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红颜泪》 序1:(上辈人仨女子的爱恨恩怨) 年关将至,北国凋敝。 日落时分转了天,晴空遮蔽不见,暮雪纷飞,北风呜咽。 房内尚安稳,青瓷炉内赤紫光依傍摇曳,映出一室融融暖意。 着里衣的羸弱女子垂手靠在床栏,身上随意搭落锦被。 任由窗外风急雪骤隐约灌入耳,她轻闭双目,细弱呼吸。 门扉蓦然被扣开。 叶翎珏独身进门,在外间缓过一阵儿,解下雪狐裘衣顺手搭于屏风之上,大步跨进卧房里间。 “今日可好些?”叶翎珏进到床侧,许是因那鼓入的猎风作怪,她话音未落,卧床的李绍娮握拳掩口急咳不止。 叶翎珏抬手,步子顿了顿,裹一身寒意退回炉火边。 眼下除了烤火左右无事,叶翎珏弓腰够来墙角的炭火盆,持火钳添炭火。 李绍娮闭着眼无意听,那人动作连贯,听来像极那么回事。 国之储君不顾国事,常日跑来城郊这厢,为她这残存半口气的阶下之囚嘘寒问暖……这话传出这道院子,都城恐将炸锅。 李绍娮低笑出声,待笑累了,无谓一般伸舌舔去唇角开裂殷涌的腥甜。 叶翎珏不知所谓地茫然侧目,得见佳人久违抒怀展眉,满目惊艳之色,手持火钳蹲坐原地不知动作。 又闻李绍娮弓腰咳了几道,叶翎珏匆忙撇下一切,从袖口扯出锦帛,净手坐到床沿倒茶递去。 嘲讽淡去,恍若未见眼前之人,李绍娮悠然闭目,回复原本模样,融入几分窗外飞雪似的,淡漠自在,不问闲事。 叶翎珏锁眉,她最看不惯李绍娮如此,自我尘封,疏离寡淡。 李绍娮并非淡泊性子,她是将暖意柔情尽赋予另一个女人。 叶翎珏举杯的剪影久久停驻,柔和的脸庞渐渐映现波澜的心境,脸颊绷紧到极致,忽而笑开,她淡然搁下杯盏,手覆上被面上的那只,朱唇轻启:“多日未见,阿娮可有想她?” 瞧见李绍娮倏然睁眼望过来,叶翎珏意料之中轻声笑起,扣住李绍娮的手,凑近她,闲手环绕单肩,亲昵仿若情人,“卿儿可是时常惦着你……便是在我二人亲热时亦是。她错将我认成你,痛极或快活极都唤着你。”如愿瞧见李绍娮脸色一冷到底,叶翎珏不以为意,闭目悠哉道:“你尚不知,孤尝过那么多的女妃,她的滋味当真美极,尤其是那梨花带雨的娇柔,与床下的清冷孤傲甚为……” “够了!”不等她说下去,李绍娮撑一口气抬手揪紧叶翎珏的杏黄锦袍,急红了眼:“你给我住口!” 叶翎珏垂眸看她打颤的臂,嗤笑,“东宫正值春景盎然,阿娮可还想听哪一段趣事?孤真心待你,自然什么都说与你。日后接你入宫,保准教你摸准她们的性子与她们好生相处。” “你、想得美!”李绍娮再多施力,圆润指甲隔衣料刺破皮肤。叶翎珏不以为意,还只是悠悠欣赏眼前人之神情。 李绍娮对外人向来只露冰山一角,叶翎珏绞尽脑汁想在她心里掘出一席之地,奈何从不顺意……如今这般倒也不赖,便是李绍娮站在火海前拉着她同往,叶翎珏也欣然。 叶翎珏自小对恭谨守礼的李绍娮心生爱慕,她心悦李绍娮,无论李绍娮是君是妃是官是民。 这么多年君臣相隔、千里相隔,叶翎珏依然成竹在胸。 她笃定,她与李绍娮缺失的亲近或情分迟早会完整弥补。 李绍娮内敛,她便主动……李绍娮疏离,她寻觅机会亲近。 李绍娮以女君示人,叶翎珏早先想过,登基过后肃清后宫二人白首,或者为她全都抛下天涯与共…… 即便到眼下,李绍娮女妃之身泄露,引得龙颜大怒,叶翎珏甚至不惜与生养她栽培她的母皇为敌,偷梁换柱救下心爱女子一命…… 只要李绍娮点个头。叶翎珏心甘情愿为她篡位夺权或者放弃一切。 只求李绍娮回应,叶翎珏把心把命都捧到她脚下也无妨。 只是可惜,那不过叶翎珏假想。李绍娮心里早有别人的名字生根发芽,那个人长在她心肉里,她依凭那人而活。 顾卿。 叶翎珏恨透这女子,连带着恶极她姓名。 在李绍娮身世暴露、李家倾覆那日,皇帝震怒一病不起,就是那小女子,自称李顾氏,长跪东宫之外求见太女。 叶翎珏尊为皇储代为监国,向亲卫交代了叁件事。 其一、朝堂之上铲除异己,免留后患。 其二、劫大理寺救李绍娮。 其叁、彻查有关顾卿的一切以及她与李家干系。 李绍娮昏迷不醒就被运送城郊别苑这处,那时起叶翎珏便不顾外面天翻地覆日夜守着她。 没几日,派往边塞的太女亲卫归来,详细向叶翎珏禀报顾卿的消息。 叶翎珏那时候才由旁人口中知道,李绍娮并非冷淡无情之人。只是她的炽爱温情给了旁人,她挂念的就是那军医出身的孤女、妄称李绍娮之妻的女子。 身在皇家,自小被立储君,世人传颂仁爱谦逊的太女并非没有野心。她克制隐忍十余载,君子皮囊一朝撕裂。 为她求而不得的荒唐爱情。 李绍娮伤后转醒,叶翎珏与她明言,要她与那孤女分开。 李绍娮直接回绝了她。叶翎珏笑,直白告诉李绍娮顾卿已然身在东宫,生死由她定夺。 李绍娮被逼得咬牙切齿,发狂、痛哭,最后嘶喊着起誓:无论生死不会放过叶翎珏。 叶翎珏淡笑,心冷成灰。 …… “你好生歇着。我去请太医来。”直至此刻,荣宠之身端在脸上的依然是望不见底的淡笑。 李绍娮两手并用,死死揪着她衣襟,恨道:“你若伤她分毫,我死都不放过你!” “那我可要看顾你好好活着。”叶翎珏淡笑相对。 李绍娮筋脉受损旧伤未愈,又伤寒加身,现下只不过是拔掉指甲的病猫,哪里是根骨康健又衣食无忧之人的阻碍。叶翎珏耐心挑开箍在衣襟上的苍白指节,拢合衣襟、平整衣摆,信步出门,俨然回归高傲尊荣之态。 · 至夜深,十余拨人进出折腾过,别苑恢复清净。 叶翎珏再踏进这道门,脸上有散不尽的阴霾,言行还是温文尔雅似的,“你早些歇着,明日我带她来看你。”她在床边小坐,未多待,给李绍娮掖掖被角举步就走。 她转个身,背后一声闷响,是锦被生生受了气。 李绍娮置气一般掀开被子,木头人似的倚在床角不声不响。 叶翎珏捏紧拳头,顿了顿,忍下发作就此离去。 · 雪光点亮枯寂浓重的夜,有人轻轻推门,踏入沉寂的殿。 “谁?”蜷在床角的人提起了心,自月前那事出了,顾卿心里恍惚总不得安稳,入夜尤其难安,恍恍惚惚的,梦回从前—— 她自小身子弱,父母族人在逃难路上撒手人寰仅留下她这点血脉。她为过路的女医官所救,从小随师父学医,自此留在北疆。 也是为此得与李绍娮相识…… 脚步声轻轻悄悄近前,将沉湎过去的人生扯出来。顾卿猛然回头,珠帘后透来一道细碎的纤瘦的影子。她松口气,不是那人就好。 “倩影”恭恭敬敬颔首答话:“夫人,殿下差人来信明早请您赶往城郊。您请早些休息,有事吩咐奴婢。” 提起的心坠回崖底,顾卿捏住袖口,急问道:“她怎么了?!” 帘后之人颔首不语。 嘴唇嗡动,顾卿垂首缓了缓,传出轻飘飘的口吻:“……我知道了。” 帘后之人庄重行礼退出门。 “夫人”这字眼如细长钢针直戳心扉,刺得顾卿心口颓然发木。如今,重重宫闱全凭那人做主,旁人如何称呼她自然也是那人授意。 叶翎珏假他人之口要她铭记失.洁之辱,提点她与李绍娮千山万水之隔绝…… 顾卿环抱自己黯然垂首,她没守住自己,无颜见她的阿娮。 不,该是此后,她们桥归桥路归路无多干系了。 顾卿缩在床角,泪眼婆娑。 午夜,饥寒交迫、身心俱疲的女子煎熬不住昏沉入梦,而梦里,阳光依旧,在她身边围绕着那道温和的影子。 · 边塞人烟罕至,军营之中女子稀少。顾卿与李绍娮又是绝对出众的两个,一个长在边塞娇俏动人,一个将门之后温润如玉,相识之后再难忘。 顾卿忆起她们的初识—— 北境边塞,秋末到夏至多半载都是围困在北风中冷冽难熬的,万物凋敝、荒草萋萋。 苦寒之地,狐裘不暖锦衾薄。更无须提,兵士百姓过冬只得依靠厚重的棉衣棉被。 冬季边关安宁,冰冷刺骨的天恨不得捂死在被窝里。 每次过冬,都是对人对畜的残酷考验…… 直至李绍娮入伍,推行军士改革。李家世代为将,她参军即是校尉。 冬日除巡查放哨维持,军营日常操练减半。李校尉带她的兵维持训练量,活动筋骨抖擞精神,顺便御寒,缩减棉衣炭火开支,以此接济百姓稳固民心。 普通兵士多是贫苦出身,对此毫无异议,对于他们的头儿,愈发拥戴。 李绍娮得益于此,呼声水涨船高。 顾卿对她,未见真颜先存好感。 她们初初相见是在那一年冬至日,天气最冷冽、夜色最浓重的那夜。 冬季除偶尔冻伤,医者无其他病可瞧,清闲下来越发冷。 顾卿身披棉衣在炉火边捧着诗书读,即便如此,手脚冰冻,唇角发白。 这时候有人影在帐外徘徊。 顾卿疑惑,寻出门看。 一女将在帐外踱步,丝带束发,背影高挑。 李绍娮霎时转身,恰巧望见她,见人,笑迎上来,叁步外一顿,躬身行礼,“大夫,我帐里的火盆挪作他用了,敢问可否……借你这处、坐坐?” 李绍娮的话虎头蛇尾,顾卿勉强听清,她点点头,将人引入帐。 顾卿的营帐整洁有致。李绍娮感叹过,掠见火盆想起什么,从棉衣口袋里取出叁两块黑炭,俯身码到炭堆旁。 顾卿不收李绍娮硬要留给她,说是算作收留她的谢礼。 围炉共坐,二人起先局促,后来顾卿好奇追问李绍娮姓名,算作开了话头。 待李绍娮自报家门,顾卿惊得不知说什么。此前听过将门之女李校尉初入军营以身作则颇得民心种种佳话,谁料想,十万兵士屯扎之地,倒真巧到让她见到这奇女子真人。 再等听李绍娮说起她火盆去处,顾卿对李绍娮,多出亲近之意。 未免战马冻伤,她小队轮流腾火盆置于马厩去,今夜轮到她。旁的男子相互串个营帐过夜总也好说,只是她单一女子难免不便。 “那你就留下吧。”顾卿不假思索道。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李绍娮小队再无女子,她无去处,军医营中听闻仅顾大夫一位女医官…… “我、坐坐便好。”李绍娮固执摇头,她来时不知顾卿身份这般憧憬过,如今知晓,她“女君”之身留下恐牵连顾卿遭人诟病。 “无碍的。”顾卿留住人,唯恐她多想,拿起手边的诗书,“将军名门之后,今夜可否教我浅读诗文?”顾卿垂头,面容由火光映出几分寂寥,“师父去得早,我……” “我来教你。”面前的柔弱女儿惹人心疼,李绍娮长这么大头一遭不管不顾许了承诺。 并肩一夜,李绍娮执意捧着书,硬要顾卿收手取暖。 李绍娮名门出身,待人亲和,毫无桀骜,修养脾性皆为上乘……顾卿一笔一划,悄悄记下她的好。 自此后二人勤于往来,君子之谊。 …… 后夜,顾卿辗转梦回另一件事—— 那是两年之后盛夏,草原之上漫天遍野荡漾碧波。 那时一场争夺战刚刚落幕,人困马乏胜之不武。伤员堆满军医营,顾卿临危受命上山采止血草。 不多时李绍娮策马追来,远远瞧见人喊住了她。顾卿循声回头,巾帼女子在她身侧提缰驻马,仪容装束豪气万千。 回神时,周身涌起沁人心脾的青草气息。 “上来吧。骑马快些。”李绍娮躬身,把手递来。 她背负朝阳,耀金色打在银白铠甲之上迸发璀璨。 顾卿看得痴迷。 她纤细的背影,明媚的笑意,她整洁的红袍银甲,收纳天地所有光亮。 她、顾卿、再望不见世间其他。 笑容婉约,心儿欢腾,顾卿情不自禁伸手去贴近她…… 在指尖触碰的一刹那,好梦破灭,跌落现实。 顾卿惶然睁眼,热泪沾襟。 · 顾卿到时,叶翎珏倚栏等在门外,瞥一眼来,声色清冷如霜。 “到此,规矩还如府上,谨言慎行。今日要你作何,你该知晓。” 顾卿半垂着头,听闻启门声,随之。 叶翎珏牵着人入内,欢欣道:“我们来看你了,阿娮,你可欢喜?” 李绍娮闻言缓缓睁眼,目光掠过含笑的女子,贴上其身后的人。 顾卿颔首,手被箍在叶翎珏掌心,她头一回觉着,在李绍娮面前这般煎熬。 李绍娮上下打量她一圈,呆滞的眼在相牵的手那处顿过,扬起头压下心头跌宕。 “阿娮时有担心我们,生怕我欺负了你。”叶翎珏抚着顾卿手背,笑意温和,“你去与她说,我二人好不好。” 顾卿的身子发紧。叶翎珏恍若未察,笑容依稀。 “卿儿。”李绍娮的注意全搁浅在顾卿身上,轻声呢喃她的名字。 顾卿强忍着挨下这折磨,不想在李绍娮面前显露心绪,亦无颜近她身。 顾卿硬要抽手出来,叶翎珏慢了半拍,捏紧她腕骨。 叶翎珏渐渐发力,顾卿咬着唇不服软、不随她意。 “卿儿……” 叶翎珏泄出一丝狠戾神情,手上施重力。李绍娮刹那心慌,撑着床板要下地阻拦。 “阿娮!”顾卿挣开叶翎珏扑向床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人。 叶翎珏垂首,怔愣瞬间。柔弱女儿家强硬如此,倒令她刮目。 李绍娮定了定身子,一把推开了人。 顾卿歪倒在床沿,神情由惊慌衰退为颓唐。 她如此之身,哪里还配得上李绍娮惦念至今…… 心灰意冷,顾卿勉强要起身,瞬间怔愣。 李绍娮倾身,仔细环抱起她,细瘦的手搭落她腕上。 李绍娮垂首,摩挲她腕上方才新得的淤青,眉梢拢紧,动作轻柔。 顾卿偏头望身边人,将她的隐忍自责锁入泪眼。 她二人的相濡以沫,硌痛叶翎珏的眼。她眼梢泛红,淡漠转身,面无表情,“夫人身子不便,可要仔细着。孤有要务在身,失陪。”她话音落,昂首离去。 叶翎珏字句如刃,将缓缓升起的温情割裂。 李绍娮收回僵硬的手臂,闭目咽下苦涩。 伤痕累累的心跌回深渊,顾卿扶着李绍娮靠回床头,起身,远远站到床尾那侧。 李绍娮睁开眼,却见那人静默垂头,避之不及。 “你、身子要紧,回吧。”李绍娮边说边咳,转过身,勉力向里侧挪了挪。 顾卿红着眼睛抬头,见她举措如此,才算是懂她顾忌,泪收不住,扑回她身前,小心握住她的腕,“你伤势如何了?” 李绍娮猛然将手收回,急急喘息,失笑:“伤寒而已。” 顾卿别开头,捂住嘴巴,呜咽着哭。 李绍娮心乱一地,又爬过来,从她身后轻轻环抱,颤手攀上她面颊,拂落她的泪,哄她:“傻丫头哭什么,顾好自己要紧。” 顾卿哭得更凶了,被身后人揽入怀的双肩颤抖。 即便如今她卑微如尘灰,李绍娮珍她重她,拿全副真心爱惜。 “我,不配你如此……” 李绍娮拥着她,一遍遍拭她眼角湿热,轻笑,“胡说什么……我此生无子孙缘,卿儿能否替我看看,我们的女儿。” 顾卿低下头,泪花绽在李绍娮拂在她小腹的手背上。 她们相识几载,离合悲欢尝过几遍,世殊时异,顾卿等到李绍娮一句喜欢。 顾卿欢欣,泪却是忍不住往外淌。 原来李绍娮的喜欢那么重,重到包容一切,爱屋及乌…… 李绍娮强忍下咳嗽,轻声哄着她, 顾卿将委屈流尽了,扭头,捧起李绍娮的脸,字句慎重:“与卿相知,是妾身此生最欢喜之事。” 妾身是已婚女子的自称,这本就是李绍娮当初译诗文时教与顾卿的。 李绍娮自然听懂顾卿言下之意,她轻笑起,爱抚心爱女子的眉眼,柔声细语:“那我们的孩子,拜托夫人了。” 李绍娮说完气力不足,跌进顾卿怀里。顾卿闭目,掩饰伤情。 李绍娮的未尽之言,敲在顾卿心上。 她要她为孩子坚强,她要她好好活着……她,自此向她辞别了。 · “她如何了?”叶翎珏背身立在门外。顾卿关好门,被她扯住。 扯的还是腕上淤青那处。 顾卿垂眼,认命一般,惨笑道:“她不许我看。别的大夫如何回话,便是如何了。” “那她、”叶翎珏松开她,失力一般后退几步,满目枯寂,喃喃道:“当真无望了?” 寒风乍起,飞檐上的雪拂落在地。晶亮晶亮的,顾卿从中略见关山明月,略见寒秋凉夜,略见巾帼女将的红袍银甲…… · 顾卿回去不哭不闹,回复到从前的平静日子。 翻书、散步……只不过,诊脉的手拿起绣绷。 顾卿从前对女红并不熟练,这几个月勤加练习,倒是改进得多。 尤其显怀之后,她身为医者,自己注意着适时散步多加休息,困在塌上无事可做,困乏之余,或读书或持针。 顾卿藏进自己的世界,就着心里一点点希翼,勉强度日。 却有人,非要将李绍娮自尽的事,说与她。 这恶人,正是叶翎珏。 叶翎珏夤夜闯入之时,顾卿忆起梦魇之事被针刺破了指腹。 鲜血融入绣布,是为不祥之兆。 她心慌难以自持,撇开绣绷欲要下地追问。 不等她动作,叶翎珏欺身而上压制住她。 顾卿又急又慌,顾不上害怕,捏紧叶翎珏袖口,“阿娮她、她、” “她不要你了。”叶翎珏贴到她耳边,惨淡一笑,朝里翻个身,烂泥一般仰躺,双目失焦,不时呢喃着:“抛下了,她什么都抛下了……” 顾卿咬着唇,瘫靠在床沿,压抑呜咽。 · 顾卿分娩那日,叶翎珏领一队太医候在院里,心不上不下飘着。 近乎整个东宫,传遍顾卿阵痛时的哭喊,院里院外忙进忙出的百余人听见顾卿无助呢喃的名字——阿娮。 顾卿平安生产,脱力之前要她们所有人离开。 第二日叶翎珏早早来了,等半晌不见动静,使唤侍女进门。 侍女进门不多时惊呼一声。叶翎珏冲进门,已经晚了。 顾卿换回她的墨色衣衫,散发含笑躺在床上,已然沉睡。 那襁褓里的新生儿,盖着锦被在娘亲身畔,呼吸安稳…… · 雪夜,叶翎珏在园中舞剑。 小白肉团在她身后举着小树枝比划。 叶翎珏转身,见小家伙一招一式比划得像模像样,收剑入鞘,蹲下招呼小家伙过去。 小女娃扑进她怀里撒娇,软声唤她“母皇”。 “昱儿乖。”叶翎珏将小人儿抱起来,直往御花园去,“母皇今夜陪你堆雪人可好?” “好!”小家伙欢喜应了,在叶翎珏怀里得意着,咯咯地笑…… -- ΧdУвz.Cδм 序2:(论小皇帝的由来) 顾卿倚着书桌对院落里含苞待放的腊梅出神。 自打她去东宫拜谒过,太女命人安排她住来城郊这处。 转眼叁日过去。 李绍娮缉拿下狱,她在外头希望渺茫地等,每一瞬都是煎熬…… 自入夜,寒风乍起。 睡前,心头空落的人倚着浴桶发了会儿呆,后知后觉水感温良,起身将要退出来。 “啪”一声房门被掀开,瞬息之间,房间中几盏灯火尽数熄灭。 毫无征兆,顾卿以为是急风掀开的门,她草草擦过身上水珠,裹上中衣趿拉绣花鞋,瑟缩肩膀走出来。 她绕过屏风极快扭回头,羞愤道:“你出去!” 她万万没料到,房门是被人推开的。自己近乎赤裸的情态下,竟被人瞧见了!顾卿心里万般羞耻,却又避无可避。她转身快步往回,更未料想那人追了上来。 原来,那个世人传扬懂礼守节的太女君子,竟然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叶翎珏大步悠哉随她跨入浴室,一把将人揽住。她自幼细目目力极佳,即便是眼下夜深,房中情形以及背对她的小女子的举动,都在她掌握之中。 “女妃果然是下贱东西,你不睡,便是日夜等着勾引孤吧?”叶翎珏眼疾手快,避过眼前小绵羊紧护在胸前的双手,探入她半遮半掩的衣襟之中,扣住她胸乳,大力一捏。 “唔!”顾卿勉强掩下了呻吟,一手拢着衣襟一手攥住狼手手腕,费力要将它移开。んαíταηɡsんμщμ.ⅵρ(haitangshuwu.vip) “阿娮才不会是你等下贱女子!”叶翎珏自她身后贴靠上来,手上进犯的动作不停,神色却万般痴迷道:“她是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是翩翩风度的正人君子!定是母皇冤枉了她!是朝中有贼子忌惮李家势大,陷害于她!孤要找人为她正身!”叶翎珏越想越怒,拂袖要走。 顾卿一听这话,寒意从脚下涌上来,她顾不得自己方才逃离虎口,转身,缠住她胳膊,哀求道:“你不要去!阿娮当真是女妃!” 以叶翎珏所述,若是找人为李绍娮验明正身,阿娮清白势必不保。顾卿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说什么?”叶翎珏方才浮现的些微希翼轻而易举被人告吹,她气急败坏回身,凤眸之中窜动烈火,“你如何得知她真实身份?”叶翎珏眯起眸子,长手扣住眼前女子的脖颈,渐渐施力,“莫不是你碰过她了?!” 顾卿难以呼吸,憋红了脸。勉强摇头吐不出字。 不予人解释机会,叶翎珏将人揽住腰腹,丢她在水里。 中衣连带着未干透的躯体重新被打湿,顾卿这才掀起害怕,她缩在浴池边,畏惧无措地呆愣瞧着眼前人宽衣动作,“你要做什么?” 叶翎珏不疾不徐解玉带褪锦袍,“孤要做什么,爱妾等下便就知道了。” ———————— 打算把上辈人的恩怨详细描述一下,小皇帝的事等隔壁完结再写。 这篇文涨价可以吗?感觉自己劳动力好廉价呀【企鹅瘫】千字百币 希望大家还能陪着我,等故事完结。 下章继续描述小皇帝肿么来的…… 我对不起卿姑娘…… 我之前有给顾卿和李绍娮写现代篇,是美满结局。如果大家想看的话,等下章车完,我贴过来~ -- 序2:(论小皇帝的由来后续) 叶翎珏这话是真的把顾卿逼到了绝境,她放眼四顾转身要逃,踩上浴桶座位的香柏木,下一瞬被后来人箍住腰肢拉回深渊。 “你放开我!”跌回水中的顾卿心沉到底,她奋力挣脱禁锢的手。圆润的指甲在叶翎珏的手上划落道道血痕。 叶翎珏受痛,耐心告罄,将人拍落水中,淡眼看她在水面挣扎扑腾。叶翎珏闲手褪去染湿的杏黄中衣,伸手一捞,将无用挣扎的可怜人从水中捞起、拎来面前。 叶翎珏临近,淡漠注视眼前秀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女子,而她本身,言行举止、身带上位者的桀骜,“你最好老实回话,莫要挑战孤的耐性。” 顾卿脸色发白,气势不减地回瞪她,“殿下此言何意?” “告知孤,你如何得知阿娮身世!”叶翎珏的手骤然收紧,犹如铁钳禁锢细腰,圈人来身前,以熊熊怒火锻烧她内外。 风雨欲来,天幕低垂。傲梅凌寒屹立,直面风雨。 “在北境时,是阿娮亲口告诉我的。” 北境北境!叶翎珏咬牙,她最气烦这话题——边关苦寒之地,战火连天为世人避讳,偏生又是李绍娮历练成名之处,又是她与面前这女子相逢相知之所在! 肝火大动,世人称赞的仁德君子相被叶翎珏亲手剖离撕裂。叶翎珏暂且松开予她的圈禁,逼她后退到浴桶边缘,在她退无可退时,钳制下颔逼视与她,“你与阿娮朝夕相处,她伤时模样你必定见过。” 叶翎珏眼中寒光毕现,低沉道:“……她几次伤重,是由你看顾的?” 无惧扑面的汹涌怒气,顾卿泰然自若,斩钉截铁单答了“是”。 气血上头,叶翎珏大怒,在顾卿惊慌眸子倒影中,伸手剥落她单衣,“女子清白大过天,你见了阿娮身子,孤便要你亲身偿还!” 惊诧再是羞愤,顾卿怀抱双臂,清亮的眸子穿透狭长凤眸中的灼热烈焰,直白拆穿叶翎珏的图谋算计:“太女今夜来此,是为羞辱民女吗!” 叶翎珏怒极反笑,手搭上她肩膀,眸心深不见底,“卿这是什么话,孤是来告知喜讯与卿。储君贴近寻常女儿面颊,状似亲昵,“我想到了救阿娮出来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顾卿心绪慌乱,无心介怀叶翎珏对她态度斗转,思绪百转,怔愣回望,乍然泛动苦笑,“殿下救她,同时,容不得我。” 眼前女子倒是聪慧,叶翎珏高看一眼她,“孤命人为你在金陵购置了宅子,家具佣仆俱已备妥,你明日一早就走。” 顾卿黯然垂眸,“你计划何时救她?” 叶翎珏眼波幽深,“明夜劫狱。” 空气冷歇片刻。 顾卿咬唇,失意垂手,“……我离不得她。” 再无下文。叶翎珏怒视于她,凤眸交织冰霜烈焰。 眼前人光裸坦诚,无声之中示弱臣服。 叶翎珏身为王储,高高在上,骨子里留印的争强好胜与征伐暴虐,不满于此,攒动嘶喊为主人家助威。 叶翎珏挑起唇角冷笑,声冷彻骨,“那孤另为你留了道好去处,日后,你自可与我等常伴宫中。”说时,扳过弱女子削肩,逼迫她背过身伏倒池边。 顾卿心冷似灰,任人拿捏着,跌靠在池壁上,将将直起身。 叶翎珏褪去浑身束缚,再进半步,与她贴靠。 肌肤相亲,仿若恋人。 叶翎珏从背后环住人,圈得她无处可逃,与文弱佳人耳鬓厮磨,神似有情:“爱妾殷殷之意,孤必当盛情以待。”双手似无骨灵蛇游弋前人全身,把持她的浑圆挺翘,并着双管齐下,挑逗她的含苞骨朵。叶翎珏神色正经,偏生言行下流,道出的尽是见不得光的混账话:“若是美人儿一举得子,待孤即位,定以贵妃之位相筹。” 再是咬牙和血吞,屈辱不甘仍是浓烈,热泪蓄满泪窝争相涌现……顾卿侧目,忿忿然控诉:“你不过是要逼我二人分开,卑鄙下流,无耻小人!”顾卿啐一口她,嗤道:“世人称颂的文雅太女,不过尔尔,阴险之辈,枉为人君!” “孤强逼与你确非坦荡之举,不过论及下流无耻,我怕是比不得你。”叶翎珏对她指控之词不以为意般轻笑,贴靠在她背后,一手拿捏她乳囚人在前,一手撑在池壁支撑发力。叶翎珏身下女君象征已然苏醒,那处硬挺往返摩挲在前人娇臀之下,探寻时机徐徐图之。 叶翎珏贴耳与她,咬牙切齿:“你以孤女身份混迹军营,心生歹意惑她垂怜,是为无耻;夺人所好,不知羞耻放浪勾引她,下流之极!” “我没有!我与阿娮、额、”顾卿解释之词未尽,身下被人接连顶弄,娇花初绽,桃溪屏障即将失守。 叶翎珏贵为皇储,承中兴启国之责,幼承庭训,勤勉不辍。便是床笫交欢一事,她早年开蒙后得教习嬷嬷指点,在侍寝宫婢身上数番实战过,如今面对娇弱的雏儿,自是手到擒来。 叶翎珏牢牢掌控着主动权,她下身那物什灵敏乖觉,与主人心灵相通一般。破门前夕,玉杵沿着两瓣桃缝抽送研磨,催促含苞待放的骨朵徐徐绽放,待到芯儿中的嫩蕊含羞带怯露了头,玉杵挑拨深入,万般执着地,只顾予那一处心蕊轻挑慢捻…… “唔……”身下娇嫩的花蒂为人冲撞掌控,过火的欢畅刺激与酸麻痛痒混在一处,尾骨脊椎自下而上传彻欢愉,稚嫩的私密处,更是自内里汇成涓涓细流汩汩而出…… “妃者果真是下贱东西,稍稍一碰就化作春水般……”叶翎珏享受处子青涩动情的同时,胸中跌宕嫉恨恼怒,手上愈发没个轻重,一手生逼身前女儿家窒息般,紧收怀抱,另一边在娇弱女子胸乳上放肆亵玩,与她凑近,语出讥讽:“你对阿娮,便是这般无耻勾引的?” 顾卿哽咽着掩面倔强不发声,泪珠子淌过指缝扑簌扑簌敲落在水面上。 “瞧瞧,真是个可人儿。”叶翎珏暂且放过被勒紧的腰肢,抬手意图为俏佳人拭泪,被顾卿拍落了手也不恼,只是笑言戏谑:“这梨花带雨的娇弱情态,比之我宫里侍奉的粗使婢子强得多了。” 顾卿咬唇堪堪承受她言行羞辱,骤然之间,身下一凉,整个花户被贼手牢牢拿捏住。 “放开!”顾卿羞愤未已,含泪推拒她。 叶翎珏不为所动,拍水亵玩娇花如旧,低声蛊惑道:“孤明夜有场硬仗要打,前途凶险,临别之期,美人儿不以身相许吗?” 阿娮…… 恶魔伏在背后极致引诱,娇弱女子趴伏在浴池边,哭哽惦念着她身在囹圄忍受痛苦的心上人。 她哪里听不出叶翎珏的威胁意味?只是她一人之力,救不出李绍娮,甚至于、见她一面都难。顾卿闭目,泪湿苍白容颜。重重苦痛堆砌于心,即将压垮了她。 迫于形势,寒风枯枝之上娇花垂落,傲骨弯折,向无情的风雪低头。 啪嗒、啪嗒……清泪悄然滑落,避无可避地跌入冷情的池心,很快,沾染纤尘消失本色。 顾卿心里纵有千百般不愿,身体上汇聚成溪的快慰骗不得人。尤其是她自己。顾卿羞耻地俯身,腿间被挤入异物,情非得已随波逐流…… 她此番动作,削肩玉背朦胧融入月色,留与身后人的当前诱惑便只是桃山之中的桃源圣地。 白皙娇俏,十足诱人……眼中浸染桃花嫩粉,叶翎珏的手在桃花蕊中流连撩拨,不多时,被一股山涧温泉浸透。 一泄而注浑身舒爽。桃花仙子感受如此,迷途旅人亦然。 旅人贪慕美景,在山林之间流连忘归。无意寻见山中隐匿的景,旅人兴起,沿着蜿蜒涉足,不顾打湿己身,不觉间置身密境洞前。 洞内缥缈,别有洞天,堪比仙境。门前设结界,明令昭示禁外来者。 只是旅人情愿相信,如此佳境,闭门对外,是先前并无羁旅寻来过,而非前者悻悻而归、情愿冒着未知风险闯门探景的,只她一个。 桃源秘境暴露人前,外来者在门扉之外跃跃欲试。 预料到什么,顾卿无声泣苦,身子骤然绷紧。叶翎珏在她身后极尽爱抚,掌心温热指尖引火,抚过之处掀动女子更深的畏惧,娇躯阵阵打颤…… 临门一脚,走遍名山大川的来访者却不急。改抚慰为拿捏,骄纵霸道的太女欺上她身,肆意把玩掌心里的娇俏,身下那处暂且蛰伏不动,蓄势正对洞扉。叶翎珏上下其手,捏玩身下女子樱果与桃臀,唇角勾起冷笑,“世人都道妃子娇媚,身娇体软最好拿捏,这话听来确有几分道理。外在再是冷艳孤傲的,除尽衣物也不过是魅人心魂的狐狸精罢了!” 同样惦着那位身陷牢狱的温雅女子,叶翎珏说时心内愤然,手上难控力道,大力揉捏几把,在娇柔躯体上四处留痕,更甚至是“啪”一声拍红献媚人前的挺翘桃儿,怒道:“下作东西,你莫不是此前如此献媚勾引过她了?!” 顾卿死咬着唇瓣,心下气苦,竭力忍耐极尽屈辱的分分秒秒。 “不过你对她再是妄想都徒劳……叶翎珏轻轻柔柔环住趴伏的躯体,覆上她身子摩挲。温柔缱绻便只一瞬,过后,是骤然发动的猛攻。 “阿娮注定是孤的人!” 叶翎珏嘶喊着内心澎湃,挥刃进发,一举击破桃源结界。洞口处桃花缤纷漫天,洒落一地落红。不知餍足的旅人无情碾踏落花提步,迫不及待深入其中赏尽美景。 桃源对外开放,于进犯者是征服毓秀的畅快,于守门的桃源仙,是不可言明的身心损伤。 锥心刻骨的痛感将她淹没,顾卿咬住虎口,泪落如雨。 帘幕轻启,叶翎珏提枪擅闯禁地,曲径通幽,甬道之中花蜜留香,内壁层叠,时有茗泉滴落而下,侧听探寻溪流尽头,一路有流水淙淙,落红泼墨,濯净脚下。 “孤方才莽撞,日后必不会的。”叶翎珏收紧双臂,轻轻柔柔深入藕花,把着身前人细腰,痴恋的目光投落窗外,“我定好爱惜与她。” 孤月高悬,洒落一地清寒。李绍娮恰似半空那月轮,清朗无暇,又不近人情。 假想着那月仙莅临凡尘,淡漠清明的眸子灼热着痴爱,清润脸庞染带着粉嫩情潮,叶翎珏一阵心旌神摇,情不自禁低喃出声:“阿娮,阿娮……” 顾卿闭目,囚身在无可逃脱的弹丸之地,心,因着身后人的痴呓,痛苦翻搅。 叶翎珏呢喃着李绍娮,原来,叶翎珏也心念着她的阿娮。 纤指紧扣池边,顾卿心神恍惚……她折服暴君之手,身心糟粕,与李绍娮种种过眼而过,再无幻想。 纵使如此思量,心内戚戚,痛无可避,顾卿俯身,愤懑示意地呜咽出声。 不给她太多停歇,叶翎珏的进犯从未间断。 身下,骤然被撕裂痛极一时,随后,痛意之上,紧密堆砌了隶属于欢畅的一砖又一瓦……那积压的酥麻快意深刻最初的痛,又在无形之中独占鳌头,教她麻痹大意,摆脱痛楚般。 “唔……”厮磨鞭挞无休无止,那火杵张弛有度,时而与人温柔小意,时而死命耍狠般快攻猛送。初绽的娇花无力承受狂风骤雨的暴虐爱抚,顾卿咬住虎口,不准许自己泄露半点靡靡之音。 花房倾泻甘甜,与此同时,娇躯轻颤直入云端。 叶翎珏舒爽地呼吸粗重,她稍加停顿,无良的手眼触碰沾染雨露更为娇俏的桃花,不加怜惜,二度攻城。 敌军威逼,俯首称臣的守门人,便只有勉强招架的份儿。 叶翎珏垂眸暧昧扫视身前粉嫩桃山的景致,“真叫个‘人面桃花相映红。’”她那硬物蛰伏秘境深处,摸索探寻着背后似是别有洞天的尽头。那物什在花道中作祟,而那享得欢畅的可恶之人更是信口调笑着。 顾卿忍着泪不理会她作弄。叶翎珏又鬼魅般缠上来,与她耳语:“你如今是我的人,我不妨给你将个故事。” 叶翎珏抬眸,目光掠过朦胧的月,探入缥缈虚空。 “十一岁,我便喜欢她。我与阿娮相识于年末宫宴上,她以亲眷入宫,与她娘亲同席,坐在李国公身后。开席之前,满室间大人调笑,我只寻见那么一个与我同龄的。” “阿娮自幼生得好看,眉眼比如今稚嫩些,我母皇私下与我说,她有大将之风,前途不可估量,教我多亲近她。” “我自初见,便恋慕她。”叶翎珏吐露心事,眼波幽静,身下动作轻柔许多。 “别说了!”顾卿含着哭腔打断她。她宁愿叶翎珏单纯对她粗暴施虐,也不想听旁人对她的阿娮的心迹表白。 她私心里,那还是她的阿娮…… 叶翎珏似体贴,洞察她心意,不再陈述,加快征讨攻伐,只在她耳边狠厉道:“阿娮本该是我的,你这女人心机深重,无耻夺我心头爱,活该你有今日!” 叶翎珏不觉之间转换自称,以寻常人心态,控诉眼前她不齿的情敌女子。 顾卿摇头,躯体无力更无奈地飘荡在情欲之海,轻喘着承受一阵阵不可言说的快慰。 她眼底模糊,身形飘摇,飘荡在仙山白雾般,时而眼帘开阔轻快泛舟,时而安然伫立欣赏潮汐,时而,与轻舟一同,随不知名的巨浪被卷入雾霭烟波。 东西漂流,起伏跌宕。 暴烈的快慰来袭,炙热洪流席卷她身心。顾卿咬破了舌头,在手背上磕落三几个血牙印。 血迹融入泪河,跌落不回。 凌虐终结,叶翎珏抽身而出的那一瞬,顾卿沿着池壁跌坐下去。 她奉献了很多泪,再没能温热萦绕身边的泛寒的水。 “孤势必接她回来。”叶翎珏丢弃濡湿的中衣,系抹胸,单披起锦袍。 她的发丝整洁如旧,合拢衣襟,平整衣摆,还是以往傲然睥睨天下的尊贵国储。 连带被储君淡漠瞧过分毫未入眼的女子,失魂落魄跌坐在冷水之中。 叶翎珏负手傲然离去,踌躇满志,不像是即将犯上作乱的逆臣逆女,眉梢轻扬,步子轻快,像是急于去接未过门妻子入府的得意少年人。 只是那些,或得意或叛乱或杀伐,都与顾卿无关。 她只是一个风雨来时、未能护得自己安稳的小女子。 顾卿跌跌撞撞抽身泥潭,披了单衣赤脚踏月。 风雨过于,花叶飘摇,再是高洁的,终归抬不起头。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失意女子凭窗望月,无依无靠的,轻喃颓唐与倔强。 除却灌入胸膛的未名呼啸的夜风,无人应和她。 んαΙταǹɡsんцωц.VΙρ -- 序3:卿儿和阿娮的美满结局(现代篇喜结) 顾卿踏出门诊楼大门的时候,李绍娮钻出车子,向她挥了挥手。 “你怎么来了?”大庭广众之下顾医生忍着没发作,保持温婉可人的淑女形象到车门闭合,两个人被拘在车子里。 “我回家,和你不顺路。”那人没反应,顾卿又补了一句。 李绍娮扭头对她,眼睛眨了又眨,一言不发,弯腰为她系安全带。 良好脾性的顾卿再气也没可能做出一哭二闹或者指着鼻子骂李绍娮是骗子混账的糗事,她没制止她,只是在李绍娮倾身靠过来的时候扭头向窗外。 很明显的躲避了。 李绍娮又不傻。 “这都叁天了……”李绍娮坐正,伸手,左手掌心绕方向盘胡噜一圈,目视前方,压着嗓音开口:“你回锦城花园住吧……那离得近,上下班方便。” 顾卿没回头,心提到嗓子眼儿,等身边人道出极可能是摊牌的、寓意分手或道歉的下文。 下文没等到,等到车子发动的引擎轰鸣声。 李绍娮一脚油踩到底,硬是将出租车开出跑车的恢弘气势。 车子飞箭一般驶出停车场。 “你干嘛?”顾卿揪紧身前的安全带,稳住身形,万般诧异回头看她。 李绍娮面无表情的开车,“你不是想知道我过去的生活吗,我带你去看。” “我不要。”联想到前几天到她办公室找她谈判的那位趾高气昂的富家小姐,顾卿下意识生出抗拒。 她只希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从没奢望与那些挥金如土的名流贵族有什么瓜葛。 可笑的是,顾卿曾经憧憬的与爱人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和和美美走下去这个美好愿望在现实面前狠狠碎裂。 原来她喜欢的人,李绍娮,也是豪门出身的富家小姐……这还是几天前顾卿从登门找来的叶家小姐那听来的。 好笑不好笑,自己女朋友的身世,顾卿从别人那里彻底了解。 不,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听那位叶小姐说,她和李绍娮是青梅竹马,二十几年的情意,肯定要比她们俩半年合租室友的感情牢靠多了…… 李绍娮根本就不是她的,她俩并非一路人,也原不该纠缠在一起……顾卿垂下眼,心渐凉。 “不是去李家。”李绍娮唇抿得死紧,显然也是压着火气,但同时她又对身旁这姑娘坚韧倔强的秉性足够了解,简短解释一下,生怕她犟着做出什么抗拒事情来。 比如开门跳车?李绍娮被自己的想法吓出冷汗,悄悄腾出左手,摁下车门锁车键。 顾卿没在意她的小动作,沉湎在几天前突发的事态转折中…… · 那天顾卿是下午班,本来满怀期待等下班有李绍娮来接。 临下班的时候,拎着手包戴着名表一身潮牌的叶小姐推门而入。 素不相识的人直奔自己而来,顾卿讶异抬头。 叶小姐开门见山:“你就是和李绍娮同居那女生?” 听人平白提起自己的心上人,顾卿顾不得办公室四面八方聚拢到自己身边的探寻视线,果断点头应了下来,站起来迎接客人,适才错眼珠上下打量她,“我是顾卿,请问你是……” “叶翎珏。”来人神色淡淡打量她几眼,拉开椅子坐下。 顾卿失神了一阵,骤然间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冷硬收缩的机械般的跳动声…… 叶翎珏,这个名字,牵带起顾卿内心深处的恐惧,召回沉睡在她遥远记忆中的梦魇。 下意识是躲避,顾卿双脚蹬地驱动转椅向后撤,垂着头沉默不语。 桌对面的访客叶小姐,手肘呈上桌面,单手托腮,像看外星人一样好奇打量对面的人。 她长这么大,过惯众星捧月的优越日子,让人家避之不及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难怪李绍娮那家伙盯上这女孩不放,这姑娘真的是和围在身边叽喳的莺莺燕燕不一样……叶小姐心内如是感慨着,多打量顾卿几眼。 “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顾卿没心情在意自己正被别人翻来覆去的端详,她静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出问询。 前世的恩怨情仇纷纷扬扬飘洒在脑海间,天地静默,留顾卿一个人似的,回到久远之前那与李绍娮生离死别的飞雪天,重新体味她们叁人之间的刻骨爱恨。 顾卿这一生本也是平常女孩,生在叁口之家,平淡喜乐生活二十年……只不过是毕业实习,就近在医院附近租房时不期遇见李绍娮,千百年前那一遭相知相许再度被唤醒…… 顾卿记起了曾几何时那名为李绍娮的将门女子,记起了她对自己千百般好,记起了她二人边塞相知相携与京郊相许定情,记起重如千钧的生离死别…… 顾卿记得与李绍娮未尽的爱,再度寻到她的人,坚定不放任她再离开。 为此,从小腼腆到大的女孩主动告白,之后,如愿收到李绍娮回应,与那个她走到一起。 顾卿本以为好事圆满,可就在刚刚,叶翎珏自报家门的刹那,她的记忆阀门全然开启,凝重的爱恨纠葛跨越生死与尘世迎面冲撞回她脑海…… 前世,叶翎珏在折磨她的时候,提到过她自己和李绍娮的青梅竹马之谊,说起她自己对李绍娮的痴迷爱慕…… 彼时,在顾卿面前,叶翎珏回忆时候的口吻,是浓重的哀怨不甘。 顾卿初闻时,无比震惊,而之后,叶翎珏强行拆分她与李绍娮,顾卿愤恨,心却硬不起来…… 因为,叶翎珏对李绍娮的执念偏爱,比之于她的,只多不少…… 这一刻,时光流转,昔日情敌再会,顾卿遗失当初那份泰然。 曾经,她有与李绍娮完整六载的朝夕相处,而今,她对李绍娮的认识仅限于李绍娮的口头描述和彼此之间可怜的相处时光…… 这一世,会否情态全然不同?是否可能叶翎珏先追求到了李绍娮? 顾卿双手紧握,坐在转椅上忐忑不安。 同时,另一方面,叶小姐也是满腹疑惑,不是她来主动出击给人家打防疫针的么?怎么这姑娘开门就问她和李绍娮什么关系,像眼前这人似的、对她清淡疏离的女孩真的是屈指可数,叶翎珏挑起眉毛古怪地看着对面的人,端半天架子才开尊口:“你说我和李绍娮吗?”对面女孩似乎对这名字很受触动,霍然抬头相对,明摆着要多在意有多在意的样子。叶小姐玩心大起,决心先逗她一逗,清清嗓子做回忆状,“我和绍娮可是在一个被窝里滚大的,形影不离……她家长辈都拿我当亲生的,对我比对她还好……”玩笑话也要适可而止,叶翎珏想起李绍娮的冰块脸,就此收尾,挑衅似的挑动眉头,“怎么样,你怕不怕?” 顾卿盯着对面人看,叶翎珏眉目间的真诚狡黠玩味她都看出个大概,只是在那吊儿郎当故作认真的神态里,没有往日的霸道怨怼或深情。 顾卿惊异于这样的发现,难道这一世的叶翎珏没再被过往记忆缠绕,开始全新生活了么? 所以,那她的阿娮,会不会也彻彻底底忘记了她? 顾医生适才安定的心又慌乱扑腾开…… “怎么了你?”叶小姐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被她恐吓到失态的人,瞧人家这柔柔弱弱的小女儿态,叶小姐起身慌慌张张递纸巾过来,“你可别哭啊!李绍娮护着你没所谓,本小姐不怕你,我靠山多了去了!” 被她天南海北的念叨唤回神儿,顾卿暂且撇开心里肆意蹿升的念头,坚定回望她,顿了一顿才接话道:“所以……叶小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起了正事,叶翎珏摆出正经神色,连坐姿都端正起来,“你不用紧张,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她离家好久了,她家人在疯狂找她……顾小姐要是愿意的话帮忙劝劝她吧,她爷爷都被她气病了。” 顾卿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人,叶翎珏这时候形容正经,和刚才比,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眼前这位真的不是昔日霸道偏执的太女,她们身形相貌接近,气质秉性却完全不同,一个爽朗直白,一个深沉内敛。 顾卿就此安放心事,全新正视眼前的李绍娮的好友。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叶翎珏在等顾卿回话。 顾卿抿唇思索,恍惚觉得刚刚有什么细节因为自己不在状况而遗漏了。瞧她满面纠结,乐于助人的叶小姐多说几句宽慰话。 如此一来二去,顾卿从叶翎珏的只言片语窥见了李绍娮的家世,知晓李绍娮背后的,那明显与自己小民身份不对等的优渥生活。 脑海里半年以来的二人相处,过电影般一闪而过。顾卿越陷入回忆越是失落。 李绍娮对她真心她感觉得到,但李绍娮对她的哄骗欺瞒也是基于事实。 什么退伍兵什么外来客,还有李绍娮说的什么“喜欢这样安稳恬淡的小日子”,“祈愿和她一生一世走下去”都是哄她的! 李绍娮李小姐,军区李司令家的孙女,才不是顾卿的女朋友——那个早出晚归跑出租车、坚韧温和的女孩, 她们不会是一类人。 欺瞒与错信之上,建筑为空。 顾卿拿定主意,叁言两语道歉抽身,提包出门,直奔医院大门口不知道闲等多久了的假冒司机面前,直截了当说分手。 原本的笑容淡去,李绍娮愣怔过后去追人,不相信又不甘心地问理由。 “家境不合。”顾卿冷着脸看她,“我只想找个门当户对有共同话题的人。”顾卿伸手戳李绍娮肩头,伶牙俐齿:“你、不是我的良人。” 顾卿说完掉头就走。将成串的眼泪留给路人,执拗的背影留给心上的人。 李绍娮听完那段“判决”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而等叶小姐优哉游哉靠过来搭她肩膀时,她才算找到了情感波折的罪魁祸首。 · 思绪回归当前。顾卿眨眨眼,窗外是碧海蓝天。 车子驶出市区,在环城沿海公路上豪迈行进。 “李小姐是拿出租当你家轿车跑么?” 窗外的风鼓吹着,衬得车内更是冷肃。顾卿气不顺,回头瞥人一眼,出口的话也是阴阳怪调的。 多少怨不得她,她当初多满意李绍娮,现在就有多失望。 李绍娮耐着性子道歉:“瞒着你是我不对。小卿,对不起。” 这个李小姐和昔日的李将军是两个人。顾卿越发坚定了,除了对她昵称不同,予她的感觉也萌生出差别。 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对她温柔又坦诚,有一说一,她们之间从没有过龃龉不合。 这一个,大概只是同名同姓的人,占了李绍娮的模子,再没有那份气度。 顾卿心里涌生出无边的酸涩,她按照暖阳的标准找心上人,其余再好,便是星辰皓月也入不得她眼了。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李绍娮那般爱她护她疼惜她,她拿一世缅怀那份爱,也是值得。 “小卿,对不起。” 后半程沿海路,李绍娮就像是被按下复读键似的时不时蹦出这么一句,搅和得将要看破尘世的人心乱如麻。 顾卿招架不住她放低姿态的模样,索性闭起眼装睡着了。 呼啸声渐渐淡去,耳边有什么窸窸窣窣在响。 不知道那家伙又要搞什么鬼。顾卿这样想着,温暖的感觉覆上身。 她霍然睁眼,旁边的人淡眼看前路,只是她的“工装”夹克铺展在自己身上。 顾卿心情复杂,默默瞧着她。 李绍娮卖乖讨巧似的在目不斜视的情况下扬起个昙花一现般的笑容。 …… 绿皮出租车停在公路边,迎面是一片海滩。李绍娮二话不说拔钥匙下车。 顾卿好奇跟上她步调,“来这里做什么?” 清爽的海风扑面,撩动起发丝或衣角,心情也开阔许多。 “跟我来。”走在前面的人回头,走回来倾身拉起顾卿的手。 顾卿习惯来自她的细腻轻柔,由她牵着走向沙滩。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她心里闷闷的想。 李绍娮先顾卿一步,留给顾卿一道高挑的背影,以及一次打量她的机会。 那个人喜欢板正的衣服样式,衣品如人品,她本身也是寡言少语又很正派的人……比如现在她这身,天蓝色衬衣搭深蓝牛仔裤,白腰带白板鞋,朴素的穿着也能被她衬出不凡气质来。 哦对,还有被自己拢在怀的夹克,顾卿垂眼,不经意触动回忆。 这件夹克衫是之前顾卿买给李绍娮的生日礼物,李绍娮收到时合不拢嘴,那时候顾卿替她平展衣角,前前后后打量她,笑得比得到礼物的人还开心。 顾卿愿意拿自己最好的报给李绍娮,只是这样还是委屈她了。顾卿将视线移过她们相扣的手,如常,见李绍娮的衬衣袖口工整挽到小臂,可是顾卿却像是能透过衣料,瞥见她肘部之上明显白皙的肤色。 相处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顾卿明知道李绍娮对自己是同样的心意。 可是平民生活太残酷了,不该是富家小姐体验生活体会疾苦的去处。 如果她有更广阔的天地,顾卿选择放她走。 即便,心里难受。 顾卿垂下头,看天高海阔的心情顿失。 …… “我常跑来这里……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乐园。”李绍娮牵着人到海边,松开她的手,兀自转一圈打量这片天地。 “我没有兄弟姐妹,除了你见过的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从小没什么玩伴。”李绍娮转回身去面朝大海,音色缥缈,“我编造了身世,是怕你不允许我靠近你……我有对你说谎,但也有说真话,我真的是今年退伍。”李绍娮扭头看了顾卿一眼,似乎是为了确认她的存在,转回头去,陷入回忆,“小时候我连人际交往都不懂,很少去串门也很少见有人登门来我家,见得最多就是不苟言笑的军人叔叔。之后,上学读书在封闭学校,除了叶翎珏是天生的乐天派,其它同学都是类似我这样的,呆呆傻傻被娇宠坏了连与人交流都畏惧的可怜样子……在部队那几年,我学到了很多很多。” “我刚进部队那年冬天,我们新兵去铲雪,任务完成了队友说要打雪仗,我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说到这,李绍娮回头对顾卿讪笑了下,“可见当时我有多白痴,活了二十年像原始人一样。” “真庆幸我爷爷同意我进部队历练,否则,”李绍娮低下头,“即便我有勇气离家出走遇到你,你也不会看上我,一个不能自理的白痴。” 李绍娮咧开嘴苦笑,眼里染上与天海一色的忧郁的蓝。顾卿凝视她的侧脸,心里钝痛。 她们普通人想象不到含金汤匙成长的富家子女的无奈。 顾卿也想象不到,没有玩伴没有游戏的童年是什么颜色的。 她只是心疼得不能自己,不假思索挪到李绍娮身边握起她的手,急于温暖她冰凉的指尖。 李绍娮只当她是安慰自己,扭头对人笑笑,深呼吸并继续:“前二十几年我什么零食糖果都没吃过,家里人说那些都是无益于健康的垃圾食品。”她握着顾卿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又松开她的手,“我生活里的甜是你给的,我的欢笑阳光来源于你。我喜欢和你分享爆米花和一部影片,喜欢和你独处,喜欢听你说往事,喜欢你给我所有的我之前没体验过的美好爱情的样子……” “我长这么大,如意自主的事情不多,最值得纪念的是离家独立,最开心的事就是和你走到一起。”李绍娮凝视她的眼,说完这些,转身,弯膝坐下,环抱自己,下巴磕在膝盖上,说话声闷闷的,“我这几天设身处地想过,大概能懂你的顾虑。是我的错,没能给你安全感。” 这一刻心疼到难以自持,顾卿悄悄落了泪,她从没见过李绍娮弓着腰的颓败样子。 在她记忆力,前世今生,李绍娮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当年她被软禁伤病在身时仍是温良和善的性子,到现在,不过是自己说分手,她就颓败成这样。 原来能打倒她的,是自己…… 天际的海鸟振翅嘶鸣,李绍娮从前觉得新奇愉悦,如今心里只有悲凉……她闭起眼,结束心里的挣扎,认命感叹:“是我没能强大到让你放心。如果……如果,几年之后你还没有另一半,能不能、重新考虑我?” 心防崩溃,顾卿跪坐在地倾身抱住她,渐渐收紧手臂,气得将泪胡乱蹭上她的背。 李绍娮身形颤了颤,垂下头,犹豫着,将手覆上自己腰间的手,缓缓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害怕不安散落成沙随风遣散,顾卿稳了稳呼吸,抬头,红着眼睛捧起李绍娮的脸,斟酌后的吐字轻柔又霸道:“我不想听你道歉,最后一次机会,我要你的行动。” 李绍娮眼里阴霾散尽,眼底明媚流淌笑意,听顾卿说完,张张口要回复什么,又听话地闭起嘴巴。 顾卿被她的傻样子逗得哭笑不得,垂眸看她乖巧抿紧的唇,心念一动吻上去。 她们的恋爱,才发展到牵手拥抱……亲吻,还是第一次。 李绍娮错愣当场,呆呆地睁大眸子由人“欺负”。 浅尝辄止,顾卿放开了人,低下头去,红透的耳根掩饰不住,“阿娮,以后叫我卿儿吧。” 喜怒哀乐为她牵引,顾卿确信,这个她就是那个人。 找到了就要看好了人,可不能、由她抛下自己……耐不住欢欣,低头的人偷偷笑起。 而李绍娮,意犹未尽地吮了吮唇瓣,愣了愣,点头,试着轻唤一声:“……卿儿。” 顾卿循声抬头,喜上眉梢,贴入爱人胸怀,心满意足闭上眼,轻轻脱口的,是亲昵的低喃,是释怀的喟叹: “阿娮……” -- ΧdУвz.Cδм 一云雨即自嗨(补全) 女官一声“太后驾临勤政殿”,划破宫苑之内夜晚静谧。 守在勤政殿殿外的侍卫宫婢跪了一地,齐呼“太后金安。” 仪态万千的女子在簇拥之中踱来跟前,她那黑底广袖凤袍上,金凤展翅栩栩如生。庄太后拾阶现身殿前,凤眸低垂扫过一地御前侍奉的,清丽肃然的面庞在宫灯映衬下起皱,“皇帝何在?” 贴身侍奉皇帝起居的勤政殿掌事宫女茉香俯身一拜,五体投地,“回太后主子,小主子在批奏疏。” 庄静娴垂眸淡淡瞧脚边人,“皇帝批奏疏,你不用伺候的么?” 茉香心里一沉,嘴硬道:“回主子,眼下凌大人在御前伺候。” 庄静娴起步要走,茉香挪着膝盖前移以身为屏,五官皱起,将要急哭了。以茉香为首的宫人声声高呼“太后主子饶命”。 太后切齿,寒眸打量一周,拂袖离去,“叫她明日寅时一刻来哀家宫里!” 宫人们跌坐在地,面面相觑,寅时宫门方才解除宵禁,一刻钟的时间,从城郊赶回勤政殿都来不及,更遑论伺候小主子更衣洗漱换朝服送她去清宁殿了! · “你就这般不待见我么?”城郊别苑正房之中灯火寥寥,床帐垂落遮掩其内的旖旎春光。 裴清雅侧卧向里,秀拳紧握未曾开口,许是春情大动,香汗浸润她肌肤上下每一寸。 叶庭昱等不到她回应,在她身后复又动作开。小皇帝有温香软玉在怀,身体舒展,心里仍有些堵,裴清雅从不肯向她示弱,便是眼下这般亲密时候,说软话哄她骗她都不肯! 叶庭昱气闷,赌气挺送腰腹,重重捣了几下。 虽眼下不得见,叶庭昱可想象着,她腿心那一处娇蕊含着水露,裴清雅绷紧了身子,琵琶骨精致凸显着,叶庭昱靠着她后心,想她放松下身,动情吞吐自己那处。 叶庭昱眯着眸子驱使自己沉迷臆想,平和身心感受裴清雅身不由己舒展的花径与初绽的蕊心。 那一处诚实吐露着温热的花液,给造访者以爱抚以馈赠……叶庭昱抵着蕊心深处轻重急缓地磨,裴清雅抖着肩膀服软。 身体服软也是服软的不是么,叶庭昱更进一步,手覆上悬垂胸前的桃儿,轻轻揉弄。下头重新吹号冲锋。 “唔……”裴清雅闷哼,叶庭昱使坏动作陡然停止,她按着雪肩将枕边人扳过来,美目缓缓睁开,眸心的冷戳得她心痛,什么心情都没了,叶庭昱被打回孤家寡人的原型,她想抱一抱心上人取个暖,俯身贴上她裴清雅先撇开头。 小皇帝恍惚记起来,她们冒进完成了结契的最后一步,爱液交互亲密无间,只是在这之前认定彼此的步骤,无论是神圣的血契或是情意驱动的唇齿交融,裴清雅从来是拒绝的。 裴清雅不是过去的她的小姐姐了,如今的裴清雅不爱她,甚至于憎恶她。んαíταηɡsんμщμ.ⅵρ(haitangshuwu.vip) 叶庭昱颓然起身,眼下竟然比兴致败落曲高和寡更糟糕的事——凌意在门外轻声咳嗽,叩门唤她。 叶庭昱无甚心思,套裤子裹里衣出去,面带冰霜。 不待她问,被凌意引来的茉香跪地讨饶坦白:“主子,不好了,太后娘娘来过勤政殿,要您早些回去,明早寅时一刻去请安。” 叶庭昱心一沉,暗道不妙,裹紧衣襟向外跑。 主子的卧室谁敢进去,况且还有位未来的正主在里头歇息呢,茉香与凌意换个眼神,前者跟跑出去,后者去跨院厢房取自己的披风。 稀稀拉拉的脚步震颤了这一方的夜。 此夜注定是难眠的了。 -- ΧdУвz.Cδм 二重逢即失恋(补全) 叶庭昱换常服脚不沾地赶至太后居所清宁殿,果不其然太后宫里掌着灯。庄太后遣宫侍出来,单独召小皇帝。 庄静娴端坐在鎏金凤椅上,严正庄重难掩疲惫,叶庭昱向上递一眼,自责不已,直腰跪地,“儿臣深夜叨扰,特来向母亲请罪。” “快起来。”庄静娴抬手招呼小皇帝近前,和缓神情,执她手坐在身边,抚她鬓角,叹:“天子威仪哪里去了,母后叫你来说说话还这般生疏?” “母后……”叶庭昱扯住庄太后广袖袖口,嘟嘴颓然宛若稚童,“前几日,孩儿见着婵娟了。” 庄静娴扬眉,讶异方又恍然,“你连日留宿宫外,是为了她。” 叶庭昱红脸垂首,羞于抬眼。 “婵娟”是小皇帝与她母后约定的,对裴清雅的指代。小皇帝恋慕裴氏女多年,早先已向庄太后直抒胸臆。 自然,小皇帝坦白的前提是,她笃定同为世家之女脾性温和温婉大方,庄太后对裴清雅是中意的。 早年叶庭昱想当然地以为,她与裴清雅相守只要时间问题,待到她二人到婚嫁年龄,不用太后叮咛朝臣劝谏,她自请立她的小姐姐为后,接她入宫白首。 小皇帝当年的梦想就是这般简单直接。 “你二人相处如何?她、能否谅解你?”庄太后抚小皇帝的手,问题启齿暗落叹息。裴清雅之父裴廉太傅涉嫌通敌叛国,此案判决贬裴廉为民遣送回乡,至此已月余,风波未平,多少双贼眼盯着皇帝寻她破绽、找裴家麻烦,被裴太傅秘密送走的裴清雅这时出现在京城、而且现身皇帝身边,对皇帝声誉对她自身安危都是威胁,再者,庄太后思量着,裴家女虽聪慧省事,当局者迷,与皇帝必定大不如前。 果然如庄静娴所料,叶庭昱对比着今夕相处,惨淡颔首,低落道:“月初她偷偷潜回裴府寻师傅下落,孩儿以此为由硬将她留下了。她憎恶我,恨不得躲我远远的。” 庄静娴牵她回自己怀里,心疼蹙眉。叶庭昱虽非庄太后亲生,自襁褓时抱来她宫里,自小到大养在她身边,情同亲生母女,哪家孩儿受委屈母亲能无动于衷呢?庄静娴抚她的背,思虑在嘴边绕过几周,叹道:“‘欢情凉薄’,‘锦书难托’,昱儿听母后一言,莫不如放手各生欢喜罢。”んαíταηɡsんμщμ.ⅵρ(haitangshuwu.vip) 叶庭昱在母后怀里一颤,退离跪地,“母后!若我与她缘分到尽各自婚嫁,莫不如将心剜去来得痛快!求而不得,‘含泪装欢’,孩儿做不到!” 叶庭昱的执拗样瞧来心疼,庄太后牵她起身,摇头感叹,“罢了罢了,民间有俗语道:儿大不由娘,你性子执拗不由劝,拿定主意便继续吧,只是有一条,你心向月是不假,月待你如何,母后尚需时日考量。” 叶庭昱听后,方才难得绽开笑颜,重重点了头应下。 …… 圣驾匆忙回宫,凌意及她府上几个丫头还留在别苑。请送走小祖宗,她命人闩了门,遣散侍女回去休息,自个儿向跨院去。 凌意回途向主院不经意一瞥,似是瞧见廊下凝着一道阴影。她绕去几步外,向裴清雅行礼,“夜深露重,小姐为何在此?” “凌大人,”裴清雅恍恍惚惚自心慌中回神,勉强压制纷乱心绪,小心翼翼开口,“她、夤夜回宫,可有急事?” 裴清雅也不似真的寡情淡薄,凌意顿悟,多瞧她一眼,为小陛下欣慰。她向正北遥遥握拳,恭敬道:“太后有旨,急召陛下回去。”她想了想,赶忙补充:“无大碍的,只是太后忧心陛下。” 裴清雅没再问,转身抬头,身子酸痛,大梦初醒:方才叶庭昱匆忙离去,她提着心穿衣追出来,一时情急顾不上自己身体状况,这下好了,她又记起眼下处境,她不再是有可能选秀入宫朝夕陪伴那人的太傅千金,是通敌卖国收养贼子的罪臣裴廉的女儿。 她眼下置身于此,好听的说法是被庇护收容,直白来说,是卖身求荣吧? 踉跄着步子,倩影流转廊下,粉拳砸在廊柱上,应和着主人的颓靡。 · 裴清雅倚着床帐难眠,清晨时分朦胧入睡,睡不安宁,梦回她返京那日—— 她义兄裴律(完颜律)陪她回燕京追寻她父亲的下落,他二人趁夜返回裴府,即刻被凌意带人拿下。 她去国离家半年之久,与叶庭昱重逢就在那日、在这方院落。 叶庭昱红着眼睛拔剑来刺裴律,是裴清雅拦住的她:“住手!” “雅妹!”裴律将裴清雅拨开,此举气得叶庭昱怒发冲冠,她不管不顾来刺,双方缠斗,谁也没讨到便宜。 裴律被划伤胳膊,叶庭昱受了一拳。凌意硬着头皮拦下小祖宗,裴清雅呵斥裴律住手。 双方停手,叶庭昱与裴律立法叁章,要裴清雅留下,要他发誓对今日事再缄口不提,要他回西夏澄清裴清雅是他义妹。 裴律如何看不出,叶庭昱想不着痕迹圈裴清雅在身边?他对裴清雅是同样的心意,当下迫于形势一一应承,被赶出门心怀怨恨。 …… 铲除异己后,叶庭昱恍惚之间变回半大孩子,笑脸迎来,勾起裴清雅的手指,软声软语唤她“雅儿姐姐”。 裴清雅抽手退一步,瞧着顶着熟悉面皮的陌生的人,眸子里交融着冰寒与烈焰。 她跪地俯首,教叶庭昱慌了。 “罪臣之女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雅儿姐姐,你、你快起来!” 叶庭昱倾身去扶,裴清雅不动,昂首直视她,“家父实属受冤,律哥哥身份父亲全然不知,父亲视之为亲儿抚养成人,于公于私、为君为民兢兢业业并无过错,其中定有搬弄是非的小人,臣女启奏,求陛下秉公圣断!” 叶庭昱听得心冷,拽她起身,含怒逼视她道:“雅儿姐姐,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是不分是非曲直的糊涂蛋吗?裴公是朕恩师,教导朕十数载,由你看来,我只是任人拿捏、亲佞远贤的昏君吧?” 第一次如是这般不欢而散,裴清雅自梦中惊起,天已大亮。 仿若置身梦中,叶庭昱的逼问近在耳畔,裴清雅抚了抚心口,那里闷闷的痛着。 -- (伪更更正)前两章之前内容不全,现已补全 不好意思,之前操作疏漏,电脑传给手机再复制过来,因字数限制,没注意到前两章放上来的文后半部缺失,尤其第二章缺了一半,特此道歉,希望看到的各位回去看完,第一章少二叁百字第二章缺了一半(还是重要的争执的那部分) -- 叁谁家皇帝不自信 房门轻轻被叩响,裴清雅思绪唤回,撇下诗书追去拉开双扇房门。 看清来人的一瞬,房间主人比欢跃的珠帘更快沉寂下去。 这位主儿咬唇不语,掩饰不住的失落神情,凌意瞧得真真的,咳了一道缓解尴尬,“小姐,该用午膳了。” 裴清雅黯然瞧她,眼底浮动千百挣扎,欲言偏又住了口。 凌意在心里叹息,自几日前那次不欢而散,陛下主子闹了脾气,她前日入宫当值,小皇帝特意吩咐她:若非裴清雅开口问起,不教她吐露半分。 皇帝说的话,哪怕是气话,那也是圣旨无疑,金口玉言降旨给她,凌意不敢不从,她将眼前的主子请回屋,命人开膳。 裴清雅只动了几汤匙粳米粥。这消息午后传进宫里,鱼龙白服的小皇帝纵马踏着傍晚余晖现身城郊——撇开请安的一众人,提着膳盒拢起衣袍往主院跑。 再度碰面的凌意与茉香携人候在院外,竖着耳朵,若得吩咐即刻冲进去为主子分忧——如果主子需要她们的话。 · “清雅。”叶庭昱扑进卧房,惊得裴清雅手里的笔锋一颤,抖了滴墨在信纸上。 “吓到你了?”叶庭昱无措地搁置膳盒在红木圆桌上,凑近窗前的半月桌瞧她写什么。裴清雅置笔,将信笺压在青竹镇纸下。 叶庭昱撇嘴,失落随她返回桌边。裴清雅坐在鼓凳上,叶庭昱即刻敞开了话匣子,向她逐一介绍宫廷美食。 裴清雅无心于此,勉强用过一些叶庭昱强烈推荐的珍馐美味,撂下银箸拭过嘴角。 “我有话与你说。” 裴清雅起身,捻叶庭昱便服袖口,如是轻道。 是这招“欲擒故纵”灵验了么?几日不见,裴清雅不再倔着,弯折傲骨与她示好,叶庭昱只觉得心旷神怡内里充盈,频频点头,愉悦道:“雅儿你说。” 裴清雅面上一臊,自打她二人破了禁忌,床笫或平时相处时,叶庭昱改了称呼直白唤她……她定神收回心来,抬眸小心注视叶庭昱,“我应你所说,与你回宫,恳请你高抬贵手放我父亲。” 叶庭昱飞扬的笑容骤然冷硬,嘴角僵住,眸心里的欢喜碎裂,难以置信,“雅儿你、你方才说什么?” 这话是裴清雅思量几日的“后招”,以自己为饵为要挟,求叶庭昱或是逼她顾念情分放父亲远走……只是若是如此都不成,只怕叶庭昱就此寒心,断了情义。 裴清雅跪在地上,将她们的情意、她的自尊一切都赌上,“清雅此生侍奉君侧,求陛下格外开恩,放妾身父亲乞骸归乡。” 谁知是火上浇油了。叶庭昱攥拳,不信命地倒退一步,征然垂眸瞧她,“你方才唤我什么?自称什么?” 裴清雅垂首无话,叶庭昱面色涨红,愠怒极了,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裴清雅,你只当我是君,从未当我是情人、枕边人吗?我说过了,裴公是我师傅,我不会害他!如今留他在京是迫于无奈,即便没有你我一层,我身为徒,分毫不会戕害恩师!”叶庭昱含着哭腔喊了好大声,吸了鼻子,抹泪又笑开:“早知你对我无意,我绝不会耽误姑娘。” 她故意撞开了鼓凳夺门而出,雷霆之势,或是更重的锥心之言,击垮了裴清雅。气急委屈心痛多番怂恿,气血上涌,她眼前一黑,弯折的身子垂倒在地。 · 黑脸的小皇帝纵马城外,对着寂寥的五里亭磨牙泻火,“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她!” 凌意与茉香对视一眼,茉香壮胆子前一步抚摸龙须,“陛下您的意思是,放了她?” 瞪圆的龙眼撇开一道,茉香即刻噤声。 “陛下鲜少这般震怒,依臣看,自然是裴小姐不是,晾她几日由她自省本就应当。” 凌意察言观色,这话顺着暴躁的小皇帝,叶庭昱稍稍息怒,点头要她继续。 凌意垂首,“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裴小姐近来家逢变故诸多忧思难免伤神,陛下若是不介意,能否将方才情形说与我等,我与茉香为您拿个主意……家事国事,万事以和为贵,再者,您伤了龙体,又与裴小姐生疏了,臣下等担待不起。” 茉香暗暗钦佩凌意这马屁拍得高明,将小皇帝心结疏通大半,凌意顿了顿递来眼神,她收到示意帮腔道:“是呀陛下,凌大人说的是,若是太后主子追查起来,追根究底是奴婢等疏忽怠慢,奴婢挨顿板子吃牢饭是轻的,伤了您与裴小姐那才是奴婢等万死难赎的罪过!” 叶庭昱停下来回的步子,一屁股坐到凭栏处,攥起几根狗尾草在指尖,没好气地绕了几绕,“她低叁下四求朕,要朕放了裴公。” 俩听众一头雾水,女儿忧心父亲是为孝顺,这如何触动小祖宗逆鳞了? “她以她自身做筹码,但凡朕放裴公归乡,她不计声名留下侍奉朕。” 茉香仍是不解,小祖宗对那位主子全然珍爱,人家答应留下相伴不是你情我愿的好事么? 凌意先想通其中关节,开口叹息道:“陛下莫不是不够自信,忧心裴小姐边塞一行半载之内,倾心他人了?” 茉香顿悟。再瞧小皇帝被说中心事蓦然羞红的脸颊,垂首掩笑。 凌意拱手道了句“臣失礼”,绷不住也笑开。 叶庭昱莫名瞧这两个,心里那股火无声无息了无影踪?留下的只要惊疑:当真是她多虑了么?裴清雅所说留下,可是全副真心? -- 四无媒苟合得来的孩子要不得(吖呀,新年终 (太难了!终于爬上来了!半个月攒了四篇,往后戳还有) 叶庭昱独自思量半刻,到底是默认了凌意所说,只是心存犹疑,悄声问她眼下该如何。 凌意躬身在小陛下跟前,轻道:“陛下不妨投其所好。” 凌意说得神秘,旁边的茉香竖着耳朵勉强听清。 小皇帝垂眸好学生模样认真思索,不解抬眼,“爱卿看,具体要如何?” 凌意在君主面前哪敢怠慢,垂手回禀:“父女连心,裴小姐惦念裴公,实乃无可厚非。”小皇帝蹙眉似不耐听那些人尽皆知的大道理,凌意揣摩圣意,紧跟道:“臣下知陛下顾虑,当下京中眼风紧,安王、邱相的人时刻留意御前,怕是早已注意到城郊小院的那位是裴小姐。再者,近年,我国与西夏时有摩擦,考虑完颜律的身世……陛下,当下关头,裴公不宜现身。” 说来说去话题回归朝政上,叶庭昱抿唇,她如何不知眼下形势?那起子老臣死死盯着她,巴不得她闹出什么有损天家颜面的事,才好有机会将她与裴公一并赶下台,如此确保高枕无忧了! 小皇帝更知道,其实,她与裴清雅未来如何,往小了说是她二人是否认定彼此忠于彼此,往大了,牵扯朝局党派之争…… 想起登记前夕她母后叮嘱她的话:“天子事皆国事,陛下金口玉言,凡事该当谨言慎行,万不可莽撞轻率。” 叶庭昱受挫,她记着庄太后说的每字每句,只是,她还是年少气盛拖累了裴廉,她的恩师。 吏改之事,是她莽撞了—— 朝中有安王、右相邱平等一干老臣安于守旧,叶庭昱上位初年行安抚之策,只是几载过去天下平稳,羽翼丰满的小皇帝不免锋芒渐露。 在太傅裴廉的影响下,小皇帝迫切革新。以他师徒合计,官吏改革政策大体有叁:在册官员评议,依才能重新考量;废除公爵世袭制,同时设立统考制选才唯贤;再有,设督查使一职,位同御史大夫,寻查监管地方官员…… 是她不计现状贪求冒进,搔到守旧派的痛痒,革新折戟不说,害得太傅以及裴家被连累…… “我算什么皇帝……”叶庭昱不止一次扪心自问无能,只是眼下她将心里话道出口了。 皇帝一番话冷过穿堂风。 “陛下主子!” “臣失言,臣惶恐!” 茉香、凌意双双跪地。 “不关你们的事。”小皇帝仍是低落,想着裴廉因义子裴律身世大白而被诬告“通敌叛国”下狱,而她身为皇帝无力为忠臣正名,违心地降罪罢官逐他返乡,身为弟子不孝不义选择顾全什么大局忍气吞声地缄默,身为裴清雅的爱慕者,伤害裴家上下…… 而今即便是她瞒天过海,将裴家父女护在眼下,可是这种护佑,何尝不是圈禁? 难怪裴清雅气恨她,那是她应得的。 “我尚不比寻常人家的掌事,顶着君主之名,诸事不顺意。”叶庭昱回顾愁绪,蔫蔫地垂首。 “陛下切莫如此!”凌意还要一堆堆地摆事实做分析讲道理,茉香急得去揪她衣摆:“什么投其所好的,大人有什么法子快说呀!” 凌意定定心,想起方才未完的话题,“臣方才所说,是想请陛下体谅裴氏父女,裴家情形陛下比臣了解的多。” 裴夫人生下女儿难产而亡,裴太傅与亡妻鹣鲽情深,独自看护女儿长大。裴家父女俩相依为命。这些叶庭昱都了解,她从自责中暂且抽身,等凌意的下文,“爱情有话直说。” “臣是想,裴公与裴小姐大半年未见,个中经历诸多跌宕,若是能帮父女俩互报平安总归也能舒心些。” 叶庭昱瞧着凌意,眸子里一点点溢出色彩,她腾地起身,搭凌意胳膊,“就依爱卿……” 叶庭昱话未完,由远及近是一迭声的“陛下”。 “何事惊慌?!”来报信的人是城郊院落守门小厮,叶庭昱好不容易散开的眉峰攒回来,心提得高高的。 “那位小姐她、她……” 所指必定是裴清雅了,叶庭昱脑袋嗡鸣一声,拨开人先跑去牵马上马策马飞奔。 “到底出了什么事?”小皇帝没来得及问的,凌意做御前侍卫的要问清楚好来得及想对策。 “小姐昏倒了,您不在,我们先去请了大夫。” 凌意点了头以示许可,与茉香对个神色,“我们快回去!” 叁人各自上马、折返疾驰。 · 叶庭昱赶回去也巧,她拨开珠帘入内室,年过半旬的女大夫收拾药箱正要走。 “大夫,请问她……” “你是这姑娘什么人?”裴清雅披发,装束实乃未婚女儿,故而老大夫有此一说。 叶庭昱的半截子话在长者的严肃端看中消弭,她向卧床的纤瘦人影瞥了眼,见裴清雅脸色苍白,她皱起脸回话,“她是我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 裴清雅闭着眼睛,心空跳一拍。就着方才大夫嘱咐,她心头更乱了。 在叶庭昱留心床上女子时,女大夫将她打量了周,瞧她衣着气度不凡,猜测是大户人家出身,脑海划过金屋藏娇一次,大夫饶是过来人脸色微红,现下听人这样说,大夫脸色和缓了些,感叹:“既然如此,你可要好生照顾她母女,切不可教她伤神。孕期避讳多劳多思,心事重了,负担便就重了。大伤母体,若再不顾忌,孩儿也免不得受累。” “孩儿?”听得一头雾水,叶庭昱将撒在床上的眼神勉强收回来,心急道:“大夫,我是想问我妻子她如何了?” 想不到这人气度不凡竟是个如此木讷的,大夫摇头要走,凌意等这时候追来门口,又拦住她仔细问了一通。 送走大夫去而复返,凌意等在珠帘后头齐声道喜,“恭喜主子,恭喜小姐!” 叶庭昱坐在床畔,裴清雅垂眸兀自思索回避着她,她正心疼又生气,外头哄嚷着,小皇帝拧着眉回头,不耐问了句:“何来的喜事?” “回主子,”茉香斗胆提醒一句:“方才大夫说,您要做母亲了!” “母亲?”这寻常百姓家的称谓在叶庭昱听来温软而陌生,她仔细回想了下,方才那大夫叨唠半刻的确说起了什么“母女”“孕期”的字眼。 母亲?孕期?叶庭昱蓦然抬头,大喜过望,转身对床头,按捺不住惊喜问裴清雅:“是那大夫说的么?我们要做母亲了?!” 裴清雅垂首无语,叶庭昱迫不及待起身催促凌意去请太医。 “陛下,”欢喜之余,凌意没忘记本分,回禀道:“此举怕是太过瞩目,请您叁思。” 太医院人多口杂,即便是御前侍奉都无法一一鉴定忠心,叶庭昱坐回床沿,音调回归如常,眉眼间仍是欣喜舒展着,“那再去请一位名医来瞧瞧。方才那大夫说雅儿心思重,凌意你去抓些凝神定心的药材……罢了罢了!你 还是先去请大夫,如何用药凭大夫定量罢。” “是。”凌意仔细,叶庭昱放心,紧着摆手要她去。 “主子,奴婢也去准备。”茉香机灵,很是时候开溜。 茉香顺手带了门,将喜悦温情聚拢在室内,陪那一对。 …… “你可有不舒服吗?”叶庭昱开口时,裴清雅搁浅愁绪抬眼瞧她,“还好。” “雅儿,你如今身子不便,更不要生我气了。是我思虑不周,总以为藏着掖着就是保护你与裴公,不曾设身处地替你想过。今后不会了……你好生顾好自己,我、尽我所能照顾你。” 这一番自省从手握天下的皇帝口中道出,别有意味。裴清雅更在乎的却不是她攥着自己的手低声央求,而是她目光炯炯望着自己,坚定说出类似意味夫妻爱侣关系的承诺。 教她如何不心动呢?她本就是心念她的…… 只是…… 思及父亲,裴清雅再度陷入纠结。 叶庭昱在这时紧扣她的手,指尖滑入她指缝中去,轻声安抚:“雅儿,我知道你惦念师父,我将好消息禀告他,请他回信给你可好?”叶庭昱划开沉闷的嘴角,小心翼翼分辨她眼底的情绪,“你莫要思虑过度伤了身子,好生养着,可以吗?” 裴清雅咬唇,神情认命似的淡然,微动的唇角也如被风吹皱的苍白的花,“胎儿一事,请陛下保密。” 叶庭昱笑容停顿,“雅儿?依你之意,是……?” 裴清雅垂眸,视线逗留在丝绸被面下尚未有表现的安稳的腹部,“人伦纲常不容亵渎,无媒苟合得来的孩子,喜从何来?” 叶庭昱心一沉,耳边不住回响她的话,霎时红了眼眶,她轻轻抽了手,攥着衣摆起身,迟疑许久才嚅嗫道:“你、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们的孩儿,或者连带着我,在你心里这般不堪吗……?” 裴清雅撇开眼,床帐上的鸳鸯绣纹映在眼里是缭乱的。叶庭昱狼狈逃离,珠帘不堪其扰,掀动哗啦啦的响…… 裴清雅咬破唇角,疼得眼泪无所收敛地淌下来。 她与叶庭昱不可能的,她们中间牵扯太多,深刻的沟壑,哪里是一个孩子足以弥补的? 况且这孩子身世不明不白,出了这道门,谁人能容得下她? 裴清雅想了很多,越想越是无力。 -- ΧdУвz.Cδм 五比翼必要是她在侧 五 清宁殿灯火摇曳,殿门紧闭,宫人侍候殿外,鸦雀无声。 “……母后,情形便是如此。”叶庭昱将裴清雅身孕一事道出,连着前情,她与裴清雅如何置气争执前因后果仔细交待过,末了又朗声为心上人辩解:“是孩儿的错!孩儿任性胡闹,不肯向她示好……她有身子,忧心裴公又与我赌气,眼下虚弱卧床,儿臣恳请您允准儿臣,借宋医官一用。 ” 皇嗣关系国运国祚,小皇帝所说无异于天降惊雷,庄静娴头痛扶额,“皇帝,你当真是好大胆子。” 叶庭昱惶然跪地,恳切道:“儿臣知错,母后千万莫动气,也请莫要迁怒她……” 叶庭昱回宫闷在寝殿自省个把时辰,入夜来太后宫里剖白谢罪,翻来覆去的就类似一句:“是儿臣之过,与裴清雅无关,母后莫要气怪她。” 庄静娴沉眸思索良久,愁绪稍加平复,叹息后道:“既由两位医士确诊有孕,裴家女如何说?” 母后难得在母女俩谈心时直呼裴清雅,不过即便太后不提点,小皇帝也心晓此事干系重大。她抿唇,闷声道:“她不肯要。” 眉心一跳,庄静娴拧眉思索,“……那皇帝之意如何?” 下头人不语。庄静娴落眼仔细分辨,叶庭昱垂眸,唇色发白极是隐忍。 广袖下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小皇帝塌肩沉闷道:“依她心意。” 意料之中……庄静娴面色不改,打直脊背郑重问下头年轻的君主:“那你可想过日后打算?她若不肯入宫,你待如何?能否舍弃她另行婚配?” 叶庭昱猛然抬头,起身抗议:“母后,孩儿做不到!若比翼必要是她在侧,若不然,孩儿必要孑然终老!” 叶庭昱字句铿锵,庄静娴心知她回话如此,轻点了头,缓口气道:“你去殿外唤凝霜来。” 太后大概也是急糊涂了,差使皇帝去喊人。而皇帝呢,听懂太后默许她请求的潜台词,喜滋滋去了。 …… 太后对皇帝反复叮嘱,要她沉心静气,拨自己的贴身宫女凝霜以及专门侍奉后妃的宋医官给皇帝任用。 小皇帝忧心城郊别苑那位,迫不及待请辞告退。 叶庭昱带人走后,掌事宫女晓秋进殿来侍奉太后,征询她是否沐浴歇息,庄静娴摇头,流连凤椅沉思好半晌…… 小皇帝对裴家女的态度,于她不是秘密,从前她二人心属彼此,时光境迁,庄太后对裴家女的态度存疑。 方才她有心试探,听叶庭昱说起裴清雅竟是有心舍弃孩子的,庄静娴方才深信几分。 只是就此定论最终立场为时尚早,凝霜是她侍女,宋医官早年受她父亲庄国公举荐,心向庄家,这二人都算作是她的人,裴清雅对皇帝、及她腹中孩儿是何思量,庄静娴自会收到消息,暂且观望些时日,再做评判不迟。 · 一辆马车在下钥前匆忙出城,车未在城郊别苑院外停稳,这则消息已然送到有心人手上。 “主人,叶氏有消息了!” 完颜姝沐浴过后无心睡眠,焚香抚琴,听闻门外阿布力的呼声起身开门。 女子气度从容,清隽眉目现于廊下,开口极淡薄:“如何?” 她本是西夏老国王的长女,受母亲的中原人血统影响,除却五官深邃,看似与盛国人并无不同。 比神似中原人的外貌更为重要的是,深受母亲影响,她自小对中原文化熟识。 完颜姝扎根安京城,有这两点足够。 手下男子与她低声道了几句,完颜姝抿唇,一袭白衣月下踱步。 “今日事不同凡响,叶小皇帝从不曾去而复返,”完颜姝几息之间得出结论,招呼手下:“阿布力,你亲自去,盯紧城郊那处。” 劲装男子抱拳、告退。んαíταηɡsんμщμ.ⅵρ(haitangshuwu.vip) 女子昂首回房,房门之内传出阵阵琴音,激荡戛然而止,伶仃几声,转为悠扬…… 或是柳暗花明之意。 -- ΧdУвz.Cδм 六娘也舍不得你 朝中那么多老狐狸成日盯着,叶庭昱小心谨慎。出入别院宁愿屈尊坐车走侧门,免得留人话柄。 且这别院位置隐秘,在八宝山山脚下,幽静隐蔽,远远避让城门官道,百丈之内再无住户人家,也鲜有人迹。 这处宅院是以凌意之名买下的,小皇帝几番来此都是频繁绕路避免人注目。 只是叶庭昱再是小心,仍是免不了被有心人盯上。 阿布力带人卧身草坑暗中观察后门动向。正门近乎是无用的,除却这间宅院名义之主凌意堂而皇之走那道朱门,平常时候大门都是不开的。 今儿却稀奇,西夏人早就盯上了这叶小皇帝常往之处,阿布力奉命来盯这处,听手下说起凌意午后回府邸,傍晚时带了些包裹回来。 正门盯梢的人没在意这起子事,阿布力也没多想——不过是回家取些日常所需,有什么可留意的? 事实上,凌意回凌府,取些衣物仅是掩饰,她此行目的在于传信。 试问,满朝谁能想到,被皇帝留护京城的裴太傅,就正大光明寄居御前侍卫统领凌意的府上呢? “陛下,小姐,此乃裴公亲笔信。” 叶庭昱去而复返寸步不离陪着裴清雅,眼下她二人在一处,凌意进来请安,接小皇帝一个眼神,她就直说了。 叶庭昱接过信,原封递给卧床的裴清雅。裴清雅深深瞧她一眼垂眸接过信,拆封来读。んαíταηɡsんμщμ.ⅵρ(haitangshuwu.vip) 叶庭昱一心系在眼前人身上,瞧她神色松动似松了气,也安心不少,随即懊悔道,早知如此,早该让凌意回府跑这一趟。 信开头称谓直接道的“清雅”,裴清雅颇为意外,不用想,是叶庭昱去信时直白说明了情况,请她父亲书信给她……父亲在信中报了平安诉说牵挂,瞧着父亲苍劲字迹,裴清雅猜想他精神气也好着,心中宽慰许多。 只是大抵是怀着身子心思太过敏感脆弱,裴清雅难得在人前红了眼眶。 叶庭昱心里着急凑过来问东问西,摆摆手赶凌意走。 “多谢你。”二人独处时,裴清雅垂眸不敢直视她。 叶庭昱心里一软,在裴清雅面前,毫不掩饰将喜悦绽放在脸上,裴清雅不对她用拒人千里的敬称,小皇帝就满足了,欣喜不已,“你不怪我就好。” 裴清雅捏着信笺,落眼其上,迟疑着开口,“……陛下不曾告知家父么?” 叶庭昱心一紧,讪讪将握在裴清雅手上的手抽回来,状似不解其意,敛目理袖口,“你且安心罢,我向凌意知会过的,你若想念师傅,随时写信托她送回去就好。” 叶庭昱不知是否是有意地点出“回”这个隐晦的线索字眼,想借机给裴清雅猜想裴父下落的思路可能,只是裴清雅明了她的避讳,仍是坚持不懈,垂视信笺轻轻吐口,不改执拗道:“多谢陛下成全。陛下日理万机,孩子一事,我自会向父亲坦白。” 叶庭昱淡然装不下去,蓦然抬头,焦急攒眉对她,轻声征询:“雅儿,你非要如此吗?” 赤目相对,裴清雅鼻子一酸败下阵来,转眸随手落在腹上,哀痛叹息,“名不正言不顺,这孩子留不得。” “不是的。”叶庭昱小心握她腹上的手,坚定道:“这孩儿是嫡长女,无论她是君是妃,只要她愿意,必是我盛国未来的君主。” 叶庭昱说得极郑重,字句有力,吸引裴清雅抬头对她。 裴清雅目视她,眼神直达她眼底的坚定的心意,神游半刻仍是频频摇头。叶庭昱许诺给她孩儿的嫡长女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她当然知道,只是……裴清雅无法在她父亲获罪免官、她义兄身份大白“潜逃”回西夏的如今境况下,坦然心安的与叶庭昱在一起…… 占据叶庭昱对她的真心实意,而她却无法全然地回应对方,对其敷衍度日……这种不平的感情生活并非她所愿,这事她也决然做不来。 “不若我们……” 裴清雅酝酿好半晌艰难开口的话绝非是叶庭昱想听的话,她赶快将话音截住,另道:“你安心休息罢,有事唤我。” 谈心又一次中断,裴清雅瞧叶庭昱落荒而逃,很自私地承认,叶庭昱的逃避延长的她们未来相处的机会,教她心里头舒坦许多。 裴清雅轻轻抚摸小腹,毫无凸显征兆的那里,有个小生命在悄然生长…… 她悄悄问过宋医官,听说孩儿一月有余了……明明这时候月份还小,孩子不会有什么回应,只是裴清雅方才与叶庭昱说起这孩儿归处,下腹有些微的坠痛,眼下她细细抚摸畅想未出世的孩子,又感觉痛感缓和了些…… “娘也舍不得你。” 裴清雅垂眸,忍下哭腔轻道。 · 宋医官照顾裴清雅同时,仍在宫里轮值。她当值去太后宫里请脉时,太后必定要询问一番别院情形。 上回宋医官向太后详述裴清雅的脉象,着重说起了皇帝的关切以及裴清雅偷偷问过她的那句孩儿多大了。 今次是第二次入宫,宋医官为太后请过脉,向她回禀道:“太后娘娘请放心,那位贵人底子好,近来药膳不断,母女平安。” 庄静娴摇头,愁眉不展,“安生日子,她怕是不肯过。” 宋医官垂眸,敛起丝帕脉枕,“说起这事,微臣想起一事。事关裴家。” 裴家于旁人来讲不过是过气的家族,因着小皇帝这一层,庄静娴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她正色瞥了宋医官一眼,“你说。” 宋医官垂首恭敬,将昨夜她从裴清雅那出来撞见的一幕仔细说与太后:“臣昨夜探望过裴小姐,回房时听见陛下吩咐凌统领。” “皇帝说了什么?” “陛下将一封信塞给凌大人,要她务必保密。” 听来神秘,庄静娴多递一眼过去,“信是给谁的?裴公吗?他现下何在?”庄太后本是知晓小皇帝动作的,裴廉现在凌意府上她也清楚,庄静娴是在试探眼前人是否全然可靠。 “臣斗胆猜测,凌意必定知晓裴公下落,或许,裴公正在她府上休养。” 很好,知无不言,“休养”一词表明她效忠君主的立场,庄静娴满意,缓和神色道:“陛下许裴家父女通信的?” “是,前日凌大人曾回府。” “那她又闹什么?”庄静娴轻声嗔一句,转念道,“罢了,暂且无事了。别苑那厢还要你多照看。” 这位“她”是谁,宋医官无心亦无胆量猜度,她只是如数禀明,收到旨意适时退下,“太后娘娘请放心,臣下告退。” · “主子,这几日那小皇帝近前的侍卫统领很是反常。” “哦?”完颜姝端坐亭中,梳着鬓发,合拢袖口沉静沏茶。 乍然之间茶香四溢。 阿布力钦佩地垂眸吸了吸鼻子,赞许了句回归正题,“那个凌意,前日回过家,昨夜又偷偷回去。她空手往返,走的是檐上。” 完颜姝挑眉,“这便是中原人说的自露马脚罢。那小皇帝最在意之人的父亲,想来就在凌意家中。” 阿布力眼前一亮,“主子,那咱们接下来……?” “急什么,中原人还有句俗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消息放出去,”完颜姝挑唇,“叶氏朝廷,多得是人关心小皇帝的风流事。” “属下这就去!” 完颜姝沉心坐回蒲团,低头却见茶盏里混了丝茶叶籽,再无下口品茗的意趣,她扬了手,将整杯茶泼入湖心。 -- 七副cp虐恋开始(嘴硬的腹黑长公主:我不要 《红颜泪》7+8 01-11 21:24 阅读 694 阵营梗的虐恋副CP爱了,先站为敬。小皇帝和小姐姐就负责守着娃娃谈恋爱了 分享到 不出几日,京中流言四起。皇帝贪色霸占民女之事在朝堂内外闹得沸沸扬扬。 小皇帝叶庭昱下朝起被朝中重臣围堵在勤政殿讨要说法……定波侯、当今太后胞弟庄毅入宫拜谒求见太后。 姐弟两个在清宁殿聚首,商议国事家事。另一边,小皇帝被七嘴八舌搅和得头大如斗。 “够了!”小皇帝拍案而起,下头噤声。 “朕直白说了那起子不过是谣传,莫不是众卿信闲人口舌不信朕!既如此,众卿认定朕是扶不起的阿斗,莫不如自请归去赋闲养老罢!” 叶庭昱发了威,横眉冷对扫视一周,冷哼着置气拂袖而去。 留下的一干重臣面色晦暗,各怀心思。 · 宫道上,小皇帝甩袖大步而行。茉香紧跟几步,贴近轻劝:“主子您莫气,那起子闲言碎语哪值得您动心思?您想想未来主子,还有小主子,她们都在等您呢……” 念起裴清雅,叶庭昱眉目柔和许多。 自打日前夜里叶庭昱将写给裴公的“悔过书”塞给凌意,凌意之后带回的都是欢欣的好消息——小皇帝去信直白认错,自认了霸占裴清雅的劣行,裴公分别给她二人回了信,以父亲角度恳请皇帝善待爱女。并着,裴清雅向父亲提及她自己身怀有孕,裴父回信向她陈明革新折戟、皇帝违心降罪裴家的种种内情,另外嘱咐她“身负圣宠,切莫使气性与陛下生了情分”。 这封家信裴清雅直白给叶庭昱看过。信中并未怪罪,通篇是父亲心疼女儿、祝福她二人的温情。 叶庭昱心里狂喜,裴清雅久违地毫无芥蒂的在她跟前欢笑。她二人结缔,放在寻常人家也就在于双方高堂满意亲友祝福,如今庄太后同意,裴公默许,裴清雅安心养胎,叶庭昱只当她二人再无阻碍了…… 哪成想这时候流言四起。“朕不会让她们久等。”小皇帝撂了话,快步往太后寝宫清宁殿去。 …… “母后,舅父。” “参见陛下。” 叶庭昱拔步入殿,瞧见庄毅在,依礼向他拱了拱手。庄毅回礼,顾念君臣之礼,腰压得更低许多。 “昱儿,安王他们如何说?” “母后,”叶庭昱正过身子垂手回话,眉梢压低了些,“流言之事愈演愈烈,他们早巴不得拿捏儿臣不是,自是不愿轻易放过。” 即便是太后亲弟,庄毅毕竟不姓国姓非皇家人。外臣在侧,叶庭昱自称都郑重了些。 常日里叶庭昱在自己跟前如何,庄静娴最是知晓,她瞧了眼胞弟,对小皇帝柔声道:“皇帝须得早做打算,若依哀家看,皇帝近日多勤勉些,言行端正,自是不怕流言蜚语的……” 庄太后点到为止,叶庭昱也并不是不懂的,母后要她对朝臣行安抚之策,做个勤政爱民的皇帝。 她并非做不来,叶庭昱攒眉,她忧心着裴清雅。裴清雅好不容易坚定了养胎的心思,如今事一出,她难免自责多想,若是她母女受此惊扰出个好歹,叶庭昱捏紧拳头再不敢深想。 小皇帝在庄静娴面前从不掩饰心思,只是单纯的孩子。庄静娴瞧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宫外你无须担心,母后明日归宁,替你多照看些。” 太后话一出,小皇帝眼底明朗。 “家中麻烦二弟张罗。” 庄毅如今承袭爵位乃庄家家主,皇太后下口谕而来,于公于私他都没有质疑的可能,加之之前她姐弟两个坦言的裴廉现在凌府的事,庄毅蓦然想透彻太后打算,拱手道了句“臣领旨”,坚定不移抬头直视胞姐。 庄毅心向皇家与自己,庄静娴欣慰点头。 · 庄太后出宫归宁一事实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内情只有庄家姐弟、小皇帝叶庭昱以及亲近侍奉的茉香几人知晓。 庄家历来低调,自庄静娴入宫更是如此。 庄静娴深谋远虑,由她安排之下,次日先后抬入庄府以及城郊别苑的轿子,无人联想往一处去。 前者是有太后宫里掌事宫女随行伺候的凤辇,后者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二人小轿,天壤之别,当日无人意识到,太后的凤辇回门中途在东市一家纷杂的点心铺子前停留过一阵子,而那之后,本该乘凤辇归宁回庄家的正主太后娘娘,以侍女装扮与早先等在那处的晓秋交互…… 晓秋与凝霜会合,领侍卫抬了“满载的”无人空轿子大大方方被迎进庄府,乔装成轿夫的凌意则亲自接了庄静娴坐小轿出城去往别苑。 “你府上之人可安顿好了?”庄静娴挑帘已然置身别苑的后院,她抬眼四顾,搭着凌意的手下轿。 “夫人放心,瞧过大夫,阿伯的咳嗽已然好转。” 眼前的女孩是小皇帝提拔起来的御前的红人,更是忠心为君的治世良臣,庄静娴欣慰点头,“带我去看看清雅。” “您这边请。”凌意侧身请庄静娴往主院去,在她擦肩时垂首轻道:“老大夫携弟子回医馆了。” “无事便好。”庄静娴细眉松动,心结搁置,“你不放心他,自行回去照看,不必因我而来心生介怀。” “是,夫人。” 她二人在手下跟前打谜语,实际上完成讯息交互——凌意口述的领弟子回医馆的老大夫不是别人,正是被送乔装出去的裴廉。 凌意的娘亲医女出身,与城东慈安堂的老大夫系同门师叔侄。此前,凌意求了那位坐堂的老大夫,请他弟子出面,陪同一位自己会易容的手下应邀去往凌府给所谓的阿伯瞧病,又请那人将易容成老大夫的裴廉带回医馆照料几日。 方才这招暗度陈仓并非庄太后计谋全部,她谋划一番,不但是要抽身出宫亲自照看裴清雅,更是趁着她大动干戈吸人眼球,为送走裴廉铺平道路。 小皇帝的金屋藏娇隐晦至极,仍是被心机深重之人翻出来借题发挥……朝局波澜丛生,眼下关头经不起再出事端。裴廉在凌府这件事、随着凌意频繁往来,迟早被朝中谁的眼线觉察,迟则生变,庄静娴安抚小皇帝稳坐宫廷,她则亲自出宫,一出“金蝉脱壳”并着“暗度陈仓”,瞒天过海送裴廉远离事端。 慈安堂的老大夫不问朝局政事,一心济世救人,凌意托付他老人家留裴公小住,实则是庄静娴有心借医馆为契机,将裴公送入她母家庄府休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正在庄家后院闹腾着。 “姑母不疼翎儿了,过门不入,不回来看我!” 刘海齐眉的襦裙少女坐在床边闹腾,揪扯她的丝帕置气,她跟前围一簇的,有她父亲庄毅,还有庄静娴的贴身婢女晓秋凝霜,以及她自己的婢女青萝。 这位闹脾气的小姐正是庄毅的幼女庄绯翎。庄绯翎上头只有一个戍边从军的兄长,昔日的庄老大人膝下一儿一女,庄静娴无所出,如今的庄家小辈也只有庄毅的一对儿女。 庄绯翎可是真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娇惯小姐,她那糙汉爹和糙汉哥还有出嫁给皇家不常回家的仙人姑母,都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她。 庄绯翎自小母亲故去,她最黏着难得回来的姑母,只是庄静娴眼下以归宁为由去往别处,真真伤了庄小姐的心。 庄绯翎不顾父亲以及两位侍奉姑母的姑姑的劝说,踢掉绣鞋蒙头回榻上哭诉。 在她眼里,庄静娴等同于半母之亲。眼下她形如被母亲舍弃的小婴儿,痛哭不已。 …… 被自家侄女埋怨许多遭的庄静娴还不知晓母家闹出的事,她见到裴清雅,守在她床边,忐忑一路的心方才安稳。 “太后娘娘?臣女参见太后娘娘。”裴清雅浅眠着,听到门扉动静起身,想的是叶庭昱,来人却不是她。 尊贵不逊于叶庭昱的人,也是更加不可能亲临的人。 “快起来。”裴清雅跪在床上就要叩首,庄静娴赶忙将她扶起来倚坐着,褪去披风递给凌意,瞧裴清雅清隽的脸、单薄的身量及平坦的腹,“近来感受如何?宋医官同我说,你食量不大,气色比之前好了些……这般憔悴,便是好了的?”庄静娴心疼抚她的脸,女儿家瘦弱,面色寡带几许红润,见之怜之。 裴清雅轻轻抿笑,“民女已然大好了,近日多亏宋姨、晓秋姑姑她们照料。” “我微服来此,是帮昱儿看顾你。雅儿若是情愿,视我为母亲就好。”庄静娴淡笑看裴清雅,她并无子女,对叶庭昱视若己出,对裴清雅也是自来的关切,即便不论腹中孩儿便是如此。如今一听,无可明言的心疼这女儿。 庄静娴每句话都是关切,只言片语的问责都没有,听来温情浓重,裴清雅眼眶发酸,轻轻应了声,“劳您费心了。” 庄静娴摇头,这倔姑娘一时半刻改不过称呼来,不过细水长流总也不是急得的事,她抚裴清雅的手背,柔声问她近来偏爱什么吃食,用度可有短缺。裴清雅感念,一一答话。 …… 完颜姝端坐书案前,她面前平铺着一张羊皮纸的安京地图,地图不算新,她自十几岁来这异国他乡,这张地图与她的香囊、匕首一样是不离身的东西。 窗前不觉墨色添。 旁人并未将京城内外的庄府别苑同时有人登门之事联系起来,毕竟鲜少有人得知小皇帝金屋藏娇具体所在,只是完颜姝并不是,她白日里先后听得当朝太后归宁以及半个时辰内城郊有人私密登门,素来警觉的人将这两桩事联系起来,中原兵书上的“偷梁换柱”划过脑海。 完颜姝思虑周全,想到这番情形先叫阿布力去查问城郊监视的手下,今日是否有异样。 阿布力入夜归来,请示进门,回了话,称手下人未见异样。 “凌意今日可有回府?那慈安堂有什么名堂?还有,庄家小女今日还家,为何舍近求远绕路去东市静安巷的点心铺子?” 庄府坐落在安京城主街朱雀街以西,就近该往西市点心铺子买点心,舍近求远难免遭人心疑。 阿布力讶异了瞬,提醒道:“主子,您不是说,身在盛国,该当效仿盛国礼仪吗?怎么今日……”直呼尊贵的盛国太后为平淡的“庄家小女”呢? 阿布力虎头蛇尾抛出疑问去,完颜姝逼视而来,气势不减冷嘲道:“庄家女与我平岁,再者,我本非盛国人,如何也要与那些臣民一道尊称她为太后?” 阿布力一噎,哑口无言,嚅嗫着道了是。 完颜姝因着他的反应一阵心烦,摆手追问了通,阿布力方才告罪答话:“主子,凌府盯梢的人说今日凌家请过那慈安堂的大夫之后,凌意亲自回了府,今日留在她府上,想来是那位“阿伯”她极是看重。再个就是,那慈安堂我们的人进去过,那老大夫与亲传弟子都是今日出诊的,未见异常。至于太、”完颜姝冷眸一扫,阿布力换了措辞,“那位主子,她归家中途去的那家点心铺子,我们的人说,是合庄小姐口味的。” “是吗?”完颜姝念着往事,忽而起身,捻着袖口清淡道:“想来那家铺子有独到之处。阿布力,你替我打听打听,她侄女喜欢吃什么,依照原样给我买一份来。” “……是。”阿布力一头雾水,自家主子方才那般郑重,神色忽而放松了,好兴致地提起了吃?当真难得。 有些被他疏漏的讯息,悄然躲进房间的角落里。 -- 八长公主:又是想媳妇儿的一天 庄静娴……庄姐姐…… 完颜姝埋首进浴池里,温热的水流淌过肌肤,想到的仍是最不该惦念的人。 “哗啦啦”的水流声之中,完颜姝闭着眼蜷起身,气泡自她周身蓬发又消散,有回忆在其中轻轻徜徉。 ——她九岁之前,不是西夏国万人之上的尊贵长公主,是流落安京平民区的小乞儿。 那时盛国君主是叶翎珏的母皇、叶庭昱的皇祖母,正值西夏与盛国边境纠纷不断,完颜姝这个母亲病逝再无依靠的小乞儿,流落街头的日子十分不好过——两国摩擦,无人肯收留她。 善心的百姓念她可怜,路过缩在墙角的她之前留个铜板或是送块干饼子干粮给她,小完颜姝再是饥寒都要跟上去,若有万一尽力报答,或是跟去门前深深鞠躬道声谢,每每如此。 又过半年,暑热之后天气转凉。盛国入秋,西夏那头天寒地冻,秋收之战在边境打响了。 那时完颜姝无名无姓,只是个衣不果腹的孤儿。她的处境更加堪忧,常有同龄的小孩子恶作剧欺辱她,更多是在她背后对她指指点点骂她、更甚至于辱及她双亲的。 那是个嘴碎的行脚商,一笔银子入帐欣喜之余还要挖苦途经的小可怜虫。 那也是完颜姝第一次与人动手,她彼时不会武功,缺乏营养身体瘦小,还不及人腰侧,但她回头追过去,扯下他卖的匕首玉器,抓起一只青铜匕首向他腿上刺…… 被扭送官府,临近朱雀街,为启程增援的庄家军阻路。 那时为首的定波侯乃是庄静娴姐弟的父亲老侯爷。街角两排为兵士壮行的百姓,老侯爷向两侧抱拳致谢,瞧见人群中突兀的押送半大孩子的官差,多瞧了眼,从那双狭长的眼里瞧见自己女儿似的。 他低头与牵马的亲兵道了句话,出城时回望了眼。 得令的亲兵脱离队伍,跟上扎眼的两大一小,到人潮稀薄处,拦下几人,问清原委,抵了剑递银子与伤者,代替一时莽撞的小女孩请求与他和解。 行脚商狮子大开口,得了便宜跛着脚离去。就在街头,亲兵大大方方问了小女孩的家境,听她举目无依,挠头拿不定主意,带她去庄府。 完颜姝留在那里,短短几日,感受到自己小小生命里最多的温暖。 庄夫人和善,管家照顾她周到,庄家的一对小姐少爷也不见外地亲近她待她好。 庄静娴教她梳妆打扮,庄毅教她练拳脚自我保护……尽管她很快被庄家人送去京郊的紫薇山上习武,再后来,磨砺两载,被她那趁国家动乱造反逼宫成功上位的亲爹西夏王派人接回西夏——莫大的讽刺,找回亲人名姓祖宗的完颜姝,在离开敌国异乡时,因为那户姓庄的人家,极度不舍。 那柄她第一次拿起的武器——抢来的青铜匕首,后由庄家军那亲兵买来,本是要“销赃”保护她,见她喜欢,拭去血迹送给她。 她从不离身,除此之外,她颈上还系着一物,是她为庄姐姐从紫薇山清虚道长那里求来的平安符,她将那黄绢布拆开过,将符纸与一条信笺一并放进去,贴身藏在胸前的香囊里。 香囊是她自己缝的,看似不起眼的绢布,内衬着隔水的羊皮,红绳长度适中,垂在胸前不为人见,就好比她多年梦见的,对昔年照拂她、与她同出同入的小姐姐庄静娴,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 额角狂跳着,面颊抖动,完颜姝止息到身体极限,舒展了身体破水而出。 只可惜,她救得自己的命,拽不回自己送出去的心…… · 深夜,敏捷的身影翻墙跳进院里,健步直往灯火依稀的东院去。窗棂之间散出些凝神香气,男子顿了顿,轻唤了声“姑母”。 “进。”完颜姝捻着酒杯斜斜倚榻,一副懒散样。完颜律瞥了眼回眸,以汉人礼节拱了拱手。 他循声再抬眼,飞来一酒樽。完颜姝招手要他坐下,借口什么“天凉御寒”。 完颜律从未见姑母有这等时候,她眯着眸子神色黯然,歪靠着座榻颓唐得紧。 “姑母可有烦心事?”完颜律思度着问了句。完颜姝摇头,自斟自饮了杯,咽了苦酒问他路上可顺利。 完颜律回想之前一路,他被叶庭昱的暗卫跟踪,临近边境与完颜姝的手下会合,合力送那两个归西去,他如今想来,惊慌有余,气恨更甚。 “叶庭昱当真想逼我到绝路。”他说起路上几次遭人刺杀,有惊无险。 完颜姝静默饮酒,宽慰他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再就不语。那几拨人是她雇的杀手,要这优柔寡断的侄儿磨砺出血性来……听闻在边境杀那两个暗卫完颜律毫无顾虑下了死手,完颜姝欣慰。 同样是半西夏半盛国的血统,为盛国民众冷眼相待,在西夏王庭也多是戳脊梁受冷嘲的份儿,完颜姝对这个温润的侄儿多有照拂。 “哈……哈哈哈……”完颜律在安京成长十余年,酒量比照完颜姝相去甚远,几杯下肚便就醉透了,他穿着劲装伏在案上,口口声声呢喃着雄心壮志,“这国,我早晚要踩在脚下……清雅,清雅你等我……” 完颜姝唤人将他带回跨院休息,孑然一身凭月呡酒。 香囊隐在衣襟里头,淬了寒光的孤刃在案头熠熠光亮。 -- 九-十一 九 庄静娴心头一直有疑云,她亲见过裴清雅精神不佳心绪彷徨的模样,联想起之前听得的裴清雅不肯养胎的事,庄静娴自有猜度,她自我安置到跨院住下,唤了宋医官过去。 庄静娴陷在圈椅里闭目安神,待到宋医官为自己请过脉,方才抬眸,“宋卿可有了解,于你之前,清雅身子之前是谁调理的?” 宋医官抬眸谨慎瞥了眼来,上位的主子满目探究,她敛目恭谨道:“微臣来前,凌大人道是裴小姐不许人近身,故而……” 庄静娴蹙眉,忧心起来,“跟前连个贴身服侍的都没有?” “是。不过您别忧心,臣问过凌意,她道这是裴小姐自己的意思。陛下待裴小姐自来上心的。” 庄静娴端起茶盏来,不置可否勾了抹笑,“那这辱人名节、未婚有子之逆事,不也是你那好皇帝做的?” 上位者无形之中动了怒,宋医官惊骇跪地,“是臣无状,太后主子请息怒!” “孩子何来,你莫要敷衍我皇帝不知情!”对方的惊惧情状足以解惑——裴清雅到底是静雅端庄的世家小姐,越矩厮混弄出个孩子,原原本本错在小皇帝身上!庄静娴重重扣了茶盏在桌沿,热茶溅起,落入她掌心,庄静娴心火大炽,未有所觉。 原来太后主子在意的是皇帝与裴小姐之事,宋医官悄声偏帮了句:“太后息怒,陛下待裴小姐真心实意,瞧那架势,必定是要接她入宫的。至于腹中孩儿,裴小姐差凌意去医馆开避子汤,陛下亲与臣道明,是她忧心避子汤伤身,教凌意另开了一位调养的药。” 如她所想,意外有子,果真是叶庭昱从中使坏……庄静娴一阵头痛,摆摆手要宋医官离去。 · 国事缠身的叶庭昱有几日没来,别苑安稳许多,因着太后主子入住,倒也不至于萧条。庄静娴命凌意找工匠杂役修缮庭院,给裴清雅所居的主院新移来些益于安眠养神的植株花草,将这厢冷清之处点缀了番。 庄静娴爱屋及乌,对裴清雅极尽用心照看,裴清雅几次叁番提出腾出主院孝敬她,都被庄静娴驳回,她每每含笑婉拒道:“哀家若是想享福,留在宫里何苦出来的?”她转了念又抚卧床小女子的手,“哀家也是贪图享福的,儿孙绕膝的人伦之福,凡夫俗子谁不贪求呢?” 裴清雅双颊飞霞,羞得垂眸,轻道一声:“娘娘说笑了。” 庄静娴好似料到她这般似的,爽朗接话,道:“身在宫外不受那些宫规约束。同门同院同居一处,清雅可得慢慢适应,往后余生唤我什么。”庄静娴笑着抽手,双手交迭在身前款款而起,她垂眸,眼里满含笑意,“你好生歇着,你养好了身子是首要的,孩儿无恙,昱儿也安心。” 晚膳后的这一番交心而谈初见成效,庄静娴记挂着时辰,陪她裴清雅执意送别到门口,轻唤了句“您慢走。”她自小母亲病故,那个最贴心柔软的称谓含在舌尖一时半刻总归道不出口。 庄静娴懂得,将心比心这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她对这内秀持重的孩子愈发心生喜欢。二人檐下互道记挂,颇有些依依惜别的意味。 庄静娴嘱咐她早些休息,回跨院刚巧撞见行迹匆匆的凌意。 凌意近来有家不能回,奉圣上口谕寸步不离守护别苑,不过太后驾临她职责又变了,额外肩负庄静娴交与她的差事——去庄府拜访,为太后主子搜罗近来的国事家事。 顾好裴清雅,庄静娴一心系在公事上头,邀凌意去花厅坐。 “爱卿今日有何收获?” 凌意拱手,“主子,据悉翎小姐昨夜身体不适……” 庄静娴猝然起身,“翎儿怎地了?请大夫去瞧过了吗?” 凌意朗声答复:“您请宽心,慈安堂老大夫过府瞧了,道小姐只是脾胃失和,并无大碍。” 凌意这般说话,裴廉看来已然安顿到庄府去了,庄静娴适才安心坐下,“朝中情形如何?” 凌意垂手立在几步外,细细回想着转述而今的庄国公庄毅的话,并取出他的亲笔信奉上。 信中有隐私也有辛密,庄家姐弟借用这位有胆有谋的御前护卫互通消息。小皇帝与太后虽非亲生母女实打实同心同力,凌意为主子驱使毫无怨言,只是,她近来添了桩烦恼事…… “怎么?”庄静娴略几眼书信,她胞弟所述多是家事,她侄女在家如何调皮如何使小性……还有,凌意之名跃然纸上,庄静娴眉梢轻颤。 “翎儿又捉弄你了?”她一抬眼,眼前少女褪去直爽,罕见地扭捏起来。凌意将头埋到更低,“翎小姐她很好……不、不曾的。” “只是……”庄静娴存疑挑眉,凌意扑通一声跪倒面前,“臣下擅作主张,泄露您的行踪,请太后主子责罚!” 泄露行踪?庄静娴提起心来,散了平和神情肃然,“你起来说话。” 凌意没脸爬起来,五体投地,声音闷闷的,“臣下近来每日去庄府拜谒,见多听多了翎小姐惦念着您……蒙您与庄大人器重,也蒙翎小姐交心,臣下感激不尽……自您出宫而来,小姐时常盼望您归宁回去,臣下一时口无遮拦,道出您将往城外紫薇山白云观求福求签……” 凌意越是说来声音越是细弱……并非动摇国本的大事,庄静娴听她说完心头巨石落地。 她复又惦记起胞弟信中所述,庄毅来信,夸赞凌意刚直果断又难得胆识谋略兼备,是难得的将才。 得胞弟这般赏识的年轻人正立于眼前,庄静娴宽慰一笑,操心起另一桩家事——前途可期的年轻人与她庄家的宝贝疙瘩交好,或许是彼此成就的喜事。 十 皇城东南有山名紫薇。山间紫气萦绕,山巅道观云雾蔼蔼,此乃道家福地之一的白云观。 紫薇山高路远。晨起远来登山者,多是为求福祈运,庄家小姐却不是。 “小姐您慢些,您看,是否要歇歇?” “歇什么?没见山脚下侯娇的便装侍卫么?姑母定然一早就到了。你们再不抓紧开路延误时机,本小姐自己上山!” 蜿蜒山道上游客熙攘,劲装侍卫护送碧色襦裙跃动其间,庄绯翎赶着登山入观与姑母重逢,不顾青萝等人劝说,提着裙摆咬牙直上。 自家小主子犯倔脾气,旁人无可奈何,暗叹一声紧步跟上。 庄府护卫一分为二或先行开路或紧随在后,护卫自家急脾气小姐穿越人潮。 天未亮时离家,费这一番功夫登顶,渴觉大盛头重腿软,抬眼一观,日头已然高悬树梢。夏日将近的火轮仍是热切。 庄绯翎在观前千年古树庇荫下歇脚,半倚着婢女青萝抚胸抒气。 “翎小姐。”凌意奉命等在观门外,远远瞧见耀眼的少女,噙着笑轻快步来,抱拳行礼问候。 温润声音联想到一清隽容颜,庄家的任性小姐鼓足精神循声来望,果不其然见是她,抿唇羞怯道:“多日不见,大人安好?” 应了声,凌意含笑望她,与她寒暄几句,谨记太后嘱咐,侧身请她进去,“主子现下在无极殿,小姐请随我来。” …… 眼下庄静娴正在无极殿偏殿,坐在榆木案前向老道长求字签,她求了国姓“叶”字,问的是家族运数,老道长捻须一笑,以诗作答:“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白胡子老道长吟这一句,随后被人抢先机。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人未至而声先闻,对坐二人回首眺望门外,白衣摇扇的高挑身姿逆光而来,“这不是朱子他老人家寄理于诗、神游寻芳的着作?” 轮廓修长而面容模糊,音色清润,系出自女子。来人近前些,清丽面容含笑,她见过礼抱歉道:“原不知二位是在求签解签,夫人、道长,请恕在下失礼。” 庄静娴起身,颔首敛目,算作见礼,只是对外的寡淡性子使然,不曾开口吐露一字片语。 老道长捻须觑她一眼,爽朗笑道:“无妨无妨。夫人,这位小友所说在理。卦象大吉,取柳暗花明、欣欣向荣之意。您切莫多虑。” “既如此,承道长吉言,”庄静娴清淡道谢,寡带笑意,向老道士作别抬步就走。 青莲初绽,完颜姝合扇远观,心生不甘。 与之擦肩,完颜姝侧身目送,抬眼凝视片刻——妍丽容颜淡若清莲,略施粉黛,玉钗绾髻,婷婷袅袅,仪态万千。 可惜庄静娴下巴微昂目不斜视,眼底半点没存下旁个。 …… “小凌子,你不是答应带我去见姑母?为何又不许我进去?” 庄静娴步来殿外,环目四顾,视线定落殿前太极广场庇荫一角。 她那宝贝侄女与凌意那厢“对峙中”。 “翎儿,不得胡闹。是姑母要凌意引你等在殿外。”庄静娴及时赶至,拂灭庄绯翎的骄纵脾气。 “姑母!呜……翎儿好想姑母!”庄绯翎等见姑母,转身扑进“慈母”怀中,小女儿情态地嘤咛着控诉不满。 “月余不见,还是孩儿性子。”庄静娴垂眸笑对小侄女,抚她面颊。庄家小姐倚着自家姑母撒娇,嘟嘴辩解道:“翎儿想您得紧。却不见姑母想翎儿。” 话题转来家常,眼下却非适合闲话处,庄静娴捏握她一双小手,弯唇轻道:“你这丫头,怎知姑母不想你呢?且陪姑母下山,边走边说。” “嗯!”庄绯翎重重点头,缠着她挽手撒娇一路,“姑母,您何时归家?若是您不便,翎儿可否去看您?” “再等等,过些时日,姑母回去看你。”庄静娴刮小侄女鼻翼,安抚道。 听懂姑母委婉拒绝,?小姐仍乖顺模样,频频点头,挽着这位亲近长辈的手撒娇卖乖深受宠爱,好不满足。 ……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高挑女子伫立山巅垂望山间雾霭蒙蒙,悠哉吟诗。脚步声临近,她蓦然收声。 “主子,金雕已前往龙隐山埋伏。世子殿下也准备就绪。” “好,那我们就送叶小皇帝一份大礼,贺她皇室弄璋之喜。”完颜姝勾唇冷笑,俯瞰山川,轻蔑眯眼:“燕京平稳数载,一夕颠覆也不知会是什么有趣样子?”她低头,摊平掌心里的字条呢喃自语:“拭目以待罢。” 字条上工整书写了单字“娴”,是为完颜姝方才求签所用。她将字条收入襟口,抬手捻动气息,细嗅凝神。 指缝之间沾染些许香火气,隐隐还有丝缕青莲淡香。 十一 山峦之间的峡谷中,十余人马护送马车就着蜿蜒山路徐徐前行。少女掀帘赞叹山间仙境,蓦地好奇回首,问端坐正位的恬静女子,“姑母,我们这是前往哪里?” 女子侧目眺望窗外,沉眉浅浅不安,她将少女揽回身边,只简单道:“绕路回京。坐好了,就在姑母身边不得胡闹。” 庄绯翎扁嘴点头,不解道:“我们为何绕路?不走官道?” “山路近些,再者,官道车马往来纷杂,凌意及侍卫等抛头露面,极可能被朝臣家眷认出。” “慢行!当心路障!待我先行查探!”她姑侄二人正说着,听得马车外女声高喝。 是凌意。 “何事惊慌?”庄静娴心惊掀帘,暗卫及庄府人马迅速聚拢来马车四周,里面围成两圈。视线放远,远远地见单人单骑埋入白雾…… 临近马车的护卫夹紧马腹神色戒备,俯身回话道:“夫人,前方山路积水,凌大人已亲往查看。” 凌意一头扎进雾心,勉强定睛四下查探,雾浓白而深厚,身在雾中视程不足十丈,她心生异样,唯恐中计,调转马缰催促马儿返回,马儿长鸣,步履艰难。眼下耽误不得,凌意旋身落了地,自身即刻陷入泥泞之中。约莫是尺深的泥潭,置身其中拔步艰难。“戒备,前方有埋伏!”拖带泥泞行动迟缓,凌意牵马勉力掉头。偏在此时。冷箭袭来,刺穿后心,凌意呼痛栽倒在泥潭中。她先于跌地之前忍痛呼喊道:“保护夫人小姐!” 护卫暗卫紧密戒备,手眼仍快不过暗敌。暗箭频频来袭,嗖嗖破空声声凄厉。 马蹄纷乱,刀剑无眼。血迹破开厮杀的裂口,生死较量迫切展开。 马车外划归为纷攘混乱的战场,庄绯翎这位柔弱小姐吓得噤声,直往姑母怀里缩。 “翎儿莫怕。”庄静娴勉强镇定平复小人儿,揩她的泪。 小侄女泪珠滚烫,化不开她冷彻的肌骨。 须臾之间很多念头破闸而出,若她葬身于此,叶庭昱如何?裴清雅及裴家如何?是否有皇室内乱或异族倾轧?而她母家会如何,她胞弟接连失去她与爱女,又当如何承受? 无论怎样多要活着回京。 怒喝痛呼不绝于耳,一道血渍印上车帘,将靛蓝车帘染个不紫不黑。 相继有人倒下,以不屈的肢体成就最后的呐喊。 厮杀近在车外,清晰入耳,不出几丈。 庄府侍卫应敌不足纷纷倒下,四名随从装扮的暗卫以寡敌多应付不暇各有损伤。 凌意攥剑拨云去雾、跌撞而出,急于回还补上缺口。 暗杀者与守护者力竭之际,在山谷之间,一串马蹄声接连回荡。 一人策马途径战场,白马嗅到浓重血腥受惊扬蹄。主人勒马挥扇一观,撇开浓雾窥见战场一角。 黑衣人与马车守卫的搏杀仍在继续,对战不足二十人。完颜姝自腰间抽出匕首纵马冲进包围圈。 暗卫训练有素,以一敌叁尚有余力,而凌意负伤与敌手缠斗,愈发勉强。 完颜姝赶去帮她。 “你是何人?”白衣女子下马跃入死地与凌意并肩应敌,凌意应付眼前围攻之余,探究瞥她一眼,道。完颜姝在她身侧轻笑,“路人。” 凌意还未多说,刀刃迎头劈落…… 有完颜姝加入,双方局势微妙起来。相比于长时作战伤重疲累的众人,完颜姝从容应敌,游刃有余。 因这杀出来的白马旅人,僵局打破。暗杀者有条不絮撤回雾心。 “穷寇莫追!”完颜姝拦住凌意,先她一步开口之人源自身后。 凌意回身前移几步向现身轿口的姑侄俩抱拳,切齿告罪,“属下护卫不力,让夫人小姐受惊了。” 庄静娴快眼环顾四下,眼扫过或熟悉或生疏的尽数倒地的庄家侍卫,紧抿唇角咽下悲痛。 “凌意,你、你受伤了?”先冲过来的庄绯翎被凌意糊血的背后刺痛双目,小心攥她护腕泪眼婆娑道。 “无碍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凌意小心抽手,“夫人、小姐,我们继续赶路吧。” “凌意,回程还要辛苦你。去走官道罢。另外这些庄家侍卫,派人火速赶回去报信,寻人来安置。”眼下元气大伤,安稳回京要紧,已顾不得是否可能被熟人认出,庄静娴悲声吩咐过,转而留意起静立一侧的白衣女子。 “多谢义士相救。此等恩情庄氏日后必报。”庄静娴此话一出,凌意附和。完颜姝反握染血的青铜匕首垂首谦虚道:“二位过奖,我不过是微末之流,所谓大恩实不敢当。” 庄静娴第一时间注意到那枚匕首,蓦然屏息,“你、这匕首?它从何而来?” “夫人说它么?”完颜姝不疾不徐摸出巾帕拭去血渍,抬眼对她道:“这是幼年故人所赠。” “故人?”庄静娴眼含泪,欲言又止,“尊下哪里人士?此番也是往燕京去的么?若是可以,能否同行?” “荣幸之至。” “刻不容缓,请一同上路。”庄静娴颔首道谢过,携侄女回轿。 凌意去查验同行的诸手下的伤势,做足准备翻身上马,吩咐起轿绕路官道。 完颜姝紧随在后,眼神不时飘向摇曳的轿帘上。 · 庄府门外斜对过的巷口不起眼处,一顶轿子落地。庄静娴隔着轿帘吩咐凌意去庄府通报遇袭详情另外要她代为转述庄绯翎受惊哭闹不肯离开她这姑母,请胞弟庄毅放心。 凌意应声离去。完颜姝勾唇,含住弯曲的食指吹响急促的几声小调,整理衣襟悠然下马。 …… 凌意去而复返,巷口空空荡荡,如遭雷击,她勉强定神招呼庄府侍卫一同就近寻找。 全无所获。 -- ΧdУвz.Cδм 十二-十四 十二 暮色时分宫苑掌起灯。宫人提灯忙进忙出,巍峨延绵的宫苑星火如豆。 凌意换朝服匆匆入宫求见皇帝,她机械步入勤政殿,双腿弯折,直挺挺跪在御案下,颤声道:“陛下,臣请罪,臣万死!” 惊掉了批阅的朱笔,叶庭昱眉心紧蹙自御座惊起,脸色转白,硬撑着道:“所为何事?起来回话!”小皇帝若有所感,教惯来沉稳的凌意惊慌如此,怕是别院出了事。 “都退下!”小皇帝含怒遣散宫人,呼吸气短。战栗自脚下升起,攀上尾椎骨,促使她全身微颤。“是不是别苑出了事?母后?还是清雅?” “太后娘娘她……今儿一早,臣等护送娘娘去城外白云观,回程时遭伏击,得一白衣人援手,回程之后主子邀她同行……” 叶庭昱听得心乱,咬牙道:“你直说!母后到底怎么了?!” “原是那白衣女子与劫匪一伙,入城后臣先往庄府报信,出来时人车马全不见,主子庄小姐以及几名暗卫尽数消失了!臣及” 叶庭昱扶额踉踉跄跄步下玉阶,挥袖不耐催她起身,“随朕出宫!” · 宫外别苑与庄府双双惊动,庄毅亲自带人城里城外寻人。别苑护卫也出动了大半,凌意本意去留五五分,裴清雅硬说动她派大半护卫出去。んαíταηɡsんμщμ.ⅵρ(haitangshuwu.vip) 纵使派出几十人全城搜寻,纵使有晓秋凝霜在侧宽慰,裴清雅坐立难安,枯等廊下,眺望大门窗外,只盼下一瞬叶庭昱给她依靠,或是凌意带来好消息。 晓秋与凝霜作为庄静娴的贴身侍女,心焦难熬更甚于裴清雅。她们苦等,先到来的却是侍卫慌张送来的一方几经折迭的羊皮布。 “小姐请过目,这羊皮布是一只黑鹰送来的,上面画了些奇怪的图形文字。” 裴清雅匆忙翻开来看,里面自上而下书写着西夏文的“聚贤庄一聚”。 “那鹰抓到了吗?”除了到过西夏认识些简单文字的裴清雅,旁人都看不懂,晓秋急着追问别的线索。 侍卫摇头,“那鹰显然是受过训练机警得很,撇下羊皮布即时高飞远去……” 凝霜蹙眉,“可惜了……若是追上它说不定能寻到主子和翎小姐……” 裴清雅呆立片刻,她识得西夏文,更加不会忘教她识西夏文的人。 裴律,或者该称作是完颜律,她从小到大亲如同胞兄长的律哥哥。这是他的字,她不会认错。 “我去庄府问父亲,如今有了线索,二位姑姑还请不要太过担心。” 裴清雅不顾阻拦点了脸熟的几名护卫要坐车出门,晓秋为她搭上披风,要她千万仔细身子,裴清雅点头,心安下些许。 坐进车厢,马车缓缓驶出,她落下的吩咐是直往聚贤庄。 …… 叶庭昱与凌意在十几名暗卫陪伴下快马赶往城郊别苑,晚到一炷香,听了裴清雅离开的前因后果,面面相觑的君臣赶回城,急往庄府去寻裴家父女。 叶庭昱心脏狂跳,行路颠簸着她心难安,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再出事。 君臣一行叩开庄府的门,被护院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来。 听闻裴清雅未曾到访,叶庭昱蓦然眼底眩晕,身形打晃,幸好被凌意扶住。 “裴老可在?” 幸好裴廉还在庄府。叶庭昱请老太傅同席而坐,听凌意及庄府管家交替简要说明前事,寄希望于老太傅。 “师傅,您看这个,这便是黑鹰送来的手书。清雅定是看出了什么!” 裴廉接过羊皮布,抖落开平铺掌心,眉心一皱,“这上面说‘聚贤庄一聚’,雅儿怕是先往一步了。” 叶庭昱攥紧佩剑慌忙起身,裴廉叫住她,“陛下,手书字迹,像是我那徒儿的。” 裴律!又是他!是他做的局,以母后为饵诱清雅上钩!叶庭昱切齿暗恨,一抬手招走紧张待命的同行臣下。 …… 夜深了,容纳叁个人的卧房出奇得静,少女蜷身伏膝睡着,端华女子护她在怀,动作轻柔,抬眼望向窗前人,目光汹涌。 “主子,世子回来了,满载而归。” 窗半敞开着,黑鹰落在窗前,完颜姝抚摸她乖顺的爱宠,听到手下的汇报压低眉梢。 满载而归?她是知道那小崽子的计划的,完颜律那痴情种子,一心系在有君之妇的身上,不头破血流不懂回头。 如今得手,她这个做姑母的该为侄儿高兴才是,只是满载而归这词,太不入耳。世人大都这样,只当弱女子是货物是附属的吗? 她母亲不就是么,得宠复失宠,被她那伟大的父王弃如敝履? 公平是权利从来是偏爱强者的,无论是当初流落异乡的乞儿的她,或是西夏长公主的她,完颜姝从来笃信世态炎凉。 “你究竟要做什么?” 完颜姝放爱宠远去,分开盘膝的长腿蹬地将要从美人榻上起身,这时,清淡的问责女声定住了她。完颜姝回头浅浅勾唇,“庄姐姐舍不得我远去吗?”城外山道重逢,她故意露出昔年的信物青铜匕首,当时庄静娴的神色分明是暴露认出了她的…… 庄静娴沉眉,冷淡质问:“旧事休提。你究竟是谁?” “此前是倾慕你的人,此后是疼宠你的人。” 好个大言炎炎的登徒子!庄静娴脸色刷白,被惊到并着被气到,嚅嗫着唇什么都道不出,只得放任她远去。 完颜姝穿后殿直入花厅,一眉目清淡的女子静坐桌前,面对一桌子佳肴而无动于衷,更无视殷勤为她布菜的男子。 “律儿,这位便是裴小姐?”完颜姝打破看似亲昵的共膳场景,那俩人先后起身放眼过来。 “姑母,这便是清雅。”完颜律神采飞扬,介绍彼此道,“清雅,这位是我姑母,我朝长公主。” 尽管未曾谋面,裴清雅西夏一行听过长公主完颜姝的巾帼传奇,心志坚定文武兼备,更为难得的是气量非凡淡泊明志,甘心远离纷争定居中原。 裴清雅对这位豪杰诸多敬佩,如今见面急躁之外萌生景仰之情,她意欲福身行礼,奈何显怀了身子不便稍显迟缓。完颜姝趁此扶起她来,“一家人不必见外。” 裴清雅对她好感更加,鼓足勇气问道:“请问长公主殿下可知晓我母后及翎妹妹何在?” “她二人在后院,你挂心她姑侄,我这就带你前去相聚。” “有劳殿下。” 十叁 聚贤庄外表来看是一处诗社,文人墨客汇聚于此乘兴抒怀,端的是雅致,殊不知在八方来客遮掩之下、这内院外院连通之中,西夏人获取她家国多少军政机密! 叶庭昱握拳仰望牌匾飘逸的字体无声嗤笑,带领凌意及四名侍卫踏入这虎狼之地。 前院陈设雅致,大堂陈列名家笔墨,叁两人簇拥点评着,楼上四围是珠帘隔档的雅间,灯火绰绰,间有叁几轻语流露,之外并无其他嘈杂。 端茶送水的小厮们衣装整洁且模样机灵,二人搭配,楼上楼下有条不絮兼顾。 叶庭昱冷冷环顾,没瞧见熟脸急着向里。五步之内,小厮笑脸迎来她跟前恭敬道:“客官您会友还是品鉴字画?” 不甚高明的阻拦。叶庭昱目不斜视,含怒抖开随身携带的玉扇,凌意会意,故作高深将小厮请走借一步说话。 叶庭昱一行避人绕过垂拱门闪进内院,眼前豁然开朗。 亭榭楼阁错落有致,园林布局宛若天成,精巧不逊于皇家园林。叶庭昱怒意更盛,捏断掌心一折扇骨。 “谁?!”碎玉声惊动了院落中巡视的护院,来人操着流利的燕京官话。 叶庭昱大大方方自廊檐阴影下走出,手里捏紧了断扇。 “来者何、?唔!” 护院话未完,叶庭昱掷出了断扇直取他要害。 “狗奴才!”叶庭昱接过侍卫取回的她的断扇,轻啐倒地的卖国求荣的走狗。远处有脚步声起,侍卫闻声请示小皇帝。小皇帝抬手示意手下火速散开。她等各自隐蔽,没于廊下,纷攘赶至时侍卫自背后现身,反手将暗器掷出。 接连两道惊呼声,出自被偷袭的庭院守卫以及袭人的便装暗卫。 “主子,有埋伏!”暗卫身负冷箭尽忠到最后,张开双手撑开屏障。 在他身后,冷箭频频来袭。 “不要!”叶庭昱被层层围护,她眼见了忠臣志士倒在眼前却非闲话无力相救…… “小陛下,别来无恙。”完颜律悠闲步来庭院里,明晃晃置身月色下,明晃晃地,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清雅已然安顿好了,天色将晚,留客不便。陛下若有参观雅兴,不如明日再来?” “完颜律!你屡屡挑衅,坏朕情缘杀朕子民,朕要你血债血偿!”叶庭昱彻底被激怒,奋力想要挣开,凌意暗中焦急难耐,叁名暗卫苦苦阻拦。 双方剑拔弩张,空灵女声悠然传来。 “律儿,何事吵闹?”完颜姝悠然现身完颜律背后,后者回头颔首简单见礼另说明道:“姑母,这便是叶氏小皇帝。” “果真少年意气。”叶庭昱横眉相对时,完颜姝端视于她淡笑,不甘轻道:“叶家人果真有几分姿容,将世间女儿都迷住了……” 完颜律拧眉,不耐打断她这话:“姑母,待侄儿先料理了她。” “好,既是高地互看不顺眼,不如你二人真刀真枪比试一番,高低立下自见分晓。”完颜姝一顿,垂眸向庭院中心为人簇拥的半大孩子,“小皇帝你敢么?” “如此甚好!”叶庭昱不顾阻拦硬将那些人推开,自屏障后走出,断扇直指完颜律。后者弃了弩箭接过弯刀纵身一跃横劈一道逼近了她,叶庭昱灵巧躲闪,侧身袭击他背后。完颜律反手立刀隔档…… 二人在庭院里缠斗了开。暗卫后退了些提心观战,提醒陛下当心,另外分神关注檐下的白衣女子。 完颜姝关注战局,深邃的眼钉在身法灵动的叶庭昱身上。 “母后,会不会是阿昱?”刀剑声传回跨院,将这一方宁静震碎,并着,搅乱几颗玲珑心。裴清雅屏息,在桌前起身,不安攥紧了袖口。 庄静娴安抚她坐下,“我出去看看,你与翎儿安心等候在此。” 裴清雅不安心,却只得目送她走。 “都住手!”庄静娴赶去,呼吸一窒,斥住纠缠不休的二人,转身怒视悠然的女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看呢,我要做什么?此去十余年,苦苦纠缠不该做一了结吗?”完颜姝一语双关,只有她面前人听懂了的。 “你想要如何?”庄静娴沉了声,心有所料,“如何肯放她们离去?” “若是你那好女儿胜出,我这小小一方天子脚下,自然是由她来去。” “还有翎儿……” “她也算是我的侄女,你说呢?庄姐姐?”完颜姝贴面对她,咫尺之间气息勾缠。庄静娴转身,似默认与台下人轻柔道:“昱儿,尽力就好,莫要逞强。剩下的交给母后。” “孩儿定能胜出!”叶庭昱将她二人对话收在心里,心道怪异,努力定神应付眼前的难缠的对手。 完颜律身为少君,体力教她有压倒性优势,她想要胜出,只能寄托于身形灵巧。 一场耐力战倏然拉开。 “住手!”这次被叫住,对战之人纷纷递去目光暂停缠斗,继而异口同声道: “清雅!” 与叶庭昱许久未见,将近一月在思念中跌宕起伏,眼下久别重逢,裴清雅只瞥了她一眼,转向另外的人道:“请你放她走。你方才说的,我应了。” “当真吗?” “你应了什么?!”叶庭昱怒极。暗卫又竞相护住她。 “裴清雅,你是要抛下我吗!”裴清雅在叶庭昱的高声质问下点了头,含泪同时回复他与她两个。 完颜律得意向落败的弱者投去一眼,回首微笑凝视着心上人。 “你放她走,我随你回西夏。”裴清雅晦涩笑着答复他,她说不清自己何种心情,心痛到麻木,还是心早就飞到叶庭昱身上不属于她自己了…… “慢着!”庄静娴不认可这结局,凝眉向神色恍惚的养女,“昱儿,你母皇教导你叁思慎行言行无悔,你呢?你想好了,放她走可会后悔?” 叶庭昱攥拳,深受鼓舞,断扇紧握在手指回了完颜律,“你我较量与她选择无关!再战!” 完颜姝攒眉,暗中捏紧庄静娴手腕,轻轻开口定住完颜律,“律儿,够了。来者是客,天晚不留,让她们走。” 完颜律一反在她面前的恭敬,开口顶撞,“姑母!纵虎归山是兵家大忌啊!” 完颜姝嗤笑,“泾渭分明互不相干,纵是老虎,她能奈我何?” 完颜律大有不甘,攥拳负气沉默着。完颜姝轻描淡写谴走守卫,示意手下去请?绯翎,又招呼叶庭昱近前。 叶庭昱应声走近,一步之隔极快挥手。 掌缝里的半片扇骨划过对方的颈子。 好在只是刺破。庄静娴口呼“不要”来不及阻止扑来挽救时握住了汩汩冒血的伤口。 完颜律一愣,大喊着要人去寻大夫。 庄静娴被握紧了手,被完颜姝垂眸眷恋凝着,心口慌乱一跳。 …… 叶庭昱终于没能如愿以偿,完颜姝不计前嫌给她叁选二的机会,要她留下一个,作为失信的代价。 明眼人谁看不出是借口呢?凌意在暗紧紧握剑,若不是太后、陛下、裴小姐及庄小姐在她顾及不到之处,她早就按捺不住出手了。 “送翎儿回府,教庄国公放心。还有,照顾好清雅,不要担心母后。” 叶庭昱左右为难,而庄静娴淡然自若将未来都替她规划好。 “母后!”叶庭昱急红了眼,转向布局之人,切齿道:“你们西夏人不是心心念念朕的江山和性命吗!朕留下,你放母后她们走!” “那可真抱歉,”完颜姝把玩着夺来手里的断扇,清淡笑道,“我感兴趣的不是你。” “快走!”唯恐那人当众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庄静娴勒令叶庭昱等人离开。 “姑母!翎儿不要走!”庄绯翎扑来含泪抱住庄静娴撒娇。 “凌意何在?!” 被太后主子点到名,凌意只得现身。 “将翎儿带回去,原原本本交给我胞弟。” “……是!” “清雅,昱儿交给你了。” 庄静娴一通叮咛俨然是诀别姿态,只是舍不得她的小辈都改善不了眼前窘迫的现状。凌意护住?绯翎,裴清雅缠挽着叶庭昱,勒令护卫护送离开。 目送她们一行人离去,目送这庭院重归平静,庄静娴不待低落被身侧人拥住。 “你是我的,此后都是。”完颜姝嗅她发香,吻她鬓角痴缠道。 十四 燕朝重商,国都繁华瑰丽,引人无数,城内东西两处市集昼夜不息。 亥时宵禁至,都城适才渐渐静默。吆喝嬉闹纷纷淡去,商铺打烊,走卒收摊,行人接班而归,街市往来叁两。 聚贤庄的伙计们送完一拨拨看客,大堂空旷寂寥,喧闹气只凭掌柜手拨算珠“噼啪”作响而勉强支撑。 “潘掌柜,一日辛苦。”客人四散打烊之际,完颜姝掀帘悠哉步来大堂。瘦小的中年男子搁置手边一摊事账务走出来,对她拱手行了礼,咧嘴笑吟吟道:“主子这时候怎有空来前头?” 完颜姝颔首算作回礼,这位潘掌柜是中原前朝流民之后,家族受她西夏看顾之恩,潘家深入燕朝国都创立聚贤庄招揽名士闻说风云已有好几十年,再者,昔年找到她这个小叫花并带回西夏的,也是眼前这位。完颜姝十几岁自请来燕,之后接管聚贤庄,作为西夏密探在燕京的实质主人,与潘掌柜渊源更深。 完颜姝心里视他为至亲,说句大逆不道的,比她那位重权势寡情义的西夏王父亲更要亲近爱重。 完颜姝与他寒暄几句,眼神无意飘向门外,似在期待。 “主子在等阿布力?昏时那小子与潘青几人跑出去了,嚷着去逛夜市。” 完颜姝抿唇,大大方方去檐下眺望,“是我允的。”回头宽慰老者一句,“潘叔不必忧心。叶小皇帝上任开放边境贸易,番邦人来京络绎不绝,如今燕京好过十年前,至少在东市众目睽睽下,再不会有燕人欺生之事。” 潘掌柜摇头叹息,“属下倒不忧心这个,只是怕潘青又去林家铺子滋事。”潘青是潘掌柜之子,未及弱冠,痴念着对街茶社的许小姐,只可惜那小姐被家里定亲许给林家公子。 “两厢情愿,天赐良缘,干旁人何?你情我愿自有天高海阔处。” 向来冷静处事的长公主遇着情字从来执拗,老者摇头无力劝说。 这一方无形僵持中,街角转来欢声笑闹。是潘青阿布力几个小伙子回来,捧着锦匣或手提油纸包亦或是怀抱几匹锦缎,满载而归。完颜姝换一副心情跨出门槛相迎,亟不可待追问他几人采买进展。 “主子您请看。”潘青拽着阿布力将采买所获铺平在账台上,分门别类介绍着许小姐推荐待到谁家的点心香糯可口谁家的翡翠玲珑剔透谁家的布料工艺上乘……完颜姝认真听了默记于心,好兴致夸赞他们,特意挑了潘青随她回后院。 招待贵宾的东跨院眼下入了主,且入住的女子是燕国一顶一尊贵的……潘青拢满怀新淘来的宝贝,快步跟随一步之隔丝带束发的白衣女子。 完颜姝脚下生风,心急都写在脚步里。 …… “这些、是偶得的女儿家的吃穿用物,不知可有你心仪的?”潘青在旁边瞧着,主子刻意轻描淡写,他规矩退出门前,听里头再无回应——仿若房间只他主子一人似的。 他垂头不敢作声,头也不敢抬。 完颜姝自怨自艾叹一声,遣他离开,阖上了门。她向里挪几步,隔一面珠帘,眼瞧着静坐窗前的女子绞紧双手。 完颜姝又退回去,无声离开。 她晚些时候再来,留给庄静娴的婢女列队门外,见到她唯唯诺诺屈膝行礼。进门就见圆桌上原样摆着她送来那些、以及近乎未曾动筷的饭菜。 她愈发心堵,吩咐要门外的闲人进来清理桌面。 “这东西,想来你能用得上。”完颜姝将掌心里的一枚银铸的花旗锁搁在空荡荡的红木桌上,拂袖离去。 静默一白日的人在此时张口。庄静娴隐约瞥见桌上的锁芯插两支钥的锁子,转眼对她,清淡道:“锁子尚有双钥相配,长公主殿下人中龙凤,何必为着不相干的而执迷?” 完颜姝垂眸对着门扉,嗤笑,“我只得一颗心,心只为一人留。太后娘娘看来有何不可吗?” 重逢几日以来,她头一遭尊称她为皇太后,恭敬又疏离至极,庄静娴愁眉紧锁,心隐隐闷痛。 是什么将温情旧梦划破?是对立的立场,还是聚不拢的故人心…… 静默堆积,积压在心上十分难受,完颜姝抬头,撑着颜面昂首步出。 旧人殊途,意图挽回聚拢是难,抹平旧迹咽下不甘、更难。 完颜姝做不到后者,就只有捱着,与庄静娴捱着,捱她先厌恶自己决然断绝,或是捱到自己放弃。 完颜姝在随手回廊盘膝坐下,散一口闷气,塌腰倚起背后的朱漆廊柱。若真是行到山穷水尽处,再无故人旧情可寄托,她会是怎般模样……? 她握空心拳捶了捶心口,那里暂且痛着。 痛着、也好。 ` 入暮时分,别院掌灯,灯火如豆,庭院廊下灯笼高挂,叶庭昱院中舞剑,说是舞剑,一招一式不遗余力斗气耍着狠。 侍卫等围在庭院边缘,瑟缩着肩颈挑灯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天子龙颜一怒,谁活的腻歪才想要往上撞吧。 下头人噤若寒蝉,一时只听得小主子脚踏石板挑剑破空的簌簌响动。 “陛下还没忙完政事么?她可曾用膳了?” “陛下自有定夺,小姐您莫要担心,陛下吩咐,晚膳您与翎小姐二人同享不必等她。” 抄手回廊上,披风女子捧着暖手炉步履匆匆,一劲装女子从旁劝阻,规矩抱拳一拜再拜。 今日太多的跌宕,庄太后下落不明之后是她自己贸然涉险,乃至方才傍晚时候在聚贤庄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直至最后庄太后不惜舍身庇护……她们经受太多深刻入骨的悲欢离合,裴清雅已是如此,视庄太后不逊于亲生母亲的小皇帝叶庭昱与庄家小姐?绯翎更是千百遍的痛苦难言,裴清雅好半刻才哄动?绯翎止住哭声,抽身寻觅叶庭昱去处。 她惦念叶庭昱,岂止于茶饭不思? 凌意百般劝说不抵用,裴小姐一往直前,执意要去书房亲眼一瞧方能安心。 书房自然是冷清无人的,门前半个侍卫都无。 裴清雅愣了一愣,推门向里递一眼,回首咬牙,“凌意!欺上瞒下,你好大的胆子!” 裴清雅罕见动了怒,凌意及两列侍女纷纷跪下受训。 “陛下现在何处?!” 凌意垂首,跪的端正,“臣不知。陛下吩咐,命臣寸步不离保护您与翎小姐。” “我与翎小姐寸步不离别院,何须你来保护?你是陛下的御前侍卫,该当看顾她才是!”裴清雅转身急着去寻人,凌意自行起身匆忙跟去,两列侍女挑灯碎步跟上。 “陛下!”辗转寻觅到东跨院,循声而去,裴清雅遥望见叶庭昱院中舞剑,众人围观不敢上前。 瞧见她安好一瞬安心,一瞬又忧心不已,叶庭昱那架势,如何都不像是剑舞怡情的。 “她这般样子,多久了?”裴清雅拦住一个机灵来问好的小侍卫,慌忙问道。 “回小姐您的话,陛下在此练剑,近叁炷香时候了。”小侍卫一转眼珠,主动拦下传话的活计转身扎回围观人堆里。 小侍卫不敢上前,在院边沿扯嗓子上奏天听,“陛下!裴小姐亲自来请您了!您龙体要紧,快请歇息吧!” 小皇帝为此置若罔闻,对着空气胡乱一气左劈右砍。 裴清雅推开凌意阻拦的手臂直步而去。 “小姐,不可!刀剑无眼!” “让开!” 凌意请不动裴清雅回去,更劝不动小皇帝息怒,她转身先入院里,冒大不敬之罪近身小皇帝面前,徒手躲剑。叶庭昱更气,向她反击,凌意一退再退,俯身回旋避过锋锐反手握住剑背。 叶庭昱回手躲闪,手腕一翻,带的长剑凌空翻转。 呼啸声后,寒剑落地,叶庭昱未动,攥拳立于原地,气笑,“凌意,以下犯上,你真是好啊!” 凌意先于责问降临直身跪地,她前挪一步,不动声色将长剑请远了些,“臣知罪。” “是臣女托凌大人来请陛下,请陛下莫要牵连旁人。”裴清雅顶着天怒上前,站到小皇帝面前福了福身子,“天色将晚,请陛下回去歇息,” 叶庭昱见她来,眉目平和许多,不再硬撑着,嗓音轻柔掺几分喑哑,“你怎地跑来了,小翎儿还好么?夜深露重,快回房间歇着。”叶庭昱想伸手牵她,手递出半空不知怎地又垂下。 裴清雅临近,俯身牵了她手,触到一手的冷汗,蹙眉,隐忍心疼道:“陛下忧心我忧心翎儿妹妹,不曾记挂你自己么?”她将自己暖炉递出去,捧给叶庭昱手心,又用双手去捧她的手。 “……你们都下去。”叶庭昱垂眸,心防打开,隐隐有想落泪的冲动,她爱重的女子惦念着她,如此想想都够知足,她招手驱赶下人,众人离去后她牵裴清雅去石桌边坐。 石凳上铺有绒垫,叶庭昱暂且拦住她,将四个石凳的绒垫归迭一处拉着裴清雅坐下。 裴清雅摇头,抽回两层绒垫给她,叶庭昱不肯收,埋头先坐下,裴清雅坐来她身侧,心头小小郁闷着,咬唇思量再叁与她道:“臣女有一话,陛下不喜臣也要说……如前番聚贤庄一行,陛下任性莽撞,舍身冒险,如何是天子应所为?您贵为九五,凡事当以大局为重。” 叶庭昱眼眸低垂听她控诉自己不是,听闻所谓“大局”时,冷不丁抬起头,执拗争辩道:“可你与母后涉足险境,我做不来高枕无忧!”思及庄太后,小皇帝咬牙愤然,“此仇不报非君子!若救不回母后,劳什子的皇帝不做也罢!”她捏拳捶在石桌上,裴清雅倾身捉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心疼得眼眶泛红,“臣女不懂为君之道,只是想着异地而处,若太后娘娘在此,必不应允陛下贸然行事。” 叶庭昱弓腰垂首,斗败公鸡似的颓唐,她闻言哽咽,道:“……是我无用,连累母后与你受苦受惊。” 她灰败模样自怨自艾更教裴清雅难熬,裴清雅坐不安稳,起身到她身旁,缓了口气轻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叶庭昱垂首神情恹恹,霜打过般毫无少年意气,旁人犹不忍见,裴清雅瞧来满满是心酸心疼,裴清雅抬手搭上她胳膊,温声劝她:“你这般低沉下去,如何是好?平稳朝局、请回太后、安抚庄家,桩桩件件劳心事离不开你,再者,你若忧思累病,上至家国宫廷,下至我与孩子……凭何依靠?” 裴清雅清淡惯的,她本是名门闺秀太傅千金,对哄人不屑,也犯不上为谁放低姿态,从前只这般哄过她,而今又是。 仿若她们之间情意从未有变…… 叶庭昱扭头,揉揉晦涩的眼难以置信。豆大的金珠子一颗一颗划过脸颊,滚落在衣襟处。裴清雅屈身,不声不响为她拭泪,唇线紧抿眼角也湿润。 “陛下有心事,尽管说与我。我一直在的。” 类似这宽慰话,曾几何时裴清雅也说过——十年前先帝崩逝,裴清雅随父亲入宫服丧。宫人在宫道上纷乱往来,大摆阵仗寻找消失不见的小太女,是裴清雅在她们二人常玩耍的花园角落寻到的她,着孝服的小人儿缩在假山里埋首哭哽声声悲泣…… 十年前的小裴清雅伏低身子轻柔宽慰她:“陛下已去,殿下请节哀。殿下往后是大人了,大人不能哭的。” “可是……雅姐姐,大人不会伤心么?”那时着孝服的小太女含着哭腔揉泪眼问她。 小裴清雅茫然摇头,小脸凝重,将她老爹老学究模样模仿个七八分像,“臣不知。只是,殿下往后若有伤心事,臣洗耳恭听。” “雅姐姐也会舍弃昱儿吗?”裴清雅永远忘不了那时候小小的叶庭昱赤红眼睛哽咽着问她。 “昱儿不怕,姐姐一直在。” 她那时候如是回应她。 十年之后的当下,叶庭昱,褪去青稚的帝王,耸着鼻子哭腔问出同样的话:“雅儿也将舍弃我吗,如我娘亲、我母皇、那般离我而去?” 叶庭昱猛吸鼻子,思及双亲一时悲痛难言,转而趴伏石桌上低泣。 呼吸都含着痛的,裴清雅轻轻摇头,抚她脊背帮她平顺心绪,“不会。” 叶庭昱闷声哭着,她许久不曾如此放任自己,幼承庭训的她,受母后、太傅师傅悉心教导,自小熟知:身为储君、未来国君,不示弱人前,苦泪不为人道。 叶庭昱自来受教听话,在她记忆中情绪失控只两次,她母皇仙逝与眼下这次母后临危,两次、都是裴清雅陪着她。 身边清淡的谪仙,曾是她两小无猜的玩伴,而今是她钟情之人。叶庭昱庆幸有她在,又多后怕,怕她因为太傅假死或移情旁人就此离去…… “你、当真么?”叶庭昱撑身坐直了,头低低埋着,话与她说,却怯懦的不敢回头,哪怕是挑一眼确认对方给予的肯定神色。 揪心的哭声低弱些,叶庭昱轻声问自己……裴清雅摆脱回忆,抚她束冠的墨发,“承君情义,九死不悔。” “不要你说这种话。”叶庭昱缓缓转了头,红眼睛上移,飞快瞄一眼,圈她素腰埋首其中,闷道:“想你好好的。” 裴清雅腰如约素,腹中悄然培育着婴孩,叶庭昱只是轻手圈抱她,贴耳在她腹上,听她浅浅呼吸畅想孩儿在母亲宫殿中安睡的小模样。 叶庭昱放轻呼吸闭目倾听,裴清雅抚平她堆砌心事的眉峰,轻劝:“将为人母,孩子以你我为表率。庭昱,望你尽早振作起来。太后娘娘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再者,那西夏公主放走我们单留下太后,说句大逆不道的,依我看,她二人、似有渊源。”裴清雅思忖这话良久,委婉表述出来,想要叶庭昱宽心。如她所想,叶庭昱听过这话,打直脊背提起精神仰脸追问,“雅儿方才说什么?” 裴清雅直白与她回忆前事,“傍晚我到聚贤庄时,被引去后院见过太后与翎儿妹妹。她二人被奉为贵宾安置跨院。而那位西夏长公主对她姑侄礼待有加,再有……” 叶庭昱疑惑攒眉,“还有什么?” 裴清雅羞窘一时,硬撑着颜面道出口:“我思量着,西夏公主对太后娘娘怕不是头一遭相见那么简单,她们……” 裴清雅垂眸瞄着她二人月下勾缠的倒影欲言又止,叶庭昱起身追问:“你是说……那人与我母后……?” 回想完颜姝望向庄静娴的眼神,隐忍又炙热,裴清雅再叁摇头羞于启齿。叶庭昱从她的回应中觉出什么,神色一凛,切齿,转身在石桌上拍落一掌,气恨,“她完颜氏想谋夺的,不单是我燕国江山对么?!” 裴清雅急着牵起她手,唯恐她愤懑无解再胡乱自伤下去,“庭昱,换个角度想,这未必是坏事,长公主看重太后娘娘,必不忍心教她委屈分毫,我们尽快想出法子,接太后回来就是了。” 叶庭昱听她这话,眉峰舒展些,豁然开朗,嘴角牵起来,“雅儿,你说的是!消极低落全无用,我们要尽快想出对策!完颜姑侄人在燕京,我们就来一出关门打狗,生擒他二人,救回母后!” 叶庭昱双目奕奕踌躇满志,只是她决绝之意教裴清雅后背泛凉,她从旁望着,欣慰之余忧愁丛生。 叶庭昱这般,也不知算是好与不好,那股狠劲儿裴清雅隐隐放心不下,只是,确实好过之前的苦闷低落。 往后如何?叶庭昱与完颜律,一个多年心爱一个胜似亲生兄长,亲与爱如何割舍?两国不睦,各自为营,加之,如今庄太后被胁迫在西夏人手中,叶庭昱被触到逆鳞,兵戎相见在所难免了…… 裴清雅垂眸,叶庭昱小心翼翼摩挲自己的腹,对她视若珍宝。 如何再不能妥协,弃她不顾了,裴清雅凝着叶庭昱侧颜,笃定心道。 “庭昱,夜深天凉,我们回房间吧。” “好。”叶庭昱起身牵她的手,将暖炉捧给她手心,拥着她小心翼翼回返。 叶庭昱对她温柔小意多年不改,在她跟前眼神澄澈纯粹如稚儿,裴清雅痴然对她侧颜,嘴角盛了笑。 如眼下情状,她们之间再无嫌隙,未来可期。 -- ΧdУвz.Cδм 十五-十八 十五 庄府闭门谢客。枝头啼咲的鸟儿被挥舞兜网的家丁远远驱赶,书房这厢,房门紧闭院落幽静。 皇帝密召心腹大臣房内议事。裴清雅在庄绯翎带领下,由庄太后身边的晓秋、凝霜两位陪嫁侍女追随逛庄家后院品茗赏花。 遵照小皇帝口谕,她与裴清雅暂居庄府,此举一来为安全免生意外,二来便于她与庄毅、裴廉等肱股之臣议事,再有,也方便裴家父女团聚共享天伦。 小皇帝与她叁位肱股之臣——舅父庄国公、师傅曁未来岳丈裴太傅、左膀右臂知己好友凌统领——商量小半日,暂且忍耐听从他们的忠告——由聚贤庄一处入手,寻找破绽,徐徐图之。 燕国君臣几人扑在营救太后、擒获宿敌这事上,君臣同心,而当此关头,聚贤庄那姑侄俩个可谓嫌隙丛生。 因着前夜挽留裴清雅的计谋被完颜姝干预破坏,完颜律对自己那位向来亲近的姑母心生怨怼,而今日晌午,又一番争执之后,他自主人书房愤懑离去。 完颜律不顾挽留,负气离开聚贤庄。 书房门闭整日,完颜姝闭门谢客,去请她用膳的一而再被冷硬轰出来。 一日无人叨扰,东跨院静谧得过分。 完颜姝拨几个文静的小婢女留在跨院侍奉庄静娴起居,侍女呈晚膳时,她思量着试图问了句:“她是否出去了?” 为首的小丫头看起来文静憨直,开口也是轻轻柔柔极有规矩的,她福身请了礼,尊称一声夫人,后话稍有迟缓,“夫人恕罪,奴婢不知。” 庄静娴抬眉,颇有些讶异,“她不在?” “主子眼下在书房,小主子出门未归。”小丫头犹豫了瞬,实打实道:“夫人有所不知,今个白日主子与小主子置了气,自闭书房不曾出门。” 庄静娴蹙起眉,她本想探听完颜姑侄的下一步动作做好防范,没料想听来的是这般消息,对于这桩惊闻,她身为外人听说来该是窃喜的,只是……她心绪纷乱起来,无多兴致应付旁的,借口食欲不振要旁人将餐食撤下。 侍女悻悻出门,没几步撞见冷着脸的黑脸大汉阿布力,阿布力匆忙问了句如实去回话。 他与潘青前后脚去书房报信,留住起身要走的完颜姝。潘青受命暗中观察完颜律,下午他尾随完颜律去到西市的黑市作坊,听完颜律召集几个浪迹赌场的前科犯人密谋了番。 完颜姝挥手将空荡荡的铜执酒壶弃落在地,气不打一处来,“竖子冒进!他当叶小皇帝是草原上的羔羊吗?兔子急了尚且咬人。” “主子,那我们呢?小主子性子偏执,贸然行事惹怒了燕帝,该如何是好?” “潘青。”完颜姝暗自思索后抬眼,感叹道:“你看我们要如何?” 潘青抬头瞥一眼她垂眸摇头,“主子自有定夺。属下只是觉得,您今日柔善了些。” “柔善?”完颜姝咪眸将这词品了品。挑眼回看一本恭敬的下属,似笑非笑,“这话律儿今日倒也说过。他道我对敌人柔善” 潘青惶然抬眼,双手抱拳,“属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看不得您与小主子为此闹僵。您与他情同母子,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事怄气……” 完颜姝淡然整理衣袖,“不相干?你怕是也忘了眼下何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惹恼燕国燕帝,谁人担保我们安然无恙?” 潘青与阿布力对视一眼,神色凝重。阿布力攒起浓眉,回首直白道:“主子。那我们何不早做打算,离开燕京回大都去?” 完颜姝换了个酒杯,自斟一杯,啜饮几口。 潘青试探猜度她心思,“主子是挂念小主子?” “主子,小主子要做什么?”阿布力茫然摇头,他作为第叁人从旁听着,听得云山雾罩。 完颜姝一杯酒饮尽,将银酒杯重重扣在桌案上。梅子酒酸涩弥漫喉中,开嗓嗓音也浸几分喑哑,“做什么?他要掀翻这天。” “主子,”阿布力是直脑筋,适才顿悟,急道:“那我们怎么做?” “我已命‘鸿鹄’传信与完颜洪,将燕京情形说明与他。完颜洪闻讯必定要召回完颜律……”完颜姝起身,收起沉思的目光,转向他们,“潘青,你继续盯着完颜律一举一动。最迟十天大都会有消息,看护好他免生事端。另外,由你转告潘叔准备交接事宜,”她转过书案,拍拍阿布力宽厚的肩膀,“阿布力,你协助潘叔张罗,购置必需品,准备离开这。” 他二人惊骇不已,“主子,我们要走?” 完颜姝似笑非笑道:“前途未卜,先做准备的好。” · “这么晚了,夫人还没歇下吗?”完颜姝踱步到跨院,卧房之中灯影绰绰。她止步檐下问规矩候在门外的叁两侍女。 侍女连连摇头。 “下去休息吧。” 招手要侍女退去,空落的院子只她独立,星月夜,和顺天,对影成叁个,倒也不算她孑然无依。完颜姝仰望月夜,无奈发笑。 劳心一日,夜里驱赶烦闷沐风散心,不知不觉步来这处。这处,原是她心头向往罢,可惜并非容她栖身之处。 她在檐下踌躇,吹风静下心来,转身将要离去,身后房门蓦然敞开。 “请留步。我有事请教。” 连个称呼都吝啬给她……完颜姝抬了抬唇角,转身,垂眸只对廊下纤影,轻道:“洗耳恭听。” 庄静娴不与她兜圈子,直话直说:“拖延之法抵不了大用,来日当如何,长公主殿下可有计较?” 完颜姝抬眼对她,以庄静娴的口吻,陷身于此,仍是两军对峙气节不改的高洁之姿。 她仅仅视她为敌。 黄梅酒入喉醇香,哈气却是苦茵茵的。 “你非要这般疏离相对吗?”完颜姝垂眸思虑有叁,抬步靠近,在庄静娴波澜目光中,自怀中摸出那柄从不离身的匕首。 青铜所铸、光亮如新的匕首,通身带有主人家的余温。 “昔年进庄府遇见你之前,我尝过市井百姓人情冷暖……离开庄府离开燕国之后,体会的是手足相残权势倾轧的腌臜。此前人生叁十年,只有寄身庄府与你姐弟成长那段,值得留恋。” 完颜姝口吻真挚,听来动容。庄静娴撇开头,唇线紧抿,眼底含泪。 “庄姐姐,小初从不曾忘记你。”完颜姝将双手轻轻搭在庄静娴素肩上,急切着些微用力又慌忙放松些。唯恐伤了她。 初,是庄老国公为幼时的她取的名,想她正直纯粹如一。完颜姝提起自己尘封的名,惊动许多流连梦中的旧时记忆。她是如此,庄静娴也不外于此。 庄静娴垂眸,沉默不语,将凌乱目光搁浅在夜雾下。她交握身前的双手失控拧攥着,牢靠勾缠如笨重镣铐,圈禁她维持一国太后的气度。 十余年未见,故人重逢,昔年的小女孩长成翩翩君子样,身量如修竹挺拔,容貌俊俏有别于汉人,手握有优渥尊荣,言行举止有礼有度,心思老道精算谋算……不愧是她父亲庄老国公当年一眼中意称赞大有可为的人。庄静娴对完颜姝一如赏识,只是家国利益不容之下,她们之间,丝缕的亲切亲昵都不该萌发。 静默汹涌的情绪如白驹过隙。庄静娴收手回身侧,掩盖了掌心中流露过的挣扎痕迹,微微扬起下颔,掠过了眼前人,以睥睨之姿垂望沉寂院中,音沉似水,“你我之间多说无益。夜深不送,长公主殿下请便。” 抛开曾经,重逢的她们,首要身份是各自为营的政客。是互相算计牟利的对象。 夜风怡人,拂在背上却披霜饮冰般刮得她痛,痛彻肌骨。完颜姝惨淡勾了勾沉重的唇角,笑而转身,“早些休息。” 熟透的醇香梅子酒,淡淡拂面,是涩的酸的,浸透鼻腔。 庄静娴撑着皇家太后的气度,回身将房门紧闭。 即便身处囹圄,言辞冷肃下透露着上位者的矜贵。回忆、熟稔、温情都被她亲手阻隔在外。 她嫁入皇室,一世皇家人。 十六 “陛下!”凌意叩开书房门,将叶庭昱裴廉对话搅扰,慌忙跪地道:“臣有急事奏明陛下!” “何事慌张?”凌意向来沉稳,今日不知怎的了……师徒手谈的兴致被败坏,叶庭昱忍怒听她解释,叶庭昱转念先想到聚贤庄,急问道:“是否是母后……?” 凌意抬头回话,稀薄日光下脸色惨白,“陛下,无关太后,是关于您的。” “朕?”叶庭昱与裴廉双双起身。叶庭昱狐疑思虑着,裴廉提醒她是否先要凌意起来。 叶庭昱将凌意虚扶起来,“快讲,何事?” “请陛下过目。”凌意将袖中一方几折的宣纸取出,屈身双手捧给小皇帝,“您千万息怒……” 叶庭昱将纸抖落开,寥寥几眼气得将纸撕碎。小皇帝当即发了怒:“大胆!哪里来的污蔑之词!” 凌意惊得屈膝跪地,抬头,焦急道:“陛下息怒,这是今晨高悬于京兆尹副门前公告栏的……” 叶庭昱盛怒一时什么都顾不上,纸屑满地,袒露出先帝名讳的字眼,裴廉从旁肃然追问凌意:“何人所为,可有线索?京兆尹那边可有动作?” 凌意抱拳回话,“京兆尹已知晓此事,府兵在全城调查,另外臣今日入宫为陛下取奏疏,听闻街头巷尾口耳相传非议此事……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已经被京兆府兵暂时羁押,待的证家世清白时放出。京兆尹伊大人要臣代为上达天听,请陛下放心,类似的事再不会有。” 叶庭昱叉腰在书房来回踱步。裴廉垂眸,将脚边碎纸拾起一块,纸上潦草书写的国姓“叶”字重若千钧,触之烫手。他还是压着惊疑继续,嗅了嗅墨香,捻动纸片,挖掘线索。 小皇帝已然乱了心神,凌意规劝无果,被裴廉叫去身边。 “凌统领,依你瞧,下笔之人腕力如何?” 凌意定睛细看,潦草字迹下笔收笔乃至弯折处笔锋规整,她回看裴廉时,后者捻须胸有定数。凌意回话道:“与太傅大人所想一致,下笔之人功力深厚,字迹,看似潦草,暗藏苍劲,想来是故意遮掩锋芒。” “师傅,凌意,你们发现了什么?”叶庭昱近前追问。裴廉特意将纸片反转摊平掌心回话,“陛下,依老臣看,这不过是西夏人的把戏!这纸是城东宏棫轩的招牌,墨属油烟墨品中的上等,燕京只有几家墨斋有得卖……” 小皇帝急不可耐失礼打断了他,“师傅,您方才提到那宏棫轩,可有这等墨品?” 裴廉点头,“若老臣记忆不差,那墨斋距离东市不远。” 距离东市不远?叶庭昱与凌意对视一眼,近乎同时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聚贤庄。 · “主子!”潘青风风火火赶回聚贤庄,直奔内院书房寻完颜姝,见她第一句话就是:“小主子那边,闯祸了!” 惊掉了练字的毫笔,完颜姝豁然起身,“长话短说!” 潘青将另一张宣纸呈来,“这是今晨满城张贴的反燕“启世书”。您看过就明白。” 纸上书廿年前燕国先帝叶翎珏欺辱民女之事,内容详尽极具嘲讽,甚至言及当今圣上并非传说中的去世的先帝原配李皇后所出,而是起源那一夜孽情……读来心惊,更教完颜姝惊异的,是眼熟的字迹。 手上的所谓启世书,出自于完颜律的左手笔迹。 “这里当真是容不下他了!”完颜姝将纸拍在案上,不顾当即傻愣掉的手下,心神不属往外赶。 “主子,还有一件事,城郊监视的兄弟都撤回来了,叶小皇帝等人不知何时离去不见了……还有就是,昨夜……” 完颜姝摆摆手,无心再听,匆忙离去。 启世书上昭示燕国先帝叶翎珏荒淫跋扈,强拆鸳鸯强抢民女还胁迫对方留子,最后逼得那一对弱女子双双殉情……再之后,道貌岸然的皇帝追封求而不得的女子为皇后,立那丧母的小皇女为太女,隐瞒世人许多年…… 心头惊异未定,完颜姝不敢深想,若这些属实,庄静娴这些年如何忍辱负重撑过来的?叶翎珏如何待她?叶庭昱尊敬她又是否真心?庄静娴、在吃人的皇家帝苑,生活是否无忧? 完颜姝迫切要见到庄静娴,想亲口问她这些年的境况,想亲自确认她至少眼下是安好的……她疾步赶去跨院,毫无耐心将无干人等都赶走,一步步靠近显然是讶异神色的庄静娴,不顾对方抗拒或厌恶,完颜姝伸手将她揽入胸怀。 反扣她素肩,轻重有度地揉她在怀里,碰触到她的一刻、切身拥抱的一刻,完颜姝悄然掉泪。 庄静娴惊骇不已,推拒又未果,她努力地挣脱,却被适度又少许霸道的力量按在胸口,她不得不接受与对方交颈相拥的亲密接触。 “你做什么?!”庄静娴不会想到,她只感到惊慌与羞愤,而对方此刻心理的惊惶未定与矛盾的无上满足。 完颜姝闭目,仰脸将湿痕逼回眼眶,“此刻起,我不会离开你。同出同入,你接受也罢,抗拒也罢,逃不掉。” 完颜姝这般说完,暂且放开了她,到门口吩咐人去寻阿布力,再之后,庄静娴淡然旁观那主仆几人忙进忙出,将跨院东厢房收拾出来归置完颜姝的必需品。 大到柘木大弓,小到银质酒杯……阿布力近乎将主人书房搬来这处。 观来好笑,只当是对自己进一步的监控,庄静娴转身回房。 · 城郊别苑血流成河,完颜姝是在当日得知的,她满心在琢磨“启世书”真假出处,第一次阻止潘青多说,架不住阿布力直接带监视别苑的几人来汇报。 完颜姝震惊当场,震惊于完颜律的决绝手段。她后半日,照旧惶然度过。 与前些日,聚贤庄只是多添几双碗筷的区别,不痛不痒过自己的日子,同时上上下下对完颜律,各自多少有些翻新的认知。 别苑遭血洗,管家护卫叁十叁人无一幸免,闻此噩耗,小皇帝跌后步被裴清雅搀扶,而裴清雅,眼泪当即不可控砸下来,痛如锥心,呜咽哭哽,险些缓不过一口气来。 一室人手忙脚乱安置她,叶庭昱暂且收心,抱她去卧房,裴廉庄绯翎紧紧跟随,庄毅命人去请大夫,凌意应着跑出去…… 裴清雅不同于旁人,她在别苑度过叁个月之久,平卧在榻闭上眼,身心乏累又无睡意,那些和善恭顺的面孔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先帝首席御厨的管家苍老慈祥,尽心尽力满足她的挑剔口味;护院们尽忠职守,不舍昼夜,仿佛看顾她是多么荣耀的事…… 到头来,为了她,毫无所获,还赔上身家性命……裴清雅蹙眉泪流不止,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叶庭昱坐在榻边握她的手哑声哄她,心中悲痛且懊悔不已。 大夫来过,探脉只道她是有身子的人,该当少思虑多调养。 庄毅命庄府下人去照方抓药,夜深不便,她宽慰几句先行退出去。 父亲涉足女儿卧房,况且这女儿身怀有孕铁定是待嫁的了,到底也有许多不便,加之心事重重,裴廉眼瞧着叶庭昱亲自喂药给女儿,总归欣慰心安,裴廉稍后告辞离去,他心急要去寻庄国公庄毅商议,未曾想庄毅提灯等候在连接跨院的花园中。 二人相视一笑,庄毅命护院不得打扰,侧身请裴廉移步八角亭。 “裴兄对今日事如何看待?” “来势汹汹,怕不简单。” 庄毅点头,“墨斋线索,我已知会京兆尹,要他等自城东查起。想来明日该有定论。宏棫轩、聚贤庄都已留人监视。” 裴廉转念另道:“不知庄大人今日前往城郊别苑,可有发现?” 今日噩耗传来,乃是通过城外乡邻报案、经京兆尹传来的消息…… “惨不忍睹。”庄毅连连叹息,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别苑那处的惨状,触目惊心,不逊于死敌交战的恶果。 “庄大人与凌统领可有所获?” 今日小皇帝本要亲往,如今燕京城外朝贼子作祟不太平,小皇帝又连番受打击,才有庄毅与凌意毛遂自荐搭伴前往。 “力道、手法凶狠,该是惯犯作案。仵作查验结果也是这般……平民区有几处,是刑满犯人聚集处,想来伊大人该有追查方向。”庄毅顿了一顿,道:“对幕后之人,兄台如何思量?” 裴廉端坐不语,沉思良久,扼腕:“愚兄惭愧,教出不义之徒。” 庄毅叹息,看来他们所想一致,“裴兄切莫自责,人各有志,各为其主,如何勉强得来?” 言尽于此,庄毅尽主人本分,送客到西跨院之外,就此离去。 十七 完颜姝夜里堂而皇之扣门时庄静娴才知晓她此前所谓同出同入并非戏言。 那把锁就挂在门里,她二人隔着门缝相对,完颜姝轻声细语要她开门,庄静娴自然不依。前者静默,从衣襟中摸出了贴身的青铜匕首,细刃探入门缝,没几下将门锁拦腰斩断。 “咣”一声,完颜姝打破阻隔轻松步入,庄静娴惊得后跌一步,警惕看她,完颜姝淡然走进来,将两截铁疙瘩拾起来,随手搁在圆桌边,道:“今后你我寸步不离,有我在,自不需要这东西。” 庄静娴狐疑看她淡然模样,心道怪异:正因为有你在,更需要这锁钥才是…… 只是如今银锁两折,多说无益,庄静娴转身侧坐桌前,抬眸留意对方动作。完颜姝绕去她对面围桌而坐,提翠玉茶器自取半盏凉茶,小抿下肚,归置原处,俯身歇了。 “你、?”庄静娴张口要问,又自嫌多余,她起身,拨竹帘坐回卧榻边上,惊疑未定放眼来望。 竹帘窸窸窣窣地响,那人的影在浅影微波中荡着,她伏案,与沉静的一室融为一体似的,乖觉又可靠。 或者是更进一步的、对自己底线的试探呢?庄静娴仰头倚靠床栏,紧绷的精神渐渐松懈,沉入迷梦。 庄静娴醒来,睁眼正对红木床板,她惶然起身,垂头确认自己无恙,方定下神。 疑窦未消,她恍惚记得昨夜被那人搅扰睡眠,完颜姝破门而入二话不说就伏案睡了,而她自己靠在床栏……怎地今晨转醒竟是和衣而卧着的? 再叁确定自身并无异样,下地坐去梳妆镜前,持起玉篦打理拢在掌心的发。房门轻轻被推开,一人轻盈步进来。 庄静娴不予理睬,垂眸梳发。“罪魁”将食盘置于八宝桌上,自行坐下,照旧提她的玉杯饮茶。 茶是凉的,经长夜过度发泡,愈发苦涩。身处塞外多年,那处便利不及中原,而今她不知冷热已是习惯。完颜姝啜一小口含在舌尖,解渴另着提了神。 “隔夜茶伤身。”静谧室内偶得几许脆亮的响动,拂乱了清晨的迷蒙乃至镜中人的沉思,庄静娴放下玉篦,发分双股交迭于顶,以金钗固定,朝云进香髻盘成。 看美人是种享受,看美人盘发,动作整齐利落,只打远瞧着,心生畅快。 完颜姝可不甘于要远远观赏…… “忧思成疾不伤身吗?”完颜姝借回话起身靠拢而来,撩帘不进,侧身迎候,轻柔地打商量对她:“厨房做了几样点心,刚出炉的。” “罪魁”认错态度倒好,语气轻柔无可挑剔……总归是翻不出她这手掌心的,庄静娴认命叹息着起,拢袖颔首绕经过她。 身侧的人规矩抿着粳米粥,不声不响的,规矩守礼,庄静娴翻搅玉碗中热气腾腾的汤水,感叹起余光里那抹高挑挥之不去…… · 正如完颜姝几人料想,完颜律等偷袭灭口之举,彻底激怒了燕国小皇帝。 天威降临,鞭策京兆府以雷霆之势彻查两起蔑视天威的案件。几名浪迹西市的凶杀案犯“二进宫”,而全京城的墨斋书斋但凡与启世书沾边的商肆都被翻遍,与那纸墨线索相关的几十人入狱待审……一时间都城内外人人自危。 叶庭昱几日坐卧不安,望眼欲穿期盼调查结果,恨不得将罪魁剖心挖肝五马分尸,而当完全掌握案件线索,手握着凶犯画押的证词及若干直指幕后人是完颜律的证据,小皇帝沉默了。 庄毅亲手转呈京兆尹的奏疏给她,她迟疑着接过去,草草翻阅,与她所想一致…… 那男人,以裴清雅为由,一而再再而叁挑战她为王的尊严,乃至她为人底线。 他姑侄用计设计她母后与妻子涉险被困,散布谣言混淆视听玷污皇室尊严,而今,更为凶残杀害她身边的人,不可宽宥!叶庭昱将奏本合拢摔在案上,奏本竹骨拦腰折断,断作两截。 皇帝在庄毅书房大发雷霆,裴廉避开那场合,借口身子不适躲在客房拒不外出。 发须染白的老太傅心生不安,他立在书案后,弓着腰打量案上的白纸单字。 律 自律的律,刑律的律,完颜律的律…… 那孩子早已改回本姓,裴律培养他十余载,视如己出、悉心栽培,心知早晚有这一日,与之师徒断绝互不相干,只是那孩子,对他裴家对这燕国,离弃之前,用到最决然、最低劣的手段。 伤及无辜,滥造杀孽……为世人不齿,而另裴廉心寒。 这便是他教出来的好徒儿,胸闷气短,老者垂泪连连摇头,一时愧悔,疑惑曾经心软救下西夏质子的骨血,是否一念成祸? 纵使是祸,裴廉扪心自问,倘若重来,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携幼子登门苦苦央求,他选择无二。 救人没有错,育人更没有错。 或者只是造化弄人,他的徒儿裴律早已不再,而今的完颜律是与燕国纷争百年的西夏王储,与他等敌对,阵营所归,在所难免。 门外几声清朗扣门,裴廉慌忙捻袖拭泪,将顶层宣纸迭放归于下层。 他推开门,见是叶庭昱,颇为意外拱了拱手。叶庭昱没精打采轻道:“师傅,昱儿想找您说说话。” 裴廉退身请小皇帝入内,心内惊疑,恐她是来兴师问罪的。谁道,门掩起,对方转身倾身抱拳行拜师礼。 “陛下使不得!”裴廉将人扶起道。 “昱儿知您思量为何,犹疑为何,师傅,且不论清雅的关系,昱儿尊您为师,此生不改。” 裴廉嚅嗫无话,听小皇帝后话说道:“裴律此人早已不在,他回归血统也好,通敌叛国也罢,与您、与清雅、与裴式一门无干!另者,朕有思量,待母后归来,朕与清雅尽早完婚,婚姻大事,请问师傅是否首肯……?” 叶庭昱搬出皇帝架子,无论公私,不许裴廉辩驳一二。后者再一拱手,郑重道:“臣接旨。只是恳请陛下善待小女。” 叶庭昱回礼,深深一揖,久违舒展笑颜道:“多谢师傅成全!请师傅放心,昱儿必定全心全意待清雅。” 裴廉欣慰一笑,在小皇帝身上犹见当年的稚子赤诚。 “昱儿还有一事拜托师傅。” “陛下请讲。” “近来清雅心神不宁,为师傅、为我、为完颜律、还有孩儿费心劳神。昱儿心知裴氏冤屈,您与清雅终日郁郁……请您万千珍重,也请您多宽慰她。” 裴廉连连点头,心道对小皇帝叶庭昱不曾错看。 · 距离完颜姝传信回西夏小几日过去,聚贤庄或燕庭都没捕捉到完颜律的人影,仿佛他在燕京蒸发了……除他这桩风波之外,聚贤庄平和外观之下,庄子内外忙碌筹备紧锣密鼓。 完颜姝找来潘氏父子,问询他父子日后打算。 下头人都当完颜姝要回西夏,潘掌柜硬着头皮多问了句,问长公主如何安置东院的夫人。 完颜姝不假思索回道:“自然是同行同往。” 那父子绕开这话题,转而问起庄里侍从以及燕京城内外的暗探如何安置。 “各随心意罢。”完颜姝摆摆手,另外嘱咐他父子尽快想好自己去留。 …… 潘掌柜将吩咐传下去,庄子里外更是忙起来。 跨院里外婢女护院快步来去,显然是准备着什么,庄静娴想忽略都不能。 院子里日渐减少菜蔬食物的采买,手下人每日都有减少,而完颜姝在堂屋临时搭建的书房也在她本人授意下放人进出,不到半日被搬空。 小皇帝动手之前,这一干人准备要跑路了吧?庄静娴如是想着,状似波澜不惊,心里却在惦记若被掳走她如何留下线索。 庄静娴心神不定,有人入门靠近也没发现。完颜姝从怀里摸出青铜匕首,轻俏放在她面前的梳妆案一角。 “留下防身用。”完颜姝不准备多说,院里异常忙碌没有特意规避庄静娴,无需解释,她显然有所思量。 也如她所想,完颜姝要带她走。 “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庄静娴拢起袖口握住那柄分量不轻的匕首。 刃尖刃面淬着寒光锐利无匹,夺人性命只在瞬息之间。 完颜姝就在庄静娴的瞥视下淡然转过身去,“你若是想,大可如此。只是我若身死,他们如何对你,无人知晓。” “再者,我想你不会的。”完颜姝出门之前回首,“庄家人仁善坦荡,若非如此,我不会活过十岁。” 还真是设身处地为她处境着想,还戴了高帽给她庄家,将话挑明了,油然乏味,庄静娴搁下匕首,倏然想到有话要问,追那人出门。 “你等等!”堂屋里有人进出忙着规整大件小件装箱搬走,旁人在场庄静娴也顾不上,庭院之中追上完颜姝,后者回身时直接问她:“何时动身,将往何处,事关与我,我了解一番不为过吧?” 完颜姝挑唇,点了头,“自然。动身须得等新庄主到来,至于将往何处……娴儿你看呢?” 完颜姝负手倾身,眼角眉梢凝着似是而非的笑,教庄静娴看不透。还有,他这话,庄静娴脸颊一热,道不出字音接答。 一来完颜姝不会放任她自由来去,将往何处非她能干预;再有……若是她应声,岂不是默认了那登徒子一句“娴儿”? 庄静娴脸色变了几道,甩袖转回房间,大力阖起了门。 从堂屋出来搭伙搬运陈设的侍从几个惊了一惊,而院中的当事人不以为然,忍俊不禁耸肩发笑。 · 庄园新主人到来比完颜姝料想的更快。她那位好侄儿迫不及待接任并畅想着把她这做姑母的、完颜律那做兄长的都踢出局。 完颜姝给庄静娴两样东西,锁子被她砍断,匕首总算派上用场。 月黑风高夜,借势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实在适合。 一股劲风将房门吹开,伏案自饮的完颜姝弃杯豁然起身,迎风正对大敞的房门与风吹树摇叶狂舞的庭院。 她前一步就要关门,风号中夹杂一声清脆的瓦片断裂的声响迫使她止步,稍加思量急急转向内室。庄静娴本就睡不安稳,方才被疾风惊醒,眼下同屋那人扑来床前,她不由得惊惶蜷身,“你做什么?!” “噤声!”完颜姝俯身将其掩口,摸到庄静娴枕边握住匕首的手,探入她指缝,将匕首抓握住自己掌心。 咻咻咻几道黑影印上轩窗,完颜姝无暇深想,卷过被子扣着庄静娴掩身床笫间。 鼻息相对,庄静娴撇开脸烧热脸颊,尽可能抚平慌张,留意使她异样的门外情形。而完颜姝,留心门外动静同时承受难消受的旖旎,双肘支撑着床板,努力与佳人分开些,小心避免唐突了她。 黑影在院中逡巡,再有男声低声发令,倏然之间向房门聚拢。 “莫怕。”脊背泛起寒凉,掌心里匕首握得死紧,黑影一字排开步步逼近宁静的床帐……完颜姝附耳对她说了这话。 再之后……清浅的脚步声瞬间静默,庄静娴摒息,而伏在她身上的人骤然侧身踢飞了被子,惊得床前一排阴影惶然无错,也就在这时,手腕引着青铜匕首划伤浑浊的夜,完颜姝鲤鱼打挺跳到床前,身形几旋,凭手中利刃,将坠落的被子刺破。 薄被凭空斩为两段,了无声息落地。庄静娴瞠目,一步之外的阴影接连倒地,惨状如一——手捂血红的脖颈死状痛苦。 那是他们唯一的伤处所在,尚未发声被一击致命。 而上演完美反杀的完颜姝垂头静默中床前,薄光穿透窗纸点染寒意在她身上。 她低垂着头,一遍遍用手掌擦拭染血的刃。她的手止不住地抖,猩红的血色染透周身。 庄静娴仓皇起身握起那只手,惊觉掌心里的湿热有来自于对方的体温。庄静娴捧起那只手在窗下看,果然见有一道长长的划伤。 那个奋不顾身的傻瓜,伤人自伤犹不知。 庄静娴取出自己手帕,拉她到梳妆案边倚着,将她流血的掌心包扎好。眼睛被血色刺痛,做完这些,庄静娴抒气抬头,怔了一息。 眼前这个绝地反杀的胜利者,眼底充斥着柔弱的惊惧。 完颜姝心里有气恨也有懊恼,更多的是表露出来的惊惧。试想,若非是她留宿在此,今夜过后,跨院留给明朝的是什么模样?明日过后庄静娴能否安然立于她面前…… 四目相对。静默流淌着,完颜姝忽而抽手,倾身抱紧了眼前人。 相识多年,数日朝夕,不算方才跻身被窝的权宜之计,这算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密。 她心尖颤抖不止,劫后余生的庆幸着,也为自己的无能而苦闷着。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完颜姝护她离开,最后一眼回望,略见地毯上堆迭的人,柔软的目光倏然锋利。 凡是意图伤及庄静娴的,都该死。 跨院里风平树静,前院喊杀声四起,想来是庄子护卫等与刺客交上手了。 完颜姝环顾黑夜下四周的屋檐,确认无疑后环腰抱庄静娴凌空上房顶。 “不管你的手下了?”庄静娴状似俯瞰烽火四起的庭院,说时,悄然将绦带上一颗珍珠拽下捏在掌心。 “无妨。我们先出城去等。”完颜姝拦腰横抱起她,眼底几许柔情几许轻佻,“若有唐突,还望娴儿海涵了。” 出城?庄静娴心道果然,完颜姝抱她凌空跃下房檐时,她松手将掌心之物洒落在院墙之外。 听闻今夜事变,皇帝必定会借机搜查聚贤庄。庄静娴留珍珠为证,一来要叶庭昱安心,再者,透露去向。 她在完颜姝抱她飞跃城门楼时,留下第二颗珠子在城楼之上。 十八 结局章 东城的火烧红半边天,也烧热叶庭昱的眼。她一行人闻讯赶来是在夜色浓重的二更时候,届时,昔日门庭若市的庄园沦为眼前一片死气沉沉的火场废墟…… “陛下!”庄毅领着庄府府兵护驾,与裴廉一左一右暂且稳住小皇帝,烧黑半边脸的京兆尹佝偻身子前来面君。 “陛下,臣失职臣有罪!”京兆尹见面撩起衣袍就要跪。小皇帝将人拎起来,咬牙怒道:“告诉朕,怎么回事!里面人呢?母后呢?!” 京兆尹乃一文弱书生又年过半百,哪里经得起如此恐吓,畏畏缩缩口不能言。 “事态紧急,庄子里是何情形,请江大人速速道来。”庄毅点醒了京兆尹,后者定定神慌忙道:“陛下,院子烧成废墟,再无线索。“ 小皇帝跌一步垮塌肩膀,裴清雅缠住她肩膀。气氛一时低迷,凌意携御前侍卫匆忙赶来,“陛下请看,臣等在东跨院院墙之外有所发现!”凌意将珍珠奉上。叶庭昱进到院墙外,借着火光端详再叁,摩挲着珍珠上的牡丹暗纹,大喜过望,迫切将好消息分享与在场诸位:”舅父,师傅,清雅,母后她没事!“ 一行人如释重负,小皇帝转念琢磨起庄太后留珠的深层深意,将珍珠交给凌意命她由此侦查,命京兆尹抽半数府兵交由她调派,全力寻觅太后下落。 · “小皇帝为找你,真可谓不遗余力。”燕京戒严,严控出入。城郊积聚太多农夫散客,悠闲非常,茶社一角,叁人围坐,听过阿布力汇报的城里情形,换起粗布麻衣装扮的完颜姝仍是悠然抿茶状。 庄静娴不语,满怀心事眺望窗外。阿布力悄悄凑近了完颜姝,“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完颜姝使眼色与他前后脚出去。 庄静娴瞥见她他二人立于马棚外闲话。 “银票拿到了么?“ 阿布力拍拍胸脯教她放心。 完颜姝拿到银票,分半沓拍在他胸前,“挑一匹好马,赶快回西夏。完颜烈一来闹出这等动静,与叶小皇帝势必水火不容。为免遭波及,早日远走的好。” 阿布力回看一眼身后的茅草房,“主子,那、那她呢?杀了还是放了?” 完颜姝递给他一眼,一眼教他脚底生起陡然凉意。 阿布力低低垂头,再不敢吭一声。 “她的去留由她自己决定,我们不需你操心,拿你的钱走你的人!” 庄静娴转眼向马棚方向,见虬髯大汉阿布力招呼着瘦弱的马倌,硬塞了什么东西给他,自行钻进马棚挑挑拣拣。 “我与他说好了,各自启程。”庄静娴转眸,完颜姝坐回她右手边。 “你的打算呢?”来往并无旁人注意,庄静娴压低音量与她挑明了说:“不知殿下如何处置我?” 完颜姝抿唇,将余下的银票与匕首分列木桌对角,不声不响抬眼示意她。 要她二选一的意思。 庄静娴垂眸不语,匕首与她形影不离,选银票就意味着…… “将茶社围起来!”庄静娴还没来得及选择,忽而被响亮的应和声与纷乱脚步声搅扰了思绪。 凌意等人遣散百姓退离,被护在中央的叶庭昱暂时松开裴清雅的手,直奔日夜思念的亲人,“母后!” 庄静娴循声回头,便衣装扮的叶庭昱扑过来环抱了她。 叶庭昱喜极而泣,放下防备,稚童一般扑来她怀里哭泣。庄静娴心跳霎时乱掉。当她心系孩儿身上,余光里的人悄无声息退离开。 庄毅带府兵包围茶社,遣散百姓,将马疆递给了完颜姝,只轻道一声保重。 完颜姝上马,垂眸思量片刻,再没回头。 · 天暗了,城外灯火点点。庄静娴守着桌上一簇灯火,无论叶庭昱如何劝说不肯动摇。 “母后在等什么?”庄静娴摇头无话。她方才问过叶庭昱、裴清雅、庄毅的好,确认家国无恙,她守着孤灯,无心再应对旁的。 “夜深人静,各自归去才是。怎地,来讨一杯茶还能见到这般热闹。”完颜姝取而复返,除了淡淡起身的庄静娴,小皇帝一行人大感意外。 “长公主殿下好兴致!”叶庭昱招手,侍卫将她围起, 完颜姝单刀直入,无视旁人,笑眼眺望窗前的她,无言之中等对方答复。 庄静娴开口,要侍卫全部退下, 油灯两侧摆放着匕首与银票,情景一如白日。庄静娴回到桌前,伸手摩挲起匕首手柄的古老花纹。 “昱儿,母后对你,并无不放心的。你只是少年意气太盛,往后切记凡事叁思后行。” “母后……”叶庭昱未名心慌起来,她捻住庄静娴的衣袖如孩童时撒娇晃晃,她的母后倾身抱她,抚背哄她。 “无论是你太傅师傅、庄毅,都是以你为先的,尊你敬你,对进谏言,或多或少心存顾虑。母后不在,昱儿要更谨慎思虑……” 庄静娴嘱咐好一通,叶庭昱听着听着,热泪滚出眼眶。“母后、要走么?” “母后累了……想出去走走。” “母后是要她不要孩儿了么?”叶庭昱回首怒视着不速之客完颜姝。后者淡然走近,将匕首收回,堂而皇之牵起心爱女子的手,对小皇帝道:“你我之间并不冲突。陛下若是执着于此,不如扪心自问,娴儿与裴家小姐,于你孰轻孰重?” 叶庭昱被噎得无话,裴清雅怕她冲动上前挽住她手臂,替她多问了句:“母后情出自愿吗?” 这话,在场叁人都想问庄静娴,庄静娴半垂眼眸,握住完颜姝执刃的手。 她轻轻道出一字肯定答复,在场欣喜人有之,不舍人有之…… · 庄静娴要走,单独与小皇帝及庄毅诀别,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嘱咐小皇帝善待裴家女及腹中孩儿,嘱咐她不可任性莽撞。对胞弟,嘱咐他保重身体,另外提及侄女的婚事,以及对凌意的看好。 叶庭昱哭闹着不要庄静娴离开,就在这间茶社,庄静娴降下最后一道太后口喻,令庄国公请走皇帝。 这便是万般不舍的母子诀别。 “你后悔么?”完颜姝旁观全程,设身处地地想,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暂且如此。”眼底涩痛,庄静娴闭目拭泪。 “她教你伤心伤怀,我不会。”完颜姝捉她的手在掌心,将她指尖蹭在自己脸上。 破涕为笑,庄静娴撇开脸无视眼前赖皮的大孩子。 “说好了,跟我走,四海为家。” 庄静娴颇为讶异,“不回你家国?” 完颜姝嗤笑一声,一闪而过的笑透露对完颜家族的轻蔑。庄静娴将她神色看在眼底,心想自己猜度或许是真的——夜袭聚贤庄的人,或许就是完颜姝曾提过的另一个侄儿完颜烈。 兄弟反目,姑侄敌对,大家族中数不清的烂帐…… 相对沉默,温情悄然生长着,包融她二人。完颜姝转了神色,捧她双手,倾身与她贴额,毫不掩饰的抒发情意: “有你处,是吾乡。” 庄静娴听到这句话,耳尖红如灯芯一簇亮色。 · “别哭了。”回城的马车疾驰,车厢里,小皇帝哭哽啜泣,裴清雅心疼不已,俯低身子揉她到自己胸怀,一遍遍为她拭泪。 “^……我、我这样会不会吓到孩子?”小皇帝抽泣,蓦然惦记起裴清雅肚子里将近叁月大的孩子,后退些身子,含着哭泣问到。 裴清雅抚她的背,帮她抒气,“不会。只是她能体察母亲的心情……” 叶庭昱抬手抹掉泪渍,哑声道,“我以后不会哭了。” 裴清雅小心捧起她脸道:“可我想要陪着你,顺境逆境、喜乐悲苦皆是如此。” 显然没想到裴清雅会如此主动,叶庭昱痴然相对,忘记了回复。 “我听父亲说起来你的打算,谢谢你、一再包容裴家。”无论是先前变法失败对裴廉的宽宥,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近来将全城鸡飞狗跳的完颜律……父亲如数告知了她,最重要的还有小皇帝的心意。 她对裴家一再宽厚,何尝不是对她情深意重的表现呢? “那所谓启世书或许是真有其事……宫中早有传言,我并非是先皇后李氏所出。”叶庭昱耷拉脑袋,声音低落。 “我是不信的,这只是完颜律的攻心计罢了。再者,你既然惦念于此,方才为何不问母后?” 叶庭昱摇头,“若问了,必教母后不安心,她难得下此决断,我不想拖累她。十余年宫中寂寞,来日方长,放她远去再好不过了。” 裴清雅搭上他的手、握住,感念于她的体贴与博爱。 裴清雅侧身为她擦眼睛,眉目含笑,声若春风动人,”庭昱,父亲还有一话,托我带给你。” “什么?” “他老人家说自己没看错人,细细想来,我也是这样的。”裴清雅转眸,白皙的脸旁沾染些娇羞神色,“庭昱,我也想要入宫,长伴君身侧。” 叶庭昱怔愣着对她,眼睛眨动几番才醒过神来,倾身急切又轻柔拥她回怀中,“一言为定!” 裴清雅抚她后脑平顺的发,含笑轻应了她。 【正文完】んαíταηɡsんμщμ.ⅵρ(haitangshuwu.vip) -- 番外一帝后篇 燕律规定,每月逢十休沐,十天一见的假期,对君臣都是缓解疲累的好时候。 对刚成家刚有子的小皇帝来说,休沐日最好不过是陪妻子玩乐。 燕国皇宫北苑有一处私家园林,名御苑,栽种奇花异草无处,另有许多温顺可爱的动物。 阳春三月,天朗气清,帝后携子在御苑踏青。刚会行走的小太女叶言蹊拍着小手兴致勃勃要去骑小鹿。叶庭昱对爱女有求必应,爽朗答应了小人儿,抱起她留裴清雅在远处安心等候,母女上马去园林深处寻鹿。 裴清雅眺望明皇背影,嘴角的笑淡了,若有所思。 …… “庭昱,我有一事与你商量。”这日玩得脱了,小女儿晚膳之前乏累睡着,看顾小人儿睡下,天色不早,皇帝自然留宿中宫。 裴清雅服侍君王沐浴之时,悄声对她道出自己所想:“庭昱,我们再添个孩子吧。” 趴在玉池边享受爱妻擦背服务的皇帝闻言回首,眨眼再眨眼,蓦然喜笑颜开,将巾帕抽去,紧握住一双柔荑,“雅儿,你说真的么?” 裴清雅一眼投来嗔怪,哪有用子嗣开玩笑的? 她轻应了一声,叶庭昱惊喜起身,环抱住跪坐在池边清丽动人的自己的爱妻。 “能不能就在这?”一身水的小皇帝使坏沾湿女子弹凤袍,缠上她身子,抱她下水。裴清雅面热又躲不开对方胸怀的炙热,只得俯身由了她。 皇帝勤勉,伺候皇后宽衣之事也是这般的。叶庭昱轻车熟路剥去层层碍眼的锦衣绸缎,拥他入怀赤诚相见。 她呼吸炙热,身下的巨物悄无声息苏醒,昂然挺立,抵住怀中人的秘密花园。 萋萋芳草,幽幽山涧,溪谷秘境,实乃游子向往的销魂乡。 叶庭昱对裴清雅的渴望,更甚于游子归乡的急切。 长臂盘紧不足盈盈一握的细腰,指点江山的手攀上雪峰,五指并拢以掌心托捧起满手的浑圆的翘。 那触感是极好的,和着淡雅的木兰香,惹人沉醉。君王禁不住美色诱惑抓揉几番,白嫩的酥乳溢出虎口处,肉色中满溢的茭白色纯洁又无上诱人。皇帝想念起几日不曾采撷到的雪莲果是怎般的甘甜可口,她伏下身,迫不及待品尝一二。 从一边胸肉被紧握的刹那,裴清雅的心高高提前,身心内里的悸动破土萌芽蓬勃而出。叶庭昱对她日思夜想,她对叶庭昱又何尝不是?结契的爱侣本就如此,相互吸引,相互依恋,无法自拔地渴望着,渴望与那个她灵魂相依,渴望深入完全的结合占有。 全天下那些心灵依托、身体依恋的对对爱侣啊,心意不外乎如此的。 而她们,是全燕国尊贵无匹的帝后,是至高无上的爱侣,朝夕相对,情深意重,也逃不过姻缘的定数——时时刻刻的思念对方。 “雅儿……”裴清雅软靠在年轻气盛的君王怀中,嘤咛着应着。自打爱人那双手攀附胸乳,轻拢慢捻将她敏感的深藏的情思撩拨开,明艳的皇后投降了,臣服依顺在君王怀里。 叶庭昱是燕国之主,也是她内心情欲的主人,撩动它掀翻它降伏它平息它,全凭那人。 那人而今就在筹码这事——掀动清冷美人的欲念,要她释放本我在自己面前。 胸房本就是裴清雅的敏感处,还记得裴清雅生下孩儿之后,产妇体虚不便沾水,叶庭昱亲身侍奉尽心照顾她,为爱妻擦身时,裴清雅虚弱的面庞浮现几许娇艳…… 而那之后,有一日,也是休沐日,午休时候帝后怀抱小女儿小憩,小太女梦魇伏在母后胸前胡乱摇头,惊醒裴清雅与叶庭昱,她们安抚小女儿哄动她安睡之后,叶庭昱怀抱妻子意外发现她胸口的湿痕。 “雅儿是朕的,你身心内外都归属朕一人。”回归当下,裴清雅的右乳被抓握着,而拿捏她敏感处的人,贴耳重述这羞人之言。 叶庭昱可不只是说些豪言壮语,她暂且放过沾染欲色的玉桃儿,俯身含住乳果,深深浅浅的吮弄,间或以锐利的牙尖轻轻浅浅的磨蹭着乳首,感受到怀中美人的些微颤动,她又忍让,体贴的探出一截小舌舔舐…… 裴清雅根本招架不住她轮番作弄胸部敏感处,跌靠她心怀,花芯儿内里紧缩,小小泄一回身…… 君王大度,暂且放过手中茭白的硕果,只是她手一放开,乳肉上的指痕乃至遍布乳尖乳晕的淫靡光亮无从遮掩。心内冲动更甚,身下玉器胀痛,小皇帝暂且忍耐一二,长手下探往芳草地去。挑一指湿意,君王开怀,轻笑着挑玉人儿下颔吻她。叶庭昱动用护在妻子后腰的手,为支撑她身量,换了满手湿意的手支撑她。 君王好心又似故意,明知妻子腰部同样是敏感万千的,故意用湿滑的指尖挑逗那处,特别是皇帝陛下爱不释手的腰窝处。 皇后娘娘身量清瘦,纤细腰肢的两侧小巧腰窝突出,小皇帝尤为喜欢那一处,事实上,她在妻子身上发现的自身没有的柔弱女妃的特征处——包括浑圆的胸精细的腰挺翘的臀,乃至于君子流连忘返的幽谷花园,都是深得帝心的所在。 眼下小皇帝抚慰过一处,同时爱抚着腰肢并亵玩起再之下两瓣白嫩的臀肉。 抓搓揉捏,无论怎样都玩不够。 “嗯……庭昱……”玉人受不住,柔荑攀附君王肩头,细指不经意滑过小巧的胸,引得对方更为卖力的揉弄自身。裴清雅不依,扭腰想要退离,君王哪里纵容,欺身而上逼她进角落,抵她在光洁的白玉池壁上。 池水温热,池壁沁凉,裴清雅本能往眼前人怀里缩。 小皇帝等的就是这时候,她将玉人纳回怀里,持一柄壮硕的玉器抵在玉人溪谷处轻轻重重地磨。 玉器粗长,上有彰显天子威仪的脉络,精雕玉砌着,玉器粗长壮如汉白玉制的银枪,通身炽热,不比俗物。 就是这物什,每每搅翻她清明的一方天色……玉龙入门之前,裴清雅低头,含羞带怯垂望一眼。 “雅儿喜欢吗?朕好喜欢这一刻……”小皇帝婚后也学得不正经起来,特别在敦伦时候,常道出些裴清雅羞窘无比的露骨情话, 裴清雅抿唇不作声,小皇帝也识趣点到为止,把她的臀分开她双腿,将自己的宝贝长物送进去。 甬道湿滑却也紧致非常,若非当日叶庭昱亲眼守候在产房边,亲眼见孩儿自母体取出,他实难将妻子紧致的下身与她曾产子的事实联系到一处。 窥探与吟哦混为一处——在皇帝惊叹妻子私密处紧致爽人的同时,皇后承受着巨硕破开花径痛快交织的欲罢不能…… 空旷的身子被天赋异禀的长物填充填满,充盈的花径无声满足,层叠的嫩肉争相依附,热情吮吸着来者的自茎头到茎身每一处…… 被吸吮被绞紧,那滋味最是爽人的,小皇帝闷哼着忍耐着一泻千里的渴望,破关深入,开拓独属于自己的娇嫩美妙,完全充盈之后,小皇帝开始了君子的征伐之路。 叶庭昱与她贴耳低语,要裴清雅主动要双腿盘来腰侧,等玉人儿完全挂在自己身上,小皇帝稍稍将她臀瓣掰开,扣她细腰,以蜻蜓点水的劲道挺送腰腹。 裴清雅感念君王隐忍的体贴,在对方循序渐进之中,她主动倾身贴靠,送了自己娇嫩的胸房以偿君恩。小皇帝也不客气,张口噙住乳粒重重得吮,近乎同时感觉到身下按摩玉物的嫩肉愈发敏感的绞紧了,君王欢喜,吮吸酥乳并着以掌心摩挲腰窝,好好抚慰她一番。 水流潺潺,一潭死水因春潮交融重现生机。小皇帝怀抱玉人跌宕不休, 长物捣入时快时慢,或轻或重,每一记都深深剐蹭过突出的斑驳处,到宫门之外却只是蜻蜓点水的擦过,只是仅此而已,就已足够皇后重登极乐。 花蜜汩汩而出,滋润花道,刺激得茎头颤了几颤。 “唔、慢些……”小皇帝得趣又要开动,裴清雅揽她颈子伏低央求。 “雅儿,我好难受……还想要……”小皇帝嘟起红唇撒娇,模样几分像小女儿撒娇的情状。裴清雅脸颊现出几许绯红,伏在他肩头,将自己全交给她。 蛰伏花道的巨物重新开拔,这次铆着劲儿直往宫口扑。叶庭昱锲她在怀,姑且放开被蹂躏不见原貌的乳白,张口擒获娇唇软舌缠着她激吻……上处啧啧有声,下处浪花拍岸。 顾忌着小女儿安睡在榻上,两个人压抑着响动,除去水下身体交合的碰撞不可避免,彼此两个人隐忍着喘息声,良久唇分之后,额抵着额满面含春的痴痴对望。 “蹊儿睡多久了?”裴清雅点醒了沉迷本性的君子,叶庭昱羞红了脸,“那我快些。” 小皇帝心想自家妻子怕是不依的,没料想裴清雅应了一声,还缠在她身上。 明显感觉到充盈花径的长物更多几分硬涨,她敛眸伏在君王精瘦的背上。 胸乳相抵缱绻厮磨着,等皇帝陛下动身开,彼此温情的贴靠变为激烈的碰撞。 白嫩的乳儿飞舞上下,叶庭昱低头倏然之间被晃花了眼。 也迷了她心魂。醉倒美人怀的君子不遗余力地侍奉。茎头刺戳在宫门上,每一记都深深重重,势必要叩开宫口跻身而入的凶狠霸道。 裴清雅被连番顶撞地渐渐脱力,锁不紧的双腿垂落下来,叶庭昱抵她在池壁上,低喘粗气卖力地捣弄着,裴清雅被折腾得眼角落泪,摇晃腰肢又生退意,花径皱缩努力排挤外物,叶庭昱贴面哄着即将登顶的玉人儿,央她放松些,加快速度奋进,终于赶着与她一同御风而游。 精关大敞,炽热稠白无所顾忌喷洒在子宫之中。湿热的花液一股脑洒落,临头浇灌了棒身。茎头抖动着吐露未尽的津液。 叶庭昱覆在裴清雅身上,一对爱侣痴痴缠抱,光裸白皙的背上毛孔舒爽,肌肤娇艳,香汗涔涔…… 小太女叶言蹊哭闹声起,这时,裴清雅还倚靠在叶庭昱心口。皇帝陛下心生孩子气的得意,低头吻妻子鬓角,轻落一声“雅儿辛苦了。” んαΙταǹɡsんцωц.VΙρ -- 番外二平行世界太女纳妃/初夜 迎娶心爱女子为妻子,年满十六,小太女梦想的这一日终于来到。 被簇拥进东宫新房,以喜秤挑盖头、与新娘子分食一碗夹生的交子、再到共饮金瓢合卺酒,听嬷嬷口吐莲花献祝福,最后晕晕乎乎置身梦境的太女殿下一挥手要在房里伺候的她们出去领赏。 闲人散去,婚房里只有一对面红耳热的新人。 “雅儿姐姐,我有些热。”合卺酒中有使人动情的成分,太女抖落着前襟呼热。太女妃裴小姐起身,在床前小案斟一杯冷热适宜的茶,小心奉给了她。小太女连那双柔荑也握在手里,往自己身前一带,手攀上佳人细腰,扣她在怀里。 喜服下的纤细的躯体支撑起拂柳之姿,腿上仿佛无多重量,叶庭昱牢牢锁佳人在臂弯里,长指摩挲着美人系腰之用的红稠绦带。 “殿下……” 叶庭昱孩子气撇嘴,强势道:“雅儿唤我夫君才是。” 裴清雅拘谨垂眸,喜烛将她脸颊铺盖一层俏粉色,她试探着开口道:“……夫君。” “或者叫我昱儿。”裴清雅再抬眼,她此生的爱侣、国之储君歪了歪头俏皮笑着,一眼就将她心里的绵软击中了。裴清雅抿笑如她所愿唤了她小名。 叶庭昱欣喜不已,凑过来与她贴额。额角的脉络惊喜跳动,直白昭示彼此的心声。 “雅儿,我们歇了吧?”叶庭昱这话就教佳人羞赧不已,被她偷吻的脸颊愈发娇艳了。 · 一对新人褪下外袍并肩躺下,头顶龙凤帐,身披百子被。 还是热,且愈来愈热了……叶庭昱抖落被子扇风,裴清雅侧卧过来,生涩拘谨地为她往下撤锦被。叶庭昱心驰神往捏住那只手,搭上自己衣襟,嚅嗫着道:“雅儿能否帮我?” 轻佻举动是她自己做的,先害羞的也是她,裴清雅嗔她坏心,手探向他腋下,轻柔为她挑开衣带。 之后扮乖巧的小太女一变脸,显然迫不及待起来。太女剥去亵衣,一转身,急色地将小发妻扑在榻上,“我也想要帮你……” 裴清雅轻轻点了头,叶庭昱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生涩而急切嘟嘴以软唇拱她的唇……裴清雅不知怎地想起教习嬷嬷婚前教导的要她放松交由君子主导即可……小君子眼下钻进她半敞的衣襟里蹭弄着,惹得她全身紧张心内泛痒。裴清雅转了眸对床里,烛光将她二人交融的影子欢喜迎在红帐上…… 那叶庭昱是如何知晓床笫之事的呢?裴清雅胡思乱想着,太傅府她家中只有两位君子,她父亲思念早亡的她母亲多年深情,而她义兄裴律尚未成婚……古书上大家族的君子挨不住发育期情炽之苦,大多选择接受家里安排的同房丫头,在成婚之前早早交出自己的第一次去…… 裴清雅心里闷闷的想,叶庭昱会不会也这样?他张张口想问,心知她但凡问出口叶庭昱必定乖乖答话,只是……裴清雅又怕,怕听到她说在自己之前有过旁人。 “雅儿,怎么哭了,我弄疼你了么?”伏在美人胸怀吮吸胸果的小君子抬头,焦急用手背为对方擦泪。她水唇亮晶晶的,眉眼低垂无辜神态好比贪食的孩子。 叶庭昱的唇形娇美,听闻太女生母本身是极美的……小君子将娇俏与俊秀完美结合到一处,五官英气又妩媚,美得迷人眼。裴清雅摩挲她面颊,蹭腮边的她的掌心。 裴清雅回神恍惚觉得,自己袒胸露乳躺在新婚太女夫君身下,内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潮汐。 裴清雅不知那具体为何,只是她自知,这副身子,深深迷恋起自己的另一半——眼前人及心上人。 确认小发妻无恙,小太女呼一口气,啄啄她的唇,继续埋头忙大事。 褻裤被解下,半褪在膝盖处,少女娇嫩的身体近乎完全被打开,裴清雅羞窘地拽起被角盖住上身。叶庭昱不许她往被下躲藏,将被子更撤开些,覆身子发妻身上,“嬷嬷说第一次会痛,我、我轻些、可以吗?” 听她果然提及教习嬷嬷,裴清雅魂不守舍点头,胡思乱想着,她是否是轻车熟路的? 被冠上轻车熟路名号的小君子忐忑温柔的抚摸妻子娇嫩的体肤,自上而下,比赏名家字画更要珍重许多。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而她钟意的女子只眼前唯一。小太女坚定自己心意,也笃信她两小无猜清雅姐姐也是这般。 小君子青涩的爱抚之下,少女情动,初露丝丝缕缕浸过林深小径。裴清雅脸色绯红,生涩回应起小君子温柔的唇齿相依的吻。 湿热一片,抚慰犹疑,熨帖内心。 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动,是叶庭昱在宽衣,裴清雅羞赧闭目,再之后,温温热热的身子覆上来温暖她。温暖之余,有个陌生的硬挺的东西抵在腿心处,没过了溪谷又没再动。 裴清雅等着疼的那一下,可她等来的主宰者是一只灵巧的指。 叶庭昱临摹过花苞形状,不经意拾起来花瓣中的沧海遗珠——那稍加撩拨就给她热情回馈的宝物。 几经拨弄之下,花道濡湿,羞涩蠕动着,接纳了灵巧活泼的指。 探入半截指,叶庭昱提着心感受陌生的情事曼妙时,未及,被一层肉膜阻隔去路。 这便是女子童贞的见证了……叶庭昱垂眸思索了瞬,倾身,向身下紧张闭目的美人索吻。 痴缠的吻渐入佳境,花道里潺潺流水浸透了指节,叶庭昱往里探了探,向那层薄膜施压。 有细微的扯痛感,裴清雅紧张攥住被角。 “雅儿,抱我。”叶庭昱一手支撑着身侧,无暇分身,只得软声央求裴清雅主动。发妻柔顺,扣住她瘦削肩头。 手指徐徐深入,叶庭昱吻发妻打结的细眉,心里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 细指穿过肉膜,裴清雅瑟缩在叶庭昱怀里,后者感受着沾染指根的粘稠,心疼不已蹭妻子发顶。 叶庭昱分毫不感乱动,缓了好一阵,直到裴清雅恢复些力气,她轻轻将指节抽出来。 她准备两块元帕,一是为向司寝宫交差,再有是留下私存——裴清雅为她付出的伤痛,她想要铭记不忘。 “没关系了。”裴清雅声音有些哑,察觉到叶庭昱的紧张,想要她定下心来。 叶庭昱低头,埋在她颈窝里,闷哼着,仿佛是自己受到多大委屈。 “不疼了……”撕裂的痛楚平缓为钝痛,裴清雅为宽慰小夫君,摩挲她脸淡淡笑起。 “那我们……”叶庭昱想说到此为止吧,裴清雅主动投怀送抱,以水唇堵住她话音。 裴清雅这番主动就切身感受到君子身下那彰显情动的所在。 因为佳人主动,初经人事的玉龙蓬勃待发,它埋头在萋萋芳草之中,剐蹭得小娇花战栗不已。 两个人缠抱在一处,胸腔里彼此的心脏深深共鸣,吻入佳境,情入肌骨。 春潮暗涌,冲淡血色,元帕上滴落点缀了几许隐晦的春水。裴清雅主动将双腿打开些,纵容巨物在腿心使坏。 茎头被一潮春水打湿,叶庭昱心想时候差不多,小心翼翼扶起欣喜颤抖的小伙计,将它往溪谷中送。 当真是紧致,比探入手指更多数倍的紧俏体验。叶庭昱深吸一口气,转圈研磨着庭挺身向里。 裴清雅动也不敢动,摒息感受着身下被开拓被充盈的异样感受。裴清雅努力放松身体,只是本能推挤外物的花道蠕动瑟缩着,不经意之间集聚绞紧…… 茎头完整没入,大有进展的小太女正要窃喜,忽而被一股强吸力紧紧吸附进出不能,身下喷薄的欲望骤然膨胀,叶庭昱憋红了脸,毫无推拒能力的松动精关…… 稠白点点濡湿了桃源洞口,花径受惊皱缩,裹紧了初来乍到的外来者。 叶庭昱泄气皮球一般,眼角眉梢洋溢着羞恼。裴清雅忽而轻笑出声。叶庭昱茫然抬眼瞧瞧,对方捧起她的脸,朱唇蜻蜓点水亲她唇角。 “山有木兮木有枝……”裴清雅只说了半句,逗得叶庭昱开怀。叶庭昱低头吻她精致眉目,“定不负卿相思意。” …… 爱人宽慰之下,小殿下重振旗鼓,扶着昂扬的龙枪造访溪谷。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唯恐再次伤到她。 裴清雅抿唇隐忍着,撑过初时撑胀,渐渐适应了些,甚至于,有些陌生的酥麻自摩擦处升起。 之后,小太女带她上天入地……叶庭昱双肘撑在床上,扣妻子在自己与床板方寸之间,轻轻浅浅抽送,温柔携妻子感受初承云雨的惊喜。 叶庭昱拥着美人轻轻抽动,每每剐蹭过美人玉体深处的突起斑驳,掀动美人玉体轻颤。 小太女恍惚记得,那是教习嬷嬷送来春宫册上标注的女妃身体构造的敏感点。她顽劣作弄那处,深深浅浅,搅弄一腔春水。裴清雅受不住,揽紧太女的颈子,颤抖的双腿蜷缩在她身体两侧。 叶庭昱蹭着那光裸的腿,犹如怀抱一块暖玉,春心荡漾。另一个角度,她又全然浸泡在春潮中,嫩肉裹吮她宝贝的那里,给她无比的紧致与恰如其分的湿热…… 小太女怀抱她的宝贝荡漾在一汪春潮之间,沉醉不知归处。 经历过初次后的君子显然持久得多,不再是甫一入门就缴械的新手。小君子在实践中成长很快,青涩的花苞却不是,初绽的花骨朵实难承受君恩缠绵。裴清雅轻声嘤咛着,承受不得又躲避不开,承受着跌宕的折磨。 叶庭昱抱着她一番冲刺,火龙浸没在炙热的潮水中,热情长久不退,茎头破卡羞涩卷曲的娇嫩,坚挺的茎身霸道充盈着紧窄的花径,搅弄风云宣誓主权, 龙枪在狭隘幽谷肆意进出,掀翻花芯儿的春池,染一身情欲,春情弥漫着床笫间,勾缠的人儿透落出一身桃蕊的娇艳。叶庭昱爱极了美人桃花仙般的瑰丽,一双手温柔游遍她全身,拥着她深陷情潮…… 娇蕊在连番应接不暇的冲撞下瑟缩着泣泪。不得已容纳巨物深入……而花宫的主人、裴清雅招架无能,近乎溺毙在铺天盖地的潮汐之下…… 尚且顾念着裴清雅初次承情,叶庭昱伏在她身上喘息,悄然退出她身体抱着她平缓潮韵。 激烈运动之后全身毛孔都畅快呼吸着,裴清雅因迎接高潮又结契容精之故,对自己的另一半更加依赖,勾缠叶庭昱的腰与她毫无嫌隙搂抱。 叶庭昱侧卧而下,将小发妻仔细拥在怀里,眼波一转,吻着粉嫩的耳垂,倾诉:“朝花夕月期无穷,我与卿卿两心同。” 裴清雅被小夫君逗笑,伏在她心口,无限满足的笑。 满眼是新婚的喜意,叶庭昱激动不已,本想与发妻多多分享心头喜悦,可惜的是她低头,裴清雅累了,枕着叶庭昱的胳膊卧榻安睡。小太女自然舍不得抽离惊醒了心上人,悄无声息靠近些,与她贴靠着相对成眠。 所谓——夜风绕柳梢,皎白悬穹昊,喜烛描对影,正值好春宵。 んαΙταǹɡsんцωц.VΙρ -- 番外叁隐士篇 东海之滨遍布渔村,这里的人靠天靠海,多以打渔为生,鲛人湾处于海湾半岛,名为鲛人可以追溯到古人留下的一个凄美传说。 仙山瀚海引人向往,不少游子漂泊到此流连忘返,落脚扎根。 此处远在燕京千里之外,无论燕庭皇室立后添子的喜讯或是庄国公亲自挂帅征西凯旋,都与这里恬淡生活的乡民无关。 昔日的西夏长公主化名庄初,披布衣挑背篓做起了当地本本分分的渔户。 五更天,天色转淡,她早起收拾铺盖,准备迎接一日的忙碌营生。 堂屋有响动,庄静娴摸起来,舍不得引一盏灯,摸黑更衣。她迎着墨蓝天色小心出门,被厨房中隐约的星点火光吸引过去。推开半掩的竹门,正对起完颜姝回眸蓦然的笑容。 “睡的如何?”完颜姝坐在灶台前矮凳上,回头瞧过她继续埋头鼓吹灶火。 “很好。你呢?”缸里还有些水,庄静娴挽起衣袖舀出一瓢倒入大锅。 引燃了火,完颜姝出门采桑叶,庄静娴在灶前坐下看火煮稀饭。 而今她们舍下尊贵隐居来此,过起寻常百姓的生活,完颜姝跟随渔民出海捕鱼,而庄静娴学着养蚕纺织。世家小姐出身的她本就有女红的基底,针织刺绣难不倒她,另外,庄静娴悄悄在院后开辟了一块地,求教乡邻农妇,种植些蔬米,初春播种,期盼金秋有收获。 庄静娴口味淡,完颜姝却不是,庄静娴留意到她颇爱咸辣,为她在小园里种下辣椒籽和几位香料籽,期待来日硕果长成时那人的欢喜。 完颜姝回来,向窗下小竹篮里翘首以待的蚕宝宝们投放几片叶子,另外晾晒些在院里。月明星稀,可见段时间内头顶的好天气。 完颜姝回来饭菜上桌——这是完颜姝一日中唯二的踏入正房的时候。 白灼油菜,鱼子酱炒鸡蛋就稀饭,这顿早饭对于普通渔家是极丰盛的,也牵动起完颜姝知足的笑容。她上桌,二人动筷。 完颜姝喜欢这道鱼子酱,裹起蛋液炸至金黄酥脆的鱼子在黄豆酱/油泼辣子及诸多香料混合作用下散发无穷魅力勾人馋虫。若非鱼子难得,她真想每餐都捧一罐来吃。事实上,她两个,节衣缩食一个更胜一个。 庄静娴吝啬于每一口粮食,完颜姝看透这一点,每每在餐桌上先发制人,为她布菜。 “够多了,你趁热吃,不必理会我,”完颜姝一筷子炒鸡蛋铺平了饭碗,庄静娴将碗端起后挪些身子避开她。 “多吃些,这般消瘦下去,我须得送你回去向小皇帝请罪了。”完颜姝半认真半置气,冷不丁提到这事,将掩盖好的旧创伤撕裂开,心钝痛沉闷跳着。 一室静默。完颜姝自知失言,低头懊恼地窜起眉峰,想了想自嘲笑笑,“顾你不周全,且不说燕京那些皇亲国戚,来日九泉之下,我如何有脸面见老国公……” 庄静娴心乱,被她无端提及先父老国公,甚至于胡乱说起什么百年之后,腹腔内一团闷气积聚,食欲全无,庄静娴撂下碗筷起身,靠坐窗边看顾幼蚕。 食不知味,完颜姝扒几口饭收拾残局。 “我带班布出海了,今日天气好,晚些回来。”那人在窗下轻声细语,庄静娴心情郁郁,拿着桑叶逗蚕,头也没抬。 完颜姝肩头系上铜质肩带,在院外吹口哨召回她的黑鹰,领它出门。 远远听到猎鹰长哮,估摸着那人走出很远,庄静娴不耽误,转去后园,提桶浇水收拾菜园。 大半日光景过去,家里家外的农活做好,庄静娴得闲,搬藤椅到檐下坐着绣花样,身下的藤椅是完颜姝向邻舍大嫂学来的手艺,椅子做工精细,结扣结实,特别是椅背上的细密藤条编出夸张可爱的鲤鱼跃空的图案,早间的事心里还没释怀,只是庄静娴又不得不感叹那人着实手巧心细。 被无声夸赞的人此刻随船在深海中飘荡…… 此行收获颇丰,木船满载。饱餐一顿的黑鹰停栖在船头,懒洋洋地发出声声腹鸣,完颜姝捞起一网欢跳的大鱼收归木桶,准备返航。 完颜姝摸出指南针确认方位,驾船转向。 狂风大作,冷冽的水花涌来船上,黑鹰腾空,乘风拍打翅膀焦急嘶鸣,完颜姝顺着它指引望见蜂拥而来的大片乌云。 天色有变,看来一场海上风暴为期不远。仲夏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海上尤其如此,完颜姝挥浆赶快返回。 狂风鼓吹船儿前行,减轻许多劳力负担,完颜姝本要松一口气,只是沉重木船灵敏不及海浪,背后呼啸声逼近,汹涌浪潮袭来…… 乌云蔽空,狂风乍起,庄静娴撇下绣绷子将藤椅挪回正房,惦念着大雨将至而那人并未带雨具,她提着斗笠顶着灰暗天色出门,一道白光迎头劈落,瞬息间消失在眼前。心惊不已,她慌忙出门。 迎头撞见零零散散的赶忙归家的渔民,有男有女,庄静娴栏住一位,问对方可曾见庄初。对方摇头,庄静娴心急独身往海边赶, 庄静娴临海而望,海面上乌云之下的黑风暴不断壮大,气吞山河,呼啸盘旋,掀翻一潮又一潮的巨浪,肆虐海面, 海滩空无一人,海面浪潮汹涌的海面亦然,不见孤舟踪影…… 庄静娴跑向海滩最高处——一座小山坡上,矗立在传说中的望夫石边,一遍遍呼喊那人的名字。 小初……小初…… 木船被巨浪掀翻,完颜姝不得已跳船逃生,她心生不舍,赚紧船头绳结,本想回去收敛些鱼虾海物,而她的鹰,凄厉长鸣,俯冲下来,利爪抠挠在她肩头的钢板上。 爱宠并未伤她分毫,反倒教她警醒,层叠的滔天的浪澎湃来袭,完颜姝驱赶了猎鹰,一头扎进水面。 这一方昏天黑地圄于烈烈风声,其他响动尽数被搅散了。 完颜姝在海里迷了路,筋疲力尽想要放弃,又一朵浪涌来,席卷她在白沫之中,完颜姝呛了水,即将力竭。班布围绕在她身边,揪住她肩膀的布料拼命将她往起拎。 鹰啸尖锐又绝望,追随风浪传递出很远。 澎湃之下,隐隐有几分清浅响动,似是飞鸟的嘶鸣……海天交界处隐隐有黑点悦动,庄静娴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眼花耳鸣,她将斗笠竖立在巨石背后,迎风冲向海面。 完颜姝真的要放弃了,四肢酸痛再无挣扎的力气,求生欲与淡薄呼吸相伴相消,被海水淹没之后她舒展了身体渐渐沉落。任凭风号浪笑,也顾不得爱宠委屈的呜咽与不甘诀别的挣扎。 庄姐姐……身体沉落入海,鼻息吐露一串串细小的气泡,意识抽离之前,完颜姝最后心生愧悔,她不该盲目自信到带庄静娴离京,如果不是她搅扰,庄静娴还好端端的在燕京高枕无忧。 她荆钗布裙的样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完颜姝心闷闷的,压抑,窒息……脑子转不动了,思虑停下来,闷闷的,胸腔里的心姑且活泛着。庄静娴日后何去何从?她会为了自己陨身大海而难过么?还有班布,那小家伙为何还不肯离去,它羽毛沾湿了,再不走也走不掉了…… 黑鹰努力将人自水中捞起,凭它的气力只是勉强减缓了主人下沉速度,班布凄厉而绝望嘶叫着,徘徊来去,胡乱拍打着被沾湿的羽翼。 终于确定那盘桓海面的黑影是班布,它守护之处必定是那人所在。庄静娴加快摆臂游过去,扎入水下寻找完颜姝。 班布辨认出来人,欢快地“嗬嗬”腹鸣着,不住扑腾翅膀。 麻衣白裳的人儿在无垠水下沉睡,庄静娴靠过去,探了她脉搏,眉心舒展,捧起她脸颊,闭目,顾不得多想,为她度气…… “娴儿……”久违的空气充盈肺片,昏迷的人呢喃着醒来。完颜姝睁眼时,被人缠腰伏在海面上。 “别说话,攒精神,我们回去。”庄静娴回头看她,碎发帖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得厉害。 完颜姝点了头,召回班布,与她一并返回。 · 两大一小三只落汤鸡靠岸。归家首要事,庄静娴扶人群床上歇着,在正房染了火盆,烧炭取暖。炭块是廉价的黑炭,燃烧冒烟,为通风庄静娴推开了距榻最远的窗。主人家默许之下,班布跟进正房,蹦蹦哒哒在火盆边取暖烘羽毛。 “脱衣服。”庄静娴扶完颜姝在床边坐下,去衣柜里翻找,抱干爽衣服提小药箱回来。 “啊?”庄静娴拉她来正房歇息还当即要她褪衣,信息量太大,完颜姝懵怔一时。 “惊讶什么,你看看你自己,肩头刮伤又游水那么久,不脱湿衣服如何换药如何能好?” 完颜姝垂眸瞧,自己左肩处被利爪割破,衣碎如丝,皮肉不免被牵连了几道。 此事的罪魁祸首听懂人话似的,张开翅膀埋头成团蜷在火盆边不远处,委屈腹鸣着。 完颜姝失笑,解带宽衣。庄静娴贴近坐下,帮她上伤药绑细纱换新衣。 完颜姝接过崭新的蚕丝衣裤,惊喜过望,“这是……做给我的?” 庄静娴避重就轻道:“家里还有点余钱,我向邻舍换了些蚕丝。” 哪里还有余钱?离京时她卖家具换的银票、庄静娴的首饰换作盘缠,一路消耗殆尽……对方低头看也不看她,分明有隐情,完颜姝埋下心事,明日问问邻舍阿嫂,她摩挲着丝织衣物,心头交织酸与甜,央庄静娴将她离京那套衣服取出来暂且穿上,“将湿衣换了吧,好生沐浴休息,我去烧水热饭。” 完颜姝换起干爽布衣,终究没舍得穿那丝衣,她撑伞去厨房,小黑鹰粘乎乎跟去。 烧两锅热水,一只小木桶提四番来回,倒进木盆混合凉水,完颜姝怕庄静娴不舍得用热水,热水全倒进盆里,嘱咐她水凉之前出来。不待庄静娴有异议,她溜回厨房烧菜煮饭。 君子远庖厨,她却不是。生活面前什么身段放不下的?况且,她也舍不得要庄静娴常日劳心这些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完颜姝每日傍晚前后出海回来,晚饭都由她承包。 …… 庄静娴出浴,饭已备好。她仍是荆钗布裙农妇装扮献身,完颜姝将饭盛给她,捧着碗狼吞虎咽。 庄静娴动筷后知后觉,她眼前的炒鸡蛋粳米饭是新做的!她午时并没吃饭,早饭后剩饭剩菜摆在灶台上,那人去厨房来来回回没可能看漏掉,那就只能是……抬眼看对坐的大快朵颐的人,庄静娴脸颊飞霞。”我能否借你的木盆洗个澡?“家里只有一个澡盆,给庄静娴用。完颜姝仗着君子体质好,平日都去溪边冲凉水……此事雨水不休,又淋过雨,完颜姝不敢胡来了。 “你就在这里盥洗吧。我去换水。”庄静娴起身,被完颜姝拉手腕拦住,“水够用的。你趁热吃饭吧。” 庄静娴被按着肩膀坐回饭桌前,羞色一路蔓延到耳尖。那人话里意思是,用她用过的水? 续 完颜姝磨蹭好半晌几经催促才从沐浴间出来。庄静娴不放心她伤势,拽她坐到梳妆桌前查看。 果然,她肩头浸了水。庄静娴蹙眉为她换药换纱布。 “可惜了木船和一船的海货。” 庄静娴被气到,手故意下重些。那人蹙眉隐忍不发,她又心怜,想来想去,含怒与她直抒胸臆:“收获当知足,出海须看天,你险些送命想的仍是那一船的货?!” “不是。”完颜姝抬眼对她,“我沉水之后,想的是班布、与你。” 班布是她爱宠,与她几经出生入死过,完颜姝戏称那是她幼子。 班布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飞上半开的窗口,磨磨爪子,遥遥向主人致意。 “班布沾湿了羽翼又不肯舍弃你,迟早被海浪淹没。”庄静娴收敛药箱,仍气不顺,“至于我,尚可自给自足,不需你劳心。” 她提药箱收回立柜,关起柜门,转身之前,被火热的躯体缠上。 “我对外说,我是你家的护院,你我相互钟情,老爷不肯答应你我婚事,我斗胆带你私奔来此……”完颜姝贴耳对他说,热息铺在侧颜上,甚至有些钻入耳道。勾得心痒。 完颜姝压低声音,低沉叙述这故事,经历几分类似,心境几分类似,庄静娴透过亦真亦假的故事,仿佛带入自己。倘若父亲留小初在庄府,倘若她们一并长大,以她的才智天赋必定出类拔萃,自己与他朝夕相处,动心也在情理中。若是这般情形下,自己作为世家女选秀入宫,她要带自己走,该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若真如你所说,便好了。”庄静娴沉吟时落泪不知。完颜姝捧她双颊,以拇指轻轻蹭掉几许泪渍。 “我若只是个小小的护院,哪有胆量带你走?若教我眼见你嫁为人妇,莫不如痛快一死!” 庄静娴慌乱掩她的口,泣泪摇头不教她再说。 “这是我们的命。娴儿,我们注定经历苦尽甘来,注定分久必合、相守相伴。”完颜姝勾唇,大有几分少年人的恣意桀骜,“敢问小姐,如今的庄初向你示爱,你可愿下嫁与我?” 庄静娴轻笑,双手捏她衣襟,垫脚凑近她耳畔,“我若不应会如何?” “那就将你当场正法。”完颜姝拦腰托臀将其抱起往床边去。庄静娴惊呼声起,瞬息间倒在床里。 那人覆身上来,以面贴面,神情回归郑重道:“娴儿,我可以吗?” 庄静娴默许闭起眼睛。 一阵悉悉簌簌的响,美眸睁开再见的是女君子原本的高挑之姿,完颜姝轻轻揽她入怀,为她宽衣,庄静娴窥见她背后一块铜币大小的醒目疤痕,手拂上去,顾不得羞赧,柳眉倒竖,“这箭伤如何弄得?” “怪我背后不长眼。”完颜姝低头吮美人雪颈,笑言搪塞过去。她显然不愿多说,庄静娴惦念这事,猜度与她西夏遭遇有关。 “苦了你了。”纤手揉颜姝颈后半干的发,庄静娴眼角湿润。完颜姝俯身贴靠,贴面蹭去她的泪痕,“苦尽甘来,终有回报。” 她落下轻轻的一枚吻,沾湿布衣美人的唇角。轻柔更甚于新春的清风细雨。从未被枕边人如是珍爱过,庄静娴心尖处墓地有初雪化开,迸发缕缕甜意。 “小初,”衣裙被煺尽赤诚相对之前,完颜姝扣住绦带上那只手,“我早不是……” 完颜姝收手闪电般来掩她的口,几分疲态撑起唇角,“我通晓的。是我不好,当初、”她本想说该带她回西夏,当即否定自己连连摇头,她独身回去尚且九死一生艰难过活,若一同回去,如何保全心上人?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事到如今,也只能恨命,完颜姝心笑。 “往事散尽,无可憾恨。承君盛情,报之余生。” 娴儿这是答应她了!完颜姝绽开笑容,眸光一亮,大喜道:“娴儿,言出不悔。” 庄静娴环她精细的肩背,小心避开肩头包裹的刮伤,藏身在她胸怀里。她心跳欢快极了,闻之乐之。 褪下阻挠的薄衫,完颜姝环抱着她,享受爱侣之间肌肤相贴的亲热。 多年别离,一朝重逢,余生作伴,得偿所愿,得偿所愿……她心头雀跃难耐,以火热胸怀揽紧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沁凉的玉体在怀里些微瑟缩,完颜姝大梦初醒,雨后湿寒,她们又入过水淋过雨,庄静娴身娇体贵恐怕承受不住,她慌忙拉过被子来包裹彼此,之后,双肘撑在体侧,两手攀上挺拔的玉峰。 肌肤嫩滑,乳果是少女般的肉粉色,头一遭云雨的完颜姝初初见到如斯胜景,她惊喜不已,两手堪堪抓握着浑圆的酥乳,五指并拢又张开,捏玩着两方乳团。 这种轻重有度的揉捏感受,庄静娴未曾经历过,心里头异样感攀升而起,羞恼慌张又无措。她木然搂着对方的颈背,承受对方炽热掌心的给予。 怀中的花仙子含羞带怯。完颜姝轻手下移,抚了把丛林下的花苞,那一处娇柔干涩,显然还未准备好承接雨露。 怀抱里的娇花青涩卷曲着,赏花人有耐心等待她盛放一时。 长手摩挲在玉体上下,玉骨冰肌的入手感赛过锦缎的顺滑,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极。她肤质细美,彰显世家贵族生来的矜贵,她的背脊纤细笔直,撑起家族的尊严荣耀,她高昂的雪颈、微抬的下颔、白乳上瑰丽的胸果,紧致的腰腹或纤瘦的腿,乃至有别于仙子通身雪肌的她私密处乌黑卷曲的毛发,完颜姝这个朝圣者,伏低在仙子面前,以温柔的手法交织轻浅的吻,虔诚朝拜她玉体每一处。 疾风寒露强盛钻入春帐,冲散炙热的爱意,花仙在身下战栗,朝圣者俯低身子深深拥抱了她,视若珍宝的珍重对待。 粉面含春,娇花初绽,紧绷的双腿打颤着让出一道缝隙来,容许虔诚之徒深入。完颜姝再度探手,如愿得到馈赠——花缝溢出蜜液来,是话本里所谓的妃子情动。完颜姝惊喜于心上人对情事的稚嫩以及她这一副敏感身子。 怀中这副娇躯成熟与轻稚兼而有之,实在教人心动。完颜姝早就如此,半大时候情窦初开是为她,长成大人朝思暮想是为她,身心悸动从来都是为她庄静娴。 从此之后,她说自己的了,念于此,完颜姝蓬勃的爱欲盛放,更何况,心上人玉体横陈期许与她更进一层。 想与她亲密、结合乃至结契。完颜姝压下腰臀将蓬发的欲根送到桃源洞外。溪谷流水潺潺,追本溯源,朝圣者深入。 守候桃源的嫣红娇花悄然绽放,闭合的两片花瓣徐徐展开,花苞中豆丁大的小花蒂若隐若现,完颜姝心驰神往,躬下身擒获羞涩的肉芽。纵使身子不再轻稚,私密处被如是对待还是第一次,庄静娴惊呼一声,扭身意欲逃离。花仙纯又魅地起舞于身下,成年君子更忍不得,完颜姝双手缠绕在她腿根,托起一对桃瓣,固定她下身,甚至将花丛往自己口边送,低头吮抿…… 较弱的肉芽膨大,涨成樱桃般大小,完颜姝探出灵舌围绕充血的肉蒂打圈,甜食落花流水的潺潺缕缕。内里急切渴望,庄静娴匆忙拉起对方,扣她颈项,转移她注意力,悄然之间小泄一回。 再度拨开她扭捏蜷曲的玉腿,跻身其中,手扶着热胀龙首寻觅到湿热诱人的花径口,顺着玉溪来处徐徐前行,朝向玉门关内进发…… “嗯……”龙首挺入玉门之时,完颜姝昂首发出满足的低吟,而她身下的玉人虽是紧抿娇唇隐忍不发的,见亲密的君子动情如此,绯红遍及两侧颊腮。 龙枪缓缓前移,直至龙身多半沉入花溪,一路受鲜花簇拥蜜肉追捧,君子意志力耗尽,完颜姝浅浅动身,小幅度抽动起来。 庄静娴羞得闭目,只是关闭眼帘,身体触感更为敏锐,身下缠绵之处,在外与炙热的躯体若有若无肌肤相亲,花径之中,自己的身子是怎般的渴望留恋外来者,回馈真真切切。 完颜姝垂下眸子,虔诚迷恋的俯低身子,一手揉捏爱人细软腰肢,一手攀登玉女峰上亵玩丰满的玉球樱果。腰腹带动身下在幽径之中轻抽浅送,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直盯着玉人溪谷,那处静谧的美景被打破,一杆银枪长驱直入,两瓣贝肉贴附其上,被出入不断的枪身带动着舒展又卷曲……周而复始,瑟缩或全然绽开。 完颜姝心念一动,猛地退身,带动龙枪自花溪抽离而出。 花谷中津液汩汩而出,完颜姝欣赏呆了,垂眸,潺潺流水无声浸润了自己硬涨的分身,顶端晶莹一片,掺和着本身动情吐露的清液。 “难怪听人道,女儿家是水做的。”听她调侃,羞意更甚,庄静娴撇开了脸面向床帐,期待折磨人的云雨快些散去。 完颜姝调笑一句又不动,喉咙滚动啜茶的细微响动扣在耳畔,庄静娴睁开美眸,见那人床前盘膝抿茶漱口,而她光裸的躯体与紫砂茶具、她胸背上的茭白肌肤与她身下热血充盈的欲红那处明暗深浅对比鲜明,竟然不经意窥见了君子私密处,庄静娴撇开了眼脸颊滚烫。 接下来完颜姝却似故意,含一口凉茶在口腔咕噜几下,浑不在意吞咽下肚,紧接着又抿一口,之后贴附来玉体之上,挑她的下颔,蜻蜓点水吻了吻。 娇嫩的触感极好,完颜姝一只手环过玉颈揉她散发扣她后脑,张大口包裹住两朵桃花瓣,恶作剧般吮吸,将一双水唇蹂躏得红艳艳水涟涟适才放过,探一截小舌进去勾弄同伴。 庄静娴懵懂无措,青涩的反应教完颜姝愈发欣喜,后者完全主导,派出灵舌深入齿关勾缠羞涩的丁香缠绵共舞。 唇齿间华池之水啧啧有声,身上的人缠上来,与她胸乳相贴私密相对,庄静娴羞窘地无以复加,俏脸娇艳胜过牡丹晚霞,她被身强体键的君子揽在怀里,无可退避地承接雨露。 被那人深入吻过,间接上吞咽自己的体液,美人由羞恼到羞赧很快转变为较软无力、任人施为的境地。 只因那人一只长手下移抚弄娇花,揉弄花瓣暂且罢了,被搓摩敏感至极的花蒂,教美如何忍得?庄静娴登时被送达极乐之颠,泄出大量花液。 娇躯打颤,花穴深处痉挛着尚在回味潮汐余味,那巨物就在此时倏然闯入,顶开紧闭的花瓣深入穴口,一改之前的温柔小意肆意顶撞,怒涨的巨龙破开紧张闭塞的花径,势如破竹。 完颜姝自挺身一刹那,紧盯着她们身下亲密相连的交合处,交错的丛林之下,两瓣嫣红的贝肉被顶开小口,与花径一道被迫容纳外来的巨物,贝肉隐秘的嫣红色肉瓣外翻,依附着深入快出的巨硕不住打颤。更深处,完颜姝真切感受到玉门关内的销魂蚀骨——鲜嫩的花肉吸吮痴缠在自己下身之物上,直逼内关的龙头在进退之间与热情小巧的宫口眷恋接吻。 人生第一场真正的云雨,三十而立的沉稳君子一如初偿欢爱的少年人冒失冲撞,察觉到斑驳之所在,挥动龙枪反复碾弄那一处,而花径深处的宫门,架不住她任意深浅的顶撞,渐渐失守,终于,一记猛送,龙首冲开宫门跻身其中,开拓了女子极致隐秘的胞宫。完颜姝摩挲在宫口内外,最后深深冲刺了十余记,在娇嫩的胞宫中喷洒属于自己的炙热情潮。 灭顶般的快感,是此前从未得到过的,娇嫩如处子的玉体承受不住,庄静娴涌出泪液,身下被炙热浇灌的胞宫蓦然瑟缩,痉挛着涌泄出丰沛的潮水,混合二人体液的潮汐弥漫过体肤相接的交合处,浸润毛发,搁浅在素色床单上。 登顶的前一瞬,庄静娴主动献身,攀附身上人的颈子,偎依在她怀里。完颜姝无上满足揽紧了怀中的宝贝,与她相伴共上云霄。 潮汐退却,春情且浓,一对爱侣喘息着交颈而卧,“原来这便是孕育孩儿的胞宫。唔……当真美极了。”完颜姝压在她身上、巨物抵在她花芯儿处神似正经说这话,庄静娴敛拳给她一下。 完颜姝不以为意,俯身与她里里外外亲密无间,点吻她眉骨,满含宠溺的目光黏在佳人身上,但笑不语。 这一场情事,你侬我侬,心内无限充盈,全身毛孔都舒张夔叹。完颜姝拉过被子将他们两个裹紧又仔细为爱人掖好被角抵御寒凉。 窗外风雨散去,春室云雨初歇。完颜姝有心再来,体谅爱人身娇体弱且今日游水救她劳心劳力,吻了吻对方鬓角,一手绕过她颈子一手环雪白的削肩作势要睡。 享受爱人体贴照料,庄静娴唇角噙笑,当那人贴上来吻她耳廓,笑言:“夫人,我们歇了吧。”,庄静娴推了推她,提醒她忘记的一事,“你、退出去。” 完颜姝不回话,孩子气哼唧两声。庄静娴通晓她意思,在她后腰捏了一记,又心疼不已揉了好半晌。 完颜姝先睡了,呼吸绵长。庄静娴转眸瞥着咫尺之间的约定余生的人,点吻她颈侧。 今日她受惊又受累,庄静娴心疼不已,闭目暗道:明日做她喜欢的鱼子酱捞饭给她。 思及有她朝暮的往后,闭目佳人毫不吝啬绽放唇角。 她们错过了二十年,所幸,还有大半生之久。 んαΙταǹɡsんцωц.VΙρ -- 关于本文以及其他文的说明 本文已完结,难得能登上就发上来了 目前完结还有《乐艺》稍后发布 本文最后还有一篇番外四,在PDF里,是庄静娴和完颜姝的平行番外:西夏少主迎亲,庄家小姐远嫁 有意向去微博私戳我。 最后还是感谢,感谢还在关注小七乃至《红颜泪》的各位可爱读者。 PO登录太难,我搬去了海棠,诶嘿。 中宫还没写完,写完也会努力发上来,不留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