙蓉面上生出一抹不悦。前几日才给她写的信,如今院里居然蹦出个女的,实在是难让人不多想。 养尊处优惯了的李娇娇眼里容不得沙子。 “纪师兄的院落里怎么有你?鸠占鹊巢么。”她叉着腰,后面一想到自己这几天都殷勤全被另一个女人看在眼中,不由愤怒,声音趋向的尖锐。 “纪师兄不在,是不是你搞的鬼?这么坏,等纪师兄回来了我定要告诉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这么糟践我的心意。” 俞秋生:“……” 她可真冤枉,原是想解释的,可她这鬼样子,倒是激起自己的脾气来,送几束花她何时糟践了?若非是近日鲲嘴欠,她是碰也不想碰。 “你真自作多情!” 俞秋生皱眉,嘭地将门关上,任凭她在外如何跳脚骂。 “做贼心虚?” “青容峰的人容你这样无理?如此不知礼数,果然下贱。” 俞秋生:“!!” 她怎么就下贱了?大概憋久了,俞秋生凭着当初连续几年辱骂作者的祖安态度,探头,冲她道:“你不分青红皂白一顿骂,自己高贵?一样不知礼数,哪来的自信骂我!” “你牛逼了?纪素仪替他二师兄写信,你还当真以为他喜欢你?这么痴心妄想,你怎么不去做梦啊!哦,你可真厉害。” 小师妹李娇娇气红眼睛,跟她骂了一阵子口干舌燥,渐渐不敌,一怒之下动了剑。俞秋生闪避不及,被削下一缕头发。 -- 第94页 她好不容易长了一点儿,见这头发掉落,不由倒吸了口气。对面的女子洋洋得意,讥讽她不过是个废物。 青容峰都是医修,其实那剑也只是做个样子,她不过是躲避不及而已。 被说废物千万不能容忍,要不然跟咸鱼没区别。 俞秋生于是转身就去院里折了一根树枝,指着李娇娇:“来单挑,给你脸了。” 她迄今为止会的不过就两种剑招,其实只要领悟到了,便是用树枝也无妨。但是若有灵剑加持,自然是更好了。 这小院里纪素仪将所有剑都搜罗出去,投入水底的剑窟中,一时半会只能将就。 她微微喘着气,头一回同人挑,说到底,仍是紧张。 李娇娇见她的架势不像剑修,加之先前一击见得她狼狈模样,当下应的爽快。她带的剑属上品灵剑,比起俞秋生来,倒是占了优势。 院落前的空地上,俞秋生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喉咙干涩,不断的吞咽后,心跳越来越快。 她害怕。 可是,害怕有什么用。李娇娇不是纪素仪,不是她遥不可及的天花板,只消奋力一搏,仍有胜算。 俞秋生呼出浊气,转守为攻,脆弱的树枝眨眼间成了一柄锋利杀器。叶清教她的剑招俞秋生只使出了五成的威力。 眼前飞沙走石,树倒人栽,地上划出的沟壑锋利而薄长。 李娇娇被她击飞到石壁上,银粉绣花衣裙破了口子。奈何她是医修,踉跄几步恢复后走上前继续。 俞秋生不会防守,无论是纪素仪还是叶清,教她的一直都是进攻,剑招全是用来厮杀。历经了多长搏斗后总结出的招式。 于是她同李娇娇打起来,在对手眼中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你疯了!你要杀我!”李娇娇捂着胸口划开的口子,大呼。 那剑意沉重,血腥阴险,招招致命,她只是个医修,见俞秋生如此,怒极了。 “阳虚派禁止同门间决斗单挑,更不能致对方于死地。今日是你挑拨我在先,等掌门归来,我定要请掌门顶多!”李娇娇一瘸一拐往回走,犹自不服输,“你就等着,违反门规,掌刑的仙尊绝不会放过你!欺负我一个医修,有你好受的。” 俞秋生望着背影,冲她道:“略略略!打不过就喊掌门、仙尊、门规,你喊呀!” 反正她现在也不是阳虚派的,届时她要是被问责了,自己就晕死过去,回归现实。 俞秋生想得好,只不过待她走后,由于方才阵仗太大,断崖这一处的地面开始有裂缝,她来不及反应,失重感陡然袭来。 “哇!” 身子急速坠落,瀑布的水花打在身上,初秋凉意传递到肌肤上,风一吹,寒冷彻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六千吧,今天没有努力成功orz谢谢支持!三天后我准备换个封面了。感谢在2020-07-31 22:57:26 ̄2020-08-01 22: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音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今日是大晴天, 俞秋生慌忙中御风,摇摇晃晃降落,腿差点折了。被烈日暴晒, 她躺在一片草地上肚皮朝天, 像极了一条咸鱼。 树枝早已折断, 心神安宁后俞秋生才爬起来, 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李娇娇这个小师妹太不讲理。若是明儿她找人来, 自己定是双拳难敌四手, 俞秋生很有自知之明了,心想着不若就在林子里躲一躲。 别回去。 而此刻打定主意后的俞秋生压根没想过会往后有人将这片林子都掀翻,只是特意为了找她。 …… 前几天下过雨后, 河流涨水, 湖泊水满, 碧绿的草木里她一个人晃荡了好几天。好在修仙之人辟谷,若不然俞秋生就要饿死。 她离那道瀑布很远, 林深树密,俞秋生学着木沉香打狐狸洞,晴天烈日时分躲在洞里,暴雨时扯几片叶子盖住洞口。 土壤湿润, 雷声轰鸣,她在洞里冥想。冷不防一个人将遮挡的绿叶掀开, 冷风冷雨飘进,电光一闪, 那一瞬间俞秋生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刹那间的敏锐迫使俞秋生脑袋快速转了起来。 这深更半夜不会又是巡夜?他面容冷峻,被雨打湿后看起来平庸狼狈,没有初见时的滔滔不绝,今夜显然是有怨气, 若不然那一双眼睛也不必瞪过来。 二师兄说的第一句话是:“听说你伤了师妹李娇娇?” 第二句则是:“怎么胆子这么小。” 俞秋生心里觉得不妙,便问:“你是来巡夜的?” 二师兄把她揪出来,手扯着领口,使了好大力气,哼笑:“你前几天坏了事,跟老鼠似得躲在洞里,师弟出门怎么没有将他爱宠带走呢?” 他拍了俞秋生的头,雨水破空而下,她被淋的浑身打寒战。 二师兄这人说话声音沉闷,他把俞秋生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半信半疑:“你就是人,师弟上回是给你打掩护罢。” 俞秋生逃无可逃,于是举手同他道:“我是树灵,就在他院子里的那棵树上成型,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真不是人。” 她面颊都被冲洗一遍,雨水大的竟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那棵树是山沟里挖出来的,当真?”二师兄道,“李娇娇却说你是个剑修。我见她的伤势,你有两下子,说起来我可不大信你是树灵,你有什么法子证明么?” -- 第95页 俞秋生:“……” “你看你看,自己都没办法,让我怎么信。”他一合掌,把她扳过来面朝着自己,道,“我此回来,其实是想为娇娇讨个公道,你打了她,于情于理都不合规。我呢,将这四周翻了个遍,可算把你找着了。” 俞秋生察觉出不对劲,手扒着领口,努力喘气,这样子吊着她呼吸都困难。 “你要怎么讨公道?” 二师兄道:“既然你是剑修,我也是剑修,不若就跟我单挑一场。” 他在树枝上挂好留影石,语气不容拒绝,雨水簌簌而落,剑光照亮长夜。那是一把稀世珍宝,俞秋生就是眼瞎脑残那也该知道结果的,当下 摇头。 “我没有剑。” “剑修没有剑,在说笑话么?打娇娇的时候那股神气劲儿去哪了,只会欺软怕硬,今天该教你些道理。”青年挽了个剑花,面色冷沉,“准备好,若是接过我十剑,我放过你。” 俞秋生心生绝望,雨中四处找手中可握的东西,折了一根之下,手中未曾握牢那青年已然出手,迅疾如闪电。 第一剑刺她的心窝,堪堪躲过去后第二剑却是刺她的脸…… 雨水冲刷伤口,血液被混淡后雨里的土腥味愈发浓重,俞秋生被打的爬,万般无奈下痛呼:“能投降么?我打不过,甘拜下风,你这剑法无人能敌!” 她痛的面上毫无血色,唇色发白,这才第五下,胃差点都捅穿了。人在危险跟前,少有为了尊严宁死不屈的,俞秋生像个蝼蚁,平日里就很普通了,这时候屈辱的选择竟也没有那么难就做了出来。 二师兄这些时日的不快全部从剑法上展现出来,淋漓至尽,他看到地上打滚的女子,一身白衣,像极了纪素仪的那套。 “不许投降。” 俞秋生哇的一声,眉头紧皱,手捂着的伤口似乎都麻木了,颤颤巍巍把头抬起来,不解:“你这不就是一定要杀我,教的何曾是规矩?” 难道是因为纪素仪夺了李娇娇对他的芳心,他这是要泄恨。 俞秋生脊背发凉。 “我跟人决斗,有规矩的。”二师兄容她中途喘气,悠悠道,“不死不休。” “那你这跟欺软怕硬又有何区别??”俞秋生骂了声狗杂种,心想着,这时候要是有雷劈他就好。 天上乌云沉沉,雷声不断,闪电分裂的如同伸展开的树枝。 她手指陷入了湿润的泥土中,寒意不断迫近,剑锋锐利,已经可以感受到那阵杀意了。 她好些天都清醒着,这时候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既然她在现实中做梦,就回到了纪素仪的少年期,若是在梦里死去,是不是就回到了现实? 这么一想,那股子萦绕在心头的空去非但没有散去,反而缠的人喘不过气。 要是她就这样死了,后面会不会还有俞秋生这个人呢? 视野里,土上的绿草歪了一大片,雨珠压垮下面柔嫩的绿苗,淡红的血液正远远不断浇灌着,琉璃色的小花似乎又开始生长。 长满了一片,爬到了他的剑上。 俞秋生没了力气说话,生命正源源不断从这具身体中流逝,而那把长剑却僵住,余光里二师兄整个人都被小花包裹住,那一双眼里是震惊跟痛恨。 俞秋生长长叹了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她爬到洞里,一整夜的雨声,到第二日也未曾停住,往后整整一个月,此地一片汪洋。 俞秋生被泡在水里,头发长了,像是黑色的茧,将人裹得密不透风,雪白的衣袍沾上血迹后再也不曾被冲淡过颜色。无论这水又多么深,她都浮在水面上,脚上被藤蔓牵扯。 整整一个月,不曾醒过来。 …… 从梦境里逃脱,俞秋生在很长一段时间留下了大面积的心理阴影。 现实里的帝都正是夕阳西下,风光无限好时分,百里珩在打坐,木沉香还在皇城中跟那只雌狐关在一块。 她呼了口气,窗明几净,空气清新,雨天里的沉闷与潮湿被一扫而尽。 她身上衣裳完好,无半点伤口,脖子上还挂着那个平安扣,心跳飞快。 窸窸窣窣的响动唤得百里珩侧眼看来。他眼底微微泛青,长袍又换了身,未有束腰,下颌秀气而单薄,线条流畅。 “你终于醒了,秋秋你睡了三天了。”百里珩掸了掸衣袍,起身看她。 她的脸色极差,胸口起伏不定,如同是噩梦初醒。 俞秋生抬手,让他不比担心,只道是自己睡多了,睡得头疼。 百里珩见状拉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同她道:“你睡着的这三天里,林观主曾来找过咱们,说是得了消息,纪掌门不日就会到帝都,木沉香那只狐狸就先由他看管,免得逃跑。” 俞秋生木木点头,末了猛地反应过来,大吃一惊,音量都往上提了几个度。 “你说我师父要过来??说笑话呢?” 她张着嘴,难以接受。 “林观主说,他同纪掌门也有同门情谊,这么些年一直同他保持联系,掌门这是给他面子,所以亲自过来。他曾强烈建议由他自己把木沉香送回阳虚,可传音符中,纪掌门说话不容置喙,态度很是坚定。” 百里珩想了想,把后面林渡川的猜测也同俞秋生说了一回。 “他觉得,纪掌门这回是生气了。木沉香从来都不老实,在掌门手里兴许要吃点皮肉苦。所以在帝都这几天里林观主也叫咱们别担心,他想着总归木沉香往后要吃皮肉苦,那他现在就好好地对木沉香,让他吃好喝好。” -- 第96页 百里从口袋里摸出传影石,让俞秋生看看公狐狸木沉香的近况。 还是一间牢房,现下转为单间,有灯照明,不大不小的窗户高高开在墙上,采光充足。而木沉香蜷缩成一团正在厚厚的稻草上睡觉,鼾声不断。 一旁的盘子里装着一碟鸡骨头。 伙食不错。 俞秋生看罢手捏住石头,投影消失,三天没下床,她下地后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百里珩,我想出去走走。” “好。” …… 帝都夕阳如血,城门大关后,晚间城里都没了以往的热闹。皇亲国戚皆有所收敛,因为太子薨了。而陛下卧床不起,宫里说,那是陛下伤痛欲绝所致,药石不可医。 俞秋生不相信这些,茶馆里晚间帘后躲着一群妓子,弹弄琵琶管弦,她托着腮,同百里珩说起梦里的事情,询问当年阳虚派的那些内门弟子。 那些都是书中从未提及,仿佛是在原本的世界观基础上,延伸出来。 百里珩家中有消息,如今仔细想了想,道:“当初灵山真人传位于纪掌门前,其他弟子争相要夺位,弄得两败俱伤,失了灵山真人的期望。而他原本看众的大弟子因为妒忌,失手错杀了二师弟,随后不堪良心谴责,自尽于浮空岛下。” “其余弟子,后来有人出了阳虚派,有的继任其它峰的峰主。” 俞秋生微诧,大师兄杀了二师兄? 纪素仪岂不是捡漏的? 俞秋生难以想象,他这样坏,是否参与其中。 “就这些?” 百里珩点头,定定看着她,认真道:“当年的事情,是你们阳虚派的内门密事,讳莫如深,旁人自然难以打听更多了。” 俞秋生喝了口热茶,目光投向灯火彻明的皇城。白色西瓜灯在风里黯淡起来。 风吹云动,皓月当空,长平观的道人还在屋顶上飞奔。 “不是说城门没几日就要开了么?这群道士在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捉妖。”俞秋生好奇,宫里的事情,林渡川似乎早就了然于心,偏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半点也不愿透露。 百里珩道:“宫里进了妖,贵妃已被上以火刑。皇上……怕不是伤心欲绝的缘故,人间帝王,后宫三千。如今他上了年纪仍旧是龙精虎壮,一夕之间苍颓,想必是凡间阳寿已尽,药石也屋里使他回天。” “皇帝一死,这城门自会开。我猜林观主知晓这其中细枝末节,因某种原因难以透露,这几天我见他的弟子开始往城外跑。” 俞秋生眨了眨眼,茶点塞到嘴里,食之无味。 她一想到在梦里自己的胃都给捅穿了,由于心理作用,吃东西时难免隐隐感到疼,手捂着腹部,她问百里珩:“你同人决斗单挑过么?” 百里珩讶然,失笑:“自然有,不过还是好早前的事情。决斗永远都是两败俱伤,久而久之就没了兴趣。” “怎么了?”他关切地看着俞秋生,问道,“难不成有人要跟你决斗?” 俞秋生手虚握成拳,咳了几声,喉咙干涩,慢慢道:“我做梦,梦到跟人单挑。因为我之前同这个混蛋玩意喜欢的女人打过架,所以这混蛋玩意说我是欺软怕硬,逼着我同他决斗。” 百里珩挑着眉,猜道:“秋秋是纪掌门的弟子,剑术卓群,是不是下手过重了?” 相反,其实是她被打成狗,俞秋生话到嘴边到底是说了点谎。 “我同这人打的不可开交,如你所说,两败俱伤,梦里他捅到我的肚子,是以今天食欲不振。” 她合掌,看到长街上走过去的苦行僧,莫名有了迷信念头。 “要不,咱们去拜佛烧香?我总觉得今日好邪乎,睡觉都睡了三日,不知道是不是撞了邪祟。” 俞秋生提议,百里珩捧场。 他结了茶钱,两个人顺着路走,碰到寺庙那就是二话不说跨门槛,烧最贵的香,拜最多的佛。 下半夜俞秋生甚至都去拜月老庙了。 总归也是个庙。 门口有几个打地铺的流浪儿,被两个人的脚步声惊醒后翻身又睡去,百里珩提着衣摆先跳过台阶,点了三根香给她。 庙里安静,白日里的喧嚣皆被深沉的夜色遮掩,香炉中香灰厚厚一层,俞秋生卷了袖子虔诚一拜。 她嘴里念念有词:“身体健康,生活平安,成绩优秀,步步高升。” “保证睡眠质量,千万不能做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 百里珩倚着柱子,见她这样委实有几分可爱,便也学着样子,点三炷香,嘴里道:“愿秋秋康健无忧,成为名震四海的丹师,往后也不必再做噩梦。” 俞秋生一脸笃定:“两个人许愿,肯定比一个人有用,毕竟人多力量大!” 百里珩莞尔:“要是我二叔在,我让他也为秋秋祈愿!” 俞秋生:“……” 冯春夏这人悭吝猥琐卑鄙,很有可能是祝她不得好死,门门挂科,日日不顺心。这哪里是祈愿,分明是招霉。 她哈哈笑了几声后向百里珩道谢,出了月老庙两个人从虹桥上过去,穿过虹桥夜市,馋意被勾出,不得已,吃了一通回去。 先前在茶馆中的什么食欲不振简直就是狗屁。 俞秋生今夜同百里珩一道打坐,第二日天微明,楼下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随之的是长街上人群呼喊声,皇城后的钟鼓楼开始敲钟大鼓。一切都是城门要开的节奏。 -- 第97页 “今日寅时,皇上驾崩了,如今万不可泄露了。”马车里两个人在耳语。 穿着朝服,从宫中出来的大臣亲眼目睹皇帝的死状,绝非正常,一瞬间的衰老令人恶心,蛆虫从发间爬出,脓水自口鼻而出,眨眼间就是一副腐烂的样子。正阳殿内恶臭驱散不尽。原以为皇帝是恢复了往日健康,重新上朝,谁知却是回光返照。 死前之景,日后怕是要留在史书中。 宫里早就乱成一团,前几日火烧了贵妃后,林观主用符篆冲跑了一碗浓浓的血水呈给陛下,言说那是陛下治病的良药。如此腥味,皇帝竟能面不改色一口饮尽。 他恢复了暂时的青春跟力气,对林渡川感激不尽,准备封他为国师。 如同多年前继位时一般。 他脚下踩得是阴阳阵,不似凡人能画出来的,其中有几处因为年岁缘故,花纹褪色、剥落。林渡川盯着看了好些时候,上一回同纪素仪通话时才恍然大悟。 师叔出走前,以血绘制的草图被邪道所窃,献于反王。 “强行逆天改命,终有力不能及之时。”纪素仪在浮空岛上淡淡看着凡土的一切,对着当年的师侄,道,“那些阵法本就有所缺陷,我不屑带走,被旁人窃了反是在谋害人间帝王。大燕建国至今也有三百多年,气数确实将近,你不必插手,他若要死,谁能拦得住。顶多就祝其一臂之力罢。” 投影中的少年眼神倦怠,手支着头,最后问他:“木沉香在你那处,俞秋生也在对么?” 林渡川点点头,捧着石头道:“师叔的徒弟风姿绰约,让人见之难忘,有您当年的风采。” 纪素仪难得笑了笑:“她玩得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纪素仪消失的一个月里,在景方山治病。 感谢在2020-08-01 22:56:16 ̄2020-08-02 23: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音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林渡川如实告知他, 传影石上画面有些虚晃,纪素仪沉沉看着另一处,随后画面消散。 浮空岛上自他回来后久不来人, 璇玑灯的琉璃灯座上都积了好些灰而无人擦拭。 他凝视着空气里上下沉浮的金色尘灰, 这些时日思绪如翻江倒海一般, 总是把旧日故事从记忆深处捅出来, 使人难得安宁。 闭了闭眼, 纪素仪终于打定主意, 远行。 岛上树木葳蕤,殿前的云桂树今年开的极好,他临行前喂养了几滴血液, 种在阵中的大树枝叶晃荡, 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欢喜。 手抚上粗糙的树皮, 纪素仪微笑:“我出门几日,一切如旧, 勿要放人进来。” 今日天朗气清,阳虚派一片平静,偶有人抬头望向那座浮空的岛,却难以看到那道飒沓如流星的身影。 他一身白衣飞掠在云上, 眨眼功夫就是千里外,流光剑都未曾用上, 丰都的路纪素仪熟的不能再熟。 穿过那片空旷无际的原野,纪素仪下意识想摸出自己的罗盘。 在荒废的道观中, 他想了起来,那东西,该在帝都。 凡土的热闹与繁华都聚在那一处,帝王之死惊起一阵波浪后众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态度。俞秋生醒来后的第二日就赶紧与百里珩一道, 带着那块莲花玉佩,顺带着买好木沉香喜欢的牛肉干,同林渡川好说歹说才进了牢狱探望他。 妖魔鬼怪一大串,大白天的亢奋异常,冲着两个人嗷嗷叫唤,既要吃牛肉干又要吃人肉干,若非是有符篆贴着牢门,兴许这群妖魔鬼怪会立马冲出来将人生吞掉。 “都关疯了。”俞秋生边走边道,“也不知道木沉香会不会这样,上回我看他没精打采的,若是病了咱们还要去找兽医。凡土的兽医治狐狸兴许不多。” 百里珩安慰道:“木沉香没有那样容易生病,好歹是只大妖怪,等他出来了,纪掌门将其带走,定会找阳虚派的医修为他诊治。” 两个人说着就到了最里面的那间牢房,铁栅栏的缝隙间还挂着好多稻草,墙壁上也尽是抓痕。 木沉香面朝石壁正在磨爪子,直立着身子,听到身影头也不回。 俞秋生大喊:“木沉香我们来看你,带了你的牛肉干,还有你阿娘。” 木沉香依旧没反应。 这让她想起朱自清的那句话:“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这吵吵闹闹如同市集的牢狱中,他竟是这样的自闭。 手里的玉佩发光发烫,百里珩施咒解除禁制,从缝隙间将玉佩抛到木沉香脚下。白光一闪,一只棕红色雌狐现身,水润的眼珠子有些许浑浊。她歪头辨认了木沉香一会儿,这才咬住他的尾巴将其从角落拖到门边上。 “阿娘别管我。”木沉香昏恹恹地声音又小又低。 可那只狐狸爪子冲他脸就来了一下,木沉香被打蒙了,俞秋生等人在外也看傻了。雌狐在低吼,又低头去咬他的屁。股… 她说的兽语俞秋生听不懂,但看着木沉香的神情,跟耷拉的耳朵,大概也明白了些。 他阿娘这是教训他呢。 一只衰狐狸,这么大还被打,外面成天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妖魔鬼怪纷纷在叫好。俞秋生回头一瞪,谁知却在门口逆光的地方看到一个高大身影。 -- 第98页 “林观主?” 百里珩陡然间察觉到一股威胁,下意识提弓身呈防御姿态。 “是我。”纪素仪说话。 他的出场平平无奇,来的极为快,是以发丝微乱。 黑沉沉的眼眸里有种看不透的神秘,他站在那儿,整个牢里都安静了。 纪素仪身上的气场与生俱来,因杀戮过多而致血气在四周弥漫,长年不散。风吹淡了身上的檀香味道后,这群妖怪自然都感到了一种战栗,如同一柄嗜血长剑堵住生路,气压低沉,压得喘不过气来。 俞秋生一听这声音,眼皮直跳,背靠着牢门竟无处可躲,只得干巴巴打声招呼。鉴于这是在浮空岛之外,周围如此之多的陌生人,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百里珩随后撩起袍子也跪下来。 而牢中木沉香眼神一暗,从他阿娘的嘴下夺出自己的长尾巴,四肢伏地,以绝对臣服的姿势迎接他的主人。 木沉香心里难受,尤其是纪素仪到了他面前,为他重新下了枷锁。那一瞬的狼狈使得他恨不能就此打个狐狸洞钻进去。 脖子上、嘴上,套的严严实实,这个少年多年不变,提着他的后脖颈,目光审视后一扯嘴角,笑容颇具讽刺。 “凭你逃到天涯海角,你我仍是主仆。”对着狐狸耳,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冷匕首,淬了毒,直刺心窝。 木沉香把绿眸狠狠闭上,话也不能说,身前身后都是他熟悉的、所爱的人,这天道轮回,存心要磨灭他的尊严,束缚他的自由。 纪素仪冲地上跪着的两个人颔首,并道:“出来吧。” 这是百里珩头一次真正见他,一时间还愣了一瞬。这位旁人口中的神仙人物,似与传闻不同。竟还是少年,不过眼眸深沉,有历经风霜后沉淀的沧桑打底,用世间最好的墨色晕染。那一双眉乌黑,斜飞入鬓,添了一丝英气,所以不像他二叔那般的阴柔。 外面的阳光照到身上,纪素仪将木沉香挂在浮起的长剑上,带着人走到林渡川事先备好的院落。 皇宫中一片死气沉沉,宫女太监仿佛没有看到这几个人。 俞秋生在后趋步走,倒没心思关注这些。地上人影拖着,她背脊发冷,因为感受到了纪素仪的不悦,这长长的甬道简直像是死刑犯被枪毙前走的最后一段路。 皇城西边院落里早被林渡川设了香案,远远地看到纪素仪过来,他激动地先跪在地上磕三个头,把纪素仪当菩萨拜。 “师叔!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这么大人,小孩子一般,要抱纪素仪大腿时却被他侧身躲过去。 多年未见,他对记忆中这个小师侄不似太满意,训斥道:“年纪这么大,就该稳重点了。” 扎心。 林渡川碍于人多,只好咳了几声。 “我再老,那都是师叔的侄儿,这么些年若无师叔的丹药,侄儿早就再难见到师叔了。方才实在是情难自已,望师叔见谅。” 这回林渡川老老实实行了个礼。 纪素仪颔首,坐在一旁,见他东西准备的齐全,废话不多说,便叫他带路。 宫里曾在邪道留下的阵上建了一座六角楼,这么些年香火供奉,一进去俞秋生就被呛到了。她捂着口鼻,看到阵中央的尸体,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外面的皮腐烂后露出里面鲜红的肉。 “师父要做什么?”俞秋生斗胆问了声,下意识退后几步。 林渡川抢答道:“给陛下超度。” 让他赶紧下地狱,魂魄逗留人间实在添乱。 “这是移魂阵么。”百里珩摸着下巴,似看出一点名堂,“传言凡土的方士曾研究出一种逆天改命之法,如同夺舍。因为天理不容,失传已久,怎么在皇城中重现呢?” 纪素仪弯腰,半跪在地砖上,指尖碰到这个失败的阵法,忽而一笑,道:“照猫画虎,皇帝是自讨苦吃。” 林渡川:“?” “我初时绘制的阵法确实存有永生想法,奈何孤家寡人,并无血亲,是以这些阵法纹路并未有改进之处。当中致命的地方足以使人永生永世不超生。”他嗤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走到阵心。 “世上无长生不老,就是成了修士,有朝一日也会阳寿耗尽。”他用脚踢开上面的尸体,地上的脓血已经渗透进地砖细缝中,“生是人王,死后凄凉,是多有想不开?” 失败的阵法,耗用的不仅是血亲寿命,更有向下一辈借寿,如同是考试作弊,一旦被天道发现,哪有重来机会? 纪素仪笑过后,掐指念诀,指尖的微光注入阵眼,灵力暴涨。但残旧的阵法消受不起,红光一现便立即消散。 空气震荡,百里珩瞳孔微张,动弹不得,心里大骇。 也许是灵力的波动,让他见识到纪素仪对术法的拿捏如雕刻艺术品似的,吝啬又精准。 林渡川一日夜都无法动手的难题在纪素仪面前似乎就是拨一片叶子一样,简单的让人觉得他在儿戏。 反应过来,林观主大呼一声,马屁赶紧拍上。凑到他跟前看那个老皇帝,可老皇帝就只剩一副骨架。 空气中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怨念,楼中干干净净。 留了长达几十年的移魂阵没留下丝毫痕迹。 “师叔当年留下的草稿被奸人偷走,这回劳烦师叔来凡土一趟,此等大恩渡川没齿难忘。”他继续磕头,五体拜服。 -- 第99页 俞秋生不知其中缘由,一个人在那儿也随声附和几句。 可纪素仪转身朝自己看过来,仿佛不是满意,当中眼神不善,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的复杂。 她想起自己的梦,刹那间一直被遗忘的问题这回在脑中明晰。 少年时期的纪素仪便见过俞秋生了,那他如今还记得自己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2 23:04:52 ̄2020-08-03 22: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忽而疯癫 5瓶;甜枣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纪素仪处理了凡土一桩麻烦事, 留给旁人的可就是善后了。 帝王死后第二天京官都一身素服赴皇城,在右顺门外行奉慰礼。由于皇帝死的突然,生前也未留下遗诏, 加之太子才死不久, 这血脉难寻, 不少人为着皇位归属私底下暗流涌动。 纪素仪傍晚从停灵的几筵殿出来, 他身上的檀香味又浓重起来, 从俞秋生身旁走过, 熏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这一身白衣像极丧服,这一回并未去往林渡川为他安排的修整处,只同她淡淡道:“跟我出来。” 两个人一路隐去身影, 红墙间的甬道仿佛长的没有尽头。大臣命妇此刻皆在哭灵, 声音传出来, 悠悠回荡,俞秋生步子轻缓, 渐渐地便与纪素仪拉开了距离。 他手里提着那把流光,俞秋生细细看后却想起纪素仪的那把柔光剑,两把神器花纹颜色无异,不过就是前者长了一寸, 薄薄的剑刃锋利泛寒光,套上剑鞘后入目给人极为沉重之感。 “腿断了?”纪素仪止步, 微微侧身催促。 俞秋生:“我们是要去哪里么?” “去白泽乡。” 准确的说,是去白泽乡的那一片大沼泽。 高大的山峰阻挡了日光, 背面阴气沉沉,滋生了太多妖魔鬼怪。一山之隔便是帝都,若是日积月累无人处理,这些阴物便要反客为主。 纪素仪垂眸看着她, 又问:“你不愿意?难不成想喊上木沉香与百里珩么。” 俞秋生确实心里百般不愿,挠了挠头,鼓起勇气:“他们比起我来,显然更厉害,师父要是去除妖的话,我这样的累赘带在什么太影响您了,要不……” 纪素仪:“闭嘴。” 他视野里的女人被斥的一愣,抬头傻呆呆地不动,身上的衣物在秋日里稍显单薄。如今气色要比从前好上些许,只是看着他眼神有变,渐渐心思不纯。 帝都的夕阳下,俞秋生被他不由分说拖走了,步子跟不上踉跄几步摔在他背上,嗅着浓郁的檀香,她皱起眉。 忽而计上心来。 “师父我给你讲个笑话。”俞秋生清了清嗓子,“从前有只小乌龟,走路不看路就摔下了悬崖,你猜猜这小乌龟变成什么了。” 纪素仪还在往前,背脊挺直,闻言说道:“闭嘴。” 声音低低,入了耳,俞秋生心里开花,纪素仪性子不好与人相处,他既然喜欢安静,那么…… “嘿,它成了小霉龟!”俞秋生捧腹,哈哈哈哈笑起来。 纪素仪:“……” 他扭头打了她的小脑袋,轻声警告:“再吵闹,把你丢到沼泽地里喂鱼。” 纪素仪这些年样貌无所改变,只是这般看着俞秋生时,眼里沉寂,说话嗓音退却少年时的清朗。 她见状,若有所思,于是把自己脖子上挂的平安扣摸出来,道:“师父给我这个,不就是想让我平平安安么,喂鱼这事儿,岂不是跟自己初心有所违背。” 那块平安扣光泽温润,在他眼中久久定格,似乎想起什么,有一瞬间的恍惚。 俞秋生挥挥手,又说:“您若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他应当是见过的,俞秋生心里却也拿不准,只好再试探试探。 她做了好长时间的梦,如果那梦里都是真的,实在荒谬。但从她穿书一事可见,这世间的荒谬确实不全是假的。 俞秋生小心翼翼打量他,站在身前的男人身上檀香味将人包裹住,乌黑发尾偶尔扫过自己的脸庞。 过了半晌,纪素仪冷笑,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头抬起,一手顺势就将平安扣重新塞回去。指尖重重点着俞秋生的眉心,他说:“这东西只是暂时由你保管,你若是死了,我自然要收下一个徒弟。” 纪素仪避开了话题,眼中留有一抹阴影,这回是以扛沙袋的姿势将人扛着。她脚不沾地,在纪素仪的肩头看到了帝都的黄昏如同画家笔下浓墨重彩的一幅,尘世间繁华堆砌,市井喧嚣,人流涌动,混杂着哀意与靡奢。 他分花拂柳从画中穿过,片刻功夫画面定格。 巨大的山头轮廓遮挡住夕光,投下的阴影似一张铺盖,盖住了城外的寂寥,当中藏匿着不属于凡土的妖魔鬼怪。 纪素仪在用缩地术,不需要钻穿山甲打的洞,俞秋生在一阵颠簸后感受到那股久违的潮湿气。 林中有狼嚎,圆月才升起来,浓雾渐散。 “到了。” 他把俞秋生丢在地上,沼泽边缘的密林中都先有长平观的弟子踩了点,提前贴上驱邪的符篆,若不然这个时候视野已然全部被白雾遮挡。 “除妖,让我看看你这些时日的进展。”纪素仪掸了掸袖袍,好整以暇看着她,示意道,“若是死了,正当好,我收个清净的徒弟。” -- 第100页 少年白衣蹁跹,飞身站在了粗壮的树干上,在若有若无的雾气中如同鬼魅。 俞秋生愁的额头上直冒汗,拿袖子一擦,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结结巴巴道:“我不是对手。” 这里面的东西她曾是见识过的,头一个形容词是恶心,第二个形容词就是凶猛。 见纪素仪无动于衷,俞秋生才斗胆加了句:“要不然师父再教我一招?” 白衣少年斜倚着树,眼神慵懒,半阖着眼没了耐性。 “若是不动手,为师现在就削掉你的头发。” 随之见光一闪,砍断她头顶上的雾气,凌空扫开了一大片蹿出来的蝙蝠。俞秋生却只觉得头顶一凉。 要是纪素仪手抖一下,她是不是就成地中海了? 俞秋生:“!” 她赶紧把富贵剑叫出来,深深吸了口气,一手捏拳给自己打气。 俞秋生探了探前方,脚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之上,眯着眼看浅水中扭曲的影子,阴风阵阵,她心跳极快。 打架,气势要足,她随后抖动剑身扰乱水面,舔着干燥的唇嘴里喊了几声。 可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俞秋生又走了几步,不敢在一处土壤上过多停留,等到看见正在交。媾的蛇群时她抖着抖着御风飞了起来。 五彩斑斓的小蛇有的成团纠缠在了一起,鳞片泛冷光,空气里的腥味随着距离越近味道越重。俞秋生屏住呼吸,把剑抱在怀里避免剑光外露惊扰了这群小蛇。 不过由于她看着那群小蛇,竟一时没注意,胳膊肘碰到了一处坚实的类似石头的东西。待她后知后觉那是一颗利齿时,藏在雾气里的巨鲨大嘴一口合上。 撕下她的一片衣角,撕裂声刺激着耳膜,俞秋生一阵乱砍,剑光打在鲨鱼皮上就跟给它挠痒似的。 “窝……草草草,你厉害你厉害。”俞秋生打不过,语无伦次最后跟落荒而逃的狗一样,速度要比平日快上两倍,可纵然如此也敌不上当初公狐狸木沉香的速度。 “你的剑呢?” 纪素仪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此时声音微微带笑意,他讥讽道:“速度跟乌龟一样,快要被吃掉了。” 俞秋生手臂酸涩,才打定主意正面相抗,谁知那只大嘴里灌满了水冲她一股脑喷了出来。 脑子短路,俞秋生眼前景物全部虚化,顾不得这刺骨的温度,她大吼一声照着纪素仪的杀人夺命剑招一顿乱打,但忙活半天砍断了一颗利齿。与此同时,先前还像是逗弄餐前甜点的巨鲨狂怒了,水花四溅,土壤都被掀翻了一个面,泥浆沾到她鞋面上。 她这一下是刷满了巨鲨的怒气值,望着那血红的眼珠子,庞大的身躯,俞秋生被那一股喷涌而出的腥味熏得摇摇欲坠。 纪素仪在她头上指点:“快点跑。” 俞秋生大怒:“要你这个时候说?” 她算是看明白了,奈何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俞秋生张着嘴呼气,御风时只觉身体内的灵力在飞快的消耗。 “不够快,它追上来,要咬住你了。”纪素仪悠悠道。 俞秋生急的速度又快了几倍,且他一说话她就更慌,几次鱼口险些被吞,百里珩送她的裙子都给咬了一大块布下来。 俞秋生捂着耳朵:“你住口你住口!” “那就杀了这只蠢物。”他坐在流光剑上,眼见着她愈发的狼狈、愈发的惊慌,但依旧是无动于衷,那身淡紫衣裙被咬的破破烂,雪白中衣上不多时露出几朵血花。 她受伤了,几次堪堪躲过。 人在危险之下潜能会被无限激发,纪素仪估算着她的速度,而后笑了声,也同她之前一样,说道:“这样跑着未免太过无趣,为师给你讲个笑话好了。” “从前有一只小乌龟,她修行不够,一日下水游泳,结果被鱼吞了,尖牙穿过脆纸一样的龟壳,那头鲨将其一口一口咬成肉末。”纪素仪支着手,轻声问,“这个笑话好笑么?” 俞秋生:“……”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在强弩之末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向他道歉,声音浑浊需仔细辨别。 “师父我错了,下一回你若是让我闭嘴,我一定就当哑巴!” 俞秋生跑的要吐血,气喘吁吁,面色苍白若纸,在即将休克的边缘地带。 下一秒头上有一瞬间剑光闪过,她的视野里,那一切都成了放慢数十倍的动作。 “那就教你一招——落叶秋风。” 一直在她头顶的纪素仪跃身持剑挡住这只巨鲨,背影如孤松,雾气里飘然若仙,游刃有余,这套剑招比起之前的杀人夺命显然要复杂几许,看的俞秋生眼花。 没有叶清的狂暴,透着一股子平和,下手落剑皆从容不迫。 一套下来怒气值暴涨的巨鲨被削成一条濒死的肉块,只存些许微弱挣扎。 纪素仪将她一手推上前,声音在耳畔若即若离,呼吸灼热。 他顺势抽回自己留在她身上的一缕神识,干燥的掌心碰到她背脊上的伤口,疼的她一龇牙。 他说:“到你了。” 俞秋生握着富贵剑,勉强记住剑招,笨拙地展示了一番,堪堪将一条将死鱼弄死,结果那死鱼腹中的血水喷得她一脸。 沼泽地里浅浅的水波纹上映着她呆滞的身影,雪白的中衣污浊不堪。 -- 第101页 血水浓稠恶心,滴落后牵丝。 浓密的羽睫上被糊起来,俞秋生起了鸡皮疙瘩,抖如筛糠,既有鱼口逃脱的喜悦,也有被弄脏后的恶心…… 如此复杂的心理,她快握不住剑。 纪素仪施了个清洁术,看清楚她妍丽的面上还未退却的一丝恐惧,不由问道:“你如此怕死?” 俞秋生摇摇头,闷声道:“高兴坏了。” 在梦境中,她可是只有挨打的份,如今该有一丝进步了,只是,纪素仪教她的剑招总是在特定时候传授,每每都是必死之际。 她咽了咽口水,忽地明白了纪素仪先前的用意。 而纪素仪眼神淡漠,凝视她半晌,手拉过她,一字一句道:“你确实不适合做剑修。” 另一只手在她背上的伤口上游移,植入的灵力正织补破损的肌肤,带有微微的清凉感。被他这样虚抱着,俞秋生忍不住问:“您曾经少年时期,有一个月时间离开过阳虚派么?” 纪素仪活的太长,过去诸多不堪,此时也不耐去想,便避开伤口,拍了拍她的屁。股。,不悦:“不许贴着我。” 原来她没站稳,一下子撞到了他胸口上,破裂的唇上丝丝血迹沾到了他雪白的领口,先前哭的眼里鼻涕也弄上去。 俞秋生:原来他在嫌弃自己。 “多谢师父赐教。”她于是恭恭敬敬给他拜了一拜。 沼泽中阴物死去一只,昔日聚集的雾气便散开些许,依稀可以看到林中忽闪忽灭的符篆。 上岸后,纪素仪负手,酝酿之后同她道:“既然处理了帝都里的事情,我早去早回,到底将你送到东洲。木沉香我会带回去,而百里珩,我也会一道带走。” “你与他之间,绝无可能。纵然你没有想法,可一个男人日积月累伴在身旁,焉知不会做出出格事情,届时后悔莫及。” 俞秋生睁大了眼睛,颇为不舍,跟在他身后好说歹说,偏生他一个字也不听。 说多了纪素仪就开始冷笑。 “方才是谁同我说,日后让你闭嘴你就当哑巴?” “您不是没有让我闭嘴么?”俞秋生扯着他的袖子,妄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纪素仪:“闭嘴。” 他拿定主意就难以被动摇,以至于俞秋生最后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她诧异后猛地醒悟,定是这人施的法术! 这些稀奇古怪的术法他就从来不教自己,俞秋生闷着气想,是时候给自己的药片库里增添一些新品种了。 她勾着头,心里细数当前研发的药片,以至于一脚踩空,在他面前咕噜噜滚了下去。 那是下坡路,雨后泥泞,直通向林里一片黝黑之地,无半点光穿透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换新封面啦!感谢在2020-08-03 22:56:31 ̄2020-08-04 23:0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提刀篡位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枣 2瓶;离人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黑黝黝的洞穴中弥漫着一股腥味, 一堆骨头散在干草四周,当中剥落的毛发上还带有干枯的血迹。 正中有一人不断朝她低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俞秋生翻出自己的灯笼草照明, 却冷不防被眼前放大的一张脸吓得一跳。 只见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像极了当初被百里珩一箭射中的那个, 如今肚皮上长了个碗大的伤口, 随着他的动作, 还在滴血。 来自兽类的警备促使他猛地咬向俞秋生的颈部动脉。 她一个闪避灯笼草掉在地上,回头望了眼洞口外,趁着纪素仪还没过来, 先一步跟着狼孩厮打起来, 仗着力气优势将其摁倒在地, 捆起手脚,任凭他如何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 “别挣扎了, 你就算叫破喉咙那群狼也不会过来救你。”俞秋生说,“我这里有消炎药,还能帮你先消消毒,而后止血, 配合一些。” 甭管他听不听得懂,她已经把储物囊翻了个遍, 架势十足,毕竟是头一次救人, 同之前的失眠症不一样。 听着他粗粗的喘息,俞秋生的借着灯笼草的光亮看了看这个孩子的长相,依稀辨得五官,于是顺手也给他使了个清洁术。 干干净净的狼孩有一刹那的安静, 大概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干净,随后开始拼命挣扎。 俞秋生摸摸他的脑袋,手上动作有条不紊,最后缠上绷带,系了个蝴蝶结。 “这不就好了么!”她塞了颗糖到他嘴里,收手极快,生怕被他的虎牙咬到。 不多时纪素仪才在洞外站着,几只狼被撂倒在地,因为他的咒法而不得动弹,于是低低发出吼叫声。 他问:“里面是什么?” “是个狼孩。” 纪素仪屈尊降贵,出乎俞秋生的预料,在低矮的洞穴里将这只狼孩摸了出来。 所有的抵抗在他眼中都不值得一提,手只要轻轻捏着狼孩的后脖颈,他就再也不动弹了。 俞秋生亦步亦趋,在身后道:“师父要带他走么,这孩子从小在狼群里长大要是贸然到人群里,说不定会早夭。” 好多纪录片不都这样么。 可纪素仪却道:“怪他托生成人,今日碰到,是他的造化。” 单手拎着一个人,他眯着眼睛能看到他身上的紫气,是有机缘之人,就算纪素仪不带走,后面也会有人将他引到人群里。 -- 第102页 可以说那是命中注定。 纪素仪后来把人就丢给了林渡川,小小的道观里他对着野性未消的小子一筹莫展,由于先前的不注意,手腕上还给咬了一口。 “师叔说,这孩子就留个我了?”他重重一叹,围着小孩来回转圈,简直要抑郁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渡川喊了声无量天尊,掐指算他的命数,折腾半天,猛地睁眼。 在他的推算里,这个小鬼有封侯拜相的命。 林渡川:“……” 他不信这个邪,反反复复推算了一昼夜,落得眼底青黑,面容憔悴。清晨纪素仪推门时他从蒲团上一道,人猛地清醒。 “师叔这是要走了?” 林渡川知晓他的性子,如今问道。 纪素仪摇摇头,在递给他的一张符篆上写了一个名儿,言道:“这是我赠予这个孩子的姓名。” 那符篆上写的乃是:纪术。 林渡川猜不准他的意思,斗胆问:“师叔是要我收他为徒么?” “你若喜欢就收,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 他低头看着困成粽子一样的小鬼,从他那警惕却又显虚弱的身躯上,似看到另外一个影子,如同幻影,被射进来的晨光驱逐。 那一双黝黑的眼珠子盯着自己一动不动,龇牙咧嘴,通身看来,又丑又野,似无甚可爱之处,于是纪素仪便也走了。 他去看木沉香。 纪素仪之前曾叮嘱过百里珩看着那只狡猾不安分的公狐狸,打算让百里珩将其带回阳虚派。 可谁知开了厢房的门,里面竟是一片死寂。 人跟狐狸皆不在。 …… 帝都千里之外,木沉香驮着百里珩开始热的吐舌头,顶着烈日,百里珩竟还有闲心问他热不热。 “咱们得快一点,纪素仪速度极快,咱们得赶在他之前去往东洲 。”木沉香说,“不远处就是屏障,进城要给钱,你记得把钱准备好。” 两个人昨儿晚上打了一架。 阴暗的屋子里,百里珩与他睡在一处,若是无意外,纪素仪让他第二日带着木沉香到阳虚。 木沉香心里不无阴暗,知道纪素仪兴许是要亲自送俞秋生去东洲,说什么都不甘心,于是夜间挑拨了百里珩。 同在一起这么些时日,他这样的老江湖如何看不出百里珩的少年心思,冷嘲热讽后激的他恼羞成怒。 两个人滚作一团,狐狸毛都给他薅掉不少。 “你喜欢她有什么用?全是为他人做嫁衣!”木沉香把叶清的那颗留影石从尾巴里抖出来,放出浮空岛上纪素仪欺负人的画面。 “你瞧瞧,这是你尊崇的纪掌门么?”木沉香冷笑,“他不过是个伪君子。” “支开了你我,他才更放的开手脚,这是师徒该有的样子么?可不要自欺欺人,我跟着纪素仪这么多年,对他的底细知道的一干二净……” 公狐狸努力给纪素仪的恶性添油加醋。只见眼前的少年神情越来越复杂,眼里似有动摇,手握成拳,最后在床榻上猛地捶了一下。 “你一面之词,我怎会相信你!”他才跟木沉香打过,如今胸口剧烈起伏,脸沉了下来。 “你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自欺欺人,我能怎么办?”木沉香悠悠摇着尾巴,见时机够来,开始慢慢道出自己的想法。 …… 他原以为要说到天亮才能说动这个年轻人,谁知一炷香的功夫百里珩就把他身上的枷锁也劈了开来,拽着他的大尾巴翻出了皇城。 他不说话时身边的气压都低沉极了,与往日比起来有大不同。 两个人一路夜奔,速度上木沉香比起百里珩来不知快多少倍,于是这后半夜就成了他驮着百里珩,拼了命的跑才在日落前入了城。 这洞仙城原有个规矩,即日出开门,日落闭门,乃是东洲的青阳顾氏下的规矩,进城前还要缴上一笔押金。 木沉香化为人形后混了进去,抬头望着渐渐暗淡的天际,他难得能喘口气。 守门的是几个顾氏子弟,在他们入门后挥旗,城门慢慢合上,旷野中的冷风被阻隔在外,泛黄的结界完全打开。 而等俞秋生跟纪素仪到达这儿已是三日后,两人路上被沙尘暴阻隔,无法御剑,纪素仪便带着她走过来。 那时候两个人才出帝都,一千里外就是草原,入秋后此地频频起沙尘暴,将牛羊草木屋棚都挂上了天。 俞秋生是头一回见,身旁无处可抱,便战战兢兢地问纪素仪:“咱们这怎么过去?” 纪素仪盯着天象,原是要硬冲过去,可一声雷暴后他骤然改了主意,窥到了一缕即将下达的天机。 空气浑浊,乌云蔽日,黑压压地还在不断降着高度,仿佛要将这一片空旷之地压挤成线。 他的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伸手勾着她的腰带,以防着人被吹走,嘱咐道:“这是尘沙被卷起来,要去往另一处,似有旁人在渡劫,不用打扰。” “渡劫?那我怎么不见刮风下雨打雷?这时候刮什么沙尘暴。呸呸呸!”俞秋生张口说话时沙土都飞到嘴里了,她说着说着就弯腰在吐,吐着舌头眉头皱的厉害,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脚要离地了。 沙尘暴正往这儿来,在她说后不久,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 第103页 纪素仪半抱着她伏在地上,发带被吹飞起,暗沉的光线里,他腰侧的流光在微微发亮。云层上蓄足了闪电,直冲此处而来。 纪素仪蔽了俞秋生的五感,身体伏在上面忍了几下,面色渐渐苍白。雷电共有十八道,几乎无间歇,力道穿透筋骨,非常人能忍受。他闭了闭眼,喉结微动,嘴里涌上一口腥甜。渡劫于修士而言极为凶险。 原本俞秋生要结外丹,但最后一丝瓶颈却也总不得过,而现下这人,似乎接替了她的修为,顺势为她冲过那一点瓶颈。 他思前想后,忽觉得有几分荒诞不经。结丹这样容易,难道是因为换了魂魄么?或许也是不准夺舍存在的理由? 这雷劫来的如此之快仍然超乎纪素仪的相像。 他的下巴搭在她肩上,感受着温热的体温意识渐渐麻木,此刻无意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 要是让她自己来受,兴许早给劈死了。 纪素仪护着她,视野开始模糊,用力压得俞秋生不得动弹。等雷劫过去,是一片暴风雨。狂风怒号,先前她以为的渡劫场景终于来了。 而俞秋生被压得呼吸困难,撑着手也起不来,五感被蔽了之后犹如笼中困兽。心理学上曾做过这样的一个实验,委实说这是一种变。态的煎熬。 她心跳渐快,在意识即将萎靡之际,纪素仪大发慈悲地让她恢复了,只不过一头栽倒在她胸口,将两团小兔都要砸瘪。 看着纪素仪如此虚弱无力,俞秋生捧着他的脸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4 23:00:30 ̄2020-08-05 22:5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兄你可吃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 10瓶;筱柒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纪素仪紧闭双眼, 安静的像睡着一般。 长久的清醒下他险些忘记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做的梦,被拉入冗长的过去里,所有不堪还有遗憾皆被无限的放大。 他似乎又成了独自负剑前行的蝼蚁。 纪素仪出生在凡土的一个边缘小镇, 长生观招徒时看中了他的根骨,于是将其收为弟子。大概就是从那时起, 纪素仪碰到了不属于闭塞小镇里该有的东西。 他是个极有天赋之人, 不过向来无情, 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沉。 离别故土, 纪素仪对什么都兴致寡淡, 全当做一个累赘,只尽力驮好。 少年时的凡土经历无外乎便是斩妖除魔学习,而纪素仪精通阵法便也是从那个时候钻研出来的。 长生观里没有人比他更勤奋,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老观主要收他为关门弟子,待他驾鹤西去后便由纪素仪继承衣钵。 如果…… 那晚上高楼上几盏风灯灭掉, 乌云蔽月,恰逢阴历阴日阴时, 压在镇魔塔下的妖魔怒气都比往日高涨, 静谧的夜色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了塔里的禁制。 纪素仪在梦里静静地观看那一夜自己是如何手刃老观主的。 他在黄昏, 被洗的干干净净、剥的干干净净,四肢绑缚像是头年纪轻轻待宰中的羊羔。地上的阵法他只消看一眼便知是干什么的, 是夺舍。 那双干枯的手指抚摸过精致的眉眼,纪素仪冷笑,眼见着面前枯槁憔悴的老东西想要夺他的躯壳,他不由问:“喜欢我这张脸?” 穿着鹤氅的观主着迷了一般,勾着他的下巴,同他温声道:“人生苦短, 你还年轻,等你下一辈子投胎的时候,万万不要入我长平观。你这样的天赋,便是放到中洲那些修仙世家里,也是难得的好苗子。” “我养你这么些年,合该要讨一点好处,不多时你就会使长平观的观主,还会是大燕的国师,受天下人的供奉!” 纪素仪静静听着,余光瞥见四周的烛火,心里想着,原来人都是这种表里不一的畜生。 初冬的天里窗外冷风卷进来,烛火微晃,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动了动指尖,抹去阵法上的一处纹路。 从伤口处传来的痛处远不及冬日的寒意,老观主在放他的血,猩红的汁液被他舔到嘴里还评头论足了一番。 “美极了。” 梦里面一切重现,一向秉持清规戒律的纪素仪用反向阵法杀人,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在精通的领域上,已近腐朽的老观主压根不知道那个反向阵是什么。 他穿好自己的道袍,腹部的窟窿堵不住,低温下不断重复着肌理被撕裂的痛苦。 “滚。”纪素仪踉跄着站稳,一脚踩爆老畜生的头颅,末了嫌弃地脱了鞋,赤足走到了镇魔塔底。 禁制松弛后的牢笼里妖魔疯狂,纪素仪忽而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选择这处。 要是失败了,那自己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他扶墙,低低喘了口气,指尖点着腹部粘稠血液也舔了一口,唇色嫣红。 纪素仪尝出来的味道淡如清水,可渐渐地盘桓在舌尖的是一种数不出的美妙。 原本想着的乃是他杀了这么多妖魔,若是死在他们手里,也算有始有终。可这一刻他忽然改了主意,咬着牙以血绘就了一道上古绝杀阵。 梦里的这一场癫狂最后以他滚出镇魔塔为结尾。 -- 第104页 帝都才初冬的天气,竟然就下了小雪,白色道袍被血染红,他瘦削而清隽的面庞上带着浅浅笑意。 梦里面,多年后观看这一幕,纪素仪只觉得人心可怖。 …… 他从中洲跨越屏障中的无人旷野,背着一把驱邪桃木剑,远望地平线上的红日,似被颜色所迷惑,最后一头栽倒在了木沉香蓬松的狐狸尾巴里。 再次醒来,纪素仪已然到了中洲,可木沉香跑了。他追了一路,在一座山下从狐狸洞里将其掏出。 恰逢上阳虚派收徒,他又去了一个世人口中的名门正派。 纪素仪这辈子有两大优点,一是自己的皮囊,二是自己的天赋。 这次又如愿以偿。 山上修行日子格外平静,直到某一天纪素仪院里的树苗长大,生出了一个树灵。 第一天就叫他发现,树灵身子骨透明,仿佛是水做的,日光下剔透玲珑。 纪素仪喜欢玩弄这个树灵,在她哭的伤心欲绝时心里最为舒畅,亲过摸过后,心里又有一种渴望,说不清道不明。 若真要说,大抵就是想要将她的心也剖开,看看里面想的是什么。从自己的树上生出,自当是认他为主,心里只有他。 而后面的事情总是一团糟。生活注定要迤逦前行,一马平川的幻觉之下全是自欺欺人。 人心难测。 …… 纪素仪的梦并不安生,几回皱眉被她抚平后心口一闷,被甩出旧日旧景,眼睛睁开后迎接他的是天边的第一缕霞光。 白生生的小姑娘探头入了视野,她一惊一乍道:“师父你醒了?做噩梦了?” 纪素仪面上挂着冷汗,伸手猛地抓着她,盯着那张脸神情却渐渐由期望化作平静。 他说:“没事。” 她还好好的,说明雷劫确实过去。 那些雷打在他身上,俞秋生虽是过了外丹劫,可她外丹并未凝聚,里里外外还与往常无异。等她下一次内丹凝结,兴许要有双倍的雷劫。 纪素仪松了手,翻身从草地上起来将她打量一遍。他平生最忌讳的是夺舍,可他心里无比清楚,俞秋生的存在大抵跟夺舍不是同一概念。 她活着的时候,纪素仪愿意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若是在同一物上耗费太长时间,却也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俞秋生没有天雷锻体,看样子经受不住太多的伤害。外丹境跟练气、纳元、周天比起来,有天壤之别,不但阳寿会多出五百年,此外灵府贮藏得灵气会扩大三倍。 而后他探了探俞秋生的灵脉,原以为凝滞的脉络竟流畅起来,似有外力打通过。 纪素仪微诧,但面色不显继续探下去,谁知下一秒骤然被反噬。面前的俞秋生呆愣住,下意识将纪素仪的手甩开了。 方才那种感觉形容起来,就像是被电过一样。 “你做什么了?”俞秋生抱着手,后面退了几步。 雪白的衣袂被晨风吹起,他像是做梦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上面开出了一朵小花,风里摇曳。 像是看过千万遍,纪素仪一错不错地盯着,声音微弱无闻:“你怎么会开花呢。” 这声音听在耳里,仿佛是风声,刹那间就散了。俞秋生咽了咽口水,见他这魔怔了的样子,头皮发麻,自己抱着手也是难以置信。 “我怎么知道,基因变异?反正又不会吃人,师父你怕什么。”她做梦的时候确实会开花,可这是现实,乍一看到那东西,俞秋生也有一种虚幻感觉。 她粗暴地将小花摘了下来,心里惴惴不安。 纪素仪不像是过去就认识她的样子,这时候看着这些花,怕是把她当妖物了罢。 于是她发誓:“你放心,这花儿以后肯定不长了,我是个实打实的仙门弟子,绝对不是什么花妖。” 纪素仪:“……” 他默了会,再次看向她时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我不关心你到底是什么,只不过若是有什么隐瞒日后叫我知道,你知道结果的。”他黑沉沉的眼眸里似乎淬了毒,说话时透着一股阴狠意。 俞秋生背脊发凉,回忆着自他醒来自己说的每句话,几乎找不出半点错误来。 回过神来却见这人已经起身向前走去,没有丝毫要等她的意思。 “师父等等我。” 她跑过去,被他用剑抵住,淡声吩咐道:“离我三尺远。” 俞秋生吸了口气,问:“我身上有炸。弹?离三尺太远了罢。” 纪素仪缓缓吐出两个字:“妖物。” 她:“……” 眼角一抽,俞秋生几乎就想指着鼻子骂他是个神经病。可鉴于实力悬殊过大,她跟在身后努力想着说辞,毕竟自己会开花这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唯一知道的便是,她在梦里快死的时候开花,睡久了要睡死的时候也会开花。在她上一回脱离梦境之前,似乎让二师兄浑身上下都开花了。 某种程度上说,确实也像个炸。弹。 但二师兄究竟死没死,听百里珩的意思,大概是活着的,不然大师兄怎么杀的他呢。可既然如此,梦里头又该作何解释?? 俞秋生:“!!” 妈的,想的脑袋大,不想了。 这个想法于是最后不了了之,不多时两个人到了洞仙城。 -- 第105页 排队进洞仙城她排在后面,纪素仪没有替她交的意思。于是自己只好摸遍浑身上下,最后苦哈哈地把头上簪子递过去,说:“这是上好的秋芜木制成,雕功肉眼可见,极好的,就能抵进城费么?” 守门收费的顾氏子弟看了眼,相顾无声,就在俞秋生即将绝望之际,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进去吧。” 她长吁一口气,纪素仪这人的性子阴晴不定,她跟着当真心累,便偷偷在心里骂了他几句。 但中途纪素仪回头,眼神晦暗不明,俞秋生立即神情肃然。 “我们要不要留宿?” 她才把话说完,谁知他就提步走近了一间客栈。 俞秋生顿时垮了脸。见周边有个当铺,俞秋生是想也不想,进去当自己的药片。 这座边缘小城几乎都是东洲的丹师世家顾氏在经营,对于灵药视之如粪土,她的药片未能成功当出。 俞秋生于是上下翻找,把木沉香给她的那些可以丰胸的类似荔枝的水果拿出来,老板摇摇头。 俞秋生又拿出自己的头花,老板还是摇摇头,忍不住冲小小的窗口里同她道:“姑娘,有好玩的吗?” 她想了想,忽然茅塞顿开,把纪素仪送给她的那只小人偶递上去:“这个如何?” 这样夸张可爱的风格让人眼前一亮,俞秋生下意识偷看背后,见没有他的影子这才开始与老板议价。出门在外首先得有钱,百里珩这样的土豪不在,她得自己想点办法。 而手掌大小的人偶“冯春秋”眯成线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唇角微微翘起,弧度不大,叫人难以察觉。 日中阳光温和,一阵风起刮得街边银杏叶子纷纷掉落,纷纷扬扬景色如画。 穿着白衣的女子脚步轻快,客栈门槛前挺胸收腹,抬腿慢慢悠悠跨过门槛。 厅堂里纪素仪正捧着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半遮住他的面容,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格外幽深,他看向了门口的俞秋生。 她正在问客栈掌柜要间房,这回怀里有钱倒也不担心什么,只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掌柜有些为难,自己将那登记册子翻得哗哗作响,末了弯腰向俞秋生言道:“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最后一件房让那位公子定了。” 老板偷指纪素仪。 端坐在窗边的白衣少年面容沉静,清隽的眉眼携着一丝平和,看起来像是月光似得,温良而又使人心生亲近之意。 俞秋生笑着笑着头脑开始发热,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酿成错事。 这儿既然没有,那她换一家客栈便是! 才准备出去,纪素仪却喊住她,低低道:“坐过来。” 俞秋生别的没有,就是有一副血性,冷冷道:“这儿满了,实在没办法同师父在一个屋檐之下,徒弟这就出去找另外一家。” 纪素仪不慌不忙,手虚握成拳后她身子便浮了起来,唰地就被引了过去。 椅子被她脚勾翻了,轰的一声,掌柜识时务地在柜台前低下头。 俞秋生大怒,咬牙努力吞下自己骂人的话语,冷眼看他,想知道他要干什么。她生气的样子像极了纪素仪之前养的兔子,他看着看着便也随着心中所想,把她变成了那副样子。 俞秋生瞪大眼,瞬间便小的体型使得她这时候趴在了纪素仪的大腿上。 窗棂上的灰尘因风飘来,白衣少年揉着她的耳,嘘了声。 门外尘土飞扬,竟是有一群修士当街疾驰而过,被簇拥在中间的华丽轿乘上跪坐着一名眼盲的青年。 蒙眼的红色锦缎遮住小半张脸,一眼看去,精致的像个纸人。 作者有话要说: 盲猜,天雷劈死老婆 第55章 “顾氏小公子今年又来义诊派药了, 咱们洞仙城近来涌入的外地人都是来看顾小公子的。也不知咱们几个本地人能不能抢到号。”抱着孩子的老汉一筹莫展,人群里他被挤在最后头。 “顾小公子今年只留三天,可得抓紧了!” “滚, 你挤什么?” 推推嚷嚷地,一群人疯了般跟着, 浩浩荡荡, 沿路的店家竟还有放炮仗的, 热闹极了。 俞秋生直起身子, 堪堪只瞥的见那一抹背影, 轿子上的软纱被风扬起,盲眼的顾公子回过头,似有察觉般冲这儿看过来。 纪素仪眼里流露出一丝熟悉感,而后提着俞秋生的耳朵,便也出门了。 他此行留宿一夜, 便是要等这一人,时间算的正对, 要是照往常, 最后这顾小公子一定是下榻在了明月楼。 明月楼在洞仙城一角,历经风霜, 千年不倒。当初建造的木材全是顾氏杏林里千年的苦杏木,涂了一层萤光后断隔了火烧虫蚀的威胁。明月下瓦顶洁白, 铜铃微震,美好的如同枝头初绽的杏花。 这边俞秋生被拎着长耳十分不舒服,蹬着兔腿嚷嚷道:“师父说我是妖物,须离你三尺,如今算是近在咫尺,可是不对?” 纪素仪走在人群里, 轻巧地仿佛在分花拂柳,气度从容,不消片刻便至人前。没人几个人注意到,他单方面地忽略了俞秋生的话,只拿在手里晃了晃,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顾小公子的软轿由八个雪肤花貌的少女抬着,行至明月楼前,众人朝他一拜,嘴里祝福道:“公子仁善,我等祝愿公子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 第106页 这像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先前还叽叽喳喳的人群齐声说罢,四周便鸦雀无声。 蒙眼的青年扶着一旁的侍女,轻轻颔首,温和一笑:“诸位有礼了,某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还愿诸位日后身体康健,无病魔叨扰。” 好大的面子。 俞秋生瞪着兔眼,从她这个位置看去,那 位顾小公子就是个病秧子,弱柳扶风,病弱不堪,身高比起纪素仪来还要矮一截。 但他语气和善,说完甚至朝着纪素仪笑了一下,顾小公子看到他了。 在顾小公子入了明月楼后一位薄纱蒙面的侍女向纪素仪拜了一拜,将其请入楼中,一边走一边道:“我家公子见过纪掌门,边缘小城难得纪掌门大驾光临,还请入座,公子备有清茶一杯,为您接风洗尘。” 她目不斜视,语气恭敬,撩起珠帘引着纪素仪上了第七层楼。 明月楼的第七层便可将整个洞仙城的景貌净收眼底,夕阳余晖,几行雁从远处飞过,云里色泽渐深。 穿着一身玄色单衣的青年跪坐在桌前,下颌微收,一眼看去俊美而又单薄。 “纪掌门,别来无恙。”他拱手问候了一声,唇角带笑,客客气气与他寒暄。 纪素仪显然是认得他,便撩起下摆跪坐在对面,随手把俞秋生丢到一边。那只圆滚滚的黑兔翻了个跟头,一头栽倒在顾小公子腿边。 “我此番到洞仙城,原是为了这个徒弟,打扰小公子片刻功夫。”他取出一株阳虚派的高阶仙草,品相极佳,在桌案上递过去,“这是一点问诊费,还望收下。” 纪素仪说话并未拐弯抹角,清冷寡淡的面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古井一般无波无澜,虽是少年面孔,但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个年轻人了。 顾小公子按辈分实则排的远,碰到那棵仙草便也装作惶恐道:“怎敢。” 他奉上泡好的茶,准确地将腿边的兔子捧到怀中,开始查看。 俞秋生被他上下揉过,感觉自己就是实验室里的小白兔,赶紧用爪子抱着他的手,她被摸得发痒想笑。 “能变成人形么?”她一开口,顾小公子便摸她的牙,似乎想看牙口。 原以为他只是个看人的丹师,没想到还兼职兽医。 纪素仪支着手,歪头看了会,打了个响指。 嘭的声俞秋生就变成了个拇指大小的体型,在顾小公子的手中能被一下捏死。而他猝不及防地收拢掌心迫使她呼吸一滞。 握成拳的指缝里透着一点夕光,她抱头蹲着,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脑袋都停转了。 拇指姑娘??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等面前大亮时头顶却顶着一朵琉璃小花,它撑开了顾小公子握拢的手指,橘黄的光线下流光溢彩,不过眨眼功夫凋零。 像个花妖,她第一念头便是如此,跪坐在桌案上看着那些花瓣,苍白的面上有几分似懂非懂的神色。 方才……她又开花了! 俞秋生扭头看着纪素仪,却见这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指尖点了点她的脑袋,同顾小公子道:“这种情况该作何解释?” 他想知道为何俞秋生会开花,开出这样的花,让他分外的熟悉又分外的想要将其连根拔出。 顾小公子感受到了,唔了声,扭头看向窗外。 霞光收敛,淡紫的云层渐渐化为深蓝,晚风吹拂下树木凋零,他揉捏着桌上的花瓣,妄图从这花儿的味道触感辨别出品种。 “这是云桂树雌树才会开的花。”良久,顾小公子说道。 他眼盲,不过低头看向桌上的拇指姑娘,微微笑道:“方才对不住姑娘,事发突然,未想到到你会变得这样小,冒犯你 。” 俞秋生见他这样有礼貌,不好意思道:“我师父忽然施法,你不知道,没事的。” 她变小后桌上的茶点都变得硕大,俞秋生围着一块儿月饼打转,听顾小公子继续道:“雌树开花本就少见,而这位俞姑娘是纪掌门的徒弟,兴许是从前出门在外不妨体内被种下了云桂树的种子。经过这些年的血肉滋养,已然做了灵体在俞姑娘身体里生根发芽。” 他轻轻地用指尖触碰俞秋生的背,嘴里到了声冒犯,在她身上注入了一丝灵力。 与纪素仪霸道汹涌的灵力不同,是一股极为温柔和缓的力道,融入她的四肢血脉,顺着灵脉疏通,最后被阻隔在灵府之外。 这样的试探过程里顾小公子在某一时刻微微蹙眉,病弱的身躯一震,他若有所思道:“这颗种子,似乎挖不掉,已牢牢扎根在俞姑娘心中。” “灵府与修仙之人而言,是重中之重,无法剥除。”他说完将俞秋生捧到掌心,低头轻嗅她身上的味道。 百里珩不在后,她周围的栀子香气便日渐消散,如今沾染了浓厚的檀香味道,遮住自己原本的体香。 顾小公子莞尔,摸了摸俞秋生的头,在纪素仪的眼皮子底下将其浑身用茶水打湿,这才又嗅了一遍。 逐渐黯淡的天色下,纪素仪寡淡的面上有了一丝变化,若非见这顾小公子是眼盲的瞎子,他定是要把人抓回来。 那样的场面,令他记起了一个遥远而又模糊的画面。 那一副画面里,他从简陋的狐狸洞中抓出一只茧,层层剥丝抽茧后也得出这般大小的东西。有着温热的血肉,晰白的面容,浑身如白雪捏就,长发如缎,遮住纤瘦的身子。 -- 第107页 他捧在掌心里,喊了几声毫无应答,低头嗅到了它身上的淡香。 “是什么味道?” “好像是雪梨的甜香,淡的只存有三分,又好像是梅岭的一段白梅香气,清雅之余沁人心脾。” 纪素仪猛地抬眼,把俞秋生一把捏了回来。 她穿的那身白色衣衫宽松肥大,这样就像是被打败的衰狗,只能被拎着后脖颈呜咽几声而毫无反击之力,格外的弱小。 落水衰狗·俞秋生:“……” 顾小公子一愣,而后笑了笑:“这儿风有点大,天色不早,不若今晚待我查完医书明日再给纪掌门一个答复,如何?” 纪素仪面无表情,嗯了声,将俞秋生轻轻往上一抛,转瞬功夫她又成了肥硕的大黑兔子,被他捏住耳朵提走。 目送他远去,藏在四周的侍女现身,跪立在顾小公子身侧等候吩咐。 顾小公子一个人品着冷茶,回味起方才的感觉,低头交握着双手,手背上青筋突出,他呼吸都急促起来,整个人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激动中,难以压制。 “公子可是旧病复发,吃药么?” 顾小公子摆了摆手,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对着天上的弯月,他忽然踢翻了面前的桌案,疾步去了最高层的藏书阁。 他注入的灵力石沉大海,不过收手之时离开的那一刹有汪洋的力量顺着指尖输入体内。 顾小公子的命格不好,家族里的丹师为着他的性命炼制丹药,为其续命。他无法渡劫,无法纳元,灵府内更无法贮存灵气,这么些年,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从一个废人解脱。 他蒙上眼睛,只为了逃避家族里为他惋惜和放弃的眼神。 世上纯阴体难寻,要是有个鼎炉,纵然不光彩,可藏起来谁知道呢。顾小公子寻了好些年,却现在才知道,纪素仪的徒弟是这样的。 他要是夺走,纪素仪会生气么? 头靠着那一排书架,顾小公子认真的谋划着。 天道在和他开玩笑,面对着这样的惊喜,他一夜未眠。蒙眼的红缎掉在地上,那一双弧度好看樱花眼里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渴望。 这世上,谁甘愿平庸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哦!我这个文,写到今天没啥好榜,但是一直动力十足都是因为你们的支持!祝愿大家,明天暴富! 苟富贵勿相忘嗷。 第56章 俞秋生第二日总算得以化为人形, 在去往明月楼的路上一时抵挡不住诱惑,买了几个路边摊的月饼。 谁知才吃一口就被人撞到地上,她抬头看去, 长街上红尘烟火味儿极盛,谁都像是那个撞她的。 这日光灼灼, 眨眼功夫人也就难以寻见踪影了, 纪素仪还在前催她, 对上他冷淡的面容, 俞秋生忽觉得美好的一天自此消亡。 明月楼前今日顾小公子忙活了一大早, 日中时分堪堪得歇,上了第七层楼后同纪素仪道了一声歉。 “今日上门之人太多,不好违背某曾经的誓言,叫两位好等。”他拱手行了个礼,格外规矩。 纪素仪道:“无妨, 昨日的事情可有眉目。” 顾小公子坐在对面,纵然双眼被红缎蒙上, 那敏锐的感觉让人心惊。 他侧身对着俞秋生, 伸手道:“冒犯俞姑娘,某还想再检查一下。若是无误, 彻底治愈不大可能,但整个顾氏若是竭尽所能, 大抵有七分的把握。” 俞秋生把手腕露出来,他指尖微凉,停在脉搏上,微微的酥麻感沿着那只手臂直到心房。俞秋生诧异之余捧着杯子喝了口热水。 “好了么?”她睁圆了一双杏眸,这样的感觉就好比是有人在用一根羽毛挠她的腕侧,忍着忍着愈发难受。 过了片刻, 顾小公子才收手,颔首道:“这回没错,是云桂树的种子占据了灵府。俞姑娘修为已至外丹,可体内并无外丹。可见这些年修为大半喂养了那颗种子。她是母体,寄生的东西自会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才会在某收拢手指时开花。若是不根除,日后俞姑娘便再无进意。” 纪素仪静静看着窗外流云,此时心里想的外人也看不穿。他清隽的面容半边被淡淡的阴影盖住,唇角垂着,良久他忽而一笑:“当真没骗我?” 顾小公子的眼睛被蒙住,纪素仪看不见,这会子有诸多怀疑。 单从此俞秋生非彼俞秋生看,她的修为还是被继承了,而且呈现了一种加快的速度变化,轻轻松松突破外丹,若是都成滋养的养料,如何做解释? 穿着单衣的青年含笑道:“某是丹师,若是骗了纪掌门,便让。某不得好死,此生短命夭寿。” 这是发誓了么。 纪素仪下意识看着俞秋生,眼里的意味捉摸不透,指尖点着桌案,他微笑:“那这般极好。如何根治?” “俞姑娘某想带回青阳。十年时间,以蛊虫做引子,用麒麟血通其筋脉,再萃取金兰草的毒,用云桂雄树的花中和,逼出根茎叶脉,慢慢地连根拔除。” 顾小公子说罢,又提了一句:“顾氏顶级丹师操手,只七成把握,届时如不成功,俞姑娘性命无碍,但修为兴许要掉下一层。” “十年太长了。” 纪素仪转着手里的杯子,敛了笑,声音冷下来。 顾小公子:“……” -- 第108页 修仙之人几百年的寿命,有人一闭关那就是闭关几十年,十年与之比起来太常见了,怎么到他嘴里就如此之长。 他只好继续道:“这是最少的年限了。” 而纪素仪却看着俞秋生,问她:“你觉得呢?” 她正吃月饼,被突然提起,自然是点头:“左不过也是要去东洲学炼丹,十年里一边治一边学,岂不是两不耽误么?我当然觉得好了。” 俞秋生轻抬起一边的眉,觉得自己这话也没说错,可见他眼神不对,到底回了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做决断就是了。” 纪素仪漠然不语,而面前的青年端端正正,等着他的话。 外面日头被云遮住,一丝凉风从窗飘入,入秋后从未有这样让人按捺不住的时刻。 纪素仪揉了揉额角,微弱无闻地叹息一声:“既然会开花,倒也不算坏事。” 对于顾小公子的问,他不置可否,留下一个似有若无的态度。可从顾小公子的心里揣度,他明知此事已然希望渺茫。 这阳虚派的纪掌门,每回皆是如此,一旦先前有了疑虑,事情十有八九都会糊掉。 “梦中不识路,花开忽满树。人生无根蒂,长久思恨疏。” 下楼时纪素仪脑子里忽浮上一句诗来,记不得出处,可落笔的字迹依稀捕捉得一二,令人烦躁不堪。 “腿断了?还是嘴馋?跟上来。”他于是催促俞秋生。 少年身姿笔挺,早已经下到六楼,而她在后磨磨蹭蹭,多吃了一口月饼睬同顾小公子道别。 明知无望的顾小公子静静听着渐远的脚步,坐姿端正,只不过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一动。 下一秒,俞秋生惨叫不绝。 “我……唔!我的牙!”她竟然一个没踩稳从楼梯上翻滚了下去。 滚雪球似的,狼狈的被衣摆裹住头,跪在了纪素仪脚边上,痛的在打滚。 纪素仪把她扶起来,早听到声音的侍女从角落里现身,将俞秋生扶坐到榻上,一边安抚着一边取药过来。 纪素仪:“摔的痛快么?” 俞秋生捂着嘴,说不出话。她躺在那儿发丝乱了,半遮着脖子,额角擦红。 正常人下楼梯也会偶尔脚下踩空,她回头看了眼,想起方才那个楼梯的高度,骤然失重感还令人心有余悸。 “我下次定会注意。”她缓了会儿才摸着自己的后腰,一碰脸就疼的皱起,脸上不但苍白,还多添了几处青淤跟擦痕。 顾小公子起身过来看她,在自己的地方叫她伤到了,于是又是一番道歉。 “俞姑娘不若就在此歇一歇,涂上药,好再走也不迟。” 他说着,有侍女提醒他时辰,午时已过,明月楼前排队的人又成了一条大长龙,远看望不到边际。 顾小公子拱手后趋步出去,独留下他师徒二人。 俞秋生见他没了影,这才龇牙咧嘴,痛呼出声。 “太疼了。” 她哆哆嗦嗦着拿过药,把小瓷罐里的透明药膏抹了一点儿,清凉而又有淡香味儿,她擦好胳膊腿,开始到处找镜子。 对着一张脸不敢有马虎。 纪素仪静静看后道:“走路不看路,该当如此。” 俞秋生义正言辞:“我分明是看路的,但正常人也有失误时候,性命还在。我下回注意便是,省的你看我笑话。” 她背过身子,把富贵剑剑鞘抽开,对着剑身细细涂抹伤口。 素白的衣服往上一掀,痛处已经淤青了,那么多层台阶摔下来,俞秋生偶尔扶着脑袋,想着要是修仙界有保险的话她得赶紧给自己买一个。 实在受不住了。 第一回 从那山上摔下去,没摔死她那是真命大。第二回滚到狼窝里,还是幸运。可事不过三,一切都要未雨绸缪才好。 俞秋生的后腰摔的厉害,衣缘浅浅掀了一角,涂起来不住地在吸凉气,先前怕脑震荡,现在怕腰间盘突出。 而纪素仪立于一旁,竟好心道:“不方便我帮你。” 她摆摆手:“不好。” 腰是个贵重的地方,经不得男人的手,俞秋生脑子里到底有个底线。见他神情渐渐阴沉,心下胆颤起来,不由问:“怎么了?” 白衣少年冷笑,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笑意散尽后像浮了一层初春的碎冰,凉意彻骨。他对着伤口痛处猛地一摁,在腰侧上又掐了一把,声音低低,恨铁不成钢道:“在旁人的地盘你怎如此不检点?” 原来是试探。 她忍痛,一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霎时眼泪都要疼出来。 “我怎么就不检点了?我家那边这样又不成问题,况且我还未指责你。这本就很痛了,你还在火上浇油!”她怒极了,指着纪素仪瞪红眼睛,“便是我因为习惯忘了,你正人君子该转过身才是。纪素仪你蛇蝎心肠!” 咬到舌头,她连说话声音都模糊起来,骂完纪素仪她呼呼喘了几口气,把短衫往下使劲拉。而俞秋越想越生气,脑袋又疼又胀又晕,忍无可忍之下一头撞墙,这举动令人猝不及防。 哐! 可她昏迷前居然看到纪素仪在笑。 他笑起来可真恶毒啊,俞秋生想。 他启唇似乎在说:“你也就这副能耐。” …… 溪云照山,云水苍茫。 -- 第109页 好几天没有从现实中脱离,俞秋生在梦里还处于昏昏沉沉之状,乍一见到阳光,只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半天没有神,她手挡着光,忽然发现窗户是如此之大。 俞秋生左顾右看,撑着身子爬起来,那下了一个月的雨水是她梦里最后的印象。 如今被一圈枝叶围起来,俞秋生身子也缩小了。她从这树枝做的“鸟窝”中爬出去,站在了窗棂上看到了回来的那人。 少年时期的纪素仪正穿着竖褐,手中一把长剑如冰雪濯洗过,雪白锋利。树下他剑招繁复,出剑利落,剑锋浩荡扫过一片空地,下一瞬间只见白墙塌了。 惊起的尘土纷纷扬扬,染着金光。 他余光瞥见了窗棂上的小人,一招手,人便握在手里。 见这阳光好,纪素仪在俞秋生身上拴了根红绳,而后将她挂在院里云桂树的树枝上。任凭她如何吵闹,他一一忽略。 一个月的功夫,原以为她是跑了的,而从院里留下的传影石里纪素仪差不多明白个大概,于是大雨天里去了悬崖下的森林中将人捡了回来。 那时候如何叫她都没有气息,纪素仪索性将她挂在了树上,心想着她是个树灵,如此应当可以恢复。 只消树不死即可。 俞秋生身子变得很小很小,躺在他掌心上。纪素仪用发带裹住她光。裸。的身子,天气晴好便用云桂树的枝叶做个窝,将其架在枝丫上晒一晒。 七天后那透明的身子才堪堪转为实体。 由于昨儿夜里下雨了,他才把窝端了回去。 现在她中气十足,纪素仪不由把她颠了颠,多说了几句话。 “有劲闹腾不如休息一会儿,免得日后使唤你时再可劲儿地偷懒。” “刀剑不留眼,若是你闹得我烦,届时手下一抖,难保不会削掉你的头发。” 他从剑窟里炼出的新剑分量有些许沉,才练了几天,还在熟悉过程中,是以最后一句话不算假的。 清浅的阳光下俞秋生眼睛还是通红的,他用发带裹缠住的身体纤瘦柔弱,整个挂在树上,莫名使她看起来像个晴天宝宝。 俞秋生的怒气并没有因为在梦里而有多少消减。发现自己被缠成了木乃伊一样的小玩偶,如何不令人发狂? 少年打的还是个单结。 风里摇摇摆摆,她木讷着看他练剑,捧着脸渐渐自闭。 “纪素仪。” 俞秋生在他休息的时候喊了一声,少年时期的纪素仪果真望了过来。 此时不像他日后的那副可恶模样,还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朝气。纪素仪额上生了一层薄汗,茶水润湿了唇瓣,温暖的阳光下他收剑入鞘,低头问:“怎么了?” “我想小解。” 俞秋生瞄着他,胡编乱造:“下的雨太多了,我是树灵,我想小解。” 纪素仪默了几秒钟,而后点了点她的脑袋,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无动于衷,冷冷道:“小骗子。” “真的!” 她开始发誓。 纪素仪闭了闭眼,到底嫌她麻烦,扯断了红绳把她丢到地上,警告道:“不许乱跑。” 他自己则去了院里倒塌的那面墙附近,修补自己的结界。 俞秋生此时要是听话那就怪了。 她跑到溪边洗了个脸,拆了结,认认真真打了个偏亮的蝴蝶结。望着水中的倒影,她把眼睛好好揉揉。 俞秋生这样子还是纪素仪自己动手,他从没有碰过女子,是以这般怎么看也是有几点怪异的。 正常人如此,当真配得上现实里他问候自己的那句话。 她深吸了口气,气不过噗通一声跳到水里。 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俞秋生渐渐地又浮在水面上。 天空湛蓝,几朵流云因风四处飘飞,像极了从前她无数个白日里所见过的样子,偶尔有穿梭的剑光一闪而过。 俞秋生穿书有一年多,时至今日才有一种醒悟。 这儿是她该久留的世界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7 22:54:51 ̄2020-08-08 22:4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兄你可吃药、咿哩哩、无音信、略略略、一只飘飘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歇 10瓶;42456553 5瓶;哩哩啦啦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俞秋生想了好一会儿, 眼见着纪素仪并未来找她,俞秋生便顺着河流穿墙而过地方游了出去。 这宅院后是一大片郁郁青青的草木,一个月的雨季后, 林子里菌菇颇多,五颜六色。以她目前的体型看, 几乎都是庞然大物。 俞秋生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 四周空气清新, 满眼舒爽。 直到她看到一条大鱼在碧草间穿梭, 嘴里叼着血淋淋的动物尸体。 银白大鲲也是要吃东西的, 纪素仪不管它,白日里任凭它四处游荡,自己解决生计。从北海迁居而来,鲲对待食物一向粗暴,不成想碰到了俞秋生, 如此缩小版,它先是一愣。 忽而就惊喜起来, 乐的直摆尾巴, 嘴里的动物尸体于是掉落,一座小山大小的尸体横亘在俞秋生面前阻挡去路。 她嗅到扑面的腥味儿, 抬手止住它即将要扑上来的动作,解释道:“我现在太小了, 你扑过来风都能把我吹跑掉。” -- 第110页 俞秋生看到那双绿豆眼睛眨巴着,鲲慢慢朝她这儿游低身躯。 上一回弄丢了她,这只银白大鲲便被纪素仪丢到了后面,逐渐趋于遗忘地步,心情很是低落。如今她回来了,它打完招呼后便像个飞梭一般冲到了纪素仪的院子。 俞秋生:“!” 这简直就去报信! 她吓得一个趔趄, 赶紧从白蘑菇上跳下来,四处找地方躲藏,然而纪素仪的速度未免太快。她这才躲在一根蘑菇后面,上方便传来他的声音。 “俞秋生?”他手里还提着剑,未着剑鞘,语气里有几分不耐烦,“出来。” 短短功夫竟就跑了,简直将他的话当耳旁风。 片刻后没有影子,纪素仪冷冷一笑,目视这一片草木,语气里夹杂着威胁的意味。 “不出来,就喂鱼。”他摸了摸那条大傻鱼,方才若不是被它撞了,自己也不知俞秋生这不安分的跑了,是以如今又夸了鲲一声,“做得好,等会喂你吃人。” 它还是在幼年期,性格极为单纯,尚且以为是好的,以至于尾巴摆出的风吹翻了好些蘑菇。 纪素仪:“它这么迫不及待,你还要等到何时?我若是亲手将你揪出来,可不会有更好的下场。” 少年反手将剑背在身后,身姿欣长,立于竹林中一如积雪青竹,气质出尘。 而躲在他脚下蘑菇里的俞秋生心跳飞快,表情如丧考妣。 见他移步,自己于是偷偷爬下来,趁着纪素仪转身之时猛地蹿到别的地方,希冀着离他越远越好。 而只一点风吹草动也叫他有所察觉,是以下一秒立即道:“不许跑!” 俞秋生全当做耳旁风。 她脚步愈发快,仗着身形小的优势,东躲西藏。草叶上的露珠纷纷坠落,日光折射,她视野中呈现出一片梦幻色彩。 俞秋生拨开草叶跟花朵,被他在后追着竟是格外刺激。她呼呼喘几口气矮身钻过一段腐木,从黑木耳上跳到橙红菌丝里,后被弹到地上小滩积水中,一身湿漉漉地爬起来。 俞秋生不敢望后,此时此刻,眼里只有前面重重掩映的草木。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这大抵是她跑的最长的路。中途遇上蚂蚁搬家,俞秋生被几只工兵蚁追赶了一段路,原以为甩开后就安全了,谁知突然冒出的花蛇吓得她灵魂升天。 平时只有一根手指粗细的小蛇在她被缩小后简直成了巨蟒。 俞秋生最怕这类生物,顿时吓得浑身发冷,那蛇吐着蛇信子,显然也看见她了。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线,弯曲身子做好攻击状。 俞秋生倒吸一口凉气,而一旁的兰叶上露珠滚下来,大颗砸到头上,乌黑的发丝瞬间湿透。她才跑的热乎乎的身子瞬时冰凉。 “怎么不跑了?跑啊。” 祸不单行,她头顶冒出了纪素仪的声音。 少年嘴角一翘,眼里俱是讥诮。 他低头幽幽道:“这么厉害,一条蛇也对付不了么。” 视线在俞秋生身上扫过,纪素仪半跪着,手指把她往前一推。俞秋生瞪大眼嘴都咬出血了,连滚带爬缩到后面,可纪素仪偏不如她的意,周围的小蛇全被他捉了过来。 忌惮他的威压,一群花蛇低着身格外顺服,由于数量众多,身躯都交缠在了一起,看在眼里诡异而又恶心。 “你自个儿玩一会儿。” 他带着鲲往回走,眨眼间不见踪影,分明就是故意的。那股子悠闲让人看着火气直往上冒。 俞秋生:“……” 蛇蝎心肠,恶毒至极! 纪素仪一走那些小蛇突然精神起来,看她如同看一只大老鼠,纷纷吐蛇信子探头,胆大的竟线舔了她一口。 俞秋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牙齿都碰在一块儿。 在蛇都没有动嘴前,她便念起纪素仪教她的御风咒,摇摇晃晃飞起来。而围着她的小蛇也纷纷直起身子,细长的身躯在风中摇曳,远看如同是举行某种神秘仪式一样。 她身上裹着的发带全是纪素仪的味道,小蛇并不敢对她有什么致命伤害,但俞秋生并不知道,苍白的脸上恐惧退散后显出一抹坚毅神情。 她想飞出。 忽然枝叶间一阵动静,俯冲的小鹰隼竟将她抓住,就在她即将飞出花蛇的包围圈时,利爪牢牢抓住她的腰身,如今还在不断收紧。 它带着俞秋生飞出树林,飞出了瀑布,翱翔空中,穿梭云海,像是坐过山车般,上下起伏。 俞秋生呆滞片刻,低头看着山川,忽然兴奋起来。 她这样居然就离开了! 凉风扑面,俞秋生打了个喷嚏,心想着这只鹰隼大概是要把她带回鸟窝,于是喜滋滋等候时机。 天高地远,山川秀气。 而阳虚派的天上时不时就有人御剑飞过。众多鸟类有时躲闪不及便会被撞到,御剑的弟子们若是好心的便捡回去,冷情的则会任由小鸟摔死。 一盏茶功夫,小鹰隼不幸被撞到。 俞秋生遇上“空难”了,身子忽地往下一坠。 那是一个内门弟子,急匆匆要去他处,速度极快,两相一撞如同被小炮弹打到,疼的一皱眉。 一身绯色衣衫的年轻人下意识捉住坠落的鹰隼,而鹰隼死也不松开俞秋生,最后落得他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何人?”三师兄把她从利爪中扒下来,好奇心浓重,看着看着笑了笑,“这么小,是山野里的草木精怪化为人形了么?” -- 第111页 俞秋生脸被风吹得发白,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乌黑发丝还贴着脸,她哆嗦着摇摇头:“我是个树灵,被抓到了,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三师兄饶有兴致把她翻来覆去看了看,指尖戳到温热的身躯后忍俊不禁:“才化为人形不久,不会穿着打扮么,此番我若是没有撞到这只鸟,你岂不是要被吃掉?” 俞秋生:“……”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木乃伊样子,一言不发似乎就是默认了。 三师兄见手掌心里的小树灵很是失落,苍白的面容妍丽上没有一丝笑容,整个看来尚幼小,肌肤白嫩,于是大方道:“我救了你,你怎么如此不高兴。” 问问问!她心烦!照他这样问,后头岂不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 被纪素仪捉弄威胁过,俞秋生委实难以保持自己的好脾气,如今身上就跟绑了满满的□□似得。这样的空中撞击令她唯一的兴奋劲头散光。 真倒霉,真他妈倒霉,霉到骨子里了。 俞秋生气呼呼扭过头,言辞不善,语速稍快,一脸阴沉,她说:“我为什么要高兴?我又不是不会飞,让你碰我了么?” 俞秋生现在专业抬钢筋一百年。 三师兄哟了声,笑起来透着一股和善:“我怎么惹你了?才化为人形,你这树灵脾气真大。” 他望着脚下的树林,放慢速度,嘴里问道:“你的本体在何处?山中凶禽猛兽极多,遇上即是有缘分,我先养你一段时间如何。你才生不久,跌跌撞撞莫要夭折了才是。” 这么小,像他曾经养的一只小乌龟,可惜最后命没他长老死了。 三师兄收拢掌心把她俞秋生住,见她方才想跑,忍不住笑:“你可千万别以为我这是害了你。人小脾气大,为你好你不知,可怜我这一片好心。”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俞秋生猛然想起这句话,立即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忘恩负义?你要为我好就不该撞这只鸟,你笑什么笑?我很好笑?” 手里的树灵灵气十足,一双澄澈的眼眸里俱是不满。 三师兄不知哪儿惹了她,见她生的称心如意,凶巴巴的则挑起了自己的兴趣,便道:“你这样小,先跟我回去便是。我生来爱笑,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笑的弧度更大。 三师兄生的比二师兄要俊美,一身风流气,说起话来不急不缓,语气就带着一股宠意。被她如此抬杠竟也没有多少不悦。 他问:“你有名字么?” 手里的树灵冷哼,苍白的脸上长眉紧蹙,唇也抿成了一条线,一脸不驯。 “你既这么白,就叫你——小白好了。”三师兄把她的头揉了揉,用诱哄的语气道,“我的洞府里有很多你这样的小东西,吃喝不愁,好玩的也多。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届时再给你备上新衣裳,比山野中可有意思多了。” 俞秋生嫌他话多,捂住了耳朵,闭上眼睛。 然而等到了他的洞府,她才知道小东西是什么,表情逐渐难以控制,最后忍不住大叫,爬到了窗户上。 屋里面的蛇鼠蜥蜴一大窝,当中穿梭着小小的傀儡,个个头大身小,面上挂着夸张至极的笑容,若是夜间骤然看见,就跟见了鬼一样。 三师兄见她如此恐惧,不由笑道:“不咬你,都很温顺,不要被他们可怖的外表吓到。” 俞秋生依旧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太丑了。” 跟她师弟叶清简直是两种极端,师弟喜欢毛茸茸的灵兽,而三师兄喜欢这些。 真是令人震惊的爱好,俞秋生咽了口口水,而三师兄还在同她一一介绍自己的小兽,这些猛禽怪兽都有自己的名字。 比如那只通体漆黑的蜥蜴,三师兄叫他小黑,如今开了灵智能够口吐人言,冲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起来很好吃。” 他舔了舔嘴,口中粘液往下滴,牵丝了都。 俞秋生缩了缩身子:“……” 而那条金黄色的金钱蟒,三师兄叫他小黄,长长的身子盘在廊柱上,一双猩红的瞳孔看她是眯成一条线,慢慢吐着蛇信子,探出身躯朝她试探。 俞秋生看那张嘴,只觉得自己给这条蛇塞牙缝都不配。 …… 她生无可恋瘫坐在窗棂上,随后被三师兄捧到手心,在众多小动物跟前转了圈,算是把她介绍一遍。 “你这衣裳不好看,等会儿换身新的。”三师兄拍拍手,几只傀儡便凑上前测量俞秋生的尺寸。 这儿的热闹与纪素仪的院子里形成鲜明对比。 那边,他彻底修补完自己的结界后就带着鲲去林中寻找俞秋生。在路上他便想着那只树灵哭泣的样子,定是一双大眼睛里都包着泪,被吓得眼眶通红,嘴里呜咽。 白衣少年步伐不由更为轻快,眼角微扬,让她不听话,合该受点教训才是。 可到了地方,只一群小蛇缠在一块儿打结了,哪儿还见她的影子。 纪素仪脸一沉,黑漆漆的眼眸里生起了一层雾气。 他手掌翻下来,随即整个林子都被一阵狂风扫荡,末了,空空荡荡,未见俞秋生。 她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师兄,也是小动物爱好者,最喜欢冷血动物,业余爱好,制造傀儡,傀儡制造一把手。 感谢在2020-08-08 22:41:46 ̄2020-08-09 23:0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霉土豆 20瓶; -- 第112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纪素仪站在竹林里一言不发, 视线所及之处没有活物敢冒出头来,独独身边这条大傻鱼还在呼噜噜呼唤俞秋生。 “她跑了不要你,傻子。” 少年拽着鲲的尾巴将其往回拖, 他半阖着眼,日光从头顶洒落, 一身荼白衣衫被沿路滚落的露珠洇染, 衣摆贴着黑色皂靴。 纪素仪说不清心里的感情, 复杂的如同一团乱麻, 不知从何梳理。 有多少的怒气, 多少的失算以及多少的无措,统统难以计量。 回到院里眼见这那堵墙遮蔽了视野,他默了会儿,提剑又将砌好的砖墙砍得稀碎,威压从中扩散, 霎时山野里躲藏的鸟兽纷纷出逃,一时热闹极了。 而不远处的洞府里, 三师兄杯中茶水也随之一晃, 青绿茶汤荡起一圈圈涟漪,打破他含笑的倒影。 三师兄咦了一声, 扭头看向窗外,躲藏在林子里的鸟雀都叽叽喳喳从枝头蹿出来, 江渚上的白鹤也振翅飞起。 他这儿在瀑布河流下游。一大片的湖泊上有几处小岛,今日无风,湖上也不见浪涛,可此刻大片的琥珀色芙蕖从东飘到西,可见这股力量之雄厚。 他顺着这股力量方向寻找,不消片刻便知是小师弟弄出来的动静。 “小师弟竟如此勤奋, 想必不久的门派大比定能一举夺得好名次。”三师兄对他寄予厚望,想着小师弟那干净利落的身手,不由同新来的小树灵絮絮叨叨吹嘘了很多。 三师兄慕强,可惜自己的剑术委实只称得上二流,对待小师弟这样的好苗子甚是喜爱。 而那边俞秋生从小傀儡那儿取了缝制的新衣裳,手摸上那柔软的料子,对于这些傀儡惊人高效的速度表示赞赏。 至于三师兄口中之话,是一点儿没听进去。 她这身衣裳墨绿底绘着芙蕖花纹,一层软纱罩外,衣缘裙缘朱砂红压边,整个一看,大红大绿,颇合三师兄的审美。 俞秋生:“……” 可比木乃伊好,尚能接受。 “咱们阳虚派的十年大比,能人辈出,你在山野中定是没见过那样的热闹,改日我带你一块儿。”三师兄朝她招招手,满意道,“这不就像个人样了?可惜这头发太短。” 他摘了一片花瓣盖在俞秋生头上,对着自己带回来的手掌大小尺寸的树灵很是新奇,又问:“你会跳舞么?” 她一愣,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后给他来了一段广播体操。 三师兄笑着笑着打了个响指,屋里的小傀儡一溜烟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双鞋,给俞秋生穿上,这下她浑身上下齐全了。 “你这么小一个人,除了会飞会跳,还会什么?” 俞秋生热身结束后御风浮在空中,到底闲着无聊,道:“我还会讲笑话。” 三师兄很捧场,思索一番后抚掌招出自己的小动物,指着道:“你既会讲笑话,正好替我说与这些朋友听,免得整日在岛上闲来无事斗殴。” 蜥蜴看不惯大蟒蛇,大蟒蛇又看不惯缩头乌龟,乌龟专门欺负鳄鱼…… 俞秋生一怔一怔地,皱眉:“他们听得懂么?” 三师兄:“你笑的这样开心,不必管他们听不听得懂,只消高兴即是。” 小树灵盘腿坐在空气里,背后一群令她天生不适的动物,一时间无言以对。原来三师兄也是想物尽其用么? 矮腿大脑袋的小傀儡纷纷站在她底下,俞秋生半晌才说出心中所想:“你是要我帮你看着这些小东西不要打架?” 三师兄摇摇头解释道:“只是不想小白太过无聊,毕竟人一无聊就要想着找事情做,这洞府里若是我不在了,谁能陪你说说话?你还这么小,不该剥夺你与旁的小动物相处的机会,可你又这么小,出去了再叫猛禽扑走,我岂不是会遗恨一辈子。” 他一合掌,微微笑道:“所以你就在我这儿安稳住着,哪一日实在厌倦了,我亲自将你本体挖出来,换个新地方、好玩儿地方去。” 俞秋生忽然想通了三师兄的意思,不悦:“这岂不就是要关着我么?” 才跑出来结果要换个地方坐牢,她是傻子不成! 三师兄咦了声,不解:“我只是让你看着小黑他们,怎么会要关着你。这方圆百里之地皆属我的地盘,你要是不想在岛上待,大可带着小黑小黄他们出去逛一逛,只消安全归来即可。” 俞秋生这下瞪大眼睛,脚也不晃了,飞到他面前弯腰与他眼眸对视:“你没骗我?你发誓?” 三师兄哈哈大笑,把她的头上的花瓣移正了,宠溺道:“我又不是小师弟那般霸道之人,这山川孕育的鸟兽灵怪皆有自己的命运,我与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有一席安寝之地而已。” 俞秋生难以想象,她抬着下巴退后几步,问道:“你叫什么?” 三师兄总算听她问自己姓名了,于是手指在虚空里写了两个字,日光照射下金光闪闪,差点闪瞎了自己的眼。 “赢乐”。 他叫赢乐,而日后阳虚派的书简上,对他一生却只有喜禽兽灵怪,善造傀儡,剑术不精的记载。 在原著中,三师兄压根就没有姓名。 俞秋生望着字,唏嘘不已,从她现有记忆中没有任何文字画面记载,已经认定了三师兄是个大炮灰了。 -- 第113页 见她那一脸惋惜,三师兄抱着手臂笑眯眯问:“你又为什么不高兴?有新衣裳,有新房子,有新朋友,还有这么多小傀儡陪着你,该笑才是。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何不及时寻乐?非要乐中寻哭的话,死得快。” 听他说的有道理,俞秋生长长一叹。 这么开朗的人,她后来怎么就没听说过呢。 忽然脸被三师兄一扯,俊美的青年故作严肃道:“不许叹气,跟着我自然会教你快快乐乐,有什么不快说出即是,我难道还会打你一个树灵么?” 三师兄从她言语间已经隐隐断定她是个多愁善感,且脾气多变的树灵,于是这日带她出门游玩了一圈。 俞秋生有幸见到昔日的阳虚派是何种模样。 高大的山门一成不变,而因即将要开启的门派大比,望仙台上禁制已除,云雾散去,偌大的玉台纸上八根玉柱直耸云天,仙鹤盘旋在上。 一望无际的台阶穿过淡淡雾气,山脚有不少外门子弟清扫。阳虚六峰上宫殿精致,高处积雪覆盖,白日里阳光照射下琉璃瓦顶折射出耀眼的光,远看如一颗明珠。 只是她从没看到有人进出,死寂一片。 三师兄说:“这里面的师叔们都在闭关,若是有人渡劫而死,就由我们这些修为高的内门弟子入驻。” 而后他又颇不屑道:“里面可都是精致的牢笼,给我我都不要!” 俞秋生心里暗自感到不妙,却无法说出口,坐在他的肩上,暂时性享受了这一刻与他纵游四方的快乐。 …… 大约过了小半年,阳虚派的门派大比才算开始。 从底层的外门弟子到最高层的掌门弟子,都必须参加预选赛,只有通过才有资格。纵然三师兄是个二流剑修,但上场便横扫一大批弟子,这预选赛最后聚集的几乎都是内门弟子,而这当中纪素仪无疑是其中佼佼者。 俞秋生偷偷随着三师兄一道看热闹,再见纪素仪时,他似乎稳重不少,只不过离得远,未曾瞥见他身上抑制不住的戾气。 纪素仪玉台上几乎所向披靡,与人对战最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那天俞秋生躲在小傀儡的大嘴里,人群中被他干净飘逸的剑法弄得心向往之。 这跟后来教她的是不一样的风姿,前者光明磊落,后者阴险狡诈。 而旁观者的三师兄嘴里是啧啧不停,不断同她讲解纪素仪的招式身法反应,最后长吁短叹:“师弟是天生的剑修,我等与他差远了。” 二师兄不知从何冒出来,冷笑:“分明是你太差了。” 浓眉大眼的方脸青年发丝微乱,他未曾留意地上的小傀儡,对着三师弟,一顿冷嘲热讽后心情才算好些。李娇娇那儿他又吃了闭门羹,而大师兄与这些师弟自上一回景方山贺寿事件后便疏远不少,近来闭关,是以门派大比不能一睹他的风姿了。 二师兄眼睛红的要滴血了,他说:“小师弟占了莫大便宜,今年大比,阳虚派剑术高超的弟子被不少被派往苦厄海边的蜃楼中,要不然他怎会如此顺利。” 三师兄:“……” 如他这般开朗之人,一直遭受二师兄的消极情绪语言,委实也吃不消,如今只微微笑道:“师弟年少天资出众,假以时日定成大器,往后还有好多场大比,我等倒是想目睹你一剑挑翻小师弟的风采。” 他没等二师兄发怒,拱手先换了个位置,他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么? 揉了揉耳朵,身边的小傀儡随他一道挤到前排,见左右没有他熟悉的面孔,三师兄咳了几声,嗓音清亮,而后大呼,不顾形象为纪素仪加油鼓劲。 望仙台上白衣少年循声看来,眼神冷淡,那一瞬间的停留使得俞秋生心跳都快停止了。 躲在傀儡的嘴里,她呼呼喘气,三师兄同她道:“你出来罢,这玉台高,若是看不清就到我头上来。” 俞秋生使个劲儿拒绝,心想着那岂不是给纪素仪当靶子?到时候他没忍住一剑射杀自己,岂不是白白连累三师兄的头发? 她扶着自己的脑袋,哎呦一声,装作难受极了的样子。 小树灵紧闭着眼,见身旁的人无动于衷,忍不住睁开一只。 三师兄的视线聚焦在纪素仪身上,俞秋生偷瞄了一眼便慢慢从傀儡嘴中爬出去,想着偷溜。 三师兄看也不看,反手把她抓住,说道:“小白别乱跑,这些弟子会伤了你。” 而后他兴奋问:“我小师弟如何?” 那一双凤眼里俱是欢喜,尤其是见纪素仪一剑将要封喉,却刹那止住、剑风震的四周猎猎作响时,差点没有因为激动把她给捏死。 俞秋生:“……” 真没想到,纪素仪竟还有这样的死忠粉。 她颇给面子,附和一声:“好!” 可下一秒,俞秋生看到台上的少年冲这儿过来了,身上杀意未曾收敛,要不是三师兄在这儿他点了个头,俞秋生简直以为他是来杀自己的。 纪素仪拱手行礼:“多谢师兄来此为我鼓气。” 到了近前,他呼吸慢慢平缓,收剑入鞘,见到几个小傀儡,黑漆漆的眼眸里露出一丝探究之意。 “师兄怎么带傀儡出来了,也不怕撞坏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三师兄,挺惨的 感谢在2020-08-09 23:03:52 ̄2020-08-10 23:0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咿哩哩 1个; -- 第114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乐钟、洵暮暮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师兄师弟们此回大比来者不过几个, 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带几个小傀儡出来玩玩。”三师兄拍拍其中一只,同纪素仪介绍它的新功能。 “这只小傀儡声音嘹亮, 唱歌好听,方才你在上头时它叫的声儿最大!” 那是一只大眼大嘴的傀儡, 头发浓密, 身子小小, 表情呆傻。 纪素仪低头直视片刻, 微微一笑:“听见了, 多谢师兄。” 他提剑要去不远处的树阴下等候名次,而等一会儿便是三师兄上场了,俞秋生被三师兄的袖子遮挡,走过一段路程后重新塞回小傀儡的大嘴中。 “回去罢。”他挥挥手,“我这一场太耗时间, 看着无聊。” 他要对阵的正是纪素仪的手下败将,在小师弟面前虽是被打成狗, 可旁人眼中, 尤是一块硬石头。 俞秋生扒着手,正有离开的意思, 当下勉力三师兄一番,最后表示:“输赢不重要, 过程最重要!” 她杏眸微微明,说话认真,三师兄莞尔,把她头发梳顺了。 “回去罢,等会儿打完了我买时兴的美食回来!” 俞秋生顿时张开了小嘴,眉头一舒, 精神奕奕起来:“好!” 小傀儡迈着细碎的步子,哒哒哒上路了,从望仙台到三师兄的洞府,好长一段路。阳虚派的弟子们对这些好玩的小傀儡颇有好奇心,内门弟子尚且知晓这些出自三师兄之手,可到外门弟子那儿,只当做个奇奇怪怪小玩意儿,时不时伸手摸摸,或跟着叽叽喳喳。 更有胆大者想要偷一只,可惜还未等俞秋生出手,个头小小的傀儡便将人踹飞了,嘴里还在呵呵呵呵地笑,机械而又魔性。 俞秋生:“……” 能造出这样的小傀儡,可见三师兄本身童心未泯。 巨大的湖泊上莲叶遮天,琥珀色的芙蕖被小傀儡扯下一只,往上一踩竟就直冲湖面上的一座小岛而去,堪比冲锋舟。 天气晴好,植满合欢树的岛上花开不败,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香味儿,亭台楼阁精致风雅,不过当中无人,占据其中高处的多是些猛禽怪兽。 白日里岛上空旷之地被一些蜥蜴占据,这时候纷纷晒太阳,眼皮子都不想抬。俞秋生从大嘴里跳出来,绕着路去屋里喝了一大口水。 如今虽未能变回正常形态,可小有小的好处,吃喝只要一点即可。而闲来无事喜爱做针线的小傀儡裁了好多小衣裳,审美秉持了三师兄一贯风格。 由于会飞的缘故,她倒是很吸引蜥蜴的注意。 俞秋生几乎一整天都在与这些黑乎乎的冷血动物东躲西藏玩躲猫猫,那样长的舌头,速度要是不快,简直就脚它们一粘一个准,然后吃苍蝇蚊子似,把她裹到嘴里嚼一嚼,别提多恶心了。 这厢俞秋生躲在床上,被子蒙头堪堪得以喘口气,未等有其他反应,这下了结界的岛上竟有人踏足! 她一愣,如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后,蛰伏在黑暗中的动物纷纷真开眼,五颜六色的眼珠子朝门口看去,毒蛇蜥蜴嘶嘶的威胁声不绝。 俞秋生一动不动,悄悄扯了一角偷望。只见来人身形魁梧,一身狼狈,大概是破结界时耗费太多精力,进门就坐在三师兄惯常坐的位置上,饮了一口她喝过的茶水。 侧看他颧骨微凸,眉尾锋利,未及的上三师兄的俊美,有几许的粗糙跟不修边幅,这不是二师兄还能是谁呢? 鬼鬼祟祟的,俞秋生默了会儿,不敢打草惊蛇,按捺着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三师兄的地方毒蛇猛兽多,他休息够了便开始找东西。 他在院外的毒蛇堆里找出一条金环蛇,掐着蛇头似乎对这毒液不够满意,随手一丢又开始找其他的。迫于他的威压,这些小动物一个个的警惕而不敢伤人。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随后眼睁睁看他取毒,再搅拌混合,最后得出一瓶乌黑的汁液。阳光底下,二师兄伸手弹了弹被他踹翻的小傀儡,得意道:“你这狗东西,配与我交手么?” “今日不过取毒,也不曾谋害旁人性命。我这人心肠好,纵然小师弟对我不敬,在下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他晃晃手里的毒,啧了声:“不知道管不管用。” 俞秋生看他丧心病狂,心知不妙,待人一走就想着告诉三师兄,可到头来她居然等了两个日夜。 俞秋生心里愈发惴惴不安,心里想着三师兄怎么了还不回来。地上的小傀儡零件虽被她重新装了上去,只不过技术欠缺,小傀儡只会嘎嘎学鸭叫。 岛上面渐渐弥漫着一种死寂感,没有三师兄,一切缺乏生机。 由于无人喂食,鳄鱼都自己爬到湖里抓鱼去了。 她坐在院墙上头等候,下半夜时忽而天边有一道剑光闪过。俞秋生倏然站起身子,左顾右盼下竟看到一个白衣少年。 纪素仪出手迅速,几乎兵不血刃便杀了周围的毒蛇猛禽。他清隽的面上带着一抹阴鹜,使人看起来冷漠疏离,收剑入鞘后便将这些尸体一只只检查后装到储物囊中。 晚风清凉,他来的正巧,乌云蔽月。俞秋生的身影隐藏在树阴之下,一身青绿襦裙几乎融入树叶之间。偷偷观看他的一举一动,她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 第115页 他来干什么?! 可白衣少年只简单巡视了四周后便去了三师兄的内室,粗粗收拾,顺带着将其中躲藏毒物绞杀干净,根本不管这些他所谓的爱宠。 纪素仪以为,一旦伤了自己的主人,便没有留下去的意思了。 与此同时湖泊边上已有人乘船过来。 青容峰的几个女弟子把一个大男人抬着,黑暗里绯红衣衫仿佛褪色了,几个人连忙道:“快去点灯,小心了。” “这儿毒兽多,万不可同三师兄一般。” “三师兄当真倒霉,往日里不见被咬,这回师父去秘境中寻药,回来还要一段时间,这可怎生是好!” 有个女弟子抱怨,俞秋生细听之下觉得这可真是个惊喜,李娇娇居然在。 她还是那身银粉绣花衣裳,绾了个堕马髻,斜插一朵从湖上摘来的荷花,随着灯火次第明亮,明眸皓齿,灯下愈显娇美。 “都别说了,生死有命。”李娇娇把三师兄扛进去,可一见纪素仪,顿时哎呦一声,“师兄好重压,素仪你帮我扶一把。” 单手扛人的姿势未免不雅,李娇娇等他接过去后装模作样擦了把汗,只道,“三师兄这回毒倒,不知何日康复,这回多亏了素仪你发现的及时,若不然三师兄已经没啦。” 其余几个弟子也正准备进来,满脸哀愁,一边让李娇娇让让路,一边就要捉小毒兽取毒,预备着以毒攻毒来救回三师兄。 原来这两日门派大比的预选赛,内门弟子对决时三师兄不幸遭了暗算,恰逢与小师弟的对决,强忍着认输走下玉台,可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只片刻的功夫人就轰然倒下,面如死灰。 这一看就不得了,虽说三师兄剑术平平,可其他地方造诣出众,医修们围住他医治之时便有人因为担心指责小师弟下手太重。 纪素仪实话实说,可人群里话最多的无非就是被他打成狗的那一群手下败将。玉台上安安静静,玉台下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无非就是些:“纪素仪你丧心病狂!” “原以为你是个剑修,谁知你还惯爱使毒!” “拿了一把柔光后你怎么能剑走偏锋呢?” 最近这段时日里他这名声已是叫人败坏不少,所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二师兄放出去的话无一不在摸黑他,从道德到实力,甚至到他的样貌,无一遗漏。 纪素仪平日练剑之余不管这些,此时也算是吃了亏。 有不服气的人指责他种种下作之事,纪素仪冷冷一笑,傲气不屑的样子则惹恼几个人,二师兄煽风点火之余痛心道:“这是吵闹的时候么!全都闭嘴!” “小师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为人品德自是无话可说,且天资聪颖,剑术高超,胜过二师弟本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对他下毒手?诸位一定是误解了。” 这一番话说的在理,掌门明知其善妒,可此时此他原意刻顾全大体,值得让人刮目相看。而预选赛便被这样的插曲打断了后面的安排,无奈之下,暂停了两日。 这两日功夫青容峰的医修对其全力医治,可身上的毒简直无解。掌门只是个剑修,亲自看过后已经急招秘境里的青容峰峰主。 赢乐这身毒出自自己的毒兽,众人在无解的情况下暂且先将人送了回来,预想着从这群毒兽中再寻解毒之法。 纪素仪对三师兄有那么些许好感,此事与他也算有所关联,是以亲自到了住所。 几个医修与他共处一室,除却李娇娇外皆是浑身不自在。 纵然他在角落抱着剑一言不发,可黑沉沉的眼眸里,眼神不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下,但凡有一丝的停滞或是犹豫,都免不了他投来的视线。 好像是在监视。 床榻上的青年面色苍白若纸,呼吸捉奸微弱,纪素仪盯了一会儿,心里竟是没有半点之波澜。 他就像是个棘手的炸。弹,若是可以,纪素仪倒是愿意送他提早奔赴黄泉,免去毒身之痛。 他知道有人想陷害自己,如今是明了的事情。 纪素仪甚至猜都不用猜,在凡土的时候见多了恶心事情,今日踏上三师兄的地盘,他已然嗅到了几缕熟悉的味道。 像是细细的蚕丝,漂浮在空气里,随着时间愈发淡。 “素仪你这些时日一直都会在这里么?” 李娇娇鼓起勇气与他说话,少女面上隐隐还有一丝期待。 …… 隔着一扇窗,俞秋生藏在枝叶间,偷偷看着那屋里的情形。两日之前三师兄分明还是好好的,如今被抬着进来,俞秋生只同他相处了短短时日,现下竟心疼的厉害。 她吸了吸鼻子,手捂住嘴,脑子不转都察觉到二师兄那天取毒为的是什么。她还以为谋害纪素仪呢,谁知三师兄倒大霉! 果然好人没好报! 光想想俞秋生就一肚子气,碍于屋里人多,她只得眼巴巴看着。床上的青年蹙眉,中了太多毒,额上冒冷汗,嘴唇青紫,因为干渴起了皮。 而一旁的李娇娇只顾着同纪素仪说话,得到心满意足的答案后才挪动了位置。 屋里没有人去关注此时的三师兄,他更像是一块衬板。 纪素仪那双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浓墨点染的色泽在火烛之下似有几分蛊惑的意味,他笑了。 -- 第116页 对着李娇娇,可视线若有若无扫到了窗外的合欢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0 23:01:17 ̄2020-08-11 23: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音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他问李娇娇:“你喜欢二师兄么?” 李娇娇直肠子, 当下一口否认:“你二师兄这人,看着面相不好,个子太高了, 如今兴许也五百多岁了。” 她眯眼一笑:“我喜欢年纪小一点的。” 如你这般。 另外两位医修偷偷看她一眼,同一座山, 谁还不知她的底细?李娇娇今年, 少说也有五百岁了。 碍于同门情面, 没有戳穿。 李娇娇不止一次将纪素仪代笔的诗拿出来给众人看, 青容峰上下对于她心里归属问题已然是人尽皆知。 而阳虚派的玄虚阵里时常会有交换的信息展露, 人人都能看,自从纪素仪被扒出精通阵法却杀人如麻的画面后,医修们可是对他退避三舍。 独独李娇娇认定是假的,纵然画面清晰,她仍觉得是造假。 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屡次劝告无果后便也放任她去了。 现下青容峰几个人识趣地到外面屋檐下取毒兽的血液,留下她二人独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角落里纪素仪低头擦拭自己的长剑, 嗅到那一股甜香后笑容渐渐收敛,在她靠近之时道了句自重。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甜的发腻,一旦抹多了, 难免会倒人胃口。 李娇娇不明所以:“什么自重?我只是看你流汗了,想给你擦擦。” 她取出自己的粉红帕子,因为欢喜而愈发大胆起来,手伸到纪素仪面前,被他冷冷一看,顿时如被针扎了一般。 “多谢好意。”纪素仪将她推开一段距离, 掸了掸衣袍起身,并说道,“原以为今日人少,照顾三师兄难免存有不周,可有你们在,此处便不需要我夜留,我先告辞。” 居高临下看着犯花痴的李娇娇,他收剑的声音极为狠戾,怕是想将其脑袋像削白菜一样收割了。 阳虚派上下弟子近来从玄虚阵中都知晓纪素仪阴晴不定的性子,近距离看,另外几个青容峰弟子觉悟便高起来,连忙让路,保证道:“师兄你放心,咱们这后面几夜定是会把他照顾的好好的。” 话音一落,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的小傀儡冲到人脚下,张开大嘴便要咬人。深更半夜,昏黄烛火之下,那一张惊悚的面容委实吓唬人。 “啊啊啊啊!” 一阵鬼哭狼嚎,便是没有被小傀儡吓到,那也被陡然大叫的李娇娇吓到了。纪素仪不动声色避开她的依靠,垂眸看着被踢散了的东西,那正是被俞秋生修出问题的那只小傀儡。 “怎么好好的就要咬人?吓死我了。”李娇娇拍拍胸口,不以为意道,她对着一堆破铜烂铁,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可怜三师兄被毒倒,若不然看到这一副场面,真的是要活活气死。 而只有在屋外、藏在枝叶间的俞秋生完整看到方才那一幕,小傀儡出来不是要咬人,张大了嘴,分明是要叫人才对! 但只来得及“嘎”一声,便被受惊的李娇娇踹烂了。 她咬着牙,忍住骂人的心思,将身子伏的更低,唯恐被发现。三师兄的寝居中人影寥寥,那白衣少年出来时微微一笑,低头望着地上月色。 纪素仪低喝一声剑来,远处一闪而过的剑光直奔此处,携卷来的狂风吹得枝叶摇摆不定,俞秋生这小小的身子差点也给吹飞过去。 他被人陷害,仍是不慌不忙,黑漆漆的眼眸映着月色,停在他跟前的剑竟是柔光。 俞秋生待他走后才敢跳下墙,缠在树干上的金钱蟒把她叼住,叼到一串死透了的老鼠中央。 她摆摆手:“谢谢,我不饿。” 死老鼠俞秋生全部推到一旁,支着手思索着后面该如何才好。分明是二师兄做的事,到头来三师兄吃亏。 “诶,可惜我不是个顶级丹师,现在也只是个半吊子,若不然我也能救他。”她自责道,储物囊里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 俞秋生等到下半夜,沿着墙根爬到里面看一看究竟怎么样。只见三师兄面色更差,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李娇娇躺在一旁呼呼大睡,地上还躺着一群小尸体,另几位弟子也是头疼地在来回踱步。 显然是束手无策。 而青容峰的峰主到来,已是一日夜后,掌门嫡系都挤到了这儿,妄图等一个令人心快的结果。 纪素仪跪在一旁,并未为自己有过多的辩解。二师兄不经意看他几眼,那一身白衣像极了丧服,少年沉静至极,看着碍眼。 青容峰峰主乃是阳虚派医修中造诣最高之人,眼见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掌门心知不妙,忙问:“还有回天之力么?” 整个阳虚派续命解毒的上品丹药皆在这儿,但于三师兄而言竟是一点儿用也没有。 看起来四十左右的男人叹了叹:“毒性过烈,他养的毒兽少说也有百种,这当中混杂在一起,已然是奇毒。一种一种尚有解,可太过繁杂,一时半会我这儿配药的时间也不够。” 他拈着短须,更为直白道:“我担心赢乐撑不到那个时候。” -- 第117页 掌门凝视这三师兄昏迷中的状貌,喃喃道:“命里有此一劫,又能奈何?” 赢乐是他捡回来的孩儿,这么些年除去一些小爱好外,无一有挑剔之处,今日遭此暗算,令人心寒。 他这院子里的结界虽说简单,可破开来也要花费一定时间精力,况且能在他毫无察觉情况下取毒,最近的门派大比就是个时机。 “你们中,近来都做了什么?”掌门转身将剩下的六个徒弟带出去,他拉起纪素仪,亲自拍掉他膝上的灰尘。 大师兄本是在闭关,中途被打断,自是如实相告。其余几个师兄都是有事干的人,五个人中四人参加门派大比预选,只二师兄近来在青容峰徘徊过多,晚间巡夜。 “弟子在青容峰协助师叔分拣药材。”他说,一双眼里没有半点慌乱,将早就编好的说辞告诉掌门。 “青容峰如今正要采摘、晾晒、登记入库今年的灵草,我受师妹所托,正巧近来无事便去帮了个忙。” 三师兄中毒那日,李娇娇这个蠢货正好可为他做个不在场的证明,自被她拒绝后,二师兄屡次去她面前刷存在感,惹得此女不快,那天他故意说到了李娇娇的痛点,两个人扭打在了一块。二师兄中途在休整时偷偷去了一趟,留下小纸人装个躯壳迷惑李娇娇。 若是纪素仪侥幸逃脱毒杀师兄的罪名,他便将其近期纪素仪在青容峰翻阅治愈不举的医书一事抖落出来。若是他背上了自己安排的罪名,二师兄便打算将李娇娇家私藏的解毒丹药供上去。 掌门最后问的纪素仪,晴天白日之下,他只有简短的练剑二字。几个师兄忌惮他的本事,缩在一旁,等着掌门下定夺。 “你三师兄在与你对决时中毒,不知你可觉得有什么异常?” 纪素仪站在合欢树下,风一吹,树上微红的花瓣便纷纷坠落,他思索片刻后反问:“若这异常与我有关,师父愿意相信我么?若三师兄能够安然无恙,这幕后之主待他醒后自有定夺。” 三师兄的院子不如他,离开时会放下传影石,可那些小傀儡还是有几个好的,如今虽吓得不敢出来,但只要有心,焉能不察? “三师兄身中奇毒,要是能够健好,让他自己抓出下毒之人。” “可你有什么法子?青容峰的师叔都棘手万分,你可别不是嘴上说说拖延时间!” 二师兄说罢,就在一边看好戏。 树影下,他清隽雅致的面上无一丝笑容,难得取出柔光剑。 “柔光非杀器,可有些时候,可以杀生。”纪素仪抽出半截剑身,雪白的剑身映出他的眼眸,像是在揽镜自顾,少年不急不缓道,“三师兄虽毒已入骨,一时难救,可我昨日夜里拿着柔光左思右想,师父曾说过的上古神器,岂非没有半点用?若是师父信的过我,徒儿愿将心中猜测一试,届时或可还素仪一个清白。” “你不会要用剑刺杀三师兄?”其余几个师兄颇震惊道。 纪素仪认真道:“是。” 众人看着掌门,灵山真人心里自然知晓赢乐的毒有多么难解,他神情莫测地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到底挥了挥手,让他进去。 柔光剑久不出世,到他手中亦是一种缘分。 青容峰的师叔让了位置,立于一旁,眼里俱是惋惜,大家也不是什么庸腐之人,能救与不能救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最坏的想法。 卧榻一侧,屏风上光影斑驳,若是没有意外,三师兄兴许还在制造修理自己的小傀儡,闲暇时给毒兽喂喂时,泛舟湖上。 柔光剑一出鞘,柔和的光芒便盈满一室。 纪素仪刺入赢乐的心口灵府,手下恍若是流水般的温柔,修仙之人的躯壳薄薄如纸,禁锢在其中的灵魂随着修长的剑身流泻出来。 从一团混沌随之化为人形。 那人眨了眨眼,又伸了伸懒腰,似在活动身体,看到周围一群人,便打了个招呼。 “你们怎么都守在了我床前?真是让我受宠若惊。”等看到掌门在此,他连忙俯首。 纪素仪手还在原位置,剑身不敢动。 “三师兄你已身死,当中毒性剧烈暂时无药可医,不知你知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赢乐听到小师弟的声音,当下惊喜道:“小师弟你预赛是何名次?” 纪素仪摇摇头,道:“师兄关心我,我心领了。只是你……” 三师兄笑了笑,打断后说:“中毒之事我也不知,若是早知,如今便不是一副死尸样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得动。可师兄知晓,小师弟是个剑痴,自多年前弃丹师之路后便不再碰医书了。诸位可不能冤枉他。” “我那一日早早让我的小傀儡回家,小树灵也随之一道,如今院里的小东西若是还有活着的,劳烦诸位多多照顾。”他像是要说完了,可最后灵魂消失的一刹,赢乐抚掌肃然道,“我院里的小树灵几乎日日在此,你们碰到了,可以问一问,但千万不要把她关起来,更不要吓着了。” 小树灵? 赢乐最后的话让二师兄心一愣,随即看向四周。 “你何时养了树灵?” 纪素仪抬眼望着空气里飘浮的尘埃,手中柔光黯淡不少,微风轻拂过,连带着三师兄的灵魂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唯余他清澈的嗓音还飘在风里,入了众人的耳,听不出一点悲伤。 -- 第118页 二师兄忍着没说话,旁人皆知赢乐喜爱毒兽,可树灵生来不易,他是何时养的?这儿如此多的合欢树,要是树灵在,岂不是直接就能指出他了! 他喉结微动,下一秒果见纪素仪走了出去,阳光下树龄百余年的合欢树生的枝繁叶茂,完全看不出有树灵生长的痕迹。 赢乐的语气里,虽然有不想追究的意思,但掌门岂会让他冤死?纵然灵魂飘荡天地不灭,但于一个修仙之人而言,已然跟冤魂没有区别,除非他去夺舍。 “这就是柔光?” 掌门对着小弟子的剑有了新的认识。 照这样看,不需要高超的剑术,也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灵魂无寄居之地,一个灵体如何斗下去。某种程度上看,这过于霸道,他心里开始担忧起来。 “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出赢乐院里的小树灵,她扎根在此,何人造访定是一清二楚。” 纪素仪听二师兄如此说,微诧后眼里浮起一抹讥诮。 “树灵若是知晓,为何迟迟不出?难道有人吓着她了么?” 话语才落,那最大的一棵合欢树上坠下一物,轰然倒下,树叶簌簌坠落,来的竟是如此突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三师兄是个炮灰,好聚好散。 感谢在2020-08-11 23:05:21 ̄2020-08-12 23:0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456553、风满袖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巨大的金钱蟒身躯盘在一块儿, 俞秋生从里面挤出来,头一次被诸多人围观,她显然是还不太适应, 扯了扯裙摆后她抬头看了看二师兄。 大抵是没有准备,他看到俞秋生这样熟悉的面孔时瞳孔一缩, 恨不得当场把她削掉。 “这就是树灵?”另几个师兄比划着, “太小了吧。” “还是头一回见呢。” 云破日出, 光线明朗。她一身红红绿绿, 瞧着年纪不大, 白日里看精致的像个小人偶。 俞秋生鼓起勇气指认二师兄,脸上满满都是愤怒,不过随着体型的变小,声音似乎也变小不少。 灵山真人把她捧在手上,耐心询问, 茶褐色的眼眸中隐隐透着股琢磨不清的意味。 “你看到了全部,为何之前不说?” 俞秋生诧异, 指着二师兄道:“我之前说, 他不就能提前对我下手了么?” “文叡不是这样的人。纵然他不喜欢,也不会对人下死手。”其余有师兄替他辩解, 顶着大日头,二师兄脸阴沉的厉害。 他想起在那片树林里, 漆黑的雨夜中,自己被藤蔓琉璃花朵缠的一动不动险些淹死的场景。 她竟还活着,被赢乐收留。 “你一人之言,焉知不是陷害我?我记得你曾是师弟的人,现下出现在这儿,想必有阴谋。” 俞秋生一挑眉, 不悦:“我是人证,说一说就是陷害了么?只是实事求是,我在这儿多亏了赢乐的好心,与纪素仪又何关系?虽说他脾气阴晴不定,人又坏又讨厌,但确实没有残害三师兄。” 那边纪素仪听她一说,笑容渐渐收敛,换了个角度打量离他多日的小树灵。在三师兄这儿显而易见地日子过得很逍遥,说话时没了忌讳。 可面前的灵山真人迟迟不说话,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反倒是后来问了句:“你当真是这儿的树灵?” 俞秋生实话实说,指着纪素仪道:“我的本体在他院中,此前他打我,我就跑了。” 但旁人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就恰好来了赢乐这儿,恰好看到二师兄取毒,恰好此时此刻来指认二师兄,未免太过巧合。” “我何时打过你?”纪素仪也总算说话,从掌门手里把她接过去,见她不动,当下一把夺过去,手劲很大。 “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抽取我的神思,细看即可。”俞秋生梗着脖子,被他一把捏住后索性闭上眼睛,“我今日没有假话,若是有,那就让老天劈死我。” 灵山真人却低头看她一眼,心里自有新盘算,温和道:“此事事关他们师兄弟几个的恩恩怨怨,你肯为赢乐指证,自是再好不过了。文叡跟纪素仪,我都会去好好调查一番,多谢你今日的话。抽神思对树灵而言,容易夭折,你还小,暂且免了。” 他先前的担忧,现下似乎转了一转,给了他一种启发。 俞秋生睁大眼睛,眼见着他将纪素仪跟二师兄全部带走,地上的金钱蟒也想随她一块儿,可赶不上速度。 御风的过程中,二师兄涨红了脸,盯着她犹如盯着仇人。 “我与你无仇无怨,你可真是不要脸!” 俞秋生莫名其妙被骂,自是反击过去:“你无德无才,真不是人,三师兄都毒杀,你图的是什么?” 纪素仪作为旁观者,余光里都是灵山真人沉默的神情。 师父一向如此,捡来的赢乐如同他自己的孩子,这回不幸身陨,却是出奇的沉静,仿佛早已知道。 他下意识想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而这边俞秋生骂累了,在他手里难耐至极,妄图爬出去,他便抓的更牢,让她继续做无用功。 浮空岛近在眼前,灵山真人开了结界后当中的鸟雀统统被赶了出去,此时的浮空岛上楼阁众多,只是没有云桂树,没有人声。乍一看冷清寂静。 -- 第119页 “随我去正殿罢。”灵山真人说,“把树灵放下。” 这话是对纪素仪说的,二师兄干瞪着眼,问:“那我呢师父?” “你同树灵好好说话,若是她没冤枉你,你就该好好反省自己!” 随着正殿的那扇大门合上,地上的俞秋生一下来精神,御风飘了起来,就仗着身小灵活的特点冲二师兄冷嘲热讽。他打也打不着,顾忌上次的妖法,骂声颇大。 “你别跟我嘚瑟!师父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不抽你神思。是以你的一面之词也不能让人尽信!” 二师兄乜斜着眼睛,心里莫名有几许慌乱。 大抵是灵山真人此举过于神秘。 他带着纪素仪进去了,不知商讨的是什么。这么些年师父待他说起来要比纪素仪更好,可这回自己做蠢事 ,从灵山真人的沉默中,文叡仿佛有察觉,他早知道是谁了。 还这样待自己好,令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几番挑衅后见二师兄面上有冷汗,凑近说风凉话。 “你说,灵山真人是不是同他小徒弟商讨如何处置你?是把你炸一炸,还是把你杀一杀再炸一炸?”俞秋生冷笑恐吓,“你这么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什么用?” “闭嘴!” 她哼了声,抱着手臂偏要道:“你管得着我的嘴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瞧你现在,两股战战,一看就是做坏事了。” 二师兄皱眉,死死瞪她一眼,怒道:“你话如此多,纪素仪怎么没把你捏死?” “把我捏死了岂不是对你好处颇多?” 俞秋生早知二师兄的下场,先前不知为何,现如今看他这蠢脑子,也就不难接受为什么大师兄跟他起了争执,最后两人相斗他身首异处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那扇门再次开启时,一股狂风怒卷,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卷了进去。俞秋生迷了眼,风里无处可依,四处碰撞,最终被人搂到了怀里。 俞秋生眼里都是泪水,擦了擦,看清楚纪素仪上翘的嘴角,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面色难看。 空旷的大殿里狂风怒卷,二师兄在风阵当中无法挨地,声音支离破碎,似乎在求饶。 “他怎么了?”俞秋生见此情此景感到害怕,忍不住蹙紧眉头,手抓住了纪素仪领子上的布料。 白衣少年嘘了声,步步后退。他的眼里冷淡异常,灵山真人余光瞥他一眼,同他道:“柔光剑,过些时日你来取。” 俞秋生这才发现那柄神剑插在大殿中央。 二师兄的身子离其越来越近,她满满屏住呼吸,面颊贴着纪素仪的心口,听到略显急促的心跳。 纪素仪用手把她上半身捂住了,道了声告退。 俞秋生在黑暗里心跳飞快,咽了咽口水,忽觉得震惊,不可思议。细细论来,应当是方才意外看到灵山真人那一双充满野心的眼眸。 已经成为真人后,若是再无突破,阳寿一尽飞升无望那就只有等死,等着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还在渴求什么? 俞秋生看了太多小说,此刻等纪素仪走远了,下意识问:“你师父好奇怪,是不是要做坏事?” 纪素仪一下就拍了她的小脑袋,警告道:“不许乱说话!” 俞秋生手脚并用,飞到他面前,认真道:“方才你二人密谈,二师兄又那么惨,你师父要给你撑腰?” 少年扯了扯嘴角,似有不屑,可日光落在他眉宇间,阴鹜未曾散去,反倒是又多了一分,使得他看起来有些许沉重,难以靠近。 纪素仪想起灵山真人说的话,望着小树灵的眼睛,干干净净的像面镜子,他好笑道:“为什么要给我撑腰?他有七个徒弟,全部死光都可以,徒弟又不值钱。” 像是个消耗品。 无论是二师兄,还是三师兄,包括他,掌门在意过么?或许曾经在意,但人要死了,总是有不甘。 这股不甘,今日展露在他面前,叫纪素仪回忆起当初在凡土的那一个雪夜。 若是柔光不出,二师兄还能多活几日。 但那把上古神器,如今显露的作用用在歪门邪道上仿佛能够延展出无限的可能。他要早作打算才是,人不可尽信。 俞秋生听他说话神神秘秘,揉了揉额角,不耐烦道:“你说话就不能直白点么?我听不懂!” “你若是听懂了,便留你不得。” 他不紧不慢抽了发带再次将她捆绑,忆及灵山真人的叮嘱,纪素仪道:“近来不许乱跑,你的本体在院中,过些时日师父会找你,还我一个清白,所以……” 俞秋生咦了声,忽道:“还你清白,怎么还?不是说不抽我神思了么。” “人还不能改主意了。你当自己是谁?”纪素仪吓唬她,眯眼冷冷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届时我来抽你的神思,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弹了俞秋生一下,御风回到自己的洞府,在熟悉的树前将其挂在枝叶上晒太阳。 从前的破坏全部恢复原状,此时此刻,这儿就是阳虚派最坚固的地方,俞秋生被捆的结结实实,又哭又骂的。 他把大傻鲲唤到她面前做个陪伴,而后提笔将今日在大殿中所见的阵法凭着记忆抄画在白纸之上。 这是消失多年的阵,再次出现,可见灵山真人这些年的空闲时间都用在了何处,愿意同自己分享,大概是拿自己暂时没有办法罢?柿子挑软的捏,纪素仪忽庆幸起自己的实力。一切用实力说话,某种时候没有道理,只透着一股粗暴。 -- 第120页 而这种粗暴,使人看起来更像是蝼蚁,他的师兄们还不曾知晓,委实是个悲哀的现实。 纪素仪坐在窗前,天边流云飘过,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了三师兄在云畔冲他微笑。 已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新,口极世间之谈,体验过了种种快活,如今脱去束缚的身躯,天地之间纵其翱翔,倒也不亏。 他便也挥挥手,轻声道了句保重。 视野里,等风一过,天色一碧如洗。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三段里的前面些话是袁宏道所说。 第62章 时辰渐过, 傍晚时分纪素仪出去了一趟。 晚霞漫天,大片浮云奔向山头,日光着色下慢慢地化为一抹抹紫云, 被夜色吞噬殆尽。俞秋生抬头看得脖子都酸了,好久未曾如此欣赏黄昏天色, 她唏嘘不已。 “这么好看竟是假的, 若是真有发生, 兴许我就在平行世界里。” 她知晓现实中的纪素仪是何种模样, 且对着她仿佛是半点记忆都无, 若一切都是曾发生过的,则不该如此。 长吁短叹后那只鲲又凑到她跟前来,俞秋生闲来无事,心想着它也没有名字,便兴致勃勃道:“你这么小, 无名无姓,喊你也不方便。你既然是《逍遥游》里的鲲, 那么就叫你九万好了。” 北冥有鱼, 其名为鲲,化而为鸟, 其名为鹏。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祝愿你以后能蜕变成那只大鸟!”俞秋生道, “你喜欢这个名么?” 银白大鲲摇尾巴,绿豆小眼眨了眨,看样子是欣喜的,于是她点点头:“我觉得这个名字极好,好记好听。日后我喊你九万,你就应答我。” 而九万, 有了名字的鲲游来游去,高兴劲儿过去后,大抵是到了进食时间了,它从小溪里游了出去,顺着涓涓的流水一头扎到汇聚水流的大湖中。 在九万心里,最美味的不过当初在北海之畔,俞秋生给它烤的那些海鱼。是以今日它在水中捕获了许多条大鱼,准备答谢她给自己取名的恩德,顺带着让她帮忙烤一烤。 一路把鱼含在嘴里回去时,它藏在水下的身躯被一条金钱蟒缠上,那条蛇妄图鱼口夺食。九万一怒之下咬蛇三寸,将其一块儿叼了回去。 向来傻乎乎的绿豆眼中有一股怒意在流窜,使得它看起来便比往常凶猛些许。 竟敢抢它的东西! 原路返回,还挂在树上的俞秋生在黑夜里借着惨白的月光,乍一见九万叼蛇而归,思绪一滞,摸不着头脑。 “你还吃蛇?有好多寄生虫!”她被拴住了下不来地,只得在空气里手舞足蹈,斥道,“快放了!” 九万这头鲲把蛇压在了沉重的身躯之下,咕噜噜吐出嘴里的鱼,新鲜的活蹦乱跳,只不过周身沾了它口里的粘液。 俞秋生默了默恍然大悟:“你是出去抓鱼给我吃?” 地上的鲲尾巴摆了摆,可怜金钱蟒被压的要死不断气,伸长脖子吐蛇信子。她对这条大蟒蛇是有印象的,连忙道:“你从它身上下来,仔细别压死了。” 那一堆小老鼠惨死之状至今还留在俞秋生的脑海里,得救的金钱蟒身躯都盘在了一块儿,视线在地上的鱼里搜寻,最后用蛇尾扒拉出了盯上的那条金色大锦鲤,当着九万的面一口吞了下去。 猩红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满足的光芒。 “你兴许是抢了它的猎物,所以人家才缠上你的。” 俞秋生自己在心里脑补了一鲲一蛇之间的矛盾,晃了晃身子对鲲道:“你能把我咬下来么?我给你烤鱼!” 她也饿了,奈何纪素仪对她不理不睬,九万没胆子放她。 而在烧烤的诱惑之下,俞秋生被它啊呜一声扯断了发带,顺着冰凉的鳞片滑落在地。终于脚挨实地,她做了几个伸展运动,从储物囊里翻出调料包,按照百里珩教的生火法子燃起一堆火。 如今最令人头疼的莫过于她这缩水的身型。 俞秋生差点被熊熊烈火舔噬到,往后踉跄几步,背靠住了九万的大嘴。 “有点难,不过……”捂着裙子的俞秋生向它保证,“吃,没有问题!” 她的面容在火光映衬下像是上了层釉,瓷白泛着一点淡淡的橘光,长眉淡淡,唇色浅浅。 九万眨了眨眼,颇为信任:“啊呜!” 她如今做梦使唤不来富贵剑,左思右想之下,俞秋生偷偷摸摸进了纪素仪的屋子。自他有了铸剑炉后,剑炼了许多把,出色的却极少。 她一个人在那儿双手合十,拿剑之前念念叨叨:“借剑一用,定会完好无损归还。” 俞秋生随后将其果断拖出去,借着锋利的剑刃,将鱼去鳞割成一片一片的。 她想要下锅做酸菜鱼,可没有酸菜那就得将就得来了。切成薄薄的肉片上没有鱼刺,下锅在水中平整铺展开,从淡红渐变为乳白色,撒过调料后熬出的香味儿使得俞秋生站在蛇头上都忍不住想要跳进去。 原本畏火的金钱蟒也盯了好久,好不容易开锅,香味儿忽地被风吹散,一人二兽皆不悦地看过去。 只见院门大开,穿着一袭白色道袍的少年从外披星戴月归来,清隽的面上冷冷淡淡,眼眸望向这处。他眉也不抬,打了个响指那火便灭了。 -- 第121页 俞秋生:“……” 她心肝儿一颤,差点没有栽到锅里,而九万妄图用身体挡住这口锅,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怎么把她放了?”纪素仪走过来,捡起地上的发带,好笑道,“你一放她就会跑,这么几次不长记性?” 俞秋生一人做事一人当,从它底下冒头,咳了咳认真道:“是我让它放我下来活动活动的,九万是条鱼,怎么能恐吓它呢?” 九万?他余光里银色大鲲呜了声。 “你说的是,它不懂。”纪素仪扭头静静看她,“那你呢?” 俞秋生缩了缩脖子:“对不起。” 大丈夫能屈能伸! 风吹光影微晃,夜里透着一丝静谧,夏虫声渐微弱,一轮明月照的人影斜长。 他垂眸,那锅里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纪素仪便将她拨到一边,盘腿坐在青石砖上,当着俞秋生的面取筷子吃鱼,姿势优雅,中途并不忘喂九万几口。 她被晾在一旁,使个劲儿闹出声响,但那少年眼皮子恶不抬,最后在俞秋生恶狠狠地注视之下,将锅推给赢乐的那条金钱蟒,由它清理剩下的汤汁碎肉。 他拍了拍手,掸着衣袍,转身就要回屋了。 俞秋生自己做的鱼汤他是一点儿不给! 她看了个寂寞,却敢怒不敢言,跺了跺脚后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一个人又独自消化不得,如何想如何的生气,以至于最终一拳砸在地上。 俞秋生:“……” 真他妈痛。 纪素仪闻得声音,轻轻侧身看去,那样小的树灵他能一手捏死一个。晚间她青绿的裙摆上月光细碎,袖口的红色芙蕖被捏的皱巴巴,背对着他这儿,只能看到一个微微颤抖的背影,头发短的才到下巴那儿,晰白纤细的脖颈上空无一物,早先挂着的平安扣碎掉了。 他若有所思,淡淡收回目光。 今日傍晚出去,纪素仪将赢乐洞府里的小毒兽全都放生了,捡出来的傀儡坏的坏、傻的傻。鉴于院里已经有两个小傻子,他便将那些傻乎乎的小傀儡留在湖心小岛上看门去了。 点上一盏灯,夜才刚刚开始,纪素仪继续对着阵法纹路寻求一处可供改动之处,而不知不觉中已然月上柳梢 。 俞秋生抱着膝盖坐在隆起的树根上,她顶着两个肿眼泡,忽觉得自己是来受罪的。 现实里受罪,梦里受罪,要是不怕死,她就以死解脱。 她付出了劳动,可没有她的份!纪素仪这个天杀的狗东西,俞秋生吸了吸鼻子,扭头偷偷看了看他在干什么。 一扇小窗幽静,他正提笔写写画画,面容沉静,斜飞入鬓的长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端的是清隽好看,可是…… 她越瞧越难受,把自己抱了抱,对九万说:“我要是死了你会难受么?” 鲲还年纪小,对死竟看的很开,大抵是每天都要杀生,所以蹭了蹭俞秋生,啊呜一声把她含在了嘴里,一股鱼汤味儿包裹着俞秋生。 黑暗里,静悄悄的,它这般过了很久才把她放出来,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她。 从它耿直单纯的眼神里,俞秋生仿佛读出了它想表达的意思。 死不过就是被咬一口,陷入黑暗之中,带你体验一下。 俞秋生:“……” 它哪里会有多少难受?一只鲲要活上千年,经历的人多了,记不记得都还是个问题。 她叹了口气,金钱蟒盘在树上睡觉了,尾巴像是钟摆,风一吹就慢慢晃动,俞秋生盯着看,一个时辰后精神抖擞。 她睡不着,纪素仪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除了外界物理作用使她两眼一黑暂时昏迷的话,如今似是梦醒不来。 俞秋生院里转悠一圈,冒着风险爬过门槛,进了屋子里。 这地板上铺了软绵的毡毯,檀木架子跟玉石底的大屏风隔开内外室,白色帷幔在落地橱两侧垂下,灯火潦草中纪素仪还在专注自己的事情。 她屏住呼吸,慢慢往前,预备着试探试探底线。 纪素仪脱了外衫,支着手端详纸上的东西,另一只手磨墨,墨香淡淡,俞秋生从桌子一角飞上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反手就是一巴掌,像是要驱散蚊虫。 墨汁溅到白纸上,点点滴滴像是一朵朵绽开的梅花。 俞秋生躲闪及时,桌案到他胸前差不多的高度,神情淡漠的少年坐在官帽椅子上,视线落在她身上,问道:“有事就说。” “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人美美地睡上一觉?”俞秋生睁着大眼,深吸一口气。 纪素仪想了想,而后轻缓道:“死人才会美美地睡一觉,做树灵的时候若是想上进壮大自己,该时时刻刻修炼,你这样子,像是一滩烂泥。” 他眼里有讥讽的笑意,手轻轻一抓,俞秋生被被他桎梏住,像是猫要逗老鼠了,他说:“你整日不求上进,只爱吃喝玩乐。这修仙途里,劫难颇多,下一秒兴许就会让你身首异处,与世长辞。” “你睡得着么?” 俞秋生原想先好好起个头,可见他这样,冷笑:“你这是关心我?天大的笑话!” “我死哪就埋哪,用的着你来管,假慈悲。” 可他的指尖擦过脖颈那一处细嫩的肌肤,俞秋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后又怒目而视:“说话就说话,乱动什么手脚。” “我管不住你的生死,你说假话罢。”纪素仪勾唇微微笑道,“我能现在让你死,可是你一死我便没有多少乐趣。我于是思前想后,决定让你多活几日。等哪一日我厌倦了,再将你埋起来。” -- 第122页 俞秋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嘴里嘟囔道:“不可理喻!” 这不可理喻之人从袖子里抖了个铃铛出来,花纹镂空,像是三师兄挂在小傀儡脖子上的,如今纪素仪如法炮制,穿了根身子挂在她脖子上。 俞秋生扯不开他的结,铃铛缩小之后声音不减,她一动便有清脆声响。 “你把我当狗??” 作者有话要说: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感谢在2020-08-13 23:13:17 ̄2020-08-14 22:3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霉土豆 22瓶;零 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纪素仪不语, 把她捏了捏丢到了屋外面,好整以暇道:“你既如此以为,夜里便注意着些。” 看门。 俞秋生看着少年讨人厌的模样, 忍无可忍,大骂了一声:“人模狗样的, 心思坏透了, 你怎么不被雷劈!” 咚的一声, 伴随着铃铛清脆声响。 她以倒栽葱的滑稽姿势猛地插到云桂树下的土壤中, 清醒了好长时间的俞秋生此时眼前一黑, 只觉脑袋上跳出一圈星星,把她催眠到了另一处。 天旋地转中胃里都在翻江倒海,可惜吐不出东西来,难受至极。 她眼皮沉重,过了好久堪堪缓过一点来, 扶着脑袋整个人脚步打飘,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但见白色的幔帐随风飘舞, 朝霞烂漫,风里飘着桂子香。 俞秋生怔了怔, 恍然大悟,她的梦醒了, 如今是现实。 她弯着腰,一旦直起身子便重心不稳,忽左忽右倒去。最后手抓着一处帘子,俞秋生朝外大吼:“有没有人?我好渴!好热!好晕!我要看大夫!还要买医疗保险!” 说完这一连串话,她呼呼喘几口气,人虚的厉害, 不知梦里这么长时间过去后现实里的时间走到了哪里。 楼中寂寂无人,许久许久,俞秋生躺在地板上快绝望之时,有桂枝悬在面上,朝露沿着叶脉坠落,冰凉冰凉的水珠使得她思绪陡然清醒一瞬。 顺着那墨绿叶片、金黄小花看去,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捏着枝干抖了抖,掌门仙尊素衣轻袍,半跪于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这不修边幅之人,淡声询问:“好些了?腰不疼了?” 俞秋生干燥的唇被露珠湿润过,微微一张说不出话。电光火石之间腰上的疼从细微之疼而后被无限放大,迫使她想起来了,入梦前她从明月楼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疼!”她一呼,手也揉了过去,衣袖擦上来,小臂上头的青乌转为红肿,仍未消下去,想来也没过几天。 纪素仪继续将花叶上的晨露抖落下去,缓缓道:“已过了四天了,这儿是东洲,一处顾氏废弃的药庐。” 手里的金桂失去了水珠后慢慢枯萎,被他随手弃在一旁。 俞秋生装作虚弱至极的样子,结结巴巴问:“那、师父带我过来的么?多谢师父不离不弃。” 她装可怜的样子令人不忍苛责,但一双杏眸里也看不出多少谢意,反倒是有恨在其中,纪素仪于是捏着她的面颊,问:“你不高兴?恨我?” 俞秋生:“……” 她眨了眨眼睛,无比诚恳:“师父不嫌弃我是累赘,我是恨自己不争气呀。” 不争气,打不动面前这个狗逼。 “假话。” 纪素仪没有当回事,只同她简略地说了昏迷后自己带着她做了些什么。 从凡土到东洲要穿过一道屏障,自俞秋生晕倒后纪素仪便独自上路,顾氏小公子都被甩了。他向来敏感,觉得顾小公子难以令人信任,那个青年狭长的眼眸里总是透着莫名算计的光,打着某种主意。 他纪素仪活了这么些年,如何没有察觉呢? 破晓后的朝霞在一点一点散去,长风从峡口灌入,山上草木深深,竹楼里白衣少女赖着不起,左哼哼右哼哼,如同遭了重创,伤及肺腑,连活下去都是困难。 俞秋生装的漏洞百出,这瘾却上来了。 “咳咳咳,师父厉害。”俞秋生说这话时想问他讨点药,就道,“您一说,我就痛的不能自已,若是有止痛药那就再好不过。” 可他拍过俞秋生的手,斩钉截铁说:“没有药,如今耽误一日,该上路了。” 像是要准时押送犯人去刑场一般,冷酷又无情。 她审视了纪素仪正正经经的模样,才从梦里醒来不久,下意识地当他还是个小年轻,俞秋生咽了咽口水润嗓子,百般不情愿爬起来,瞧着浑浑噩噩的像个二流子混混。 “您说得对,我该上路了。” 她闭了闭眼,而后用积攒着的力气走上几步,回头道,“我要是死在了哪儿,还要劳烦您就地掩埋。” 纪素仪不予理会,当她自个儿生闷气,见惯了,掐了个诀将屋里恢复原状。 俞秋生还没有恢复,心里犯恶心,晃晃脑袋后眼前是场景都在转,到底是扶着楼梯把手磨磨蹭蹭慢走下去。 山风轻柔,她腰上的宫绦穗子早早地就丢了,兴许是背着她穿过一片旷野之时落下去。纪素仪负手走在后面,一言不发。 他的话本来也不多,收过几个徒弟,可没人像她这样放肆。至于从前那个冠着相同姓名的女徒弟也不是这般,现在时日一久,纪素仪发现自己的记性在记人这方面又不太好了。 -- 第123页 他眯着眼,凝视前方的纤瘦背影,心跳漏了一拍,随后怅然若失。 “你若走不动了为师抱着你。” 纪素仪嫌她太慢,看够了俞秋生疼的样子,终究出手帮了她一把。 她先时不敢相信,抱着一丝丝希望斗胆张开双臂等纪素仪背,谁知他上前对着她脑门一拍,俞秋生瞬间变成了一只兔子,落入他怀中。 原来如此。 她心中五味陈杂,爪子搭在他小臂上,很是失落。 “您太好了。”俞秋生兴致寡淡,照例吹了点彩虹屁给他听,一人一兔一路上也没碰到其他修士。 大概是东洲的修士中丹师医修偏多,而丹师医修都喜爱在屋子里钻研,不同于剑修那般爱遛弯,一路去往附近的城镇途中,两人最后皆无话。 她咬着兔牙,被纪素仪托着肚子,藏在毛下的伤口又痒又疼,但凡她一动,屁。股就要给扇一下,一动不动才合他心意。 俞秋生觉得是受罪,哪儿都一样,慢慢长途中把百里珩跟木沉香几人想了好多遍,眼眶边的兔毛微微湿润。 而纪素仪只顾着赶路,纵是御剑,也要一天工夫才到一个不大的小城镇。 落脚的这座城镇叫无涯,不属于顾氏管辖,纪素仪入城找到旧时游历至此置办的屋宅。镇子上药店颇多,那一栋小红楼就在一家药店附近,俞秋生精神恹恹,待从药店门口经过瞅准时机纵身一跃。 她说:“我要去买止疼止痒药。” 纪素仪漠然看着药店上挂着的匾额书的字迹,思量一番便候在门外。 药店里并无人,俞秋生还以为是无人售药,药架子前述说了自己的需要,等了会儿,只听噌的一声,倒挂在房梁上的大蛇沿着房柱爬下来,口吐人言:“你要清凉油么?三个灵石,童叟无欺,止痛止痒。” 它的眼珠子是纯黑色。 金黄的尾巴尖尖从药柜子里翻了翻,绿色瓶中液体晃了晃,最后摆到她面前。 俞秋生上回跟着木沉香卖草药,这回兜里留了几个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终于心满意足,道了声谢高高兴兴出门去。 纪素仪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等候,扫了眼,一句话不说,朝她招了招手。 俞秋生一蹦一跳的,等站在小楼前才惊呼了声,他那院里种满了金桂。金桂这一种树大概就是修仙界桂花的改良升级版,丹师最喜欢的是它清晨的露水,从体内凝出的气息被露珠裹挟着,洒在人身上可以令人头脑清醒,五感灵敏,专治晕眩眼盲。 不怪先时纪素仪给她来一点,这种树算是比较珍贵的一种,谁知道他种了一个大院子,可见是不缺钱的。 俞秋生闭上嘴跟他进去了,尘封已久的方格门啪的一声,没等手碰上去自己就倒塌掉。当中灰尘被震起,铜镜生锈,地上杂草从砖缝挤出来,树木葳蕤,遮挡阳光,秋日里泛着一股凉寒。 “这是有几百年没来了罢?” 纪素仪嗯了声,清洁术瞬间铺展开,里里外外便干净了,院里的桂子香气浓郁,闻着沁人心脾。 俞秋生迫不及待找了个空地方化形,把买来的清凉油挨个儿涂在摔下来的伤口上,没有风油精的味道,指尖只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味,不算太难闻。 衣领被拉的大开,她涂到一半偷偷看周围,见没人了躲到屏风后面,腰腹重伤之处抹的厚厚一层,细白的肌肤上红肿不消,看着像被凌虐了一般。 药效聊胜于无,或许是心理作用,俞秋生舒服不少。 可等到晚间月下打坐,她浑身都苦,身上的难受劲儿如同浪似的,一阵一阵袭来,忍了会儿她眼睛都要红了,手撑着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买到了假药。 这一下疼一下痒还一下热的,真的让人。欲。生。欲。死。 她咬着自己的袖子,冷汗直往下流,打着颤蜷缩成了虾状,勾着腰背,发丝贴脸,熟透了。 倒地的声音未能惊动纪素仪,他甚至眼皮子也不抬,闭眼轻轻几下将她点了穴道,固定成标准姿势,警告道:“打坐讲究专注。” 俞秋生喘口气,勉勉强强同他道:“我难受。” “习惯了就好。” 俞秋生说话都不连续,模模糊糊跟被人咬了舌头一样,声音跟猫哼的一样。 “我……我快死了,您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中奖可wei波告知我地址感谢在2020-08-14 22:33:01 ̄2020-08-15 23:0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纪素仪睁眼看她, 歪着头总算有动作了,不过却是手搭在她的腕上替她把脉。 指尖的冰凉如同一点小火花,眨眼间就可成燎原大火。俞秋生想要咬他, 奈何身子不能动,只能眼巴巴地等待, 咬着嘴尝到了血腥味儿, 觉每一分每一秒如今都是折磨。 院里桂子夜里香味浓, 风里如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纪素仪收回手, 起身将她提到了楼中。他掐指算着时辰,又从她身上翻出了清凉油的小瓶,放在鼻端一嗅,当下也没有发现催。情的成分。 他见俞秋生实在难受的紧,折桂洒了些晚间的露水, 可这也是杯水车薪。她在地上已然是熟透了,细腻肌肤不复以往的瓷白, 透着淡淡的红色, 一被他碰就要哼几声。 -- 第124页 贴身的衣衫被汗水湿透了,纪素仪先时还注意避免直接接触她, 可到后面见她神志愈发不清楚,默了会儿, 轻轻拨开了她额头、面颊的湿发。 “怎么样了?” 问也是无济于事,她连话都说不清,眉眼上汗水成珠,往下滚落,打湿了衣领,衣衫贴身而曲线毕露。 纪素仪这才大发慈悲替她将领口拉松散, 视线落在她唇上,沾了血,嫣红艳丽。他于是又在俞秋生嘴里放了一颗铃铛,免得她咬住自己,或一旦撑不住走极端道路咬舌自尽。 这过程里他嗅到了一股暖香,从领口散出来,犹豫了一秒钟,纪素仪将人抱住,安抚道:“忍一忍就过去了。” 声音低低的,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解了穴道后俞秋生确实有半刻钟的安静,老老实实在他怀里发抖。 她的视野俱是模糊的,背后如有冰寒的玉石做支撑,免得她瘫软成水一样。 俞秋生此时说不出话,浑身所有力气都在忍耐中慢慢耗尽,如此毅力正随着愈发猛烈的热意跟痛痒之感瓦解。 骨子里都是痒,伤口发热,渐渐遍及全身,侵蚀她的肺腑。 不多时白色的衣袂盖在了俞秋生身上,纪素仪桎梏着她的其他动作,一双手臂将其圈住,她发抖时便轻轻松了些力道。 他再傻也知晓这是怎么了,可对俞秋生除却偶有的纵容外,男女之情似是微乎其微。千年过去,纪素仪心静如水的时日居多,早已没了年轻时汹涌澎湃的欲。望。况且自师门里那一场屠杀过后,他记忆里情。爱被封存在最后,如何找都没有触动。 不过怀里抱着的软玉撑过半刻钟便开始作妖,他垂眸看着乌黑的发丝,把她腰一掐,恨不得将其抱紧了憋死,因着扭来扭曲的触感委实令人有些许的窘迫。 纪素仪暗地里想,若俞秋生是清醒的,这时候会不会俯首叩头向他请罪。 她挣扎的时候混杂了苦涩药味的暖香不断飘出来,当初从楼梯上摔下留的口子开始暴露在眼前,亦或是从沾了汗水、半透的衣衫里隐隐露出来,在泛红的肌肤上点缀的如同一朵花。就是要吸引人的目光,然后诱着剥开外面的布跟纱,毫无阻隔的亲眼看一回,见是否是画上去的。 要不然怎么会那样的艳。靡。 他眼眸渐渐深沉,空对着爬进来的月色平缓呼吸,扯了扯嘴角忽发觉自己做了好人,做好人就要自讨苦吃。 徒弟本是韭菜,年年都有,最不值钱了,他为何要为她舒缓呢?丢出去任她自生自灭多好。少年靠着粉墙,呼吸微急,将俞秋生摁在了地上,不再抱着她。 他打量这个半途而来的女徒,衣。衫。不。整,她背在后头的小手握成拳,张开了再合拢,最后指尖勾画着他的手背,哼着哼着不争气的哭出来了。 眼泪滴在地板上,脖颈纤长,她扭头泪眼朦胧看着自己,吐了铃铛,还在喃喃说:“你给我。” “不想活了?”纪素仪难得一笑,眉眼弯弯,俯身道,“我是你师父,你想要我乱。沦么?年纪不大,如此恶毒用心,死一万次亦不为过。”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畔,激的俞秋生发泄不得徒自夹着腿哭喊:“我不管,杀了我都行。” “原来你想做个风流鬼。”少年神情恢复以往的冷淡,黑沉沉的眼眸里墨色化不开,盯着她。裸。露的肌肤,汗湿的衣衫,而后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想好了。” 俞秋生眯着眼,眼睫湿漉漉的,半遮住眼底的昏沉,手开始寻找着力点。白色幔帐不堪扯,哗啦一声,废了。 她摇摇头,难说出话。 纪素仪从她痛苦的神情上,窥见了一丝媚色,反复几次,折磨的她眼泪流干了,如条咸鱼干,眼神空洞望着顶上。 他就是如此的恶劣。 “好了?” 俞秋生没有应答,也没了当初的折腾劲,浑身微微抽搐,坟。起的胸。口起伏不断,可见还是活着的,绣花的心衣露出一角,如同刚被折辱过一般。 纪素仪的视线落在上面,看了会儿,未曾移开,碰了碰她的脸,她仍旧如一条缺水的鱼,除了张嘴呼气外没旁的反应了。 他的指尖便往下,想她是药效过去了,于是想把领口拉起来。 可俞秋生眨了眨眼睛,忽将手覆在少年的手背上,掌心湿润。她扭头直视着纪素仪的眼眸,从中像读出了什么,咧嘴一笑,随后带着那双手探了进去。 月光犹如流水,照在一团雪上,一切都格外的柔软,纪素仪一动不动沐浴在其中,指腹擦过雪,冰凉的指尖灼热异常。他垂眸盯着那张妍丽的面孔,撞见她在笑。他面色阴沉,不明这是为什么。 眉宇间的阴鹜挥之不去,纪素仪麻木地将她搓。揉了一遍。 “满意么?” 捏着俞秋生的下巴,见她唇瓣饱满,他便重重咬了上去,尝到了那血味儿,霎时勾起了一种压抑已久的渴望。 啧,他又碰到俞秋生的血,这般便难以知足了。 纪素仪随后撬开贝齿,深深地侵入,吞咽的同时渡过嘴里的,让她皱起了眉,难耐地呜咽。 最后天明的时候,她被绑在了树上,迷迷糊糊中看着朝阳初升,照在她狼狈的躯体上。而屋檐下纪素仪擦着手,发丝垂落,浑身都是一股香味儿,令人心烦意乱。 -- 第125页 …… 俞秋生在此后的三天里都未曾再见到这个人,风吹日晒,若非药店里有条金钱蟒爬了过来,她兴许真要被晒成咸鱼干了。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坐在地上道了声谢。 梦里面也有一条红眼珠的金钱蟒,以至于俞秋生对盘在自己面前的这条自然而然地生出好感来。 “多谢多谢。” “不客气。” 这条金钱蟒很有礼貌,扭头看着四周,问道:“你怎么被绑在了树上?” 俞秋生:“……” 她后知后觉,被他一提醒,立即一个鲤鱼打挺扑到它面前,抓着蛇脖子猛地摇,怒道:“因为你卖假药!” 这一秒钟的变脸看呆了黑眼珠子的金钱蟒。 “我不卖假药。”他辩解道。 俞秋生把他晃得头晕目眩,翻出清凉油说:“你看看,这是不是,我涂了之后就……就让我师父生气了。干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金钱蟒左看右看,细细检查了一遍,末了仍拒绝承认自己卖假药。 “这就是一瓶普通的清凉油,一定是你乱吃了其他药。”他用尾巴尖尖点着俞秋生的脑门,义正言辞,“我这样的丹师爱惜羽毛,绝不会做这等缺德事情。” 俞秋生:“你也是丹师?” 他点点头,怕她不信,还将自己拜师的玉简翻出来给她一看。东洲的丹师世家有时也会收徒,外姓弟子都会发一根本家的玉简以示身份。 就相当于是个入学证明。 俞秋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里复杂,因为这是姬氏一族的玉简。 比起顾氏这样的新兴的百年世家,姬氏显然底蕴更深。他们收了一条金钱蟒,俞秋生忍不住偷偷问他:“你如何进入姬家学习的?可否传授一二秘诀?” 金钱蟒挺起胸膛,吐着蛇信子慢慢道:“我说我想学丹师,救死扶伤,将一生都投入救兽的事业上。” 那一双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一种自豪。 丝毫没提纪素仪将它当垃圾丢到姬氏门前的惨样。 俞秋生听着这熟悉的语言,咽了咽口水,凑上去问:“你说话有点洋气呢,跟谁学的。” 金钱蟒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难受道:“我以前有个朋友,我跟着她好不容易才学会说话的。” “原来如此。” 俞秋生心里怪异的很,但扶着头觉得这条蛇在骗自己,盯着他的眼珠子,说:“你的眼睛为什么是黑色的而不是红色的?” 金钱蟒跟看傻子一样看她,反问:“红眼睛的蛇那是熬夜熬久了,这世上哪条金钱蟒是红眼珠子?” 俞秋生:“我见过一条。” “那你一定是在做梦。” 被他一语说中,俞秋生只好笑了几声,使了个清洁术整理仪容仪表。她不愿意想那些事情了,如今纪素仪不在,难得有一种自由,能让她暂时性忽视三天的大逆不道,当真是鬼迷了心窍,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俞秋生犹豫道:“我也想……” 话未说完,门口忽响起不急不缓敲门声,笃笃笃。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养生感谢在2020-08-15 23:03:16 ̄2020-08-16 20:4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墨 4瓶;无音信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门口那个用红色锦缎蒙眼的青年不是顾小公子又是谁呢? 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女, 头插玉质扁方,双手捧着木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俞秋生开门的动作一僵, 见他朝着自己笑,回过神后还礼, 言道:“师父出门去了,如今不在, 公子今天来的不巧。” 顾小公子闻言摆手,温和说道:“无妨, 纪掌门位高权重事情多,某今日是来拜访俞姑娘的。” 他一袭藏蓝色圆领长衫,银线压边,腰配长笛, 比起前些日子的病怏怏模样, 此时此刻难得有几分的朝气。 俞秋生暗自心惊,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住在这儿的?可碍于礼貌,便也侧身请他进来小坐。院里的金钱蟒早早爬到树上躲藏, 而顾小公子颔首, 带着两个侍女到了院里那座六角攒尖亭里。 满院的绿意充溢在眼中, 金桂深黄若金,他折了一枝若有所思,手指拂过枝叶, 轻吟道:“暗淡轻黄体性柔, 无须浅碧深红色, 自是花中第一流。今年秋日里某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么多金桂。身处其中,不觉又想起了第一次与纪掌门相遇的场面。” 俞秋生知晓他大抵是跟纪素仪有交情的,坐在对面还是局促。毕竟他好好的拜访自己做什么?自己有什么可叫别人图谋的, 无事献殷勤,怎会有好事。 俞秋生眼观鼻鼻观心,决定装哑巴。 顾小公子说:“在青阳顾氏的故宅里,纪掌门一剑曾刺穿了杏林里最老的杏树,取了树灵的心头血。可怜那棵树自此枯萎,家中族叔叹息之余在林中又植桃李桂树,彼时某年纪尚小,不得见纪掌门那一剑的威力。百年后纪掌门再次光顾,家中上下如临大敌。” 俞秋生眼角微抽,纪素仪的强盗行为从他口里说出来,是不是暗示自己这做徒弟的要做点赔偿? 她托着下巴,忍住了,等着顾小公子后面的话。 青年手放在蒙眼的红色锦缎上,唇角一勾,微笑着继续道:“纪掌门赠剑答谢,临走时又掘了一棵桂树。他眼力极好,那一棵抵得上一整片杏林里新植下的所有树木。某那时见他在林中穿梭,认认真真挑选,沾染了满身桂香。秋日天高云淡,他临走时剑光飞掠,某这双眼睛还不慎被剑光灼伤,自此蒙眼。” -- 第126页 “这般差不多的地方,某还想着纪掌门是否仍是当年样貌,只是可惜了。”他手搭在石桌上,颇为无奈,叹息说道,“纵然某生于丹师世家,可双眼药石无医,当真作孽呢。” 俞秋生细细品味出了其中意思,手不由抓紧袖口,他这眼睛看不见原来是纪素仪弄得,她是徒弟,这……难办。 “既来之则安之。” 我又不会治眼睛。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抬眼说:“顾公子今日拜访,有什么事情么?” “是这样的,上次纪掌门说俞姑娘要来东洲修丹师一道,顾氏在丹师一道上颇有造诣,若是姑娘不嫌弃,顾家是个不错的地方。”顾小公子娓娓道。 他声音低哑,双手叠在膝上,藏蓝色的宽大袖袍被金桂上的露水染湿,而地上是已枯萎的枝叶。 身后的两个人婢女打开捧着的木匣,一边盛着玉简,一边则是如他一样蒙眼的锦缎。 俞秋生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时讶然无言。她站起了身,秋风乍起,吹动衣摆,偌大的院子里孤立无援。 不进顾家就要和他一样当瞎子么? 俞秋生绞尽脑汁,可面前的顾小公子悠然一笑,对她劝道:“俞姑娘是某见过的,最适合修习丹师一道的人,此时若是同意去顾家,某愿倾尽毕生所学,皆传授于你。” “当然。”他轻叩桌面,言辞轻缓,含着警告之意,“若是非要请,某可能会有些许粗暴,届时伤了姑娘,实在是罪过。” 俞秋生扭头看着门,又看了看院墙,当下问他:“你知道我是剑修么?” 顾小公子点头:“知道。” “而你是个丹师。” 剑修先天就是克丹师的。 顾小公子知晓她心中所想,不由询问:“敢问俞姑娘先前可是摔伤了?用了某的药。” 他微微抬起了头,秀气的下颌线绷着,纵然他的眼睛被蒙住了,可依旧给人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你的药……有问题?”俞秋生震惊之余把富贵剑喊了出来。 “实不相瞒,那当中有一种毒,姑娘若是跑了,到时会中毒太深回天无力。”顾小公子说。 俞秋生被他摆了一道,虽说不愿相信,但要是真的,自己也是倒霉。她低头思量了许久,掌心出汗。 日头西移,风里飘着桂香,此处风景颇好,那人闲闲等待着,并不急着催促俞秋生做决定。 去了顾氏,纪素仪那些强盗事情落下来的报应可就全部由她承受。俞秋生再傻也不想束手就擒。 忽然,风里有裂帛声响起,几乎同时隔在两人中间的石桌被猛地踹到。剑光一闪,黑漆剑身贴到顾小公子腰侧,差点刺穿他的腰腹。 撕开的衣料垂落,他身形避闪的及时,即刻还手。 而俞秋生一套剑招不打下来绝不会露出防守姿态,被他几回打中后也收不住剑势,只得咬牙跟上,心里给自己打气。 这顾小公子只是个丹师而已,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嚯嚯嚯嚯嚯! 俞秋生血液上涌,脑子发热,渴望将剑架在了顾小公子的脖子上,但他有两个侍女。两人在她突袭之后两人迅速反击,这也就意味着她俞秋生此时要以一敌三。 打的正激动时确实呈现出压制性的胜利,俞秋生呼呼喘气。 “你拿解药出来,我就收手。” “解药很简单,可是俞姑娘……”顾小公子咳了几声,手握成拳掩着唇笑,“再不收手,你体内灵气便要枯涸了。” 他伸手数了三下,笑吟吟地令人难以相信。 “一。” 俞秋生手中长剑刺穿了一个婢女的胸膛。 “二。” 她横扫了这一片,剑意森寒,若非剩下的一个侍女以血肉之躯做盾挡在顾小公子面前,那他也会同自己的手下一般,丧命于此。 “三。” 俞秋生骤然一僵,随后直直摔倒在地,后脑勺撞到了石阶。余光里的顾小公子虽是狼狈,可他挥开了倒在身上的女尸,一步一步走近,嘴角的血被擦得干干净净,最后,扯掉了蒙眼的红缎。 她于是在昏迷前看到了一双湛蓝的双眸,蓝白分明,微翘的眼尾上有一点米粒大小的深红胎记。 顾小公子笑起来眼睛好看,他便这般将还留有余温的红缎蒙住她的杏眸。 …… 胆小的金钱蟒在他走后才哆哆嗦嗦爬下树。 多少年前它也是见过这人的,在姬家、顾家等几个世家联袂举行的试药会上,顾小公子的毒顷刻间便杀了成百上千的飞鸟禽兽死囚犯。 谈笑之间,毒已种下,时至今日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那时也蒙着眼,今日一见,原来是一双蓝眸,肖似妖魔。 它慢慢爬回去,胆战心惊。金钱蟒的蛇脑内原本是对俞秋生的身形稍稍存疑的,可听到顾小公子叫她俞姑娘,它就觉得这像是它的朋友转世归来了。 它朋友也是姓俞。 这个虽然大了一点,可好歹样貌是一样的,大抵是遇到纪素仪之前她过的很好,没有克扣吃食。 爬回药店,金钱蟒就把门关上,缩在小角落里咬住尾巴。 顾小公子看着不像好人,纪素仪却是实打实的坏人,是以算起来他更喜欢顾小公子,至少他当初也救过自己。 只是如今人被带走了,只怕那个煞神回来了不会善罢甘休。 -- 第127页 第一个算账的定然是自己了。 它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应对,无奈智商有限,只能自欺欺人。 …… 那扇紧闭的店在门七天后某个时辰被人从外踢飞了,金钱蟒心一坠,装作要冬眠的样子,直到那道逆光的身影到了跟前。 “她人呢?”纪素仪质问道。 这七天里,他都在山里废弃的道观中看云,过眼云烟消散的极快。 可自己破戒、难以控制的情形不断浮现在脑海中,迫使他怀疑,俞秋生该不该留到下一次的雷劫。 只是七日后心静如水回来,竟发觉那人不见了。 如晴天之霹雳。 纪素仪白衣如雪,无意间释放出来的压迫感逼得金钱蟒不敢说话。这些年纪素仪脾气虽有长进,可对着这条傻蛇,还是一如既往的愠怒。 “她被人带走,你放任不管。”纪素仪把它打了个死结,砸在地上,俯身玩弄它的尖牙。 “真当自己做好事了?眼瞎了看不出我是谁么。从前救你一命,未曾想今日如此报答我。当真是条好蛇。”少年轻巧地拔了两颗牙,轻缓说道,“我的徒弟出了事儿,你就是蛇羹。” 他随意丢掉一条蛇的尊严,拍了拍手掌,见它颤抖着一股窝囊气,不由嘲讽道:“我当初养了你,定是一时神志不清。你这样子不像蛇,像是一条蛆。” 金钱蟒被他狠狠羞辱,不争气地用头拱地,妄图逃离。 “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我就不会告诉你俞秋生去哪里了!”他咬紧牙关,坚决不透露俞秋生的行踪。 这模样可惹恼了纪素仪。 他怒极了反而笑了声,少年清隽的面上眼神一暗,剑已出鞘,准备着剥它的鳞片。 感受到熟悉的杀意,金钱蟒呜呜呜哭了几声,声音浑浊不清。 “你都杀她一回了,好不容易姐姐转世了你还要欺负她,今日你就算杀了我,你也不会知晓她的去处!” 纪素仪微微抬起眼帘,问:“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傻蛇在线卑微补牙。jpg。感谢在2020-08-16 20:48:03 ̄2020-08-17 23: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略略略 5瓶;离人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纪素仪言罢, 眼神里似有一层琢磨不透的意味。 店门大开,一地的木屑,阳光刺眼, 白衣少年将打结了的金钱蟒丢到自己百年前置办的宅院里,言辞不善:“死前无话可说了?” 金钱蟒眼神躲闪。 “你这么坏, 剑下冤魂数不胜数,今日死了那也是命中注定!”它伸长脖子, 一不做二不休架在长剑之上,等着他手起, 自己蛇头掉地。 纪素仪眯起眼,那七日里的沉心静气被它方才的言语一激,不觉已心生烦躁。 “我何时杀过她?”少年不遂它意,踩住了蛇尾巴尖开始动手剥去金钱蟒的鳞片。扯落的鳞片根部还带着血丝, 如此行为不亚于酷刑。 这蛇他深知是个胆小懦弱无主的性子, 于是又一番恐吓威逼,青石砖都被它眼里掉落的眼泪泡打湿了。 “杀了人还不承认!姐姐被你一剑刺穿了心窝。”它扯着嗓子哭喊,“我活了千年, 尚还记得当初的场面, 就在阳虚派的思过崖里, 你用姐姐试剑,谁也拦不住你。” “那一把剑杀尽了附近的弟子,我亦被你重伤, 饱饮人血的新剑一日夜的功夫就成了凶煞无比的杀人利器。你是剑修, 自当得意, 但杀意遏制不住,沿路的生灵尽数被屠杀殆尽。我跟姐姐那一日在外捉小鱼,路上与你正当好撞见了, 跑不及一起被你重伤。” “像狗一样求你都无济于事。偏生你还要我们去求你!姐姐磕的头破血流,你却一剑刺穿了她的心窝。” 金钱蟒泣不成声,仿佛当真回到了那一天,性命由他予生予夺。 纪素仪静默片刻,忽而笑起来,那俊朗的眉目暴露在灼热的日光之下,蕴藏了几许戾气。他想要从这条可怜兮兮的蛇身上看出一点昔日的旧情来,于是说:“千年之久,难为你记得如此清楚。” “我杀人如麻,确实不记得曾经杀过谁。可是,你又算什么?要求我的话,我喜欢的自是能苟活。若是不喜欢,叫她祖宗从坟里爬出来,从阳虚山下第一节 台阶给我磕上来那也无济于事。” “所以你懂么,你活下来纯粹是因我杀够了人,而你那所谓的姐姐,不过剑下亡魂,我何须记在心中。磕头求我,大可不必。”纪素仪讥笑道,“我此生未曾喜欢过谁。” 他下意识将其否定。流云万里,清风徐徐,桂香之中纪素仪唇角带笑,丝毫不记曾经造下的罪孽。 一身雪白的衣袍衬的他还如同是千年前的少年,就连清隽的容貌也不曾被岁月留过丝毫瑕疵。 “姐姐是你的树灵!你最喜欢她了!”金钱蟒被他说得心里极其愤怒,哭着哭着黑色眼珠子泛红,它大吼,“你自己不愿意记起她,旁人说给你听你又当笑话!你是我见过的最没出息的人。 敢杀不敢认!是谁像失了魂一般去东洲求药的?又是谁蛮不讲理偷顾家的东西。” 它嗫嚅着嘴,一张大嘴失了两颗尖尖的利牙,喘着喘着就再也发不出声。 原来纪素仪掐住了它的脖子,手背上青筋凸显。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一样。 -- 第128页 “你这么会说,去地底下同你姐姐说好了。” 少年松手,嫌脏,便起身擦了擦手。他举目望向远方,心里被扫到角落中的阴暗跟戾气全部如秋涛夏云般,一股脑奔涌而至。 他曾经,是有一只小树灵。 可惜死掉了。 纪素仪闭着眼睛,想着树灵长的是何模样,但脑海中混沌一片,无数死去的面孔都曾被他记在心难以忘怀,只是除却自己真正想要记住的人。 他啧了声,一脚踢开了挡在身前的大蟒蛇。 陈年旧事,被旁人提起来实在令纪素仪感到被冒犯了,他自己的事情,如何容得旁人来置喙。 “俞秋生去哪了?” 金钱蟒被掐的要死,眼睛涨红:“我不告诉你。” “你不说,现在就是死。好不容易等到你姐姐转世,你就一命呜呼难续前缘,岂不是太可惜了。”纪素仪诱它。 至于俞秋生跟金钱蟒口中那人,尚且存疑。 毕竟它惯来眼神不好。 纪素仪不断试探:“顾小公子?” 先前还一直坚持的金钱蟒瞪眼:“不是!” 声音这么大,那定然就是了。 纪素仪踹了它的蛇头,讥讽:“知道了,多谢。” 金钱蟒眼睁睁看他从自己身上跨出去。衣袍皎皎如月,背影比之曾经,高上些许,清瘦而脱俗,一道剑光闪过,便如同百年前一般,这儿空空落落留它一条蛇。 …… 而那边被顾小公子迷晕过去的俞秋生暂时性又落入梦中。 泥土包裹着她,周围的青苔厚厚一层,秋季艳阳天已经成了过去,即将要入冬,她一身单薄衣裳,从土里爬出来冷的浑身打颤。 望着小院子,她脑子忽然短路。 悬在云桂树上的长剑有多把,色泽不同,由深入浅,有的一看就满是杀意,乃天生杀器。而有的如同废铁。这么多悬在一起,她头顶嗡嗡嗡地在响,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少年时期的纪素仪有毛病罢?这样怎么能睡觉读书写字? 他有了剑炉竟就不加节制,这么多要吃么。 俞秋生摇了摇头,见自己还是缩水版的身型,只好小跑着进屋逛逛。 这还是大白天,院墙挡住外面呼啸的西风,屋里一样的冰冷,纪素仪此刻并不在自己的住所。 俞秋生屋里看了一圈,妄图找几本医书看看,如若可以,最好能炼出解毒丹来。难以想象,她竟然在洞仙城就被顾小公子算计了,难怪下台阶已经很注意,却还是摔得人仰马翻。 可高高的书架子上,俞秋生搜罗一圈,除去基本阴阳调和治疗男子不举的书籍外,再无医书。 她不断叹息着,苦等纪素仪回来。 这样一连三天过去,天上开始飘小雪,细碎的雪花随风飘到窗内,俞秋生赶紧将所有的窗户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生怕风进来了将她吹冷死。 她这个人,最微寒了。 俞秋生躲在床上拥着被衾,纪素仪就在下雪的那日傍晚归来。天黑的极早,少年穿着鹤氅,眉眼跟肩头都落了雪花,进了屋内已融化成雪水。 他浑身散发着寒意,俞秋生不敢靠近,木木喊了他一声:“纪素仪,早呀。” 少年闻言看也不看,光听声音也知晓是被插到土里的那只小树灵。上一回将她丢出去后她便一直陷入睡眠中,天气骤寒,死也赶不走的金钱蟒要冬眠了,入洞前好心将她也拱到了土里。 纪素仪难得清静几个月,她现下醒了,自己心里竟隐隐有一丝的松动。 “舍得出来了?” 俞秋生低头看着脖子上的铃铛,解释:“我睡着了,醒了自是要出来。” 她一动,铃铛便发出响声,俞秋生虚咳几声,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能叫人清醒的药。” 她一旦入梦,非外力作用无法陷入昏迷,全拜纪素仪曾经强迫她喝下那碗药。 若是纪素仪能把药给自己,她装到自己的储物囊中,届时回到现实,自己也干一碗,那顾小公子不是怎样都迷不晕自己么?? 俞秋生觉得这样自己还能免去看书配药炼丹的过程。 说完,像是提醒了纪素仪什么,站在窗前的少年才将窗户打开,侧身望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波澜。 床上的树灵披头散发,看人时一双杏眸炯炯有神,如今俱是期盼。 她在等自己。 纪素仪微微一笑,风从窗户涌进来,眨眼间室内变得更冷,她大呼一声整个人都躲到了被子当中。 这床在他的内室中一直是个摆设。除了她也没人爬,纪素仪拉了把椅子坐下,淡声问:“要要那样的药做什么?” “自是睡得太久了,我想要一直陪着你。”俞秋生说假话不眨眼,只是违背良心,到底是心里唾弃自己。 还一直陪着他,假的不能假了。 纪素仪垂眸冲泡新茶,一举一动格外优雅,对她这番表白无动于衷。 “本体在这儿,你难道还想跑?”氤氲的热气不多时便被吹散,他盯了几下炉火,而后闭眼享受这一刻的闲适。 俞秋生搓了搓手臂,见状跳了下来,跑到他跟前,无比诚恳道:“我可以发誓!” 九莲灯座上积了雪,她被吹了一会儿,连打几个喷嚏,浑身起鸡皮疙瘩。 -- 第129页 “把把把、把窗户关上,阿嚏!”俞秋生抓着他的裤脚,冷的实在受不得,顺着裤脚往上爬,汲取着他的体温。 像是一只小蚂蚁,纪素仪低头饶有兴致看了看,伸长了腿,见她一路爬上来,苍白的脸上唇色嫣红,眉如远山,一副标志小模样,如捏画出来的一样。 大抵是看她冷的实在可怜,纪素仪这回大发慈悲听了进去将窗户关上。 隔绝了冷风,俞秋生又爬到他肩上,在他耳边表忠心。 “我绝不会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服侍你!只是我一睡就会睡好长的时间,这兴许是你这药的药效过去了,不如再给我几碗如何?” 殷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上的重量不值一提,纪素仪在某一个瞬间想要点头。 可扭头见她明亮而澄澈的眼眸盛满了期待,他心里却又不愿顺她的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23:04:54 ̄2020-08-18 22: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e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 28瓶;无音信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有一种药, 等会儿会给你。”纪素仪把她抓下来,放在了茶炉一旁。 “什么药?” 俞秋生喝了几口茶,胃里暖洋洋的, 眼睛都眯了起来。 纪素仪瞒着不说,内室里隔绝了风雪之后温度升起来。他从袖中取出一包黑色粉末, 倒在了茶水之中搅和均匀。 俞秋生嗅到了苦涩的味道,试探问:“不是毒药吧?” “杀你怎需用毒药?捏死即可。”纪素仪嗤笑了一声, 杯子推给她,“喝。” 她拿不准这人的药, 含了一口在嘴中,被他盯着,于是小口吞了一点。 而纪素仪见她磨磨蹭蹭,随手帮了她一把。可下一秒就见这不到巴掌大小的树灵啊了一声, 跪倒在桌面上。 若非没有口吐白沫, 这样的状况像极了羊角风发作时候。 他轻轻叩着桌案,等她恢复。 啪嗒。 原来是她从桌沿掉到地上了,得亏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毡毯, 要不然脑袋就要开花。 纪素仪冷静地看着俞秋生从小小的体型慢慢变为正常样子。而体型的变大使得衣料撑了开来, 露出的肌肤莹白如雪, 头发又重新长长,乌黑润泽如缎,被她压在背脊之下。她眼睛紧闭, 像是睡着了, 双手抱着胸, 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在他的视线中,有一刹那的迷惑。 “你为何还不起来?” 纪素仪捧着茶,垂眸看着青绿的茶汤, 自己的面容虚虚一晃,半晌未曾听到回应,他到底是把热乎乎的俞秋生抱到自己的床上。 身上的甜暖气息萦绕在他周围,像是驱散不开。 他如此行为,不似平日作风,纪素仪自己也说不清,兴许是见她可怜。少年半阖着眼,指尖微微一抖,挨到了滑腻的皮肉,流连手一番收回袖中。 俞秋生难受至极,真要形容起来,就像是被人捏住了肠胃,恶心的吐不出。 肌肤贴到轻柔的衣料,她吁了口气,暂时性忘却了男女之间的隔阂,就这样在那儿躺了一夜。 她第二日是被院里悬剑的嗡嗡嗡声闹得忍无可忍才爬起来的。一睁眼便瞧见屏风边上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年,架着一条腿,衣袂垂地,气质脱俗。 纪素仪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如今支着手看晨间从枝头滑落的雪。 他悬在树上的一百零八把剑有的黯淡无光,有的剑身正颤抖着妄图挣脱束缚的绳子,院里的活物除去他们两人之外,再无其他,就连那只大鲲九万也跑去了湖底待着。 纪素仪从剑窟里炼出来的这么多剑中不乏上品,可若求珍品神器,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想起曾经涉险去古道上斩杀一些妖道之时所窥见的蛊术,不觉用在了剑上。多把剑悬在了一处,杀意不够的不过几日便灵气散尽沦为废铁。留下的则会戾气更猛,剑体中蕴含着爆烈杀意一日一日积聚,直到最后一把至强之剑存留。届时为其开刃,也勉强算得上珍品一列。 纪素仪做剑修,便要最强的剑,那把柔光至今还在掌门那处,而且说起来并不对他的胃口,过于柔和。 他沉思期间,床那边传出竜竜窣窣的动静。 “衣裳在柜子里。”纪素仪提醒她。 后面果然见俞秋生抱着轻薄的被子挪了过去,乌黑长发拖着,身形婀娜,像是抽条了。 她一个人在那儿扒了半天,翻出了几年前纪素仪的衣裳,穿在身上稍有修改,不过总算有衣可穿了。 一想起昨天是他抱着自己,俞秋生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为什么你院里这么吵?不嫌烦么?” 纪素仪摇摇头:“好听。” 她都害怕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整理好衣容走过去,耷拉着一边细细长眉,为难道:“昨儿你给我喝药,如今这样子了,我都还有些不习惯。” “你今天这样子可当真好看,像是一幅画,先前我是不敢打扰你。” 俞秋生在寒暄吹彩虹屁,一面打量他此刻的神情,一面将自己的所求的托出来。 “你要清醒的药。”纪素仪扭头看过来,缓缓道,“也不是不可。有个条件。” -- 第130页 “你说。” “当着我的面喝下去,一滴不剩。” 俞秋生:“……” 那还是免了吧。 她笑了笑:“等我困了再喝行不行?” 纪素仪生性警惕,这般见她拐着弯儿要,自是不允。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虽乌云沉沉,但无风无雪,他闲来无事,想了想便准备出门去。 纪素仪只带了把普普通通的佩剑,又从后头的库房中翻出鱼篓鱼竿等物。 俞秋生猜他是要去钓鱼,连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院门大开,地上雪未曾化掉,远看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往来的修仙之人所乘剑光纷飞耀眼,浑然不似人间。 俞秋生算来是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呼出几口热气,纪素仪不搭理她,她便一路摘花摘草编花环。 沿路的红梅白梅点缀在枝头上,被她辣手摧花折了一大把抱在怀里,好不容易跟着他一路到了瀑布下的水潭。 这一片都是纪素仪的地盘,平日看不见其他的弟子,冬季偶尔会有山林中的小动物过来喝口水。 他好整以暇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钓起鱼来,放好饵便双手揣在袖子里,清冷的面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眸盯着水面,看似很专注。 “师父,钓鱼吃吗?”俞秋生编了几个花环手里丢着玩,冷的声音打颤,开始后悔自己要跟他来的这个决定。 听到微颤的女声,纪素仪微微皱眉,余光里她头顶花环,对着水面照的兴高采烈。 “修仙之人辟谷。”他说着收杆,方才因她说话惊跑了即将上钩的鱼儿,饵给偷了,留下空空的鱼钩。 纪素仪:“……” 他稳着心神,面无表情重新上饵。 “师父你不冷么?我快冷死了。”俞秋生搓手。 鱼再一次给吓跑。 纪素仪这回笑出声,他笑起来的样子委实说很能蛊惑人,清隽的面容上嘴角噙着笑。温柔的如同情郎对着姑娘暗送秋波,眼里熠熠如坠星子。 俞秋生下意识扭头,背脊一僵,圆领衫的袖口沾到水,她整个人就在水边上像只被野兽盯上的乌龟,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他笑什么?俞秋生看看他空空的鱼篓,恍然大悟。 “钓鱼拼的是耐性!师父你这才过几分钟呢,没事的,这水潭中的鱼都跑不了,只消你多待点时间,此处的鱼全会上钩。到时候你想吃红烧的还是清蒸、酸菜,全都可以。” “修仙之人辟谷,我不重口腹之欲。”纪素仪被她弄笑了,一字一句道,“鱼都被你吓跑了,你说怎么办?” “把我冷死?”俞秋生硬着头皮凑过去,“我实在太冷了,这话都说不清楚,对不起。” 纪素仪一动不动,嘴里道:“别碰我。” 少年声音清澈,目不斜视,可这谭中鱼聪明,又一次从他的鱼钩中偷去饵料。纪素仪看了俞秋生一眼,手捏了捏她面颊上的肉,力道有些重,雪白的面上留下红痕。 他言辞轻缓,警告她:“不许说话,再让我听到一个字,我就把你丢下去喂鱼。” 俞秋生心里嘀咕,分明是他自己注意力不行。 可纪素仪似乎是感觉到了,冷冷一笑,把她推到了石头边缘,这后面只消他再踹一脚,俞秋生就会掉下去。 冬日落水,可不冷死她了。 俞秋生瑟缩着,这后面好长时间果然就安静了下来,看他枯燥无味地钓鱼。 一个鱼篓快要钓满,她搓手呼气,忽感肚子饿。 俞秋生重口腹之欲,可修仙界实在枯燥。之前跟着百里珩一行走,每每歇脚时还能吃喝喝,哪有如今这般难熬? 她看着看着不觉就开始咽口水,这只清蒸,肥美,那一只红烧,香辣。而那一只就做酸菜鱼,酸爽。 啧啧啧。 俞秋生又舔了舔唇,细微声音落在纪素仪耳中,他盯着那张小嘴,好奇心起。 她想吃鱼? 少年勾着唇,轻轻一踹,就见她毫无防备地落水,在水里扑腾成狗,水花四溅,口中大呼救命。 “放松身体,伸展四肢。”纪素仪收了鱼竿,站在岸上同她道,“想吃鱼自己抓吧。” 俞秋生不知自己如何惹他的,不准说话难不成还不准想了?管的未免过于莫名其妙。 她小时候有一回被水淹过,最怕一人到不熟悉的水域,如今怎么听得进去他说的话。 水包裹这人,慢慢地身子便沉到更深的地方,衣摆如纱往上飘,她眼睛睁不太开,心仿佛被人攥的紧紧,恐惧袭上心头。 她要被淹死了吗? 水冰冷刺骨,人在当中煎熬万分,俞秋生此时此刻生的意志在渐渐散去,迷迷糊糊中有一丝自责。 为什么当初不学游泳。 而岸上纪素仪看着水面,默了会儿走到水里,看清楚了她在往下沉,却是放弃挣扎。 “你不是怕死么?” 他轻声说罢,下一秒探身入水,朝她游过去。 这冬日水寒,他在刹那像是心被针扎了一样,不知是否寒意入骨,连他也难以抵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8 22:56:49 ̄2020-08-19 23: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洵暮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 30瓶; -- 第131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隔着水, 他游过来时俞秋生已然要到潭底。 秋冬沉眠于水底的琥珀色芙蕖不堪其扰,收拢了花瓣。而她衣衫飘拢,好在脑袋还未曾碰到底下的石头上。 纪素仪拍了拍这人的脸。 俞秋生却没动静, 只嘴角漏出一串小气泡来,浑身冰冷无一丝温度, 他抱在怀中如同拥着冰雪。 光线入水时被涟漪打散,两个人的衣袂纠缠在一起, 难分你我。水潭深十米,纪素仪事先也没有为她种下避水咒, 如今算是知晓了结果了。 上了岸后水珠从鸦青的眼睫上滚落,衣衫贴在一起,她难受地闭着眼,唇被冻的发青, 乍一看是遭了极大的罪受。 少年见左右无人, 用了个清洁术,掐着俞秋生的面颊让她把嘴里的水吐出来,后又挤按着胸脯, 嘴贴上去渡气。 已经不是头一回亲她的嘴, 可如此的心无旁骛, 身后响起人声时竟还吓到了他,如同做了亏心事。 纪素仪面色不善扭头看去,顺势擦拭着嘴上的水迹。 只见是穿着道袍的四师兄。他原在树林里追捕一只小鹿, 而如今正惊诧地看着小师弟的举动, 那指尖抖啊抖, 指着的方向也偏斜了。 “师弟!你这是……” 他方才看到小师弟正对着一个姑娘亲,很是投入,连他在后都未曾发现。如今小师弟侧了身子, 四师兄才看清楚在他身下的那姑娘是何模样。 这不就是那个小树灵么? 这么大,半昏迷状态下,师弟怎么能对她…… 四师兄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在旁人的心目中,纪素仪一贯不近女色,但从刚才的情况看,小师弟显然是有其他想法,舌都舔上了她的下唇,水迹可疑。 四师兄回忆起来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师弟、弟,师兄无意打搅你的好事,只是、凡事要有个分寸!” 分寸? 纪素仪阴了脸,道:“她不过溺水了,我在救她。” 下一秒,俞秋生咳了几声,慢慢睁开眼,他扫了眼,微微蹙眉,藏在袖里的手虚握成了拳。 堵在胸口的气没有散去,俞秋生头晕眼花,身上发冷。手在四处摸,妄图抓到可以保暖的东西,可四下都是树木山石,她模模糊糊中抓到了纪素仪的手掌。 他掌心炙热,贴着她的脸,可极为吝啬,只几秒钟就收了回去。 “她醒了。”纪素仪冷着脸站起身,拎着自己的鱼篓,与他擦肩而过时多说了句,“师兄你误会了。” 四师兄尴尬一笑,不好意思转过身去,脑子里留存的还是撞见的那一幕。 小师弟俯身闭上眼睛,轻吻着身下的树灵,神情投入,手放在了她坟起的胸脯上,若是无人,大抵还要更深入一些罢。 而俞秋生一个人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脑子转过来后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蹲在河边洗脸洗嘴。 她……怎么没能淹死呢? 纪素仪居然救她,可这救她又像是一种轻薄。 这是第三次唇齿相触,她并无多少感觉,但被旁人撞见,似乎就说不清了,隐隐透着一股暧。昧气息。 果然,四师兄见她回神便弯腰行礼,道了声抱歉。 青年样貌在二师兄之上,面皮白净,两颊还带红晕,不好意思抬眼看她,欲言又止。 “这是人工呼吸,我方才落水了。”俞秋生小声解释,同他道,“没事的,你不用同我道歉。” 四师兄依旧坚持:“非礼勿视。” 见纪素仪已然离去,他便偷偷与俞秋生说:“小师弟尽管有时候阴晴不定,脾气令人头疼,但做师兄这么些年,到底是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小师弟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今日虽是孟浪了,但是情难自已!” 俞秋生:“……” 与他是说不清楚的,她便也不解释了。 俞秋生后面好不容易回去,纪素仪却不在。院里萧瑟,白墙上剑影狰狞。 脚踩在树叶上,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云桂树在秋冬季绿叶光泽不如以往,但也算是乔木一种,而如今地上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几乎皆是被那一百多把长剑震下来的。 俞秋生抬头一看,心中暗自觉得不妙。 剑乃凶器,这么多聚在院子里,危险的气息如同夏日暴雨来临前的一股闷热,连犄角旮旯都满溢出来了。 她独自一人才发现,这儿除却自己一个活物外,似乎再无其他了。 委实令人胆战心惊。 俞秋生搓着胳膊跑到床上躺着,翻来覆去意识都处于清醒之中,只好傻傻看着窗外的风景。剑光偶尔一闪,那么多剑悬在树上,有的仿佛戾气已经达到了临界点,迫切地想要挣脱绑在身上的束缚。 嗡嗡声不断,她害怕地捂住耳朵,被盖过头。 至于纪素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俞秋生而后就没有再注意过。 内室里的香炉中点了檀香,袅袅烟气在屋内散开,她缩成一团,心口是暖呼呼的,四肢却仍旧冰冷。这漫长的清醒时间里,俞秋生不觉想起她离开时四师兄关爱的眼神。 纪素仪的师兄,当真是为他操心呢。 她在被窝里滚了几圈,忽然,外面传来物体坠落声音,俞秋生吓的心一紧,被褥露出一条缝偷偷看过去。 -- 第132页 最亮的那把剑掉地上去了,顷刻间狂风大作。 一刻钟后风雪呼啸,而她进门时忘了关纪素仪书房里的窗户,那晶莹剔透的雪花便纷纷扬扬扑进来,势不可挡。几乎是眨眼间,桌上地上都是一片白。 俞秋生瞪大眼睛,喉咙干涩,不明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了。 檀香味都被冷风吹散。 傍晚,纪素仪归来携了一身寒意,背后的风雪被他关在门外,寒冷的屋内他看到床上的裹成蚕蛹一样的树灵。 应该是冷坏了,抖着抖着缩到墙角。 “你你你、在做什么法?”俞秋生眼里都是惊恐,抬了抬下巴,“树上挂那么多剑,你不会是想做坏事罢??旁的地方不下雪,就这方寸大小的院子里积雪有三尺厚!” 她一个人的时候真怕雪将自己埋了。 院里的结界被他换成了只进不可出的设置,就跟坐牢一般。 见他回来了,俞秋生一跃从床上下去,像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几圈待不下去,嚷着要出去。 这边纪素仪却不动声色掸去衣服上的雪。擦去面上的雪水后,他轻轻挑着眉,抓她一只胳膊将人反扭在身后将其控制住。 “不能跑。”纪素仪说。 “那你能说你在做什么吗?”俞秋生焦躁不安,他在时不觉得,他一走,此处便仿佛无人镇压,危险异常。 少年打了个响指,室内屋外都恢复原状,他呼出一口气,满意地笑道:“不能说。” 俞秋生咬着呀,忽就想蹦上去给他几巴掌。 “你读三字经上瘾了?就不能多说几句,买什么关子!” 纪素仪看她生气时的眉眼,指尖抚平皱起的长眉,他贴身过去,就在她耳畔道:“没有卖关子,我在炼剑。” 俞秋生不懂其中知识,被他骤然一贴,身体下意识就起了鸡皮疙瘩,耳边发痒,身子后缩。 “你别靠我这么近。”她瞪过去,“男女授受不亲。” 纪素仪敛笑,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小嘴上,压在脑海中的想法浮出一点,男女授受不亲? 她的声音听久了不觉得难听,别有韵味。 而他对女人本是没有多少感觉,可待久心里便有些痒,那道不清的意味令人颇感苦恼,纪素仪有几次想直接捏死她断掉这样的感觉。 但撞见院里那棵老树,这样的想法暂时退却。 树灵是捏不死的,若真要她死,该斩草除根才是。 “你身上是什么香?”纪素仪盯了她一会儿,闭了闭眼,把她圈在了身前,逃不开躲不了,隐隐约约透着一种占有的意味。 俞秋生见他松手了,自己活动活动手腕,并低头嗅了嗅,不耐烦道:“炉子里的檀香味儿。” 他长年累月点的香已沾染在了屋里的边边角角,更何况她在床上滚了睡了,自是沾上些许。 纪素仪淡淡嗯了声,仰着头,似是很疲倦。 “你让一让。” 他听在耳里,无动于衷。 妈的。 俞秋生见他不声不响地围住自己,心里颇恼火,但几番折腾惹烦了他便又是一个反身压在桌上的姿势,扭着的腰极为敏感。 他的衣袂碰到了,自己都是一颤。 俞秋生生来怕痒。 纪素仪:“不能动。” 俞秋生涨红脸,这样的姿势令她害怕,于是安静如鸡,垂眸看着腰上的腰带,玉石腰带也隔着她了。 他欣赏了一会儿俞秋生此时安分的样子,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话语落下,少年发现自己桎梏的小姑娘难以置信朝他看了一眼,微微张着嘴,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纪素仪竟然同她道歉。 俞秋生呆愣了会儿,莫名有几许激动。 纪素仪捏着她的下巴,又重复了一声,似是怕她听不清,这一回呼吸扑洒在耳畔,热意直传过来。 他想顺从心意,抓住那一丝从心里而冒出的无法解释悸动。 而她张着嘴,正好方便了自己去亲吻吮含里面的丁香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9 23:11:36 ̄2020-08-20 23:0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霉土豆 10瓶;略略略 5瓶;无音信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纪素仪眼神晦暗不明, 在俞秋生发愣的时候低下头,轻轻含住了,一旦察觉到她又在挣扎, 便紧紧抱着她。 馨香、软绵,如同拥抱着一团云朵, 且妄图将她舔吃的一干二净。 风雪肆虐,俞秋生要被憋死, 后桌边缘隔着脊背,他压的愈发重, 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要卸掉。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他呼吸微重,不急不缓在她口中流连逗留。少年身上有清冽的风雪气息,混杂了淡淡的檀香味儿, 一股脑钻到鼻端, 将人层层包裹,将要溺死。 俞秋生呜咽出声,下一秒他更是得寸进尺。纪素仪闭着眼, 鸦青的眼睫微微在颤, 眼角色泽似涂了一层胭脂, 浑身的体温还在升,炙热的触感在游移。 从唇瓣落到她的眉眼之间,水迹沾到了上面, 他用指腹抹去, 而后用力揉按她的唇角, 动作缓缓,如同在谋划要从何处下口一样谨慎。 -- 第133页 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迫使俞秋生脑子一瞬间有短路,他这是身体动情了。 呼吸胶着着, 纪素仪一路向下,眼里生了一层淡淡雾气,仍处在迷离之中,吻了吻她的耳垂,抿了一口,轻声问:“你用了什么香?” 俞秋生:“……” 她抖了抖,如砧板上翻了肚皮的咸鱼,眼里的恐惧慢慢被他挑弄成了难以言喻的情。欲。 “我……” 话没说完,他解了盘扣。 这样安静的屋内,他涨得很痛,亲吻抚摸只是杯水车薪。被他桎梏在身下的人喘着粗气,眼里震惊之后是恐惧。 “俞秋生,你乖一点。”他咬着她的脖颈低声哄了哄。 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院里风雪停了之后,纪素仪眼神清明起来。俞秋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把人松开来,凝视了很久,头一次见自己这样的行为超出控制。少年撑着头,神色极难看。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热情退却,冷的若冬日坚冰。 俞秋生愣了愣,纪素仪与方才是判若两人。或者说,这才是正常的他。 院里的剑上雪水融化,青石砖上湿漉漉一片,纪素仪望着当中一把剑,忽皱起长眉,把她推开,自己从树上取下来,夺门而出。 温度散去,俞秋生打了个嗝,赶紧把衣带都系好,她方才被吓的不轻,于是趁着他出去没多久也跑出这一处危险的地方。 浑身都沾了他的味道,结界都破了个口子。 俞秋生使了个清洁术,把散了的头发扎起来,眼睛发红,手还在抖,拿不稳东西。 回首看着那些东西,她下意识觉得纪素仪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脚步不由加快。 俞秋生顺着河流下山,穿过泛黄的草木,偶有捕猎的野兽冲向她。将要入冬,山野之中的动物都在养肥膘,她路上捡了根棍子,跌跌撞撞跑下去。 山下是一大片低矮灌木丛,巨大的瀑布贴着一侧山崖,蜿蜒河水最终注入远处深不可测的湖泊。 夜幕下星光璀璨,高耸的山峰刀削斧凿般月下轮廓深刻异常,隐隐可见灌木里移动的影子。 阳虚派少见妖魔鬼怪,她猜想那应该是晚间觅食的小动物。而后走近了果真是一只小鹿,皮毛油光水滑,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已做好逃跑的姿势。 俞秋生正要 把它吓跑,谁知下一秒一只羽箭直直射穿它的喉咙。咻的一声,让人来不及反应。 她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惊魂未定,赶忙四下看了看,就见一个青年在夜幕里飞掠而来,手上一把长弓。 四师兄看到把她吓到了,也没有去管那只倒下的小鹿,首先询问了俞秋生的状况。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瞧见四师兄正低头看着脚下,避开与她视线相接。 “让姑娘见笑了。” 俞秋生摆摆手:“哪里哪里,你这是要猎小鹿做什么吗?” 四师兄把箭拔下,解释道:“要去钟鼓市换掉这些皮毛跟鹿肉。那里有个游方的修士要这些,用大量的金盏花做交换,而金盏花抹在剑上可以减少佩剑受损的次数。” 阳虚山这个时节金盏花已然全部枯萎,无处可寻。 俞秋生恍然大悟,帮他一块将小鹿料理了,借口也要去钟鼓市。 而钟鼓市是在子时开市,四师兄闲着便与她闲聊起来。 谈到纪素仪时他对小师弟神出鬼没的行踪表示了叹服,也有一点抱怨。 “小师弟这些时日已经不去做早课了,师父一直都没有好脸色,每每看到咱们眼神都不对。”他跟俞秋生从灌木丛中寻路,一路走一路道,“你回去的时候可得提醒小师弟一回,学业不可废。” 俞秋生点点头,心里却在嘀咕,她才不想回去呢。回去了死气沉沉,待多人都折寿。 好不容易找到路,两人从阳虚派高大的山门前经过。圆月之夜,随着时间推移,月亮挂在最高的山峰尖尖上后一条山脉里狼、狐狸等动物竟都扯开嗓子嚎叫。 俞秋生头一回听,四师兄掏了掏耳朵,无奈道 :“每每都是如此,一整夜也难得安眠。东边山谷里的狼一嚎叫,声音传到西边,那儿的狼群也要应和着。” 她笑了笑,问:“阳虚山有多少条狼?” 四师兄认真想了想,他猎小鹿的时候见过几个族群,少说也有一百头,可阳虚山的地界这么大,算不得多。 俞秋生后又冲他打听了一下这山里何处最安全,她预备着在钟鼓市买点御寒的物品以及盖房子的材料,自己一个人在山里先待一阵子再说。 总之是不想回去了。 子夜。 蜃楼的浮华展现在等候的众人跟前,一千声钟鼓敲响后,石刻大门轰然大开。 到了地方,四师兄挥了挥手,打算着先去找游方修士,临走前递给俞秋生一个钱袋子。 “你一个树灵,应当是没有钱,想要什么你就自己买吧。回去可得当心,要是不记得路那便同我一道。” 青年把弓收回去,一身光明磊落,俊美修目,说这话时显然不是客套话。 俞秋生被四师兄的仗义感动,但依旧摇摇头。 人来人往中四师兄便叮嘱她一些话,没有过多强求。 很快,两个人便分开来了。 买好东西,俞秋生回来时要路过山门,已然是下半夜了,山中秋虫声微弱,惨白的月光之下她瞪大眼睛,瞧见一抹白色的身影。 -- 第134页 雪白的衣袂上点缀了朵朵血花,少年身量稍显单薄,容貌清隽,唇红齿白,执剑斜倚着山门一侧的雕花石柱。 他听到声音,眼也不抬,余光扫到的那人僵在不远处,逆着光,穿一身白色的圆领长衫,身子纤瘦,袖口叠了几道,乌发微微因风而动。 在看到他之前步伐轻快,如今则双腿灌了铅一样。 冷静之后再看俞秋生,纪素仪眼里没有温度,从剑身上滴落的血液已经被被风吹干,印在青砖上。 若是不知情的,定是以为他来追命的。 俞秋生自己也不例外,当时只觉喉咙干涩,咽了几口口水,下意识想跑。 他那样子阴沉又可怖,无法来形容。先前分明是他自己夺门而出,而现在守着山门一看就是来堵她的。 但俞秋生扪心自问,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对他唯一有点伤害的大抵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药片了。 如此,罪不至死。 她抬脚要跑之前,纪素仪说话了,声音低沉,若近在咫尺。 “你想死吗?” 他才杀光山里凶猛的灵兽,堪堪压住心底的狂躁。现在说的声音四平八稳,斜倚山门,像是扫雪烹茶归来而无所事事的少年,轻巧地问一声“你吃饭了么?”。 俞秋生:“……” 她自是不想死,于是道:“我不想死,你如今问这个有什么用,生死不过你一念之间。我不是你们阳虚派的弟子,你若是杀我,也不会背负任何惩罚。” “我说我不想,你会放过我么?” 直视着他的眼,她抬头就见纪素仪肃然的面上有几分衡量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脖子上的铃铛哗啦啦地在响。 最后,他歪头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少年反手收剑入鞘,回身上山,眼风如刀,狠狠剜了她一眼。 俞秋生的出现本是个意外,他原以为意外不算做什么,无非就是院里多一张聒噪的嘴,如同夏日云桂树上不知疲倦的蝉。 时至今日,纪素仪才发觉某种程度上她已经能动摇意志。 不管是在他清醒还是迷离的状态,都已不容忽视。 像从前一样狠心杀了便是,可她说不想死。 纪素仪一刹那心里裂了条缝,如何都补不起来,思来想去,要么痛痛快快放她走,要么一剑击杀,如此拦着算什么? 但愿再次见面,他可以毫不留情。 山门伫立在那儿,纪素仪翩然离去,背影皎洁如月,高不可攀,他合该独来独往。 而俞秋生鬼门关逛一圈还不知道,一个人直奔四师兄描述的那个小山谷,心跳如擂,便先打了个狐狸洞藏进去找点安全感。 纪素仪似乎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0 23:07:58 ̄2020-08-21 23:1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待了整整有三日俞秋生才敢冒头。此时天色阴沉, 不远处的乌云黑压压一片,从半山腰席卷过来。 俞秋生没办法,只好在背后的林子里花大力气寻了个树洞, 堪堪熬过一整夜的暴雨。 在这段无比清醒的时间里,她想起自己在凡土所遇上的那个遭遇失眠症的城镇。 她赠安眠药, 何人赠她一晌安眠。 其实很多事情无法解释,就比如这般类似折磨的穿书经历, 至今未停,也不知能否有一个终点。 全怪她自己, 俞秋生从未有这样的后悔。她疲倦地望着雨水冲刷那一小块谷低,时而云里电闪雷鸣,天地为之一颤,白昼忽现。树林枝叶间雨声飒飒不绝, 如此一夜。 …… 等雨停了, 俞秋生像模像样挖地基。 树灵是不会感觉饿的,但是她一个冒牌货如今已经两眼发黑。 俞秋生好久没干这样的重活,歇了好久慢慢从崩溃边缘走出来。 “建个房子不塌就行了, 挖啥地基。” 她想着想着就说服了自己, 窜到林子里砍树, 以最快的速度建了一间小木屋,看上去勉勉强强。小木屋坐落在河谷里,得亏这几日是晴天, 未曾叫她领略到狂风暴雨的摧残。 以为能松口气的俞秋生在河谷里抓了几条鱼, 就地取材, 清蒸鱼蘸醋。微微泛黄的草甸上,生了几棵歪脖子矮树。阳光灿烂的那几日里,她辟了一块地种大蒜、生姜, 只是未能等到成熟之日,一阵大风将草皮都刮没了,大蒜生姜飞光,遑论她那没有地基、不堪一击得房子。 俞秋生望着废墟被风卷走,天地之间草屑飞扬,她抓着衣摆竟还能笑的出来。 趁着暴雨未至,她只能先带着自己的储物囊翻山越岭腾换个地,御风的时候身子飘摇,轻若浮尘,一下子就越过了最高处。 俞秋生是要去湖泊上的那个小岛,想着能躲避一会儿那就是一会儿。自从三师兄魂飞了后,小岛上的楼阁已不住人,如此一块宝地全都由废弃的小傀儡守着,夜半高歌如鬼哭狼嚎,俞秋生才到边缘就先起一身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这些小东西记不记得她,那些大大眼睛里死气沉沉,扭着头盯她好一会,最后嘎的一声,打破夜的神秘。 -- 第135页 俞秋生:“……” 她一路溜到最隐蔽无人关顾的院落里,稍稍打扫一番,为自己鸠占鹊巢这一事感到一点不自在。 她先前在钟鼓市里买了糕点果子,夜半无人就在角落里给三师兄供上了。 俞秋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道:“保佑我早日转运!” 她话音落下,暴雨噼里啪啦降临此处,敲的顶上的瓦嗒嗒响,这般恶劣的天气里伸手不见五指。夜幕之下似乎多长这一只伺机猎捕的野兽,黑漆漆的眼睛正扫视某一处,锁定它的猎物。 俞秋生拍拍胸口,喃喃自语:“吓死了,这么大雨,还是躲起来好。” 她白生生的脸上雨水往下滚落,将温热的面皮打湿,湿漉漉的水汽也开始从湖上弥漫起来,少女自己施了个清洁咒,在屋檐之下多套了一件淡紫色绣花通袖褙子,随后揣着手一人窝藏在屋里角落开始思索自己这失败的所有。 实在想不到现代的自己如今竟是这副惨状,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俞秋生便自己一个人好好地将经历过的一切好好地梳理一回,目的即——究竟如何才能才这样的书中世界活的不如此被动。 纵然自己是个知晓故事剧情的,但由于作者是个太监,使得书也太监了,是以所有的隐藏剧情隐藏细节于她而言都是猜不透或者未知的。现在的故事还在女主出现之前,作者几乎没有提及,完全是这个世界自己的发展。 这就让人伤脑筋了,等于要她一人探索,是生是死全凭运气。俞秋生也不是欧皇,目前来看,她挺惨的。 秋冬季节里阳虚山地界时而暴雨,时而风雪,春夏倒是舒服。 俞秋生捏着手,保险起见觉得自己可以到春夏再行离开,这几个月就做好完整攻略,凭着记忆,谋划好出山后的路线、定居地点、谋生手段等等。 不能像个无头苍蝇。 …… 三师兄的地方足够安静,荒草丛生,昔日冷血动物一个不剩,能杀的全被纪素仪杀光,只一些乌龟会慢慢爬过来再慢慢爬走,光临故地。 暴雨之后,俞秋生便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过上一个多月,攻略都做了一半。她在屋里绞尽脑汁借月光在纸上写写画画,直到一段脚步声响起,她后知后觉。 俞秋生警惕抬眼,身子贴墙,背上冒冷汗,从门的细缝里窥探外面的场景。斑驳树影似乎狰狞了,月光惨淡,一个男人被抛在地上。 重重的撞击使得他痛哼一身,衣袍被血湿透,眼睛里透着临死前的哀戚,不过一句求饶也没有,他翻身妄图爬起来正视面前的少年。但一只脚踩在他的腹部,如同踩住乌龟的腹甲,使得如何也翻不了身,只能苦苦挣扎做无用功。 “你……小师弟你为什么要这样?”四师兄咽了喉咙里涌上的血,脸上疼的汗珠一直滚落。 “这样做要什么理由。”纪素仪背对着俞秋生,脚下使了点力气,碾压他的伤处,残忍而无情道,“我如今杀人不要理由。” “至于你说的师父,他是不会管的。”他低头莞尔,一刹那单纯的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年,“因为你要死了。” 四师兄不解其意,可见他总是无动于衷,终于怒斥道:“我将你当小师弟,这些年未曾有半点害你的事,悉心呵护,可你怎能这样回敬我!那些礼义你都喂了狗么。听师兄的话,放了我,我谁也不告诉。” “晚了。” 纪素仪手上的剑乃是柔光,眼睛眨也不眨便刺穿了他的心窝,握着剑柄的手转了转搅碎心脏,四师兄痛哼之后眼神溃散开。 不久从躯体中溢出的淡黄色魂魄被纪素仪快速收在法器之中,半点无遗漏。 俞秋生在暗处被吓的不敢动,呼吸一滞,赶忙捂着嘴鼻,生怕惊扰了这个狗东西。四师兄长得是何模样她记得清清楚楚,纪素仪杀人之快,刹那间都让人反应不过来。都是同门师兄弟,可他杀人跟杀鸡一样,委实令人心寒。 俞秋生是见识过那些师兄对他的爱护,他这样,自己忽然庆幸起来,多亏早日离开,若不然自己也免不了这样的下场。 时间过得极其缓慢,俞秋生四肢酸麻,为了小命着想仍咬牙坚持。 此番纪素仪杀人收集魂魄,丝毫不担心杀害同门的惩罚,可见背后是有人给他撑腰的,柔光在手,他该向掌门交差了。 临走前,穿着一身白衣的纪素仪不经意回头看了看,冰冷的视线没有过多停留,飞身掠走。 俞秋生过了一夜,无力瘫倒,秋风从缝里挤进来,直吹的她骨头发冷。 纪素仪果然是无心的。 俞秋生此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四师兄才用金盏花打磨的剑应当是还没有经手半年,他整一个月追捕猎得的小鹿全部打水漂,他这辈子也都打了水漂。 当时与其关注纪素仪的单身问题,还不如关注一下自己的性命。 可惜没有人是未卜先知的。 俞秋生过后好几天战战兢兢,担心纪素仪还会回来,便眼睁睁看着四师兄的尸体腐烂发臭,被爬过来的乌龟吃掉。 如此一个月又过去,月黑风高几夜,她又陆续撞见几回杀人场面,一幕一幕,对纪素仪而言不过就是喝杯水一样的轻松,举手投足之间尽展优雅,而倒下的师兄一个一个死不瞑目。 除去最后一个大师兄,其余几乎没有逃过他一一猎杀。 -- 第136页 三师兄遗弃的住所变成挺尸厂,每夜都有傻掉的小傀儡嘎嘎叫唤,纪素仪厌烦撞见了便一脚就给踹的稀巴烂,让它们一命归西。 他是个善意极少的刽子手。 此外还是个极为不道德的人,师兄们陪了他好多年,早课都喊他一块儿,有时都抬着走,可他倒好,一个个斩杀殆尽,懒得给尸体一个体面。 果真是个狗东西。 俞秋生心里骂骂咧咧,但他光顾的如此频繁,也不敢轻举妄动,原本她只是偷懒打扫了自己窝藏的角落,而外面荒废不堪,如今看来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他是没有怀疑这儿。 冬季大雪纷飞,她冷的打颤,但寸步不敢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俞秋生硬生生是等到春来,冬雪融化。 她在钟鼓市上买的御寒之物派上极大用场,就是人瘦了点,精神不振,好在做好了完整规划。 而外面食尸的乌龟吃干血肉便爬到水里去游荡。躲藏在水里的银白大鲲九万以乌龟为食,度过远离北海的第一个冬日。它有时呜呜呼唤,有时还会载纪素仪一层,依它单纯的智商,简直被当成狗来使唤。 随着天气渐暖,花草茂盛,蛇洞里的金钱蟒也爬出来,望见陌生而充满危险气息的院子。他头一个就想跑,撞了几次结界,有一回就碰上纪素仪。 少年对它没有好脸色,一条蛇哭哭啼啼,猩红的眼珠子里含着一大包泪,叫他想起了某个人,当下心里躁乱,一脚踹出院落。 打了结的金钱蟒咕噜噜从瀑布滚下,差点没摔死。 俞秋生碰到他是个意外,那一天阳光格外明媚,湖面四周繁华似锦,她偷摸摸想去钟鼓市购置一点装备,准备打几条鱼卖出去,谁知摸到一条蛇! 把她吓个半死,一下子倒在水里,杏眸圆睁,就怕是条毒水蛇。 少女面上婴儿肥都没了,样貌比起年前多了一丝成熟,乍一看金钱蟒愣住,随后张大嘴吐出吞了一半的大锦鲤。 见面礼。 俞秋生眉眼弯弯,抱着大鱼问:“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1 23:13:49 ̄2020-08-22 23: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人恼、青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几个月后, 浮云万里,遮天蔽日。 在浮空岛上刻画的夺舍大阵承上古遗韵。它的开启总要付出一定代价,六盏长明灯守护在侧, 烛光有的微弱,灵魂做的灯油一时半会儿燃不尽, 只是禁锢的灵魂大抵是要永世不得超生,全部供奉这一邪法。 过去还没有如今这样的正邪分明, 纪素仪观察了些时日后发觉出当中不可取之处。作为徒弟,他没必要告知已经着迷甚至半只脚已踏进不归路的掌门, 替他办事,已然是最大的让步。 晦暗不明的大殿里,此时只他一人看护,纵然取魂滋补这道阵, 可肉眼可见当中的一些碎裂之处。 不够。 如今只剩下大师兄, 纪素仪支着手,背靠着墙略有思索。衣袂垂落在地,少年黑沉沉的眼眸随后看向顶上的壁画, 这样的光线之下, 如同望着另一个世界。 世间轮回千万, 长生所得到的不过是一次次劫难,对于常人所希冀的长生,纪素仪想来想去只觉得可笑。 既然掌门图求, 他做好徒弟的如何不能满足呢? 阵心的柔光如今不如以往光芒纯粹, 沾多了血, 反失了原本模样。纪素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发丝偶尔擦过脖颈后的肌肤,阴冷空旷的殿里叫他想起当初的镇魔塔。 保险起见, 他事先取了自己的剑。 从剑窟中出世,尚存的最后一把,剑身窄而长,通体莹白,剑柄花纹古朴,握在手中稍显轻盈。 纪素仪从云桂树上为它解下束缚,剑光亮了一夜,死寂的院落里如同唯一鲜活的生命,只是过于活跃。此时此刻被他压在身下。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 这样的活跃纪素仪却觉得并非是好事,仍需长时间压制,不该过早见血。 剑乃凶器,嗜血上瘾就令人头疼。 不久,脚步声响起,纪素仪闭上眼,关节随着动作微微发出咯噔响动,他起身等候即将推门而入的师父。 掌门对外宣称几个徒弟都去做任务,而他自己从闭关的净室出来后不觉外面春日尽是勃勃生意。 此刻回到久违的地方,他见纪素仪恭敬立于一侧,欣慰道:“这些时日你看护此处人都憔悴了不少,怎么样了?” 纪素仪拱手回禀带道:“阵法运转应当无碍,只是事不宜迟。请师父细看,这当中已有裂纹生出,徒儿担心日子耽搁久了,这道上古阵会分崩离析。” 掌门当即疾步绕阵一圈,面色渐渐沉重起来。 身已衰朽,能快自然好。 但是。 掌门问:“你这些日子都将人杀尽了么?” 纪素仪面无表情继续道:“遵师父意,还有大师兄。他晏兰山闭关,未曾惊扰,若实师父示意,徒儿即刻取他魂魄来。” 他如此冷淡,冰雪塑就的人一般,一般人窥不出他心中所想。 “不说这些了。为师还记得你初入阳虚,那样子单薄的很。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你依旧未曾变化。咱们师徒二人相聚于此,不得不说是缘分造就。”掌门抓着他的手,将人带出去。 -- 第137页 出了门,周边俱是浮云,乍一看像是生在一片云做的湖泊之上,放眼望去,无边无际。这样的小岛只是一粒尘世浮尘。 纪素仪垂眸跟他去了茶室,一路草木黯淡失色。 春日与浮空岛划下深深的分界线。 “你爱喝什么?” …… 青绿的茶汤里映着他的眉目,纪素仪非喝不可,茶室里生尘,今朝是特意为他留了位置。但凡有丝毫不配合,想来掌门就顾不得什么师徒情谊了。 人心最险恶。 纪素仪指尖沾着茶水,尝了一口,侧过脸望向窗外,耳听的掌门问他话。 “此事不可张扬。” 夺舍一事,他最为痛恨,怎会张扬呢?是以,纪素仪颔首道:“师父多虑了。” 对面的衰朽老人眼神如炬,扬眉道:“为师岂是多虑,不过时日不多了,自是要早日打算。明日你将你的大师兄喊过来,我有要事吩咐他。” 这喝茶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纪素仪早些年上过当,心里讥讽之意按捺住,嗯了声,手指轻弹长剑。压抑许久的、被他命名为流光的长剑拼了命想从少年这儿逃脱,指尖未干的茶水沾到剑鞘上,如同洒了催化剂,酝酿的逃逸瞬时大涨。 它被被宽袖遮挡着。掌门不知发什么,先一步离开茶室,大概是要查看自己那换名延寿的邪术,不过门落了锁。 咔哒一下,白衣少年这才嗤笑出声,他清隽的面上黑漆漆的眼眸半阖着,抱着流光剑脚尖点了点地。 从茶室到大殿一共有五百步的距离,到阵法中央则要多加二十步。插在中央的乃是认他为主的柔光。纵然暂时借给掌门,都无法抹去一人一剑之间的羁绊。 声音传过去,四周的烛火被风撩动,刹那间燃烧变得快速。灯油味儿散出一种令人迷离的气息。 簇拥的阵法缓慢龟裂,昔日上古的纹路由今人照猫画虎,造出的东西稍显稚嫩,无数笔以血蘸就而书绘的边角色泽愈显鲜红。等殿门一开,被呼啸卷入的长风吹干,产生微不可见的变化。 掌门枯坐一夜,柔光剑的气息如同春风,徐徐拂面,此非杀器,而他却让纪素仪用其杀人造孽。 如今看来竟还是没有半点的担忧。 这枯朽之躯虽回光返照,但已意识由清明渐变为混沌,夺舍的执念迫使人撑到第二日。他大限将至,天上电闪雷鸣,昨日是铺垫,今日才是重头大戏。 纪素仪一早就唤了大师兄,少年在茶室里修整一夜,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掌门这个老东西即将崩溃,便悠悠踹开门。他浑身的威压不加收敛,所过之处草木折断,令人喘不过气。 这样一具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躯出现在掌门面前时,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陡然一亮。 “你来了?!”语气颇为惊喜。 纪素仪嗯了声,懒懒抬眸,极为厌恶这样的眼神,于是笑道:“不是等大师兄么?师父您放心,素仪会替你护法。若是阵塌了,我也会送你一路。” “师父要夺舍,徒儿自是要成全。” 掌门张大嘴,说:“你过来。” 手如枯爪,朝他抓过去。 纪素仪皱眉,一脚将其踢到中央,让他背抵着柔光,不急不缓道:“这么急不可耐?哪有半点掌门的样子。” “你想死?你喝了我的毒,只添了一点那也毒入五脏六腑,除却为师的解药外,三日即亡。” 少年没有放在心上,见他执念极深,这时候还敢威胁自己,觉得可笑之极。 他被俞秋生喂药时并无察觉,等后面察觉出不对便留了心眼,景方山贺寿特意求药,回来的日子里炼剑之余当然要备解毒丸。 “师父是剑修。可徒儿曾是丹剑双休。”纪素仪提醒他,“师父人老忘事多,该重新投胎去了。” “你说什么?!” 纪素仪耐心有限,便淡淡道:“这阵法花了大力气建,总不可使其作废,师父还在等谁?徒儿帮你就是了。” 他笑了声,借着长明灯的烛光先行注了一丝灵气,轰鸣声骤起,光柱上升,支撑的邪阵褪色一圈,开始缓缓转动。 “古往今来,妄图逆天改命之人数不胜数。我遇上了两个,在你之前,也是我的师父。”少年抬手之间,语气里充斥的一种报复的快意,“只可惜功败垂成。” “天道轮回,岂容你躲过。” “不自量力。” 纪素仪像是等着最佳时机的猎手,见老掌门度过最为痛苦时刻才堪堪拔剑,一片一片削下他的肉架在四周的长明灯上。 千刀万剐,这大殿之中不多时肉香四溢。 饱饮鲜血的流光剑光华大作,耀人眼目,在他手中抵抗意志瞬间加强,试图左右纪素仪的思绪。 他低头看了眼,不甚在意。 忽而一阵疾风撞向纪素仪空门,当中利刃回旋,十足冲劲。刹那间殿门破碎,雷电击中屋顶,浓墨渲染的天幕闪电纵横交错。 “你看多久了?”纪素仪悠悠转身,少年风姿绰约,歪头打量穿着一身青衫,形貌落魄的师兄,长眉微挑,毫不在意。 大师兄面露难色,险些要呕吐出来,最后自己扶着一根柱子拔剑指向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师弟。 他一早被人从闭关的地方喊出来,赶来浮空岛岂知见到这一幕,先前躲着不敢入内乃是忌惮那当中的威压以及不似一般人绽放的光华。 -- 第138页 掌门的死前声音如催命的魔乐,耳膜都要被刺破,大师兄眼睛发红,破口大骂纪素仪。什么寡廉鲜耻、狼心狗肺、毫无人性、要遭天谴之类的。 “你既是我的师兄,我便数三声。”纪素仪勾唇微笑,“三声之内,若是跑了,我便放过师兄。” “反之,你便做一盏长明灯,长伴师弟左右如何?” …… 狂风怒卷,暴雨破空,今日无人渡劫,一切却是滑稽而出人意料。 事后,他哼着一首凡土的歌谣,不紧不慢为一盏长明灯添油。手指在微微发颤,被血濡湿的碎发贴着鬓角,少许遮住俊秀的眉目。 纪素仪喘气声稍稍急促了些,抬眼看着外面风雨交加的景色,眼里墨色浓重,半晌,踉跄一步背靠着破损的墙壁,心里发酵的戾气一步步蚕食他仅存的神志。 大师兄不惜自爆,这自伤一千伤敌八百的下下策委实烦人。 雨声滴滴答答,泥土腥味儿跟肉香味皆被冲散。 偌大的山脉里,只这一处天气恶劣,浮空岛百里之外,阳光明媚,湖光山色。 俞秋生穿着碧青纱裙的,把裙摆扎在腰上,白色膝裤也卷了起来,小腿光洁,踩在水里找寻了一阵子。 一个月前她去钟鼓市一趟,这才发现阳虚山这片大湖里的锦鲤有多值钱。为了离开的盘缠,她带着那条金钱蟒日以继夜,捉到的锦鲤五颜六色。 如今湖深的地方她便不下去了,只敢浅岸渔网捉鱼,累了就在岸边休息一会儿。 俞秋生午时从水里起来,仰躺着看天,春夏之交,天气偶尔突变,周围的杏花已经开败,秋冬躲藏于水底的芙蕖慢慢浮上水面。金黄色的芙蕖中,金钱蟒一阵乱捣,偷吃花瓣的肥鱼一口一条。 他梗着身子往回游,远远就要喊俞秋生。 虽样貌狰狞有时令人惧怕,但相处久了,她才知这是一条生性腼腆的蟒蛇,性情温和,粗壮的蛇身上鳞片擦得耀眼璨烂。 “噗噗噗。” 它把鱼全部吐到岸上挖出的小水坑里等着俞秋生清点。 远离被纪素仪压迫的日子他快活的很,学会说话。至于化形则困难异常,俞秋生不懂诀窍无法帮助他,于是折腾久了金钱蟒便抛去了化为人形的念想。 俞秋生安慰他,说:“你还年轻,做蛇多好,是保护动物呢。而你要做了人,那就不是保护动物了,是只移动羔羊,坏人就喜欢骗你这样的。” 金钱蟒半信半疑,对保护动物存有疑问,作为一条冷血蟒蛇,大多数人是并不喜欢他的,同类之中不少被人斩杀剥皮。若非三师兄把他捡回来,兴许如今就见不到俞秋生了。 一人一蛇串完一个小水坑的锦鲤,俞秋生教他下五子棋,厌倦了便教他认草药。 一来一往打发时间。 傍晚,金钱蟒扭着身躯蹭到她边上,道:“姐姐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以后是要做丹师么?” 俞秋生在草甸上滚了几圈,撑着头苦大仇深说:“我早先背完了一整本的仙草百科全书。不骗你,我其实就是个丹师。但如今当务之急是捉鱼。咱们捞了一个月的鱼,湖里鱼都变聪明了。我愁的都在掉头发,诶,钱多多益善。此去东洲,一路可远了,不知能否支撑的起咱们开销。” 金钱蟒却总是听一回高兴一回,如今蛇头蹭她的手背,激动之余又把她整个人都缠了起来,猩红的眼睛炯炯有神。 俞秋生:“……” 她白净的面皮涨红,咳了几声艰难地把他扒拉下身。 小弟热情的快让人吃不消了。 千等万等,两人半夜去了钟鼓市一趟,一大串锦鲤换了二十块灵石,荷包鼓鼓。鱼龙混杂的地方俞秋生格外注意自己的钱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带着金钱蟒低调行走。 可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从一座过脚楼穿过,路旁一侧忽冒了个一米九的大个头,肌肉虬结,胡须挡住半张脸,居高临下看着俞秋生。 人流如潮,两人视线相对,这可没有什么一见钟情。 从前她还说金钱蟒是移动羔羊,可今日被人盯住,从体型以及此人毫不遮掩的目光中俞秋生觉察出威胁下意识想跑。 “你……请让一让。” 好狗不挡道。 见他没有挪开的意思,俞秋生抓着裙摆,摸摸蛇头带金钱蟒从旁绕。 “我看你,长得像我妹子,去一边坐坐吧。” 幽窄的巷子里悬了一盏西瓜灯,钟鼓市的灯火找不到那儿,是以视线越往里则越看不清。俞秋生是傻了才往里头钻,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你是劫财么?” 她声音不慌不乱,抬头时满脸都是警惕,要财没有。要色没有,啥也没有,实在不行那就甩开胳膊打! 唇抿成一条线,俞秋生眼神不善,已经要撸袖子了。 “你有钱么?” 此人方才目睹她跟人交易成功,一句话不过是试探,只待她否认后一个虎扑上去。 俞秋生身子娇小,这样的大块头跟前后背被人猝不及防一推,当下躲也躲不开,一下子被锁住。嬉闹人群里立马就听到这狗比大哭:“我苦命的妹妹怎么半夜还来找哥哥?哥哥带你回家!” “我不是!”俞秋生气不打一处来,被他身上汗味一熏,皱眉大呼,“你有病呢!” -- 第139页 “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是你妹妹了?放开!” 俞秋生被紧紧抱住,隔着衣衫浑身难受,不亚于踩到屎了,如此环境里她对路人的希望不大。 这年头见义勇为的少,而她也哭不出来,只得边骂边朝金钱蟒使了个眼色。 被兜尽了巷子里,一下子一伙人原形毕露。俞秋生偷偷数了数,居然有十个!看修为也不过是练气初期,她怒气不断往上翻涌,四处搜寻可以用上的武器。 只要她手脚一松,这群杂狗再来十个都成。 但,现实总不如人意。 巷子里有花楼后门,几个外丹修士当护卫正等着。不知这伙人盯她多久,如此看来是训练有素计划周全的。俞秋生心脏狂跳,瞳孔一缩,手里汗津津的。 人口拐卖! 可怜那条金钱蟒东躲西藏,被堵在一边可怜兮兮望过来,还要等着俞秋生来救。 今夜注定不寻常,俞秋生识时务地配合着,只跟人提了个要求:“那条金钱蟒是我的朋友,放了他罢。” 花楼里的主人未曾出面,隔着屏风摇头:“皮值钱。” 金钱蟒:“嘤嘤嘤。” 俞秋生见状又道:“若是不放他,我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眼神坚定,似乎真的干的出来,几个人商量一番后给俞秋生多加了道绳子,当着她的面将金钱蟒从三楼丢了下去。 “他要死了,咱们就剥皮,如此也算给姑娘一个颜面,还望姑娘配合。” 俞秋生点点头,心里忐忑。 钱虽在,可这群人显然图她这个人。大抵是跟踪过自己,见自己无依无靠,实力并非很强,这才有这样的谋划。 这样的教训告诉自己,女孩子没人保护最好不要一个人走夜路。 她眼巴巴看着床沿,脂粉味儿极浓厚,不用脑子都已然知晓花楼里是干什么的。 自古嫖。娼断不了,修仙界里还不是一样。 俞秋生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挣扎不动。她青绿的纱裙已被人换成轻薄的衣裳,自己低头看了一眼,放夏天那确实凉快。 榴红的薄纱勒住自己坟起的胸,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腰肢被掐住,绑缚了一条珍珠腰带,胭脂红下裙裁剪到了膝上。红烛摇曳之下,一脸惨白。 …… 而另一边,被丢下去的金钱蟒皮糙肉厚,晃了晃脑袋艰难跑掉。他眼泪流了一路,哭声大不起来。 钟鼓市天明则闭门,他没敢跑出去。 在最为热闹的时候,金钱蟒顺着廊柱爬到屋顶,尾巴尖尖掀开瓦朝里一看。这一间一男一女正行苟且之事,不是! 下一间,一男一女将要行苟且之事,不是! 再下一间,一男一女苟且之后摊在床上,也不是! 他记得都觉得自己要冒汗了,一直翻一直翻。 最后终于翻到一间例外。 金钱蟒:“!!” 俞秋生无疑,众人围簇着他难以下去,于是趴伏了大半夜,眼睁睁瞧着她被人关在里面如笼中困兽,点燃的春香他吸多了都感到一丝怪异,不必说她还泡在当中。 金钱蟒吐着蛇信子,眼睛又红又肿,跟没头的蚯蚓一样,屋顶上乱爬。 实在没办法,他深吸一口气,趁着一丝空隙爬下去,偷偷摸摸咬掉绑着她的绳子,堆在一旁的被褥不断被拱起来。看着俞秋生的花娘定睛一看大叫一声:“有蛇!” 昏红罗帐中,金钱蟒盘着身子挡在她跟前。 得以活动的俞秋生喘着粗气,眯眼揉了揉手腕,手拿着那一截红绫慢慢笑了,她眼睫上的泪珠往下滚,很快又被体温烫干了。 “折腾我是吧?” 俞秋生舔着干裂的唇,翻身爬起来,将看守她的花娘压在地上。 “别想喊人了,来一个我杀一个。” 她浑身都难受,满眼血红,这一片销。魂地竟成了自己第一回 杀人的场所,勒死花娘,她踉跄着把窗踹开。嘭的一声,门上锁落了后被人打开,几个外丹修士堵上来,她早已折断了窗扇,毛刺刺的边儿擦破手。 困兽之斗,自是不死不休。 金钱蟒早跑了出去,垫在窗户下面等她跳。 俞秋生这一夜浑浑噩噩,不知杀几人后逃的,浑身沾血,天蒙蒙亮时对着水面照看自己。 失了魂一样。 “姐姐你怎么样了?” 俞秋生一屁。股坐在水里,一句话也不想说。 如此三天,她才回过神,捉了几条鱼都没胃口,闭上眼脑海里一片黑。 她无可奈何,只好说:“走吧。” 俞秋生手上的蒲草串着黑色的锦鲤,一路都是水渍,空气里满是草木清香,黄昏日落,晚霞极为绚烂。 一人一蛇皆是失落极了,无心欣赏这时候的景色。 而路走到一半,不远处传来山崩地裂之声,山石轰塌,震的人心神一颤。俞秋生赶紧抬眼,神经紧绷,被人抓到一回后她便警惕许多,来不及多想便带着金钱蟒夺路而逃。 听声音,还在瀑布那一处,山石碎裂后灰尘如白雾,纷纷落下,一道血红剑光破开空气,声若裂帛。俞秋生吸口凉气,这下是慌不择路。 “跑跑跑跑。” 支支吾吾地,她瞪大眼睛,不敢回头。 风里渐渐弥漫血腥味,俞秋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撞到霉神,脚都快跑断了。偌大的平原上飓风起,群鸟乱飞。 -- 第140页 她眼睁睁看着风来,将自己席卷上云霄,最后重重跌落在湖面之上。腥风血雨,不断有灵兽的尸块掉落砸她的头。 等了一会儿,一条蟒蛇从天而降,把俞秋生砸的头晕眼花。 水里金钱蟒冒了个头:“呜呜呜呜,姐姐对不起。” 俞秋生的太阳穴发涨,眼见着飓风过境了才从水里爬起来。 “谁他娘发神经呢。” 金钱蟒没声,眼泪直往下流,将她拨了个方向,正巧就看到杀红了眼,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人。温热的血液随着他的步子留下一个个印记,肉眼可见那距离越来越近。 俞秋生一动不敢动,裙摆被风吹得咬向上翻起了。迫于四处的威压,她无动于衷,背脊稍稍弯曲,此时此刻恨不得自己早先想不开淹死了好。 “我害怕。” 无人能安慰她,金钱蟒躲在身后,身躯盘成一个球,头都埋在里面,他最为胆小。 “纪、纪、纪……”俞秋生像是成了复读机,一直重复这个字,笑比哭还难看。她在生与死之间忽然就处于一个被动局面。 “我是路过的。”俞秋生声音越来越小。 视野里的少年血色染红了白色衣裳,看了她几秒钟,眼里雾蒙蒙的,凭着感觉,依稀知晓是谁。 他这一路没有挡路的,俞秋生说这话的时候,纪素仪杀意难遏制,皮肉里血脉翻涌,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善意。往日少年该有的恶劣消失殆尽,死沉沉一片。 “所以呢?”他声音冷如冰霜,眼里血丝占据大片眼白,手背上青筋凸起,用极大的力气抬剑,平平稳稳指向她的心口。 这一看就是疯狗。 俞秋生没有条件同一个丧失理智的人言论,心已坠入无底洞,可怜自己无人收尸。 多说几句,她大抵能多活几句话的时间。小姑娘面上没有血色,想明白这个现实她便像濒死的羔羊,湿漉漉的眼珠子呆滞地一动不动,望着一个方向等待最后宣判。 “求我。” 狂躁中的纪素仪看着蝼蚁般的人,忽露出狡狯一样的微笑,面上于是显得狰狞异常。 比起其余贱若草芥的那些生灵,她显然做好死的准备,纪素仪生不是好人,一剑毙命,不似他充满恶意的作风。 是一剑一剑削掉她的血肉,还是切成尸块呢?他舔去嘴角的血,用力握住剑柄抑制自己控制不住的想法。 要是求他求得好,便赐她一剑封喉。 而彼时俞秋生睁大了杏眸,难以想象他怎会这样说。如同是死前一根救命稻草。自己想了好长时间的未来,原以为要灰飞烟灭,岂知还有峰回路转。 纪素仪还在等待,俞秋生于是呼呼喘了几口气,稍稍聚了点力量,随后将自己数落了一番。她苍白的脸上冒冷汗,秀气妍丽的面孔带着灰败气息,将死之前人都不似自己,说的声音沙哑,额上一片湿濡。 他却笑着笑着,抬手一剑,快的令人来不及反应、也感受不到疼痛。 俞秋生便在最期盼的时候,看到世界天旋地转,头颅坠在湖边,满眼是此刻的夕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2 23:13:09 ̄2020-08-23 21:3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迷途不知返 8瓶;风满袖 5瓶;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小阁楼里软玉绮罗, 帘帐三重,半遮住拔步床上迟迟昏迷不醒的姑娘。 窗外雨打芭蕉,点点滴滴催人眠, 可解下蒙眼锦缎的顾小公子却心不在焉。他垂眸看着灯盏里炸响的灯花,一次次伸手虚握豆大烛火。 俞秋生睡了好些时日, 照理说他用药剂量并不大,可这回仿佛出了事。 这些时日里他守着夺来、甚至可以说是偷来的人魂不守舍。一面担忧纪素仪寻上门, 一面担忧她的身体。 顾小公子替她把脉,只觉得俞秋生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在梦里不得安生, 时而夜半求救,时而黎明哭的泪湿枕巾。 虽说她是个难得一寻的鼎炉,可如此下去不多日就要死了。 “公子,夜深了, 休息罢。”门口垂手等候吩咐的侍女贴心道。 顾小公子揉了揉额角, 斥道:“闭嘴,滚出去。” 步摇声一晃,穿着青蓝杏花纹交领襦裙的侍女连忙跪下, 认罪:“素素扰了主子安宁, 这便下去领罚。” 声音动听, 隔着方格门,也可窥见那一掌可握的楚腰,如此趴伏在外, 顾小公子闭了闭眼, 心烦意乱, 便吩咐道:“日后不必跟着我,你便盯着我带回来的这个女人,但凡她醒了你就要告诉我。” 叫素素的女子乃是顾氏的一个远方穷亲戚, 当年打秋风到了这儿,不愿白吃白喝,甘愿委身充当一个侍女,如今十几年过去,已然成了他身边的一等侍女。日日服侍在跟前,如同影子一般。 “素素领命。” 顾小公子于是便趁着夜色,撑一把油纸伞走到雨中,去往自己的药庐。 总要想个办法先将她唤醒,干等无济于事。 一连大半个月,他未曾想到更好的法子,药庐里的药材浪费不知凡几,调出的药汁全部倒在了沐浴的热汤中。 打着试试看的想法,顾小公子又在深夜将床上的女子抱在怀里,一路潜去药庐。坐落在一片杏花林中的屋宇格外安静,窗户里冒出氤氲热气,只一个侍女正在看门。 -- 第141页 看到人素素便将门打开,合门时还左右看了看,防着外人窥见。 穿着一袭墨绿色衣袍的青年眼底青黑一片,在屋里停住后将人交给了侍女,言道:“将她泡上半个时辰,揉按四肢,每日都要如此。” 药庐里陈设简单,一扇素白大屏风隔出里外两间,侍女听话地照他吩咐去做。听到水声,顾小公子下意识皱起眉。 略带苦涩的雾气顺着缝隙挤出来,他摩擦着手上的锦缎,闭目等候。 不知多久,一双手替他揉按着额角,身后传来一阵清香。 外面风声雨声,他听素素说:“公子近些时日清减了。要多吃饭,好好休息。” 顾小公子垂眸不语,他为了俞秋生焚膏继晷查阅典籍,想替她补好身子,唤醒她。但如今看来还要些时候,昨儿线人传讯,说是纪素仪已经到了青阳地界。 他还没出现,躲起来了么? 女人的指尖替他抚平长眉,素素又说:“公子为了那位姑娘用心至极,相信假以时日她便会好起来。” 顾小公子这下颔首,湛蓝的眼眸抬起,看向后面。 “你帮她看紧她,她是我偷来的。她师父若是发现了定要将我碎尸万段。你跟着我好些年,聪明一点。” 侍女使劲点头,笑了笑:“那姑娘叫什么,公子这般的喜欢,当真是她的福气。” 顾小公子想了想,百无聊赖道:“她叫俞秋生。” 俞秋生后来睁眼是在一个午后,日光暖洋洋落在门前的篱笆上,爬上墙的花藤不知何时有一根藤蔓伸到了窗缝中。 翠绿翠绿,看在眼里生机无限。 而她看着看着却觉得大梦一场。大抵是死的太过委屈,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掉。俞秋生抬手摸自己的脖子时似乎还觉有温热的血往下流。 听到动静,一边守着的素素当即望来,见她呆滞地看着地上影子。守了这么多天终有成果,她喜出望外。 “姑娘醒了?若是不舒服那就好好躺着,公子马上回过来。” 那个侍女在俞秋生面前晃,端茶送水让她润润嗓子,又把她扶坐起来掖了掖被角。 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竹帘便唰地一响,顾小公子风尘仆仆从外赶回来,顾不得礼仪,眼里光芒灼热,像是中了一亿彩票。 看他几乎魔怔的样子,侍女颇为识趣去了门外看门。 俞秋生还是一个人捂着脸,悲愤极了,险些都忘了自己做梦前经历了什么。 而顾小公子见她这崩溃样子,眼里的灼热褪去,渐渐克制起来。昏迷了许久,俞秋生的脸瘦下来,唇色淡淡,一双眼睛大而无神。 “你是做了个噩梦么?” 她听到男人的声音,下意识耸肩,缩到后面去。 “你管我。” 顾小公子被她怼了一句,也不生气,安慰道:“俞姑娘你如今身子并不算大好,还是要多休息。我把你接到了顾家,在这里你若是想学做丹师,我都能教你。” 俞秋生死过一回,无处发泄,不耐烦地冲他道:“都让你别管我!顾家也不是我家,况且男女授受不亲,你如此献殷勤图谋我的是什么?早点说,何必假惺惺!” 顾小公子哑然失笑,湛蓝眼眸一眯,伸手握着她那双手,力道不容人挣脱。 “俞秋生你真想知道?” 也不喊她俞姑娘了,顾小公子的指尖有意无意轻轻勾画她手腕内侧的嫩肤,话里有话。他一靠近小小的架子床里空间便有限,俞秋生推他踹他,最后弄巧成拙。 “原是不想吓到你,可俞秋生你爱折腾,我便也不再隐瞒了。” “你知道你是纯阴体么?”青年声音略带着磁性,气息拂过,发丝微动。 她想到书中对女配的描述,女配最后被人抓过去当了鼎炉,采补采补再采补,被榨的一干二净,然后在掌门师尊纪素仪面前被女主杀掉,结束凄惨一生。 俞秋生意识到顾小公子这话里意思,几乎脱口问:“你不会想要拿我当鼎炉罢?” “俞秋生你真聪明。”青年毫不吝啬他的赞美,大掌揉了揉她的头,“我正是有此意,若不然怎会帮你调理身体。” 面前的女子闻言一双杏眸圆睁,没有一开始的呆滞,看在眼里多了分娇憨之色,不过手还被他桎梏着,渐渐地就神情不善,趋向暴躁狂怒的地步。 “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还找鼎炉,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调理身体都是鬼话!你就是想要一逞兽。欲,简直是无药可医,伤风败俗。” 被她一顿骂,顾小公子热情暂减,想要替她撩开面颊一侧的碎发,谁知俞秋生还想咬他。 顾小公子平日只是装着脾气好,如此三番两次被打击,他冷冷一笑,猛地将她推到。 “你如今在我手上,已经被我种了蛊,乖顺一些才不会受苦,不要逼我。” 俞秋生:“你急了你急了!” 顾小公子面色一沉,浑身都不舒坦,这样的嘲讽听在耳里委实挑人怒火。 他坐在了俞秋生的腰上,看她拼尽全力要挣脱却徒费力气的样子,青年挑着眉,眼眸里有一丝丝的解气。 “你个伪君子,我原先以为你多么知礼守礼,不成想居然是装给别人看的!”俞秋生喘几口气,手捏着他的肉捏的他嘶了声,惹恼了顾小公子。最后他完完全全卸了身上的重量,把她压的死死,呼吸困难。 -- 第142页 从他领口里散出的清香还在不断钻到她的鼻子里,冷白皮肤近在咫尺 ,俞秋生只消一抬眼帘便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脖颈,微微滑动的喉结,紧绷的下巴。 “你想霸。王。硬。上。弓?”俞秋生斗胆问。 扯散的头发被他握一缕在手里把玩,闻言就用发尾挠她的眼尾,鼻尖,下巴,惹得她痒的乱扭乱动。 “作为鼎炉,还要你自愿么?”顾小公子无情道,“知道你不想委身于我,可于我而言你不过是我关在笼中的鸟雀。” “你想金屋藏娇?”俞秋生跟他扯皮拖时间。 顾小公子捏着她的下巴,视线扫视过这清丽的面容,好笑道:“你算哪门子娇,粗鄙乖张。若非你是纯阴体,我早就将你弄死,不会留到现在。” 俞秋生咳了几下,她这姿色怎么说也能排这中上,但顾小公子不稀罕,可见他是个见惯美人的世家公子。 “你要我当鼎炉,是自己哪里有缺陷么?啧啧啧,真可怜。” 她就不会说好听的话,先前没有戳到顾小公子的痛处,如今找到了。就见下一秒,趴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修长的手指还在慢慢受紧。 “你才可怜,生死不由人。” 他低下头,与她对视。 两个人俱是愤怒的,如此像是撕咬搏斗的凶兽再等着最后一击。俞秋生知道他不会轻易杀自己,如今应该是怒火攻心,于是扯了扯嘴角,冲他微笑。那表情仿佛是在说“有本事就弄死我”。 许久,顾小公子一拳捶在她身侧,狠狠咬住她的面颊,留下了一个带着血丝的牙印。 “嘴这么硬,你迟早要被我驯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3 21:38:16 ̄2020-08-24 23:0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羊鲜 2个;鱼兄你可吃药、无音信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他咬牙翻身下来, 强压怒火,俞秋生不久便听到外室瓷器被摔碎的响声。清风入室,吹起竹帘一角, 她看到外面天色一碧如洗,阳光和煦。 如此重的一个男人, 属狗的应当是,在他暂时走后俞秋生用被角擦自己的脸。面颊一侧被咬破了皮, 一碰就疼。过了会儿就见那个侍女进来,一身素雅妆容, 看到她脸上的牙印时微微一诧。 “姑娘稍等。” 她转身就在药庐里翻找伤药。 装在白瓷罐中的透明药膏有着一股淡淡花香,侍女沾了一点在指尖就要往她面上涂抹,俞秋生摆摆手,要自己来。 “是, 奴婢素素, 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俞秋生多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伺候顾小公子多少年了?” “十九年。” 十九年对于修仙之人而言并不算多,她点点头, 于是把她喊道跟前小声问:“你家公子哪方面如何?” “哪方面?”素素好奇。 “顾小公子这么大, 也没个老婆么?”俞秋生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这里还有一点点药,要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喂给顾小公子。 这下侍女总算明白过来, 面色一僵, 而后礼貌道:“公子已经订婚, 未婚妻乃是泽阳名门崔氏长房嫡长女。” 俞秋生沉吟半晌,叹息:“都要成亲了还这样乱搞,要是他未婚妻知晓, 怕是要将我碎尸万段。” 她揉着眼睛,视野从模糊回归清晰, 再多问些谁知这侍女竟不搭理她了。那人看似彬彬有礼,可一张脸上自她问起顾小公子未婚妻后便神色复杂起来。 “姑娘如今要考虑自己才是,公子不会将你示人,安分守己最好。”说罢,她留下药便出去了。 俞秋生笑了笑,自己涂抹,心里回味着方才那句话,似乎有警告的意味在其中。 晚间是她伺候自己沐浴,大抵是得了顾小公子什么吩咐,全程一言不发,用力搓她后背,热气腾腾的浴房内略有压抑。 俞秋生盯着水中虚晃的倒影,感到身子骨松软,便往后一靠,压住了她那双手。 素素神色不变,取干净的巾帕擦拭她肩上的水珠,一张素净面孔也被熏得两靥微红,如此灯下,是小家碧玉的模样。 “你长得这样好,又是与顾小公子朝夕相伴,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上我的床榻,行苟且之事呢?”俞秋生微微笑。 她鬓角的水珠沿着面颊往下滚落,线条柔和,纤长的脖颈上贴了黑色发丝,而雪白肌肤被水一泡,微微泛着樱粉色,手下触感滑腻,水波起起伏伏,时而露出坟起的山峦。 同是女子,素素面无表情做着侍女该做的伺候人的事情,眼也不抬,面对此情此景,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傍晚去找顾小公子时他那副惑人样貌。 他泡在山泉里,衣襟大敞,露出健壮的胸膛,空空的酒壶在岸上摆了一排,他还在不停往杯中倒。紫色的葡萄酒液顺着唇角往下流,眼里深沉幽邃。 顾小公子是世家公子,生来无上荣耀,众星捧月供着他。素素跟着他这些年未曾见过顾小公子对任何女子有过特殊对待。他长年累月都蒙着眼,待人恪守规矩。可谓是个知礼守礼、如松柏翠竹一般的君子。 可就是那一个初秋,公子抱回了个女人,衣不解带照顾着。 今日俞秋生一醒,公子便高兴地推了家宴,迫不及待往此处赶,可见是极其看重这个叫俞秋生的女子。 -- 第143页 她垂手在外伺候,隔着屏风,听到了男女之间的喘息声。后来又看到了凌乱的被褥,顾小公子衣衫不整从床上下来,俞秋生脸上留有他的牙印,处处透着暧。昧。 公子出去后,要她去上药。 傍晚公子一人在后山的泉水里沐浴,浑身上下都洗的干干净净,现在要入夜了,两个想必还是要睡在一起。 一想到这些,素素心里失落之余手上力道加大,擦得俞秋生吸了口凉气直冲她道:“你赶紧去休息罢,我不用人伺候。” 她既然这么说,素素闭了闭眼,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是公子派来伺候俞秋生的,若是她吹了枕边风,自己恐怕是再不能待在公子身边了。 素素一向是明白女子的嫉妒心。 俞秋生而后便见那侍女朝她福了福身退去,光晕从她头顶落下,弱柳扶风的身姿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她诶了声,水里不知放了什么,抬手一闻,又苦又涩。昏黄暖光看久了也令人头晕眼花,俞秋生洗好了便把搁在一旁的干净衣物换上。 一套侍女穿的衣裳,熏了杏花的淡香,衣料柔和,俞秋生迫不及待穿好就往床上一滚。 若是顾小公子不来,兴许她能舒舒服服睡一觉,一夜无梦。那些时日一直做得梦委实令人憔悴不堪,如今她在梦中已死,想必可以不再受折磨。 她长吁一口气,将灯灭掉,抱紧被子。 夕阳西下,秋风微冷,药庐里门还是开的,飒飒枝叶飘零坠落之声仿佛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子。 俞秋生原还提防着人,但太过舒服,她这一路极少睡这样的床,渐渐地神经便放松,困意浩浩荡荡把她裹缠住。 入夜后周围风声愈大,被杏林包围的药庐若是俯窥,则像是汪洋大海里的一个小小岛屿。 顾小公子进来后先是撩起帐子看了她好久。俞秋生是他偷回来的,如今毫无防备,他沉思很久,总算是愿意先试一试。 抽取腰带,脱掉外袍,只剩下一身中衣,青年平日里只是看着清瘦,因为蒙着眼,一身药香,有时还会给人一种病弱之感。 躺到她一侧,顾小公子很小心地掀开俞秋生的被子,她身上的味道混杂着苦涩跟杏花的香味,初一闻他想到了素素。 这身衣裳定是素素拿过来了,尺寸都不对。 他轻轻扒开外面米白中衣,撩开头发,指尖微颤,划过肌肤的力道微弱极了。顾小公子这些年都对女子敬而远之,便是看病,那也绝不会碰女病人。 如此深夜,当真有种不适,她睡着的样子跟醒着张牙舞爪的样子又很大区别。 他伏在她身上,慢慢低着头,手扶着腰侧,只亲了亲她圆润的肩头。忽而一大风吹开遮蔽圆月的云朵,窗户啪嗒一声合上。 正是这一声响动惊醒俞秋生,她陡然睁眼,感到身上的重量跟炙热的呼吸,当即骂了声粗话,防备心一上,当即就揪住了男人的头发。 “你喝酒了?”俞秋生气的浑身发抖,瞪大了眼睛,妄图从黑暗中看清如今顾小公子这禽。兽的嘴脸。 “才咬了我一口,晚上就这么迫不及待,你可真能耐!”她用力把人推开,顾小公子虽然从容貌上看要比纪素仪年纪大一些,可真按岁数,那可当真是差了好多,能当弟弟了。 顾小公子却无声,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方才也着实惊了他一下,现在神识如网一般展开,周边百里一一搜寻,边边角角也无遗漏。 纪素仪如今要是发现自己了,也该出手了。 他开始怀疑人已经进了青阳顾氏的门。若不然之前线人传了他的讯息,怎会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动静? 可俞秋生一直而耳畔叽叽喳喳,顾小公子心里升起烦躁之感,于是又将她的嘴也捂上,牢牢锁在怀里。 俞秋生犹记被他咬脸的仇,现在天大的机会在跟前,自是啊呜一声要他虎口,不见血不罢休。 痛感传来,顾小公子却放任她而去,只微微皱眉忍着。 俞秋生见他没反应,用尽力气后渐渐也发觉这人的不对,两个人难得都这样安静躺着,风声呜咽,忽地顾小公子翻身起来,与此同时屋外传来素素的声音,语速稍显急促。 “公子不好了,杏林边缘起火了,如今本家里的人都过去了,届时若是路过药庐,不知老夫人会不会进来看您。” 火光先时并不显眼,但是因风势,若不尽早扑灭那么一整片杏林都要被烧毁。 得了自由的俞秋生拢衣衫,屋里灯已点亮。顾小公子手脚利索地穿好衣裳翻窗而走,夜色里他走到篱笆外脚步一顿,转身嘱咐素素:“若察觉有人靠近,你就将人先带到瀑布中的寒潭里藏起来,不要让旁人发现。” “是,公子那你的伤怎么办?” 她指的是虎口那儿被俞秋生咬出的血印子。火光越来越大,顾小公子用帕子擦了擦,道:“不妨事,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便顶上去。” 青年飞掠过去的途中从袖口里取出红色锦缎,重新蒙在眼上,到了地方,家族里的人除却他父亲以外,几乎都在。 此时此刻,所有人如临大敌。 所谓事不过三,整个顾氏这一千年中,曾有过两次意外,每每意外发生都损失无价可估。从中洲过来的纪素仪头一回抢了杏林里好不容易生出来的树灵,第二回 又抢了树瞎折腾。众人打又打不过,也不可能真的穿过凡土,千里迢迢去阳虚派找他还回来。 -- 第144页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只能做好万全准备。 族中几个长老拉下脸,面上看不出什么愤怒,却全都暗暗地摆好了架势。 “若真是纪素仪,此番他又要抢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4 23:08:38 ̄2020-08-25 23:1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羊鲜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得过且过 5瓶;冰淇淋妹妹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顾小公子走后, 俞秋生一摸头,额上全是冷汗。 她捶了捶床沿,浑身难受, 听说外面起火了俞秋生就想趁乱跑,可那侍女兢兢业业守着门, 时不时会进来看看她,俞秋生无奈之下只好把侍女喊到了身边。 灯火潦草, 光影模糊。 “你家公子还会回来么?” 素素不理她,眼皮也不抬。 俞秋生叹了叹, 装作失望的样子,让她离开自己的视野,而后被子一拉就盖住头。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脱离这儿。 素素是他的一条好狗,指着东绝不往西, 难办。 可杏林起火, 会是纪素仪来了么? 俞秋生如今光是想这个就脑袋大,抓着被褥的手不觉用力,指甲陷到掌心肉里, 刺痛感传来, 可这都不及梦中那断头一剑。 要他救?可笑。 俞秋生于是静静听着动静, 被子扯开一条缝看,素素应当是又去门外了,俞秋生吸了口气, 翻身起来, 不嫌麻烦地将人再召回。 “我饿了我渴了。” 素素面无表情看着她, 一言不发,随后掌灯去了外面,门上落锁。 应当是听进去她的要求, 出去准备食物跟水了。 俞秋生这时并没有要跑的打算,内外都转了转,披着短袄,而后就见门打不开,窗也推不开,整个地方成了牢笼。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心知这两个人看她看的紧,便是要离开也一定有后招,但俞秋生并不担心。 人总有缺点,顾小公子要她当鼎炉,如今杏林起火一时半会定是回不来,就剩一个侍女看管,她看着像是对自己不理不睬,可从观察来看,只要不是有关逃跑之类的事情,她几乎都会细细考虑。 这种看似为自己考虑的事情,焉知不是讨好顾小公子的。 俞秋生自己扪心自问,要是她当侍女,定是不会有素素做得好。 过了大抵有两刻钟,穿着淡蓝衣裙的侍女拎着食盒回来,身上带着寒意,她轻轻把东西摆开,一举一动都是受过训练,看着优雅规矩。 俞秋生闻了闻,笑眯眯道:“多谢你了,留一点罢,我怕小公子等会儿回来也想吃一点,他方才在床上可是花了力气的。” 素素表情一僵,悬在空中的手而后慢吞吞收了桌上的一荤一素还有一盏汤。从侧面看,她温婉极了。 青阳的菜偏于清淡,俞秋生吃了几口就故意挑刺,筷子一摔,指着她慢条斯理道:“你是何居心。就这样对待我,这菜如此难吃,你是不是想要谋害我,因看不惯我能贴身伺候小公子么?” 尾音上扬,掐着嗓子,听起来可真是阴阳怪气。 这样的激将后她一错不错盯着素素的脸,背靠着椅子,跷二郎腿将她一打量,掩饰不住的嫌弃,那样子可真是有点欠打。 俞秋生觉得鼎炉对修仙之人而言,一般都是私密事情,除却自己一人之外,很少再透露给另外一人。很显然,顾小公子就将自己暴露给了素素,可见此人八成是他心腹。 心腹若是个女人,她脑子里下意识就会想出一码少爷丫鬟的狗血戏。而人非草木,总会日久生情,也不怪俞秋生如此试。 她现在,就是巨绿茶! “怎么不说话了?说呀,这可不是我欺负你,不信你自己尝一尝,大半夜地找来这点东西,等顾郎到了看我怎么说你。”俞秋生脸上带笑,脚踹了踹桌子,“手断了?还要我喂你么?” 素素抬眼看她,一咬牙,生硬道:“素素无意怠慢姑娘,这些都是从厨房里新端出来的,正是公子日常份例。公子节俭喜爱清淡,菜色才如此,姑娘喜爱什么不若说出来,素素记在心里,下一回定会按姑娘的喜好来。” 俞秋生拍手,继续阴阳怪气:“你当我瞎?这不是敷衍是什么。还下一回,谁知道下一回你会不会菜里下毒,你这样的人呀,我可见多了。丫鬟命,还就见不得主子的女人比你好。” 素素的胸膛起伏剧烈,唇已经咬住,不再见她抬头,这样一言不发,如此安静的氛围之下俞秋生已经隐隐察觉出了一丝怒意。 她心里叹息,可这面上的戏却愈发来劲,大有不让她脱层皮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 顾小公子迟迟不来,这么长时间里俞秋生无所不用其极,不必打人,光一张嘴,骂人不吐脏字,最后弄哭了可怜的小姑娘。 见她眼里的泪在打转,要落不落得可怜样,俞秋生咽了咽口水,心想这下应该够了。 “心是玻璃做的?哭的我烦死了。”俞秋生说。 话音才落,外面大风骤起,两个人都同时扭头看窗,一刹那的波动转瞬即逝,如水波纹一般。 俞秋生忽略掉这一点不适,挑着眉,气定神闲,至少在顾小公子未来之前装的很像模像样,言行举止无一不是欠打欠杠的榜样。 -- 第145页 素素被她说多了眼里模糊,从俞秋生口中出来的话句句诛心。她只知晓此人是顾小公子带回来的,不知将做鼎炉的身份。 在这儿她十分不快乐,只等公子回来了弯腰行礼,而后离去。 顾小公子蒙眼,与她擦肩而过时仿佛察觉出了一丝异样,脚步一顿,侧身将她喊住,询问道:“她没有做出什么逃跑之事?” 素素压着颤抖的声音,道:“姑娘饿了,奴婢为她端来菜食,可姑娘怎么也不满意。” 俞秋生偷偷笑了,从后环住顾小公子,装腔作势:“是呀,我怎么也不满意,她笨手笨脚的,惹得我好不开心,我身子不好,要补对不对?你瞧瞧,她喂羊呢?这么多素,我没胃口。” 俞秋生连连叹息:“你想要牛跑,不给牛吃好,哪有这个理。” 顾小公子惊诧于她这短短功夫里的巨大变化,先前两个人还在床上要打起来。这个女人毫不留情咬她,谁知现在却抱着自己,说话声音像糖一样甜丝丝的,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强忍着,神识放出去看了眼桌案上的菜。 全素不假,全是他喜欢的,于是顾小公子把她的手从腰上扒拉下来,道:“你喜欢的下次给你备上,不是素素的错。” 俞秋生偷看侍女,见她神情一喜,当下就又扑了上去。 “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大半夜的要吃饭,也不给给你留菜,我方才想通了,如今又想不通。”她垫脚,在顾小公子耳畔道,“你想要我顺服,须知一个女人要顺服一个男人简单极了,衣食住行上只消被照顾的无微不至,你别说我的身子,便是我的心都可以挖出来给你玩。” “你这人善变,我如何信你。”顾小公子并不傻,知俞秋生肚子里弯弯绕绕有算计,便挥挥手让素素先下去。 俞秋生抬着下巴,在他肩上挑衅似地冲她一笑,像是淬了毒一样。 两个人近看远看都是拥抱的姿势。 顾小公子蒙眼看不见,素素被她一而再再而三挑拨,一向温和之人今夜不知怎么了在此时就是压不住气,尤其是看着公子还抱着她。 贴的如此亲密,不觉心里便被针扎了一样,若要形容,大抵可以有怅然若失形容。 等人一出去,俞秋生把他推开了,往椅子上一坐,失落地低头,手搭在案面上,认认真真道:“我呢,刚刚想了想,你对我其实挺好的。” 看到顾小公子要说话,她赶紧用手堵住他的嘴,食指抵着他的唇瓣,俞秋生小声道:“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你想听么?” 顾小公子从外回来,没了之前的易燃易怒,此时此刻学着俞秋生的样子,反倒是对她道:“我也有个秘密,对你可是天大的好事。” 俞秋生:“?” 俊朗的青年扯下红缎,微笑:“你师父想必是要来救你了。” 她那双眼眸方才还是明亮的,灯下看像是有萤火点缀其中,炯炯有神,但一听顾小公子的秘密,她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 倒是让他感到意外。 “不高兴?” 俞秋生苦笑:“我跟你说我的秘密,你就知道了。”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她声音极小,防着外人听见,顾小公子不得不俯身,细细聆听。 一盏烛火照的影子落在窗纸上,像是即将吻住对方,姿势有缠绵之意。娇小的女子缩在椅子里,而对面的男人却要越过桌案,将她拉过来。 药庐外、篱笆外,一棵杏树上,不知何时有一片白色衣角从树干后露出来。隐身在林中的少年漠然观望,细碎的发丝挠过脸侧,他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若含了初春的碎冰,寒意刺骨。手扶着一侧树身,不觉手背上青筋突起来,像是用力要克制什么。 而屋里顾小公子听完俞秋生这个秘密,已经震惊地久久回不来神,保持这个动作好久,最后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声:“当真?” 俞秋生按老规矩发誓。 顾小公子怪异地看她,嘴里道:“怎会如此?” “男人么,背。德乱。沦,你不觉得刺激么?我对纪素仪,早就看不惯了。我知晓你是个极好的人,听素素说,我昏迷这段时间里,你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对不起,先前我鲁莽了。” 俞秋生的声音无比陈恳,她微微笑的样子很好看,顾小公子与她相视,一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5 23:17:03 ̄2020-08-26 23:1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洵暮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得过且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我怎么会信?”良久, 顾小公子定定看她,俞秋生脸上还留着牙印。 “纪掌门一心痴迷剑道,虽有时令人难以理解, 可这基本的礼义廉耻不必多说,他必是恪守不渝。” 俞秋生哼了声, 点头敷衍:“你说的是,你说的是。” 她只是做梦, 纵然那些已经是过眼烟云,可俞秋生总感觉是确确实实发生了。假设发生了, 那纪素仪杀害同门,残忍而无情,纵然已是掌门,但这桩事情要是被揭露, 他就是身败名裂。 “我一个人说你肯定不相信, 但是,在无涯城,一家药店里有一条黑眼珠的金钱蟒, 你问他纪素仪的往事, 他定是会全部告诉你。”俞秋生边吃边说, “至于他先前收的那几个弟子,死了的你自是问不到,只有我活着。” -- 第146页 “那一日, 他碰了我……” 她仗着纪素仪不在, 同先前抹黑顾小公子一样, 有恃无恐,什么他人面兽心,强迫自己的徒弟, 男女通吃呀,有多不堪难以言语形容。 俞秋生把先前留下的菜汤全翻出来摆在面前,心里想的是,要证实自己这个想法光靠自己不行。顾小公子一个现成的大活人在,届时让他去问那条大蟒蛇,若是对了便证明一切虽无法用言语解释,可却真实存在。 俞秋生在梦里死了一回后,如今细细想来,那条蛇当真是熟悉。说话熟悉,除了一双眼睛外,全身上下无一不透露出那一条金钱蟒犯怂的属性。 而这边顾小公子已经低头思索。 他对纪掌门了解并非特别深,尤其那些陈年往事。 顾氏一族对其如临大敌实则是忌讳纪素仪的实力,这么些年他两回轻易抢夺,若是真有把柄在手,不失为一个威胁他的好法子。 “待我查明再说。”顾小公子敲了敲桌案,红色锦缎丢在了一旁。 “你吃好了么?”他抬头忽问。 俞秋生一愣:“要干什么?饭都没吃完呢,你急什么,你也不是个缺女人的。不过我听素素说,你这么些年不近女色,什么缺陷教你舍得碰了?” 面前的青年竟笑了声,而后一字一句礼貌道:“你既然问,我不妨告诉你,只是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了,我就认定是你传的,届时若是用了不好的手段,你就仔细着了。” 俞秋生手心冒汗,自己低头擦干净,而后作势就捂住耳,并不打算真的听。毕竟知道得多死的可就越快,在顾小公子这里,若他是个藏得深的精神病,一朝被传出去刺激的他弄出什么小。黑。屋。之类的折磨身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捏着衣角,余光瞥到屏风上映着的影子。 檐下琉璃纱灯发出一团微微明的暖光,已入秋,晚间凉爽,再过些时日想必要降温。 她吸了口气,轻声问顾小公子:“我一直想问,你抓我当鼎炉,平日里是准备怎么待我?” 这类似于物品的地位,实在难以启齿。 对上俞秋生那双眼睛,顾小公子斜靠着窗棂,想了想扭头对她道:“自是日日在一起。” 他没有灵力,而俞秋生正好弥补他这一点,若是随身携带,相当于随时有补给。顾小公子自幼学习丹师,丹师最致命的弱点便是防御性太弱了,不及剑修。她是个剑修,若是随身,某些时候倒是可以充当护卫。 这方顾小公子想的极好极秒,但俞秋生只领会了一半的意思,当下脸色就不好看,表情僵住。 随身带,那自己不就是个移动补给站,还不给采补至死。 做他的春秋白日梦! 俞秋生当下扶着脑袋,一手捂着胸口,为难道:“你不知道,我身子不好,要是整日在外让我跟着,想必体力跟不上,还会成为你的大累赘。” 顾小公子抬眉看她这模样,灯下观望,确实有几许柔弱姿态,奈何那日捉她时已领教了俞秋生这剑术的威力。 “俞秋生你可不许这样说,你身子不好,若非我给你下蛊,你当下便可掀桌子砍了我。”顾小公子那一双湛蓝的眼眸幽邃极了,死死看着一个人时仿佛能看穿她的心。 俞秋生默了会儿,摸着鬓发笑了笑:“咱们各退一步,我不动你,你也不许天天碰我。” 顾小公子微诧,半晌颔首:“可以是可以,但我还是不放心你。你如何能让我看出你的诚意呢?” 对面的女子缩在椅子上,思忖一番,说道:“你在我身上种了蛊,如何不放心。你这样的男人出自高门大户,如此斤斤计较,不大讨人喜欢。我俞秋生发誓,要是逃跑了,让我师父被雷劈死。” 顾小公子:“……” 她末了补充:“也叫我被雷劈死得了。” 他不知俞秋生这频繁发誓的习惯,这下倒是点了点头,指着她道:“你身上种的是子母蛊中的子蛊,我身上则是母蛊。咱们不管相隔多远皆有感应。” 哦豁,那不就是gps定位了么? 她眨眨眼,忽就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菜凉了汤冷了,顾小公子闭了闭眼,挥手让她去睡一觉养养精气神。俞秋生却警备地看他一眼,顾小公子大抵是知晓她怕什么,扯了扯嘴角一抚掌起身。 “我是如此急不可耐之人?” “是是是,你光风霁月、彬彬有礼,自是不会,我也睡不着,看你忙罢。”俞秋生连忙,先前就是睡过头,被他碰到了,那一刹魂都给吓没了,实在一言难尽。 顾小公子于是唤着侍女将药庐内的灯再点上几盏。那一整面的药架子上不时有些灵草抖落碎光,素素弯腰点灯,他在桌案上翻读医典,一双手按在泛黄的书页上,寂寂无声,一旁有美人研墨。 俞秋生自知是个大灯泡,偏生她就是不走,位置一再往前挪,最后挪到顾小公子一边,将素素挤了挤,开始进入恶毒油腻而绿茶角色。 “你这磨墨的声音大了,扰了我的耳朵,你小点声,可不能打扰了顾郎读书。”她一脸责备,丝毫不觉自己的声音直接使得顾小公子抬起头,穿着淡青衣衫的青年眼眸里浮现出一抹疑惑。 她又喊这样的称呼,不知情的兴许还以为两人之间有多么亲密。 素素天生是小家碧玉的温婉,对上俞秋生这样的蛮不讲理,一时间手捏着墨,恨不得直接将其捏碎。 -- 第147页 她生的不及俞秋生那般妍丽,顾小公子面前几回吞咽,终忍了下来,低头道:“是。” 声音委委屈屈,含着道不尽的幽怨。 顾小公子不觉蹙眉,对俞秋生道:“素素做的很好,是你在挑刺。” 他对这个陪伴了自己十九年的侍女印像并不是特别深,很多时候她都安安静静在一旁此后着,若非有事使唤,难以察觉。 他用的很顺手,于是维护素素。 俞秋生怔了怔,转身看顾小公子,一双杏眸瞪大,是不敢相信的样子。她捂着胸口,往前一栽,瞅准角度栽他怀里,有气无力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心里好闷。你还说我挑刺。我不行了,咳咳咳,好疼,诶诶诶呕。” 她一边蹭一边逼自己哭,奈何半天就是光打雷不下雨。 顾小公子身子挺的笔直,俞秋生这无赖样子使人无法看好书,顾小公子只好把她扶起来,捧着脸仔细看了看。 “你面色虽苍白,可眼眸炯炯有神,唇色嫣红,我替你把把脉。”他挽起袖子,指尖搭在她腕侧。 这一段时间脉搏跳动极快。 他半阖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低头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不由好笑:“你屏着呼吸要憋死?” 俞秋生锤他胸口,先前试探过他能接受的范围,如今有恃无恐近了一步:“素素就会装可怜,你心疼她不心疼我。” “一碗水总要端平!”俞秋生眼眶是红的,这会子抬头恶狠狠道,“我脾气不好,身体不好,你还要 日日带着我么?” 顾小公子盯着她,指腹还在她的腕上,看得出她在作妖,可灯下看,别有一番风情,勉为其难点头。 “你要日日跟着我,护着我。”他点点俞秋生的心口,“我要在你心里,若不然我出了事,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顾小公子做丹师年岁已久,说话温温缓缓,平日都是这般,可今晚落在素素眼里,像是蒙了层纱。他眼里都是俞秋生,余光也不曾扫过来。 很久以后,顾小公子会为着自己没有事先向侍女素素透露他留俞秋生在身边真正的身份而感到后悔。 药庐里俞秋生一番操作,显然喧宾夺主,从一个大灯泡换了位置,打破他们两人的宁静,硬插一脚。 顾小公子包容了她,大抵是想和她长久和平相处。 门外秋风扫落叶,自讨没趣的素素守在外面看门,初时哭着数落叶,渐渐地她发现这些叶子落个不停。 抬头看着天际,一线黑压压的乌云如浪潮般涌来,而头顶一轮明亮月轮,景色萧瑟又透出一丝丝诡异。 她赶紧擦干净眼泪想要告诉公子。 转过那扇大屏风,她呼吸一滞。 床上两人倒在上面,公子埋首在俞秋生肩窝,手搂着腰肢,被褥凌乱,帐子只放了一半,看着荒唐而急躁。 俞秋生被压倒,望到素素当下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拍床大呼:“你这个侍女怎么来的这般不凑巧!” 顾小公子歇了力道,忽然被打断,一时也是沉默着。 嘭的一声。 俞秋生趁机翻下来,几步小跑上前抓着素素佯装着怒不可遏的样子,气呼呼骂:“你这人进来说一声就是了,冲过来想什么样子。” “你这是欠教训。”把她拉出去,合上门,俞秋生拍拍脸,拢好衣衫,面上热度不减。 差一点,素素简直就是来救她的。 俞秋生心里怀揣感激,嘴里叭叭叭,开始从她的祖宗第十八代数落起,妄图激起她的怒气,最好打一架才好。 “你就是这么想要看我和我的心肝之间如何行闺房之乐的?”俞秋生眯眼,清了清嗓子。 …… 她骂来骂去都是差不多的话,面前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她伴着风声最后骂道现在无话可说,开始骂起纪素仪,抱着廊下柱子,某一时刻忽觉得背脊一凉。 俞秋生赶紧扭头,放轻呼吸声,指着树林阴影中的某一处黑暗,怪异道:“你看到那边有什么东西么?” 素素吸了吸鼻子,看过去。 黑暗中似乎是有人,无形的视线那一刻落在她身上,重有千钧,令人胆怯。 素素眼睛一黑,下一秒不由自主说:“你眼睛不好使,什么也没有。” 俞秋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还会还嘴,立马叉腰:“你还敢跟我顶嘴!” 方才在她面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知怎么了,等她话音一落,竟扑了上来,两人抱在一起滚在地上,她又啃又咬,最后尤嫌不过瘾,隔衣一口咬住她的雪团。 俞秋生彻底吓住了。 “你他妈鬼上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6 23:10:03 ̄2020-08-27 23:1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兄你可吃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这般大的响动招来顾小公子, 披着外衫的青年皱眉看着两人打架后狼狈的姿态。 俞秋生仍在惊吓中,这小小的药庐之外任凭顾小公子怎么说,她也不肯进去, 最后抱膝就坐在台阶上。 秋风瑟瑟,明月秋霜。 俞秋生头靠着廊柱, 心有余悸,雪腕横在胸前遮挡, 抬头蛮横道:“她要是不走,我就不进去。” -- 第148页 顾小公子看了看素素, 反问道:“她若不在,我如何能伺候你。” 三个人里就她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俞秋生咬着嘴,凌乱的发丝垂下, 贴着面颊, 心里巴不得顾小公子同这个“鬼上身”的侍女一道滚得远远的。 “我不管,她打我、咬我。”俞秋生委屈道,“我怎么能被这样欺负, 我难受心疼!” 大半夜的, 顾小公子火气降下去, 俯身看她,取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和素素留下的口水。捏着她的下巴时俞秋生不配合,抬了抬, 让他滑了手。 “你们都是女子, 女子何必为难女子。”顾小公子看她这微红的眼眶, 唔了声,“看样子你还伤的不轻。” 他话语落下来,伸手便从后把她抱住, 一双脚悬在空中晃了晃,俞秋生大骇:“别碰我!” “我让素素走,你下次也不要过于为难她。平日里素素都温婉而恭敬守礼,今日想必也有你将她逼得太狠的过错。”顾小公子在她而后安慰,未曾理会俞秋生那声叫喊。 他抱起这人才发现她如今有多轻,微弱无闻地叹息一声后把她丢回床上。 “今日不碰你了,三番两次被打断,应当是日子挑的不好。”俞秋生抬起小脸,谨慎看他的动作,显然不肯轻易相信。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俞秋生摇摇头,道:“你应该发誓,若是碰了我,就让门外那个贱婢被雷劈死。” 她说这话时视线越过了顾小公子,落在他身侧后方的侍女身上。 素素那样瘦弱的身躯,跟俞秋生实则是半斤八两的程度,顾小公子一来便正常了。她心里焦躁,被褥里摸了摸自己的雪团,指腹碰到被口水沾湿的布料后浑身恶寒。看素素的眼神顿时有一种冷漠。 这个女人一看就是获得了打架的真正奥义。 就喜欢咬她、揪她的头发,同是女子,可以说有点下流,咬什么地方不好。 而另一边顾小公子看足了俞秋生被欺负的样子,心满意足灭了几盏灯,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外面的罗汉床上。 他可不会轻易发誓。 素素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直跟着他,顾小公子知晓她也不容易,好言好语安慰一番,使了个眼色,仍叫她去里面看着俞秋生。 “日后要麻烦你了,俞秋生脾气不好,你要忍住。”他拍拍素素的纤手,猝不及防被她打下来。 “奴婢是伺候人的,谈什么脾气,公子喜爱她,多少气奴婢都受得。”她木木道,声音平缓无波。 顾小公子闻言心里微微松口气,便让她去里面打个地铺,莫让俞秋生在夜深人静时候跑了。 转了个身,穿着湖蓝袄裙的女子扯了扯领口,倒是低头一笑。光影落在她身上,一刹那如同由另外一个影子浮现,带来截然不同的气质。 …… 俞秋生脱掉裙子,穿着中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床边上留了一盏微微明的橘色光团,照的室内昏昏沉沉。 素素在地上打地铺,翻来覆去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俞秋生枕着手臂,冲她低声道:“你睡不着滚出去,别扰了我。” 床底下的人一瞬间有安静,可下一秒被子从她的肩头滑落,这人歪头打量俞秋生说这话的样子。 素素逆着光,直起身子后几乎就是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乌黑的长发铺在床上,一双眼睛常年都是红的,灯下看如同被上了一层釉 ,像个玉人。 那侍女慢慢过来,被俞秋生一瞪,似也上了脾气,一手将她一侧肩膀摁住,下一秒将其如咸鱼一样翻了个身,抵在床脚。 照理说这样的动作该惊动顾小公子才是,但这时候跟见了鬼一样,外面的人不闻不问。 俞秋生瞳孔微张,双手胡乱地想要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可她偏生不让,身子往上一压,顿时像是被重重的秤砣压住,喘息都难。 “咱们各退一步。”俞秋生想要妥协,心里甚至在猜测着到底是不是那个素素了。 素素怎会如此。 她眼里划过一丝暗光,当下就道:“你不是素素,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做人要宽容。” “退一步,越想越气,你这样锱铢必较的女人怎会宽容。”素素在慢条斯理道。 他都听见了所有的坏话。 昏沉之中,见她面颊慢慢涨红,怒气冲冲的样子像是只鼓起面颊的河豚,素素捏了捏,俯身在她耳畔道:“你人如此坏,不过一个弱女子也要绞尽脑汁去陷害刁难,此刻同我说宽容,当真笑话。我赌,若是如今放了你,你下一秒定是要去拉着顾小公子来惩罚我。” 他活了这么多年,女人手段见多了,而俞秋生显然未能达到一定水平。 她倔强的样子取。悦了此时附身在素素身上的纪素仪,于是放下了床帐。 角落里有秋虫微弱鸣叫,身边有女子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汲取着一点暖意,抱着裹成蚕茧一样的俞秋生。 她现在是安静的,小小的角落身子都是蜷缩在一起。 俞秋生已经发觉了熟悉的感觉,额上冒冷汗。倒不是害怕,而是强忍着厌恶。她有八成的把握猜他是谁。 只是做了梦后,她委实走不出那当头一剑,过于的真实,所留下的印象一辈子难以忘怀。 -- 第149页 纪素仪将她当做取乐的可怜虫,快乐了便一剑了解她,连全尸也难保存。她跟纪素仪相处越久,愈发笃定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他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俞秋生快憋死,此时此刻就是犟,紧紧闭上眼睛,偏不理他。 纪素仪把她推了推,几番尝试她仿佛一条晒干的咸鱼,一句话不说,似乎要用沉默激怒自己。 “你没有骨气,不必如此。” 俞秋生咬牙,想扇他一巴掌。这骨气二字,放在从前她怕死,大难临头若是有一线生机,她都可以拼力抓住,无论什么条件。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俞秋生吸了口气,妄图证实自己的猜想,便问:“你剑窟里的炼剑炉子,可是从北海发现的?你那条鲲是不是有个名字叫九万?你是不是曾经有个树灵?你是不是……杀了你的几个师兄?” 原本还有笑意的少年下一秒面色逐渐冷漠起来,放开手,撑着身子,把她拖过来,神情不善。 纪素仪抛去女子的躯体,神识从她身上剥离,素素昏迷着仰躺在地上。俞秋生眼睁睁看着微微明且带着碎光的丝线交织,到了一定程度,光线大亮。 方寸空间里都是他的气息,纪素仪凭空而现,黑沉沉的眼眸里杀意使得他看着有些凶狠。一千年过去,他最不能被人触及的角落如今被这个半路徒弟轻而易举说出大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手圈住她纤细的脖颈,而俞秋生冷冷淡淡看他,终于也能对他露出讥笑。 “你自己干的好事,我要说什么呢?那间药铺里的金钱蟒,你认得它。” 纪素仪定定看着她的杏眸,一刹那被深埋在脑海里的陈年往事纷迭而至,总有模糊,他不由用了点力气,看她濒死而身体下意识挣扎的样子。 俞秋生忍无可忍,先前在顾小公子面前只能光打雷不下雨,但这时候眼泪不受控制,她没有章法地踹着纪素仪,哭骂他:“你杀我一次不够,是不是还要杀我第二次!” “纪素仪你不是个好东西,我俞秋生这辈子倒霉归倒霉,但骨气不缺。”她瞪大眼睛,面上泪止不住,声音有些沙哑,“我死也不会求你。你这样寡廉鲜耻、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东西,你爹娘生你出来可真是祸害人间。” 白衣少年被冒犯,眯起眼睛将她掐了半死,见她如此之愤怒,最后将她打成昏迷状。 可就是在昏迷中,俞秋生仍旧不肯乖乖地躺在他身边。长眉时而微蹙,时而紧皱难以抚平。小姑娘眼角的湿润便是擦干净了过一会儿又是眼泪流下来,仿佛是水做的一样。 纪素仪看她了这面容许久,闭了闭眼妄图压住从心里升上来的火,他一睁眼就想起先前俞秋生厌恶他的样子。 “我何时杀过你。”他语气生冷。 这不是第一次听见,无涯城,金钱蟒也是如此说。 一千年,他没有这样的记忆,杀人太多,这般回忆实在为难自己,少年于是想的万分头疼。 最后纪素仪将俞秋生掐了一把,遏制不住那股情绪,想要叫醒她。可指尖触到她的鼻尖,仿佛被电到一样。 少年收回手,怔怔看着她的眼泪,眼里神色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7 23:19:55 ̄2020-08-28 23:0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arine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纪素仪小学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顾小公子第二日醒来原打算看看俞秋生如何, 谁知进去一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呢。 素素昏迷不醒,等她醒来则一脸懵懂, 说不清昨夜怎么了,捶了捶脊椎, 半天直不起身子,像被鬼压了一样。 顾小公子只好让她先调理身子休息休息, 自己则通过体内的蛊虫感知俞秋生的方位。 昨日后半夜他没有一点感觉,实在是心头一颤。要么是俞秋生本事通天, 要么便是有高人相助。 跟她相处过几日,顾小公子更倾向于后者。 整理仪容后杏林深处的药庐有人造访,他一时竟还脱不开身,坐在屋檐下眼里含着幽怨, 亏得蒙着眼, 难叫人看见。来者是从泽阳动身的,谈的还是他不久的婚事。某种程度上,大抵是来考察他的, 他心知肚明, 强打起精神应付。 杏林萧瑟, 秋风乍起。 顾小公子心不在焉,他感知到的方位字西南,距青阳几千里。 而几千里外, 巨大湖泊一望无际, 比之阳虚山那儿, 只大不小。秋日天高气爽,白衣少年绑着一人,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湖边。 当中小岛星罗棋布, 传言这无方湖是整个东洲最大的水鬼集聚地,每至午夜水妖浮出水面招引来此交易的外地人,而藏在水底下的水鬼拉好网,运到某个岛上的鬼市。 没人会记得路,交易完毕,则会被水鬼送回去。 跟在少年身后,穿着湖蓝绸缠枝纹上袄、挑线裙子的女子垂头无精打采。 俞秋生一路上精神饱受折磨,看到湖水波光粼粼,恹恹道:“要淹死我?你杀人怎么还喜欢弄花样。” 纪素仪头也不回,俞秋生如今是怎么也不听他的,若不然也不会被绑着。她在纪素仪身边,只要有机会,就要跑,当他是洪水猛兽,此举实在是下下策。 -- 第150页 “我没有杀过你,你我之间相识不过三年不到。”少年停住脚步,将她拉过去,淡淡道,“你可能被骗了。” 俞秋生:“要是我做的梦是真的,我们岂止相识这么短。早在你少年之时便有交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歪着头,上下打量,缓缓道:“如今说这些太早了,今夜去岛上,交易一场,一切真相大白。” 纪素仪这些年自己藏得极深,早已不在是当初那个小师弟,掌门当久了,渐渐便也适应身份。俯瞰一群小辈,他心里布满的伤痕皱纹早已经忘却,也不知道一辈子这么长,他到底要等什么。 今日去无方湖,势必要剖出那些深藏在里的记忆,甚至与旁人分享。 俞秋生妄图想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拉扯开来,懒懒看着纪素仪,质问:“要是真相大白,你确实杀过我,该当如何?” 少年莞尔,反倒是将绳子捆的更紧,把她拉到身前,低头看她,一字一句道:“不如何。” 若有实质的呼吸挠过她的面颊,俞秋生猛地抬头撞到他的下巴,瞪大眼睛想把他吃掉。 “你真是没有良心!” 她将人推开,迫于这手腕上的牵扯,绳头还在纪素仪手上,她躁动地来回转圈圈,一脚踢开脚前的石子,噗通一声,水里激起一朵朵浪花。 “你总是如此自私!如此玩弄别人!你以为这样有趣么?”俞秋生抓着袖子,声音近乎咆哮,冲他大呼,“一点都没有!实在让人讨厌、恶心!” 她的眼睛本来干干净净,眼眶发红还是她穿书后才有的,都是因为纪素仪。 风叩岸草,水光粼粼。 少年坐在了地上 ,伸着长腿,抬手挡住轻轻浅浅的阳光,闭上眼睛理也不理她。 他俊秀的轮廓线条如同是工笔细细勾勒出来,这样毫不在意如同拒她千里之外,冷漠的让人心冷。 俞秋生肩膀耸动,喉咙干涩,直到要入夜才能离开,她索性开始在湖边钓鱼。 钓鱼养心性,她爱吃鱼,当下擦擦眼睛,背对着纪素仪。 过了很久很久,她酸涩地坐在原地,丝毫不查身后那双黑沉沉的目光。 一整日过的极慢,正好俞秋生昨儿晚上没睡好,下午日光暖熏熏照在身上,她没有抵挡得住困意,头一歪,睡得死死。 纪素仪在她睡着后喊了俞秋生几声,她呼吸缓缓,面颊微红,没有一点反应。 就这样毫无防备,少年走过去把她放倒在地,衣袂铺展在了微黄的草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在她身上流连,这些日子俞秋生好像瘦了。 跟着顾小公子厮混几日,竟就对他大吵大闹,也不知旁的男人给她喂了什么迷魂药,居然如此笃定自己亲手杀了她。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以及那条蠢蛇哭嚷嚷的小可怜样,无一不让他起疑。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抬手封住她的睡穴,而后拍拍她的脸蛋,见俞秋生真睡得跟死狗一样,这才准备下手抽她魂丝。 魂丝里藏着人的记忆,抽一次易使得人元气大伤,况且对于有防备的人,格外艰难。 他指尖落在俞秋生光洁的前额上,犹豫再三,抿着唇抽出她近期的记忆。 一幕幕光点浮现在面前,有的黯淡而有的明亮。 过于的繁多,当中的零碎小事数不胜数,纪素仪站在一旁,一点一点看完,待月亮升起,他面色惨白。 一身白衣看着如同丧服。 子时将至,风声大起,湖上浪潮一阵一阵,怒涛澎湃,仿佛水下即将有凶兽出笼。 水妖们如往常一般爬上来,歌声空灵美妙。有不着寸。缕的女人朝他招手,纪素仪熟若无睹,凸起的喉结轻轻滑动,他清隽的脸上最后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哀色,被惯常的冷淡遮掩。 修长的手笼住浮在空中的光点,他安静过后有一瞬间的手忙脚乱,迎着狂风小心翼翼将她的魂丝安回体内。 怕打到岸上的水珠沾湿衣角,白衣少年捂着脸,仰躺在她一旁。 弯月如勾,单薄。 无方湖上的水鬼齐齐出动,讲那些妄图破坏规则,自己乘船闯荡湖上岛屿的外地人统统拉入水下,这一夜的浪花水声响彻耳边,不时还有人的凄惨求救。 纪素仪在下半夜察觉到一只水妖爬到岸上,留下湿漉漉的水印,身上带着水腥味儿,海藻般的长发半遮住上半身,面庞精致的不似真人。 她用光滑的鱼尾支撑自己,终于来到自己身边。 水妖声音娇媚,大抵是见他在湖边待了这么长时间而无动于衷,于是好奇问:“你来这儿求得是什么?若是再不去湖上小岛,可就要等到下一个七天之后了。” 纪素仪冷冷看着她,道:“滚。” “你这人语气真是差,怎么会有姑娘喜欢你。”她咧嘴一笑,露出了尖锐的牙齿,“我白天在水底便见着你了。这位姑娘的鱼全是我挂在她钩子上的。你与她吵架了,难道就不会想法子讨好她么?少年人如此不解风情,如此冷漠,合该要孤独终老的。” “只要你去岛上,岛主自有法子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你们这一辈子也不会吵架。” 她在口头诱。惑纪素仪,微微探过来的身子暴露出一片晰白,起伏的曲线,玲珑有致的上半身对男人而言则是无言诱惑。 可纪素仪清心寡欲久了,竟是哦了声,尾调上扬,只是盯着她那双翡翠绿的眼珠子,问:“岛主会有什么法子呢?人情是非轻易改不得。” -- 第151页 “公子去了就会知道。咱们岛主可是童叟无欺的。” 纪素仪:“若是骗了我,世上便不会有无方湖了。” 他口气狂妄,周身微有邪气,眼神凌厉,看得人不敢反驳。 少年掸了掸衣袍起身,将俞秋生抱在怀里从水妖的鱼尾巴上跨走。他似是极懂这儿的规矩,一头扎入水中,溅起轻微的浪花,衣摆沉入水下。 水鬼面目狰狞,泡发白的皮肉要落不落,伴在纪素仪身旁,将他带着从深黑的湖底绕了一圈,悄然送上一作冰冷的小岛。 岛上的屋宇铁铸,随处都是小坟包,枝叶落尽的树木簇拥着一条小道,尽头是一只昆虫巨大的口器。粘稠的绿色液体要坠不坠,若是没错,那就是岛主所在的地方。 周遭不似人间,可纪素仪是半点不在乎,抱着她进去,踩过铺地的白骨。一刻钟后,红销软帐中传来男女调笑之声。 只见是个偌大的底下空间,绫罗绸缎装饰着空荡石壁,垂下的石榴红幔帐上沾了人血,一群人排着队,一一向软帐中的人诉说要求。 有凡土的年轻富商公子,有中洲的修士,有东洲的不知名丹师…… 一扇扇屏风拦住一个个人,隔绝声音样貌,只有岛主能看到能听到。 纪素仪许久不曾踏足此等阴邪之处,冷眼旁观多时。他修为高深莫测,对这儿的障眼法几乎一眼望穿,侧耳能听到那些人的诉求。 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俞秋生。 他求得是什么呢? 少年把她紧紧抱住,半晌,嗤笑一声,一脚踹倒屏风,身前排着的是个穷衰之人,来此预备改变气运。 他将人踢走,言道:“生来如此,求而不得,不必耗费心思走此歪路,勤勉志坚即可改命,废物!” 纪素仪今夜一个一个将他前面的人踢走,大部分都惊恐看着他,唯有少数几个反扑,被他以儆效尤割了头踢到红帐之中。 男女调笑之声消失,蓦地,一只人身鱼首的怪物探头出来,两眼发白,布满血丝,怒目圆睁。 “你个狗娘养的小。婊。子,来老子这里造反,几个胆也敢造次!” 纪素仪歪着头,讥笑:“一头胖头鱼,当什么岛主?今日我要悄悄,你这鱼胆肥不肥,够不够我下菜。” 言罢,流光剑出鞘,单手削去他半只脑袋。 白花花的脑肉往外流,死的像个蝼蚁。 纪素仪一剑插地,破了这里的幻象,碎片破碎之声刺耳极了,活着的人倒地翻滚口吐白沫纷纷呕吐、陷入昏沉,独他不受一点的影响,怀里的俞秋生犹在睡眠中。 “躲躲藏藏,如何能与我交易?”纪素仪仿佛是主人,闲庭信步走到胖头鱼的红帐附近,将其捣毁的支离破碎。 藏在暗处的人盯着他许久,终于出声:“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若是再不出来,我揪出你了可就没有好下场。”纪素仪语气不善,警告道,一双眼眸里杀意翻腾,握剑的手青筋微凸,整个人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稍有不慎便可夺人性命。 “你求得是什么。”顶上硕大的夜明珠投下一缕光辉。 说话的正是其中一缕光芒。 纪素仪冷冷淡淡抬头,轻轻笑了:“既无实体,仍是在糊弄我,想必阁下听不懂人话。” 少年轻巧地抬起眉,正准备一剑剖开夜明珠,周身奔涌的威压将呕吐昏迷的炮灰直接送入轮回,而那藏于暗处的人似也不堪重负,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显而易见的求饶意味。 “有话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8 23:06:09 ̄2020-08-29 23:1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咿哩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d妻子 52瓶;发霉土豆 30瓶;花间意 10瓶;得过且过 6瓶;青卿、离人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纪素仪的耐性比之从前稍有长进, 静静看着他化形。 留着咸水的大河蚌落在一块褐色石头上,壳裂开缝,用这样蠢笨的原形与他面对面实在迫不得已。 “阁下收了这威压, 剑也收起来,我这原身有些许金贵, 担心……” 纪素仪单手用剑鞘敲了敲他的壳,淡声问:“你就是岛主?” “是是是。” 他垂眸, 将这蚌壳撬了开来,道:“都会些什么?若是徒有虚名, 便将你捣碎了喂水鬼。” 河蚌岛主:“!!” 他从业百余年,从未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外地人,蚌里水出的多,哗啦啦留到地上, 他缩在壳里, 不得已道:“但凡您所求的,在下都可以帮您实现,只不过要阁下付出同等代价。这一舍一得平衡了, 才不算违背天道, 届时亦可躲避天谴。” 纪素仪嗤笑:“凭什么要我信你?” 河蚌岛主要给这个煞神跪下了, 见他随身佩剑,修为高出自己一大截,应当是从中洲来此的剑修, 于是道:“小的区区一个水妖, 怎敢欺骗剑仙。” 给他安高帽, 随后带着纪素仪来到了陆地上。 从昆虫口器中出来,河蚌岛主边走便道:“剑仙莫要害怕,此处不过是气氛有些阴森, 实则安全的很!” 到时候纪素仪若要杀人,自己往水里一钻,兴许还能留一命。 -- 第152页 少年:“闭嘴。” 喋喋不休的河蚌岛主顿时尴尬一笑,那双淡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忽觉得自己不着寸缕,被看的一清二楚。 阴风阵阵,水汽氤氲。 河蚌岛主跟在纪素仪身后,像极了他的狗腿子。他暗暗打量这个少年,只见这人身量颀长,容貌清隽,乍一看与普通剑修毫无区别,但修为之高深,一时半会也猜不出到底是谁。 中洲的人跟物,与之千里迢迢,他是陌生居多。 若真有知晓的,便只有一个纪素仪,那人是盘踞中洲上万年的阳虚派当今掌门。据说他一手流光剑所向披靡。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风姿独秀,举世无双。 便是没有见过他本人,可传闻总是给予人无限幻想。 尽头无路可走,一片汪洋湖泊。 河蚌岛主战战兢兢开口问:“不知剑仙想求什么,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少年一身白衣,远望将要沉入水底的弯月,似在犹豫。 河蚌岛主等的壳也懒得合,水往下直流。 良久,纪素仪道:“封掉她这三年的记忆。” “啥?”河蚌岛主担心自己听错了听漏了,便再问一声。 纪素仪于是重复一遍,目光深沉,又道:“若是能清除,最好不过。” 他鸦青的眼睫微颤,投下一线阴影落至眼睑,盖住眼中的狠戾。少年手摸着俞秋生的脸,脑海中从她那儿看到的画面再也忘不掉。 一千年前的事情,纪素仪记得不太清楚,如今回味一遍,真实的令人窒息,没有理由刦相信。 根据他自己的推断,自俞秋生伤害同门一事后才会慢慢有从前的记忆。两个人在浮空岛上一年多平安无事,如今在外,将近两年。谨慎起见,这三年中她所拥有的记忆可以完全消除。 毕竟俞秋生如今是他的徒弟,徒弟怎能如此厌恶师父?纪素仪盯着她的睡颜,心里裂开一条缝,缝里爬满虫,露出不堪。 他本是冷硬心肠,竟也患得患失。 天大笑话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面色极差,看着河蚌岛主时仿佛在忍耐边缘了。 风起云涌,仿佛要变天。 “剑仙的要求照理说是可以的。”岸边的大河蚌合嘴,有难言之隐。 “还缺什么?” “要付出同等之代价,日后好避天谴。” 纪素仪点点头:“何种代价,说来听听。” 河蚌岛主叹了叹,斜眼偷看他,声音低低,为难道:“要剑仙的一滴心头血。” 果然,下一秒纪素仪就一脚踩在他的河蚌壳上,一使劲儿,壳都要碎了,吓得他大呼:“这姑娘请容小的仔细看看。” 可少年就不给人,逼得河蚌岛主蹦啊蹦地张望,气喘吁吁。 “千真万确!”他说,“这记忆本就是根植魂魄之中,若要封存或是消除,凶险极了,稍有不慎极可能适得其反。” “依小的看,剑仙妄图消除这位姑娘的记忆,应当是你们两人之间产生了莫大的伤害或是误会,一旦记忆消除,尚可重新开始,不得不说,这实为重生。”他仗着自己多年经验,将猜测说出。 纪素仪看了他一眼,半跪着将人放下,握住她的一只手,说:“既然如此,届时结果反了过来,你便以死谢罪。” 少年眉眼淡漠,先时还是拒绝的,此时此刻却毫不犹豫将剑身刺入心口附近,动作利索,眉也不皱一下,仿佛刺的不是自己。 这等忍耐,看在河蚌岛主眼里,不似一般人,他壳里水流的更多,忽觉压力大的令蚌难喘气。 “小的也无完全把握。”他战战兢兢道,可被纪素仪死死盯着,快哭出来了。 “尽力而为之。” 剑身上血液流淌,鲜红夺目。 纪素仪候在一旁,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与她相握。 俞秋生的手心汗津津的,也不知做梦梦见了什么,他低头看着这熟悉眉眼,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忘了她。 千回百转,最终这般,当真天意。 时光相隔千年,纪素仪在河蚌岛主消除她的记忆的这段过程中,视野渐渐模糊。那些纷飞而出的光点缠绕着他。 少年时的一幕幕,如历历在目。 河蚌岛主偷看到了一些欺负人的画面,忽觉得自己在助纣为虐,不由道:“小姑娘是要宠爱的,光欺负可不行。咱们无方湖的水妖中,有一妖最受欢迎,妖见妖爱,花见花开。剑仙可知为何?” “闭嘴。” 纪素仪无暇了解这些,他并非是爱她。 他只是有稍稍的愧疚。 “她是我的,我想怎样便怎样。”少年喃喃道,黑漆漆的眼里水光盈润,屈膝坐在一旁,衣摆铺地。 河蚌岛主手抖了一下:“……” 说不通他,只好专注手头事情。从纪素仪那儿得来的心头血威力巨大,他都险些把持不住,消除记忆的最后淡红血液凝结成一颗朱砂红的珠子,他将其点在俞秋生的耳后。 “这是固魂的,三年之内,勿要被人划破,届时可能会记忆反弹。”河蚌岛主告诫道,整个施法过程中大壳里的咸水已经干涸,他实在渴的厉害,便往水里一扎,咕噜噜大喝特喝。 岸上便只有他与俞秋生。 纪素仪目光深沉而满是探究,指尖摸到她耳后,心头莫名松口气。 -- 第153页 …… 月牙沉到水底,朝日越出水天一线处,俞秋生在他身后悠悠转醒。 初时她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眼里有一抹白,随着视野清晰,才发现那是少年挺拔的脊背,衣袂上带着淡淡檀香味,乌黑的头发被扎在脑后,侧颜俊逸,余光里是她懵懂初醒的样子。 俞秋生心口闷得慌,乍一见这难得一见的景色,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剧痛之下她连滚带爬到水边洗脸,清亮的水珠滚落,她从水面倒影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穿着一身袄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面容几许苍白,眼眶微红,浑然不似一个熬夜追书的学生! 像是个古装剧里的高级炮灰。 俞秋生惊诧的这段时间里水中浮起一个大黑点,忽然哗的一声,一只大黑河蚌张开壳,对她左看右看,满是好奇。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傻乎乎问:“你看什么呢?” 河蚌岛主见她犹如出生,这下安心了,猛地跳上岸,蹦蹦跳跳准备邀功,谁知半路被俞秋生抱住了。 她啊啊叫了几声,冲那少年道:“有妖怪!” 那人闻言扭头望过来,清隽的面容上带着薄薄橘光,一手摁住河蚌张大的嘴,当着俞秋生的面,将河蚌岛主插到土里,而后漠然道:“一只没用的河蚌,不是妖怪,你看错了。” 俞秋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手僵住,杏眸圆睁,显然没有见过他这样干净的人。 她摸摸自己的脸,木木道:“我们见过么?” 像极了贾宝玉初见林妹妹的痴呆样。 纪素仪端的是沉稳姿态,说假话面不改色,看她如同失忆的样子,由内而外松口气,难得一笑:“我叫纪素仪。” 俞秋生大骇,捶捶脑袋,难以置信。 并非是当初审判的场面,此时此刻,良辰美景,往后多年,她想起了只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梦,梦里面他是如此之美好,而梦醒了,又是如此之可怖。 令人作呕。 “这是哪里?” “无方湖。” 俞秋生想不起书中还有这样的剧情,不由向他确认了一些信息,最后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雷击了。 说好的大神竟是如此可亲么? 而只有知情人河蚌岛主为她默哀,迫于剑仙的淫威,眼睁睁看着他带着人心满意足离开,丝毫不觉这般行为有多恶劣。 这是他干过的最亏本交易,昧着良心,将一对不死不休的男女强行塞入暂时的安宁之中。 岛上白日风平浪静,俞秋生在岸上行走,胸腔里的小心脏一直急跳,从那把剑上下来,她腿还在发软,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肩膀。 她问:“我们要去哪儿?” 少年回首,等着她上前,而后轻轻道:“你想去哪儿?” 俞秋生下意识道:“回家。” 话音一落,纪素仪还算和蔼的面上忽地阴下来,他抓着俞秋生的领口,将她放在身前 ,背后盯着,不许她逃出视线范围之内。 “你少时便家破人亡,没有家。” 俞秋生心里纳闷,不知他为何生气,最后只好认为这是年纪大了,适才阴晴不定,于是一路不敢多说话。 那样子像是被盯住的兔子,看在纪素仪眼中,恨不能拖回来夹在腋下一路丢到姬氏。 “你怕为师吃了你么?” 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前奏。 男主就是这么别扭,注意,他觉得自己并不爱女主,但是会有下意识动作。他现在会有愧疚,但是危险来临,死亡将至,他会把女主拖着一起死,因为男主人设里,他对爱有一种歪曲想法,他是狗儿子,我心疼他,因为他对自己喜欢的,总是会弄巧成拙。一方面的突出,必然会有一方面的短板,他不是完美的人,请注意哦。 我也心疼女主,碰到狗逼。 感谢在2020-08-29 23:15:08 ̄2020-08-30 23:2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回、香香的嫩肉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嘤嘤怪 9瓶;我也没钱 6瓶;离人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俞秋生被他这样一问, 头更是不回了。 无方湖极大,沿岸走看不到尽头,她亦不知去何处, 随着脚步愈发沉重,思绪也渐渐飘飞。 俞秋生对于穿书的现实接受很快, 只是身处一段陌生剧情里让人难以摸着南北,以至于她对日后有一种迷茫。 “我们走这么远了, 也不歇歇么?”大抵是到了日中,俞秋生有不下三次想将外面裙子脱掉的冲动, 太热了! 她心理上开始产生疲倦,不由回头想问一问纪素仪。 谁知他就在自己身后那么近的位置,一扭头就鼻尖擦到了他的衣襟,嗅到一股檀香味。她吓了一跳, 呆滞地抬头, 呼吸都放缓放轻,生怕将人惊扰了。 纪素仪走路没有声音。 俞秋生一想,终究是觉得自己此举是冒犯, 连连后退。她惊恐的眼神、已经歪斜的步子、下意识拉开的距离, 无一不透露着初见的拘谨。 “对不起。” 纪素仪摇摇头, 声音平缓无波:“累了就在湖边休息罢。” 他随意找了棵树,在树下眺望远处湖上广阔风景,俞秋生这时总算脱离了他的视线。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她趁此闲暇又洗了把脸。裙子上绣花纹饰瞧着很是精致, 俞秋生小心翼翼提起裙角。 -- 第154页 清澈的湖水里有小小的鱼苗, 时不时会跳出水面惊起几朵涟漪。 俞秋生喉咙干涩,余光瞥了那少年师尊一眼,趁他视线还投在远处, 埋头就喝这湖中的生水。 忽然,身上落了影子。 “水里有东西,当心。”纪素仪神不知鬼不觉有闪身到了她一旁,一手将她白色领子拎起来。 他的声音没有少年的清透,低低响在耳畔,俞秋生瑟缩了一下。 乌黑的发丝扫过裸露的肌肤,她这样的姿势如同一只小鸡扑腾,当中的力道于他而言是微乎其微。 纪素仪不悦:“乱动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这般,当心掉到水里喂了水鬼。” 脚尖挨不着地的俞秋生稍稍安分,勾着头,脸色涨红,手都无处安放,眼睛也看着水面,可半天看不出当中有什么名堂。 “里面有水鬼?” 纪素仪见状,手一伸,将她往前送了点,只见水面下黑漆漆一团,犹如浓墨化开,不知藏了什么。 大多数未知的东西总是令人无比害怕。 俞秋生咦了声,结结巴巴道:“师父还是放了我,我……我、不会水。” 她脸色苍白,眼里带着祈求的神色,手也拽上了他的袖子,泛粉的指尖压在了锁边的银线上。 纪素仪收手将她揽在怀中,道:“就这么害怕?” 同他吵架时胆子可是肥的厉害。 俞秋生脑子一白,脸贴着他的胸口能听到规律的心跳声。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头上,如此动作透着丝丝缕缕的温情。 这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大神么??受宠若惊。 俞秋生严重怀疑自己看了一本盗版书,几次揉了揉眼睛,最后都无一例外见到他在笑。 笑容很浅,阳光很薄。 而入了水之后她脑子才陡然清醒,双手双脚都要顺着他往上爬,水里视野不清,清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哭丧着脸泪跟湖水融为一体。压根为察觉出自己除却嘴角冒出的小气泡外,呼吸一切正常。 纪素仪带着人涉足那一处未知之地,事先为她下了避水咒。 如今被她弄乱了发髻,他便扯住俞秋生的腰带,将人牢牢抱住,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着,而后慢慢往下沉。 衣袂叠交在一块,湛蓝湖水中光影斑驳,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似起了一层秋雾,纪素仪想起了当初捉弄她的那一幕。 俞秋生的表情确实称得上痛苦,一双长眉紧紧皱着,不敢睁眼,近距离看,一对羽睫被水流冲的微微颤。她牙齿咬着下唇,还是有一连串小气泡从嘴角溢出来。隔着水看她的容貌,纪素仪呼吸微滞,半晌,垂下眼帘摒弃杂乱思绪。 水面上的光柱射不穿那一团黑雾, 纪素仪探身查看一番,想了想还是带着俞秋生往里一扎。初时像是陷入一团和好的面团中,渐渐的就像是坠入云中一般轻柔。 而俞秋生如今的记忆中并无这样的体验,未知之地里更为害怕的紧,一个劲儿往他怀里缩,蹭乱了衣襟,额头撞到他的下巴,腿又踹到他的小腿,没有半点镇静表现。 纪素仪歪着头,将她前额一弹,说道: “能睁眼了。” 水下世界无比光怪陆离,俞秋生梗着脖子还像个树袋熊挂在他身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 纪素仪道:“你是水喝多了说胡话。” 两个人身处无方湖水底。 任谁也想不到这儿还有座城,轻易便让人进来。 若是纪素仪没有记错,这城是有名字的,应当叫做四方城。虽脱离笔墨记载,但经口口相传,早已被尊为一处神迹,难以追寻。此番让他二人碰到,未尝不是一种机缘。 城中空无一人,建筑样式还是远古所残留的风格,一成未动,有的墙缝里长满了海草,一阵阵水波中抖如筛糠,远看犹如鬼舞。 而放眼望去,亭台楼阁皆大的超乎想象,人在其中恍如蝼蚁。 “从前这里是给巨人住的么,大的望不到边。” 俞秋生什么也不知道,面对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场景险些破功喊上几句六六六。 她仰头仰的脖子都酸,自脚挨地后便紧靠着纪素仪,抑制不住好奇心眼睛四处乱瞟,心里战战兢兢。根据俞秋生的经验,一般在这样瑰丽而超乎人想象的地方,要么有宝藏,要么就有秘密。 是以当中也是危险丛生。 而身旁的少年却姿态沉稳,一手执剑,一手抓着她的腰带在城里走了起来。地砖铺的严丝合缝,至今看不到里面生出草来。 走了一段距离,俞秋生腿发软,贴着他已不算事,若非是胆子不够,她甚至想像个狗皮膏药坐他头上不下来。 “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她舔了舔唇,声音干涩,“好像是从脚下传来的,似乎顶着砖,妄图冲上来。” 纪素仪嗯了声,淡淡解释道:“是死人的骨殖。” “此处阴气逼天,必有一场残杀,等会若是幸运,你会看到那些远古之人。” 俞秋生一僵,几番做吞咽动作,心往嗓子眼跳。 “你要去哪里?我……我好像走不动。” 她说话声音在颤,只觉得自从自己脚挨地,这一路踩着都是冰凉冰凉,犹如踏在寒之上。 纪素仪这回便放慢了脚步,垂眸指着她的脚踝,掀着眼帘看一眼。 -- 第155页 “有人跟着你,当然不奇怪了。” “是一个女人。”少年一字一字清晰地为她描述此人样貌,“方脸大眼,粗黑眉毛,两眼微红,唇色发紫,双腿折断了。” “为什么我看不见?”俞秋生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强忍住呼声,只猛地抖抖脚。绣花鞋尖上的珍珠都给抖落滚到路边沟里。 纪素仪默了一瞬,想起她忘了诸多记忆,只好咬破指尖朝她眉心一点。瞬间涌来的灵力冲入体内,俞秋生差点受不住往后一翻,好半天才借着他的手臂站稳。 “你在无方湖曾被水妖所伤,眼睛出了些许小问题,这些灵体暂时难见。”纪素仪面不改色说谎话,缓缓道,“如今可能见到了?” 俞秋生提起裙子定睛一看,过于有冲击力的一幕使得她眼睛快要瞎了,一动不敢动,面上表情都僵住。 确实如纪素仪所说,是个女人,样貌特征甚至是分毫不差。 只不过这是一个浑身光。裸。的女人,如今痴痴傻傻对着她笑,尖细的舌头若蛇信子,舔着她暴露在外的脚脖子。 她越瞧这女人笑的越诡异,一双健好的手顺着她的小腿慢慢往上摸,鼓起的肌肉上覆着交错青筋。 那样子像是要撕她大。胯。 而纪素仪还在看!俞秋生竟觉得他看的津津有味,眼里没有慌乱,还有几分的探究,像是要对某种生物进行科学观察。 而她,就是那只受害小白鼠。 俞秋生:“……” 他忽略了俞秋生求救的眼神,半跪在她面前,问了声:“你认识她?” 灵体,或者说是人死后魂魄未散而成的鬼。他一开始就看见了,走一路,观察一路。 她被纪素仪一问,占据大半眼睛的眼白向周边扩散,喉咙里发出怒吼,一口就要咬她,食其血肉。 少年啧了声,见她彻底丧失理智,完全沦为野兽般的鬼怪后不悦地将她头颅扭下来,一脚踩碎。 随之抓住俞秋生大半条腿的身子亦如碎片一般消失,她久久难回神,水汪汪的杏眼里划过一丝失望之色,她看着纪素仪,抽泣打嗝,惊魂未定。 “刚刚那东西,定是柿子挑软的捏。差一点,多多多、多谢。” “我以为她要吃我了。” 此时的俞秋生性情未变,仍是个爱哭鼻子的中学生,一动不动傻站在那儿,脑子里的恐惧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占据她整个理智。 俞秋生满脑子都是,这么恶心的东西在纪素仪眼中恍如一种珍贵的活化石,而自己是一只小白鼠。活下来命大,活不下来又是理所应当。 “我是不是挺没用的?所以师父不喜欢俞秋生,以至于别人要杀俞秋生时你也只会冷眼旁观。” 她想起书中女配结局,不受控制直直说道。 心口突突感到绞痛,就像已经被他所抛弃过,当真是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0 23:21:09 ̄2020-08-31 23:1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泽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泽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兄你可吃药、嘤嘤怪 10瓶;花间意 5瓶;Anhggn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纪素仪使了个清洁咒, 擦干净她的泪珠,只道是:“你想多了。” 那玩意儿修仙之人见得过多甚至会产生麻木之感,不必说他活了上千年。但俞秋生这般的害怕, 提醒了纪素仪一件事情——她如今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 口里说的同身体的反应则呈现极端表现。 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为何三年记忆不复存人便如此新。既然并非夺舍, 旧日的俞秋生又该当作何解释。 从前纪素仪似乎从未想过了解她,如今面对这一几乎离奇的现实, 他前所未有地竟生出一丝好奇。 “你我师徒一场,我怎会放任旁人去杀你。”他拍拍俞秋生的头, 放轻语气,略算作安慰,缓缓说道,“方才不过一个意外, 你是俞秋生,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该是废物。勿要妄自菲薄。” 可小姑娘还是说不出话,袖子捏皱,步子慢的即将要被他撞到了, 她低着头行动迟缓, 一连串小气泡咕噜噜往上冒, 离他不过一手距离。 水里寂寂无声,两人一前一后。 此番倒是不愿黏着他了。 纪素仪生来性子冷淡,这回被她冷落, 搁在以往想必就将她放下。但这座无人的之城里到处都阴森寒冷, 少年半天一条街也没有看到尽头。 遮挡视野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近, 纪素仪眼神越来越复杂。 “怎么不说话了?” 俞秋生自己伤心的紧,恨不得一头撞墙回现实,哪还有心思跟他这样的人说话。她面上泪痕被水泡走了, 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与他重叠在一起,愈发的让人心头生乱。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俞秋生忽然觉得走的好累,乍一见鬼就已经心脏受不了了,遑论在一个师父面前装他的徒弟呢,压力极大。 她想了想,苦笑:“我跟你说个事情,你听了若是不信姑且就先当个笑话。” 俞秋生没有回头,看不见此时纪素仪的神情,可以说得上是一种诧异、又是一种恍然大悟。少年挑着眉头,双眸里眸光一敛,唇角下压,嗯了声。 -- 第156页 “我虽然叫俞秋生,但世上叫这个名儿的人多了去。我恰好跟你徒弟同了名,说来我也不清楚,她为何没了,反倒是我出现。”她说着说着心就往下沉,“她可能死了,罪魁祸首便是我。” “我发誓,我没有害人的心。可这事情究其根本说不清楚。”俞秋生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往后看,讷讷道,“我所生活的地方没有神灵鬼怪,倡导科学,我还是个学生,对于这儿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顶多书中看过一点,可文字跟画面到底相差太大,我也没有多少见识。先前还冲着你大呼小叫,委实是怕的厉害。” 她做着吞咽的动作,喉咙依旧干涩。 “对不起。” 别杀我。 照书里原本性格,此时该有一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或许不等自己反应便能身首异处。 天光照不穿这儿,如同被遗弃的城池当中纪素仪仰着头,微微弱的光芒被水波一层一层滤过,他静默片刻,仿佛看到了一千年前水中的画面。 耳里听得她袒露的一切,心下有了一点猜测。 俞秋生跟自己能遇见兴许是另一种机缘。 难怪她初时说话奇怪,行为怪异,也难怪她知道装,因为有一本书记录了这儿。或许他是书里的人。而她这双眼睛早已见过自己的人生轨迹,所以才有先前哭着问他的那番话。 虽荒谬、离奇,捉摸不透,却意外的想让他相信。 纪素仪抓着她的肩膀,最后一点距离消弭,乌黑的发丝拂过面颊,他捏着俞秋生的下巴,摸着摸着,指尖向上。 “你会在什么时候死?谁杀的你。”少年眼神暗沉下来,近乎是逼问。 俞秋生被他扭过身,瞪大眼睛,跟意料中的不同。 纪素仪没有料想中的冷淡,反倒是……迫切。 没有第一年与他战战兢兢相处的记忆,俞秋生吸了吸鼻子,把他往后退,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是涂秀秀杀她,在她伤了涂秀秀之后 ,被师门抛弃。 “我不知道。”俞秋生眼神躲闪,下巴被他捏的疼,嘶了声,更为慌乱,“男女授受不亲。” “你贴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纪素仪未曾松手,点着她的眉心,一点嫣红血珠加深了先前的印子,他叮嘱道,“你不会死,你会成为阳虚派的强者。谁要杀你,你就先杀了那人。后果我替你承着,勿要多虑。” 俞秋生下意识道:“杀人犯法。” 她不记得自己还杀过花娘,此时此刻傻得可爱。 纪素仪嗤笑:“杀人犯法,犯哪门子的法。” 他知道俞秋生在害怕,这次便把她牵着拽着走。有他的血点在身上,肉眼所看不见的外泄灵气充溢的像是奶白色的茧,将她层层裹住,妖邪难侵。 俞秋生云里雾里的,怔怔盯着这人,冒出一句:“你是不是假的纪素仪?” 话音未落,他回头瞥了眼。 “你喊我什么?” “纪素仪。”俞秋生飞快抬眼,随后赶紧低下头,“我不是你徒弟。” “不许喊我名字,从前一样即可。”他面无表情,照着她的脑袋拍了拍,“你我不是师徒,我凭什么护着你呢?” 她心跳漏了一拍,丝毫不觉问题已经被换掉。他是纪素仪不假,但稍有了改变,只将她真的放在眼中。 长街漫漫,一眼望不尽。在她跑不动时少年弯腰把她背起来,脚步总算得以加快。 一座城总有进出城门,纪素仪先时因为好奇探入此地,如今要么就是搜寻一番,要么便是离开此处。 他沿途搜寻一番,不觉十二个时辰过去,这当中俞秋生睡了醒,醒了睡。 她睡着了会说梦话,耳边时而会被她的唇碰上,激起一股酥麻之感。 随着时间流逝,夜间时分城里依稀飘起影子,离地三尺,薄薄如纸,体若薄纱,飘荡在四处。 俞秋生是第二日夜晚有幸撞到这些,彼时纪素仪低头擦拭自己的长剑,侧颜往上去线条柔和,眼尾微挑。 他跟自己如今在一个窗台上,这儿像是巨人之国,光是窗棂台都宽有五米。 她好奇地四处观望,纪素仪耳畔都是衣料摩擦而生出的窸窸窣窣声响,他略微一抬眼,就看到伸着脖子,想越过自己看看外面俞秋生。 纪素仪感应到将至的影子,似笑非笑地将手搭在她的腰上,趁其不备往前一送。随着身子往前移,俞秋生视野陡然宽阔,她险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近距离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压迫 ,脊背发凉。 腰上那只手未曾放下来,掌心炙热,一冷一热两相对峙,她脑子里弦都断掉,很慢很慢地咽了口口水,身子后倾。手里抓住什么都当做最后一根稻草,紧紧不放。 她抓到纪素仪的衣衫,抱着他挡在身前,舌头捋不直,埋头在他肩上,说道:“有……有、有有、有……” 半天,他作恶一般冲她耳朵吹气,替她说了出来。 “有鬼对不对?” 俞秋生点点头,极度惊恐,地上影子像座小山,快要过来了,窗台躲不住人。 她只得一个劲往后缩, 纪素仪笑了笑,扯下发带将她眼睛蒙上,拍拍俞秋生的肩膀,道:“一动不要动,等着我。” 他施了个隐身咒,眨眼间她便如同消失了一般。 纪素仪随之跃下窗台,空中若蜉蝣,跟在了那道影子身后。 -- 第157页 城里无活物,死物倒是多,昼伏夜出,通通去往一个方向。纪素仪心知俞秋生胆子小,届时若是吓破胆便棘手了,是以留在了原地。 风声水声喋喋不休,越往后越是黑暗。 黑暗中雄伟高壮的楼阁上盘旋了一条青铜长蛇,一对眼珠用的乃是黑曜石打磨出来的,盯着某个方向,偶尔一道闪光,似有生命。 纪素仪止步一道线外,抬首看着四周二十八根铜柱。不知年岁距今几何,柱子上花纹凹陷处厚厚的灰往下簌簌落。代表着二十八星宿的方位,排列在那一道大门之前,东方苍龙七宿之处随着他的造访升起光柱,连缀成苍龙之样。 多年的秘境里响起久违的运转声音,他一人若小小白点,站立在宏伟的雕花厚重石门前,若是有人能在上俯瞰底下,则见这一大片的黑暗次第消失,只有他缩在的方圆三十里之内,光线明明暗暗,如同一片起伏的波浪。 纪素仪拔出流光剑,闭眼察觉到靠近的东西,反手几道剑光驱散了空中飞来的细长物,随后地面一阵轰震,那门开了一条缝。 被他击落的小蛇中间齐齐断裂,没有死透的扭着半截身子狂热地往疯了钻。 四方城里据说是封存过人身蛇尾的上古神灵风那伽。世间传言她所为有背天道,以至于功成名就之时伏诛于二十八道天雷之下,修为尽散,法器零落。 纪素仪遍观过古今奇阵,论起来当中杀伤力最为强大的,无一不是从她所创的雏形上再做延展。 他误打误撞入了此处,回身看着身后,忽而一笑。 巨大的影子如纱,层层笼罩着,阻挡蔓延的光潮渗入这里,可见这儿地位之特别。少年叹息一声,面对未知的大门朝他打开,这回抑制住了好奇。 他几步跳跃,翻身沿着盘绕的蛇身跑到最高处,蛇身鳞片犹如真实的一般,蛇头指向的正是延伸至此的长街方向。 像在眺望什么。 …… 与此同时,俞秋生贴着窗户,额上冒冷汗,方才一阵地动,她险些都以为这是水下地震了。自己趴伏在地,等着动静过去了才颤颤巍巍站起来。 纪素仪一人走掉了,她一个人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继续探头张望。 水草黑漆漆一团墙缝里摇晃,冷不防里面跳出一颗珍珠,拳头大小,地上蹦蹦跳跳。俞秋生一愣,委实没见过这么大的,看了会儿,扭头朝向另一个方向。 啪嗒啪嗒。 又是一颗大珍珠掉落。 她这下身子一僵,往后缩,一只缩到角落里。 那只珍珠是米白色的,仿佛有生命,会自己找方向,面对着高高的窗台,三番两次都要跳上来了。 俞秋生瞅准了机会,。趁它下次就要碰到窗台沿边上时一脚踢球似的踢过去。 嘭的声,下方传来一声惨呼。 “你你你……怎能如此耍着我?亏我一番好心还想来提醒你。” 圆珍珠变成一个扁扁大河蚌,张开一条缝,痛心疾首冲她大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1 23:19:03 ̄2020-09-01 14:4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满袖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那只大河蚌壳里淌水, 气急败坏又说了一大段话这才蹦蹦跳跳要尝试着上来。 隔着水波,一人一妖在窗台上对峙着,俞秋生一人乍见这会说话的玩意儿, 指着他就警备道:“你别过来。” 河蚌岛主:“?” 他捏斜着眼睛,打量失忆后的女子。知道周围没有纪素仪, 这下放肆了许多倍。 “我过来是有讲究的,要知晓这无方湖里, 本岛主称第二,就无人敢爬在本岛主头上称第一!你这小娘们儿可别不识好歹。” 他底气十足, 蚌壳一张一合,颇威风地冲着俞秋生道。 她瞧着这丑东西,挑起一边眉,问:“管我什么事?” 河蚌岛主冷哼一声, 见面前的女子丝毫不知自己有什么丢失了, 嘴里啧啧啧地,围着她转悠。 “你呀你,看着蠢笨, 人确实也蠢笨。先前同你一块儿的那狗东西呢?” 俞秋生:“……” 她听不惯着语气, 鬼使神差地一脚踩在他的大壳上, 道:“管你什么事。” “看到你的裙底了。”河蚌岛主笑了几声,“你这小娘们儿怎么不要脸?让我钻你裙底,届时你那狗男人回来了还不把你教训一顿。” 水里俞秋生的裙摆若是不压着本就会浮上来, 更何况当中还有裤子, 十分的保险。奈何他语气过于猥。琐, 令人不适,当下又一脚踹到窗台之下。 河蚌岛主:“你急了。” “我此番是要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他咬住边缘努力往上爬,已经看到了女子绣花的裙澜, 往上是她纤细的腰肢,苍白的面孔,眉心的血珠,不由道:“你摸摸你的耳后。” 俞秋生才不遵从,恶狠狠瞪过去:“你滚、赶紧滚!” “你既这么说,我偏就不走。你不爱听什么,老子就偏说给你听!”河蚌岛主一见她就会想起被纪素仪压迫过的屈辱。 他在这无方湖乃至整个修仙界那都是信誉极好的,纪素仪一来死了人不说,让他做了门亏本生意。河蚌岛主思前想后都咽不下这口气,再次爬到俞秋生跟前。 -- 第158页 “你被人骗了,你师父那人人面兽心。你睡着的时候他可是对你又亲又咬。” 俞秋生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荒谬,原本还算是平静的面孔当下就阴沉起来,斥他:“瞎说什么!” “别不信。”河蚌岛主指着她的脑袋,眯眼笑着说,“你以前被他狠狠轻。薄过,书房的长案上,冰冷的湖水里,还有椅子上……啧啧啧,他花样可多了。就你这个大傻还被蒙在鼓里。被他带到这儿来求我消除你原本的记忆。” 俞秋生皱着长眉,看他如看怪物。 她分明才是穿书,便是有这样的事情,那也与她本人无关,于是怒了:“嘴放干净点,我什么也不想听。” 河蚌岛主目测了她的年纪,呦呦呦地调笑:“害羞了,你但凡想要知道你这禽。兽。师父是怎么轻。薄你的,只消化破你耳后的红痣即可。” 他最喜调戏无方湖里的水妖,如今冒着天大的风险闯入这里,一来报仇,而来就是为了狠狠地赚上一笔。 既然纪素仪不在,何不将他带来的人也拐。走呢?省的自己两手空空吃一鼻子灰。 俞秋生压根不信,兴许是心里被纪素仪在城里那番袒护的话感动了,此时此刻她不假思索,又要将大河蚌踢下去 。 谁知他就等着这一刻。 一口咬住她的脚,壳夹住她的小腿,咸水打湿裤脚,像个捕兽夹子,惊的俞秋生一声惊呼。 河蚌岛主不是一只好妖,尾随着纪素仪,从他跳进来自己便一道跟着,如今瞅准了机会得意至极,蹦蹦跳跳扯着人顺着原路飞奔。 而那一处的纪素仪浑然不知。 尘埃落定,待他从废墟中出来浑身的口子,血从口子里流出来,染红衣裳,伤的最狠的乃是胸口跟腹部,被撕咬开。纪素仪先前自己取了心头血,这回差点难撑过去。他一路走脑子里想着的并非劫后余生该作何打算,完完全全都是一种庆幸,亏得没有带上俞秋生。 若不然她又是死路一条。 他摇摇晃晃站定,望着空无一人的窗台,方格窗上留有一滩咸水,空气里还有他讨厌的味道。少年顿时拧着眉,戾气横生。倏而一道透明剑身亮起,手里是他新得的剑,埋藏在水底四方城百万年,彻彻底底的神器,杀人无形中。 他凸起的喉结微微滚了滚,抬眼看着不见边际的城池,耐性耗光。 定是有人趁着纪素仪在黑影守护的巨石门前搏斗之时将俞秋生带走了。 他怎么敢呢? 少年衣衫褴褛,追赶过程中一口气未提上来,喉咙里的血腥味儿上涌,眼前也泛红。 杀红了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身体透支到一定程度难以再追上去,城里弯弯绕绕,他垂眸望着脚下,莫名心尖泛起一丝苦涩。 四方城四四方方,不过是远古时期的遗迹,规模非今日可比。守护浮休剑的鬼灵死伤殆尽,他也是重伤。 为了什么呢?纪素仪想了想,为了给她换一把剑么? 都是假的,他那时只想着自己。 …… 湖水缓缓流动,时间过得极慢。 而此时的俞秋生被河蚌岛主拖着跑了一路,在看到类似狗洞一样的地方当下拒绝道:“我不要钻狗洞!” 河蚌岛主笑:“你有本事不钻狗洞你找个法子出去!这四方城可是风那伽的坟墓,能出去就不错了,你这小娘们儿还挑三拣四,怕是没吃过苦!” 他来这儿逛过,想了好些法子才有此等上策。 这洞对于河蚌的体型自是不算什么,轮到俞秋生时就狼狈的要死,还是河蚌岛主生拉硬拽才将人弄出去。 “你上辈子一定是头猪。这么重。”他呼呼喘几口大气。 而穿过这个狗洞,俞秋生被水中的压力压得抬不起头,痛苦地哼了几声,只觉得骨头都要被压碎了。 没了纪素仪,倒是没人为她分担这部分的压力,河蚌岛主诶呦呦着急叫了几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变化着身形一口把她含住。 他的壳里不知几辈子没有洗过,俞秋生在里头差点要吐。 “你敢吐我就敢喂你口水吃。” “恶心。”她厌恶地想要把腿收回来,谁知他里面的软肉还是紧紧咬住。 “这叫讲究。” “讲究个鬼。”俞秋生跟他一来一往地怼,好不容易浮上水面,河蚌岛主便把她丢了出去。 俞秋生在岸上冷静了一会儿,就着湖水梳洗自己时发现大河蚌在咕噜噜漱口,比起她的恶心,他显然更为厌恶有人闯入他的壳里。 如此强忍着把她弄出来,想必居心不良。 俞秋生停了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后一看立马撒腿就跑。 天大地大,她死也不要栽在这河蚌手里。 “你小娘们儿就是没吃过亏!” 河蚌岛主声音含糊,蹦蹦跳跳追过去,同时使唤了几个晒太阳的水妖一道帮忙围追堵截她。像是被丧尸追着一样,俞秋生跑着跑着忘却了腿上的酸涩感觉。 仍抵不过过于现实的结局。 …… 水下的洞穴奢华而宽敞,洞顶有无数颗夜明珠点缀,黑暗里犹如星河,猩红珊瑚生于四壁,琉璃水晶折射的光芒柔和至极,偶有误入的小鱼苗。 啪嗒一声。 河蚌岛主合上壳,咀嚼着。 伺候的水妖千姿百媚,一条条大鱼尾上鳞片光滑耀穆。他躺在贝壳软床上,冲俞秋生道:“我这儿如何?” -- 第159页 “你就从了我,本岛主让你当贵妾。”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俞秋生眼观鼻鼻观心,被绑着一言不发。她被捉住后洗刷了个干净,穿着清凉的衣裳,深陷一片珊瑚包围之中,寸步难行。 “那我要是想当正妻呢?”俞秋生跟他扯皮。 河蚌岛主先前追累了,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当下就拒绝,说道:“本岛主不需要你这样的正妻,不好生养,性子还野,能折腾掉人三条命。” 俞秋生冷笑,当下就一言不发,极不配合他的问话。 河蚌岛主啧啧啧,泼冷水:“你还指望着你师父那个狗东西来救你么?我告诉你,他一定会死!好不巧要往风那伽的地宫跑,里头的东西可就够用他受用的了。” 俞秋生微诧,低头思索片刻,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巴不得他死了呢,怎么会劝他呢?你就省省心,过几天待本岛主休息好了准备着侍寝。” 她远远地瞧着那色眯眯的眼神,顿时就脑袋大,指甲都掐到手心。 还侍寝,一个大河蚌,侍寝个鬼。 她横眉冷对,可几个水妖捂着嘴笑嘻嘻地打趣:“这个妹妹便是生气也好看,能给岛主侍寝可真是妹妹的福气呀。” 俞秋生:“……” 她憋着一口气,珊瑚丛里待了三天后被再次地洗刷干净送到贝壳床上。一想到后面的事情,她整个人像是要被狗啃了一样,闭了闭眼,忍不住呕了几下。 有人拍她的肩。 俞秋生反手打过去,恶狠狠道:“滚!” “你这小娘们儿长能耐了?”河蚌岛主不知何时化为了人形,衣襟大氅,露出健壮的胸腹,醉眼迷离,酒气都飘了过来。 一双狭长的凤眸微挑,指着她轻佻道:“你不配合可别怪老子动粗。” 他河蚌时极猥琐,人形时看着又极风流。 俞秋生嗤笑:“搞得好像配合了你就能温柔,就冲你满嘴粗话,我打赌你就是个什么也不懂只会逼迫女人的臭河蚌!” 河蚌岛主:“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他撸起袖子,一手抓住她的长发,俯身冲她狠狠一咬。位置竟是同顾小公子咬的位置差不多,一个左边一个右边。 他满意地抬起头,道:“疼不疼?求我我就温柔一点。” 俞秋生吸了口凉气,这种陌生恐惧感把心都抓住了,她硬是咬着牙,说道:“你让我心甘情愿我才求你。” 她曲着腿,眼里开始有慌张。 河蚌岛主:“你说的,心甘情愿容易。” 他伸手冲她腋下腰侧挠,压着又不许动,惹得俞秋生像是陷入一种酷刑这种,先时的强硬被抑制不住的笑声取代,随后又是眼泪。 水妖们早早识趣地离开,谁也没有守在里面看岛主的情趣,以至于那人进来时畅通无阻。 “求不求我?” 俞秋生喘着粗气,眼里模糊,坚持道:“你他妈做梦!” 她咽了口口水,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而床上两人滚着,谁也未曾注意到靠近的那个白色身影。 纪素仪冷了脸,眉宇间的阴霾挥散不去,一路的忍耐此时终是在边缘崩溃。 俞秋生事后回忆起来,那一幕像是被丈夫捉。奸在床,极其的令人难堪。 作者有话要说: 河蚌岛主:不会吧不会吧! 纪素仪拔剑。 河蚌岛主:你急了你急了! 纪素仪收剑。 岛主人头落地。 感谢在2020-09-01 14:45:34 ̄2020-09-01 23:1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泽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歇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俞秋生被他抓住, 他脸色阴沉,眼神里沉淀了一抹浓重墨色。 河蚌岛主:“我……” 没有机会让他说出完整的话,纪素仪已然是怒上心头。少年冷眼扫过, 正好就准备着拿他试剑。 那柄浮休剑剑身透明澄澈,穿过他的护体, 没有半分的犹豫便能刺到心窝。 无视了一切抵挡。 乍见这东西,河蚌岛主震惊之余也来不及多看, 本想着一手抓住剑身,但手指聚拢, 水流从指缝里溢出。 剑身没有实体,抓不住。 “你怎么会找到这本该消失的东西?” 河蚌岛主问他问不出什么,随着纪素仪的搅弄,一颗完完整整心脏碎的一团糟, 暴露出了他原本的杀性, 俞秋生看的目瞪口呆。 水里扩散开那股腥味儿,河蚌岛主的声音随之消弭,只是纪素仪仍旧嫌脏了手, 啧了声连用三个清洁术。 俞秋生如此近距离见他杀人, 久久难回神。 纪素仪回头时她眼里神色不明, 便把她拖了出来,算作是安慰道:“没事了。” 他换了身新衣裳,这几日的恢复虽只有五成, 可无方湖里搅翻了天也无人管得着他。纪素仪一身白衣, 水里穿梭如一条银色游鱼, 不断的往上,衣袖时而会遮住俞秋生的视线,她被纪素仪揽着往上, 腿酸软而心里余惊难消。 水面越来越近,忽然,水花四溅,日光刺眼。 出无方湖需要三日,三日里俞秋生偶尔撩头发时会摸一摸耳后的痣。 -- 第160页 入了夜,纪素仪在湖边升起一堆篝火。十五的夜云遮月,俞秋生钓了几条鱼,两人相顾无言。 看到他杀人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他利落的手法,倒是叫人生畏。 俞秋生拨火预备烤鱼,手忙脚乱中不知怎么回事就将储物囊打开了,乍一见里面的东西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这是你的储物囊,里面应当是有调料,自己找一找。”纪素仪解释。 俞秋生木木地点头,却意外地翻到了一块石头,只消手一按,就见上面冒出道影子。是个颀长少年,眉眼弯弯,长眉斜飞,风华正茂的年纪。 叶清很久没有收到俞秋生的消息了,正巧今夜脱离了乌烟瘴气的环境,一人山里打坐,感应到俞秋生的触动,顿时便传影过来。 他一身墨绿衣衫,笑起来格外乖巧。 “师姐?” 而此时此刻失忆的俞秋生却一脸茫然,她盯着手里的石头,问纪素仪:“这是投影仪么?” 察觉到有第三者,叶清神情有变,仍旧是微笑着问:“师姐在跟谁说话呢。” 俞秋生蓦地抬头,微微一诧:“你是……” 叶清一愣,敛笑:“师姐不认识我么,我是叶清。” 纪素仪在一旁静静看着,就听她连忙道:“我打错了,等会儿。” 俞秋生摆弄那颗石头,手包住,叶清在,她埋在土里,叶清还在!万般无奈之下她尴尬地看向对面纪素仪,满眼都是求助。 叶清她是一点不熟,可见这人如此熟悉同她打招呼,俞秋生立感不妙。叶清不是个好人,而自己跟原主想必也是有很大区别,他对原主几乎是有求必应,要是知晓被偷天换日了岂不是要万里追杀? 纪素仪懒懒掀起眼帘,打了个响指,浮在半空中的影响立刻消散。 “他不会也看得见我这儿的样子吧?”俞秋生局促不安,“要是知道我不是他的师姐,叶清会不会杀了我?” 她声音低低,倒是显得极怕叶清。 纪素仪倒是摇摇头,指着她面前的篝火堆,提醒道:“你的鱼要成焦炭了。” 俞秋生:“……” 他对叶清是一点也不关心,夜里躺在一旁的草甸上,思索着浮空岛上每隔十年便会来探望俞秋生的那个小少年。 纪素仪当年就看穿了叶清的野心。纵然叶清平日里装的光风霁月,在俞秋生跟前乖的跟狗一样,但他知晓,一旦有机会,叶清焉知不会犯他当年的错。 “你这个师弟,无须担忧。为师会替你解决他。”纪素仪说。 “师父要杀人?” “换一种法子,只是叫你以后与他少见面。”他叮嘱道,“叶清此人,不可深交。他真正喜欢的并非是你,届时他完全清楚了你是谁,定是会对你下死手。” 他似乎已经料到日后叶清的样子。 俞秋生心里战战兢兢,缩在他一边心里微微有异样感。他的衣袍极干净,但花纹都换了个样式,可见是件新的衣裳,香味颇淡,甚至还能嗅到一股腥味。 湖边上水腥味儿、土腥味儿混在一块,俞秋生捂着脸,半天精神抖擞。 她看着天上长明的星河,不禁回忆书中对小师弟叶清的描述。 而此时此刻在一座大荒山上的叶清心情不佳。 废弃已久的庙宇早先被妖邪侵占,周围盘踞着千百年的老树,遮挡住光线,内里阴森无比。 他捏着手里的留影石,眼里划过不悦。 师姐不对。 他外出游历,而师姐要去东洲学丹师,两人本就交集更少,这回用留影石见了一面,俞秋生显而易见地变得稚嫩了。 从前她绝不会如此,待他像个陌生人。 一想到俞秋生周围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叶清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这辈子只有俞秋生这一个姐姐,当年顶替她的亲弟弟身份,直到如今,叶清早已习惯了俞秋生对自己的偏爱。 惨淡的月光被树木枝叶层层过滤阻拦,到他面前便难在往前延伸。 少年身量单薄,出山后已经到了中洲七煌山,再往前便到了最西的边缘。 叶清原打算一直向西,乘船西渡去海上的佛山境,可这一次见面,他整个人平静的心被一粒石子打乱,涟漪一圈一圈扩散。 昨夜叶清罕见地做了个梦,梦里面他又回到小时候沿街乞讨的县城里。 城门高,泥土尘灰飞扬。 所有人对他坏透了,讨饭小碗里被老乞丐洒了尿,而从妓馆后门讨来的东西又被旁的小乞丐抢了就吃,他什么也没有。 闹得头破血流。 从前他过的很苦。 梦里走马观花似得看了一圈,这回少了俞秋生的身影,他拐角撞到一条狗,一口将叶清咬醒。 在这废弃的庙宇里,叶清撑着头苦笑一声,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袍,思及良久总算做了决定。 “既然姐姐不看我,我就去看看你。” 要是知道今夜伴在她身边的人,叶清恐怕自己会嫉妒的要死他。 他折返了方向,西边风声大作,明月梢头,寒意瑟瑟。 …… “该上路了。” 纪素仪瞥了一眼天色,把俞秋生拉起来。 她睡眠不足,此时站不稳,往他身上一靠,正好就压在了肩上的伤口附近。 俞秋生困的睁不开眼,叹着叹着眼角沁出泪珠。 -- 第161页 “醒醒。” 纪素仪拍拍她的脸蛋,环视周围,到底是去湖边上,在她的脸上洒冷水。可俞秋生倒好,感到冷意身子便一个劲儿地往身边的暖源上缩,往他怀里钻。 他平生倒是少有这样的时候,动作一僵住,低头看她是神志不清还是装的。视线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俞秋生嘴角翘着,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弯了弯,不愿醒来。 纪素仪默了片刻,若是他少年时期,兴许会恶劣地摁住她的头往水里一按。可这一回,大抵是千年之后经历太多,他心里到底是有了些许变化,便好心一次将她背了起来。 晨光从那一线破开的云缝里缓缓涌出,纪素仪背脊稍稍弯曲,背着俞秋生朝着汝阳姬氏的方向行路。 他没有御剑,宁愿多花些时间跟她多呆一会儿。 重生后再见面,他从前定是坏透了,是以这才要与她做一次师徒,以这样的方式偿还些许罪孽。 纪素仪再次感到那一缕的悸动从破碎的心里冒出芽,如何的摧残仍旧是顽强存在最隐秘的角落。 …… 无方湖边际是一大片草原,这个时节草木泛黄,草原上却有好多的小花,五彩斑斓,风中摇曳。 忽然,一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一只奔跑中的鹿。与此同时,棕红色的、比狗体型大一倍的公狐狸啊呜扑咬上去。 那具鹿的尸体直挺挺倒在草丛里面,百里珩赶来时公狐狸木沉香已然喝了好几口鹿血,嘴巴边上的胡须都沾了粘稠液体。 “你小心点,鹿血喝多了怕是你晚上不好过。” 他一撩衣摆,半跪着将小鹿翻了个边,两个人赶在纪素仪之前到达东洲,可路上出了点小意外,迷失方向。 在这样的草原上一连浪荡好几日,好不容易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百里珩准备猎只小鹿补一补,而后跟着木沉香去顾氏。 若是俞秋生不在顾氏,那依着东洲丹师世家的排名,再去姬氏瞧一瞧,依次寻去,总会找到的。 木沉香舔了舔嘴边毛,笑:“你管我呢?还没到狐狸的发。情。期,不算什么,只是渴的厉害。” 他做狐狸形时最没脸没皮,百里珩哼了声,拔出箭收回去。 这日,两个人夜里就在一块平坦干燥地方休息,烤着鹿肉说着说着木沉香忽竖起耳朵,绿幽幽的眼珠子亮的吓人。 百里珩没有他的感知敏锐,当下立刻翻出银弓,灭了火堆,毁掉留下的痕迹。 “有人。”木沉香道。 他感知到的气息熟悉极了,风里送来的味道复杂,他又嗅了嗅,而后面色难看至极,一爪子就踩在百里珩的黑靴上,言道:“有情况,好像是熟人。” 玄衣少年顿时眼里露出诧异神色,熟人,木沉香的熟人无非就是纪素仪与俞秋生了。 一人一狐对视一眼,公狐狸几乎是想也不敢继续想,唯恐耽误了时间。 “走走走!” 他身形一变,堪堪能够叼住百里珩后便压低身子窜到草里朝相反的方向逃去。他们两人是万万不可与纪素仪撞上。 月明星稀,星河疏朗。 极远的地方有两个影子一前一后。 俞秋生手里把玩那把浮休剑,纪素仪离她有一段距离,背影清冷,他手里是一个罗盘,正是当初送给俞秋生让她自己找方向的那个。 如今看正是在找方向。他懒得抬头了,见距离拉得大,便停下来等一等她。 “你若是喜欢,就拿着自己防身。”纪素仪见她爱不释手,难得一笑。 俞秋生听着他的语气,温温缓缓,睁大眼眸,确认道:“当真?” 少年颔首,收了罗盘,扭了扭手腕,冲她道:“教你一招,日后若是遇上危险,先行自保。” 他从后握着剑柄,修长晰白的手碰到她那只,倒是一本正经引导着她。不成想俞秋生涨红了脸,动作僵硬至极。 纪素仪发现,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河蚌岛主就是嘴贱人欠嗷,好看就上嘛,没什么理由。 写文本是可不就是为了玛丽苏嘛。 第83章 俞秋生:“男女授受不亲。” 她身后之人呼吸一滞。 月华倾泻, 剑上流光溢彩,只见俞秋生手腕一转,纪素仪带着她迅疾向前, 步伐诡谲,风如刀割, 她险些要睁不开眼。 “这是阳虚派凌霄一式。”纪素仪淡漠道,“步履轻盈, 变化无常,走位灵巧, 手中之剑辗转几步便有一动,需要把握时机,至于男女授受不亲,是你该管的么?当今之计, 求得先是自保。自保尚难, 名节贞。操算的了什么。” 被他一通教训,俞秋生罕见地不说话。 她方才感受到一股暖呼呼的类似流水一般的气流在体内转圜,手上的剑也似有生命, 若无纪素仪把着剑柄, 兴许她握不住便要往前一头栽在地上。 “我可能学不会。”俞秋生实话实说, 她毕竟接触不深,记性更不算太好。 “可你若是能多教我几回,兴许能记得一些。我天资愚钝, 比不上你原来那位徒弟, 劳您多费点心。” 她吞吞吐吐说, 未曾想纪素仪会摸她的头,同照顾一个小孩一样,他嗯了声, 低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人各有异,不必过于强求。”纪素仪说。 -- 第162页 只是话音一落,他手上动作又起,俞秋生心跳到嗓子眼,后背堪堪抵住了他的胸膛。纪素仪是当世最杰出的剑修,他带着俞秋生这个累赘照样将剑舞得利落潇洒。 “记住了多少?” 月下草原上毫无遮拦,一眼望到百里之外,边缘模糊,明星闪烁。 俞秋生:“……” 她手心被汗湿了,手背上温度炙热,人是一动不敢动,若要说真话,那她脑子里现今还是糊着的。 “说话。” 俞秋生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一成。” 纪素仪默了默,松开她的手,将她往前一推。 “我看看。” 他当师父绝大多数全是徒弟自己领悟,谁不是天资出众,偏生这次撞上她这个小傻子。月色空明,她步子混乱,偶有一二踩准了,发丝凌乱,遮住眉眼,她人仿佛羞愧极了,始终低着头。 两颊微红,浓密的羽睫遮着眼,最后一脚踩翻,仰倒在草地上,裙摆上掀,剑插在一侧,狼狈的像是他从没有教过。 知道不能强求,纪素仪也只能轻轻一叹。他把人拉起来,俞秋生还喘着粗气,摆摆手,只道是:“献丑了。” 她这简直就是乱来,自己都不好意思,可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完了,俞秋生无地自容。 师尊没有师尊的架子,坐在她一旁,问道:“觉得很难看?” “嗯。” “可见你若是做了丹师定是要比剑修好,只是学成归来之前,你必须学会这些,人要回自保,我过些时日便要回山上。”纪素仪面色清冷,乍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但这夜说话轻声细语,委实令人心惊。 “师父要回去自是有事情忙。可丹师我也是一窍不通。”俞秋生摊手,难以启齿,她十几年读书,结果穿书之后类似废物。 “不难。” “我会送你去汝阳的姬氏,你学上二十年即可。”他轻描淡写道。 二十年?! 俞秋生目瞪口呆。 “二十年很短,不必担心,你如今已经是外丹境,下一次雷劫应当还有五十年。”纪素仪为她推算过一番。 她揉着自己的耳朵,低低叹了声。 大抵脑子是空的,这般就被安排上了行程有些赶,没有准备好接受。夜里望着周边的空旷,俞秋生蜷缩成一团,心里也是空的。 没有穿书的一种惊喜,奇怪之余,心口发闷。 她还有雷劫,届时被劈死了怎么办? 俞秋生不敢再想,强迫自己睡眠。风声里似乎有野兽的嚎叫声,伴着浅浅的檀香味儿,她思绪渐渐飘散,人一歪,被他揽到怀里。 而第二日醒来俞秋生已经在纪素仪背上,两人到了草原边缘处,往前则能看见层峦耸翠,一江碧水迤逦向东。 “汝阳就在汝水下游。” 他察觉到人醒来了便准备去附近的小城里暂缓半日,而后御风送她过去。纪素仪不知是下半夜何时赶得路,这时候眉上有霜,入城后化作露水滚落,俞秋生走到他前面才发现。 “师父要是赶路,直接喊醒我就是。” 他喊了,人总是醒不来。 于是纪素仪懒得点明,因着要安排她去姬氏修习丹师一道,先行备了点礼,比起他从前那要花上不少心。 两个人在茶馆小憩,俞秋生什么都喜欢,只是不知道钱从哪里来,纪素仪对上那一双澄澈的杏眸,她忘却前仇旧恨后还冲自己笑,他再难打击过去。 年岁一大,有机会回味起过往,纪素仪罕见地掏了钱。 楼下有人说书,醒木一拍,掌声喝彩一起,稍显聒噪,少年半阖着眼,心思未放在这儿,反倒是俞秋生颇入迷,听了大半个时辰。 说书先生讲的是民间一桩风月□□。 男子是穷秀才,女子则是大家千金。开头同以往并无区别,俞秋生真正喜欢的乃是后半截:两人打破一切艰难成婚,婚后孕有一女,夫家总是劝着再生一个,谁知那千金生头胎时月子里落了病根,再难有孕。穷秀才妄图传宗接代,整日都想生个儿子,于是这婚姻就开始变质。昔日和和美美不复存在,家中争吵不断,穷秀才借酒消愁,一日不慎碰了酒馆里的娼。妓,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人到中年流连烟花之地,为娼。妓吃醋。最后被打行中的恶少年仙人跳,赔的倾家荡产。 最后,千金小姐苦海回头带着女儿回娘家,冷眼看着穷秀才跪地求上门将其打了出去,此生不复相见。 跟一般的古代小说不同,只是说到末尾,周围的听众倒不是格外的喜欢,一时间三三两两之人不忿,为穷秀才辩护。纪素仪被吵得也偏头看去。 “照我说,杀了他都不为过。”他淡淡道。 上年纪的老先生被他一盯,东张西望,浑身不自在。 俞秋生装作惊讶:“古代男为天女为地,师父你这样的思想要是生成女子那定是一个妥妥的悍妇。” 纪素仪抬眼瞧她,一字一句道:“悍妇又如何?若是我爱上一人,她日后移情别恋,我定是会一剑一剑削下她的血肉,晾在风里叫秃鹰啄食干净。” 叫人不得好死,而后送轮回,手段极端。 “那您兴许就单身一辈子了。”俞秋生脱口而出,手里的茶还稳稳端着,话出口狠狠一抖,她咳了咳,解释道,“能配的上师父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 第163页 “嗯。”纪素仪矜持地点头,为她添茶,像是一只雪白大老虎,屈尊降贵地安抚自己的手下。 他千年间不曾近女色,收的前两个徒弟都是男徒,而今拉近距离的不过只有他对面的俞秋生而已。 纪素仪见她捧着青瓷茶杯,嘴里似乎总要塞点东西,鼓鼓的像是树上的松鼠,时而打量他的神情,说几句追捧的话,纪素仪心里受用的紧,望着窗外十里红尘,他打了个盹。 而俞秋生见他闭上眼睛,又喊堂倌加茶点,这些日子嘴里淡出毛来,好不容易在有人烟的地方修整,她独独就控制不了这口腹之欲。 跟着堂倌下去付钱,大堂中似有道视线一直追寻她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黑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眼尾飞红,阴柔的过分,细皮嫩肉,怀里揣着一尾拂尘。不是冯春夏又是谁呢? 只可惜俞秋生看到他时记忆全无,隔着重重人影对视一眼,他冲自己微微一笑,这样子让俞秋生整个人都愣住了。 像是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一身黑色道袍,泡在红尘当中稍显黯淡,角落里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俞秋生竟看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意味。 她差点移不开眼,堂倌喊了她好几声。 俞秋生那样子事后经冯春夏自己描述,类似于色中恶鬼。 拿着纪素仪的钱袋子付了钱,她自是提着衣摆径直去往原来位置。角落里的年轻道人很是意外,笑容不加收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叫住她。 “姑娘可是漏了什么东西?” 俞秋生礼貌道:“没有。” 她手头的钱还是纪素仪的呢,自己能有什么东西? 冯春夏见她这干干净净的样子,心头浮起一抹疑惑,到底是按捺住,丢出一个小人偶妄图唤回他们曾经的记忆。 俞秋生看着怀里的丑东西,手捞住,恍然大悟,大概是跟卖茶姑娘差不多的套路。 “不不不不,这东西我做不出来,您拿好。”她当个烫手山芋,立马丢回去。 她准头不够,砸到冯春夏的脑门。 年轻的道士不怒反笑:“俞秋生你这是故意的。好些日子不见,装傻装的可真是像极了!” 被他清晰的喊出名字,俞秋生的第一反应就是,——原主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她舔了舔唇,颇焦虑,面上保持着基本礼貌,瞎几把说道:“你这人眼睛不好使,我可不是俞秋生,我是俞秋秋。” 冯春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2 22:54:26 ̄2020-09-03 21: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咿哩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间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冯春夏围着她踱步, 同她道:“瞧你这话说的。贫道不认名,只认人。就姑娘这样子,去哪儿了都改不了这傻性。人群里贫道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停住步子, 手握成拳捶她后背,轻轻一下, 而后笑了笑:“你装孙子倒是可以,往先不是嚣张极了?这会子哑巴了么。” 俞秋生只感到一股子莫名其妙, 后背被人一碰,她立马像是树起刺的豪猪, 蹭蹭蹭后退,指着他:“别乱来,我是真听不懂。” 声音稍大了点,如同为自己鼓起。 她看着面前这阴柔的男人, 下意识想起太监 , 低头咳了咳:“你也别阴阳怪气的,不知情的兴许还以为你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呢。” 乌黑发丝垂落肩头,她回避开冯春夏的视线, 不欲继续同他纠缠, 只想回到原来位置喝喝茶, 听听书,吹吹风。 而冯春夏一路到这儿来,早早就存了报复心思。 “什么叫阴阳怪气?”他冷冷一愣, 变脸极快, 市井之间人很快便恢复常态, 一手就要抓住她,“当初你辱我,今日势必要你全部还来, 你师父的帐便也记在你头上。” 他阴测测笑开来,俞秋生瞪大眼,顿感不对,几步一转身,冲上头大喊。 也不顾这儿人多,她只说自己碰到了人贩子。 这一下成功吸引周围目光,冯春夏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咬着牙,怨恨溢于言表。 “敬酒不吃吃罚酒!” 俞秋生眼见他要出手,急慌慌上楼去找纪素仪。而在窗边小憩的少年早先便被她的呼喊扰了心境,这时候已然提剑下楼,黑色皂靴踩踏在年久的台阶上,吱吖吱吖的声响伴着染金的灰尘,人烟里他神色淡然,懒懒看着那个旧日的、早该被遗忘的人。 “你怎么在?”纪素仪将俞秋生挡在身后。 冯春夏盯着他两人,喉结动了动,似咽下许多话,视线不断梭巡,最后定格在俞秋生稍显慌乱的稚嫩面孔上。 “俞姑娘的小脑袋最近是不是出了问题,完全忘了贫道一般。老朋友见面,让人难过的紧。”黑衣道人咧嘴一笑,目光灼灼,有意激怒纪素仪,斜倚着门又道,“我还想与她聊聊昔日有趣的经历,纪掌门这般护犊子,贫道失礼了!” 冯春夏拍掌,掌声一落,那些被他投在暗处的人偶纷纷露面,梁上的小人偶狰狞丑陋,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双手斩断按上绞杀的铁刃,人群里血色纷飞,呼救不断,四散如蝼蚁,慌乱无章法。 -- 第164页 俞秋生呼吸暂缓,踉跄着被人一撞,险些撞到了纪素仪的后背。 他目光清冷,淡淡看着一切,随后剑光一闪,人偶尸首分离,而呈现在眼前的幻象也消失了。先前还倚门调笑的青年身影不知何处,竟是脚底抹油在虚张声势,利用幻术乘乱逃之夭夭。 一群人从幻境中解脱出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俞秋生反应过来后心有余悸。 “他是谁?” 纪素仪:“狗东西。” 他不欲解释过多,望着一地的狼藉,将人偶带走。路上俞秋生被他推在身前,视野里所有人影虚化,纪素仪只瞧得见她缓缓的步子,顶上日光不太强烈,长街漫漫。 俞秋生耳后的那点红痣有几许刺眼,少年时而歪着头,想着如何令其消失,时而端正姿态,妄图正视这千年后的现实。 他心里几回纠结,眼见得快到城门口了,一个清瘦且蒙眼的青年在城墙的阴影下揣着袖子静静等候。 纪素仪脚步缓缓,黑漆漆的眼眸盯着那一处,仿佛盯上了猎物,藏在袖里的手已不觉碰到自己的剑。 俞秋生此番是不记得顾小公子的,初见就觉得这阴影中的青年当真神秘,一身玄色衣袍上绣了白鹭,宽袍大袖,下颌微收,乌黑的发丝几缕被风吹到额角,嫣红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容。 凭着直觉她就知道这人不简单,当下扭头悄悄到纪素仪身旁,垫脚跟他道:“那人这么奇怪,要不要同他说几句话?” 兴许是个NPC,说着说着就意外触动了某种任务呢? 俞秋生想的很是套路,视线已经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澄澈的杏眸里闪烁着一丝蠢蠢欲动。 纪素仪余光里都是她痴痴的样子,半晌,捏着她的胳膊带着俞秋生换了条路。他心里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疯狂滋生,难以遏断。 顾小公子必须杀,可不能在俞秋生跟前。 她胆子小的厉害,先前还往他身后一直躲。 路上俞秋生频频回头,衣袖擦过他的手,淡淡的檀香味儿在风里被吹散,白里透红的面上眉眼弯弯,随着人多阻拦了视线,她才堪堪垂下头跟在后面。 “兴许能结缘。”纪素仪听到一声蚊子哼一样的声音。 他忍着,舌尖抵着牙齿,咽下挖苦的话语,只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而后似笑非笑地同她说道:“这世间万事万物都能结缘,有的是善缘,有的是孽缘。为师替你算过了。今日若是同他说了一句话,日后陷万劫不复之地。” 俞秋生怪怪扫他一眼,耷拉下一边眉,有些许失望,叹了又叹:“他长得可真好看。不知道那双眼睛美不美。” 纪素仪嗯了声,尾音上扬,低头揪住她一缕头发。 “那等平庸姿色如何入的了眼。” 顾小公子病秧子一样的人,面上红色蒙眼的锦缎都差不多遮住半张脸来,说他美实则是牵强,顶多是中人之姿。 俞秋生说到底还是看少了。 被纪素仪这么一说,她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闷头走在他身后。 擦肩而过的人群里,不知过了几刻钟,俞秋生忽然就眼睛开始模糊,像极了取下眼镜后近视的感觉,她探手摸了摸前面,抓住一块柔软布料。 捏在手里,轻若无物。 俞秋生顺着那股力道,走了几步便猛地撞上了一面透明的气墙,随之而来的是腰上一股力道极大的劲将她缠住,猛地往后一拽。 她就是那被拴住的风筝,纪素仪转身一剑斩断那根无形的线后,俞秋生因为惯性一屁股坐地裙子都在地上蹭破了。 这他妈,疼炸。了。 她整个人懵住了,视野俱是一片光怪陆离之景。 极有无数潮水般的小人偶往她头上爬,又有一群怪模怪样的蛇兽从四面八方包围,口诞直流,舔噬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舌上倒刺刮得肉疼,逼真的无以复加,常人难以走出这样高明的幻术。 高楼上有笛声,吹得是江南明月,悠悠笛声绵长不绝,纪素仪抬头找寻那幕后之人,心下起了波澜。 他这般修为,幻术自是看破而不受影响,俞秋生却倒霉了。 纪素仪阴了脸,从前到后想了一遍,不知究竟是从何处叫那个狗东西得手将她拉入大幻术中。 少年眼里像凝了一层薄冰,闭了闭眼后眸光一黯。他蹲下身把俞秋生抓住,免得她跟兔子一样人群里四处乱窜。 旁人眼里她这样子就跟得了疯病一般,她抱着头嘴巴闭得紧紧,眼睛也是,不许人碰,急了就踹他。 纪素仪的袍子被她踹出几个脚印来,任凭什么法子也唤不回她现实中的理智来。他思绪一沉,骤然想起来,这幻术若是从人心底发出,旁人自是对此无可奈何。 就现在来看,说明俞秋生这陷入幻境之中似是有预谋。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自己身边,不会有人能得手,便是遇见冯春夏那会儿,纪素仪也不曾叫他有机会在人身上动手。 既如此,那可能就在此之前。 联想到方才那顾小公子捏揉做作之状,纪素仪笑了笑,笑够了敛住,眉眼之间冷极了,手背上的的青筋凸露,他憋着难以发作,终是挥着袖说了几句好,而后提步往那城墙方向略去。 怀里的俞秋生十分不安分,身体里的蛊虫被笛音催动,向着心口钻,又痒又令人恶心。 -- 第165页 她怎么也不会知道冯春夏还能半途碰上来寻她的顾小公子。 高楼上两个黑色影子并肩而立,日光被屋檐挡住,居高临下看着纪素仪的身影逼近,冯春夏指着笑道:“你瞧,纪掌门来同你算账了。” 他午间不过先试一试水,俞秋生的反应虽令他感到失望,可纪素仪的意外出现,以及反应却令人欣喜异常。 他如同变了个人,竟也知道帮着自己的徒弟。 冯春夏原以为纪素仪会趁早丢到俞秋生这累赘的,回到阳虚山做他的掌门。 “他一直护送俞秋生,想必是心有挂念。从前的纪素仪从来都是冷酷无情,从他身上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可今时不同往日,顾小公子愿与我合作实在是门双赢的好事。” 顾小公子手里有俞秋生的性命,负着手姿容清贵,微微颔首,道:“冯道长有心了。” 他的用笛子催动了蛊虫,冯春夏控幻术,当中滋味,合该要她尝一尝。 她当初干干脆脆地跑了,顾小公子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尚还能给她一两分薄面时不愿领情,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 剑风横扫而过,顾小公子的锦缎倏而从中断开。他眉心破了一线口子,血珠滴落。 越来越强迫的威压施展开来,谁也不好受。 一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顾小公子莞尔。 冯春夏与他对视一眼,手顺着自己的尘尾,侧身挡住席卷的威压,嘭的一声,屋里的屏风到底,瞬间他看到了昔日自己恨之入骨的人。 纪素仪对待自己所讨厌的人,向来没有好脸色,往日里更是话也不愿多说,少年时期兴许还存有逗弄一番的心思。 而今之际,怒极了面上浮出一丝极浅的笑容。 像是要追命的无常,他手中一柄浮休,光华流转,在两人之间点了点。 “你们今日,倒是胆大包天。” “可知死是有几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事情太多了,搞完了脑子嗡嗡嗡,今天不更新,暂行修改一下,昨天的章节节奏过缓,今天稍加修改。木木哒! 第85章 (前章有改动, 需重看,请见谅) 顾小公子却抬手,制止道:“纪掌门出手前且听某一言。” “俞姑娘状况不好, 这时候可不该打打杀杀了。师徒一场,您总不能这般狠心眼睁睁看她沉溺在幻境里挣脱不出来。” 顾小公子微笑, 他笃定纪素仪不会动手,定会给他一点时间。 若不然, 他已经千疮百孔。 流云万里,清风徐徐。 纪素仪面色不辨喜怒, 少年姿态,浮在半空中衣袂起起伏伏。那剑尖半点没有偏移,这回定定就指着顾小公子的心窝,一字一句说道:“顾小公子与冯春夏勾结, 不知顾家作何态度, 手都伸到这儿,胆大妄为。” 分明也是玩火自焚,加之他有冯春夏的怂恿, 纪素仪恨不得先将其碎尸万段喂狗, 看久了他拂了拂袖子, 视线撇开。 顾小公子站在那儿不说话就已经够令他恶心的了。 娇弱做作,专勾女人的魂。 这边纪素仪话语未落,冯春夏便打断, 阴阳怪气地诶呦几声。 “纪掌门的话这次当真是多。那俞秋生是个大傻子, 死了又何妨, 你若是要杀人趁早动手。”他瞥着纪素仪,奸笑,“你还不动手, 不似你的性子,该不会是想要救她?当年曾听闻纪掌门的阵法当今举世无双,怎么这会束手无策了?” “莽夫!” 他破口大骂:“你还是个小偷、强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纪素仪许久没有被人这样挑衅过,思及许多年前,当初也是这个人,被他杀过一次仍旧不长记性。 他只好叹了叹,抬眼笑:“上一回丰都你倒是不长记性。” 被纪素仪做成了丑兮兮的小人偶,冯春夏求饶的样子有多么窝囊屈辱他可还有一二分的记忆。 他说:“俞秋生如果是跟顾小公子有干系,你算什么?” 一句话的功夫,纪素仪身形一转,咫尺之间揪住了他的领口,右手的浮休剑穿透皮肉,不见半点血珠掉落。 如同与冯春夏的身体一道融为一体。 当中流动的、如水一样的剑身冰凉刺骨,隔着薄薄一层肉贴着心室一旁。 这般的诡异,他整个人愣神,紧蹙着长眉一手握出剑身。 手从当中抓住一丝虚无,剑身稳稳没有任何摆动。 “这是……”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转逝如流水。浮休剑杀人漂亮极了,它要你死,便先让你活个够。想必你会喜欢。”纪素仪轻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松开剑柄。 “若是想活下来,别耍花招。” 而顾小公子不曾听闻过这把剑,脸色稍显疑惑,奈何冯春夏浑不在意,努力拔了几回,面色渐成惨白之状。 “舒服么?” 纪素仪问他,见他不语,颔首道:“我是莽夫,你可是连还手之力也无。” 能用拳头解决事情,他自然就会以高效的速度选择解决。 这期间顾小公子神情变了几变,最后拱手道:“纪掌门的剑,果真是世间少见。” 他视线落在纪素仪身后,被困住的俞秋生那儿依旧像是笼了一层阴云,不知冯春夏编织的景象是什么样。她扯着领口,肌肤上抓出血丝,面色苍白如纸,死死咬着嘴,汗湿鬓角。 -- 第166页 “俞姑娘的状况委实令人堪忧,纪掌门如今不是和人计较的时候。”顾小公子拱手道,“望纪掌门将人还给某,若不然不知她会成如何癫狂之样。” 纪素仪一身白衣,空中轻盈如白鹤,暂时堵住了冯春夏那张嘴,他开始看向顾小公子。 “你们所做所为,她癫狂也好,怎样都好,何时就成了你的人。”纪素仪嗤笑,“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威胁我暂且还不够格。” 俞秋生胆儿小,幻境里过的死去活来,终究还是活着的。纪素仪先前万般着急,现下被冯春夏激起怒气,怒过了渐渐平静。 但顾小公子仿佛已察觉了纪素仪即将的动作,湛蓝的眼眸里警惕感异常浓重,说道:“纪掌门从不顾及旁人的感受,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俞姑娘从幻境中醒来,想必定是会对您有怨言!” “您今日要以性命要挟于某的话,那顾某便不能如您所愿。” 他说到做到,只因见识了纪素仪这不讲理的态度,而后催动笛音,蛊虫又一次狂暴,冯春夏半死不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桀桀笑声。 “你身边的人没一个人有好下场。” 他闻言背影蓦地一僵。千载以来记忆纷迭,如历历在目。 确实如此。 纪素仪扶着俞秋生,沉沉看着她这张脸,突如其来的躁动掌控了人心,他喉结动了动,将俞秋生桎梏住。 俞秋生踹打人的样子使他回忆起当初她认定自己杀过她时那口出恶言的眼神,痛恨至极,尖锐的似一把匕首,直刺人心。 要是她醒过来了,岂不是又将他拉回去。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话语,其实纪素仪见多了,事到如今,竟是认不清自己。 此时此刻,纪素仪神思清明,捏人的手渐渐松开。 纵然她在幻境之中,自己身处现实,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他一手促就的窘迫场面。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全在一念之间,是他先种下恶因,是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纪素仪从来都没有多少害怕,如今想通了,将她推开些许,等她痛极了手臂四处挥妄图抓住一点可以攀附的东西时才将她抱好。当着顾小公子的面,慢条斯理折断他的笛子。 “还有什么招数,全部用上便是。” 他淡淡吐字,人又恢复常态,冷眼看着顾小公子将她弄得不成人形,忍了许久纪素仪似乎还能忍下去,便言辞极轻极缓道:“你也不过如此,拿个女人要挟我。她死了你陪葬就是,何必这样大张旗鼓,两个人以此谋算,不觉得可笑么。” 顾小公子总算停手,扭头看了冯春夏一眼。 “她是你徒弟,想不到纪掌门如此冷情。” 后者拍了拍手,俞秋生骤然惊醒。 噩梦方醒,她如溺水者,急急喘了两口气,惊魂未定看着他。 心口痛极,俞秋生颤颤地从他怀里跳下来,只觉得刚刚做梦一样,某一个瞬间幻境里里破了个口子。 她听到了声音。 近在咫尺。 身体里的小虫子还在乱扭乱动,俞秋生一面忍着恶心,一面捂着脸盖住憔悴的模样。 现在她急需一个心理医生。 俞秋生放下手眼睛不由四处乱看,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 先前逃无可逃,如今是去无可去。 纪素仪说的话她都听见了,顿时觉得这是个很符合人设的大神,为自己这些时日受其照顾而对其稍加改变的看法感到后悔。 她哆哆嗦嗦站起来,脑子里有晕眩感,不知道是不是近来水土不服的原因身子出了问题。 “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俞秋生拍拍脑袋,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毛玻璃,使得看人也看不清。 模模糊糊中瞧到一双眼眸,确实有几分美,尤其是担忧她时不觉探身,气息迫近后顾小公子担忧道:“你体内蛊虫发作了,某帮你看看如何?” 俞秋生不知所措,点点头,伸手过去。 地上影子交叠在一起。 冯春夏看在眼里,放弃挣扎,手从剑身上来回穿梭,做着无聊游戏,笑嚷嚷:“大度。” 纪素仪不悦,见他总是阴阳怪气那剑便横过来,开始割冯春夏的血肉,让他痛苦的难以笑出来。 纪素仪这样子沉沉而压抑,眼底如浓墨洗过,黑漆的不见一丝光。有顾小公子,面前是他最憎恶的场面,纪素仪却妄图忍耐,同之前一样。 他的心境里,本该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够涉足。 秋日雨来风急,已开始变天了。小城如石子,即将被乌压压的黑云所冲没。 她衣摆上染有灰尘,脏衣裳配着狼狈相,冯春夏的印象里自己的侄儿总是把她照顾的很好,这回他冷哼一声,觉得百里珩是瞎了眼。 俞秋生指尖抖的厉害,手腕被人捏住后浑身发冷,她抬眼看着顾小公子平和的容貌,喉咙干涩的腰裂开。 “有水么?” 顾小公子察言观色,心里一喜,微微点头:“有。” 俞秋生提步想同他离开,脚尖还未离地,云里滚过一响炸雷,她头一缩,在空中踩了个空。 纪素仪先前是带着她一块儿的,方才不知其心里想的是什么,指尖微动,俞秋生因为意外下意识抱住他大腿,身子悬着,一寸一寸往下掉。 这样的缓慢过程嘴能抓心。 -- 第167页 俞秋生说话也不利索,绞尽脑汁要说好话,说出嘴的却是:“我要是死了,别让他陪葬,会看病那么应当是会缝尸体,我……” “闭嘴。” 冯春夏没有死,见不过纪素仪这恶心样子,就几步上前,帮了俞秋生一把。 “贫道会缝尸体,届时你摔得头破血流也不妨事,贫道忽仔仔细细将那些秽物都给你塞回去,黄泉路上走那也体面些不是?” 他说话时改不了猥琐的姿态,近乎是以说悄悄话的方式,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 俞秋生:“……” “你这儿还长痣了?倒是硌手呢。” 冯春夏声音极小,一不顺心,捏了捏她的耳垂,听到俞秋生痛呼,这下心里畅快些许,总算又跟着他一块儿疼了。 “你的好师父刺了我一剑,真疼。” 俞秋生原本还想着死,可被冯春夏这样一摆弄,顿时就有口气憋着,硬生生地叫她改了主意。 他生的极阴柔,如今挂着贱兮兮的笑,俞秋生那股子不甘心统统被催发,她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而后倏地就抱住他,没有纪素仪在,两个人急速落下去。 “你这人,我上辈定是与你有仇。” 俞秋生咬出满口的血,猝不及防他也还了她一口,气呼呼道:“下辈子也是一样。” 俞秋生在一刹那抓不住他的衣角了,痛彻心扉,楼并不高,衣袂乱舞,一黑一篮的影子直直坠下。 犹似落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4 23:24:06 ̄2020-09-06 14:5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童颜 5瓶;花间意 2瓶;离人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冯春夏吐了一口血, 如一株菟丝花,空中逮住她调了个身位。 俞秋生耳朵被咬的生疼,偏偏这时候反应不过来, 目光溃散。空中飞鸟划过的轨迹像是一柄弯刀利刃,划开湛蓝的天幕后露出黑沉沉的记忆。 几乎都是一股脑涌过来, 逼得人恨不得当场死了好。 冯春夏头埋在她胸口,剑柄硌住小腹, 摆明儿了要她做人肉垫子。他分明也是个快要死了,这时候如婴儿般蜷缩起来, 无耻至极。 俞秋生摔的厉害,脊骨应当是碎了,冯春夏吸到了灰尘,咳得半死, 急匆匆从她身上爬下来, 拍拍脸蛋:“没死?” 他抬头看着小木楼,狼狈地擦干净嘴角的血,把人拖着跑。 若是纪素仪没追上来, 冯春夏决定救她一命。 他说:“你撑着。” 不过话说完, 另一具身子嘭的一声坠落, 血肉之躯摔得同俞秋生一般惨烈,唯一不同则是,俞秋生活着, 顾小公子没了。 冯春夏目瞪口呆, 傻傻抬头, 喃喃道:“纪素仪这是疯了?” 他想动谁便动谁,顾氏的地方竟敢这样肆意妄为,冯春夏喘了几口气, 脑袋顿时反应过来,丢掉俞秋生那只胳膊,连滚带爬要离此远远的。 滚了几米,冯春夏滚回来到底把俞秋生也兜着走,心想若是纪素仪没有拦下来,他就做点好事,将她做成小人偶丢给百里珩玩。 她要是死了自己便是作孽,不知下一次雷劫会不会将他劈个稀巴烂。 冯春夏敢笃定,顾小公子的死定是跟俞秋生有关系。 纪素仪心眼极小,虽外表看着无欲无求,可内地里阴险狡诈无赖而又寡廉鲜耻,最是恶劣。 …… 顾小公子死后冯春夏顾不得殓尸这等劳心劳力的工作,带着俞秋生东躲西藏,丝毫不知自己背了一顶黑锅。 那时候纪素仪心思难猜,眼见着他带人跑掉却冷眼旁观。他低头摸了摸心口,心里的裂缝纵横交错。少年淡漠到极致后嗤笑,笑他患得患失起来。 从前就没有过的想法,近期如荆棘催生,将他团团围住,险些找不到出来的路。便是在意,也不是这样的中意。 纪素仪缓了好久,夜间在姬氏所处的汝阳城里下榻,他回忆自己对俞秋生的一切。少时一无所知将其杀了,年长之后阴差阳错成了师徒。 对着豆粒大小跳跃的烛火,少年探手,感受到灼热的火光。他黑眸里也有火光跳跃,克制跟压抑这几个字眼不断在脑海里催眠他。 人不如故。 俞秋生见识过他少年时光,现下,纪素仪心里渐渐发冷,仿佛前几日对她的好不复存在。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出现,告诉他,不该被一个女人所左右,这一千年他过的很是平静,很是舒适,是以没有过多必要做出改变。 修仙之路漫漫无期,一旦动了心,往后可就不好说。 纪素仪揉了揉额角,眼尾微挑,手指轻轻叩桌敲出有规律的笃笃声音,黑夜里蛰伏着无数陷阱,他扭头看着灯火最为璨烂之处。 今日有人以她为饵,纪素仪踩了过去,虽杀了泄愤,可足以叫他牢牢记在心底。 俞秋生,活着让他担心,死了让他伤心。 杀也不好,不杀也不好。人言长痛不如短痛。纪素仪越想越糟糕,嘴角一垂,最终一掌拍碎了桌子,灯火熄灭,他在黑暗中如疲倦的巨兽,垂下头自顾自地喘息,舔舐皮毛,脑袋放空。 …… 冯春夏可不敢带着俞秋生这大傻去顾氏,他带着人东奔西跑,一路跑一路在想,自己拉着顾小公子上船谋害纪素仪,这回顾小公子直接没了,他当真是难交代。 -- 第168页 自己两辈子都在倒霉,不知摆了哪路霉神。 而纪素仪这煞神,怎会没有天降神雷劈了他呢。 冯春夏一身黑色道袍,行走在红尘市井中,风尘仆仆,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时常要上蹿下跳,却每每折在纪素仪手里。 如今他的当务之急是给俞秋生就医。 顾氏地盘有限,俞秋生这半死不活的,只有送到姬氏那儿处理处理还能把命凑一凑,冯春夏心里有路线,这些日子顺利极了。 他将这人变成小人偶,胳膊腿都软绵绵的,日日放在胸口用体温暖着,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那是一座坐落在雪山底下的富贵城池,如一颗璀璨宝石,千百万年历经风霜而屹立不倒。当中来往商旅络绎不绝。酒帘歌楼,咫尺相望。四方货物齐聚于此,宝藏丰盈,服御华美。 汝阳城里姬氏一族深居简出,冯春夏打着中洲百里一族的名号,盗了他大侄子百里珩的身份,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才将俞秋生送进姬氏问诊堂。 问诊堂前一棵大槐树。 秋日里光影斑驳,俞秋生躺在小床上,冯春夏一边削苹果。 苹果皮连成一长条,他抬起眉,冲她喂了声:“吃苹果么?” 俞秋生不说话,低头把被褥塞好,这些时日她状态不好,人又凶又阴晴不定,可怜冯春夏打不得骂不得,被她一通冷漠后摊了摊手,继续骂骂咧咧削苹果。 “你这大傻究竟多么想不开,嗯?苹果也不吃,浑身都是苦药味儿,这会子给贫道摆脸色。若不是看你病着,贫道定是要你跪下来给我磕头赔罪!” 俞秋生伸脖子:“那掐死我。” 她倔的跟头驴一样,眼睛瞪人,穿着白色衣裳,像是要给人哭丧了。一双手枯瘦如柴,抓着被褥,手腕上肤色白的过分,整个人就是病入膏肓之态,一脚踩到棺材里了。 “不行。”冯春夏自己咬了一口苹果,坐在她床沿上用脚踢开窗户。 阳光漫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那样子如同一只黑色慵懒的猫,闭眼懒懒道:“掐死你了,贫道这造的孽也就多一笔,往先贫道可都是逼着别人自杀。” 俞秋生胳膊上还绑着绷带,头发凌乱。她前些日子痛的死去活来,冯春夏就在她床边上唱歌。大抵是长的太难听了,竟惹得隔壁一户病人踹门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扬言他在如此就要自杀。 冯春夏活脱脱一个破皮小无赖,天生笑脸,不说话则有几分风流恣意,一说话,那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拍掌道:“好极,妙极。你死了那隔壁就能腾出来给贫道一个睡觉地方,省的与这大傻子共处一室。” 那人气的吐血三升。 问诊堂的管事得知此事,顾及百里珩的身份,小小地警告他一番,冯春夏冷嘲热讽,差点连带着俞秋生也被丢出去。 他不在乎这些,插着腰,只觉得俞秋生身上的骨头要长好了,届时丢出去那也无妨,总之能活下来就好。 日头西移,这方时光缓缓如水。穿着道袍的冯春夏未系腰带,低头用刀对着手里苹果认真刻画,嘴不停地在说话。 “贫道与你师父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你是纪素仪的徒弟,原以为他偏爱你,可是你这一身伤叫贫道明白了一个道理。”冯春夏用刀削下一小块苹果递到俞秋生嘴边,抬眼笑,“你是他的小走狗,该死之时他绝不会管你。” “而贫道有一颗慈悲之心,此番救你一命,常言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俞秋生你瞧瞧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倒贴给贫道都不会要的。”他拍了拍俞秋生盖在被子底下的大腿,笑容止不住,“故意不养好身子,是想赖上贫道是不是?” 俞秋生:“……” 她三番两次要出言打断他,无一例外都被他塞了一口苹果。 冯春夏的手巧,修长晰白的手甚至比女人的还要好看。一整个苹果吃完,他抬眼看外头暮色,拍了拍手起身。 “隔壁炖了一只鸽子,你在此等候,贫道去去就回。” 他走的飞快,俞秋生撑着头,再怒可都被冯春夏三言两语气的没脾气。 问诊堂外起了风,她触景生情,方才被他逗的没工夫去思忖从前发生的事,现下有工夫了,只有种种酸涩涌上来。 眼泪要落不落地挂在眼角,俞秋生这些时日胃口一点也不好,整个人形销骨立,下巴尖尖,一张脸巴掌大小不见肉感,唇色发白,气血极差。 床边小几上有今日喝剩的药,一旁地上则是冯春夏的地铺,他白日像条懒蛇,就躺在地上废话连篇烦她。 俞秋生每每捂着耳朵要逃避时他便爬过来扯她被子,闹得她怒上心头,与他破口大骂。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在问诊堂过了小半年。 等他端了旁人的鸽子回来,屋里黑漆漆一片。 俞秋生赶紧擦眼泪,轻轻咳了咳,让声音不再干涩。 冯春夏这人也坏,进屋一看她这番动作,心里顿时明了。他吹了吹手里的鸽子汤,挽起袖子,美滋滋坐在自己的地铺上,喝了一口,叹道:“隔壁虽说是骂人的一等好手,但做的汤也不差。” 香味儿丝丝缕缕飘到她鼻尖,俞秋生眉头皱成一团,紧紧闭上眼睛捂住鼻子。 “方才贫道去端的时候,你猜猜,贫道说什么了?”冯春夏偷偷笑,看到她这副难耐的样子,凑到她耳畔,道,“贫道说,这是妹妹哭天抢地逼着贫道来的。这等无耻之事贫道原是义正言辞地拒绝,奈何妹妹哭的厉害,说自个儿肚子干瘪,浑身骨头痒,闹着吵着实在叫贫道吃不消,是以贫道才干这样的事。” -- 第169页 “知道你不会喝的,贫道替你喝了,等会儿人家来了你可要道谢。” 他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香味儿更近,听冯春夏的描述,俞秋生心里被猫抓了一样。 他干的事儿要自己背锅! 岂有此理! 俞秋生猛地扭头,杏眸死死盯着他,对上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她又感觉自己被戏耍了,顿时心里复杂。 冯春夏笑的开心,喝的汤看似极美味,如人间无天上有的一样。 她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去屯屯屯喝个干净,喝得肚子微涨。 冯春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自由安排,顺应自然。 名字的话,……实在是绞尽脑汁了,就是随便想的,如果你们有 好名字,我如果用了会给你们发红包。男女都需要。 第87章 “俞秋生, 但凡说一声要的话,贫道喂你都可,你这般狼吞虎咽, 像是个几天没吃喝的女土匪。” 冯春夏戳她脊背,长舒一口气, 自己挥了挥袖子站起身,他阴柔的眉眼上镀了层橘色微醺光芒, 女郎一样的温柔。 夕光过轩窗,冯春夏脱了身上的衣裳, 在墙角的箱笼里翻找衣裳。 俞秋生放下碗,挪不开眼,喝汤都呛住自己,咳的弯腰。她啊了几声, 最后抱着枕头盖住脸, 扬言没眼看。 冯春夏哼了声全当耳旁风,自顾自地换了身荼白直裾,重梳头发, 插上一根碧玉簪子, 细细描眉。 过了会儿, 俞秋生冒出头,见他这不对劲,便问:“你要去哪里?” 冯春夏对着镜中俊美的容貌满意极了, 此时便哼笑道:“今日是七夕, 汝阳城内热闹喧嚣, 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真真数不胜数,贫道自是要出去逛逛,若是运气好能替哪家小娘子看看面相摸摸手, 岂不快哉,何必跟你待在这苦药罐里泡着。” 他风流秉性不改,活脱脱一只衣冠禽。兽。 俞秋生原本只是好奇,经他这么一说,这会子隐约记起时间来。小半年过去,不成想今年七夕来的这么快。 她低头看到自己瘦的凸出来的肋骨,把中衣往下拉。 冯春夏说外面热闹,可俞秋生望着窗户,眨了几下眼睛,叫他滚出去的时候将门好好带上。 冯春夏含笑说是。 月上梢头,门咔擦一响,随之涌进来的月光悉数又被他的脚步收走。 声音渐行渐远,屋里回归沉寂,俞秋生滚了滚,眼底微有青黑。她这些时日过的人不人鬼不鬼,因胃口不好的缘故,浑身也没多少力气,整个人是一团破烂,针线虽缝合起来像个人样,可只要轻轻一击,她就会再次碎的七零八落。 墙上挂着的镜子微微折射着光,照出床上人影。 照理说这屋里是不该有镜子照俞秋生这样的憔悴狼狈,可冯春夏爱仪容整洁,便强硬地给自己留了一面。今日他走前没有在那面圆镜上盖好布,俞秋生几番都被镜中之人膈应到,从那小小的镜子里,她像是看到一个女鬼。 盯着看久了,镜中之人仿佛就要爬出来。俞秋生用手指梳了梳自己凌乱的长发,稍做整理,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而后大被拉过头,一个人躲在被窝里。 多少年前看过的恐怖片桥段开始从脑海里冒出来,当真是她闲的无聊,以至于一个人能把自己吓到,大气都不敢喘。 姬氏的问诊堂里不乏各种生了奇奇怪怪病的人,听冯春夏说前些日子隔壁的隔壁就死了个小孩。 那小孩时常会从俞秋生门口跑过,每当那时冯春夏都会丢给她一颗糖,说起那孩子的死讯,冯春夏眼皮也不抬,当天晚上似乎就出门掘了人家的坟头,天明一身露水回来,在案上放置了一个红衣小娃娃。 那个小娃娃一双大眼珠子,眼白极窄,双目无神乃是人死之状。冯春夏喜欢拿在手里玩。弄。抚。摸,事后丢在一旁。 若是她刚才没有看错,冯春夏这回就丢在了她的枕头边上。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舌尖才尝出来的鲜美鸽汤味儿散的一干二净,现在嘴里发涩。等到被子里闷热的快忍不下去了,她才悄悄掀起被子一角。 不成想眼前忽一个鬼影飘过,在她躲藏于被褥中的这一段时间里窗户不知被谁打开,月光照射进来,地板上亮堂堂,树影婆娑。 俞秋生大呼,可下一秒嘴被人捂住,她的眼睛也被乌黑浓密的发丝盖住,这几乎就是要继续闷死她。 嗅到一股荷香,俞秋生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手摸索着在来人的窄腰上用力一掐。 左不过是被乳犬咬一口的力道,穿着荼白直裾的青年浑不在意,把她脑袋一放,笑了又笑:“你还怕鬼?躲什么叫什么。不知情的以为你这骨头又摔断了!” 他回来了。 冯春夏笑的嚣张,坐姿不端,应当是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身上还有甜饼果子香味儿。 俞秋生深呼吸,妄图压住自己的怒气,她这小半年被冯春夏气多了,脾气越发不好控制自己。这般恶狠狠瞪着人,谁知惹的他笑容更大。 冯春夏跟摸狗一样,把她梳理好的头发乱揉,调笑道:“知道自己眼睛大还瞪什么瞪?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糖人,塞到俞秋生的嘴里,说道:“你咬一口。” -- 第170页 她蹙眉,白生生的脸上都是不耐,脸撇到左边他就继续跟过来,像是口香糖黏上了甩不掉。俞秋生冷冷一笑,忍够了就张开嘴一口咬下小糖人的头。 仿佛那就是冯春夏的脑袋。 一口咬开后甜的她眼睛都眯起成了一条线。 “俞秋生,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冯春夏心里有算盘,这时候啪啪打的作响,他说,“贫道不求你以身相许,只消你给贫道做牛做马即可。” “你想的美!” “做你的春秋大梦!” “门都没有!” 俞秋生拒绝,他猛地扯掉被褥。穿着中衣躺在冯春夏跟前,她缩成一团,只觉得他的目光像一把匕首,将衣裳都划破了,整个人赤。裸无处可躲。 “你别太过分!” “凭良心说话,俞秋生你真没良心。”冯春夏静静看她,把她头从怀里扒出来,捧着她的两颊,笑了又笑,“你师父不喜欢你,可见是有原因的。” “贫道这些时日伺候你,你样样皆不领情。今儿本是过节,贫道在外面一个人好好的,可一想到你近些时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思来想去还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才匆匆回来。” “你倒好,掐贫道,东西喂到嘴边也不吃。要贫道嘴对嘴喂你?” 俞秋生手腕撑在他腿上,被他这样的口气说了一通,加之这逼人的姿势,顿时像斗败的公鸡。 她垂头丧气,自己捂着嘴,露出一双眼睛,闷声道:“我……” “俞秋生你想的美!还嘴对嘴,做你的春秋大梦!”冯春夏抢了她的话,将她之前说的都还给了俞秋生。 两个人打打闹闹又拌嘴,隔壁病友拄着拐偷偷张望,上了年纪的老人想当和事佬,笃笃笃敲门。 “百里公子莫要同你妹妹吵了,今日七夕佳节,何必煞风景呢?你妹妹躺在床上无法下地,这时候心情烦躁是正常事情。咱们都是大男人,怎么着心眼也得放大一点。” 头发花白的老头上次还被他气得跺脚,今日大抵也是寂寞,上门劝说两人。 冯春夏咳了咳,起身把衣服整理好,装作无辜样,将俞秋生身子扶正,盖好薄被,一双脚也塞进去,只露一个头。 俞秋生背对着门,她自从上一回记忆归位后人就孤僻好多,竟也学了冯春夏那三分的阴阳怪气,性子不好相处。这时候俞秋生对老年人没有抬杠的想法,只得默默闭上眼睛克制。 冯春夏隔着薄被拍拍她的身子,像哄小孩一样,一面点头称是,一面占她便宜。 “你这脾气,哥哥都吃不消。”他说,“你跟哥哥道歉,哥哥背你出去玩儿。” 跟她相处过小半年,冯春夏对俞秋生倒是有了些许改观,总之她也是纪素仪不要的,自己捡了不算什么。 他甚至敢笃定,俞秋生要是有机会,定会跟自己一样杀死纪素仪。 每每跟她一块儿骂纪素仪冯春夏都能获得一种认同感。 如今屋里面灯火都点燃了,好一片亮堂之地。 俞秋生从黑暗中挣脱开来,冯春夏所在的地方她连落寞这种情绪都少见的很。小半年里不知已被他占了多少便宜,今夜听着他带着调笑意味的嗓音,她恍然又被甜到了。 他带回来的糖人很好吃。 俞秋生眼神一暗,想了想,忽就扭头,定定看他:“哥哥。” 冯春夏的笑容僵住:“……”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事后冯春夏如是道。 两人在外人跟前面子上功夫确实今夜做足,看起来和蔼极了,瞒过隔壁的病友。待人一走,冯春夏忍俊不禁。 “俞秋生,看不出你还是个大丈夫呢,能屈能伸。” 她闭了闭眼,冷哼,伸手同她道:“衣服。” 冯春夏不说话,就那样站着,手背在身后,那一双茶色眼眸里浮过一丝异样的意味。 俞秋生心里就知晓他会跟木头一样,抖了抖掉到脖子里的头发,抬头道:“刚刚谁在旁人跟前说的,我可是喊了。” 冯春夏动了动手指,戳她脑门,俯身说:“你再喊一遍,贫道未曾听清楚。” 俞秋生跪直身子,见状,在他耳畔大声道:“哥哥!” 冯春夏微诧,半晌失笑:“饭来张口衣来张手。贫道是欠了你的么?” 他轻轻抬眼,见那小姑娘又转过身背对着他,作势要盖被子睡觉了,不由先去箱笼里翻找一番。 俞秋生的衣裳他从前也没有为其添置,这下子倒是有些伤脑筋。冯春夏回头,那人侧躺这,身子瘦弱,比他矮上好一截。 冯春夏犹豫了一番,上前把她晃了晃。 “张手,上辈子欠了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7 18:46:03 ̄2020-09-08 21:5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姝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俞秋生被他好好捯饬了一下, 头发修剪齐整,穿着一件过长的圆领长衫,腰一勒, 冯春夏摇摇头,将腰带随手丢了, 道:“就这般。” 他身上熏香有些清淡,这回算是屈尊降贵地驮着俞秋生了, 不再是扛沙袋一样的姿势。俞秋生环着冯春夏的脖子,背挺直。 -- 第171页 两个人之间吵吵闹闹出了门, 俞秋生头上绑着黑色发带,垂落两颊,眼里闪过一丝好奇,不住地东张西望。 她瘦过了头, 冯春夏背着毫不吃力, 却把她颠了颠,让她抱紧了。 “汝阳城里鱼龙混杂,今夜人尤为多, 贫道不嫌弃你, 所以你得抱紧贫道, 免得被人挤掉了下去。” 俞秋生捏着衣裳,往上一靠,一用力, 立马就听冯春夏笑她:“要借机勒死贫道?” “骨头都瘦凸出来了, 哪有力气勒死你。”俞秋生小声道, “许久没出来,一时有些许激动罢了。” 她两弯淡眉扬起,苍白的脸上落了彩色灯光, 望着四周,忽敲了敲他的肩膀。 “你爱吃莲藕桂花糕吗。” 冯春夏嗯了声,转身给她买了一块玫瑰酥。 俞秋生:“……” 街旁支起的一个个小竹棚里不乏年轻男女,冯春夏的面上笑意不减,等着等着就跟她说:“今日热闹极了,看着旁人卿卿我我,你有没有一丝丝的寂寞空虚?” 俞秋生想了想,一手捏住他的发髻,浑不在意,只说道:“一点都没有,倒是你独身一人多年,如今借机问我。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冯春夏扭头,看着背上的姑娘,她这副病歪歪的样子很是减龄,有时候也会叫旁人误会她还是个孩子。 他舌尖抵着牙,原是要调笑一番,可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冯春夏心里想,还是算了。 “你这么看我作甚?”被冯春夏认真一打量,俞秋生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下流话,捏他肩膀催他向前,“赶紧走,免得别人插进来!” 她声音不大,耳畔响起时就跟有羽毛挠了一样。 冯春夏叹息,后头多买了几块玫瑰酥,以至于路上就有不断的糕点碎屑从肩、从脖子、从头上掉下来。 他表情一点一点往下沉,偏生俞秋生还没有多少自觉,随意用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碎屑,将他当骡子使唤。 她什么都想要,两人来回转悠,汝阳城逛了大半。俞秋生精神抖擞,手提着兔子灯,难得夸了冯春夏,满足之后字里行间就跟抹了蜜一样。 他余光里是俞秋生握着灯柄的手,枯瘦,指尖用力的发白,可见是喜欢极了,宽大的袖子褪到手肘,上面一串佛珠缠绕,一百文钱的东西,先前的小贩竟还说是高僧开了光的。 花火漫天,东风吹拂,天幕绚烂至极。 冯春夏停在月老庙前,把她放在一旁树枝上挂着。这人俊眉修眉,远看一表人才,近看芝兰玉树,奈何身上糕点屑确实多,俞秋生看着看着也不大好意思,使了个清洁咒。 这一下就不好了,顿时就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她灵气一下子抽干,眼皮往下耷拉,握着灯强撑着跟冯春夏道:“给你弄干净,等会不吃东西了。” 俞秋生举起手,正要发誓,面前俊俏而又显阴柔的青年揉揉她的脑袋,嘴里挖苦:“不行就不行,弄得半死不活,等会儿回去旁人又说贫道欺负你。” 他眼里噙笑,像是一下能看穿她的伪装。 “又难受了?装什么装。”冯春夏眼瞅着四周人少了些,嘴里忍不住占她便宜,“叫声好哥哥,好哥哥就背你回去。” 俞秋生:“……” 她眼里映着他风流俊俏的身影,面上被风一吹,虽有绯红之色,却不是害羞浮上来的。 俞秋生清了清嗓子,嘴角还挂着一点碎屑。 她说:“你也别装了,分明就是讨厌我,嘴上要我喊你,其实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 俞秋生是坚决不想喊,索性就点明两人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一直都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冯春夏这阴阳怪气的道士更是如此。 “你在我面前装的良善,实则是想骗取我的信任,而后挖出纪素仪的一些消息,然后更好地去对付他。” 俞秋生说着说着自己发笑,疲倦道:“我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求求你别占我便宜了。我若是知道,定是早就告诉你,绝不是为了有东西拿捏你才藏着掖着不肯说。” 那一丝笑泛苦。 冯春夏看在眼里,慢慢敛笑,沐浴晚风,袖手道:“贫道要的是你做牛做马。” “病牛病马,有什么好的。” 冯春夏掐着她的脸,让俞秋生难再躲避他的目光,嘴里话亦是很直白。 “你除了给贫道当牛当马,还有什么用。” 俞秋生知道自己这样子没什么用,从前还算好看,现在一言难尽,憋久了心里哀怨难以发泄。她吸了口气,怒道:“我没用,不值得你花心思,整日围着我转,你是不是有病!” 这就像浑身竖起刺的小刺猬,冯春夏一手能掐死一个。 他笑了笑,听了个大笑话,手慢慢搁到了她的后脖颈,如同咬住了她的命脉,眼神黑沉沉,似夏日雷雨之前那般,压抑。 “你又生气,天天都生气。俞秋生你这样的脾气谁能忍受的住?你那个好师父若是在,早就要你闭嘴了。”冯春夏慢条斯理同她梳理,“他不仅会让你闭嘴,甚至要给你一点教训。而其他人呢,定是要与你疏远,甚至心里说你有病。你如今这般病弱,贫道对你好,不管出于什么心思,你都要受着。” “人只有活着,活的强大了,才有其他的权利。”他说了几句正经话,这时又话头一转,定定看她,“贫道占你便宜那也是凭本事对不对?” -- 第172页 俞秋生瞪大眼,张嘴要说些什么,冯春夏却在微微明的光亮里咬了她一口。 “难怪说对女人不能太好。好了她就要上天。”这人舔了舔那处伤口,说,“从前是有一丝可怜,现下是有一丝的爱怜。” “贫道确实不会对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好。”他的味道铺天盖地包围着俞秋生,枝繁叶茂的树下挂了无数写满心愿的木头牌,摇摇晃晃扰乱视线。 俞秋生脑子里嗡嗡响,嘴上的口子尝出锈味儿。 “你……你真有病!” 冯春夏望着她僵住的呆傻样,恍惚中想起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梅雨季节,阴云遮挡日光,水汽氤氲,山野之间俞秋生这个大傻子闯入他的陷阱了。 她过的确实悲惨。 小半年前,冯春夏曾对她百般不顺眼,一旦相处了些时日,他就发现,俞秋生简直比纪素仪要美好的太多。 她现在还挂在树上,震惊看着他。 俞秋生抓着头发,渐渐回神,眼睛发红。她摔了之后得小半年里情绪极不稳定,半晌抬眼骂他:“你是狗么!” 她狠狠擦了擦嘴,声音时而高时而低。 冯春夏笑着问:“很生气?” 俞秋生点头,他便把人从树上取下来,正待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变。 只见人群里有一道橘红色身影,隔着重重人影,一双狐狸眼里意味不明。与他并肩的玄衣少年背负长弓,望向别处。 与木沉香一对视,冯春夏霎时好心情尽数消散。就像是与她的玩闹被人偷窥了,暴叫人出真实的一面。 他们竟也来了。 灯火阑珊,几个人各有心思,独独瞒着俞秋生。 冯春夏把人背回去,俞秋生哭不停,哭着哭着就问:“你怎么这么的下流无耻?怎么就能睁着眼咬我?你上次还骂我,究竟想的是什么?” 一连三问,冯春夏拍拍她的腿,安抚道:“今天回去睡一觉,待明日清醒了,贫道都告诉你。” 俞秋生不依不饶,若是无人跟着,冯春夏自是高高兴兴再说些好话哄着。 奈何暗处的那两道目光落在身上,冯春夏没了心情,侧颜望着流露出一丝疏离之感。问诊堂前月光清寒,晚间的闷热散去好多。 俞秋生安置下了后木沉香才出现在院子里。 百里珩藏好弓,从前见着冯春夏都是恭恭敬敬的,今日行礼,面上总有些不自然。他们一人一妖这段时间原是去了顾氏,找不着俞秋生了便先行求药,为木沉香的母亲续命。后头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赶来此处,不成想在七夕见到那样一面。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众里寻他千百度,今日才知道,有时候一刹那的功夫就能叫人心落谷地,失望透顶。 冯春夏怎能如此,他怎敢如此! 百里珩目光发冷,还是少年性子,这会见面笑意不再,略一拱手,道:“二叔风采如旧。” 木沉香做回了狐狸,在百里珩身后探头,声音调子听着就有几分嘲弄在当中。他对冯春夏说:“道长风流不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侄子喜欢的人,你竟也横刀夺爱,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他舔着爪子,幽幽绿眸夜里冒光,冷如冰霜,咧嘴一笑,“七夕佳节,你其心可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8 21:50:31 ̄2020-09-09 22: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雷克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冯春夏早年间若是个世家公子, 这会子兴许会羞愧。可好多年尘世间浪荡,他嗤笑一声,浑不在意。 “贫道诛什么心。男欢女爱, 你情我愿的事情,两位看的津津有味, 到头来却指责在下,这才是居心不良。” 木沉香眯眼一笑, 点头说道: “冯道长从前万般不喜欢俞秋生,今日一改从前, 焉知能安什么好心,说旁人之前,掂量掂量自己有无资格。” 百里珩一言不发,桃花眼里薄情极了, 低头看着清寒月光, 耳里杂乱之声扰的心里极不安宁。 “二叔何故盗了我的身份,在姬氏待了小半年?” 冯春夏站立在他面前,心里已有一番思忖, 这时只好道:“小半年前俞秋生从楼上摔了下去, 贫道来此求医, 若是没有身份,万事难办。这事确实是贫道事先未曾知会你一声,今日向你赔罪。” 赔罪? 百里珩嘴角一扯, 低头正了正自己的护腕, 一字一句说:“如今外头盛传, 顾氏小公子被人陷害,乃是一个姓冯的道人。侄儿能来此与您相见,多亏这些道上流言。” 他抬眼, 定定看冯春夏,笑了笑:“二叔这下难办了,您躲藏在姬氏,到时候要是被顾氏找上门,不知要如何安置俞秋生。让她陪着您一块儿死么?” 字里行间都是刺,冯春夏对着自己的侄子,喉咙里的刻薄话语憋住了,抖了抖袖袍,敛笑缓缓道:“天大地大,自有去处。况且她状况极不稳定,你们总不会一直对她存有耐心。” 木沉香却捂着嘴偷笑,眼里拂过一抹狡狯的光芒。 他说:“既如此你方才的下流举动岂不是让她更不稳定了。” 木沉香用爪子推开冯春夏,大摇大摆跳到门口,悄悄推开一丝缝,凑眼看着里面。 -- 第173页 黑漆漆的屋里俞秋生不在床上,在他眼睛对着缝观察时,她从一旁扭头看来,正好与木沉香的视线撞个正着。 呼吸一滞,俞秋生从里开门,安安静静看着外面三个。 一对叔侄,一只狐狸精。 穿着黑色道袍的青年眉眼之间稚气已褪,比起百里珩,今夜难得露出稳重一面,收起风流的伪装后隐隐约约叫人难亲近。而一旁玄衣少年面色冷漠至极,看到俞秋生,颇不自在,转了个身。 木沉香好久没有见到俞秋生了,当下就把她扑到在地亲了又亲。 感受到久违的热情,她心里别扭的紧,不知晓这是为什么。手下是柔软光滑的皮毛,木沉香绿幽幽的眼眸里亮闪闪的,胡须搔脸,让人发痒。 俞秋生没有多少力气,声音低低,让他先起来。 她穿着冯春夏过大的衣裳,像是个骨头架子撑不起来,没有初时的生机跟貌美,是以被木沉香叼在嘴里时,她看到了百里珩眼里的一丝逃避。 “别说话了,旁人还要睡觉。今天还过节,有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了再吵。”俞秋生垂眼,也觉得自己是个大麻烦。 忽然,有人摸她的头。 那双手温暖干燥,用力很轻。 冯春夏朝她笑:“你回去睡罢,明日的事明日说,别想太多,知道吗?” 俞秋生眼睛干涩,唔了声,心里闷的慌。 这一夜过的不安宁,第二日天大雨。 她在软乎乎的肚皮上醒来,狐狸皮毛油光水滑。一睁眼俞秋生就看到了木沉香那张狐狸脸。 “你可算醒了!” 俞秋生拍了拍脑袋,四处找寻冯春夏的影子,他的地铺上被褥整整齐齐,可见昨儿是没有歇在屋里的。 木沉香道:“你要是找那个臭道士的话,这会子见不着了。他们叔侄二人的事要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可别费心。我瞧着冯春夏不是好东西,昨儿欺负你欺负哭了,你万万别把他放在心里。届时把自己卖了还给他数钱。” 俞秋生默不作声,小心翼翼从狐狸肚皮上爬下来。 一双玉足踩着冰凉的地板,雨天的清晨水汽重,她低头整理衣裳,把过长的袖子卷起来。 “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被他虐待了?这么瘦?”木沉香变小身形,把她抱了抱。 俞秋生禁不住他这热乎劲,就道:“是入了夏胃口不好,也没有虐待我。你母亲怎么样了?” 木沉香说他母亲还在顾氏的杏林里修养,此番原是要来见她,然后一直等着她学成后再行离开。 俞秋生点点头,不过面色苍白,神情也有几许颓败。 “我学丹师不知道还要多少年,你们在这儿我也是耽误你们。” 她看着木沉香,无奈道,“我如今这副样子你是看见了,若是百里小公子要走,你便随他一道回去罢。” 从前的俞秋生可不是这样。 要是知道他来了,怎么着也会高兴的合不拢嘴。面对她如今这副衰败,木沉香心里五味陈杂,终究又变作人样。 那一双橘红衣袍一天里光泽黯淡,他衣领松散,笑意渐渐化作心疼,说话声音也是有几分柔缓。 “瞧你这话说的,百里珩走那是他的事情,你在哪儿我便在哪。阳虚山那般的大,可留我的也就一小块土地。当中没有叫我喜欢的人,回去了无非就是坐牢。”木沉香拍拍她的手,道,“我都做了这么些年牢,现下陪着你,你却要赶我走么?嗯?” 俞秋生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头靠着他的胸口,眼睛一眨一眨,豆大的眼泪往下掉。 “你头一次哭是为了什么。好像是咱们要去钟鼓市卖紫心苗,结果你在狐狸洞里滚下去,擦破了皮,一个人哭的好可怜。像个小小的狐狸崽子。” 木沉香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轻声细语说话。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俞秋生心情慢慢平稳,她闭着眼睛看不见木沉香后来的表情。那一双狐狸眼里笑意盈盈,眸光流转,余光瞥到那个玄衣少年,木沉香便亲了亲她的乌发。 木沉香心思深,平日里狐狸样子百里珩倒没有什么不适,可他人形后便如同是个眼中刺。 百里珩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静好一幕,先前被冯春夏气的不轻,这会子又被膈应,他忍着忍着,眼里浮现出东洲的一切经历。 他想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俞秋生就这个样子了。 从前分明不是这般,如今枯败无光,不似曾经叫他喜欢的那个。像追着一轮月牙,现在月牙落到西山下面。 他心里空空荡荡。 …… 一连过去好多天,俞秋生都没有在问诊堂里见到百里珩跟冯春夏。隔壁病友有时候还会问起冯春夏去哪儿了。 木沉香笑着说他回去看亲戚,此去路途遥远,大概要些时日。 那上年纪的老人竟还怅然若失,他先前被冯春夏气的要死,等人不在了又念念叨叨,俞秋生见此情此景叹了叹,心里也有些遗憾。 时间过得极快,不久,隔壁的病友也没了。他一死也就无人愿意在她跟前提起冯春夏这个人。 而木沉香总有法子过得快乐,让她忘却那曾经把她裹得透不过气的伤痛,渐渐地,她便也懒得去想已过去的事情。 毕竟白驹过隙,诸多痛苦总有退却远离的一日,与其深陷其中,不若趁早挣脱开来重新上路。 -- 第174页 …… 这些日子里木沉香天天变着花样喂她吃喝,就跟照顾小狐狸一样,并乐此不疲。 他睡觉从不打地铺,老是变作原形往地上一盘,尾巴盖住肚皮,狐狸形态夜里偶尔虎打呼噜,俞秋生睡不着便侧身睁眼看着,久而久之,他忽地就睁开了绿眸,低低嚎叫一声。 这样的狐狸精仿佛精力无限,日日都精神抖擞,时光如逝,俞秋生忍不住会跟他透露那些日子所发生的一二事情。 木沉香是知晓纪素仪的,过后抹抹眼泪,比俞秋生还要难过。 “纪素仪这般,日后定是会众叛亲离。”他说。 两个人在墙头上并肩坐着,木沉香在傍晚送了俞秋生一支绢花,夕光渐渐被收敛,云层色泽愈深。 风过竹影摇晃,姬氏治理之下,汝阳城风平浪静。 冯春夏不知去往何处,俞秋生再次见到百里珩还是两个月后,彼时她正在槐树底下晒太阳。 穿着一身鸦青缠枝纹上袄,墨绿底妆花膝襕群,梳着一个堕马髻,闲闲散散、懒洋洋的像一只肥猫,冷不防一抬头,她就撞见百里珩的身影。 百里珩这些时日轮廓硬朗些许,不过面上笑意不深,玄色衣摆微微晃动,他坐在粗壮的枝干上,手中有一柄长剑。 俞秋生定睛一瞧,霎时心里发慌。 不是旁的,正是纪素仪从水底得的那把浮休剑。先前冯春夏兜着她离开时剑忽地飞走,应当是被他收回去了,怎么如今到了百里珩手中呢? 俞秋生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对上她紧张的脸,百里珩不卖关子,几步跳了下来。 扑面的栀子香气被风吹淡,他来此是告诉俞秋生一个消息,作为交换,百里珩拿了这把剑。 至于是谁叫他传的,几乎不言而喻。 “俞姑娘,纪掌门叫在下知会你一声。你在姬氏的十年中,务必好好修习丹师之法,十年之后,纪掌门来接你。” 百里珩将纪素仪的名帖交给她,有了这份名帖,进姬氏修习轻而易举。 俞秋生指尖颤了颤,屏住呼吸,阳光照射下,俊逸的字迹有几许凌厉,像极了他那个人。 她默默收下,终于说出一直记挂的话,却与纪素仪无半分干系。 “你知道……冯春夏去哪儿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9 22:40:28 ̄2020-09-10 22:3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咿哩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人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百里珩低头, 不假思索道:“大抵是在纪掌门跟前伺候,俞姑娘不必担心。” 俞秋生听到那三个字,当下心里一冷, 面上随之沉了下来。 “当真?” 百里珩笑了笑,声音一低, 转身看着落在屋檐上的光, 他说:“谁知道呢。” “我二叔已经死过一回, 此番惹恼了纪掌门。”他声音是说不出的疏离,看也不看俞秋生,只道是,“纪掌门让他改过自新, 想必十年之后, 俞姑娘能再见他一面。” 纪素仪还在汝阳,此番明敲暗打,百里珩只觉得他是不喜旁人靠近徒弟俞秋生, 因爱徒心切,这才将冯春夏拘走。 当中细节过错, 其实他是一概不知。 俞秋生抬眼, 身上微微泛起一丝寒意,抱着双臂,她点点头, 道了声谢。 百里珩不说话。 俞秋生心知自己如今确实难叫人喜欢,索性站起来, 顶着和煦日光,找到了屋檐的方向,转身往回走。 背对着那人,她看不见百里珩逃离的有多快, 几瞬功夫,落叶翩跹,人影空空。 百里珩走的飞快,一切抛在脑后,唯有怀里的一柄剑,沉甸甸的把他心压沉、压得喘不过气。 …… 夜里俞秋生同木沉香说了此事,他翻着纪素仪的名帖,一爪子摁住,道:“既如此,你明日便可拜见姬氏的家主姬姑子卿了。” 俞秋生:“什么怪名字?” 木沉香眯眼,科普道:“他这名字还算有讲究。听说姬家家主出声生那日东南地动,西北暴雨,整个姬氏上空一半乌云蔽日,一半雨水破空而下,征兆不详。往常的名字压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阴煞之命,是以他父亲亲自去往中洲,拜访了当时阳虚派精通卜术的玄机峰峰主,一连算了三卦,得此名。” “那时候纪素仪已经是掌门了。有他的名帖,你就是姬氏贵客。”木沉香猜测道,“届时便是让姬家家主亲自教导你也不是不可能。” 俞秋生摇摇头,叹息:“随意罢,总之要学十年,这十年间慢慢来。” 木沉香晃着尾巴,长嘴顶了顶她的脸颊,笑道:“十年不用见纪素仪,快乐的要死,你怎么也不笑笑?咱们晚上出去逛一回如何?” 俞秋生想想也是,拍了拍他毛茸茸的狐狸腿,道:“你晚上是要人形还是狐狸?” “狐狸。” 他狐狸姿态更为舒服,等到太阳落山,变作了狐狸幼崽大小,正好能让俞秋生抱住。 到了时间,两个人从问诊堂后门偷偷溜出去。 这一日不敌七夕的热闹,可毕竟是汝阳,东洲第一城,两人从前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阵子,因着明日俞秋生要正式入姬氏修习丹师,木沉香将人带到了深巷里的一间小酒馆。 -- 第175页 远远地他就嗅到了醉人的酒香,路上 同俞秋生道:“你定是还没有喝过酒,今日就带你畅快一回,喝醉了我驮你回去!” 俞秋生自是同意,走到深深巷子里她回头一看,墙壁上挂的风灯摇摇欲坠,她忍了忍,加快了步子。 晚间酒馆歌楼之间老妓时不时就在暗处招揽客人,俞秋生越走心里越没底。 “你确定是这儿?我怎么没有看到你说的酒馆?” “还在里面。” 木沉香嗅觉极灵敏,给她指路,后头见她越来越慢,索性从俞秋生的怀里跳了下来。脚步轻盈,回头道:“怎么胆儿小成这样子?” 俞秋生肃然道:“出门在外,自然安全重要,一不要去人少地方,而不要去地偏之处,三不要去又偏人又少的地方。” 木沉香噗呲一声笑出来,咬着她的裤腿把人往前拽:“这么警醒?无妨,我跟着你怎还会有危险。” 俞秋生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拐了一个弯,眼前陡然出现两扇木门,一扇半开着,屋檐下的西瓜灯周围飞蛾围绕,里头人影缭乱,不时传出猜拳劝酒的吵闹声。 俞秋生重新把他抱在怀里,点了一壶酒,坐在角落当中。 酒馆里就一对中年夫妇忙碌穿梭在其中,挂下的帘子遮挡住四周,身处其中光闻着酒香便醉了。 俞秋生这么大也没碰过酒水,当下在木沉香期待的目光之下舔了一口,辛辣。 她吐了吐舌头,已然就受不了了,扶着脑袋推辞:“不行 ,我闻着味儿就头晕,还是你喝我看着。” 木沉香嫌她不够意思,尖尖狐狸嘴探到大大的碗里,咕噜噜先喝干一碗。俞秋生托着下巴,见他胡须上酒珠掉落,不由一笑。 “酒是要品的,你若是品出其中滋味,也会爱上这儿的。”他爪子抓着桌案,几番怂恿。 俞秋生耐不住他的热情,后面干了一大口,忽地脖子就梗住。 几乎立马上头。 木沉香那张狐狸脸笑的似乎都倒了过来,她却指着问:“这酒像是假酒,我是不是……喝假酒了?脑子难受,品不出一点好味道!” 上次有假药,这次有假酒,俞秋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倒霉? 后面她说话开始结巴,身子不稳往前倾,差点抓住了木沉香的胡须。 而木沉香端端正正狐狸坐,眼见着她慢慢靠近,放肆地将他搓。揉一番,亲他的面颊,油光水滑的皮毛被扒乱了。 他心甘情愿地受着,绿幽幽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等她闹够了、累了闭上眼睛往他身上一歪,木沉香这才化作人形。 容貌俊俏的男人手规矩老实,在方寸大小的地方只用指尖描摹了她的眉眼。那样貌已经镌刻在脑海里,木沉香此番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温热感,心里长吁一口气。 她怎么就这么瘦呢?又瘦又弱小,十年的功夫,他可以把她养的强壮、健康,如果能够时间再长一些。 思及此,木沉香忽察觉出一丝异样感,立即抬手掀开竹帘,冷眼望向酒馆外。 黑漆漆的夜幕下星子零落,屋檐上几只鸟雀展翅飞走,分明没有他所熟悉的那种感觉,可方才一瞬间的危险气息令木沉香久违地想起纪素仪来。 他是一派掌门,常年住在浮空岛上,纵然两人是主仆,这这些年所见次数甚少。也只有那段时日俞秋生来了,他才肯偶尔屈尊降贵从那一处空中小岛现身。 此时此刻,他不会在此处才对。 木沉香心里开始猜疑起来,一旦有了猜疑,方才的酒便失了效用,以至于他焦躁,再也无法享受这时刻的安宁。 …… 橘红色人影后来从小酒馆出来,木沉香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暗处的少年眼中,他这回竟还能忍着。 纪素仪压抑住自己的气息,静静在晚风的吹拂之中一步一步走向木沉香曾停留的小酒馆里。就在她的位置上,用着她先前的酒杯,尝了一口东洲的酒。 他一直没有走。 看厌了冯春夏这个人围着俞秋生,直到亲眼目睹他亲咬了她的嘴,纪素仪才下定决心让他长个记性。 今夜沾了酒,纪素仪回味起了自己当初的感受。 是一种极端的厌恶,像是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沾染了一番,恨不得将他一剑斩断刺穿,挂在风里让太阳暴晒,而后半死不活地叫鸟兽啄食腐肉。 酒水一杯一杯下肚,渐渐的当中滋味令人欲罢不能。 纪素仪仿佛重回少年时期,头一次对这儿的酒产生浓厚兴趣,临走时带走一瓶。 小小的客栈里,他只着一袭中衣,靠坐在床前对月畅饮,不远处是姬氏黑漆漆的正门,隔着长街,高墙挡住当中光景。 唇红齿白的少年扶着额角,酒光了便丢掉酒品,身后一倒,嘭的一声空气里的银白大鲲现形,将他托着游荡在窄小空间里。 摇摇晃晃如船,他眯了眯眼。 蓦然,纪素仪产生了一种失重感,思绪拉扯着最后他却卸了力道,头一次任由疲倦将其拖到久违梦中。 …… 梦里不知身为客,渐次迷离,恍惚中又是当年。 阳虚山里平静祥和,夜幕笼罩之下,绵长的山脊寸寸逶迤如蛇,探向远方。 秋日水枯,晚间凉风习习,林子里萤火早已销声匿迹,而草木色泽暗沉。 -- 第176页 少年一身白衣,背负长剑,堪堪踏着月色归来,脚步轻若无闻。院落里点了好几盏灯,他□□而入,只见正房里有人正在褪衣,影子落在米白的窗纸上,暖蓬蓬的光线从窗户细缝里挤出来,平白的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异样感。 那是个女人的身子,腰肢纤细,衣衫半褪。肩上线条极为流畅,覆着一层薄纱,盖住了胸前的坟起,娇娇盈盈,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他眼眸一沉,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 夜深人静的时候屋里出现这样一幕,纪素仪默了片刻,随后猛地踹开了门。这突兀响动惊的那人面露慌乱神色,她一双手赶紧遮挡,却用力过大而挤出了晰白沟壑。指缝里似还露出一点淡淡樱粉之色,嫩的像是枝头初露的花苞。 少年呼吸微微一滞,随后狠狠地瞪了过去。 他看到那一张泪光点点的娇颜,万分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0 22:33:38 ̄2020-09-11 23:0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雷克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便是闭上眼睛纪素仪也能清晰地用笔勾勒出她的容貌。 不是俞秋生还能有谁呢? 往日里穿的齐整, 这夜却异常的怪,柔媚至极。她腰上的裙带还牢牢系着,可裙子轻薄, 昏黄烛火下隐约可见两条修长的腿。一双玉足未着足袜,踩在地板上, 人往后退了几步, 踉跄着缩到角落。 那双杏眸里朦朦胧胧, 像是欲说还休的引诱。贝齿咬在柔软的红唇上,水泽透明。望着他时既怕又慌,浑身发抖,散乱的发丝垂在肩侧, 衬的那身子皎洁白嫩, 让人想要咬上一口,尝尝是什么滋味。 “俞秋生?”少年嗓音低哑,黑沉沉的眼眸里暗的瞧不见其他情绪, 死死盯着角落里的女人,一步一步逼近, “你不是死了么?” 若是他没有记错, 当初自杀了她后,如今屈指算来,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之间, 她未曾入梦。 而今,少年如同是盯上猎物的凶兽, 不管真假,这时候呼吸都放的极缓,他压抑住自己的喘息,最后半跪在她面前, 一只手探了过去。 女人的肌肤带着一点凉意,触手滑腻,如一块玉,该握在手里仔细地抚弄才是。 纪素仪许久不近女色,夜里风尘仆仆归来,鬼使神差地,被勾的心尖一痒,对着她要哭不哭的可怜样,歪头细细打量,最终敌不过一刹那心底的沦陷。 少年矜持地拉住了那一双遮挡的手,而后在她惊慌失措的目光注视之下,低下头,吮住。 舌头舔着顶端,他鸦青的眼睫颤了颤,着了迷一般,轻轻舔过几口之后用牙咬住,细细地研磨。 柔软的像一朵云,如此令人爱不释手。 …… 半夜晚风吹进来,纪素仪感到凉意,睁眼时思绪混乱。 他啧了声,头发都被吹乱了,衣襟斜开,往下看有一团黏腻,他随手使了个清洁术。 空气里有雨后的草木气息。窗户大敞,下半夜微弱的光芒如薄薄轻纱,令人忘却真实所在。 只角落里一个小人偶盯着他,身上白霜包裹,眼神空空。 纪素仪整理仪容,不多时人便成了从前肃整模样,只是对镜自照,眼尾绯红,平添一股恣意风流。 他怎么会做梦呢?少年时期的一幕,恍惚中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纪素仪的神色极为复杂,手叩着窗,迎风衣袂烈烈作响。高楼之上俯视偌大的汝阳城,视线不觉移到了中轴线上那个森冷而恢弘的建筑群落。 他飞身而下。 纪素仪这日临走之前,于院里隐去身形,在槐树阴影中看到了俞秋生跟一只棕红大狐狸相拥的画面。 像是瘦瘦弱弱的小鸡仔被狐狸叼住了,已是盘中之餐。 看了一会儿,木沉香似有察觉。 纪素仪原打算看看便走,这时一改主意。掐了个诀,顿时里面的棕红公狐狸嘭的一声滚了过来。 地上的落叶都被扫开一条道。 木沉香从睡眠中醒来碰到纪素仪,可谓是个噩梦。 两人之间一直都是主仆关系,被他居高临下看着,木沉香跪地行为狼狈,一脸如丧考妣。 纪素仪揉了揉他的耳朵,捏着他尖嘴言辞轻缓道:“我要回阳虚派了。这十年之中,不许碰她。” 木沉香不语。 纪素仪神色不善,黑沉沉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戾气,才从梦境中挣脱,见到故人显然心绪又开始起波澜。 他对木沉香想来没有多少好,少时到如今,一人一妖之间相看不对眼。 “若是有小动作被我知晓,你母亲便没有什么好下场。”纪素仪深知他的担忧,抓着他的软肋,笑的没有丝毫温度。 木沉香瞳孔微缩,爪子抓地,木木嗯了声。可他仍旧不罢休,拍了拍狐狸脑袋,慢慢道:“莫要以为你离了我千万里便有了自由。” 纪素仪在他的脖子上挂了一颗小小的传影石,陷入柔软蓬松的毛发里,根本取不下来。 等他人一走,木沉香发了疯一般扒拉那颗石头。 脖子上的毛纷纷往下掉,棕红的皮毛蹭着墙角,他咬牙做了诸多努力,最后恹恹耷拉下眼皮,低低呜咽几声。 -- 第177页 尖锐的爪子拨弄了几下传影石,木沉香绿幽幽的眼眸里生起一丝幽怨跟愤懑。 他这辈子竟就如此之窝囊。 少小的顽皮使得半辈子叫人禁锢住,说什么也叫人不甘心。 而屋里俞秋生被他外面的动静弄醒,此时此刻披着一件外衫,趴着窗远远看过来。面上红晕未散,腮凝新荔,望着又娇又憨。 “你在……做什么?” 墙角的狐狸病怏怏的,散发着一股哀怨气息。 没有等到回应,屋里的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踏着夜色跑到他边上,小心翼翼跨过那只横着的大尾巴。 随之木沉香背上传来一阵温热感,暖香飘过鼻尖,俞秋生抱住他,问道:“怎么好好的睡不着,外面这么冷。” 拉着他的一只爪子,俞秋生猜他心里应是难受,就道:“等会便是天明,这时候露水最重,还是先回去躺着如何?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天明了我就出门替你买回来。” 木沉香摇摇头,冷风里站起身,到底先把她驮回去。 而他脖子上的石头过小,俞秋生一时还没有发现。屋里木沉香躺在她一旁,狐狸眼里水光盈盈,表情却是像是要死了一般。 但凡俞秋生要碰他便猛地避开。初时她还以为木沉香这是跟她玩儿一样,可三番两次皆是如此,傻子也知道这是故意的。 她皱着眉,一拍他大腿:“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跟我这么见外!” 木沉香闭眼,身子盘成一团,木木道:“我先前见到你师父了。” “他说什么了?”俞秋生顿时觉察出不妙,跪坐在地探身问道。 “他说,若是我再碰你,他就杀了我阿娘。” 俞秋生:“……” 木沉香没有一丝隐瞒,尾巴开始微微摆动扫地,听着俞秋生的咒骂,他心里舒服的紧,可声音还是低低带着哭腔。 “我阿娘还在养身子,他竟就如此不近人情,你我之间关系颇好,已经不分你我。这……这不是就要我死么?” 狐狸哭泣,三分真七分假。 俞秋生本就不待见纪素仪,听得他的话 ,顿时他在自己心中的印象更是跌倒谷底之下,又添一抹黑。 她抱着狐狸头在怀里,哄道:“你放心,届时他若恼怒起来,咱们就一块死。” 这算殉情么? 木沉香竖起耳朵,半晌,头又埋的深了些。 山高皇帝远,便是纪素仪看得见那又如何,俞秋生对他没有半分喜爱,可他却已将不是从前的纪素仪了。 木沉香跟着他这么些年,总算发觉出端倪。 纪素仪若是不在乎,何必多此一举,若是在乎,这便是画蛇添足,徒惹麻烦。所谓嫉妒使人头脑热,他如今说出这样少见而幼稚的要求,可见是在乎的。 可笑。 …… 天明后俞秋生梳洗干净,带着名帖准备去拜见姬氏家主。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花厅中陪侍的管家退下,屏风后转出一个人,一身丧服,面色憔悴。俞秋生放下茶起身行礼。 两人之间客客气气。 她抬眼看了看这人,姬氏这一代人丁寥落,而家主平日里深居简出,根据木沉香的回忆,应该是个俊俏风流少年才是。 可自己面前的这人显然是病的很重了,眼底青黑,不时咳上几声,鬓角微白,像是暮冬的白梅,眼里一片浑浊。 他是姬姑子卿? 俞秋生心里打了个大大问号,面上不显。笑着客套之后说出自己想要在姬氏修习丹师一道的愿望。 花厅里茶香四溢,那人拨了拨青绿茶水上的叶片,颔首应了声,轻声细语同她道:“俞姑娘是阳虚派的佼佼者,如今丹剑双修,精力当真令人羡慕。在下已是垂垂老矣 ,浑身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就是些许丹师药术,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意将一身之丹师药术悉皆传于你。” “岂敢,姬家主愿意,是我之幸。” 他摆摆手,眼里带笑,病中温柔极了,说道:“俞姑娘千里迢迢来我姬氏,家中与阳虚派本就渊源颇深,这本就是该当的事情,你也不必谦虚。” “听闻你如今住在问诊堂,那边人多嘈杂,等会儿在下便吩咐管家为俞姑娘单独安置一个院子。” “家主盛情,却之不恭。”俞秋生拱手道。 他原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咳的面色微红,好久说不出话,人掩着嘴侧对着俞秋生,半晌,胸口剧烈起伏。 姬姑子卿叹了叹:“让姑娘见笑了,在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请见谅。” 俞秋生好奇,不由问道:“您这是病了很久了么?” 他望着花厅外的合欢树,轻轻点头,笑道:“是病了很久。从那年冬天起始,汝阳城下了好大雪,而我在城外染了风寒,趟过汝水归来,身子悄然中惨败,如今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好。” 俞秋生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丝怨,淡眉微蹙,手抓着扶手到底是安慰了他几句。 “多谢姑娘宽慰。”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恍惚中手一抖,随着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花厅外冲进有一个侍女,珠帘撞击之下,她跪地大呼:“主母将去,求见家主。” 第92章 姬姑子卿微微一诧, 半晌偏头笑道:“丧服都已穿在了身上,她早该去了。” -- 第178页 俞秋生:“!!” 只见他漫不经心看着外面,过了好久才想起花厅里有外人, 这才道:“姑娘见笑了,家里的事情有些恼人, 明日此时, 我在此处等你, 届时传授你丹师之术。” 俞秋生心里大骇,这老婆都死了还不算什么大事情么?怎地如此淡定?不会也是心里有毛病罢! 她回去后同木沉香一说,木沉香刚从外面溜达回来,伸展了身子, 闻言好奇道:“姬姑子卿娶的是汝阳名门卢氏, 这么些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膝下只有一子,听闻叫姬孤, 名字也是奇奇怪怪。而外界早就传言这两人之间感情不和了。如今他老婆要死,此人又一身丧服, 可见确实如此。只是不知其中究竟有何弯弯绕绕的, 才使两人如此。” “但他肯教授你,你也就不必管他的家事,必要时候还得离得远远的。”木沉香补了一句。 俞秋生:“自然, 他今日在我面钱没有一点遮掩的心思,似乎极不满意, 看着无情极了。” “男人一多情就会滥情,可姬姑子卿这么些年洁身自好,身边只有一妻,他若是不喜欢为何独守她一人呢?想必曾经也许有过情谊。” 木沉香对感情方面似乎很精通, 又是一番滔滔不绝,而后抖了抖他的尾巴,地板上滚落了一些小玩意儿。 有汝阳专产的玻璃杯,有新式的墨绿栀子头花,还有绣着花草的双面绣帕子等等。 俞秋生拿在手里看了看,倒是很喜欢,纷纷摆在了桌子上,笑道:“你一出去就忍不住买东西,身上钱财够不够?” “我在阳虚山的这些年光攒钱不花钱,自然够了,你担心什么。我可比冯春夏那穷道士有钱多了,上次我来时他那般的寒酸,连带着你也是,真不知小半年如何过来的。”他摇摇头,很是不喜欢冯春夏。 俞秋生听他提起那人,默了默,换了个话题。 冯春夏再不好,还是有一丝人情味,比起纪素仪,那可真是大方的不得了。 …… 傍晚天冷,秋风苦雨的,管家打着伞叫了几个健仆帮她搬家。从问诊堂到安置的长青院有好一段路,一路上风景暗沉无光,她抱着狐狸跟在管家身后。 路过一片假山群时忽有一条狗跑出来,对着人狂吠不止,上年纪的老管家认得,解释道:“这是小公子养的狗,惊扰贵客了。” 他随即让人先将东西送过去,跟她道了声歉便转身进入假山群里,一声声唤着那位小公子的名字。 俞秋生低头看了看木沉香,狐狸精爪子搭在她手上,眼里冒着跃跃欲试的光。她便如他所愿,随之将木沉香也放在了地上。 他嗖地一声便冲进去,竟赶在了老管家之前在一片发黄青苔以及将死的杂草所簇拥角落里将人找到。 俞秋生之前按照固有思想,原本以为小公子很小,可看到他的样子顿觉自己错了。姬姑子卿年龄少说五百岁朝上,而他的儿子也比自己大很多。那样高大的身躯蜷缩着,一身白衣,衣摆盖头,浑身脏兮兮的,说不出的惨。 俞秋生止步,就见老管家扑到前面掐他人中,喂他丹药,而后顺了顺他的胸口,好不容易等人醒来却生生挨了一巴掌。 老管家习以为常了,口里道:“公子每每躲在这儿都叫咱们好找,如今下雨了,公子身子不好,还是回屋罢。” 姬孤定睛看着他,随后视线移开,落在那只棕红狐狸身上,轻启薄唇,说道:“是条好狗。” 公狐狸:“……” 他又看着俞秋生,谁也没惹他,可这人竟平白暴怒,指着她大骂:“贱人!淫。妇!” 那样子疯疯癫癫,先前嘴角的白沫纷纷蹭到了领子上。 俞秋生到吸了口凉气,也被吓到了,尴尬地看着老管家,那上了年纪的人了拼尽全力将姬孤抱住,一脸哀愁道:“让姑娘见笑了,我家公子脾气喜怒无常,有时就会突发癔症,实在是医治不了,他如今也病的很重,望姑娘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见他发狂也不敢惹,赶紧抱着木沉香先出去等。 走了片刻,木沉香忽竖起耳朵,让她停住。 俞秋生大气不敢喘,探头看了看,带着纹理的石头占据半边视野,另半边视野里则是姬姑子卿。 俞秋生微张着嘴,心想他怎么在? 姬姑子卿今日跟要断了气一样,见她先笑了笑。 “俞姑娘先跟着初年去长青院罢,犬子今日又发病了,改日定叫他在正常时候上门给你赔罪。” 俞秋生:“既是病了,不必如此多礼。” 姬姑子卿拂了拂袖子上不存在的灰,正巧此时雨大,他侧身先让她出去。 不远处的草木里似有窃窃私语之声,他的仆从初年面容有毁,笑的时候总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阴沉沉的天里处处都让俞秋生觉得不正常。 一路上俞秋生跟初年客套了几句。 初年一身灰扑扑的程子衣,时而答非所问,他撑着油纸伞走在前面,突然道:“夫人要来了。” “夫人……是卢夫人么。” “不是她还能是谁。”初年低头一笑,“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等会儿你就能见到她。” “不是说夫人病重即将仙去了么?” 初年回头,眼里空洞而又显露出一丝丝麻木,笑的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 第179页 “她今年死了两回,这次算作第三回 。” 一哭二闹三上吊,该做的都做完了,可姬姑子卿就是不去见她,连带着对儿子姬孤也没有好脸色。 “主人说,若是夫人真的想死,他会助她一臂之力。” 俞秋生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感情上不和,如此倒也没意思,但是人家的家里事情,当中复杂又岂是她一个外人能够说道的呢。俞秋生便打起精神,一路注意风吹草动。 初年说她要来了,可俞秋生一直到了长青院也没有看到那个所谓的卢夫人。 “就到了。”初年站在月洞门口。 俞秋生欠身道谢送走了他。 环视周围,只见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先前的健仆已经将她的东西搬来,一颗年岁已久的合欢树扎根在这儿,看着很是清幽。 俞秋生长长一叹,扭了扭手腕。 “你下去自己走。”她将木沉香放在地上,心里想着终于能休息休息了,谁知才开了明间的门,忽有一个枯槁身影显露。 她自己还憋着没叫,木沉香已经竖起背部的毛发。 是个女人,长发披散,半夹着灰白之色,一身褪色的淡红衣裙,如今眼睛大睁,看她像是看着一面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羡慕道:“你身体真好。” “没有病?” 俞秋生站在门口,背后雨幕里落叶纷纷,这时候进不去出不来,只好揣着袖子,道:“敢问姑娘是?” 她生的并不老。 那人笑眯了眼睛,指着自己:“我是卢氏,他没有跟你提起我么?” 俞秋生立马恍然大悟,一时不敢相信,倒是脚边上的木沉香开口。 “你既然是卢氏,怎么会到这儿来?有话就说的清楚些。这姬家看着处处都不正常,待着又阴又冷,就没个正常人么?” 卢氏诶了声,坐在门槛上,像个小女孩,伸手要摸摸公狐狸。可木沉香这人性子难叫旁的女人碰,龇牙冲她低吼。 卢氏见状就从袖子里抖出狗吃的肉骨头,丢给他。 “我儿子的狗最喜欢这个。” 木沉香:“……” 俞秋生憋着笑,解释道:“这不是狗,是我的一个朋友,平日里就做狐狸状,夫人是误会了。” 卢氏脸微红,拍了拍自己的脸,失笑:“眼睛愈发不好了。” “我听丫鬟说家里来了一个贵客,夫君对她很好,一时忍不住就想过来看看。”她说,“姑娘样貌好性子好,实属良配。” 卢氏后面说着说着便唉声叹气:“我身子不好,夫君不喜欢我。我也快死了,想必也不会耽误姑娘的。夫君他人极为专情,如今既然喜欢姑娘,就一辈子也不会辜负你。” 俞秋生大惊,忙道:“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来姬氏求学的。况且昨日才见了姬家主,夫人您想多了。” 她却摇摇头,抬手。 “我都知道。他早就厌烦我,长青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想当初我初次见他,夫君便在院里的树下抚琴,那时候晏儿也没有死,他笑起来极为好看。 这么些年,他对我没有半分感情,如今另有新欢,我若是去了也好告诉晏儿。瞧,夫君没有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 可自己却在一棵树上吊的要死要活,说来惭愧。 卢氏而后揉了揉眼睛,手背上的伤口有掐出来的,也有狗咬出来的,看着触目惊心。 俞秋生不忍,蹲在她面前,看她用手挡住眼泪。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丹师世家里,这些祛疤的药总不会缺罢? 卢氏低头一看,不在乎道:“他们欺负我,我如今自己寻死倒过了好几天的舒坦日子,姑娘不必担心我了。” 她哭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人已经像燃尽的蜡烛了,说话却轻声细语,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俞秋生:“!!” 这说的什么话!自己这清清白白的,怎么到卢氏这里就成了姬姑子卿的情人?而她居然还觉得这是真的。 俞秋生只觉得心里发冷。这时得把人扶起来再说,免得外面寒意侵体,让她病的更重。 卢氏喘着气,偏要推开俞秋生,一双眼里黯淡无光,绝望到了极点后透着一股凄凉之感。 她说:“不要。我要是死在你怀里,夫君岂不是要恨死?恨我脏了你的手。” 第93章 俞秋生拍拍她的手, 千言万语吐不出来,末了只能道:“夫人您想多了。” 卢氏枯槁憔悴,纵然容貌还算年轻, 可乍一看无比的苍老。她反问:“姑娘怎知道我心中所想?” 俞秋生:“……” 毕竟苦情古早剧看了一大把,什么你爱我我不爱你, 我爱你你不爱我等等, 能怎么虐就怎么虐, 像卢氏这种,显而易见陷入了一段苦情剧中。 俞秋生咳了咳,抬眼看她,认真说道:“听您这么说, 我兴许能猜一二。” “方才您说, 姬家主喜欢一个叫晏儿的人,而最后嫁给姬家主的是您。所以姬家主纵然娶了夫人,可能心中还念着那个叫晏儿的。如果她没死这倒没什么。” 俞秋生无奈合掌, 也叹了声,眨了几下眼睛, 慢慢道:“死了的话那就是永远的白月光。既如此, 活人永远也取代不了她的地位了。” “若是人活着或许会慢慢成为墙上的蚊子血,可是死人你是永远比不过的。” -- 第180页 “夫人你明白么?跟死人是永远比不过的,既然如此, 换个男人便是。您喜欢姬家主大抵是一时的,但时日一久碍于身份已难以脱离, 不过只要你想,依旧可以从这泥沼爬起来。” 卢氏久不说话,外面雨大了,她拢了拢衣裳, 麻木道:“雨水都溅了进来,姑娘进屋躲躲罢。” 俞秋生诶了声,跨过门槛,只觉得屋里又冷又黑,转身点起几盏灯,明堂里挂着一幅青绿山水画,这儿久不住人,乍一进去会感到一股森冷。 “姑娘说的我又怎会不知。只是卢氏姬氏断无合离的理由。”卢氏坐在一边的太师椅子上,声音疲倦。 “我嫁给他几百年,也生了孩子,偏生夫君对我极不喜欢。旁人觉得他是光风霁月的姬氏家主,可到了我这儿才能窥见他真实一二。便是跟我相敬如宾都不可,如今日日咒我去死。”她扶着自己的头,声音带着哭腔,看得出很是苦恼。 “我今日前来不是有意要吓着姑娘的,实在是走之前有诸多不舍,想瞧瞧姑娘的样子。我年轻之时跟姑娘有几许相似,看到你仿佛看到当年了。” 卢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俞秋生坐在一旁则听她的诉说。 绝望到了极点,好像什么都很顺眼,被人当做情绪垃圾桶,俞秋生靠着椅背几次手心里都在冒汗。 从卢氏这儿,她似乎又看了一部虐心小说。 这时候先得顺着卢氏,俞秋生学着自己的老师,时不时点头:“我很明白你。” 其实都是假的,没有谁能真正懂一个人。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天黑了又亮了,冷雨敲窗,木沉香从外叼了一个篮子回来。见卢氏还在此处,便招呼她道:“夫人说了这么久,一定口干舌燥了,这是你们汝阳郊外的茶,若不嫌弃,就尝尝我的手艺。” 卢氏眯着眼,看清楚木沉香公狐狸本体,轻轻点头。说了好多话,她心里稍稍舒缓些许,如今闭了闭眼,时光似乎在倒流。 木沉香:“稍等片刻。” 他狐狸样子泡茶有几分滑稽,盘着大尾巴,盖住脚,动作有模有样,氤氲的热气里绿幽幽的狐狸眼专注盯着炉火。 卢氏:“你这只狐狸精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气的狐狸精。” 如此之诚恳,俞秋生笑了几声,果见木沉香竖起了耳朵,余光飘过来。 “你还见过其他的狐狸么?” 卢氏想了想:“小时候家里碰到过,是一只花毛狐狸,家里头打了个狐狸洞,有一日叫我见着了。傻傻呆呆,很是可爱。” 她比划着,眼里冒出一丝丝念想,动作灵巧些许。 木沉香的皮毛几乎没有一丝杂色,闻言若有所思,只道:“那必然是一只杂交狐狸。” 血统不纯,地位上贱如草芥。 卢氏对妖怪种类方面没有多少了解,听着木沉香的科普,逐渐好奇,这会子总算没有将她夫君挂在嘴边上。 “你若是多出去走走,还有更多你没见过的,何必要待在一个男人的后院里只替他生孩子呢?” 木沉香哼哼唧唧,泡好了茶给她递过去,泛粉的爪子尖触到她的皮肉,后者打了个寒颤,猛地缩了回去。 亏得他眼疾手快将滚烫的茶杯接住放回小桌上。 “怎么了?” 卢氏带着 歉意朝他道:“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原本数俞秋生说得多,可这次听别人说,她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卢氏手指微颤,自己喝了口热茶,又补了句:“若是夫君在,这时候要生气的。” 啧啧啧。 木沉香见她这副见了鬼的着迷样,不耐地叩了叩桌案,道:“他是你的天还是你的地?如此欺负你折辱你,你竟还要为他守身如玉?要是放在狐狸身上,那绝不可能。这几百年里狐狸都能下几十窝狐狸崽子了。” 他说罢,委婉道:“女人当自强,而且与其倒贴给姬家主你不若另寻一春。反正他也不关心你,甚至巴不得你赶紧死去。” “要我说,夫人就是见识的男人太少了。” 俞秋生听这话顿感不妙,咽了咽口水,头扭过去,就见那只棕红大狐狸一双眼里开始冒光,声音也压低了。 “正好,咱们很有时间。” 有时间?干什么?俞秋生狐疑,不过衣袂被他蹭了蹭,立马配合地点点头,昂首挺胸:“夫人如今念想不多,不若就跟咱们一块。” “去干什么呢?” 木沉香一脸高深莫测:“去了夫人便知道了。” 他舔了舔嘴边上的毛跟胡须,舌顺带着也舔了舔俞秋生的手背,舌上倒刺收起,仍是粗糙。 一人一狐坐在卢氏对面,逆着光,卢氏眯眼也只看到一个大致轮廓,背景里是雨幕并那颗粗壮的合欢树。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卢夫人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抬手擦了擦嘴角,而后拉下袖子盖住手背上颜色深深的疤痕。 遮住了就难想过去的不堪。 她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可是总是无法自拔,日日都喘不过气。既恨他,又恨自己。 …… 入夜,长青院无人踏足,花摇影动。 木沉香早就踩好点,带着两人从姬家溜了出去。不愧是速度上称快的狐狸精,嗖的一下景物就花了。背上柔软的皮毛被风吹倒,卢氏抓着俞秋生的肩,略有紧张,分明比她要大好多,这时候表现的就跟着小女孩一样。 -- 第181页 “时隔多年头一次出来,汝阳城更为繁华了。”她感叹道。 俞秋生早先已经跟着木沉香玩过几回,可回回出来都很兴奋,一时间话说个不停,轮到卢夫人侧耳倾听。 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沿途木沉香也会停下来。 直至半夜,南风馆开了门。 漆红小楼上彩灯高悬,一整条街皆是烟花风。月之地,扎堆在其中,稍稍不起眼。来往的男女皆有,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摸到过这儿,今日来时轻车熟路,像个惯犯。 晚风带着脂粉味,一眼望去浮华璀璨。 木沉香止步,悠长的巷子里他从拐角出来便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穿着一身对襟暗纹衣裙,低调内敛,因为天生的媚态,竟比她两个女人还要美出几分。 狐狸眼里暗送秋波,俞秋生张着嘴,猝不及防被他勾着下巴笑问:“看傻了?” 俞秋生:“……” 卢氏几次想要说话,最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面皮,微微惊叹道:“你做女人也是这样美,羡煞旁人。” 木沉香满不在乎,道:“我阿娘比我更美,此时她在别处,若不然你们眼珠子都要看掉下来。” 一提起他娘,木沉香整个人就不一样了,正经了一瞬,随后浪。荡起来,藏在衣服里的尾巴也在荡。 卢氏跟在他后面跨过门槛,不过大抵是头一次来此等风。月之所,从头到尾局促不安,眼神躲闪,不愿与旁的男人视线相交。 “你这样不行。” “那要怎样?” 俞秋生咳了咳,指着旁人,小声道 :“来这儿的都是女人寻欢作乐,若是心里有烦恼,也可同这些小倌们说一说。美酒佳人,左拥右抱,岂不是快乐极了?” 卢氏:“这样不好,我夫君……” “你夫君要你死,对你万般不好,你却字字离不开他,这是何道理?”木沉香堵住她的话,招手叫来一个姿容清媚的小倌,吩咐道,“这个姑娘今日有烦心事,你便好好陪陪她。” 他瞪了卢氏一眼,兰花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道:“若是真的喜欢,你何必同我来这儿?可见你是有动摇的,所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便是对他太好了,这才叫这狗男人有恃无恐地欺负你。” 俞秋生从未觉得他的话这般有道理,不过想起卢夫人的性子,到底叮嘱小倌一句。 “只准喝酒,不准过分。” 木沉香噗呲一声笑了,抛了个媚眼:“便是动手动脚,那有何妨?自古以来男人总喜欢流连青楼偎红倚翠,女人就不可以么?谁定的死理?” 俞秋生见他笑的花枝招展,说:“你要是女人,成亲后夫君出轨,照你的性子定是会出去绿了你夫君。” 木沉香悠悠道:“不但给他一顶绿帽子,怎么着也得送了他的性命。” “杀夫?” 他抬了抬下颌,半晌把她头揉了揉。 “说这些太难受了,纵然杀了他,我心里这口气也出不来。” “性情中人。” “哪里是性情中人,你还太小了,感情上的事情,有些太过复杂。”木沉香诶了声,视线随着卢夫人的身影消失也收了回来,这时候流露出几许同情。 他垂头抱住俞秋生,胸前的起伏格外柔软,莫名使得她微微一怔,偷偷地摸了摸。 木沉香:“……” 奇怪。 两个人在雅间隔壁等候着,眼见月亮落山,忽听得隔壁有低低哭声,俞秋生睡意立马消散,等待不及一脚踹了过去。 嘭的一声,吓的小倌差点爆粗口。 卢夫人安然无恙,只是满脸泪痕,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如今被俞秋生看着,她捂着脸,问:“我夫君若是知道我说他的坏话,不知会不会生气。” 俞秋生:“他生气又如何?” 卢夫人叹了叹,似有些害怕,欲言又止。 她便拍拍卢夫人的后背,把人抱着,哄她:“没事情的,他也不在,况且他对你不闻不问,如何知道?夫妻多载,本就是他的失职,如何还不能骂了?” 卢夫人擦干净眼泪,扶着她慢慢站起来。 “夫君会打我的儿子,若是他知道了,我儿子必然没有好日子过。”她这时候苦笑着,声音又如当初那般,满是疲倦。 “我不敢跟他合离,不敢离开他,就怕他拿孩子出气。” “好好的打什么儿子。” 木沉香不信,碍于俞秋生在,欲言又止。 他是个极通透的狐狸精,场合不对话也不说,下半夜将人带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俞秋生看着都想跟他讨教讨教,而卢氏心不在焉。长久的不与人交往,她竟不知自己竟然会说这么多话。 “多谢。” 俞秋生看卢氏沉静模样,心里酸酸的,摆手:“不必客气,今夜来回倒是折腾夫人了。” 她正待说点其他的,院墙里却飘出一阵琴音。 几个调子轮流弹,听的人心烦意乱。 第94章 那琴音委实谈不上好听, 顶多算是一种折磨。 卢氏对此熟悉的紧,一闭上眼立刻就能想起往日种种,才从风。月之地归来, 乍入冰窟。 “怎么不进来?” 男人的声音温缓极了,悠悠飘出来, 听得俞秋生毛骨悚然。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一股平静, 她拉着卢氏的手, 身旁之人已经是肉眼可见地苍颓下去,先前的一丝丝生机瞬间枯萎。 -- 第182页 光线晦暗,人影寥落,白墙上的藤蔓慢慢延展, 一大片的绿意沐浴过寒雨, 翡翠一般碧绿润泽。 在雾气一样的结界中俞秋生怔怔看着那个月洞门,半晌听见里面的响动,面色顿时变得很奇怪。 木沉香还支着耳朵, 啧啧几声,爪子扒着地, 道:“这般还能做夫妻之事, 想必感情上定是你我难以理解的。” 俞秋生不太懂。 …… 长青院中的树下阴影里笼了个人,夜里一身丧服格外显眼。往先他不愿见她,如今到了地方, 对着昔日熟悉的眉眼姬姑子卿摔断了琴。 “不是寻死么?寻死寻到南风馆。”姬姑子卿抚摸着垂落面前的合欢枝叶,咳了咳, 了然一笑,“听说家里来了人,便迫不及待,趁我无暇顾你而出去找第二春。” “卢氏, 你怎么敢?” 卢夫人被他一通问,向来的懦弱使得她解释的结结巴巴,拍了拍身上的脂粉味道。 “你怎么敢。” 他再重复一遍。 因她低头避开了视线,倒是惹怒了姬姑子卿,在外人面前的好涵养统统丢了个干净。 他对卢氏自以为并无多少感情,不过作为男人,名义上也受不得此等侮辱,今夜来此,姬姑子卿等的月落梢头才算听到她的声音。 天幕低垂,夜色浓重。 那瘦弱的妇人像是要被压垮,拽着袖子骨节发白。 南风馆里短暂的倾诉过后,心头微微一松,可迎面的又是一座大山,怎么也像是翻不过去。 “几百年间,夫君一旦有气无不朝妾身发泄。后来生了孩子,夫君取名姬孤,这孩子便一直命苦。”卢氏声音哽塞,“妾身原以为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抬眼后眼里噙着泪,断断续续接着道:“今日阿欢告诉妾身夫君有了新欢,妾身就来看看。本以为若是身子熬的下去,那便撑一会儿,迎她进门。今日一见,倒是很喜欢,便带着她出去逛了逛汝阳。” 卢氏欠了欠身,向他行礼赔罪。 “无论夫君喜欢什么,妾身都愿意帮夫君得到。”卢夫人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眼珠沾在浓密的羽睫上。 看到他这样子人就禁不住想起往事,道,“夫君也给了妾身一个孩子,从前那时候妾身高兴的不得了,但时日一久,见阿孤发病生不如死,又见夫君动则打骂,便想着若是妾身死了,夫君会不会对他好一点。” 姬姑子卿唇角带笑,他身子颀长,这般低头,居高临下看着她纤长的脖颈,黯淡的容貌,抚掌道:“不会装哑巴了?说这么多,也叫为夫高兴的不得了。” “阿孤确实是你的孩子,在平坦寺的一夜没有旁人,夫君喝多了酒,迷迷糊糊中便成了事。你把妾身当晏儿。”卢氏这是不知多少次解释,以至于他都听厌了。 “那又如何?” 姬姑子卿捡起地上的断琴,声音轻若无闻。 “若我的孩子是个时而疯疯癫癫且身有不足之症的人,还不如当初没有生下来。” 卢氏摸着自己的肚子,委屈过后是认命了,低头道:“若是夫君心有所属,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姬姑子卿笑出声,斜眼看她,慢慢道:“夫人一向是大方之人,不若你来挑?” 卢夫人不知他为何总是如此,抓着袖子,手握拢成拳,扯了个苦笑,一看就格外难受。 “届时夫君不喜欢,又要骂妾身。” 她何尝没做过这事情。 姬姑子卿靠近她,捏着卢夫人的下巴,她个子不及他,被迫垫着脚。 “不再寻死要活,看上了哪个男人?要给外人生孩子么?”他声音低沉,气息吹拂过来,眼里没有情爱,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卢氏生来是名门贵族,这些年的折辱过后人已经卑微到尘埃之中。 想起木沉香的话,卢夫人只觉得他混账极了,忍无可忍下一巴掌打过去,中途被抓住手腕。力道之大,惹得她痛哼了一声。 卢氏喘了几口气,手指蜷缩着 ,极力垫着脚,某一时刻当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你放开!” 姬姑子卿却抱着她的腰,捏住腰窝附近的肉,将她压的身子都弯了,骤然贴到湿润的树干上,后脑勺也撞到了上面,她懵了一瞬。 面前的男人是她相处几百年的男人,好像没有对她温柔过。 今夜尤为狠。 眼里的光暗沉沉的,尤带着一丝怒意,不过被他藏的极好,乍一看,深情的能够溺死情窦初开的少女。 “你要打妾身?”卢氏眨了几下眼睛,眼泪含不住,索性闭眼,同他道,“阿孤也长大了,夫君不要骂他打他。少小他就过的坎坷,连带着妾身也没有好脸色。” “只可恨他从妾身的肚子里出来。” 后面的话是她自己的埋怨,也不知这两日说了多少,似把一辈子的不幸都说的一干二净。 落在脸上的影子微微晃了晃,穿着丧服的男人低下头,像极了模糊而混乱的那一夜,卢夫人察觉到他的意图后大惊失色,越被禁锢在他怀里,身后被那棵树所拦住,天地之间,无处可躲。 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无比难堪。 本就没有爱,也没有姣好的容貌,像一具行尸走肉。 男人咬住她的颈。肉,舔舐后扯开了她的腰带,疯了一般在她身上留下印子。瘦弱的肩头暴露在微寒的空气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痛的低低哀咽,坟起的绵软被抓的没有轻重,如同受着酷刑。眼里黑暗沉沉压过来,她看到姬姑子卿那双剪水眸,发泄一般。 -- 第183页 那人一身雪白丧服,却撬开她的唇,粗暴而无法拒绝。 雨夜里本就水汽氤氲,潮湿寂静,她听到轻吻、吮吸的声音。 肌肤相触,温热的身躯牢牢压住她,水珠从树上纷纷坠落。. 最后被他进入,脸贴着粗糙的树皮,卢夫人闭了闭眼,发丝凌乱,却未曾想眯眼的时候看到了枝叶掩映间露出的一段白色绣着暗纹的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考,压力太大了,今天就只能写这么多,谢谢一路支持。 第95章 姬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母亲了。 从他记事起, 父亲似乎就极为不喜他。姬姑子卿身边的忠仆初年时而会同他说道一些母亲的事情。 在初年口中,她是个性子懦弱,温婉胆怯的女人, 温柔而又美丽。生他的时候受了极大苦楚,这些年一直在小院里窝着, 很少出门。 若是他想, 初年有时也会偷偷带着站在假山上越过高高的墙头, 窥一窥里面的卢氏。 卢氏喜爱杏色衣衫,院里面种了好几棵石榴树,石榴多籽,她作为姬氏本家主母, 本不该只有他一个孩子的, 可偏生就是如此。 幼年的事情姬孤几乎都记不住了,不过大概是他十岁左右,父亲就把他丢到了前院。作为嫡长子, 姬姑子卿对他的态度可有可无,并非十分重视。 也只有从卢氏那儿出来后他才会带着怒气前来教训自己。 姬孤不知道为何父子之间会是这样的相处。每每被打疼了就只好一个人去药庐里熬药, 昏黄孤寂的夜晚他一个人抹眼泪, 卢氏若是来看他了,一旦父亲知晓,两个人都会被关禁闭。 再长大一点, 姬姑子卿脾性更是难以摸准,时而醉酒, 醉后吐露出些许的陈年往事。 姬孤依稀可知,他怀疑自己的血脉。 “我对她十分不好,她怎么心甘情愿为我生子呢?” “她分明就是个小娼。妇,我们之间没有半点情爱, 若非是她执意嫁入姬氏,怎会有如今之荒唐?” 姬孤听了心里已是天翻地覆,几乎不假思索,脱口道:“您一定是弄错了!我娘不是这样的人!” 姬姑子卿似笑非笑问:“她是怎样的人?” “我娘贤淑温婉,恪守妇道,平日里只一个人在院里待着,待谁都是客客气气,怎会背叛您?” 姬姑子卿踹翻了他,盯着地上瞪他的小崽子,一字一句道:“我认识她有几百年,她若是恪守妇道,当初怎会勾引我?若是贤淑温婉,又怎会加害于晏儿?错了,你错了。” 姬姑被踹的头撞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他已经要到父亲胸口的位置了,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袍,上面满是药味儿。 “不管您怎么说,她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姬姑的眼睛同卢氏像极了,这样看着他,叫姬姑子卿想起了卢氏哭骂的样子,兴致寡淡,便道:“若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怎会背着我与我的仆人眉来眼去呢?” 他口里的仆人正是初年。 姬孤愣了一下,想起往日种种,立马摇头:“初年只是耐不住我的请求,才带着我过去看她。” “是么?” “你怎么能如此笃定?” 姬姑子卿揪着他的领子,将人带到卢氏的院落外。 那一晚上无风无月,一路上无数黑影如魑魅魍魉仿佛在周围不断闪现,纵然时日已久,可姬孤自己回忆起来还是有三分颜色。 初年造访卢氏的院落有时就会帮她捎带一点东西。小时候他就喜欢将自己抱在怀里,自己怀里再抱着母亲要的东西。 不过无一例外,在院门口初年便止步,一双眼低头看着影子,听他踢踢嗒嗒的脚步声静候在外。 他的样子姬孤格外熟悉,以至于夜里见到后瞳孔一缩。 姬姑子卿扣着他,两人于暗处偷窥,父亲在他耳畔悄声道:“看到了么?” 他看到什么了? 初年进了院子,仅此而已。 “深更半夜,他一个男仆却进了主母的院子,忘了礼仪尊卑,若是有心人瞧见了,不知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 “我见过不止一次,郎有情,怎知妾无意?”姬姑子卿叹了叹,将他继续带近。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丈夫能够容忍下来的事情。 他在外看着院里的两个人,像是潜伏在暗中的野兽,静待时机。 而姬孤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儿。 因为卢氏在哭,她应当是跟父亲吵过一架,如今并未平复过来,一个人肩头微颤着抽泣。很难想象她平日里都是怎么过来的。 卢夫人对姬孤很好,母子连心,他亦心如刀割。 可姬姑子卿却偏偏摆正了他的头,眼睁睁地叫他看到初年是如何安慰卢氏的。 年轻的男仆抱着她,在榴树底下对她轻声细语的哄着,眼里流露出心疼,粗糙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 卢氏哭的眼睛模糊,滑坐在地上,几番低头埋臂。 声音模糊。 听不得说的是什么,姬孤只看到她听罢初年的话,哭的心碎神伤,半天佝着背起来。 “他们这样也不知多久。” 姬姑子卿说:“我当真是大方极了,若是没有错,你合该是他的孩子。这么些年白白占了姬氏嫡长子的身份,该知足了。” -- 第184页 “我不爱她,所以亦不曾爱过你。你我之间,本就毫无关系,既如此,你也无须恨我。一切是她咎由自取,若是怪,就怪你生在她的肚子里。” 那一夜他被眼前的现实击的七零八碎,难以接受这样乱的事情。 姬孤回去后熬了一碗浓浓的安神药,一觉醒来才知昨夜卢氏院里起了火。 往后他的神志渐渐出了问题,姬姑子卿从不叫人医治,一切全靠自己。 姬氏丹师起家,偏生他无人引导,药弄多了便容易出差错,姬孤恨不得从没生过自己才好。 这样尴尬处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折磨卢氏。 …… 今夜的长青院里姬孤早早地就等候在此处,想见见俞秋生,也想死前看看卢氏。丫鬟里面都在传,姬姑子卿要抬妾室了。 照她母亲的性子,一定会来看看俞秋生。 可是有什么用呢?拖着病躯过来不过是断自己最后的念想。 姬孤在树上等候的时候便想的好好的,若是母亲真的断了念想满足了,那他便跟她一道死。 趁着神志还在,做一件圆满事情。 这世上对他好的人姬孤不愿意看她孤独离开,既然生来是母子,合该一道赴黄泉,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可谁承想看到了这一幕。 当真是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他忍耐到了极限后眼前发黑,树叶上的雨珠不断往下滴落,姬孤撞见卢氏的眼神,那最后一丝犹豫灰飞烟灭。 第96章 雨夜湿气潮气在四周弥漫开来, 月亮发毛,长青院里头声音时高时低。 俞秋生在外面走了几步,实在是站累了便坐在木沉香背上, 她看着那一层结界问:“他们之间,当真不要咱们去干预么?” 木沉香舔着毛, 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去管?旁人的感□□最好不要插手。分明是一对怨侣, 这时候又装什么深情呢?况且依姬姑子卿那个性子, 届时你也会白白赔进去。” 俞秋生唉声叹气,托着下巴心惊胆战。 “卢夫人是个好人,被他欺负了这么多年,现下我知道了, 只是再向他学习恐怕心里这疙瘩就越不过去, 这可怎么办?” “他若是死了,你冲谁学呢?”木沉香反问。 调子微扬,隐隐有几分幸灾乐祸。 “姬姑子卿怎会死, 这汝阳第一大的世家当中顶级丹师数不胜数,便是他看着那样糟糕, 人不还是活着么, 顶多只是身体不好。” 木沉香竖着耳,已经听到血肉模糊的声音了,当下伸了个懒腰, 将俞秋生驮走。 “晚上要下大雨,依我之见咱们还是出去住好, 等这夫妻二人解决完了矛盾咱们再回来。”他隐瞒了长青院里那一家三口之间难分难舍的纠缠。 俞秋生日后才知晓,只不过晚了。 …… 长青院里。 雨水从剑身滑落,混杂了温热的血液流到土壤中,滋养着那一棵粗壮的合欢树。 卢氏抓着剑身, 衣衫不整,掌心被割破后痛苦让意识格外清醒。 “阿孤你……” 剑身从他身后穿过,姬姑子卿毫无防备,血吐在了她胸口,声音模糊道:“就这么想要杀我?” 他眉眼被雨水浇透,脸上挂着嘲弄之色:“果真是你养的一条好狗,如今会咬人了。” 姬孤虽是一时冲动,可被他话一激,顿时猛转过剑身,搅弄他的心口。 丧服染红,卢氏神情由惊诧转为麻木,雨水冲刷过后她脸色惨白,呼吸缓缓,眼见着姬孤是当真弑父没有半点假,长叹了一声。 “阿孤你糊涂了!” 他杀了姬姑子卿,届时怎么解释呢? 她反手抓住剑柄,抱着姬姑子卿的身体,缓缓穿透自己,神情没有半点痛苦。淡淡看着那个青年,她只觉得生来活了的这么些年荒唐至极。 “他是你爹,待他死去你便是姬氏的家主,他也病的很重,大抵活不长。可如今你动了手,往后一旦查起来你逃不了干系。” “况且这么些年他也从没有废过你的心思,但凡你躲得远远地便能够过得很好,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四海之内何处不是座上宾?” “你走吧。”卢氏苦笑,“是娘不好,连累了你,如今该来偿还当初一时冲动酿下的苦果。这么些年都没能为你做什么好事,今夜便由我来杀他。” 她接过姬孤的剑,用了死力气,两人一道钉在了树上,暴雨破空,如此的不体面了结一一辈子。 姬孤很怕的事情终于呈现在眼前,被她夺取剑后手上一空,从未知晓她竟还有这样大的力气。 “你做什么?实在不行咱们娘两个逃出这儿,总好过一辈子葬送此处。” 姬孤手在发抖,一遍一遍地想要拔出剑,可卢氏死都没有松手。 “你这辈子这么懦弱,到死这么刚硬又有何用?”他一个人在树下喃喃道,“娘,我要是你,我早就杀了他。弑父又如何?他本就该死!” “你白白赔上性命岂不是他赚了?我看到他就恶心。” 拔不出剑,姬孤猛地踹了他一脚,踹的他身子歪斜,从她身上分了开来,地上血水被冲淡后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姬孤没有任何的快感,一切都是压抑。 因为姬姑子卿没有任何的反抗,他娘又替他抗下这弑父的举动。死前,姬姑子卿笑着合眼,似乎早已猜到了结局。 -- 第185页 于他而言,像是一种另类的圆满。 瞧,死都死在一块,黄泉路还要一块走。 …… 今夜大雨,木沉香化了人形去客栈。 俞秋生打着伞,一路上衣裳尽湿,伞是一点用也没有。到了干净的房里,她眼尖看到了木沉香脖子上的石头。 “有点熟悉。” 她使了个清洁术,盯着没移开眼睛,努力想自己是在哪儿见过。 木沉香自己拨弄着石头,一用力,绳子没拉下来反倒是差点把自己给勒死。这个时间不知纪素仪有没有回去,他眼里划过一丝怨恨。 “一块漂亮的小石头,路上看着很喜欢就挂在了脖子上。”木沉香抬眼笑。 俞秋生点点头,不过眨眼间他就又变成了往日的狐狸样子,石头隐藏在了皮毛里,一双绿幽幽的眼眸在黑夜里看着像是小电灯一样。 “睡吧。”木沉香声音沉沉,很没意思,自己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地板,盘身合眼。 这下黑暗里没有亮光了,俞秋生自己摸索着往床上一趟。 自从梦里死去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这夜睡得极为暖和。 因为不知何时木沉香也爬到了床上去,叼着她到怀里,厚实的尾巴盖住她,呈一个保护姿态。 夜深人静,忽而空气里现了个微微明的白色身影。 是个身姿颀长的少年,黑沉沉的眼眸扫过这儿,偏头看了会儿皱眉。 他才回阳虚山,如今浮空岛上正是白日。 白日清明,乍一见木沉香大爷一样的姿态,纪素仪生出一丝不悦,若是人在这儿,兴许能拔了他的狐狸毛,光秃秃一只丢出去。 他伸手,可惜不是实体,手指穿透了俞秋生的身体。 梦里面的俞秋生不知梦到什么,这时候笑的极为开心,纪素仪手一顿,俊秀的眉眼间浮出一抹好奇之色。 她对自己想必恨极了,面前已无笑意。是以夜里偷窥到这一幕,纪素仪掐了个诀,闪身去往了她的梦中。 梦里世界与现实是两个样子,光怪陆离。 有疾驰而过的轿车,高耸的摩天大楼,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宽阔而复杂的高架桥…… 这是她的世界么? 少年顺着那一丝感应从路上步行寻找俞秋生。 这是个极其陌生的地方,他几次都被人们手里的手机吸引,不知是什么,屏幕有光,有人带着耳机听歌,有人在对话,步履匆匆。 纪素仪从高楼大厦之中穿行,渐渐地建筑快开始变矮,钢筋水泥驻扎的城市森林里住了太多人,要从这么多人的地方找到俞秋生于他而言并不太难。 他一身广袖轻袍分花拂柳一般穿过诸多地方,视线最后落在老旧破败而散乱的一堆民居那儿。 洗干净的被单被风吹得飘起来,来往卖菜的卖西瓜的声音极大,不过路上少有几个年轻人,电线纵横交错,歇了几只麻雀。 他闭了闭眼做感应,顺着感应指的方向,从花店门口经过。 少年走了几步退回,那是夏日开的向日葵,从前纪素仪从未见过,这一日梦中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支。 另一个世界的铜钱在这儿无法交易,纪素仪盯着被他惊扰的梦中人,忍了忍,偷偷变化了一张纸币。 修长的手指摩擦着纸面,有几分新奇。 这在从前是没有的事情。 抱着被包好的花,顶着花店主人怪异的目光,纪素仪加快步伐。 路上两旁都种了花花草草、蔬菜,他准确地停在俞秋生家门前。少年抬眼一看,是一栋上年纪的楼房,窗户里时而飘出声音,细嗅还有西瓜的甜味。 窗户半开着,淡粉色的帘子束起来,地板上盘腿坐着一个小姑娘。 早先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奇装异服,是以看到俞秋生披头散发、穿着吊带纪素仪也坦然看着。 屋里没有旁的人,她偶尔吃一口西瓜,眼睛不离那块屏幕,手指滑动操作。 她容貌姣好,身上带着少年人的朝气,日光落在窗前,俞秋生格外入神,丝毫不觉有人正在偷窥。 忽然,她骂了声脏话。 “你在龙坑扎根了?真他妈下饭。” 纪素仪皱眉,而后又听到俞秋生骂了一连串话,嚷嚷着要举报。 跟自己认识的俞秋生有些许不同。 纪素仪面无表情,悄然无声穿墙而过,就站在她身后。 俞秋生的操作有些许迟缓,刚才游戏中路爆发团战,她被卖了,后面队友吵起来,一团乱骂。 盯着那些小人打打杀杀,纪素仪慢慢弯下腰,将花放在了西瓜边上,静静看了大半天,大致懂了那是怎么玩的。 这期间俞秋生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她耳后没有那颗红痣,光润的肩上吊带往下滑,短裤很短,若是在在修真界,实在是伤风败俗,可这里司空见惯。 可见风土人情差异实在是大,也不怪她有时候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思想。 忽然,蝴蝶扇动了翅膀,而蜻蜓低空飞行,外面乌云聚集,团战时候打来了电话。 纪素仪见她表情一瞬间僵住,不情不愿地接了。 “要下雨了,赶紧把衣服收了!” “知道了!”俞秋生很不耐烦,打完电话团战就没了。 又是互相甩锅时间,她说话骂人声音也是脆脆的,纪素仪看着看着就笑了。 -- 第186页 也正在这时,俞秋生猛地转过头。 身姿曲线落在他眼中,瓷白细腻的肌肤上微微泛着淡粉色,光洁的前额碰到他的唇,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令人心悸。 第97章 俞秋生先是心一凉, 转瞬就反应过来,四下里找东西防身。 这青天大白日里屋里竟平白蹦出个大活人出来了! “你是什么东西?” 俞秋生火气熄了一大半,连滚带爬到了门边上。外面乌云沉沉, 一拉门,那门居然还是锁着的! “别乱来!我报警了!” 她啊啊几声猛地一脚把门踹开, 谁知晓狂风大作, 一瞬间的功夫风就将她吹了回去, 门嘭的一声关上。 她撞到了纪素仪的胸口,这人看着柔柔弱弱,可实际上步子都没有移开,站的笔直、稳稳当当。 他正低头看着自己, 黑沉沉的眼眸里依稀有莫名的情愫, 看的俞秋生又是一惊。 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半晌,纪素仪揉了揉她的脸, 而后反应极快地拦住了她要打过来的那只手。 “爪子伶俐,有什么用呢?”少年嗤笑了一声, 将她推到在了沙发上。 他站在那儿, 白衣裳,俊俏风流,让她印象分外熟悉, 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可下一秒俞秋生的头撞上墙,猛地一下抽搐后人从梦中醒了过来。 汝阳城内, 窗外的雨停了。淡月阑干,微云河汉。 意识尚未归位,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踹到了木沉香的狐狸脸。深更半夜里一人一狐面面相觑。 “你晚上做噩梦了?” 俞秋生呆滞道:“我好像梦到了纪素仪。” “简直阴魂不散。” 而木沉香脖子一热,当下心里了然, 今时不同往日,他只好安慰俞秋生:“梦与现实总不是一样的,他如今不在。” 可一同从梦里出来的纪素仪的元神此时此刻还坐在梁上,他悬着脚,衣袂微动,冷清清的看着他们,眼里闪过诸多复杂之情绪。 木沉香道:“纪素仪这个人坏的厉害,但也没有幼稚到专门入梦来吓唬你。你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被他捉弄惨了才会梦到他。依我说,你在自己的梦里可以主宰一切,下一回再梦见这人便将他关起来,用狗绳子拴住了,让他给你学狗叫多好!” 俞秋生被他一唆使,自是觉得好,抱着怀里蓬松的狐狸尾巴,她笑眯眯道:“妙极了。” 木沉香对小姑娘的心思猜的很准,不枉是活了好些年的狐狸精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正主心里已有万般打算来处置他。 纪素仪支着一只手,少年模样有几分清隽,他笑了又笑,黑夜里像是一只苍白男鬼。 果然是不老实的狐狸精。 合该适时处理了。 …… 第二日红日初升,姬氏便出了件大事。 家主离世,夫人殉情。 姬姑子卿这些年身体不好,每日都像是快要死了,已早早备下了后事,听说是病死的。可当中是什么病无人透露。 汝阳城的百姓们不会知道他不体面的死法,就像是当中的族老们不知这是子弑父。 只消瞒的好,日子照常过。 姬姑子卿只一个儿子,三日里族中预备着推举他为下一代家主。俞秋生这一日功夫就没了老师,委实也是命中无缘。 她跟木沉香在汝阳城参加了姬姑子卿与卢夫人的葬礼,听说原本是要合葬的,偏生姬孤这人竭力反对。 族中长老拗不过他执拗的性子,听闻是妥协了。 大概过了一个月,俞秋生再入姬氏,已经是家主的姬孤性情孤僻,他封了当年的长青院,单独拨了一个竹林小筑给她。 姬孤要守孝三年,如今也同他父亲一般穿着一身丧服,他问:“家父已故,俞姑娘若是要学丹师,便只能从家中族老那一处学习,我二叔也是个当代大丹师,若是俞姑娘愿意,二叔亦打算传授姑娘丹师药术。” 俞秋生哪里还挑,能学就成,当下忙不迭应了。 姬孤定定看着她,那双肖似卢氏的眼里有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俞秋生便道:“姬家主还有事要同我说么?” 姬孤:“你看到了那夜的事情么?” 俞秋生一点不知,便反问:“那夜发生什么了?” 他轻轻笑了笑,低头道:“无事。” 他见这女人一脸懵懂,心里便存了一丝侥幸。那一夜的事情是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如今姬姑子卿跟卢氏都没了,姬孤生出茫然之感。 从前有人打他骂他,有人爱他关心他,现在都没了。 天高云淡,何去何从? 俞秋生目送这个青年远去,回来还同木沉香说道了一番。只不过木沉香很没精神,懒得抬眼皮,一直躺在那儿打哈欠。 “你……是不是病了?往日里可没见过你这般。” 木沉香心里疼,如今压着嗓子把俞秋生赶了出去。 等她合上门,公狐狸翻了个身,低头舔舐肚子上的伤口,红毛上沾着粘稠的血。他疼的没力气,视线落在角落,那一处黑暗里走出一个白色影子。 是纪素仪。 少年偏头俯视他,眼里俱是嘲弄。 “我不喜欢的,你也不配碰。” 木沉香觉得他偏执过了头,冷冷笑:“掌门说话我听不懂。我只是一只畜牲。至于您的喜好。若是冷冰冰的物,你会在手里把玩。活生生的人,你就万般折磨。” -- 第187页 “闭嘴。” 木沉香不罢休,今日被他一折磨,忍不住将往日里憋着的话全部吐了出来。 “你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俞秋生会这么惨?原本是个好好的人,却偏要被你折磨羞辱。你纪素仪永远只会强取豪夺,自私自利,寡廉鲜耻,你才不配!” 纪素仪啧了声,黑沉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坐在半空中笑他:“我若是要你死,你有什么法子?我要是把她关起来,旁人又有什么法子?你该庆幸我没有那样做。如今跟我乱吠,想必是安逸日子过多了。” 他挥了挥手,当初跟木沉香结契过,现下他要惩罚木沉香实在是简单。 木沉香咳出血,蜷缩着身子忍受身体里骨碎的痛苦,嘴里时而会漏出细碎的呻。吟。 纪素仪淡淡看着,在傍晚高抬贵手,放过了木沉香。 彼时他气息微弱,橘黄色的光线照在身上,人却觉得浑身发冷。 俞秋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傍晚脚步沉重,一进屋子她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地板上横躺着一只狐狸,血腥味浓重。 “木沉香?”她轻轻叫了声,木沉香没有动静,只耳朵微微一动,随即耷拉下去。 俞秋生扑过去,见他一副快死的样子指尖触到他的身子已经觉得如坠冰窟。 “你怎么……你怎么伤的这么重?”她语无伦次,说罢了翻自己的止痛药消炎药,扳开了他的嘴统统喂下去。 “你等着,我给你找医生。” 俞秋生连滚带爬出去,去姬氏问诊堂找来丹师最快也要一盏茶功夫,那时候她都不知道时间过得这么慢。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她方才就不该离开,俞秋生坐在屋外台阶上,望着秋叶梧桐,耳边都是几个丹师争吵的声音。 木沉香伤势很重。 那扇门紧紧关着,她一个人又把袖子里的仙草全部扒拉出来。 方才看出他身子不好,原想找些补点身子的草,不过一个下午功夫,一来一回就让人如此难以接受。 她托着脸,揉了揉眼睛后视野里模糊一片,俞秋生想想自己会什么,可悲地发现自己除了几个剑招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法术外就是炼垃圾药。 垃圾药救不得命,既不入流又浪费时间。 要是她是个小有成就的丹师,方才又岂是那样无助。俞秋生喉咙里很干涩,几番吞咽后没忍住,把眼泪擦干净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纪素仪下手极狠,想来没有让他好过下去的心思,可最后留了一手,以至于木沉香便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好半天,里面人擦了擦手出来。 “药已经在熬,只是他这上是从结契的主人身上得来的,咱们只能医他的外伤,至于内伤,还要慢慢调养。”姬家二叔叹了声,“这伤不好治,姑娘要是担心了便暂缓几日与我一道学习丹师,小心照看他。” 俞秋生点点头,道了声谢。夜幕深沉,她跪坐在木沉香一旁,屋里面冷冰冰黑漆漆的,木沉香疼的时而哼哼。 俞秋生便道:“忍不住你就大声叫出来,这周围也没什么人。” 木沉香意识昏沉,并没有回答,她摸了摸他的皮毛,早先用了清洁术,这会子又流血了。竹林小筑里弥漫着一片哀沉气息。 俞秋生眼睛红肿,大概实在见不得自己这没用的样子,大半夜一边照看着他,一面将自己的仙草百科书看了又看,但翻烂了也是无济于事。 她背影瘦弱,孤零零跪在那里,叫暗处的影子瞧了十分不是滋味。 她从没有因为纪素仪不好而感到悲伤,也许是感情不够深,也许是他从来就没有不好的时候。 纪素仪悄无声息盯着她,俞秋生大抵有所感觉,慢慢回头 。 她那双杏眸里一片沉寂,面容苍白,一副衰容,带着一点恐惧。视线无形中对上,他知道她看不见自己。 而俞秋生望着那个空空角落,竟喊了他的名字。 第98章 俞秋生有一种直觉, 那儿隐约中有个人影子。 也在看她。 “除了你,谁还能这样对木沉香?” 她站起来,方格窗的影子落在裙摆之上,竹林里风声飘乎, 忽有一声寒鸦鸣声, 羽毛从空中落下。 纪素仪身上微微有光亮起, 身影显现,元神无比柔和, 是以看着俞秋生时声音也不如以往冷硬。 他是梦里那副样子,微挑的眼尾压不住身上的寒意。 “说错了话,就该受些惩罚。” 俞秋生皱眉,再见他的样子显然无比之厌恶。 若是头一回见,兴许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可这么几年过去,纪素仪的所作所为已然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他从不是个好人,乖张狠戾,不懂何谓善。 木沉香遇上他,自己遇上他, 都是命中注定的劫难。 “木沉香何时说错话, 你就是那般,敢做不敢认?你便是在世人跟前伪装的再好, 可当初做过的一切伤天害理之事天道里都记着, 你根本抹杀不去。”俞秋生眼睛里布满血丝,说话之声起伏不大,这一日委实过于伤心,嗓子哑了。 她那样子, 像是即将要落入陷阱里的动物,一面察觉出了危险,一面却又无路可走,佯装作一只纸老虎。 “说完了?” 他走出角落阴影,身上沐浴着月光,空灵的像是画里走出的一抹仙迹。 -- 第188页 纪素仪有多脏,俞秋生明白的一清二楚。 早先若是会为他的皮囊所迷惑,可往后种种发生她甚至悔恨自己曾经卑躬屈膝求他。 他哪里有心? 纪素仪掸了掸衣袍,难得笑了,眼眸沉沉,对她缓缓道:“你才知道这些么?天真,若是一时惹恼了我,害了木沉香性命,届时你岂不是悔恨中度过余生?” 俞秋生被他这等无耻之话震惊了。 生杀予夺的权利在纪素仪手上,如今他却说自己害木沉香,分明是他自己不愿意让木沉香好过,到头来给她压力。 俞秋生怒极而笑,指着他问:“你这般无耻,怎么不去死?” 她退到木沉香跟前,心里格外的难过,只消他站在这儿,俞秋生就知道今夜不会太平。 纪素仪说:“你离他远一点。” “离他远一些难不成你会放过他?”俞秋生不信他。 纪素仪眯眼,面前的女子虽然拦着,可木沉香的身躯遮挡不住,看样子极惨,他细细打量片刻后嗤笑:“你怎知不会?” “当然知道。还记得么,好几回你面子上答应我,暗地里却又捉弄我。你不过就想看我在你身前的惨淡可怜,然后笑一笑。”俞秋生想起往事心里就堵的厉害。 像是个小丑,被人拿来取乐。 经她一提,纪素仪想起来了过去的自己,怀念道:“那是你不乖。” “滚!” 她又不是纪素仪的狗,乖个屁。 “怎么能这么同我说话。”他俯身,柔和的光散开,清隽的眉眼近在眼前,纪素仪提醒她,“你我名义上还是师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待师父,不可无礼。” “那也轮不到你这样的伪君子在我跟前说说道!”俞秋生被他气到了,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撕了他。 “你没有一点师父的样子,焉能要求我像个徒弟?师徒这关系都被你侮辱了。” 纪素仪面容不变,颔首道:“说的是。” 他指着木沉香,问:“就不心疼这只狐狸精?狐狸精生来便最能使狐媚手段迷惑人,你被他迷了心窍,如今他要死了,怎不见你为他要死要活?” “原来你们之间不过尔尔。” 他轻挑着眉,偏头一笑:“你胆小如鼠,怯懦不堪,这一路都要靠着他来庇护。如今木沉香要死,不知你会不会为他殉情。” “若是你为他殉情,我就将你挫骨扬灰。”纪素仪拍了拍手,坐到窗前的案几上,又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他声音清朗,轻轻道,“今日不过给他一个教训,你无须担心。只消日后离他远一些就好。可要是过了界,一切都不好说。”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明白,不必我来提醒。” 俞秋生被人拿捏着,当中的憋屈真真叫人恨不得一头撞死。 “你等着,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你。”她红了眼,身后的木沉香又在痛哼,一切声音交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兜在其中。 “等你学好丹师再说。”纪素仪敛笑,摇了摇头,对她还是失望。 他崇尚强者,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一个纸老虎留心,越想越念,那像一颗让人上了瘾的药,要咬一口才堪堪平息生出的妄想。 纪素仪深深看着防备的俞秋生,最后身影被风吹散,好似从没来过一般。 被他一打搅,俞秋生浑身脱力,她打了几个嗝,很不争气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呜呜声随着风声被竹林间窸窸窣窣的声响吞没。 这是猫玩老鼠,毫不遮掩。 她看着月沉西山,难耐地抱着手臂,暗暗定了主意。 …… 第二日姬孤跟他二叔一道来看木沉香,步入竹林小筑,他就看到等在外面的俞秋生。 俞秋生穿着一身月白短袄,织锦灰缎底撒花湘裙,头发梳的齐齐整整,她一夜不曾休息,今日精神不好。 姬家二叔重新喂了木沉香丹药,后面便是调养的事宜。俞秋生一一记下来,随后又问了何日学习的事情。 姬家二叔想了想,近来姬姑子卿跟卢夫人去世,已经忙完大头,这时候考虑一番便定了下个雨初一的日子。 “下个月初一,届时俞姑娘就跟家主一道去业平山下药庐中,老夫将一身所学传授你二人。”他看了姬孤一眼,其实心里也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姬氏是汝阳大家,历代的丹师大能数不胜数,可到了姬孤这里,族里长老们才发现他这家主身上对丹师药术几乎是只学了个皮毛。没人知晓这么些年姬姑子卿到底教了什么东西。 好吧,只好一切从头来。 安排他与俞秋生一道也能省些力气。 而且姬孤时而会发病,俞秋生是纪素仪的大弟子,制服的时候若有冒犯不至于算在自己身上。 这么一说,姬孤无异议,他身量要比姬姑子卿矮上一点,不过样貌承卢氏更多一点,不发病时人端端正正,眼神清明。 “下月初一,姬孤便来接俞姑娘。” 站在面前,他这身丧服总会让俞秋生想起姬姑子卿。 听说姬孤有癔症,俞秋生撞见过他上次发病的状况,那样子跟姬姑子卿有几分相像。也许他潜意识里将自己想象成了自己的父亲,是以才会骂她那些话。 不过人已死,俞秋生心里暗自叹息。 -- 第189页 时间飞快,她照顾木沉香一段时间,姬氏的丹药效果好的很,他从萎靡不振的状态脱离,等到下月初一,木沉香已经能出来散步了。 公狐狸矫健的身姿不复存,被养了一身肥膘。 “你今儿收拾收拾,礼物准备好,到时候送给他二叔。”木沉香叮嘱道,将俞秋生浑身上下看了一遍。 因为姬姑子卿死了没多久,府里一片缟素,她得穿的素雅一些。上面一件缠枝纹荼白短袄,下着一条月白底蝶恋花挑线裙子,头上堆了一朵玉兰花宫花。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他盼望着有朝一日俞秋生能为纪素仪穿上丧服。届时肯定比现在更好看。 “姬孤有病,可得自己注意着,一旦发现不对劲就要保护好自己。”木沉香停在竹林残碑边上,往前再走一段路就能在拐角碰到新一任的姬氏家主。 俞秋生临走前道:“累了就回去睡觉,回来了给你带几只鸡。” “把我当你爹伺候?一天三顿鸡,这些日子吃出一身肥肉,丑死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就算丑的不能看,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的,现在是你修养时期,自然要补一补。” 木沉香:“……” 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眼见着她渐行渐远,没忍住一脚踹翻了石碑,而后抽了口冷气又将其扶回原位。 一只肥硕的狐狸做此动作,透着几分滑稽之感。 他郁闷极了。 而不远处的姬孤将这一幕净收眼底,掩过笑意后什么也没有同俞秋生说,带着她径直去了业平山。 路上他简单同俞秋生介绍了自己家里的二叔。 简而言之,就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这回真的是大发慈悲才会替他父亲教学生。 俞秋生心生无限向往,不由问道:“你二叔叫什么?” 姬孤:“姬有有。” 俞秋生以为自己听岔了:“姬有?” 姬孤纠正道:“我二叔叫姬有有。” 迎着俞秋生诧异的目光,姬孤也不知道为何他二叔是这个名字,咳了声,道:“家里头取名字自是有深意,虽不及我父亲那样,可也是按照规矩来的。” 俞秋生擦了擦头上的霜,没有多问,道:“明白明白。” 不一会儿,业平山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周遭树木高大,枝叶葳蕤,簇拥着一小片屋宇,穿着白衣的童仆正清扫药庐周围。 姬有有揣着手在药庐前迎接姬孤,神情肃穆。 第99章 俞秋生终于有专业人士教导, 这第一天倒是感觉良好。 姬孤与她一人一桌,姬家二叔打算从头教起来,是以对着那一份仙草图鉴时俞秋生心里稍稍松口气。 她先前有读过,不至于两眼一黑。 “公子跟俞姑娘今日便先看看书就是, 一月之内, 务必记住。这是学做丹师第一步。”姬有有坐在上首, 背后是一幅碧溪松下卧鹿图,周遭山光水光相交, 环境气氛极好。 俞秋生点点头,微风轻拂,姬孤却翻着书久久不说话。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不觉一日过了大半。俞秋生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 余光偶尔瞥到姬孤,那人眼神空洞, 书页很久未动。 他背脊弯着,修长的手指摁着一角,袖袍曳地,忽然人猛地抬起头, 一脚就将桌子踹翻了。 俞秋生:“!!” 不会发病了罢? 姬孤却道:“俞姑娘别害怕, 我只是一时不舒服罢了。” 俞秋生心里哀嚎,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 只道:“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若是不舒服,那就去外面溜溜弯。坐了大半天了,确实让人有些烦闷。” 姬孤捂着心口, 背靠着墙,书是看也不看了,嘴里道:“我往先读书跟着父亲读,如今父亲不在了,竟有些不习惯。” 姬姑子卿对他,当真耐心有限,若是自己不顺遂,出气的便是姬孤。 今日好一番安静。 没有了姬姑子卿,姬孤对迟来的空泛自由有少许无所适从。 而俞秋生不会懂姬孤,也不会想去理解他。因为他就像个装满了负面情绪的包裹,外表正常,可一旦深入,恐怕要被反噬。 姬姑子卿那样的人,幼年就待他不好,卢氏又很缺位,童年的缺失势必会对姬孤长大后的人格造成影响。俞秋生近来自己心理也有问题,对着旁人,实在是无法提供过多的帮助。 她半阖着眼,抓着自己的书悄悄挪到了门边上。日光清浅,门外两个童仆在打瞌睡。 姬孤自嘲一笑,看出了俞秋生对他的抵触,撩起衣角坐在姬有有的位置上。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日结束后他也极有自知之明,等她走了自己才上路。 而俞秋生则顺路从大厨房走,带了几只烧鸡回去。夜阑秋深,木沉香在竹林里捉竹鼠,棕红色身影不及从前迅速,可依旧快的叫人眼花缭乱。 风过竹林,树影婆娑,她从深处走过来,一身衣裳素雅,夜里乍一看便能被瞧见。木沉香停了步子,叼着竹鼠跟在她身边。 他绿幽幽的眼眸总叫俞秋生想起狼。 “你改口味了?”她晃了晃手上用荷叶包裹好的烧鸡,道,“鸡是偏嫩的,照你喜欢所挑,可比生吃竹鼠美味多了。” 木沉香却摆了摆大尾巴,头蹭了蹭她的腿,一路都黏着俞秋生,狐狸的叫声是嘤嘤嘤,像极了在撒娇。 -- 第190页 俞秋生微诧,笑道:“今天就离开一天,你就这么想我?” “你一日不在眼前,就不习惯。” 木沉香一说话,嘴里的竹鼠便一咕噜掉地没命地跑了。 俞秋生陡然想起今日姬孤说的,话一顿,想了想最后道:“总有习惯的时候,日子也不是每天都一样,一成不变岂不是很没意思。” 木沉香多看她一眼,点头:“你今日说话很有道理,跟姬孤相处如何?” 俞秋生抱着两只鸡,轻描淡写道:“人也没有发病,只是看着有很多心思。” “心思深沉的人,相处起来有时就很费力气。你说一句话可能他心中已揣测几十遍。” 公狐狸将姬孤的往事都掘了一遍,字里行间大抵就是望她不要与姬孤深交,俞秋生如何不明白,摸了摸他的脑袋,眯眼一笑:“你说的对,吃饭罢。” 路尽头就是竹林小筑,鹅卵石铺了一路,边角有的生了苔藓,碧青淡绿,延伸到土壤里。 一人一狐屋里相对而坐,灯盏上几团暖光照亮四周,木沉香吃鸡翅膀,俞秋生吃鸡腿儿,树高月明,方格窗外寒气渐重。 半夜时分俞秋生照着自己上学时的习惯,开始做笔记,字迹算不上好看,但她觉得认得即可。而木沉香便在一旁看她记笔记,时而鼓励一番。 就这样,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就是一个月,生活平静无波,对于学习进展姬家二叔是极满意的。在俞秋生看来,这下可以进入初级理论阶段了。 只是她的同学姬孤平日显得更为孤僻,两个人之间客气疏离。 不过大概是她的字实在让姬孤感觉不适,以至于他在此期间还主动送了俞秋生一样礼物。 “俞姑娘,这是我幼年习字的字帖。” 瘦高青年将字帖递给她,手上的伤痕消退后印子呈淡淡粉色,他见俞秋生在看自己的手,便用袖子盖住,面上带着一丝笑。 俞秋生心里泛起一丝波澜,连连道谢。 “俞姑娘不必多礼。” 姬孤一个人拱手言罢孤零零离开。 斜晖脉脉,从她这儿看去,那一片秀丽风景里白色身影显得十分寥落。像是天地间的一处留白,可有可无。 俞秋生收了他的字帖,第二日带着与木沉香商量而购买的礼物去业平山药庐,谁知傍晚姬孤就发病了,癔症发作起来时他显然不认得俞秋生了,还把她当成了卢氏。 姬孤打碎了泽阳特产水精瓶,眼里凶狠,碎片割伤了他的皮肤手腕仍不罢休,被血气一激竟就完完全全将自己当做了姬姑子卿。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如鬼魂缠绕着他,望着俞秋生,姬孤什么话都骂出来。当初姬姑子卿给他灌输的卢氏不洁、自己本是孽种这类挥散不去的话语一直浮现在脑海里,如同一只推手,将他的理智从悬崖上推下去。 让其粉身碎骨,无处可寻。 在虚无缥缈的世界里,他眼眸黑而空洞,又哭又笑。 中途姬孤抓住了俞秋生,隔着那把富贵剑,他涕泪纵横。 俞秋生皱眉忍着不伤他。 他心里有病,病成这样其实很让人心疼。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俞秋生用剑格挡,被他逼到了角落,他癔症一犯力气大的吓人。 “你要打我骂我都行,只是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意思。我不是卢氏,你也不是姬姑子卿,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还抓着不放,可见你恨他太深,将自己也恨进去了。”她怜悯道,“赶紧醒醒!” 日光照进来,姬孤面容狰狞,忽探头要咬她的脖子。 “咱们一块死,你别想离开我!” “不准咬人!”俞秋生被他吓到,脑子里浮现的竟是自己捉甲鱼的画面,几乎立马一巴掌扇过去,跟被烫了一样蹦到外面。 啪的一声。 姬孤捂着脸,脸上浮现出掌印。他头都被打偏了过去,余光里俞秋生奔向出现在门口的姬有有。 姬孤喘着气,眼里发红,嘴角口诞下。流,白衣凌乱。 “他生病了,病的很重!” 姬有有也是见识到了他的癫狂,无奈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鉴于姬孤如今是家主了,姬有有站在俞秋生身后,道:“俞姑娘劳烦你先将公子绑起来,他这般还要先服一颗清心的丹药。” 姬孤现在这样子,姬有有很怕他伤了旁人。 俞秋生苦大仇深看着姬孤一步一步朝自己过来,叹息复叹息,硬着头皮冲上去仗着速度比他快,几圈先将他的手脚捆住。这途中姬孤被她撞到小腹,痛呼一声奋起反抗,揪下了她一小缕头发。 俞秋生:“……” 那人被她捆的像咸鱼,尤不罢休,骂人的程度比之先前更是凶,俞秋生才发现姬孤骂人都不带重复的。 这是……抬杠好苗子啊! 那边姬有有松了口气:“多谢俞姑娘。” 俞秋生心情复杂,勉强一笑:“应该的。” 事后她问姬有有讨要了一点生发的丹药,姬家二叔却慷慨地给了她一大瓶洗头水,算是一点赔礼。洗发水装在玻璃瓶里,散发着淡淡的海棠花香。 回去路上俞秋生心疼死自己的头发。大抵是穿书之前没有这样的发量,以至于她喜欢的不得了,今日被他乱抓,那样子经后来的木沉香形容,就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 第191页 “没事就好。”木沉香坐在屋檐下淡淡笑道。 俞秋生在梳头,半张脸被乌发遮挡,素白的面上眉眼含着淡淡愁绪。她在想,姬孤这不稳定的样子,先前卢氏说自己长得跟她有几许像,要是以后他在发病,自己岂不是又得替卢氏受那一顿谩骂? 他那嘴皮子,俞秋生想想就难受。 听她在不断唉声叹气,木沉香悄无声息爬过去,将她捉到自己的肚皮上。 赤足踩在毛茸茸而温暖柔软的肚皮上,俞秋生一个没站稳趴在上面,脸都埋在了毛里,有些喘不上气来。 “你做什么?” 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胡子一抖,嘴亲了亲她的额头。 “离他远点就是。下次就不要凑上去,省的受伤了。”木沉香蹭了蹭她,蹭乱了她梳好的头发,爪子搭在她纤瘦的后背上。 他言辞轻缓道:“我会心疼的。” 第100章 隔几日姬孤一恢复便亲自来了竹林小筑同俞秋生道歉。 他看着俞秋生的头发, 同他二叔一样送了俞秋生一大瓶洗发水,正是夕阳西下,姬孤拱手后避嫌一般头也不回便跑了。 木沉香对此喜闻乐见,蹲在树上丢了几片叶子下去, 一连串的小竹鼠都被他挂起来, 俞秋生一只一只放走。 她换了身杏色衣裙, 头发绾起,秋风一起湖上落叶纷纷, 残阳铺水,这场景无限之温柔。 “你明天是不是要同姬有有去采药?”木沉香问。 俞秋生诶了声,扶脑袋道:“是要出汝阳城,去一个偏僻乡村,那儿听说有一棵千年古树, 根上的灵芝有奇效。” 木沉香眯了眯眼,说了自己的事情。 这回不能跟她一起, 那只棕红色的公狐狸垂了尾巴,望着将沉夕阳,他想着自己是该去顾氏一趟接他阿娘了。 “我阿娘很喜欢你,她这辈子也没有生出一只小雌狐, 你走后她就老实嚷着要我生。”木沉香夜里在她床边上跟说故事一样把她不在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俞秋生半梦半醒, 乍一听糊涂道:“那你就生,生一窝!” 狐狸歪头:“……” 他爪子掖了掖她的被角, 小声问:“跟谁生?” 她侧翻过来, 乌发从枕上滑落,面色微红,只不过紧闭着眼睛,有几分沉沉睡意遮蔽了人的意识, 俞秋生嘟囔道:“你喜欢哪只狐狸精,你就跟她生。” 木沉香伸出爪子,半晌悬在空中,不受控制捡起她的一段发,润泽而有淡淡的海棠香气。她裹着被子,不过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系着的绳子松散了。 俞秋生对狐狸形态的木沉香很是亲密,以至于他如今也不愿化作人形。 男人跟女人之间,过了界就妄想着更多。 木沉香是个狐狸精,活了好几百年的狐狸精又岂是她一个小姑娘所能对付的过来的。 漫漫长夜,他终究一个人盘着身子睡在墙角,蓬松的尾巴挡住自己的前身,绿幽幽的眼眸时而望向架子床。 夜深人静,树高海月明。 窗格影子斜斜投到墙上,四周隐约有桂子香气,忽然他脖子上的石头一亮。 未几便见一个少年身影显现。 纪素仪一身月白深衣,披散了长发面容清隽,浓密的羽睫半遮着眼底的墨色,风姿绰约,沉默之时静如白雪。 他来的极其突兀,以至于木沉香迟缓几秒才有反应,而后背上的毛平缓贴着后背。 纪素仪跟他结过契,这时扭头看他,黑沉沉的眼眸里俱是讥笑。 少年轻轻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眉眼生的极好看,如此带笑,若是不知说的话是什么,兴许都要化了。 “今夜你倒是兴致好,我在浮空岛上都察觉出不同来。” 木沉香看出来了纪素仪的嘲笑意味,不过他被打了之后就十分不待见这个名义上的主人,当下埋头不看纪素仪。 “你一高兴,我那儿的符文就亮起来,今夜是淡淡绯红色,像花开时那般美丽。”纪素仪偏头意味深长道,“我猜想你这是春心萌动了,便来瞧一瞧,你喜欢的是何种模样的狐狸精。” 木沉香骤然抬头,眼神不善,拦住他的步子。 纪素仪已然明白,嗤笑一声将他踹到了一边,嘭的声弄出好大动静。他说:“装模作样,狐狸精也学会矜持了?” 纪素仪捏着木沉香的嘴,颇不屑道:“收起你的心思,不必来恶心我。这来回千里传影,委实是麻烦。” 少年黑漆漆的眼里浮起一抹轻视,他这样的狐狸,死于剑下的不知凡几。 “你是妖,需有自知之明。”他拍拍木沉香的头,将他拍在地上一动不动。 俞秋生半梦半醒间听到争吵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帘帐外有个颀长影子,月色落在梅花帐顶上,四下弥漫着淡淡的令人熟悉的香气。 她喊了声木沉香。 无人回应,俞秋生长长叹口气,半晌她掀开帘子,就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穿着橘红的衣衫,乌发散乱半遮面,狭长的眼眸里秋波微漾。 “怎么大晚上不睡觉。 ” 木沉香懒懒看着她,那眼神叫俞秋生莫名的发冷,她默了默,见他这般不正常到底披着外衫走过去看看。 “是不是病了?” 她才睡醒,声音带着一股沙哑,杏眼微朦,伸手就要摸摸这个木沉香的脑袋。 -- 第192页 但他还是不说话,俞秋生觉得他身上太冷了,想了想开始在储物囊里翻自己的药。 俞秋生的安眠药感冒药止痛药等等又重新炼了一大炉子,如今改善了口味,就是没病也能当糖吃。 可木沉香梗着脖子,任她送到嘴边了也不想张嘴吃。 “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俞秋生想不明白,蹲在他面前,咳了咳,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有事就说出来,憋在心里头你难受我也不好过,你要是说出来了兴许我还能给你开导开导。” 木沉香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颌,一字一字道:“衣衫不整,半夜就这样勾。引我?” 俞秋生:“?” 他人形的时候委实叫人不习惯,俞秋生在裤子外面把裙子穿好,眼见着他不对劲,便也没了睡意,坐在他一侧道:“下回我定然齐齐整整站在你面前。” 木沉香哼笑了一声,不说话。 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眸里眸光微敛,不知想的是什么,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木沉香抓住她的手在眼下把玩,指腹擦过腕侧总惹得她感到一阵酥麻感,俞秋生下意识生起一股警觉,手收回去,小声问:“你这是……到发情期睡不着?” 木沉香是只狐狸,狐狸应该有发情期罢。 可他慢慢掀起眼帘,言辞轻缓,反问她:“你觉得呢?”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只道:“这方面我也不懂,明儿我请教一下姬二叔,你晚上先忍住,要是冷了你就睡床盖被,总之你千万要正常,不能丧失理智。” 见她这样,正真的少年倒是有些满意,便在心里笑对木沉香说:“你看,她还是害怕你。” 木沉香蜷缩成一团,心魂都是纪素仪掌控着,哪里能出言反驳,哀鸣一声头埋起来。 俞秋生这样也在预料之中。 他早就知道她对男女之情隐约有一种抵触,纵然骗到了身边,可只消透露了她就要跑。 如今纪素仪为人恶劣,几番用着自己的皮囊逗弄她,将她逗的面红耳赤,而后慌不择路跑出去。 “你看,你和她就是男人跟女人之间的关系,平日装什么呢?” 纪素仪浮在半空中,歪着头打量他面如死灰的颓丧样子,抚掌一笑:“追她去罢。” 木沉香不语,少年这才慢慢敛笑,面无表情道:“倒是有自知之明了。” 他黑沉沉的眼眸里无半点怜惜,往后声音又低又冷,他说:“你母亲该接回来了,明日就去青阳。” 木沉香默然看着纪素仪,半晌轻轻点头,心里只觉得他是回不来了。 纪素仪何等脾性,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第二日俞秋生回来,木沉香早已离开。 后面几日他果真是去了青阳,与此同时,俞秋生也上路了。 一路山高水恶,实在难以相信最后尽头的山沟里会有奇药。正午才过,日头便被高耸的山峰遮蔽,只有盘旋的鹰隼时而跨过去。 姬家二叔穿着一身青色衣袍,走在前面戴着一顶斗笠,一路走一路说着沿途风土人情。而姬孤头回出远门,要比平时稍稍健谈些许,反倒是俞秋生,因为想着木沉香那事情近来显得有些沉闷。 她望着七拐八绕的山路,视线时不时落在两侧山林里。 姬孤见她心不在焉,问:“走累了?” 谁知俞秋生还没说话,他二叔就开口接话了,只道是:“这路凶险,不可御风,当中有古时候的仙者下的禁咒,若是用仙术,越往里人则越衰弱,直至最后走不动路。” “秋生你再坚持坚持。”姬有有估摸着路程,道,“日落时分咱们借宿在里面的固原村,天一亮就走,在这儿不能走夜路,夜路凶险,我带着你们万不敢冒险。” “这么个禁咒似乎专门来制约修仙之人的,可是这儿压着什么东西?” 俞秋生终于有一丝在小说中的感觉。 比如这时候就适合主角摔下山崖,意外接触某某禁咒,获武功秘籍,远古封印大神贴身教导,然后主角实力突飞猛进,开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最后走上人生巅峰。 妥妥的爽文开头。 她有预感,这里可能要出事,要是不出事,那就……那也跟她也没关系。俞秋生嫌自己命短,这种巨大的机缘她一时半会可消受不起。 山路崎岖,姬孤余光里时而能看到俞秋生的身影。 这次就见穿着墨绿短袄湘裙的女子神色一瞬间凝重,她分明低头看路却依旧绊了个跟头,踉跄几步在他跟前摔了个大马趴。 姬二叔回头:“……” “俞姑娘没事吧?” 两个人把她扶起来,就见俞秋生脸上沾土,愣了愣,她回身看着方才的位置。刚刚的大平路摔成这样子,自己怕不是个眼瞎? “我没事没事。”俞秋生摆摆手,自经历了顾小公子那事情后留了个心眼。姬孤还看她,俞秋生握拳抵着唇,用力咳了咳,拍拍胸口,中气十足道:“我好得很!不就摔了一跤么?修仙之人,就是从山上摔下去都没事。” 她现在站在这儿就是个很好的证明,毕竟初来乍到就从阳虚派的山头掉下去了。这可真是不值一提。 姬有有无奈道:“可得仔细看路,这儿有时也很邪乎,咱们是丹师,一路更要警惕。” 丹师不及剑修,被敌人近身那简直就是跟半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 第193页 三人说着说着转过一个拐角,方才的平路就被山林两侧藤蔓密密麻麻占据,土里钻出骨白小花,锯齿咬断碧绿藤蔓,绿油油的枝叶渗入土壤,如同养料滋养着花,眨眼功夫,路消失了。 走在前面的俞秋生这时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心里惴惴不安,忽而指尖发痒,她低头看着手,杏眸骤然睁大。 她手上开花了! 俞秋生低呼引来了姬有有诧异的目光,盯了一下,他瞬间显露出极大的好奇,抬起半边眉毛,迟疑道:“这是琉璃花?” 跟琉璃一样,他平生也未见过。 姬孤却指着俞秋生的后背,开口道:“俞姑娘的后背也开花了。” 穿着白衣的青年揣着手,神情有些复杂。可他话音落下,俞秋生心跳顿时一滞,几乎就是下意识地冲他大喊:“跑跑跑,你别傻站着了!” 姬有有不明所以,俞秋生见他离得近,立马抓着姬二叔的领口一路狂奔:“我听到了一种声音,要是没认错,就是食血肉的声音。”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俞秋生额头冒汗,不知道为什么姬二叔好奇心这么大,便道:“狐狸吃鸡就是这个声音。” “后面……” “对!后面有东西,咱们不能留着看,要是吃人的猛兽咱们还不够塞牙缝。”俞秋生胆子小,遇到这样的情况自然是要跑路。 她见姬孤是个青年人,想必腿脚快,可跑了一段路姬二叔掐她,大叫:“停停停,公子不见了!” 姬孤先前是跟着的,渐渐地面色发白,最后脚步停住了,姬二叔一直看着他。可他像个小孩子一般无助地看着自己,那一刻姬有有似乎能感同身受他那样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转化为力气,俞秋生笃定自己胳膊一定是被姬有有掐红了。 “姬孤!” 俞秋生转身,那人喘息着,白衣沾了尘土,发丝贴脸,摇摇欲坠,望着她像望着一个仇人。 好像他被自己抛弃了一般,夹着幽怨。 俞秋生毛骨悚然,想起姬孤似乎有很重的心理问题,叹了叹把姬二叔放下。 “姬孤你快过来!” 可穿着白衣的青年微微一笑,背后的绿色藤蔓仿佛在逃命,如浪潮汹涌而来,不消片刻就能将他淹没。 他动也不动。 俞秋生深吸一口气,朝他跑过去。 第101章 姬孤心里想, 她真蠢。 可初时丢了他,这时候转身有什么用。姬孤垂眸,背后汹涌的藤蔓不消几步便能把他吞噬,这种压迫感逼近后他竟隐隐有一种快意。 如身临悬崖, 退一步粉身碎骨。 他不怕死。 只是 “俞姑娘要救我?” 姬孤语调平平无奇, 那一双眼眸微微发亮, 向她伸出了手。 俞秋生临时刹车,被他这冷不防的话弄得一诧, 姬孤如此的平静,他不怕死么。 遮天蔽日的流云如棉絮纠缠在一起,日光黯淡。 她点点头,可抓着他的手之后几乎就像是身背一个大累赘。姬孤不紧不慢道:“俞姑娘就不要我二叔了?” 姬有有在不远的地方急的跳脚,显然是听不到姬孤对俞秋生的耳语。 俞秋生发愁, 来不及思考,只道:“你二叔想着救你, 况且你也确实危险,这时候自然就顾不得他了。” 姬孤:“是吗?” 他忽然停住步子不动,抓着她那只手将人往后一拽,他身形要高出俞秋生一个头, 从后故意这般, 俞秋生回头时撞到了他的下巴。 姬孤竟笑着 说:“你救不了我的。” 他低头看着俞秋生,神情变幻莫测, 牢牢抓着那只手臂, 姬孤一字一句清晰道:“俞姑娘怕要做无用功了。” “你什么意思?!”俞秋生心里发慌,低头就见他骨节已用力的发白,抓的手臂都疼。 她被他紧紧桎梏住,随后在那一片绿意蔓延来时被他的身躯压着直直倒下去, 俞秋生睁大了眼睛几乎难以想象姬孤会这么疯狂。 俞秋生明白了,他想死,而自己很不幸。 一人手臂粗的藤蔓四面八方延展交缠,碧绿叶片边缘锯齿锋利,刮的她头发凌乱参差不齐,此外四肢被压迫着,血液流通不畅,胸口发闷。 背上压了个成年男人,俞秋生翻身都反不得。 趁着还能说话破口大骂,她不要形象了,实在忍不得。 “你不想活了死前要我跟你一道,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要死自己赶快死,这般作为算什么男人。你就是个阴险狗逼。” 大概怒极攻心,她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俞秋生苦大仇深:“我是看在咱们一同学习的份上想拉你一把,可你真恶心。” 吃一堑长一智,她总是要倒一次霉才能留一个心眼。 如今背上的人动也不动,在汹涌的藤蔓内部语气带着几分愉悦感,他说:“有人跟我一块死这黄泉路走的才不会太孤独。” “姬孤认不得太多人,俞姑娘肯来救我,实在是姬孤之幸,这一块儿死,做鬼也一起,我会很高兴。” “你!”俞秋生气的说不出话,半晌她扭头,黑暗里姬孤的吐息扑在她脸上。两个人之间被缠的紧紧,像是一对连体婴。 藤蔓时不时还会缠几道,但已不如一开始那样汹涌。 -- 第194页 “你是不是很怕一个人?”她脑子一灵光,反手拍了拍他的脸,用了点力气。啪的一声,姬孤微微一愣,黑暗里别过脸,俞秋生便只能模糊辨出他的侧面轮廓。 “姬孤,人么,要有一点魅力。”她开始给姬孤洗脑。 “怎么样才能有魅力,怎么样才会很多朋友,其实都是有技巧的。”她说,“俞秋生不才,有一点心里感悟,你要是早点问我咱们还能在你身上实践实践。可是,你糊涂了,死多么不明智。你是姬家家主,挥一挥手一群人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再挥一挥手整个汝阳你能横着走。” “这是旁人都没有的,你往上街上一站,十个人里面十一个羡慕你的。你要是说交个朋友,我敢笃定满大街都会疯掉。”俞秋生顿了顿,看他一眼,“只是你从不会透露出你的想法,除却你癔症发作的时候。便是个铁打的人,这般下去也会出问题。” …… 姬孤摸着脸上的掌印,眼里眸光一转,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人,恍惚中想起假山群里见到了模糊景象。 他以为是卢氏,结果是个新的他从没见过的女人。 大抵是他后院生涯里的一点点意外,姬孤清醒后才知道自己骂人了,老管家跟他说过,凡事要有礼,这不,初次见面便叫人家扫兴。 往后些许时日姬孤对她客客气气,但俞秋生摆明了不愿意离他太近。姬孤想要一个朋友,可生活总不如愿,连他的狗也不愿亲近自己。 “我说话,你愿意听么?” “我若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么?” 他低声询问,俞秋生不语,于是他面上浮现出一抹落寞情绪,而后轻轻一笑:“我早看出俞姑娘不喜欢我,此番遇难,你才不得已同我说这么多话。” 俞秋生见状,摇摇头。 “我是认真的。” “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姬公子是个不简单的人。” 姬孤抿着嘴却道:“俞姑娘刚刚骂我是狗逼,说我恶心你。” 他学着俞秋生的话,学的还一板一眼,瞧着莫名之可爱。 俞秋生:…… 看在他有病的情况下,俞秋生咬着牙,勉强笑了句:“是吗?你可别斤斤计较,我脾气本就不好,一时疏忽你的感受是我不对。可你上回犯病还骂我小娼。妇,这一来一往就抵消了罢。” 可姬孤忽然高冷起来,垂头不语。 俞秋生见状警惕性更高,一面怕他发病,一面怕这诡异的地方有危险。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感受周遭的动静。 俞秋生倏而一个激灵,她是个剑修,这不该秀一番操作么。于是她拍了拍姬孤,喊他:“你往边上动动。” 姬孤闻言挪了挪,压住她一边的胸。 他似乎感受到了那一点柔软,不由嗯了声,低头问她:“俞姑娘想做什么?” “你再动一动,这么大个儿,多让点空间让我活动。”俞秋生说,“这藤蔓绑着紧的话你就吸口气,坚持住。” 手拍拍他的胳膊肘,俞秋生准备招呼她的剑。 可他磨磨蹭蹭最后往她身上一埋,呼了口气,说道:“太累了,都在这里何必挣扎呢?人生诸多苦楚,何不一了百了?” 姬孤消极的很。 像是个忧郁而又孤僻渴求爱的小鬼。 “你这什么话!”俞秋生被他这动作冒犯了,抬手扇了他一巴掌,直将人打的一愣一愣,黑暗里他撇下了嘴角,面上虽无怒气,可眼神已有些深沉。 “傻逼,你以后不是作死那就是懒死的。”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等待不了,喊了声自己的富贵剑,这时候全然不见好脾气。 俞秋生挑眉说:“你给我鼓劲就是了,我带你活下去,人生本来就很有希望,怎会是你眼里那么糟糕。” 姬孤漠然不语,捂着半边脸将另一侧贴过来,气息逼近,有一股淡淡的玉兰香气。 “你怎么不打了?” 俞秋生讶然看着他,心里不确定,试探道:“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心里变态么,棘手。 姬孤不懂何谓强迫症,这时候头顶着她,漫不经心道:“这一边也打了罢,我不舒服,一旦不舒服,我便想做点什么。” “比如……?” 只是他话说一半,富贵剑来的很不及时。这把通体漆黑的长剑速度虽快,剑刃虽锋利,可划开这层层的藤蔓后,天光刺眼,一刹那令人失明。 时机不对。 半空中失重感猝不及防袭来,俞秋生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慌。周围空旷,不知何时竟已在半空之中了! 脚下是万丈悬崖,当中雾气蒙蒙,看不穿底。 而她并姬孤,就这样直直下坠!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明天最后一门考试,今天晚上就写这么多啦,明天晚上多写一点。啾咪皮卡丘! 第102章 谷底雾气湿重, 高低树木间落叶堆叠,人走在上头咯吱作响。 抬头往上看,见不得一点日光。往前则漫无尽头,狭长的谷底时而风雨交加, 催开一大片从骨殖里生出的花, 而那花心里爬出虫蚁, 在寂静而诡异的地方竟像是唯一的新生生命。 偶有断壁残垣,上头布满枯萎的藤蔓以及猩红的百合, 遮盖着往日的人类痕迹,到处都似无言诉说着一个显而易见事实——此处久无人烟。 -- 第195页 苍苍若骨,艳艳如霞,乍一眼望去如同被遗忘的某个遗迹。 俞秋生御风驮着姬孤下来后果真就像姬二叔所说的,顿感灵力在疯狂流逝, 身子感到一阵衰弱。 两个人并无外伤,俞秋生对着剑身稍作整理。她心疼地把凌乱而受损头发梳了梳。由于光洁的面庞沾到厚厚的雾气, 眼睫上已凝了细细的水珠,因着眨眼动作顺着面颊滑落,打湿月白衣缘。 她唇瓣湿润,四下一看富贵剑都开始滴水。 而那身姿颀长的青年正垂头擦手, 乌发因为水汽都贴着面颊, 微带棱角的面上一双眼眸警惕看着俞秋生背后。 在半空中他被俞秋生扯住,现在衣领打开, 她看了又看, 见姬孤竟还没有反应,就提醒他:“你快把这衣裳穿好!” 姬孤抿了抿唇角,默不作声理衣裳,眼尾垂下, 整个看起来无精打采,有几分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这儿古怪,不要掉以轻心,时刻注意周围。” 俞秋生多说了一句,自己走在前面。衣摆擦过那些低矮的灌木,不消片刻全部湿了。潮湿的环境里穿着潮湿的衣服,俞秋生就感觉自己正泡在了水里。 中途她回头一看姬孤,姬孤浑身衣裳干燥熨帖。 “你衣裳真好。”俞秋生由衷道。 姬孤:“是吗?” 他拢了拢衣裳,走在俞秋生边上,余光里她像个落汤鸡,时间越久俞秋生状态越差,她后来慢慢地弯下背,最后步履蹒跚,像是行将枯木的人了。 姬孤静静看着,手悬在空中握紧,大抵是想起什么,徒然地松开。 俞姑娘不喜欢他。 要是碰了,兴许要生气。身处这诡异秘境,两人之间该和睦相处才是。姬孤这么一想,于是放缓了步子。水珠簌簌从衣料上抖落,他偷偷望着身前那道瘦弱的背影踽踽向前,那人乌发滴水,像是从浓雾里生出的一朵花。 而往后好多年,姬孤想起来这一段总会产生后悔的感觉。 彼时他已经牵着小姬临在阳虚山脚下住了些年头,望着高耸的雪山,姬孤指着那儿告诉姬临:“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困着一个人,你若是有本事,日后便一步一步打上去拜她为师。她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 …… 不知时间流逝如何,后来前路慢无尽头,扑面的水汽带着微微暖意。 “不对,我走不动路。” 俞秋生扶着树干,倒下之前她仿佛看到了乳白的雾气里有一个人影,悬在她的上方,在她的四肢上吊了线。 姬孤喉结微动,眼见着她倒下,湿漉漉的衣裳贴着她的身体,这样一看,如溺水一般。 “俞姑娘?!” “你叫魂呢?” 可再看俞秋生,已不省人事。她歪着头,露出领口的脖颈上有一道微不可见的红痕。 姬孤皱眉,把她抱住了望向四周,这次他一个人清醒着,伸手摸到她潮湿的身体后,想了一想将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给俞秋生裹上。 他带着人往前,大概有一刻钟的功夫,未几拨开碧绿叶子,忽见到了一大片从骨殖上开出的苍白小花,虫蚁皆爆亡,血红星星点点沾在花瓣上,惨烈至极,散出浓浓腥臭味儿。 姬孤在汝阳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诧异之下没抱住俞秋生。她从怀里落下,好在富贵剑速度极快,趁她头摔地之前托住了她的身子。 锋利的剑身隔断地上的根叶,这一下更不得了。 土壤柔软,这一块儿就像是处在了一条河流之上,如今上下起伏,而姬孤未曾站稳,顺着倾斜的坡滚了下去。 远看那些花儿到人腰侧,可真的到了那一片骨殖地上后姬孤才发现这分明有一人之高。 如今无风,花瓣却一张一合,拳头大小的花蕊上留下粘稠的血,似感受到了活人气息,顿时直起茎身。 姬孤喘了口气,踉跄着站起来回身去找俞秋生跟那把剑,不过站起身,四顾茫然。 人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托着俞秋生的富贵剑却在空中光芒迅速黯淡,渐渐地开满了琉璃花,被包裹住收敛了所有光芒,静静落在地上。 俞秋生从昏迷中被生生疼醒,捂住自己的脖子,眯着眼睛难以完全睁开,跪地仰着头,努力想要看清那雾上面是什么。 她现在很疼,如同被钢丝细细切割皮肉,像是一种慢性的凌迟。 血液不断的流出,她张着嘴大口呼吸,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牵丝木偶,她摸到了脖子上那一圈伤口,说话声音显得模糊不堪。 “姬孤?” 虚无缥缈的雾气里生出一双冰凉的手,忽然捂住她的嘴,俞秋生心一凉,下意识的反应使得她啊呜一声一口咬住那只手。 杏眸睁了大半,她总算看清一个模糊人影。 不是姬孤那样挺拔身姿! 俞秋生一个激灵,顾不得这钻心的疼,反手先拿剑防身。喉咙里的血腥味翻涌,她自认倒霉,用最后一点灵力灌入灵剑当中,黑漆剑身上琉璃小花一片片坠落,剑如新铸,瞬间光芒大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噗呲一声此道她眼前那道影子。 穿透血肉的真实感使得俞秋生松了口气,她到底还是有点力气,不至于在这破地方束手就擒。 “你是谁?”她不拔剑,淡淡问了声, 俞秋生披着姬孤的大氅,身体发冷,此时并不觉身上已经凝霜,犹自挣扎起来。 -- 第196页 可对面的影子发出桀桀笑声,被她咬过的那只手动了动,灵巧的指尖上下翻飞。 瞬时俞秋生从站稳的姿态变作跪地,握剑的手无力垂下。 她的发顶忽然开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教育厅放了消息,国庆节八天假,学校要赶在放假前考完试,我……炸裂。今天就这么多吧。Ps,小姬临不是姬孤的亲儿子,他只是养父。 第103章 那些花沿着她的背脊落地, 渐渐地湿润的土壤上遍布剔透琉璃,像是一种入侵。 “这是……”那人说话声音略带涩哑,如同许久没有与人交流过,大手轻轻一拍, 俞秋生头上那朵最先长出的花边往边上一歪, 忽而锋利的边缘割伤他的指腹, 血液流出,格外刺眼。 “嘶——”他不悦地撇了撇嘴, 面容完全从浓雾中显露出来。 俞秋生怔怔盯着那张脸,脑子冒出一个想法。 她是不是要走运了? 不怪她有如此想法,只见那是一个头发皆白的男人,穿着一身孔雀羽织就的长袍,湛蓝眼眸, 头发披散,眉尖一点红, 一双手洁白如玉,灵活修长。 指尖连着细细的光线,另一端在她身上。 俞秋生对书里套路诸如掉悬崖必有宝藏秘籍、必有名师隐士相候等等破套路还没有回味完全,忽然人就被吊了起来。 那人似笑非笑操控手里的丝线, 她则是一只提线木偶。 “擅闯自在天者, 杀。” 这斩钉截铁的话语落在耳里,无意是一声晴天霹雳。 不给一点幻想, 难道因为她不是主角么。 “前辈是不是……能给个机会?”俞秋生咳了咳, 咳出喉咙里的血,做最后挣扎,不管三七二十一,道, “晚辈无意闯入前辈的地方,心里十分愧疚,初来宝地,没有为这片土地做出一点贡献便要劳烦前辈取我性命,实在是让我这个造访的无辜人感到惶恐。” “请前辈手下留情。” 她刚刚刺的那一剑差不多让她整个人再无还手之力了。 俞秋生心里百转千回,从一开始的认命,到中途的挣扎,现如今见到那先前在浓雾里躲藏操纵她的人后,只觉得自己兴许是触发了某类任务或是奇遇。 “求前辈手下留情!”她硬着头皮闭眼大声道。 那人没有表示,摸着下巴似在打量俞秋生。实则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已然指尖翻动,联结的丝线纷纷被阻挡,轻易竟还伤不得她。 面前的女子裹着白色大氅,面色苍白如纸,正剧烈喘气,而头上的琉璃花一晃一晃的,发出淡淡光芒,周遭水汽雾气被照出一种类似彩虹般的光彩。 开了花以后,她忽然就没有了任何被影响的地方,如今杏眸里湿漉漉的。 “你害怕的哭了?” 那一双湛蓝的眼眸里升起一丝好奇,指尖碰了碰她的眼角。 俞秋生摇摇头,立马肃然道:“不,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我眼里全是真诚,我真真切切地想要为前辈做点事情,请前辈成全!”她顾不得脸面,这个时候甚至希望自己的脸皮再厚一点。 “哦。”这个男人想起来了,自己在心口附近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说道,“那方才为何险些要杀了我?好大一个血窟窿。” 俞秋生:“……” “你看,你也让我捅一剑,你冒犯我这事便一笔勾销如何?” 俞秋生万万没想到他想这样,细细看了自己刺过去的地方,于心口附近,若是捅一剑…… 她闭了闭眼,正要做决定时,空气微震。一把湛蓝宝剑出袖,被她身前折射的光芒阻挡,像陷入一团泥沼之中,越用力受阻越大。 “果然。” 动不得。 验证猜想后他发笑了。 几千年的时间日复一日,难有变动,今日有人闯入,倒是意外。不若就暂且先放她一马,待日后研究透彻了再行规矩。 这边俞秋生舔了舔嘴,虽不懂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平白已生出了巨大的焦躁。随之而来的则是身上的花纷纷谢了,独独头上那朵还在。 她疲倦极了,如今略作敷衍道:“多谢前辈,前辈善良仁义,实在是天地间最大的好人。” 水汽消散,树木葳蕤。 “我信你个鬼。” 不知想到什么,听过俞秋生的话他又笑了下,振了振袖袍后一挥手,她的双腿不受控制站了起来,被他引领着走到一片骨殖地上。 这儿雾气散去,总不似她跟姬孤在一起时那般怪异。 没有杀她,那么是愿意给她活下去的机会么?俞秋生自认是打不过他,如今亦步亦趋跟着,心依旧捏的紧紧。 他所到之处血迹斑斑的粗壮花朵纷纷让路。 “看到了么,那是你的同伴。”这人指着中央被丝线裹缠吊挂在半空中的青年,不是姬孤又是谁呢? 她跟姬孤分开的短短时间内他居然就被抓住了。 俞秋生心里百感交集,这时候只好道:“他还年轻,前辈也给他个机会罢。” “哦?凭什么。”他矜持地抬起下巴,眼里眸光闪烁,似有不屑。 “就凭他会治病,他是丹师,前辈一个人住在自在天这地方,当中人迹罕至,若是某一天生病了有个丹师给你医治,岂不是很保险?”俞秋生皱着眉,想理由,继续说道,“没病也要预防,他是姬氏最高明的丹师,想必是有用的。” -- 第197页 不说还好,话一说出口,这人笑不拢嘴,如同在听笑话。 “姬氏又如何?”他转身,看着俞秋生一字一句道,“我做丹师那些年,可从未听过姬氏的名声,这世上的丹师我一个也看不上。” 俞秋生眨了眨眼睛,心想大概掉下悬崖必遇高人这个套路确实书中存在,此时此刻便很应景地鼓掌为他捧场,不住夸赞,只不过由一时的焦躁使得说话上面出了点问题。 “前辈真他妈厉害。” …… 两个人走过去,姬孤昏迷不醒,这样子吊挂在空中,有一种病态美感。 “他是姬家的孩子?” 这人显然有些思虑,微微抬头,眼神一暗。 望着他的背影,俞秋生心想着自己已经透露了这方面信息,这是便将姬孤大致情况说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半晌手指动了动,姬孤整个人便从丝线裹挟下被释放,俞秋生眼疾手快扑过去接他,免得人被摔成脑震荡。 不过这样子她自己就成了垫背。 “前辈帮帮忙。”俞秋生痛哼了声,迫切地想要揉揉自己后腰。 “不帮。”他掸了掸袖子,如高处不胜寒的仙人,矜持高贵。 “我顾秀芝,从不做这等事情。” 声如碎玉相击,莫名动听。 只是听到他的姓氏,俞秋生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感到不妙。 顾?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别的没有,就属男人多。 第104章 俞秋生看到顾秀芝的那双眼睛, 恍然大悟。顾小公子也是这般,兴许是遗传的缘故了。 她用死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姬孤,爬起来气喘吁吁道:“前辈既是顾家的大丹师,如今白驹过隙, 自在天外已然大不同, 难道前辈不想知道么?” 顾秀芝久不见外人, 漫漫无尽的日子悄然被打断,他侧身望她, 笑了笑:“知道了又如何,出不去,慢慢也就忘了。” 他百无聊赖袖手道:“你还是年轻,其实救他有什么用呢。他身上有慢性毒,自在天里大抵过个百年便会毒发生亡, 如今先杀他,免得此人发疯伤了自己, 防患于未然。” 俞秋生对姬孤身上的毒完全不知,当下说话都一断。 “前辈怎知晓?姬孤身上看着只是癔症而已,怎回事慢性毒?” 身前的男人慢悠悠抬眼,剪水眸子里带着一丝自傲:“那不是看一眼便知道的么。” 这…… “前辈功底深!让人五体投地, 但他这还有救吗?”俞秋生拱手道。 见她恭恭敬敬, 顾秀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却道:“你只需要给他挖一个深深的坑, 届时为他立碑即可。我自在天里如今可没有死人, 他是头一个,这等殊荣,死后也可在黄泉路上与众鬼做一做分享。” 俞秋生哈哈哈笑着笑着没声了,勉强道:“前辈我说真的。” 她站在那一片骨殖地上, 浓雾散去四周皆是高大树木,漫天星辰,骨白花朵风中摇曳,人在当中摇摇欲坠。 头上那朵琉璃小花也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顾秀芝探身,俞秋生下意识一躲,被他猛地一拍头,他不悦:“躲什么?” 指尖碰了碰五瓣琉璃,他意味深长道:“也不是不可,若是你能将头上的这玩意儿这下予我,我不但救他,你还能再同我提一个要求。” “自在天百年不来人,你可是头一个有此殊荣的人。”顾秀芝生的虽丰神俊秀,但寂寞好多年,现下笑的像狡狯一般,没了俞秋生第一次看清他模样时那样高冷。 “要万般珍惜”他说,“我叫醒这个孩子,届时你便要给我回复。” 俞秋生抓着头发,杏眸里映着姬孤那昏迷不醒的模样,他身上的大氅还披在自己身上,可见自己当初昏迷他是将自己带着一块儿往前。 诶。 俞秋生愁眉苦脸,自己摸到头上那棵小花,触感稚嫩,不知道怎么长出来的。偏生顾秀芝对此极为感兴趣,她拔了几下,疼的龇牙咧嘴。 “前辈,拔不下来。”俞秋生如实道,就跟生根了似得。 顾秀芝却不言,一心一意对着昏迷的姬孤,指尖几番挑弄,他颀长的身子站了起来,随着顾秀芝的掌声,人慢慢舒展僵硬的身子。 独独不睁眼。 “他这是……” 顾秀芝了然道:“他性情并不稳定,如此不过是让他重新理智归位。你以为他为何会被我绑起来?他先前那疯狗样子癫狂无礼,扰的我这一片骨骸地里死了好多花草,损失不知凡几。” 俞秋生:“他又发病了?” “这不是病。”顾秀芝一本正经与她道,“习惯成瘾,有人给他下过毒,辅之成瘾的药,久而久之若是缺的时间长,那自然身体就会不适,脑子里也会丧失理智。” “你说他是丹师,怎么这些都不知道?” 俞秋生无奈道:“他情况特殊。” 顾秀芝笑而不语,最后打了个响指,姬孤终于睁开眼,若大梦初醒,腿发软,没有顾秀芝操控的线吊着他人便噗通一声跪在了俞秋生面前。 他乌发散乱,眼里发红,看到俞秋生相安无事站在自己面前,喉结微微滚动,声音哑的腰听不清了。 四周没有雾气,视野清晰。 “我们这是在哪?” 俞秋生松口气,安慰他:“我们这是在自在天,你还活着呢!” -- 第198页 姬孤还跪在她面前,明显发呆,像个大呆鹅。 而一旁的男人与姬孤对比,容貌上看着便要年长,如今眼里晦暗几分,周身气质也比姬孤要成熟很多。 “他既然醒了,你是不是也要给我答复了?” 顾秀芝笑问俞秋生,沐浴着淡淡星光,只消他将心底的盘算藏起来,从面上看都有无限的和蔼。丹师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散发出来令人无法抗拒。 俞秋生拢着大氅,低头看着破了皮的手,影子盖住,投下一片阴影。 其实要是就事论事,她不必为姬孤做这些牺牲。可她看着姬孤懵懂的神情,心里纠结万分。 姬孤刚刚神色一变,听对话想必猜到了自己可能与他做过什么类似交易一样的事情。这时候他紧盯着俞秋生的嘴,若非身子力气没有完全恢复,他兴许要她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 俞秋生叹了又叹,摸着头上的小花。 她要不要这样做好人呢?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考量,似乎在掂量姬孤能带给她什么,可想来想去,俞秋生似乎什么也不需要。 “我让俞姑娘为难了。” 姬孤却下意识道,抓着自己的衣裳,微微低下头,发丝晃动,遮住眉眼。 俞秋生:“……” “你这说的什么话!”她撑着头,看不惯姬孤这可怜兮兮没人要的委屈样子,眼睫翕动。分明生来就有别人羡慕不来的家世,但他是如此的自卑。 “打起精神,姬孤你是真将自己当做孤儿了么?”她斟酌着语句,轻轻道,“多谢你方才还带着我上路。” 她身上的大氅衣料极好,一摸手便知不是凡物。 俞秋生吸了口气看向顾秀芝,那男人一头银发,容貌尚显得年轻,言笑晏晏。 “来吧。” 只希望日后,她也有人在为她做努力。 一只大手随即抓住她的,借她的手去拔头上那朵琉璃小花。顾秀芝有些许琢磨,借她自己之手,这回果真没有被割伤。 俞秋生初时木着脸,渐渐的痛的五官都要扭在一起了,直呼叫他轻一点。 “轻一点怎么扒的下来,生而为人怎么能不吃点苦?”顾秀芝说的像是很有道理,手上力道反倒是愈发重。 “这这这……前辈是要把我的头也拽下来了。”俞秋生甩着手,可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一直贴着手背,因为使力的缘故,一手还摁在了她的肩头,从姬孤那角度看过去就像是把她抱在了怀里一样。 俞姑娘三个字堵在嗓子眼,姬孤眼神渐渐暗淡,动了动胳膊,力气才恢复三成,如今也只有看着他二人这样。 这边顾秀芝费了好大力气,最后受到挫折,他摇摇头,笑叹道:“还真生根了。” 余光瞥到浮在空中的富贵剑,他反手便也拿过来,顺手就要用剑来砍。这行为让人来不及反应,俞秋看傻了。 人在危险之下会下意识产生防备动作。 俞秋生抱头就要逃窜,可被他的丝线牵扯着,最后却只能待在原地等他动手。 而姬孤在后一咬牙,不知哪来的力气蹿上去,抱着顾秀芝的腰后拖,道:“不必因为我做出什么牺牲,你我之间非亲非故,不值得也不必要!” 俞秋生心里被触动,咽了咽口水,睁大眼睛看他,顾秀芝没料到姬孤还敢这样,扭头一笑:“你这孩子可真失礼。” 暗中植在他身上的丝线收紧,圈出一圈的血丝,这种刺痛感不亚于刀入心扉。姬孤痛哼着想打滚,可依旧咬牙坚持,只断断续续道:“你想做什么也不必以我做筹码,我姬孤不屑当你的工具,去威胁旁的人,我或者本就可有可无,死了也好。” 他眼神里透着往日难寻的坚定,只是汗如雨下,看起来痛苦异常。 顾秀芝赞同地点点头,却抬手,拍拍他的脸蛋心疼道:“看你这努力样子,我想放你一马了。不过这位俞姑娘同意扒掉头上的花给我,倒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他话音未落便要一脚踹开这背后的姬孤,可下一秒,大地又是一阵颤动。 窸窸窣窣的花粉从空降落,土地皲裂,顾秀芝思绪被打断,诧异看着四周,随后神情阴沉的要滴水。 “你做了什么?”他质问姬孤。 顾秀芝眯着眼,就见这略显颓废的青年手里抓着一物,细细看是一块年纪久远的罗盘,上面沾的泥土深入缝隙之中,只用袖子擦过一些,面貌古旧,一时顾秀芝竟还认不出这是什么。 姬孤滚落到此地的时候癔症发作,狂躁中不经意间找到此物,方才滚落出来,他才上手捏住。 谁也不知会是这样,他抬了抬下巴,汗水从眉宇间坠落,俊美的面上露出一点笑,回应顾秀芝:“我不知道,让前辈生气了,是我不对。” 姬孤是个软钉子,这般态度令人恼怒。 顾秀芝笑着笑着眼里冰冷,放眼周围,就见土地下陷,树木倒塌,自在天里的湛蓝天幕被撕裂开来,白光大作,一瞬间有仙乐奏起,白色当中一抹绚烂色彩无限放大,直至盖住下陷的所有。 “你是真找死,不要脸。”顾秀芝丢了富贵剑,掐住姬孤的脖子,一字一句道,“带着旁人与你一道,你怎配?”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写过很多个男人了,我总觉得姬孤跟俞秋生会最好,她跟木沉香在一块像是兄妹或者是长辈小辈之间,跟冯春夏则是一对冤家,跟百里珩在一起,很礼貌。跟顾小公子,是一个演员。而姬孤不一样,能打能骂,他渴求别人的爱,他也会尝试着爱别人,争取,两人之间无比真实。 -- 第199页 第105章 市井喧嚣, 落地在平常人间,俞秋生一个人拍了拍脸,痛感清晰传到脑子里。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扑起的灰尘呛得她直打喷嚏。 “前辈……” 顾秀芝掐着姬孤的脖子, 眼里阴沉的能滴出水,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吊起姬孤拖在身后。见顾秀芝对这儿熟视无睹, 俞秋生觉得他是知道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之前几个人像是处在原始森林,乍一到有人烟的地方, 俞秋生稍稍感到放松。 “前辈这是哪儿?不是说进了自在天便出不去了么?”她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见他不回头,悄悄把姬孤扶起来。 就在这时,顾秀芝开口了。 “这是不自在天。” 俞秋生震惊:“?” “这是谁取的名儿。既然是不自在天,那前辈也是这儿的主人么?” 顾秀芝撩开耳畔的白发, 没有好脾气,手一用力姬孤顿时就往前一冲差点摔倒。 “自在天跟不自在天难不成听不出差别?每每进来再出去便要花好大功夫。今日叫这小鬼一捉弄, 我恨不得掐死他!”他阴测测回头,喂了声,“姬家小子今天要是不能叫我开心,带回了上面的自在天我便剥了你的皮, 烧成灰养花。” 姬孤保持着基本礼貌, 不与他起争执,只道:“应该的。” 顾秀芝动了动手, 困住他的丝线骤然收紧, 由于被袖子遮挡,俞秋生看不到姬孤腕上的血痕。 他微微皱眉,迎着炙热的日光默不作声跟着,余光里俞秋生虚扶着他, 面上透着一股新奇的神情。 不自在天里简直就是一个真实人间,走在路上俞秋生都闻到了刚出炉的包子香气,卖花女擦肩而过还频频回头偷看。 “我怎么出去?”她好奇道。 顾秀芝正朝着一个方向边走边道:“找这儿的主人,麻烦。” 他肯定是掉下来过,这样轻车熟路,俞秋生偷笑过后又道:“那这儿能买东西么?” “若是有钱,有何不可。”顾秀芝懒懒道,几个人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对周遭的目光熟视无睹,俞秋生倒是脸被晒的微微发红,买了几个肉包子。 三个人最后在一座风。月场所停下。 “前辈,这……” 回应她的则是顾秀芝粗暴一扯,无形丝线拉扯两个人扑了进去,俞秋生摔在了姬孤背上,而他下巴磕到了地,哼了声爬起来。 俞秋生还没说声对不起,这从四面八方用来的莺莺燕燕就将三个人分了开来。姬孤明显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眼里闪着慌乱之色,伸手要拉住俞秋生。 可人太多,衣衫轻。薄的小娇燕们紧贴了上来,姬孤在混乱中不知抓到了什么,入手柔软极了,随即就有人在他耳畔嗔笑,胭脂红的丝巾从后蒙上他的眼睛。 “公子好坏呀,那么多地方不摸,偏偏就要摸奴家这里。”又有人在他耳边吹起,手抚上他的胸口。 姬孤世家出身,几时被人如此对待,当下心生厌恶至于亦有一点异样,他连忙扯下蒙眼的丝巾,可再看四周,哪里还有俞秋生跟顾秀芝的影子呢? 布置奢华而艳俗的青楼仿佛就他一人煎熬着,他拨开人群,茫然极了,低头看着手上的血痕,眼神渐渐暗淡。 与此同时,俞秋生被顾秀芝带离这一群小娇燕中,顾秀芝目的性很强,在无数扇门里只踹开了一扇最不起眼的,那像是一间仓库门。 灰尘簌簌落下来,他不悦地扇了扇风,衣袂打到俞秋生脸上,顾秀芝让她离远一点。 那架势,像是要与人施展拳脚了。 “出来!” 顾秀芝冲进去翻箱倒柜找,俞秋生见他如此,嘴巴张的合不起来,果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小小的屋子里黑暗至极,顾秀芝一头发白上都落了好些灰尘,一双剪水眸里透着焦躁不耐,上一次来他都记不起时间了。 “难不成做成了缩头乌龟?”顾秀芝找遍了这儿所有的犄角旮旯。 俞秋生捂着口鼻咳嗽几下,离远了些想透透气,忽见一个女子凭栏笑看她。生的美而艳,骨体皆美,是个天生的尤物。 与青楼之中的小娇燕们比起来就属她穿的最多,俞秋生觉察出那笑容的意味,忍不住喊了声顾秀芝。 “前辈,你要找的是不是她?”俞秋生指着问。 顾秀芝推门而出,两人这才打了个照面。俞秋生见过顾秀芝方才那样子,心里猜想两人之间定是有什么渊源,届时他们要是争执起来自己这外人夹在中间岂不是难做人?她便找借口要去找姬孤。 奈何顾秀芝不许,甚至就地取材,丝线操控着她的身子几步飞掠到了那女人附近。俞秋生于空中飘飘然之状是她自己都从未有过的感觉。 思绪是自己的,身体是别人的。 “出不自在天的路,劳烦姑娘亲开。”俞秋生不受控制说出来。 这定是顾秀芝的想法。 睁着一双大大杏眸,俞秋生看到那个女人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声音低低,动听悦耳。 “小妹妹误入不自在天想出去?”她笑道,“出去有什么好,自在天里就一个不懂风情,粗鄙无礼的男人。” 说着她瞥了不远处的顾秀芝,那人容貌不变,比之上一回看起来平静多了。 “不自在天是姑娘的地盘,怎好久留?”俞秋生又道。 -- 第200页 顾秀芝手指微动,使得俞秋生扭过头避开了她的触碰。他见她如此轻浮,便总要想起从前中计之时令他无比屈辱的一幕。 梦娘掩嘴一笑,身子贴过来,与她小声道:“他是你的谁?你说话的样子与他好像。该不会是他女儿?她娶妻了?” 俞秋生:老光棍。 她没敢说出来,不适地转了转眼珠子,嗅到梦娘身上的香甜气息,低头就能看到她曲线毕露的身躯。 人对美丽的人跟物大抵都会有一种欣赏的心情。 俞秋生努力想要摆脱顾秀芝对她的控制,不过他对此道应该钻研颇深,如今俞秋生仍旧改不了提线木偶的命,几番努力后垂头丧气。 “你不喜欢他?”梦娘见状轻轻抱了她,将人揽着往别的地方去,娇气道,“既不喜欢就不必委屈自己,我们不看他,这个老男人十分无趣,十分无礼,该早些离他远点才是。你还年轻,可不要被他骗了。” “他空有一副皮囊,实际上呀,最不懂心疼人了,谁跟他在一起都要被气死。”梦娘娇笑着,俞秋生忽然嗅出一丝暧昧气息,精神起来。 这……该不是曾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鸳鸯? 她正待询问,那一边的顾秀芝猛地扯线,将她从梦娘怀里扯回去,膝盖撞到栏杆,俞秋生吸了口凉气。 顾秀芝如今阴沉的厉害,肯定是听到梦娘的话了。 看她也极为压抑。 “你不想出不自在天,想在青楼里做个浪荡轻浮之人?”顾秀芝冷冷看着俞秋生,半晌才平复下自己的怒火,负手道,“我本见你有慧根,想将一身所学传授于你,可俞姑娘贪恋尘世繁华,若是深陷在不自在天,你以为你会怎样?” 俞秋生先是诧异,随后难以置信。 “前辈要亲自教导我?” 她也听出他字里行间另外的意思。心里更加笃定,顾秀芝跟那女人定是有过孽缘,若不然怎会初次下策,想借她的口来传递自己的意思? “出了不自在天,我亲自教导你如何成为一名大丹师。只是……”他意味深长道,“你要让她为你引路。” 俞秋生恍然大悟,久久心难静。 许久,她抬头笑道:“既如此,一言为定。” 不管如何,总要想想办法才是。 俞秋生回身,梦娘先前所在的位置上早已空无一人。 后面一日她便在这青楼里四处翻找,可也是见了鬼,就是没有梦娘的影子。反倒是她以外找到了姬孤。 一身白衣上许多胭脂印子,人坐在窗前双目无神,听到她的脚步声也无动于衷,人安静得像是傻了一样。 这是一间花娘的房间,内里陈设庸俗,他在里面格格不入。 俞秋生见他这样几乎都认定他被糟蹋了,可姬孤看了她很久,又笑又哭的,最后埋头在她胸前哭的像个孩子。 俞秋生:“……” 她没忍住一脚踹翻了这比她高一个头的青年,低头看着衣襟,心情复杂:“你好好的哭什么?哭也就算了,竟还……你不许这样。” 姬孤眼睛湿润,自嘲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他擦了擦脸,撩开遮眼的碎发,只道:“一时情难自已,望俞姑娘海涵。” 姬孤后来坐在窗前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丧父丧母后,在这样一件青楼里,他对俞秋生说心里话。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俞秋生心里五味陈杂,见他可怜兮兮的,心肠一软,知道他没有被人欺负才稍稍松口气。 “姬孤,有件事情还要你帮忙。”俞秋生递给他手帕,酝酿了会儿准备道。 面前的青年叠着手帕,却道:“我想吃包子。” 他抬眼,有一丝笑意飞快掠过。 作者有话要说: 姬孤带着的孩子不是女主的,只是他们曾经共同养过 第106章 汝阳姬府。 算时间已有一月功夫。 竹林小筑的屋顶上趴着一只棕红大狐狸, 夜里一双绿眸幽幽发亮,他背上坐了个白衣少年,一人一狐沉默寡言。 姬孤的失踪前些日子搅得姬氏内部不得安宁,纵然姬家派出了诸多丹师寻找, 可姬孤在那一段山路上离奇失踪竟是叫人寻不到一点可勘探的踪迹。 俞秋生随着他一道不见, 姬家偷偷压下消息, 内部几个族老暂时控制局面。姬姑子卿才死一年不到,嫡子也忽然离奇不见, 很难不叫人多想。 木沉香去失踪之地找了几回。那儿山形曲折,一座大山阻隔南面暖风,日中后则不见日影,崖下阴风阵阵,便是普通人也不大喜欢那处。 姬有有仍在昏迷中, 一时半会众人束手无策,只因他是失魂之症。 这夜纪素仪处理了阳虚派大部分事物, 稍有闲暇,御风千里,隐去踪迹降临此处。 竹林小筑少了个人多了两只狐狸。他自是不会跟那头暮年的白狐狸计较,听罢最近汝阳发生的事情, 纪素仪拍拍他的头, 道:“去那地方看看。” 木沉香站起身抖抖毛,回头望了他阿娘一眼, 临走设了个结界, 到底不放心。 纪素仪见那手法,稍作改动,顿时结界加固程度令人咋舌。 …… 公狐狸速度极快,从汝阳至青阳不过一刻钟。 月华如水, 路程中纪素仪留心四周,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凝重。 -- 第201页 等到了崖壁上的栈道木沉香便化为人形,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纪素仪负剑行在前面,身姿挺拔如松,俊逸非凡。 “就这儿?”他低头看着深不可测的谷底,抬头看了看黯淡星辰,若有所思。 “正是此处,我上下皆看过,唯有这下面雾气极浓,一眼看不穿,人若下去中途便受不了当中寒意。可我到了谷底,里面不过是一些尸骨罢了,未有他二人的尸身。” 纪素仪想了想,纵身一跃,飒沓如流星,直直坠入当中,身影渐渐消失。 木沉香:“……” 他不信自己,木沉香无奈,一咬牙也跳下去,半空中嘭的声还是做了狐狸状,厚厚的皮毛阻挡寒意,他张开四肢维持平衡。 透过浓重雾气,纪素仪在浑浊气息里感到一丝熟悉的邪气,若是细细想,倒是跟近来中洲里平白冒出的那一缕极为相像。 邪气生于邪念,若常清常静,哪有诸多邪祟。 他黑沉沉的眼眸冷瞥着下降过程中偶尔挂在两壁枯树上的尸骨,于乳白将要溢为实体的潮湿雾气中一一辨认四周事物。 少年单手拎着古朴长剑,白衣翩跹,天蚕丝织就的衣袍不沾染任何将要贴身的雾气,是以比起木沉香湿漉漉的狼狈相,显得无比清爽干净。 落地后木沉香喘了喘,贴在他身边,爪子时而拨弄自己先前留下的记号,边走边道:“这儿好怪,不知你能否看出端倪来。” “有。”话音一落,纪素仪就停下步子淡淡道。 他少时就精通阵法,千年之后已然可以称作当世无双大师,这会子辨认再下定论十有八九不会错。 纪素仪偏头踹了木沉香一脚,使唤他去给自己找几块石头来。 木沉香骂骂咧咧找,转身却不见他挑眉看着狭长谷底尽头的黑暗,手中流光剑出鞘一瞬风声大作,吹散浓厚雾气,冲散渐包裹上的邪气。 “这是上古阵法,也难怪,年岁久了便封不住镇压的邪祟。”片刻他在地上用几块小石子大致按照心中所想排列出阵法轮廓。 就见东南角两块互成犄角,顺着东南角方向看去,那一点黑暗,雾气缭绕,似是一只偷窥的眼睛。封印的古阵如此谨慎,想必那儿才是最危险最值得怀疑探索的地方。 “要么重新封印,要么毁掉。”他敲了敲两块石头,眼神不善,先前掐指预算时就见俞秋生的命数隐隐不明。 她既然没有死,那定是在某一处。 纪素仪揉了揉额角,自己看这上古阵法已经暗自察觉出此地之险恶。所谓穷山恶水生邪怪,往日里求上阳虚派除妖清祟的大多也是这一类地方的人。 “我若是毁了此处,一时难办。”纪素仪思忖一番,抽出另一把佩剑插在自己先前摆出的石头小阵中央。一注入灵气顿时强光大作,刺的木沉香睁不开眼,用尾巴挡住。 头顶传来阵阵轰鸣声,像山石在移动,簌簌滚落的土石激起一阵灰尘。 等木沉香放下尾巴,雾气全部消失。那人长身玉立,面朝着谷底的东南方手指翻飞划出一道子微紫微印。 许久没见过他如此,木沉香一时眼神凝重。 “我要去一探究竟,你便看着这一把剑,养你几百年总要有点用处。万不要瞎了眼叫不干净的东西偷走。此处颇怪,你不可掉以轻心。”纪素仪沉声叮嘱,侧颜轮廓显出几处棱角,飞扬的眼角却浮出淡淡绯红,瞧着正经里透出些许邪意。 木沉香垂头:“知道了。” 下一秒,白衣少年闪身上前,眨眼间消失不见,空气里一道光纹如水波扩散开,木沉香见怪不怪了。他一只狐狸先时围着纪素仪的剑转圈,不知几时,身后忽有人喊他。 “木沉香?” …… 话说在不自在天,俞秋生带着姬孤吃饱后就在这间青楼中四处寻找梦娘。小娇燕们来来往往,姬孤在她们当中从一开始的不适慢慢的开始变得游刃有余。 俞秋生跟他每日浸在脂粉气息里,一连三日,连梦娘的影子也找不到。 姬孤要是问人,每每就是被调戏一番的结果,他索性也不问了,闭嘴像个闷葫芦。俞秋生见总是徒劳无功,开始想法子。 “前辈,梦娘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么?” 她隔着一道门槛,跟杵在外面冷着一张脸的顾秀芝说话。 顾秀芝显然不想理她,低头看自己的手,雪白色的头发梳笼在脑后,俊朗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丝焦躁。 “我叫你找,你却来问我,既如此我还要你做什么。” 梦娘喜欢什么?笑话,他怎么知道,自从妖妇算计了他,顾秀芝长期几乎对女人无甚好感。 心里藏着某些难以启齿的痛恨,他甚至妄想着要将那妖妇羞辱他的手段原封不动还回去。 可,显然不可能。 而俞秋生在他这儿碰了钉子倒也不放弃,从她这双眼睛里可以看出顾秀芝跟梦娘之间定是有一种暧昧关系。 毕竟看了很多影视小说了,这几日也对顾秀芝有初步了解,他这般躲避一人,肯定已在心中给她留了个特别位置。 既然能给顾秀芝留下特别印象,那就不简单了。 “前辈别急,再给我一点时间。”俞秋生笑笑,道,“梦娘行迹难寻,您不如就大发慈悲给我一点提示?” 顾秀芝抬起下巴,皱眉斥道:“你活腻了?我要是慈悲你可消受不起!” -- 第202页 俞秋生真诚盯着他,反问:“您不想早点走么?我这是为您好,忍一忍,咱们就回自在天了,做一对快乐自在的师徒。” 顾秀芝不屑,挥了挥袖子转身。 俞秋生:“……” 她长长一叹,正要走了,身后却传来顾秀芝的声音。 “这儿是青楼,你难道眼睛瞎么?这当中的女人最喜欢的不就是男人。” 俞秋生:“多谢前辈。” 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思索一下也觉得很有道理,就要找姬孤说一说。她提着墨绿裙摆在楼里四处寻找姬孤,他方才说要去青楼后院的厨房,但俞秋生找了一圈,竟然看不到他人了。 怎么喊也没有回应,这三天下来的默契顿时就像化为虚无,俞秋生差点都以为姬孤要么发病要么就在这青楼中出了事。 可就在下一个转角,俞秋生一头撞翻比她高一个头的青年。 他捂着一侧手臂,面色泛着微红色,像是先前受了极大折磨一样。 姬孤摁住袖子里藏着的那本书,额上生薄汗。剪水眸里秋波微漾,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一幕幕妖精打架的画面,当真是……不堪入目。 可却出不了他的脑子。 他又撞到了一片柔软上,嗅到熟悉的味道,姬孤不用眼睛看也知道那是谁。 她睁着一双澄澈杏眸,要扶自己,嘴里说对不起,手要碰到他的手臂了。 姬孤下意识挥开俞秋生那只手,一惊一乍的,弄得面前的小姑娘莫名其妙。 “你傻了?你疯了?这……是不是我撞疼你了?” 他慢慢掀起眼帘,先入眼的是一截纤细白腻的脖颈,而后是秀气的下颌线,往上则是海棠色的唇瓣,一张一合,露出糯白牙齿。 俞秋生不知情,关切地看着他。 这叫姬孤心里更为羞愧,低声咳了咳,支吾道:“无、无事。” 他声音哑着,俞秋生见状从储物囊里翻感冒药。 姬孤也不说旁的,吃过便说好了很多,但这之后就跟浑身长了刺一样,药效没上来,这般简直欲盖弥彰。 俞秋生忍不住怀疑他出了事,可见他浑身上下都好好的,一时也只好按捺住,只将顾秀芝方才说的话复述给他。 姬孤微微蹙眉:“俞姑娘的意思是?” 俞秋生肃然看着他:“你是个男人么?” 所以愿意牺牲么? 第107章 窗外眼见着是要下雨了, 穿城河流上乌篷船里的人纷纷收去瓜果蔬菜,来往行人亦是少去大半。隔着一堵墙,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俞秋生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设想,心中忐忑, 毕竟无十全把握, 如今抓着袖口, 发带垂在肩侧,眼睛避开了姬孤的视线。 而姬孤听罢俞秋生的话, 过了会儿竟点头同意。 青年半垂眼帘看到她那双手,背脊贴着合上的方格窗,挡住大半光线,身影罩住她。 姬孤说:“俞姑娘所托,姬孤自会配合, 青楼确实不是久留之地。” 他认认真真说道:“这是头一回,亦是姬孤最后一回。” 俞秋生微微诧异, 抬起杏眸不解道:“什么意思?” “在下不喜欢嫖。” 但因为是俞秋生的提议,他原意试一试。 她睁大眼,沉默一秒立马点点头,拍他肩膀赞同道:“你是个有为青年, 正值青春年少, 是该将精力投在正经事业上。就这一回。找到梦娘是第一步,让她为我们指路则是最终目的。” 姬孤嗯了声, 手轻轻拂过她的手腕, 中途准备时他忽想起一个致命问题。 “我没有那么多钱。” 俞秋生:“……” 她原本想的乃是,这青楼也是个做生意的,若是姬孤这样的男子一掷千金明确要求梦娘出来作陪,那想必十有八九都难拒绝。 可这开头就难。 俞秋生自己没几个钱, 初时她不甘心,回头将自己的储物囊都翻个底朝天,而后这才终于甘心。至于姬孤,他自幼衣食不愁,哪里出门会带巨款。 所以他们两个现在也算是穷光蛋。 面面相觑,俞秋生忍不住笑了笑,她捂着脸,笑够了才对姬孤道:“你先把自己捯饬捯饬,务必精神点,我去想想办法。” 姬孤见她笑弯了眉眼,一时怔住,皱眉道:“你能有什么法子?” “总不能坐以待毙。”俞秋生掸了掸衣袍,抚平湘裙上的褶子,说道,“我要出去一趟。” 她不能如此穷困! 俞秋生心里哀叹,走出门面上笑意渐渐收敛,一转身陷入人群中开始苦恼起来。 她要去药店看看。 学有所长,便要学以致用。 这不自在天里药店极少,俞秋生找了大半日,待华灯初上,堪堪于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一间颇不起眼的药铺,上头挂着一副对联。 书的是——药圃无凡草,松窗有秘方。 推门则扑来一股苦涩味道,摇摇晃晃的琉璃灯吊在房梁上,几只老鼠从墙角飞快沿着梁柱爬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药架生尘,当中似空无一人。 “有人么?”俞秋生冲这里面小声道,一双眼珠子转了转,脚跨过门槛。 衣摆拂过灰尘,忽而门吱吖一叫,她顿感头皮发麻,从脚后跟发凉。 “没有人。” 一只穿山甲从药架后挖的洞里爬出来,口出人言。 -- 第203页 俞秋生想起从前那条大金钱蟒,定睛一看,穿山甲大抵到她膝盖那么高,翘着尾巴也在观察她。 “你不来买药?”穿山甲黑不溜秋的眼睛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俞秋生蹲下来道:“我想问问,这儿缺不缺什么药物。” 谁知穿山甲摇摇头,她张着的嘴还没有合上,穿山甲垂下尾巴,爪子负在身后,踱步却道:“你不是不自在天的人。” “不自在天的人只会求药。轮回不断的生老病死苦中,可没人会像你这样问我还缺什么。” 他看着穿着墨绿袄裙的女人,梳着松松的发髻,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像是少不更事的人。 “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个丹师。”俞秋生沉吟,“误入不自在天,我觉得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想要为丹师事业继续发光发热。” “你缺什么药,兴许我能炼出来。” 穿山甲歪了歪头,一爪子拍在她的脑门上,声音粗粗,反问:“你知道不自在天里没有仙草么?你知道不自在天里全是药石无医的病人么?你知道我其实什么药物都不缺么?” 俞秋生一瞬间都听傻了,双眼圆睁,犹豫过后询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糊涂了。” “你没有糊涂,初入不自在天的人都这样,我习惯了。”他说。 “不自在天顾名思义,虽看着一片祥和与人间无二,但内地里人人逃不过生老病死苦,一年间便有无数轮回。人在这儿是消耗品,你一路看到的那些人十有八九也都是幻术。这儿像是天神的一场梦,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小穿山甲问。 俞秋生:“四处看看就找到了。” “你回去罢,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儿什么赶紧的,若不然便没机会。”小穿山甲劝她,这语气令人心里复杂极了。 俞秋生诶了声,推门而出时好奇道:“你为何不受影响。” 小穿山甲跟在她后,原是要送她一程,见状摆摆手,尾巴一翘就要关门了。 “梦娘对我网开一面,你若是想活下去,你就去求求她,不过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他躲在里面闷声道。 俞秋生心一暖,叩叩门,对他小声道:“我知道啦,谢谢你。” 深蓝夜幕上几颗星子黯淡无光,她低头踽踽一个人走着。 此路不通。 俞秋生总算知晓为何顾秀芝不愿意久留在此处,当下在回去的路上心情更加沉重。梦娘?梦娘可是连影子也瞧不见呢。 万般无奈,俞秋生最后只得出此下策。 既然梦娘不在,自己没钱,她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俞秋生走到最后,深吸一口气,暗自捏了拳头给自己打气,没钱没关系,找有钱人即可。 是以兜兜转转,俞秋生还是硬着头皮出现在了顾秀芝面前。 前辈满头银发,面容清俊,这样的一对比更显得他又几分仙风道骨。他那身衣裳看着便十分华贵,不必说他手指上那几个金戒指了。 俞秋生捏着衣摆,扭捏着站在他身前,桌案上摆有一壶清酒,一碟花生,一碟牛肉,一碟咸菜。 高楼耸立,凉风习习。 俞秋生咳了咳,顾秀芝闭目养神,看也不看她。 “前辈今夜玉树临风,令人心下拜服。”她拱手道,凑到边上,就在他耳边吹了一波彩虹屁,声音缓缓,语调柔柔,和着风声,令人昏昏欲睡。 顾秀芝手指敲了敲桌案,实在听不下去,骤然睁眼,冷冰冰的双目看着身边的女人,不悦道:“又来做什么?” 俞秋生给他比了个心。 “前辈,晚辈最近手头有点紧,这不是……”她笑了,“青楼里面,没钱行不通,若是想早点出去,必要时候钱的作用不可估量。” “别绕弯子说话了,你想要什么?钱?”顾秀芝举起酒杯浅酌,唇瓣沾了水泽,一张一合道,“梦娘不会要钱。” 俞秋生:“前辈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堵车,太困了,就写这么多,明天多写一点 第108章 顾秀芝道:“不自在天里, 钱算不得什么,梦娘主宰此处,早就不缺钱了。” “那什么能打动她呢?” 喝酒的男人瞪她一眼:“我怎么知道。” 俞秋生被顾秀芝一说,并不顶嘴, 心里早就有了另一条出路, 便借口回了那座高楼。 拔地而起的高楼如一柄利剑直插在城池中央, 楼中小娇燕们熟悉俞秋生后虽有调戏,可同为女人也并无太多为难, 经她们一指,俞秋生找到姬孤方便的很。 穿着白衣的青年怎么都有一股淡淡的颓废气质,她从后一拍姬孤的背脊,他陡然僵住,然后反手挥过去, 像形成了条件反射。 “是我!”她说。 俞秋生踮起脚尖,就见他正低头用手帕擦拭从自在天里意外捡到的罗盘, 粗略一看有些年代感。木质的罗盘表面有几丝裂纹,上刻着古时的铭文,指针乃是玄铁所制,擦拭后尖端已钝, 指着十二点方向。 俞秋生歪头想了想, 喃喃道:“我好像以前见过这东西。” 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她苦思冥想,姬孤知道是俞秋生在他身后, 索性给她搬来一把椅子。 在最高楼上临风望景, 烟霞雾霭尽收眼底,如陷一片梦幻泡影之中。 -- 第204页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姬孤说,他把东西收回袖子里,问, “有办法挣钱?” 俞秋生沉吟了会,睁着一双杏眼看他,那模样十分的无奈,一摊手,姬孤便明白了俞秋生的意思。 “没事情的。” 俞秋生叹了口气,靠着椅背搭着手,望着远处风景苦恼道:“顾前辈如此的了解梦娘,要是他愿意,兴许咱们早就出去了。也不知两人之间有何仇何怨,绕这么大的弯子。” 说着说着,她撩开面颊一侧的发丝,未几脑海里忽闪过一道光,顿人时一个激灵从懒蛇姿态坐直,怔怔看着姬孤。 那样子弄得姬孤也不知如何是好,手背贴着她的额头,人诧异道:“你怎么了!” 俞秋生抓着他的腕,激动道:“我忽然想起来,顾前辈只让我想法子让梦娘为咱们指路,没说不能利用他。” “所以……”姬孤蹙眉,抬眼与她对视,忘了收回自己的手。 “又要麻烦你了。”俞秋生笑眯眯道,竟是一刻也等不及,直直从高楼跳下去,御风术一启,整个人轻盈的像是一片羽毛,飘向她找到的那个充满药香的小角落。 “俞姑娘……”姬孤于高楼上探身张望,却只瞧见纵横交错的长街所交织的一张大网,她墨绿色一点倏而不见。 “俞姑娘。”青年笑了笑,随后面色一沉,坐在她的位置上直等到俞秋生再次归来。 夜色朦胧,圆月在云后探出半张面庞。姬孤身上染了寒露,俊朗的眉眼间呈现出一种寂然无望的消极感,使得整个人阴郁非常。 俞秋生翻过栏杆,见状不由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吹风?” 她摇了摇手里的瓶子,背后以天幕为景,两相衬托下像是从画里翻出来的小人,因为他不知道的原因快乐着,叫人想要剖析到底,将她这个人完完全全地了解。 姬孤不冷不热道:“屋里太热了,出来凉快凉快。” 俞秋生看到他穿衣穿的一丝不苟,严丝合缝的,便也没说什么,将手里的小瓶递给他,同时也翻出自己炼的感冒药。 “瓶里的是我在外找的化形药,服用后想着你最想变作的人,眨眼间即可幻化成他的样子。而彩色的药丸是我炼的感冒药。”她把姬孤招进楼里,边下楼梯便道,“虽说咱们是修仙之人,可你是丹师,上头风大吹多了身体也受不了。晚间不舒服就得吃药,知道么?” “知道了。”姬孤捏着小瓶子,大抵也明白俞秋生的想法,目光四巡,最后道,“若是叫我化作顾前辈的模样,不是不可,要俞姑娘在暗我在明,若不然姬孤绝不会与梦娘共处一室。” 俞秋生:“嘎?” 姬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不放心。” 她恍然大悟,一口道:“我会保护你。” 俞秋生说着念起旧日从纪素仪那里学来的口诀,嘭的声就化作一只黑兔,半空中掉到姬孤怀里,她动了动三瓣嘴,道:“你到时候把我装在袖子里,一旦有危险我就跳出来。” 许久没有变成兔子,她的手脚似乎不受控制,还在他怀里猛地扑腾了一下。 而姬孤新奇地摸了摸兔子皮毛,良久才嗯了声,指腹揉了揉她的肚皮。 …… 按照俞秋生的想法,姬孤作顾秀芝的形貌托青楼小娇燕们带信,约见藏起来的梦娘,原以为还要等候几日,谁知晓当夜便有一人穿着胭脂红纱衣叩开姬孤休息的那间茶水房。 姬孤愣了会儿,学做顾秀芝的样子,抬眼对她不言不语,甚至扭过头避开梦娘直白的视线。袖子里的俞秋生被他一手压住,呼吸放的极缓。 “顾郎还是想开了,愿意来找我。”梦娘轻移莲步,走近后纤指点了点他的心口,娇气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顾郎可是又想与我做夫妻了?在小孩子面前不敢表露,今夜约我,我倒是欢喜的紧。” “你瞧,我还选了一件你最喜欢的衣裳呢。” 姬孤:“……” 他梗着脖子,手忽然被她抓过去,摁倒了高耸的胸脯上,一瞬间的柔软迫使得他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你!” 姬孤手握成拳,扯回来颇不自在,侧身见梦娘正笑靥如花看着他,眼里秋波暗送。她生的本就是美艳,乃是天生的尤物。 姬孤:“你自重。” “你怎么还这么古板?”梦娘弯腰,在他耳畔吹了口气,笑道,“这儿只有你我两人,既无旁人在,你还摆着一副架子做什么?好久都没亲热,顾郎不想我?前些日子故意避开我怕小朋友们多想,今日倒是榆木脑袋开窍了。” 姬孤何时被人如此撩拨,如今耳垂发红,一个人低着头,袖子里装着俞秋生,他整个人如坐针毡。 而俞秋生兔形听觉明锐,这会子更是真切地感受到姬孤正不断上升的体温。 原来顾前辈在梦娘面前只是被调戏的份的,竟还有过感情纠纷么?俞秋生听得兔头也发热,不过一动不动藏着,细微的呼吸不断扑扫过他的手臂,使得姬孤总是要挪动手腕,整个人极为煎熬。 在茶水间里,几乎都是梦娘说一大段话,姬孤才会短短回应。若从外人眼中看,他就像是被土匪所强迫的娘家妇女,刻板而稍显慌乱的模样令人心动不已,尤其是混迹青楼多年的梦娘。 “几百年不见,你怎么还更纯情了?”不多时,梦娘忽然道。 -- 第205页 她的膝盖蹭到了姬孤的腿,后者跟兔子一样差点蹦了出去,但由于涵养,强忍下来。 姬孤垂眸淡淡道:“怎么不是你更为放浪了?” 他不悦地皱眉,侧身避开梦娘的触碰,同时压了压藏在袖子里的那只兔子。 姬孤快招架不住梦娘的热气了,那薄薄的纱衣能遮住什么,抬眼便能见到她若隐若现的身躯,这样直白的勾引,若是顾前辈,不该杀了他么? 姬孤好奇,怎么样才可叫顾秀芝愿意与她做一夜夫妻。 而梦娘勾了勾他的下巴,声音微弱无闻,温热的气息扑过耳畔,酥痒进骨子里,奇异的感觉又将姬孤思绪拉回现实。 “你知道的,因为你喜欢。”梦娘忽然道,那一双明媚的眼眸里浮出一丝笑意,细看却笑意浮于表面。 “喝茶,说这么多,是不是渴了?”她素手执杯,杯子递到他的唇边。 姬孤咬紧牙关不喝,于是梦娘眼神一暗,柔声道:“老娘脾气好,可也不是你这样糟践的,若是不喝,老娘嘴对嘴的喂你,教你些情。趣。” 姬孤:“……” 他一口喝干,杯子倒扣于桌。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俞秋生默默挪动兔身,觉得若是梦娘再过分一点她就可以出来了。只是她扭头的时候一不小心头插到姬孤的袖囊里。 嘴顶到他才擦干净的罗盘上,苦涩而无法言喻的味道充溢在里面,她差点呕吐出来。丹师身上一般都有药味儿,只不过这里面如此重,俞秋生难以想象姬孤到底都弄了些什么东西。 她好几次觉得自己要被熏死,现在晃了晃兔头,又听外面姬孤拒绝了梦娘什么,而后梦娘一拍桌子,笑眯眯道:“顾秀芝,不要给脸不要脸。” 她的脑子……好晕好晕,晕倒已难猜外头发生了什么,思绪下沉,意识消弭。 茶水间里,梦娘轻挑眉眼,手慢慢从他胸口爬了上来。 “你来我这儿我可先前可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便是你带来的两个小朋友我也让他们自由自在。可今日是你找的我,真当我是妓。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姬孤:“你误会了,我本就情。欲不重,此番找你,想的乃是——你愿不愿意同我走。” 他学着顾秀芝的样子,若是梦娘这几百年都与他朝夕相处,那一定可以发现两人的不同,可上一次时间过得久了,她脑海中的细节已然模糊。 顾秀芝不会对女人深情,可姬孤癔症时简直就是姬姑子卿附体,现下下意识地模仿着他的动作神态,一句话出口,再无他言,留给了梦娘一个思考,在这空荡稍稍松了口气。 他领口已经被她扯得松散了,先前若不阻止,她便要坐在自己的腿上。这当真是孰不可忍。 梦娘深深看着面前满头白发的男人,摸着他的头,大概是真的想了一会儿,又喂了他一盏茶,做梦一样喃喃道:“你说的没错?” “没错。” 反正他也不是顾秀芝,也不喜欢顾秀芝,姬孤说谎说的面不改色。 不过话音一落,梦娘陡然沉了脸,扯落自己的腰带劈头盖脸先勒住了他的脖子,叫他尝到窒息感后一手刀劈晕了姬孤。 “错了,大错特错!”梦娘阴着脸,对着姬孤狠狠扇了一巴掌,“当初就是这么对我说的,真的是不长记性当我是傻子?!” 她笼着自己的衣襟,把腰带重新系好,红唇微启,眼神流露出些许蠢蠢欲动的心思。 “想骗我带你出去?做梦。” 原还以为他变了,原来是蠢了! 梦娘把姬孤推到床上,用绳子将他的四肢捆绑,中途袖子里的兔子滚落,她拎起来一看,跟死了一样,随手便丢到角落中。 俞秋生早就不省人事,这时候不会感到痛,更不会被她摔醒。 她的意识随着时光流转,倏然回到了五百年前。 她艰难睁开眼睛,被阳光刺的难受极了,蹬腿翻身,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地方,四下红线交缠,挂着无数黄色符篆,土地上的阵法散发出血腥味儿。 洞外下雪,一人正背对着她安静打坐,身姿姣姣如月。 第109章 这是阳虚山一处洞府, 归属于纪素仪,他一整个冬日皆在此处打坐。洞府当中还有一寒潭,内里插着流光剑。 、 俞秋生无法扭头,眼珠子转也不能转, 不知晓为何同从前一般陷入这样的梦境里。 纪素仪? 她眼里浮现出一抹复杂情绪。 白雪皑皑, 北风呼啸。 在俞秋生思索期间, 被她从背后望着的少年似有察觉,蓦地回头。清冷的眼眸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杀气。 阵法未停息, 他微微挑起眉,薄唇微启:“回来了?” 俞秋生要是能说话能动弹,这时候定然下意识要露陷,奈何她像是挂在空中的傀儡,除了眨眼, 什么也做不了。 从纪素仪的角度看,被红绳挂住四肢的女子睁着一双眼。由于近些时日取了百里秋寒(冯春夏)从大泽山得来的佛舍利, 放在阵中后她肉眼可见地恢复些许生机,面色微微泛粉,乌溜溜的眼睛澄澈而微微有了光芒,不似从前一般空洞。 她正望向自己, 懵懂的如初生时刻。 纪素仪起身走过来, 小心避开地上刻画的纹路,最后站定, 仰头将她仔仔细细打量。纪素仪伸手拨弄了一下挂在俞秋生脖子上的铃铛, 清脆的声响在洞府内回荡。 -- 第206页 他问:“怎么不说话?” 月白绸带缠在了俞秋生纤细的脖子上,正好盖住她脖颈上那一圈疤痕。 如今已过了五百年,纪素仪早将流光剑与柔光剑融为一把,如此才暂时性压住了那把剑的煞气。 此外, 他在古阵上逆行强开了转生阵,将俞秋生放在当中几百余年,日日上香祈愿。 心诚则灵,纪素仪这辈子的诚意大抵都用在了这时候。 想当初用剑砍死她,事后再做这些,分明是无济于事,但纪素仪找遍典籍,犹不甘心。 他曾用过旁的树灵命数来替换俞秋生早夭的命数,可她已经死去,这般只是叫纪素仪发现,他动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生。 要是没有纪素仪中途砍杀她,俞秋生日后将会大道圆满,飞升上界。 自古以来,得以飞升,经史书记载的大神屈指可数。 如此可真是造化弄人,阳虚派的纪掌门弄巧成拙。 …… 洞府内,少年几次说话都无人回应,他自嘲一笑,秀气的眉眼间透着沉沉阴郁,手指攀上了柔嫩的面庞。 “你要是活了过来,怎么着都行。”纪素仪手臂搭在她的脖子上,将人拉近怀中,对着自己的人,他一字一句轻声道,“我都等着。” 随后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的杏眼,就像是俞秋生活着一样,纪素仪亲了亲她饱满淡红的唇瓣。 柔软的触感一下子就传到她的脑海中,充斥在周围的檀香熏得俞秋生恨不得闭眼将人踹开。可事与愿违,她又同初次出现在纪素仪院子里那棵树上情景一般无二。 没有自由,甚至还更为过分了,只能睁着一双眼睛。 纪素仪意犹未尽,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在一个死去的树灵跟前言辞轻缓道:“你若是没有死,就回来。” “你是我的。”少年闭着眼,温热的呼吸徐徐扑洒在她脸上,“从前杀过你,若有日后,我会千山万水去救你。” 被他抱住的俞秋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一处安静的洞府中,向来恶劣的少年竟然说出这等话! 他不该如此,他不是自己所见到的纪素仪,俞秋生脑子里顿时如有一团浆糊,分辨不清自己这是真的做梦了还是回到了过去。 在她发愣期间纪素仪将她的发髻重新梳了一回,广袖时而拂过她的面,指尖穿梭在浓密的发丝之间,传递的触感叫她头皮发麻。少年随后上完三炷香,一举一动都比从前更为优雅克制,难以想象这些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放在从前俞秋生不会相信,放在以后她也不会相信。 此时此刻此地,亲眼所见,俞秋生觉得自己做了个假梦。 弗洛伊德说,梦是了解潜意识的最佳通道。梦里的纪素仪竟然这样的温柔,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疯魔了。 醒来后俞秋生整个人仍是一副呆傻状态,只不过兔子形态下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等她意识归位,这才发现换了间房间,俞秋生一个激灵,赶紧四处找姬孤,最终在床上找到被五花大绑的青年。 他眼神含着屈辱,嘴被堵住,单看着俞秋生时像是有一种抱怨。 俞秋生一拍脑袋,自己当时迷迷糊糊就晕了过去,一定是晕过去的时候姬孤出了意外!她便道歉,可道歉不管用,取出他嘴里的布团,解开困住他的绳子,姬孤冷冷一笑,不为所动。 “俞姑娘睡得安稳,我都不敢打扰。” “姬孤,对不起,你打我骂我,都是我不好,叫你吃苦了。”俞秋生垂头认错,随后就翻开他的袖子,“里面太苦了,我一时没撑住。” 姬孤便自己低头嗅嗅,而后瞥她一眼,淡淡道:“俞姑娘的兔鼻子大抵是过于灵敏了,我什么也闻不到。” “什么?”俞秋生不信,探头到他袖子里。 而他盯着兔尾巴尖尖,心中有气,一气之下三指捏着她的尾巴就将她倒拎了出来。 俞秋生:“??” 她下意识动了动三瓣嘴,四脚扑腾,白衣青年不为所动,手里晃了晃,俞秋生呀了声,两爪抱头。 “别,姬孤我头晕,刚刚又闻到你袖里那味儿了,实在受不住,不知道是不是我过敏。” 姬孤紧抿着嘴,再次道:“我什么也闻不到。” 他的袖子里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苦味儿? 俞秋生发誓:“若有谎话,天打雷劈。” 青年眼神复杂,末了抓住她举起的爪子,声音冷冷,只道:“不必跟我发誓,世间因果轮回,誓言出口,若遭了报应那就是我的不对。” 俞秋生松口气,她被姬孤放在床上,此时已到了第二日清晨。 青楼里最为安静的时刻。 橘黄日光上移到米白窗纸上,姬孤穿好衣衫将方格窗开了一条缝,见这儿是第三层,他揉了揉额角,将昨儿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俞秋生听。 …… “大抵是我昨儿阴差阳错将顾前辈曾经骗人的话说出来了,惹怒梦娘,所以才被五花大绑。” “顾前辈与梦娘之间,感情复杂,我露了馅,恐怕不好再作顾前辈的模样了。” 俞秋生的关注点却在他上一句话上。 她嗯着点头,语调长长:“你们男人骗人都是一样的话,可见这男人的劣根性都是一样的。” -- 第207页 姬孤原是在给她倒茶,闻言茶杯便重重搁在了桌面上。 “姬孤并非这样的男人。”他说。 俞秋生肃然道:“是是是,姬孤是这间青楼最厉害的男人。” 怎么听怎么敷衍。 况且,青楼只他一个! 他哼了声,摔袖就要出去,可谁知晓门才开,外面就骤然现出一个高大的影子。 姬孤微诧,俞秋生惊的竖起耳朵,两人齐齐看过去,就见是顾秀芝,他眼里饱含怒火,与此同时还有俞秋生所熟悉的一种屈辱。 顾秀芝像是一夜未睡,今早过来衣衫整洁的过了头,高高的领子遮住他的喉结,男人双手置于腰前,唇色发白。 “你们……倒是想的好法子。” 梦娘从他身后闪出,一夜滋润,明眼人都看出她大概是采阳补阴了,比起顾秀芝来精神抖擞,她身姿妩媚,还抛了个媚眼给姬孤。 昨儿绑住姬孤后她原想叫这男人尝一尝不自在天里的生老病死苦离别,谁知一施法,他却显现在了别处。梦娘摸索过去,就见真正的顾秀芝月夜正于楼阁中下棋。 而她仿佛回到了头一次见他时的那样,恍惚中怒火下去。 既然如此,她想必是被骗了。 可如今再次见到两个小骗子,梦娘脾气甚好。 俞秋生:“……” 她用爪子捂住脸,不敢看。这叫什么来着,人算不如天算,命里有时终须有,也怪她昨夜脱了节。 谁知道梦娘居然把真正的顾秀芝给睡了?!这胆魄,这利落的手段,俞秋生自愧不如。 “前前前辈……” 顾秀芝不想听到任何声音,昨儿夜里对着棋谱下棋时忽被梦娘的下作手段迷晕过去。整个不自在天向来都对他极不友好,若是自在天,他这样的大丹师怎会着她的道。 “走吧,我送你们回自在天。”梦娘在门外说,声音如添了蜜一般。 顾秀芝沉默着,余光看她,几次皱眉,最终无声一叹。 俞秋生蹦蹦跳跳下来,顾秀芝居高临下看着她,吓得俞秋生往姬孤那儿躲。 “你还能变成小兔子?”梦娘却欣喜地把她抱在怀里,随手推开堵门的顾秀芝。 几个人随她走出青楼,跨过门槛,变化随之而来。 拔地而起的青楼一直面朝南,如今姬孤再回头,风沙眯眼,高楼之上无数小娇燕们成了当中一粒尘埃。 “不自在天,都是假的么?”他喃喃道。 天光大亮,笔直的街道已成河流,四个人在一艘芦苇船上乘风破浪,巨浪千刃,前路凶险。 尘世烟火消失殆尽,四处危机起伏。 俞秋生嗅到梦娘身上的胭脂味儿,抬起毛茸茸的脸,就见顾秀芝淡定的身影。 他从前应该走过一样的路,这一次丧失了贞操,人看起来阴晴不定,从背后看,俞秋生真的十分心惊胆战。 平日里他那脾气就难伺候,可这回吃这么大亏,原以为他要好好的打她骂她,谁知晓他怒极之后显得平静如水。 “顾郎不开心?要回自在天了,自在一点。”梦娘掩嘴调笑道。 男人却低头凝视倒影,而后洒下一抔白色粉末。 “水下有东西。” 他回头望向梦娘,阴沉晦暗的世界里,她一身胭脂红的纱衣显得格外单薄,美目盼兮,言笑晏晏看着自己。 “不怕死?” 梦娘说:“顾郎知道我的胆子,我不怕死,况且有顾郎在这儿,咱们既然不能做夫妻,那死在一块儿有什么不好?” 她摸摸怀里的兔子,勾起唇角。 顾秀芝见状,闭了闭眼,按捺住心底的躁动,半晌,吸了口气抽出一道红练丢入水中。 俞秋生睁圆眼睛,冥冥之中似乎身体里有力量被唤醒,她嘭的声重新变作人形。姬孤把她拉住,以防人掉到水中。 “那是混天绫?” 顾秀芝不语,修长好看的手指微微一动,红练瞬间缠住搅起滔天巨浪的妖物。 “混天绫是何物?”姬孤在她身边问。 俞秋生:“很厉害的法器。” 话音一落,一条黑龙冲出水面,怒吼咆哮。 第110章 俞秋生懵了, 回首张望,梦娘却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她躲藏在顾秀芝身后,借他的身形掩去自己的所在。 而放眼周围,一切是愈发糟糕透顶, 几个大浪涌来堪堪掀翻小船, 淋的她一身水。 俞秋生擦了把脸, 问道:“这条龙……” “不,这是条蛟。”顾秀芝认得这东西, 算如今应是第三次见面了。 他说:“黑蛟于不自在天里看守亡魂,平日不会出来。而他这次出水,想必是咱们之中有人被标记上。” 顾秀芝抬眼看着俞秋生,一错不错道:“一旦被标记上,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说话间口气略显沉重。 梦娘垫脚视线越过他的肩头, 眯眼一查,眼神里没有半点慌乱, 只是最后定定看着俞秋生,玉手一指,遗憾道:“是你呀。” 穿着墨绿衣裙的小姑娘先时不知所措,等所有人都看着她, 俞秋生不得不苦笑着遮住脸, 问:“什么是标记。” “能入此处的人,一半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来的, 还有一半则是人世中本身就不自在的, 祈愿一死了之,可死意太重便于梦中打破了临界点沉陷入此。” -- 第208页 俞秋生是穿书的,知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何种模样,这时倒也没有多少吃惊, 因心头被哀云笼罩,渐渐的笑不出来,手也无处安放。 “你知道不自在天是怎么来的么?”梦娘手攀到顾秀芝的腰侧,幽怨道,“掌管人间愿誓的穆沢仙君万年前未得圆满,身陨后神魂不散,因执念太深,才于荒山之中先创自在天。后五千年此处地动频繁,而阴山拔地而起,每十年往上生一尺,日久风水大变,四面邪风妖物盘踞,自在天受了莫大影响。 千年前驻守在此的小门派我若是没有记错,应当是无为派,因难以招架日益崩溃的自在天,这才决意要去中洲的大泽山迎佛舍利。”梦娘说到这里嘲了声,“中途却整个门派覆灭,佛舍利失窃。这儿无人驻守后自在天便在崩塌中一分为二。上为自在天,下为不自在天。” “而这条黑蛟乃是自在天分裂时候由死人怨气凝结而成,外来客误入不自在天,要是不小心沾染上了当中的怨恨、祝福、誓愿,便会被默认为是不自在天中的一员。我们今儿走的风大浪大,大抵就是因为黑蛟看到你身上的气息,故意阻拦。” 俞秋生有气无力嗯了声,眼珠子转动几下,心跳飞快,思绪乱成一团乱麻,她说话支吾起来。 “那、那我是不是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 梦娘诶了声,难过道:“是这个理。我要是跟顾郎一块儿走,那你就做这不自在天的主人好了。其实不出自在天,旁的没什么,就是会寂寞一点罢了。” 俞秋生:“梦娘你不是不自在天的人么?” 她莞尔笑道:“从前是,现在不是,从我爱上顾郎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不自在天我待不下去了。所以我想方设法地想从不自在天出去。” 俞秋生心感不详,抬眼道:“难道要我来代替你么?” “不是。”梦娘从他身后走出来,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清晰道:“在不自在天尝遍生老病死苦的轮回,痛苦到了极致,你就可以消除不自在天的标记。” “这是什么道理?” 梦娘低头亲吻俞秋生的额头,却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人痛苦到极致,心便死透。那些人初入不自在天就是这样。这既是个崭新的开始,又将是一个继续轮回的过程。标记只会存在一次,因为很多人一辈子心中只有一次无比地想要逃出这长久生活的世界,去往一个全新之地。” “所以,小姑娘你明白么?只要你想出去,一定可以出去,若是你放弃了,那也是一种选择。” 俞秋生闭了闭眼,意识仍算清晰。 “那要是黑蛟死了,是不是可以出去?” 梦娘咦了声,点头道:“也可以,只是你行么,我见你是个丹师,若是与他肉搏想必吃力不讨好,不如……” “可以了。”俞秋生笑着抬头打断她后面的话,招来富贵剑,转身对梦娘道,“我不喜欢生老病死苦别离,纵然是必经之路,一次就够了,这样痛苦如此轮回还不如叫这头黑蛟将我杀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攥紧剑柄,目光坚定。 “要是死了,那就一了百了。” 在那样痛苦跟前,似乎没有什么能叫俞秋生害怕的。她的梦境仿佛重新归来,而不自在天是个颇邪门的地方,怎能久留? 俞秋生迄今为止会的招数也只有那么几套。水面浪高千刃,怒涛澎湃,她御风其间似一粒尘埃,起起伏伏像蜉蝣一般。 扑面俱是水腥气,衣摆被风吹得烈烈作响,抬眼远望,被红绫缠住的黑蛟怒目而视,巨尾拍打水面发出震天响动。她站在浪尖,鞋面被水打湿,乌发飘扬,素白的面上长眉斜飞。 手中的富贵剑在微微颤动,它不及秋水剑那般有威力,俞秋生抓在手里手心直冒汗。 “我要努力,你也要努力。”她说。 芦苇船上姬孤朝她嘶喊着什么,俞秋生听不见了,满眼都是不断逼近的黑蛟,如巨石压在她的背脊上,隐隐释放出的威压给予人无限之压迫。 姬孤急躁地看着空中一切,梦娘拦着他。顾秀芝手指翻动,黑蛟暂时被压制大半,俞秋生趁机使出剑。 剑法凌厉不堪,黑漆的剑身在鳞片上擦出火花,几次从下扎入血肉之中,刺激的黑蛟不断挣扎,最终用力撕扯开了那一截红绫。 狂风怒号,暴雨破空。 俞秋生喘着气四下躲闪,她方才不小心刺中他的逆鳞,险些被尾巴扇飞了出去。 发丝贴着面颊,俞秋生稳住身形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不觉虎口裂开了,她那时候不知道自己会疼。 直到三日之后,自在天,那一块骨殖地里,顾秀芝用药使得她疼的死去活来。 俞秋生在疼痛中想起来,她最后一剑扎在黑蛟七寸上,一刹那迸发出的力道犹如冲击波,炸的她一头晕过去。 如今这短暂的清醒时刻她低头看着自己满身伤口,疼的牙痒,撑不住又晕睡过去三日。 这期间姬孤守着她发病了,梦娘被他骂的受不住气,直将发病的姬孤埋在了骨殖地里赏了他几个大耳光子。 白衣青年狼狈不堪,衣衫褴褛,白日里仰着头,晚间低头,嘴里喃喃出声。 等俞秋生拄着剑看他,姬孤整个人愣愣的,跟傻子无二,剪水眸子里浑浊不堪。俞秋生叹了又叹,顾秀芝说他这是将要毒发,不若先埋着,省的他出来骂人打人弄麻烦。 -- 第209页 “姬孤,这是几?”俞秋生蹲在他面前,伸手比了个数。 姬孤恹恹看过来,张开嘴咒骂她。 俞秋生也不生气,知道他有问题,耐着性子继续跟他说话。 日光偏移,他骂累了也就懒懒垂下眼帘,这般看上去也不大有什么攻击性。俞秋生便于顾秀芝商量商量,能不能先治治他这病。 顾秀芝不语。 俞秋生绕他正前面,严肃道:“先前前辈有说过,要是梦娘愿意为咱们指路走出不自在天,前辈就愿意收我为徒。这话还作数么?” 斜阳欲暮,草木流香。 顾秀芝轻启薄唇,似乎有他自己的考量。 “此话不假,但姬孤的病既有心病也有身疾,我治不得他的心病,届时他也会时而跟疯子一般无二。” 顾秀芝平静而又残忍道:“他活着有什么用?” 他静静抬眼,对面的小姑娘抱剑跪坐在地,衣摆铺开,神情专注。 俞秋生反问:“为什么人活着一定要有用?有时候光活着就很不容易,看着他死又如何忍心,您说是不是?行善事做好人,积攒功德。前辈是主人,此处也没有一个死人,何必要破这个安宁呢?” 她说着说着,手捏紧了,见他无动于衷,只觉得磨破嘴皮大抵也难说动,便道:“请前辈收我为徒,遵守诺言。” 顾秀芝还是不语,视线变得有重量感,落在她肩上。 “收你为徒可以,帮我在自在天找到一物即可。”他说,“那便当你的拜师礼。” 俞秋生:“什么东西?” “长洲仙草。” 她一愣,脑子飞快转起来,想着什么是长洲仙草,长得是何种模样。照理说俞秋生背完了那一整本灵草图鉴后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但她想破头脑,一无所获。 顾秀芝看出她的疑惑,大发慈悲地给俞秋生画了个草图。 “这本生在长洲,当年意外掉入自在天,不过数量极少,至今我也不过只找到一株。你要是找到,我一身绝学全部传授于你,可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机会。” 听罢俞秋生心里郁闷。她原是想要据理力争,但转念一想,这是顾秀芝的地盘,自己要是跟他撕破脸皮闹的不好看后面日子岂不是难过?于是只好应了下来。 找找找! 自在天步入黑夜,俞秋生今日累极,在山间穿行修整之余不觉竟迷迷糊糊再次入梦。 第111章 斗转参横, 月摇花影。 梦里她见周遭群山合抱,一条溪流从山涧潺潺流出,汇入这一片清澈的小湖泊中。而自己低头,却发现水漫上了胸口, 白色衣衫已成透明。 水面倒影中人四肢无力垂下, 发丝被高高绾在头上用簪子固定住。她扭头时骨头咯吱咯吱在响, 如同许久没有动过一样。 俞秋生吸了口气,半晌掌控了一只手, 吃力地抬起来伸到岸上。 这是下半夜时候,应当也是个夏日 ,晚间山风徐徐,暖洋洋地从水面吹拂过,岸边草木葳蕤。 俞秋生惊恐感受着一切, 扇了自己一巴掌,由于无力, 力道轻的跟挠痒一样。 她咽了咽口水,心里忐忑,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回到过去了,于是她喊了几声纪素仪的名字。枝头上的鸮被她惊走, 未几, 那颗树后有一个少年探身看过来。 他光。裸。着上半身,面容清隽, 瞳如点漆, 一双斜飞的长眉微扬,薄唇翘起,发丝半遮眉眼。一眼看去不过就是昨天的模样。俞秋生不知今夕何夕,当下把头扭过去, 闭上眼睛,脖子一歪。 刚刚的话就当她没说好了。 只要她睡过去,她就回去了。 纪素仪披上衣裳,避开腰腹上的伤口,松松垮垮系着腰带,他才洗过一把脸,有的水珠从发梢滚落,洇染在衣服上。 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看着动也不动的少女,手轻轻搭在她的头上。 “能说话?” 俞秋生当自己是聋子哑巴瞎子,闭口不言。 纪素仪轻轻一笑,扣着她的后脑勺侧过身跳入水中,言道:“长洲不死草果真有用。我原以为只是一个神话,如今看来,不错。” 水波荡漾,他看到俞秋生羽睫微颤,知晓她在装睡,于是拔掉簪子。 发丝飘在水面上,纪素仪撩起水打湿她的脸,不动声色道:“停尸五百年,身上味道都变了,是该洗洗才对。” 俞秋生:“??” 她强忍住,仍旧一动不动,水珠湿润,脸上被风一吹,凉丝丝的。 “有能耐,你若是睡着,我便屈尊降贵帮你一把。”他声音比往昔低沉些许,说话时气息扑洒在耳畔,又湿又潮,惹得她险些要缩头。 那一双修长晰白的手灵巧十分,抽开细带,一点一点将她当洋葱拨开。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肩头,时而重时而轻,分明要故意地捉弄她,适才如此。 俞秋生太阳穴突突地跳,闭上眼后旁的感官都格外灵敏,她咬着呀,继续歪脖子。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人。 书中写的人物一眼观之过于浅显,而自己身处其中,对于纪素仪,留给她的选择几乎都是天定了。 他坏,坏的人牙痒痒。 一千年前两个人见过面,为什么一千年后他会在自己初来乍到时不认得自己呢?难道是时间问题么? -- 第210页 俞秋生心里打结,被他杀后阴影颇大。纪素仪抬手就能杀她,当初的恐惧窝藏在心里一个小角落中,但凡她又一丝回忆,则如同藤蔓慢慢覆盖上来。 浮波菡萏,含露弄辉。 俞秋生被他剥了一半,纪素仪停手,他一身白色衣袍被水浸湿,飘然出淡淡的血腥气息。少年神情逐渐冷漠。 大抵见她状态不对,竟猜测她这身体被旁的妖魔鬼怪附体,一个紫微印拍的她脑袋后仰脖子差点没断。 “俞秋生。”他唤她的名字,俞秋生如他所愿睁开眼。 再次见到他年轻的时候,水中倒影虚晃,她慢慢站直身子,盯着纪素仪。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俞秋生后退,腰身碰到光滑的石头,撑着一口气要绕他而过。 河斜月落,纪素仪看到他费心费力妄图复活的树灵对他陌生至极,没有半点熟悉的反应,敞开的衣襟湿漉漉地飘在水面上,心衣被他一把扯了下去,纪素仪面无表情,犹如被泼了冷水。 “你再说一遍。” 俞秋生喉咙干哑,正要开口,纪素仪啧了声,岸上堆着的大氅劈头盖脸砸到她身上,将她视野完全遮住,随即一双手臂将她拦腰抱起。 他言辞轻缓道:“不知羞耻,光着身子要在水里勾。引我?” 俞秋生被纪素仪咽了一下,先前要复述的话被憋的出不来。她震惊地看着衣服外面的影子,哆哆嗦嗦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掐住腰,忍不住痒大呼:“你放手!” 她什么都好,就是怕痒。 纪素仪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放。” 他没了一开始的笑意,声音发冷,从后山走出去,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前停下脚步。树上是聚魂的红线,少年仰头望了许久,动手尽数扯了下来。 俞秋生被他抓住丢到了予生殿里。五百年前他就已经是掌门了,世事多变,她被拴在了纪素仪身边,每日里看着仙鹤翩翩从外飞来,丢下一堆玉简或是山外来信。 他子那夜开始也不理俞秋生,日日住在此处,时时刻刻留她在眼下。 纪素仪似乎又回到当初矛盾的时候,不过年长些许,压抑住了曾经的恶劣,每日闲暇之余才会带着她早看朝霞,暮瞧斜阳。 他身姿挺拔,侧看秀挺如峰,黑沉沉的眼眸里沉淀了她所不知的冗长情绪。 浮空岛一如既往,俞秋生发现自己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过上好长时间也仍是清醒意识。终于她忍不住,借用外力妄图撞晕过去。 不过在纪素仪的眼皮子底下,他只消一扯线俞秋生便往他怀里一扑。 三番两次后引起纪素仪的警觉,那日在窗前他捏着俞秋生的下巴,嗤笑道:“你想怎么样?在我面前一头撞死?你怎么敢。” 他的影子盖在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将人包裹住,纪素仪放松后斜躺在榻上,眼尾微挑,指腹慢条斯理磨蹭着她下巴那块细嫩的皮肉。 “俞秋生你恨我杀了你对不对?”他低头把她往身上揽,忽略她的挣扎,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像是凶兽捕捉到了小动物,牙齿咬着舌头舔着,慢慢移位。 “恨是没有用的,与其自己杀自己,不如好好活着,找个机会杀了我,给你自己报仇。”纪素仪吻到她脖颈动脉,润泽的发丝擦过面颊一侧,声音缓缓若流水,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俞秋生好些天也没有与他说话,如今话出口,声音过于低哑,他侧耳听着,手扣住她一双雪腕。 “纪素仪,别碰我。”俞秋生仰着头,避开他的触碰,视线漫无目的看着顶上壁画,四下灯火昏昏沉沉,他抓着自己的手掌干燥发烫,透过衣衫传递到皮肤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他在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管不住我。” “我想和你亲近,你有什么法子?” 俞秋生皱眉厌恶道:“除了逼迫人,你还有什么用?知道我恨你,还要和我亲近,你是不是犯贱?” 纪素仪的眸色陡然一沉,半晌,他笑容愈发深。 “对呀,我犯贱。你呢?” “俞秋生你懦弱胆小,一无所长,生在这个世道,无人庇护早就死去。我因剑迷了心智,事后亦有反思。如此五百年眨眼过去,我去长洲取不死草,在此使你复生,可算补过?” 他想了五百年的法子,却是在头三年后悔发酵。 大概是高处不胜寒,纪素仪回首张望,他是一无所有的人。除却名利与宝剑,世间万事万物于他极其遥远。 纪素仪对逝去的日子所念不多,回想起来的最多也只有俞秋生。 浮空岛是他的神龛,往下则是仰视他的泱泱崇拜者,而她是一棵长在神龛上的草。纪素仪后来花大力气移植了一棵云桂树。 日日长相伴,寂静五百年。 …… 俞秋生吸了口气,扭头看他的脸,两人离得如此近,他灿若星子的眼睛里将所有情绪都藏的很好。 正要说话,纪素仪忽然低下头,张嘴含住她的下唇,牙齿咬住,舌尖撬开牙关直探入内,人掐着她的腰顺势后仰。 俞秋生身型不稳一下子坐在他的腰上。 “你!”她吓得抵住他的胸口,才说一个字,剩下的全被他吞掉。 纪素仪不想听她说伤人的话,吮吸着勾到嘴里的丁香舌,翻身压住她,那一双杏眸因为难以置信而瞪地大大的。 -- 第211页 俞秋生别过脸,却再次被他咬住,纪素仪吻的格外凶,拉扯的银丝有的落在她脸上,修长的手捧着她的脸,这一次更是贴近。 俞秋生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渐次崩溃的遮掩,若河水决堤,滔滔欲。念涌出,使得眼眸深沉晦暗。 他的味道沾染了一身,躲不开。 这近乎慌乱而凶猛的欲。望来的过于晩,纪素仪喉结滚了滚,深深看着她,歪头莞尔一笑:“害怕了?” 他的揉捏俞秋生的耳垂,指尖扫过她耳后的嫩肉,盯着她雾蒙蒙的眼睛,纪素仪还喘息着道:“其实当初并未想过要欺负你。我从不欺负女人。” “你只是叫我不知如何好好对待。” “这些年我在外寻找长洲不死草,听说若是要一个女人死心塌地跟着,最重要的是叫她心服口服。” 纪素仪发丝凌乱,鸦青色的羽睫微微颤动,胸前衣襟已被蹭乱,露出领口斜开的雪白中衣。 他说:“你既然心不服,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作者有话要说: 梦中梦——麦振鸿。 感觉超级好听! 第112章 风拂灭烛火, 他暗中一抬手,方格窗次第合上,殿中幔帐纷纷垂落,花月弄影, 纪素仪手放在了她心口上。 她心跳的很快。 湖绿底绣海棠的对襟暗纹撒花衣裙被他剥了大半, 领口还挂在臂弯处。 纪素仪白衣不整, 早已扯落自己的发带,乌发及腰, 被她在慌乱中抓到一大把,扯得他微微仰着头,修长的颈子上抓痕处渗出血来。 他舔着唇角,黑暗里摸索着,去寻他想要的。 而俞秋生被纪素仪亲的脸庞湿漉漉一片。 他好像很喜欢自己, 前些日子装出来的冷淡一扫而空,十分热情。 只是这份热情让她着实吃不消。 “够了!” 纪素仪仿佛听不见, 又含住她的下唇,手窜到了鹅黄心衣里面。发丝交缠在一起,她眯着眼睛,视野朦朦胧胧, 周围的香味儿, 都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弥散出来。 他半阖着眼,亲够了稍稍喘口气, 一手抓住俞秋生的肩膀, 一手把着她的腰。 “不够,远远不够。”声音又低又哑,像要钻到她的心尖里。 俞秋生瑟缩了一下,猛地踹他, 看着他在意乱情迷中下意识地低喘弯腰,发丝拂过面颊,仿佛从皮肉痒到骨子里。 “你滚,你寡廉鲜耻,除了会逼迫我你还有什么能耐?”她缩到角落里,瞪大眼睛看他逆光的轮廓。俞秋生手挡在身前,胸口发热,鹅黄色的带子松松散散被他咬开了,整个人似乎是被剥光了的洋葱,只剩白嫩嫩的心。 她想不通为什么纪素仪会对她做这样令人羞耻的事情。 他好像一直都是一抔雪,冰冷捂不热,偶尔为之不过是因为好奇。 “我不喜欢,你别逼我。”俞秋生声音微微颤了颤,可这样似乎更加激起纪素仪藏起来的喜欢,以及隐秘而不可说的恶劣心思。 她还没哭,要是哭起来眼睛发红,就会像兔子一样,届时再被他捧在手心里亲着吻着含着,大概滋味更好。 纪素仪就是个低劣的人,他从不反对旁人如此说他。 于是这时候他慢慢地靠近俞秋生,难得哄她,而后在她警惕许久一朝松懈的时刻扑了过去,身姿迅捷,抵在墙上,纪素仪缓缓道:“跟我装什么?当自己很厉害?我若是强迫你实则轻而易举,可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说鬼话!”俞秋生捂耳朵,人要缩成一团,可他偏不,覆在她身上咬她的耳朵。把她牢牢压住,不容反抗。 纪素仪很热,像是雪化了,炙热若烈阳,这样传递的温度烫的她嗓子发涩,乃至说话的声音变了又变。俞秋生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在他的作弄下渴极了,张着嘴喘息祈求一丝丝的舒缓,但他从下面抬起头,面上薄汗滚落,唇色嫣红,眼里被薄雾遮挡。难以饕足的欲。望交织成一张网,拉扯着她沉入难以自拔的地狱里。 前半夜是煎熬,后半夜思绪飘飞。 …… 俞秋生最后累的将将要合上眼,可破晓的曙光从地平线亮起。 她而后被纪素仪抱在怀里。少年一手推开了窗户,视野所及处,已是朝霞漫天,似玉碗里的琥珀光,渲染开来,而画笔无所着墨。 微风徐徐,晨光熹微。 两人之间温热的肌肤无布料遮拦,亲密相触,纪素仪低低从唇齿间发出一声喟叹,手摸摸她的头发,小声道:“我看了好些年这样的景色,比起从前的洞府,此处更为开阔。” “不过开阔之余没有旁的人,浮空岛什么都好,只是过于的安静。那些年我去寻找长洲的不死草前曾在水里丢过几条鱼,若是都没死,如今大抵能给你钓着玩。” 俞秋生面无表情看着一切,呼吸间他的味道更为浓烈,使了几个清洁术依旧是无济于事。她望着外面,想起第一次上浮空岛的情形。 “我一点也不喜欢,不必说了。我不想听。”她颇为煞风景,话一出口,纪素仪不紧不慢捂住她的嘴。 他看出俞秋生的不情愿,可那又怎么样呢? 纪素仪笑了笑,先前的柔情去了大半,眼眸沉沉,不动声色,在她耳畔轻缓道:“你别惹我生气,届时让你下不来床,你是不是要恨我恨到下辈子?” -- 第212页 俞秋生一咬牙,瞪圆眼睛,猛地转头不慎撞到他的面颊,他顺水推舟把她又狠狠亲了一下。 “你就是个纸老虎,你不喜欢我,可日积月累,这浮空岛上予生殿中,你我二人难道当真不会生情么?”纪素仪仿佛对感情了解的很透彻,那一双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他意味深长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你总会喜欢我们的孩子。” “是不是,俞秋生?”纪素仪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如同利刃在她心上划口子。 她眼神微颤,这一刻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无数复杂的情绪堵在喉咙里,慢慢的眼睛就开始酸涩。 她哭了一晚上,今晨眼泪不多,又因为眼睛红肿,哭起来眼眶发热发涨。 “我不要。”俞秋生抬头看他,厌恶道,“就算有,我生下来就淹死他。” 她语气坚定,说的纪素仪渐渐冷了脸。 “你不会的。”他把人推开,不做多话。 压抑的戾气浮现在眼底,纪素仪垂眸系好宫绦,整理仪容,浑身清爽起来,却头也不回从暖阁出去。 俞秋生透过窗看到纪素仪在外练剑,剑意锋芒毕露,不加收敛,大有催山倒海之势,四下里云海翻腾,他身姿优美,回风飞雪。 最后收尾,流光剑直指俞秋生。 “这一招,叫断雨残云。”他说。 俞秋生:“……” 她啪的一声将窗户合上,未几窗外传来一声剑啸,随之一阵气流膨胀炸裂,她反应不及一头倒在榻上。 发丝垂落在地,俞秋生揉了揉脑袋,疼的吸了口凉气。 “知道疼了?”他隔着窗,眸光流转,居高临下看来,翘着唇角,慢条斯理道,“疼才好,疼才不会去做不计后果的事情。” 纪素仪反手将窗户合上,米白的窗纸滤过一层光,那道颀长的影子转而消散。 俞秋生:算我倒霉。 …… 长洲不死草形如菰苗,听闻人服之能长生不老,以草覆在死人身上,则能使人起死回生。这五百年里,长洲不死草差不多都叫纪素仪薅秃了,她醒后那些草全部被他丢弃在浮空岛的云桂树下面,太阳晒的快蔫了。 俞秋生裹着他的衣袍从中翻了几株放到储物囊里,随后倒头就在柔软的草甸上闭眼睡去。 一夜操劳,居然使得她生出浓浓睡意。 俞秋生懒得回予生殿,懒得去看纪素仪那张冷淡面孔,那活像是自己欠了他几百万一样。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她入睡极快。 跨过五百年时光,自在天的虫鸣唤醒俞秋生。 大概是天要下雨,一队长长的红背蚂蚁从枝叶下的蚁窝里开始搬迁,俞秋生不巧,倒在了必经之路上。 等她睁眼,整个人吓得上蹦下跳的,拍光身上的蚂蚁后她扶着一人高的芭蕉树,撸起袖子,呆滞看着自己的手臂。 光洁如初,没有他留下来的星星点点痕迹。 俞秋生吁了口气,随即背靠着树干,整个人心里生出一种茫然空虚感,就像是自己不干净了一样。她摇摇头,大概是心里没找落,静了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储物囊。 几棵不死草蔫蔫掉在地上。 她震惊片刻,赶紧捡起来,站在山顶眺望顾秀芝的那一片骨殖地,扯了一片蕉叶顶在头上就下山去了。 俞秋生一直记得姬孤那事情,不过她在梦里似乎过的时间有点长,不知现实里到了什么时候。 到了地方,一个白衣青年衣下摆扎在腰上,好像正在给骨花施肥,弯着腰背对俞秋生。他发丝脏乱,整个人却无比的冷静,余光瞥见俞秋生了也只是先将手头事情做好。 俞秋生跑过去,把他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这才确定是姬孤不假。 “姬孤你被人欺负了?”她咽了咽口水,难以想象这么的狼狈的男人会是带病贵公子姬孤。 男人撩起一侧碎发到耳后,不以为意笑道:“是顾前辈的意思。他允俞姑娘在此久留,而姬孤若要久留于此,则要替他干活。” “顾前辈见你三天不见,渺无音讯,适才跟梦娘出去找你了。这儿交给我。”姬孤看了看天,“快下雨了,别傻站着,跟我来。” 他有顾秀芝的知道,拉扯着左边第一朵骨花的第三片花瓣,随即骨殖地上分开一条路,直通幽处。 俞秋生还盯着芭蕉叶子,跟在姬孤身后,就见周围生了不少小蘑菇,路尽头是一座小草庐,里头空无一人,但干净整洁。 “姬孤你的病,顾前辈跟你说过么?” 她站在屋檐下,天上滚过几响炸雷,光线暗沉到极点,即将有一场大雨下来。姬孤咳了几声,手扶着栏杆,低头苦笑后长叹息。 “我知道了。” “我要死了,对不对?” 第113章 俞秋生见他如此无望, 一时心里五味陈杂。 她知道,一个人一旦遭受挫折,或者难受极了,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会理解他。嘴里说什么我懂的话, 无非都是用来安慰的。 且问这世间, 除了菩萨谁会如此大度地听人诉说苦悲哀痛? 俞秋生看不得姬孤这样难过, 舔了舔干燥的唇,勉强一笑:“你不会死的, 我在,顾前辈也在,你万万不可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凄凉。” “你信我么?” 姬孤整个人像条衰狗,眼前迷茫,抓着栏杆的手无力垂下。 -- 第213页 “我不信, 没人能救得了我。” “错了!大错特错!”俞秋生被他一驳,在他边上抬头大声道, “我跟顾前辈有法子,你难道都不想试一试么?” “若是试了无用,岂不是会白高兴一场。” 俞秋生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还活着, 试一试万一就有用了呢?你这么年轻, 妥妥的青年俊才,汝阳城的小霸王。你怕是没吃过各地的饭食, 没见过各地的美人, 也没看过各地如诗如画的风景,如此放弃,我都替你遗憾。” 姬孤扯了扯嘴角,手指微曲弹她脑门, 无奈笑了声,透着一股心酸。 “俞姑娘,醒一醒,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我要是死了给花做肥料,你千万护着那朵花。” 雨倾盆而下,打在她丢弃的蕉叶上,俞秋生拂开他的手,诶了声。 “姬孤,你等着,顾前辈回来了,你想必会有救的。你不要过多担心,我也会想办法的。反正你总有法子活下来。” 梦里她能回到五百年前,若是她提前告知卢氏,或者…… 俞秋生想着想着一皱眉,不对,她是几年前才穿书的,那时候纪素仪已经收徒了,收徒也不过一百年,此前也不知晓有她的存在。 那么在此之前,是不是有几百年的时间是自己所不存在的呢?俞秋生心里升起一丝好奇,眼神不由空洞起来。 姬孤见状,不愿扫她的兴,强打起精神,听着雨声轻声道:“俞姑娘说的是。” 两个人等到半夜,蹲在门口,顾前辈跟梦娘归来时一身雨水,见两个人如此,梦娘打趣道:“一个个的不进去等着,在外活像是一对门神,也不怕风吹雨打,还不进去?怕他不成?” 雷声轰鸣,小草庐的屋檐下几个人挤做一团,等着顾秀芝开门。他从外回来白发上簪了一朵小花,身上干燥,一旁的梦娘则略显狼狈。 “顾前辈,我找到了长洲仙草。” 发丝上的水珠滚落,俞秋生整个人眼睛发亮,袖子里抖出两棵蔫蔫的草,顾秀芝推门的手一顿,退到她跟前定睛一看,似乎是难以相信。 “你找到的?” 俞秋生:“嗯。” “不可能。”顾秀芝狐疑,“自在天早已经好几百年不见它的踪迹,你这是走了什么运气?” 他皱起秀气的眉,半晌冷笑一声。 “自在天这几日都是阴天,可你的草都蔫成这样,该不是找了个假的来?” “不可能。” 顾秀芝推门而入,自顾自跪坐在竹簟上,灯火次第点亮,照亮几个人的面庞。被一团团橘黄色的小火苗包围着,俞秋生双手把草捧给他看。 顾秀芝支着手,灯下研究很久,手指翻来覆去看,最终笑了声,瞧了姬孤一眼,他说:“若是假的也无妨,我先试一试。真的那姬家小子便可活下来,假的就算他倒霉。不过他总归也是个薄命人。” 姬孤闻言,抬起眼帘。 他看到俞姑娘跪在地上,乌黑及腰的发丝因为湿气贴着腰背,素白的面上一双黝黑的杏眸里跃动着点点火光,红唇稍稍张开,似有话要说,但瞥了他后吞了回去。 轮廓线条在此时深深刻画在他脑子里。 很多年之后,姬孤也会一直记得。 这一夜下了很大雨,一扇藤蔓缠绕定型的屏风拦在外面,俞秋生跟梦娘靠着屏风看自在天的山,聊着人生诸多不自在。 屏风一侧,顾秀芝在用长洲不死草医治姬孤。 天明雨初晴,屏风被顾秀芝踹散架,他面色沉沉,压抑的像是夏日的阴云,一看上去就叫人觉得有种大事不好的变化。 “前辈,姬孤怎么样了?” 顾秀芝扭头,修长的手探出袖子,上有点点血色,他淡淡看着两个人,头一歪冲两个人道:“自己去看,我累了,要睡上三天三夜,不要打搅我。” 话音落下,整个人高大的身躯往后一倒,脱力了一般。 亏得梦娘眼疾手快在他身后用自己的身子垫着,要不然依俞秋生估计,大抵会有轻微脑震荡。 梦娘哼了声,手挡在胸前,无奈道:“想不到他这么重。” 俞秋生赶紧要扶他,梦娘却摆摆手:“你快去看看姬孤罢,这儿不用你管。” 见状,她一咕噜跑过去,猛地掀开竹帘。清浅的阳光下姬孤只着一身中衣,他身子消瘦,规规矩矩躺在内室一角,五官俊朗,不过闭着眼睛,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一探鼻息,俞秋生松了口气。 她高兴起来,摸摸姬孤的脸,随后把他的衣服从屏风上扯下来,好好给他盖上。 视线飘到窗外,隔着一朵朵的骨花,俞秋生看到出山的日头如一点朱砂,自青山中缓缓升起,照着大地万物生辉。 她靠着一边的墙,揣着袖子闭眼,等待姬孤的醒来。 俞秋生这回犹如天助,顾秀芝不清楚她是如何得到长洲不死草,但诺言一出,不好出尔反尔,隔日他便在梦娘和姬孤的见证下收她为徒。 俞秋生那一段时间都高兴极了,暂时忘却梦中的糟糕事情,用心跟着顾秀芝学习。他是行家里的行家,比起姬有有,显然无情又严厉。 俞秋生在他手底下隔三差五便要挨骂,每每都是被骂做榆木脑袋、朽木不可雕、没有天赋诸如此类话。 她听得耳朵生茧,便会坐在花下数蚂蚁。 -- 第214页 而姬孤常常从后绕过来,只要顾秀芝不在,他就会带着梦娘做的糕点安慰安慰俞秋生。大概是病被治好,姬孤不如从前一样心情起伏不定,整个人情绪平稳后耐心渐长,人也看着面相更和善。 如今他编着花环,一边看她吃东西,一边笑着说:“俞姑娘慢点吃,我跟梦娘学了一手。日后但凡她不在,我都能做给你吃。” 俞秋生无精打采,因为吃着东西,说话口齿不清。 姬孤像她曾经安慰自己一样,拍拍她的肩膀,低头道:“顾前辈脾气是有些不好,不过他也是从没有收过徒弟,以他自己的资质看,把你贬的一无是处,实在是不可取。但是姬孤知道,俞秋生是个聪明的姑娘,若是顾前辈学一道丹药的炼制要三天,俞姑娘不过就要六天罢了。” 他看到俞秋生润泽柔顺的大辫子,顺手把自己编的花环戴在她头上。 俞秋生顶着他的花环,心里颇感动,不住点头:“姬孤你真好。” 他拿袖子给俞秋生擦了擦嘴,胡听到不远处的动静,整个人立马弯腰站起来,竖起手指抵着唇,嘘了声。 辨别出是梦娘的脚步声,姬孤小声跟她道:“我过会子再来看你,梦娘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顾前辈吩咐我去照顾她,她大概是醒了要找我做些什么事情。” 俞秋生赶紧点头,目送他轻手轻脚往回跑。 顾秀芝治好姬孤后差不多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仆人了,日常给花施肥除草捉虫什么的都归姬孤干。 如今梦娘身体不适,顾秀芝面上虽冷冷淡淡,但私下对他多有嘱咐。 两个人之间大多数都像是梦娘对他的单恋,舔狗对着男神,看不出多少顾秀芝对她的喜爱。 似乎一切都是梦娘的一厢情愿。 俞秋生不懂他们之间的感情,如今想起顾秀芝布置给她的作业,只觉脑袋疼。她偷懒偷够了便站起身拍拍裙摆上的土,深入林中找寻炼丹所需要的原材料。 顾秀芝要她炼一种令人修为骤降五百年的丹药。 入口无味,即可口服亦可外敷。 俞秋生愁眉苦脸,这对她有些困难。忙活一个月,俞秋生捧着一盒去交差,小草庐里顾秀芝翻看后吃了一口。 他抬了抬下巴:“你也试试。” 俞秋生犹豫:“徒儿没有五百年修为,这要是吃了修为岂不是便负数?” “你有那本事?看看自己炼成了什么废物!” 顾秀芝一掌挥开,盒子里的小药丸纷纷坠地,他毫不留情奚落她,斥道:“这玩意儿最多降人一年的修为,我当糖吃,有用么!” 俞秋生而后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 午后她一个人躺在屋檐外面蜷着身子晒太阳,很不争气地咬着嘴,总觉得眼眶里眼泪包不住要掉下来了。 一个月又废掉。 俞秋生眨着眼睛,喉咙堵住,她用琵琶袖遮住脸,不觉在难过中睡去。 阳虚派此时是夜里。 予生殿中纪素仪见睡了好几天的人总算得以醒来,这才把她头上缠的纱布解开。 俞秋生茫然看着眼前一切,下意识擦眼泪。 “你……” 第114章 纪素仪见她傻乎乎地看着自己, 偏头仔细端详那傻样,半晌沉吟道:“这是从哪来的呆鹅?” 他手一抬,便从被褥里抓住俞秋生的手腕给她诊脉。 俞秋生昏睡时间长,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可如今纪素仪总觉得她一个不留神便会没了。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上, 少年面无表情想了想, 替她拉好被子。 “你好好在殿内待着,我马上回来。” 纪素仪跨过高高的门槛, 天光刺眼,而俞秋生在那张架子床上翻了个身,眼见着他没了影后立马一个鲤鱼打滚跳起来。 她把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统统扯下来穿好,胡乱卷起袖子绑头发。 从偏殿走出去,大概是没想到自己那时候居然哭着哭着睡着了, 如今一个人,俞秋生懊悔地拍了拍脑袋。 浮空岛空空荡荡, 俞秋生首先就沿着岛缘看一圈踩踩点,透明的结界坚不可摧。她隔着结界俯瞰岛下的大地,阳虚派七十八处宫殿若隐若现。□□里还有不少外门弟子正沿着长长的台阶走向朝闻峰的玉石广场。 阳虚派兴许又要收内门弟子了,俞秋生垫脚看够了便要找个地方睡觉。才回头, 不知晓纪素仪是何时出现的, 似乎望了她很久。 风过云动,他清隽的面容看着干干净净, 不过手上有一碗汤药, 正冒着热气。 俞秋生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嘴,闷声道:“我不吃药,谁爱吃你喂谁去。” 她想起那种能让她一直清醒的汤药, 最后脱离梦境还是纪素仪一剑杀了她所致。一切就像是要重新开始了。 纪素仪慢慢靠近,半阖着眼看起来态度很坚定,最后将俞秋生堵在了边缘,退一步,万丈高空。 “喝了它,叫我放心一点。”纪素仪捏着她的两颊使得俞秋生不得不仰头,但她屁股却一个劲往后坐,她宁愿摔下去。 “死也不喝!”俞秋生死倔的跟驴一样。 面前的少年看着看着忽然笑一声,而后亲了她的嘴,低低道:“你乖一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俞秋生张嘴要咬他,纪素仪一用力,她嘴就合不上。如今瞪圆了一双杏眸,却是再也后退不了了。 -- 第215页 纪素仪抓着她的腰间系着的宫绦,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收紧。 “要我喂你?”他盯着俞秋生渐生慌乱的小脸,故意颔首道,“一定是的,你要我喂你对不对?” 俞秋生眼睁睁看他低头喝了一口汤药。瓷碗砸在地上碎裂,纪素仪随之低下头。清俊的眉眼离她越来越近,檀香味越来越浓,他遮住自己眼前的日光,最后嘴对嘴喂给她一口苦涩的汤药。 俞秋生唇被他咬住,舌也被吮的麻,声音被吞下去,整个人任人鱼肉。她呆呆看着发生的一切,手下意识勾住他的玉带,背后悬空。 “纪素仪,你是不是上辈子是条狗?”她回过神,声音发哑,“你就这么喜欢咬人?” 唇瓣被厮磨的像抹了胭脂一样,下唇被咬破了,俞秋生打不过只能骂,可他似乎刀枪不入,甚至点了点头。 纪素仪微微扬眉,指腹擦过她唇角的水泽,笑道:“我喜欢你,可你总是动过来动过去,叫我难受,适才咬你一口,想使你安分些。” “我也咬你一口,你能安分么!”俞秋生怒的难以控制自己的动作,几乎就抓着他平整的领口大呼道。 他已是掌门,俞秋生与他相处过久后抛却了初时对纪素仪的尊敬,现下若是在旁人眼中看来,大不敬。 纪素仪从善如流为她低下头,矜持道:“看你表现。” 俞秋生见不得纪素仪这等厚脸皮而什么都装作无所谓的态度,总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当下人气得不轻,浑身颤抖。 “回去了,下头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近来要收徒弟,找麻烦。”纪素仪见状,把她往怀里一扯,揉揉头。 他从前像是冰雪捏出来的小冰人,现下却跟在情。爱里开了窍一般,如此黏腻,俞秋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半信半疑道:“我死了那些年你发生了什么,怎地如此的不正常?” “那何谓正常呢?”纪素仪反问,看出俞秋生的不自在,淡淡道,“你死了的头一百年,我掘了你的尸骨。当时就埋在云桂树下,百年尸身不腐,瞧着似乎是有救的,才动了复活你的心思。” “人生千百年也弹指一挥间,当上掌门后,兴许每日过于的无所事事,我会花大力气将你的魂魄唤回来。更何况……”他手盖在了俞秋生眼睛上,许久终于说出那句话,“杀你非本意。” 俞秋生心里一震,猛地挥开他的手臂。 “你没有杀我的心思怎么可能!” “从前的从前你过于聒噪,自然想杀你,不过那也只是将你当做蚊虫蚁兽而已。”纪素仪无比诚实道,可见她眼眶一直微微发红,啧了声,别过头继续道,“当初山门放你出去,便在心里放过你了。” 俞秋生挣扎着要离他远一点,纪素仪不由皱眉,淡淡道:“是你自己撞上我的剑,流光剑初成压不住煞气,颇嗜血。遇人杀人,遇魔杀魔,你要是早点跑的远些,不会死的。” 她眼神复杂,想起那一日被玩弄后才被纪素仪一剑砍死的场面。 “我求你的时候,你明明认得我。”俞秋生语速稍快,抓着他的袖子声音哽塞。 纪素仪一时不言。 他垂眸看着脚下的影子,两个人影子紧贴在一起,可心离得十分遥远。 俞秋生恨他乃是人之常情,他如此却是有逼迫她的嫌疑,但纪素仪想不起那一时刻自己的心思,百年已过,往事如烟。要她求自己,为的是什么。 为了一刹那的快感么? 少年衣摆被风吹拂起来,发丝扫过她的眼睛,他长长一叹,无奈道:“我记不起来了。兴许我是认得你,却以为跟从前一样,不会在最后伤了你的性命。” “若是手中没有流光剑,你一定会活着。”纪素仪说,俞秋生却踮起脚狠狠咬住他的脖子。痛感传来,他面不改色受着,只是神思略微一恍惚。 流光剑是纪素仪用上古留下来的铸剑炉所铸的最为出色的神器,但在出世的那段时间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大抵,有得必有失。 感情是陈酿,年岁越久越是令人回味。 纪素仪想了好几百年,最后只觉得俞秋生是他最不能忘怀的。他幼年离家,体会不到父母亲情,长平观中险些被夺舍,师徒情谊是他眼中最不靠谱的东西。而后一路到了中洲,依旧如此。 “俞秋生,累不累?”他脖子上流的血染湿白色领口,纪素仪拍拍她纤瘦的背,低声说道,“累了就松口,日后不缺你教训我的时候。” 俞秋生嘴巴咬的确实酸,方才本是要松口的,可听纪素仪如此一说,她立马又咬上去,尝到他的血味儿其实心里很是反感。 呸呸呸! 这时候倒是跟自己装深情,她活着的时候却百般欺负,如今看来真的是令人费解。 纪素仪眨了几下眼,胸口被她压住,半晌把她托抱起来,说道:“我不怕疼,你喜欢那就这般,如此咱们一日都在一起,我是很喜欢,但不知你喜不喜欢。” 俞秋生:“……” 她似乎总是说不过这个人。纪素仪平日里看是个不爱说话的,却不曾想有一张利嘴。 …… 晚间纪素仪教俞秋生在床上狠狠地教训他,事毕将人压住,他防着俞秋生跑。 “过几日我会收徒,届时你便不要出着偏殿了,等过上些日子打发出去就好。” -- 第216页 纪素仪同她说道,眼神淡漠,就像是自己要去捡个垃圾回来一样。 俞秋生想起来,他确实在她之前收过徒弟,还是两个。可跟纪素仪的师父灵山真人比起来,纪素仪这收徒数量委实很少。 “管我什么事。”俞秋生懒懒道,她恨自己没用,总是被他压着。他像一座大山,只消在一日,她就无出头之日。 “当然管你的事情。”纪素仪拍拍她的腰背,触手满是黏腻的汗,他看了看身边一截藕白的腰身,末了把被子给她盖住,施了个清洁术。 “浮空岛会多几个人,要是惹到你了岂不是坏人心情?更何况,我不喜欢他们看见你。”他握着俞秋生的手,重复着方才在她耳畔说过无数次的话,“你是我一个人的。”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 俞秋生忍着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脸埋在了枕头上。 …… 等到一个月后纪素仪下浮空岛收徒,俞秋生趁机跑到予生殿后面的库房,她凭着记忆找到炼丹需要的仙草。 时间不能白费,既然被他喂了汤药睡不着,那就得用来做作业。 俞秋生扫库房,洗炉子,一身白衣弄得脏兮兮的,她一个人在予生殿后面的小阁楼里忙活三日,最后一日日中时分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仙鹤鸣叫,伴着阵阵仙乐。 与此同时,是旁人的祝贺之声。 第115章 俞秋生从窗户缝往外看, 但见一片黑压压的树影落在重檐歇山顶上,一侧山花被日中的阳光照得线条发亮。 予生殿前恭恭敬敬跪立了两个少年人,乍一看似乎比纪素仪小不了太多,可再看面上的稚气, 旁人必然能分辨出师徒之区别。 前面几日是外门弟子大比。阳虚派按照惯例将会挑选出天资出众的弟子由各峰掌教收做徒弟。纪素仪不过是走个过场, 但其他峰上都敬他是掌门, 便在最后留了两个最为出色的给他。 “月枝” “金玉。” 两人齐齐给纪素仪行叩拜之礼。恰逢缥缈峰上掌教仙尊兰声出关,阳虚派这次便选他做拜师礼上的见证。 那是个儒雅剑修, 面容和蔼,一身淡青广袖长袍,衣上绣的乃是兰草纹,腰配古剑,风采夺目。 而兰声身后站立着阳虚派五峰掌教并几个年岁大的师叔, 纷纷肃然看着纪素仪的两个徒弟,一举一动间颇显庄重与压抑。 没人有敢对此马虎。 收徒之事, 已经旷了好几百年了。 如今纪素仪袖手站在殿前,臂弯里挂着一柄尘尾,他今日穿着玄色礼服,面容淡漠而神情正经, 掌门之姿拿捏得恰到好处。 四下的仙鹤盘旋在浮空岛上, 不远处云里仙乐吹奏。浮空岛的结界今日暂时撤去,若是仰头, 整个阳虚派地界里的人都能望见这浮于高空中的岛屿。 天清气朗, 惠风和畅,这场拜师礼是浮空岛上少有的热闹。 但纪素仪黑沉沉的眼眸里无任何笑意,他按规矩在拜师礼上喝了月枝与金玉奉上的茶。赏赐礼物,更改称呼…… 一举一动都无任何之差错, 只是过于的冷漠,叫人心生敬畏不敢有丝毫亲近。 不过阳虚派有惯例,收徒后几个月师徒之间要交流一下,这也意味着纪素仪无法立刻将人赶出浮空岛。 他等到黄昏,一直等到收徒典礼结束,一个人站立在橘黄色的夕光中,淡淡瞧着那两个青涩而稚嫩的面庞。 纪素仪抬眼缓缓道:“予生殿后有一座秋水楼,你二人姑且住在那儿。” 两个人初来乍到不敢不从,眼见着纪素仪不好相处,便拱手行礼告退。 少年人一高一矮,月枝要比金玉白皙瘦挑一点,离得纪素仪远些了才小声嘀咕道:“传言果真不假,都说掌门仙尊为人性情冷淡,如今看来岂止冷淡,简直就像是一块寒冰,便是离他有三尺之远我都浑身发冷。” 他搓搓胳膊,金玉抬手拍他,嘘声道:“慎言!怎可背后议论师父。” 月枝瞪他一眼,不屑道:“你之前还说的少了么?” “师父是中洲顶尖的剑修,但传闻里半真半假,我不过是说给你听当个故事而已,哪有议论过师父了。我对师父拜服的五体投地!” 金玉浓眉大眼,因为拜师便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衫,今日果真得偿所愿,这会子走路步子都迈的比平时大。 把月枝甩在后面,他回头说:“秋水楼就在前面了,咱们去了兴许要打扫一回。听说浮空岛上从前那几百年就只有师父一人,我见这里房子宫殿如此多,兴许大部分都落了厚厚的灰尘。” 月枝皱了皱眉,一路小跑着赶上他。 两人绕过予生殿,走上一小段路程,路旁粗壮树木如一个个笔挺的守卫,渐入幽处则日光全被遮挡,乍一看还有些阴寒。 月枝推开门,里面果真是灰尘翻滚,他捂着鼻子一连施了许多个清洁术,灵力以肉眼可见的消耗速度消散。 “这有两层,不若你在一楼,我去二楼?”金玉说。 “随你。” 见状,金玉踩着楼梯上去,走一步便听得一声咯吱的木板颤抖声响。他望着周围叹息,破败如斯,年久失修,纪掌门当真是节俭。 而金玉在二楼清扫的功夫里,小阁楼中俞秋生猫着腰从细缝里偷偷看了他一眼,她歪着头,心跳加快,跟做贼一样。 -- 第217页 居然有人过来了,她方才还想着从这里下去。 秋水楼照理说应该是纪素仪用来放置废弃的炉子、炼丹书籍的库房,怎么会打发两个少年人来此?替他看守不要的垃圾么? 俞秋生抓了抓头发,一边屏住呼吸,一边准备趁着他转身功夫从阁楼中爬下来,再从窗跳出去。 但才走几步,金玉猛地咳嗽了声,俞秋生赶忙缩回脚,身子僵硬。 “灰当真是多。”他抱怨道。 俞秋生戴着自制口罩:“……” 她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这个少年将桌子擦拭三遍,窗户拆了重装,门也拆拆补补,一直到夜里他还忙活不停。 金玉用雪白的帕子擦拭窗角,干净的可怕,俞秋生撑着头,十分地想要将他打晕过去。念及金玉可能是纪素仪新收的徒弟,到底是无声一叹。 “这上面还有个阁楼,要不要也扫一扫?”月枝跑上来抬头问道。 “阁楼还是留着明日清扫好了,今日……”话没说完金玉又打了个喷嚏,涕泪横流。 “好兄弟,这么干净难不成咱们还要长住于此么?我听说过不了多久咱们就会下去的,里来都是如此。”月枝小声道。 “我想一直留在这里。”金玉却道。 “金玉你疯了不成?师父冷淡至极,如何忍受的了?”月枝惊呼。 金玉笑了笑,坐在地上道:“我从小就听说过师父的名声,整个中洲传遍了。若是做剑修,这辈子能拜在纪素仪门下便是最了不得的事情。但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既然如今能拜他为师了,为何不能妄想一回,在有生之年成为中洲第二个举世闻名的剑仙?” 月枝怔怔看着他,忽而失笑,拍拍他的肩膀,一手捂着肚子慢慢笑个不停。 “原来你对师父了解的这么多,不过你要这样想,日后肯定要吃常人所难吃下的苦。”他似是有些讥讽,“只是现下你想长住于此,师父会同意么?” “不问一问怎知不可。” 两个人叽叽喳喳。 而俞秋生在上面偷偷摸摸听,既感叹纪素仪收了个有理想的徒弟,同时又为他默哀。她穿书而来,早已知晓五百年后的现状。那时候纪素仪只有俞秋生一个女徒弟了,至于这个叫金玉的小徒弟,大概是没了。 她窝藏在上,原以为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去,只是未曾想纪素仪会过来。 他还穿着白日里那身衣裳,不比平时好接近,如今看上去像是关切两人一回,可视线在屋内一扫,霎时就给俞秋生定位了。 黑沉沉的眼底化了些许冷意,他闭了闭眼,眉头终于舒展舒展开。 …… 纪素仪出来后金玉受宠若惊,与月枝两人一直送他到予生殿前。做徒弟的都要伺候师父,这是毋庸置疑的,刻他两人跨入殿门正要为师父掌灯时纪素仪的袖子里忽然跳出一直黑乎乎的小东西。 金玉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只小兔子。 黑不溜秋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躲到了他腿后面。 月枝则稀奇地盯着,眼神里露出一丝讶然之色,原来师父还是这么喜欢小动物的么?毛茸茸软乎乎的兔子肥嘟嘟一团。 大殿里纪素仪面色一沉,说道:“过来。” 金玉上前,月枝上前,两个小徒弟茫然无措状。 下面兔形俞秋生则爪子扒拉着金玉的裤脚。 半边兔脸移开,就见纪素仪阴晴不定,那样子似乎是想一把把她抓到手上,又碍于有外人在此,故作矜持。 她缩着身子,尾巴动得欢,没有丝毫要靠近他的意思。可他也不恼,半晌偏头看着两个新收的徒弟,说道:“今日你二人也折腾一天,早些下去休息,不必在为师跟前伺候了。” “这是师父的爱宠么?”金玉却睁大眼睛问,人一动不敢动。因为他感受到了裤脚那儿的力道,热乎乎的身子贴着脚踝,生怕一动就惊得兔子跑掉了。 纪素仪想了想,道:“不是爱宠。” “只是一只泼皮无赖的兔子。”他看着俞秋生一字一字清晰道。 月枝似乎是察觉出这儿气氛的微妙,连忙蹲下去把俞秋生双手捉住,捧到纪素仪跟前。 纪素仪难得露出一丝浅笑,笑容落在金玉眼中,忽就叫他有一丝激动,奈何看到他对着月枝,不由又产生些许的失落。 “师父若是无事,金玉告退。” 纪素仪垂眸不语,一手抓着兔耳,一手挥灭了殿内所有的灯火,似有送客的意思。月枝他两人不敢久留,出门还不忘把殿门带上。 看到殿门彻底合上,纪素仪彻底丢掉人前伪装,慢条斯理地把她提起悬在眼前。 “你不是挺会跑的么?躲在人后算什么本事?”他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走到偏殿暖阁中。 “今日叫我好找,你是没有在我这儿吃够苦头故意要惹恼我对不对?”纪素仪捏了下她的肚皮,言辞极轻极缓,只有她听得到那声音。 “我不欺负你,可你呢?反倒是要借着我心软来欺负我,如此坏,我是不是要教你些道理才是。” 俞秋生扑腾着念咒语,但一直兔形,她毛骨悚然,看到纪素仪乱摸她的毛顿时禁不住恐吓,大骂:“你跟一个兔子讲什么道理?我可从没欺负过你,你……你别丧心病狂,我不要生小兔子。” -- 第218页 “你说什么?”纪素仪手一顿,明白她的意思后莞尔,缓缓道,“如果我偏要,你能有什么法子呢?” 手搭在她的肚皮上,他吓唬住俞秋生。 终于乖了。 第116章 俞秋生被他搓揉压扁, 软乎乎的肚皮后来贴着他的面庞一侧,夜里便这般兔形叫他一只胳膊压在枕头上。 她耳朵耷拉着,三瓣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纪素仪末了却只回了她一句。 “待他们离开, 你自然能恢复原状。” 俞秋生蹬着腿也无济于事, 他雪白的袖口逐渐被她蹭乱蹭皱。到了下半夜, 纪素仪睡意散尽,把她抱在怀里道:“你安分跟着我, 有什么不好的。”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气息吹拂过来,温热而又潮湿。 若非俞秋生现在是一只兔子,兴许纪素仪会亲她一口。 素白的幔帐过滤了月光,落在他身上后无比之柔和。俞秋生看他一眼, 随后扭过头去。她心里焦躁之余存了一丝不甘心。 “解开我身上这术法,难不成我回去害他们不成。”她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可纪素仪又探了一指,低声一笑。 他捏住她的大门牙,俞秋生说话便口齿不清,那热乎乎的身子抵着他的心口, 纪素仪低下头蹭了蹭她柔软的皮毛。 “生生。” “什么生生, 你别废话,不过仗着修为比我高才这样肆意妄为, 扪心自问, 你幼稚不幼稚。”俞秋生想严肃地跟他说话,可偏生他另一只手挠她肚子上的软肉,瘙。痒酥。麻传来,她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你松手!”俞秋生蜷缩起四肢叫嚷嚷, 而他翻了个身,一手把她摁在枕头上。发丝从肩侧垂落,发尾在她圆圆的兔眼前晃来晃去,令人平白生出无限的烦躁。 夜色柔缓,光影斑驳。 她的声音先时还是脆生生的充满活力,渐渐便因为持续不断的酥痒之感而开始发软发糯,像是探出来的小钩子,故意要勾扯他藏起来的欲。望. “聒噪。”他指尖湿润,清隽的面上眼神晦暗不明,对着她这奋力挣扎的样子,到底是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嘭的声,俞秋生化作人形,气喘吁吁躺在纪素仪身下。 他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裳,腿压在她的膝盖上,月光被他直起来的背脊遮挡,俞秋生一双杏眸被折腾出雾蒙蒙的迷茫感来,等她发现纪素仪的意图已然被压制的动弹不得。 “今日这样有力气,等会儿不要叫苦。” 俞秋生呜咽几声连忙想变回去,可他察觉出来,一手掐她的腰,一手撕裂了下摆。 “真不老实,一定会喂饱你。”纪素仪竟还轻抚着她微微颤动的背脊,道,“不必着急,慢慢来。” 俞秋生看到他慢慢收敛的笑意,眼底深不可测,仿佛眨眼间就已经有了无数将要实施在她身上的想法,那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正往下。 “我还是想当兔子。”她猛然间醒悟并向他求饶。 纪素仪却歪头细细打量她此刻的神情,半晌低头吻了吻俞秋生的眉心,唇瓣贴着细腻的肌肤,呼吸胶着。 他说:“晚了。” 说罢,竟是没有任何预兆顶了上去。 …… 这夜过后俞秋生被纪素仪强制施了化形的术法,整日都是一只兔子。 而至于那两个徒弟,纪素仪不过是例行关怀几次。正殿中金玉来的最勤,一切小事他做的极为妥当,甚至有一次闲着还要抓着俞秋生给她洗毛。 纪素仪不喜,这才把他打发了出去。 事后俞秋生爪子扒住高高的门槛,耳朵竖直,遗憾道:“他不过是想要取。悦你,我那一日在阁楼上听他说话,字里行间无不是对你的仰慕,可你如此待他,想必少年人会伤心的。” 纪素仪手一顿,笔尖的墨滴在纸上,坏了他刚写的字。 他抬眼,缓缓问道:“你想他碰你么?” 一听语气,就是极为的不高兴,从前他不会赤。裸。裸地暴露情绪,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纪素仪竟再不遮掩,一切的情绪都被她看在眼里,失去一份神秘感,并非高高在上。 俞秋生识趣地摇摇头,自己躲藏到角落里,背过身等看不到他了才说:“既然他们还要留些日子,我要去做些事情打发时间,你允不允?其实这事你不允跟我也毫无干系。” 她咳了咳,故意拔高音量,倔强道:“我要去炼丹,已经把炉子都洗干净了。” 纪素仪却垂眸换一张纸,挽袖继续写字,淡淡道:“谁说他们还要留下来。最多不过明日,我便要派他们离开去探查一件事情。” “这么急?什么事情?” “是探查阳虚派附近几条灵脉移位的具体缘由。近些时日东西向贯穿整个中洲的灵脉有变动,其在阳虚派附近偏移了从前的位置,以至于整个阳虚派的灵气被削弱一重,这算起来不是好事。但他们既然拜我为师,自要身先士卒为众弟子之表率,率先去查探一番。” 纪素仪慢条斯理说着安排,对于事情的凶险程度已经有初步预估,他并没有多少担心。 “阳虚派附近自古没有多少妖邪,便是遇上事情,门派内也能第一时间感知,两地相差不远,一来一回所费时间甚短。” 俞秋生听罢却觉得他其实就是想找个事情打发了这两个小少年。 -- 第219页 金玉跟月枝谨遵自己为人弟子的本分,日日都要到他跟前转悠服侍,但依着纪素仪原本不近人情的性子,能够耐下一份性子待他们,显然是近些时日心情尚好的缘故。 “你就是不待见他们。”俞秋生说大实话。 纪素仪不言,自顾自忙着手头事情,只不过偶尔余光会瞥向墙角那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殿外日光明媚,纪素仪在忙碌中忽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没有说出来,原本想要好好在心里酝酿一番,但世事无常。 第二日是个大雨天气,浮空岛上乌云翻滚,时而有闪电在云里滚上几遭,劈开一团云气。清晨 ,俞秋生在暗处见到金玉跟月枝两人施了个避水咒,纪素仪在屋檐下叮嘱几句两人便要从浮空岛离开了。 金玉面容上露出一抹不舍来,眼神里似有一种期待,不过纪素仪看着无动于衷。 这一次下去了,大概就难以上来,金玉心中隐隐浮出这样不真切的想法,一时间格外的犹豫。被月枝一推他顿时皱起眉头。 “急什么?” 月枝努努嘴,给他指道:“师父进去了,咱们还不走?” 金玉摸头苦笑道:“走,怎么不走。不过师父与咱们之间实在疏离。说句心里话,你有没有发现,在师父眼里我们就像是他桌案上的一支笔一张纸似得。” “没有师徒之情。” 月枝无奈道:“师父是掌门,日理万机,旁人想当他的纸笔可都没机会。你该知足了,此番探查灵脉一事派你我二人先去,足见师父是想让咱们在诸位师弟跟前露露脸。” “希望如你所说。”金玉不甘不愿道。 两个人穿透结界跳下去,从俞秋生的角度看,简直就像是在双双殉情。 她在廊下望外面的雨水,觉得压抑极了,纪素仪见她小小一只长时间在发呆,不由把俞秋生抱起来。 “才没多少天,你就喜欢上他们了?” 俞秋生眨了眨眼睛,反问:“两个人聪慧勤奋上进,心思也不坏,我为什么不喜欢?” 他轻声问:“我呢?” 俞秋生下意识道:“不喜欢。” 这一声没有丝毫之犹豫,纪素仪听着格外刺耳。 屋檐下雨珠成串,湿气氤氲,他像是一柄出鞘的剑,前些日子压下去的戾气冒出头来。 纪素仪初时还把她捧到眼前,不过眼里如同浮了一层薄薄的冰,透着一股寒意,为人霎时淡漠起来。 他原本生的清隽好看,此刻落在俞秋生眼里,却像是盯着猎物的凶兽,没有丝毫温情。 “他们是你的徒弟,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同他们在一起的。”她爪子缩了缩,小声嘀咕,“更何况你我之间……” “你我之间如何?”纪素仪阴郁地盯着她,修长的手指慢慢收拢,言辞轻缓道,“你我之间已有肌肤之亲,我待你不好么?只消我在一日,谁敢伤你。可若是你敢背着我找上旁的男人,我会亲手掐死你。” “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少年白色的衣衫在黯淡的天色下似乎也是灰蒙蒙的,独独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锐利而幽深起来。 俞秋生被他温柔待过几日,这时听他如此说,顿时过往画面一下子纷迭而至,自己猛然惊醒。 她是不是被温水煮青蛙了? 前些日子被他折腾后想着与其虚与委蛇,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在暂时的压迫之下,俞秋生适才与他和睦相处了几日,不愿起正面冲突。 今日倒是傻了,说出心里话。 她头搭在两只前爪上,小心翼翼道:“你抓疼我了。” 那一双圆润眼睛像是乌溜溜的黑珍珠,湿漉漉的。 纪素仪只淡淡看着,不为所动。 云里滚过几个炸雷,轰鸣声震耳欲聋,而雨水更是溅到了屋檐下,他面无表情把殿门合上,而后将从前给她挂着的铃铛重新找了出来。 纪素仪给俞秋生配了一条银色的链子。 他拨弄着铃铛,展露出一丝笑意。 “若非顾忌你不开心,这之前也不会装作一副好相与的模样。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第117章 俞秋生大抵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纪素仪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过分行径。 他的剑术轻易不会展露出来, 不过给她系上铃铛之后格外宽容些许,既不许她炼丹,便教她在眼皮子底下练练剑。 俞秋生后来听纪素仪说,他预备着炼一把轻巧的长剑,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 便取名秋水。他从予生殿的藏书楼里翻阅大量书籍, 那些日子里俞秋生恍然间像真正切切身处于梦中。 日光昏黄,四下里云海翻腾, 染上微醺醉意。若有狂风席卷而过,高耸入云的峰峦依稀可见一二。 浮空岛上大半的楼阁宫殿被荒废着,纪素仪一个人平日不怎么会有太大动作。这会子傍晚是他最喜欢的时候,他伏案读书,偶尔抬头看一看俞秋生在做什么。 银色链子被他压在肘下, 俞秋生正老老实实做一只兔子,她实在不敢想人形的时候有多么之屈辱。 “想出去了?” 俞秋生埋头不理, 被他捉住尾巴不紧不慢揉捏。 “说话。” 但纪素仪手边上的黑团子往旁挪动,半点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瞧着似乎是在抗拒。 -- 第220页 真真只有一巴掌大小,他黑漆漆的眼睛一错不错看着, 半晌嘲笑道:“寄人篱下还这么有骨气, 我很拜服。” 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这藏书楼里书架占据一大面墙壁,此时屋内尘埃镀金, 轻轻翻滚, 色调泛黄。 少年人一笑就显露出几分秀气和蔼来,不过那只手对着兔子屁。股打了几巴掌,力道说重不重,可黑团子也被打的往前一冲。 俞秋生被他如此对待, 亏得是一只兔子,瞧不见涨红的面皮。 她咬着牙,打又打不过,一动弹长耳就听到从脖子那儿传来的清脆铃铛声响,烦闷之余还有一丝丝的羞耻。 “你做梦呢。”俞秋生气不过,而后一爪子在他手背上掏出血丝来。 纪素仪没有说她什么,他抬手对着光看了看,唇角微微翘起。视线落在她身上,黑沉沉的眼眸里神色不明。 “你要杀要剐尽管过来!” 看她如只老虎一样做无力叫喊,纪素仪改了主意,坐直身子,吐字清晰道:“当真?” 俞秋生伸脖子声音哑哑:“真的。早点杀了我,咱们都好。” 他食指抵着唇,却俯身嘘声道:“好好的说什么杀你的话,我岂是那样的人。疼你还来不及,只消乖一些,你便是要刺我一剑又何妨。” 纪素仪的声音沉沉有些压抑,淡淡的檀香味儿袭来,眉眼轮廓染上几缕夕光,他定定看着她,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小爪子,带着薄茧的指腹蹭着她粉色的肉垫。 隐隐约约有一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思。 俞秋生听得起鸡皮疙瘩,心里生出不好预感,就像从前被他拖到床上翻来覆去狠狠折腾一样,之前他总要故作柔情温存一回。 斜阳欲暮,霞光色褪。 纪素仪正要动作,忽而浮空岛上出现一抹异样之色。 …… 阳虚派占尽地利,往日几条粗壮灵脉惯穿前后六峰百二十个洞府,步入阳虚派地界便能感到充沛灵气。而不久前地动过后便有灵脉偏移位置,虽细微,但窥察弟子如实报上。 仅是灵脉偏移而已,无甚怪异。 金玉来时眉宇间挂着忧愁,探查中更是愁眉苦脸。 月枝与他在灵脉附近已经撞见过不少的飞禽走兽,这四下环境因为地裂而涌出的灵气变得疯狂。阳虚派方圆百里,树木最高不过二十米,如今看一大片树木枝叶葳蕤,遮天蔽日,枝干直冲向天,平白要多出一倍高度。 更不必说泛着绿光的河流从山崖上倾泻而下,萤火拳头大小,空中起起伏伏。幽深的树林之中还隐藏着许多时隐时现的碧绿光点,那是附近的凶禽猛兽。 一切都有向奇异方向发展的倾向。 “金玉咱们不若先告诉掌门?” 月枝提剑砍断前路缠绕的荆棘,神情不如一开始那样轻松。 金玉抬手却道:“先不要告诉掌门,咱们还没有靠近灵脉,如此若是虚惊一场岂不是过于丢脸了。” “丢脸又怎么了?人活着还能一辈子不丢脸?我只是心里慌。”月枝又斩断被雷劈倒横亘在两人面前粗壮的树干。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最后止步于一处蛇窝,那是树林深处,往前一片漆黑,周围杂草丛生,青翠欲滴。 蛇窝没有小蛇,只一个四肢被捆绑起来的女子卧于其中。那人浑身雪白,乌发披肩,粘稠的液体不断从嘴角滑落,指尖的血干涸,无力地虚握成拳,乍一看像是受了莫大的折磨,五官狰狞,不过双眼死死闭着,如同死了一样。 月枝正要开口说话,金玉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嘘了声。 两人对视一眼,金玉提剑走在前面,神情凝重。此处本就阴气沉沉,骤然出现一个女子如何能不叫人警惕起来,勿论这副曾遭受凌。辱的样子了。 离蛇窝还有三步远,金玉提脚,身前的草木上撒有刺激性的味道,他向来嗅觉灵敏,低头定睛一看,又小心翼翼把脚收回来。 可后头的月枝东张西望,冷不防一下子撞上他的背脊,两人踉跄着过了那一圈草木。 枝叶间细碎的月光被滤过一重又一重,最后一点薄薄的光线风一吹忽就没了。 与此同时,一群小蛇在枝丫上吐出蛇信子发出嘶嘶声响,引的金玉抬头看过去。小蛇五彩缤纷,艳丽异常,一看就是剧毒,他头疼地闭了闭眼,月枝还踩到了他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 “金玉你怎么不走了?” “再走岂不是要到蛇窝里去 !”他咬牙切齿道,“快把你的蹄子挪开。” 月枝见状忙滚到一旁,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咬到了,腰间忽然生出一股刺痛感来,惹得他痛呼出声。 他喘着气低头看着痛处,面上血色褪去,苍白不堪。 “金玉快帮我看看,我腰这儿被什么咬到了。”脱掉外面的衣袍,月枝嚯了声,额上直冒冷汗,手指发颤。 “起了好大的血包!你快看看。”他对金玉急切道,可往日里几乎是如影随形的人这时候哑巴了一般。 月枝好奇抬头,原还有些怨气,可此时竟长大了嘴,视线挪不开了。 只见雾气蒙蒙中蛇窝陡然一换,成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府邸,两盏西瓜灯里烛火正静静染着,照亮阶前寒霜。 …… “这蛇窝前草倒了一片,脚步也自此中断,想必你那两个徒弟来过这儿。”小黑团子蹲在纪素仪的肩头低头揣测道。 -- 第221页 纪素仪此前留了追踪术在金玉身上,一旦有异常便能知晓。 “小孩子没有警惕心,失踪了倒也不奇怪。”纪素仪掸了掸衣袍低头道,手上的剑随手一丢。 流光剑浮在半空中,剑身周围包裹着淡淡白光。 俞秋生往上一跳,被稳稳当当接住。 少年偏头看她一眼,听到那阵铃铛清脆声响他叮嘱道:“不要乱跑。阳虚派附近不安全,你若是离我太远,倒霉起来兴许要失掉性命。” 先前为了方便,他已将链子取了下来。 流光剑上俞秋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耐道:“流光剑都快有灵智了,我蹲在它上头岂不是给你减轻负担么。” 纪素仪不置可否,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耳朵,而后弹了一下。 “不要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俞秋生唔了声,耳朵耷拉下来。少年姿容如雪,原是要用流光剑劈开这浓重的阴气,此刻她缩成一团,他不知想到什么,反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纹。 往先只见过他画法阵,俞秋生不由好奇。 “这符篆有什么用?” “驱邪开路,是名为紫微印。” 纪素仪拨开杂草,细碎的发丝拂过斜飞的长眉,声音稍稍清朗些。 一人一剑在晦暗的森林里如同一点萤火,俞秋生望着他的背脊,心里没有一点担心。 如今若是遇上妖邪还省了他寻找的功夫。 “纪素仪,能教教我么?” 她见那一道紫微印后周遭的压抑感都散去不少。来时雾气氤氲,如今视野清明。 纪素仪微微一笑:“你求我,兴许可以。” 俞秋生本着能屈能伸的道理,当下拱爪子驱使流光剑往前,扒拉他的袖口:“求你。” 湿漉漉的眼睛一错不错看着他的侧脸,如此诚恳,纪素仪却还不满意,张口要她道:“说你心悦我。” “我心悦你。” 他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随即沉下去,轻咳了几声。 “毫无半点诚意。” 俞秋生不服气,奈何确实想学,甚至这片刻功夫冒出一种望眼欲穿的渴求来。她动了动尾巴,见四下无人,举起爪子发誓:“我心悦纪素仪!” “你要发誓?”纪素仪面色微微有动容,但抬手摸摸她的头,欣慰道,“既然发誓,就与我长长久久在一起如何?” 俞秋生心里嘀咕,他可想的美。 犹豫再三,她看着纪素仪黑沉沉的眼眸。 他似乎有所期待,眼里熠熠如缀星子,明亮而现出几许柔缓之色。 “咳咳,我跟你能有多久就多久,违者死无全尸。” 俞秋生举起整一个爪子,她发的誓数不清,此刻未曾当其有多么的正式,以随意的口吻说出叫他欢喜的话,纪素仪果真教了她。 他笑起来确实好看,俞秋生低头忽略心里的不适,在他手把手教导下打出一个小小的紫微印。临时速成班的成果极为丑陋,可前方空气因为这道紫微印微微一震动。 纪素仪步子一顿,他盯着前方,神情淡漠起来。 第118章 俞秋生见他如此, 不再说话。 晦沉压抑的林子里纪素仪抬手在空气里划了一下。素白广袖拂过碧绿草尖,藏在其中的萤火纷纷扬扬朝向一个方向去,如河流注入海洋。 最明亮的地方还在更深处。 纪素仪既见此异常,便提步跟过去, 俞秋生被他抓到袖子里揣着, 一路只听得衣料擦过草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响。 不知行了多久的路, 周围山林碧绿色彩褪去,一片红枫烈烈如火, 映入眼帘。 山下一条宽阔大路朝向枫林深处,未几有吹吹打打的队伍冒出头来。 俞秋生钻出头看了眼,就见长长的队伍整齐有序,抬着一顶轿子的是八条艳丽小蛇。纪素仪垂眸饶有兴致瞧着,若有所思。 八条小蛇五彩斑斓, 浑身并不粗壮,一双双血红眼珠子里冒着嗜血光芒。 “姐姐此番要成亲, 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兄弟姐妹们出生,届时咱们还要多多存粮挖洞。” “姐姐好不容易被岐山君分到这一处宝地。四下里灵气充沛的蛇都能游起来,存什么粮?合该多给姐姐抓一些貌美小郎君,多生些蛇蛋壮大咱们, 免得整日别别的山头妖怪欺负。” 其中几条叽叽喳喳在路上说道着, 唾沫横飞,听着风里送来的声音, 纪素仪拈其野花在手中转了一圈, 俞秋生不解其意,可那朵花随后落在她的两耳之间。 他斩钉截铁道:“变。” 俞秋生未来得及反应便悄然无息地在一团烟雾中扭出了蛇尾巴。她楞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肚子,碧绿的鳞片上泛着光泽, 莹润极了。 她的爪子呢??? “我我我!”她下意识惊呼出来,一张嘴便露出两颗小尖牙。纪素仪眼疾手快用手指顶住她的上颚,嘘了声。 “声音小些。”少年眼尾微挑,下一秒直接吓得俞秋生翻白眼,头一歪直接萎了下去。 纪素仪闭了闭眼,一手掐诀眨眼间幻化成一条大白蛇。 大白蛇比起她的个头来大十倍不止,黑漆漆的眼睛圆溜溜的,居高临下看着她,眨也不眨。 他身上鳞片光滑,通体无一丝杂色,不像俞秋生,浑身碧绿,而头顶一点嫣红。 -- 第222页 纪素仪欣赏了一下自己这炉火纯青的幻化之术,说道:“入乡随俗。” “入什么乡随什么俗?你知道这是怎么了?”俞秋生在地上无精打采趴着,被他罩在影子里。 “若是没有记错,阳虚派附近是有零星的小妖精。其中蛇妖颇多,大多无毒无害,不伤人害命。可今日的蛇妖从他地迁来,自带芥子空间。若非仙人相助,犹如登天之难。”纪素仪淡淡道,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除身后的踪迹。 “你怀疑这是背后有人怂恿的?” 面前的大蛇矜持地点头。 “事生于微而成于著,而今灵脉偏移,这世间万没有诸多偶然,多些怀疑是好事情。”他慢条斯理道,不过变作一条大蛇,看他吐着蛇形子俞秋生还是有些惧怕。 地上的小青蛇盘成蚊香状,纪素仪看了又看,忍不住笑。 “你怕什么,我不会吃了你。” 大白蛇尾巴拨了拨她的身子,惹得她低呼几声躲的狼狈极了,啃了几口泥土。 两条大小蛇而后互斗了会儿,因着队伍渐行渐远,纪素仪收了玩闹的心。他直接把俞秋生叼起来跟在送亲的队伍后,速度极快,乍一看就如一道空气里的残影,眨眼间甚至像是旁人的错觉。 他在密林里窥视路上的一切。最后就见送亲队伍停在一座府邸面前,那座府邸正面看宏伟瑰丽,高大的院墙圈了大半山头。今日张灯结彩,门前挂着蛇形彩灯,满目皆是艳艳的色彩。 小蛇们将轿子抬至门前,纷纷上去用尾巴敲打涂了红漆的大门。 “姐姐开门,小郎君已经上门了,迫不及待想要见姐姐呢!” “就是,小郎君俊俏又健壮,一百个里面也不能碰到一个,还请姐姐掀开轿帘亲眼过目一回。” 有的蛇等不及便用头撞门,叫嚷道:“今日的小郎君可会折腾咱们了,姐姐待会要好好教训他!” “呸,有你这般跟姐姐说话的么!姐姐为人温柔和善,诲人不倦,明明是教导!”一条碧青小蛇从里面探头,一定要纠正字眼。 一群蛇正吵得火热。 而轿子里,金玉不知何时睁开眼,他瞳孔微颤,手已经捏成拳头,骨节泛白。金玉穿着一身带着血腥味的喜服,手脚被蛇皮捆的结结实实,如同将要献祭的祭品。 他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 一切从他们两个人推开那道金碧辉煌的大门后开始变得光怪陆离。金玉现在脑子里一团混乱,依稀记得那个女人的样貌,与蛇窝里那个赤。身。裸。体的的女子一样。 穿的极其单薄妖艳,不过骨肉匀称,一举一动风情万种,一看就是勾人的妖精。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中间,斜倚着月枝的肩背,伸手勾着他的下巴。 碧莹莹的眼眸噙着笑意。 “找上我家的门,有事么?”她在金玉耳畔吹了一口气,轻佻的动作让他浑身都不舒服,手立马一把推开这个女人。 可她腰肢一扭,竟就碰上她的娇。乳,吓得金玉僵住。 “妖孽。”一旁的月枝皱眉就要拔剑刺她,一声呵斥唤回了他的魂。 随后金玉也把毕生所学全部用上,可那人的身形极其诡异,总是在出招之前预测到他们的下一步,回回占据先机。 身影犹如鬼魅一般,欺的得金玉月枝心里直骂,打不过也跑不过,最后灵气耗尽,踉跄着坐在地上。 “小郎君的本事不够,不知道本钱够不够。” 在金玉筋疲力尽后,这个女人悄无声息覆在他的背上,一双玉手往下摸了摸,却近乎是羞辱他一般,居然道:“不过如此。” 月枝气急败坏,立即骂道:“你一个老妖怪还嫌弃,不知羞耻!” 大概是话触到逆鳞之上,下一秒便见她一脚踢翻了月枝,将他摁在地上,笑道:“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少年脸贴着地,紧紧咬牙,眼里俱是仇恨。 边上的金玉见状忙要堵住他的嘴莫使得他意气用事,奈何月枝性子急,累红了眼,破口又骂开,这一下如捅马蜂窝。 金玉在心里连呼糟糕,眼见着她要撕了月枝的嘴,自己还没来得及阻止忽然脖颈就被人从后猛地用手刀劈住,剧痛袭来,金玉竟然在关键时刻晕了过去! 如今在轿子里醒来的金玉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月枝到底怎么样了? 一遍遍想着他,金玉握着的拳头屋里松了开来。 是他没用,大抵跟仙尊缘分太浅,这才做几日的徒弟,竟然就要命丧于此么。 叹气之余他无心去关心外面的一切动静,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设想,诸如月枝死了自己活着、月枝活着自己死了…… 而那条头顶一点红的碧绿小蛇从一旁钻进来便看到一个泪流满面、好不可怜的少年,他闭眼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俞秋生扭到他面前道。 听到声音,金玉睁眼,怒不可遏:“月枝呢!” 俞秋生大惊失色,冲他小声道:“你疯了,这么大声音怕外面听不见么?!” 外头小蛇们在紧闭的门前吵得不可开交,俞秋生是瞅准机会才钻进来的。她方才就跟纪素仪打赌,赌这里面不是金玉就是月枝,如今掀帘子一看,果真如此。 “月枝不在了咱们就去找他。但你跟方才一样大声岂不就是打草惊蛇了?届时没有找到月枝你就先死,多不好。”俞秋生耐心安抚道。 -- 第223页 金玉看着眼前的小蛇,神情怪异。 “你不就是蛇么?跟他们一伙的装什么好心。” 俞秋生甩甩尾巴,纠正道:“我叫小青,跟他们不同。我来这儿是受你师父所托,要救你们出去的,你姑且相信我一回。” 听她提起师父,金玉眼里浮出泪花,声音微微哽咽。 “当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千真万确!” 他现在还就在外面藏着呢。 金玉半信半疑,不过如今行动不便,就叫她先解开自己手上脚上蛇皮编织的绳子。俞秋生瞅了瞅,折腾上大半天累瘫在他边上。 金玉扯松了绳子后把她捏在手上,有礼貌道:“多谢小青。” 俞秋生没来得及说上一声不客气,忽而轿子腾空,竟然又被外面那群五彩斑斓的小蛇抬起来了!俞秋生身子一晃,啪的一声倒在地上,金玉面容僵硬,随即就打算硬闯出去。 “你疯了,蛇窝里面单枪匹马,是嫌自己活太长了?”俞秋生咬住他的裤脚,苦口婆心道,“外面好像有个女人的声音呢。不明敌方底细,不要如此冲动好不好。” 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金玉,诚恳极了,看起来确实是为他着想。 不过俞秋生其实没有告诉金玉,举兵不动主要还是纪素仪还没有给她消息。他躲藏在暗处观察一切,来时已在她身上下了一重保护阵。 一旦有危险,只消念及咒语便可瞬间移位。而金玉则死路一条。 俞秋生方才不止一次觉得,他的好师父压根就是想要以他做饵。如今念及此,她心中长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纪素仪狼狈为奸。 金玉转身后,她哀伤地看着这个少年,尾巴蜷缩成一团。 …… 轿子外面。 府邸大门终于打开,五彩斑斓的小蛇抬着轿子,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则在里面众蛇围簇下不耐朝外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四娘娘送给姐姐的礼物!” 她生的清丽脱俗,在一群妖物中间显得十分冷淡,一听说四娘娘的名字,心里几番思量后轻抬雪腕:“那就抬进来,替我谢谢四娘娘。” 而暗处的纪素仪看到他的样貌,随即瞳孔缩成一条线。 微微诧异后他低头游移到了队伍的最末尾处,施了个隐身法混进去。 话说这小蛇们口中的姐姐原是在千里之外的方茴山上,名春儿。此番因岐山君的照顾抢到这一处山头,她占据充沛灵气后便在四娘娘的帮助下将整个芥子空间都移了过来。 跟以往并无什么不同,整日寻花问柳,隔三差五便要抬一个小郎君冲喜。如今府邸里的俊俏男子不下百余个。 因为四娘娘送了她一个新的,春儿便预备着杀一个喂喂她嗷嗷待哺的儿孙们。 而这一路纪素仪悄无声息在躲藏着,视线从她的眉眼落到肩头直至脚踝,与方才无二,仍看不穿她的原形。 春儿周身都是一股干净气息,纵然双手沾了血水,依旧不受半点玷。污。 奇哉怪哉。 他眼神晦暗不明,忍不住笑了一笑,粗长的蛇尾巴轻轻擦地,忽生出更深的探究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纪素贞:在我的地盘上作妖,过分了。 第119章 俞秋生跟着金玉被带到一个小院子里, 两边厢房住满了,因着他是四娘娘送来的,几条小蛇便自作主张将正屋里的那一名男子赶了出来。 一下轿子,金玉便被众人围观。 为首的人显然就是被赶出去的正主, 当下不屑扫过他一眼, 拂袖离去。 “小郎君便安心住在这儿等着姐姐招您侍寝就好。”一条碧绿小蛇冲他挤眉弄眼, 桀桀笑出声。 透着一股子嘲笑的意思。 金玉不悦,眯起眼睛想起了袖子里那一条, 如今冰凉冰凉贴着他的手腕,他不觉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着天。 等回了正屋,少年闷闷不乐呆坐着,俞秋生从袖子里跳出来, 见他跟失了魂一样,于是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见这一个院的男人都各有千秋,便是一个一个轮着来,到你也还要好些天,暂且不必着急, 咱们能好好想想法子出这个芥子空间。” “芥子空间?”金玉闻言, 理她了。 “芥子空间竟有如此大的范围,那这里的主人岂不是修为极高。” 金玉说着说着心情坠到低谷, 手抠着窗棂, 又低头颓然道:“不知晓月枝在何处。纵然我出去了,那他怎么办?咱们能在这里找到他么。” “找到他是时间问题,你打起精神来!”俞秋生道。 金玉被她一吵,叹了又叹, 见她直着身子摇摇摆摆,不由把她抓在手里。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好奇道:“怎么你头上有一点红?” 俞秋生碧莹莹的身子上就这一红点最显眼,她扭头看着别处,敷衍道:“生来如此,怎么样?是不是挺特别的。” 红配绿,丑哭了! 少年却仔细端详,最后道:“像是一朵鲜花开在头顶上,在小蛇里面我能一眼分辨出你来。” 指腹摩擦着鳞片,金玉就像是摸到了一块光滑的玉石,好在蛇没有头发,要不然指定得叫他摸秃了。 俞秋生而后尾巴包着头,闷声道:“别说了,太丑太丑,你还是问点别的好。” -- 第224页 她声音清脆,是个小姑娘的声音,金玉据此推测她是一条雌蛇,年纪不大。如今就他与这条小青蛇在正房里,左右闲着无事,他就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打坐恢复灵气,一边询问了俞秋生家庭情况。 诸如你有家人么?你今年多大,住在何方,又是如何跟纪素仪相识的…… 俞秋生化名小青,尾巴尖尖在地上画圈圈,编造道:“我有一个弟弟,叫白素贞,咱们都在雷峰塔下住着。你师父有一次来玩,就认识了。” 见她说的如此轻巧,金玉不信,道:“你别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俞秋生轻哼了声,却心虚起来。 “我弟弟就在外面接应咱们,到时候见了他你可别不信。”她左顾右看,猜测纪素仪应当不在附近,壮起胆道,“别的不敢说,就冲我小青的身份,能让我救你,真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在桌子上用尾巴沾了点水,对着金玉的手掌画了一个紫微印。 “要是碰到什么邪祟,你就画一个拍出去,有用见效快。因为你是纪素仪的弟子我才教你的,可得仔细看好记在脑子里。”俞秋生一本正经道,黑溜溜的眼睛观察金玉。 总之也是他的徒弟,纪素仪早晚要教。 屋里光线西斜,一条小蛇像小柳枝一样在他面前晃。 少年手心发痒,那碧青的蛇尾巴画来画去,最后留下来的是一道白光一闪的符文。他咦了声,看出点不寻常来,当下强记在脑海里,待水迹干了以后手握成拳。 “这是什么?” “这……你师父传授给我的紫微印,你记住了么,别傻看着我!”俞秋生一尾巴抽在他手背上,瞧模样凶巴巴的。 金玉正要说她,忽听到外面有动静立马就把小蛇圈到自己的手腕上。 转身望去,就见一条白色大蛇正在窗户外面朝里看,眼睛黑沉沉的,方才似乎是故意要弄出声响来,实则已经偷窥很久了。 金玉不明所以,而俞秋生凉的不能再凉,眼珠子转了转,啊了声歪头装死。 金玉皱了皱眉,拉下袖子把她盖住。 外头的蛇要比这一处府邸内任何一条都要素净,没有五彩斑斓的颜色,鳞片白的纯粹,眼睛黑的深沉。 他察觉出去一丝危险气息,不敢怠慢,浑身紧绷着与蛇对峙。 大白蛇吐着蛇信子,颇沉得住气,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末了才懒懒爬进来,丝毫没有将金玉的警惕放在眼里。 只在在金玉要出击时,纪素仪才开口同自己的徒弟金玉说了句话。 他故意压低声音,听起来与往日稍有不同。 “不必紧张,我是她哥哥。” 金玉低头看装死的俞秋生,而后就把手背在后头,踱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既然是她哥哥,怎么体型相差如此之大,当我是瞎子么。” 金玉说的在理。 这么大一条大白蛇跟他手腕上缠的那条红顶小青蛇比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种类。 纪素仪忍不住笑了声,俯身看着他,问道:“怎么不可,等她醒了你听她是如何喊我的。现下你不是瞎子。” 他用尾巴点金玉的脑门,语气肯定道:“你是个傻子。” “她说什么你都听,自己的脑子去了哪儿,说出去谁敢相信,阳虚派的内门首席弟子被妖怪捉去当男宠。” “丢人。”纪素仪淡淡吐出两个字。 金玉满脸通红,心跳加快,激动得想掀翻搁在他与这条大白蛇之间的桌子。 他嘴唇嗫嚅着,显然想为自己辩解。可看着自己孤身一人,月枝不知去向,他喉结动了动后苦涩感从喉咙往上涌,堵住了嘴。 纪素仪并不想羞辱他,见状收敛了几许,趁他内心挣扎痛苦期间将俞秋生从腕上勾过来。 碧青小蛇在装死,不过身子微微颤动。 “你方才骗他什么,自己说。” 俞秋生不言,纪素仪冷笑着把她叼到嘴里,甩了甩。 金玉:“……” 俞秋生受不住,脑子晕眩,最后大声道:“你停停停!我说我说。” 纪素仪不为所动。 俞秋生只好道:“哥哥,哥哥!” 声音可怜兮兮,断断续续,听在耳里却叫人忍俊不禁。 金玉以为她真的难受极了,抬手要阻止他,却被纪素仪冷冷盯着,尾巴横亘在他面前,他吐出俞秋生,淡淡问他:“你做什么?” 大白蛇眼神不善,似乎金玉再往前一步,他就能咬死金玉,此刻又凶又横的模样叫他看着极不是滋味。 “她是一条小蛇,你这样折腾她,未免有欺蛇之嫌。” 纪素仪像听了个笑话,仗着自己此刻是白蛇之形,未叫他发现身份,慢慢逼近他。黑沉沉的眼眸里浮出一抹不屑来。 “你说我欺负她?” 金玉感受到压迫感,不觉后退几步,点头,却还义正言辞与他道:“她如果真是你的妹妹,怎么能如此!纵然是禽兽,连基本的亲情也没有么。” 俞秋生见金玉帮自己说话,欣慰极了,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得纪素仪轻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看着金玉,一字一句道:“妹妹分明是情妹妹,何来的亲情?” 俞秋生呆住了,金玉难以置信看着他们,比了比纪素仪的身形,脸皱成一团。一巴掌盖住自己的脸,似乎是没眼见。 -- 第225页 “禽兽当真是禽兽。小青如此小,你如此大,这如何交。尾?你们在一起岂不是要她死!”金玉咬牙,声音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纪素仪面色慢慢沉下来,依着他的脾气,果然,下一秒金玉就被纪素仪的尾巴扇飞到墙上,撞的周围柜子一震,书籍纷纷倒下,半天人爬不起来。 俞秋生倒抽一口凉气,往边上爬,生怕被徒弟认作畜生的纪素仪迁怒于自己。 “跑什么。”他垂眸将她扯过来,道,“不想从这里离开了?” 俞秋生闻言一诧,不由道:“能出去了?” 纪素仪把她蜷缩成蚊香状的身体展开,他声音发冷,变成了蛇后身体温度更低。被金玉触到怒火后如今是在压抑着,尽量不吓着她。 “金玉不能出去,你可以。”他摸摸她的头,想起观察到的一切,纪素仪道,“这儿比我想的要复杂,当中或有其他的危险。听话,我送你出去。” 大眼瞪小眼,他的关切好不遮掩,俞秋生看得心头一颤,而后越过他的身躯望着那个少年,她脑子里思绪纷乱。 金玉没有活到她穿书的时候,是以这五百年间肯定遭遇不测。而如今步入这个芥子空间,她在某一个瞬间似乎能预测到未来。 金玉不出去,他定然会死。 而自己在五百年后穿书,兴许也在这之前有遭遇不测。思来想去,俞秋生喉咙发紧,尾巴蹭到他的鳞片顿时就跟被火烧了一样,她一个闪身避开。 “怎么?” 俞秋生胆怯地看着他,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当初被他杀死的画面。完全是不受控制地想起,若非阴影太深,也不至于一想到死,便会不断回忆起第一次死亡的场面。 她说:“没什么。” 第120章 枫林深处风声极大, 落叶堆叠,一脚踩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声响,混杂着风声,渐渐地林子里压抑感愈发轻薄。 月枝冲出这一处时已然精疲力竭, 他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回首望着身后, 他眼神渐渐暗淡, 手捏成拳头一下子砸在堆积的落叶上。 这一片火红山林远望景色秀丽,可月枝从里头好不容易出来, 想起金玉便是满心的难过。 他摆摆头,良久爬起来寻路。 “金玉,我先回去。”月枝喃喃道,细长的眼睛眨了眨,两滴泪往外滚, “等我回去喊师父来,一把端了这贼窝。” 当时他晕过去被人带走月枝便心里不安。 而后自己被四娘娘狠狠羞辱一番关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再也不知道金玉的去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都怪自己沉不住气。 月枝哽咽着从浅浅的溪流上跨过,踩在一片柔嫩草地上,他望着四下之宁静, 伸手悄悄拨开面前一人高的芦苇。芦苇里有破壳而出的小蛇, 芦花洁白,风停云散时光线正好, 丝毫看不出危险。 月枝擦了擦面上的汗, 正要继续寻路,忽听到附近细微动静,视线扫过,人立马躲藏进芦苇丛中。 巨蟒拉着车驶过枫林, 地上车辙印子极深,一顶深绿车帘被风吹起,车里端坐着一个男人。 小溪附近深红巨蟒停下扭动的身子,在男人的允许之下探头到水中喝水。没人说话,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未几,林里先窜出一群乌鸦来,粗嘎叫声惊的巨蟒抬头,一尾巴扫过去毁了边缘的枫树,树木倒地,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声音月枝是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四娘娘那个女人又能是谁呢? “谁呀,种树难毁树易,你一来就如此,我可不能由着你,你得赔。”四娘娘笑吟吟走过来,风情万种,扶着鬓发调笑道,“来帮我捉小孩子了?” “什么小孩子?” 四娘娘眉眼如丝,比划了一下说道:“方才这儿就没有跑出一个这么高个的少年人么?若是看见了你可不能包庇。”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罗盘,对她道:“不巧,没看见。此番是找你有事来的,恐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叫你跟那些个男宠温存了。” 他抬眼,瞳孔缩成一条线,不是一个人该有的眼睛,谈吐之间蛇信子伸了出来。 “怎么,你这宝贝还不能用?”四娘娘故意叹了声,手掩着心口道,“碧元散人的东西几千年不出世,你挖出来若是当个小玩意儿玩玩便好,真不知你这榆木脑袋是怎么想的。传说能令时间倒流那也只是个传说。” 纤细手指葱白好看,轻点着男人的脸颊,四娘娘凑上前小声又道:“此番给你骗来了春儿,你要动手了?” 岐山君面色不变,手摩擦着罗盘嗯了声。 几千年前的老物件地低下躺久了,若再要重启发挥昔日的效用,祭祀多数时候只是第一步,正巧阳虚派附近地动,灵气四溢,开这儿可以借此催动罗盘转动。 他已有人选,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真坏。”四娘娘说他。 岐山君拍了拍她圆润的肩头,还道:“不及四娘娘,娘娘是蛇蝎美人,而世间最毒不过妇人心。与你合作,我总是心有惴惴不安之感。” 四娘娘笑了笑,奉上一吻。 “如今呢?” “姑且受之。” 两个人勾缠着,未到情浓处,一边河里的巨蟒似探查到一处不同。河里的倒影随着水波纹在不断晃动,当中芦花里又一点细微红色。 -- 第226页 它察觉到了第三个人的温度,蛇脑袋来不及多想,当下摆尾,将那一对相拥的狗男女打搅。 “你这狗玩意儿,不听话。”四娘娘拧眉,把岐山君推开。 男人擦了擦嘴角的水迹,末了拍拍手,竟是心疼自己的坐骑而当着四娘娘的面叫它先夺路而逃。 “娘娘省省心,我就这一条坐骑,怎及的上你,那么多的徒子徒孙在,它还是给我留着我。平日里,它不会如此。”岐山君视线落在小河对岸。 月枝没有逃,他一直躲藏在里,不是不走,而是这个男人来时便将他困住。 如今正好,亲完了摸完了,开始邀功。 “呀,这不是你的男宠么?原来在这里。”岐山君微微一笑,瞳孔泛着诡异的光。 …… 山脚如围了一簇簇火焰,纪素仪隐去身形,一路上气压低沉。 俞秋生没了他的术法压制,又自顾自变成了兔子,蹲在他头上眺望风景。她如今就像是在做缆车一样,毛发在风里被吹得后倒。 “芥子空间是别人的,你要送我出去能有什么法子?”俞秋生好奇道。 纪素仪不介意告诉她自己的法子,看着眼前的路,淡声道:“没什么法子,用剑捅穿里头最薄弱的地方便是。” “这儿哪里最薄弱?” 纪素仪以自己的水准评价道:“到处都是,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需要送你去远一些的地方。” 俞秋生呆坐着,爪子摸摸头,犹豫片刻倒地是跟他说了句话:“金玉是个好孩子,能救他就救救他。他要是活着,你加以教导,日后肯定是青年才俊。” 头顶的兔子软乎乎的,这时候却还担心那个徒弟,大白蛇心里生出一丝不屑,勾的他对金玉更不待见。 他本就是个寡情薄意的人,能够喜欢一个人,这辈子都不容易。她以为……人人都是她俞秋生么? 凭什么救。 纪素仪不语,风里掺杂着花香,他速度又提高了一层,巴不得现在就把她丢出这里。 而俞秋生得不到他的回应,又道:“你以后……” 纪素仪视野里画面就定格了一瞬,他来不及多想忽而刹住。 俞秋生因为惯性冲飞了。 “啊——”尾音拖长,半空中被他的蛇尾巴一勾。 俞秋生倒挂在他面前,吐舌蹬腿。 “有人在前面。”纪素仪说。 他带着这只肥嘟嘟的兔子躲藏在一处隐蔽角落,手掐着诀念了声咒,眨眼间远处画面近在咫尺。俞秋生犹如在看高清电视,控制不住仰头倒吸一口气。 “这……这太逼真了!”她呆呆望着。 纪素仪解开自己的化形术,手托着她的四爪,问:“想学?” 俞秋生不住地点头,她穿书初期可就没见过纪素仪在她跟前用过这些稀奇古怪的术法,学这些可比学剑有趣多了。 可少年揉了揉她的肚子,黑沉沉的眼眸而后看向面前的画面。. “你乖就好。” 俞秋生:“……” 一人一兔看着看着,一下子就认出那个熟悉的少年。 月枝一人不知为何竟出现在那小溪边,周围一男一女,样貌上佳,不过一瞧就是妖怪。女子姿容甚媚,手段下流,而男子却笑意盈盈看着她,不时为她搭把手。 月枝的剑早已被收去,如今只有束手就擒的选择。偏他受尽折磨,硬是咬牙不屈,才从蛇窝中逃出,转眼又落入妖女手中,目眦欲裂,破口大骂。 “这么会叫,等会让你叫个够。”四娘娘眼底冰冷,声音娇柔,一把撕开他的衣裳。 瞧着少年干净的胸口,她用指甲扫了扫,点着月枝的心口,舔嘴。 “你这么嘴硬,我很喜欢。” 她抽出的蛇鞭沾血,早先才打过月枝,现在□□下,他被剥的光。溜溜的,任其观赏。少年表情屈辱,闭着眼被她痛打不够,四娘娘招来的小蛇往他身上各处钻。 岐山君一旁看戏,只道:“少年人要自取其辱,旁人能有什么法子。” “我喜欢你的年轻,就是脾气冲。”他指着四娘娘,笑容深深,“娘娘手段最是有用,有她□□,是你这辈子的运气。” 狗屁运气! 俞秋生气的爪子伸到画面上抓四娘娘,可瞬时画面如流水,从爪间消逝不见。 身后的纪素仪把她搂在怀里,檀香味颇能安神,只是她被这香味包裹着,心烦意乱。他看样子竟是没有要插手的意思,纪素仪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拔剑要在芥子空间里戳破一处结界送走她。 俞秋生见他淡漠的神情,咽了咽口水,问道:“你就这么看着月枝受欺负?” 小兔子眼神很是受伤,纪素仪知晓她心疼,可没有丝毫动容,抓着她拐了个弯。 少年衣袍如雪,眉眼间冷静异常,无波无澜,纵然看了自己名义上的徒弟遭人欺辱,他不为所动。 “要我救他么?”纪素仪低头道,秀气的下颌线微收,眼里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意思。 修长晰白的手指深陷在黑色兔毛里,他脚步不停,越走越远离月枝的方向。 俞秋生心里极不是滋味,人性本善,只要是是她这样三观正常的人,在看到这样的场面后都会在道德上过不去,但对于纪素仪她却是没有强求的资格。 俞秋生叹息一声,没精打采地耷拉下耳朵,头搁在前爪上,她能猜到他的选择,是以这时也不大想理他。 -- 第227页 纪素仪把她摇了摇,但俞秋生跟一只死兔一样,消极的很。 树影斑驳,阳光照在身上带着秋日的微微寒意。 “若是生生以后也能这样关心我,为我难受,这一次我就破例一回。” 他忽然道,俞秋生立马竖起耳朵,难以置信。 第121章 俞秋生从没想过纪素仪会做让步。 “好。” 她爪子踩了踩他的掌心。 纪素仪微挑着眉, 把她拢在掌心,道:“终于高兴了?” 俞秋生点头,不过三秒钟后她就被纪素仪揣到了胸口。少年身体温热,俞秋生被他的体温包裹着, 光线透过白色的布料, 外面的影子模模糊糊, 她缩成一团。 …… 彼时月枝已然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溪流前岐山君回身,陡然间觉察出杀机来。他放眼望去, 不远处的白点瞬时出现在了眼前,几乎叫人来不及反应。 若非是他平日里警惕性高,如今兴许被掀翻。 “什么人?”岐山君翻身躲过去。 剑光闪过,那些小蛇齐齐腰断,在地上扭曲着, 看着痛苦极了。纪素仪飞身掠来,衣摆微微浮动, 周围芦花因磅礴的剑气而散开,纷扬如下了雪一样。 纪素仪抬眼看着四娘娘,见地上的月枝要死不死的,一剑斩断他身上的束缚。 “还不爬起来。” 月枝咳了咳, 初时不信, 可睁眼看到他的身影,眼泪汪汪。 “师父!” 四娘娘躲在岐山君身后, 女人身姿婀娜, 踮着脚视线越过岐山君的肩头,细眉一挑,脸上还是笑吟吟的。 “连师父都来了,我的面子真大。” 俞秋生光听声音便是一肚子火气, 在他胸口一抓:“别浪费时间了,教训教训这一对狗男女!” 纪素仪却摸着胸口,垂眸微笑。月枝一瘸一拐在他的注视下走过来,狼狈可怜,也不知道怎么忍下来的,一到他面前就跪下来抱住纪素仪的大腿,显然被折磨惨了。 风里飘着血腥味,四下红艳艳的,景色独好。 “你们是谁?”纪素仪抬起剑,淡淡问道。 岐山君先前不知他的底细,在这间歇打量了十步之外的白衣少年,见他如此,面色不变但心里已经沉了下来。 “阁下是阳虚派的人?”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 “你说呢。”纪素仪不欲浪费时间,黑沉沉的眼眸瞥了两人一眼,最后道,“既然不愿意说,那么……” 他抬剑一扫,霎时溪水翻腾,周遭湿气大涨,而流云下坠,光线昏暗,眨眼间如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芥子空间里这一处瞬时就被扰乱了。 流光剑在其中灵气暴涨,压迫感近在咫尺。方才四娘娘还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可在他打乱芥子空间的气流后便变了脸色。 岐山君被她掐住,反手拍了拍四娘娘的手,对她道:“来者不善,你我二人若是硬拼绝非对手,我有一个法子。你若是愿意相信我,不妨一试 。” 他面色沉重,摊开掌心,就见一个罗盘微微发亮。 “此番本想借着灵脉里四溢的灵气激活碧元散人的法器,可如今时机不对,劳烦娘娘将你的灵力全部传输于我。”岐山君说。 这有冒险之嫌。 纪素仪的剑招杀意凛然,四娘娘来不及躲就被削下头发衣角,她神色凝重,闻言手虽搭在岐山君的脉搏上,可也只是勉力一笑。 四娘娘:“当心。” …… 山顶上,府邸中歌舞正到最精彩的时候,忽见上位的主人手中酒杯掉在地上,酒液洒到棕红毡毯上,顿时鸦雀无声。 春儿原先支着手,如今察觉到芥子空间里的动荡,心生不安来。 她提着裙摆从四下围着的男宠身上走过去,推开紧闭的府门,居高临下看去,有一条水龙盘旋,光芒四射。 “那是——” 雾气中一条巨蛟身形若隐若现,她原是不在意,可看到断了的蛟尾后心神一颤。 岐山君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真真切切不似作假。 “怎么会!” 春儿皱眉,但岐山君的痛呼声音还不断绝,仿佛有人正行凌迟之罚。 这令她几乎来不及多想,此番占据山头多亏了岐山君,春儿无法放任不管。可她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最终也只瞧到打斗之后的狼藉。 土壤被掀翻开来,巨蛟的鳞片散落一地,有的带着血肉。溪水变色,断开的蛇身数不胜数。 “岐山君!” 春儿一路呼唤,路越走越远。芥子空间分明是她的世界,但被人从外界闯入后气息便改变不少。 好久好久,一旁草丛里忽然冒出只黑色小团子。 她东张西望,见这儿树木高大,光线昏沉,左右无人,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于是把纪素仪推了推。 流光剑竖插在一旁为他护法,俞秋生舔了舔他虎口上裂开的伤口,抬眼就见他阴沉沉的目光。 “他能猜到我的每一步。”纪素仪失笑。 他细碎的发丝半遮着眉眼,晰白的面上血珠滚落,唇色嫣红,昏暗里与鬼魅无二,不过一身白衣,令整个人看起来沾染了一丝邪气,像个堕仙。 “那你还不是把他打的半死。”俞秋生拍他手掌心,“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们要不是手里那个罗盘,早就死了!你很好了,不用怀疑自己。” -- 第228页 纪素仪看着她,却道:“今日碰到是我,改日要是别人,不如我,岂不是死的很惨。” “你还会关心别人?” 黑色的团子不怕死,总想往他枪。口上撞。 少年于是一手把她捏住,伤口上的血沾到兔毛上,他敛笑,轻缓道:“我不关心你么?怎么这样说话。” “我跟别人能比么!”俞秋生话一出口,急忙想要补救,于是急中生智,凑到他脸上亲了亲他的嘴,“我是你的小心肝,你当然会关心我了。” 纪素仪:“……” 人形的时候没什么特别,可如今她是一只兔子样,他觉得唇上发痒。 “别闹,回去了再行云雨之事。” 他偏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 俞秋生瞪大了兔眼,几乎结巴了。 “没有我、我没有想、没有想。” 纪素仪嗯了声,不过尾调上扬,声音低沉,眼中带笑。 “你没有想,你不喜欢和我做那种事情?” 俞秋生下意识点头,立马意识到不对,赶紧摇摇头,在他的注视下勉力解释:“做任何事情要适当,要有节制。” “说的是。”纪素仪捏捏长耳朵,懒懒坐在那里又轻弹一下,“下一次你教我好不好?” 俞秋生:“……” 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眸,俞秋生抱头扭过身子:“你在拿我开心。” 纪素仪笑出声,忽而手一顿,他回头看了眼,就见一直昏迷的月枝动弹了一下。 森林外围传来一阵歌声,空灵而缥缈,犹如神乐。 月枝在迷茫中睁开眼睛,看到纪素仪在,眼泪哗哗下流,他要爬过来,偏生纪素仪用剑拦住了 ,口里道:“你受了伤,不要过多动作以免加重伤势。” 俞秋生一旁闭嘴,心里告诉自己她现在就是一只兔子。 而纪素仪听声音越来越近,末了直起身子,他在暗处等候着,先辨音色就已经能猜出是谁。那条巨蛟叫岐山君,可却过于依赖手里的法器。 如果他没猜错,法器还没有完全激活,要不然也不过躲避那般吃力,还叫他砍去一条尾巴。 大抵过了一刻钟,穿着白衣的女子闯入这一片区域。 她生的很是清媚,常年沉浸在酒色之中,可容貌如旧,远看别有一番风韵。 春儿一路到底,已隐隐约约察觉到陌生的气息了,视线不断在周围扫过,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越往里,越觉得这一处不属于她。 半晌,她歌声戛然而止。 树后走出一名俊秀的少年,正抬眼看过来,长眉斜飞,唇红齿白,是她没见过的秀丽,气质又有不同。 “你是谁?”春儿问。 纪素仪不语,地上的影子拖得很长,光影模糊,他折了一片草叶插在土壤中。一个简单的结界将她困在其中。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要是想救岐山君,务必如实道来。” 他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走到她附近打了个响指,春儿面前瞬时就浮现出岐山君重伤的画面。 他在威胁自己。 春儿想救岐山君,但转念一想,顺从道:“道友法力高强,此番造访令我这儿蓬荜生辉。无论您问什么,春儿知无不言。” 她笑起来很好看,吐气如兰,眼里暗含秋波。 纪素仪:“你是个什么东西?” 春儿手指绕着发梢,笑容一僵。 “道友闻不到春儿身上的味道么?”她恢复笑容,道,“您是不是觉得我是妖物,可身上却有一股清气。我虽皎洁,但不知检点,并非是华贵之人。” “春儿原本是一朵兰花,不过受到了仙人点化,恰逢时机正对,这才化形修道。我修的是合欢道,这千百年间男人多了,便如此。” 纪素仪不相信:“说实话。” 空气里漂浮的兰香味道甜而腻,春儿吹了口气,笑嘻嘻道:“这就是大实话。” 纪素仪黑漆漆的眼眸里杀意极浅,他说:“杀你很简单。” 可迟迟不动手,大抵跟岐山君的想法一样,她身上的气息能够注入清气冲刷积聚已久的煞气,献祭最好。 “道友不舍得?” 春儿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的光,抬手隔着空气似乎于无形中触碰到了他。 “那你想要我么?” 她于暗中催动术法,暗香浮动中纪素仪微微蹙眉,屏息片刻,心生燥意。 心里头燥意勾缠着,像是中了媚术。 “听了我的歌声,又嗅到我的味道,道友不心动?” 第122章 俞秋生这边被月枝盯着, 一人一兔大眼瞪小眼。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月枝是饿了,从而想将她剥皮烤掉。没了纪素仪在,他把眼泪擦干净,盘腿就坐在俞秋生跟前。 “你知道师父是怎么来的么?可曾见到过金玉?” 俞秋生不语, 低头扒拉着草。周围便只有月枝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他瞧着虚弱极了, 见俞秋生不理他,不由就躺在了地上。 大概是没有注意, 纵然虚弱,整个人压在俞秋生身上也不轻。 “疼疼疼!”她没忍住大呼,声音冒出来反而还下了月枝一跳。 “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月枝诧异道,“兔子成精了?” 俞秋生咧着嘴, 还被他压着半边,后腿猛地踹了几下, 小少年便提起她的耳朵,这下次凑到面前好好看了一回。 -- 第229页 他手上力道把握的恰倒好,那只小黑团子显然生出灵智,月枝啧啧几声把她放倒一边, 捂着脸叹了声。 “我说师父怎么这么宝贝一只兔子, 原来是只兔子精。” “你才兔子精。” 俞秋生施了个咒,嘭的声, 穿着绿衣的小少年立马变成一只绿毛兔子。 她也是没有料到这样的场面, 眼见着他头上的绿毛被风吹动,整一个呆傻样,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月枝变成兔子体型比她大一倍,不过因为先前受伤的缘故, 耳朵折了一只,整个看起来如同刚跟人斗过一样,皮毛有的地方还掉了一块,光秃秃的冒着血丝。 “你……” 月枝眼珠子转了转,从没有过这样的化形,几步一蹦而后他缓慢地扭着头,难以置信。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俞秋生咳了咳,故意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咱们可不都是兔子精了。按先来后到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大哥。” 瞧那神气样。 草堆里月枝龇着牙,拖着虚弱的身体要咬俞秋生,偏不及她灵活,咬到一嘴空气。 而俞秋生则是故意逗着月枝玩儿,顺带着给他绿毛梳了个中分。 草叶窸窸窣窣发出响动,动静细微,如同有风拂过。 纪素仪回来时便见的这样一副滑稽场景,偏头看了又看,捉住俞秋生放到怀里,明明是跟她说话,不过盯着的却是月枝。 “何必这样欺负月枝,若是晕过去了你也抬不动,放过他罢了。” 他身上的檀香味散了些许,多了丝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俞秋生打了个喷嚏,头埋了起来。 而身前的月枝霎时眼泪汪汪看着他的师尊;化形解除后他跪在地上,叩谢纪素仪的施救,并将金玉失踪之事同他说了。 “知道了,等会儿便送你跟她离开此处,其余的你不需担忧,也不需声张。” 纪素仪看着有些疲倦,鸦青的眼睫翕动,眼中压抑的情绪被淡淡的阴影遮盖,难以分辨。 身旁流光剑剑气汹涌,纵然被压制着,散落的细屑亦犹如星辰。 月枝看出一丝丝不对劲来,眉头不由一跳。 “师父可曾捉到了那些妖人?” 纪素仪弹了弹剑身,反手收剑入鞘,缓缓道:“杀了。” 两个字干净利落,如同拍死一只蚊子一样,不过他的声音有几许沙哑,垂眸避开月枝的视线,把她搂的更紧。 感受到胸口的暖意,他心里如火烧一般,指腹揉捏着令她尾巴都要歪了,俞秋生踹了他一脚。 少年沉默着,昏暗中轮廓模糊起来,刹那间月枝以为是画中的人物,令人莫名心悸。 纪素仪随后轰开了芥子空间的一处薄弱地,不由分说将两人丢了出去。 俞秋生四脚朝天,被丢出去时余光似乎瞥到他眼中的不舍来,惊的她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 白光一闪而过,芥子空间外月枝给她垫了底。 “大哥还不起来?”他支着手,阴阳怪气道。 此处正是阳虚山的一处山脚下,周围树木丛生,此刻金乌西沉,俞秋生呆呆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师父有些不对劲?” 那样清冷的一个男人,忽然不加遮掩,显露出几许的多情,就像磕了春。药一般无二。 除却这个原因,俞秋生反正是再想不出其他来。 月枝点点头,也道:“师父说杀了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咱们要做好万全打算,万不可叫师父一人在里头受苦受累……” 他的话头止不住,眼睛望着远方,渐渐触景生情。 俞秋生听不下去了,蹦到他脸前面,兔头仰着,给他一爪。 “咱们回去。山有那么高,慢慢爬都要好些时候,你还磨蹭什么?会御风么?” 月枝看着小黑团子,忍了忍,一手点她毛茸茸的脑门,想也不想,便道:“我飞上去,你爬上去,如何?” “你是没被折磨够,神着呢!”俞秋生嗤笑,下一秒月枝却强行御风,提着一口气飞出十里开外。 跟个风筝一样,飘悠悠的。 仿佛是要努力证明自己,小少年脸都憋得通红,脚下的风是越来越少,俞秋生仰着头脖子发酸。 她数了三声,语音一落,他往下掉,断线的风筝一样。 俞秋生无奈地叹息,吃了一口变大的药片,接住他御风飞到浮空岛上。躺在软绵绵的毛上,月枝累的合上眼,这一睡竟就过去三天。 三天里发生不了太多事情。 这时浮空岛是在夜里,月光轻薄,照在屋檐下如罩了一层轻纱。 他睁眼醒来后听到秋虫微弱的鸣声,秋水楼里只他一人静谧安宁。 “金玉?” 无人回应。 小少年揉了揉脑袋,浑身僵硬,动了动身子都能听见关节间发出的响声。 .… 月枝静坐了会儿,而后脑子渐渐清醒,从台阶上走下去。他想看一看纪素仪回来没有。 一路上也见不到那只黑团子,月影缭乱,风声呼啸,萧瑟寒冷,月枝忽心生出一种想念来。 不过这念头在他窥到那一幕后戛然而止,心下一片冰凉。 这种冰凉像极了今夜的月色。 却来的猝不及防,令人无力招架。 予生殿里殿门紧合,从蒙着纸的方格窗里依稀能看见几盏暖蓬蓬的光,落地素白帷幔上两个身影勾缠的难分难舍。 -- 第230页 …… 俞秋生被捆住了双手,眼睛红肿。地上白衣堆叠在一起,她不知道过了几个昼夜,哭声也已微弱。 大抵世间折磨都不及于此。 意识在海上游荡,靠不得岸。 梅花帐里少女素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绯红色,一双细眉紧蹙着,眼神暗淡。 .…… 幔帐微微晃动,隔着一层纱,烛火也摇摇晃晃,整个世界均是颤抖着的。而她像是溺水之人,在逐渐下沉中将要窒息。 往后则像是断断续续的折磨,难以想象,为什么他会热衷于此。 “纪素仪,我好痛。”她背翻过来,浑身都被汗湿了,声音模模糊糊,人也虚弱而无力。 可纪素仪尤不知足,竟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 他清隽的面容上看着冷静,可太阳穴发涨,兰香缭绕,视野里一切都微微泛着模糊光亮,唯有手上的触感极为真实。 以至于再难体谅她。 话说两日前他回来后便是如此,不过尚留有一丝清明。那正是傍晚时候,斜阳欲暮,殿外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衣衫,瞧着风尘仆仆,只是衣襟稍稍乱了些许,如同寻欢作乐回来了一样。 俞秋生彼时正在予生殿里看图画书,被他盯上头皮发麻,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纪素仪的不对劲。他往先虽禽。兽了些,但总是表现的斯斯文文,甚至是禁。欲状态的。那一日却跟见了鬼一样,眼神变得极其幽暗。 她下意识地丢掉书就要往月枝那里跑,纪素仪却关上了殿门,一边走一边解衣裳,动作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而声音又低又哑。 他问:“跑什么?” 外衫随意丢到地上,纪素仪解开腰。间的玉带,说道:“我从那里出来沾了点血,便先去后山洗了洗身子,可总也洗不干净。”他抬眼深深看着俞秋生,又缓缓道,“我今日可能会没有些轻重,你若是受不了,也得受着。” 纪素仪而后把人抵在墙角,贴的极近。 “我只想要你,万不会去找别的女人。”手指插到她的鬓发中,与她耳鬓厮磨着,哄道,“日后再与我算账如何?” 俞秋生隐隐明白了什么,被他硌到,只觉得轻易要丢掉半条命不止,当下狂摇头。 “你不是可以自己解决么?我不行!我……”俞秋生猛然间想起化形,立马就要念咒。 纪素仪只看了一眼,轻声威胁道:“若是敢变成畜牲,我也照要不误,想清楚了。” 凉水泼头,令人难以置信。 “你是禽。兽么?” 纪素仪捂住她的眼睛,竟还嗯了声,蹭了蹭她,说道:“人跟禽。兽之间,并无多少区别,至少于情。爱上,是一样妄图放纵的。” “在芥子空间里,我被暗算时,想的是你。”手拂过她的面颊,他跟说着情。话一样面不改色地将那些不堪的想法全部透露给她。 “我又不是神仙,做不到无欲无求。” 说着,纪素仪撩起她的下摆,没有衣料遮挡,叫她真真切切体会着一日不见后的难耐之感。 而俞秋生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第123章 俞秋生这一次晕了过去, 发丝凌乱,皮肉上汗津津的。 事后纪素仪独坐良久,手摸了摸她的面颊,眼神意味不明。 不知道她有多久会醒来。 …… 隔着五百年。 俞秋生睁眼后四周又是昏昏暗暗的, 直叫她背脊发麻, 大抵是那种快感没有散去, 人一动不动躺在竹簟上头,瞧着很是迟钝。 外面传来响动, 姬孤端着盆进来,想必天气炎热,他额上生了一层薄汗,如今打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青年穿着一身干净衣袍,头发束在头顶 布巾裹住, 面容轮廓棱角分明,要比之从前气色好多了。 俞秋生先前是闭着眼的, 忍了忍,抬手道:“多谢。” 她声音沙哑,姬孤见状给俞秋生倒了杯蜂蜜茶,说道:“你这次又睡了好久, 顾先生看了看, 说你是太累了,休息几日便好。不过屈指一算, 你已经躺了整整三个月。” “梦娘近来孕吐, 浑身不舒服,我方才下厨去了,正巧有热粥,你等着。” 三个月不见, 他伺候人的本事渐长了,俞秋生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离他远了点。 “不必,我……” 话音未落,他跟没听见前面的话一样,推开方格门便出去了。 俞秋生眨了眨眼,捂着半边脸往地上一躺,长叹了一声。 日子过得如此令人难辨真假,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够叫人解脱开来呢?目前观之,显然没有。 小房间里窗明几净,案上的水晶花瓶里斜插了一枝猩红百合。 不久,姬孤回来。 南瓜、雪梨熬成的粥尝起来甜丝丝的,屋内帘子被拉起来后也果真亮堂很多,顾秀芝平日里上山采药,这一处骨殖地里的小草庐便由姬孤打理。 “你这三个月过的苦不苦?”俞秋生问。她想姬孤是世家大族出身,在这儿伺候别人,定然会不太适应,瞧他那双手,粗糙了不少。 谁知姬孤笑了笑,反问道:“这有何苦?”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是三个月都没有离开过彼此,但俞秋生总是觉得隔了好长时间,人又陌生极了。 -- 第231页 “俞姑娘身子不舒服就先歇着,等我——” 他话说到一半,梦娘出现在门外。夏日穿着一身纱衣,轻薄的甚至能看见里面的心衣,半绾了个发髻,一举一动慵懒多情。 “俞姑娘可算是醒了,把他急了三个月,这下好,顾郎下午便要回来,想必他也会很高兴的”梦娘跟俞秋生打招呼,见她面色潮红,整个人迟缓不自在,忍不住调笑,“睡这么长时间,忘了今夕何夕?” 俞秋生却看着她的肚子,想起姬孤之前说的话,站起来先恭喜梦娘。她起来的缓慢,衣服的褶子却压的不深,头发打理的齐齐整整,只不过头顶一朵花,整个人有些娇憨。 “好姑娘,我三个月这会子可是难受的时候,不过来见你时却是没有任何不舒坦,不知道是不是你跟着孩子有缘呢。”梦娘掩嘴笑了笑,斜倚在俞秋生身上,小声道,“要是孩子出生了,你就做干娘如何?” 俞秋生连忙道:“这是好事。” 而后梦娘又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字里行间也有夸姬孤的意思。 直到傍晚顾秀芝背着药筐回来,身上露水多,不过眉眼冷峻,乍一看高处不胜寒。俞秋生跟姬孤毕恭毕敬站在小草庐前,独独梦娘扑了过去。 当着徒弟的面,顾秀芝眼角一抽,把她肩膀扶住,斥道:“跑这么快作甚?我难道不会自己走过去么!” 梦娘跟没骨头一样,嬉笑着要往他怀里钻,但凡他有拒绝便捂着肚子诶呦一声。 叫她怀孕这事情顾秀芝自己做出来的,此刻便是讨厌也无法做个袖手旁观的无情之人。他冷着脸,把人抱回去,只经过俞秋生面前时颔首看了她一眼。 俞秋生唏嘘道:“师父要有孩子,果然就变了,先时在不自在天可是跟梦娘很不待见呢。” “可能顾先生单身久了。” 姬孤说罢,顾秀芝在里头咳了几声。 给梦娘披上大氅,里面的顾秀芝踱步出来,他提着一根棍子对着她身上敲敲打打,似乎是要看看她怎么样了。 “睡了三个月,怎么回事?” 俞秋生骗了他,只道是做了个冗长的梦境,梦中过于的真实,一时没有醒过来。顾秀芝听罢,默了会道:“此梦不寻常。” “过来。” 半路他叫停姬孤。 “你去照顾梦娘,不要跟我一道,我可没有收你为徒。” 他瞧着很是不近人情,姬孤熟悉后也顺从点头,只不过一转身,面色阴郁,人走远了才转身看了看。 暮色降临,四下静悄悄的,透着无限的寂寞。 “自在天里,人是不会做梦的。” “你为什么会做梦?遇上了什么,如实道来。”顾秀芝在树后问她。 俞秋生想不到这儿还有这样的限制,苦恼道:“我也不知,做的这个梦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每一次都是接着上一回的梦继续,也只有死在梦里面我才会暂且睡一个安稳觉。不知我是不是碰到什么邪祟了,还请师父指教。” 顾秀芝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半晌,手搭着她的脉搏,闭上眼睛。 山风绵绵,俞秋生墨绿的膝襕群被吹得微微摆动,露出素白的鞋面来。她歪头偷看,顾秀芝这个师父生的其实也算年轻,不过故作老成,为她把脉时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乍一看就像是自己要得绝症一样。 她试探性地问道:“师父?我没事罢。” 顾秀芝:“不像是没有事。” 他睁开眼,眼神复杂,声音有些断续,兴许是顾及着女儿家的面皮,说的尤为迟缓:“你为何肾虚的这么厉害?” 俞秋生脸一下涨红,表情僵住,浑身不自在。 她做梦确实,可这现实当中也是如此么? 顾秀芝见她如此不好意思,退了一步,又道:“你是不是近来火气有些大?” 所以做春。梦。 俞秋生缩着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肾虚,真叫人脑袋大! 顾秀芝见她如此尴尬,便也摆摆手,打住话题,以过来人的身份不紧不慢道:“倒也是可以理解,不过凡事要适度最好。” 俞秋生捂着脸,低头连连说是,可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她难以启齿,提及肾虚一事那些过往历历在目。 纪素仪不知饕足地折腾她,险些都叫她以为自己要怀孕。 树下两人一高一矮,共对一轮初升明月,各自心里都有心思。顾秀芝拢了拢衣裳,收回手后保持着跟徒弟的距离。 自从梦娘缠着他以后,他便有特别之感。 往先对待女人并无差别,如今却是格外注意。夜里她依偎在怀中,总是乱闻乱摸乱说,令人难以招架,常常拿姬孤取笑。 她还曾言,要撮合姬孤跟俞秋生。 诶,少年心思,念及此他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与俞秋生道:“话说回来,你之前可是撞到了什么邪物了?一直做那样的梦神仙也受不了,先前你体虚面色苍白,想必有这里头的原因。” 俞秋生听他的话,于是仔细地想了又想,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初来乍到之时并无,好像是在纪素仪送她去东洲的路上才有的。 俞秋生说:“暂时记不起来。” “不急,你慢慢想,只是近些时日不要睡了,养好身子才是最为重要事情。”顾秀芝以一个师父的口吻关怀她,带着俞秋生在山间采了一点药物,当晚上手把手叫她熬药炼丹。 -- 第232页 她睡了三个月,早就打乱了一早顾秀芝在她身上的安排。 往后几天俞秋生喝了好几碗令人清醒的汤药。而姬孤晚间隔着一扇屏风与她共处一室,不为别的,实在是因为顾秀芝的小草庐太小了,也没有别的房间给他。 俞秋生这间还是顾秀芝自己跟梦娘一块儿把自己睡的地方挪了出去。 …… 没有外人惊扰的日子很是平静,过的也非快。一晃好些个月过去,刮风下雪,树木生长,骨殖地里花开遍地。 顾秀芝给俞秋生的汤药效果不错,她整日忙碌精神抖擞,把三个月落下去的、顾秀芝给她安排的事情全部办妥。 而与此同时,俞秋生跟姬孤的相处在这人迹罕至的自在天里变得简单而亲近。 很多时候都是晚上姬孤睡着了她在一边看书,若是姬孤醒着便给她研墨,看着清瘦的青年挽着袖子,小臂结实,修长的手指握着长长的墨锭,垂眸想着什么心思。 颇有一种蓝袖添香的情趣。 俞秋生在这段时日里努力地将现实看做自己的归宿,遗忘梦里发生的所有。 她清楚明白纪素仪跟自己显然没有多少可能,看看这五百年后便知,她如今唯有好好学习。 今夜外面打雷刮风下雨,夜过三更,姬孤翻身起来。 俞秋生的字歪了,听到动静不由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他嘘了声,侧耳细听,竟在风雨声中听到一声婴儿啼哭。 第124章 雨下的极大, 冲刷了地上的血迹,这一处街道上风灯灭了,家家户户紧闭窗门。 他淋着雨水在不自在天里穿行很久,再次回到原点。 掉落的原点在一处破庙里, 屋顶因他的坠落而破了个大洞, 瓦片碎裂, 甚至砸破了一个小孩子的头。 黑夜里像躲藏了一只食人巨兽,令人不敢多言多语。纪素仪站在破庙里一眼就看见墙角的人。 她不算个乞丐, 身上衣裳完整,不过灰扑扑的乍一眼看去并不显眼。 约莫十岁左右,双手捂着脸,眼睛偷偷从指缝里看过来,浑身缩成一团, 很是惊恐。 天上电闪雷鸣,一刹白昼, 他慢慢走到佛像前折了一支香,手指轻弹一下,瞬时橘黄暖光盈满一室,驱散寒冷。 “你叫什么?” 小孩浑身发抖, 此处再无旁人, 这个神仙一样的男子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来。 “我叫……生生。” 是个女孩子, 纪素仪抬眼看去, 见到一张惨白的小脸,对他仍旧很警备。 “这是什么地方?” “是兰陵。” 纪素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汝阳附近的地图,找不到兰陵,他不由闭了闭眼, 又思索起这一块旧名。 今夜瓢泼大雨,屋顶还在漏水,而纪素仪偏偏就站在窟窿洞下,连绵不断的雨丝哗哗坠落,看得生生瞪大了眼。 她以为这人病了疯了,可雨下了好久,他身上衣服干燥,半点狼狈都无。 一刹那生生想起红桥下的说书人口中所道的那些鬼怪志异故事来,她梗着脖子,弯腰贴着墙角往外爬。 就像是一只大耗子,少年只消一伸手,生生就四肢乱扑腾哇哇大叫。 嘴喊的还是:“别吃我!别咬我!呜呜呜呜!” 纪素仪的袖子都被她踹上了几个脚印,看不出这么小的人,挣扎起来力气还颇大,但落在他眼里,与蚂蚱无异,一手就捏死了。 “只是问话,不伤你性命。” 他施了个清洁术,顿时手里的小耗子干净许多,一张脸叫他莫名熟悉,细看眉眼,纪素仪不由微微一怔。 他询问道:“可有别的名字?” 那一双大大的杏眸里透着防备之色,被他一问,生生赶紧摇摇头。 纪素仪听罢,垂眸打量她一会儿,接着伸手抽了她半缕魂丝。 魂丝被抽,小姑娘随即歪头昏死过去。 外面雷声轰鸣,纪素仪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异样,手心翻转,顿时水汽四起,周遭成了密闭的芥子空间。 少年在临时的芥子空间里窥见了生生十年间的所有,毫无保留。 她跟俞秋生无任何关系,只是长得相像。其生父是吴丝镇的纨绔子弟,败坏家产又卖了妻子小妾,剩下一个独女也养不活,给了一些细软便把她推出去自己要饭,自己转身剃发出家,落得一身无牵无挂。 她的十年人生无比简单,纪素仪草草看过,魂丝便放了回去。 下半夜雨声淅淅沥沥,纪素仪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影子,他一身白衣如旧,但灵气仍旧在四散。 他掉落的这一处并非只是普通人间,究竟是何处,纪素仪也不清楚,可俞秋生消失在崖下,想必两个人会在某一个恰当好的时刻相遇。 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雨停了,纪素仪便掸了掸衣袍,将身边的小孩子推到墙角,继续在兰陵四处游荡。 他身影一消失,小破庙里顿时黯淡一片,薄薄月光从窟窿洞里坠落,生生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在脑海中回忆那人的样貌,但看着月光,画面模糊起来。 不过他真的很干净。 …… 雨过天晴,兰陵飘着酒香,大街上随处皆可见酒垆,来往商贩旅客骑着马驾着驴的无不挤在一块儿。 -- 第233页 一群人推嚷着,百八十年前便要拓宽的街道时至今日还是这般,引得不少人抱怨。 纪素仪从屋顶上走,他的佩剑还留在谷底,如今腰际空空,袖手观望那一处拥挤之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晨光在肩头跳跃,一群人挤着挤着骂起来,骂着骂着就撸起袖子动起手,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过路的行人被堵的越来越多,生生原本想换条路,奈何身后的矮胖墩儿挪不开身,她只得随着人流卡在当中。 怀里的热包子烫的胸口那一块皮发疼,生生偷瞄着周围,小心翼翼摸了一个出来,吹着热气不舍得咬。 但没看饱,后头人流便挤过来,直把包子撞掉地上,一脚踩过去,回头都看不着。她呆住了,心里霎时如遭重击,越想泪越多。 这样一个小矮人在人群里头哭起来也没人会在意她。生生咬着嘴巴,知道自己哭相难看,半捂着脸,而后仰着头想把眼泪憋回去。 仰头后眼睛先看着天,随后余光里映入一抹白色身影。 纪素仪正望过来,视线相交后随即又错开。他神情冷淡,只一眼,叫她窘迫极了。 好不容易从路口挤出去,生生回头看,见屋顶上的人还在,瞧着孤孤单单的,不知心里头想的什么,一个人看什么。 她低头叹了叹,擦干净眼泪,喃喃道:“管我什么事。” 生生今日还有正事要做,不能耽搁,便往一个酒垆跑过去。她这些日子便在酒垆里给人送酒端盘,一日下来堪堪能有十文钱。 而后面一连几天,生生都能看到那人,开始生出些许期望。大抵人对看着美好的人与物生来就有一种喜爱。 但生生期盼的这个人实在奇怪,他没有个正当营生,就像街头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一样。 “喂,你总是盯着他看,是认得?”几个酒徒问生生,因她年纪小,时常就拿来取笑。 “喝你们的酒,我不认得,看看也不行么!”她像是竖起刺的刺猬,凶的狠。 “行行行,眼睛长在你身上,心飞了罢,瞧你思春的样!” 一群人笑嘻嘻的,惹得四周酒徒也都看过来,生生一气之下盘子摔得砰砰响,倒叫老板斥了一声。 日子就这样糟心地过着,纪素仪熟悉此地后身影便少见了。 夏秋冬接踵而至,兰陵下雪,生生带着攒的钱买了一件厚厚短袄,裹在身上人臃肿的像只大肥猫。 她又一次看到纪素仪是在城墙根脚下,那人穿的格外单薄,屈膝坐在地上,容貌清隽,与周围缩在一起的乞丐们格格不入。 他眺望着城门外的景物,眼里是她所读不懂的深思。 风雪过了午后逐渐变大,纪素仪肩上堆了细雪,细碎的发丝上也沾了细雪,整一个人看起来便如同雪做的,他不言不语。 时至今日,纪素仪的灵力所剩无几,偏偏也出不去,这里紫陌红尘是一个虚幻牢笼。处处都是生老病死的轮回,开心事情不多。喝酒的酒徒、赌坊的赌徒、懒散成堆的乞丐、成群结队的恶少年们随处可见…… 没有多少省油的灯,他以旁观者的眼光看待,这一切都是虚幻,心里无比清醒。 是以生生靠近他时纪素仪淡淡瞥了一眼,如同哑巴一样。 “你最近是生病了?不能说话了?”她挥挥手,试探性地问道,“要是你生病了,我带你去医馆。” 她知道有一家医馆,看病不要钱,只不过医馆里有一只穿山甲。 生生个头小,站在他边上竟就跟他坐着差不多高,哪个眼神不好的看见,误以为是父女也差不多。 纪素仪强当做听不见,奈何她一张小嘴就没停过,虽不敢碰他,可除了背靠的一堵墙,已经来来回回在他跟前走了不下百遍。青袄上雪化了染湿肩头,整个人耳朵冻的发红,一双杏眸还炯炯有神看着纪素仪。 他眉头微挑,终于是明白她什么意思,抬眼仔仔细细把她看了一看,在她明亮的眼神里拍去身上的雪花,一言不发从此处离开。 生生:“……” “你不饿么?一个人这么奇怪,叫什么?” 纪素仪抬头看着厚厚的乌云,末了头也不回。身后的小姑娘不是俞秋生,一个人犯傻他怎会好心地叫她清醒? 晚来天欲暮,寒意四面八方袭来。 生生被他所冷落,这一日垂头回自己的小庙。第二天推门出去,才发现雪都堆了一尺厚,阳光照射下刺眼极了。 不多日是除夕,兰陵热闹拥挤。 她路过城隍庙时不慎被人撞了一下,因个子小而没有站稳,踉跄着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姬孤穿着件深灰色大氅,这会子把人撞倒,见是个小不点,便从袖子里拿了把糖给她作赔礼。 生生呆呆地看着那一捧糖,未几被一个女子抱出雪堆。她身上衣裳亦是单薄,抱着自己却道:“天冷,可别着凉啦。” 生生一扭头,见是个穿着豆绿短袄搭月白挑线裙子的女人,面色红润,头发梳的齐齐整整,笑容明媚。 “多谢多谢。”她一连说两声,双手接着姬孤的糖。 姬孤垂眸看着小不点,弯腰摸了摸生生的头,而后轻笑道:“秋生,她跟你好像。” 往袖囊里塞糖的生生闻言看去,正巧与她对视,就见她点头称是,鬓发上的金步摇晃动着阳光下耀眼极了。 -- 第234页 天气转寒,生生把手搓了搓,正要离开这儿,前头忽然有一阵骚乱,人堵着都来看热闹。 原来今日到城隍庙烧香的有个挺大肚子的妇人,这会子才烧完三炷香,她夫家竟然就提刀追了过来。 夫家气红了眼,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被人欺瞒久了,甚至周围邻里都知晓他老婆怀了旁人的崽,这怎么就能心平气和。 “你来杀老婆?庙里都不能等一等?”一群看热闹的嫌事不大都在起哄。 奚落起哄声中无人阻拦,血都溅到看热闹的脸上,一个个却跟打了鸡血一般,待人头落地,竟还有人意犹未尽。 “瞧你这窝囊样子,你怎么还有脸在杀了老婆之后无罪继续活?”有人不服。 于是在指指点点中杀了老婆的男人气不过也一刀破开肚子,活活要痛死。 而在这样荒诞之中还有人鼓掌,直至此时生生才瞪大眼睛,无措地望着周围。她像是受了极大惊吓,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先前姬孤撞到了她,这时轮到她撞姬孤。 瘦高的青年扶了一把,眼神凝重。三个人好不容易挤出来,俞秋生鬓角的碎发垂落几缕,她把头发撩到耳后,见拉着的小孩还呆呆傻傻的,便把袖子里的糖人递给她,让她舔舔玩玩压压惊。 “刚刚是不是吓到了?”俞秋生摸摸头,弯腰问。 生生摇摇头。 俞秋生见她孤身一人,瞧着拮据而人又坚强,私下里胳膊肘便顶了顶姬孤。 他倒是懂意思,于是问道:“你对这儿熟不熟悉?今日。本要买年货,可咱们两个人从外地来,你若是闲着能否替咱们找找路?事后必有谢。” 生生看他们不像坏人,正巧着酒垆里事情干完了,便略一思索,应了下来。这一路上姬孤偶尔说几句话,俞秋生则全程开导小姑娘。 他二人此番造访不自在天乃是梦娘生了,适才托其来此买些小孩子要的东西。俞秋生该买的都买了,储物囊里装得满满。 最后从店里出来,外面飘小雪。大把的纸钱混在其中,唢呐声音可是响震了天。而一面是办红事的,一面则是办白事的,狭路相逢,俞秋生站在台阶上看,心里想的却是——不会吧不会吧! 寒风飕飕,又得等一会儿。 俞秋生望着争吵起来的一群人,风里打了几个喷嚏。姬孤脱了自己大氅给她披上,笑道:“之前在青楼里倒不觉得,现下看来,这儿活着倒是很精彩。” 生生望着他们,听到青楼两个字眉头顿时一跳。 后来把这事告诉纪素仪时那人居然扭头看了她一眼,神情莫测。 破庙外头,生生抬着下巴,坚持道:“我没去过青楼,但道听途说也是知道那不是好地方,你这样看着我倒好像本姑娘是从那里出来的一样!” 她今天头上戴了朵花,手里抓了两个糖人,往他手里强塞了一个。 “你天天在外面乱逛,要过年了也不回家么?” 纪素仪低头看着糖人,还给了生生。 他的手修长晰白,骨节分明,跟生生的不一样,以至于她瞥了眼就把自己冻红生疮的手缩回袖子里,努力维持颜面。 “你这人,别人对你好你也不接受,说话也不当回事,难怪孤零零在兰陵流浪。”她哼了声,屁股往边上挪了挪。 “我今天看到那个公子可高可好看了,带着他和那个姐姐买年货,我给他们两位带路,事后便给了我一锭银子!” 生生兴高采烈,便是他不说话,那也能听着。她在破庙里住久了,一个人孤孤单单没人说话。 “我喜欢她的金步摇,等十五岁,也攒钱买一支。届时你要是还在兰陵,我请你吃饭。”她说着说着幻想起来,“那个公子说我和那个姐姐长得像,既然她长得好看,那我以后也一定会同她一样好看。” 纪素仪闭眼,耳畔叽叽喳喳,三句不离那一男一女。 听到这里,他看了看生生如今的模样。其实看久了,只有一双眼睛跟俞秋生像。 纪素仪很久不说话,今日难得开口。 他说:“没人会无缘无故待你好,今日不过看你可怜罢了。” 声音低哑,与他的外貌极不符合。 生生笑容一僵,末了不屑道:“我这样的人可怜就可怜,有人能对我好就不错了,我管是为什么?不管!” 纪素仪看着月亮,耳畔听得生生在那里羡慕。 她说:“我以后要叫秋生,把生生当小名。找一个有钱的公子,再也不要住在破庙里,我要穿华衣美服,插一头的金步摇。” 纪素仪微微一诧,半晌道:“你再说一遍。” 他的眼眸黑沉沉的,看着她时像带着淡淡的杀意,一下子弄得生生说话结巴。 又听了一遍,纪素仪从台阶上站起来,清隽的面上终于不是以往那么平静,他怒极而笑,忽就想通了一点。 若是生生口中的那个女人是俞秋生,男人想必就是姬孤了。 他们也在这儿,终于来了么? 眼见着他走了,生生却是一头摸不着头脑,跟过去大喊:“你要干什么!” “你这样子就像是要去捉奸!” “你别冲动!他们可能走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可在纪素仪面前,她跟蜉蝣一般,微不足道。 …… -- 第235页 今日俞秋生跟姬孤一共看了五场聚众斗殴的场面,打的叫一个激烈。 傍晚两个人走出去,按照梦娘事先告知好的路线,仍旧要坐船。别看港口如此热闹,只消坐船出一二三里,顿时人就少了。 姬孤买了一艘乌篷船,船篷上积了一层雪,水中倒影清寒,俞秋生还穿着他的大氅,这时候终于觉得冷的厉害,一个劲儿地在那抖,鼻尖泛红。 “上来。”姬孤伸手。 俞秋生道了声谢,脚一踩船便晃晃悠悠,圈圈涟漪打碎平静的月色。 远看,这两人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而城墙的阴影下,纪素仪将这全部尽收眼底。少年面容瞧着阴沉极了,奈何他如今是笑着的,眼眸里墨色深重,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小炮灰登场。 第125章 生生在一边偷窥这个少年, 在他看过来时立马捂住嘴。 今日是她多嘴,要不然怎会叫他如此? 生生愧疚之余想着如何让他开心起来,但想破头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小矮人。 城墙下月光照不到, 阴森偏僻, 后来纪素仪站到港口边上眺望, 乌篷船已然消失不见,尽头的水汽模糊了界限。 他垂眸瞧着水中倒影, 忽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下半夜生生在小破庙里数钱,又去了医馆,回来就见那个少年跪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占卜,一侧还摆有罗盘符篆。窟窿洞里光芒照亮四周, 他认真的模样就此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生生咳了咳,靠近他后套近乎:“你在干什么?” “寻路。”纪素仪言简意赅道。 灵气所剩无几, 不过占卜一事尚可。 他盯着龟甲上的裂纹,末了掀起眼帘,黑沉沉的眼里露出一丝了然之色来。 “你要走了?”生生皱眉道,把怀里的药推给他。 “这是我在医馆找的药, 医馆里的穿山甲说这能够让人开心。”她歪头偷看, 比划道,“花了我将近半个月的工钱, 要不要试一试?” 纪素仪原是要起身离开此地, 见她表达善意,便低头看了眼,淡淡道:“没有药物能够如此,便是有, 也跟鸦片无二,用多成瘾,乃是毒药。” 生生:“……” 他走的没有半点犹豫,小破庙瞬时黯淡。庙顶的窟窿洞里星光闪烁,仰头看天不过得方寸大小,生生呆坐了一会儿,想起了城隍庙里杀妻一事,抓着头眼神惊恐:“要是他把喜欢的人杀了,再自杀,岂不疯狂。” 港口上一艘小船悠悠驶离岸边,船头一人迎风独立,像是并未察觉偷偷尾随而来的小耗子。 明月千里照江波,月华如水,此夜静谧。 到了他算定的位置附近果然巨浪开始翻腾,小船儿摇摇晃晃,如天地间一蜉蝣,稍有风吹雨打即刻夭折。 浓墨挥就的世界恰似混沌未开之时,人处其中压抑之余又存着对前路未知的恐惧。生生在船尾后悔起来。 那人独立在舟头,白衣蹁跹,清瘦孤寂,不受丝毫干扰,看着意志十分坚定。 生生叹了叹,摸了把脸上的水,不理解道: “一定要找过去么?这哪里是爱,分明是报仇。” 纪素仪却不语,眼睛盯着前方,又一重千刃高的巨浪之后终于出现一道高大狰狞的黑影。从前拦路的巨蛟乃是不自在天中怨气所凝聚,斩杀一条便再生一条,若是流光剑在手,纪素仪从不会放在眼里。 但不自在天里蹉跎大半年,灵气四溢所剩无几,他如今不得不慎重。 生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低下头手在抖,几个浪拍打下险些掉落水中。等她抓住了船舷,再次抬头看向前方时纪素仪已然不见了身影。 她眨了眨眼,水珠不断从脸上滚落,在晦暗不明的世界里四处找寻,末了才发现一道白光,萤火一般,随着巨蛟之咆哮而上下浮动。 慢慢地,随着涌入的潮水一道,入了巨蛟的嘴里。 生生红着眼睛,不知是进了水还是泪没被包住,哭着喊道:“你疯了!活着不好么?为什么要寻死?” 涛声震天,这一点声响微弱无闻。 生生哭的一抽一抽,无暇顾及外在环境之险恶,满脑子都是,这样一个人居然独自乘船去寻找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 死于蛟龙之口。 “我跟她长得像,等我长大了你或许也会喜欢我,生生就差四年及笄了,四年是不是太长了?” 她呜呜说话口齿不清,发丝凌乱,最后一阵狂风怒吹之下翻身落到了水里。 …… 水流顺着喉咙往下,如瀑布似的,水声轰鸣,黑暗骤袭。纪素仪面无表情打量这巨蛟的内腹,袖子里祭出流光剑鞘。 外界的一切于都是干扰,如今若要一招毙命,便先寻其心府。 也不知过了几日,云破日出,巨蛟庞大的身躯分崩离析,烟雾散去,天地清明。他周身的光芒微微带红,剑鞘捅进心府后污血溅了一身,重见光明,纪素仪不适地眯了眯眼。 水面平静,而小舟显然被打翻,不用想也知道,尾随他的小耗子也应落难了。 纪素仪衣袍由白转而为血红色,水中冲刷了一会儿,袖袍里剑鞘漂浮,小小的罗盘再次为他指明方向。 只不过纪素仪行了一日,落在面前的是一层透明结界,手穿过去后浓厚的潮湿气涌来。 -- 第236页 半浸在水中,少年发髻散乱,乌黑的发丝遮住眉眼,纪素仪如同被嘲弄了一般,淡淡看着前方,罗盘就此失灵,指针疯一样转动。 与此同时,周遭景色沦为一片空白。 纪素仪望着四周,当初丧失的记忆纷纷成了填充的色彩,视野所及处,全部都是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以中洲为始,一路过的颇没有人情味,弑师杀兄,遇上他的人没有几个会有好下场。 一千年俞秋生被他杀了一回。 落日余晖,残阳如血,流光剑饱尝她的血,随即又扫荡了洞府四周的其他活物。那时的纪素仪是个彻彻底底的败类,披着一层正道皮囊,极其罪恶。 如今重温着,少年不住地捂住眼睛,只敢从指缝里细数当做的混账事情。 而五百年后画面呈现黑白色彩。当时纪素仪以为自己会爱一个人很久很久,可金玉回来的那一夜,阳虚派灵脉偏移极为厉害,他从终日避世的浮空岛下界,担着掌门该尽之职责,耗损极其厉害,心神不稳。 半个月后归来,便撞见金玉抱着她的画面,俞秋生是一只缠满了绷带的兔子,但纪素仪就是觉得那一幕如眼中刺。 他冷冷盯着这个大难不死讨回来的徒弟,口中极尽刻薄之言。金玉羞愧难当,竟就在半夜咬舌自尽,正对着他的予生殿,双膝跪地,一旁置遗书。 剩余的月枝同他撕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 予生殿里,明亮如昼。 昨日死了金玉,月枝便对纪素仪显然好感直落,什么传言,通通成了狗屁。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只金玉这个大傻瓜把他当神看,可被纪素仪责难否认后人竟就想不开。 现下月枝看到他还抱着那只兔子精,半点没有因金玉自杀而心有愧疚,不由怒火中烧,眼里俱是一种痛恨。 大抵是自己曾经一腔热血被浇凉了,又觉得亲眼见到这样的人物,所有美好已被击碎,实在难以接受。 “你枉为人师,却如此无情。” “一只兔子精都叫你折腾的要死,你这般的衣冠禽。兽,当上掌门简直是个莫大笑话,难道他们都瞎了眼么。” “我都看见了!掌门虽装的冰清玉洁,实则内里污秽不堪!”月枝激动之处指着他道,无礼放肆。 大殿内并无旁人,极度安静下他一人之声显得格外突兀,却只有这一句惊扰了纪素仪。 “你看到了什么?”纪素仪抬眼问,声音平缓无波。 “我看见你养禁。脔。”他大声道,“正道之人,谁有你这般龌龊!一个妖族的女子被你拴在身边寸步不离,沦为泄。欲。的工具,这样的德行若是公之于众,天下修仙之人定会群起而攻之。” “所以你要公开于众?” 月枝冷笑:“难道要让你一直占据掌门之位?继续残害他人?” 纪素仪这下子点点头,微笑道:“你能走出这个门,随你如何说。” 月枝品出话里的另外一个意思,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道:“你若杀了我,恐日后如何与众人无法交代。” “死一个也是死,死两个也是死,杀你又何妨?”纪素仪轻巧道,“本不想动手的,可你找死,只好免为其难了。” 话语落下,他手虚虚一划,流光剑便懂意思,飞射出去,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而俞秋生看着月枝死,没忍住咬抓了纪素仪手上的伤口。 “你心疼他?” 他眼眸晦暗不明,慢条斯理地拆了她身上绑着的绷带,药味儿散开,俞秋生被纪素仪倒提到眼前。 “你别疯了!” 她尖叫着,朦朦胧胧中记忆起他当初动手前的那一个眼神。 纪素仪摸摸她的毛,清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丝阴霾… “你的心长偏了,喜欢他?讨厌我么?见不得我杀人?”他一声声逼问,声音却很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俞秋生明显发现了他控制渐渐崩溃,脖子都被捏疼,将将喘不过气。 那边流光剑插在殿门口,尸体凉透了,血腥之气弥散开来,纪素仪却深入一种魔障之中,喃喃地说着他说的话,俞秋生歪着头,努力要说些什么,但四肢不受控制,骤然卷入的狂风吹得垂地的白色幔帐拍打在背上。 轻纱拂面,纪素仪垂眸看着周围,分不清究竟身处何处。 在若有若无的兰香气息中,他忽然想起那一句话来。 “你何时能关心我一回?” “往先都是敷衍我,我看出来了。” …… 少年跪在水中,衣服上的血迹被冲刷掉大半,肌理轮廓若隐若现,狼狈而无助,人瞧着则不如以往那样冷静。 他如今便是低头也能从水中倒影看到那些破碎画面。 纪素仪想不通,这五百年间是如何遗忘掉的,如此之行为,合该印象深刻。浮在水上的罗盘仍旧在转动,未几漩涡四起,搅弄着衣角,卷携着他整个人没入水中。 而此时此刻纪素仪脑子里想的已然不只是俞秋生一个人了。 冰凉刺骨的水里春儿飘飘然现身,少年伸出手来,摸到的是水,飘然无形。 “想起我了么?” 她衣衫不整,同他纠缠在一起,娇笑着说道:“掌门当初骗我、杀我没有半点犹豫,如今尝到痛苦的滋味没有?春儿知道你这个人心冷,于是便躲在里头躲了五百年。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五百年都熬过了,年岁之漫长,当初报复你的想法都已松动了。可惜——” -- 第237页 “我还是想要叫你生不如死。” 春儿修的乃是合欢宗秘法,对上纪素仪这样的剑修最是无往不利,往先最怕丹师,但他的丹师之术显然不及剑术精湛,一朝着了道,可就后患无穷。 “一千年间的记忆其实封存的也并不牢固,有关你在乎的,你有时也回想起些许细节来。怎么样,今日重温,可发现一二端倪?”她拈了个兰花指,轻点着他的唇,缓缓道,“碧元散人的法器可不止这一点功效的,娘娘曾告诉我,若是一人深陷魔障之中,便可以截取他心里的妄想。” “你想的无非就是叫俞秋生爱上你,关心你。”纤细葱白的手指从纪素仪的唇一路往下,还暧。昧地借着水流扯开他的领口,春儿道,“我成全了你,可不自在天中如何?” “有一个人也叫生生,关心你爱护你,但你仍旧不会珍惜。你如今耻于回顾往事,懦弱不堪。虎落平阳,你有什么本事从这些数不尽的罪恶之中挣脱出来?” 一声声响在耳畔,纪素仪在水中将要窒息,他睁着眼望向头顶,伸手抓着那一束射入水中的光芒。 他认了。 那一双半阖的眼眸里头一次浮现出无措与伤痛,乌发在水中散开,如海藻一般,从来雪白的衣裳在不自在天的水里脏的洗不干净。 第126章 一道残阳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也许人在生命中会有诸多错误,但在纪素仪这里,终究都是记不住的过往。 水花四溅,击破和缓的霞光, 他抓住曾经碧元散人的罗盘, 在指针停止的最后一秒捏碎了。 刹那间幻象崩塌, 潮向两边涌,他提着湿透的衣摆, 踏水前行。 …… 自在天中,雪霁天晴。 小草庐里暖烘烘的,婴儿的啼哭前半刻钟才止住,可顾秀芝一抱这孩子立马又嚎啕大哭起来。 顾秀芝头一次当爹,一千年里没有半点经验, 如今脸色僵硬,胳膊也僵硬, 动了动眼珠子看向其他人。 梦娘喂过奶已经睡着了,俞秋生见状把姬孤推给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我一碰便跟师父此番一样,爱哭的紧, 姬孤抱孩子很有一套, 你叫他试试。” 姬孤笑了笑,果真就把小孩子抱了回来, 言道:“大概是顾先生刚从外面回来, 身上太冷了。” 顾秀芝沏了杯热茶,摇摇头:“三番两次皆是如此。” 他转而望向窗外的芭蕉,像是想起一桩旧事,叹息道:“当初梦娘瞒着我, 可能他在娘胎里就感知了我这个人曾对他的恶意,适才出生的这些天都与我不亲近。” “都生下来了,往后你多对他好,小孩子也就亲近你。”俞秋生道。 她凑上前看小团子,白白嫩嫩的,在姬孤怀里竟就安静了下来。 “师父有没有想好取什么名字?” 窗前,顾秀芝却道:“不急。名字得要一个好听、让他一辈子都能喜欢的,千万不能马虎。” 姬孤颔首,颇为赞同。 梦娘醒后知道顾秀芝的想法倒也没有反对,只先给小团子起了个小名,唤作阿喜,是以小草庐里四个大人日后便这样叫他了。 满月一过,俞秋生改了制药的方向,顾秀芝对她更为严厉,姬孤看在眼里,也不过事后安慰一番。 这一日天气尚好,她在外晒药,姬孤抱着阿喜坐在台阶上。 “秋生想不想出去?” 俞秋生摇摇头:“还未学成,出去了世事纷杂,不若待个几百年再说。你瞧师父,在这儿都一千年了,还不是出不去么?遑论咱们了。” 她裙上的襕边在阳光下微微折射出金光来,姬孤却道:“顾先生不走,焉知是他不想走?” 俞秋生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簸箕,无奈道:“知道你在这儿没什么事情做,你今日这样问我,可是心里有想法了?” 她拉了拉海棠色的衣角,忙活完一堆事情后坐在他边上将阿喜抱到怀里,杏眸半阖着,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 “秋生安于现状,姬孤却想着未来。咱们掉入此中,过去的这些天里也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你我终究是俗世之人,况且你既然能学得一身丹师药术,日后定然不甘心一辈子埋没至此。” 他说着说着,肩头往她边上一靠,酝酿了会,道:“我这些日子思考过后,觉得破绽之一大抵在这上面。” 当初陷入不自在天便是由此物而起,不过顾秀芝事后也没有查出个理所然来,微微开裂的罗盘就留在了姬孤这里。 如今他取出来给俞秋生看,俞秋生便瞪大眼睛,手里头翻来覆去摸了摸,倒是有些熟悉道:“跟纪素仪那个很像。” “是么?”姬孤抓在手里,拨弄着指针,但无论如何再没有反应。 “这是你捡的?是个老物件了,我以前看过的很多的故事,说很多老物件上都会附着一些鬼魂,或者生出灵来。比如树上生树灵,剑上生剑灵,而笔上附笔仙,碟上附碟仙。我观你手上此物,若真有东西在里面,八成是个孤魂野鬼。”俞秋生声音先时低缓,见他垂眸正仔细听,立马在他耳边啊了一声。 “啊——” 姬孤愣的肩一耸,身子后仰,诧异地看着她,而俞秋生怀里的阿喜则呆住了,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哇哇大哭。 -- 第238页 俞秋生:“……” 姬孤从她怀里抱出阿喜,轻轻摇着哄他,挑眉失笑:“你要吓我,结果倒是叫阿喜哭了,希望他晚间不要做噩梦才好。” 俞秋生捂着脸,姬孤腾出一只手也拍拍她的肩头,温缓道:“阿喜这么爱笑,睡一觉也一定就忘了。”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捏了捏小团子的胖手,姬孤身上若有若无的海棠香气传来。屋檐下的阴影随着日头的偏移往里缩,阳光照在他身上,面容轮廓俊朗而棱角分明。 俞秋生忍不住道:“你以后要当爹,那孩子一定会喜欢你比喜欢他娘多一点。” 她并着脚,低头看自己的素白鞋面。 姬孤这辈子没有体会多少父爱,看着阿喜笑道:“不过是想着我少时父亲不喜,这时有孩子,就想要给他最好的。” 俞秋生想起姬姑子卿,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诶了声,不知说什么好。 他现今脾气好了很多,但过往的经历岂是说能抹去就能抹去的?造成的伤害会永远存在,也许他这样的温柔只是试图去坦然、遗忘。 未几,姬孤余光里她又在点头打瞌睡,趁她睡意将要盖住清醒意识时捏住了俞秋生的鼻子。 “不能睡。”温缓的声音响在耳畔,俞秋生眨了眨眼,只觉脑袋沉,恰好边上有一个肩膀,她想也不想一头搭上去,呆滞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她到如今已经很久没有睡过,生怕再去做梦。 姬孤不言语,大概觉得这一刻安宁极了,怀里的阿喜安安静静,身边的女子也是,要是他成亲生子了,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他想到出神之际,亦有一双眼睛盯着这一处。 骨殖地里的灌木丛中,光斑细碎,晴天里飘散出一股树木枯朽的淡淡味道。 身藏其中,那人笑容浅浅,黑沉沉的眼眸里却死寂如干涸的古井一般,浑身的水汽被阳光晒干。少年偏头看了又看,尤觉不够,要深深刻在脑子才好。 原来俞秋生从前说的都是骗他的。 她能毫无防备地靠在一个男人的肩头,慵懒地眯起眼睛,如同一只懒猫,是在他身边从不会出现的一幕。 无论相隔多少年,纪素仪总能无误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俞秋生的样貌。现在看来那一双眼睛跟生生不同。一个尚未长成,一个则不如以往的澄澈,细看又浮了一层蒙蒙水光薄雾。 她宽大的衣袍因为坐姿而隐隐露出身线,露出一截皓腕,疲惫之中面色要比从前好得多。 纪素仪看在眼里,骨节分明的手抓着腰上的宫绦,笑容不减,清隽的面上早因过多的消耗而变得苍白,他身子虚弱,一身白衣之下若一只怨气颇浓的鬼。 在姬孤没有反应的时候,他施施然走出来。 沐浴在阳光中,如同一个病弱的少年,前来探亲,而态度温和,行为举止彬彬有礼。 而俞秋生因为姬孤惊诧的动作而脑子缓缓转动起来,她扭过头看草庐前的那个不速之客,随即瞳孔一缩,啊了半天,转身就想跑。 她视纪素仪为洪水猛兽,万万不敢想这现实中的自在天居然也有他的身影。 “你是不是阴魂不散?”俞秋生脱口而出,跑起来险些踩到自己的裙角。 纪素仪不置可否,嘴角带笑,却对着留在原地的姬孤道:“公子温文尔雅,是世间难得的正人君子,素仪这里替她谢过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他弯腰拱手行了一礼,姿势优雅,乍一看挑不出任何错误来。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俞秋生再次脱口而出,躲在柱子后面露出半张脸。 纪素仪哦了声,淡淡看着她,反问:“你是鸡?” 要她是鸡,纪素仪能一口一只。 姬孤皱眉,拦在他面前,打断道:“不知道阁下是何人?” 他看到面前的少年,虽不动声色但光凭俞秋生的反应便知晓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这样的惊恐,恨不得一头钻到地里躲起来。 纪素仪抬手,却是走上前温柔地瞥了他怀中的阿喜,噙着笑:“孩子生的好,还没有恭喜二位,喜得贵子。” 这后面的语气越来越沉,他抬眼眼里的戾气藏不住,话音一落,他的手就摸到了阿喜的襁褓,惊的俞秋生嘴都合不拢。 “你别打阿喜的主意!” “这么心疼孩子?”纪素仪转头,一字一句轻缓道,“我倒是还记得五百年前,你是如何用甜言蜜语来骗我。” “当时要有孩子,也不至于如今看着别人的眼馋。”纪素仪说着故意止住话头,轻挑着眉对姬孤道,“孩子有名字了么?” 姬孤不欲与他多言,把阿喜的襁褓往后紧紧抱住,只道:“阁下擅闯此处,依照自在天的规矩,恐怕是不能让你活着走出此地了。还请阁下审时度势,莫要让姬孤难办,近来有了孩子,并不大想叫此处染上血,怕脏了地方。” 纪素仪丝毫像是没听见,视线落在那张懵懂的脸上,黑眸晦暗不明,慢慢道:“这孩子颇合我的眼缘,既然无名,姬无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没事,所以更新早,周一周五有事,一般晚上十一点附近。 第127章 纪素仪故意如此。 逆着光看,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姬孤跟前,又提起了一桩往事。 -- 第239页 “当初你父亲姬姑子卿还与阳虚派有些渊源,如今一晃好多年过去,你我之间虽有缘分。可看着襁褓里的孩子, 我想着素仪与他更有缘分, 不知你能否忍痛割爱?” 是商讨的意思, 但纪素仪的语气却没有半点软和,目光落在他身上, 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他未曾将姬孤放在眼里。 而且这样的事情,分明上要故意激恼姬孤。 果真,姬孤严词以拒,而后反问:“忍痛割爱?阁下说的轻巧,试问你能忍痛割爱么?” 望着面前的白衣青年, 纪素仪摇摇头,笑道:“你不过有几分姿色, 说出这样的话想过后果没有?你不知道,我不妨教教你。” 俞秋生听得眉头一跳,连滚带爬赶在纪素仪动手前拦在姬孤前头,气喘吁吁道:“你够了, 阿喜还是个孩子, 姬孤也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与他们过不去?” 俞秋生穿着海棠色的缠枝纹上袄, 蕉绿的膝襕裙, 头顶的小花被藏在发髻里,好些天不见,纪素仪难得朝她敛了笑。 沉默后的少年显得格外阴郁,蓦然伸手, 吓得俞秋生后退几步,撞上了姬孤,被他扶了一把。 “君子动口不动手!” 纪素仪伸手抚平她衣服上的褶皱,末了扯了个笑:“怎么吓成这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俞秋生心里狂点头,苦口婆心道:“你今日来,真的只是要带走阿喜?做过好人行不行,你若带走了怎么养活他?若是手下留情,无非就是丢给旁人养。他才这么小,离了父母岂非是极大不幸。” 纪素仪却故作高兴的样子,掸了掸衣袍,伫立在阳光下,袖手静静看着她,“变聪明了,当然不只是阿喜了。你在这儿,一并带走便有人照顾他了,况且……” 他黑沉沉的眼眸里似划过一丝怨怼来,声音也由之变缓,叫她听清楚了所说的每一个字。 “既然已拜在阳虚派,如何又拜在他人门下?我怎么会放过你。” 俞秋生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去,他一刹那似乎变回了曾经那个不近人情的师尊,目光一寸一寸打量她,仿佛在思忖从何处下刀。 俞秋生倒吸一口气,忆及往事,当下梗着脖子大声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你就只会杀人,若是今天你要带走阿喜,我以命相拼。反正你姑奶奶什么也没有,只空有一条命!” 姬孤抓住她的手腕,劝道:“不要冲动。” 俞秋生挥开,摇摇头:“我没办法冷静,我若是活着跟他走了,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自在。与其痛苦,还不如去死。” 纪素仪侧耳一听,眼里冰冷一片,一连说了两个好,而后却看着姬孤 :“你也要跟我以命相拼?” 姬孤听出他的不屑来,闭了闭眼,把孩子给了俞秋生,只道:“姬孤别无所长,但也不会束手就擒。” 纪素仪默不作声,而后广袖往上挽了几道,慢条斯理地伸出手。 他灵气微薄,但对着两个小辈,堪堪有余。很多时候他只需要一点点的灵气,便能如蚂蚁举起重他多倍的重物一样。 技巧上的登峰造极,足以弥补自身的不足。 只是当着面,俞秋生没有接阿喜,而是一把抱住了将要上前的姬孤,抱得那样紧,紧的叫姬孤皱起眉头。 “你看好阿喜,我来。”俞秋生知道姬孤是个完完全全的丹师,这般对上纪素仪,近身简直就是送上门挨打的。 “我皮糙肉厚,哄不了小孩子,若是你出事了,阿喜怎么办?”俞秋生拍拍他的肩,道,“我很心疼你,况且你是丹师,而我是剑修,所以我来。” 纪素仪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说什么废话?” 俞秋生:“……” 她对上纪素仪没有胜算,便折了一根树枝强当做剑,如今用他教过自己的招数来对付他,两个人之间气场十分不同。纪素仪兴许是生气了,招招不留情,格外的凶,打了她的肩胛骨,腰背,踹上了她的屁。股,差点叫她摔了个大马趴。 他评价道:“技艺不精,剑术上毫无进步。” 而后少年在俞秋生没有反应过来时闪过她的身子,出手对付身后的姬孤,白衣交错,速度之快姬孤只能做下意识反应。 “你!”姬孤只觉得袖口里一只手翻的粗鲁而且故意摸出他的罗盘后卸他的腕骨。 咔擦一声,腕骨脱臼,他闷哼着抬眼看去,纪素仪头也不回便随手把他的阿喜丢了出去。襁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俞秋生看的心惊胆战,一跃抱住还在地上滚了几圈,脸上都是尘土,仰躺着半天心都难以平静。 “你疯了,他与你有何冤仇?”俞秋生爬起来,发髻散开,头顶着一朵小花,看起来狼狈而又有些滑稽。 “人性本恶,你要我行善,凭的是什么?”纪素仪嗤笑,指着阿喜慢慢道,“凭着一个跟旁的男人生出来的野种?” “你闭嘴!什么野种!他是我师父和梦娘的孩子,有爹有娘。”俞秋生被他气得太阳穴发涨,随即又冲了上去。 纪素仪见状,闪身避开,故意逗着她玩一样,姬孤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 “阁下够了没有?” “不够。”纪素仪道,却忽然问,“你喜欢她?” 他的步子稍稍换了些许,衣摆拂动,清隽的面上显然没有什么其他表情,可姬孤从那眼神里读出十分的敌意。 -- 第240页 “秋生为人和善,勤奋用功,相貌秀丽,我与他相伴一年,日日共处一室,夜里秉烛夜谈,如此日久岂非不生情?阁下猜不出来还要我亲自点出来?”姬孤冷着脸,故意要叫纪素仪不开心。 果真下一秒那身形莫测的少年停了下来,长眉微皱,抬起眼帘,一面攥着她手中的树枝,一面打量姬孤。 “你也配?” 俞秋生却瞅准时机,索性丢了树枝,腾出一只手来直直打在了纪素仪的胸口上。积攒了一年的灵气灌输其中,霎时也让他气血翻涌。若往常不止于此,但他从不自在天出来,到底是虚弱之中,末了,嘴角的血流出来,暗红的色泽衬的脸愈发苍白。 “怕我伤了他,是不是?他是谁呢?你为了他,不值得。”纪素仪面上平静道,奈何心里怨恨翻涌的多,咬字格外清晰。 他盯着俞秋生的脸,摊手给她看。 “这个罗盘,记得么?” 俞秋生抱着阿喜,冷淡极了。 “碧元散人的法器便是这个样子,不知道这一个可是与她的有异曲同工之妙。”纪素仪被俞秋生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于是扯了个笑,眼里戾气丛生。 其实这罗盘原本就是穆沢仙君所造,传出世的却是因碧元散人游方偶遇、心生喜爱才伪造的那个。奈何千万年后名字已失,鲜人可知。 现如今东西被他抢了,纪素仪狠心将所有的灵力全部注入,要么等着此物爆裂,要么就等着此物一展神效。 他笑容不减,看向俞秋生时眼神复杂。 想捏死她,见不得她如此,可心里生疼。 “你……”俞秋生见他手中的东西有了动静,杏眸圆睁,愈发抱紧了阿喜,在一阵白光之中一脚踩空,失重感来的猝不及防,她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声音都被过滤掉,不知道是谁碰到了她的脊骨,令俞秋生生出一丝毛骨悚然之感来。随后那只手顺着背脊往上摸索,从她乌黑的发丝中穿过,堪堪停在头上那一朵花上。 纪素仪用力拽了拽,叫俞秋生痛呼了出来,他这才松手,不过跟摸狗一样把她的头发摸乱了。 不一会儿俞秋生听到一声低低的痛呼声,她晃了晃脑袋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是姬孤一头倒在了地上。 白色的衣服上有一脚印,纪素仪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就地打坐起来,俞秋生完全睁开眼,发现附近随处可见从崖壁上掉落的碎石,晚间雾气蒙蒙,明月无踪。 她屏住呼吸,在这阴冷的环境里努力观察四周。 终于,她从雾气中窥查到一道来来回回行走不停的棕红身影,夜色里像一团黯淡的火苗。俞秋生隐隐约约猜出了那是什么 ,可不敢肯定。 自在天里顾秀芝都蹉跎了一千年,怎么到了纪素仪这里,他就能歪打正着出来?从姬孤那里抢的罗盘先前无数次都没有反应,难道法器还看人看脸么?实在荒谬。 俞秋生摇摇头,用手草草梳了梳头发,谁承想那在自在天里一直长在头上的琉璃小花居然啪嗒一声掉了。 琉璃花瓣碎成一地玻璃渣,俞秋生看着看着猛地回头,纪素仪在打坐,面色仍旧苍白,没有一点声响。 先前定然是他这狗东西拽的,没有轻重,实在可恶! 她咽了咽口水走到他跟前,一脚把端坐的人踹翻了,随后又搀扶起晕过去的姬孤,朝前方喊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面,其实是他们三个连带阿喜穿回了那一个晚上。 第128章 “木沉香?” 棕红的大狐狸猛地扭头, 薄薄的雾气里走出两个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俞秋生跟姬孤。 略显狼狈的女子弯着腰,发丝凌乱, 衣摆擦地。背上的姬孤垂头, 单手紧紧抱着一个襁褓, 他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俞秋生肩上,是以俞秋生走的摇摇晃晃。 还有好几步距离, 俞秋生却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眼里湿漉漉的。 算起来俞秋生其实有一年都没有见过木沉香,于是高兴的语无伦次。不过对木沉香而言,两个人其实并未分别多长时间。 古语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当下他急跑过来, 自觉地托着姬孤,迫不及待问道:“你跟姬孤这些时日掉到哪里去了?咱们一大帮子人都找不到你。便是纪素仪也来了, 仍旧看不出多少蹊跷来,委实叫人担心死了。” 对上公狐狸绿幽幽的眼眸,俞秋生话是再也说不出,倾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 把头埋进软乎乎的毛里。 馨香柔软的躯体抵着自己, 嗅到她鬓发间散发出的熟悉味道,公狐狸尾巴垂了下来, 而后愣了一下, 警惕地看着四周,嘴里安慰道:“受欺负了?别哭,大半夜在外头哭容易招鬼。” 俞秋生站直身子,摇摇头, 模糊道:“这深更半夜的,实在是阴森的紧,你怎么在这儿?” “你失踪好些日子,汝阳城里的姬家人都找了好几回,此番纪素仪过来,他走后我便替他看守那把剑。”木沉香尾巴一指,俞秋生看到不远处的流光剑,适才想起纪素仪那时候没有佩剑。 “他走多久了?” “没多久。” 俞秋生愣了神,莫名其妙道:“没多久是多久?” 木沉香踱步继续围着那把剑,想了想,道:“天都还没亮,大概一个时辰都没有,你怎么这般问,可是见到他了?” -- 第241页 俞秋生木木地挪开步子,风吹着雾气,木沉香眯着眼看她的后方,半晌讶然:“那……是纪素仪?” 他被俞秋生踹翻后并没有起来,衣摆被压在身下,沾了灰尘,而嘴角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到尘土上,整个人虚弱的难以说话,不过纪素仪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谁伤他至此。”木沉香难以置信,走了几步回头对俞秋生道,“这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他最为虚弱的时刻,谁干的好事?” 干好事的俞秋生把脚也缩回来,一言不发看着木沉香托着姬孤小跑过去,到底是他的主人,木沉香再怎么着也不敢趁人之危。 他叹了又叹,爪子推了推纪素仪,可尖锐的爪尖划破了他的手,血珠往外渗。 纪素仪尚有意识,却反手握住了,掌心冰凉,声音低低,他说:“不能走,看着剑,阵法不能坏。” 少年鸦青的眼睫颤了颤,手松开,无力至极,跟以往冷淡的样子不同。要是有仇家在,纪素仪今夜便就要葬身此处。 夜风呼啸,从谷底一掠,声音悠长,乍一听若鬼哭狼嚎。 俞秋生冷眼看着那人,而姬孤怀里死死抱住的阿喜被冷哭了,是以风里又夹杂着婴儿尖锐的哭声,她手捏着拳头,末了先把阿喜接过去哄着,脱了上袄把他裹住。 俞秋生低头问:“这阵法是什么?” 木沉香道:“此地有古阵,纪素仪先前去找你时应当对此处阵法有所破坏,便早有准备拟了一个小阵,当中以流光剑做阵眼,若不然这儿如今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俞秋生默了默,反问:“若是把流光剑拔了,这儿会顷刻间崩塌会把他砸死么?” “大抵会的,纪素仪如今半死不活,谁都能打他、骂他。阵法崩塌,他自然逃不出去。不过周围的一切都将遭殃。届时也算是祸及无辜了,你若要杀他,直接拿着富贵剑一剑捅穿他的心即可。”木沉香建议,不过绿眸乜斜着看她,到底是道,“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杀不了他,你却是可以的。” 正在此时,狐背上的姬孤咳的厉害,从昏迷中醒来,思绪渐渐归位。 他像是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声音沙哑道:“杀了他罢。” 姬孤话语未落,一口血呛住,咳得面色涨红,他缓了缓,苦笑道:“他方才还想杀我,但可惜了。” 白色的衣衫也被弄脏,姬孤笑着跟俞秋生说,艰难地从木沉香的背上滑下来,虚虚由俞秋生扶着。 他也虚弱极了,比起纪素仪来不遑多让。 不远处的少年从风里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眼眸里如蒙一层雾气。 纪素仪唇色褪去,甚至有些发紫,而面容苍白,他垂在地上的手不觉蜷缩起来,在泥土上划出深深的沟。枕着散开的发丝,纪素仪心里忽然就产生了一股不可自拔的好奇。 她会杀了自己么? …… 这边阿喜哭的很厉害,俞秋生一面哄着她尽量叫自己和善温柔一点,可另一面却极为煎熬,控制不住自己的怨,颇感痛苦。 大家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而她呢? “我想杀了他。”俞秋生神情复杂,话一出口,恍惚中见到昔日的不堪,她说,“我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就在阳虚山下,不止杀了一个人。” “虽然杀人并不能叫人开心。”她一个人自言自语,阿喜仿佛感受到她的压抑,哭着哭着挣扎起来,姬孤一瘸一拐走过去把孩子抱住,轻轻推着俞秋生的肩膀,却道,“不要勉强自己。” 谷底阴森诡异,但见一个身穿绿裙的女子执剑最后站在了纪素仪跟前。 今时不同往日,他才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刀剑相向。 倒地的狼狈模样被俞秋生尽收眼底,可尽管如此,纪素仪仍旧眼里不惧,甚至能看出一丝坦然来。 “你想怎么死?” 很熟悉,听着这道女声,纪素仪微微一笑,嘴角的血又顺着脖颈的线条留下去,脏了他雪白的领口。 “我当初如何,你便如何。这世间天道轮回,因果报应,谁也避不开。”少年抬着下巴,露出光洁的颈项,一错不错盯着她,缓缓道,“我都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耽误了,诶。 第129章 “你说的。” 刹那间剑光一闪, 曾出他之手的长剑毫不留情刺破衣料,斜插进了他的心府。纪素仪再无声音,喉结滚了滚,半晌了然一笑, 重重垂下头。 “一剑穿心?可倒还是有些偏离。”姬孤上探了探纪素仪的鼻息, 眼神一暗, 手指循着剑身摁在了他被血染红的心口上。 俞秋生沉默地拔出剑,富贵剑不及往常, 此刻犹如一块废铁。 “谁知道,我看准了的。” 木沉香拖着尾巴将俞秋生叼到一边,他瞧出俞秋生藏在袖子里的手在抖,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宽慰道:“纪素仪修为已至丹神之境, 若是刺穿了心府,一时半会也能硬撑些时日。但凡体内元婴犹在, 便难根除。” “你这样说,那他岂不是还能活着?”姬孤摇摇晃晃站起来,指腹上都是鲜血,说罢夺过了俞秋生的剑, 又补了几招。 纪素仪一声不吭, 真如一具尸体,木沉香看在眼里, 眸光一敛, 扭过头去。 他先前说的话其实只是想叫俞秋生做个抉择,如今看来,纪素仪也就如此罢了。木沉香轻轻吁了口气,悠悠踱步继续绕着那把流光剑转圈, 任凭姬孤将那人捅成筛子他也不管。 -- 第242页 清晨,崖地罕见地照到几缕日光,此时此刻木沉香叼了一棵草丢到纪素仪身边,尾巴扫了扫他的脸,损道:“昨夜滋味如何?” 白衣似从血水里浸泡过一般,少年面上青紫,也被划了几道剑痕,不过往下看,身披重创。如今吊着一口气,不死委实是个折磨。 纪素仪睁着眼,眸里平缓无波,呼吸微弱,半天吐出一个字:“滚。” “我看你的脸一定是姬孤划的。”木沉香把他又叼到流光剑附近,用剑气滋养,阴阳怪气道,“年纪这般大了,昨个被小辈欺负,想不想杀了他?” 纪素仪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他不能剧烈动弹,纵然浑身都痛,但也不及心口那一处的伤。 “杀他是迟早的事情,你不必多言。”纪素仪声音沙哑的厉害,如此重伤之下,脆弱的声音也毫无警告之意,更像是喃喃自语。 一朝虎落平阳,实在叫人解气。 他垂眸不知想什么,面无表情望着石头铺的阵法,手里的拳头一松开,穆沢仙君的法器成了一把灰,光束里与镀金的尘埃一道,随风而逝。 “往后这里大抵不会再有人出来。” 但会有许许多多的俗人陷入当中,难以自拔。 …… 话说姬孤跟俞秋生那一夜费尽心机,确实杀不死他,回了汝阳后心情格外沉重。 俞秋生早早写好遗书,她想着以纪素仪这般锱铢必较的吝啬性子,曾被人如此欺辱,一定会报复回来。可令人意外的是往后好久好久她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日子照旧,姬氏一族重新找到姬孤后笼罩在汝阳城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回不去的阿喜被姬孤认作义子,他想了三个月的名字,最后才上族谱。 那一日是个黄道吉日,俞秋生穿的一身蜜合色如意纹短袄、葱黄挑线裙子,前面乌压压一大片人,她在后头远远观望。姬家开祠堂各房的男丁都跪在里面上香,丫鬟婆子家丁游鱼一般,沉寂些许时日的府里头肃穆而又充溢着另一股生机。 姬孤自己提笔写上姬临二字,一旁的阿喜被姬二叔抱着,不哭不吵,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瞎望。 那样子让姬二叔看得眼热,事后他把姬孤拉住,就在院外的梧桐树下逼问:“这孩子当真是你捡来的?我怎么瞧着他跟你小时候极为相像?” 光影斑驳,秋阳炙热,姬孤忍俊不禁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白白胖胖看着可爱,二叔你别想多了。” 姬有有摇头,捋着胡须低声道:“若真是与旁的姑娘生的,也合该给个名分才是。这亲生血脉,虽不是出自正室,好歹也要妥善安置,不能同你父亲一样。” 姬孤:“……” 他正欲解释,怀里的阿喜忽然大哭,姬孤立马摇了摇小阿喜,声音柔缓地哄着,比对谁都要耐心,这看在眼里,反倒是叫他二叔重重地叹息,恨铁不成钢道:“你既喜欢小孩子,这么大也该娶妻了,何必孤身一人蹉跎?” 姬孤无奈道:“我与他有缘,收为义子无不可。但涉及娶妻一事还太早了,二叔勿要多言。” 他别过身子,显然十分抗拒,见此,姬二叔便告退了。 而他一走俞秋生就冒了个头,今日开祠堂,前院摆宴,她吃了一会儿,而后便找了个借口出来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抱着阿喜不去前院,说不过去。好多人想见见他,我私下还挺别人说,这是你的私生子。”俞秋生揶揄道。 姬孤哼笑着,反问:“你不会信了?” “阿喜是顾先生的孩子,你我阴差阳错之下离开将他的亲生骨肉带走,若不好好对待,岂非叫顾先生寒心?他可是你师父。” 俞秋生诶了声,踮脚看他怀里的阿喜,笑了笑略苦涩道:“师父是大丹师,我才学了一年左右,这就出来了,实在可惜而。阿喜这辈子大概也见不到他们,实在可悲。” “人生自有定数,大抵是你与顾先生有缘无分。”姬孤说道,垂眸把阿喜的眼泪擦了擦,“若是我终身无子,我便也顺着那些流言,将阿喜做我的继承人。” 他说话时余光撇着俞秋生,可见她一脸淡然,又觉得好没意思。 “那阿喜没有娘,你岂不是又得给他当爹,又得给他当娘?”俞秋生想了想,发笑,“你我相处一载,我算是知晓你的人品的,从前你是阴郁,不过在自在天里待久了反倒是有了好大改变。你如今这样子往汝阳一站,谁还不捧着你?” “一年前在山路上要抓着我一块儿送死,我那时候极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俞秋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唏嘘道,“你呀,如今可要重新开始,不能走极端了。” 姬孤嗯了声,太阳移了位置,躲到云中,他抬手拂去俞秋生头上的落叶。 面前的女子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知晓姬孤的意图后松口气,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恼我说真话呢。” “不会,不会的。”他说了两遍。 前院仍沉浸在热闹中,姬孤而后把阿喜交给奶娘,因为自在天中少有热闹,他猜想俞秋生这是来找他过去的,是以又混到前院一桌酒席上吃酒去了。 一桌子人她都不认得,便吃的格外高兴。 而姬孤食欲不高,往日里在小草庐中琢磨厨艺,如今对着一桌珍馐,便也每个尝一点品品味道。 “这个不错。”姬孤说,挑了鱼肉里的刺,对俞秋生道。 -- 第243页 她瞅了眼,点头称是,弯了弯眉眼。 “你这姬氏家主若是以后下岗了退位了,当个厨子也好,就是离了自在天,怕是难见你下厨了。”俞秋生毫不吝啬地夸赞姬孤的厨艺,小声道,“我师父曾经还背后夸过你,别看他对你凶巴巴的,胃是十分诚实。” 姬孤唔了声,对于顾秀芝,他其实并不太喜欢,奈何确实是有真本事的人,当下稍稍高兴些许。 而后问到她的生辰。 俞秋生竟还想了想,眼睛盯着鱼肉,若有所思: “修仙之人能活很长的时间,有的人一打坐便过了十年,随着年纪久了,大概也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你今日忽然问我,我才发现……” “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了。” 她忍不住道:“八月二十。” 俞秋生穿书后的这几年一过,对现实已然有几分陌生。她才想起来,往日里过生日也不过一个人买个蛋糕罢了,随着年纪渐长,蛋糕也没了,是以对生日并没有多少期待,甚至也会遗忘。 宴席上的热闹成了幕景,他二人坐在一处小角落,也不招人瞩目。 姬孤挽着袖子,给她夹了一个鸡腿,宽慰道:“虽然过去了,下一次便能赶上。” 说话间视线落在她身上,盯着那张素净的面容。这副皮囊线条柔和,眉眼令人看着很舒服,分明已是看了很久的,不觉间好像更喜欢了。 俞秋生是个好人,姬孤原是对她有这样的改观,可思绪一岔,恍惚中觉察出来她其实与自己并未交过心。 只做一般朋友。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茫然之中生出一丝不甘心来,究其根本,仿佛是他不知足。 可他拥有过什么吗? 一年左右,俞秋生每日不眠不休,而两人共处一室,却并无多少出格举动。 姬孤欲言又止,手搭在桌子上,风里似乎飘着她身上的香味,若有若无。他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别过了脸。 俞秋生道:“过去了就过去罢,一个人也没意思,只要想的开,天天都能过生辰,何必一定要纠结那一日。” 姬孤听着给她倒了一杯酒,温缓道:“说得对,不必纠结。” 俞秋生眼睛笑眯起来,举杯一碰,悄悄道:“你这样想也很好了,敬你一杯,苟富贵勿相忘。” 苟富贵勿相忘,姬孤听到这一声,算是知道她为什么要笑了,当下抿着嘴,唇角却也不觉瞧起来。 “你这后半句是对的。”他斜倚过身,在她耳边道,“若是喜欢,你在汝阳城横着走都可,我在后面替你撑腰。” 俞秋生愣了愣,一手捂住耳朵,酒杯没有捏住,酒水都洒了出来。 第130章 姬孤于是道:“耳朵痒?” 俞秋生盯了他一会儿, 就见他神情颇为无辜,真就是个无心之举,便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宴席过半,外头又有人送来贺礼。 晚间俞秋生就在库房看着姬孤拆礼物, 轮到一幅卷轴时姬孤原想掂掂重量, 谁知一下竟然没有拎起来, 交给俞秋生后也是如此,可见被人施了术法在其中。 好不容易破开, 却见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诸事皆安笔锋凌厉,墨枯而最后一笔拖的尤长。 俞秋生在灯下观看,眨了眨眼睛,一屁股坐在了礼物堆里,好笑:“这是送给阿喜的还是送给我的?” 姬孤默然, 伸手便将这卷轴撕了个稀巴烂。 除了纪素仪,他也想不出其他人来, 都说见字如面,观这一幅字,倒像是在那谷底透过薄薄的雾气,与那个少年直视一般。 他或许袖手立于身前, 眼含讥讽, 披着一身伤尤为不甘心,故意如此。 “姬孤恭候阁下光临, 无论何时。” 举起灯, 他连纸都烧了,只不过火光明明灭灭,从俞秋生的视角看,姬孤的面容冷漠而带有一丝怨恨。 “他迟早会遭天谴, 也许你是永远等不到他。莫要想多了,阿喜还小,你得给他撑腰!”俞秋生推开窗户,屋里的焦味散去。 听到她的声音,姬孤轻轻嗯了声,站到她的身后。 影子叠在一起,香味儿也缠在一起,他抬手想摸一摸俞秋生的头发,可瞥见庑廊下的丫鬟,垂下眼又将窗户合上。 关窗户时胸膛便贴上了她的后背,衣料微微摩擦着,姬孤知道此时她最乖,动作于是轻柔而又极为缓慢。 事后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圆溜溜的杏眸正瞪着自己,不由道:“风大了,秋生早些回去罢。” 俞秋生心跳一滞,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再次看他,正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姬孤不避视线,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注意分寸。” 俞秋生匆匆道,推门就跑,只是这略显慌忙的姿态反倒是叫庑廊下无所事事的丫鬟看在眼里,生出无限遐想来。 若说从前,俞秋生倒不会有太大反应。但经过纪素仪的百般折磨后,明白更多。 她极为担心在姬孤这样若有若无、若真若假的撩拨之下她会重蹈覆辙。 未几,俞秋生的身影便消失不见,姬孤招了几个人进来收拾,态度疏离,话也不多。乍一看,像是寡情薄意的青年,不见方才那般轻浮。 有一个丫鬟收拾中偷偷看了他一眼,极为好奇的样子,姬孤便朝她一笑。 -- 第244页 当夜,姬府打死了一个被挖去双眼的丫鬟。 …… 往后几年日子在俞秋生看来是极为平静的,只是木沉香已然不在竹林小筑了,他阿娘性子颇懒,除了吃喝,整日就在狐狸洞里窝着。 她有时候实在寂寞无聊,便找他阿娘聊一聊。 对于姬孤,俞秋生在无形中又在两人之间划了一条楚河汉界。只是每每与他当堂听课,仿佛总能感受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可等自己扭过头,姬孤又一本正经看书听课,似乎只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一般。 俞秋生:“……” 这倒是她的不是,啧。 而阿喜被姬孤带着到处玩,五年一过,成了个极为调皮的小男孩,整个姬府除了姬孤、俞秋生外没人能制服他。 好不容易到他生辰,一大早俞秋生就被这个小猴子闹醒,定睛一看,他穿着红艳艳的衣裳,头发扎的整整齐齐。姬孤在外带着歉意道:“阿喜执意要来竹林小筑,我便带他来了,打搅了俞姑娘,是姬孤不是。” 俞秋生听着听着,大抵是清梦被扰,她撑着头叹了叹:“怎么会,阿喜来看我我高兴死了。” 阿喜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要她对着自己的左脸亲一口,俞秋生如他所愿,然后把这小猴子抱到地上,手脚麻利地把衣服穿好,整理仪容。 阿喜在一旁叽叽喳喳,道:“今日阿喜生辰,俞娘要带我出去飞一圈,看看整个汝阳,然后咱们跟爹爹去汝阳城最好的酒楼吃饭,做汝阳城最大的画舫,然后咱们再去花神娘娘的庙,阿喜要许个愿望,咱们一家开开心心回来。” 俞秋生无奈看他,知道他年纪小,便点点头:“今日生辰你最大,过了生辰你可就又大一岁,千万调皮欺负别的孩子。” 阿喜挥挥小拳头,不服:“那是我凭本事,他们说你坏话,我打他们那是他们活该!” 俞秋生穿戴好,半跪在他面前,和蔼道:“那多谢阿喜了,这些外面的流言你往后不要当真,我跟你干爹之间如何你不清楚么?我怕你跟外面的还在打架伤了自己,况且你如今也算是一个主子,这般实在是容易叫人置喙,说你没礼貌、粗鲁。” 阿喜却装作大人的样子,拧着眉,那一张酷似顾秀芝的小脸看起来秀气漂亮,他抱着俞秋生的头,颇为苦恼地想了想,奶声奶气道:“就听你的,等我长大了真有权了那便把他们都赶出去。” 俞秋生便把他抱着推门而出。 阳光刺眼,姬孤在外候着,他收起折扇,倾身道:“咱们走吧。” 他自然而然地把阿喜抱出她的怀抱,如同一个父亲一样,路上说说笑笑,遇上了姬氏的其他族人也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与她不在时疏离寡情的模样相比相差甚远。 难怪不止府里下人之间会传出流言来,姬氏上下看待俞秋生都显得暧。昧非常。大抵她过门只会是时间问题。 一路上阿喜话多,问这问那,俞秋生知道他高兴,路上就耐着性子说的口干舌燥。最后去花神庙里祈福,阿喜一个人烧了三炷香后跪在蒲团上煞有其事地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阿喜偏不,坚持道:“神灵是有耳朵的,怎么可能说出来就不灵,分明是那些人耻于说出自己的愿望。” 他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衣摆,怂恿道:“你们也说一说,咱们都说出来,看看日后究竟会不会实现。要是实现了,我就真信花神娘娘,每年叫干爹给她捐大把香火钱。” 俞秋生抿着嘴,侧身看着姬孤,他倒是从容跪在阿喜身边,道:“姬孤对如今已心满意足,只盼着能叫阿喜一直开心,跟他的俞娘在一起。” 俞秋生:“……” 她跪在神像只好道:“愿阿喜……” “不行!”话没说完,小猴子站起来打断她,噘着嘴着急,“你不许给我许愿,俞娘要给自己许愿。” 俞秋生忍俊不禁,眨了眨眼,把阿喜又亲了一口:“就知道心疼我,我都快感动哭了。” 他嘿嘿笑了笑,乌溜溜的眼睛就盯着俞秋生,听着她说:“愿我成为大丹师,行走各方。” 不说还好,一说,阿喜揉了揉眼睛,强笑着道:“这才是嘛。” 跨出花神庙,他躲在姬孤怀里偷偷抹眼泪。 “俞娘要自己一个人走,不要我,呜呜呜呜。” “你一哭,她就心疼你。”姬孤似笑非笑,挪开手臂,叫俞秋生看到他眼泪汪汪的小狗眼睛。 她整个人果然就垮了,拍了拍头,喊了阿喜一声小祖宗。 “成为大丹师还早着呢,别哭,花神娘娘还不知能不能实现我的愿望。” 紫陌红尘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阿喜挥挥手,俞秋生瞥了姬孤一眼,在拥挤的人群里终于是靠近过去,任由那一只小手臂圈住她和姬孤的脖子,眼泪抹到衣领上。 姬孤碰到了她的鬓发,便小声道:“对不住。” 他故作客气的样子令俞秋生无法做其他回答,闭了闭眼,别过头去,道:“下次注意便是。” 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 …… 陪了阿喜一日,俞秋生回来往床上一瘫。纱窗外月影模糊,树影斑驳,她脑子里很疼。大抵是郁闷久了,半晌她起来收拾衣物,准备去后山的温泉里泡一段时间。 -- 第245页 姬府这后面一块都没有旁的人居住,偏僻但是风景秀丽,温泉是天然的,她去了几回,秋日里尤其喜欢,四周都是暖呼呼的。水汽氤氲中,花非花,雾非雾。 这般一想,俞秋生随便捡了捡衣物。她打开大柜子,就见满满当当鲜艳衣裳,小柜子里的心衣也是如此。 姬府的人明知道她喜欢什么,偏生就是要将其他的也多备着,是以柜子里塞得满满,竹林小筑的库房也塞得满满。 俞秋生木了会,选择恐惧症上来,索性一闭眼睛随便抓,看也不看都塞到小包裹里,总归此处并无旁人。 晚风拂面,她披头散发犹如夜间晃荡的女鬼,从竹林小筑出发,枝上乌鸦粗嘎叫了几声,而后就只听得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后山温泉不大,附近一颗梨树,大抵是近来天气反常缘故,居然还开了花,如今看就像是堆了一树的雪,倒映水中,俞秋生都不愿打破这一面平静水波。 但来不能白来,她放下包裹小心翼翼用脚尖探了探,站稳了才开始宽。衣。解。带。氤氲的水汽拂过圆润皙白的肩。头,肩。胛。骨碰到石壁,她眼睫很快也被染湿。 第131章 后山虫鸣声微弱, 雾气缭绕中她在慢慢往下沉。 不过这水中似乎有另外的身影,似游鱼一般,等俞秋生察觉之时雾气呈现出乳白色,朦朦胧胧的, 似梦非梦。 “谁?” 俞秋生不轻举妄动, 一只手摸着衣裳, 一只手遮住胸。口。黑夜里总容易叫人滋生出无数的猜疑出来。 “俞秋生。” 她听到名字先是一愣,渐渐的雾气里似有一双冷若寒星的眼眸暴露, 由温泉水汽虚虚凝聚出来的身形与她一般无二。 俞秋生放下手,她便也放下手,只不过水流滑动,那虚幻似云烟的女人正一步一步朝着俞秋生走过来。 “你是人是鬼?” “我想问你这个问题很久了。”她的声音清冷恍若珠玉相击,气质上倒有几分像纪素仪。 俞秋生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完美解释。 “你是叶清的师姐, 纪素仪的徒弟,俞秋生?” 话语一落,她的胳膊碰到了俞秋生的肩头,靠的很近, 热气扑面而来, 不过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没错。” 不知情的兴许以为她是来杀俞秋生的。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另一个俞秋生占据了她的身体。 俞秋生肩上微微发凉, 垂眸看了一眼水中倒影, 只是除了她自己的影子歪并无其他。 而面前的大师姐如同午夜亡魂归来诉说冤屈,向俞秋生揭露一个现实。 “我死在了你出现之前。”“我杀涂秀秀的前提在于她想害死我,既如此,我便要先下手为强。” “后面的事情你都清楚, 她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不过……”大师姐的雾气团团围住俞秋生,在一片朦胧中俞秋生睁开眼睛,竟看到了当初发生的真相。 那时候叶清的大师姐已死,修为都叫涂秀秀夺走大半,而她来的时机却正好。俞秋生顶着她的皮囊虽修为一落千丈,灵气凝滞,但阳虚派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出的这个现实,仅仅给她安上谋害同门未果禁闭十一年的惩罚。 “她不是个好东西,身体里藏着其他人,你务必小心。”大师姐道。 “我的魂魄这么几年已经无力再覆在你的身上,今日察觉出了消散的迹象,特来告知你一声。我们都是俞秋生,不管你从何处来,姑且好好活下去,就当我也活着。”她形貌在褪色,声音缓缓,“不过你要在阳虚派活下去,首要必除涂秀秀这个妖孽。师父叫你用十年时间学做丹师,那么便在这十年间好好谋划,莫要稀里糊涂回去送死。” “我跟纪素仪……” “你跟他就是师徒,并无决裂,不要否认这一切。否则我这一百年都白活了,世间其他人会如何看待你?”大师姐冷冷看着她,“学点本事,若是恨他就彻底杀掉他,不许跟谷底时那样白折腾。” 俞秋生听着,忽而问:“你这是为我好么?” 她也不跟从前一般轻易信别人,对上俞秋生警惕的目光,大师姐笑了。 “你猜猜看。”雾气从她脸上扫过,大师姐不以为意,“蠢货,我俞秋生此生有两个遗憾。一是没有杀掉涂秀秀,二是没有在有生之年坐上掌门之位。我方才所说的一切,你要是觉得做不到,趁早就嫁给姬孤算了。与他在汝阳城里生儿育女。” 俞秋生不语,发丝贴着面颊,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这时候异常冷静。 “你知道我不喜欢他,故意说这话来激我没有用。” 大师姐语气不变,心中甚是笃定,循循善诱道:“你活着你拿主意,我不过是要彻底消亡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不懂我的心么?你我之间定是有缘分的,若不然怎么会变成我?” 俞秋生扶着额,叹息:“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的好意。” 眼睫上的水珠掉落在水中,她伸手朝眼前的雾气挥了挥,大师姐的身影越来越淡,俞秋生手慢慢虚握成拳。 想起姬孤,叶清,纪素仪,俞秋生,她脑子里乱线交织,没有头没有尾。 她又叹了声:“我过会子就走。怕是等不到十年了。” -- 第246页 乌发披肩,飘在水面上则如浓墨散开。顶头的花枝被风吹得微微浮动,一树落花如雪,俞秋生肩上头顶堆了细碎的小雪,人如冻僵了一般,一动不动。 …… 俞秋生第二日跟姬二叔探了探口风,姬二叔一个人无儿无女的,收她一个勤奋有前途的学生,一直和颜悦色,对她期望很大。 两个人在药庐外看山看水,姬二叔又提起姬孤的事情,对于俞秋生很是舍不得。 “姬孤跟你在一块才开心一点,你若是出去替我办事,还不知晓他在家中如何生气。姬孤生气跟旁的小孩子不同,大抵是上一任家主的缘故,生气了不舒服就爱在假山群里待着。他如今父母不在了,人尚且年轻,不知道往后如何,你若在他身边但凡姬孤做了什么有失偏驳的事情,你还能劝他一二。” “可是我也不会一辈子都跟他厮混,外头都是流言,往后阿喜又怎么办。”俞秋生合掌,给姬二叔沏茶,笑道,“此番我去青阳替您抓些药材也不用多少时日,姬孤事忙,恐怕我回来了他还不知,您就放心好了。” 姬二叔看了看俞秋生如今的样子,想了想,便也点点头。 “你是剑修,出去了应当也没人能打得过你,要早去早回!” 有他的话,俞秋生下午回竹林小筑收拾行李,而后转头去狐狸洞中把木沉香他阿娘装在玉佩里带着。既然要走,就不能把她老人家留在这里,好歹是木沉香的亲眷。 只是俞秋生走到仪门后不知怎地,竟有人跟着她。 直至大门,拦住了不许她走。 □□之下,俞秋生询问了一遭,来拦门的开始却都是闭口不言,如同她是个坐牢的劳改犯一般。 四下静悄悄的,或有路过的丫鬟仆从偷偷看一眼,日光晒得人晕眩,四方高高的院墙从没有今日这般在她眼中如此高大。 “今日是有谁下了死命令,不许人出去?”俞秋生唤了一声富贵剑,语气已近忍耐边缘。 “家主说,俞姑娘要出去必须自己同他说,不可擅自离开,今日若是放您出去,咱们都要遭殃,请俞姑娘体谅体谅。”当头的修士已经拔出佩剑,眼神无情。 风里树叶直落,吹拂衣摆,地上灰尘飞起来,俞秋生静默了几秒钟,随即道:“他是姬氏家主,我是阳虚派的人,他怎么能管到我,当初来是为了求学,而今怎么就成了囚犯,说出来真好笑。” “可这是姬氏的地盘,姑娘还是忍一忍,回去自己说吧。” 俞秋生性子虽已经比过去好了很多,但今日受挫,却像是一种侮辱,人身自由都没有,出门要亲自告知姬孤,他凭什么如此管控? 俞秋生穿着墨绿衣裳,低头把衣摆收了收,心想亏得自己还会剑术,虽然人单力薄,可也不失为一个锻炼时机。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做过诸多假设,最差的也就死一回罢了,也不是没有过。 “你们若要拦,咱们就只好打一架了。” “姑娘后果自己担着,家主说过,姑娘执意要跑那就打断你的腿。” 俞秋生愣了愣,低头看腿,随后什么也不说,直接看招。 姬孤这是丧心病狂了,这回出门打断腿,日后岂不是还有折断手?俞秋生一想,速度就比平日快了些许,她的剑术对付起这些姬孤精挑细选的修士,显然是有几分吃力,加上人多势众,俞秋生难免背后挨了几下。 …… 等到姬孤接到信赶回来俞秋生已经负伤踹门跑了出去。汝阳这么大,城里却已然找不到她人了。 这日半夜居然还下大雨,姬孤抱着阿喜,看着深沉的夜色,对他道:“俞娘不要你了。” “你找呀!” “人手都派了出去,她受了伤,想必走不了多远,最多过几天就能回来。” “俞娘回来了你可千万不能叫她一个人跑了,怎么着也得带上我。”阿喜傻乎乎道。 姬孤哼笑了声,摸着他的脑袋,道:“俞娘回来了,就把她关起来好不好,她跟我们父子永远在一起,给你再生个弟弟妹妹如何?” 阿喜年纪尚小,认真一想,犹豫后竟也点点头。 姬孤教他的东西并非全是正的,只是俞秋生不知道,他一直瞒的很好。 而汝阳城外,确实如姬孤所说,俞秋生受了伤,在一处坟头附近跑不动了。雨还没落时她就靠着坟边上的桂花树歇一歇。 后来下雨,俞秋生撑着爬起来远离树。 下雨天不能躲在树下,免得被一雷劈死。 浓云翻滚,俞秋生擦了把脸,把手里的富贵剑也丢到一边。没了它搀扶,才走几步就一屁股坐在别人坟头上。 墓碑冰凉冰凉,一刹那俞秋生是懵的,等脑子转过来立马给人家死者磕个头。死者为大,坐在坟头委实不敬,更何况凄风苦雨的,有一座孤坟相伴,也不至于孤孤单单。 只是她磕完头脑子更晕,似乎血液都往上涌,俞秋生粗粗喘了一口气,两眼模糊。 这样天气在她记忆里变得印象很深刻,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俞秋生想着想着,手冰冷如铁,搓了搓,打了个喷嚏。 她太冷了,甚至产生了幻觉。 视野里被她用剑捅成筛子一样的纪素仪正朝她走过来,少年衣衫干净,眉眼间堆砌着挥不开的阴冷戾气,弯着腰,他似乎是笑着的,一字一字清晰道:“你也有今天,想怎么死?” -- 第247页 第132章 俞秋生摸摸坟碑, 瓢泼大雨浇的人如同一只落汤鸡,她而后眨了眨眼睛,纪素仪又不见了。 浓墨翻滚,俞秋生松了口气, 翻个身, 脸埋到了泥土里, 嗅到一股土腥味儿。 逃出来她就不想死了。被埋在土中,叫蛆虫爬满身子, 蛇蚁分食血肉,留下一副断躯残骸,这有什么好的。 年年清明连个烧纸的都没有。 这般想着,俞秋生慢慢闭上眼睛。过一个时辰,大雨堪堪得歇, 明月浅浅,万里层云渐散。 她起来继续上路, 不敢再耽误时间。照姬孤那性子,定是不会放过自己。 而见她走的摇摇晃晃,被丢在一旁的富贵剑便将人铲在剑身之上,咻的一声飞走, 其自身散发出来的灵气一路上又滋养着她身上的伤口。 洒落的碎屑如同星光。 这是一把有灵性的剑, 纪素仪炼了八十一年,纵然后来送给俞秋生, 隔着千万里之遥, 如今的他依旧有所感应。 不为别的,只因以他血肉相铸,附了一缕魂丝,某种程度上说, 消耗的乃是他身上的灵气。 比之秋水剑,这就是富贵剑最大的不同。 但凡纪素仪不死,剑气永远不会枯竭。 下半夜富贵剑飞跃千山万水,俞秋生在剑上趴着,劳累之中拍拍长剑剑身,欣慰道:“你如今懂事了,不枉咱们相处这么久,等我找到落脚之地,一定给你供起来。给你上你没吃过的,没看过的。” 可话音才落,半空中富贵剑歇火了,就那么直直停住,随后呼啦直降,失重感陡然袭来,俞秋生啊了一声,一瞬间萎了。 这这这! “你怎么这么不经夸?若是……”俞秋生话没说完,嘭的一声掉到了屋顶上,大概冲击力过大,砸烂了屋顶,撞到里面的瓶瓶罐罐。 她的脑袋不知磕到什么上头去,顿时晕过去。 屋里黑漆漆的,弥漫着苦涩味道,半晌,墙角探出一条金黄身影。扭来扭去,最后扭到她面前,尾巴尖尖戳了戳这个不速之客的脸。 金钱蟒认出俞秋生来,于是想把人搬离了这一处狼藉之地,可艰难之中看到了地上的假牙,顿时如同受了莫大刺激,哭的声音颇大,硬生生把俞秋生从黑暗之中拉扯出来。 俞秋生脑袋晕乎乎的,声音也是浑浊,听到耳边粗嘎的哭声,皱着眉看过去。 入目的先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随后是金黄金黄的鳞片,最后才是他粗壮的蛇身。 这不是一条金钱蟒么?她见过的。 俞秋生摸摸蛇头,脑袋后面的血顺着头发丝往下流,她道:“怎么是你?好好的哭什么?” 金钱蟒哭的张大嘴,俞秋生脑子不清楚,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到了光秃秃的牙床。 她瞪大眼睛,立马一歪头,再次晕过去。 俞秋生真觉得自己倒起霉来就没有尽头,要死不死,好端端地将人家的牙齿都撞掉了。金钱蟒总共两颗牙,这下好,什么都没了,难怪哭的如此令人心碎神伤。 而金钱蟒本意不是要吓唬她,可见人又晕了过去,他呜咽几声止住哭啼,把人搬到了附近的小楼里。这地方不能留人,他生怕后面屋顶整个都塌了下来,俞秋生得遭受二次伤害。 一路拖行,等到了小院里头,看到那只正趴在地上冷眼扫视的公狐狸,金钱蟒猛然想起来,这里其实是有人的。 不久前这只狐狸将纪素仪背了过来,让他找人医治。 不过纪素仪伤的太重,至今还在昏迷之中。 于是金钱蟒凑到木沉香跟前商量,结结巴巴道:“你家主人现在还昏着,给我腾一个位置不、不要紧的。方才天上掉了个人,伤的很是严重,药铺待不得,你、你好心给我让个路如何,别堵在这儿。” 公狐狸歪着头,哼笑道:“要吃人找什么借口?我昨天都在无涯城打听了,据说经你之手医治的没一个人活着出去,别白费力气了。” 金钱蟒最为伤心的莫过于此,红了眼睛,气道:“不、不许这样说,生死有命。就是在、在别人手上那也是一样要死。是我倒霉。” “一个倒霉蛋,两个倒霉蛋,怎么都叫你撞上了?”木沉香悠悠问。 “缘分。” “什么倒霉缘分,让我看看这个倒霉蛋是哪个?”公狐狸一爪子拍歪了蛇头,探身一看,而后骂道,“缠的这么紧,给谁看。” 迫于淫威,他又凶巴巴的,金钱蟒低头把人松开,他用尾巴缠住的女子头上冒血,背脊一片都湿透了,大抵是失血过多,面上没有血色,乍一看跟纪素仪一般无二。 望着熟悉的眉眼,木沉香浑身僵住,难以置信地扑了过去。 “俞秋生?” 他爪子毛上沾了血腥,一碰她的肌肤,凉丝丝的,尾巴都摆不动,垂下拖地。 “谁干的,你怎挡着路?”木沉香把她叼出来,看到金钱蟒还傻呆呆看着,不由将他推到一边,进门前吩咐道,“赶紧找个靠谱的大夫过来,别傻站着耽搁时间。” 金钱蟒:“……” “你要是找庸医,那我就剥了你的蛇皮当手套,吃一锅蛇羹。”棕红色的公狐狸龇牙吓唬他。 月下金桂的影子张牙舞爪,小院里味道奇异,既有浓郁的花香又有挥不散的血腥味。 -- 第248页 金钱蟒委屈的跑了出去,四处找人,而屋里是另一副场景。 “怎么你也这般?先前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是不是姬孤欺负你了?”木沉香舔了舔她的伤口,小心翼翼把人翻了个身,免得压倒头部的口子。 无人回应。 俞秋生皱了皱眉,偏生就是眼皮子睁不开来,迷迷糊糊中身上的黏腻仿佛被清理了,整个人落入一片柔软之地。 不知何时,头上伤口肿痛厉害,俞秋生喘了几口气猛地醒了过来。 晨光熹微,外面阳光透过米白窗纸照到床前,枕头上还落了几根棕红的毛。她穿着一身中衣趴伏在被褥里,脖子酸疼。 “你醒了。” 察觉到动静,木沉香从地上爬起来,头从纱帐底下钻了进去,俞秋生被弄的一愣一愣。 “木沉香!”俞秋生哑着嗓子,就见他点头,爪子摁住被角。 “你伤的很重,暂时不要乱动,身上的伤口昨儿请了医修处理,你要是渴了就喊我一声。” 俞秋生听着话,视线却在他后面乱瞟,隔着一层薄薄纱帐,屋里空空荡荡。她看不到纪素仪的身影,于是问:“你既然在这儿,那是不是他也在?” 木沉香表情一僵,随即咧嘴笑:“不知道,你就别管他了,先养好伤,不然说什么都是白费。还好你前天晚上来的及时,要不然你这腿就废了。” 俞秋生神情黯淡,默了默,手抓着枕巾而后说起另外一件事:“这个有个忙想请你帮一帮。我砸穿了金钱蟒的屋顶,还撞掉了他的牙。你若是自由就先劳烦你帮我在城里找一找有没有补牙的,那个屋顶待我伤好再给他补。叫他放心。” “他的牙……”木沉香欲言又止。 末了他还是点点头。 “你好好的养伤,我去看看。” 俞秋生扭头笑了笑,可下一秒绷带勒住仰起的脖子。她顿了顿,顺着下巴那缠的绷带往上头摸。 脑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整个体量都大了一圈,更不必说最后打的结还是个蝴蝶结。 “这手法,是个好手法。”俞秋生评价道,随即脖子撑不住啪嗒一声脸埋在了枕头上。 不久,屋里静悄悄的,她闭上了眼睛准备再睡一觉,免得脑子里想太多,浑身难受。 滴漏声绵绵不断,时间转瞬即逝,直到太阳西斜,橘色光芒透过枝叶间的细缝洒在地板上。 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挤进来,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在空气里弥散开。 拄着拐杖的少年跨过门槛,眼神寂寂无波,白色的衣衫上创口还在。他一步一步逼近,用拐杖挑开纱帐,阳光倾斜,晒得她用手挡住半边脸颊。 纪素仪瞥了一眼富贵剑,末了,走到了一边把纱帐挂在帘勾上。 俞秋生被光刺的眼底泛红,忍不住眼睛就睁开一条缝,嘴里嘟囔道:“木沉香,把帘子放下,我睡不着。” “你还睡得着?”纪素仪轻笑,拐杖戳了戳她的腰肢,隔着厚厚的被褥,力道不大。 “在谷底你捅了我多少剑?你不记得,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俞秋生一刹那思绪回笼,顶着滑稽的脑袋望过去,少年逆着光,周边轮廓染了橘色光彩,衣袍泛旧,笑容浅浅。 “一剑刺到心口。”纪素仪一掀被褥,将她整个如咸鱼翻了过来,拐杖抵着她的心口。 “一剑刺到我腰腹,就是这儿。”他慢条斯理道,“我疼的厉害,不知道跟谁说。” 手上一用力,俞秋生痛哼了声,身子要蜷缩成虾米状。 “我还没有捅你呢,你装什么可怜。”纪素仪手滑下来,俯身把她肩膀摁住了,缓缓道,“姬孤也不过如此。” 说着,对着她的伤口用力一按。 第133章 俞秋生痛的冷汗直冒, 下一秒便觉得自己要生生痛死,慌乱中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啪 纪素仪静默一瞬,发丝垂落眉宇间,抿着薄唇, 深深看了她一眼。 少年随后反手抓着她的头发。 他把拐杖丢掉, 纵身压住俞秋生, 一动不动便能叫她喘不上气,直呼救命。 “作死呢?”纪素仪望着她, 眼神难以琢磨。 “分明你有毛病!”俞秋生涨红了脸,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都快被你压死,难道束手就擒?” “我很早就看你不爽,上次没有把你捅死实在是老天眷顾你。你杀了我吧, 遗书已经写好了,怎么着都得派上用场是不是, 来来来。” 俞秋生索性闭眼一仰头,伸脖子,破罐子破摔。 纱布缠了大半个脑袋,她如此表情真有赴死之觉悟, 可白着一张脸又明明是害怕的, 要不然也不至于嘴唇都咬的泛白,蹙着眉眼睫翕动。 等了很久, 纪素仪却没有动手, 只在她忍耐不住睁眼之时嗤笑:“你这么怕死,装什么英雄好汉。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蚊子还要简单。” 少年故意掸了掸袖子,而后手背拍拍她的脸蛋,挪开身坐于一旁, 道:“要折磨一个人,如数奉还曾经的屈辱,杀人是下下策。” “你当初跟姬孤在一起,狼狈为奸,我忍了很久,五年里未曾找上门你们合该要庆幸。”纪素仪一字一句说道,半垂着眼,嘴角微翘。 “姬孤会死,他那个小畜生就当给他陪葬,至于你——” -- 第249页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这语气飘忽,仿佛他已然想好了法子对付自己。 “你会生不如死。” 她:“……” 俞秋生喘了几口气,随后他竟再次压上来,破了洞的袖子甩到她脸上,打的眼睛一闭。 阳光衰弱,桂香飘进来,俞秋生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身上压着一个人,他像是极没良心,时而会调整体位,故意磋磨她的怒气。 傍晚金钱蟒先回来,不知木沉香是怎么找的人,竟替他镶了两颗大金牙。天色黯淡,他的牙倒是亮闪闪的。 就见金黄粗壮的身体爬过门槛,金黄大蟒蛇最后停床前,尾巴将另半边的纱帐撩开。若是一般人这时候大抵是要惊呼,可金钱蟒就是要慢上半拍,双眼睁大了,张开了嘴。 “这……” 纪素仪冷眼看着他,牙齿虽醒目,不过痴傻一条,随即一脚踢飞了他。 粗壮的身躯撞的墙上卷轴纷纷下坠,噼里啪啦响。 “哇,欺负蛇,狗、狗仗人势。”金钱蟒甩甩头。 仗着俞秋生在,他再次爬回来,直起蛇身慢慢靠近,道:“你这只毛狐狸怎么敢、怎么敢在我姐姐醒了之后还欺负我?你是仗着那个混蛋给你撑腰吗?悄悄告诉你一句实话,他快不行了。” 金钱蟒高兴地眯起眼睛,摆尾巴,暗沉沉的光线里视野是模糊的,他靠着热量来辨别人的位置。 “请来的大夫说,他大抵是个要绝后的男人。照、照我行医多年经验,这样的人十有八九这儿有问题,疯癫而变态。” 他尾巴尖尖指着自己的脑袋,咧嘴笑。 而俞秋生竖起耳朵,忍不住偷偷打量坐在她腰。上的男人,看着依旧是挺拔的。视线下移,可随即就被纪素仪察觉到,他阴沉着脸,敲她脑袋。 嘭嘭嘭。 “一个个都瞎了眼。”声音一出,金钱蟒才迟钝地有所反应。 “原来……” 是你。 话也没说完整,便听到外面金桂被拦腰折断的声响,不久还有木沉香的声音,他好奇问:“你盘在树底下产蛋?怎么一点动静没有,我第一眼还以为你被纪素仪打死了。” “不过就算打死你那也是活该。省的我动手,正是好时节,把你做成蛇羹。” “怎么不说话了?” 一连几问,毫无回应,木沉香似乎是明白什么,当下拎着食盒进屋来。不比他狐狸形态那样矫健,人形时瞧着风流俊俏,那模样身段落在俞秋生眼里,久违地令她想起曾经在树洞里与他独处时的情形。 他进门便看到如此场景,也不多说什么,走过去先倒杯茶给俞秋生。青绿的水滚过杯底,“今儿白天不在,秋秋受累了。” 俞秋生伸手,泪眼朦胧。 来得太及时,简直及时雨,末了她使了个眼色,木沉香哑然无声,半晌才看向纪素仪。 他有时候别扭的木沉香也看不透。 就拿今日来说,明明早就醒了,非要等着他不在再出来,换了身旧衣裳,故意使然。 “瞪我干什么?男人欺负女人,老百姓叫家暴,你这就是家暴。”木沉香昂着头,一转身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纪素仪却道:“要勾谁的魂?变回去。” 屋里三个人,神情各异。 而俞秋生不悦,手趁机用力拧到了他腰上的肉,解气道:“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人,他是人是狐,如何变幻都是他的自由,就算是勾我的魂那我也乐意,不像你,又丑又蛮横,如今压在我身上,你是腿断了不成?” 木沉香呼吸一滞,心里四分五裂,不必回头便也知晓俞秋生将是什么反应。 抓着手里的茶杯,他喉结微动,正欲言道:“秋秋她不过是被你逼急了,凡事总得给人一点退路才好。” 谁知纱帐哗啦一声裂开,俞秋生短暂地大叫,随即被裹成一道蚕茧。衣着破烂的少年抗在肩头,不时因她的扭动挣扎而对着屁。股扇几巴掌,从眼神看,是生气了。 黑沉沉的眼眸没有一丝笑意,眉尾锋利,昏昏暗暗中棱角若隐若现,行走间步履生风。 “你要带她去哪里?” 木沉香嘭的一下变作棕红大狐狸紧跟着,嘴巴不住道:“秋秋比你小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容忍她一时最快而说的错话?你明明知道自己是个美男子,非得要姑娘承认才好么,你想听我说给你听!” “纪素仪四海八荒风采无双。” “纪素仪太极之上六极之下容貌独绝。” “闭嘴。”走在前面的男子脚步一顿,低低斥道。 原来从小巷子里再走几步便到了长街歌楼人烟鼎沸之处。木沉香抖了抖胡须,绿眸里显然浮出一丝不屑,可看着俞秋生那双杏眸,他垂下一双耳朵。 太岁头上动土,可俞秋生死不求他,任凭木沉香怎么暗示。 最终,纪素仪停在南风馆。 夜间丝竹齐飞,笙歌燕舞,好不快活的地方他却在门口被拦住了。 “公子,咱们不做男人的生意。” 纪素仪懒懒抬眼,门口的小倌面皮干净,见他不应,似有些犹豫。 “钱够了,什么生意不做。” 他瞥了木沉香一眼,后者眨了眨眼,从尾巴里抖出几片金叶子。 “让开。” 少年声音冷淡,肩上扛着一个女子,乍一看不明其意,可他话里意思确实如此,于是弯腰拱手。 -- 第250页 “这只狐狸……”小倌们拿捏不定,“是您带着还是先由咱们代为照顾?” 木沉香趴在了门口,一动不动,如一座石狮子,霎时让人了然其意。 “前边引路。” 纪素仪往里边走边道:“另寻些稍有姿色的男人,进屋伺候。” “多少个合适?” “有多少个便来多少个。” 他面容清隽,从廊上趋步而过,身影明明灭灭,拐过弯儿,几个小倌为他拉开方格门。 纪素仪歪着头打量里面的一切,青楼歌馆中摆设艳俗,他一身破烂白衣于此处格格不入。 “喜欢么?”他搂着俞秋生的腰,将人丢在了厚实的被褥上。 “你既喜欢跟男人勾扯不清,招蜂引蝶,且今日口出恶言,是时候治一治。”他撩起衣摆坐在一旁,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膝上,轻叩了几下。 未几,一群男人如游鱼般进了屋子,于是一屋子花枝招展,热闹非凡。 “今日我花了钱,你们须出十成的力气,不许偷懒。” 纪素仪神情依旧冷淡,而俞秋生咸鱼翻身,一下子看到周围的人顿时傻了眼。 她头发乱如鸡窝,吹一路夜风,此刻衣裳也被裹的发皱,乍一从束缚中脱离,几乎就没有及时反映过来。 “你你你你——你疯了!”俞秋生往边边角角缩,“你还不如捅我几剑!” 她白着脸,显然低估了纪素仪折辱人的法子,这是要轮着上,她命都给交代在这儿。 “怕什么?”少年皮笑肉不笑,一手朝后抓住她纤细的脚踝,掀了墨绿的裙摆。 “你该喜欢才是。”他脱掉俞秋生的鞋,再除去足袜,言辞极轻极缓,“我又丑又横,让你浑身难受。那今日便快活快活,若不然咱们相见,岂非是没有一点足以教你记忆深刻的?” 俞秋生张着嘴,这是在突破人的下线,令人语无伦次。脚被他抓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捏着,某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纪素仪要捏碎她的骨头。 炙热的掌心温度灼烫皮肤,他把人一寸一寸从床角拖出来。 “俞秋生,想要吗?” “啊啊啊我没钱,穷鬼不配,你放了我放了我,别发神经了。”她摇头惊恐道,仿佛他是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重度患者。 下一秒就要诛她的心。 第134章 “晚了。” 纪素仪把她丢进去, 几个小倌做了垫背。俞秋生在人堆里反应神速,没有丝毫停留,踩着几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要冲出这儿。 床沿边上的少年看了看,却淡淡道:“都愣着干什么?拦住了好好伺候。” 话一出口, 众人连忙追赶, 俞秋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将外头门给锁上了, 死扒了半天出不去,叫他们扯住了胳膊腿往里头拽。 “我没钱, 真没钱。”她来回回就着一句,手指都要扣砖缝了,“是他花钱的,你们该伺候他,他最喜欢男人!” 可惜没人管, 这屋里孰弱孰强,一看便知。 衣裳被扯得撕裂开来, 中衣领口也给扒乱,这混乱中产生出一丝荒诞之感。 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渐渐地被翻来覆去,脑袋都折腾得晕眩。待衣裳被扯得差不多了俞秋生打了个寒颤, 睁眼病怏怏道:“我肚子好痛。” 她痛呼了几声, 不似作假,慢慢地人气若游丝, 任凭别人如何动作她都瘫倒在地, 面色在烛光照耀下惨白一片。 “公子……”几个小倌眼疾手快,丢了俞秋生的衣角无措地看向纪素仪,生怕被责怪。 而他掌着灯,一步一步走过来, 淡淡的影子盖在她的脸上,人半跪着,烛火随着动作摇摇晃晃,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吓死了?好窝囊的死法。”纪素仪摸到她的胸口,隔着一层心衣,只觉面前的女子心跳如擂。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见她眼睛闭着,便挥手赶出了一众低头垂手的小倌。 “原来没死,只是昏过去。”纪素仪又掐她人中。 俞秋生疼的皱眉,忍啊忍,终究是忍不住抓住他的腕子。 “醒了?” 俞秋生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顺着他的手臂落到自己胸口那处,鹅黄的心衣皱了起来。 纪素仪在她的注视下若无其事收回手。 “我不是尸体,你行如此下作之事我怎么昏的过去。”俞秋生说着捋起垂落到前胸后背的长发,随后把衣裳一件一件拉好,一举一动很是颓败。 他以为俞秋生还会破口大骂,可如今看来,倒是可怜兮兮的,反显得他辣手摧花。 灯影交织,画面单用纸笔描绘不出那一种朦胧情愫。 纪素仪瞧着暴露出来的一大片瓷白肌肤,她弯腰时微微凸起的脊骨,道:“今晚装晕,是因为我在此处,你无法尽兴么?” 俞秋生喉咙干涩,往先被那么多男人围着害怕归害怕,可他如此说话,仿佛就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俞秋生瞪圆了眼睛,顶上他的视线,霎时被他不以为意的神情气的心里苦水兜不住,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我本就不喜欢你。这么多年过去你却总是由着自己的想法而妄加猜测我。如果这样能教我放下一切对你成见,这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她开始系腰带,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 -- 第251页 “你若是还为谷底的事情生气,如今我在你手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要用这样下流的法子,配不上你的身份。”俞秋生坦陈与他道。 纪素仪仿佛在听,一动不动地看她手上打结的动作。 纤细的手指穿过绳结,扯着绳尾再用力一拉,俞秋生打了个死结。 她吸了口气,看起来话还没说完。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如今对着我也不似师父对徒弟。若是往先你还有收敛,那么如今就是肆意妄为。”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那个人。我打包票,要是真的俞秋生回来了,你万不会如此。甚至有人如此对她,你还会将整个南风馆都夷为平地。”俞秋生咽了咽口水,稍稍弯着背,找不到鞋袜了便也只好把裙摆往下拉扯。 “你把她当真徒弟,就不会轻贱她。而你要是真喜欢我,也万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乌发遮面,俞秋生眼睛发痒,揉了又揉。 屋里空气沉闷。 纪素仪定定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反问道:“你如今多大了?” “我就是一百岁那也能哭,你管我。” 少年吹灭灯火,于黑暗中静静算道:“一千年前你我之间便有交集,而后是五百年前。你是你,她是她。” 纪素仪想起死了的月枝跟金玉,他袖手原就站在俞秋生身后,可黑暗中那道身影往前直扑。 “你觉得,你和她能相提并论么?” 俞秋生抹了把眼泪,一脚踹开窗户,语气起伏不定。 “我当然比不上你的乖徒弟,她前些日子还找过我,让我给她报仇,杀了你!” 她还想在跳下去之前骂他一顿,可身后的屋子里居然没有她人影了。俞秋生皱着眉,看了又看,手不觉抓紧窗户上的方格。 她甩了甩脑袋,转过身却猝不及防埋到了他的胸口,扑面的檀香味,躲避不开。 原来纪素仪已经闪身过来了。 薄薄的雾气被明月光一照,催生出一种清冷的意境,陷入其中的屋宇楼阁褪了一层光彩。 纪素仪抱着怀里的女子,想也不想,仰身倒了下去,雾气分开些许,随即合拢。 笙歌依旧,这陡然的失重感却使得周边所有声音变得微乎其微。 俞秋生被他桎梏住腰身,再一次体会到曾经从浮空岛坠落所产生的幻觉。 似乎流光万里,星河璀璨。 “我想欺负你,这是难以控制的事情。可对徒弟,总要有些师父的身份。这是你曾经骂过我的,想来是不记得了。” 那还是月枝死后的事情。 于他而言那些过往模糊将要被抛弃,可俞秋生说的每一句话却清晰无比。 “爱难自持。想来说的是这个意思。” 俞秋生:“什么意思?” 纪素仪摁住她的后脑勺,斥道:“不许乱动。” “乱动又会怎么样?”她闷闷地道。 可恨现在身无利器,要不然刺他一刀岂不是划算? 在她胡思乱想以图报复中,纪素仪掐住她的腰肢,似乎要警告她,但声音柔柔,仿佛是他吃错药之后才会发出来的。 “乱动就亲你。” “你真是……不要脸,又讨人厌。”俞秋生咬着牙,而后不解气,狠狠咬了他一口。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见你是不喜欢我。”纪素仪平静道,垂眸盯着她的头顶,发丝随风漂浮,淡淡的香味从面上飘过。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忍着胸口的痛意,居然笑道:“我早就想教训你,总觉得你生的像个妖精,要不然怎么到处有男人跟着你?这世间男人都是贱骨头。我不杀了他们,他们迟早也会气死我。” 少年扯了扯嘴角,说这话时戾气横生,斜飞的长眉微挑,低声道:“他们如今爱招惹人,日后定然有他们吃苦头的时候,你操不来这个心。” 提到这三个人,俞秋生猛然抬头,一下子撞到他的下巴。 “唔!” 她捂着脑门,一手便松开了他的领子。 “你把冯春夏怎么了?” 俞秋生着急的样子落在他眼中,纪素仪歪头打量片刻,那双杏眸里分明是他,可心里不是自己。 “你说他么?自有好去处,你瞎着急有什么用,若真想知道,你想想办法让我心甘情愿告诉你。”纪素仪慢条斯理道。 两个人先前跟个从楼上倒下来,可这么久却还没有挨地,俞秋生不由越过他的肩头往下看,可雾气沉沉,压根不知是怎么回事。 “嗯?不想知道?” 俞秋生吸了口凉气,眼睛被风吹得酸涩,眼眶发红。 “你别想作妖,知道你喜欢玩弄别人。我要是想知道是不是还要求你?去死吧!我这辈子就算求一条狗也不会求你。” 空中无所依靠,俞秋生便再次拽住他的领口,两人紧贴在一起,不多时,纪素仪拍拍她的背脊,轻声问道:“那你抖什么?” “我冷。” “那就抱紧我。” 俞秋生摇摇头,可纪素仪难得笑的开心,眼里如坠了几颗耀眼的星子在当中,熠熠生辉,与他这多年来古井无波的样子相差甚远。 俞秋生不愿继续看下去,低头便把眼睛闭上,微微弓起身子,拉开一些距离。 “到了地方。”话语未落,他翻了个身。 -- 第252页 俞秋生惊呼一声,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背陷入一片柔软温暖之中,浑身灼热,随即冷却,伤口似乎在愈合。 四下寂静,偶有虫鸣。 两个人掉入温泉中,水花四溅,氤氲的热气不断升腾。这附近的花树又换了一茬,淡粉的樱花缀满枝头,娇俏可人。此刻俞秋生愣了一会儿,若非被他捞到怀里,这时候定是往下沉,呛上一口鼻的水。 衣衫全部被打湿,衣摆浮在温泉水波之上,等她定睛一看,纪素仪居然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你从前在这里把我呛得半死。”她想了起来。 因为她偷窥。 曾经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全部涌上来,就像是一只吃人的怪兽,即将把她吃的连骨头也不剩。 俞秋生眼见他脱得越来越少,赶紧往边上游。两个人掉的地方正好是温泉正中央,往岸边游少说也要一分钟,就冲她这狗爬姿势,游到一半便叫人截胡。 少年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乌发垂落肩背,兴致似乎不错。 “今夜去错了地方,日后可千万记得了。”他言辞轻缓,就在她耳畔说道,热气吹拂,惹得人耳根发痒。 她碰他哪儿都是湿润的肌理皮肤,令指尖发烫,不敢多停留。 俞秋生索性闭眼,妄图激起他的羞耻心:“男人也要自重。” 纪素仪不为所动。 俞秋生又道:“你就不能学学冯春夏么?” 面前抵着她的少年手停在了她的肩侧,先前还笑着的,可衣料撕裂的声响里,纪素仪面色不善。 第135章 俞秋生心知说错了话, 伸手虚挡着,可这潮湿的水汽中他似乎忍了忍,终究没抵过嫉妒心。 山涧的月光一泻千里,他背挡着背后的光亮, 将她堵在一角。 “再说一遍。” 俞秋生却什么也不说, 两个人之间究竟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 实在令人惊恐又不甘。她思忖间视线避开直视,落在别处。 水色透明, 微微动作间涟漪四起。 “看什么这么入神?” 纪素仪等了许久,等不到一点回应。少年便替她擦擦洗洗,他本十分规矩,奈何她是一点不配合。 应该是要到下半夜,纪素仪望着那一轮弯月, 或许是生出来的悸动所致,觉得花前月下, 故作一个君子实在不是他能坚持的事情。 于是他压住俞秋生,嘴上道: “你我之间,该做的都做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会害怕么?” 背抵着石壁的俞秋生被他此番厚颜无耻所震惊, 但转念一想,又是他的性子。 两人之间皮肉贴着皮肉, 湿润又滑腻, 这般的亲近,她随即在静默片刻后察觉到纪素仪的企图。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直盯着她面上的每一丝变化,呼吸缓缓,似乎极为压抑, 视线胶着中所透露出的意图毫不遮掩,沾染了情。欲的味道。 明月落花流水,他慢慢低下头,发丝湿润,而后也贴上俞秋生的面颊,鼻尖碰到她面颊一侧。 吻顺着眼角落到唇上,几番尝试之后吮咬着她的唇瓣,人开始抛却先前的克制,吻的极凶,揉。弄的极为难耐。 绯红从脖颈爬到耳根子上,俞秋生兴许知道要做什么,又为过去的结果生出一丝警惕,后来低头看到他意乱情迷的样子,忍不住道:“换个法子,我不行我肾虚。” 像是恳求,颇叫人喜欢这个时候的她。 纪素仪抬眼,手攀抚上她一侧面颊,指腹擦过她的唇角,低声询问:“为什么不行?” 看到她张嘴欲解释,少年又笑了笑,直起腰背含住她的下唇,将人整个抱在怀里,仿佛要耽溺其中,再不脱身。 “你是个小骗子,我不信这上头说的每一个字。” 言罢,纪素仪闷闷哼了声,再次堵住她的声音,用力的再难她分离。 俞秋生呆滞地望着一池水波起伏,汹涌的潮浪冲刷着快感。做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疲倦中她合上眼睛,想着明天要怎么过。 …… 俞秋生跟纪素仪再次出现在金钱蟒面前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院里他盘在金桂枝上哭的说话更是结结巴巴,树下一只狐狸架锅烧水,笑嘻嘻道:“说什么她死了你也不活,我瞧着你这样胆小,怎么敢自杀呢?” “你有胆子就跳下来。” 金钱蟒攀紧树枝,只道:“你跟你家主子一样不是好人!满嘴谎话。” “我说你胆小,这怎么是谎话?” “哦,不对,你不止胆子小,你还眼睛瞎。瞎眼蛇。”木沉香倒了些香料到锅里,一举一动在他眼中都是威胁。 金钱蟒想起纪素仪踹他的样子,越想越气,哭着哭着豆大眼泪砸到锅中。 “他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上一回一剑刺穿了姐姐的心窝,我看的清清楚楚,一辈子都记得,你才瞎,瞎狐狸精。” 木沉香竖着耳朵,咧嘴笑:“什么时候有这事,明明是你姐姐一剑刺穿了纪素仪的心窝。” 金钱蟒举尾发誓,可树下的棕红大狐狸一脚蹬树,树枝摇摇晃晃。好多片叶子掉到水中,滋啦啦响。 “赶紧下来,哭哭啼啼给谁哭丧一般,晦气。” 一蛇一狐僵持期间纪素仪就抱着她从门外走进来。 -- 第253页 他总算穿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衫,面色冷淡,同三日前出去时一样,不过俞秋生换了个位置。脸贴着他的胸口,睡得极沉。 金钱蟒见状愣了神,正要尖叫,可纪素仪瞥了他一眼,随即他便哑巴了。 “你们去哪儿?亏我还等了一整夜。”木沉香跟进来问。 俞秋生被他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褥,瞧着像是昏迷了。 出去三日,兴许是带着她出去疗伤,木沉香探头一看,无意撞见他眼中的情意。 “你们……” 纪素仪:“出去。” 门从外面被关上,屋里只余他两个,少年坐在床一侧,闭目养神。 而时间过的飞快,夕阳欲坠,又是一个疏朗的傍晚。 帐子上的影子叠在一起,俞秋生一睁眼便觉得浑身酸痛,好不容易翻个身,没成想就对上了他熟睡中的面容。 纪素仪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另一侧。枕着一半的乌发,合衣而眠,眉眼间被滤过的夕光细细扫过,看起来单纯无害。 俞秋生甩了甩脑袋,先前发生的一切重归脑海,羞耻而又难以言喻。 她爬下去穿鞋穿衣,等着转身才发现纪素仪已睁开眼。 他装睡装的很像。 “要去哪?” 俞秋生:“留仙山。” “留仙山的狐狸洞,有你的位置么?”纪素仪撑起身子,抚平衣袍上的褶皱,道,“跟我回阳虚山。” 阳虚山此去万里之遥。 俞秋生原是想拒绝,可纪素仪整理仪容后,却望着她,说道:“姬孤此人,口不对心,心思不纯,要是回了汝阳,我不去接你,你这辈子也不会出得了姬氏大门。” 俞秋生扭过头去,眼珠一转,随口道:“我想一想。” 纪素仪不语。 门外的金钱蟒缩在角落,总算下了树,可锅里热水仍在,木沉香便借着水把毛发梳理了一回。 俞秋生出来打了个招呼。 “你这牙满意么?” 金钱蟒爬出来把她缠紧了,两个人呜呜都在哭,俞秋生而后笑着摸摸蛇头。 “好久不见。” 金钱蟒哭够了,抬眼盯着她,委屈道:“姐姐忘了里面的那人当初是如何杀你的么?怎么如今与他在一起了?” “我一直都记得。” 金钱蟒红了眼睛,十分悲伤,摇摇头:“不,你要是记得就不会与他厮混。” “他当初一剑……” 话没说完,有人在一旁补下去。 “我一剑砍断了你的脖子,叫你尸首分离,死不瞑目。”白衣少年坐在台阶上,身形显现,眼神不善。 俞秋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一跳。 正好是黄昏,纪素仪而后袖手望着西边的山峦,想起了什么,而后道:“我记起来,用不上你来提醒她。” 金钱蟒气的要跳起来。 “姐姐听见没有,他承认了,我没有骗你,是他杀了你,如今你回来了,他欺负你不知前世,处处装聋作哑。” “他就该以死谢罪。” 纪素仪闻言,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往下一按,霎时金钱蟒昏了过去。 俞秋生抬眼,眉尾一扬,余光扫到他身上。 “他说的若是有差错,也错不到哪里去。你不许他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没有。” “你我都记得的事情,若是无法释怀,何必日日放在心头叫他念经一样时时刻刻陷入当中。” 他反手抽出自己的流光剑,抬头时下颌线绷着,棱角在这落日余晖中微微柔和几分。纪素仪朝她笑道:“你要是愿意,可以学好一身剑术,同她一样立志杀了我。” “兜兜转转,想来你只能跟我学做一名剑修。” “那我要当你的徒弟么?”俞秋生居高临下看着他,台阶上的落叶被秋风吹走,刮过衣摆,声音飒飒。 “我的徒弟,无一人善终。” 俞秋生被他说笑了,于是道:“教我一身所学,不求回报,又无师徒之名。你如今真大度。” “你才知道?” 纪素仪闭了闭眼,道:“回去罢,跟我回去。” 木沉香在暗处偷窥这一切,后来回想起来,觉得纪素仪那唯一一点点良心就放在了俞秋生那里。 …… 阳虚山顶峰已经落了雪,浮空岛上由于结界的缘故,还是处在秋日萧瑟的氛围之中。一同回来的金钱蟒被木沉香丢到青容峰附近,想着他要冬眠了,特意拨了一小块地给他钻蛇洞。 而俞秋生当初的十一年禁闭如今还有几年才到期,暂时还不能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下,这却正合他的意。 纪素仪在这剩余几年总算没有食言,潜心教她剑术。 往日里若是没感情,冷落责备则是无法避免的,可真叫他看懂了自己想什么,便做不出这等事情。 他觉得俞秋生除却剑术稍差一筹外,哪里都好。 纪素仪说:“你不必着急,学剑术没有一蹴而就的时候。往日教你都是简单的,你若要学难一点的,少不得花上百年功夫。” 俞秋生常常听他这么安慰自己,他有时眼角带笑,恍惚中她都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书里的那个人物。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经历当中,俞秋生已经对结局无望。 甚至她觉得,纪素仪跟自己好像都不会有结局。 -- 第254页 “你在想什么?” 愣神期间纪素仪把她抱住了,修长的手指往往挪了一寸,避开她敏感的地方。淡淡的檀香味令人无比熟悉。 正是黑夜时分,浮空岛的边缘微微有光亮。 银白的大鲲在云中遨游,他一拉扯,把她带到了千里之外的山川土地上,偏离这一出属于阳虚派的地界。 “若是闷了,我带你去鹤渚。” 话音飘散在空中。 而静谧的阳虚山脚下,有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穿过高大的山门,抬头时像是看到一刹而过的流星,驻足很久,直到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 “师兄怎么才回来?” 第136章 “师妹。”叶清颔首。 涂秀秀在此等候, 见状璨然一笑,道:“师兄回来的正是好时候,不久师姐也就要从浮空岛上下来了。” 叶清颇为沉默。 他从中洲回来,竟是没有去成东洲, 涂秀秀口中的师姐自然也就没有见着。师尊兰声招他归来, 虽说明年就是试剑大会, 可如此急匆匆,想必当中必有隐情。 不过 涂秀秀好端端地等他做什么。 山高月小, 石阶漫长,两人一前一后。 涂秀秀穿着一身白衣,干净极了,背影看着虽有些许清冷美人的姿态,可说话行为还像个小姑娘。 “师兄在外远游多年, 明年冬日就是试剑会,到时候秀秀若是有幸还能与师兄切磋切磋。” 涂秀秀回头, 却见叶清望着夜幕发呆,早已落在后面。 “师兄你怎么了?” 叶清回了神,掸了掸袖子,道:“看巡山的弟子有没有到时辰巡山。” “我还以为师兄是想大师姐了。”涂秀秀笑了笑, 道, “这些年我私底下听青容峰的掌教仙尊说,师兄此番远游其实是因为大师姐的缘故。你跟大师姐是亲姐弟, 而大师姐由于秀秀的缘故而触犯门规, 被禁闭十一年,师兄难以接受才借口出山。” “你等着我,就为了说这话?”叶清意味不明道。 涂秀秀微诧,睁大了眼睛, 心虚道:“秀秀自大师姐被禁闭之后一直于心不安,三番两次想要上浮空岛看望师姐,奈何师尊不允。这一次师兄回来,秀秀想跟师兄一道上去,听闻每十年掌门就会允你上一次浮空岛。” “你当真想要看望师姐?我瞧着,你只是单单来等着我。” “秀秀担心师兄因为师姐的缘故厌恶秀秀。” “为何担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叶清声音微冷,提步走在了她前面。 他已经知道俞秋生不在禁闭,又怎么会带着涂秀秀去浮空岛呢。 涂秀秀被他这般语气一怼,也不觉难堪,提着裙摆赶上去,面颊微红,似被山风吹的。 “师兄厌弃秀秀无妨,可这里有一件事情还望师兄明白。十年前大师姐虽然与我有芥蒂。可秀秀万万不敢将私下与师姐切磋武艺的事情泄露出去。至于瞧见的弟子以及通风报信的弟子,来的过于凑齐,师兄就不觉得有什么猫腻么?” 叶清随便听听,于是也随便说道:“此事让师姐身败名裂,与你并无多少害处,反倒是获利不少。你告诉我的猫腻,是洗白自己,还是能洗白师姐?纵然能洗白师姐身上欺害同门的罪名,可这十年禁闭下来,仍旧是她受害,你受益。” 涂秀秀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 “师兄今日看来确实是厌恶秀秀的,是以秀秀才更想告诉师兄这些年发现的猫腻。我涂秀秀对天发誓,绝无一字虚假,违者天打雷劈。”她认真的样子使得叶清侧目。 “你想告诉我什么?”叶清不知她壶里卖的是什么药。 涂秀秀望着他的,眼角微红,声音有些颤抖。 “师姐与我当年被人陷害,其实幕后有人操控。要不然师姐怎么会对秀秀下手。师兄跟师姐相伴多年,怎会不知师姐是什么样的人?当真会因为妒忌而想致秀秀于死地么?” 不得不说,涂秀秀这番话说的叶清半信半疑。 一面是因为她这可怜样,一面则是因为俞秋生的性子。 如今回忆起来,叶清把曾经相处的细节都刻在脑海里,重新回味一遍,那时的师姐确实有些许小问题。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师姐自从摔下去之后性子大改。在此之前,他跟师姐相距太远,竟也未曾察觉其身上的变化。 会不会,那时候她就已经遭人算计了? 台阶尽头一拐,白练似的瀑布哗哗直下,叶清止步。 “你等着我,有证据么?” 涂秀秀松了手,深吸了口气,道:“师兄跟我去后山就知道了。” …… 今夜鹤渚起了雾,不过薄薄一层,水面如镜。 俞秋生被他抱着水上掠过,身后是携着云雾的银白大鲲,这些年似乎又长大了些许,鳞片光滑,低空飞行中尾巴一摆,霎时掀起巨浪,惊扰了这一片的宁静。 “九万?”俞秋生喊了他一声。 银白大鲲张嘴游到了她面前,啊呜一声吹了口气。 纪素仪却把他拨开,一条大鱼跟了他那么久,也算是懂了他的意思,随即依依不舍地潜入水中。 鹤渚上几个岛屿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月光清寒,蒙了一层白纱后朦朦胧胧,水波荡漾。俞秋生脚不沾地,环视周围,不慎撞到了他的下巴,纪素仪仰着头,把她放了下来。 -- 第255页 曾经的鹤渚剑仙不见了,夜里只有沉睡中被惊醒的白鹤。 “这里没有剑仙,来这里做什么?” “剑仙不在,他的剑还在。” 纪素仪撩起一侧衣摆,脚尖点水,垂眸看着水里倒影。 俞秋生凑过去,但见少年挽起袖子,手探入水中,慢慢的人一头扎进去。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水花消失,他也不见踪影。 “纪素仪?” 俞秋生御风浮在空中,衣摆微微荡开,系着的豆绿宫绦垂落脚尖,一身广袖轻袍沾染雾气,乌发堆砌如云。 她是怎么都寻不着人,于是准备喊他三声,若无回应就当他淹死了,自己正好去别的地方逍遥,免得他整日与自己腻在一起。 月光皎皎,俞秋生搓了搓晰白的脸,长吁一口气:“纪素仪你在不在?” “你不在,我就走了。” 她声音未落,寂静的湖面上湖水哗啦一声响,未等她回头,一把长剑携着冷风卷过她身侧,泠泠剑光闪烁。 俞秋生屏住呼吸,听到身后有人在说:“我猜你在说胡话。” 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黑色大河蚌,鬓角水珠顺着发丝滚落,眉眼湿漉漉的,衣衫这回湿透了,贴着身躯,肌理轮廓线条肉眼可见。 纪素仪甩了甩身上的水,继续道:“你怎么敢走,近来妖族过境,晚间阳虚派周围还不知有些什么东西。” 俞秋生道:“若是有遇到,正好便试试剑术。这几年的学习总要验收验收成果,输了那就是我没学好,或者你没教好。” 那双杏眸瞪得圆圆,人在空中坐了下来,偏生就是不愿往他身边去。 纪素仪明白她倔从何来,倒也不恼,低头用力扳开手里的大河蚌,嘴里道:“在水里捞他的剑,找到一只河蚌,还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不要看看么?” 俞秋生:“你还没……喔!” 蚌肉里是一颗圆润且个头有拳头那般大的白色珍珠。 纪素仪早就猜到她会如此惊讶,哄小孩一样问:“想要吗?” 他眼尾微微一挑,修长的手握住一整颗,水里洗干净后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摇摇头。 “你摇头干什么?这么大,你一只手才握的住,水里随便捞上来,算走运的。” 俞秋生的手从袖口探出去,指尖才碰到,纪素仪忽然拉住她的手腕,一用巧力,她整个人从风中歪到他怀中。 “你再看看。” 他用袖子擦拭珍珠上的水,随即四周便有幽幽的光亮。 幽光照亮了他清隽的眉眼,俞秋生被纪素仪身上的凉意弄得一颤,发丝贴着脸,对着眼前这颗发光的珍珠,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他逗自己。 纪素仪把东西放到她的手上,摸摸头,道:“送给你。” 俞秋生心里涌起异样,双手捧着这么个玩意儿,余光打量他面上那浅浅的笑意,静谧的夜里做这样的事情,透着一股亲密感。 像情人之间一样。 纪素仪此番只是顺带着找剑,他当初听闻鹤渚里盛产珍珠,今日夜间便找了会儿,从水底下翻出这么一只大蚌。 开出一颗夜明珠。 后面俞秋生自己捞了几颗小河蚌,用剑剖开,珍珠虽有一大把,却再找不到一颗会发光的了。 纪素仪静静看着,屈膝坐在一旁,时不时鼓励她,见她捧着一堆河蚌从水里出来后便又体贴地脱了她的外衫。 俞秋生抵死不从,两个人从岸上打到了水里。 …… 下半夜回了浮空岛,俞秋生把夜明珠藏在了枕头下面。 整个偏殿之中月光朦朦胧胧,纱帐三重,纪素仪躺在外侧,侧身挡着她出来的路,每每要跨过去他却总是要作对。 这次也不例外。 从鹤渚归来,俞秋生很是疲倦,望着白色的帐顶,她被褥里掐了他几下。纪素仪哼了几声,闭眼嘲笑道:“你捡河蚌是捡的没力气了,好好睡觉,别来闹我。” 声音低低沉沉,听起来语气却很愉悦。 他占尽便宜,该当满足的。 俞秋生不大服气,可又无可奈何,半晌,戳了戳他的背。 “你睡着了么。” 这话问的多此一举,俞秋生知道他睡意极浅,稍有风吹草动便醒了,如今若是不说话,大抵就是在装睡。 她于是圈住了他的腰身,又问了一回,故意在耳畔轻轻吹气。 纪素仪眼睫微微一颤,忍着,可抵不过她变本加厉的撩拨,终于气不打一处来。 原是想体谅她,可她自己要作死。 等到纪素仪翻身把她压住了,俞秋生却是什么都骂的出口。 某一个时刻他愣了神,似乎真成了她口中罪大恶极的坏人一样。看她哭红的眼眶,纪素仪末了替她擦了擦。 他问:“这算什么,是你要欺负我,我为什么要同你道歉?” 第137章 俞秋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拉过被子盖过头。 睡迷糊的时候仿佛听到了纪素仪的道歉,低低哑哑的,也不真切。 可第二日问起,他却矢口否认, 甚至反问:“你是做梦了?” 俞秋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 浮空岛上时间过的极缓, 这一日正逢纪素仪不在的时候,光线从窗照进来, 一只巨鲸对着眼,慢慢就把光亮挡住。 -- 第256页 予生殿里俞秋生炒了纪素仪的绿茶,加大把糖,见状丢了几颗冰糖到他的大嘴中。 九万这只银白大鲲不会说话,哼了几声时候竟妄想着要从正殿殿门游进去。 “我出来, 你别等会儿回卡住了!”俞秋生端着锅就跑出来,在云桂树下架起锅。 四周的流云飘飘悠悠, 今日是个大晴天,可若是站在浮空岛的边缘往下,则能看到低空的乌云厚厚一层,当中时不时有电闪雷鸣。 “喝奶茶吗?” 俞秋生穿着单衣, 袖子撸在小臂上头, 乌发松松扎在脑后,倒了从岛外带回的牛奶之后一大锅奶香溢出来。 九万眨了眨绿豆小眼, 再次张大嘴。 吨吨吨。 喂完了九万, 俞秋生捧着茶杯伸直腿,反手拍了拍粗糙的树皮,回忆道:“这棵树不就是纪素仪他旧院子里那棵么?怎么这都连根拔起种到这上头来,也不怕水土不服。” 九万摇摇头。 那不是原来的树。 “你跟他这么久, 他对你好不好。” 九万再次摇头。 银白的大鲲不善言语,低吟低吼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凶狠,黑溜溜的小眼睛看人时就像小狗一样,让人想摸摸他的大脑袋。 “既然他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不离开。” 九万没了反应,绕着树游了一圈,巨大的身躯落在土地上,鱼鳍蹭了蹭俞秋生的小腿。如果不是这过于巨大的体型落差,她差点就把它当成养的小土狗。 俞秋生靠着树干,一个人喝了几口奶茶。 风里飘着花香奶香,应该是惬意悠闲才对,她却总觉得缺了什么。低头看到随风移动的光斑,手腕上的珍珠手串,明白了过来,缺了珍珠。 奶茶没有珍珠,失了精髓。 九万看得出她面上的一丝失落,哼了声。 俞秋生初时不明所以,可他随即又用鱼鳍轻轻拨了拨她的身子,她而后顺着他拨弄的方向一看,恍然大悟。 “你是要我到你背上?” “嗷呜。” 银白的鱼背。爬上去格外艰难,俞秋生好不容易稳稳坐上去,彼时日头西移。 要从上俯瞰这一座浮在空中的岛屿,便能发现那若隐若现的结界忽而产生一缕波动,随即一道快如流星的光点从中射了出去。 沐浴着微醺的光芒,俞秋生被强风吹得睁不开眼,等她好不容易适应了,一看周围,顿时惊的张大嘴巴。 这风声呼啸中头发都被吹松散了,她赶紧拢了拢,九万飞出了阳虚山的地界,云海中上下翻腾,最后一个俯冲后一大片的绿意映入眼帘。 高耸入云的山峰被远远抛在身后,长河奔流,冲出山谷,在一片旷野之上四下景色一览无余。 俞秋生算起来出浮空岛的次数极少,往日里一个人过不去那一层结界,今日这般实在是意外惊喜。 九万飞的高度渐渐压低,光滑的鳞片最后擦过碧绿的草尖,所到之处狂风席卷,压倒一大片绿草野花。被太阳暴晒过的草地上落日时分芳香味道沁人心脾。 九万飞的自由,偶尔会把她丢到空中,落到一定的位置再稳稳当当接住,乐此不疲。 俞秋生涨红了脸庞,一双杏眸里透着按耐不住的欣喜。 早知道它能出来,自己早就跑掉了。 可见纪素仪是故意不告诉自己的。 …… 不过一人一鱼大抵飞了有一个时辰,先前还没有拘束的银白大鲲猝不及防在空中刹了车。俞秋生因着惯性冲了出去,中途被它含在嘴中,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了?” 九万摆了摆尾巴,却是从低空飞到云里躲着,露出一只眼睛旁观那黑压压一群类似行军蚁一般的队伍。 妖气冲天,隔着很远它便觉察出当中的污浊。 纪素仪口中的妖族过境,大抵就是这些了。 修道之人其实也并非要对这些妖族赶尽杀绝,从前秉持着赶尽杀绝理念的老掌门不幸丧生于纪素仪手中。 若是他在世,兴许是见不到这浩浩荡荡的过境队伍。 只是换了个掌权之人,阳虚派此番便是观望姿态,附近大大小小宗门态度便宽容许多。照纪素仪看来,不惹事便也不与他们生事。 若是生事,那就该赶尽杀绝。 自从跟俞秋生厮混之后,他对诸多事情的忍耐便到达一个新的顶点。 这边斜阳欲暮,九万亦不准备驻足观望,似乎是心中不安。 而这种不安,在回去的半路上遇到那个执剑的少年时达到最大。只远远看一眼,它顿时缩头缩脑,往云里蹿往水里躲。而被含在嘴中的俞秋生差点在滚动中把脑袋磕晕。 “你好大的胆子。” 纪素仪眼神复杂,对着这样一块被他养起来的大块头,如今的打量仿佛就是在考虑要从何下手一般。 见惯了他那些手段的九万张大嘴,先吐出俞秋生,再一头往水里钻。 水花四溅,打湿衣摆,怀里的俞秋生被闷的一脸都是汗,迷迷茫茫望着他的下颌,手摸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纪素仪抓住她的手,见她面颊微红,浑身一股奶香,一言不发先将她拖到水里洗了洗。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可任凭她如何反对,纪素仪皆是沉默不语。 流光剑插在浅水中,俞秋生被他搓洗的头皮发麻,总觉得这就像是他要杀人前的某一种特殊行为。 -- 第257页 要杀一个人总不会给人一个痛快。 少年带着薄茧的手擦过娇嫩的肌肤,对着一片晰白,他竟是心无旁骛,仿佛她只是一块被弄脏的帕子。 此举令人忐忑不安,俞秋生清楚两个人的实力差距,一手捂着胸口位置,一手拍了拍他的膝盖。 “我是哪里做错了么?” 那声音细细的,满满的都是心虚,一听便听出来。 纪素仪不许她出去,一面则是因为那当初的十一年禁闭缘故,若是叫旁人瞧见了,那她日后也就不要做这阳虚派的大师姐了。一面却是出自自己的私欲,他在经历她的两次死亡之后,如今也只想把人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万不敢出意外。 “你倒是会跑,拿我的东西骗一头大蠢鱼。它脑子不灵光,近来我也说过,附近不安全,你怎么就跟着它乱跑?”纪素仪戳了戳她的脑袋,发丝从指尖划过,他捧着那一张小脸淡淡道,“我若不是喜欢你,我不管你,你如此爱闹腾,过了明年的冬日一切随你。” “可你这般,倒像是即将施惩,算哪门子的喜欢?”俞秋生抬眼,还嘴。 少年袖袍都浸在水里,眉眼间的寒意化掉些许,声音难得柔缓几分,说道:“我要是温柔,你岂不是要上天?” 俞秋生心跳漏了一拍,纪素仪往日里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姿态。可此情此景,此时此地,远离了浮空岛上与世隔绝的土壤,他的距离如此之近,平白令人慌乱,而这种慌乱令她脑子也空白了。 “看傻了?”纪素仪嘴角微翘,便起身替她翻找干净的衣衫。 “这不大像你。往日你无耻下流、蛮横霸道,我刚刚还以为……”俞秋生话没说完,岸上的少年将干净的衣衫劈头盖脸砸过去。 他知道这后面的话不能听,方才那一丝欢喜来得快去的也快。 “为什么总是要我生气?” “你不生气,便是格外冷淡。日日对着一张冷淡模样,倒叫我想起当初做你徒弟之时,你冷落我的那一幕幕。”俞秋生自顾自穿衣裳,回忆过去的事情,末了总结道,“大抵我不是十分爱你。” 纪素仪呼吸微滞,随即平淡地看着脚下的影子,耳畔窸窸窣窣的声响被说话声音盖住,他若是闭上眼睛,还能嗅到风里传来的一丝丝暖香。 俞秋生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对他那剩余的一点爱,来自容貌跟肉。体。 偏见太深,纵然能和平相处一段时日,但深藏起来的沟壑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横跨过去? 说的容易做的太难。 …… 晚间纪素仪把俞秋生提回去,岛上仍旧只两个人。 予生殿里那一批玉简中,他对于叶清十年例行的请求此番不予通过。这事后来说给俞秋生听,她却问道:“要是叶清知道我不是他心中的大师姐,这个人会不会疯掉?” 纪素仪盯着炉里沸水,慢条斯理地灭了火,淡淡道:“他疯了与你无关。” “我出现的这样意外,连你也意料不到,甚至说我夺舍,遑论叶清。他可是比你小了一千岁,心里承受能力想必也不如你。”俞秋生搓珍珠丸子,头也不抬,很是纠结。 这话像是夸他,细听则又多出一重意思。 “你嫌弃我老了?” 第138章 “怎么会?” 俞秋生竭力否认, 洗净手后为他沏了一杯茶,言道:“你遇上我的时候也还年轻,我要是嫌弃你老,岂不是也在嫌弃我自己?” 茶香袅袅, 少年斜倚着窗, 看了又看, 却道:“我等了你很多年,你未曾老, 可我像是老了。” 俞秋生是在时间轴上横跳,而纪素仪则是实打实地过完了这一千年的时光,当中是什么滋味?比茶要苦,少有甘甜。 “你这么年轻,从前都好好的, 怎么能因我一句话起怀疑?这天底下,你可是最自信的, 喝茶喝茶。” 一双纤细白腻的手覆在他手背上,面前的女子安慰似地拍了拍,杏眸圆睁,说的令人不忍怀疑。 纪素仪于是嗯了声, 不过眼里浮光掠影, 眼神变了几变,俯身杯缘触碰到了她的唇。 “你喂我。” 他声音微涩, 黑沉沉的眸子里似有期待。 俞秋生一看他这般便指尖发颤, 当中隐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好。” 捏着他的下巴,她一闭眼睛,隔着小案探过身。含着纪素仪的唇,湿濡的舌尖撬开牙关, 他是极为的配合。 呼吸胶着,暖意扑面,先时闭眼的少年而后悄然睁眼,见她小心翼翼的落入怀中,更为喜欢。 殿外日出云海,红光从米白的窗纸透进来,为予生殿内的一切镀上一层如梦似幻般的纱,他把人抱紧,生怕一眨眼就没了。 两个人平安无事随后又过一年。 而这年夏季一过,纪素仪便忙碌起来,不为别的,正是冬季的试剑会将至。 俞秋生出来的时机恰好赶上,顶着大师姐的身份,必然要在禁闭后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场试剑会说起来她是一定要参加的。 纪素仪原就只是想安排她走个过场。 论剑术,天资放在这里,她便是在努力也赶不上从前的俞秋生。当初排名第一的弟子,纵然禁闭十一年,实力仍旧在身,但她已然不一样了。 他担心俞秋生碰上了叶清,或是修为突飞猛进的涂秀秀。 -- 第258页 二者遇其一,焉能不叫人怀疑? 思来想去,纪素仪看着面前玉简出了神,笔尖浓墨一滴落下,晕染开了那个令他如鲠在喉的名字。 …… 冬季初时落了一场大雪,一群外门弟子正在望仙台打扫。周遭山峦披了一层雪色,树木之间枝干上堆了昨夜积雪,北风一吹,小雪簌簌落下,分明是有日光在,可身上寒冷极了。 几个外门弟子抱怨着,时不时跺跺脚。 “试剑会已经十年没有办过,今年大比听闻只有咱们阳虚派的弟子。此地偏僻,咱们每日过来了便回不去,午间还得饿着肚子扫雪清理,真不知还要熬多少天。” “快了,听闻今年大师姐还要出来,若是有幸还能一睹风采,听闻她可是阳虚派当之无愧的首席大弟子。” “你说的是那个谋害同门、妄图置之死地的大师姐?我早八百年便听过了,纵然剑术高修为厉害又怎么样?依我看她就要再关几年。” 这个弟子说罢,后头被人踹了一脚。 “嘘,小声点!” “我……” 他正要反击,不知哪个眼尖看到不远处带着饭食的女子娉娉袅袅沿着石阶上来,一群人丢扫把的丢扫把,个个都堵在路口。 “秀秀师姐又来了。” 涂秀秀放下饭食补给,在望仙台四周走了一圈,笑容和善,道:“若是打扫检查好了,便早些回去,听闻今夜要大雪,你们来回路途远,千万小心崎岖山路,别滑了脚摔倒了。” “我前些日子还听说有的师弟不慎从望仙台坠了下去,若是伤的要紧,便把人送到燕云峰来,我那儿还有些伤药。可千万别不好意思。” 她抚着鬓发,字里行间俱是关心,听在耳里暖在心里,这时不时来探望众人,不怪这些外门弟子喜欢她。 待人一走,一群人嘀嘀咕咕。 “大师姐定是嫉妒她,秀秀师姐这样好的人,怎么就在当初被她打的要死呢?” 四下里都是猜测,而浮空岛上俞秋生连打几个喷嚏,穿衣镜前怔怔看着里面的人,狐疑:“我这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叫别人背着我说坏话?” 镜子里的女子穿着一身白色圆领长衫,宫绦一系,腰身便显露些许,背脊挺拔,姿容灵秀。 她如今也不再长个了,对着纪素仪的身高比没有意义,俞秋生绾好头发便提剑出了偏殿的门。 那把秋水剑是大师姐的标配,此番上阵自然要换掉富贵剑,她提前在岛上练了一练,妄图找些手感。 不过跟富贵剑比起,秋水剑上手驾驭极难。 灵剑认主,已区分出了两者之间的区别,像匹难驯的马。 纪素仪在旁看了一阵子,黑沉沉的眼眸里意味不明,末了,淡淡道:“这把剑已然无用。” “无用的剑,试剑会后便丢了,不必再供起来。” 少年掸了掸袖子,缓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这把秋水。 五百年前的剑本是她的,可如今又不是她的。 纪素仪瞥过这光洁的剑身,弹指一挥间灵气四溢,沾染上的旧主气息随之释放。那一抹虚无的影子映入眼帘。 师徒隔空相望,比想象中的更为冷漠。 纪素仪不由在记忆中寻找当初收徒时的那一幕。 似乎是个冬日,雪地上一大一小相互拉扯着,像两只小蚂蚁,他随意一看,随意再收回视线,照例收徒。 在没有看见她的脸时,黑压压的一群弟子中,不见得就是她。 但是那张脸让人恍惚一瞬。 叶清喊她姐姐,她从那声提醒中抬起头,矜傲的眼神出现在那人身上,随即纪素仪就明白过来,这大抵不是俞秋生。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道略带着稚气的女声说出尘封已久的名字。 高台之下,那眼神里充满野心,而淡漠的面容上神情把持的正好,与他肖似。 纪素仪那时候曾偷偷想过,若是曾经与她有孩子,兴许孩子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孩子或许长得跟俞秋生一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女孩。而自己是她的父亲,性子上怎么说也会有些相像,届时他来教她剑术。 “可惜。”忆及此处,他漠然收剑入鞘。 “可惜什么?”俞秋生歪头问。 少年闻言看过去,她迎风而立,树底下眯着眼睛,白净的面上浮现出一抹好奇之色。 视线下移,纪素仪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也没什么可惜的,此处风大,秋秋听错了。” …… 风里渐渐地夹杂着细雪,而半边日光下午全被遮挡住,天地间昏暗一片。 叶清在缥缈峰上静静擦拭自己的长剑,屈指一算,试剑会七天后便将迎来第一场大比。他穿着一身中衣,独坐冰雪之中,肩上落了层小雪,而周遭的灵兽此刻都躲的极远。 涂秀秀三天曾又找过他,叶清今日在脑海里回忆两人之间的每一言每一语,以及她的眼神动作。不知是不是错觉,某些时候他竟能看到师姐的一丝丝影子。 涂秀秀的留影石仍旧留在自己这里。 十一年前那一幕幕在留影石里逼真的无以复加,仿佛一把匕首,轻而易举戳破了他表面的那层平静。 师姐早已被人杀了,修为尽失,活着的鸠占鹊巢,而他对此从前竟一无所知。 -- 第259页 实在不忍回忆。 叶清垂眸,剑身如镜,照出他阴沉的眉眼。忽而手上的动作一顿,擦拭的帕子便被剑刃划破,割伤指腹,红色血珠顺着剑身滚落到雪地之中,刺眼至极。 师姐死前应当是极为痛苦的,而他在其死后做了什么呢? 风声呼啸,叶清叹了一声,捡起地上的玉简转身回到缥缈峰上的正殿之中。 这把剑足够锋利,定是能够一剑穿心。 他甚至满怀恶意地想,要是掌门知晓自己刺死了他心爱的冒牌货,会不会就同自己一般饱尝痛苦,被日日折磨? 自己死了无妨,天地之间,并无他的去处了。 转眼间七日过去,遇上好天气,望仙台四周都是阳虚派的弟子,各峰的掌教纷纷骑鹤降至山间的玉台之上。 这一日俞秋生来的极早,她望向周边。除却黑压压的一众弟子之外,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还盘有一条金钱蟒,位置隐蔽。 分明是冬日,可他却十分异常,居然硬生生从冬眠的蛇洞中爬了出来。俞秋生看的是一头雾水,趁着周围无人注意,悄悄摸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金钱蟒眼睛通红,无精打采挂在树上,说道:“给姐姐加油打气。” 俞秋生眨了眨眼,小声与他道:“我只是过来走个过场,不要担心,撑不住你便早些回去,若是从树上掉下去了岂不是不划算。” 他摇摇头,皮肉发疼,僵着脖子就在那儿挂着,态度很是坚决。 俞秋生见状只好摸摸蛇头,眼见着时辰要到了,便也没有多留,提剑赶往入口的位置。阳光照在望仙台上,最后一刻仙乐奏起,金钱蟒脑子里被震的嗡嗡响,生无可恋地望着自己腹部的小玩意儿,忍无可忍翻身一口咬住。 黑漆漆的小人偶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从木沉香那儿跌落,此后竟就粘在他身上了,讨厌又恶心。 “来都来了,睡哪都是一样。”小人偶开口,是冯春夏的声音。 他望着玉台之上翩然而至的身影,末了视线落在即将上场的青衣少年身上,那人如一柄出鞘的长剑,锐利而不加收敛。 这么多年过去,冯春夏看人极准,此刻煞有其事评价道:“这个人要是再炼一千年,那必定就是下一个纪素仪。” 金钱蟒最恨不过纪素仪,听罢把他一口吞到嘴里。 冯春夏:“??” 山间云雾缭绕,高大的玉台横出崖壁,其下深不可测的崖底则生出一棵参天大树,百人抱粗,偌大的树冠犹如鸟巢,托举着望仙台,远看绿云环绕,阳光倾泄之下微白的光亮如流水一般时而淌落。 而望仙台上,后至的掌门一身玄色衣袍,姿态从容,比之少年人,气质内敛极了。俞秋生与他隔的过于遥远,在边缘之地眯起眼睛,勉强能看到他逆光的身影。 纪素仪虽说是让她走个过场,可今日临行之前叮嘱她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些年学了什么,都使出来。” “人心易变,我拿不准她的师弟对你如何。” 那一把秋水剑今日光芒黯淡,拎在手中毫无生气。等她对上叶清之时,十步开外的青衣少年抬眼意味不明,俞秋生心里沉了下来。 她自己是谁,比叶清要清楚的多,人早就怀着愧疚,是以面对叶清的发问,她倒是默了一会儿。 “叶清恭贺师姐今日出关。” “十一年未曾见过师姐,这把秋水剑我都快不认识了,黯淡至此。等会儿切磋,师姐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叶清对着这样的皮囊,戾气丛生,恨不得撕碎了。 自己像条狗一样被逗着玩弄,念及此,下手招招无情,真如他才对俞秋生说过的那样,无情果断。 不识剑,不识人,不识情。 望仙台上,俞秋生步步被逼,若非是速度快了些许,如今衣摆都被削完了。她喘着粗气,眼见着他是当真无情,便也无所顾忌。 纪素仪所教的剑术初时便是用来杀人,两相一对,剑招更胜一筹。 但不认主的秋水剑始终是抵不过叶清这凶狠的攻势,中途竟然被拦腰砍断,锋利的断口斜飞出去,直插石壁。 俞秋生手一抖,丢了剑柄在地上滚了几圈,发髻散落,狼狈至极。 而纪素仪在高处查看,看出那缕杀机,正要开口打断这一场近乎生死搏斗一般的比试。 “富贵。” 俞秋生忽然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剑不认她,她自有属于自己的佩剑,当下避开那当头一剑,翻身而起。 场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喘息剧烈,从天际飞掠来的剑光一闪而过,最后划出一道极漂亮的弧度。 “师弟想要杀我,为的是什么?谋害同门,必受严惩,师弟是忘了么。” 俞秋生反手握剑,就见叶清讥讽道:“您说的是自己?” “谋害同门,师姐也知道这是罪过,可早先做下这事情的时候怎么就不懂得慈悲?” “你跟涂秀秀有交集么?分明是她想……” 说话间汗水从面上滚落,叶清淡漠望着她这等虚伪,终于不再有所保留,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对她道:“师姐死了。你早就知道。” 俞秋生瞳孔一缩,呼吸微滞,见她如此反应,叶清怒极而笑,再说不出一个字,祭出最后一招。 -- 第260页 四下风起,高台之上俯视场内的几个仙尊愣了神,随即无数把剑纷纷出鞘,遮天蔽日,一如海中游鱼。 在场的灵剑聚集在一起,声音共鸣,刺人耳膜。若是抬头望天,霎时是要被金属折射的光线逼得眼睛也睁不开。 “我的剑怎么飞了?” “这这这全都去了望仙台上头。” “这是……” “兰声!” 纪素仪一掌推开他,望仙台上的禁制未起作用,照理说不该如此。 除非有人故意为之。 他眼眸晦暗不明,视野里早已是一片腥风血雨,仿佛预示到了即将失控后的惨状。 纪素仪道:“你教的好徒弟如今不仅是想谋害同门,还想弑师。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半空之中那一道身影如同一颗耀眼的星子,速度极快而产生的上千残影于数千的灵剑中穿梭,剑阵里随后破开一处,日光一束长长照进来,更显压抑。 而兰声对此既是震惊又是愤怒 “叶清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声叹息说出口,兰声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个现实。 其他各峰掌教已经去修补禁制,他赶紧朝向叶清飞掠而去,自是羞愧于纪素仪。 天地之间剑啸不绝,光线忽明忽暗,人处当中时不时便会被坠落的灵剑捅穿身体,已经血腥味弥漫开来。 现下是望仙台上那名青衣少年头一回使用禁术,纵然看起来渐渐吃力,不过这禁术一旦展开,再无无头之地。 “叶清住手!” 俞秋生被他定在身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是回不了头那也能猜出一二。 可剑阵升在半空中,令人处理起来格外棘手。叶清强作了一个聋子哑巴,面对着授业恩师,他熟视无睹。 耳听着那声孽徒的称呼,他将佩剑往下移了一寸,霎时传来的痛意扰得地上横躺的女子无法思考太多,脑袋空白一瞬。 叶清竟是如此之疯狂,连听她解释也不肯。 如今一剑将她钉在地上,想来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我没有杀你师姐。”俞秋生擦了擦嘴角的血,可胸口领子脏污一片,声音被盖在四下的慌乱嘈杂之声中,很难叫他听见。 “你师姐在我来之前便被涂秀秀斩杀了,我……” 俞秋生还想在说点什么,可断了一半的秋水剑被一个白衣女子捡到手里,她先躲到叶清身后,惊讶道:“这不是师姐么?” 未几一只晰白的小手拨开凌乱的长发,涂秀秀那张娇弱的面容映入眼帘。 “疼不疼呀?” 俞秋生咬牙不管不顾握着胸口的那把剑,用力往外拔。 手上的血顺着剑身重新落到胸口的伤口上,痛到最后是一种麻木。 “人做了坏事便要敢作敢当。”涂秀秀看她苦苦挣扎,道,“当初 你为了夺舍而陷害我跟师姐,如今你难道还想要蒙骗叶师兄么?” 俞秋生仿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粗粗喘了口气,喉咙里血腥味道又在往上涌。 “难不成你仅凭她的一面之词就要杀我?不顾当中隐情?你个傻子!” 她气的语无伦次,可少年看着她的眼神极为无情。他的所有爱只会留给他的大师姐,俞秋生算什么呢?在涂秀秀的口中,她是个谋害同门、阴险狡诈的恶毒之人。在留影石中则是亲手杀害大师姐的凶手。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她拔出几寸的剑身,此番叶清便重新刺回去,修长的手用力握着剑柄,染了一手的血。 “若是你师姐知道你黑白不分,帮着她的仇人来杀我,定会死不瞑目。” 俞秋生徒劳无功,末了,垂下双手,只觉得叶清毫无理智可言。 “她被涂秀秀杀了,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死去。而涂秀秀知晓你对大师姐的情谊,想必以此诓你。” “你如此折磨我,是想听我忏悔,还是想听真相?” 俞秋生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失血过多,面无血色,手指无力蜷缩成拳,叶清迟疑了一瞬。 “要是师姐回来了,叶师兄何必听你说真相,只消问一问师姐即可。” 这时被忽略的涂秀秀又冒出头来,声音细细的,带着少女的娇俏感,她余光瞥了叶清一眼,笑着道。 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中独她一人干净的不像样子。 每每他有迟疑,涂秀秀总会说话,这不是注定了他将顺着安排的那条路走到黑么? 断了一半的秋水剑在她手中焕发生机。 透支过头的叶清已然站不住,跪在了一旁,眼神专注,伸手想要触碰那一团光芒。他像个孤立无援的小乞丐,眼神里流出一丝丝的祈求。 叶清喃喃道:“这是师姐的剑。” “对,这是你师姐的剑。”涂秀秀抚摸着那半边,神情稍显悲伤,“这么多年,你师姐早已经死了,你今日。本该一剑刺死这个女人才对。” “可你在犹豫。”她说着,慢条斯理掀起眼帘,见他痴痴地看,已然是在崩溃之边缘。 “所以你的师姐死不瞑目。” 俞秋生眼神渐渐溃散,可涂秀秀这猝不及防的一剑惊的她一瞬间瞪大眼睛,思绪暂时被吓了回来。 残了的剑刺到叶清的胸口,那只玉手用力一绞。 “下去陪她,她就死而瞑目了。蠢货。”涂秀秀一字一字道,淡粉的唇一张一合,手松开,顿时跪着的少年如她一般仰倒在地。 -- 第261页 天光一束,随着他的呼吸停止,那些浮在半空的灵剑纷纷如流星坠落,被遮挡的阳光倾泻而下,视野光明。 俞秋生望着冲她而来的富贵剑,认命一般闭上眼睛。 “别怕!” 不知哪里来的声音,由远到近。 …… 大地在震动,涂秀秀从这一片废墟之上闲庭信步,叶清的剑阵崩溃之后被围在当中的阳虚派弟子总算得以观望到望仙台外的景观。 不如以往秀丽,处处透着惨败气息。 涂秀秀爬上最高的山头,妖族过境而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不知几时,这样一队浩浩荡荡的异族已到了面前。 残阳如血,涂秀秀脱掉身上的白衣,肩上的鳞片泛着光,扎入皮肉,竟是天生的。 “纪素仪?” 嗅到他原本的气息,她几声呼唤,却不见踪影。 涂秀秀撕了半边面皮,一侧的狰狞面容不是人类所有,像个半妖。 “堂堂一个掌门,宗门遇难之际居然一人逃之夭夭,说出去可真不好听。” 等了一会儿,涂秀秀见他按捺的住,也未多做停留。此番卧底阳虚派,已是大功告成。 阳虚派的守山禁制没有开启,妖族踏平山头指日可待。 涂秀秀几番观望后转身离去,飞身投入那一堆过境的妖族之中,而一点火星追随其后,难以察觉。 火红的霞光之中,望仙台的禁制第一个开启。 兰声在废墟里找到叶清的尸体,坠落的长剑纷纷回到主人身旁。俞秋生被金钱蟒拖着东躲西藏,蛇嘴里含着的冯春夏经过私下观察,为他指了一条安全道路。 而先前与他们一道的木沉香早在纪素仪消失时便没了踪迹。 比起默契,谁也抵不过这一人一狐。 俞秋生在颠簸中意识勉强疼的归位,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大窟窿,血流如注,手都堵不住。 “我们要去哪?”她在储物囊里摸索着丹药,思绪迟缓。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这里哪里能待?外面妖气冲天,阳虚派的守山阵此刻居然一点动静皆无,若非叫人破坏了那就是纪素仪故意的。”冯春夏一说话,俞秋生就认了出来。 不过怎么也找不着他人。 “我在瞎眼蛇的嘴里。” 话说完立马听他大喊:“张嘴张嘴!” 俞秋生一笑,扯得伤口发疼,吸了口凉气回头望了眼。半空中似乎还有一把剑没有落下去。 “纪素仪呢?” …… 落日余晖下,整个山峦都被红光笼罩。 山外的震动越来越近,纪素仪拖着身子在一棵树后看着浩浩荡荡驶来的队伍。 少年清隽的面上半边都是细碎的口子,浑身狼狈,微风轻拂,呼吸着山间的芳草气息,他居然想起很多年前初入山门背诵的门规。 如今还记忆深刻。 烈火熊熊燃起,半条狐狸尾巴露出来,不过秃了一块毛,木沉香蹲在树梢间问:“为何不用守山的禁制?” “千万年都没有启动,焉知不会出毛病。” “你知道阵法被人破坏了?” 纪素仪摇摇头:“只是查看之时发现一二不足,索性另置了一套。” 木沉香看不惯他这模样,爪子一抬,强撑着的少年扶着树滑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看着步入阵中的妖族于火焰中苦苦煎熬,霞光映着火光,身旁那一盏璇玑灯光芒更为炙热。 “你不回去看她么?” “有冯春夏在。” 纪素仪捂着半边脸,一手捧灯踽踽走上山间一条小路。 “你是怕自己太丑了吓到她对不对。” 纪素仪不置可否。 木沉香摇摇头,故意道:“你不仅会吓到她,你还会让她觉得你极为无情。” “为什么不亲自去救她?”他斜睨着这个矛盾的少年,咧嘴一笑,“你果真就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纪素仪停步,木沉香以为他要打自己,顿时尾巴抱住头。 可他在风里一动不动看着前方。 两个人都是一身伤,遥相对视。 ——end 第139章 自叶清死后, 我浑身都在发疼,尤其是第一个晚上,心口也闷的慌。 这一夜予生殿里黑漆漆一片,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道, 人在当中几乎要窒息了, 而纪素仪不知在哪个角落蜷缩着。垂地的白色幔帐边角全部染红, 那时候我疼的难以动弹,半昏迷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 声音微弱, 听不大真切。 第二日阳光从窗外流入,米白的窗纸将炙热的光亮过滤一重,我勉勉强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借着这尚不算刺眼的光,我看见了不远处暗红血水聚成一滩,当中的少年面如白纸, 卧底不起。 我们两个人隔得并不远,可我从没听到他的痛吟与呼吸声。 玄色的衣袍若是染了血那也并不明显, 黑夜里易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无论穿什么衣裳都会显得清瘦而挺拔,可这时看来,像是被摧折了的瘦竹。 盯久了我不觉想起昨日黄昏在路上碰到的纪素仪。 他那时捂着半边脸,走的不大平稳, 可又不像受了重伤该有的狼狈模样, 落拓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病弱感。 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后来笑的极为浅, 仿佛风一吹便散了。 -- 第262页 我尚且不明白为何, 被叶清如此折磨之后,再对上纪素仪这样的人,我居然心里平静的异常。 就像在吃饭,席间并无什么可以谈论的, 我们各自心里都有事情,好不容易解决了,相视后只有一种类似的解脱。 叶清死了,我这大师姐的身份对旁人而言就只是一个符号,没有多重的意义。 我在她死后所取代的地位身份除却叶清外也没人会将其看成跟生命等同的东西,如今回想起来,叶清的心里还住着一个无助且重情的小乞丐。 大师姐是他毕生救赎,在她死后为了报仇,叶清情愿欺师灭祖,如此勇气,我这辈子也不会有。 站在大师姐的位置看,这样的叶清值得她爱,而站在我这位置看,则不太妙。 我这个人平生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平白遭罪,可谓无辜。 可恨这一张嘴说服不了别人。 毕竟是个人都知道,眼见为实,而空口无凭。大师姐已魂飞魄散,我确实无法再证明这不是夺舍。 十几年过去,我像是把少年时候没有吃过的苦头吃了大半。 这个世界我虽然清楚是虚构而出的,可待久了思想就开始被同化。我不知道在这本书中世界所经历的一切会不会以一种文字的形式让另一个世界的人所看见。 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请诸位不要嘲笑我。 人活着天资聪颖的毕竟是少数,而我只是大部分平庸队伍里的一员。 苟活于世,庸庸碌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结局可以了,我不太喜欢圆满或者悲剧,那样就像是尘埃落定,已经盖棺定论。 我希望在小说里他们的日子可以继续下去,无论悲喜,朝向一个未知方向,没有我的规划。 番外大概还有几天,字数不定。 之前其实也说过我要收尾了,毕竟之前写的小说也就十几二十几万多一点,可能没有多提醒你们,让你们觉得太突然了。 木木哒。 第140章 冯春夏是个倒霉人。 具体有多倒霉, 他有一日回想起来的时候竟然眼眶湿润。如此行为不是大丈夫该有的,趁着金钱蟒没有回来,他硬是把泪憋了回去。 如今冯春夏落在纪素仪手中,原以为自己还要再死一回, 可不知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杀也不杀, 把人丢给一只骚狐狸看着。 这只骚狐狸嫌他,最后丢给了一条瞎眼蛇。 不过这条瞎眼蛇头脑简单, 可能听他差使,勉勉强强算是一点安慰。 往先冯春夏做人偶时遭罪的是别人,轮到自己遭罪时他居然还能坚持两次,实在不容易。 但话说起来,自从叶清死后, 纪素仪对他的态度仿佛更为冷淡了。 他私下觉得这是由于俞秋生的缘故。 男人最懂男人,冯春夏早先便隐隐有了察觉, 从一些小事的细枝末节里推算,其实纪素仪这个师父极为的禽。兽。 他看着如今深居简出的阳虚派掌门,心里颇为不屑,偶尔俞秋生会来偷偷看他, 让他尝一尝新出的复原丹。 今日天气晴好, 午后流云千万缕从山头飘过,随后集聚成团, 过滤了刺眼的光亮。 穿着墨绿袄裙的女子来的悄无声息, 跟做贼似的拎着一个食盒到狐狸洞附近。那条瞎眼蛇这时候眼睛不瞎了,窸窸窣窣赶紧爬下了树,大抵是激动过了头,将躺在身上的冯春夏不慎丢了下去。 嗒、嗒、嗒。 小人偶冯春夏头晕目眩, 随后被她捡起来擦干净。 淡淡的檀香味拂过,冯春夏定睛一看。她面庞近在咫尺,细白的面上眉眼秀丽,五官比少年时候长得开一些,更叫人喜欢。而俞秋生见到这一双大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算松口气。 跟金钱蟒说了会儿话,她把冯春夏抱到向阳的一侧晒太阳,这叫吸收日月精华。 “我这一次又炼了复原丹,效果持久,想必比上一会更好。” 俞秋生说着就掏出储物囊里的丹药,跃跃欲试,看他的眼神都溢出一种好奇。 五彩斑斓类似彩虹糖一样的丹药冯春夏已经很熟悉了。 如今都是这个样子,便也死马当作活马医,他眼都不带眨一下,从红色的开始吃。 而一旁俞秋生掏出小本子记录他的反应。 阳光清澈极了,沐浴其中,两个人都格外专注。冯春夏仍旧对俞秋生抱有希望,不为其他,就冲这复原丹短暂的药效看,她已是有了十足的进步。 从初时的一秒钟,慢慢的发展到五秒钟,五分钟,并不是完全废物。 小人偶咀嚼过后大抵是有一盏茶功夫,俞秋生在一团烟雾中看到蜷缩成一团的人形冯春夏。 他缓缓地伸展开身体,阴柔的面上双眼紧闭,抬手挡着一点阳光后抬起眼帘。 衣着还是那身黑色道袍,不过发丝凌乱,半遮面容,阳光下皮肤瓷白,狭长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水光。 俞秋生:“……” “我觉得这复原丹有美容效果。” 冯春夏拿尘尾敲了敲自己的背脊,却道:“那也只是暂时的,不知今日能挨过多长时间,好久没有回复人形,现下骨头都酸。” “没事,我今日还给你们带了一些吃的喝的。” 俞秋生转身找自己的食盒,谁知晓这短短功夫金钱蟒已经把盖子都拱开了,一整只烤鸡入了他的肚子。如今对着她吃惊的眼神,打了个饱嗝。 -- 第263页 “吃东西的时候悄无声息,勉勉强强像条蛇,不过也是一条贪吃蛇。”冯春夏抓着自己的尘尾,敲够了背,手一伸就去敲蛇头,看样子是忍了很久了。 咚咚咚,最后打蛇七寸,差点没叫金钱蟒把吃进去的东西吐了出来。 “你有毛病!” 粗壮的蛇身随即直了起来,张嘴露出金牙。 俞秋生见状拦在中间,和稀泥。 “你们整日都腻在一起,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你让我我让你,世界一片和平,何必要为一点小事过不去呢?” 金钱蟒控诉道:“岂有此理,他打我的七寸!” 冯春夏抱着手臂,嘲笑道:“七寸又如何?我还想拔你的大金牙,俗不可耐!” 金钱蟒于是把他毕生所学的骂人的词全部吐了出来。 “狗逼!” “你他妈神经病!” …… 俞秋生擦了擦头上的汗,这边挡一挡,那边劝一劝,实在辛苦。 “喝奶茶喝奶茶,别骂了别骂了,都歇会儿。”她把自己的珍珠奶茶分给冯春夏跟金钱蟒树影下难得有一片宁静。 忽然,左边一空。 俞秋生猛地转身看去,却见装着珍珠奶茶的瓷碗里盛了一个黑漆漆小人偶,瞪圆了眼睛。 冯春夏居然变了回去! “珍珠奶茶可能会与药性相冲,慎饮。” 她赶紧记在小本子上,一不注意,冯春夏被金钱蟒趁机含在嘴里,舔了个干净。 小人偶冯春夏:“……” 第141章 木沉香原本是一只狐狸, 普普通通有着棕红色皮毛的公狐狸。 后来他在修炼中开了灵智,便成了一只狐狸精。 木沉香少年期顽皮的不成样子,除了他阿娘谁也管不住他。而留仙山上白狐多,他这一身棕红皮毛在当中很是显眼, 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按照过去规矩, 一般小狐狸精十年当中无一例外地都要跟着山里年长的老师们学习术法。可木沉香总爱独自瞎琢磨, 她阿娘不得不将他从狐狸洞里掏出来,再叼着后脖颈肉强制性地送到山洞里的课堂上去。 那些垂垂老矣的狐狸精们有时候眼神不大好, 木沉香便找其他狐狸精给自己顶人头数。可在山洞里头,上午日光尚能照射进来,一堆白色团子里少了那一点杂色,这实在是装瞎也装不成。 木沉香因此不知被打骂过多少回,长大后他想起往事, 总觉得正是小时候这般受气,才使得浑身皮糙肉厚, 叫纪素仪百般折腾都能撑过去。 老实说他少年期的大部分时段乃是自由身,一直到那一日 长平观从留仙山附近经过,黑压压一群人马,经幡高挂, 开路的州府官员一个个卑躬屈膝, 倒衬得那一群道人们高高在上,风光无限。 彼时木沉香躲在草丛里偷偷观望, 一辆两马并架的马车倏而从路旁疾驰而过, 草叶低伏,扫过他竖起的耳朵尖尖,霎时勾的他心弦一断,差点喘不过气。 风吹开深紫的轿帘一角, 木沉香压低脑袋,正巧看见一双修长的手伸出袖袍,随意握着一把抽出来的长剑赏玩,米白剑穗长长垂落于白色绣着暗纹的衣摆上。 光线不甚明朗,而剑身雪白,一刹那的功夫似乎照到了他的眼睛,映了他的样貌。 木沉香只瞥了一眼,却仿佛感受到了股森寒的剑意。他目光追随者那辆马车,警觉不已。 可那帘子几番飘晃,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尽头,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木沉香待人走净了,晒好太阳又抓了几只小山鸡咬在嘴里带回去。 他尚且还不知自己大难将至,不知长平观究竟有什么,更不知会碰上纪素仪。 这一日短暂的安宁在往后好多年总是不断于梦中重现。 只有在那时他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精,绝非是纪素仪绳子所拴着的走狗。 不过多年身心折磨过去,木沉香长大后便也想开了,觉得这麻烦是自己年少不知事而作出来的,又赖上一个混账不堪的纪素仪,定是上辈子造孽。 于是告诫附近的小辈,能吃喝玩乐不惹事那就吃喝玩乐不惹事,活着最大的快乐便是吃饱喝足晒太阳。 而自纪素仪做上掌门,木沉香便拥有了一块属于他自己的土地。 日子过得倒也平平静静,安宁快乐。 原以为后半辈子便是如此,但俞秋生出现是木沉香怎么也想不到的。 …… 今天俞秋生没有从浮空岛下来,周边无风无浪。 傍晚他从狐狸洞里爬出,照例先伸展筋骨,一抬头,却见不远处大片芦花散开,河边有人在唱歌。 是个穿着红袍的俊俏少年,不过眉眼间阴霾重重,像是谁杀了他爹娘一般。 木沉香如今对少年人有格外的喜欢,可脑子不蠢,便甩了甩尾巴在树后偷看。 少年唱着唱着声音走调,抬手擦了擦脸,而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啪啪啪全丢到水中。 斜阳暮色,水波荡漾,如此祥和的景色之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不知心里为着什么生气,小小一只仿佛将要斗败的公鸡,最后大叫一声,彻底颓了。 那些声音惊动了附近的灵兽,木沉香见他还要追着灵兽杀几只,顿时便觉得有必要开导开导这名可怜无助而暴躁的少年。 -- 第264页 “住手!千万住手,小心后果!”他唰地从草地跳出去,几步一跨,站定在少年跟前。 近距离看,是个极为俊俏风流的孩子,一双剪水眸,眉尾下垂,少了些许凌厉,添了几分柔和。 “你是什么东西?”阿喜皱眉,定睛一看不悦道,“噢,一只狐狸精。” 他还在变声期,话一出,听得木沉香噗呲笑出声。 “我以为是哪个想不开要跳河,原是一只跛脚鸭。” “你!”阿喜把衣袍往下拉,今儿他确实是同人打架伤了腿,被这会说人话的狐狸嘲笑,实在像是一种嘲讽。 大抵这个年纪心性高,阿喜随即仰头,绕着他踱步,仔细看了又看。 “你来找我作甚?我听爹爹说狐狸精惯会惑人心神,尤爱美貌皮囊。你该不会是……” 他欲言又止,停在了木沉香的屁。股后面。 木沉香敛笑,垂下尾巴。 “看什么看?” 阿喜哼了声,视线挪开,不屑道:“是只公狐狸,好端端的为何来招惹我?该不会是近来发。情,连雌雄都不分了?” 木沉香:“……” 臭小孩。 他想着自己怎么着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该与小辈做过多的计较,于是咳了咳。 阿喜低头看影子,仿佛没听见。 “咳咳!” 木沉香吸了口气,尾巴一抽,瞬时这穿着红袍的小少年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总算不是走神或是忽视他的状态了。 “年轻人如此颓丧,你爹娘人呢?一个人在水边可不好。这是我的地盘,你又是个外来的陌生人,虽说这儿风景好,是块风水宝地。可你一时若想不开寻死去了,岂不是平白要给我添晦气?从这个方面说,我是有必要管管你的。” 阿喜龇牙咧嘴,捂着一条腿伸手就想揍他。 “谁要寻死了?!”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木沉香起跳闪开。 红衣少年见抓不住他,便食指抵着唇,嘘了声,东张西望了会,生闷气。 “我来找我娘。” 木沉香歪头,好奇道:“你娘怎么会在这儿?” “他说这里有个大师姐姓俞,若是我运气好就能碰到。”阿喜揉了揉额角,显然想起叫他心里郁闷的事情,眼神都便的焦躁。 “……你娘叫俞秋生?是什么时候的事?不像。”木沉香眨了眨眼,觉察出一丝丝荒谬。 若是俞秋生有孩子,那纪素仪岂不是要疯掉。 他随即把面前的少年打量一番,与纪素仪本人是没有一点相像,跟俞秋生也没有任何肖似的地方。 想着想着,隐隐约约记起一件十多年前的事情。 “我娘就叫俞秋生,我爹说她是秋天生的,便叫这个名字。我五岁时候她便走了,爹爹说人就在这里,不过我是从没见过。” 阿喜托着脸,嘴抿成一条线。 “谁告诉你她会在这儿的?”木沉香问。 “一条会说人话的大蟒蛇。” “难怪,你住哪?可是叫阿喜?” 红衣少年一怔,随即警备的像只小兽。 “是了。”木沉香咧嘴一笑,他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跟姬孤那厮比起来则要干净多,难怪自己脾气会这么好。 对着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人,他多少会宽容一些。而对着姬孤这样阴险小人,实在是又累又不爽。 “你爹今日不在,若是晚间不来找你,你就多留一会儿。”木沉香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若是你爹不知晓,明儿再来。” “我爹……”阿喜沉默了会儿,而后道,“他回汝阳成亲了,我娘今夜会来么?” “你猜猜看?” 红衣少年定定看着木沉香,随即一屁股坐实了,那意思大概就是不挪位置,一定得等,哪怕等到天荒地老。 木沉香笑了笑,趴在一边。 “我见过你,在你很小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姬孤对你好不好?” 阿喜在梦里似乎是见过这样一只大狐狸,可真要想一想,却只是模糊的一个影子,听他问起爹爹,当下又些许沮丧。 “我爹对我自然是好,要求严格,一丝不苟。只是有时候我总觉得太累了。” “对你这么严格,自然是想着让你成才,父母对于子女,大抵都是没有坏心的。”木沉香点了点头。 阿喜:“我爹想让我学剑术,将来做一名剑修,拜师阳虚派,杀了掌门。可我对剑术并不痴迷,反倒是更喜欢做一个丹修。” 木沉香:“……” “做你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了,他如此要求你,定是有私心,那些无望的事,你还是劝他趁早放弃好了。” 夕阳西下,水面一层金光,偶有小鱼越出水面透气,惊起一朵朵涟漪。 阿喜思虑良久忽而轻声问:“我娘跟纪掌门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俞秋生是大师姐,纪掌门又是她的师父,此举岂非背。德乱…伦。” 红衣少年摇摇头,眨了眨眼睛,只道:“山脚下旁人的孩子总说我娘是跟人私奔去了,可她回了宗门却也踪迹难寻。今日有人造谣,我气不过便与人打起来。现在想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不是她的亲生子,她不爱我也是可以理解。” 说着说着,粗嘎的声音愈发模糊起来。 -- 第265页 “人活着总有许多的迫不得已,你不必想的如此难过。照俞秋生那性子她要是看见你,一定高兴的说不出话。”木沉香问,“你信不信?她还会哭。” 风从草叶间拂过,四下都是草木气息,这一处依旧安静而美好。 棕红的大狐狸看时间不早了,便站起来抖了抖皮毛,爪子一推,阿喜还愣了下。 “干什么?这么霸道?” 木沉香歪头一笑:“你有时候跟她一样傻气。” 阿喜从他的眼神里似乎读出什么,半晌,喉结微动,问:“你不会骗我吧?” “骗你是小狗。” 红衣少年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像起了一层雾。 “你就算骗我,我也高兴。” 可为什么高兴,又难说出口。 仿佛是在做梦,一说话,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142章 今日与他而言于过往并无不同, 一觉醒来予生殿中还是昏昏暗暗的。 往先纪素仪几乎都是在晚间打坐,睡觉这个习惯不过是为了陪着俞秋生一起。身侧她还在睡眠之中,微微弯着背脊而面朝墙,乌发些许落到领口当中, 肌肤晰白, 衣带松散。 纪素仪撑起半边的身子去瞧俞秋生, 被角搭在腰线附近,暖烘烘的热气都在往外逃。 那只修长的手悄悄探过去, 抚摸到柔顺的长发,顺着鬓角触碰到微微带红的两靥,最后轻轻点着唇瓣。 纪素仪静静看着俞秋生此刻模样,如今是初秋的天气,浮空岛上似有些许寒冷, 可这予生殿中温暖如春。 便是脱了她的衣裳,也是无妨的。 天色尚早, 少年眼神复杂,想了想又想重新躺下,把她抱到怀中。 俞秋生近来似乎变重了,可抱着又暖和又软绵, 就像是一朵云。埋头在她肩窝时纪素仪咬住她的领口, 头往一边歪了歪,大半雪腻的肌肤露出来, 淡淡的暖香也漂浮在周围。 纱帐内, 他缠了好一会儿,直至人醒过来。 俞秋生睡醒仍旧迷迷糊糊,只觉胸口一暖,再等她低头看下去, 那只手从下抽出来了。视线移了移,就见纪素仪半阖着眼,眼神中亦是有几分朦胧。 都过了这么几年,她咬了咬牙,蓦地把衣服拉起来。枕头下的夜明珠滚出,方寸之间幽幽光亮将一切都照的明朗。 俞秋生看着他的眼神渐渐有变,于是赶紧跳下床。 “今日我要去见阿喜,你不许跟着。” 纪素仪点点头,起身后整理仪容,怎么着都不像要留下来的意思。 俞秋生:“……” 他知道她是什么想法,末了低头笑了笑,道:“阿喜与我并无任何威胁,往先也不是没有看过,你既说了这话,我当然不会跟着你。” 纪素仪替她整理衣裳,拍拍她的肩膀又道:“傍晚我在山门下等你。” 他看着面前女子略显错愕的神情,不动声色掩去眼眸里的一丝笑意。 送走俞秋生,纪素仪沏了一壶热茶,如今岛上只他一个人,难得叫人察觉出一丝寂寞。窗外云卷云舒,他点着茶水,写下阿喜的名字,垂眸凝视许久,蓦地暗了下来。 俞秋生是喜欢小孩子的。 如果有一日,他们之间真的有一个孩子了,是不是她会完全的爱上自己? 纪素仪微微一叹,斜倚着方格窗,忽觉得自己患得患失起来。 他们在一起很久,可能是自己做了太多的冤孽,这当中有的隔阂犹如坚冰。 究竟是怎么回事,仿佛中明白了,可又能如何。 这一辈子阴差阳错许许多多,如今细细想来,责任在他。 年少不知事,能怪谁。 纪素仪想够了,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衣袍。澄澈的阳光照在身上,四周空旷,衣衫被微风轻轻吹拂着,他在云桂树下伫立良久。 千年过去,这棵树大抵是不会再有树灵。 他闭上眼睛,手扶着粗壮的树干,被滤过一层的绿光洒雪白衣衫上。不知过了多久,纪素仪忽就觉得自己仍旧像是个少年人。 于是他睁开眼。 睁开眼的那一刹,阳光刺眼。 予生殿千年不变。 第143章 傍晚的山门前寂静而安宁, 斜阳暮色,鸟雀回巢,几缕凉风刮过,影子都随着微微晃动。 纪素仪换了件白衣裳, 周身清简, 面上时而会有一点笑意浮现。偶有过往的弟子, 竟认不出他,径直走过去。 纪素仪等了许久, 俞秋生来时背后跟着一只小尾巴。大抵有十五六岁,阿喜比她还要高一些,这时候倒是弯着腰,仿佛这样他就看不见了一样。 俞秋生轻轻咳了几声,抬眼望着那个依着山门的人, 道:“等久了罢?今儿是阿喜生辰,所以咱们可能……” 纪素仪嗯了声, 不等她说完,居然笑了声。 他清隽的面上阴霾一扫而空,乍一看是个心胸开阔,开朗而温和的少年。阿喜愣了愣, 下意识抓住了俞秋生的袖子。 他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人阴晴不定, 需小心为好。 “你是阿喜?小时候我还见过你。”纪素仪想了想,而后道, “我与你们一家渊源颇深, 倒也不是过于陌生。今日既然是你生辰,合该要为你庆祝一番。” 他看了俞秋生一眼,她一双手揣在袖子里,白净的面上眼神浮现出一丝警惕。 -- 第266页 纪素仪见不得她这样, 忍不住嗤笑了声,倾身把她牢牢抱在怀里,用只有两个人才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道:“怕我吃了他不成?我知道,我要是伤了他你会跟我拼命的。”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根附近,俞秋生缩着脖子,一只手从她的后腰摸到小腹上。 纪素仪挡着阿喜的面,竟含着她的耳垂咬了一口,吓得她涨红了脸,手足无措,随即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 “你你你你怎么什么地方都不分??” 阿喜看的呆滞了,拽她袖子的手都不觉缩了回去,方才纪素仪那幽深的眼神,着实危险。 “快放手!” 纪素仪眉眼弯弯,这才把她松开。 俞秋生转身,阿喜早已无辜地看向别处,心里骇然。竟然真的是这般,纪掌门居然是如此的不加遮掩。 告诉了他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既然俞秋生是他娘,那自己跟纪掌门之间岂不是很尴尬?喊他什么呢?阿喜思考着这个问题时纪素仪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那名白衣少年温缓道,黑沉沉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悦色。 “我从未给人过生辰,若是有不周到,便只能等下回补上去。”纪素仪拉着俞秋生的手,如此说罢走在了他前面。 阿喜:“……” 他看到阿娘亦步亦趋跟着,回过头朝他招手,而衣摆翻飞,眨眼功夫浮在半空中。 一道剑光从天边疾驰而过,带来的劲风吹的这一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富贵剑晃了晃身子,见阿喜还愣着跟木头一般,便把他往上头一铲。 “诶呀,我们要御剑去哪里?” “阳虚山以外的地方。” 一把长剑上阿喜趴伏着,磨磨蹭蹭把她的手拉住,俞秋生反手拍了拍,安慰道:“不会掉下去的。” 纪素仪瞥了少年一眼,故意道:“便是掉下去也无妨。” 阿喜浑身稍稍松懈。 他又说:“不过摔的粉身碎骨罢了。” 好像他是不会接住阿喜的。 俞秋生听罢瞪大了眼睛,把他打了几下便要先将纪素仪推下去。 “你好端端地吓他做什么?” 阿喜:“……” 山川大地景貌渐渐在变幻,照他的速度,天黑之后已然到了中洲的最边界。 边陲的城市晚间最为热闹,当中鱼龙混杂,妖气冲天,时不时还能撞到几个魔族少年当街调戏妖族妇女。凡人在其中穿梭,尚还看不出异常来。 这样的地方往日里姬孤是绝不会让阿喜踏足,说什么都觉得不安全。可今夜是他生辰,纪素仪竟把人带到这么个妖怪窝里来了。 临街的当铺最多,俞秋生初时不觉这儿有什么不对,烟火气息中,各个也是样貌无异,可等她看到当铺里抬进一具腐烂尸体,随后出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时,只觉有些许的诡异。 “今日想吃点什么?”纪素仪这样问阿喜。 阿喜东张西望,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大抵是跟着姬孤吃惯了珍馐佳肴,这次选了个路边摊子,支起来的小油篷挡住明晃晃的月光,四下人来人往,可无人落座。 纪素仪笑了笑:“真就这儿?” 阿喜狐疑:“有什么不对吗?你没钱?就这儿!” 俞秋生抬眼看这里,只一个摊主人在坐着修指甲,听到声音眼皮子都不抬,伸直腿,身后靠着的炉子呼啦啦被水蒸气顶开盖儿。 “来三碗面。”阿喜哼了声,先拉开长条板凳坐下来。 见状,纪素仪便也若无其事坐在了对面,手指叩了叩桌案,霎时那些桌案细缝里的陈年油污统统消失,干净不少。 俞秋生被他拖到一条板凳上,两人肩并着肩,靠在一起,叫对面的红衣少年几次都欲言又止。 橘色的灯光里,这一处仿佛就被人遗忘了。 阿喜浑身略有不自在。时间过去太久,他只记得极少他阿爹跟阿娘在一起的模糊画面,那时尚不如他们如此亲密。如今时隔这么久,阿娘十有八九应是回不来的。便是从前抱有期望,今儿对上纪素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阿喜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他们父子没戏。 小摊主歇够了爬起来干活,在阿喜胡思乱想期间俞秋生余光瞥见令她难忘的一幕。 案板上的白面不用刀切,他用指尖划了开来,宽面条下锅后他同样用指甲划肉。肉块断口齐整。 不过还冒着血丝的肉腥味极重,竟是洗都不洗,直接下锅。 “这……” 卫生不达标。 俞秋生抿着嘴,想要起身了,可纪素仪摁着她的肩膀,轻声道:“看他后面。” 肩上的手趁机还给她捏了捏,俞秋生最怕痒了,顿时要缩起身子,而正合他的意,往他怀里缩。 阿喜:“……” 小摊主屁.股后面一条毛刺刺的大尾巴在扫地,俞秋生眯着眼,细细看后恍然大悟。 “这不是人?” 发现这个真相,她四下再看看,霎时脸呆住。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一个边陲的城里,往先有苍梧派的弟子驻守,不过如今什么东西都有,弄得此处热闹极了。阿喜既然生辰,怎么能在阳虚山下随随便便过呢?”纪素仪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 “你别害他就成。”俞秋生好半天就说出这一句话。 -- 第267页 “害他做什么?” 纪素仪哼笑了声,面端上来阿喜皱着眉头,可对上面瘫的灰狼妖怪,只好抬了抬下巴。 “你找他要钱。” 纪素仪此番颇为大方,付完钱才对阿喜道:“怎么不吃?” 红衣少年嘴挑,嫌弃一番后忽觉得背后隐隐发凉。 “你他娘一口都没吃,凭什么说我做的难吃?”身后的灰狼听觉灵敏,这时尖尖的耳朵都冒出来,气不过一脚踹过去。 他开业至今,就没见过这样的客人,看样子也是个富贵小公子。 “爱吃不吃!今儿得叫你长记性,这只羊还是废了我好大功夫抓的,你敢浪费!”收了钱,这头灰狼红了眼睛低低咆哮,“要不是看在那几块钱的份上,我现在就把你剥了皮剁成肉酱。” 阿喜何时被人这样大声斥责过,少爷脾气一上来,顿时就怒了。 “一只羊而已,就算是要千百头那也只是我开口说句话的事情。难怪你这儿总没人!谁会来你这儿受气。” 俞秋生见状微微蹙眉,正要叫阿喜别说了,与人家道个歉,可谁知闻着面里淡淡的血腥味儿,忽然就恶心起来。 忍了忍,愈发难受,赶紧转身捂住嘴。 纪素仪那时候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两人争吵,俞秋生突然如此,他一时间微诧,把她扶着 问道:“怎么了?” 没有回应。 面是没有问题的,纪素仪转念一想,定住了那只灰狼,同时又施了禁言术在这一人一妖身上。 总算安静下来,俞秋生弯着腰,很是难过。 纪素仪抓着她的腕子,默了片刻,神情变了变,黯淡的光线下黑沉沉的眼眸里似乎坠了明亮的星子。 “这、这很难受么?”把人抱在怀里,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差点把阿喜都忽略了。 红衣少年心下慌张,凑到她跟前看了看,呜呜呜了几声,被纪素仪推开脑袋。 “道歉。” 阿喜瞪大眼睛,呜呜呜几声扭过头,很是不服。 纪素仪定定看着他,半晌缓缓道:“你爹真是把你教的要上天了。平日里有他给你兜着,你说什么倒也无所谓。如今姬孤回去汝阳,你仍旧是当自己是少爷,说话间没有任何思量,迟早是要吃亏。” 俞秋生头靠在他胸口,心里复杂。 “今日是你生辰,我只想教教你,如何少吃亏。”纪素仪拍拍她的背脊,声音都柔缓下来。 “少说慎言。” “你祖父的名字当初还是我写给他的,也算有缘分。”纪素仪带着人离开,一路上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可说这话时在城墙根前停下了脚步。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不知是什么时候写的,如今交给了阿喜。 “这是什么?” 阿喜的禁言被解开,疑惑道。 “送你的字。” “生辰快乐。” 俞秋生诧异看向纪素仪,少年摸摸她的脸,忍不住笑:“我说了不会害他的。你对他太好了,那我就要对他坏一点。” 月光下,城墙边,阿喜打开卷轴,顺带着遮住眼睛。 他听到纪素仪低低而压抑的声音。 对着白纸上的字,阿喜不知道为什么,他好难过。 或许是因为阿娘怀孕了。 …… 七个月后,阿喜第一次见到月生。 纪素仪怀里的小团子在朝他笑。 笑着笑着,他捂住了眼睛。 “怎么哭了?” “月生会认我这个哥哥么?” “你说呢?” 阿喜红着眼睛,却瞧见纪素仪在微笑,清隽的面容上神色温柔。 他那时候是知道的,纪掌门大抵没有他爹说的那样坏。 纵然前尘往事诸多罪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