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咸鱼本质暴露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太后的咸鱼本质暴露了》作者:公子六月【完结】 文案: 温溪穿越到大召的这些年,为了在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只能被迫加入宫斗大军轰轰烈烈地搞事业。 不过她运气不错,二十八岁这年渣皇丈夫病死了,儿子登基了,升职加薪的温太后半夜做梦都想笑醒。 太好了,她终于可以美滋滋地咸鱼躺平了! 于是,刚走上人生巅峰的温太后,咸鱼本质猝不及防地暴露了…… 温太后:不想垂帘听政,好难啊! 不想管理六宫,好烦呀! 哀家还这么年轻,要不还是先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吧。 新科状元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镇国大将军器宇轩昂,正气凛然……怎么办好难选……哎呀算了,谈恋爱好累的,我还是选择咸鱼躺平吧。 某个正要暗搓搓出手的奸臣咬牙切齿中…… 【男主版】 他年少凄苦,身于污秽的阴暗之中,却仰头渴望春日杏梨树下那个笑颜如暖阳的姑娘。 后来姑娘入了宫,母仪天下,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他将这份宵想埋于心口,在腥风血雨里攀着荆棘一步步往上爬。 手握生杀、权倾朝野、位极人臣,都不过是想要站在离她近些的地方罢了。 她是他隐秘而疯狂的梦,他本愿护她一世喜乐安康,喜怒为她,生死为她。 可是有一天皇帝死了…… 【小剧场】 某日,温太后偶得一条冰蚕丝百花曳地裙,美不胜收。 却遭某一古板大臣抨击:太后应当率妇德之典范,寡妇不适合鲜亮招蝶的衣服。 温太后:哈忒!我可去你的吧! 一年后该大臣意外去世,然后众人惊恐地发现,他未亡的一妻八妾在某奸臣的保媒下全部改嫁了…… 阅读指南: 1、男主疯狂暗恋女主 2、男主专心帮女主搞事业,女主专心咸鱼躺平 3、儿子是和皇帝亲生的,女主嫁过人生过子,男主C,洁党请自行选择食用。 一句话简介:哀家也有春天 立意: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溪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宫变 不曾同生,未有同心,那亦不必同…… 五黄六月,京师赤炎。 午时末,正是一日之中暑气蒸腾最盛之时,那金碧辉煌的龙楼凤殿亦不能幸免被滔天热浪袭卷。 夏日可畏,蝉鸣声声阵阵,不绝于耳,巍峨禁宫也被蝉鸣所充斥,扰得人燥意更甚。 然内廷正殿附近却是一片寂静,闻不到一声蝉鸣,帝王寝宫前历来禁栽大树,而附近一片的夏蝉早在半月之前第一声鸣响起之时便被小内侍们捕了干净,生怕扰了天家的清净。 帝寝重地,四围静得连一丁点儿响动都不曾有,静得让人心慌。 此时的寝宫四围皆被身披铁甲手持利刃的禁军层层围住,密不透风。 华丽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从里鱼贯而出三个手持空托盘的小宫女。 她们自殿里出来,在夹道两边浑身煞气的禁军卫锐利的注视下,个个都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加快脚步匆匆退下。 內侍们三日前早已将承乾宫殿外廊前地砖上溅满的血给擦拭干净,那铺地金砖依旧如往常那般光可鉴人,但冲人的血腥之气却犹在鼻腔萦绕,怎么也散不去…… 帝寝暖阁。 寝殿内的陈设奢华气派,尽显管家威严气势。 云顶梁沉梁檀,金砖铺地绒衣,紫檀灯架搁放羊角琉璃灯,一盏又一盏,偌大寝宫,即使关窗闭门,却依旧能光亮堂堂。殿内各个角落皆置了冰盆,正散着眼见白烟的寒气,殿外燥热得叫人心浮气躁,殿内却是丝丝缕缕的凉气,却也平静不了心气,反倒生了些透骨的阴冷之感。 金狻猊兽香炉正燃着袅袅青烟,殿里一片寂宁。 “叮当。” 一声轻响在静谧之中尤为显耳,是玉石镯子不小心碰到黄花梨木案面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一只嫩白纤长的素手轻轻端起来桌案上陈放着的那一碗黑褐色药汁,汤药已置放了些时候,温热不烫手。 面貌瞧着约莫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身着一袭月白缎百褶暗凤纹月裙,一头墨缎的青丝只用发带束着,一根素簪绾了一个松散的髻,瞧着倒是一派惬意闲适。 她端着汤碗,步子轻缓,踩在厚重的绒地衣上也不曾发出什么响动。 女人行至那张奢华的龙床前,抬手撩起垂下的帐幔,踩上脚踏,在床边施施然坐定。 龙床之上直挺挺平躺一人,男人约莫三十逾半的年纪,双目紧闭,眼下一片青黑,面颊枯瘦颧骨高突,面色灰败,分明早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露于锦被之外的手苍白僵瘦,只余皮包骨,青筋脉络于皮肤之下清晰可见,若非胸膛偶有细微起伏,乍一眼瞧之下已然一具死尸。 这男人便是如今大召王朝第五代君王嘉帝赵韫。 只可惜万岁不万岁,嘉帝赵韫分明才三十过六,哪怕是高高在上掌控万千人生死的天家帝王,亦无法摆脱自己生死轮回的宿命。 女人坐在床榻边,端着药碗怔怔地看着床上昏睡的赵韫,虽已是垂死之相,但还是依稀能瞧出曾经俊逸的轮廓。 -- 第2页 女人盯着赵韫除了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后兀自一声轻笑,果然哪,都道风流亦无情,最是帝王家。 她回过神,换一只手端药碗,微俯下/身,在昏迷中的赵韫耳边轻声道:“陛下……陛下醒醒,该吃药了,陛下……” 女人一派闲适,似乎有的是耐心,轻声唤着“陛下”,一声接一声,直到将陷入深度昏睡中的赵韫生生喊醒。 赵韫似从噩梦之中挣扎转醒过来,吃力地动了好久的眼皮子后才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呼吸粗重,舔了舔干裂苍白的唇,浑浊的目光扫到了坐在他边上的女人。 在看清女人面容后赵韫蓦地睁圆了双眼,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愈发急促,喉间像是被堵住一般发出“呵哧呵哧”嘶哑声。 “你……温温溪……你这个……这个毒妇!皇后、皇后……你好好得很……嗬——咳咳咳……” 短促的一句话才说完,过于激动之下,急促短气,喉咙聚拢浊痰,发出一阵咕噜声,紧接着便惊天动地的咳嗽。 被骂作毒妇的女人却依旧气定神闲,杏眼之中盛着贤淑温柔的莹莹笑意,她将药碗搁在床边矮柜上,捏着帕子,蜻蜓点水般在赵韫胸口囫囵拍了两下,算作替他顺气,“陛下可莫要再动怒火,本就没几日活头了,再如此盛怒,指不定立时便伸腿瞪眼驾鹤西去了呢~” 赵韫被这一句话语气得眼中瞬息爬满了红血丝,但倒还真将她满含戏谑的话语听了进去,强逼自己稳下情绪,缓下呼吸,但双眼却是狠狠盯住她,那刻骨的恨意,似要将她的面皮血淋淋地撕下来。 女人薄施粉黛却依旧姿容娇妍,面色白皙透红、光滑润泽,朱唇红润饱满,眸中水光微敛,那是寓意年轻康健的生机活力…… 似是相当满意赵韫这般反应,她复又端起矮柜上的药碗。 此时的汤药已经完全凉透了,女人用汤匙叮叮当当地搅了几下,舀起一勺褐色的药汁递送到他嘴边,“来,陛下,莫气了,还是先进些汤药罢,也好多活些日头,骂人的时候也能有些力气。” 赵韫盯着这勺药汁良久,颤巍巍抬起一直枯瘦如柴的手一把挥开面前的汤勺,连同女人手上的药碗皆被挥扫出去。 药汁被挥洒开来,洒在锦被上、女人月白色的宫装上,碗勺叮当一声轻响,而后跌落在厚实的绒毯里只将剩余的药汁渗入地衣中,只余一声闷响。 “你……你皇后,你这个毒妇!你你……你这是在祸乱朝纲,你想……你想弑君杀夫嗬嗬——这药、这要定有毒,朕不、不吃,滚……滚开咳咳咳……朕要废后咳咳咳咳……” 对于皇帝再次激动的情绪及诛心之语,女人毫不在意,始终表情淡淡,她用罗帕慢条斯理地将沾在手上的药汁拭去,“这罪名可大了,陛下莫要冤枉了臣妾才好,这是徐院正开的百年老参汤,给您吊命用的,如今太医院库房里两百年以上的老参所剩多了,全为您熬制了参汤,再则臣妾若真想弑君,何必用下毒这种蠢笨下三滥的招数给自己找惹麻烦,只需再耐心等上几日便成……” 女人拭完自己手后起身又去远些的桌案上拿了另一碗一同备好的汤药,她端着汤药往回走,声线温和清恬仿佛就是在与自己的丈夫闲话家常,“还有,阖宫的人都可作证,如今陛下躺在此处可与臣妾无一星半点的关系,陛下莫不是忘了,您可是从淑妃的床上被抬下来的,怎生到最后反倒怪起了臣妾的不是来?” 赵韫是倒在女人肚皮上的。 雄心壮志的帝王,正是春秋鼎盛之际,还未成就自己的宏图霸业,却即将英年早逝,想让自己做个名留后史的千古明君,最终却将得一名声尽毁的死法。 赵韫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脸上垂死的灰败色更浓了几分,他认为自己勤政爱民、日理万机,呕心沥血地操劳政事,只偶尔放纵几次而已…… 为何?为何上天如此不公?为何会落得如今的这番局面? 赵韫强咽下喉间不断翻涌的血腥气,声音犹如钝刀刮骨,“淑妃……皇后你将淑妃如何了?” 女人漫不经心地用汤匙搅动瓷碗里的汤药,闻言一声嗤笑,“看来陛下对淑妃的情谊真真儿是天地可鉴,自个儿都到了这般田地,心里还念着淑妃。陛下宽心,淑妃没事,能吃能睡,她应是能比您尚且多活几日。” 赵韫咬牙:“毒妇!咳咳咳……朕……终究还是小看了你,竟从不知皇后你本事如此之大,朕都不晓得什么时候起朕的人已经被你笼络了泰半,江进忠被你收买,居然连秦敛都被拉你入了太子阵营咳咳咳好手段啊皇后……” 他昏厥之后中途被太医救醒过一次,奄奄一息之际,睁眼看着他的好皇后号令动了禁军卫,围了他的寝宫,捆了淑妃,他的心腹及暗卫不是叛变就是被当场伏诛,他甚至亲眼见到皇后拿着剑亲手捅穿了他大女儿平宁的肩膀,他早已拟好的易储圣旨则被当场燃成灰烬…… 他目睹了一切,却连动一下唇的力气都没有,他身边的人都被换成了皇后的,只能那般眼睁睁看着皇后兴风作浪,把持全局,而他已无力回天。 女人红唇微扬,“陛下过奖,夫妻多年,陛下的那些手段臣妾虽学不来精髓倒也能仿了一二,您只当替您办事的那些人是巩固你龙椅的工具,却忘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总会有弱点和私欲,就算臣妾抓不住他们的弱点和私欲,但总归不是铜皮铁骨,会疼会死,好手段谈不上,只是些小聪明罢了。至于秦阁老,臣妾倒也真是意外,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妾赢了,不是吗?” -- 第3页 皇帝于淑妃床榻之上突然昏厥,天家这场明争暗斗数年之久的夺储风云终于是到了你死我活的终局之战,朝中众官员早已站队的站队,只内阁首辅秦敛手握重权却端是纯臣做派,从不偏颇任何一派,深得李韫器重,也对他颇为忌惮。 从前各皇子党派都正面侧面试图拉拢其人,但秦敛从未对任何人有过任何表露。 直至此次皇帝病危临死,她本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平宁公主拿出那张赵韫易储六皇子的圣旨且被她刺伤后,秦敛竟突然站出来亲自将圣旨焚毁,而后步出殿外,向着外间不知真相的众臣道,平宁公主孝顺忧父,忧思过重,重病胡言,还调来了禁军卫…… 她也方才明白,原来禁军卫统领是秦敛的人。 她知道,最后关头,秦敛最终是选择站在了太子一边,那么这场夺嫡她就胜了! 她管不了以后秦敛是不是会做那谋皮的虎,她现在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她别无选择,必须赢! 赵韫一时间再说不上话来,只怔怔地看着坐在床头的发妻,浑浊的双眸已经弥漫上了死气,似是陌生又似是失望,软化了语调带着往昔的回忆喃喃道:“阿妧……你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你我怎就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从前的你分明不是这般……” 女人却没有如此多的感慨,她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 等笑够了,她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眼泪,然后幽幽地伸出一只手放在自己眼前细细地看,玉手丹蔻,美如羊脂玉雕。 “臣妾从前是哪般模样?陛下与臣妾从前又是哪般地步?说不清了……您瞧这双手,曾经连刀都握不动,可如今竟能在此搅动着这满城的腥风血雨,臣妾也不想的。可是没办法,深宫之中,我的丈夫算计我,豺狼虎豹们想生吞我,我想活命啊!” “我也不想争的,我明明曾经最是胆小怕事,最怕与人争执……可我总还得活命,总得让我的儿子活命,总得护我温家的遗孀幼孤们下半辈子不受人欺凌。” “我总得为温家满门不得安息的忠烈英魂们讨一个公道!总得为我的珠珠讨一个公道!陛下,您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谴责我变了,在这深宫,谁都可以说我变了,就陛下您没有资格!” 赵韫还想再言,但显得苍白无力,“皇后,太子还年幼……温家现如今只余一院妇孺和温五一介残身白丁,太子根本弹压不住朝中林立的党派之争、斗不赢那些牛鬼神蛇……你……你只见了易储圣旨,可未曾想你竟与秦敛相谋,连朕都拿他无法,阿妧,你这是玩火……朕其实还留了另一道旨,朕在时会护你母子,待朕身去后……咳咳咳,那道遗旨便会令新帝继续护你母子周全咳咳咳咳……” “呵呵……呵呵呵呵……” 赵韫的话被女人一连串的笑打断,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待稍稍平复笑声后,“这么说来陛下为了我们母子倒还真是殚精竭虑啊!臣妾和太子确实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娘家,可是臣妾是您的皇后,我的儿子是您亲封的太子,我们母子是您立在人前的活靶,若我的儿子不坐上那个位子,您觉得您这道虚伪的圣旨能保我母子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几时?可若太子继位,那臣妾可就不一样了,虽然该死的还得死,但能留一命的臣妾会留勉强他们一命的……” 说着女人俯身,凑近了赵韫,眼中的冷笑早已结成了寒冰,“陛下如今倒嫌弃太子无鼎力相助的外家来了,可莫不是忘了,太子本是可以有一群赤胆忠心的好儿郎们替他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可是您呀!是您好算计,将他们的白骨垒筑成了白狼城的墙……” 赵韫病气的双眼霍地睁大,胸膛起起伏伏,喉间带着带痰浑浊喘气,“你、你你……你嗬——” 女人嫣红的唇微微上挑,她缓缓凑近到李韫耳畔,面上仍在微笑,却挟裹了刻骨的恨意,“你以为死一个刘刈就算完了?就算是给我父兄、给五万温家军将士、给白狼城一城的百姓有了交代了吗?陛下,没完!到你死都不算完!这笔血债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清算!” “你……你你……你知道,你知道对不对?你、你怎会知晓?”赵韫原本病态苍白的面色此时已犹如死尸之灰,就像一条离水已久濒死的鱼,艰难地大口喘息。 女人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直至抿成一条直线,她贴着赵韫的耳朵,气吐如兰却犹如锐利的尖钉一字一句钉入他耳中,“臣妾不光知道这些,臣妾还知道,十年前,围猎场,臣妾的马是您送的,臣妾被太后斥责而郁郁寡欢的消息也是您故意放出去的,五哥他想在围猎时找时机近身宽慰于我也是您暗中行的‘方便’,喂马的小太监其实是您的人,庄嫔不过是替您背了这罪名……呵!” 在赵韫惊涛骇浪般的目光中,女人缓缓直起身,复又端起那晚早已凉透的参汤用汤勺搅了搅,盯着褐色的汤药神色淡然,却是早已心如死灰的悲凉,“臣妾真是可悲又可笑啊,前一晚还在与我耳鬓厮磨温存缠绵的夫君,却在一夜醒来后用他蓄谋已久的毒计枉顾我的死活,设计我,利用我,害残了我兄长的双腿,毁了他一生!” 赵韫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女人截断:“我知你要说什么,无非便是温家满门为将,三十万温家军只认帅不识君,温家儿郎本手握重兵,再有一个从文出仕的京师绝尘温五公子,你不得不忌惮,你为了大召江山社稷,为了你赵家的祖宗基业,不得不这么做……呵! -- 第4页 “你总是在为自己找理由,可笑我铁骨忠胆父兄为了你赵家的江山血肉身躯早已在白狼城尸身化枯骨,你却到现在都从来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过!” 女人莫名扬起古怪的笑容,仿佛要看穿赵韫的内心:“你果真是一心为了大召吗?你不想五哥入仕高升你有多少别的法子,可偏生用了这最阴毒卑鄙的,陛下,你除了忌惮你还有嫉妒,那丑陋的嫉妒,陛下您心底住着一只面目狰狞丑陋不堪的兽!” 女人的话仿佛是戳中了赵韫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晦暗心思,但此时的他连喘息都变得很是费劲,几乎说不出一句怒斥或反驳的话来,只能一起一伏努力喘息。 殿中一阵窒息的静默。 女人沉默了很久,终究红了眼眶,她硬生忍住不甘和怨恨的泪意,逼近了赵韫,与他对视,“赵四郎啊赵四郎,你可知,同床异梦这些年,我打落了牙齿活着血水将所有的一切吞进肚中,每每午夜梦回,从那些噩梦之中惊醒过来,当看到躺你就卧在我榻边,长夜之中,你可知我将那褥枕覆于你的口鼻之上,无数回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看着赵韫明显有些怔忪的眼神,女人扯了一下嘴角继续道:“因为我的孩子,因为我还有淳哥儿,呵呵呵……可是你呢?陛下您呢?” 女人蓦地俯下/身,与赵韫面贴面,双目通红,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让赵韫眼中所有虚弱的情绪都无处藏匿,“赵韫你告诉我,我要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在你心里,可曾有过对珠珠的半分歉疚,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那么一小会儿?你告诉我你可曾有过?” “朕……” 赵韫艰难地喘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反驳,但看着女人泛红的眸子里刺向他的芒让他无所遁形。 他有过伤心,有过盛怒,也有过悔意,却唯独没有歉疚,甚至到了如今这般瘫躺在床的地步,他依旧觉得那不是他的错,至少他从未想过要害死珠珠…… 赵韫的迟疑和语塞女人看得一清二楚,她眸中清晰地映着嘲讽,却没有失望,因为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女人再次直起身。 他们之间早已稀碎,都到了这地步其实连样子都不不必再佯装了。 于是她索性放下那碗端了很久的参汤,与赵韫对视,眼中聚集的厚重恨意用言语化作那最锋利的剑刃,刺透皮肉伤疤,挑出那附骨脓毒,“赵韫,作为掌控万千人生死的帝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世人都得爱你、敬你、怕你,你觉得自己英明睿智,摆弄人心、掌控生死,你意气风发令世人心悦诚服,好成全你海清河晏的贤君美梦。” “呵呵……可如今你两脚都踏进了棺材,将死之时,不知瞧没瞧明白,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心悦诚服?后宫之中,又有谁是真心爱你?我当然早就不爱了,那还有谁?你的淑妃?你真的觉得她爱你吗?” 赵韫就仿佛是被戳到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隐秘伤口,原本就粗重不堪的喘息更加急促了,就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拼尽全力呼吸着,胸口一阵阵焦灼而锋利的疼,喉间有血腥之气翻涌上来,听着女人的话他声嘶力竭地喊:“住、住口……你住口……” 女人不理会,自顾自说:“你干过多少诛心的荒唐事儿你心里清楚,然那些让你被百姓歌功颂德的政绩有几件是真正出自你之手?你说秦敛狼子野心,可好歹人家也有配得上狼子野心的实力,可你呢……” “住口!你、你你这贱妇你……住口!”赵韫呀呀切齿,双目充血,形如厉鬼。 “你落得如今这般境地你怨不得旁人,为君,为夫,为父,为子,你无一不是失败,虚伪多疑、狠辣自私、刻薄寡恩、贪新薄情……” “住口!” “住口住口……朕叫你住口!!!” 赵韫浑身的血气都在翻涌直冲喉头,血腥之气再也压制不住。 “噗——” 蜜合色的帝王龙纹里衣霎时晕染开一片血红,女人及时偏过了身体,但月白色的衣摆却还是被溅上了斑斑血点。 “……” 殿里良久沉凝的死寂。 女人盯着自己衣摆上殷红的血点久久出神,过了良久,久到她感觉窗悬外透进来的光都开始暗沉下去的时候,方才缓缓抬眸。 这个曾经与她生死契阔相约白首却早已物是人非的男人,脸上血迹星星点点,张着僵硬的下颌,咯出的鲜血自他颌骨蜿蜒滴入颈后,渗红了他枕上那交颈的凤与凰…… 面容僵直扭曲,死死睁大的眼眶,充血暴突的眼球,早已爬上了呆滞的死气,却依旧残余了未褪的愤怒、不甘。 可怖又可悲的死状。 女人的神色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眼中甚至没有起任何波澜,却不知何时已淌出了眼泪。 直到泪水滚落至脸颊,感受到了湿意,她才后知后觉的伸手去揩,指尖沾着泪水,她缓缓地放到唇边,尝了尝,又涩又咸,她定定地望着赵韫的尸首,良久以后才找回声音,“也好……死了也好,赵韫,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眼泪。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黄泉道,我过我的阳世天,从今往后我们阴阳相隔互不相干,我们不曾同生,亦不再同心,那便也不必同穴,若有来生,但愿不再相识。” 第2章 催泪 但姜汁儿似乎不如葱汁儿催泪…… -- 第5页 仲德十五年夏七月二十三,嘉帝崩,其东宫嫡子继任大统,史为召明帝。 流火三伏,整个京师苦热且数日无雨。 禁宫之内一片茫茫素缟,大行皇帝停灵的承乾宫正庭前,跪满了一片披麻戴孝的大臣们,正值午后最为炎热的时段,毒辣的日光直射在庭中,那精致的雕花金砖被灼烫得像是能炙肉。 毒日头的三伏天里恰逢国丧,真是要了人命。 相较于暴晒在烈日地下的大臣们而言,跪在廊下和内殿的皇室宗亲们则要幸运得多。 大行皇帝梓宫安置的内殿灵堂,四周角落都置放着大冰盆。 但即使如此,殿里燃着的烛火、香灰、纸钱,满殿满院扯了嗓子呜呜哀嚎的哭丧声,还有和尚道士们咪咪吗吗的念道诵经声,直扰得人灼焦灼闷热又头晕窒息。 只是没有人敢把这种糟糕的感受和心情表现在面上一丝一毫,所有人只卯足了劲儿地恸哭,一个赛一个哭得起劲儿,仿佛谁哭得声大,这会儿正躺在棺材里的先帝就会跳起来褒奖谁一样。 位于后妃宗亲最前首、最靠近梓宫边侧的是一对母子。 这对母子便是刚刚匆忙登基的新帝和他的生母——大行皇帝的皇后,如今新晋的太后,温氏。 新帝赵宸今年不过十二而已,舞勺之年的年纪,稚嫩的脸上却已显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坚毅以及成熟懂事。 比起他身后那群已经嚎哑了嗓子都人,赵宸这个亲生儿子倒显得要平静许多,他对这个父亲的感情远远没有他的母亲甚至是已故的外祖和舅父来得深。 但在赵宸的久远记忆里,他很小的时候,他和他的父亲也曾有过天家父子间难得的温情,那时候父皇还是真心对母后好,也真心爱重他这个儿子,给他起名是一个寓意深刻的“宸”字,他一岁的时候就以中宫嫡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父皇会亲自教他读书习字,会在繁忙的政务之中抽出空来看他的母后,也会陪着他嬉戏玩耍。 可是,慢慢地,一切都变了,外祖家赫赫的战功、温家军愈来愈响亮的威名令父皇心中那一颗荆棘刺的种子在日渐疯长,哪怕外祖和舅舅们其实从始至终的赤胆忠心,但他的父皇依旧辗转难眠。 父皇的猜忌疑心,朝中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渐渐地,他能敏锐地感觉到父皇离他们母子俩越来越远,他作为太子,原本那些储君该学的东西也被不动声色地搁置。 那时的赵宸已经开始知晓许多事理,虽然教习的夫子从不曾明说,但赵宸心里明白,那是他父皇的意思…… 后来,不知道从何时起,后宫的女人慢慢地,越来越多,父皇踏足坤元宫的身影却越来越少,尤其是后来淑妃那个女人进宫以后。 他母后从前是很爱笑的,赵宸最是喜爱母亲的笑。 笑起来的时候使人感觉就像是早春时初升的太阳一般温暖,眼里总是有晶晶亮的光,他最爱看母后的笑。后来的母后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保持温暖的微笑,但原本亮晶晶的光却一日复一日地暗淡下去。 在旁人眼中,母亲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收起了她曾经烂漫的笑,身穿凤袍华服,光鲜雍容,一丝不苟统领六宫,恩罚赏惩,活成了世人眼中母仪天下、端庄得体、不妒的贤后典范。 赵宸虽年幼,但他明白,父皇在他母后心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当着他的面让母后娇软呼唤的四郎了。 再后来,温家满门战死,珠珠被害夭折,他几次三番造人暗算险些没命……父皇不是冷眼旁观便是推波助澜,桩桩件件,带走了母后心底的最后一丝柔软,她对父皇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从此以后,曾经笑容暖暖的母后眼中满含坚冰利刃,挡在他身前,沾血的双手握住屠刀,替他除去那些魑魅魍魉,让他们母子二人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到了今日,将他推上了这个至尊的位子,再无人敢欺,不必再过从前那样连渴了喝一杯茶水都要担心是否会被人下了毒。 望向棺前立铭旌上“大行皇帝梓宫”的几字,眼眶湿热,眼中已有些模糊,他的皇父于五日前驾崩,而他那个将他扛在脖颈上带着他去放纸鸢的父亲其实许多年前便已经逝去了…… 小小少年竭力控制自己,不让情绪失控外泄。 这情形在一些老臣的眼中倒是颇感欣慰,新帝年少,却也沉稳,眼中强忍悲伤,既不失孝道,又初具作为帝王因具备的喜怒自控之力。 有人在偷偷地望向殿中最上首的这对母子,与四周围那些哭得梨花带雨的先帝嫔妃们,还有那些个真实意义上死了爹而抱头恸哭的皇子皇女们相比不得不感慨,这母子俩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稳重啊! 新帝右首,便是他的生母太后温氏。 温太后姿态端庄贞静,身着一袭按制的白缣,纤细窈窕,跪在蒲团上,从细颈到背脊再到腰肢,挺直得就像一条无风不动的柳枝。钗环皆除,乌黑浓密的青丝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别了一朵素白色的绢花。 面容淑丽,即便未施脂粉,雪肤乌发,朱唇黛眉,依旧明艳脱俗,瞧着分明还是整双十的年纪,不似新帝的生母倒像极了新帝的长姐。 从发梢到鞋尖,严丝密缝,毫无疏漏之处,完美得无懈可击。 这位新寡的年轻太后端正得体的过坐在自己丈夫的棺椁前,那叫一个肃静自持。 -- 第6页 方才还随着众人的踊哭恰到好处地呜呜哀泣几声,这会儿约莫是在这热辣酷暑的天儿中着实是哭累了,脸上也显了些倦色,渐渐歇了哭声。 温氏其实生的极美的,在先帝娇花齐放的后宫之中都是特立突出的美人,比之先帝那盛名绝色的宠姬柳淑妃毫不逊色,这么些年来世人只闻其贤名不知其美名,也不过是她着实低调并与先帝相看两厌罢了。 众人心知肚明,大行皇帝在世时,帝后的感情薄得就像那一戳就破的窗户纸,且先帝又是个这么不甚光彩的死法…… 不论旁人各异的心思,温太后倒的确是哭倦了。 待得礼官停驻叫哭的空档,比起身后那些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凄美的宫妃们,温溪面色稍有滞缓,望向金丝楠木的棺椁边缘那义捐繁复华丽的龙纹图雕,神思恍然,时不时轻轻抽噎几声,背对着身后众人,眼中却是旁人看不见的波澜不兴…… 着实有些艰难,当真是哭不出来啊! 躺在棺材里的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对他曾经所有的爱意这些年来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最后的几滴眼泪,也在赵韫死的那天流尽了,她对赵韫所有的情绪都随着他的死随风而散了…… 如今要在这里装作鹣鲽情深、因生死两茫茫而悲痛欲绝的痴情发妻,着实考验她的演技。 这酷暑炎天的,原就极容易中暑,按礼制已经哭了大半天的丧了,她是真的有些苦不动了,脸颊僵硬,双目哭得又干又涩,头昏脑涨。 况且…… 温太后紧抿住唇,勉力压制住作呕的欲望,悄悄抬起双手,左只手从右手的袖袋中抽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佯装擦泪的同时,捂上了自己的口鼻,一股清新的薄荷脑淡香顿时萦绕在她鼻息间,这才压下了已经翻涌到喉间呕吐欲,神志也稍微清醒了几分。 在这样能热出人命的炎天暑月里,那棺椁里的尸身即便是镇着冰熏着浓香,五天的光景下来,那悄悄蔓延开来的气味也不可能美妙到哪里去…… 温溪离得最近,首当其冲最受这气味的冲击,再加上自宫变那日起她的神经一直犹如一个弓弦紧紧地绷着,小敛、大敛、新帝登基、致奠哭丧等等,是她疲惫不堪,她原就苦夏畏热,有些微的中暑……这样一来,整个人都显得倦怠无力,无法全数集中精力。 薄荷的凉爽清香总算稍微通畅了一下温溪的呼吸,刚将绢帕收回袖筒,新一轮的踊哭就又开始了,她稍显滞缓,没来得及跟上大部队的哭声。 有那些个眼尖心精的,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正悄摸着望这边瞧过来。 温太后的身边的掌事女官林秋娘一向细致谨慎,她跪在温溪身后侧,只微微扭头,就能将殿中以及外庭的那些情况尽收眼底。 如今正直风口浪尖之际,不知道有多少双眼不怀好意睛盯着主子他们母子俩…… 林秋娘不着痕迹地往自己主子身边挪了些,借衣衫的格挡,她伸手轻轻拽了拽温溪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提醒温溪。 温溪随即回身,迅速低下头跟随众人的哭声做低泣状。 泣倒是声情并茂地泣出了声,奈何双眼却是干涩刺痛,眼泪再也无法淌出,温溪用力眨下眼,还是没有。 温太后微叹口气,面容继续端的一派哀凄,垂着双臂,右手伸进左手的袖筒里抽出一块淡蓝色的丝帕,蹙额愁眉地攥起丝帕,在两眼之下轻拭。 温溪猛吸一口气,一股辛辣的大葱味通过鼻腔,直刺双目,不由自主地眨眼睛,双眼很快便被呛得发热,不过倒也总算是湿润了,泪波在眼眶中起伏。 也不知秋娘是在哪儿寻的大葱,捣成了汁儿洒在巾帕上,竟也还是这般辛辣刺激,着实有些受不住,她是一向不喜葱味的,看来明儿个得让秋娘捣姜汁儿,但姜汁儿似乎不如葱汁儿催泪…… 温太后红着双眼默默垂泪,神思却早已飘远。 第3章 记仇 热死谁都不可能热死她娘儿俩…… 正当温溪漫天神游的时候,殿外庭中隐隐约约的喧哗声又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转头朝身后望去,穿过素白层叠的人群,看到庭中原本站立有序的大臣们,西北方的角落里似乎有些人乱哄哄地围聚在那里。 温溪朝身边的林秋娘看一眼。 林秋娘会意,又朝侍立在角落里的宫人们隐晦的比了个手势,当即便有机灵的小内侍溜边儿悄悄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小内侍就钻了回来,弓着腰与林秋娘几句私语,林秋娘听罢微微一挑眉,面色忽地变得有些古怪。 接着林秋娘又转身附在温溪边上耳语几句。 温溪听得,秀眉也微挑了起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庭中有人中暑厥了过去。 酷暑盛夏,又正值午后一日之中最炎热之时,庭中日光曝晒,不似殿中置放冰盆,这就是不动站在庭下,不出半柱香的工夫就能活活晒燎起人一层皮。 更何况这些朝中百官还按礼制披麻戴孝,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更得卖力演出嚎啕恸哭,得迫着自己不停的流出咸涩的眼泪,中暑那是必然的事,从大敛开始至今,已有六人被抬出去,眼下这位,是第七个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现下中暑的这位可跟别人不一般。 右都御史吕开慵吕大人,在温溪眼中,那俨然就是一朵盛开在大召官场的奇葩花。 -- 第7页 此人今年五十有七,科举之路也是一代传奇,从他念书时起,前前后后在科举的道路上兢兢业业奔袭了近五十年,光做举人就做了十来年,愣是从赵韫爷爷奔到赵韫爹再到赵韫。 这家伙也算是执着,屡败屡考,最后终于在仲德八年走了狗屎运,礼部主持会试的一个主考官致仕归乡,顶替的那个官员和吕开慵家族有点子芝麻绿豆的关系,他由此成了贡生,并在随后的殿试时,经人引荐,钻营投到前首辅陆载光门下,得了指点,竟给他混了个二甲第十三。 之后便进了都察院,春风得意,就此开始了他搅屎棍般的官场生活。 彼时的赵韫和温溪早已是一对刀光剑影的怨偶。 赵韫变得愈发刚愎自用,容不得任何人说他半个不字。 四年前,赵韫与其宠姬淑妃,那一段所谓“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的感天动地风流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甚至还由此衍生了不少话本戏文。 就连赵韫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于是他决定要在远隔四百多里的青云山的山顶大兴土木,为他的爱妃再建一所以淑妃名字命名的行宫,以此见证他们之间伟大的爱情。 青云山虽算不高,但位于中山林之中间地界,地势险峻,唯山顶露出于一片青树翠柏之间,远远瞧着,犹如翠绿森海之中环抱的一粒璀璨星辰,在这上头建一座行宫,浪漫倒是极浪漫的,就是有点子劳民伤财。 于是这个美好而浪漫的想法遭到了一群完全不懂浪漫的家伙们的集体反对。 朝中上下几乎九成的文武官员一致反对,剩下的一成中有一半还是保持沉默中立的,但这个吕开慵却另辟蹊径,公开支持帝王与宠妃之间这不被世俗所理解的凄美爱情。 吕开慵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赵韫递了个折子,洋洋洒洒,大意便是君臣之礼在乎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我大召民富兵强,作为天下之主,花点小钱给自己的女人建所房屋怎么了!怎么了!哪轮得到一群做臣子的来君主面前说三道四,当家做主…… 此言一出,遭到群臣掣肘憋闷不易的赵韫瞬间龙心大悦,剩下的那一成正在观望的官员及赵韫的心腹见有人起了头,顿时纷纷进言表示支持赵韫,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中见事态也有出现了不少跑边的墙头草,那段时日,整个朝廷闹得鸡飞狗跳。 而此事最后以西南突然用兵而赵韫悻悻作罢为结局。 只赵韫虽然作罢,但却是恼怒至极,深感自己作为天家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和亵渎,但到底自知理亏,怕被天下人所议论,治不了群臣的罪他就想抬吕开慵的官阶,以此敲打群臣,抬高自己扫地的颜面。 那时恰逢左都御史因病亡故,赵韫竟是要将吕开慵从一个藉藉无名的督察院小官吏直接抬成正二品的左都御史。 这个“美好”的想法再一次遭到了群臣的激烈反对。还有吕开慵的运道也稍稍差了些,他所投靠的陆载光正好在那时被秦敛斗倒了台,秦敛上任首辅后,这就成了内阁与皇帝之间的第一场角力。 秦敛硬是摁着吕开慵的脑袋把他从督察院之首的位子上拖下来,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吕开慵虽然升了官,但终究是未能成就美梦,最后得了个左佥都御史的差。 左佥都御史好歹也是个正四品,虽比不得左都御史,但比起从前要好很多,而经此,吕开慵一战成名,居然让他就此混成了天子宠臣。 此后吕开慵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考了五十几年的科举,简直已经快到了不成魔便成神的境地,读书都读傻了脑子。 四书五经,三纲五常,这些几乎就和他的脑浆搅成一体,他顺着能背,倒着能骂人,在朝中以嘴贱著称,人嫌狗厌,但自我感觉尤其良好,张口闭口有辱斯文,一副沽名钓誉的“尔等皆屎唯吾浊中独清”的模样,朝中不论文臣还是武官,碰着了他都远远地绕道走开了。 他在朝中上蹿下跳,尽职尽责地履行他“为天子耳目之风纪之司”,可惜这位老兄大本事没有,握不住别人要害的把柄,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倒是抓得很牢。 譬如,某将军私底下喜爱满口粗暴,有辱斯文;某府正房夫人将其夫的外室打至毁容,不遵女德,其夫治家无方…… 总之逮着谁就咬谁,就连温溪,在温家满门战死后也被他摁头踩过,就因为她在某次皇家宴会上比赵韫多吃了几盏酒,这个家伙居然还贱兮兮地给她数了数,她吃了九盏,赵韫吃了六盏,道她毫无国母之端庄风范,不尊君不敬夫,粗鲁失德…… 且说这次,国丧遭遇罕见的赤炎高温天,比往年都要炎热。 之前短短三天,就有不少年事已高的老臣因扛不住酷暑而倒下,一病不起,甚至其中一位历经三朝的元老眼下只吊了最后一口气。 还有因实在太过炎热,赵韫的尸身腐烂之速也是异常迅速,无论怎生精细保存,但瞧着还是挨不过国丧的那一系列繁琐礼制,估摸马上就得全腐生蛆了…… 赵韫是一死了之了,但他们这些活着的都得跟着去半条命。 于是温溪两日前便诏了秦敛等几各重要的大臣商议,想商议缩短国丧期,尽快将赵韫葬入皇陵,将一些繁复且不甚重要的环节省了去,既算是全赵韫作为帝王遗容的体面,也让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少跟着受些罪。 -- 第8页 这般情况也不算是有违祖制,赵韫的曾祖宪帝当年驾崩之时也碰上百年罕见的酷暑天,还热死了不少人,后来赵韫的祖父明帝亲自下旨缩减了自己父亲的国丧的开支和步骤,当时是得到了内外一致同意,并未有人对此置喙,现如今的情况,这天儿虽不是百年一遇的酷暑,但也绝对算得上近二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季了。 有了先例,有合情合理,还关切自身的小命,大臣们商量的结果是痛快地赞同温溪的提议。 可正当礼部着手准备缩减仪制之时,吕开慵这个棒槌在这个时候就突然跳了出来,大骂温溪及秦敛和当时几个拿主意的大臣是妖后奸臣,这样的做法是要让先帝圣魂难安,有违君臣、夫妻之伦常,大召祖制礼法若由此可废,来日大召江山也将以此危矣,实乃居蛇蝎歹毒、心叵测…… 这蛇蝎歹毒骂的就是她温溪,居心叵测则是骂以秦敛为首的一干新帝辅政大臣。 这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呼天抢地,自己感动自己,甚至还准备效仿古时贤臣,准备来个触柱死谏,名留史册。 要不是温溪怕这老货真撞死在灵堂上累及她刚登基的儿子的名声,还真想命人送他一程。 不过,经这人这么一闹,温溪也就放弃了原本的想法,总归这一切她也没什么好处可拿。 反正这满朝的文武,最后热死谁都不可能热死她娘儿俩,她大不了着人在帕子上多撒点薄荷香便是。 总而言之,缩减丧礼礼制一事就此作罢,这满朝文武坐上不敢多说什么,但心底估摸着都恨不得扎个小人咒死这个损人不利己的棒槌,不过倒是便宜这人了,一晕一倒,大概就这么被抬下去了事了。 温太后轻哼:“人如何了,抬下去了?” 林秋娘微微摇头,“太医瞧着是说于性命无碍,本是要将人抬去阴凉的偏殿的,偏秦大人在边儿上发了话,着御药房的人端了整整三大海碗的藿香正气水给摁头灌了下去,而后便让两个內侍架着愣是把人锁在原地站着,说秦大人原话是:像吕大人这般受先帝重用之人,先帝即将葬入皇陵,最后时刻,必是半步都不舍离开先帝,既如吕大人所言国丧不减任何礼制,那便是每一环节少了谁都不能少了吕大人,便是区区暑气又怎能轻易动摇吕大人忠君重礼之心……” 林秋娘顿了顿,两颊的肌肉僵硬抽动,幸灾乐祸的笑被她生生忍住,“来回禀的那小内侍是找御药房的那给端藿香正气水的小药童打听的,说是……特意被交代过,三个碗里头都搁了足量的黄连粉。” 如此一来,这吕开慵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还加了黄连的三大碗藿香正气水…… 温溪嘴角抽动,忙用帕子去掩,这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笑出声来。当日吕开慵除了指桑骂槐地骂她妇人误国外,也就属秦敛被骂得最惨。 秦敛此人,从前她与他接触并不多,瞧着是一副生人勿进的端方煞神样,没想到记仇的本事比她这个后宫里出来的女人还在行,她尚在细细思考以后该怎么给那吕开慵好好地穿穿小鞋,这头秦敛倒早就已经安排上了…… 第4章 条件 该死的还是照样还是得死…… 待今日场次的踊哭大戏落下帷幕,温溪回到自己寝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开始逐渐偏西。 坤元宫的大宫女翠谷已备好了温吞舒适的汤浴等在那里。 温溪卸下一身繁琐厚重的丧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浴,翠谷特地在水中滴了茉莉花精油,总算是将那尸身的腐味和案香杂糅的那股怪味从嗅觉的记忆中清了出去。 洗去满身的疲惫,温溪换上了舒适又清凉的素纱亵衣,也不再披着外衣,垂散开满头浓云般的青丝,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榻里,另一个贴身侍女芳苓站在身后,伸手替她摁揉太阳穴,还有个小宫女蹲在边上替她绞干头发。 这一天下来,各种事体纷乱繁杂,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哭丧喊声,充斥在她颅内,芳苓的手法熟练且轻柔,渐渐舒缓了温溪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 殿里四角都置了冰盆,丝丝凉爽,香炉中燃着的艾叶熏香除了驱蚊虫,同样也有静心安神的功效。 温溪整个人软绵绵的,假寐着假寐着便真有了些迷的蒙睡意。 林秋娘使唤宫人们将晚膳送了进来放置妥当,随后走到温溪的榻前,弯身轻声唤她,“娘娘……” 温溪睁开双眼看向林秋娘,眼中甚至起了睡意未褪的一缕迷糊茫然。 林秋娘将手中捧着的那碗绿豆百合羹递上前,“娘娘,先用点绿豆沙去去暑气罢,晚膳也都摆上了,您用些。” 温溪盯着面前的这碗绿豆汤眨眨眼,随后摇了摇头,“嗯……不要,总是太甜腻了,吃不下呢。” 因着些许困顿的睡意,温溪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点细细的鼻音,洗浴过后,明媚的杏眸因尚且氤氲残余着水汽显得更加澄澈,瞧着模样,不像是那初握大权可呼风唤雨的一国太后,倒更像是一个稚嫩娇憨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这是她卸下满身沉重的防备之后,面对最信任亲近之人才会显露的最真实状态。 这般模样神情的主子,林秋娘的心总能软得一塌糊涂,像是在轻哄,“不甜腻,都是清淡的,奴婢特地嘱咐小厨房只放了小半勺的糖提提味,您尝着用些,去去暑气,也好开开胃。” -- 第9页 闻言,温溪便不再多言,坐起身,接过碗勺,先是小口尝了尝,确实是清淡的,只丝丝甜味,配着绿豆汤温凉沙绵的口感,配上百合微苦,吃着倒还真是不错。 她这一天下来,各种琐碎繁忙,还真能没好好地吃过些什么,又一向苦夏,没甚胃口,只午时出发前用了小半碗红枣银耳羹,现下也真觉肚腹有些空泛,于是就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甚是认真,很快便将巴掌大的小碗吃了见底。 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将碗递给林秋娘,望着人还犹未自知地眨巴几下眼睛显然是意犹未尽想再来一碗。 林秋娘眼底尽是笑意,接过空碗却摇了摇头,示意边上的芳苓去扶温溪往置放好了饭食的偏阁,“娘娘,绿豆羹多食不易克化,晚膳已经备好了,饿了便还是去用膳罢。”。 两盘子炝拌木耳和清炒山药,一小碟子金黄酥脆的萝卜丝饼,一碗菌菇鲜笋汤,再配上熬得粘稠的粳米粥,因正值国丧,都是些开胃清淡的素食。 温溪一向就不挑食,又是真感觉有些饿了,于是拿起筷箸便吃了起来。她吃饭的时候一样不喜有太多人守着,也用不着旁人布菜服侍,所以偏阁里侍立的宫人都撤了出去,只剩林秋娘和芳苓在旁陪着,她在旁人难以窥见的私下时,也不兴宫中那套严苛的食不语进膳礼仪,边吃着边和林秋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进来各宫及朝中发生的一些事体。 正在此时,翠谷面色沉凝,从门外匆匆而进,行至温溪身旁,躬身在她耳侧低声禀道:“娘娘,祥生递了话来,他们在储秀宫那儿已经折腾了有些时辰了,那位疯疯癫癫的无论如何都不愿上路,也不只是真傻还是装疯,嘴里念叨着一些令人不明其意的话,大喊大叫说要见您,说是……说是她知晓一个您极力寻找的秘密,祥生他们也拿捏不准主意,故来传话回禀,娘娘,见是不见?” 温溪拿着汤匙搅粥的手一顿,屋里的三个人都在静静地看着她。 叮当一声清响,温溪将汤勺放落回粥碗中,仿佛翠谷的话只是在她耳边轻轻拂过的一阵风一般,以至她不兴一丝一毫的波澜,面色依旧平静温和,向另一边站立的芳苓伸摊出手掌,芳苓当即会意,递上了一方新的绢帕。 温溪拿过帕子,掩在嘴角边慢条斯理地轻拭,另一只手在自己披散的长发上摸了摸,随后款款起身朝内殿走,对三个侍女道:“走吧,发也干得差不多了,梳妆罢,本宫……哀家……不!我,我亲自去送咱们的淑妃娘娘一程。” *** 温溪带着宫人们浩浩荡荡地从坤元宫赶到储秀宫的时候,天边的那轮红日比方才她从灵堂回坤元宫的时西斜了不少,西边天儿一整片都烧得通红通红的…… 甫一跨进储秀宫的大门,便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女人的叫喊,尖锐刺耳,听着确实似若疯癫。 储秀宫里的陈设和景致,是一如既往地精致奢华,这里在不久前还是后宫上下最令人艳羡和热闹的地方,受尽帝王恩宠。却只不过短短几日,这里便成了阖宫上下都避之不及的地儿,明明宫中的华丽的物什还未曾腾挪过寸许,却已莫名地显出荒凉颓废之感。 物还是人却非,原本当差的宫人们死的死,抓的抓,散的散,外庭被禁军侍卫围得如铁桶,内殿看守是一群虎背熊腰的内侍和嬷嬷们。 走得近了,嚎叫咒骂声就愈发清晰,看守在殿门口内侍满脸凶狠的横肉,见到温溪,立马就露出了谄媚的笑,跪地请安后殷勤地替她开了门,“呦!太后千岁娘娘您怎亲自过来了,您可当心脚下勒!里头的那疯婆子正发作着呢,您小心伤着凤体。” 温溪只觑一眼,并未多加理会,带着自己的人径直走了进去。 豪华的寝殿里空空荡荡的,能搬动的物件都被搬空了,放眼望去,只余最里的一张床架轱辘,还有分散翻倒在角落里的一桌一椅。 窗悬下的那块空地里,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尖声嘶叫被三个人高马大的粗使嬷嬷摁趴在地,婆子们一个摁着她的脖子和肩膀,一个庞大的身躯跪坐在女人腰腹间双手死死擒住她的双脚脚踝。 而剩下的那个则是拿了一根足有拇指粗细的麻绳一圈又一圈绕在女人被反剪在背的双手手腕上,“呸!整一个不知好歹的下贱皮子,真当自己还是从前的那颗菜哪!先帝爷可是死在你肚皮子上的,就这轻贱的三两骨头二两肉,能给个全尸就不错了,也是太后仁慈,还打算给个痛快法让你走得利索点,这倒挑三拣四的谈起条件来了,别说弄到最后死得连卷草席都捞不着!嘿……别动!怎生这般不安分,大热天儿的还得多出一身汗来收拾你……不想缺胳膊少腿就老实点!” 女人瞧着纤瘦,粗红着脖子青筋都暴突起来了,想要疯狂挣扎,却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三座泰山”的暴压顶,完全动弹不得。 回合间,几个婆子也后知后觉注意到了这边开门的动静,望过来见识温溪一行人,蓦地一惊,三人同时跳起身跪到一旁给温溪磕头问安,“太……太后,娘娘万福,我等莽撞,未曾注意到凤驾,娘娘恕罪!” 被摁在地上的女人也朝这边望了过来,透过蓬乱狼狈的发丝,在看清温溪面容的一瞬间,女人眼中射出的目光犹如淬了毒渍的利刃。 她咬牙切齿地咀嚼温溪的名字,歇斯底里,如同咀嚼其血肉,“温、溪!温溪!温溪!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敢!你怎么敢!是你……是你对不对?!对!一定是你!是你这个贱人使的毒计,陛下平素一向身强体健,一定是贱人你背地里毒害四郎,然后嫁祸给我,现在又想灭我的口以绝后患……一定是你!温溪!温溪!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 第10页 女人双眸中是猩红的恨意,在地上拼尽全力冲着温溪挣扎扭动,似将温溪剜肉剔骨。 跪在地上的三个粗使嬷嬷离得最近,将女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瞬间就觉一股死亡的凉气窜入了四肢百骸,误打误撞被迫听得这样的皇家辛秘,如今这温太后方才得势,不论这些话的真假,她们怕是都再难活着走出这储秀宫了…… 三人跪趴在地上,将额头死死贴在冰凉的地面,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也因此忽略了边上的女人。 好在女人整个人原是被摁趴在地上被双手反背绑缚,因此即便再如何仇恨驱使,也是寸步艰难,才在地上如垂死的虫子般朝温溪方向扭动了三五下,就有两个温溪一道带过来的心腹太监从温溪背后窜了出来,动作强劲利索,将才弓起身体的女人又给摁了回去,顺道像拖拽一条死狗一样拖着她的脚,往后将她与温溪拉开了足足有一丈的距离。 温溪看了一眼地上面如死灰的三个嬷嬷,还有眼角余光扫到的殿外守门的两个內侍。 她面上神色平静不动,只从袖筒中抽出帕子掩住自己的口鼻,这座主殿这些是日以来一直被她下令严加封闭着,殿里空间即便再大,里头关了一个大活人,炎炎夏日,也是闷热潮湿,满屋一股子酸腐味儿,着实有些令人上头。 温溪一手捂着帕子,一手指向远处翻到的那把交椅,指挥两个拖拉女人的太监,“把那椅子扶起来,人就绑在上面,捆结实点儿。” 俩个年轻力壮的内监是坤元宫的老人,得令后手脚麻利,变戏法样的不止从哪掏出了一根麻绳,将不停挣扎嚎叫的女人擒到交椅上,麻绳饶了一圈又一圈,女人除了头和脚脖子尚且能活动外其余都被捆了个结结实实,顺道把嘴也堵了清净。 这头刚捆扎完毕,那头翠谷早已退到外头支使人搬了张宽敞舒适的轿椅进来,椅子上还贴心地置了凉席软垫,后头还紧跟着个冰盆。冰盆被放置在里温溪稍远些的地儿,但依旧能感受到丝丝沁透的凉气。 没一会儿,刚刚搬完轿椅的两个小太监进出一趟,又搬来了个茶几放在椅子边上,翠谷紧跟着亲自端进来一个托盘,将托盘上的红茶和正在袅袅燃烟的莲花香炉一一摆上案面。 温溪施施然坐定,素色的衣衫淡雅清爽,笑容恬淡地往椅子上一靠,自然而然便是流淌出一股素雅却不失高贵得体的气质。 再远远地看向对面那个眼睛红得能独处血来的女人,身上是一套单薄得无法完全避体的亵衣,脏污得早就看不清原色,这还是那日赵韫在她床榻上昏死过去时所穿的那套。 女人被人从床榻上强拖下来控制来后就一直是这一身打扮,酷暑这么多天都没能换一身。满身脏污酸臭,蓬头垢面,刘海已经油污成了搓搓。脸已经被打肿了一大圈,哪还有一丝昔日名动天下的宠妃柳姬的风采。 世事无常。 两个不死不休的死敌,一个扶摇直上迈上了更加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如今通身淡雅闲适却高贵端庄,而另一个从从前众星捧月的荣宠不衰毫无征兆一下子摔进了污泥里死罪难恕,满身狼狈,最卑贱的宫人都可随意辱骂唾打。 这鲜明又讽刺的对比,刺得这个被困在椅子上的女人双目血红得能滴出血来。 温溪感受到不远处那恨不得能吃她肉喝她血的恨毒目光,心中却是暗自好笑,这个女人一向是心眼儿小过针眼儿,最见不得别人比她好,翠谷那鬼丫头这是故意的,是想气死人家。 赵韫病危宫变时,温溪无暇他顾,只当机立断让她的人把柳诗婳控制起来幽禁在储秀宫里不准任何人探视,但也只是将她软禁起来,吩咐过吃喝不缺,并没有说些别的。 柳诗婳从前高高在上盛宠后宫,巴结奉承的人有之,得罪的亦大有人在,如今看她从云端跌进泥里,有的是人想来她头上踩碾两脚。 对于这些暗地里想要去储秀宫落井下石的人温溪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温溪坐定,端起茶盏掀开茶盖,扑鼻而来的是红茶的清香,今岁新上贡的祁门红茶,她喜红茶胜于绿茶,坤元宫的库房里的红茶储了不少。 她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轻呷一小口,茶香氤氲,清淡润口,这样温溪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她放下茶盏,整个人找了个舒适的姿态倚靠进了椅背,对站在身边内侍祥生比了个手势。 祥生会意,走过去撤掉了堵在柳诗婳嘴里的布团。 柳诗婳的嘴刚得了自由,尖利的咒骂登时就又朝温溪喷了过去,“温溪!你个臭婊……”。 “啪啪——” 祥生反应相当迅速,干脆利落地左右开弓,就甩给了柳诗婳左右均衡的两记耳光,打得柳诗婳一下便懵了,原本红肿的脸蛋,一侧立即清晰地浮现起一个手掌印。 “淑妃娘娘……”祥生斜眼居高临下看着柳诗婳,声音尖细阴凉,“太后跟前怎生这般无理,奴替太后正宫规,淑妃娘娘若再胆敢对太后不敬一字,奴便代劳掴打一记,不敬两字便掴打两记,不敬三字便三记。娘娘若还想要您这张脸体面些,便好生记着!” 祥生面白阴冷,说这话之时带着一股狠辣阴戾的煞气,居然还真镇住了柳诗婳,只敢悻悻的啐祥生一口,倒确实是不敢再辱骂温溪。 温溪挑挑眉不置可否,从身后替她打扇的芳苓手中拿过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然后对随从的众人摆摆手,“行了,你们都退出去吧,哀家和淑妃单独聊聊。” -- 第11页 “娘娘!这恁可行!她……”翠谷最先着急想要反对。 温溪握着扇柄,拿团扇轻点一下翠谷手背,“无碍,就她如今这般境地能如何我,都出去罢,带人退得远些,莫叫人听去,没有哀家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 于是一干人等鱼贯退出,沉重的殿门一合上,屋里霎时便昏暗幽静下来。 温溪轻摇团扇,再次端起茶盏小抿一口,目光转向柳诗婳,好整以暇地开口,“行了,现在没有外人了,咱们也不用装了,说说吧,到底什么事?我倒是好奇有什么事是你能知道还能让你作为救命稻草来和我谈条件的。我现在很忙的,特意抽空过来走这一趟,希望你讲的东西真的是我愿意听到的。” 柳诗婳这时也已冷静了下来,吐掉一口嘴里的血沫,微低下头,用凌乱的刘海遮掩去眼中闪烁的意味不明。 这个是只有她和温溪知道的秘密,温溪却并不知晓,而她倒是掌握了一些线索,现在她就要用这些线索和温溪谈条件,这是如今唯一能保她一命的保命符。 她还不想死!决不能就这么死在温溪手里!无论如何得先逃过这一劫想办法活下来再说,她在这宫中也经营筹谋了这么多年,即便现在落魄了,暗中还是有隐藏的势力在,只要她能想办法脱了险先逃出宫去,她和温溪这个贱人斗了这么多年,不会就这么输了,总有一天能卷土重来杀了这个贱人! 柳诗婳将一切在脑中略略盘算一遍,心中自信不少,随后盯着温溪一声冷笑,刚张嘴想要准备开口,就被温溪抬手打断。 温溪目光幽幽,语气倒是轻松自然,“在你开口之前,有些话我还是得提前和你说明一下,我对但凡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秘密其实并不都是很感兴趣!今天回来呢,主要还是念着毕竟我们之间有旁人无法比拟的牵绊和渊源,所以想还是得来送你最后一程,顺道听听你所谓的秘密,所以不论你的秘密对我来说有用还是无用,你——” 温溪停顿一下,嘴角微扬,目光真挚继续道:“该死的还是照样还是得死。” 柳诗婳听闻,只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 第5章 回家 你难道你就不想回家吗? 柳诗婳又气又急又怒,胸口剧烈起伏,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破口大骂的情绪,冷静下来梳理被温溪打乱的思绪。 这个秘密据她所知温溪曾经在暗地里极力探寻过,且并无所获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如今…… 柳诗婳把目光投到温溪身上,这女人虽然现在一身素白,也能从隐约的服饰暗纹只看出来那是太后太能穿戴上身的规制,她举手投足透露出高高在上的雍容气势与从前为皇后时的低调沉默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脸色虽瞧着稍微的倦怠,但气色很好,满目灵气,一看就是心情很好的那种…… 柳诗婳恨透了温溪现在的这幅模样,她怀着无比的愤恨将温溪这一系列的转变归结概括为四个字:小人得志! 柳诗婳眸色一下子深沉下来,从前的温溪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娘家满门倾覆,又不得陛下喜爱,在宫中一向是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她会想去探寻那个秘密也合情合理。 但现在不一样了,陛下死了,她的儿子登基做了皇帝,自己作为她最大的劲敌又满盘皆输,如今这宫中无人能与之相较量,整个后宫都是她的天下,荣华富贵,权势财富,这个女人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一来,那个秘密的作用或许对她来说就真的可有可无了,这样的话,这个秘密就失去了它的价值,那自己真的就必死无疑了…… 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她不想死…… 柳诗婳垂下眼皮,遮去眼中的慌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中快速盘算思索,一时间各种纷乱的思绪在脑中缠绕交织,饶是她有再深的城府,这时候也失了章法,一时间竟在沉默中有些不知所措。 温溪悠闲的坐在轿椅中,她说完话以后就一直在观察柳诗婳的动静,见她忽然沉默下来,温溪微微一挑眉,这女人虽面上不显,但细微的下意识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柳诗婳被绑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温溪见她右手能活动的那几个手指,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握紧……说明她刚刚说的那几句话让这个心思深沉贯会装模作样的女人开始慌了。 温溪适时开口:“我们两个什么情况你也清楚,你死我活,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所谓关于我的秘密,我也听听就罢了,所以你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吧,说完了,我就让外面的人进来送你上路。” 柳诗婳来不及理清的思绪还是一团乱麻,听着温溪这样的话,她就愈发着急,越是着急就越心慌,只觉自己后脑勺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而一片麻木,被温溪催着,于是为了拖延时间她开始不过脑子地顾左右而言他,“……温溪,是你对不对?这里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就算死也让我死个明白,我究竟是输在了哪里,四郎是你杀的然后故意嫁祸给我一箭双雕对不对?还有……” 柳诗婳的呼吸变得急促,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似在自言自语,“还有……对了,还有秦敛,你和秦敛其实早就勾结在一起了对不对?对!一定是这样!怪不得秦敛会在关键时刻站在你这边,其实是你们早就在暗地里狼狈为奸了吧?表面上却还装的什么都没有,连我都被骗过去放松了警惕,你们合谋杀了陛下,趁我没有防备突然发难,是这样对吗?” -- 第12页 自言自语着,柳诗婳突然抬起头,用一双渗人的眼睛死死盯住温溪,“温溪,你这个婊/子你好手段啊,居然连秦敛都被你收服了!如果这次不是秦敛选择了你和你儿子,即使陛下死了,我也照样不会输!我之前找秦敛合作多少回,不论开怎样的条件,他从来都不曾理会过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柳诗婳双眼一眯,忽然扬起一个古怪的笑,“四郎已经有多久没碰过你了?所以你耐不住寂寞了,干脆一举两得,使出在四郎身上没机会施展的功夫,好手段啊!把秦敛伺/候/爽了,这才让秦敛选择站在你身边帮了你。” 温溪一直面带微笑,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打着,并没有因为柳诗婳恶毒的言语而怒火中烧,也没有反驳,甚至还端起茶盏又惬意地啜了一口。 等柳诗婳把话说完后才噗嗤一声轻笑,顺着她的话开口道:“可不是嘛!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都不用把刀架到赵韫脖子上,就能引他去你床上睡你。而且我就是这么受老天爷的眷顾,赵韫早也不死晚也不死,在我那儿不死,在别的妃子那儿也不死,他就偏偏死在了你的床上。至于秦敛啊,呵呵……” 温溪停顿一下,故作暧昧羞涩地掩扇一笑,“秦敛的样貌、身段、才学,还有……行事能力,哪样不比赵韫好,你都可以靠巴结伺候赵韫当个宠妃,我怎么就不能靠让秦敛爽利了来给我儿子换个皇位。人家长得好,身材棒,还器/大/活/好,我一点儿也不吃亏,你也用不着摆这么一副我做出来这么大的牺牲我活该的模样。倒是你,你自己不也说了,就算你倒贴,人家都不带理你的,你说这气不气人?各凭本事罢了,只不过是你没我有本事,现在过程都不重要了,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我赢了,我儿子成了皇帝我成了太后,你是死是活我说了算。” 柳诗婳只觉轰隆一声,整个人都要被气炸裂了,被点燃的怒火瞬间将她所剩无几的理智燃烧殆尽,她疯狂挣扎起来,想要起身朝温溪冲过来,只不过挣扎实在太过剧烈,又实在被绑得太过结实,整个人连人带椅摔翻在地,只能拼尽全力张嘴发出尖啸。 “啊——温溪!温溪!你这个贱人!婊/子!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去死!啊啊——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温溪看着即使绑着椅子也要拼命朝她挪过来的柳诗婳,那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眼神,心中一声冷笑,脸上的笑意徒然一收,拿起茶几上的茶盏,朝柳诗婳爬过来的方向,在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狠狠一掷。 茶盏在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四分五裂,茶水和碎瓷飞溅开来,有一些还蹦到了柳诗婳的脸上,轻微的疼痛感让柳诗婳的理智瞬间回拢。 只听得温溪冰冷冷的声调,不含一丝温度,“柳诗婳我老实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想要放过你,支撑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大的动力之一就是我要你的命!放过你?做梦!” 柳诗婳一愣,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见殿外想起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远远守在殿外的坤元宫众侍从们一直都时刻留心着里面的动静,听到里头传来桌椅碰撞和瓷器碎地的响动,一帮人也顾不得温溪之前的命令,一拥而上,急匆匆想推开殿门,生怕温溪真在里头除了什么事。 “娘娘,娘娘发生什么事了?您没事吧?” “太后娘娘……” 温溪扔完茶盏后就直接站起了身,转头看一眼已经被推开的殿门,她坤元宫的总管太监祥生已经领头跨进了殿。 温溪回过头再次看向绑着椅子狼狈趴伏在地的,眼中原本水光潋滟的眸子迅速凝结起一层肃杀的寒冰,也没有回头,话是对正朝这边奔来的祥生等人说的,却是冷笑着注视柳诗婳。 “祥生,既然淑妃没什么要说的,那就莫要再浪费哀家的工夫了,你们即刻送淑妃上路去见先帝吧……还记得那句话吗?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呵!这般美好的山盟海誓,哀家当然得好好地成全你们才是,你们动作快些,免得先帝在路上等急了。” 祥生躬身领命,回身招呼几个內侍,边挽衣袖边朝柳诗婳的方向走过去。 柳诗婳瞳孔猛地一缩,瞬间便觉手脚冰凉,她在地上疯狂挣扎想往温溪这边过来,“不……温溪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我!我们应该是最亲近的……我错了,我错了!温溪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你饶了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 可惜话还未说完,就被已经到了近前的祥生等人粗暴地连人带椅拖到了离温溪最远的一个角落里。 温溪面无表情地看了柳诗婳最后一眼,再不听柳诗婳任何一字,转身离开。 柳诗婳被一群太监摁着,眼睁睁地看着温溪走到了殿门口,看着温溪纤细的背影,密密麻麻的死亡恐惧窜入四肢百骸,求生的巨大意志让她横空生出一股蛮力来疯狂挣扎,四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內侍都差点压不住她,也没能成功将她的嘴堵上。 柳诗婳再顾不得其他,扯了嗓子冲着温溪疯狂大喊:“温溪!你难道你就不想回家吗?” 温溪身形蓦地一顿,正打算跨过门槛的一只脚停在了那里…… 第6章 选择 你干过的那些事够你判多少年?…… “娘娘?” 翠谷站于门边想去挽温溪,却见她整个人定在那里,神色莫名,不由得小心翼翼出声提醒。 -- 第13页 翠谷不怎么明白,淑妃的这句“回家”莫非别有什么深意,竟让自家一贯淡然的主子突然出现情绪起伏。 柳诗婳见温溪身形僵立停在那里,觉得是她说的话奏效了,她双目瞬间发凉,熊熊燃起来生的希望,拼尽全力扯着嗓子继续冲温溪喊:“温溪你想家吗?我知道!我知道方法,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温溪停在门槛上方的脚慢慢收回,她转回身,目光直直地朝柳诗婳望过去,眸色沉沉,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柳诗婳,让人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几个內侍见此情形也不敢继续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死死摁押住柳诗婳,等待温溪的指示。 温溪就这样盯着柳诗婳看了良久,久到柳诗婳后背发凉,额头密密的沁出了一层汗,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润一润喊得干涩的喉咙,“温溪……温溪你听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知道……” “行了,闭嘴吧。” 柳诗婳的话未完,便被温溪冷漠打断。 随即温溪抬手一挥,示意祥生等四个內侍退下。 “你们也一道退下,在外边远远的守着,没有哀家的命令不准靠近。”温溪对所有的宫人吩咐道。 一听这话,翠谷便有些急切了,方才殿里的一番吵闹,加上淑妃这番意味不明的话以及主子明显不对的情绪,都让翠谷心生警惕,这个淑妃贯会蛊惑人心的手段,“娘娘!这个女人一向心思深沉,如今又是个疯的娘娘不可再……” “我说都出去!”温溪一声厉喝,但目光还是死死钉在柳诗婳身上。 坤元宫众宫人俱是一震,自家主子在面对最亲近的一些人时,一般都是极温和亲切的,坤元宫里一年到头都极少见她这般发怒,于是众宫人包括翠谷在内都不敢再有任何多言,埋着脑袋快速地退出殿去。 沉重的殿门再次重重合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可怕。 柳诗婳咽着唾沫努力平复心情,顺便脑中架构接下来要说的说辞,只是被温溪那浓到化不开墨的眼神死死盯着,让她感觉喘不过气了。 温溪终于有了动作,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柳诗婳跟前,蹲下,伸手撩开了柳诗婳那乱糟糟油腻腻的刘海,然后狠狠地用力钳住了对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所以,这个就是你要和我说的那个秘密,你叫我来的目的就是想用这个和我谈判,换你一条命?”温溪声线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柳诗婳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拼命点头,“是是是!温溪你听我说,我知道回去的方法,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想家想你爸妈吗?只要你放了我……我我就把这个方法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回去的办法,你相信我!” 温溪直直地盯着柳诗婳的双眼,啧了一声,挑眉似笑非笑,“哦?是吗?真有这么神奇?那如果你说的这个方法真的行得通,你确定你要以此和我做交换饶你一条命?” 柳诗婳一愣,“你什么意思?” 温溪松开捏在柳诗婳下巴上的手,从袖筒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坐回方才摆放在那里的矫椅之中。 “要你死本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赵韫是死在你肚皮的,这种皇家的惊天丑闻要是传出去天家的脸面可就丢尽了,所以不光是我要你的命,宗室、朝臣都一致要求赐死你,对外宣称赵韫是在你宫里时突发心脉瘀阻而亡,而你则是自愿追随他而去。你这么聪明,这些应该都早就想到了吧?” 温溪看着柳诗婳继续说道:“尤其是你巴结讨好的原盟友缪太后……哦不,太皇太后,她可是叫得最欢的那一个,害死了她的宝贝儿子,人家现在恨不得把你剥皮抽筋,赵韫死的第二天她就想一根麻绳勒死你顺道把你儿子夺过去养在自己膝下,是我及时阻止了她,这才让你活到了现在。” 看柳诗婳明显起伏的胸膛,温溪勾了勾唇角,“我这个人呢也算明事理,你儿子毕竟还小一些,你造的那些孽也不能硬算在他头上,所以我本来也打算好了,你死了,事情就算完了,我就留你儿子一命,找个小院子看一辈子,吃穿上也不会为难他。” “可是现在,你看,你要用你所谓的秘密和我交换,换你一条命,一命换一命,走到今天这个光景,总得有个人要死,你要是活下来了,那你儿子就必须得替你去死,你可想清楚了?” 温溪看的仔细,柳诗婳整个人都僵硬了。 柳诗婳呼吸急促,似乎气急了,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温……溪……你你故意的!”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温溪轻摇团扇,承认得爽快。 柳诗婳一时没了声响,大概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了。 温溪也不催促,打着团扇悠哉悠哉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又没有多久,温溪听到了柳诗婳自隐匿的昏暗中传来的声音,“如果……如果我做了选择,你是不是会遵守你的承诺,不再为难我,放我离开?” 只要能活下来,她能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活下来以她的能力,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到时候,她要将温溪这个贱人千刀万剐给她儿子报仇! 听到柳诗婳这么说,温溪噗嗤一声就笑开了,越笑越大声,清脆如溪泉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寝殿里,却无端让人心里瘆得慌。 -- 第14页 而且这笑声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甩在柳诗婳脸上,令她极度难堪。 温溪边笑边故意道:“哎呦喂,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原以为你只是对别人家的孩子下手,没想到对自己生的居然也这么绝情!柳诗婳,你不是律师吗,你自己说说看,要是我们回到了现代,你干过的那些事够你判多少年?够你吃几次花生米?” 听到这话,柳诗婳的脸瞬间就狰狞扭曲了,她实在是讨厌透了这个女人这幅居高临下来审判她罪行的模样。 柳诗婳啐了一口恨恨道:“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我们两个不过就是你赢了我输了的区别而已,你以为你能有多高尚?你别忘了,这么些年下来,你手上也是沾了不少血的!” 温溪也不恼怒,只是淡笑道:“别呀,在你柳诗婳面前我哪敢拿大啊!我手上是也沾了血,但我可以摸着良心说我从来没沾过孩子的血,至少你看,就是你到了如今地步,你儿子也是你自己选择要他去死的,我可没把他怎么样,现在还是在重华宫里好吃好喝供着呢。” 说着说着,温溪的眼中又渐渐开始结冰,“我承认,这么多年,在这个宫里,我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孩子,不管是谁的孩子。可是你呢,柳诗婳,这些年来,你晚上睡得安稳吗?做过噩梦吗?夜深人静时听到过孩子们的哭声吗?” 柳诗婳的呼吸愈发急促,一只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温溪一声冷笑,故作遗憾道:“可惜啊,赵韫死得时候有点激动,害得我也跟着瞎激动,所以都忘了问他一声,这么多年来,他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心肝宝贝湮灭了他多少颗种,出生的没出生的,长大的没长大的,加在一起,大概十个手指都不够数……” 第7章 想家 我也想家,有时特别想…… “住嘴住嘴!姓温的你给我住嘴!” 柳诗婳终于有些崩溃了,“你早就不爱赵韫了,所以你不在乎,我最爱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还是和别的女人一个又一个地生下那么多孩子,凭什么我要承受着一切!凭什么我明明已经成了他最宠最爱的女人了而我的儿子却依旧要被别的女人的孩子压一头,凭什么……” “凭你就是个妾!” 温溪猛地站起身,把团扇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厉声打断。 她再次走到柳诗婳跟前,蹲下/身与她对视,目光就如同利刃,似要狠狠扎进柳诗婳的骨肉之中,“柳诗婳你知道吗?你刚进宫在我知道你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那时候赵韫已经快摧毁我对爱情婚姻所有的期望,后来温家又出事了,我一个人在这个深宫之中孤立无援,还要护住我的孩子,过得有多艰难没人知道。” “那时候我真的好想家,想我在现代在另一个世界的家,想我爸妈,想我的朋友同学亲戚,想曾经那个世界温馨安逸的一切……” 不知何时,温溪的眼中已经悄悄氲起了一层泪光,嗓音都染上了哭意的颤抖,“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几乎把你当做我全部的依赖和精神寄托,你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我记忆里那个温馨美好的家,我的父母亲戚朋友,都不是我脑子有病的臆想。” “所以我毫无保留地交心,把我曾经的一切都讲给你听,我以为我们拥有共同的秘密会成为彼此值得信赖的好伙伴……” 柳诗婳有些怔楞,她一直都把眼前的女人当做劲敌,她知道温溪也恨不得她死,这却是是第一次听到温溪说这样的话。 温溪望着柳诗婳,眼中晦涩不明,“可是我没有想到,其实你看不起我,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温溪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想想,也是,不光是只有这古代的后宫里尔虞我诈,在二十一世纪,我们俩就是陌生人,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之间,又能有多少信任。常春藤名校归国的高材生、社会精英阶层的女强人大律师,怎么会愿意纡尊降贵和一个国内三流大学毕业中下阶层的女人做知心朋友呢?” “你一边看不起我,打发敷衍我,一边又嫉恨我,这样一个明明万事都不如你的LOW货女人,凭什么换了一个时空就能好命地坐上正宫皇后的位子,而你只能是一个嫔妃,一个需要在人前向我屈膝行礼的妾!你无法忍受这样的落差,这怎么能甘心呢?” “你从来没有想过和我真心相待,也是我自己蠢,你很早就开始算计我了,大概比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还要早很久,真真假假,你和我那些所谓的谈心到底有几句真话。” “我确实很没用,从来都没有你那么远大的志向,你要的赵韫的帝王之爱、名动天下、万人崇敬,我早已无所谓,还有你想要这个皇位,如果你能直接和我说句真心话,我甚至可以与你同心帮助你去争!可你……可你为什么……” 温溪冰冷的声线突然提高,她忽然出手,一把掐住了柳诗婳的脖子,五指骨节青白,眼中是浓重刻骨的恨意,“可你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毒手,那时候我已经快要一无所有了,你为什么还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柳诗婳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瞬间就变得呼吸困难,随着温溪五指的收紧,她面目涨得通红,因为整个人都被绑着无法挣扎,只能徒劳的用脚后跟不断蹬地。 -- 第15页 窒息的恐惧感汹涌而来,柳诗婳觉得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她艰难地张嘴,断断续续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没打算要杀……杀珠珠,失……失手……” 温溪陡然松手。 一口空气猛然灌进了柳诗婳的口鼻,接下来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无法动弹,被掐过的喉咙就像被火灼烧过一样疼痛,做过了太多亏心事的女人心理防线在这一刻终于全数奔溃了,眼泪刷一下便下来了。 柳诗婳心中满是惊惧和心虚,定定地望着某一处的墙壁,不敢看温溪的眼睛,喃喃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当时……当时她躲在角落里,听到也看到了我的事,被我发现后就想跑掉,这孩子平日里就精怪,我怕她跑回去和你说,只想先暂时控制住她,可她一直在哭,无论我怎么说她都是又哭又闹……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宫女在远远喊她名字在找她,我……” 说到这里,柳诗婳目光一转,无意间便对上温溪的双眸。 柳诗婳心中一悸,这眼神,就像母狼失去幼崽后面对偷猎的凶手露出嗜血獠牙。 这一刻,柳诗婳忽然油然而生一种预感,或许无论她拿什么做交换,温溪都不会放过她的……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下去。”温溪平静开口。 柳诗婳被逼无奈继续说下去:“我……我心里一着急,就去捂她的嘴鼻,可是谁知道……谁知道就那么一会儿……就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她就……她就没了声响,我当时很害怕,你宫里的人已经快要找过来了。” “我一着急,就让跟着的太监扛上尸体一起离开,后来在冷宫里找个不起眼的地儿埋了起来……温溪,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她的,一个女孩对我来说完全没必要对付她,真的……真的只是个意外,对不起……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柳诗婳眼泪鼻涕横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温溪这样吃人的眼神中把一切都交代了。 她是想将这件事就这么藏一辈子,那个按吩咐埋尸的太监也被灭口了,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知晓,温溪就算知道是她杀的,也没有证据,这次在温溪过来之前,她本打算好无论如何都咬死了不承认的。 温溪深深地闭上了双眼,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再睁开时,泪光之下杀意毕现。 柳诗婳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冰寒凉意自脚底迅速攀上她的后脊…… 温溪用苍白的指尖划过柳诗婳的脸,“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感觉到了,你是一个特别要强的人,要强本是好事,能催人上进,但要强太过头了,那就是利欲熏心,你其实也没有多爱赵韫吧,不过就是想通过它证明你的能力和优越感。” “本来,如果我的珠珠没有死,今天说不定我真的能放你一马,但是现在,比起回家,我更想让你死!” “不……不不不!!!”柳诗婳回过神来后开始疯狂地尖叫挣扎。 “温溪!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不是说好了条件吗?你不能反悔!我真的知道回去的办法,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果我死了,你就永远别想再回到你的世界见到你的父母!” 温溪看着发狂的女人,冷漠地后退几步,“你真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我可从头到尾都没同意过,和你斗了这么多年,我多多少少也算了解你,你说的话有几句我能信?所以你凭什么让我相信在我放了你以后,你这个所谓的秘密到底是真是假?” 说着温溪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同理,你也千万别信我在你说了秘密后会遵守诺言放了你。本来我还好心想给你个痛快,特地给你弄来了那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果你死后能回到我们的那个世界,真诚的希望你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个人吧!” 柳诗婳见自己所有的希望盘算全部落空,顿时整个人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死亡的恐惧蔓延至她的全身。 她和温溪的情况不一样,她从前瞒了温溪,真真假假没有说全,温溪只是睡梦之中醒来后便来了大召。 而她在前世是早已死亡了的,出了车祸,她的意识灵体曾亲眼见过她那被货车碾得惨不忍睹的身体,也目睹了自己被火化下葬的全过程,她有种特别真实的预感,要是这次死了,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活一次了,更没有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可能了…… 这些思绪几乎将柳诗婳逼疯了,最后仅剩的那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她开始尖利的咒骂温溪,什么难听的就拣什么骂。 温溪也不恼,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疯疯癫癫的女人,转身离开。 推开殿门跨步出去,外面远远候着的宫人们见状忙都上前来。 温溪看向以祥生为首的众內侍,冷漠地吩咐道:“差不多了,你们进去送淑妃上路吧,不过哀家变了个注意,不打算让淑妃喝药了,使帕子捂了口鼻了事了罢。” 祥生微楞一瞬,但并不多言,低下头去和温溪行礼应是,一挥手带了身后的几个內侍进殿而去。 华丽而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里面的尖叫怒骂被阻隔,隐隐约约再听不清,就像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离开来……。 温溪站在储秀宫的庭院廊下,抬头向外望向天空,落日余晖将将西边的天儿烧得通红,似也蒸腾了那燥人的热意。 -- 第16页 翠谷和芳苓来到她身边。 温溪扶着翠谷的手跨出了储秀宫的大门,沿着宫墙慢慢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温溪在沉默中忽然开口,“你们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芳苓和翠谷都是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无人敢回答。自储秀宫出来,她们就感觉到了主子的情绪不大对。 还是翠谷性子活泼些,说道:“娘娘的闺名奴婢们恁的敢直呼。” 温溪一声轻笑,也不为难她们,眼神幽怨放空,望着天边的某个方向,自问也自答。 “你们知道吗?温曦,我叫温曦,姓温,名……曦。” “……是,娘娘” “翠谷你想家吗?” “奴婢双亲都不在了,但有时也会想,。” “我也想家,有时特别想……” 第8章 教育 青春期的心理教育必须要重视起来…… 自储秀宫回到坤元宫,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工夫,早有一堆的事体等着温太后过目处理。 有丧礼上的事,也有一些前朝的政事。 新帝毕竟年幼,很多东西都尚在学习之中,所以除了朝中的几位辅政大臣,还有好些政事实在是争执不下的时候,大臣们便会来奏请她这个新上任的太后拿主意。 温溪并不是迷恋权势的性子,甚至都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站在这个国家的至尊之位上充当一个最高统治者的角色。 她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前世的时候,她大学学的专业是动画设计,学渣本色,所有必修选修课基本都是六十分万岁,后来毕业了,就一心经营自己的烘焙屋,偶尔刷刷娱乐圈八卦,惭愧几乎连民生政/治的家国大事都很少去关注。 她不若柳诗婳那样天文地理、民生税赋,好似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插上一手,在赵韫在世时,本就对她防备颇深,温溪于政事之上,更是从未沾过手。 所以现在,一下子让她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还真的有点不适应,只能一点点慢慢地摸索学习。 虽然但是…… 温溪支着眼皮子盘腿坐在炕榻上,伏在案桌上正努力使自己聚精会神。 这是最新一批送过来的奏章,都是朝臣们各执一端争论不下,要她做最后决裁的。 温溪披散长发,用毛笔尾端挠挠自己的头,忍住想要暴走撕奏折的冲动。 这群咬文嚼字的老家伙们,好好说句人话不成吗?! 明明很简单两三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一件事,非得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有些人还特别注意所谓的文采,辞藻怎么华丽就怎么写,什么生僻字冷门词,不知道是怕她这个当太后就发现不了这帮栋梁才子还是故意搞她这个新手。 总之这几天温溪批改的时候真的特别痛苦。 前世她高中时就是因为语文奇烂及各种政史地也是靠死记硬背,所以果断选择了理科,而在大召待了这么多年,平日里也就看看些通俗易懂的杂谈话本,再来就是管理六宫时看到各类账册,但那还是有林秋娘这么个全能型的帮手。 但现在林秋娘也不能帮她看奏折,深奥复杂的文言文翻译总是令她头秃。 这一点,她就特别欣赏秦敛。 这人的字如其人,笔锋凌厉有力,字里行间便是千军万马的气势,行文更是简洁干脆,想要说什么都是拣重点,有一说一,干脆利索从不废话,温溪总是能一目了然。 这可得算是件要紧事,不然她儿子以后也得跟着受累。 等过了这阵儿得空了,她得好好得给朝臣们发个倡议——向秦敛同志学习。 温溪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认命地“翻译文言文”。 翠谷端了盘冰镇着、切块整齐的蜜桃来放到温溪跟前的炕桌上,之后却没有退下,而是继续站在温溪下首的脚踏边上着。 温溪似是有感翠谷的踌躇,停下笔,抬起头看向翠谷,就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温溪问道。 “娘娘……” 翠谷抿抿唇,道:“方才,奴婢去找了林姑姑,与她说道了在储秀宫的情况,除了咱们自己宫里的人,剩下的那些听了淑妃胡言乱语的宫人们,奴婢想着,总得……总得想法子叫他们不敢污蔑娘娘的名声,可林姑姑说,娘娘心中自有深浅,既未提及此事,心中必另有打算……可奴婢想着的是,若是拖得久了,就怕那些个满宫去嚼舌根去了。” 温溪挑眉,搁下了手中的笔,整个人懒洋洋地倚靠进了身后的软枕之中。 “奴婢知晓娘娘一向心情善软,做不得杀人灭口这等子阴损事儿,娘娘……” 翠谷一横心一咬牙,做发狠状继续道:“娘娘不若就叫他们不能将不该说的乱说出口罢了!娘娘,奴婢愿意替您分担……” 温溪笑眯眯地看着翠谷,拿起银叉戳了块桃子放进嘴里,冲翠谷摆摆手,“小姑娘家家的,别总一天天打打杀杀的,要心怀美好知道么?” “娘娘!” 翠谷急得直跺脚,“虽则有些残忍,不能叫他们去到处乱说,坏了娘娘的名声,不然到时候满宫都编排说是您弑君……” 后头的几个字翠谷慌忙打住。 温溪已经笑着,朝翠谷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了。 翠谷凑上前去。 温溪一把捏住了她脸上的奶膘,这小姑娘今年只有十七,脸上还有未褪的婴儿肥,捏起来格外衬手。 -- 第17页 翠谷是温溪上一个陪嫁侍女代梅嫁人出宫后温五再送进宫来的,据说是幼年时便被温五所救收养着,说丫头机灵忠心,据说记性超乎常人的好,且性子活泼,在宫里伴她也是不错的。 小丫头进宫还满两年,忠心倒的确是真,只奈何温溪身边两个老人芳苓和林秋娘太能干,温溪也不会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披甲去打宫斗的头阵。 所以翠谷剩下能做的也就是着陪温溪解解闷。 这让小姑娘满身为主奉献精神没处施展。 “那你说说,淑妃说的那些事儿是我干的吗?”温溪顺手又叉起一块桃子塞进翠谷的嘴里。 翠谷囫囵嚼了几下,飞快下咽,激动答道:“当然不是,我与芳苓姐姐还有林姑姑都是娘娘身边最亲近得力的,娘娘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奴婢最是清楚,分明是淑妃那狐媚子做的太过,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这才让她遭了报应。” 其实翠谷是想幸灾乐祸赵韫和柳诗婳狗男女遭报应,但终归是没那个胆子骂赵韫。 “既不是我做的,这不就结了,还怕什么。我前脚才刚从储秀宫离开,后脚便让储秀宫看守的人说不出话来,这不明摆着告诉旁人,这里头有猫腻,太后做贼心虚了嘛!” 翠谷犹如醍醐灌顶,“娘娘说得甚是,奴婢怎的就没想到这些!” “不过……”翠谷的小脸有严肃起来,“还是不能不防,万一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说不定不明真相的百姓还真以为是娘娘干的呢!还有若是后世史书也这般写,岂不是身后百年都得糟心?不成!” “娘娘仁善,不忍要了他们性命,不若……便让他们无法开口言语吧,我奴婢和祥生哥已经去打听好了,都是不识字的粗使杂役,只要他们无法开口……” 温溪笑得花枝乱颤,帮翠谷头上歪斜的发簪扶正,“小姑娘家年纪轻轻,想得倒还挺多的,宝贝儿,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似懂非懂的摇摇头。 温溪松开了捏人脸的手,整个人舒适的摊进软枕里,“意思便是,这天家上一代的纷争,最终赢家是我,我儿子做了皇帝,将来后世人看到的史书里,即便淑妃现在在民间有艳绝天下的美称,百姓又没见过她,我说她是个丑八怪,将来她是美是丑必定纷争不断。” “现如今,朝中为遮掩丑闻已经达成共识,将来史书之中记载的,必定是大召嘉帝早崩于心疾,其宠妃柳氏殉葬。即便有皇后温氏设计毒杀嘉帝的声音,那也只在于野史之中,到那时,你家太后我老早闭眼蹬腿不知今夕何夕,反正听不到的,管他那么多作甚!” “至于现下,在我跟前,他们就算有意见也都得憋着,敢在我背后说的,就要做好小命不保的准备。就算是真的走漏了出去,谁又敢来审问我?有证据吗?到头来不过就是若干年后一则乡间野史罢了,总归我既听不到,又何必自寻烦恼,现下我要忙的事已经够多了。” 翠谷瞪圆了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理解! 温溪朝翠谷招招手,使她凑近了来,在她耳边支招,“若你真想找点事做,那便给这些人使点银子罢,人呐,天性便是利己的,威逼永远都没有利诱来得好使,这座深宫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活得容易的,都已经是些最卑微的人了,咱们又何必再去作践他们。” 翠谷听得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最后愣愣发问:“那……要是使了钱财后有人犹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温溪笑笑,“那可就再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活命的机会已经给过他们了,若是个聪明的应当都是懂的,既给了银子便是要叫他们闭嘴,便是买卖,还得钱货两讫呢,再要敢出去胡言乱语,那纯粹就是与我作对,不打算要命了,咱们便也不用再发善心了。” 翠谷眼中蓦地蹦出亮光,一脸崇拜的望着温溪。 温溪拍拍她的脑袋,就像哄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我妆台匣最底层的暗格中还有些散银,你拿去找那些人,这活就交给你干了,去吧!” “奴婢遵命!” 翠谷一骨碌起身告退,两眼都是激动的光,满满的孺慕和崇拜,背影都充满了活力。 林姑姑说的果然没错,娘娘瞧着淡然不理世事,其实心中自有万千沟壑,她要在娘娘这儿学的尚有许多许多…… 而温溪,看着小姑娘亢奋远去的背影,鼓着腮帮子长舒一口气。 不容易啊……青春期的心理教育必须要重视起来,中二少女树立正确的三观尤为重要! 第9章 密令 咱们陛下或是秦阁老,二人之间视…… 很快便到了国丧出殡的日子。 赵氏皇陵在离京约二百里外的奇莽山。 新帝为表孝心亲自扶棺,满朝文武,宗室皇亲,五千禁卫军,引幡人、卤簿仪仗队、还有大批的道士和尚,多达六千人,延绵数里。 温溪站在禁宫之中最高的城楼上,远远地眺望着这支仿佛走不到尽头的送葬队伍。 今日天儿还算不错,阴云遮蔽了烈日,却没有落雨的意思,还捎带来一阵微风。 放眼远眺,白幡招展,满城都是一片素白,城中家家户户都装点上了素装,风里送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呜呜哭声,似乎整座京师都在为帝王的离世而哀泣。 -- 第18页 这样的场景,在温溪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曾经有过相似的,只不过那时满城装扮的是鲜花红调,入耳的尽是喜气的笑声,那时她身边的赵韫还是在的。 很多年前,她嫁给赵韫大婚的那日。 夜晚,赵韫牵着她的手也将她带到了这座城楼的最高处,站在正城门朝外的栏杆后头,接受万民的朝拜,抬头的夜空之中是不间断绽放的绚蓝烟花。 她依稀记得,那时候赵韫眼中的笑意还不是虚伪的。 她当时紧张得手心都在冒冷汗,赵韫握着她的手,一边和底下跪拜高呼陛下晚安的百姓们微笑点头,一边悄悄地往她手心里塞进来一块帕子。 她带着迷惘、惶恐和小小的雀跃期待嫁进了这所深宫,曾可笑地逍遥拥有一个帝王独一无二的真心,却是一个人跌跌撞撞,摔得遍体鳞伤,最后到今日,平平静静地目送她的丈夫去往皇陵…… 她还记得,当日大婚时站在这城楼之上,听得所有人都欢声笑语地高歌帝后同心,她那时在漫天烟花爆破声中听不真切,就如同今日,微风之中,这满耳哀哭又有多少是真情流露…… 温溪目光放空,清风扶乱她的发丝,她亲生开口对身旁的林秋娘道:“秋娘,你猜,这满城素缟哀泣,能真正为赵韫的死而伤心落泪的人又有多少?” 林秋娘未答,而是将搭在手腕的披肩细致地披在温溪肩上,“娘娘,您多日操劳睡眠不易,本就容易得病,今日这风终归较旁日凉,吹久了容易得风寒。等队伍尽数出了城,咱们就回宫去罢。” 温溪笑笑,自问自答,“我猜,不超过两个手十个指。” 林秋娘依旧未作答,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温溪,一同眺望那浩浩汤汤的送葬队伍一点点移动,慢慢地出了城,朝着北边奇莽山的方向而去…… 离钦天监算好的出殡吉时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了,天色开始慢慢暗沉下来,向北远望,早已不见了送葬队伍的踪影。 温溪站得太久,小腿已经开始发麻胀痛,隐隐约约听见了了梆梆的打更声,她这才略显僵硬地转过身,扶住林秋娘的手,轻声说了句—— “回罢。” *** 回到坤元宫后,林秋娘急忙张罗了来给温溪敷那有些微微发肿的双腿。 温溪斜坐在炕榻上,伏在案上正在翻看这个月的内务的账簿。 账簿是以表格形式记录的。 从前温溪作为正宫皇后刚开始掌管宫中内务时,接过那些账簿时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几乎就是两眼摸黑看不懂。 她前世大学时期学的虽然都差不多还给了老师,但好歹也是考过计算机等级的人,最最简单的Excel表格的基础功能使用还是记得的。 于是依样画葫芦弄了个宫中内务财务月报表、季度报表、年度报表。 将各司各监各局送过来的账簿以表格形式汇总,由代梅纪录制作,后来翠谷接手,一目了然,倒省下了温溪不少多余的精力。 本来这只是温溪为了方便自己倒腾的,低调得也没有想过要外传,赵韫那时候就已经不喜她多事。 在那个温溪和柳诗婳还维持着塑料老乡情的时候。 某一天柳诗婳跑来她宫里串门的时候,温溪正好在翻看这些报表,柳诗婳见着了,就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并未多说什么坐了坐就走了。 温溪当时也没在意柳诗婳若有所思的神情。 谁知等过了两日,宫中就有了一桩新的谈资—— 柳诗婳不愧是常春藤的海龟精英,琢磨出了一套用途更为广泛的账目记录法,她做得倒确实更加接近信贷专业财务及审计报表,还增设了一些更加容易清查阅览账目的演算方法。 嘉帝赵韫为此龙心大悦,夸赞柳嫔蕙质兰心、冰雪聪明,至此晋柳诗婳为淑妃。 柳诗婳的这个报表法在宫中流传开来,除了宫中各司各局在使用,朝中也开始流行,其中户部和吏部用途最广,不仅如此,此法还在民间大肆推广开来。 一时间,柳氏淑妃名声大噪。 坤元宫众人对此都是气的不得了,个个都如同哑巴吃了黄连。 对此,温溪倒是很平静。 首先,这个报表也不是她创造的,在二十一世纪,只要是从事财务审计等类似职业的的人都是精通的。 二来,柳诗婳精英律师出身,应当是接触过不少经济金融的案子,对于这些报表的运用和解读上也确实比她要精通得多。 她在意难过的,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一向有些迟钝白目的她突然开始明白过来,或许她所毫无保留想要互相信任做知心朋友的人,对方却并非也是这样想的。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这样微妙而复杂的,大概便是从那时起,她和柳诗婳便开始无言地默默疏远了…… 现在,柳诗婳已经死了,而她,掌管宫务多年,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翻阅查看这些柳诗婳留下的报表账册,甚至谁要是敢在账目上动手脚,她都能明明白白地理清,没人再敢如从前她刚进宫时那般欺她糊弄她。 现下是月初,她手里的是上月刚心整理出来的账册。 上月的前半月倒是如之前的月份一般,各宫用冰的开支在逐渐增大,还有众妃添置夏装的开支,到了下半月,由于赵韫的突然驾崩,后宫的各项开支倒是骤然缩减不少,毕竟在这样风声鹤唳的当口,谁都不想做那只挨打的出头鸟。 -- 第19页 但后宫众妃的开支是省了不少,却还是填补不了赵韫丧礼巨大开销的窟窿…… 本来今年和西南那边纠缠多年的战事才刚暂停,又恰逢稍有的干旱炎热,京畿地区不少地儿都闹了灾,温溪和朝中一些大臣都有意想要节省一些丧仪上不必要的开支。 然而,有吕开慵这样人憎狗眼的存在,再配上赵韫的亲娘缪太后及母族缪氏对于赵韫这种不知道是做给人看还是做给鬼看的奢华铺张身后事,有着无比的执着精神,又似乎就是要和温溪对着干,她要缩减开支,那我偏要大肆铺张,缪太后几乎是从她儿子登基那天起就开始闹腾。 总之闹到后来温溪实在被闹得有些恼了,总归她的这般提议缩减开支的理由已经明明白白地传达出去了,最后被搅屎棍们给搅和了,百姓在背地里骂的都不会是她。 她想,且先记着,等将来有一天她得了空腾出了手,总是要好好收拾这些人…… 蘸了一笔墨,温溪捏着笔算写着,这样一来,大略一算确实有一大笔银钱的收支失了衡…… 她叹口气,询问一直恭敬候在边上的翠谷,“宫变那日,咱们的人伤亡情况都弄明白了吗?” “回娘娘,都弄清楚了。”翠谷回答。 温溪冥想片刻后吩咐道:“那便在按照宫中典律发放抚恤之上,再额外补添一笔吧,从我的私库中出,死去、重伤者若家中有孤寡老幼,再额外多添四成和三成,你亲自监督下去,能少经几道人手便少经击倒,免得被中间盘剥。” “娘娘放心,奴婢省的。” “还有……”温溪叹口气,“其他的那些死去的人都安葬好了吗?” “都按娘娘的吩咐,拦下了正要送去乱葬岗的牛车,在山野间找了块清净的地儿都埋在一起了。” 温溪停下笔,承帝片刻后道:“你且寻人去那附近的庙里捐了些香油钱,请个师父给他们念了场往生咒罢。” “是。” 这边正谈着话,芳苓却匆匆而来,面色沉凝,她走到温溪跟前,轻声道:“娘娘,寿安宫那边又出幺蛾子了,半个时辰前说是头风翻了,喊了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过去……” “不去。”温溪正在写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接打断了芳苓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寿安宫那位新晋的太皇太后这种把戏已经闹了很多场了,每次都是大动干戈喊来众多太医,然后要温溪过去侍疾,温溪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去过一次,后来任凭缪太后怎么闹都在不曾理会过。 她与这个婆婆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对方的斤两也早已摸透,从前每当缪太后看她不顺眼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时,便会这般装病,然后要求温溪过去侍疾,以此来折腾她。 从前温溪有口难言,在对上缪太后的时候,赵韫从她入宫开始没有一次是站在她身后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真的就不想伺候了! 温溪一直在动笔写字,没有抬头直接对芳苓道:“我记得今夜云太医是当值的,你着人知会他一声,就说有病就治,没病就给开副安神的药,让咱们太皇太后好好睡一觉,闹腾了这么多天也该歇歇了。” “不是的娘娘……” 芳苓神情急切又凝重:“太皇太后说犯了头风,喊了一大群太医过去,说是瞧病,可那边李妈妈却递了消息出来,太医中有缪家的人,打算带了太皇太后的口信给缪家,说让安排的人可以动手了,咱们陛下或是秦阁老,二人之间视情况而定。李妈妈当时脱不开身,等她将消息递出来的时候,缪家的人已经离宫了!” 温溪执笔的手一下顿住,顺着笔尖,一滴墨汁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开一个墨团。 第10章 对策 心想不愧能年纪轻轻当上阁老的人…… 当初温家在白狼城被戎狄围城,在城内苦苦支撑十日却依旧等不到援军,最后随着整座城市一起惨烈覆灭。 这其中,就有缪家的手笔。 虽不是主谋,但按照温溪现有掌握的一些线索里,缪家一直都在她记账的本子上。 缪家是江南大族。 当年轰动一时的苏州科举舞弊一案,死了好几个想要告发的寒门学子,最后却被赵韫重拿轻放,缪家隐在后面没有被挖出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缪太后去赵韫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而关于这个江南科举舞弊案,近段时间温溪也听到了一些消息,秦敛早些时候便已经在私下里开始重新调查,估摸着也快差不多了。 原本温溪就等着秦敛把调查的证据呈上来摊开了,她也好有了收拾缪家的理由。 自打她儿子上位以后,温溪就开始比从前更为警惕地防着缪氏了。 那些人心里也门清着,新帝母子是不会放过缪家的,所以温溪估摸着他们离狗急跳墙也不远了。 现下宫中温溪母子风头正盛,处处皆是眼线耳目,在宫中不好下手,但这次奇莽山皇陵入葬,新帝送葬离京,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温溪也早料到可能有人会在此次送葬途中下杀手。 此次送葬出行前,温溪便和儿子商量过,也做了充足的应对准备,心里还是相对较为镇定的,至少并没有猝不及防的慌乱。 只是令温溪没想到的是,除了她儿子,居然还要捎带上了一个秦敛。 -- 第20页 温溪不禁感慨,这个太皇太后不愧是在宫中浸淫了大半生的女人,想出来杀人的法子都这么狠辣老道。 她儿子和秦敛,现下都离京在送葬的队伍中,秦敛是内阁首辅,还是辅政大臣,搞不好有泰半的时间两人就是在一处的。 这两个人,无论是谁死了,都能最大限度地缓解缪家现在的困境。 缪太后的命令是见机行事,两人中哪个方便就杀哪个,可比直接冲着一个人去得手的概率要大得多了,又或者两个都死了,那就更加划算了。 儿子,她自然是绝对不允许他出事的,至于秦敛,温溪不希望其出事也不能让他出事。 秦敛这人她从前接触甚少,但朝中关于她赫赫的名声却一直都不是怎么壕,世人都道他手段毒辣阴狠,性格阴翳凉薄,赵韫临死之前,对他的忌惮也是真话。 然,而眼下的情况,若没了秦敛,她要绊倒缪家可就不容易了,而且凭女人神奇的第六感,她感觉其他不论,就现阶段而言,秦敛对她们母子似乎并没有任何恶意。 温溪只思忖了片刻,当机立断,一边招了祥生进来,一边重新摊开一张空白的纸,刷刷刷地奋笔疾书起来。 写的字数不多,温溪写完后快速吹干叠好,转头便交给了祥生。 温溪问道“上次五爷送进来的那对鸽子还在吧?” “在的,一直好生养着,一只这次陛下带了去,另一只在鸽笼里。”祥生回答。 “那便赶紧送出去,谨慎些,莫让人察觉到。” “是。” 温五现如今在经商,认识不少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结识一个训鸽高手,训出来的信鸽比平常信鸽要更迅速。前些日子正好新训了一批,温五便悄悄送进宫来两只。 祥生不敢耽搁,揣好信后掩在夜色中悄而去了。 *** 启祥县城,官驿。 大几千人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对队伍线拉得很长,所以拖拖拉拉地本就走不快,再加上临近天黑时还下了场暴雨,饶是走的官道,也是艰难万分。 更何况队伍里面还有一死一活两位金贵的天子,可是一丁点都马虎不得。 算算也赶得上下葬的吉时,所以,赶在天黑前新帝赵宸率着一部分人马住进了离他们最近的启祥县的官驿中,一个官驿自是容不下六千人的,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已都是以驿站为中心围在边上安营扎寨。 官驿之中,最好的那一间厢房自然是给作为天子的赵宸住的。 亥时已过三刻,赵宸的房间里尤亮着烛火,人影绰绰。 少年的皇帝赵宸此刻不再如白日里人前那般显得沉稳,此时更多的是少年人身上常有的稚嫩和急躁。 他在房里来回踱步,神情显得有些急切。 扣扣—— 有人轻声敲门。 “陛下。”门外出现一个影子,影子的主人声线磁性沉稳。 赵宸猛地转身看往门的方向,心中一喜,急忙挥手示意站在一边贴身伺候的內侍四瑾开门。 四瑾先是小小开了条缝,习惯性的透过门缝朝外面警惕张望,看清门外来人的面容后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而后赶紧开大了门,忙不迭将人迎进来,“秦大人快里边请,陛下可是等急了!” 赵宸的目光一直牢牢紧随着青年进门,眼巴巴地望着人家。 青年身形高大且挺拔,因为行路骑马的缘故,今日穿的是一身玄色的窄袖劲装的骑射护肤,外头同诸大臣们一样,套了件素白麻服,腰间紧系着一根腰带,越发显得青年蜂腰猿臂,健壮且修长,瞧着便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男性体态。 青年拱手朝赵宸一礼。 待他再抬首时,在屋内烛火的映衬下,便能愈发清晰地看清他的全貌。 青年面日俊美,墨发束冠,五官轮廓无一处不是精致,却丝毫不见女气,面部线条流畅却锋利,气势凌厉,眼眸深邃,鼻梁高挺。 只右眉眉骨角处有浅浅的一道疤,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俊帅,反而使得他眉宇间属于男性特有魅力的阳刚之气更甚,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 这青年便是如今站在大召官场炙手可热的权臣,年纪轻轻便做了内阁首辅的秦敛,除了官家,便是比之大上一两轮的老臣都得端端正正地尊他一声秦阁老。 “陛下深夜唤臣来,可是有何急事?”男人声音清冷而低沉。 赵宸从袖筒里拿出一张折叠成小块的纸,递给秦敛,“秦卿先瞧一瞧这个,是我母后加急送来的。” 秦敛很高,十二岁的赵宸只堪及秦敛胸口,与其对视说话的时候不得不仰起头。 在听到说是太后命人送来的信这句时,男人墨黑的眼眸忽然一动,但很快便被浓密的睫羽所掩盖,没有人察觉到。 秦敛结果折叠的信纸,打开,入眼的只寥寥不足十数字—— “缪氏欲动手,秦敛亦在暗杀之列,通知秦,与其商议,切记当心。” 字迹娟秀,但大概是写得较为急切,所以显得有些凌乱。 “这是才送到了,朕看了之后便立即命人去请了秦卿来,缪家那边应是比朕稍慢一步,但想来现下也应是要有动作了。” 赵宸见秦敛直直地盯着信纸看了良久,没了动静,以为他是有所疑惑便开口解释。 -- 第21页 “母后很早之前便买通了皇祖母身边的人,消息……应是从皇祖母那里传来的……到底还是决定了要朕的命……” 赵宸到底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此时自己亲祖母终究还是决定狠下心要杀自己,低落的情绪再怎么成熟懂事都无法遮掩。 他抬头望着秦敛,“朕和母后其实早料到缪家可能会籍着此次机会动手,也早早儿做了些准备,只是没料到秦卿也被他们算上了。” 边说边瞧着秦敛,这人除了不错眼地盯着信纸看外没有任何表情。 “诏秦卿过来便是为了给你提个醒,秦卿可是有什么打算没有?”赵宸眨巴着眼睛问道。 秦敛似乎完全没听进去,还是盯着那信纸一个劲儿地瞧,似是要在信纸上瞧出朵花来。 “秦卿?可是……信中有不对劲儿之处?” 赵宸确认过是他母亲的字迹没错,信鸽他也认得,是舅舅专门驯养的信鸽子,他母亲宫里养了两只。这次临出发前,特意挑了其中一只最好的信鸽让他带着便是为了方便联络。 赵宸见秦敛还是没甚反应,盯着他左瞧右瞧,便觉奇异,难道是被吓到了?以秦敛的手段和本事,即便是知道有人想要暗害他,怎么可能会被吓到不见任何反应! 不能够啊? 秦敛一贯心思深沉,行事周密老辣,莫非……是母后在信中还有更深层次的言外之意,他没有发现,倒让秦敛看出了门道来?! 这么想着,赵宸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别的,手一抬高便去秦敛手上捞那信纸,一把夺了过来。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男人毫无防备被一把夺走了手上信纸,几乎是本能地皱了皱眉头,手指动了动,而后才慢慢放下了手。 赵宸将信纸展平,从头开始仔仔细细地又研读了三遍,可一共就二十来个字,除了他娘写得有点潦草以外,就是最直白易懂的字面意思,实在瞧不出哪处含有深意。 莫非…… 赵宸想起来,他舅舅曾经在一个江湖术士那儿得到过几瓶特殊的药水,无色无味,用其蘸笔写字,纸上并无痕迹,要在火上烘烤后方能显现,适合用于密信传递,舅舅还给过母后一瓶,难道母后这次的迷香便是用那药水书写的?秦敛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赵宸思索着,便行动了起来,走到桌边,拿掉桌上灯烛的罩子,两手各捏一端信纸,放到火苗上方寸许之处。 “陛下!” 只听得男人突然出声大喊一声。 吓得赵宸一个哆嗦,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信纸便被人猛地抽走了。 赵宸维持着双手捏纸烤火的动作,茫然地转过身看向秦敛,对方正在翻来覆去地瞧那张信纸,末了,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赵宸,“陛下这般又是为何?” 赵宸都有些懵了,张了张嘴才道:“朕……朕见秦卿瞧得那么认真,以为这密信另有玄机,故想用火烘烤一试。” 赵宸还想说,其实这密函一会儿还是要烧掉的,这是她母后一直以来教他想成的习惯,为的便是不叫人拿捏住不该的把柄。 “陛下想多了。” 秦敛早已恢复清冷,淡淡道:“臣只是瞧着信在思索对策,密信并无不妥,亦不必毁了这信纸……陛下与太后皆不必担忧,接下来的事便交给臣罢,臣倒是有一主意可轻易化解眼下危机,使陛下与臣皆不必被动防御,但且须陛下传一口谕。” “哦?什么法子?什么口谕?秦卿快说说看!” 赵宸的注意力立时便被秦敛的话吸引,睁着期待的大眼睛望向秦敛,很快便把信纸的事抛在了脑后。 “陛下先去那处休坐罢。”秦敛指了指窗下的炕榻。 炕榻上摆着张案桌,案桌上正摆着一副棋局。 赵宸疑惑,但也听了秦敛的,转身便朝棋桌走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秦敛也一同走了过去,一边走着,一边不经意的折叠好了信纸,不动声色塞进了自己窄袖之中,悄无声息,自然顺手…… “这是要做什么?秦卿快别卖关子了。”赵宸在炕榻上坐定,好奇问道。 秦卿在棋桌对面也坐下,嘴角扯起一抹略冷的弧度,“幸好太后早一步送到了密函,想来这时,缪家的暗杀之令也快到了。” 他抬眸看着赵宸,“之前只是教与陛下如何处理政务,今日便与陛下再践行另一道理。” 赵宸初登大宝,秦敛是几位辅政大臣之手,这些时日二人打的交道最多的便是秦敛教他如何处理政务之事,赵宸自认学习良多,也将秦敛比作教授先生尊敬。 “什么道理?”少年天子虚心好学,不耻下问。 秦敛从棋盘上拾起一粒黑子,眸色漆黑,叫浓密的睫羽遮挡住,瞧不出他眼里的任何情绪,“为君者,必要之时,落落大方,舍掉些无用脸面也无妨。” “?”赵宸愣愣地看着秦敛。 秦敛倒是既有耐心,“臣记得,此次丧葬,朝中六品及以上官员除留京监国之臣外都是跟随的,陛下的那舅爷缪尚书祖孙三代六品以上皆在此行之列。陛下夜半思及先帝,涕泪横流,不若宣了先帝舅父一家来,陪您下下棋,追思先帝,有先帝外家的血亲陪伴,想来能稍止丧父之痛。” 赵宸听着听着,半张开了嘴,他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 第22页 “陛下须得快些了,此时缪尚书应该也收到了太皇太后的信儿了,再耽搁怕是来不及了。臣会在此一道陪同。”秦敛淡然地催促。 赵宸回过神,忙不迭朝四瑾招手,“快,听见了吧,便按这般说辞,把缪家来的人都喊过来,咱们的人手都安排好,随时听令,切勿打草惊蛇。” 四瑾得令,赶紧退下,出门去办事。 …… 出了屋后,四瑾快步行路赶着去完成主子交代的事,边走边回想方才秦大人说的话。 心想不愧能年纪轻轻当上阁老的人,手段言行就是不一般,只看了一封密信,便能挥手破困局。 不过……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第11章 竖子 竖子可恨!卑鄙!阴险!该死!该…… 缪家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枝繁叶茂。 以缪太后所承一脉为正房嫡支,现缪家的大家长便是缪太后的同胞长兄,缪世崇。 缪世崇时任刑部尚书,又是先帝赵韫的亲舅舅,此次送葬,必是不可能少了他,不光是他,缪家嫡支的大部分男丁都在此次队伍之列。 缪世崇很早之前便有察觉到秦敛在暗中调查江南科举舞弊案,从前赵韫为帝时他自是不必担忧,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新帝因为温家的关系本就不待见缪家,现在的太后温氏就怕抓不到缪家的辫子。 这些日子以来,缪世崇食不下咽辗转难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缪家人一商量,和宫中的太皇太后通过气后就在送葬队伍中埋下了杀手。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若能顺利铲除新帝赵宸,太皇太后便能继续拥立从前的淑妃之子,六皇子赵宥为帝,那缪家不但能解如今之急,还能更上一层楼。 安排的杀手都是缪家在暗中花了大力气训练出来的死士,即便刺杀任务失败,也绝不可能会吐露出去半个不该说的字,到时候缪家照样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计划无比完美,理想相当美好,前期进展也十分顺利。 就在启祥县官驿暂歇的这晚,缪世崇收到了宫里来的密信,他的妹妹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动手铲除新帝,不但如此,还要求能把秦敛解决掉就也顺带解决掉。 这正合缪世崇的意,于是在收到密信后缪世崇便一刻也不耽搁地打算悄悄出门找儿子商议布置接下来的刺杀计划,毕竟是要行刺天家和大召的第一大权臣,可不是随便嘴巴说说的事。 然而现实却是缪世崇连门都没来得及出,就被新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四瑾在房门口堵了个正着。 四瑾身后跟着一大队凶神恶煞的禁军卫,他说,陛下思念先帝,想请他过去……共同追思? 缪世崇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他们安排行刺的事暴露了?! 等缪世崇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小皇帝的房中一瞧,当看到秦敛正在里边和小皇帝一起下棋的时候,心脏一抽抽,冷汗就涔涔地下来了。 如果只是小皇帝一人,缪世崇到还有自信可以应付能全身而退,现在多了秦敛这厮……缪世崇只觉心底里凉飕飕的开始漏风了。 明明对方比自己要小一半的年纪,可当对上秦敛幽冷的目光时,缪世崇便忍不住打怵,总有不祥的预感。 没过一会儿,缪世崇的预感便成真了…… 他的大儿子、二儿子、小儿子,大弟弟、小弟弟,大侄子、二侄子小侄子,大孙子、二孙子、大侄孙…… 此次送葬,他缪家为显示对先帝敬重,也为了彰显缪家在皇族面前的特殊地位,甭管是否官至六品,凭先帝外家这一身份,能跟来的所有男丁全都跟来了,现在一个不落全部被诏了过来,满满当当,站了小皇帝的寝房一个屋子。 缪世崇看着将屋子围得严严实实的禁军卫,差点没憋过气去。 这些禁军卫都是秦敛的人,想当初他便是因为安插不进去人手,这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死士杀手混进到随行的內侍中。 好家伙,今日要是他们这些人折在禁军卫手上,那他缪家嫡支这一脉可就几乎要全军覆没了! 意思已经摆得在明显不过了,准备直接来硬的,若他今日敢动手,那一屋子的缪家人就得先一步开道黄泉路。 缪世崇暗自恨恨磨牙,这么阴险狡诈且不要脸但直拿他要害的法子,以小皇帝的岁数和资历可想不出来,定是秦敛这厮想出来的毒计。 可恨至极! 等缪家全员到齐之后,屋门一关,接下来,此次刺杀危机的的主动权便颠倒了过来。 赵宸歪头思索片刻后,倒也就方才的例子得了秦敛几分真传。 既然诏这些人过来的借口便是要追思先帝,那便好好地追思一番,于是手一挥,都别愣着,写追思悼文去吧…… 四瑾按吩咐抱来了厚厚一摞纸。 缪家人个个心知肚明,因为着实有些心虚,所以敢怒不敢言,每人领了纸笔,或坐或站或蹲,憋青了脸,绞尽脑汁去写那不知所云的悼文,还要求必须有真情实感,催人泪下。 缪家人就跟吃干馒头被噎住了一般。 期间,缪世崇的第二个孙子年轻气盛,又是个被惯坏了的二世祖,写着写者,从来没受过这般憋屈缪二孙就跳脚了,少爷脾气一上来,头一犟就要往外冲。 外面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看呢,他就不信了,这小皇帝和姓秦的真能把他们怎么着了。 -- 第23页 毕竟小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还没坐热乎呢! 缪二孙年轻气盛胆子还大,可比他爹和爷爷狂多了,当即就想拉门出去,站在他旁边的亲爹拉都来不及拉住。 只是还没等缪二孙跨出门槛,就被一个虎背熊腰的禁军卫个提溜着后颈衣领给拎了回来。 缪二孙又叫又骂,其余缪家年轻些的小辈也终于忍不了这样的憋屈了,纷纷站出来质问。 秦敛看着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也不恼,只是冷嗤一声,淡淡地吩咐手下的人拎进来一只滴着血伤了翅膀的白鸽。 一见到这只半死不活的鸽子,缪世崇虚得腿都快要站不稳了。 这鸽子他认得,头上还标了个小红点。这是他们缪家用于暗中联络的飞鸽……就在方才,他还从这只鸽子脚上取下了绑着的密信,而后随手就把这只飞鸽给放飞了。 没成想,秦敛这奸诈之徒居然老早便在一旁守株待兔了。 不光缪世崇认得这鸽子,缪家的这些个男丁们都认得这是自己养的鸽子,平日里都是在用这些飞鸽的。 秦敛淡淡的目光扫视了这群目光躲闪的缪家男人们一圈,气定神闲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乌铁匕首,手起刀落,就跟老农削菜头一样削掉了鸽子的脑袋。 可怜那没了脑袋的鸽子,犹在抻着脖子扑棱挣扎,撒开来的鸽子血整好大半都溅在了缪二孙的白孝衣上。 缪二孙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叫喊声戛然而止。 这秦敛最初之时可是武将出身,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那种,在一干弱不禁风刀不能提的文臣中间,身上总隐隐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凶煞之气。 就例如现在,秦敛收回匕首,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慢条斯理地将匕首上沾染的鸽子血一一擦拭干净。 然后目光如炬注视着缪世崇,凉凉开口道:“先帝生前最喜训鸽,此鸽品种实属罕见,找个匣子安置好,待到奇莽山便一同殉葬罢。” 鬼晓得先帝生前何时喜爱训鸽了! 意有所指,赤/裸/裸的威胁! 屋子里一片死寂。 缪世崇嘴唇都在发白哆嗦,这简直……简直野蛮至极! 但这样一来,效果显然是立竿见影的。 缪家人顿时就被唬得像缩了脖子的小鹌鹑,乖乖地一个个所在角落里认真地写悼文去了。 赵宸就在一旁近距离目睹了全程,又有些想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一样微张开了嘴,合都合不上。 一开始,那倒霉又可怜的鸽子,脑袋落地的一瞬间确实也吓到了赵宸。 但也只是仅此一瞬而已。 在深宫的阴谋倾轧下顽强生存下来并成功登上帝位的孩子,怎会被这区区几滴鸽子血就吓到失神。 他只是在感叹——这样居然也行?! 学到了学到了!今日在秦卿这里所学的,当真是所获良多,令他顿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胜过以往他在宫中所见识的许多弯弯绕绕的阴谋,若是从前秦卿能早教他几招,他母亲也就不用那般辛苦了。 毕竟,还真是简单粗暴但直接有效且稍稍有些不要脸呢…… 其实一直以来,温溪心里还是希望赵宸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能保留孩子该有的纯真,虽然无法完全避免,但她总是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赵宸不去直白的面对那些阴暗污秽的成人世界。 这样赤/裸直白的阴险招数,赵宸觉得,他真是……第一次领略到这其中的魅力所在! 原来,狡诈也可以想一门学问一样,倘若用的得宜,就算往你对手嘴里塞进一把刀子,也能迫着让他微笑吞下,然后谄笑着开口赞美说这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赵宸小少年的面前缓缓打开…… 赵宸双目发光,晶晶亮地望着秦敛,一瞬不瞬,也压根就没去注意到,正摆着的棋局之上,男人气定神闲地移动一枚黑子正在悔棋…… …… 待到第二日一早,天儿早已大晴,旭日东升。 缪家一大家子的男人们被允许从皇帝房里放出来的时候,在一大群禁军卫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个个缩头耷脑,眼底一圈青黑,脸色蜡黄。 活像是进了妖精洞,一晚上的工夫被吸干了精/气。 早起来见到这一幕的大臣们都纳了闷,听说昨晚上缪家一大家子都被陛下喊去房里写了一晚上的追思悼文。 这究竟是写了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瞧把这一家人给整的,倒不像是在写悼文,更似写了一个晚上的罪己状。 耐人寻味呐…… 缪家人直写到天亮,两眼发黑,终于是等到了小皇帝拿着一叠纸随口说了一句“尚可”。 缪世崇憋着最后仅剩的一口气刚想带着一家男丁告退,结果就听得旁边的秦敛闲闲地来了一句,“四瑾公公记得安排妥当接下来缪大人一家的吃穿住行,在从奇莽山回宫之前,缪大人一家便是要寸步不离伴圣驾,以显陛下于太皇太后之孝心,以示天恩荣宠缪氏。” 缪世崇一口老血哽咽在喉。 竖子可恨!卑鄙!阴险!该死!该死!! 第12章 盘算 都说一个孩子的成长,母亲教会他…… 温溪一夜难眠。 就算是对此次被刺杀的防范尚有自信,但毕竟事关儿子的生死,做母亲的又岂能真正的完全心安。 -- 第24页 密函送出去之后温溪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账册也看不进去了,嘱咐人盯紧寿安宫那边的动静后,洗漱后便躺下睡了。 只是终究是心中记挂了事体,辗转反侧。林秋娘为了能让她睡得安稳些,便点了凝神静气的安神香。 到了后半夜,倒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太安稳,恍恍惚惚之中,梦境不断交织。 一会儿是早时淳哥儿扶棺送葬临出发和她道别的模样;一会又是淳哥儿身着白色孝服,被当胸一箭,鲜血浸染素服,从马上重重摔落; 画面再一转,又是她站在一片荒芜的坟地间,双脚如灌重铅,眼睁睁地看着赵韫头也不回,一手一个连拉带拽,将她的珠珠和淳哥儿拖进了坟地的迷雾之中…… 温溪一觉醒来,只觉衣衫都是汗津津黏糊糊的,满身冷汗。 这样类似的梦魇,从珠珠离开的那时起,便常常在睡梦之中纠缠着她,有时候她在梦中失声的哭喊被守夜的林秋娘他们听到后会把她喊醒,然后她便再也不敢翻身继续入睡,就那样睁眼枯坐到天明。 这次大抵是没有在梦中哭喊出声,所以昨晚守夜的林秋娘也没察觉到将她喊醒,瞧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天儿已经是大亮了。 恶魇纠缠了她大半宿,这会儿醒转过来,整个人都仿佛如抽丝一般被抽光了力气,虚软着手脚任林秋娘几个服侍洗漱。 这会儿已经巳时过半。 自进了这皇宫以后,每天要忙着做一个端庄知礼、后宫典范的皇后,后宫的女人要来坤元宫请安,刀光剑影;她也要一天不落地去寿安宫给缪太后请安,同时被刁难一番。温溪已经不记得自己又多久没有这样睡迟一觉睡到将近午时了。 她现在懒得应付寿安宫里的太皇太后,也免了赵韫留下的那一后宫的女人每日绵里藏针的晨安。 现在已经没人敢来给她找不痛快,就刚刚在他洗漱的时候,寿安宫的人又来了一会,说太皇太后宣她过去,温溪正担忧儿子那边的情况,根本懒得理会,寿安宫的人连正门都没得进就被红了出去。 等她食不知味地咽了几口粥垫过肚子后,打算边等消息边继续看昨日未完的账册时,赵宸那边的消息终于姗姗而来。 信是由赵宸身边的一个內监快马加鞭送回来的。 危机顺利解决,并且在接下来的奇莽山皇陵之行的去回途中,缪氏都再难闹幺蛾子。 赵宸见事情顺利解决,便一大早写了信递回来给温溪报平安。 温溪摸了摸这厚厚的一叠信纸,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她挑了挑眉,怪要人快马加鞭送回来,这要是用信鸽,小小的鸽子也飞不动啊。 她儿子这是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呢! 心中悬起的大石落地,温溪懒洋洋地往贵妃榻上一靠,一张一张细细地读了起来。 赵宸在信中详细的描述了从他收到温溪的密函,到他诏了秦敛商议,再到后面把缪家人提溜了去威胁他们写悼文…… 字里行间,看着那平日里端正漂亮的字迹这会儿都有些歪扭了,温溪可以感觉儿子那种亢奋,他说,秦卿想到这法子真是棒呆,还写了三个加粗的“陆陆陆”。 这些词儿都是平日里私下从温溪那儿学,母子俩私下无人的时候偶尔会突然蹦出这样些的词儿。 温溪失笑摇头,继续读下去,这样也算是儿子的成长吧…… 可读着读着,当她读到秦敛杀鸡儆猴,一刀削下了鸽子脑袋,而儿子兴奋地告诉她,秦敛下棋输给他那把削各自脑袋的乌铁匕首是吹发可断的宝器时,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个秦敛真是…… 其实这些年随着赵宸的逐渐长大,温溪一直都在烦恼儿子的教育问题。 她前世所接受的九年制义务教育,显然不是很适合她儿子现在的情况。 她很矛盾,既不想儿子小小年纪便将深宫这些冷血的阴谋手段习以为常,但赵宸现在是一个帝王,一个各方虎视眈眈盯着的帝王,若真是十二岁孩子的单纯,恐怕都活不到成年。 温溪看着结尾处上儿子兴高采烈的和她说秦敛是个臭棋篓子,输了他许多局,不光把乌铁匕首输给了他,最后还欠他一把暗藏机关的小袖箭,对方承诺未来一月之内命人做好后在送来。 看来经过昨晚上那么一出,这小子是和秦敛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了。 都说一个孩子的成长,母亲教会他细腻柔和,父亲使他刚硬坚强。 于宫中那么些个孩子而言,赵韫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温溪甚至都希望自己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他的存在。 比起让儿子登上至尊之位做个名留青史的明君,温溪却更希望在权谋倾轧下长大的他能少有一些性格上的缺陷。 温溪斜靠在榻上,一只手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巧贵妃榻的把手,陷入了沉思中…… 这个秦敛,内里绝对是不俗的,若他愿意…… 只是她到现在为止都弄不清楚对他们母子俩他究竟持什么态度,亦或者说日后会是个什么态度,她得寻个合适的机会探一探。 就在温溪陷入儿子的思想素质教育的难题之时,一直很安静的屋外忽然就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很快,宫人匆匆进来来禀,说是丽嫔娘娘前来拜访,询问太后见是不见。 -- 第25页 温溪将信纸收拢起来交给林秋娘去妥善放置,然后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使人进来。 宫人退出去没一会儿,便有一股幽幽的暗香先飘了进来,而后便见一个一袭素衣还妖娆婀娜的年轻女人像没长骨头一样,摇曳生姿,打着团扇,掐细了水蛇腰一扭一摇地进来了。 翠谷侍立在一旁,心说在这种温太后已经明确表露了“闲人莫扰哀家清静”的情况下,还敢一如既往地来坤元宫串门子的后妃,也只有眼前这位丽嫔娘娘了。 丽嫔身形本就婀娜,穿了件束腰的素白挑线纱裙,装模作样地给温溪行礼,一弯身,曲线越发妖娆了。 翠谷在旁边暗自一打量,不禁暗叹咋舌,俗话道,想要俏一身孝。先帝驾崩,这后宫的女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都是一副伤心欲绝到人比黄花瘦的模样,就连她家主子,这些日子熬下来也憔悴消瘦了不少。 可好家伙,这丽嫔倒好,没了个夫君,唇红齿白,比之从前越发妖媚艳丽了,越发跟个勾人的狐狸精似的。 “请太后娘娘安~”丽嫔捏着嗓音,声音娇媚到发嗲。 “坐吧。” 温溪瞥一眼丽嫔,随口示意她入座,而后便拿起一本案桌上堆着的账册,翻看了起来,便不再理会丽嫔。 丽嫔似乎也习惯了,自顾自起身,软弱无骨地挨坐进了温溪炕桌对面的软靠里,然后上半身软趴在炕桌上,面带微笑。托起腮盯着看温溪翻阅账册。 温溪翻完了手上的这整一册账簿后才掀了掀眼皮,开口道:“说吧,有什么事?” 丽嫔露齿娇媚一笑,“没甚,就是想来瞧瞧,咱们皇后娘娘变成了太后娘娘之后有甚变化,唔……果然,越发标致动人了呢。” 温溪不吃她那一套,“有话便讲,不然的话便回去,这段时间安分低调些。” 丽嫔摸摸鼻子嘿嘿一笑,“罢了罢了,真是无趣……嫔妾来呢,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说凤体不大爽利,不见任何人,这不后宫的那些姐姐妹妹们都坐不住了,跑去嫔妾那里想让嫔妾跑一趟,替她们瞧一瞧娘娘凤体究竟是否安康,嗯……大碍也想顺道打听打听,娘娘准备如何安排她们的去处。” 丽嫔姓谢单名一个妤字,是原扬州知府谢道奇的同宗的远方侄女。 说是谢氏同宗女,其实她的身世有心人都心知肚明——谢妤原是扬州瘦马出身,因容貌绝色,被谢道奇收养,安作谢家同族远方侄女的名头。 谢道奇将她当做奇货,待价而沽。 嘉帝赵韫登基的那一年,谢道奇进京祝贺拜谒,顺势将谢妤敬献给了赵韫。 她比温溪还要早进宫一年,进宫后因为绝色的容貌盛宠一时,风光无限。 谢妤是真的美,既有江南女子极尽的柔,又具倾国绝色的艳丽妩媚,温溪觉得,这百花齐放的后宫,要论颜值,谢妤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便是后来宠冠后宫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柳淑妃都是在容貌上避其风头,转从其他方面入手争宠。 后来柳诗婳入宫到现在,这几年来,也就谢妤能与其争一争锋,分些宠。 她有野心有手段,凭她扬州瘦马那样的出身,最后也坐上了九嫔之第四的丽嫔之位,整一盏熊熊然燃烧毫不省油的灯。 在柳诗婳还没有入宫前谢妤也算盛宠,后来有段时日温溪与赵韫感情一度渐入佳境,帝后和睦,赵韫去后宫便去的少,谢妤为此暗中与温溪别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苗头。 谢妤虽然野心勃勃手段也厉害,但为人也算爽利,以温溪那时稚嫩生疏的宫斗段位,两人倒也没闹出什么填进去人命的大事来,都算是小打小闹。 后来,随着选秀,一批又一批的女人进了宫,柳诗婳也进了宫,温溪这个正宫皇后和谢妤这绝色宠妃便首当其冲。 前朝的阴谋和后宫的倾轧交织,在此之中温溪失去了她聪明可爱的小女儿,丽嫔腹中尚未降生的孩子也成了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再后来,这两个原本互不对付的女人不知不觉间就连城了一气,一开始都还是各自抱有各自的心思,后来慢慢地倒也有了过命的情谊。丽嫔曾经为救赵宸伤了膝盖,每逢变天换季便疼痛难忍。 到头来温溪发现,在这后宫之中唯一能称之为朋友、可以随意说说话的,大概也就只有丽嫔了。 第13章 怪事 死而复生? 大召皇室,从开朝时便沿袭下来殉葬制度。 一般而言,天子驾崩,后宫妃嫔,除皇后以外,凡承过宠但无所出的后妃皆要殉葬。 这次,这其中就包括了有宠无子,瘦马出身的丽嫔谢妤。 温溪一直觉得,这也是这深宫之中个个都在阴谋算计的重要原因之一,大家都想要个孩子,也好给自己一点保障,谁也不想还在正值青春时不知道哪天皇帝去了,自己因为膝下空虚就也得跟着丧了小命。 妃嫔殉葬,虽说按了祖制承宠且无所出的皆在殉葬之列,但具体人多人少也是要掌权者说了算的。赵韫死得太过突然,也没法指定何人殉葬。 于是,这事就这么递到了温溪的跟前。 不光是为了丽嫔,温溪想,在这个宫里女人活得已经够艰难了,就算是为了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卑微生存女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温溪想的是,不光这次给赵韫的殉葬,就是后头她的儿子、孙子……这殉葬制度,她得彻彻底底地在这次就给废除掉干净了! -- 第26页 她想就此废除活人殉葬这一皇家祖制,自然就会有人出来反对。 比如,吕开慵这样的奇葩搅屎棍之流和那个被变相软禁着还想作作天作地的太皇太后…… 不少人怀着这样那样的目的,特别是亲眼见证历经前朝殉葬时的一些顽固派的老臣,认为这是对大召祖制威严的极大挑战,反对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次不同于之前缩减葬礼规制那样不了了之,这次温溪的态度异常坚决,除了一个必死无疑的淑妃柳诗婳外,温溪没有任何理由,直接强硬地驳回。 当然有反对的,自然便也有支持的,尤其是那些与殉葬名单上妃嫔有或多或少联系的人家。 皇帝年幼,在这件事上明确表明态度都听亲娘的。温溪在这件事情上寸步不让,为此连大行皇帝的出殡都差点给推迟了。 不少人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那个曾经世人眼中柳淑妃锋芒下低调贤淑的皇后温氏居然是一根这么难啃的硬骨头…… 就在赵韫梓宫出殡的前两天夜里,那几个带头反对取消殉葬的大臣落单的时候都被人套了麻袋抬到角落里给揍了。 据说个个都鼻青脸肿的,严重的那几个,例如吕开慵,连床都下不来。 谁动的手也说不清,但总归是有人出手了,带头闹腾的最欢的那几个被打得连说话都困难,而这时候太傅孙定维站了出来。 孙定维历经三朝,到了赵宸这一朝便是四朝,孙太傅年事已高,早已淡出朝堂,但他的威望一直都在,门生弟子遍布朝堂,便是赵韫在时也得对着孙太傅客客气气地尊着。 孙太傅在一次同僚小聚时,诸人提到此次殉葬之事,孙太傅状似无意地说一句,“先帝最宠柳淑妃,现柳淑妃一人殉葬想来先帝也心满意足了,先帝在时仁德,何必再在后宫之中徒添悲伤。” 就这样,殉葬取消风波才算渐渐平息下来,随后便是赵韫的出殡。 …… 一想到这些,温溪放下了手中的册子,叹口气对丽嫔道:“你也莫急,这些日子低调些,等朝中这阵子的风头过去了,我在做安排吧。” 丽嫔趴在桌案上无所谓道:“嫔妾有甚可着急的,一点儿都不着急,你不见人,我便窝在宫中每日里和宁妃、许昭仪她们几个赏赏花打打麻将,少了给我们添堵的人,日子可比从前咱们那个痴情种陛下在时要逍遥自在的得多。” 丽嫔用两根手指捻了颗冰镇的葡萄就丢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道:“也就是舔柳诗婳脚的那几个,大约是怕了被清算,自己龟缩了不敢出来见人,便撺掇了几个糊涂的,整日来我宫里,变着法地想打听他们的日后的去处,还有几个,想透过中间人与你示个弱,从前是她们错了,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宽宏了她们。” 进几年,柳淑妃之名世人如雷贯耳,宫中几乎人人都要避其锋芒,这几年的后宫,便是温溪这个皇后和宠妃之间的两大阵营的争端。 宁妃、许昭仪和丽嫔等少数几人是皇后派系的,除去一小部分明哲保身的,后宫之中,大部分妃嫔都选择了投靠或者偏向淑妃一方,毕竟当时的嘉帝赵韫那摆的架势便是要废后让柳诗婳让位。 众妃的选择也是趋利避害的人之常情,但大家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人的,既然当初那般抉择就也好想到万一站错队失败了的后果。 温溪也早不是什么圣母,若是这次失败的是她这一方,那她和儿子还有丽嫔等人都可能不会被留下性命。 温溪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她们各自什么去处我自有打算,宁妃她们自是不必烦忧,至于其他人,各自心里有数便成。赵韫在时后宫人数过多,开支过大,如今国库吃紧,势必要清些人出去。” 她在殉葬前保下一些人的性命已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再留在宫里将养祸患那时绝不可能的,谁知道那些人怀了什么心思!她还想从此过几天清净日呢! 丽嫔听温溪这么说,也没多大的反应,只是挑了挑秀眉,将嘴里的葡萄皮吐在了一旁的盘子里,无所谓摆摆手,“不都爱陛下爱的死去活来吗?统统送去守太庙得了,省的麻烦,我今日来主要还是有别的事……” 温溪抬眼看她。 丽嫔正了正身体,娇滴滴地扯着笑脸故作讨好道:“太后娘娘您何时迁宫哪,要不……带上我一个呗,我那和宁殿嫔妾不想再住了,您要迁至哪宫,寿康宫?宁寿宫?便在您边上给嫔妾随意挑个住处,嫔妾也好离您进些。” 温溪现在住的还是坤元宫,坤元宫为历代皇后所居,作为太后,再居住在这里不太合适,迁宫一事也快要提上日程来。 按照历来的习惯,温溪应该搬到现在太皇太后缪氏所住的寿安宫。但估摸着那位的态度是不太肯挪窝的,温溪也不想去那个被缪氏整的常年阴暗、死气沉沉的寿安宫。 所以估计便是在曾经住过贵太妃和太皇太后的寿康宫和宁寿宫指尖做选择。 听丽嫔提出这样的要求,温溪皱起了眉头,疑惑道:“好好的,为何要迁宫,你那和宁殿可比寿康宫和宁寿宫附近的宫殿舒适宽敞上不少,还有,阿妤你不做出宫的打算吗?” 温溪对上丽嫔妩媚勾人的凤眼,叹了口气,“我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你不一样,若你愿意,谢家你不足为虑,摆脱了这个吃人的牢笼,你这些年积攒的家当,到时我再补些体己给你,你可以在外边活得自由自在,换个无人知晓的新身份,若你想自立女户也好,再择一良人共度余生也不畏不可,你……” -- 第27页 丽嫔听得红唇勾起,嗤嗤地笑着摆手打断了温溪的话,“呵呵……还良人共度余生,我的太后娘娘喂,‘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这可是您亲口说过的,狗男人死了,柳贱人也死了,寿安宫那老虔婆就是只秋后蚂蚱,出去立女户和在宫里有什么自由不自由的分别,我觉得这几个人死光了咱们便是自由了!” “如今宫里您可以横着走,我便总也能沾些光吧?没了宫中糟心事儿,宫里荣华富贵,吃穿都是最好的,还有大把的人伺候着,我不在这时候享享福,为何要想不开出宫去受罪呢?” “我在宫里,从前为了个男人勾心斗角,现在好不容易斗赢了,再换个地儿,再找个男人生个孩子,继续为另一个男人劳心伤神?指不定还得再和另一群女人斗,何必呢?咱们姐姐妹妹的,在宫里无忧无虑地推推牌九、打打麻将难道就真的那般不快活吗?” 说完这一大串,还故作高深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眸光闪闪,自我感动,“太后娘娘,您要坚信,自由,不在天地,而在你我心间,心自由,何处便皆是自由!” 温溪:“……” 这女人说得好像还真是该死的有道理,她似乎无言以对…… 于是重新拉回越扯越远的话题。 “你说你要换宫殿,为何?你那儿有什么不妥?”温溪问道。 一说到这儿,丽嫔艳丽的脸蛋瞬间就跨了下来,皱紧了眉头恨恨地吐掉嘴里的葡萄皮,“呸!一说起这事我便心里发毛,当真是撞了邪了!” 温溪一挑眉,放下账册,摆了个认真倾听的姿势。 听得丽嫔说下去:“我宫里有个负责采买的小内监,姓什么来着……苟还是荀来着……哎呀,管这狗东西姓什么!” “总归这家伙瞧着唇红齿白一脸周正的模样,谁知道手脚竟那么不干净。前些日子我不是天天要哭灵往承乾宫跑吗?我不在,和宁殿里便也松泛下来,然后……这狗东西就趁着人少就摸进了我的寝阁里,那日被我堵个正着!当时他怀里还揣着我的一只珊瑚红宝石手串和一个漆金嵌珠小手炉!” 一说起这些,丽嫔显然火气很大,声音越说越激动,“我便让人去他住处翻了下,还有好些他没来得及销赃的物什,都是从我殿里偷出去的,我道怎么近半年总是时不时地丢东西,这狗东西胆子倒不小啊!” 温溪一边听着,挑了挑秀眉,见丽嫔喘着气脸都红了,便倒了被凉茶地给她。 丽嫔接过,一气灌下,而后才继续说下去,“我便命吉三去查了下。好家伙!半年前开始,这狗东西趁着能采买出宫的机会,在外头染上了赌瘾,自己攒的家底输了个精光,便把注意打到了我的头上来,时常趁我宫里的人不注意偷点不起眼的物件出去卖了换赌资,后来瘾头越养越大,便开始偷我的金银首饰了……” 说道这里,温溪忍不住瞥了一眼眼前义愤填膺的女人,气笑一句:“人家瘾大,你是心大,别的暂且不论,金银首饰也算是你的贴身物件了,不见了你都不知道吗,你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注意?还由得他偷到现在?” 丽嫔委屈巴巴地撇撇嘴,小声嘟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便有丢三落四的小毛病,从前也不是没丢过,我首饰那么多,便也没……多在意,还有,该死的腌臜货把你送我那支琉璃红梅钗也给偷去卖了,真真是气煞我了,就换了二百两白银!那琉璃钗你送我的,那么珍贵的琉璃钗我自己都舍不得带几回……当初丢的时候我还为此恼了好长一段时日,宫里不少人都被我罚了。” 温溪又啜了口查,气定神闲道:“后来呢?” 丽嫔的面色越发难看,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丝恐惧,“查清了这些后我便气坏了,便让先给了他三十杖以消我心头的怒火,可谁知……谁知才打了十五杖,谁知道一个内监比个小宫女还不顶用,吉三说人死了……” “我本也没想用私刑打杀他,只想先让他吃点苦头消消气再把他送去刑司……即使死了我便想着直接报给浣衣局来处理,反正他偷盗私贩宫中之物也是死罪一条,可……可才要送走,吉三又来说人活了!就是……就是死了之后没气儿了,然后又直挺挺地活了过来……”丽嫔呼吸有些急促。 温溪皱眉,“死而复生?该不会是先前吉三瞧走眼了吧。” 丽嫔眼中尽是后怕,“我本也是这般认为,可吉三却坚定地说亲眼瞧着他断了气,还去试了他的呼吸和脉搏,确定是死了,尸体都开始起僵了,然后又突然诈尸一样睁眼坐了起来,我是没亲眼瞧见,但当时好多人都瞧见了,可把人给吓的,我在寝殿便听到他们的叫喊,便也出去瞧了,浑身脏污,但的确是活的。” 温溪皱眉思索,死而复生这种事在现代医学上其实也能有说得通极少数个例,例如在短时间内休克,失去生命体征,被没有医学常识的人误认为死亡,而后因种种原因突然从休克中恢复了生命体征…… 或许这个内监也是这种情况,但她隐约觉得又没那么简单…… 听得丽嫔继续说下去,“你也知道吉三办事一向严谨,从未出过差错……而且这人活过来后,就开始说一些听不清的胡话,我远远瞧了一眼,那眼神……真跟要吃人一样瘆得慌……我宫里年纪大的老宫女说,这人是死了之后被什么别的邪祟占了身体……” -- 第28页 听到这里,温溪端茶盏往嘴边送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她慢慢放下茶盏,一瞬不瞬地看着丽嫔,“然后呢?那人现在如何?” 丽嫔倒是自己动手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压惊,而后才回道:“这人我现在也不敢动了,在我宫里暂时找了个地儿关起来,现在这种时候我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怕被有心人盯上,我便下了死令谁都不许往外传一个字,本来还想着处理他的法子,或者得空了来问问你,但要命的是……” “这几天每每到了深夜,我总能听见宫墙外有猫叫……”丽嫔一张艳丽绝伦的脸蛋都快皱到一起来。 丽嫔激动地比着手势,试图向温溪传达自己的恐惧,“不是那种小猫喵喵的叫,而是……而是就像婴儿啼哭一般的惨叫,每到夜深便听得格外清楚,都说猫容易招邪,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昨晚上还是留在宁妃姐姐那儿凑合的。” 温溪若有所思。 知道丽嫔一把握住她的手,“这几日真真煎熬死我了,我不管,趁你迁宫了我也要跟着换个住处,和宁殿我是不敢再住了,你得给我换个风水走向好、阳气足的地儿,太后娘娘……温溪……温溪?阿妧?” 温溪被喊回神,清了清嗓子后才回道:“好了这是我知道了,你也别自己吓自己,那个偷东西的便交给我来处理,你若不愿再住和宁殿,便去宁妃那儿小住几日罢,待我安排好了迁宫的事宜再让你挑选合适的住处。” …… 丽嫔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在温溪这儿又消磨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丽嫔离开后,温溪维持着原来的坐姿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她才低声吩咐身边的林秋娘,“秋娘,去喊祥生进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办。” 第14章 面膜 说不定还能抓住二字头岁数的尾巴…… 当年的温曦初初穿越到大召时,她这具身体的主人温溪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童。 今年这具身体还差几月,尚不满二十八周岁。 从那时起,一路走到她今日大召太后的位子,算算日子她在这个时空已经呆了快整整十八年了…… 关于她从前属于温曦的记忆早已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她曾经甚至一度以为二十一世纪的记忆是她一场南柯梦。 也是后来柳诗婳的到来,才让她不至于将曾经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当成是一场虚妄的梦。 但也是柳诗婳,结结实实地给她上了一课,就算是来自同一个世界,人心,终归是和那盛夏的太阳一样,都是永远无法用肉眼直视的东西…… 都道不言怪力乱神。 但温溪自己的亲身经历,还有一个柳诗婳,她们来到这个世界这都是无法解释的,她当初便是十岁的温溪生了场大病,病死后她才来到这具躯壳之中。 所以她现在对所谓的还魂还是复生都保持一定的探究态度。 丽嫔口中的这个偷东西的内监,怎么看怎么都和她曾经的情况高度相似,或许又是一个她的“老乡”到来了也说不定…… 然吃一堑长一智,在经历了一个柳诗婳之后,温溪觉得她现在对于这种事必须还是小心为上。 曾经的柳诗婳大概是想走女频后宫升级流的,若这来的是个走攻略男频龙傲天称霸路线的,那可就真够她再喝一壶的。 所以还是先暗中观察一下情况吧…… 温溪不打算出手干预什么,毕竟对方是敌是友甚至是原来的人还是另一个人都暂时辨别不出,她想先看着情况再做打算。 她喊来了祥生,让祥生去丽嫔的和宁殿把这个疑似穿越者的内监带了出来,直接送去了刑司。 这是最正常自然的处理流程。 在去提人之前温溪特地让祥生去查了,丽嫔说的的确都是事实。这人私自在宫外滥赌成瘾,偷盗私贩宫中物件且所涉钱财数额较为庞大,这在宫中已属重罪。 这人作为和宁殿里的宫人,偷盗的又是丽嫔的物件,丽嫔先动用私刑打了他十五棍倒也算不得过分之举。 温溪作为六宫之首,执掌后宫,丽嫔将这事告诉她,她去调查而后提人送去刑司,这都是最正常符合情理的事。 温溪嘱咐祥生,往常的宫规怎么办便怎么办,不要去插手干预,只在暗处监视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向她汇报清楚,这人进了刑司以后,按刑司的规矩定罪,至于是死是活,那便不干她的事。 凡是进了刑司的人,不死也都要脱层皮,且先看这人有没有这个本事活下来再说。 叮嘱完这件事后,温溪便也没再有过多的精力去投入关注,只让祥生一直盯着,因为,她实在还有许许多多繁杂的事要去忙。 赵韫突然驾崩,留下了一堆没来得及处理的烂摊子。 今夏极热,不少地方都热死了人、庄稼枯死,要赈灾;西南战事初初平息,要议和谈判;这次宫变也有一批人被处置,朝廷人员要大幅调动……新帝和一些重臣们都不在的这些天,奏章是成捆成捆地往她宫里搬。 还有后宫这一批新晋的太妃们要该处理的要处理,该迁宫的要迁宫;今年宫中的夏衣还没来得及做;儿子和她商量过要缩减一段时间的后宫开支,具体的动员工作还没有开始做…… 从前,朝堂上的事赵韫防她防的跟贼似的,而后宫中,又有一个协理六宫的淑妃柳诗婳和凡事都要插一手的缪太后,那时候,她还真的是很闲的。 -- 第29页 她现在争得的这个皇位,可真没那指点江山的远大志向,想比之下她更愿意做一条躺直了的咸鱼,比起思考官员考核、赋税收缴之类的,她其实更愿意蹲在她那个烘焙工作室里研究怎么才能让她自制的芝士可以拉丝更长一点…… 可惜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多又杂,温溪恨不得薅秃自己的脑袋,最近一段时间下来,她总感觉自己掉发好像一下子严重了许多。 不光是她,她身边几个能力助手也忙得比从前宫斗冲锋陷阵是还要疲惫,温溪甚至还发现了最近几天,翠谷小姑娘那一张原本应该满满胶原蛋白的脸蛋上也挂上了两个青黑的眼袋。 可怜见的,她最近在清点宫中服侍宫人的名单,翠谷记忆力绝佳,都熬了好几个夜帮她誊写名单了。 坤元宫里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手里都被分派了不少的活,这些日子宫里新帝不再,坤元宫上下每日都至少要到子时过了才会慢慢熄灯。 说实话,这样努力熬夜用功的日子她只在前世高考的那段时间经历过。 因为连续多日的不规律作息、熬夜,让一直以来都是健康养生的温溪有些吃不消了,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她精心保养的脸蛋忽然就长痘了! 这日,温溪拖着熬夜后疲惫虚软的身体坐在梳妆镜前,闭着眼,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任芳苓给她梳头。 芳苓手指纤软,动作轻柔,在挑她一缕发丝的时候不经意间手指触碰到了温溪下巴的位置。 然后那刺痛让温溪浑身一激灵,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照了照,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下巴往下靠近下颌缘的位置上居然长了一颗痘! 大约是一晚上时间新长出来的,痘痘红肿凸起,却还没有化白脓。 作为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那一根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瞬间就被触动了…… “哎哎哎哎……芳苓,快快快!快把我的清痘面膜拿来!” “哦哦,那那个刚调配好的灵芝菌菇水娘娘要拿吗?” “要要要,都一起拿过来。” “是……” “还有,把那些油腻腻的油炸果子之类的这几日都暂时撤了吧。”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温溪脸上涂着绿乎啦嚓的清痘面膜靠坐在榻上,长长地叹了一口大气。 到了她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那便是半只脚迈进了半老徐娘的队伍,可她不服啊! 二十八岁,虽然没有翠谷这样十六七的小姑娘嫩得掐水,可要是搁她前世,最大的烦恼大概还是到底是该考虑婚姻还是坚持单身快乐,捯饬捯饬,做一个的精致女孩,说不定还能抓住二字头岁数的尾巴谈上几场甜甜的恋爱。 虽然在这里她儿子都已经十二岁了,但她丧偶了,死了那个哪哪都不对付的老公! 这真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不都说,古往今来,多少成功女性的辉煌人生都是在丧偶之后开启的,往近了说,就比如现在的她,丈夫死了她便走上了这个时代女性的巅峰。 虽然她没想过什么要垂帘听政大权在握,以她现在的身份再有个第二春估计能被满朝文武的口水喷死,但这丝毫并不妨碍她想活出精致的人生,这是每个女人都应该拥有的权利! 前世,她的外公是那一带小有名气的老中医,专看皮肤病,温溪上初中之前都是在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因此要说中医药材对于皮肤护理的药用价值,她虽不精通,但耳濡目染之下她也懂的一二,她也关注过不少美妆博主。 到了大召以后,她慢慢地有护肤需求,便也趁着有空的时候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太医倒腾这方面的事儿来,她曾经是皇后,温五那儿还有一只走南闯北的商队,便也确实经得起她的折腾。 久而久之便真让她折腾出来一些护肤化妆品,虽然效果可能现代的那些好,但在大召,那还真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就比如她现在糊在脸上清痘面膜还有所谓的灵芝菌菇水,都是她合着心腹太医研制了好几年才倒腾出来的结果。 当时她倒腾出来以后,因为吃过曾经柳诗婳财务报表事件的教训,便没有对外声张,而是将方子悄悄交给了温五。 温五在暗中经过一番经营,现在,这个清痘面膜和灵芝菌菇水还有另一些护肤产品已经成为大召上层贵妇圈的标志贵妇品,因为工序并不简单,原材料不常见,所以温五干脆采取了“饥饿营销”的策略。 一罐清痘面膜最高价的时候甚至被炒到过千银尚且难求。 不过温溪这儿,这些都是从来不会缺的,她还给身边的三个贴身侍女都人手备一份。 经历了这么多,做人做到她现在这个份上,也该好好地享受巅峰人生,好好地爱自己了。 眼看自己因为熬夜而造成内分泌混乱,引起了长痘、脸色发黄暗沉等问题,温溪干脆就停了这两日来忙碌的各项工作,好好地保养起了皮肤。 在温溪如临大敌的保养护理之下,这两日下来,她脸上的那颗痘虽然没有没能被完全清楚,但消退下去不少,若是施些粉黛盖住了不是面贴面细瞧是发现不了的。 温溪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脸上敷着一张自制面膜,和身后的芳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淳哥儿的信说是大约今天能回到宫里是吧?具体什么时辰也没说。” -- 第30页 芳苓:“递信那日应是在回程的鹿兰县城附近,按此盘算,陛下大抵是在午时左右便能回宫了。” 温溪伸手随意捞着身边盘子里那已经剥好的柚子,“那便让厨房备些解暑凉茶,还有,这柚子不错,再剥一些,淳哥儿喜欢。” “奴婢省得” 柚子富含丰富的维C,不但具有保持皮肤弹性、防止皱纹、抑制黑色素形成等功效,在这样炎热的夏季,还能清燥热。 身后的芳苓就着冰盆为她轻扇凉风,温溪闭着双眼假寐,差点就要轻哼出声了,外头炎炎的烈日,能有这样的舒适,简直就要飘飘赛仙了。 可是,就是有人见不得她稍微的惬意。 林秋娘匆匆进来,在季夏耳边轻声禀道:“娘娘,寿安宫那边,您……” 温溪眼睛都没睁开,直接懒洋洋地开口打断:“说了不去,由得她去闹吧。” 林秋娘是老早预料到她的这一态度,被打断后稍停顿片刻,轻咳一声后仍继续说了下去,“这回……娘娘可能必须得走这一趟了,太皇太后说凤体不适,又宣了一群太医去寿安宫,而后,等太医们都到了之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当着太医们的面儿,将一根白绫挂上了横樑……” 说到这里,温溪双眸骤然睁开,一把坐起身,揭掉了脸上的面膜,然后当着芳苓和林秋娘的面朝天狠狠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她起身朝梳妆奁走去,边走边轻轻拍打脸颊,以便面膜的精华快速吸收,“芳苓,给哀家梳妆吧,梳端正些,太皇太后上吊可是稀罕事,咱瞧个热闹去!” 第15章 对骂 若论扫把星的功力,儿媳哪能与您…… 太皇太后缪氏闹得这上吊的一出,为了什么,温溪心里是明明白白。 这些天缪氏大大小小闹了胡不知道多少次,但温溪都是懒得理也没空理。 缪家精心谋划的刺杀最后一那样戏剧性的方式结尾,等消息传回到缪氏那里,以缪太后的老辣,自然并不需要费多大的神就能查到是自己身边出了内鬼走漏了消息。 缪氏在宫中浸淫了大半辈子,驭下手段严密,要在她近身边安排人手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温溪也是费了好几年的精力,踩在缪氏身边陪嫁进宫的侍女李嬷嬷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大把大把的银钱砸下去,财帛动人心,终于是敲开了李嬷嬷这一个口子。 只是这颗钉子埋得太不容易,不是特别必要的时候,温溪都不太舍不得暴露这个暗桩,直到这次缪氏安排刺杀她儿子和秦敛,李嬷嬷排上了大用场,但同时也就暴露了。 在缪氏还没有追查到李嬷嬷头上的时候,李嬷嬷便跑来向温溪求助,希望能帮助其躲过缪氏。 温溪也是相当讲究信誉的,兑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给了她一大笔钱暗中帮助李嬷嬷离宫,造了一份新的户籍,让温五帮着把李嬷嬷一家人都送出了京。 天南地北,山高水远。等到缪氏反应过来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李嬷嬷一家的踪迹。 温溪也没有过多遮掩她在这中间的手笔,反正她现在不怕了。 所以缪氏脑子稍微一转就转到了温溪身上,故而这些几日便不停地遣人来想找温溪的麻烦,奈何温溪根本就懒得理会。 这缪氏本人又被温溪以“太皇太后凤体违和”为由一直软禁在寿安宫里,温溪不肯来,她自己又出不去,寿安宫里把守的几乎都是温溪的人,仅剩的那几个心腹居然还有一个被背叛了她从而导致她缪家筹谋已经的大计败得灰头土脸。 自儿子赵韫称帝后就嚣张得意、作威作福惯了这么多面的缪氏,自然是无法忍受这种屈辱的。 闹得实在没辙了,于是她白绫一挂,喊来了她现在唯一还喊得动的太医们,为太医们表演当场去世绝技,想以此逼温溪现身。 温溪想想都觉得好笑,那场面一定相当精彩,可以想象那群倒霉的太医,莫名其妙被夹在她们婆媳矛盾之间的那个精彩表情。 果不其然,待她施施然赶到寿安宫时,还未走进大门,便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动静,得亏这老太太六十多的年纪装了这么些天的病那嗓门还能吊得这么响亮。 “可怜见的,先帝呀,你们父子俩就这么抛下哀家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这世间受这样的苦楚,不如就随你们一道去了……天爷啊可怜可怜哀家这个孤苦无意的老太婆吧!” “娘娘!” “老祖宗……” 屋子里吵吵嚷嚷的跟菜市口似的。 温溪听得柳眉轻挑,转头看向一旁气鼓鼓的翠谷,捏捏她的脸,郑重道:“宝贝儿你要记住,并不是所有太后都叫老太婆!” 说完便摆了个娉婷袅袅的姿势款款进屋了。 屋子里还真是想象当中的热闹。 乌压压跪满了一地的宫人和苦逼的太医们,见她进来,众人几乎都是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立刻埋头,飞快往两边挪,让出一条路来。 温溪慢悠悠地行至缪氏床榻边。 温溪用眼睛四周一扫,一条打了结的白绫被割断了随意丢弃在床脚边。太皇太后躺在床上,上半身倚靠在她的心腹裘嬷嬷的身上,从前一丝不苟的头发这会散乱着,正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哎呦~哎呦喂~先帝哪……不活了,你们父子俩都不在了,哀家受人欺凌,这般活着还有甚意思……哎呦~不活了……” -- 第31页 裘嬷嬷哽咽垂泪,轻声安慰着太皇太后。 主仆二人配合到还是很默契的。 温溪上前,姿态得宜地恭敬一礼,“儿媳给母后请安了,母后身子好些没?” 缪太后一听温溪的声音,立刻睁开了眼,转过头来,目露凶光,随手抄起身边的一个玉枕朝温溪狠狠砸了过来,那矫健凌厉的动作,精准的目光,可与刚才快断气的模样大相径庭。 温溪早有防备,在玉枕飞袭过来的瞬间轻巧地往边上一闪躲开了,只可怜原本跪在温溪身后的一个遭了殃,玉枕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小姑娘瘦弱的背脊一下便被砸趴下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 缪氏见没有砸到温溪,再听得这一声凄厉的叫声,登时脸色更加凶狠了,皱着眉头冲小宫女厉声叫骂:“叫丧哪!哀家还没死!咒谁呢?!” 小宫女整个人都无力地趴在地上,不停地痉挛抽搐,却是强忍住了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温溪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后给一旁的翠谷使了个眼色。 翠谷会意,上前去扶那个小宫女。 缪太后见此瞬间大怒,伸出手指冲着温溪破口就要大骂:“谁允许你动了,这是哀家的地界,还把不把哀家……” “都下去吧,瞧着太皇太后说话中气十足,想来应是没有大碍了,所有人都先退下罢,儿媳便在此好好陪母后闲话闲话。”温溪没让缪太后把话说完,直接强硬地插声打断。 一屋子的人等的就是这句话,一个个跪安后便爬起来跟逃命似的争先恐后地往门边涌去,生怕自己慢了一步便会又被叫回去。 “你!”缪太后见此气得胸口起伏,冲温溪骂道:“好个姓温的小贱人,你到底还把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可是你婆母,你就不怕传扬出去,世人骂你逆德犯七出?” “母后说笑了,儿媳一向敬重母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进来宫中琐事众多,儿媳实在脱不开身,只听得说今日母后要做傻事追随先帝而去,便匆匆赶来阻止。” 温溪给自己找了个座,自顾自坐定。 “呵!你孝顺?”缪太后一声冷笑,“你孝顺到收买了哀家身边的人来监视算计哀家,好个孝顺的媳妇。” 温溪微微一笑,言语依旧温和柔顺,“母后过誉了,比不得母后慈爱晚辈,慈爱到要安排人手杀了自己的亲孙子,好个慈爱的祖母。” 这句话瞬间就点炸了缪太后敏感同时心虚的神经,她勃然大怒,直接从床上坐直了起来,一只手在边上胡乱地抓,可惜没能再抓一个玉枕出来,只抓到一个软塌塌的靠枕。 缪太后卯足了劲儿冲着温溪的方向砸过去。 软枕的威力可比不上玉枕,温溪淡定地坐在那儿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她身后的芳苓伸腿随便那么轻轻一踢,就把那有气无力袭过来的枕头给撇到了傍边。 主仆俩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缪太后鼻翼一阵张缩,吊白眼的双目死死盯着温溪,“哼!没想到啊,当上了太后就是不一样了,架势都摆得足了,不过有些人哪,克父克夫扫把星,一个破落户儿的身家底儿又能在这位子上有多长久,当心被人用脚踩进泥里!” 这样的话对于温溪说不痛不痒,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反唇相讥:“母后真是过谦了,若论扫把星的功力,儿媳哪能与您较高下,至少儿媳还有个能活蹦乱跳的儿子不是。” 言下之意就是你连儿子都没了。 “至于破落户儿,您勿需着急,儿媳再努力些时日,争取今年年底前也让缪家变成破落户儿,这样母后便不必因为羡慕温家而随时把破落户儿挂在嘴边了。” 温家男丁满门战死白狼城后,赵韫对温家的态度,不但无功反而有过,温家倾颓凋零,自那时起,本来就对温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缪太后越发刁难她了,几乎就是把“破落户儿”这个词儿挂在嘴边极尽嘲讽。 缪太后被气得脸色发白,胸口一阵阵的疼,病也不装了,掀开被子就想要下床朝温溪扑过去,她是真没想到,以往这个沉闷低调任她牵着鼻子走的儿媳妇居然这般牙尖嘴利。 她要撕烂这个贱胚子的嘴! 缪氏被气狠了,几乎失去了理智,但她身边的裘嬷嬷却是清醒的,眼疾手快拦住了缪太后,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主子,先息怒,您莫忘了今日将她引来的目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一句话给被气得头脑发热的缪太后坡下一盆凉水,让她迅速冷静下来,立刻就换上了另一幅温和的表情。 那换脸的速度,温溪叹为观止。 “咳……温氏,你我现在相争,无无异于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后令他人得力,哀家今日让你来,也并非要为细作之事兴师问罪,你若……你我暂且都各退一步……” 缪太后看着温溪的脸色,见她有深思之色,以为是也在考虑她的提议,便信心倍增,继续趁热打铁:“我缪家好歹也是经营半百的世家大族,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而你温家现在就是破……就早已没落了,你和宸儿如今在朝中又无甚势力,若真将我缪家逼至绝境,我们拼死反扑之下你是承受不住的。温氏你是聪明人,应当懂的如何选择。” 温溪似听得极为投入,也像是在认真思考缪太后的话,半晌之后才问道:“那……母后意欲何为?” -- 第32页 缪太后一听,便觉得是自己半劝半威胁的话起作用了,对方接受了她的提议,瞬间便涨了底气,那趾高气昂的神色又隐隐浮现上来,“你我各退一步,去往奇莽山的事我们就都当从未发生过,缪氏一族也不会……不会再为难宸儿,你且将我这里的监禁都撤走,这像什么样子,哀家好歹也是你婆母,当朝太皇太后!” “哀家一个人寂寞无依,有个孩子养在膝下也能解解闷子,哀家知你对老六那孩子的亲娘心存芥蒂,哀家也不为难你,如今你我讲和,便也随他去吧,你且把小九抱来。” “小九不过襁褓小儿,自不会影响到你的宸儿,这般你看如何,哀家也够让步了!” “还有你如今既要插手一些政事又要统管后宫,哪里忙得过来,这样吧,朝政上的事暂且先放一边,你封惠妃为惠太妃,她虽无子但也能留在宫中服侍哀家,便让她帮你协理一些后宫的琐事。” 惠妃是缪太后的亲侄女。 “还有,你收买我身边人的事我也不再追究,但背主的东西必须清理干净,李芸杏那贱婢对你来说现在也不过是一枚无用的费棋了,你将她带来给哀家。” “李芸杏便做你我讲和你的诚意罢……” 缪氏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说的口干舌燥,抬眼望去,便见对面的人低着头垂着眼眸看不清楚表情,她顿时有些不满了,“温氏,哀家在与你说话,你听哀家……” “去你妈的!” “你说什么?”缪太后一愣,不可置信地问,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温溪理了理衣袖,施施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缪太后近前,弯下腰,居高临下地和她对视,嘴角朝上弯起一抹弧度,盯着有些愣神的缪太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说,去、你、妈、的、死、老、太、婆!” 第16章 愿意 你愿意什么你愿意?我还什么都没…… 温溪带着翠谷和芳苓从寿安宫里出来。 寿安宫紧挨着御花园的西北角。 温溪慢悠悠地闲步走在御花园的幽/径小道上。 御花园的北苑古韵幽静,是典型的苏州园林风格。 当初柳诗婳盛宠时哭诉想念家乡苏州府,赵韫为讨她欢心,便将北苑改建成了苏州园林的景致。 从前温溪不曾认真欣赏过此处的风景,今日她心情真的非常不错,有了闲心雅致认真地观赏,顿时发觉,这里的景致还真是不俗。 几人走到北苑尽头的白玉池前才停下来。 停下来之后,温溪无所事事地左右望望,然后就和芳苓的目光撞到了一块。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最后都忍不住了,“噗嗤”一声齐齐笑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 不管边上翠谷和随行的侍从们惊讶的目光,温溪双手搭在芳苓肩上,笑弯了腰,笑声清脆透朗,在空旷的湖边荡漾开来。 “娘娘,这实在……实在是……”芳苓面色绯红,似是心情相当激动。 温溪和翠谷都看着芳苓,等她把话说完。 芳苓满眸都是亮晶晶的笑意,“实在是太畅快了!” 温溪伸手拨了拨芳苓头上正在晃荡的兰铃花步摇,故意打趣道:“怎么样,你家主儿我方才酷不酷?” “酷毙了!”芳苓拼命点头,声线瞬间兴奋地拔高了一个度。 “酷毙了”这个词儿也都是跟着温溪学的。 “方才奴婢一直都在防范着,生怕那位一口老血朝咱们喷过来,溅娘娘一身!” 说完,主仆俩勾肩搭背的又是一阵东倒西歪的笑。 一旁的翠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懊恼地跺了跺脚,“哎呀,真真不甘,我那时正巧请了云太医为那被砸的宫女瞧病去了,正好错过,好主儿好姐姐,你们快快别忙着笑了,先与我说说,究竟恁的回事? ” 温太后身边的三个侍女,林秋娘稳重,翠谷跳脱,而芳苓则是最文静的一个,平常大家嘻嘻哈哈的时候她就是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这回居然连芳苓都这般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那当时的真实场景得精彩到何种程度啊! 翠谷想想都觉得心中激荡,可又懊恼可惜,那般场景她居然不在。 芳苓秀秀气气地捂嘴偷笑,用手指点点翠谷的额头道:“就你最能闹腾,这是在外边,当心被人听了去做手段,待回了坤元宫,我再讲与你听。” 温溪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在接收到翠谷投来的星星眼的目光后,手一挥,“那便回罢。” 才转身,便发现不远处银杏树下站了两个人。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矮的那个是宫里的引路內监,高的那个,身形高大且颀长。 有粗壮的银杏树干做些遮挡,竟是没有发现那出站了人,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一转身便和那男人的目光撞上了。 温溪能看清,这男人的眸色深黑得发亮,如深邃幽黑的星海,叫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温溪脸上原本的笑意逐渐平淡下来,恢复到往常面对朝臣时那平静雍容的神情。 身后的芳苓和翠谷显然也看到了银杏树下的人,翠谷略微有些不安地凑近了,在温溪边上小声耳语,“娘娘,是秦大人……我们方才说的秦大人该不会都听了去吧?会不会……” -- 第33页 温溪微微侧了侧头,小声安慰道:“别怕,无碍。” 两人说话间,对面的秦敛已经走到了温溪近前,他抬手作揖朝温溪行礼,“太后万安。” 温溪清了清嗓子,做了个免礼的手势,“秦大人毋须多礼。” 秦敛依言直起身,这时却是低垂了眼睑不再与温溪对视,沉默不发言,似乎是在等温溪先开口说些什么。 温溪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眼睛乱瞟,然后无意间瞟到了秦敛身后那个弯腰垂头的引路內监身上,瞧着有点眼熟,这小內监好像是她儿子宫里的人。 于是她随口找了个话题,“咳……那个秦大人何时回的,哀家昨日傍晚收到陛下的来信,说今日回,算时辰也便是这时候入城,秦大人这是还没来得及回府便被陛下喊来了宫里吗?” 秦敛微微垂首,声线沉而缓,“是,回京路上陛下一直在与臣探讨一些政事学问,陛下求学若渴,便是回了城也不想被中断,势要一探到底,回宫后便在书房多留了臣片刻,想必再过多时便会去您那请安,太后若焦急挂心陛下,可先遣人去问问。” 学问? 温溪心中一动,看向秦敛的目光顿时热络了不少,就像一个初中生家长看到自己班里儿子来了个省级优秀特级教师一样,忙冲秦敛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急,既是在忙功课,那边让他先忙吧,哀家不急……呵呵,不急……” 说完这些以后,温溪便想不出来该怎样继续聊下去了,在脑中努力构思、组织语言还如何引出她想要说的话。 而秦敛似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垂眸静静地等在那里。 温溪挠了挠额头,“奥对了,之前哀家写给陛下的密信,想必也给秦大人看过了吧,这来去一路,秦大人可有遇到什麻烦?” 听温溪提到了那密信,秦敛垂眸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目光微微一动,而后又是拱手朝温溪行了一礼,“多谢太后多有回护,一路来臣并无任何麻烦,陛下也安然无恙。” “哦哦,这样啊……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温溪感觉自己的尴尬到要脚趾抠地了。 她和秦敛从前的接触并不多,说过几回话用五个手指就能数过来,如今这般情景,她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且秦敛这人气场又不是一般的足,长得好看却天生一股“生人勿近,近者必死”气势,往那儿一站,气势凛然,她这个当太后的都能觉得心底一阵缩缩,也难怪朝中那么多人都怕他怕得要死。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秦敛还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不要离开的意思,那恭顺的模样,似乎是打算一切听从温溪的吩咐。 温溪内里抓心挠肝的,她这些时日一直在考虑让秦敛给儿子做老师的事,刚刚秦敛还说儿子一回来就拉他去宫里问政事学问,她纠结到底是该现下抓住时机说了,还是日后再另寻机会说…… 正想着,衣袖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她望过去,就见翠谷正无甚地用口型提醒走神的她,又闪躲着不断瞟想一旁的秦敛,手指还紧紧拽着她的衣袖,“娘娘……” 得!不知她一个怕怕,她的侍女也像她。 不过被翠谷这么一提醒,温溪望过去,才发现大抵是她纠结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原先一直恭敬垂眸的秦敛都抬眼在看她了,眸色幽深如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对上了温溪尚有些发愣的目光。 还没等温溪反应过来,秦敛便先开口了,“娘娘是否是有事同臣吩咐?臣但凭吩咐。” 这么一说,温溪便也觉得什么好纠结的了,比较给儿子秦老师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于是她只是稍稍由于了一瞬后,便抬头望向秦敛弯唇笑了笑,“如此,那……哀家便直说了。” 温溪左右看看,伸手朝白玉池中央的湖心亭一指,说道:“秦大人,不若我们去那处坐下来说罢。” 这男人长得着实高大挺拔,温溪现在的身高在大召的女性之中其实也算高个儿的那一拨,但和秦敛站一块,这男人愣是高出了她一个头多,温溪只能刚够过他的肩膀,她还得仰着头他和说话,久了忒累脖子。 秦敛自是点头应允,他先是打发走了跟在他身后的引路內侍,而后对着湖面走廊朝温溪做了个请的姿势,“太后请。” 一行人走进了湖心亭,温溪左右瞧瞧,她随手一指选的地儿晒真是不错,视野开阔,由位于湖中央,也不必担心有人会偷听。 才刚坐定,翠谷这贼猴儿一般的丫头便以给二人去端茶为由利索地躲了出去,瞧着还真是怕秦敛怕得明明白白。 两人坐定以后,又是好一阵沉默。 温溪想好了措辞以后才开口,总有种前世班主任喊家长去学校的局促紧张的错觉,“方才……秦大人说是在书房帮助陛下探讨学问,敢问秦大人……额,可否觉得陛下学得可还算顺当?” “陛下天资聪颖,且年少便懂好学,如此,假以时日定能成为雄韬伟略之君。” 秦敛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圆凳上,双手放在膝头,低垂眼眸,一板一眼认真地回答。 不过瞧着他那姿势,感觉这人浑身都绷紧了,硬邦邦地坐在她对面,搞得像是比她还要紧张一样,温溪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别扭,但又说不上来,因为按照世人口中的秦敛的秉性脾气,已经她为数不多的与秦敛的几次粗浅交道,印象中的秦敛也就该是这样的神态…… -- 第34页 这想法只略略在她脑海中一闪便很快被她带回正题。 温溪正色清了清嗓子后想了个引话题的开场白,“陛下在于我的回信中多有提及这来去一路,他多是与秦大人一道在探讨受益良多,哀家……” “臣愿意,臣不甚荣幸,谨遵太后懿旨!” 温溪才说了半句话便被突然打断,她抬头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男突然起身对她躬身行礼的男人。 你愿意什么你愿意?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愿意? 第17章 茶香 似乎还隐隐另有他香飘进了他的心…… 秦敛察觉到温溪惊愕的神色,反应过来自己失了态,于是乎再次沉默入座,恢复到之前低眉垂首不发一言的状态。 温溪试探着问了一句,“秦大人……这是知道哀家想要说什么?” 秦敛默了默,而后点头,“陛下与臣多有探讨,陛下提过想与臣学些防身的骑射,陛下勤勉好学,方才是臣鲁莽,请太后见她记得谅。” 温溪一听,略微感到差异,没想到儿子居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不过自己是想让秦敛教文,而儿子则是想跟秦敛习武。 温溪不自觉陷入深思,故而并未注意到对面男人耳尖悄悄地有些泛红…… 温溪觉得,想想倒也没多错,秦敛原就是武将出身,最早开始能听到他的名头的时候,好像是……镇北军的百夫长,是在北疆上阵杀过敌。 那时候她的温家众长辈似乎都很看好秦敛,她父亲还说过此子未来可期,是个能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可后来秦敛不知什么原因从北疆回了京都,弃武从文,开始走科举,为此当年他父亲还感叹遗憾了好久。 这些年来秦敛一路往上,世人都知他为人狠辣无情,手段雷霆凌厉,似乎都忘记了这人也是有从敌人中间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的好身手。 若他来教习儿子的骑射功夫,也是相当不错…… 这么想着,她抬头正视对面的男人,笑容温柔和煦,“秦大人也知,当初陛下还是太子时,并未得着先帝的旨意习得……嗯就是习得一些政事,如今这般匆忙上位有许多事都是无从下手,哀家知秦大人文韬武略,便还望秦大人在陛下功课学问、政事以及骑射等能多多费心,不知……秦大人意下如何?” 说完后便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男人,以免他再次冷不丁跳起来吓她一大跳。 不过这次秦敛表现倒是很正常,只是坐在哪里朝温溪颔首,“太后过誉,陛下虽年幼,但聪慧好学,实乃我大召社稷之福,也是臣之责。” 意思就是答应了。 温溪顿时便轻松了许多,让秦敛做新帝的老师,一来能给朝臣们一个表象,新帝母子和大召第一权臣之间关系和睦。二来她之前和温五聊起过这事,温五也非常赞同,说确实也对赵宸自身有利。 但关于具体教学内容,温溪想作为一个负责人的家长,有些事情还是很有必要说清楚的,比如一些不利于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成长的血腥暴力示范,她想能避免的还是需要避免一下…… 于是她未经大脑的允许嘴巴脱口而出又顺嘴加了一句,“当然,类似于削鸽子脑袋这种事就不必再教授了。” 话音刚落,温溪就感都到了对面男人倏忽抬眼看过来的目光。 温溪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的,自己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秦敛到底是个什么性子都还没摸着边呢,就一点都不见外地瞎几把乱讲,万一人家当真了翻脸了呢?这个秦敛说到底不是什么好惹的角儿。本想等以后找合适的机会慢慢说,怎么现在脑子一抽就给说了呢? “呵呵……秦大人莫要误会,哀家并无他意,只是陛下在给哀家的信中提过一嘴,你也知道,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哎呀女人嘛,见着什么血腥总是会怕些的……呵呵呵……”温溪一脸僵笑着绞尽脑汁做解释。 秦敛安静地看了她片刻,随后又垂下了眼睑,只说了三个字,“臣理解……” 说着说着,眼眸又低垂下去,轻声低喃,“你不喜欢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后便又继续保持沉默。 温溪只听得见最前面的三个字,后头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清。 她又不好意思问,只能又是几声呵呵僵笑,最后实在笑不出来了,她感觉她真的是尴尬癌都要犯了。 就在温溪尴尬地浑身僵硬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刚刚跑掉的翠谷终于端着茶水回来了。 温溪看着翠谷和芳苓往桌子上摆开茶水,在心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看看自己茶盏里的茶水,再看看对面芳苓正在给秦敛斟茶。 泡的茶是六安瓜片。 为了掩饰缓解眼前的尴尬,温溪端起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私下都是喝的红茶倒是极少饮绿茶,这偶尔喝上一回,便也觉得清香味苦,回甘醇厚。 一小口清茶从喉间滑入,甘苦的茶香让她燥热混沌的大脑稍稍清晰。 温溪放下茶盏看向对面的秦敛,与他比了个用茶的手势,“秦大人尝尝这茶,着是年前刚进贡的新茶,滋味甚是不错。” 对面的男人闻言抬起头来,对温溪轻声道谢,然后双手捧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温溪伸了伸手,张嘴想拦但还是没拦住。 这茶从泡好到翠谷这一路端过来,虽说不至于是刚开的滚烫,但这大夏天的,她光捏着茶盏都觉得烫手指,这人是长了一张铁嘴吗?这么一气喝下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 第35页 秦敛放下手中的茶盏,再次敛眸沉默。 温溪在心中默默腹诽,秦敛秦敛,这人的性子倒是很映衬他的名字…… 温溪不自在得有想立刻起身就走的冲动,但转而一想,这才刚请人家办事帮忙,说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这好像不太合适,对方为此恼了也说不定。 再者,严格来说,秦敛还是她母子俩的救命恩人,宫变时她根本没有任何能赢的把握,甚至都已经让温五悄悄将儿子送走而她则早已做好了失败惨死的准备,是秦敛及时站在了她这方的阵营,才让她不但保全了她们母子的性命,还让她走上了至高之位,得以复仇雪恨…… 思及此,温溪的神色倒是越发郑重起来了,她想了想后认真开口,“还有件事……哀家还是要亲口感谢秦大人……” 秦敛抬眼看了过来,与温溪目光相撞。 温溪在他墨黑幽深的目光中真诚道:“宫变那日若非秦大人相助,我母子乃至温家一门老弱妇孺皆可能死于非命,多谢那日秦大人站在了我们母子这边。” 秦敛垂下眼眸不再与温溪对视,只轻声说了一句,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太后不必挂怀,都是臣应该做的。” 男人声音低沉却平淡,但温溪却隐约能看到他嘴角弯起的一抹弧度。 没想到他还会笑啊!这会儿心情应该是不错吧……温溪端着茶盏又抿了一口,心中暗叹,这人笑起来倒真是好看,就连他右眉眉骨处那道斩断了他眉尾的细疤都柔和了下来。 秦敛这微微一笑倒是缓解了不少尴尬的气氛,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愉快聊着,虽然多数是温溪在说,秦敛沉默只在必要时开口回答她几个字…… 正聊着,祥生从湖那边匆匆跑了过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娘……娘娘,可算……可算找着您了,您还是快些回罢,陛下回来了,去了坤元宫找您,听说寿安宫那边闹出的幺蛾子您赶过去了,顿时便急得不行,要亲自去寿安宫找您,被林姑姑拦了下来,便要我们都出来找您,奴去了寿安宫没见着您,寻了大半个皇宫可算找着您了,陛下在等着您回去,娘娘……” 闻言温溪便站了起来,秦敛也跟着她站起了身。 温溪起身后对秦敛笑了笑:“今儿就聊到这吧,时候也不早了,想必秦大人也要出宫了,哀家就先走一步了。” 出于礼貌她转头对祥生吩咐道:“祥生,你送秦大人出宫。” 秦敛弯身行礼恭送她。 温溪转身离开走出湖心凉亭,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亭子里的人突然出声喊住了她:“太后娘娘。” 温溪回头,对上男人深邃如古井的眸子,好奇问道:“秦大人还有何事?” 秦敛望着她一瞬不瞬,“臣想告诉娘娘,如今亦不再是从前,无人再敢欺辱娘娘,若有委屈娘娘也不必再忍着,总会有人站在您背后替您撑着。” 温溪先是一愣,而后便笑开了,“秦大人说的是,往后都不必再忍了。” 大概,这人方才在银杏树后面是将她和翠谷、芳苓的话听了去吧。 他说的对,从前必须忍的欺辱如今都无需再忍了,她儿子是皇帝了,能撑着她了,从此以后她不必再风吹草动便担惊受怕…… …… 一直目送那个纤细窈窕的背影渐渐走远直至再也看不见,秦敛眼中浓墨翻滚,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被留下来的祥生看这位权倾朝野的秦阁老对着他家主子离开的方向出神,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秦大人……让奴送您出宫?” 秦敛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祥生一眼,“我想起来内阁还有些事要处理,还要走一趟文渊阁的差房,便不劳烦公公了,我出宫时会让今日文渊阁当差的内侍引路。” 祥生一听,纠结了一小会儿也便也不再勉强,人家是内阁首辅,要去差房办事他还能不让人去不成,于是他和秦敛行礼,打算收拾了石桌上的茶盏就告退。 谁知刚要动手就被秦敛拦住了,“这些便先放着吧,太后那边说说不定离不得公公,公公还是先去侍候好太后,这等小事,我一会儿到了文渊阁随意差遣个人过来收拾便成,公公且先去吧。” 祥生一愣,便被秦敛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意一想,却是没什么大不了,几个用过的茶盏,谁来收拾不一样?于是便直接告退离开了。 待祥生一离开,整个湖心亭乃至这一片湖面便只剩下秦敛一人。 他又在位子上坐了下来,沉默地做了好一会儿,然后伸过手,将他对面方才温溪饮过的茶盏轻轻捏在了手中,修长的手指捏着小巧的茶盏一转,他便看到了一处杯沿上沾着的浅浅淡淡的一点点红色口脂印。 秦敛将杯盏凑近了轻轻一嗅,一直紧绷的肌肉终于慢慢松懈下来,清淡甘雅的茶香便飘进了他的鼻腔,似乎还隐隐另有他香飘进了他的心里最深处。 在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如深潭一般幽深的双眸终于泛起了涟漪,他微微仰头,将这剩下的一点凉茶一饮而尽,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将小巧的茶盏包好,如获珍宝一般收拢袖中。 而后转身离开了湖心亭。 第18章 听政 那她大概凌晨三点的样子就要起床…… -- 第36页 温溪回到坤元宫的时候,她儿子已经等在了殿门口。 赵宸不停地来回踱步,见到温溪的身影后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再不回来,他真的就要冲去寿安宫找人了。 母子俩好多天没见面,亲亲热热地进了屋。 一进到屋里,赵宸便迫不及待地绕着亲妈前后转了好几圈,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她查看一遍。 温溪被他扰得头晕,伸手将他拂开,有点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我就是去寿安宫瞧了瞧什么情况,又不是去找人打架了。” 赵宸不赞同道:“皇祖母什么性子,随她闹去,何必亲自过去呢。她连……连朕都打算杀了,您过去,万一她突然起了坏念想要痛下杀手怎么办?” 说着他盯着温溪的脸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她的下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叫一声:“咦?妈,你脸上长了痘包唉!” 温溪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摸,可不就是之前长在下颌缘上的那一颗嘛。 “你这也能看到?”温溪诧异,伸手去摸。 她走之前芳苓给梳的妆,说痘痘只剩下红痘印了,还敷了脂粉,这样居然还能看出来? 那刚才……她和秦敛面对面坐的那么近,莫非也看到了? 一想到秦敛有可能看到了她脸上长的痘痘,温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精致优雅的太后国母形象是真的是维持的很辛苦的…… “哎呀其实根本就不明显,基本瞧不出来……” 赵宸的话将温溪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他冲温溪嘿嘿一笑,“只是我好几日没见着母亲了,想念得紧,想瞧瞧我不在的这几日母亲有没有消瘦,故而瞧得仔细了些,不打紧啦,若非凑到近前仔细瞧完全瞧不出来,母亲还是最美的那一个。” “行啊,才出去几日的工夫,倒是学会说甜的哄我开心了!”温溪失笑,伸手在儿子的脑袋上呼撸了两把,直把他的金冠都给撸歪了。 她也在认认真真地打量儿子,因为身份和这样那样的原因,这应该是这小子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自己独自出京城去,不过十天左右的时间,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但眼中出了故作老成之外有多了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神采,但眉宇间却仿佛更加坚毅了。 看来这次送葬出京以及在路上发生的事,让这个孩子学到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 他是一个男孩,还是一朝帝王,身边群狼环伺,不能永远活在母亲的保护之下,她总有一天要离开他,所以他必须要比别的孩子提前学会成长和担当。 这也是这次送葬在明知道缪家有极大动手可能的情况下,她还是摁下心中的担忧要他自己去面对原因。 温溪暗中叹了口气,但面上依旧是微笑,又替赵宸把被撸歪掉的金冠扶正,“淳哥儿说说看,这一趟可有什么,你父皇的下葬可是顺利,有没有别的幺蛾子,都与我说说。” 赵宸闻言,顿时眼睛一亮,顿时就像只小鸟儿一样围着亲娘叽叽喳喳地嚷开了,“关于缪家的事我在信里都写了,母亲你都看了吧?这一路从您的信收到开始到回京,缪家人的脸色……哈哈哈,我都无法用书信描述,母亲,秦敛真的是绝了!还有还有……” 母子俩边说着便往内殿走去,两人往榻上一坐,赵宸还在那里兴奋地滔滔不绝,温溪则吩咐底下的人把早已备好的一些吃食端上来。 赵宸这些时日在外也算风餐露宿的,虽然整个送葬队伍最好的伙食都是先紧着他,但到底比不宫里,这会见着精心为他准备的吃食,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他一边吃着,口齿不清地继续和温溪讲述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事情。 温溪在一旁听着,发现他讲的十句里面有八句都离不开秦敛。 “母亲我真没想到秦敛的功夫居然这么好,马儿尚在狂奔,他嗖——一下,便能急追飞身上马。” “还有,这一路上,缪家人每每碰面秦敛,就像秦敛逼着他们吞了刀子一样,那表情,着实好笑!” “秦敛……” …… 温溪看着手舞足蹈说得心情激荡的儿子,笑着问道:“看来淳哥儿你是很推崇喜欢秦敛?” 赵宸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并未正面回答,“朕……就是觉得甚是厉害,是国之栋梁,才和母亲多聊了他几句。” 温溪失笑,其实她也理解,这个年纪的少年,遇上实力远远超出自己所想的强者总会忍不住当成偶像来崇拜,只不过这小子现在成了帝王,秦敛又是自己的臣子,说为君的崇拜为臣的,他不大好意思罢了。 赵宸又嘿嘿地笑,“其实……从前父皇还在时我便就……就挺欣赏他的,我记得那时在舅舅那儿看过一篇《战策论》,是秦敛的写的,只没得流传开来,但我虽一个孩子也瞧得想要喝彩,舅舅也很推崇。从前便想结识他,但那时……舅舅说父皇对秦敛的忌惮也不小,便也不敢与他多有接触怕落人口舌。” 赵宸说得倒随意,温溪却听得莫名地辛酸,她将手里剥好的柚子递给赵宸,问道:“那若让秦敛做帝师,你可愿意?” 赵宸听闻,从碗里抬起头来,眼睛倏地一亮,兴奋道:“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温溪喝了一口茶后慢慢地说下去:“就刚才,你不是找不见我人吗?我就是在湖心亭那边正巧碰上了秦敛,与他提起了这事,他同意了,此人腹中有千秋,文武皆是卓绝,以后,你便跟着他认真学,总归是有好处的,这人我虽不太看得透,但至少现时他与我母子毫无恶意,你虽为帝,但人家既然做了你的夫子,也须得尊重,知道吗?” -- 第37页 赵宸点头如捣蒜,继续扒碗里的冰镇芋圆牛奶,然后目光无意间就扫到了一旁小案桌上堆放着的两叠奏章,便随口问了句:“这便是这几日朝中送过来的奏章?都批阅完了,妈你真厉害,我瞧了有些真是写的什么乱七八糟云里雾里的,就不能简单易懂些吗?” 果然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和自己总能想到一块去,温溪一听这个顿时脑子里那几根神经就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左边那叠是批完了的,右边那叠是还没翻过的,唉对了……” 温溪看着吃的不亦乐乎的儿子,顿时想起来了,这些奏章本来应该是这小子的活啊!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指挥人把那一桌子的奏折都抬过来,理直气壮地教育儿子:“秋娘,你把那些奏章都搬过来,淳哥儿你一会儿吃完以后就把剩下没批过的那些都看了吧,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就攒起来问秦敛或者是那些辅政大臣,反正这以后都是你的活,总得慢慢习惯,老是让你娘我替你批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温溪觉得这个就好比前世一个初中生晚上回家做老师布置的功课,自己一个做家长的,在旁边辅导辅导也就算了,老是替孩子写作业这算个什么事?况且初中生的作业家长还真不一定都能看懂,就比如她,这些奏章她看得真的很吃力…… 赵宸顿时傻眼,觉得碗里的芋圆牛奶都不香了,小脸皱成一团在那儿扮可怜,“母亲,我……我这才刚回来都还没喘口气呢!您怎么忍心就让我立刻看奏折,这么多呢,你瞧我这几日下来在外面吃不饱睡不好的,都瘦了这么多!” 温溪也毫无压力地跟着儿子扮可怜,她指着自己下颌缘上的痘痘学着儿子的腔调:“可是儿啊你瞧瞧,你不在的这几日为娘担惊受怕,也是吃不下睡不着,还要日日夜夜替你这个皇帝批奏章,你瞧,痘痘就是这么长出来的,你都不心疼吗?还有你忘了,妈妈从小教育过你什么?寄几的事情寄几做……” 赵宸面无表情,一口喝干碗底的牛奶,往那一桌奏章的边上挪了挪,转头吩咐林秋娘去取朱笔。 他娘这招百试不爽,乖乖听话千万别多嘴,不然他要干的事就不再是批奏章这么简单了。 温溪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枕上,吃着冰碗打着团扇看着儿子勤勤恳恳批奏章,心中舒坦极了,总算摆脱了这些奏章的魔咒了! 孩子的教育,该严厉的时候还是得严厉,她这个儿子将来的目标可不是考清华还是考北大那么简单,千古名君就得从小培养。 殿里安静极了,角落里的冰盆冒着丝丝寒气,宫人们怕打扰里两位主子都退了出去,温溪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就听得自己儿子“咦”了一声。 赵宸将一本摊开的奏章递给温溪,“母亲,这本可是写你的,金瑞海奏请您垂帘听政,您自己瞧瞧。” 温溪一听,瞌睡一下子就跑光了,她接过赵宸手里的一瞧,可不是嘛,金瑞海在奏折里写说新帝年幼,怕弹压不住朝中心思各异之人,削弱了新帝初登基的威严,请太后温溪垂帘听政,以平静朝中浮动的心思。 温家遗孀长媳也就是温溪的大嫂也姓金,这个金海瑞就是温家大嫂的娘家人,也算是温溪太子一派的中坚力量。 金海瑞话虽这么说没错,也确实是在为他们母子考虑,这段时间她已经收到过好多要她垂帘听政的奏请了。 但是,能不能别这么为难她,垂帘听政这种事,可以摸着良心说,真的没在她的任何计划范围内。 按照大召朝议的制度,五日一大朝三日一小朝,先不说别的,朝议是卯时一刻正式开始,也就是早晨五点十五分左右。 也就是说,除去她洗漱装扮好、穿好那累赘的朝服、吃好早饭,再从坤元宫走到上朝的太和门的这些时间,那她大概凌晨三点的样子就要起床了…… 从前的时候,就算要受后宫众人请安或者去寿安宫给缪氏请安那都是差不多六点钟起床然后洗漱打扮好也来得及,好不容易自己翻身做了主人,再也不用受后宫女人的打扰、受缪氏那老太婆的刁难了,可她居然要凌晨三点钟就起床去早朝了?! 现在还好,等到了腊月寒冬,窗外北风呼呼地吹,凌晨三点钟喊她起床,不比要了她的老命来得简单。 这个时间,要是搁前世她做熬夜嗨狗的时候那说不定才刚刚睡下,这个时候连打鸣的鸡都还没起呢! 第19章 朝议 温溪乐了,这秦敛还真是有意思…… 垂帘听政这件事,并不是说温溪不想就能拒绝的。 当儿子哭唧唧地抱着他的胳膊,说登基以后第一次大朝,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若是没有母亲在身边他会怕的,那些朝臣们没一个是善茬的,温溪的心就软得差不多了。 温溪想着也是,毕竟是个才十二岁的半大小子,要是搁前世,她记得前世她那个十三岁的表弟,一天到晚最常干的事就是为了打不打王者农药和父母吵架,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而现在她的儿子,却已经用自己瘦弱稚嫩的肩膀学着慢慢扛起她这个母亲和有关的许许多多人的生死、扛起一个国家的兴亡和一国百姓的存亡温饱,温溪要逼着他快速成长,但说不心疼那都是假的。 她想着,在前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过就是小升初的年纪,就是上初中的第一天,家长都得全家动员送孩子去上学。 -- 第38页 现在她儿子第一次上大朝,她这个当妈的,再怎么样也得在他背后给他好好地加加油鼓鼓劲,顺便瞧瞧,看到底是谁干欺她儿子年幼,她就拿个小本本暗搓搓都给记下来,将来找机会算算账。 这样“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是,两天以后的大朝,温溪大概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就被林秋娘几个从床上挖了起来。 为了表示对她成为太后后人生中第一次垂帘听政的郑重和重视,她这三个能干的侍女火力全开,沐浴、绞面、上妆、穿朝服……足足折腾了有个两个小时的时间才算完。 顶着起码有十几斤重的太后朝冠,这玩意儿比她从前的凤冠可还要重多了,等她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坐上前往太和门朝议殿的凤撵的时候,天边的朝日已经烧得通红。 太和门的朝议殿里的摆设早已经过了一番改造,朝堂台阶上那张奢华的龙椅背后隔起了一道晶晶亮的玛瑙珠帘。 珠帘后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凤椅,椅背两头分别雕着凤头和凤尾。 温溪穿着层层叠叠的厚重朝服吭哧吭哧地赶到金銮大殿的后配殿时,已经热得内衫前胸贴后背。 朝臣们早已等候在那里,因为是大朝,按规矩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们不论文武都需要参加大朝议。而且这次朝议是新帝登基以后第一次正式的大朝,之前皆存观望之心的人都想在这次朝议上探看一下情况,所以哪怕之前告病在家的都身残志坚地爬过来了。 透过屏风,温溪隐隐微微可以看到台阶下面那一片黑压压的官帽人头在不停地攒动。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这人从小最害怕的就是面对睽睽众目,所以前世从小到大她都没参加过文艺汇演什么的。 强自平缓过快的心跳,温溪扶着自己千斤重的脑袋一摸额头,才发现额头也已沁出了一层薄汗,于是赶紧让芳苓帮她把汗轻轻拭掉,再次补了一下妆,得亏她坚持让芳苓拎上了她那个自制的化妆箱。 等补好了妆,时间也差不多了。 屏风外头的司殿太监尖细的嗓音已经响起,赵宸小小的个子深呼吸整了整气势回头对温溪做了个“走了”的口型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率先走了出去。 温溪随后跟上。 等母子俩都拖着一身厚重的朝服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定以后,满朝文武齐齐下跪请安。 隔着微微晃动的帘子,温溪居高临下,这回算是能清晰地看到底下呜呜泱泱的官帽脑袋顶儿。 温溪这才觉得,文武百官上朝要每人带个玉笏的规矩实在太棒了,不然这百来号人,几百来只眼睛都直勾勾地朝上看着你,谁吃得消? 等众臣起身后,温溪也终于是看清了全部,文武大臣分站两边,文左武右,她粗粗扫视一遍,差不多该到的都到了,就连已经是半致仕的孙太傅都来了。 武官之首的齐国公领兵在外并未到场,而文官这边,站在前首里温溪最近的就是孙太傅和内阁首辅秦敛。 温溪这么略略一扫,最打眼的就数秦敛。 温溪不禁暗自感叹,这人一看就是穿衣显瘦然后……那什么型的。放眼望去,一群男人,不是年过半百佝偻瘦削,就是官样十足肥头大耳,算上武将那堆里,能好样子拎出来看的也确实不多。 这样满满一殿的人,一眼望去,就属这个男人鹤立鸡群最惹眼,一身绯色的仙鹤官袍,身形颀长清濯却不失高大刚劲之气,和周围几个穿同样官袍的同僚们一比,差距不要太明显…… 温溪正冲着秦敛看得出神,谁知这男人十分敏锐,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原本在玉笏上的目光突然一转,直直朝她这边望过来。 温溪猝不及防,来不及撤回目光,在半空中和这人的撞了个正着…… 还是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眼中却是有着莫名的光。 温溪脸上一热,仿佛做贼心虚般连忙将目光收回,这男人眼神怎么这么好?!隔了密密的帘子还有这么一段距离居然也能发现她在看她。 温溪假装若无其事地抬手用护甲理理耳鬓细小的碎发,意图缓解这要命的尴尬。 就在这时,底下有人出列启奏替她解了这围。 鸿胪寺卿郑吉启奏,关于西南战事初定,和南黎议和之事。 和南黎一战胶着多年,今年五月底大召险险取胜,但两国皆是伤了元气,最终选择议和,南黎派来的议和使团老早之前就驿馆里住下,后来因为大召宫廷内乱,怕这伙人搞幺蛾子,议和之事暂且搁置,使团的人也被严密监视起来。 现在宫里的风波初定,南黎的使团也终于憋出了火,在鸿胪寺讨了好几次说法,而起按郑吉的奏报,据说,为了表示诚意,滇黎还有一个第一美人的和亲公主在来大召的路上,由镇守西南的镇国将军韩钊护送来京。 郑吉想问个章程,这事到底该怎么安排。 于是接下来,就到底议和以及安排那位烫手的南黎公主一事,众臣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主要还是议和与不议和的两方观点之间的争论。同意议和的认为战事持续了这么就劳民伤财耗不起,而国初立新君,百业待兴,议和至少能一段时间内换来国家安定休养生息;主张不议和的则是认为既然赢了就该乘胜追击,在边境立威,让西南中蛮夷效果较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挑衅进犯。 -- 第39页 温溪给他们总结了一下,大致就是文官一派主张议和,而武官一派大都认为议和太过可惜,因一战到底。 接下来不断有人出列启奏阐明自己的观点,甚至温溪母子俩都没来得及有开口的机会,几个人就自顾自开始辩论反驳,陈明观点,慷慨激昂。 没一会儿,威严的朝议金銮殿就闹哄哄地吵得像个菜市口。 官驿和南黎议和的事,其实温溪心里也有一点成算。 南黎地势复杂易守难攻,长期耗着的确不是个办法,人家之所以要打仗不过是物资稀缺,见大召地大物博眼馋而已,说白了就是想要生活得更好一些,这是人之常情。西南和北边不一样,那里民风热情开放,其实并非逞凶好战之族。 但南黎有许多大召稀缺的珍贵药材和香料资源,从前赵韫和他爹都坚持封闭边境线,陈兵西南边境这么多年,也没见那里有太平过。 她一直想着,双方完全可以试着换一种方式相处,互通有无,说不定能有新的局面被打开。 这个想法在赵宸回来那晚他也提过,与温溪想的相当契合,而儿子说的一些具体实施方式比她想的更加周密,赵宸说那是在奇莽山送葬的途中秦敛与他讨论的。 殿里还是在不停地吵,温溪耳边全是嗡嗡声,头上假发加头冠,顶着毛二十斤的重物,还凌晨两点就被喊起,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是嗡嗡嗡的。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然后在听到有人说要让她儿子把那个二十岁还没嫁人的滇黎公主纳入后宫封个妃,以示两国之好的时候骤然清醒。 她一下子就将她那双杏眼瞪得老大,这位老大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她儿子今年才十二岁,也亏你说的出来! 温溪都能看到坐在她前头的赵宸听到这话的时候背影狠狠一僵…… 她终于是坐不住了,转眼示意站在边上的司殿太监一眼。 司殿太监机灵地会意,尖细的嗓门一吊,“肃静!肃静肃静!!!” 闹哄哄的大殿顿时安静如鸡。 温溪瞧着那个出馊主意让她儿子娶南黎公主的大臣,礼部左侍郎,从前赵韫的马前卒还和柳诗婳那一派黏糊过,后来在宫变那日墙头草及时倒戈才没被清算,居然还不懂低调做人? 温溪在脑子里将此人有关的一些事过了一遍,眼珠子一转,那她就不客气了,“咳!哀家记得,阮大人家中有一嫡子尚未娶妻?不知令郎多大了?” 那左侍郎一愣,不得不出列答道:“回太后的话,犬子不才,还未取得功名便未曾娶妻,今岁将将及冠。” “岁数倒正好与南黎公主相配。” 温溪刚准备张口,就见秦敛站出了列,开口说了他在这里除了请安外的第一句话。 男人手握玉笏,气定神闲地朝温溪母子一礼,“启奏陛下,太后千岁,臣以为陛下与南黎公主岁数相差甚大并不相配,而宗室之中,不是比陛下年幼便是早已娶妻,现赵氏皇族并无适婚男丁,恐委屈了远道来的公主,不若在诸臣世家中为其择婿,封作异姓王,做个王妃到也不算辱没公主身份,听太后方才提及,臣看阮大人之子便与公主完美适配,不若陛下指婚,成全了这对神仙眷侣。” 温溪乐了,这秦敛还真是有意思,把她想要说的全都说了,还他自己做了这让阮家嫉恨的恶人。 第20章 瞌睡 温溪都想替自己儿子往后的岁月点…… 既然她要说的秦敛全都替她说了,那她就顺水推舟吧。 于是温溪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配合秦敛:“秦大人所言甚是有理,阮大人,异姓王,可遇不可求,放眼大召都没有几个,令郎若是娶了公主,那可真是一桩美谈,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那阮侍郎彻底傻眼了,他是真认为哪怕皇帝才十二岁,后宫里养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开口随口那么说了一句,反正将来南黎若再起战事也是皇帝的事。 明明他儿子和那南黎公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么到姓秦的嘴里就成了神仙眷侣了? 秦敛这厮真真是黑心肠恶毒到了极点! 大召的驸马们都是领着闲差,他儿子要是娶了个敌国的战败和亲公主,中看不中用,这辈子就和仕途无缘了,他家努力这么就就全泡汤了,一辈子全毁了!还狗屁的异姓王呢! 阮侍郎煞白的嘴唇动了动,皇帝赐婚又不能说不同意,还封异姓王,他被堵得差点没厥过去。 他看看前方道貌岸然的狗贼秦敛,再偷偷看看珠帘后头看不太清容貌的女人,心中恨恨咒骂。 这一男一女一唱一和的,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怪不得宫变时姓秦的站在了太子这边…… 对阮侍郎的这一棍子杀威棒打下去,那立威的效果立竿见影,大家都紧紧地闭起了自己的嘴巴,尤其是家里有适婚男丁的,生怕这份异姓王的“殊荣”一不当心就落到了自己家头上。 于是关于滇黎议和的最终讨论结果就是等镇国将军韩钊带着南黎公主回了京再说,除了多了一个阮姓异姓王之外,吵了半天啥结果都没吵出来。 温溪倒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悄悄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坐麻了的屁/股左右分别抬了抬,她感觉实在是太难了…… 很快,会议……啊不,朝议进入下一个议程——有关官员的升迁调动。 -- 第40页 自宫变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该处理的温溪一派也毫不客气地处理了一批人,故此空缺的位子要补上,新一届科举会试得等明年,但各个官职不能缺人,底下的人要升调。 吏部侍郎当场呈上来了一份官员参考名单,赵宸看过以后拿给温溪看。 其实差不多的温溪已经看过很多,今日当朝被提出来无非就是吏部想要一个更加明确的说法,改朝换代,潜力股是谁皆有可能,吏部那些人精谁都不愿意得罪。 然后,场面比刚才更加不可收拾了…… 这些当官的,无论文武,嘴皮子没一个是不溜的。 啊,这个不行,此人思想不健康向上,曾经写过淫/诗艳/词,难堪大任;呸,你是在嫉妒人家的才华,瞧瞧你推荐的人,还狎过妓呢,人品更加有问题;还有那那个更加不行,药罐子不离身,谁知道会不会死在外调的路上…… 你胡说八道…… 你岂有此理…… …… 她看着儿子的背影,刚刚来的时候好朝气蓬勃想颗茁壮成长的小幼苗,现在似乎都有点蔫掉了。 底下越吵越欢,温溪不开口,小皇帝也不开口,秦敛不开口,底下几个辅政的大臣也灭开口,默契一致地任他们吵吵。 温溪的脑子被吵得像搅浑了的浆糊,她丑时中就起床了,现在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时辰,还有用早膳的时候几个侍女怕她耗在朝议的时间过长饿空了肚子,让她早餐吃的时候又稍微的有那么一点撑着了…… 所以吃饱了撑得慌,她现在真的有些挡不住了…… 一个呵欠的困意袭来,被温溪忍着强行憋了回去,眼泪都憋了出来。 她眨眨眼睛,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头轻轻一点,再一点,耳边传来的说话声迷蒙模糊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 “太后娘娘!请娘娘明鉴!” 不知是谁“嗷”地一嗓子,温溪一个激灵,浑身一抖,立刻睁开了眼睛,困意使她头脑动作都滞缓了,她下意识一扭脖子…… 艹!艹艹艹!!! 她的脖子! 十几斤重冠,在她脖子上硬/顶了这么些时候,现在已经疆得跟硬块泥巴一样。 她姿势怪异地微微转动脑袋,都能听见脖子发出的“嘎啦啦”脆响,微微一歪脑袋,头上那发冠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 温溪急忙望了望地下吵得正欢的众臣,大致看了看没人在注意她,于是赶紧伸手假装揉额头的动作做掩饰去扶正她的脑袋。 好不容易扶正了,温溪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困顿未消的脑子一抽一抽的。 下首位置离得最近的那个男人,将温溪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在无人可见的时候,眼中划过浅浅的笑意…… “娘娘,请您明鉴,一个有狐臭之人连大雅之堂都难登,又如何入朝为官,这真乃我朝廷之滑稽,臣以为,纵是此人再有才,也不堪重用,娘娘,娘娘说这人该如何是好?” 刚刚嗷嗓子的那人还在哭天抢地,温溪透过帘子的间隙定睛一看,很好,又是吕开慵那根哪哪都有份的搅屎棍。 温溪太阳穴的神经突突地跳,她恨不得拍案而起,指着那家伙的鼻子喷回去,她又不会治狐臭,她怎么知道怎么办才好,还嫌弃人家有狐臭,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就不信你浑身上下都是香的! 大召的开过皇帝定下的规矩,朝议之时言论风气开发,广纳谏言,所以大召一直以来朝议的氛围都是比较“活泼”过头的,文人,那指桑骂槐的本事可不比泼妇差多少,武将们的脾气爆嗓门又很大,这凑在一起。 温溪终于有点明白并同情当初的赵韫了,也难怪他脾气会越来越差,现在看来情有可原,这么一伙子的人跟几百只鸭子一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长年累月,谁受得了。 温溪都想替自己儿子往后的岁月点根蜡了。 接下去又是好一阵子唇枪舌剑,温溪真是佩服了,他们后宫一群女人聚在一起都没这么精彩。 温溪头顶假发发冠,身披厚重朝服,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在看看前头儿子身影,也已经僵硬了,就算她还撑得住,儿子这还正处于生长发育的年纪呢! 于是她侧过头悄悄地问身旁侍立的祥生,现在什么时辰了,祥生的回答是已经过了巳时。 温溪心中一盘算,已经过了上午九点,也就是说她母子俩已经在这里干坐着听一群大男人吵了四个小时的架了,问题是还没有一件事是吵出了结果的。 要是在这样任他们吵下去不制止表示点什么,那她母子俩在这些人面前就真的要无威视可言了。 至于怎么表示,这可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之前她还专门琢磨过。 作为一个上位者而言,想要让底下的人对自己心存敬畏德才确实很重要,还要有深不可测的驭下之术,就是要装得高深莫测一点,让下面的人猜不透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至于怎么装得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温溪觉得,现在就是实践的好时机。 首先先一言不发,由得大家去,就像她刚才那样,做的很好。然后,差不多时机,也该开口了。 先要缓缓地站起身,才好在密密的帘子后面引起殿中那群人的注意……淦,腿有点麻了…… -- 第41页 等到全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安静如鸡以后,再用一种“我早已了如指掌但我就是一直不说静静地看着你们表演”的语气开口:“行了,争了两个时辰了,诸爱卿不累,哀家可是有些乏了,陛下也还得去书房习课,咱们母子就先走一步了,诸爱卿为国为民,若还有精力的,便留下来继续吧~” 这里讲究语调一定要缓,带着悠长,让人觉得你是意味深长。 这么着,确实是有用的,至少暂时把一帮子老油条子们都给唬住了,站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温溪搭着祥生的胳膊,抬脚就要往后配殿走去,赵宸也急忙起身跟上。 才迈了一步,就听见身后秦敛朗朗开口,“臣恭送陛下,恭送太后千岁。” 秦敛开口了,他身边的孙太傅也跟着开口,“臣恭送陛下,恭送太后千岁。” 这两位都打头了,那自然再没人敢多言,于是整整齐齐地“臣恭送陛下,恭送太后千岁。” 温溪在绕进配殿的屏风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这会儿因为离得远了,隔着亮闪闪的玛瑙帘,她只能隐约看到秦敛的身形轮廓…… 嘴角不禁弯起了一抹弧度,要是这群人都能想这位一样,那她该舒心很多。 *** 下了朝,温溪也没多做停留,直接上了凤撵出了太和门,一路直奔坤元宫回去。赵宸的龙撵在前,温溪在后,母子俩一前一后都往坤元宫的方向去。 太和门与坤元宫之间还是有点距离的,中间要拐好几次弯穿过好几条巷道。 温溪坐在步撵上,用手撑着额头,手指不断地揉捏自己胀痛的太阳穴,为了承受那十来斤的假发和太后朝冠,早晨芳苓给她梳头的时候梳太紧了,这么久的时间紧绷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头皮头快要被扯下来了…… 凤撵一路行过去,不断有路过的宫人们下跪。 远远地,一队內侍各自手里捧着物什朝温溪避免对面的方向走来。 这队內看服侍应该是那种敢杂活的低等内监,侍见到凤撵和龙撵一前一后过来,都赶紧后撤靠边,放下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但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內侍动作似乎有些滞缓,在龙凤两架步撵慢慢临近时就那么直愣愣地凤撵的方向望过去,他眼中所看到的是繁复威严的太后朝服,还有那历来只有掌政太后才能带的奢华凤冠,还有坐在太后凤撵上那高高在上的人…… 这內侍死死等着步撵过来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开始泛红,然后他的膝窝被旁边的人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就把他踹跪倒了,那人力气极大,一把握住他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头往下摁下去。 这时,步撵已行至跟前,那內侍下意识就想要再抬起头来,却被握着他脖颈的那只手下了死力往地面上撞,脑门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內侍只觉一阵剧痛,而眼前一阵昏花,额头有温热缓缓流下…… 步撵从他们身边走过,不论是步撵上的人还是身旁跟随的宫人都没留意这些小动静。 直到两架步撵走远再也看不见,这队內侍才三三两两的起身。 那被强摁着磕了脑袋的內侍眼中满是戾气,想甩掉那只摁在他脖颈上的手的桎梏,却听见手主人管事太监阴恻恻的尖细声音:“作死的狗东西,下次要找死就死远一点,别以为你是刘婆子的人咱家就不敢动你,若是连累了咱家,咱家就让你死无全尸!” 第21章 怀疑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温溪带着儿子回到坤元宫后第一件事就是除去头上繁重的发冠和假发, 脱掉了层层叠叠的朝服,换了套清透舒适的长衫。 然后母子俩一人抱了一碗糖水,盘腿坐在炕榻上。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 同样的姿势, 同样劫后余生跟打了霜的蔫茄子一样生无可恋的表情,还有同步拿调羹吃糖水的动作, 让一旁伺候的几个人忍俊不禁。 温溪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红豆双皮奶, 咽下, 然后沉重的拍了拍边上儿子稚嫩的肩膀,“儿啊,辛苦了, 但你要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你一句是一个成熟的小大人了, 该学会自己一个人上朝了。为娘那么辛苦抚养你长大, 该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赵宸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温溪一连串的叫唤打断了,“来来来, 芳苓小可爱进来了,快快快, 给我捏捏脖子,你家主儿的脖子都快要折断了。” 芳苓依言而来,轻轻柔柔地给温溪按了起来, 温溪甜水也不吃了,闭着眼,舒服的直哼哼,“唉,舒服~还是芳苓的手最巧。” 一旁的林秋娘看看舒服得越来越往下瘫的自家主儿, 再看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乖闭上了的小皇帝陛下,不禁莞尔:“娘娘,哪有您这么夸张,陛下年纪毕竟尚小,有您在背后垂着帘子撑着,也无人敢欺陛下年幼。” 温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说了,真是要了我的这条老命了,不过还好,秦敛这人倒还真是个妙人,今天要不是他,恐怕我们母子俩还得在那里继续遭罪。” “哦对了。”温溪突然想起来,对林秋娘道:“宫中今年夏衣的事照现在这种情形估摸着我是没精力去管这事了,秋娘你多多留心。” 林秋娘点头应是,“娘娘放心,奴婢省的,方才尚服局陈司衣来了坤元宫一趟,该安排的大抵都安排妥当了。” -- 第42页 这边几个大人正聊着正事,边上的赵宸一边吃着一边乖乖地听着,碗里的糖水见了底,又吃了整三大个蛋黄酥,这才算满足。 一吃饱了,男孩子无限旺盛的精力就又回来了。 听到要裁衣,赵宸擦拭嘴唇,迫不及待地跳下炕榻,“那我的呢我的呢?母亲不是早前就给我量了身说要做的那一套嗯……做一套帅炸天际的什么来着……对了,叫迷彩特战服,做好了么?正巧,早前与秦敛约好,今日下朝后他要同我去演武场教我射箭等活儿,正好母亲的说得那迷彩特战服那么好,快些拿出来让我瞧一瞧试一试,我都等好久了。” 温溪眨眨眼,三天前她和秦敛说好了好教习自己儿子,今天就已经约上了?这两人貌似关系发展得很快嘛! 赵宸见母亲不答,以为是温溪拿不出来,顿时满脸的期待就有点垮下来了,“啊?母亲该不会是还没做好吧?那……那就算了吧,林姑姑,把朕原来的骑射服取来吧,和秦敛说好了,他下朝以后处理好文渊阁的事就去演武场等朕,这会儿想必他应该到了。” 一旁正在给温溪按肩的芳苓轻笑道:“陛下莫急,那衣裳早做好了,奴婢这就给您去取了来。” 皇子们历来都是有自己相对应的骑射服,但温溪一直嫌弃骑射服看似英伟实则华而不实,有很多处设计都不太合理,若穿了骑射习武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但赵宸却争辩说大召的皇子骑射服是一品大将们上阵杀敌时所穿的铠甲进行修改演化,没有比这更好的骑射服了,温溪不屑,曾经在儿子面前夸下海口说见过比这更加英武帅炸天际的的军人装束。 大概男孩子对军事一类事物有天生的吸引力,赵宸一听,便开始缠着温溪要她给做一套“帅炸天际的迷彩特战服”。 前世她爸爸当过十几年的兵,对部队对军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感情,退役之后一直是个军事发烧友,家里有一堆军事藏品,其中就有从建国后开始一系列军人军服,温溪从小看着长大,不说精通,但她好歹前世也是学美术做过设计的,于是她根据记忆将她穿过来之前最新式的陆军特战服迷进行了描摹。 但这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光是在原材料的寻找和选择上就让温伤透了脑筋,比如仿造防弹背心,防弹倒是用不上,但为了让背心有刀刃难以划破的效果,差点没把经商的温五折腾奔溃,可是连麻绳都用上了。 但海口已经在孩子那里夸下了,给了孩子承诺温溪觉得就必须得做到。 不过好在古代之所以能留下那么多令现代叹服的奇迹,大概,就是有像芳苓这样心灵手巧到令人惊叹的人的存在吧。 其实温溪也就是提供了特战服的样稿和一些想法,具体的制作,都是芳苓在忙活。 这事是一年多前了,芳苓几个月前就已经把从头盔到作战靴全套特战服都做好了,只是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大事,她们都给忘了,直到今日赵宸提起来才想起这茬。 那套特战服被拿出来,赵宸当场就试穿了,一些特殊之处确实是赵宸原有的骑射服所不具备的。 这一整套下来,不说和温溪前世记忆中的迷彩特战服十成像,但至少也像了七八成,除了材质可能稍微会差些。 看着满眼星星在试衣镜前转圈圈的儿子,温溪就知道,看来就算是古代的男孩,骨子里爱好的天性都是不变的。 赵宸觉得稀奇极了,这儿翻翻那儿瞧瞧,“这衣裳真是奇特,穿着瞧起来怪怪的,不过却是不原来的骑射服舒适多了,而且瞧着这些……带子扣子都很有用处。” 他说的带子扣子就是护肘护膝还有手套以及束封袖子的束带搭扣等。 “芳苓姑姑当真手巧,这整一套约莫花了不少心思吧?”赵宸直接夸赞芳苓。 “陛下过奖。” 边上的温溪不开心了,“哎哎哎,没良心的臭小子,怎么不夸夸你妈我呢,上来就夸芳苓,我也是很辛苦的。” 赵宸双手反背,一副小大人模样,“母亲能想出这般样式的骑射服,儿子自当另赞母亲的智慧,但朕敢断定,这一整套,上头的缝线,没有一针是母亲缝的。” “谁说我没有缝过一针!”温溪从赵宸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同款迷彩布料的……的荷包,递到赵宸手里,理直气壮地反驳,“你瞧,这荷包就是做这套迷彩服用剩的边角料做的,里头放了驱蚊的药草,你妈我亲手给你做的,一针一线密密缝,里头承载了最炽热的母爱,来,收好了,别把母爱弄丢了。” 赵宸看着线脚跟胡须一样一摸一茬的荷包,还有上头绣着的那只四不像,这种荷包,他寝殿里那个专门用来“存放母爱”的匣子里有满满一匣子,心中暗叹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他母后的女红一丁点进步都没有,荷包十年如一日地粗糙,荷包上的图案十年如一日的那只“四不像”。 看儿子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在嫌弃自己做的荷包,温溪倒也不羞恼,反正她就是破罐子破摔了。 从前赵韫总是喜欢夸赞那些女红出色的后妃贤良能干,于是后宫的女人有不少拼了命地想法子只想得赵韫的一句夸赞,可温溪学不来,她是真没这方面的天赋。 而现在狗男人已经死成了渣渣,而儿子,就算他再怎么觉得自己女红不佳,也不会嫌弃她这个做母亲的,所以何必再费那个精力,她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什劳子女红了。 -- 第43页 于是温溪将那荷包往赵宸胸前的口袋中一塞,就开始赶人,“行了行了,别这么多废话,不是说秦敛在演武场等你吗?快去吧,人家现在好歹也是你师父,真让人家等急了可也不妥,去吧去吧。” *** 等赵宸穿着一身全副武装的迷彩特战服赶到演武场的时候,秦敛已早早地候在了那里。 见到小皇帝一脸兴奋地往他这边奔过来,秦敛墨黑的目光如炬,第一眼便精准地定在了赵宸身上的这套“奇装异服”身上。 他躬身给赵宸请安,顺道提问,“陛下万安,陛下这一身是?” 赵宸一听,就张开手臂在秦敛身边转了一圈,喜滋滋道:“怎么样秦卿,这衣裳看着成吗?是母后给朕做的。” 秦敛听着小皇帝的话,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身上的衣裳,目光灼灼。 赵宸以为他是对特战服感兴趣,兴致勃勃地献宝,“这衣裳不同寻常,这叫迷彩特战服,秦卿你瞧,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绑了护具,用这种束带绑缚,便是打斗中也牢固不易脱落,还能很好保护重要关节不受伤。” “这背心,可比套个护心镜舒服多了,母后说里头有一张极细的铁丝网,一般刀剑都是砍不断,还有这靴子,底软帮直,母后说这上头是鞋带还有魔术贴,穿着可比咱们从前的战靴合脚多了,还不易磨损。还有这种花纹母后说叫做迷彩,便是为了在野外时契合草木之色,易于潜伏,好叫敌人难以分辨察觉。” 瞧秦敛看得无比投入,赵宸自豪极了,“怎么样,不错吧,这可是母后为我做的,为了这一套,她可是耗费了整一年的心力。” 在赵宸心里,不管在家里怎么嘴贫嫌弃,但到了外头,不管衣裳是谁做的,永远是母亲最好母亲第一。 “太后真是有心了。”秦敛哑声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嘿嘿,那可不是,母后是能想出让人出其不意的好东西。”说起自己的母亲,赵宸与有荣焉,为了想秦敛更多的展示这套特战服,他还翻起了衣服上的口袋,“这些口袋,这个秦卿你瞧,里头有暗扣,可以固定一把匕首,这个,专门用来放一些纱布伤药等小药品还有这……呃?” 一不小心就把胸前口袋里那个缝满了母爱的四不像荷包掏了出来。 赵宸在秦敛的灼灼目光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垫着荷包干笑道:“呵呵,这是母后拿衣裳剩下的边角料给缝的驱蚊香包,所以缝的时候便没太上心,便当个小玩意儿罢了,嘿嘿……” 秦敛的所有注意力都聚在了这个丑荷包上,上头绣的图案是桃粉色,虽然看不太清这奇形怪状的东西是什么,但秦敛晓得,那绣的其实是一只猪,一只据说是叫“佩奇”猪。 她的绣品,十件里头有八件都是这只桃粉色的佩奇猪,只是她亲手所制的绣品实在太少,且绝大部分都在眼前的小皇帝赵宸那里…… 男人眼中有若有所思的暗光一闪而过,天真稚嫩的赵宸自然没有瞧见,将手里的荷包往口袋里随便一塞,对着秦敛兴奋道:“秦卿,你要教朕什么,朕都准备好了,咱们开始吧。” 秦敛颔首一礼算作回应,而后沉声道:“今日要交给陛下的,不是骑射,也并非与他人对战之术,而是陛下眼下最为实用的近身防御之术。” 赵宸最先是略一顿惑,他本是想学秦敛之前在奇莽山之行展示的百步穿杨的箭数,但想来那也并非是能一蹴而就的……而后便立即释然了,既然秦敛做了他的武师,那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总有他自己的道理。 男人这些年来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大大小小的刺杀,不说上百,十个手指肯定是数不及的,到现在都能安然无恙,自有他自己的本事。 “这些便是陛下现今武学的重中之重,在命所危急时刻,当旁人无法及时护驾之时,做到最大限度地自保以为他人争取赶来救驾的时间。” 秦敛将赵宸带到了演武场比武台的正中央,“陛下从前亦有学武的底子,这便简单许多,来,我们先做一番拟练,陛下还是陛下,臣作杀手,臣以一般杀手刺客最常用的一百个招式进攻,陛下自行防御,先瞧瞧陛下的底子。” 说完,秦敛手持木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出手,身形快如一道闪电,朝赵宸所站立的方向奔袭而去。 赵宸猝不及防之下根本不及反应,等到秦敛持着木剑已经到达了他面门前,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抵御,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不过三招,便听得“吧嗒”一声,赵宸的木剑被秦敛挑落,整个人脱力往后屁股朝天摔了个大跟头,还没等他回神木剑再一次如疾风般次来,赵宸只得在地上翻滚几周,慌忙躲避,而等他再次翻身过来之时便被一柄木剑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喉间。 赵宸狼狈地摔在地上,抬头望向秦敛,只见对方眸色平静面无表情。 小孩子的自尊心作祟,赵宸涨红了脸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先左右瞧瞧,侍立在比武台边上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内侍此刻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扎进裤/裆里。 “这……这不算,秦卿你出其不意,朕……朕还没准备好呢!”赵宸结结巴巴地辩解。 秦敛的脸上却无过多的反应,只收回了木剑淡淡道:“刺客们可不会给陛下做准备的工夫,臣尚且收了五成力道,若是真的刺客,陛下此刻早已没了说未准备好的机会。” -- 第44页 赵宸的好胜心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他一个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握住木剑,摆了个迎战的姿势,咬牙道:“再来!” 这次赵宸全身心投入倒是坚持得久些,过了五招才被挑翻,他揉揉胳膊呲牙咧嘴地起身,“再来!” 于是在被挑翻。 再起来,再战。 然后再被挑翻,在爬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秦敛算是摸清了这孩子的功夫底子后才施施然收了手。 他看着趴倒在地瘫成一滩泥的赵宸,朝边上赵宸的贴身太监四瑾招了招手。 四瑾会意,忙不迭地冲上比武台。 此时的赵宸累得像只小狗一样吐着舌头呼呼直喘气,浑身上下皆被汗水浸了个透,四瑾怕他中暑了,便想让赵宸把外裳脱了。 赵宸确实汗流浃背了,他脱了迷彩特战服的外套和防刀背心,里头是一件迷彩式样的短袖圆领T恤衫,只绑了护肘在肘关节的位置。 待伺候赵宸喝过水之后四瑾便捧着赵宸的衣服下场去了,顺手便把赵宸的衣物搭在了一旁的挂衣架上。 男人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那件衣服上,深思的目光在那个半露出口袋的荷包上定了定,而后才默不作声地移开…… 这边赵宸总算是恢复了些精力回来,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深吸一口气喊道:“秦卿,朕准备好了,继续吧。” 秦敛转过身,对赵宸沉声道:“陛下的功底臣心里已大抵有数,一般杀手刺客,大多是想在人毫无防备之下突然暴起,以求最好能做到一击即中,故此有敏锐警觉的反应十分重要,陛下首要的便是训练反应的灵敏之速。” 秦敛掏出一条黑色的布条递给赵宸,“请陛下蒙上双眼。” 赵宸好奇地接过那黑布带,依言给自己的眼睛蒙上,疑惑道:“这蒙上双眼是个什么法……啊——” 还没说话,赵宸便觉自己的右臂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因为蒙着双眼毫无所知,这突如其来的一记吓得他一声惊叫。 “陛下注意了,臣接下来的时日便要集中专攻训练陛下的耳力和感知力,臣以随机的力道、部位时间隔断来击打陛下,陛下要集中精力感知,躲避亦或防御反攻陛下自便,击打百下为一回合,臣数着。” 话毕,赵宸便感觉到自己背上、腿上、手臂上等身体各个部位开始被木剑敲击,力道时轻时重,速度时缓时急,他根本琢磨不出规律,只能慌忙抵御,但基本就是只有蒙眼挨打的份……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九十九,一百!” 赵宸扯下眼布,便见秦敛沉静的眼眸,“这一回合,臣攻击一百下,陛下能顺利回防不到五招,还是算上胡乱挥剑的。” 赵宸腮帮子一鼓,咬牙继续硬撑,“再来!”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九十九,一百。” “第二回 合,成功防御十一招,胡乱挥剑次数减少。” “再来!” “五十三,五十四……” “成功防御九招。” “八十二,八十三,八十四……” …… 望着比武台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四瑾在台下再一次挥了一把冷汗,都快两个时辰了,照着办情况下去,估计很快陛下就要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四瑾的预感很快成真了。 这一回合,秦敛都没数满五十下,赵宸便脱力瘫倒在了地上,他一把扯掉自己眼睛上的黑布,气若游丝地喊:“不……不不来了,我不来了,我……朕打不动了,太累了……” 秦敛停下,抬头望望,此处校演场虽然是在室外,但由于是宫内供皇室使用,夏日炎炎,早有人在上头搭起了棚子,所以其实并不是很热,且今天的日头也不大。 秦敛看着瘫在地上直哼哼的小皇帝,皱了皱眉,但想到这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便也就算了,他对一旁的四瑾道:“扶陛下起来先下去歇一会,喝点水吃点吃食补充体力,过半个时辰在继续,待到太阳西斜时结束。” 谁知听秦敛这么一说,赵宸在四瑾的搀扶下颤巍巍爬起身,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朕不来了!朕来演武场是为了和你学骑射的,不是为了学这什劳子蒙眼练耳力的。这得练到什么时候?到底有什么用?” 十二岁的孩子,心性自然不能像成年人那般坚定,一共练了七八个回合,每回合一百下,他就没有一个回合能回防超过二十招的。 这让赵宸彻底气馁了,再加上夏日暴热的汗水,训练的劳累,浑身被打得蒜头,燥热、疲劳、灰心、失望……再怎么早慧懂事,赵宸也是被捧着长大的天之骄子,总归是有孩子的小脾气在的。 他指着站在外围的大内侍卫,“你瞧,朕身边有这么多以一敌百的大内高手寸步不离,还有我舅舅安排在暗处的江湖的能人异士,何需如此多此一举?朕的身边安排得密不透风,为何要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几率会发生的事做这等子麻烦事?这得练到何年何月?” 秦敛朝着赵宸恭敬一礼,神色却越发冷淡,“陛下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之事?觉得依靠他人保护比依靠自己来得更行之有效,觉得不会有人能刺杀成功,即便有那也只是万分之一的几率,陛下不在意,那太后呢?” -- 第45页 幽深的黑眸直直地望向赵宸,“但陛下可曾想过,太后能否第二次承受得住这万分之一的几率?” 赵宸整个人都怔楞住了,曾经发生过的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半晌,赵宸牙一咬,甩开四瑾搀扶的手,打晃着双腿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对秦敛道:“朕明白的,多谢秦卿再次点醒,来吧,正歇息过了,我们继续吧。” 秦敛微微一笑,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但他并未急着按照赵宸所说的继续练下去,他示意四瑾将赵宸扶下台,自己也跟着下去。 赵宸坐在躺椅上奄奄一息,四瑾按照秦敛的要求拼命给他揉腿放松肌肉。 秦敛端过一盏凉茶递给赵宸,“陛下先歇会儿吧,此事也不能一蹴而就靠一天的勤奋练习便能成功的,需要长久的不懈坚持,较一般少年而言,陛下已实属了不起,等陛下缓一缓咱们在接着练吧。” 赵宸忙不迭点头,仰头喝干了一整杯凉茶,又接着喝起了第二杯,这会儿他对秦敛即使感动又是敬佩,他说什么都是听的。 秦敛看一眼正在牛饮的小少年,目光若有似无的朝旁边挂衣架上迷彩服口袋里半露的那个荷包上瞟去…… 赵宸和四瑾都没有发现。 男人左手握拳掩唇轻咳一声,“咳,不过这般训练确实体力繁重且单一,陛下会厌倦也在情理之中,不若……臣与陛下定各对赌的彩头来增添些趣味,陛下意下如何?” 小孩子最喜欢添热闹的事,听得赵宸眼前一亮,忙问道:“什么对赌彩头?当然好了,秦卿快快说来。” 秦敛弯唇一笑,“等到日头西斜我们便结束,大概还能练五个回合,这五个回合中,做个对赌,但凡有一个回合陛下能接住回防二十招,臣便将这枚狼牙当做彩头送给陛下。” 说着秦敛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已被用彩绳串好的狼牙,在赵宸面前晃了晃,“这枚狼牙是臣十多年前在北疆与戎狄作战时,砍下一个戎狄部落首领的脑袋后从他脖子上取下来的,据说这枚狼牙是那首领从狼群的头狼嘴里取的,这么多年一直被臣贴身收藏着,在北边的各部落里,佩戴狼牙一直都是最强悍勇士的象征,此外狼牙还有辟邪之意,此狼牙意义非凡,陛下若能赢了对赌,臣便将这枚狼牙送与陛下。” 赵宸望着这枚狼牙,眼中瞬间迸射出溢彩光华,听了这狼牙的来历,没有一个男孩能抗拒得了这样的诱惑。但他转念一想便问道:“秦卿方才是说对赌,那若是朕输了,秦卿要何彩头?” 秦敛在赵宸边上坐下,捧起自己的茶盏啜饮一口,状似无所谓道:“陛下是君我为臣,臣自然不能为君所求,陛下点到意思一下便可,这里是演武场也没带什么别的,方才瞧着不是陛下有个荷包吗,若陛下愿意便将那荷包添作彩头吧,不过这事也知陛下与我还有四瑾公公知晓便可,传出去怕被有心人拿做文章。” 赵宸想都没想,脱口就答应了,“朕省得,那便这般说定了,秦卿拿那狼牙做彩头,朕便拿那荷包相抵。” 反正这荷包有整整一匣子,他母后做的时候不过也是意思意思罢了,这样拿做彩头,母后根本不会在意。 说罢,赵宸仿佛被那枚狼牙赐予了无穷的力量,生龙活虎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秦卿走吧,这一次朕肯定打起十万分的精力认真应对的,这狼牙,今日非朕莫属!” 秦敛看着小皇帝精神抖擞的背影,一声轻笑,而后提起木剑跟上。 这一回,再次站上比武台,赵宸帮上黑布条,满脸肃穆严阵以待,可比之前认真了不知多少倍。 秦敛看着小孩儿认真的模样,轻轻动了动嘴角,“陛下,开始了!” “一,二,三,四……很好,回防一招!” “再来,第二回 合。” “四十六,四十七……” “第三回 合。” “第四回 合。”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回防十七招。” 还剩下最后一个回合了,可依旧没能突破二十招……赵宸气馁地摘下布带,可怜巴巴的望向秦敛。 秦敛不为所动,看着他皱眉沉声道:“还有最后一个回合,陛下一次比一次进步,万不能轻言放弃。” 赵宸闻言牙一咬,又重新戴上,提剑大吼一声,“来罢!” “一,二,一招,漂亮!继续!” “八,九,十,十一,两招!”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十招!” “……” “九十七,九十八,十九招……九十九,一百。” 双方停手,赵宸摘下布带,眼中写满了失望,“差那么一下就成了……” “陛下已实属不易,进步飞快。”秦敛出声安慰。 赵宸叹口气,摇摇头走下比武台。 他走到挂衣架边上,自迷彩服口袋里抽出那个荷包递给跟随而来的秦敛,“喏,朕是天子一诺千金,输了便愿赌服输,这个给你。” “多谢陛下赏。”秦敛谢恩之手双手接过,语气淡淡,但没人发现他垂下双手后,将那小小的荷包紧紧握在了掌心之中…… “唉,朕今日也累了,便先到了这里吧。”赵宸冲秦敛摆摆手打算离开,他便往外走边道:“今日有劳秦卿了,咱们改日在继续吧,秦卿放心,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朕……” -- 第46页 “陛下。” 赵宸被喊住,回头去瞧,发现秦敛快步追了上来,双手摊开,将手里的一个物什递到了他眼前。 赵宸定睛一瞧,居然是那枚狼牙,于是惊喜道:“秦卿这是何意?不是朕输了吗?” 秦敛微微一笑解释道:“说来也是臣要求严格了些,按常人的进度,在陛下这般年纪,要在一天之内练就蒙眼回防抵御臣的攻击,一回合一百下之中能抵御十五六招已属不易,陛下能达到十九招已相当不易,想必下一回练,陛下定能破二十,这狼牙是臣下一回提前赠与陛下的彩头。” 赵宸笑弯了眼,也不客气接过那枚狼牙,“那朕便不客气了,秦卿放心,等到下回,朕一定能破了二十,不叫秦卿辜负这枚狼牙的心意。” 赵宸拿着狼牙,爱不释手,欢欢喜喜地走了。 秦敛站在后面看着男孩欢快离去的背影,嘴角也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真实的笑,他轻轻松开握在掌心间的小荷包,还在目送小皇帝远去,却状似不经意间将荷包郑重地放进了自己袖筒的暗袋之中…… *** 傍晚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温溪本以为儿子从演武场回来以后会来坤元宫与自己一道用完善,为此还特意多加了几道赵宸爱吃的素菜。 可谁知都等到了过饭点的时间,儿子宫里边的人才匆匆来禀,说是陛下已经在承乾宫里用过晚膳了,因为练武累了,用过膳后直接睡下了,便不来坤元宫了。 温溪还奇怪,便差了祥生去承乾宫细问,就怕儿子是生了什么病。 “娘娘无需担忧,陛下大抵是白日里与秦阁老练武累狠了,用过完善后洗漱一下便直接就寝了。”祥生回来后对温溪回话。 “听说回去以后,陛下就着一碟子素牛肉吃了整整两满碗饭,想来是真累了也是真饿了,奴觉着,陛下长这么大,大概是第一次这般努力地练武。” 温溪皱眉,嘟囔道:“这死孩子,虽说努力练武也不是件坏事,可你说他从前那般武艺水平,现在这一下子突然练这么凶狠,一口气能吃成一个胖子吗?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和陛下宫里的人都惊醒着些,我就怕他一下子累狠了,半夜里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真是的,演武场里就没人拦着点吗?任他这么胡闹。” 祥生笑笑,说道:“其实这也怪不得随侍的人,奴听四瑾公公说了,当时在演武场里,陛下之所以这般用力,说到底也是为了娘娘您哪,主要是陛下与秦大人之间有场对话,不是胡闹,而是陛下长大了。” 温溪疑惑,让祥生说明白些。 于是祥生就把当时在演武场赵宸想放弃不肯再练而后与秦敛之间的对话前前后后大致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温溪沉默,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秦敛那句“太后能否第二次承受这万分之一的几率”上,久久无言,忽然之间,眼底有阵阵湿热无法控制。 秦敛所说的曾经撕心裂肺的痛,她确实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所以即便儿子做了皇帝,她宁可他平庸一些,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这些话,她那个死去的丈夫从来不曾懂也从不关心,或许身边的人懂,但也没人敢会在她面前提起,从未曾想过,有一天会在一个与她只到过几次交道、只能算作熟悉的陌生人的口中听到。 秦敛这人,倒还真是不错的……温溪想。 祥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觑着,见温溪沉默着不知不觉间便红了眼眶,心中猜测自己主儿是想起了那些叫人痛彻心扉的伤心往事,于是便想着岔开话题。 “哦对了主儿,还有件事,不知道主愿不愿意花些工夫听听?”祥生看了看四周无人,林秋娘三人也不在屋里,这才思忖着对温溪说道。 温溪止了某些心绪,回过神来后问道:“什么事,你且说便是。” 祥生:“之前主儿不是让奴留意着那个从丽太嫔娘娘宫里偷盗被送去刑司的那个内监嘛?奴一直记着主儿的吩咐,着人时刻留意着,也没打草惊蛇。” 温溪一愣,最近事太多,她一时间没想起来祥生口中丽太嫔宫里偷盗的内监是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就是谢妤说的,疑似龙傲天重生那个家伙。 “哦,那人如何了?可有何异常之处?”温溪问道。 祥生认真回道:“那家伙姓荀,但下头那些人一般大字不识几个,便都错认成他姓苟,所以大家伙一直小苟小苟地戏称他,后来他偷盗丽太嫔物件被送去刑司后大伙儿便都随着原先丽太嫔怒极时的称呼喊他狗东西。” 温溪一愣,这个梗还真是…… “奴去找丽太嫔宫里与此人共事过的宫人们打听过,都道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太合群,总是受人欺负,但因办差手脚还挺利索,便被丽太嫔叫去做宫外采买的肥差,直到东窗事发,后来说他死而复生,这人去了刑司后,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不合群,但奴在暗中瞧着……似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总受人欺凌一说,却是不太贴切……” 温溪皱眉,“什么意思,你且直说。” 祥生应是,继续道:“主儿也知,这人偷盗宫妃私物去宫外售贩赌博,这可是重罪,一般身上有这样罪名的人到了刑司,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可这狗东西手段着实不一般,送进去没几天便被人保下来了,活着走了出来。奴敢保证,这其中并无他人插手,全凭此人自己的手段。” -- 第47页 温溪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听祥生这口气,这么有本事,该不会真的是位“龙傲天”老乡吧? “什么手段?你说。” 祥生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很是尴尬,“这……奴说了怕脏污了主儿的耳朵。” 温溪不耐烦地摆手,“行了,你就说吧,这宫里我见过经历过的脏污事儿还少吗?” 祥生不再犹豫,直接禀道:“刑司的一个管事刘婆子,可是个厉害角色,还是从前弘德大长公主在宫里时留下的人,她在刑司经营二十多年,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她,刘婆子年过四旬,却有个癖好,极为喜爱那些长得俊秀男生女相的年轻小内侍……那狗东西,唇红齿白,长得比一般小宫女都要清秀可人……” 后头的话不用在多说,温溪也懂,她皱眉陷入沉思,就这样?一般男频小说的套路来说,龙傲天男主都是有着宁折不屈、喊话“莫欺少年穷”的傲骨啊,这位的剧情不大对头啊……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第22章 真人 朕总有一日要将你们统统都千刀万…… 关于宫里內侍和宫女对食这件事, 一直以来边都是存在的,只要不是闹出什么过分的丑闻来,宫里的主子们很多时候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赵韫还在时, 他那个喜欢时刻找存在感摆威风的亲娘缪太后因为觉得宫人对食是一件秽/乱宫廷的肮脏事, 在赵韫在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严令禁止宫人对食,违令者严惩不贷。 但现在温溪的想法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座深宫里, 最卑微的宫人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思想情感, 就会有欲/望,人有生理的欲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没有人能有这个权利去剥夺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对“欲”的需求。 所以自从温溪掌了这后宫大权以后, 在宫人对食这方面反倒是放松了下来,只要不是恶意强迫的, 你情我愿之事, 她认为她作为太后没有权利去过问,这是她作为二十一世纪人的人权认定。 这位疑似重生者的大兄弟,看情况, 应该像是你情我愿类型的吧…… 刑司的那个刘婆子她也见过,是弘德大长公主留在宫里的老人了。弘德大长公主是赵韫的姑姑, 是赵韫的亲爷爷老皇帝的最受宠嫡公主,据说从前在宫中很有势力,还曾帮赵韫的祖父处理过政事, 后来到了赵韫他爹那一辈,便是那时候贵为皇后的缪氏也要被那位大姑姐压上一头。 后来据说弘德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身体有恙,便不知怎的就退出了京城权力的核心争夺圈,跑到江南修身养性去了,一去十多年都不曾回来过, 也真的不再过问宫廷和朝野之中的任何事。 即便是想之前赵韫突然病重宫变这样的是,不管内里是如何,但至少表面上弘德大长公主一点儿也没再掺和进来。 但她的余威犹在,这个刘婆子就是曾经弘德大长公主近身伺候的,留在宫中的人,这么些年下来,只要是大长公主还健在,这刘婆子在刑司当差便一直是混得风生水起。 照祥生说的,那刘婆子喜爱长相清秀的年轻內侍,而这位意思重生者的小哥则是为了在刑司得到庇护活下去,于是双方就应该这一拍即合了…… 可温溪怎么都不敢相信,如果是她的老乡穿越而来,这适应的速度未免……未免也有点太快了! 难道真的是她疑心想多了?这个姓荀的小内侍其实就是在被谢妤打了一顿后闭过气去暂时休克了,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命大又醒了过来,随后被送进刑司,人为了活命才不得已找上了刘婆子? 就这么简单? 可她总觉得有那里不大对劲的样子…… 温溪坐在榻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边上的红木案面。 温溪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事,急忙问道:“对了,那那日丽太嫔说的她宫里夜晚总是有猫在嚎叫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查清楚了吗?” 就不知道是不是真像谢妤说的那样猫叫和重生扯上了关系。 祥生回道:“查清楚了,原先丽太嫔宫外附近那一带便一直有只野猫,母的,太嫔宫里的小宫女偶尔也会喂一喂吃食,所以那野猫总在和宁殿附近打转,储秀宫柳氏从前养着三只西域进贡的波斯猫主儿应该还有印象吧。 后来储秀宫被封,那三只名贵的狸奴因无人照管便不知去向,奴特意着人去和宁殿附近留意了一下,原那三只波斯猫自个儿跑去与和宁殿外的野猫厮混了,三只公的,一只母猫,到了夜里,可不就发情斗殴了,这便是太嫔说的听到渗人的猫叫,奴思忖着,这应该是个巧合,和那狗东西死而复生并无干系。” 没有干系,那就说明并没有那么玄乎…… 那这个姓荀的內侍到底是不是重生呢? “那关于这內侍,还有什么其他异常的举动没有?”温溪沉声问道。 祥生皱眉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才道:“本来依宫规处置,这小子是要被打一百鞭的,但和刘婆子搅和到一块保住了一条小命外倒也没见他有什么异于往常之处,现就留在刑司当差,按照和宁殿宫人的说法,这小子倒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不过有了刘婆子的庇佑,想要欺负他的人都被刘婆子收拾了,主儿说不能插手,除此之外,奴便再也瞧不出别的什么了。” 温溪听着一时间也断定不了,她对祥生吩咐道:“你且继续在暗中盯着这人,别让他给发现了,若他有什么异常之处,立刻来禀。” -- 第48页 “是。” 祥生离开后,温溪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也许这人是她穿越的老乡,但经过柳诗婳那一出血的教训后,她真的不敢贸然动作,若说不是,那或许对她来说也不存在什么威胁。 若这內侍没有被穿,那其实按他现在身上的罪名死了便也死了,但若真的是个穿越者,温溪觉得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先观察起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对方是敌是友不明,但若这人真的已经换了芯子…… 不滥杀无辜一直是温溪所坚持的最后底线,否则她觉得自己和柳诗婳又有什么区别。 *** 夜至亥时,除偶尔还有几处宫殿亮着烛火外,宫里一片寂静。 刑司的地界因为常年收容关押宫中犯了错的宫人,三天两头就能看到有蒙着白布头的尸体被抬出去,时常能听到里头传出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到了深夜,这里更是阴冷。 时已过亥时,便是行刑的人和犯人也都歇息了,倒更是静得慌。 年轻的小内侍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拖着疲惫的步子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低矮潮湿的睡房之中。 打开门屋子里还没人,小内侍走进去,将灯笼搁置好,他用缺了一个口子的茶杯倒了一杯凉茶,一气灌下。 这茶叶也不知道是置了多少年的陈年烂茶,一入喉便是一股子霉味,小内侍下意识就涌起一股反胃的冲动,强忍着不适感将茶水咽下肚。 心中却是如何都熄不了那股滔天的怒火,无处可撒,他将杯子狠狠掷到地上摔得粉碎,随后一脚踹翻了边上的凳子。 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可以看见这小内侍生得唇红齿白,清秀俊美,只是他此时额头青紫破皮,肿了一大块,因怒火而面目狰狞扭曲,显得狼狈异常。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都是一群该抄家灭族的混账!朕总有一日要将你们统统都千刀万剐!都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小内侍狠咬着牙,语气里满是杀意。 尤不解气,他又朝那翻倒的凳子狠踢了两脚,还弯腰捡起来再砸在地上,那凳子本就是粗糙的工艺,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哗啦啦的便散了架。 这个自称是“朕”的小内侍便是世人眼中早已驾鹤西去的嘉帝赵韫。 那日,他躺在承乾宫的龙床上奄奄一息,最后是被他的皇后,温溪那个贱人活活气死的! 当时只觉得被气得胸口一阵锐痛,呕出一大口血来,然后便是眼前一黑,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再也没了知觉。 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丽嫔的和宁殿,正被一群下贱的东西摁着往死里打。 他还见到了丽嫔,平日里那张娇艳爱撒娇的脸蛋高高在上,看他的眼神却如同看一条地上的死狗。 丽嫔是和皇后一伙的,她和皇后一样都想让他死! 迷迷糊糊中意识到这一点,赵韫眼中涌起阴冷嗜杀之意,几乎就像跳起来跑过去掐死丽嫔。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丽嫔眼中的惊恐之色,只是还没等他有动作,便被一群内监又给重重地摁倒在地,动弹不得,然后他只觉浑身剧痛,天旋地转之后又晕了过去。 等再次清醒之后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杂物间里,每日冷菜馊饭被吊着一条命。 从每日为他送饭的内监嘴里听得三言两语,他意识到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事实,他不再是他,不再是那个九五至尊的帝王,而是一个丽嫔宫中犯了重罪被打了一顿的罪奴,嘉帝赵韫早已于几日前龙驭宾天了…… 他甚至连这具身体叫什么名字都搞不清楚,所有人都像唤条狗一样带着轻蔑唤他,他不敢再妄动,他能感觉到现在自己的处境,只要他稍微有什么动作,他估计丽嫔都能立刻要了他的命,他没有死,他不能再死一次了! 不久之后,丽嫔将他交给了皇后……不,此时应该称之为皇太后的女人,按宫规处理。 大概皇太后初掌大权,根本不理会他现在微不足道的一条命,直接就把他丢进了刑司。 到了刑司的头一天,赵韫便受到了他认为在地狱一般非人的折磨和煎熬。 这也让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再也是那个手握生杀的帝王,而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乱棍打死的一个低贱罪奴。 赵韫在刑司被酷刑折磨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刑司的管事嬷嬷刘婆子进来巡视的时候发现了他…… 那婆子用黏腻恶心的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扫视几遍后不知道和行刑的人说了些什么,接下来他发现他的一百鞭子中剩下的五十鞭力道只余原来的一成。 一百鞭子打完后,他便被送来了原来住的地方,刘婆子甚至还给他找了个医徒来治伤。 之后这个刘婆子便跑来问他愿不愿做他的干儿子,若是不愿,那便送他会刑房继续结结实实地领完那剩下的五十鞭。 赵韫看那刘婆子浑浊的目光就知道她所说的“干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后悔,从前他母后严禁宫人对食的时候他并未怎么上心,只是附和他母后了事,早知道如此,他那时就该杀光了这群下贱玩意儿! 但他现在别无他法,命都捏在这个老婆子手里,只能先活下来再说,于是赵韫假意答应了刘婆子的提议,想着日后总有一日把这个该死的下贱婆子片成肉片喂狗! -- 第49页 第23章 后宫 加上她和柳诗婳,这踏马刚好就凑…… 赵韫养了好多天的伤才将将把这具身体养回来些神志和体力, 刘婆子念他有重伤在身倒也没动过他,还派人给他送来不少吃食伤药,期间, 他也听到了许多宫里面的事。 例如, 太皇太后又犯了重病请了一个太医院的太医过去;新帝孝心一片,亲自扶了先帝的灵去奇莽山;再例如淑妃自戕殉葬, 温太后念其对先帝一片真心, 将其带去奇莽山与先帝合葬…… 赵韫心中一片怒意夹杂恨意汹涌翻腾, 额角上的伤口又是一阵抽痛,他失力地在炕床上跌坐下来,闭上眼, 眼前浮现的是白日里在巷道里的那一幕—— 那张熟悉的脸,从前的低眉顺眼, 如今却是陌生的自信和妍丽, 雍容高傲,高高在上的神情,众星捧月的太后凤驾、威严华丽的摄政朝服, 摄政掌权,睥睨众生…… 赵韫紧抿双唇, 一只手抚着额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垂下,正好放在了自己的裤/裆处,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触感”。 空空如也…… 一瞬间,赵韫心底无限暴虐的怒火被点燃了。 该死!都该死!老天爷真是瞎了狗眼!凭什么!凭什么!明明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偏偏要这么捉弄他!! 满腔狂躁的怒火无处宣泄,赵韫抬脚就把面前的那张矮脚桌狠狠踹翻了。 “咣当”一声,连带着桌面上摆放着的茶具都纷纷侧翻在地, 还碎了好几只。 就在这时,厢房们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进来一个和赵韫穿着同样衣饰的年轻内监。 这内监在外边的时候便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打开门一看里面满地狼藉,脸色立时变得异常难看,他指着赵韫的鼻子便是一通骂:“我说狗东西,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要撒狗疯上外头撒去,这屋子不是只有你一人!别以为伺候了刘婆子你真成主子了,也真是倒霉,和你这只疯狗住一间!呸,恁的玩意儿!” 这内监是和赵韫住同屋子的。 刑司主事有两人,一男一女,女的便是刘婆子,男的是一个姓田的老太监。这个骂人的内监便是那田老太监的徒弟。 本来刑司的宫人都是七八个人同挤在一间通铺里,这两人一间的待遇也只有田老太监的徒弟和刘婆子的“干儿子”才能享受。 但即便这般,两人住的这间屋子依旧闷热潮湿,满鼻腔充斥着莫名的臭味和霉味,从住进来到现在,赵韫就没有一个晚上是能睡一个好觉的,他觉得,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彻底奔溃了…… 对于这般谩骂,赵韫沉默地低下头去并未多言,眼中却是有森冷的杀意一闪而逝。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下贱肮脏的东西都给杀个干净! 就在这时,房门外颤巍巍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个看起来八九岁孩子的小内侍。 小内侍畏畏缩缩地看一眼屋里的情形,吞了口唾沫装了壮胆子对着赵韫产声道:“公……公,刘嬷嬷唤您过去,说是……说是身子有些许乏了,让您过去给她捏捏肩……” 说完,人就一溜烟地跑了。 赵韫整个人僵硬得就像一块石头,隐在袖管中的手死死握成拳,竭力忽视掉一旁人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表情,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屋外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得快些想办法……赵韫边往刘婆子的住处去边想。 刘婆子救下他并认作“干儿子”究竟是个什么龌龊的目的他心里很明白,当时为了保住好不容易重新得来的一条命,他不得不虚与委蛇,假装答应。 期间,刘婆子几次都按捺不住对他动手动脚,赵韫强自忍耐下来,以养伤为借口与其周旋,甚至不惜谄媚赔笑,生生忍耐,这才勉强平安自保到了现在。 从前,他很是喜欢站在局外,看戏一般看着他后宫的妃嫔们为了争夺他的宠爱用尽手段心机,撒娇装嗔,谄媚娇笑,他享受其中也冷眼旁观她们为夺宠争得头破血流。 却不想有朝一日,他竟也需要学从前这些被他当成消遣的手段去讨好一个下贱丑陋的老婆子以求自保…… 近几日,刘婆子频繁找他去她屋里,不是捏肩便是捶腿,言语动作间的暗示,让赵韫感觉到,这老婆子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若是再不想法子摆脱了这个下贱婆子,那他真的要连最后仅剩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当务之急,必须得尽快想个不易让人察觉到他的法子来解决掉这个下贱婆子,还有前言的困境,必须也得尽快摆脱,他坚信既然老天让他重得一次生命,必有其寓意,他绝不可能就这样做一辈子最底层最下贱的奴,不能任人这般欺凌下去,他想他既回来了那便必是来复仇的! *** 近来京师即周边几个城镇都是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雨过天晴,天儿倒是再不想之前那般能要了人性命的炎热了,倒也算是老天有眼,大大缓解了近月以来的赤炎干旱,本来已经快酿成旱灾的问题倒是日趋平缓了下来。 炎热干旱的问题得到了缓解,温溪在这方面上吊了个把月的神经也终于能松泛些下来。 所以她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忙些别的。 这段时间,她抽空把赵韫留下的那一宫莺莺燕燕们都给处理了一下。 温溪从前都没有认真算过,这次仔仔细细地大翻查,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 第50页 经过精确的统计,赵韫的那一宫妃嫔,不算她这个皇后和已经死了的柳诗婳,从位份最高的张贵妃到最末等的更衣,再加上另有那么些个明确知道爬龙床被赵韫收用过但并未有名分未被计入彤史的宫女,前前后后居然足足有一百零六人! 温溪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早已不在意赵韫究竟有多少女人,如今这仔仔细细地一遍盘算下来也不禁咂舌,这就是一天换一个,也能三个多月不重样,再加上她和柳诗婳,这踏马刚好就凑齐了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啊! 这样的后宫不闹腾才怪。 所以赵韫最后死于马上风真是一点儿也不用替他可惜。 温溪现在忽然有点懂得为什么柳诗婳会在临死前大喊看着自己的男人一个又一个去宠幸别的女人了很痛苦了,她庆幸自己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能早早地就收回了自己的心,才能这么平静坦然地面对,才能给自己穿上一层厚厚地防护,不至于想柳诗婳那般到头来面目全非。 这一百零六个女人的去处,温溪花了大概四天的时间把她们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些妃嫔,大方向分成三类,一类是从前站在她这一边的,例如丽嫔谢妤、宁妃等人,但这些人在这一百零六个人中所占数量较少;第二类便是从前和她对面阵营的,不管是不是和柳诗婳一派的,反正只要和她对着干的统统划分在这一类之中;第三类则是明哲保身两边都不参与也两边都不得罪的。 温溪也懒得多动脑子,处理方法简单粗暴,反正她从前是这些妃嫔面前名正言顺的正宫嫡妻,有权管理她们,都已经是一群太妃了,前朝也没有理由插手后宫的事。 这第一类妃嫔,随她们自己的意愿,想留在宫中便留在宫中养老,想走便走,总归她不亏待她们,就譬如谢妤打算留在宫中养老混吃等死,而生育了大皇子的宁妃则是准备出宫去儿子的王府养老。 这第二类再加上那些没名分的宫女,别管你有无生育,统统都送去太庙眼不见为净,温溪从不觉得自己应该圣母,在殉葬事件上保下她们一命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这第三类妃嫔,基本也都是被送去太庙,温溪就看着挑几个顺眼安分不太会来事儿的,就允许她们继续安安分分地留在宫中,并且事先给了警告,一旦给她惹出了什么麻烦幺蛾子就会立刻被发配出去。 这样处理好之后,温溪让林秋娘帮她细细算了笔账,处理好了这一百零六个女人的去处之后,后宫便大大地节省下来了一笔开支,这样连带着她烦恼的另一个后宫用度节省超支的问题便也迎刃而解了。 温溪真的觉得应该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点个赞。 大召历来便是有先帝妃嫔出家守太庙的规矩,只不过具体如何施行在于下一任掌权者的意愿罢了。 所以即便是身家背景显赫的张贵妃也只能听从安排,张贵妃无儿无女,从前嚣张跋扈,既是柳诗婳的死对头也和温溪不对付,故而她也拿到了一个太庙定居的名额,温溪态度强硬,不管她怎么闹都是无济于事。 至于前朝传来的反对的不和谐声音,还没有到温溪跟前,在经过内阁的时候就被秦敛劈头盖脸地驳了回去。 秦敛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一天到晚盯着已经驾鹤西去的先帝的后宫你说你们到底想干嘛?想管先帝的后宫,那不如先回去管管你已故的亲爹亲爷爷的后院,让你家里那些守寡的老夫人老姨娘们统统都心满意足后半生无憾了,再来置喙太后管理自己丈夫留下的妾室到底对与不对…… 真正是句句暴击,驳得那些好事者白眼儿一翻一翻的。 而温溪恨不得给秦敛颁一个“大召朝廷最佳员工”的锦旗。 这位大兄弟,次次都这么给力! 第24章 咸鱼 明儿个不就有理由‘凤体有碍’下…… 这件事情就这么单方面地被温溪愉快地决定了, 接下来,该发圣旨的发圣旨,出懿旨的出懿旨, 后宫之中有人欢喜有人不满, 但已成定局,再无转圜的余地。 温溪才不管那些女人究竟对此是抱什么看法, 反正她觉得这样她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一下子解决了好几桩心头大事, 温溪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闲暇之余,进了她许久都未曾踏足过的甜点工作室。 温溪前世开了家私房甜品屋自己当老板,她在烘焙这方面极有天赋也有自己兴趣, 她的甜点屋生意还不错,是她家所在的那座城市小有名气的网红打卡地。 自穿越到大召, 在温家的时候还是比较自由的, 于是在这具身体十三岁的时候她和温五两个人背地里偷偷摸摸地也开了一家甜品屋。 她擅长做西式烘焙,但在大召西式烘焙方面有极大的局限性,原材料、工具都是很大的难题, 比如西式烘焙里最基本的原材料奶油,她当初为了做出像样的奶油来花了不知多少的精力。 甜品屋在京城里顺利开起来以后, 由于是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即便它贵的离谱,但在富裕的京师却是门庭若市, 生意好得不得了,因为制作的工艺和材料配选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被模仿,所以这家甜品屋声名远播,有不少京城以外的富豪都慕名来购。 后来她入了宫,这家店便作为嫁妆成为了她在宫外的私产, 平日里由她的大嫂金氏在帮忙打理。 再后来柳诗婳来了大召,也就是因这家甜品屋而轻易地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 第51页 在这之后两人在较长一段时间内维持她单方面的塑料姐妹情的时候,柳诗婳总是会时不时串门,进她在坤元宫安置的甜品工作室看她捣鼓制作甜品。 这些温溪原本都不在意,她那时对柳诗婳毫无保留也毫无防备,直到后来她们之间的关系渐渐微妙冷淡直直最后反目成仇。 然后,她发现京里如雨后春笋般忽然冒了出来好几家西式甜品铺子,她才明白过来…… 只是若说财务报表那确实是柳诗婳比她更出色,那在烘焙这方面柳诗婳完全就是个外行,其店铺里的那些甜品也全靠在温溪那儿依样画瓢模仿的,很多关键性的工序都没有抓到精髓。 柳诗婳的甜品铺子口味画虎不成反类犬,生意远不如温溪的那家好。 为此柳诗婳当初还和赵韫撒娇哭诉过,茶言茶语地说什么自己果然干什么都不如皇后娘娘强势能干为温家着想云云。 后来温溪也渐渐明白了,柳诗婳不过是想像她展示不论是在那个世界她都高她一等的优越感罢了…… 那段时间帝后关系紧张,温溪和赵韫之间早就丁点儿都不剩了,赵韫还因此训斥过她,说即为中宫皇后便多花点心思在管理六宫之上,做好自己的本分,别老想着宫外的事……不仅如此,他还给柳诗婳的店铺御笔提名。 这样一来,即便柳诗婳的铺子远没有实力与温家的铺子相提并论,但有了御笔这个活字招牌以后几乎抢走了温家铺子八成的客源。 而早在那之前,温家男丁满门战死,赵韫给作为主帅的温父按的罪名是他延误战机,温家无功反而重罪,所以自那以后所有人都对温家避如瘟疫,在一派凄凉落寞之下,当时温五还没来得及开始私下经商,温家一大家子的老弱妇孺就靠这家甜品铺子和温溪在京的一些私产在过活。 赵韫说了这些话之后,温溪在好长一段时间内甚至连坤元宫里的甜品小工作室里都不敢再进,生怕再被赵韫训斥不务正业做不好六宫表率。 温溪的大嫂金氏知道她在宫里过得艰难,不想让她更加难堪,便一咬牙,暂时关停了那家甜品铺子。 一直等到赵韫驾崩她儿子登基,那家铺子复又重新开张。 现如今很多人就是冲着这家铺子背后的温太后和新帝,便是挤破了头也要买上小一块蛋糕尝尝。 温溪现在想在自己的小工作室里待多久就待多久,她儿子甚至还提议让她把工作室再扩建一下,那样待着才更加舒畅。 温溪得了空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在里面待上个大半天,偶尔琢磨一两个新品方子拿去铺子里上市。 现代新式西点,不仅仅是靠口感,还需要不断创新,时不时推出新品,温溪来到大召后又发现了传统糕点的魅力所在,两者相结合,到还真让她捣鼓出一些新花样。 而柳诗婳留下的那几家店铺口感和制作工艺上远远不及,还一直都只有那老几样,幕后老板又得罪太后倒了台,那几家铺子生意一落千丈,温溪大方承认自己就是记仇心眼儿小,眼不见为净,干脆就让那几家“山寨”店统统关门大吉。 再说回今日,温溪心情甚好,一大早便带了芳苓猫在工作室里捣鼓她已经试验了好久的芝士。 在前世的时候,即便她在甜点中用到了芝士那也都是直接买像马苏里拉芝士那样的半成品进行再加工,而现在在大召则是什么都需要从头做起。 前世她也只是看过芝士的制作方法,并未实际操作过,自从升做了太后以后,少了很多糟心事,她一空下来就在研究怎样才能让做出来的芝士香味更加浓郁,拉丝更细长。 作为一个芝士控,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她制作芝士的决心,再加上还有芳苓这个十项全能的巧手在,花了个把月的时间还真让她成功了。 芝士制作成功后,温溪实验着先烤了一个八寸的芝士条披萨和一盘子芝士焗南瓜来尝尝。 只是烤箱都还没来得及开炉,她小小的烘焙工作室里就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气红了脸的丽太嫔谢妤。 谢妤手里还攥着一张圣旨,她大剌剌地在温溪的工作台边上的凳子上一屁股坐下,刷得一把打开圣旨递到温溪眼睛底下,气咻咻地问:“这是什么?” 温溪眼皮子都没抬继续捣鼓自己手里的活,随口回道:“圣旨啊,哀家认得。” 谢妤饱满的胸/脯气得上下浮动,“我是问,这里头写的这些是究竟是何意?” 温溪停下来,装模作样地瞟了一眼,点头道:“谢氏晋为太妃,助皇太后协理六宫,没错啊,是这个意思。” “协理六宫?我的太后娘娘,您倒是不亏心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把后宫的摊子整个儿丢给我,你自个儿好逍遥快活对不对!!!”谢妤气得拍桌子瞪眼。 温溪一点儿也不急,幸灾乐祸地瞟谢妤一眼,眼中满满的是戏谑的笑意…… 算算时间烤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她戴上隔热手套去开自制烤炉的门,一边手里的动作一边道:“之前不是问过你是否想要出宫去,可是你自个儿说要待在宫里的,你我是这么好的好姐妹,既是要待在宫里,哀家也不能让你无聊了,总得给你找点事做做打发打发未来漫长的岁月不是。等宫里清出去一批人后就很清闲了,你放心,问题不大。” 谢妤一张艳丽的脸蛋都给气歪了,“很清闲?问题不大?那太后娘娘你怎么不自己上,我留下来是为了享享好不容易得来的清福的,不是来给你做老妈子……呃?” -- 第52页 谢妤突然停顿一下,耸耸鼻子嗅嗅,“你这又捣鼓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好香啊,快来点与我尝尝。” 温溪端过芝士条放在谢妤跟前,“刚出炉的,小心烫。” 谢妤呼哧呼哧地吹一口吃一口,口齿含糊,“这又是何物……好香……嗯!真真好吃!” 温溪也没得理会这个外人眼中千娇百媚的尤物这般豪放不羁的进食姿态,转身去那取烤炉内剩下的那盘芝士焗南瓜。 不过是和芳苓多研究了一会焗南瓜成色和口感的问题,一转头,那个八寸的芝士条已经去了三分之一。 温溪忍不住皱眉,看着这个女人不羁的吃相,“你吃慢点,一会儿陛下还要过来吃呢,莫要都吃完了,这东西吃多了极容易发胖,你可悠着点。” 谢妤似乎很快发现了芝士拉丝的乐趣,正伸长了胳膊拉得欢,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无碍无碍,这宫里唯一的臭男人都死了,什么虚妄的好身材,还想着巴结谁去争宠呢?莫不是给咱们的小皇帝陛下看?便是胖成球我也乐意。” 这么一听温溪便不乐意了,反驳道:“谁说咱们女人维持姣好的身材就必须是用作取悦男人之用,咱们自律自信自爱,做最美的自己取悦自己不成吗?” “好似……也有道理。” 两个人正聊着,林秋娘进来了工作室回话,“娘娘,云太医到了,您看……” 温溪听闻后道:“知道了,你且让他稍等片刻,我收拾好便来。” 一旁的谢妤听了好奇问道:“来请平安脉啊……不对啊,你的平安买不都是卢守德在负责吗?怎生叫来了云江凡?莫不是身体有碍?” 谢妤说着说着便也紧张起来,卢守德作为太医院副院正是明面上的人,她是知道的,那云江帆才是温溪在太医院的自己人,从前为了掩人耳目,作为皇后,都是有卢守德给温溪请的平安脉,而当她身体真的有问题的时候才会悄悄地叫来云江帆。 温溪也看到了谢妤脸上真切的焦急之色,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倒也不隐瞒,“不是……身体倒是无碍,这不,明日又到了大朝了,我就想着大张旗鼓地喊云江帆和他通个气,让他开个药房熬个药,这样,明儿个不就有理由‘凤体有碍’下不来床了嘛……” 谢妤:…… 第25章 请假 新晋的太后娘娘居然安逸得下颌两…… 作为温太后安在太医院里打后宫团战的重要辅助成员之一, 云江帆太医虽然没占到太医院里最打头的几个官职,但他医术非常扎实,为人谨慎忠心。 这些年下来, 他还真帮了温溪不少的忙。温溪这段时间也正寻思着, 在云江帆头上的那几个,她得好好想想之前有没有给她使过绊子的, 拉个一两个下来, 让云江帆再往上升一升, 怎么说都不能委屈了为自己立下过赫赫功劳的队友。 从前为了避人耳目,除了温溪身边最亲近的一些人以外,很少有人知道云江帆其实是她的人, 但现在用不着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喊云江帆过来, 不用再在喝一口药之前还要先试了再试。 温溪的身体一直都是云江帆在帮她暗中调理。 那时候, 当亲眼看着珠珠腐烂的尸骨被从冷宫一个角落的土里挖出来后,她整个人就跨掉了。 生不如死的悲痛,大悲亦大落, 那时候的她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的悲痛之中,无暇他顾, 所以很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 她被人暗算一下就去了半条命,再加上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那时她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的, 甚至都没了多少求生的欲望。 现在回想起来,温溪已经记不清她那时候究竟是怎么熬过来活下来的了,只知道云江帆就是在那时候被温五找来暗中塞进太医院的。 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太医倒也不会太引人注目,但云江帆医术好,温溪记得那时候这位太医每次见了她总是眉头紧锁,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几乎是用尽了他所学所想的各种法子想保住她的一条命。 最终温溪命大,顺利挺了过来。 但底子终归是被伤到了,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云江帆在暗中助她精心调养。 不过自从夺嫡成功儿子顺利登基后,为难她的糟心事一下就少了很多,心情开阔了,人也就舒朗了许多,身体倒是比之前要活泼利落不少。 从她第一次参加大朝垂帘听政到现在,中间云江帆有按从前的规律来给她请过一次脉,也说她的身体状况正在大大好转。 而温溪却是从中得到了灵感,福至心灵,在第二次大朝来临之前,她又喊来了云江帆。 到底还是自己人信得过,不会出去瞎咧咧,她就是想像前世找个熟人医生开病假条去请假一样,让云江帆在众目之下来坤元宫溜一遍,这样第二天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咸鱼赖床避了朝议。 按照这些天的情况来看,朝议之上讨论的还不就是老生常谈那几件事,南黎议和问题,官员调动,她这阵子都快听出一耳朵的茧来了。 再有剩下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估摸着这次还能加上她把赵韫那百来个女人送去太庙当尼姑这一件。 朝野之中可有不少都是那些女人的娘家人,她又不傻,上赶着这时候去找虐。反正这件事已经盖章定论了,那些人见不着她的面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连这几天骤然增多递帖子进宫想要见她一面的命妇女眷们都被她给回绝掉了。 -- 第53页 我曾经苦难之时你们不曾对我善良,如今我高不可攀之时你们也莫劝我良善…… …… 云江帆来了坤元宫起初也以为是温溪的身子又有了什么不适之处,但当温溪脸不红心不跳的讲明自己的意图后,云太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按照温溪的意思,她身体现在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想装装病,随便开一剂精神不济啊胃口不佳啊之类的方子都可以。 云江帆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表示,既然来都来了,那索性就再请个平安脉吧。 “娘娘最近身体健朗不少,之前吃的那剂温补的方子可适当再减小剂量,是药三分毒,就因如同现在这般,愿娘娘之后的日子里都能一直保持喜乐舒畅的心情,这比臣开的那些方子都要行之有效。” 云江帆嘴里这么说着,然后转头就很听话地给开了一个安神静气的药膳方子。 温溪坐在贵妃榻上笑眯眯地收回手腕,“明白明白,这段时日哀家吃好喝好睡好,想要不开心都难,哀家也觉得自己这段时日心情格外舒畅,神清目明。” 云江帆握笔的手顿了顿,心说可不一眼就看出来太后您老人家这段时间是真的有在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好吃好喝好睡,这话也就咱们自己人的地盘和自己人讲讲,要是传出去,先帝这才驾崩多久,他寡妻新晋的太后娘娘居然安逸得连下颌两边婴儿肥都养出来了,估计各种弹劾骂人的奏疏要劈头盖脸地飞来了…… 新晋的执掌协理六宫大权的丽太妃娘娘在边上看得无言以对,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打岔,“垂帘听政你嫌太累,这就直接避了,六宫之事你又认为太烦,叫我来协理,那太后娘娘您接下来打算作甚哪?难道是在等陛下给您生个孙子,然后您再含饴弄孙共享天伦?” 温溪眨眨眼,理直气壮,“吃喝睡啊,人云太医不都说了嘛,要哀家保持愉快的情绪,还有甚能比吃了睡睡了喝喝了吃更能叫人愉悦心情呢?奥对了,哀家还打算等入了秋天儿凉了便去阳山行宫泡泡那儿的温泉,解解乏,改善改善肤质,阿妤你到时候要一起去吗?可以在那儿住上个个三五个月,等入了冬,阳山的雪景堪称天下一绝,哀家还没亲眼见识过呢!” “待到明年春来,便从阳山回来,还可以下下江南看看春景。桂林的山水,华山的日出,巴东的巫峡,黄山的云海……还可以亲自尝尝各地最正宗的胡辣汤、刀削面,米粉糍粑小笼包……” 眼看着越扯越远,丽太嫔不禁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别人家做了太后,恨不能把持朝政、手握重拳、呼风唤雨、名垂青史…… 怎么她跟的这个就这么不争气呢!皇帝年幼还不管朝政,就连后宫六宫之职都甩手丢给了她,要是这个女人到时候真敢就这么跑出去游山玩水,那她就……就大不了也跟着一道走好了! *** 云江帆离开后没过多久,丽太妃谢妤便也摇头叹气地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作为坤元宫的总管大太监祥生便急匆匆地进来了。 他一脸凝重禀道:“娘娘,刑司的刘婆子死了。” 温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祥生口中的“刘婆子”是谁,怔楞了好一会儿才将对应名和她印象中的人对上,她略感错愕,这刘婆子是弘德大长公主留在宫里的人,在刑司盘踞许多年,无人会轻易动得她,怎么突然之间就死了呢? 于是温溪疑惑道:“死了?怎么死的?” 说完之后然后她才猛地想起来,这个刘婆子可不就是之前她让祥生盯梢的那个疑似“龙傲天重生者”为保小命而认的“干妈”。 “这刘婆子可就是认了之前和宁殿出去的那內侍当干儿子的那个?” 祥生点头,“就是她。” 温溪眉头慢慢地就皱了起来,“她怎么死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祥生答道:“刑司两个掌事,刘婆子与田老太监,两人积怨已久,在此之前便是有冲突,或大或小。这一次听说起因是两人手底下的人起了龃龉,田老太监的徒弟江保与刘婆子那个姓荀的干儿子住一间屋子。 貌似是说那江保攒了好几个月的例银不见了,而荀三本来在丽太嫔那儿便是有前科的,所以江保怀疑是被荀三偷了,在田老太监那儿告荀三的状。田老太监派人搜了荀三还打算把他抓起来上刑逼供,刘婆子听到消息后赶过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田老太监搜查和把人带走。 双方当场便起了冲突,越吵越凶,而后动上了手,据说是田老太监推搡了刘婆子,正好将其推到了一根断裂成两截的桌腿杠上,那尖锐的桌杠将刘婆子当心穿透,听说翻过面来的时候已经没多少进气了……” 在刑司,刘婆子负责女犯,田老太监负责男犯,两人在刑司都待了不短的时日,这两人之间的不对付,温溪从前做皇后的时候就略有耳闻。 若说两方人马吵架动手,田老太监激动之下失手推死了刘婆子,听着祥生所说的话,逻辑上倒也都对,确实找不出这么不合理的地方了。 但她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莫非和那“龙傲天”有关,不然怎会这么巧合,死的偏偏就是这个刘婆子…… 温溪沉思片刻后看向祥生,问道:“祥生你这些时日一直都在盯着那荀三,可有发觉他说过……说过做过一些奇怪的你无法理解的话与行为?你且仔细回想。” -- 第54页 祥生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儿对那个被喊狗东西的荀三这么在意。 他偏过脑袋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奴未曾发现他有不妥的言行,只是此人阴恻恻的,沉默寡言,甚少与其他人打交道。” 温溪也无法拿准注意,思来想去她决定要不还是亲自去瞧瞧情况…… 然而在她准备起身前往刑司的时候却被一直侍立在旁的林秋娘给拦下了。 林秋娘看着跃跃欲试就像往外走的温溪无奈道:“娘娘,您莫不是忘了云太医才得了您的吩咐刚走,估摸过会儿整个太医院都将知晓您凤体不太爽利一事,您明日可是要起不来床的罢了朝议的,这会儿便不要再神清气爽地往刑司跑了,您作为当朝太后,不过死了个小掌事,亲自去了刑司也不太妥当,且等着,应是不了多久此事便会报上了,到时您再提了与此案相关之人来审也不迟。” 果然如林秋娘所料,就大约在一个时辰以后,这事便上报到了坤元宫…… 第26章 发现 再这样下去,不成疯便成魔了都要…… 温溪是在坤元宫的偏殿里见了这一群事发当事人。 刑司的掌事女官突然死于非命,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自从赵宸登基为帝温溪掌握后宫大权并毫不客气地赐死了淑妃柳诗婳之后,后宫里的那些女人都开始很有默契缩起脖子当鹌鹑了, 所以这几个月来后宫一直风平浪静, 很少有人闹幺蛾子。 故此在这般背景之下,一个刑司掌事女官之死倒也算是打眼了。 温溪端坐在偏殿里最上首的凤榻之上, 从上往下看, 看着一行人弯腰垂首地被带进来。 除了已经死透了的刘婆子尸首还在刑司里停放着, 剩下当时参与的一干人等都被喊了过来,田老太监师徒俩及另一个当事人荀三,还有参与打架的两拨人马以及一些在边上看了整个过程目击者。 坤元宫的偏殿一般是皇后用来召见宫中掌事和宫人的地方, 所以地方远不如其他几个殿大,一群人满满当当地沾满了整个偏殿。 温溪打量着跪在下首最前排的那几个人。 都是跪着低垂着脑袋的姿态, 温溪只能认出头发有些花白的那个是田老太监, 于是她将目光飘向侍立在她边上的祥生。 祥生懂她的意思,凑近了在温溪耳边低语几句,“第一排, 从左数起第三个便是荀三。” 温溪将目光集中到祥生所说的那个人身上,瞧着身形较为瘦弱, 很平常的一身内监制服,衣衫有些皱乱,发髻也松松散散的, 脸上还隐约可见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想来应是在争执中所致,其余的短时间也瞧不出来。 于是温溪挺直了一下腰背,让自己的声音更威严,“便是你们在刑司那等刑狱重地闹事的, 一个个的胆子倒不小,都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温溪的话让跪了一地的人皆是心中一寒,主事的那几个甚至还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但都依令而行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赵韫跪在下首最靠前的位置。 他重生这些天来已经弯膝下跪过数不清的次数了,但他从来没有习惯过,尤其是跪在熟悉的坤元宫之中,让他的双膝犹如针刺,听着上首那个女人漫不经心却威慑人心的命令语气,赵韫隐在袖管中的手,死死捏紧。 明明在几个月前,每当他踏足这座宫殿之时都是众星拱月无人敢怠慢的,即便他和这个女人离心,只要他来了这坤元宫,那她就必须得低眉顺目地迎接服侍他,坤元宫的所有奴才都要向他跪地叩首问安。 而如今,这个女人坐在最上首,睥睨他就像是睥睨一只蚂蚁,他跪在一群贱奴中间对着那女人折膝跪拜,边上是冷漠而视的坤元宫奴才…… 四周的人都按照太后的命令抬起了头,赵韫稍稍慢了半拍,但为了不显突兀怪异,他狠狠一咬牙,垂眸遮掩下眼中所有情绪,也跟着抬起了头。 宫中的规矩,底下服侍的宫人奴才没不能直视天颜,否则便是有违宫规是要被处置的。 所以这些人即便抬起了头也都是耷下眼皮不敢往上首的方向瞟去任何目光。 温溪仔细地打量这个这个被叫作狗东西的荀三,从前她去谢妤的和宁殿时从来没有注意过,现在这么仔细一看,这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当真是长得白白嫩嫩、清秀漂亮,比很多宫女都要生的唇红齿白的,也难怪让快到半百的刘婆子动了色心。 但看这人也是规规矩矩的,和旁边人比也没人任何出格之举,这样瞧着,也完全没有穿越人士该有的一点点迹象。 温溪思索片刻后,再次开口,故意在声音里带上了一些愠怒之色,“刑司本是执掌宫规、正宫中刑法之地,作为刑司的宫人,你们知法犯法,好得很哪!一个个的,是嫌最近清闲过头了是吧!!!” 说到最后,她还雷霆气势地狠狠一拍桌案。 桌案上的茶蛊也跟着被震了震,底下跪着的那群人也被震得狠狠一抖,然后都又地下了头,额头磕地趴伏了回去,嘴里纷纷讨饶念叨着“太后娘娘恕罪。” 赵韫也无法,只好再一次随大流俯身磕地跪了回去。 温溪不错眼地关注着底下那人的一举一动,还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倒是自己的手掌心,因为刚刚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拍得太用力了,正一麻一麻,在隐隐作痛。 -- 第55页 “娘娘……求娘娘恕罪啊!老奴知错了~~~” 田老太监浑身都得像个糠筛,扯着他的公鸭嗓就开始好,那尖细且沙哑跑调的嗓音都能绕上房梁了,“老奴……老奴也没成想会这样,本是想审问了荀三究竟有没有偷盗银子,后来刘婆子到了以后却是像疯癫了一般非缠着老奴疯闹。 老奴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看刘婆子实在过于泼辣疯癫本想就先算了,可是那婆子竟是不依不饶,还在拽打老奴,挠花了老奴的脸,老奴只是气恼之下想躲避她才推了她一把,真没使多大劲儿,可……可谁知她会摔在那木茬子上捅穿了心窝……” 趁着田老太监无意识抬头之际温溪侧过头看下去仔细一瞧,好家伙,横竖斜三杠杠的指甲痕交错布满了田老太监整张老脸。 “娘娘……奴才虽与刘婆子有怨,但从未想过要杀她,真是刘婆子欺人太甚之下一时失手而已,在场好多人都瞧见了,请娘娘明鉴啊……娘娘饶命……” 于是温溪让祥生点了几个在场的目击证人,供词倒是和田老太监说的差不多,说是眼看着事情要闹大,田太监心生退意想要离开,但刘婆子就是不许,非要田太监给她干儿子下跪赔不是,田太监也在恼怒之下退了她一把,谁知她倒下去的地方刚好有一根之前打砸是断裂的木杠,尖头朝上…… 于是故意道:“哪个刘婆子的干儿子?且出来再说说看?” 赵韫的心像是被狠狠一凛,他捏了捏拳,按下翻滚暴躁的情绪有些僵硬地出列向前膝行几步,故作惶恐之态,双手撑地交叠磕着头回道:“回……回太后娘娘,奴……奴便是刘嬷嬷认的干儿子,奴是无辜的,奴没有偷江保的银子,田公公从前便看奴不顺眼,背着刘嬷嬷对奴非打即骂,更是想趁此机会诬陷奴好要了奴的命,刘嬷嬷作为奴的干娘,实在看不过眼,才和他争执起来,谁知……谁知就被田公公残忍害死了!” 听着这人说得每一句话字面上的措辞很完美,完全抓不出什么漏洞来,温溪眯眼打量着,想了想意味深长且状似无意道:“呵呵,你们这对干亲的母子倒是感情深厚啊,都这么维护对方……”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刹那间,赵韫只觉的羞辱和不堪铺天盖地涌来将他淹没,隐在袖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掐陷进了手掌之中。 温溪就此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荀三脸上一丝皲裂开来了的神情…… 她若有所思…… 这场闹剧到这儿也差不多了,温溪心中有数,这件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刘婆子也确实是被田太监推搡误杀的,要按宫中的规矩她判起来很简单。 再者此事对她来说也算渔翁得利,刘婆子死了,为了算作给弘德大长公主一个交代,这田太监即便是过失杀人也没命继续活下去了。 田太监从前靠缪太后起来,但他滑头狡诈谁都不得罪,这么些年这两人把持刑司叫外人插不进手,现在这么一场下来,刑司便也能光明正大地续上她的人手了。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这些人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于是温溪就遣他们统统离开,该怎么办的就怎么着办。 等人都退出偏殿后,温溪转头对祥生吩咐道:“你继续盯着这人。” “是” 温溪总有种感觉,这个荀三不简单,就算他不是穿越者,但也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第六感告诉她,还是谨慎些为上。 *** 翌日夜晚。 镇国公秦家的整座府邸都笼罩在夜色之中,一片寂静无声,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院落之中还亮着昏黄的烛火。 秦家偌大的府邸分为两半,东院和西院。 东院住着权倾朝野的首辅秦阁老,而西院则是住着包括镇国公在内的一众秦家人,如今东院掌着秦家的绝对话语权,而西院的镇国公一家却无论如何都没那个胆子把手伸到东院。 东院在西院的秦家人眼里,那就是阎王殿一般的存在…… 这会儿,东院“阎王殿”的书房尚且灯火通明。 秦敛坐在书桌后头握着笔,正在写着什么,认真而专注。 在暖黄的灯光的映照下,似是软化了男人面部刚硬锋利的轮廓线,就连右眉眉骨处那道狰狞的刀疤都柔和了下来。 在笔搁旁边还端端正正地拜访这一只针线粗糙、图案怪异的荷包。 秦敛一笔一划写得投入,仿佛像是要于笔尖倾注他全部的神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写得是什么感人肺腑的内心独白。 站在他边上的侍从陈平却是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封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奏章而已,是今日刚最终决定下来的官员调迁名单,经过内阁的终定,他家爷正在整理成最后能呈给温太后看的奏章。 写了都快两个时辰了,终于是见他家爷停笔写完了。 秦敛阁下笔,然后顺手就拿起了放在边上的驱蚊荷包,放在手上用手指轻轻摩挲,还凑到陛下闻了闻,是一股淡淡的药香。 陈平看着他家也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微笑,心中叹气,无可救药,真真是无可救药了!自拿回来这个荷包起,因无法光明正大地戴着外出,他家爷只要是在家时就立刻上手不离身,一天能拿起放下千八百遍。 不过也却是不容易,听哥哥陈和说了,这是爷从小皇帝那儿骗来的,也不知道爷是用了什么法子,从前能拿到那位亲手的针线,都是些零星不成样的碎布,这是唯一一个完完整整做好了的荷包。 -- 第56页 看着爷那般爱惜如宝的模样,微笑着心满意足地嗅那荷包,陈皮只觉鼻头酸涩,他都想替爷热泪盈眶一下了,这普天之下,估计还没几个痴情人玩恋慕能玩到他家爷这种份上的,真的是太太太不容易了! 如今先皇已经归西好几个月了,虽然说来胆大包天,但他真心的希望他家爷能就此心想事成,再这样下去,不成疯便成魔了都要! 陈平正长吁短叹着,书房的门三长一短被人敲响了。 秦敛小心翼翼摆放好荷包,才出声,“进。” 进来的是陈平的哥哥陈和。 陈和对着秦敛恭敬一礼,而后道:“爷,属下收到了宫里秋乙递出来的话。” 秋乙…… 秦敛神色一凛,霍地一下起身,厉声道:“当真是秋乙递出的话,可是她出了事?” 陈和被吓得一愣,回过神后赶紧摆手描补道:“不不不,您且宽心,太后安然无事,秋乙递消息出来,是因为一件事,她想了许久,决定不下,最终还是想报给爷一声,看爷的想法。” 一直以来喜怒从不形于色的男人当着两个心腹小厮的面闭了闭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再睁开,而后又坐了回去,拿起荷包紧紧握在掌心。 “何事?” 陈和:“是这样的,太后娘娘最近一直在让她身边的祥生盯着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还不许打草惊蛇,秋乙觉得太后似乎很在意此人甚至说是忌惮此人更为贴切……” 第27章 曾经 温皇后挣扎了一夜,终于熬过来了…… 秦敛握着荷包的手一顿, 偏过头,黑黝黝的目光直直地朝陈和望过来。 陈和只觉喉头嗯地一紧,脖子一缩他赶紧继续说下去, “秋乙说此事太后并未多说多告知旁人, 也只有祥生一个人在办差,秋乙也只是从旁偶然得知。秋乙拿不准主意,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报给爷一声, 以免太后真遇上什么麻烦而咱们护佑不及, 请爷定夺。” 秦敛认真地听着,半晌以后才沉声问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人?” 陈和:“说是个不起眼的內侍,原先是在丽太嫔的和宁殿当差, 后来……” 陈和把自己所听到的从头到尾,从荀三偷盗谢妤物品到最后刘婆子意外身死温溪提了刑司的一干人等到坤元宫进行审问, 秋乙递出来的话他差不多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后悄悄地看了自家主子一案, 等待回复。 秦敛一直都在静静地听着,待陈和说完后他端起桌上已经放得温凉的红茶啜饮一口,修长的手指一直在轻轻摩挲手里的荷包, 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只桃粉色奇形怪状的佩奇猪上,淡淡地自言自语, “死而复生?有意思……” 陈和问道:“爷,您看……该如何行事?” 秦敛将荷包轻轻置放到一旁,将写好的奏章合上归置好, 摊开一大张空白的宣纸,换了支细毫笔,开始专注地在纸上誊画线条。 边上的陈平斜眼一瞄——那熟悉的脸型轮廓曲线,都不用再看久一点他就知道这是在画谁。 秦敛一笔一画,仿佛投入了自己的整个世界在这张宣纸上。 陈平与陈和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已习惯了, 谁也不曾在多言,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等待着。 过了许久,一个窈窕的轮廓跃然纸上,秦敛正继续细致地描画, 人儿手里拿着的一把团扇,才开口冷声吩咐道:“告诉秋乙,用心服侍照顾好太后既可,冬丙这些年一直埋伏在宫中不曾暴露过,这事便交给他吧,调查一个内监,也不必太引人注目,让冬丙有情况随时禀明,我倒是也挺好奇的,这人究竟是人是鬼……” “是。” “对了……” 秦敛忽然想到了什么,秦敛停下笔抬起头来望向陈和,“我让你们问秋乙的事,她怎么说,太后可有大碍?” 陈和微微怔楞片刻后才想起来自己主子问的是哪件事,他急忙躬身回道:“秋乙说,近些时日云江帆确实被诏去坤元宫数次,但也请爷放心,娘娘凤体并无大碍,秋乙说反而是太后最近身体起色不少,云江帆不过是对症调整了一下娘娘服用的那些药方的剂量罢了。” 然而秦敛听着反倒每层舒心反倒皱起了眉头,似在自言自语,“即便是身体在好转调整药方,也未必需要云江帆几日工夫里多趟地来回跑,莫非是另有情况……我不大放心,云江帆的医术到底比不得他师父……” 说着他抬头看向陈和,皱眉肃然,“姬无愚最近人在何处?不管他在哪儿,都给我以最快之速把他找回来,我怕万一再有个闪失……” 陈和张嘴傻了傻,脑中回想起秋乙递出来的话,再看看自己主子脸上深沉地焦急之色,纠结的想了又想,盘好措辞一咬牙开口道:“那个……爷,秋乙说了……其实、其实娘娘应该……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可能也许大概……就是娘娘觉得上朝听政有些累了,所以才想着唤来云江帆……” 后头的话陈和越说越模糊,但秦敛完全听懂了其话中的意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笔下画中人儿的轮廓,先是默了默,而后忽然噗嗤一下轻声笑开来。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继续提笔而作,很快,话中的人儿便也多出了一对弯弯的笑月牙, 他对着画中人儿的笑眼轻声自喃喃自语:“既是不喜垂帘听政,那便不听吧。” -- 第57页 陈平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自家主子突然而来的清淡笑声,他家爷长得真的很好看,笑起来其实更好看,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几乎骤然冲淡了主子身上始终紧绷萦绕的锐利之气,让他整个人变得柔暖温和起来,从锐利如剑变成了温润如玉。 陈平十一岁便来到镇国公府东院服侍秦敛,他都不知道自己主子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唯一记得清的是上一次主子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还是在五年前。 那个寒冬刺骨的雪夜。 皇后嫡出的舒乐公主传出夭折,皇后病痛之余又造人毒害,一病不起命悬一线,几乎就是吊着最后那一口气。 陈平永远记得,那个深冬的夜晚,飘着鹅毛大雪,刺骨的寒风肆虐了整个京都,宫里带了消息出来,说皇后快不行了……他家爷想尽了一切所能想到的办法,终于是悄悄地将费尽千辛万苦寻来的神医姬无愚送进了坤元宫。 爷怀着他最后所有的希望就站立在这书房外的庭院中,抬头望着皇宫的方向煎熬地等待着。后来,宫里很快有了消息,神医说,他下了猛药,就看今晚,若是皇后能挺过今晚那么他便能顺利保下皇后一命,若挺不过今晚…… 陈平当时就在书房伺候着,他亲眼看着他家主子,就在那寒风呼号的茫茫大雪之中,一动不动地坐在院中的石杌上,任飘下的雪花覆盖全身。 主子像座没有生息的雪雕一样一直坐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而陈平就在书房门口陪着站了一夜,他想劝却不敢劝。 直到第二日初晨的太阳缓缓透亮,大雪慢慢变小直至停下,宫里的消息终于再次传来——温皇后挣扎了一夜,终于熬过来了…… 当陈平颤抖着走到他主子身边回禀了这个消息后,他看见他主子先是用黝黑到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注视了他好久,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艰难地动了动已经僵化的四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陈平赶紧过去搀扶。 然后他在最近的距离之下,看到主子慢慢地上扬了已经冻得皲裂的嘴唇,迎着旭日灿烂的霞光轻声地笑开了…… 陈平记得很清楚,那时主子的那个笑就是如同现在这般的神情,一往而深情,带着无限的缱绻眷恋,只是不同的是,那时的那个笑,主子因为被冻裂的嘴唇,在唇上随着笑意渗出了道道血红…… 而现在,陈平看他家主子正在全神投入地作画,画上的人在画主人一笔一笔用心用神的雕琢下慢慢显出她完全的样貌。 陈平虽然从不曾亲眼见过温太后的真容,但他觉得自己也算熟悉这问温家的年轻太后,这么多年下来,他陪着主子看着主子这些年一张又一张地画,温太后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怒笑嗔怪,这是要位于作画之人心尖的人,才能画出她这般的神韵…… 陈平有时会想,就算这段无声苦恋也许会不被世俗所容,但老天爷能看在他家爷这样情深不知何从的份上,就让温太后能回头看到一眼吧,哪怕只是一眼对他家主子来说也是满足的…… *** 因为温溪装病逃了朝议,害得赵宸第二次大朝一个人晕晕乎乎的去又一个人晕晕乎乎的回,独自一人面对一朝堂凶残的男人吵架,这次连个和他同病相怜的人都没有了。 小小的少年经过两次大朝,本来就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自己往后漫长的岁月都将就此度过的恐惧中,谁知回来以后,原本还担心母亲的身体,然后他发现自己狡诈的亲娘居然是装的! 赵宸顿时就不干了,母子俩本来很有义气地说好的,有福同享,现在有难了这个当娘的居然丢下他先遁了,这让小家伙给气炸了,吵嚷嚷着不想再理自己这个亲妈了。 平常这孩子每天都要来坤元宫报道,这次居然破天荒地连着两天没见着人影。 温溪既心虚又理亏,于是就做了些儿子最爱的雪媚娘和最近新实验出来的流心芝士塔,带着亲自去了承乾宫想去讨好一下儿子。 到了承乾宫后,殿门口守着的四瑾见到温溪来了,赶紧过来请安,“奴参见太后,娘娘万安。” 温溪因着那天儿子气她装病耍脾气的时候四瑾也在场,所以这回都觉得有点小尴尬,她干咳一声问道:“陛下可在里头?” 四瑾恭恭敬敬地作答:“陛下在里面,还有大约一刻钟前秦大人也来了承乾宫,这会儿大约秦大人正在里头说话,娘娘稍等,奴这边通传。” 温溪一听说秦敛也在,本来下意识就想打道回府,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避开秦敛的,人家上次还帮她怼回了那些想反对她送宫妃太庙出家的一些大臣,自己一般来说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和秦敛碰面的机会好好感谢他,要不就趁这一次和这相当给力的大兄弟再好好道一声谢吧…… 想来这一次有她儿子同在作为中间缓和,应该不会像之前湖心亭那次一样尴尬的。 这般一寻思,温溪便也没有阻止四瑾,由得他去通传。 四瑾进去以后,温溪抬脚也想跟上,可在跨门槛时她忽然想到了些事便停住了,她扭头朝身后林秋娘提着的食盒望去。 这趟来她只带了林秋娘一人。 温溪思量了一会儿后自己接过那食盒,凑近了林秋娘小声嘱咐道:“我本来怕陛下吃零食没个节制,所以故意没多带,这一下子忽然多了一个秦敛,我这么三两个点心也不大能拿得出手,你现在赶紧跑回去一趟,把我原先预留下的都拿过来,找个方便让秦敛带出宫的盒子。还有那把个温家甜品屋的那个贵宾玉牌也拿一张过来。” -- 第58页 温溪觉得,不管如何,用自己亲手做的吃食作为感谢应该也算拿得出手吧? 虽然温家的点心铺子开了这么些年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山了,都是在宫里小工作室做做自己人吃吃,但她自认为手艺没有退步,秦敛应该不会嫌弃吧,还有那现在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甜品屋贵宾卡,总也算诚意满满了。 第28章 过分 半路杀出个秦敛,不但把他的份都…… 温溪独自一人提了食盒走进承乾宫的书房。 书房的案桌后面,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赵宸坐着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秦敛就站立在他身侧, 看着他写, 偶尔伸手在纸上指点几处,温溪远远这么瞧着, 只觉得宁静和谐。 书案后的两人听到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动作一致地抬起头向这边望过来, 见来人是温溪后, 两人的反应倒各不相同。 赵宸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想起自己这会儿自己还在和亲娘闹别扭,于是故意大声地冷哼, 撇撇嘴继续低下头去写字,完全不理会温溪。 而秦敛则是从书桌后头走了出来, 站在离温溪不远的地儿, 拱手冲她行礼,“请太后万安。” 温溪微笑着示意秦敛免礼,“秦大人毋须多礼。”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秦敛身后瞟去, 正好看到儿子偷偷摸摸地在看他俩,于是温溪抬起手臂晃了晃拎在手上的食盒, 冲儿子露出贝齿嘻嘻一笑,眨眨眼—— 看,儿砸, 看为娘给你做了好吃的哦~就让我们愉快地讲和了呗! 可谁知这臭小子居然脸一板,鼻腔里一声哼,垂下眼故意继续奋笔疾书,还就是不理她! 哎呦喂,个臭儿子, 还拧巴上了是吧?! 温溪理直气壮,男孩子嘛,就应该培养其独立能力,养糙一点就糙一点,哪能一直惯着哪! 反正她才不惯小孩,这将来要是惯出个昏君来那她罪过可就大了,她就不信还治不了这个臭屁小子了! 站在旁边的秦敛眼角微动,低眉敛目,假装没有看到母子俩之间的眉眼官司,他的嘴角却悄悄翘起来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温溪清清嗓子,故意提高了声线,“秦大人来的正是巧了,哀家亲手做了些糕点,反正也无人愿意来吃,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品尝替哀家点评一二?” 秦敛尚未作答,坐在上首的赵宸手一下子捏紧了笔杆,眼睛死盯着书册子,眼珠子却时不时乌溜乌溜地往下两个大人的方向偷看。 “秦卿……” 赵宸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但意思相当明显—— 秦卿不要答应!你是朕的夫子是帝师,咱俩才是一伙儿的!你不能被朕狡诈的母后用几块糕点就收买了!那糕点也原是给我的! 秦敛回头看一眼小皇帝,再转回头看同样紧盯着他的小皇帝他亲娘,对于闹别扭的母子俩,他甚至都没有思考,立刻尊崇本心做出了选择。 “臣多谢太后美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看着被斗败撅嘴生闷气的儿子,温溪似乎都已经忘了自己最初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给儿子送吃的,是来母子讲和的,她朝儿子丢去一个得意的眼神,而后对秦敛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两个丝毫不关心青少年心理成长的大人共同找了两张椅子坐下来,待温溪将食盒里雪媚娘和芝士流心塔一一摆上两人中间的小桌案之后,两人就边吃边聊上了…… 温溪托着用油纸做的纸托碗,将一只白白胖胖的雪媚娘递给秦敛,“来,秦大人快尝尝,这雪媚娘里头我放了前几日刚上贡来的黄桃肉,最是甜蜜不过,尝尝,是哀家做的好吃还是温家甜品铺子里的好吃。” 秦敛垂着眼帘,用双手托住,接过了这个雪媚娘,在温溪亮晶晶的眼神注视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雪媚娘,启唇张嘴,轻咬下去…… “怎么样,好吃吧?”温溪眼中满是期待的笑意。 作为一个甜点师,最自豪的莫过于食客对她甜品的夸赞。 雪媚娘的外皮软糯弹滑,里面是冰冰凉凉入口即化的奶油,只粒粒桃肉的甜香充满了整个口腔…… 秦敛只轻轻地咀嚼了两下,他舍不得咽下,但当抬眸对上温溪静等评价的期待目光,才吞咽下喉,而后点头,声线有些许不宜察觉的沙哑,“很好吃,比温家甜点铺里的好吃,比……臣吃过的任何点心都要好吃。” 温溪顿时就笑开了,虽然她不太明白这是夸赞还是夸张的恭维,但反正她做的甜点就是好吃,不容反驳。 她又将装有芝士流心塔的碟子往秦敛的方向推进几分,“还有这个,这个方才出炉没多久,里头的芝士流心尚能烫嘴,等再凉些,秦大人也试试看,这是哀家最新做出来的新品种,外头温家铺子里还买不到,今儿个秦大人可是第一个试吃的,可得替哀家好好尝尝,滋味如何。” 闻言,秦敛整个人微微一滞,垂下的眼睑睫羽在微微震颤,他又轻轻咬下一口手里的雪媚娘。 温溪也没注意,似乎隐隐约约听到面前的男人说了一个“嗯”字…… 她也不在意,自己也拿起来一个雪媚娘咬了一口,正好咬到了黄桃粒,甜蜜的桃香混着奶油,真不错…… 今年桂东贡上的黄桃个头大又格外甜,都知道她爱吃桃,贡桃进了宫以后她儿子就全部都拿到了坤元宫去,现在库房里还放着整整六大箩筐的黄桃,也吃不完,放久了又容易坏掉,那便可惜了,她寻思着,要不过几天把那些都削了熬成黄桃果酱。 -- 第59页 这样保鲜期比较长,自己和儿子留一些部分,再拿一些给谢妤和宁妃几个,剩下的送出去温家一些,嗯……还有可以给眼前的秦敛也可以送几罐去,就当是走长期的合作亲近路线…… 这么想着,温溪便抬头望向对面的人,然后明媚的杏眼蓦地睁圆了—— 她发现这个正在认真地默默吃雪媚娘的男人,上嘴唇边缘靠近人中的位置这会儿正沾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奶油…… 要说来,雪媚娘确实不太好对付,一般人吃的时候奶油沾嘴上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人要是换成了朝野上下素有鬼面罗刹之称的秦阁老,那视觉效果带来的冲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秦敛正在认真地咽下刚刚温溪递给他的那个雪媚娘的最后一口,感觉到了有异样,抬起头来,正好就对上了温溪有些发愣的视线。 只一瞬间,秦敛浑身一僵,虽然不明所以,但耳尖已经迅速开始泛红,本来正打算去够第二个雪媚娘的手也缩回来了,有些不知所措,一脸的无辜迷茫,眼神躲闪着不敢和温溪过久对视。 温溪纠结了一瞬,还是决定告诉他,“那个……” 听到温溪叫他,秦敛急忙再一次抬眼强壮镇定与其四目相对。 秦敛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是停在他嘴唇的位置,于是下意识就伸了舌去舔自己的上嘴唇,可惜位置不对,没舔到…… 温溪注意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无意识地张开握紧张开握紧。她瞬间秒懂,这在大召大概就是一个从来不带手帕出门钢铁直男。 嘴唇上沾着奶油,加上男人懵手懵脚的神情,再配上秦敛那张一贯生人勿近的脸,怎么看怎么…… 温溪嘴角抽抽,好险忍住了没笑出来,她略一思考一瞬,从自己的袖袋里抽出了一方白帕子递到秦敛跟前。 温溪的这种帕子并不是多么珍贵用作点缀装饰的丝绸帕,而是普普通通的棉帕子,这是她一向来都特意随身携带准备着的。 棉布不是很贵,但舒适吸水,这源于她前世出门时包里带纸巾的习惯,纯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拿来擦东擦西的。 她只要出门,一般自己身上会揣两条,跟随的林秋娘等人身上也会揣几条,就怕不够用。 在温溪眼里,抽一条面帕子给人,和抽了张纸巾给人是同一个道理,棉帕子完全是纯色的,没有绣任何花纹,也就算给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所以完全不存在什么合不合礼之说。 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的,温溪身边的人也习惯了她偶尔抽条面帕子出来给人急用。 可对秦敛来说那完全就是两回事…… 他目光凝滞,看着递到他眼前的帕子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接过来。 温溪以为这男人是有点不好意思,便冲着秦敛点了点自己上唇边的那个位置。 秦敛总算从怔愣中醒过了神,按着温溪指的方向那棉帕一擦,再拿下来一看,然后温溪看见这男人脸颊上肉眼可见地浮起了一层红晕…… 啧……这真是,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要有意思多了…… 温溪莞尔,又很体贴地避免尬尴,她指向碟子里的芝士流心塔,冲秦敛道:“现在应是不大烫了,秦大人是否愿意试吃看看?” “多谢太后。” …… “秦大人感觉口感如何。” “奶香浓郁,外皮酥脆,甚好。” “是否淡了,原本想着陛下要吃,小孩子不宜多食甜物,便刻意减少了糖的用量。” “不会,此时口感正好,既不寡淡也不甜腻。” …… 两人慢慢就聊开了,也少了些最先开始的拘束感,就在此时,刚刚被遣返回去的林秋娘带着又一个食盒进来了。 温溪冲林秋娘招招手,示意她把那食盒给秦敛,“秦大人,哀家做了许多份这般的吃食,若大人喜欢便带一份回府去罢。” 说着又从林秋娘那儿接过来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牌亲自递给秦敛,“这是温家甜点铺子的顶级贵宾玉牌,大人可频此牌,可在铺子里折价买任意甜品,若哀家想出了新品,大人也可凭此牌优先品尝。” …… 赵宸坐在书案后,竖起一册奏章,贼头贼脑地探着,眼睁睁地看着碟子里越来越少的甜点,再看看秦敛另一边的那个食盒,嘴巴撅得都快能挂酱油瓶子了。 过分了过分了!太过分了! 那明明就是给他准备的,结果半路杀出个秦敛,不但把他的份都快吃个精光,还连吃带拿的! 那他的呢?他的呢?! 第29章 交流 他家的这位黑面阎王嘴角居然有个…… 秦敛离宫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食盒。 宫门外, 陈平早已候在了马车边上,见秦敛出来便赶紧放好马凳等着他上马车,等走近了才发现他家大人怀里还抱着一个食盒。 以往这些年, 宫里赏了什么吃食他家爷带出宫的情况也是偶尔有的, 陈平也没有在意,伸手就想去接秦敛的时候, 顺口笑道:“嘿嘿爷, 这是陛下让您带出来的吧, 让小的来……” 还没等他把话说全了,就见自己主子侧身一避,怀抱这那个食盒子更抱了个儿子似的, 长腿一跨,自顾自踏着马凳上了进了车厢…… 这是怎么了?从前先帝时期宫里赏下什么吃食他家也等一带出了宫门就会丢给他, 等回了府, 通常就是他们底下的人分食掉,但这次……莫非里头装的其实是灵丹妙药? -- 第60页 陈平伸手的姿势停在半空中,直到车厢里头的人不耐烦喊他名字了, 他才回过神来,挠了挠头, 也跟着跨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镇国公府的方向驶去。 坐在角落的陈平紧紧贴着马车车厢壁,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自己这个不定时就噗嗤一声傻笑的主子,眼看着他嘴角裂开的弧度越来越大, 陈平的两只小眼睛也越瞪越大…… 他发誓!自他来到主子身边的第一天起,就从未见过主子笑得这么明朗过!他发誓! 还有,我的亲娘哩,他从前居然一次都不曾察觉过,他家爷完全笑开了后左侧嘴角下竟然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他家的这位黑面阎王嘴角居然有个梨涡!!! 就在陈平头脑子里翻天覆地的倒腾的时候, 秦敛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团,布团一摊开,里面包着的是一块玉牌。 这个陈平还是比较习惯淡然的,可以!准是又从宫里偷摸弄了点和温太后有关的物什出来,估计不是从单纯的小皇帝那儿骗来的就是自己悄摸偷拿的。 看着主子膝上放着一个时候,双手环抱,左手握着那布不松手,右手轻轻摩挲玉牌,嘴角弯起的那可以称之为问温柔的弧度怎么都消不下去…… 陈平有些好奇,于是贼偷狗脑地斜眼偷瞄一眼,没话找话讶异道:“咦?这不是温家那个甜品铺子的贵宾玉牌嘛,和爷书房里那块一样的。怎的爷又得了一块?” 不说他没见过世面,实在是这个温家铺子的贵嫔玉牌太能折腾人。本来那铺子就是只有富人权贵才去的地儿,还搞了个什么贵宾卡牌。 贵宾卡牌分为三级,贵宾、高级贵宾和顶级贵宾,三种卡牌分别为木牌、铁牌和玉牌,卡牌的数量逐级递减,据说顶级贵宾的玉牌整个大召一共只有十张。木牌和铁牌可以花银子买,也可以根据在铺子里买甜点次数的累计进行兑换,但唯有玉牌,据说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究竟该如何得到一张玉牌也无人具体知晓。 曾经在温家甜点铺子风靡京城的日子里,在京都权贵圈里,谁要是拥有了一张玉牌那便是最炽手可热的存在。 后来温家出了事,温家的甜点铺子也关了门,贵宾卡牌也被渐渐遗忘丢弃……直到最近有一半温氏血脉的太子登位,这个甜点铺子又重新开张了,据说,里头不少新增的甜点都是温太后最近新想出来的方子。 然后,贵宾卡牌又开始活跃流通起来了。而经过一波三折的命运之后,定死只有十张的贵宾卡越发变得珍稀,听说曾经一个拥有过玉牌的某贵妇,因在温家出事后而将玉牌随意丢弃了,现在正在家里整座府邸上下翻箱倒柜地找那张玉牌…… 陈平是知道的,他家爷原有一块玉牌,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在镇国公府的日子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好过,也不知道爷是怎么弄来的,总之很早之前就有那块玉牌了。温家铺子没有关门前,他家爷每隔个几天便回派人去铺子上上好些甜食回来,有些是他自己吃,有些也会分赏给他们。 而现在,又来一张,陈平估摸着,光凭这两张玉牌,甩到市面上去倒卖,那价格就是一个他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天价数字。也不知道这样玉牌是谁给的,是小皇帝陛下,还是……温太后本人? 陈平还在这边还在胡思乱想这,那边,就听到他家主子声线都开朗了许多,“陈平,以后便用我手上的这张玉牌去温家铺子买糕点把。” 陈平一愣,赶紧回神,“啊……是,那,那爷,原来那张玉牌不用了吗?” 秦敛抱着时候,腾了手正在那里叠帕子,嘴角的梨涡还在若隐若现,“不用了,就用这张,原来那张,便随他放着罢。” “是。” …… 马车哒哒前行,沉默了好久之后—— “陈平……” “在,爷吩咐。” “日后,我用膳的时候你不必再退下,在边上伺候着罢,若我……若我不慎沾了汤汁之类的在脸上,记得提醒我” 陈平:??? *** 待到秦敛带着食盒离开承乾宫后,林秋娘也随着一起退出了殿外,于是书房里只剩下了母子俩。 温溪吃完了碟子里最后一个雪媚娘,指着另一个碟子里还剩下的最后三个芝士流心塔冲着最上首书桌后头正在装模作样奋笔疾书的赵宸慢悠悠地喊了一句,“哎哎哎,某个正在和自己亲娘赌气的小伙子,还剩下最后三个芝士流心塔,可是新品种哦,要是没人想吃的话我就统统都吃完喽!” 赵宸咬唇,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没赢得过自己独自里的馋虫,哼了一声,瞧着一脸别扭样地站了起来,从书桌后头走了下来。 等走到温溪身边,这小子眼睛骨碌碌地转,看房梁看地毯就是不看她这个妈。 温溪明白,这个年纪的小孩已经有了自己的自尊心,做大人的有时候不能总一味地站在制高点对着自己的孩子发号施令,得给孩子一个合适的台阶让他下来,照顾好他懵懂初生的自尊心。 于是温溪拿起碟子递到赵宸跟前,“喏,新品种,你没来坤元宫的这两天新做出来的,做好了就拿来给你尝了,快吃吧,等冷透了便不好吃了,我知道我之前瞒了你装病没去朝议是我的不对,妈妈在这里给你说声对不起,哪,吃了之后便原谅妈妈吧!” -- 第61页 赵宸顺利地走下了台阶,脸也终于不再是臭臭的了,接过碟子,在温溪身边坐了下来,拿了个芝士流心塔就一口咬了下去。 然后,不出意外,里面的流心芝士顺着他的嘴留啦出来。 温溪再一次抽出一条棉帕替赵宸擦去嘴角快要流下来的芝士,“吃慢点,没人和你抢,吃得满嘴巴都是。” 赵宸接过棉帕,在下巴上稀里哗啦地随手一阵擦,撇嘴嘟囔道:“谁说没人同我抢,雪媚娘都被吃完了,这种的也只剩下三个,你还给秦敛准备了那么一大盒,我都没得吃到。” 温溪伸手弯指,在赵宸脑门敲了一记脑瓜子,“都当了皇帝了,还在斤斤计较这些,这些吃完了我再给你做便是了,男孩子胸襟应当放得更加开阔些,别说秦敛吃了你几个甜点,人家好歹也算是你的夫子,便是寻常百姓家,孩子上学堂,还得给先生送束侑呢!你可不要认为把人家现在一趟趟进宫教文习武是他必须做的,若是他不乐意,我们母子谁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朕知道……”赵宸小小声嘟囔,他也没说小心眼不给秦敛吃,只是说的急了些,嫉妒秦敛把他娘做给他吃的都给吃完了而已。 温溪微叹一声,正了正神色,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儿子额前从发髻里的炸出来的小碎发,“淳哥儿你要记住,即便你是帝王,但在这世上,没有谁对谁就是有义务理所应当的,便是我作为你的母亲也一样,世人对你好,敬你怕你,服侍你尊重你,有是因为爱,因为利,更甚者因为恨,你或许可以不做等价的回应,但你必须牢牢记住,没有谁有义务必须对你好。” 并非是特意给孩子灌输什么民主平等的思想,温溪有时候真的很怕这孩子会像了他的父亲,自私的眼中除了他自己再看不到任何人,放空一切的自大,所有人在他眼里所有人对他必须是理所应当。从不记人好,因为那是你应该做的,却能牢记最微末的怨,因为我若有问题就是你的罪过,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可惜即便是帝王,这个地球也不是以你为中心在自转,她厌恶透了她曾经那个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从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的丈夫! 赵宸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温溪也不急,这种事得慢慢地说慢慢地教。 “那妈你下一次的朝议可不许在耍赖了,必须得陪着我。”赵宸脑子一转,又转回了他当下最关心的问题。 “呃……”温溪卡壳,看着儿子纯真的双眸,她没好意思说出口,其实下一次罢朝的理由她都已经找好新的了…… 然而最终,第三次朝议温溪果然还是没逃掉。 这次到并非有人催促她,而是她自愿便去了。 南黎公主已经在镇南边军将领韩钊的护送下即将抵达京都。 南黎和大召双方都初步决定了打算互惠互利开放通商口径,于是奔着和亲来的南黎公主显得尤为重要,人还没到,她的嫁妆和所带上供的贡品礼单就先一步被鸿胪寺的南黎使臣呈到了温溪案前。 温溪看到了礼单中有一样叫做“银木犀”的药材,南黎独有的珍惜药材,延年益寿,即便千金都难以见得。 而温五的那双腿,温溪记得,很多年前便有一个医术了得的郎中给他看过,当时郎中说,若能寻得“金木犀”入药,或许可有七分再次站立起来的机会。 银木犀难得,金木犀比之更加当世罕有,据说金木犀有活死人肉白骨只功效,被传得神乎其乎,传说只在南黎王室中藏有少许金木犀。 第30章 温家 温溪就止不住地恨!每想到一次,…… 金木犀究竟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效, 这只是一个传说,无人得知。但温五的腿,曾经多少太医名医们都摇头叹息, 诊断了他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温溪记得, 唯有曾经一个医术了得的江湖郎中给温五瞧过后并未直接把话说是,那郎中说若是能找到金木犀入药, 那他就有七八成的把握让温五再次行走。 这句话就像一颗不熄的小火苗, 这么多年下来一直埋在温溪的心里。 可惜这么多年, 即便温五商队的脚步走遍大江南北,却从来不曾摸到过关于金木犀消息的边儿,甚至于连银木犀都是只闻其名却从不曾有谁见过真身。 银木犀是一种极其昂贵的药材, 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只在南黎境内瘴气弥漫的无人之境里才能偶尔寻得其踪迹, 采摘条件艰难, 即便是在南黎也是甚为罕见,据说只有南黎王室的人才有资格用银木犀入药治病,传说南黎王室中藏有比之银木犀更加珍贵的金木犀, 据说金木犀是南黎的国宝。 先不论南黎王室到底有没有金木犀,但现已知的是他们连银木犀都是从不外传的, 即便是南黎王室的人,也并非人人都有资格用银木犀。 温溪很庆幸之前自己坚持了议和通商互助的想法,并在秦敛的支持帮助下力排众议顺利实施, 可见南黎也是非常重视这次两国之间的互通有无,不但送来了一个据说南黎第一美人的公主,还连带上供了三株银木犀。 温溪想,既然南黎王室能大方拿出三株银木犀,那么或许金木犀也并非只是一个传说。 原本还一直在烦恼如何安置烫手山芋般的南黎公主, 而现在,让温溪不得不重视起这位和亲公主来。 每当她想到温煦言,她曾经那般芝兰玉树、那般温暖美好的兄长,每当她想起那双无力地坐在轮椅上的腿,因为长期无法活动而出现肌肉萎缩,那双枯瘦的甚至早已开始有些变形的腿,温溪就止不住地恨!每想到一次,她对赵韫的恨意就浓重一分。 -- 第62页 除了对赵韫的恨,还有她无限的自责。 这么多年,她从未放弃过要让温五治好双腿的想法,寻找了多年都杳无音讯的东西,现在至少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无论如何,温溪都想要试一试。 所以,“大病初愈”的温太后出现在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三次大朝朝议之上。 依旧是隔着那华丽的玛瑙珠帘。这次朝议的重点基本都在两国议和以及南黎公主和亲一事上。 韩钊送来了奏报,约莫还有两天左右的行程,南黎公主便可顺利抵达京都城。 朝臣们讨论的重点就是在两国议和的具体谈判内容以及日后南黎公主未来的去向问题。 曾经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和秦敛唱双簧说要封礼部左侍郎之子为异姓王,让他娶了那南黎公主,那也就是当时她为了怼姓阮的而故意吓唬他的。 而现在,自己还打起了传说中南黎国宝的主意,若再让南黎公主和那阮侍郎的儿子和亲,那未免也太埋汰人家一国公主了。 朝堂上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也商量不出什么最终的合适结果来,还是得等到南黎公主进了京见过了其人才好做决定。 下朝以后,温溪一直都无法平静下心神来,思来想去之后,她换了身衣裳,带着人微服出了宫,直奔温府而去。 现在的温府比起赵宸登基前要多了几分热闹和生机,但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温五和温家剩下留在府中居住的女眷遗孤们这些年来早已养成了低调内敛的性子。 从前温家满门战亡温府颓败凋零的时候众人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现如今即便出了个温氏太后,拜帖和请帖比之从前不知多了多少,但温家人也养成了习惯,关起门来低调地过自己的日子,不想再去掺和京城勋贵们之间的热闹和纷争。 温家大门前还是是空旷安静的,没有登门的访客,也没人出门拜访的人。 温溪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回温府了,看着有些掉色陈旧的朱红大门,她恍如隔世…… 温家男丁满门战死在北疆,当时在北疆的温家人全部战死一个没剩,因为被定的是延误战机的渎职罪,北疆的官吏之中甚至都没人敢给温家人收尸。 而京城的温家除了一个双腿都无法行走的温煦言之外,剩下一家子老弱妇孺,又被赵韫限制了行动监视着不准离京,后来还是白狼城幸存的百姓和温父曾经几个实在看不下去的同袍,偷偷地给他们收了尸,入土为安,将温家人埋在一起,在白狼城里替他们修建了一座简易的埋骨冢。 温溪记得她上一次回温府还是在温家父兄的衣冠冢葬礼上,当时她是背着赵韫偷偷出宫的,最后被赵韫知道了,发了好大的火,之后她还因此被禁足了整整半年之久。 在她禁足期间还有柳诗婳、张贵妃之流的一些妃嫔还时不时地上门挑衅,在她面前说一些温家父子们的罪有多重,他们死得又有多惨之类的一些风凉话,当时的温溪心底暴起的怒火和日渐加深的恨意让她差点就不管不顾失去了理智。 后来,同样身处困境中的温五是悄悄地给她递了一张字条进来,字条上只有一个字——“忍”。 在此之后,明明从坤元宫到温家不过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但温溪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之中再也没有出来过一次。 温五和她要联系时都是通过消息秘密传递。一直等到赵宸登基后,她本也想着要找机会出宫一样,但其间各种事体,便拖到了现在,而现在,就算是微服出宫,她也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了…… 林秋娘和翠谷陪着温溪一步步跨上台阶走到了门下,祥生上前不轻不重地去拍门环。 没等一会儿,门边从里边缓缓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门房老伯颤巍巍探出了头来,“是谁在敲……” 还没说完,门房便看到温溪的脸,他先是呆愣了好一会儿,而后双眼蓦地睁大,眼眶中渐渐积聚起了激动的泪光,“是……是、是姑娘,是七姑娘吗?是……七姑娘回来了?不不不……该是称太后娘娘了,娘娘……您、您终是能回得温府了!” 温溪浅浅地笑着,看着面前激动得快要落泪的小老头,“晋伯,是我,你们的七姑娘,我回来看看你们,晋伯这些年可好?我五哥在府中吗?” 被叫晋伯的小老头终于是老泪纵横,他一下便敞开了大门叠声地连连点头,“唉唉,都好都好,府里现在一切都好,公子就在府里,来来来快进来,老奴这就带咱们七姑娘去公子那儿。” 晋伯领着温溪进了府,一路穿过厅堂绕过回廊径直往里走。 这一路下来,温溪只觉的既陌生又熟悉,沿路的物和景甚至还都是她入宫前的样子,可她却觉得曾经在温府生活那些年的画面仿佛已经是上一辈的事情。 “前些年府里困难,值钱的被官府收走的收走,当钱的当钱,所以空了许多,但几位太太还有大少夫人她们都竭力让府中陈设保持着原来的样貌,一是为了让七姑娘有朝一日能从宫里回了府中还依旧有曾经家的感觉,二来……若是老爷和公子们的魂回到了这里也不至于找不到家……” 晋伯在前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温溪只觉得喉间一阵阵的哽咽,眼眶不知不觉间早已泛了热…… 晋伯带着温溪主仆穿过了花园宫门,来到一座古朴的院落前,几人绕过几丛竹林后,晋伯指着竹亭中坐着轮椅正在看书的青年道:“瞧,公子就在那儿,今儿个也是打巧没出门去铺子上,不然可就碰不上了。” -- 第63页 远处轮椅上的人似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放下手中的书册转头望过来,正好和温溪的目光对上,青年身着一身青灰色对襟广袖长衫,面容略微有些瘦削苍白,但俊秀清雅,通身便是温润如玉的气质。 温煦言乍一眼见到温溪,先是微一怔楞,而后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淡笑,冲温溪招招手。 温溪忍回了哽咽落泪的冲动,冲着温煦言回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抬步便走了过去。 “怎的出宫来了?”温煦言示意温溪在他边上的竹椅上坐下,一边伸手给她倒茶一边问道。 温溪接过茶蛊微笑道:“自淳哥儿登基后便一直在忙各种各样的事体,腾不出合适的时间,早便想回来看看了,一直拖到今天才得了空,便回来了,哥,你还有嫂嫂和婶母、侄儿她们都好吗?” 温煦言放下茶壶,探身过去替温溪轻轻拿掉头上的一片枯竹叶,温言道:“其他的都好,就是玥姐儿再过两个月便要及笄了,大嫂这些时日正烦她的婚事,前几日大嫂还与我商量想着要进宫见你一趟,物色了几家的后生,想让你一起瞧瞧看。” 温溪恍然,“是啊,这么多年了,连那个从前整日里缠着我要吃糕的小侄女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玥姐儿的终身大事是得慎重些,哥,咱们现在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我回去以后让秋娘列一些合适的人家来给大嫂,总归不能将就委屈了。”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温五,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语气中不易察觉地急促了,“还有府里可还短缺了什么?你都告诉我,婶母他们身子骨如何?要不要我唤来太医为她们……” “好了好了,阿妧你莫激动,府里真的一切安好,若真有困难你放心我一定会向你和陛下开口的。”温煦言略无奈地微笑,“你今日出来应还有别的事吧,莫激动,以后我们便有的是能轻易见面的机会,慢慢说。” 温溪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而后才道:“哥,我想我们有可能可以找到金木犀的下落。” 闻言,温煦言长在倒茶的手轻轻顿住了…… 第31章 秦家 秦敛站在她的车下,手里拎着一个…… 温煦言握着瓷盏, 看着里面沉沉浮浮的细小茶末 ,良久之后他抬手将茶一饮而尽,冲温溪微笑, “金木犀存在与否原只是传说, 即便是知道了有可能是金木犀存于世的消息,要想真正取得金木犀想必也绝非易事。 如今淳哥儿刚等登基, 你也初掌宫权, 要烦心的事本就太多, 我这般也过活了这么些年,早已习惯了,无需再费力折腾。” 温溪皱眉听着听着便不赞同了, 她从竹椅上站起来,走到温煦言双腿前蹲下。 “这怎么能算折腾呢?这么多年了, 终于看到了希望, 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也是好的,我便定要试试才成!” 她目光落在温煦言的双腿上,伸出手轻轻地触碰抚摸温煦言的膝盖, 手掌之下的触感是嶙峋的瘦骨,这比十二岁的赵宸的膝盖还要瘦弱…… 温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一般, 疼得酸涩。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她,温家五郎煦言君还是如何的举世无双的风采, 翩翩如玉,倾倒多少芳心,又该有一个怎么样不同的人生…… 温家从温溪曾祖父那代开始便是世代从军,温家男丁兴旺亦是呈上一代的衣钵,温溪行七, 她上头有五个哥哥,却只有一个长姊,底下还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 从前她的兄长都极宠这个妹妹,但毕竟都是武将出身,虽是疼爱却不多得陪伴,唯有一个温五与众不同,自幼年期便才绝惊艳,便打算走文仕,所以也是温五陪伴弟妹们的时间最长,她穿来大召是这具身体才八岁,那时候满脑子有一出是一出,都是温煦言在陪着她闹气,给她收拾烂摊子。温溪和这个哥哥的感情最深。 温溪低垂着脑袋,不让温煦言看见她的表情,有源源不断的恨和悔从她心底滋生而出,即便赵韫已死一切恨意再无可觅,可她还是无尽地恨…… 一只清瘦修长的手轻轻覆上温溪的脑袋,抚着她额前细软的碎发。 只听得温煦言微叹口气,“傻丫头,从前便已经说过许多回了,这不是你的错,五哥没有怪过你,从来便不曾怪过你,也永远都不会怪你,我这双腿若能再次站立,那自是极好的,若治不好也不必强求。” 温溪将额头抵住温煦言的膝盖,瓮声瓮气地,“可是我就是想强求试试看。” 温煦言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如何强求。” 温溪抬起头看着温煦言,眼中满是熠熠的亮光,“这次南黎公主议和,我已瞧过了他们事先送来的礼单,里头有三株银木犀,既然他们能拿出银木犀来,那金木犀在南黎王室的传闻说不定就是真的!我想等南黎公主到了京都后,打探打探情况。” 温煦言失笑摇摇头:“先不论传闻的真假,便算是金木犀在南黎王室之中,你认为一个南黎人会让一个和亲公主带来刚让他们吃了败仗的敌国,又要如何取得金木犀?发兵攻打南黎王都逼他们交出国宝?阿妧,要是父亲还在,肯定会拿鞭子抽咱们的……” 温溪猛地站起身,重重地坐回竹椅中,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试一试。” 温煦言无奈叹气道:“阿妧,我的意思是你万不能鲁莽,有没有金木犀于我都无甚太大……” -- 第64页 “你别说话!”温溪气得牙痒痒,侧过身去故意不睁眼瞧温煦言,“我满心欢喜地出宫来找你说这好消息,结果尽泼我冷水,你别说话了,不想听你说话,真是气煞人!” 温煦言失笑,推着自己的轮椅转到温溪跟前,脸上是淡淡宠溺,讨饶道:“好,哥不泼冷水,只是要拿到金木犀绝非易事,且这金木犀究竟能不能治愈我这腿还得两说,淳哥儿才刚登基,我只是不想你轻易涉险行事,这事不急,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从长计议,便是南黎公主到了京都,你也不可独自乱来,可懂?” 温溪这才重新挂回了笑容,“这些我自是知晓轻重的,即是要打人家的主意,总是要优待人家,我寻思着,温府边上的原宁安侯府,暂时空着,华丽舒适,也不用再重新修缮,便先用来做南黎公主府。” 温府边上的侯府原住着宁安侯一家子,宫变后,宁安侯成了打头阵的炮灰,全家革职流放,这侯府被收归国库,空置了起来,南黎公主上京一事较为急迫,住宁安侯府也不必再进行修葺,正好若南黎人又了有关金木犀的一些风吹草动,她五哥就住在边上,也能清楚些。 温煦言看着精神振奋兴致高昂的妹妹,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浅浅的笑着附和。 “啊对了哥,前些日子有一批贡桃入宫,天热我怕放不住,便都做成了黄桃果酱,今儿出宫的时候捎带了一些出来,哥你留一些,剩下的给嫂嫂还有婶婶她们送去,今年的黄桃特别甜,桃香也足,泡茶喝亦或蘸着吃都不错。” 温溪冲翠谷招手,示意她把装果酱的几个罐子拿上来。 “你这里我便留三罐,剩下的我一会儿去见见大嫂他们,顺道带过去。” “哥,这果酱放不了多长时日的,你得尽快食用,免得发霉长毛毛。” …… 温煦言满目都是温和的笑意看着喋喋不休的温溪,这样的妹妹,他有多少年不曾见到了,希望从今后的岁月开始,苦难就此离她而去,她能从此一生喜乐安康…… *** 从温煦言处离开后,温溪又一一去见了留在温家的一些女眷,她温府待了大半天,待到了夕阳落山天色渐暗,才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回宫的马车。 温府位于皇宫东侧面的朱雀大街上。这条街上所住的人家,皆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勋贵。 温府在朱雀街最南面,皇宫在朱雀街的东侧,要回宫,马车必须走完整条朱雀大街的道,而后再拐弯其他的几条街巷才能看到宫门。 温溪好多年都不曾离宫了,如今终于能出来一趟,即便身在京中这么多年,连这沿街的景都叫她心生好奇,一直撩着车厢的窗帘子偷偷朝外张望。 当马车行至朱雀街北侧的最底端,转而右拐,拐进了一条笔直朱雀街要稍窄的巷道。 这条巷道两侧也都是人家,其中巷道左侧的门面基本都是世家勋贵人家府上的侧门偏门,而右侧则是巷道分界线的另外一部分住宅,住的大都是稍次的富贵之家。 天色朦朦暗沉,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这条街上绝大多数人家也几乎都用过了晚膳关起了门亮起了灯,静等夜晚的降临。 只一户人家尚且敞着门,门口停着不少接送的车马,主人家正在门口寒暄送客,仆妇环绕,侍从跟随,门前倒也是小小的热闹。 温溪心中好奇,便多张望了几眼,发现这人家并非右侧人家,而是左侧一户勋贵家的一处偏门。 “唉?秋娘,你看这家,今日是有客上门吗?瞧着客人众多,还挺热闹的,应是家里有大场面,可怎么是在偏门送客?这是哪家,怎的送客不用正门居然用偏门?好生奇怪……”温溪撩了帘子抬眼朝外张望,随口说着。 林秋娘侧目朝车窗外瞥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一闪,而后作答:“主儿,这家好似是镇国公府秦家。” 秦敛家? 温溪暗自思忖,以秦阁老的身份,但凡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朝堂之上必也是引人注目的存在,秦家一个一品国公的爵位,还出了一个内阁首辅,这样的人家居然的稀奇古怪地用偏门待客…… 温溪深思片刻,对翠谷吩咐道:“让马车暂且停一下,且叫祥生去打听一下,今日秦家是何人在宴客。” 于是马车很快便靠边停了下来,温溪坐在车厢里等了一会儿,很快祥生便打听回来了。 “主儿,确实是镇国公秦家,今儿个是镇国公太夫人五十整的寿辰,秦家的寿宴这会儿刚散场,在送客呢。” 镇国公太夫人的五十整寿辰,她也没听谁提起过……今日朝议秦敛没事人一般一如往常,下朝后还去了承乾宫,她出宫之前儿子还差人来,说一会儿要留秦敛用午膳,叫了芳苓留下给他们做些甜点,用了午膳下午还要去演武场。 家里国公夫人五十整的寿辰这也算大场面了居然走偏门送客?!秦敛还大半天耗在了宫里都没回家…… 温溪眯眼沉思着,她依稀记起关于镇国公府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事,好似秦敛并非镇国公太夫人的嫡出的亲子。 秦敛年纪轻轻官居一品,拜至内阁第一位,手握重权。而承袭国公爵位的她记得是秦敛的嫡兄,温溪印象不深,只记得这个承爵没几年的镇国公貌似只混了份六品的闲差,能力资质皆是平庸。 这般结构的家庭,如今太夫人半百整岁寿辰都居然只能用偏门送客,看来秦家的这汪浑水也不浅啊…… -- 第65页 温溪知道秦家是秦敛在掌权,她不言秦敛这般做的对错,就如同她自己身处晦暗的皇家一样,未曾亲身经历过,她有怎知他是对是错。 温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未曾发话,于是马车便一直停着等待着。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略带意识迟疑,“娘娘?” 温溪听着下意识便掀了帘子探头去看,瞧见的便是自个儿这驾马车后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青灰色布蓬的木厢马车。 而秦敛站在她的车下,手里拎着一个温家甜点铺子包装的纸盒子,支棱着脖子正在抬头看她…… 第32章 维护 她维护自己人表达鲜明的立场是很…… 温溪隔着车厢窗子探着头向下和秦敛张望对视。 “呀!秦大人这是才从宫里回家吗?”温溪为了缓解少许尴尬的气氛, 眯眼笑着和秦敛挥手打招呼。 秦敛就站在她车旁,抬手望着她,黑眸如墨幽深, 眼底深处却隐着不易人察觉的暖意, “是,方才结束陛下演武场的教习, 出宫来, 而后去温家甜点铺子买了些新上的芝士流心塔, 自上次在承乾宫吃过太后亲手做的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故而在回来的路上拐道去了温家铺子, 说来还多亏娘娘赐的玉牌,不然有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这芝士流心塔。” 温溪搔搔头, “嘿嘿, 也是秦大人辛苦,陪着陛下到这么晚才出宫,那玉牌即是能用上便是好事。” “娘娘今日出宫, 是去了温府吗?”男人嘴角扬起一抹愉悦地弧度,昂着头问。 温溪身体不自觉向窗框外倾, 胳膊肘都接力撑在了窗框上,“是啊,很多年都不曾出宫来了, 今儿个正巧得了空,便出来瞧瞧。” 说着,温溪放眼望向四围,感叹道:“秦大人说的是,哀家日后的确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这些年不曾踏出过宫门,今日出来了才发现,京中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男人似在安慰,“今后娘娘若得闲是可以出宫来走动走动透透气,总是闷在宫里,难免会心生郁气。也可看看这些年来京中的变化。” “秦大人说的是……啊对了,”温溪转回目光看向秦敛“秦大人可用过了晚膳?” “用过了,午膳和晚膳陛下都留用了。” …… 两个人,一个探于车窗外,一个立于马车旁,温溪自己未曾意识到,两人之间就像是两个老友在街上碰到了,停下各自的脚步后聊起了天,有一搭没一搭,却似乎早已没了最先时的距离感,她甚至不知不觉间也感觉不到了和秦敛说话时的紧张和尴尬,只觉得,这个男人仿佛健谈了许多…… 这时,又一波客人从秦家偏门出来,在主人家的欢送下笑闹寒暄着上了门口等待着的马车。 在安静的街区,这动静有点大,让人想不注意都难,温溪和秦敛都同时抬眼望去,秦敛又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面无表情,温溪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随口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呵呵,秦大人家……今日听热闹的呀!” 秦敛眼中晦涩不明,有深思的暗光一闪而逝,他转回身,扬起温和的微笑,“是臣的嫡母今日五十寿辰,不知臣能否有幸邀凤驾一临?” 这秦家嫡母和庶子,眼前的情况随便瞧一眼就知道关系不是太和谐的那种,温溪一向都是嫌麻烦的性子,本意是想要开口拒绝,但当对上男人幽深如潭还泛着粼粼水光的眸子,她感觉自己脑子混混沌沌的,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莫名地,她不知为何,就是想多看透这个深沉莫测的男人几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开始了哒哒向前,让秦府的正大门方向行驶而去。 …… 镇国公府西院的小厅堂里,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镇国公一家蔫头耷脑地一起坐在散场的酒席上还没来得及各自回房。 镇国公太夫人徐氏在走完了最后一波客人之后那假笑了一天的脸终于黑沉了下来,疲惫地坐在椅子中。 自己半百的整寿寿辰,穿得却只能是三年前的布料衣饰,黯淡失色;只能在这狭窄憋闷的小堂子里开十桌酒席,简陋寒酸;迎来送往,都只能走寒酸的偏门;那些京中最有头有脸的朝中大臣、世家勋贵一个没来,来的都是一群不入流的小门小户。 而就连这些小门小户……徐氏想起了席间这些人讥诮的眼神,别有深意的奚落,心中怒火再无法压抑,狠狠一挥手,将面前桌席上的杯盘噼里啪啦尽数扫罗在地,她的儿子儿媳皆被吓了一跳,几个年幼的孙儿也被吓得扯开了嗓子一顿哭嚎。 场面一度混乱狼狈。 就在这时,外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小厮,气都喘不匀,结结巴巴地对着徐氏禀报,“太……太夫人,东、东、东院……东院的回来了……” 徐氏操起一只酒杯就朝着那小厮砸了过去,恨声骂道:“杀千刀的赶着投胎哪!那野种回来有甚好来禀的,还想让那野种来给我拜一拜好折我寿是吧?滚!” 那小厮浑身都在抖,但还是咬着牙把话说完,“东、东……东院的回来了,从正大门处迎……迎、迎了太后的凤……凤驾一同入府……” “什么!”徐氏等人齐齐惊起,“你说的可是温家的那位太后?她真来了咱们府邸?现下在何处?” 那小厮答道:“小的亲眼所见,确是温太后凤驾无疑,这会儿应是被东院那位迎进了正堂大厅之中。” -- 第66页 徐氏亢奋的满地打转:“快快快,快把本夫人的诰命服拿出来,本夫人要更衣,天儿,你和你媳妇也去换身像样的,把镇国公夫妇的气势都拿出来,咱们这便去拜谒太后娘娘。” “娘……秦敛那野种迎了太后来也定不会是为了咱们,咱们又何必……” 镇国公秦昊天怯懦着欲言又止,有些不大情愿,他身上这套已经是他现在所能拿得出手的最像样的衣裳了,哪里还换得出来!还有正堂是划在东院范围内的,他只要一看到那个野种弟弟就心里直发憷,实在不想过去自找罪受。 徐氏用尖利的指甲狠戳儿子额头,“管那野种为了什么,不去拜见便是失礼,要被那野种抓了把柄可不得了,再者,你说咱们镇国公府除了那野种有多久没有进宫见贵人的机会了?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论温太后来秦家是为了什么,但今日我寿辰,温太后就是来了,明日我便能让它传出温太后亲临秦府为我贺寿的消息!” …… 不知道秦家西院鸡飞狗跳的情况,这边,温溪在秦敛的陪伴引路下进了秦家的正堂大厅。 温溪打眼瞧着,这大堂宽敞却不奢华,古朴典雅,合极了温溪的眼缘。 打量间,很快便有丫鬟训练有素地前来上茶,温溪端起茶盏掀开茶盖一瞧,怔楞了一下,试问道:“这是……红茶?秦大人是知哀家喜饮红茶?” 秦敛自己也端起一盏红茶微微一笑解释道:“偶然间听得陛下提及过,正好府里前些日子得了一些不错的红茶,还望太后不嫌弃。” 其实温溪一直都不大习惯和绿茶,绿茶虽清香,但她总觉略显苦涩,然从前赵韫喝的都是绿茶,在外人面前温溪一直都是喝的绿茶,她爱红茶一事也只有儿子和温五以及身边几个亲近侍候的人知道,没想到这个男人在她儿子那儿听了一耳朵以后居然便记得了…… 莫名地,温溪只觉心头愉悦轻快。 温溪眸光涟涟,随意一转,便看到了角落边上博古架正中央那把架着的长刀,她顿觉好奇,不由地起身走过去细瞧,这整个厅堂都是古朴淡雅之风,倒是这把缺口卷刃的提刀显得格格不入。 她看看提刀在看看秦敛好奇道:“大人怎会在此放一把残刀?这是为何?” 秦敛也起身跟过去,站在温溪身后掩唇轻咳一声,面容是从不曾有过的暖和柔,“臣从前上过西北战场,这刀砍杀下过不少戎狄人的首级,后来刀钝了锈了,臣想着它也算臣曾经战场之上出生入死的半个战友,便一直珍藏,臣身边的侍从胆大胡闹,说此刀尽饮敌人鲜血,将其置于正堂之上,可于家宅挡煞辟邪,臣便也随他去了。” 秦敛没说的是,其实镇宅挡煞只是其一,这把刀不但砍过戎狄人的脑袋,还杀过好几个镇国公母子身边的刁奴,他划分东西院的时候故意让陈平把这刀摆在正堂之上,也镇得西院那群人看见这把刀就跟看见黑白无常的索命铁链一般。 温溪自是不知其中隐情,她恍然大悟地想起,记得在大召确实是有这样的习俗,曾听过民间有不少人会去向那些从战场杀敌归来的兵士们讨要一些随身物件用于驱邪辟煞。 两人正聊得愉快,就在这时,外头由远及近一阵喧哗。 祥生进来禀报,“娘娘,是镇国公夫妇及镇国公太夫人前来觐见。” 温溪一愣,差点忘了,她拐道进秦府串门,秦敛邀请的理由便是秦太夫人寿辰,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秦敛,只见对方表情淡淡,于是温溪略一挑眉,让祥生宣人进来。 进来的是一对年轻些的夫妇和一个身穿诰命服的老夫人,还有一大串跟在身后的孩童。 温溪到认得那老妇便是镇国公太夫人徐氏,很多年前在宫宴上见过,那时还是镇国公夫人,也是这样一身雍容的一品诰命服,只是好似自秦敛拜入内阁后,这徐氏便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了。 今日一瞧,几年不见,这夫人头发花白倒像是个二十年没见了一样,身上那身一品诰命服都肉眼可见地褪色了。 温溪坐在正上首,受了这一大家子的跪地拜礼, 待一家子起身后,徐氏忙不迭就扬起了殷切讨好的笑:“不知太后凤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娘娘恕罪,今日老身生辰,没成想竟能得娘娘凤驾亲临,真是我秦府蓬荜生辉之光耀幸事,老身在这里谢过娘娘恩典!” 温溪一噎,她还什么都没说呢!额……这脸……还真是稍微有点大昂。 她悄悄抬眸瞄了站立在她身旁的秦敛一眼,男人不复方才温暖和煦,神色平淡毫无表情。 看来,梁子还不是一般的大啊……温溪表示,经历过后宫的尔虞我诈,这世家内宅之中阴暗龃龉她懂,她都懂的。 秦敛现在好歹也是自己儿子的老师,在外人眼中便就是她温太后一派的人,那她维护自己人表达鲜明的立场是很有必要的,护短她最拿手。 于是温溪清了清嗓子,故作惊讶道:“啊?原来今日是秦太夫人寿辰啊?哎呀呀,这可真是……哀家今日出宫去了温府,从温府出来后便在半道上遇上秦大人,哀家今日兴致极好,早听说秦府有一林杏树,景致乃京中一绝,哀家心痒便想来赏景,没想到竟是太夫人寿辰,这些奴才一个个的都该打,不是太夫人你来了,哀家还当真蒙头不知哪。也不知道和哀家提句嘴,不然哀家便让人给秦太夫人备份寿礼了,既是如此……” -- 第67页 温溪看向徐氏,“即如此,那哀家便给你贺声寿了。” 就差直接和徐氏说“你生辰这件事我是一根毛毛都没有事先知晓,来你家完全是个意外,你千万不要想太多,你脸没这么大”了。 厅堂里,人人都闭紧了嘴不言语,秦家的下人个个埋头垂首,而温溪宫里带出来的则要不给面色地多,都在憋红了脸,都在努力忍笑。 这天儿太阳都快没了,现在这个乌漆麻黑的时候来秦家赏杏树林的景亏她家主儿想得出来…… 徐氏殷勤的笑容已经完全僵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着那么多府中下人和宫人的面,徐氏身后的儿子儿媳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温溪才不管这些,她说完后便慢条斯理地端茶啜饮起来。 谁都不曾瞧见,立于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嘴角正悄悄弯起,深潭一般的黑眸中此时燃起了一层炽热的笑意。 第33章 镯子 他一个男人要一只女人家的手镯做…… 温溪也并非那种喜欢恶意戏弄人的性子, 只是瞧着秦敛忽然沉默下来神情,再加上徐氏那自我脸大让她产生了生理性不爽罢了。 见好就收,也没必要真把人逼绝了。 看着徐氏那僵得已经快要结块了的脸, 温溪也不再为难她, 思索了片刻后,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珊瑚红琉璃手镯交给身旁的林秋娘, 对徐氏道:“来的意外, 也不知老夫人今日寿辰, 故未备甚寿礼,这只琉璃镯哀家也带了有些年头了,今日便将其添作寿礼赠与老夫人罢。” 林秋娘接过琉璃镯转身捧到徐氏跟前。 徐氏盯着流光溢彩的琉璃镯看直了眼, 瞬间,脸上的僵硬之色全无, 盯着琉璃镯眼中精光大盛。 珊瑚红琉璃镯, 这可是琉璃镯啊!珍贵稀有的琉璃镯,多少命妇贵妇想一见都难…… 徐氏的目光恨不得黏在琉璃镯上,她小心翼翼地从林秋娘手中接捧过镯子, 握在手中,而后俯身激动地给温溪磕头谢恩, “多……多、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得此上次,老身三生有幸, 娘娘慈恩德善,实乃后宫之典范,还记得我们这些老臣女眷……” 温溪摆摆手,示意徐氏赶紧别说了,尬得她一胳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因为工艺水平的限制, 琉璃在大召确实是珍贵稀有,只供皇室使用,温溪的这只珊瑚红琉璃镯还是很多年前西域进贡的,本和谢妤宫里被偷的那支红梅钗是一套,那是她刚生下赵宸的时候内府按例送赏的,后来见谢妤喜欢那支红梅钗便转手送给了她。 她前世什么样子的玻璃没见过,对琉璃的珍稀贵重真的无感,这只镯子也好久没拿出来带了,今天纯粹就是兴之所起,刚好拿来搭配她今天的衣服,对她来说这镯子还真是可有可无的,给了徐氏也不痛不痒。 徐氏倒听话地闭了嘴,捧着那只琉璃镯喜不自胜,仿佛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她身后的镇国公夫妇也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秦敛站在温溪身后默不作声,看着徐氏手里的镯子在灯火下泛着熠熠流光,若有所思,眼中有幽光闪过…… 这边温溪已经把一整杯茶喝干后又添了一杯,那头徐氏一家子很没眼色地就是不走,找了位子坐下后一直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一些让她尬到头皮发麻的恭维话,徐氏说他儿子儿媳跟着附和,一唱一和的,歌功颂德,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温溪本也和徐氏一家完全不熟,在今日之前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渐渐地就失去了耐心,通过微不可见的身体语言,一直在挺直又松泛自己的肩膀后背。 正在她都打算开口说离开的时候,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了,“太后说要去瞧瞧杏树林,可要臣为您引路?” 温溪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奥……奥对对对,哀家早便想来赏一赏秦家远近闻名的杏树林,那边劳烦秦大人引路罢。” 说着她赶紧起身,随着秦敛的步伐往厅外走去。 身后的徐氏等人滔滔不绝的恭维话戛然而止,下意识就想一起跟上,于是温溪赶紧阻止,“老夫人今日待客也忙了一整天了,天色已晚,不如先去歇下吧,由秦大人带着哀家去便成了,哀家也只是兴起随处转转,不必太多人同行。” 徐氏无法,只好眼睁睁目送温溪远去的背影。 温溪直到拐过弯再也见不到正堂的大门,这才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脚步也不自觉慢了下来,男人也不动声色地跟着放慢了脚步与她同行。 温溪一边走一边抬头看身边的男人,“秦大人,那咱们……真去杏树林?我瞧着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还是……” 男人嘴角微扬,显示了他的好心情,“太后既能来臣府上一趟,便是臣的荣幸,都已经走了半道,不若便去瞧瞧吧,现下虽已过杏花花期,但正是杏子结果成熟期,黄杏正挂满了枝头,臣家中的那些杏树都是精心栽植的,肉甜多汁,个头饱满,每个个头都有这般大小……” 男人伸出两只手五指空握,比了一个黄杏个头大小的手势,声音低沉磁性,带着无限的诱惑力…… 温溪双眼望天,在脑中先是回想了一下曾经吃过的杏子的形状和味道,说来她还从未曾亲眼见过结在树上杏子果,很像见见秦敛手里比划的那么大个的杏子在树上的时候到底长什么样。 反正晚膳也在温府吃过了,回了宫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劳烦秦大人在前带路吧。” -- 第68页 温溪就这么愉快地做了决定。 一路前行,一行人走得不急不缓,也每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来到了杏树林的入口。 大约是提前得了通知,秦府的下人已经在树上挂了不少照明的灯笼,温溪放眼望去,便是一片层层密密的杏树林,树枝上挂满了黄橙橙的诱人杏子果。 温溪左右瞧瞧这片林子的环境,有些惊讶地看向秦敛,“这是……秦府的整个花园里都种了杏树,没种一点别的?为什么就只种杏树?” 秦敛微微一笑,点头道:“没种去别的,无甚理由,就是喜爱杏树罢了,娘娘请吧,现下的月份,正式杏子成熟的最后一期了,等过了这期,便要等来年。” 镇国公府中有一大片小有名气的杏林这事温溪也是听说过,外界好像有传过权臣秦阁老唯爱赏杏花种杏树,在府中亲手种植栽培了一片杏林。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么一大片,整个花园及往四周围的所有空地都种上了,养得这么好,别的什么都种,四位边缘还拦起了一人高的篱笆,这搁现代活脱脱就是一杏子种植大户啊! 温溪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果园,她发现地上似乎掉落了许多腐烂干枯的杏果,讶异道:“这是都没采摘吗?怎的好多果子都掉落了?” 秦敛笑了一下,“自果实成熟后除了臣偶尔来摘几枚果子吃便未曾采摘过。三日前下的那场雨,掉落了不少。” 温溪好奇:“那为何不摘,府里有下人,多叫几个,这一片林子采摘完也非难事。” 男人转过身,低头对上温溪的目光,低声道:“舍不得摘,便让它自己结果、成熟,最后掉落枝头归于尘土,来年化作春泥继续护得春时杏花如雪盛放,且即便摘了,也不知道该拿去给谁尝……” 灯火映照下,男人的眸中似有星光在流转。 温溪被那璀璨深邃的星眸给牢牢吸引了神思,看着眼前硬/挺却俊美非凡的五官面容,略微一个晃神间,便不小心看痴了…… 一阵微风吹过,“啪嗒”一声轻响,一颗杏子掉落进了草地间,这才猛然惊回了某个女人的神智。 温溪只觉双颊一阵滚烫,她慌慌张张地别开眼,故做掩饰地咳嗽一声,“咳……那、那什么,既然……既然说不知道拿去给谁尝,那秦大人介不介意我摘点带回宫里尝尝?” 男人嘴角一直挂着浅笑,眼中的笑意柔到能暖化坚冰,“不甚荣幸,太后想摘多少便可摘多少。” 温溪只觉又羞又囧,强装镇定走到一颗杏树下,装作认真地抬头查看杏子,结果,乖乖!好大的杏子啊!虽然有些大小不一,但大的那几个,还真有秦敛比划的那么大,这个时代也没有嫁接啊什么的现代科学培育技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这么大这么肥的。 望着这些黄澄澄肥胖胖的大杏子,一串一串的,想起它细腻多汁的肉质,酸甜的口感,温溪顿时口舌生津,立刻就犯了职业病,她已经在开始设想用杏子可以做些什么样的甜点了…… 温溪踮脚伸手试了试,矮点的枝丫还是能够到的,她试着摘了几颗,很快手上就不得空了,正想喊林秋娘给她弄个篮子来,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人高马大的男人兜着自己衣摆两眼睛乌溜溜的看着她。 “放这儿罢。”秦敛兜着衣摆朝温溪伸了伸胳膊。 温溪朝他身后一望,这才发现伺候的人似乎都没来得及跟上来,远远地落在了后头,她沉默一瞬,然后默默地将手里的杏子放进了男人的衣兜里…… 接下来,两人满园子地蹿,一个摘一个兜。 “娘娘,那边抬高了,摘不到的,呃……别爬树!危险,快下来!”男人忧心忡忡。 “啊啊啊啊!这个有虫子!啊啊啊!爬我手上了!怎么办怎么办,快快给我打掉!”女人惊声尖叫。 …… 温溪:“哇这颗真大!我先尝尝。” “娘娘不干净,待拿回去让下人们清洗了再吃。” “没事没事,我擦擦就干净了,嗯……真甜!你要不要也尝尝……来,尝一下,我替你拿着你咬一口便成。” “……多谢太后。” “怎么样,甜吗?” “甜。” ………… 月上梢头,以至深夜。 镇国公府西院,太夫人徐氏住的院落里依旧灯火通明。 “怎么样,太后走了吗?”徐氏问进门而来儿媳江氏。 江氏答道:“早些时候便已经走了,听说走之前去了那野种的宝贝杏园里摘了一大筐杏子回宫。” 徐氏一边翻来覆去地看自己腕上的琉璃镯,一边冷笑道:“不知道野种倒还挺会讨好人,那园子平日里靠近都不让我们靠近一步。” 江氏接腔,“谁说不是呢……娘,这琉璃镯当真名不虚传,流光溢彩,真是美极了。” 江氏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琉璃镯,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羡慕。 徐氏闻言,得意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那是自然,我听说,当年西域进贡,就只有这么一只七彩红珊瑚色的镯子,想来这位初掌大权的温太后对咱们国公爷对我这个一品诰命夫人还是很重视的。” “母亲说的是。”江氏面上谦恭,心里却是不屑地骂道,瞧把这老太婆得意的,一把年纪了,也不看看自己究竟适不适合待这般艳色的镯子。 -- 第69页 “对了,我们手里的那些帖子你可看过了?” 江氏:“看了,明日翰林院刘修撰的孙子满月,送来了帖子。” 徐氏笑得春风得意,“那明日我便带着这镯子去出席满月宴,定要叫世人都好好睁大他们看人低的狗眼瞧瞧,这可是太后赠给我的寿礼……”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丫鬟来禀,说是东院的黄嬷嬷来了。 婆媳俩皆是一惊,面上不自觉地染上了惧色。 “这老虔婆来干什么?”江氏恨恨道。 “自然是来向太夫人要回一些不该太夫人拿的东西。”还未的通传,外头一个有些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进了屋子。 徐氏怒起:“我这儿有什么东西是东院里不该拿的?” 一个利索健朗看起来也和徐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掀帘进来,往屋子正中间一站,斜睨徐氏婆媳一眼,气势十足地朝她们一摊手,“拿来吧,琉璃镯。” 徐氏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脸都气绿了,却仍旧不敢对黄嬷嬷做什么,只是咬牙切齿道:“这是太后赏赐给我的寿礼,你们凭什么拿走?他一个男人要一只女人家的手镯做什么?你们这么无法无天、目无皇家法纪,难道就不怕我去太后跟前告你们的状吗?” 那黄嬷嬷根本就不怕她,见徐氏想要背手藏镯子,也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手上,猝不及防下,黄嬷嬷动作快力气大,才拉扯几下还没等丫鬟过来拉架就撸下了镯子。 “呵!想去太后面前告状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走到凤驾跟前,还望太夫人三思而后行哪!安分一些,也是为镇国公好。” 老嬷嬷一向不屑和徐氏纠缠,目的达到后转身离开,留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留下快气晕过去的徐氏婆媳 第34章 将军 男人目光幽幽,先看看温溪,再在…… 两日之后, 镇南军统帅韩钊率大军回到京都。 大召与南黎之间的恩怨与战役由来已久,西南之战从前一任皇帝手里打到了新帝手里,大召终于是取得了最终胜利, 并且两国即将坐下来和谈, 两国边境盼了许久的安定也很快便要到来。 镇南军班师回朝,入城之后, 受到了京中百姓夹道欢迎, 主帅韩钊更是受到了热烈地拥戴。 内阁首辅秦敛率朝中文武代新帝迎韩钊与镇南军于城门之口迎接。 和韩钊一同回京的还有南黎和亲公主的车驾。 和亲车队随同韩钊及军中将领一同进宫, 明帝及温太后在太和门前的亲自接见…… 温溪这两日一直在盼着见到这位南黎的和亲公主。 等真正见了面,才发现这位被称作南黎第一美人的和亲公主似乎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位公主用生涩的大召话给温溪母子行礼问安,自称自己名字的译名叫作阿蛮珠, 带着微笑,落落大方, 丝毫不因广场上成千上万人的视线而怯场。 这位南黎公主人未到京都之时其第一美人的芳名便早已流传开了, 今日得以一见真容,在场的男人绝大多数都却只能用失望来形容,只觉得, 这个二十岁的老姑娘公主还不如京中一些教养长大的世家贵女来得美丽,也不知是不是南黎寻不出什么国色天香的真正美人来了…… 大召男子对于女子的审美一向偏颇——认为想要称作貌美之女子首先得要肤白, 而后便是纤瘦,尤其是在上层贵族中这般审美越发显得病态,世家贵女们为了拥有一身雪肤皮囊, 很多都是都足不出户,可以为了掐出细腰绝食几天,有些少女那弱柳扶风一吹就要折似的身段,肤色甚至是病弱的苍白…… 很多男人心中这般“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身形和娇弱美丽的容貌, 才能配得上绝色丽人之称。而这位南黎公主不管是从肤色还是从身形体态来看都和这些完全不搭边。 同样是作为公主,赵韫的大女儿平宁公主,那一身雪白肌肤可是她骄傲的资本,为了不被晒,无论走到哪儿,哪怕是晚上都要让下人撑伞遮挡光线。 但温溪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就挺喜欢这个南黎公主的,从第一眼起便看着顺眼,合眼缘,虽然确实比不上谢妤那样的绝色之姿,其实是另一种饱满生机活力的美。 而且这阿蛮珠其实并不黑,就是浅淡小麦色的肤色中透着健康的红晕,身姿朗朗挺立,脸上有肉,体态健美匀称,矫健鲜活,一身南黎民族的鲜亮装扮,脚上还挂着叮叮当当的小银铃。 浑身上下洋溢着生机活力,一看便是活泼好动的,双眼又黑又亮,乌溜溜的转着,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陌生环境,和温溪的视线对上后她便双眸噌地一亮,满脸的惊艳震惊之色,然后咧嘴冲她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齿,双眸澄澈干净。 温溪跟着笑开了,这就一个才二十岁的女孩,这个时代的人或许觉得已经是老姑娘了,但在她眼中就是青春正艾的年纪,这姑娘是她在大召见过的少有的在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稚嫩和纯真。 按照朝中原先商量好的,先让南黎公主一行住进已经为他们预备好的公主府,定在五日后南黎使团和南黎公主一行举行两国邦交宴会顺道也给班师回朝的镇南军和韩钊接风洗尘。 因此这几日来宫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这种时候温溪自然没法偷闲,无论是朝中还是宫中筹备宴席之事,都需要她来过问,忙得她是晕头转向。 -- 第70页 倒是那南黎公主,温溪因为惦记着人家家里的金木犀,所以对南黎使团一行的行踪格外关注,这阿蛮珠自住进了公主府以后,就开始满京城上下乱窜乱逛,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温溪心中一直记挂这金木犀的事,总想着等宴席过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探一探,看看究竟能否从南黎公主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金木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当初给温煦言的双腿诊断过说金木犀方有七八分治愈把握的那个郎中这些年来早已没了他的踪迹,便是真找到了金木犀,要找一位能有本事替温五诊治的大夫也得费些心神。 随着南黎公主的入京,那作为和平贡礼送上的银木犀现下已经到了她的手里,温溪想着,就算暂时没有金木犀的消息,银木犀也是稀有难寻的珍贵药材,既都被叫作“木犀”,那这二者之间应当是有相似之处的,不知道银木犀能否对温煦言的双腿起到一点作用,哪怕是丁点也是好的。 温溪心中有些急切不耐,这一日趁着不必上朝听政,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拿了一株银木犀亲自去了太医院找云江帆。 云江帆拿着银木犀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一直得不出什么结论来。 温溪见他这番神态,便遣散了其他诸人,单独留了他,心中尤存一丝希望,问道:“怎么样,云太医可能瞧出些什么门道来?” 云江帆皱眉,“臣记得曾在家师所亲手摘抄的虽比中好似听说过金木犀,好似金木犀确实说能医治连接人断落的筋脉,和温五公子的症状倒正合适,至于这银木犀能否有类似功效,微臣学浅,一时间也瞧不出来。” 温溪神色急切,“既然是你师父的随笔,那他一定知晓,你师父现在人在何处?哀家这便派人去请来。” 云江帆为难地摇摇头,“师父他老人家生性不羁,一直都云游四海尝遍百草博览百病,微臣也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不过娘娘放心,我们偶尔会有通信,微臣会想尽办法尽快联系上师父。” 也没能得到什么更有用的信息,温溪有些失落地走出了太医院,神情郁结,连步撵都不想坐,闷闷不乐地走在回宫的路上。 走着走着,便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臣参见太后,娘娘万安。” 温溪转过身,看着眼前身着一品武将官袍的男子怔楞了好一会儿,陌生又是有些熟悉,而后才回过神来,这人是刚刚回京的镇南军主帅韩钊。 温溪微笑:“韩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韩钊依言直起身,走上前来到了温溪边上,温溪便看得更加清晰了。 这男人很高,感觉能与秦敛的身高相比肩,眉目俊朗,大约是在常年镇守边境,被西南的烈日晒得有些黑,不过倒也不想影响他俊挺且凛然的气势。 待韩钊走到温溪跟前,她问道:“韩将军回京一路辛苦,今日休沐,本应在家中好好休整,这一早进宫来是有事?” 韩钊微笑答道:“过些时日便要与南黎议和谈判了,鸿胪寺和内阁说我一直以来镇守西南,与南黎对峙数年,对他们也算了解,便想让我进宫一同探讨后头议和的内容,好叫我朝能率先占得主动地位。” 这几日以来内阁和鸿胪寺一直都在为议和的事儿忙碌,就连他儿子也被带着忙得团团转,昨天晚上赵宸来她宫里用晚膳的时候还和她说过,今日要商讨拟定议和时我方罗列的最终条目,说要她也参加,她本是想着今日起个大早先去一趟太医院,然后直接去承乾宫的书房。 没想到在这儿和韩钊碰上了。 温溪便道:“陛下他们这会儿想是正在承乾宫的书房里,哀家也正巧准备赶过去,不若便与韩将军同行。” 韩钊爽朗一笑,冲温溪拱手一礼,“不甚荣幸,谨遵懿旨,太后先请罢。” 于是两人前后相差一步,朝承乾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两人先都是沉默着,良久之后,韩钊忽然开口,“自臣上一次离京前往西南戍边,也有好多年未曾见过娘娘了,京中许多故人也早已不再,昨日臣去了温府见了五公子,瞧着他的气色倒还不错,不知这些年来娘娘可好?” 韩钊本和温溪的第三个哥哥温家三郎系师出同门,韩家和温家一样,都是武将世家,温家镇守北疆,韩家则世代守护西南边境。 小时候两家关系也算近,温溪刚穿来那会儿,就经常见温三郎的这个同门师弟来温府找她三哥,从前也算是熟识,她记得这位十六七岁少年时期还曾带着她和她弟弟上树掏过鸟蛋。 后来韩钊从父辈们的手中接过守疆的重任和去了西南边境,而她进了宫,才渐渐没了联系。 再后来温家满门战死又背上了那样的罪名,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韩钊还倔着头给赵韫上过奏疏,为温父及温家众男丁辩解,想要赵韫彻查清楚。 他也是为数不多的为温家说话的朝臣之一,只是结果是被赵韫好一顿痛斥,差点还因此丢了官。 在温家过得最艰难的那几年,温五和她说过,韩钊好几次通过京城韩府里的人给温家塞过几大包的银子,在当时确实很大程度上缓了温家的窘迫。 因此温溪对韩钊还是心存感激与好感的。 温溪侧头看着韩钊,“一切都好,都在慢慢好起来,倒是将军,这些年戍守边关,辛苦了。” -- 第71页 “娘娘客气了,这是臣的职责所在,怎谈得上辛苦,还有娘娘……” 韩钊停顿片刻,回望向温溪,眼中满是真挚和笃定的认真之色,“关于是否议和之事,朝中一直争论不休,娘娘不必理会,只管坚持便是,臣在西南这么多年,比谁都清楚,两边的百姓都耗不起了,您是对的。” 温溪莞尔,“韩将军这么说,倒是给哀家撑足了了不小的底气,走吧,承乾宫到了,一会进去的后将军可得铆足了劲儿好好说道说道,里头还有几个不死心反对议和的呢,韩将军可得拿出从前上树掏蛋下河摸鱼的认真气势来。” “哈哈哈,娘娘过奖了,这些年还记着臣的糗事哪,臣谨遵懿旨,娘娘请。” 两人说笑着一前一后进了赵宸的书房。 屋里早有不少人等候在那里,赵宸和内阁即鸿胪寺的大们差不多都到齐了,见两人说说笑笑地进来,众人的视线纷纷望过来。 温溪的笑意犹挂在嘴角边为消下去,一抬眸,正巧对上了秦敛的视线。 男人目光幽幽,先看看温溪,再在她身边的韩钊身上打量一圈,而后便垂下了眼眸,没人看得懂他在想什么…… 第35章 竹马 什么青梅竹马,都是靠了那不要脸…… 大召和西南诸国的恩怨由来已久, 几乎是从大召立国开始便早已存在,而西南诸国之中,势力最为强盛的当属南黎。 和南黎断断续续地打了快不下百年的仗, 其实两国之间的恩怨说起来也很简单。 西南之地多险峻山林沼泽之地, 一到夏季不是涝便是旱,农作物存活较为困难, 而大召地广物饶。 所以南黎那边一旦受了灾挨了饿, 便会北上抢夺物资, 他们要抢掠那大召的百姓自然要反抗,有斗争便免不了伤亡,一来二去, 这么多年下来,两国之间大大小小的恩怨也积蓄了不少。 堵不如疏, 这次两国议和, 拟开放通商口岸,朝中明事理大臣都知道对两边的百姓都是利大于弊,南黎的地理环境难种庄稼, 却有许多大召不曾有的珍贵药材和香料,而大召则有较丰富的生活必需资源, 两者互通有无确实必这百来年间两方大的你死我活要来得更有意义。 南黎那边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大召这边也不马虎,这次皇帝书房会谈便是要定下大召这边通商的具体条例以及议和和尝到双方都应遵守的一些事项, 虽也没指望两国能生生世世友好共处,但众人都是希望通过此次的议和谈判至少能换来两国百年之内的平静。 虽说议和的总则已经定下,但这次参与讨论大臣中还是有人对议和存在异议。 不过对于这般异议,亲自指挥与南黎作战的镇南军主帅韩钊却也是反对的,连征战敌国班师归来的将军都认为当下两国的和平才是最重要。 韩钊以自己在西南的亲身经历说话, 陈词慷慨,“臣与南黎对峙了这些年下来,不说完全知彼,但总也了解一些,南黎人倒也算爽朗,即便作战之时也少有用到卑鄙阴下作手段,并不好战,攻陷了城池也不似北边戎狄等部落那般手段残忍到处烧杀屠城,有时候就是抢了粮便跑,故此说来我们和南黎之间也并无甚不可化解之血海深仇,狡猾倒也狡猾,只是他们灾荒之时我们也不好过,这才使两国矛盾延续了这么多年。 其实两国百姓都疲于应对,议和通商,若在入冬前打成这些议和协议,南边的守境压力可大大减小,甚至可腾出人手支援北边。” 温溪听得连连点头,非常赞同,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韩钊。 韩钊又从侧面说到了两地边境民间的一些事例以此为议和条款的拟定提供依据,他从两地的民俗风情、地理风貌等入手,侃侃而谈,“其实在非战时状态下,民间亦有不少商人私下两国游走,将大召的粮带去南黎,再从南黎带回一些大召少见的药材来售贩,甚至于我军中,亦有不少产自南黎的伤药,效果也显著,他们的医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臣曾前言见证过南黎医术解过我们这边被认为沉疴杂症之病……” 一听说到南黎的药材及医术,温溪更加来了兴致,杏眼中几乎是满满的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韩钊,不愿听漏了任何一字,企图从韩钊的话抓住任何一丝关于金木犀的踪迹。 书房里的众人也都听得认真,偶尔见能听得啜饮茶水时茶瓷的叮当脆响。 唯有坐在小皇帝赵宸身侧的男人,从韩钊和温溪进来开始起便是一言不发的,幽黑的双眸深如寒潭,目光一直不动声色地在温溪和韩钊两人身上来回。 韩钊又说了些什么,惹得在场的众人皆是一片低声笑开,秦敛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女人一眨不眨地看着韩钊,明媚的杏眼里尽是灿烂的笑意,还对着韩钊这厮说什么“韩大人还是如从前年少时那般幽默风趣”…… 小皇帝赵宸坐在男人左侧,因为从来没离京太远没到过西南边陲,听着韩钊诉说那里的风土人情听得津津有味,不知怎的,忽然浑身一个莫名其妙的寒颤,只觉得自己右半边的身子凉飕飕的,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自己右胳膊上浮现的鸡皮疙瘩…… 一直到夕阳落山之时,这一群大召最上层的权利执掌者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总算是最后敲定与南黎议和谈判己方条款,只待到了谈判那日再与南黎使团们你来我往之后定签下双方条款。 -- 第72页 这期间,温溪还命御膳房备了饭菜留这些大臣们用了晚膳,就当做是工作餐,温溪和赵宸都在。 温溪盘算着这也算是让新帝和这些高位老臣们之间拉进距离关系的一次绝佳机会,她让大伙儿别拘谨,边吃边聊,话题也不再局限于政事,从在场人的生活琐事、最近各地发生的一些奇闻异事等等,大家天南海北地聊,一时间君臣和乐。 待到众人从承乾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宫门口候着不少来接这些大臣们回府的车马,韩钊习惯了骑马,他的小厮也早已牵着马候在宫门口。 韩钊走过去接过缰绳,拍拍自己爱马的头,不经意间转头,正好看到秦敛从宫门口走出来。 秦敛也似感觉到了这视线,一抬头,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 于是冲秦敛爽朗一笑,走过去拱手作揖,“秦大人,钊在西南多年,也曾听过不少秦大人的事迹,今日一见果真年轻有为,方才秦大人提出的一些见解令钊由衷敬佩。” 然而哪怕韩钊说得再真诚,男人也并不吃这一套,只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同样作揖回礼,“韩将军谬赞了,本官倒也未曾预料到,韩将军竟是这般能说会道。” 说完他直了身体,施施然从韩钊身边越过,走到自家马车边上,头也没回地就进了车厢。 直到秦家的马车从韩钊身边经过嘚嘚走远,他也没回过神来,迷惑的搔了搔自己的头,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貌似,这位朝野第一人的秦阁老不怎么待见自己啊……可自己从前与他从无交集,秦敛崛起显赫朝堂之时他一直都在西南待着,印象中也没有什么得罪过他的地方啊…… …… 秦家马车上。 男人满脸冰霜,随着马车行进时的震颤,他闭着眼整个人微微摇晃。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看得坐在边上的陈平心惊胆战的,心说这几日明明心情一直是不错的,也不知哪个没长眼的这么不惜命…… “呵!青梅竹马……” 男人突然开口,吐字模糊,陈平一下没听清,傻愣愣地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爷您说什么?” 秦敛蓦地睁开眼,目光直直地射向陈平,就这样如炬的黑眸盯着陈平看了许久,看得陈平小心肝抖了又抖,咕咚一声,吞咽了好大一口唾沫。 就在陈平被盯得差点就要窒息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了,“……我记得陈和说过,我院里的厨房里有个丫鬟是你兄弟俩同乡同村的,好似……还是你兄弟二人保举才进得府,你们……是否也算青梅竹马?” 陈平起先一愣,而后反应过来,面上便开始泛起了红晕,他十分不自在的挠挠头,小声羞涩道:“是……是的,燕儿是我和哥哥同村一起长大的,我们两家是紧挨着的邻居,她比我俩小三岁,那时我和哥哥父母双亡,也多亏燕儿的父母时常救济才活下来,使得我兄弟二人能得以日后进府为爷效力,我们从小便相识,这应当算是青梅竹马吧。” 男人冷冷地斜睨满脸通红的陈平一眼,眼中满满的都是嫌弃,又再次开口问道:“那你与陈和,你们谁和那丫头的感情更好些?” 陈平抬头挺胸,拍拍自己的胸/脯,“那自然是我了,我哥那木疙瘩脑袋,最是讨人嫌了,燕儿从小便更与我亲近。” 男人倏忽眯起了眼,“那你们可都会记得对方小时候的一些事,放到现在,时常拿出来互相……” 男人很不情愿,硬邦邦地吐出后面的话:“互相倾诉追忆,增进感情吗?” 陈平一说起他的燕儿,眼里都在放光,也没再注意他家爷越来越莫名其妙的情绪,满眼都是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嗓门都高了八度,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到:“燕儿前几年母亲没了,她爹重病,因日子艰难才来京都投奔我哥俩想找个活计,本来好些年没见也难免生疏,就我哥那木头性子,给人保举进膳房后就再也不管了。 还是我时常去膳房看看燕儿有没有什么难处,这就难免会料到小时候的一些事,聊着聊着幼年时的感情也就都想起来了,我们便越来越熟络了,这不一来二去的……嘿嘿。” 陈平沉浸在爱的幸福之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爷已经快要滴得下墨来的阴沉脸色,还在那里不怕死地滔滔不绝,“燕儿还和幼年时一样伶俐贤惠,现在她还时不时给我缝个袍子做个香包什么的,嘿嘿……不瞒爷说,我俩差不多也就想定下来了,就差……” “够了!”秦敛一声冷喝打断了身处爱情中的陈平。 男人满目戾气,眯起双眼,自顾自小声在齿间狠狠地咀嚼着道:“什么青梅竹马,都是靠了那不要脸的嘴皮子!” 陈平:…… 青梅竹马的他感觉有被狠狠地冒犯到! 陈平犹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爷,燕儿真的不错,从小到大她的性情都没怎么变过,我们两小无猜知根知底 ,我保证绝不会有什么差错,我本是想找机会求爷……” “你闭嘴!”男人的手指都快怼到陈平的脑门上了,他恶狠狠地看着陈平,“你若再敢在我跟前提什么你和那燕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我就立马让她与陈和成亲!” 第36章 遇刺 身后一个香软的怀抱慌乱地接…… 很快, 便到了定下来国宴的日子,这日子也刚好是出了先帝的热孝。 -- 第73页 国丧一直低迷气氛的禁宫,终于也算能借着这次国宴的机会好好地热闹繁华了一番。 国宴定在了御花园的一大片空地之中, 可容得下满朝文武百官。 还未等正式开始, 早早入席的世家朝臣、勋贵命妇们都已经摆足了头面。互相寒暄交谈着,一时间觥筹交错, 歌舞升平。 待到温溪和赵宸入座后两人正式在宴会上受了南黎使团的朝拜。 等到南黎公主阿蛮珠入座后, 宴会正式开始。 宴会之上, 自然是少不了歌舞的。官乐坊的舞姬们个个身娇体软,舞姿悦目动人。 温溪对这些无感,她做皇后的时候这般宴会也参加过不少, 一般都是场面上的应酬,舞姬奏乐起舞不过是为宴会添姿增彩, 在坐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世家贵族, 也很少有人会去真正的在意观看这些舞姿优美的舞蹈,温溪甚至连这种宴会上的菜肴都很少有动筷的。 她端了只小杯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 目光一直随意地在场中逡巡。 有人在接头交谈,有人在说笑碰杯, 表面上倒的确是一派和乐融融。 倒是那个南黎公主阿蛮珠,自入了席后便举起了筷子,这儿夹一筷子, 那儿尝一口,脸颊鼓得像只小仓鼠,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她依旧身着一身色彩鲜亮活泼的南黎族传统服装,不似宴会中的大召贵妇们那般满头珠翠,她戴着南黎特有的银饰冠, 在宴会的灯火下熠熠发光,温溪打一眼瞧着便觉得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手上脚上也都带着小银铃的钏,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既不失娇媚又尽显活泼可爱。 阿蛮珠倒似对场中的歌舞格外感兴趣,大约是没见过大召的舞蹈,温溪注意到这姑娘对着场中舞姬们细软的腰肢、柔媚摆动的舞姿两眼放光,微张园了嘴,满目都是惊艳之色,要不是个女孩儿家家的,温溪还真怕她一会儿会开口向她儿子讨要个舞姬回去。 阿蛮珠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翩翩起舞的舞姬们,端起手里的酒杯滋溜一下,一口喝干了一满杯的酒,喝完后还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嘴,然后抬头时无意间又正好对上了温溪的目光,于是她两颊醺红,微微歪头冲着温溪咧出一个大大的笑,笑得眉眼像弯月,她额间的银饰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发出叮叮当的轻响。 温溪也不禁失笑,还真是个可可爱爱的姑娘,真心希望在这姑娘有生之年两国能一直平平安安地相处下去,也希望她接下来在异国他乡的日子里能一直保持她这般纯真的笑。 温溪眼中犹噙着笑意,目光游走之时对上了下首较近位置的韩钊。 韩钊也看到了她,朝她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又冲她举了举杯。 温溪也笑笑冲他举杯啜饮一小口。 忽地,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一道沉沉的视线正停驻在她身上,于是温溪调转目光寻去,不期然就对上了自己下首最近那个位子上男人的视线。 温溪同样也回了秦敛一个微笑,也冲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示意共饮。 可谁知男人好像并没有温溪想象中的和平日里一样的笑,只是僵硬地扯起自己的嘴角,做出一个一看就很假的微笑,也对着温溪回敬了一杯,一仰头,一口就喝完了杯中的酒液。 温溪心中一顿,不禁有些纳闷,这男人貌似这会儿心情不是很好啊……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谁惹他生气了? 正想着的时候,一曲终了,舞姬们摆完最后一个舞蹈姿势,行礼之后按规矩依次下场。 待到场中的人清了干净之后,从贵宾席间出来一个南黎的使臣,温溪认得,这人是整个使臣团的团长。 这使臣步出席间,站在场中央,冲着最上首的大召天子母子俩恭敬地行了个南黎的礼节,用和南黎公主一样有些生疏的大召话对着温溪母子道:“本人代表南黎使团、代表吾王向大召天子陛下、向大召太后娘娘献上恭敬问安,愿我南黎古挲婆罗真神同样庇佑大召天子、大召太后,愿我两国此后的友谊之花长存。” 这使臣说得慷慨激昂,温溪一下子也摆正作为一国太后的官方姿态,用雍容得体的微笑看向场中间的使臣。 赵宸作为天子,这时候适时开口,“南黎使臣客气,朕也确愿我两国能永结邦交之谊。” 使臣接着笑道:“我们南黎带着最大的诚意为两国和平、为议和而来,也带了我南黎精心准备的礼物要献给大召天子陛下,方才大召的丝竹乐律让我们见识到了大召的深厚的文化积淀与风华,而我们也准备了我们南黎的曲舞,让在座的诸位也能看看我们南黎的风土人情,愿由此彰显两国之好,让我们即将结下的友谊更加深厚。” “是啊大召陛下,太后娘娘,我们南黎的舞曲虽不及你们大召的这般柔美,但也很有我们自己的特色,我瞧着你们大召的舞曲动人美丽,想必你们也会觉得我们南黎的舞蹈新鲜有趣的。” 一道清脆但响亮的声音,坐在赵宸下手位置的南黎公主阿蛮珠利索地跳起身,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冲着上首的温溪和赵宸喊道。 温溪莞尔,“哦?哀家到也有些好奇,不知在座的的诸位是否也有兴致一观?” 这其实就事两国外交之下的文化交流,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在场的众人即便困得想打瞌睡不想看也是得说想看的。 -- 第74页 于是那使臣站在场中用力击了几下掌,就由此顺利引出了南黎的舞蹈表演时间。 南黎的舞者及乐者都是阿蛮珠的和亲队伍里带到大召的,日后便是要随南黎公主一同生活在大召的,他们的舞蹈确与大召的有所不同。 上场的一对舞者之中,一半是女的,另一半则是男的。大家都穿着南黎人的衣饰,上场之后立即训练有素地摆好阵势,等着奏乐声起舞。 全场都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注视着场中,鼓点一起,乐曲便奏开了。 南黎的舞曲和大召的确实很不一样,更加活泼明快。 舞者们踩着乐点开始了表演,是以载歌载舞的形式,明朗欢快的节奏,温溪瞧着倒是和前世华夏某少数民族的歌舞形式很像。 因为新鲜,很快便吸引了在场所有的注意力。 节奏更加急促欢快,只见男男女女的舞者们聚拢到一起,每个人手腕上脚腕上都带了和阿蛮珠所戴相似的银铃,手中还各自拿着一串个串成弯月型手铃。他们灵活地转动手腕,银铃发出一片叮铃铃的脆响,又和伴舞的鼓乐完美契合。 在场的大召人瞧着,还当真是新鲜有趣,大家看得越发投入。 而就在这时,这群聚拢在一起的舞者中间突然有三人腾空而起,极速晃动手里的月牙手铃。 火光电石之间,手铃上串联着的小银铃脱离而出,银铃的银边掉落,露出里面泛着幽幽寒光的箭头,朝着正中间上首位置的赵宸飞射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所有人都不及反应。 眼看着那些带着锐利箭头离赵宸的面门越来越近,几乎是近在咫尺的瞬间,赵宸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这两月以来秦敛对他惨无人道的敏捷度训练还是有用的,这时候终于是派上了用场,他虚地一晃,嗖地一下飞快弯下了身躲到了桌案下,然后那这些已到近前的暗器险险擦过他的背脊,笃笃笃,狠狠地钉入了他身后的木制屏风。 场中央那几个跃起的舞者见一击不中,眼中闪过狠色,再次以极快的速度一甩手臂,一片数量更多的箭头暗器被甩飞开来。 这次不光是冲着赵宸,他旁边温溪的方向也飞射过来一大片。 但温溪却不如受过训练的赵宸一样有那般敏捷的反应,而且她身上套着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朝服,头顶上也是十来斤的华丽发冠,这更加降低了动作的灵活度。 有七八枚暗器直直地冲着她的面门而来,在某一个瞬间,温溪甚至都看清了箭头上那幽冷乌黑的冷光…… 然而就在暗箭朝着温溪飞射出去的同时,温溪下首位置的男人几乎是同时间暴起,以快得几乎要模糊成一道虚影的速度冲着温溪的方向扑过去,在暗箭即将射中温溪面门的瞬间将她猛地扑倒在地,牢牢地护进了自己怀里。 场中的舞者见第二次暗袭再次失败,索性彻底放开了,只听得一群舞者中间有一人暴喝了一声,“上!” 又是一个转眼,只见这些舞者中间的大部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向各自的腰间,从原本系在腰间的腰带里纷纷抽出软剑,一拥而上,目标非常明确,朝着最上首的新帝母子俩急速袭去。 这时候在场的众人堪堪反应过来,惊恐的尖叫声一下子炸了开来,人们本能地四散奔逃,桌案没推翻,场面瞬间陷入了混乱狼藉之中,乱成了一锅粥。 时间太短,守在外围边上的禁军卫们一时间也无法瞬移赶到,而宴席上的人都不被允许携带兵器入场券,还有好些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和妇孺。 几乎就是几个喘息的回合,场中胡乱奔逃的人就有好些因为阻挡的杀手们的去路而被顺手砍杀,血腥味顿时弥散开来。 韩钊的反应也极其迅速,在杀手们蜂蛹而上的瞬间他便随手操起了面前的杯盘,带着万钧之势狠狠掷了出去,一击而中,砸翻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杀手。 而后他便立刻一个健步飞跃而出,挡在杀手们的正中间,因为没有兵器,便赤手空拳地和凶狠的杀手们混战在了一出。 韩钊的功夫那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磨练出来的,绝不是什么三脚猫花架子,他一夫当关,一时间倒也阻碍了好一部分杀手。 最上首的位置,秦敛在躲过了暗器的袭击后便放开了怀里的人,来不及他想,一把将她往后推到了角落里,挡在她身前,随手拿过了旁边翻到的烛台,握在手中,“当”地一声,利索地回挡住了地下韩钊阻挡不及漏网而上的一个杀手。 温溪甚至都顾不得其他,她被男人紧紧护在身后,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她惊恐的眼神四处张望,很快就找见了在自己不远处的赵宸。 因为是发突然,甚至还没有人来得及奔过去护驾,赵宸身前只有一个他贴身伺候却比赵宸还弱鸡的四瑾正颤巍巍地护在他身前,抖着尖细的嗓子在拼命喊护驾。 这时一个杀手得了空隙,朝着赵宸的方向狠厉袭去…… 温溪目呲欲裂,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无法控制地发出凄厉的喊叫,“淳哥儿!!!” 就在那利剑即将刺到赵宸跟前的时候,刀光剑影间,温溪身前的秦敛随着温溪凄惨喊教声侧头向赵宸方向望去,手中的烛台脱手而出,力道有准又狠,击落了那杀手手中的剑。 只是这样一来,秦敛手中便空了下来,也不等他再找到什么称手的器物,就又有三两个杀手飞袭而上,秦敛在无暇多顾,只能赤手空拳地抵挡,同时将温溪一丝不苟地护在身后。 -- 第75页 这时候在场的好几个武将也反应过来,纷纷加入了战局。 这些杀手的最重要目标显然还是赵宸,泰半的人手还是前赴后继地冲着赵宸扑去。包括韩钊在内的好些武将都发现了这一点。 韩钊向温溪的方向担忧地望一眼,见有秦敛正牢牢地护着她,便也再无暇多想,飞身冲上去挡在赵宸跟前,好几个武将也随后赶到,护在赵宸前方。 这一番变故是从南黎的舞者中出的,方才那个出列的使臣这时候躲在角落里,面色如菜,急汗如雨而下,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一切都完了!!! 使臣一面怀疑人生,一面目光急切地寻找自家公主的踪迹。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的公主混在一群人中间,左突右窜,好巧不巧正好挡住了一个杀手的去路。 那杀手一愣,目光一闪,居然没有向阿蛮珠举刀,而是想直接绕过她,可是阿蛮珠却不是这么想的,这姑娘见自己碰着了一个杀手,瞬间眼中就放出来兴奋的光芒,双手紧握成拳,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冲着这杀手的腹部狠狠击去。 这杀手先是一顿,而后整张脸都痛得扭曲了,整个人顿时软趴趴地往地上倒。 阿蛮珠一把搀住了他,紧接着,居然就这么双手向上,将这么一个大男人轻轻松松地给举过了头顶…… 那一脸放松的神情,就跟在头顶举的是个软枕一样,然后跟闹着玩似的将这个男人朝着前方砸了出去。 嘿咻!走你! 又快又准又狠,瞬间就砸中了好几个正在飞身朝赵宸方向袭去的的杀手,顿时倒地一片。 南黎公主发出清脆愉悦的大笑声。 躲在一旁,原本就急得快要厥过去的使臣首领,一看这场景,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完了,更加完了! 就在这时候,禁军卫终于姗姗而来。场面立时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杀手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被制服。 赵宸那边是彻底安全了下来,只温溪和秦敛这边还剩下一个杀手正在做困兽之斗。 秦敛一边防着杀手的攻击,眼角余光却是便瞥见了蜂拥而来禁军卫…… 男人幽深的眼眸中若有所思一闪而逝,在杀手困兽之斗般发狠了刺过来的时候身形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滞,左肩细微地一偏,那利剑便擦过他左胸口的位置略微向上刺进了他的皮肉。 秦敛一声痛苦的闷哼,而后利剑穿膛而出,剑尖处有一滴滴的鲜血落下来,砸在了地上…… 禁军卫们已经到了近前,见这般情形,也不再想去活擒杀手,直接提刀而上,将这杀手切瓜砍菜一般直接砍成了血人。 因为利剑被猛地抽出,秦敛捂着不断喷涌鲜血的血窟窿失力地跪倒,伤口看着很可怕,没一会儿他便满手浸染了自己的血。 然后就在他即将在仰后倒地瞬间,被身后一个香软的怀抱慌乱地接住了。 “秦……秦、秦敛,你……你你怎么了……你、你……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啊……快快……快传太医……太医……” 听着女人颤抖着哭腔的嗓音,慌乱无措地紧紧捂着他正在潺潺出血的伤口。 场面乱做一团,男人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只慢慢闭上双眼,嘴角有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弧度…… 第37章 伤情 外人眼中的阎罗王秦敛居然想着小…… 随着铁甲禁军卫如潮水般不断地涌进来, 在场所有的杀手尽数被控制住了。 只是宴会场里依旧是乱糟糟的,尖叫声、哀嚎声、哭喊声伴着兵器碰撞声,混杂成一片, 场面混乱不堪。 被禁军卫团团围在中心的温溪母子俩却是管不了那么多, 尤其是温溪,她正跪坐在地上, 怀里靠着的男人双目紧闭, 无论她怎么喊都没反应, 显然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绯红色的官服被血迹熏染开一大片的深红,温溪摁在他伤口的手也早已被鲜血染红,大约是失血过多, 男人面色越来越苍白。 温溪看着他伤口的位置,大致便是在心脏附近的地方, 也不知道也没有伤到心脏, 她已经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只能按照前世模糊的急救常识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按压伤口, 但血还是在不停地往外渗, 温溪甚至有种错觉,这个男人的血快要因此流干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 只凭着本能重复不断地大声喊叫太医。 这场国宴中,那几个品阶较高的太医们也都是参加的,只是他们都在外围边缘, 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听到温溪的喊声就猜可能出了大事了,也顾不得自己的惊魂未定,云江帆在内的几个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禁军卫中间挤了进去。 结果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他们看着秦敛的惨像, 都以为他快不行了,也不敢多说废话,几个太医手忙脚乱地开始了急救。 温溪看着忙碌的太医,等到太医来了,她才敢松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双手止不住颤抖,她用无法控制住哭腔的嗓音问正在把脉的太医院院正,“怎么样徐太医,秦大人性命是否有碍?” 徐太医皱紧了眉头满脸肃穆,他也不敢妄下断论,光瞧着这幅模样,似乎是离断气也不远了,但他分明瞧得,这虽然被捅出了个血窟窿来,但没有伤及心脏,看着可怖吓人,但也只是严重点的外伤而已…… 徐院正在太医院混了几十年,能坐到院正的这个位子上,那就是早已混成了成精的狐狸,他也并未说什么绝对的话,只是模模糊糊地说了句,“请娘娘放心,老臣定当竭尽全力救治秦阁老。” -- 第76页 禁军卫统领蒋谦这时候也终于赶到场,在他的指挥下,禁军卫开始清理现场的状况。 蒋谦也算是秦敛一手带出来的人,行事作风也及其相似,他忍着暴怒打量一圈四周的情况,沉着声音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能留活口的都给我留下活口,小心他们的嘴,别让他们自尽了,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搞的这么一出,老子要将幕后的王八蛋剁碎了喂狗!” 蒋谦双眼红得像要滴血,这是他自升任禁军卫统领以来第一次负责这般盛大的国宴的安防工作,为了这次国宴他很早之前便兢兢业业地开始做准备,忙得不可开交,熬了好几个通宵,有很多天忙得连家都没回,可是临到末了偏偏还是有人要和他作对,给他搞出了这么大一个乱子,天大的乱子!大到他这个禁军统领的乌纱帽都有可能要保不住了! 这时候的温溪还满脑子都是秦敛手上倒下去的场景,一个太医走过去对她说:“娘娘,秦大人的伤必须马上止血并医治,这里太乱了,需得赶快就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温溪骤然回神,结结巴巴地忙不得点头,“好……好好好,快快,来人……把秦大人抬到凌云殿去……唉小心点,轻点,别震到他的伤口。” 等到秦敛被抬下去的后,很快,现场也被禁军卫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惊魂甫定的赵宸抖着腿靠了过来,一把抱住温溪的手臂。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秦敛受伤的过程,只是刚才隔着层层人群听到了自己母亲那般凄厉的喊叫,着实吓到了这个孩子,这会儿看到温溪满手都是鲜血,即便知道血不是她的,也是够赵宸心惊肉跳的。 赵宸紧紧地抱着温溪的胳膊就是不松手。 温溪这时候也勉强从秦敛的伤势中抽出些神思来,因为满手鲜血,她也没敢碰赵宸,只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淳哥儿有没有受伤?” 赵宸摇摇头,眼中含着泪花。 就在这时韩钊也跟着走了过来,目光上下看一遍温溪的情况,看到温溪满是鲜血还在不停颤抖的手,急切询问,“娘娘可有受伤?” 温溪摇摇头,有抬起头将在赵宸身上的视线移到了韩钊身上,发现他衣衫有些凌乱,右手手臂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也有血在渗出来。 温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面露关切之色,“韩将军的手臂……要不还是去偏殿吧,那里太医都在,找一个给你包扎一下,其他地方也可有受伤?” 韩钊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龇龇牙,却冲温溪一笑,“谢太后娘娘关心,只是点小伤无碍的,这儿这么多人受了伤,太医们怕是忙不过来,我一会儿回府的时候自己处理一下便可,不过,娘娘还请您先看看这个。” 韩钊右手捻着一样东西递到温溪跟前。 温溪定睛细瞧,才发现,这好像是方才那些杀手们从银铃里射出来的暗器,现在细看之下,暗器的箭头是不正常的乌黑冷光……她心念电转间,浑身一凛,看向韩钊,“有毒?” 韩钊也是满脸凝重,“是的,这种毒臣在南黎见过,异常珍贵稀有,但此毒只要划破了皮肤渗入血液中,便是见血封喉,能在一盏茶的工夫内令人毙命。” 温溪惊魂未定地看向抱着自己胳膊的赵宸,刚才幸亏及时躲避,不然后果她正的不敢想象…… 她恨恨咬牙,看来这群杀手幕后的人是做足了准备想要她母子俩的命,今日弄成这番局面,所以若是被她揪出这幕后主使,那就别怪她到时候心狠手辣! “娘娘。”禁军卫统领蒋谦走了过来,对着她抱拳一礼,“娘娘这边现下纷乱也不安全,臣还是派人护送您和陛下先行回坤元宫吧,接下来臣便是想请陛下讨一道圣旨封锁宫门和城门,严加盘查,搜查刺客是否还有其他同党。” 温溪略一思考后便点头同意了,她在蒋谦的护送下转身准备带着儿子离开,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转回头对伸手的韩钊道:“既要封锁宫门,韩将军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宫门了,还是尽快找太医把手上的上处理一下吧。” 韩钊咧出一口白牙,弯身从温溪行礼,“臣晓得了,一会儿便去,娘娘、陛下快些回宫去吧,外面不安全。” 等温溪离开走远后,蒋谦的脸瞬间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一般彻底阴沉了下来,他随意地朝韩钊一礼算作打招呼,而后锐利的目光便在场上逡巡。 很快便瞄准站在角落里拉拉扯扯的南黎公主阿蛮珠和一个南黎使臣。 蒋谦招手叫来一旁的一个禁军卫,在他耳边轻声吩咐几句,那禁军卫得令,一挥手带着一对禁军卫冲着阿蛮珠和四散的南黎使臣们走过去,将他们围了起来。 “喂!你拽我做什么?快放手!你们大召人真奇怪,这是做什么?我们又不是那些杀手,你们尽管围了那些杀手去,围我们做什么!”南黎公主清脆透亮的声音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在空旷的夜空中飘散开来。 “公主殿下,还请莫要为难我们,请南黎的诸位随在下到一处偏殿等候,请配合我们。”一个禁军卫面无表情道。 阿蛮珠双手叉腰瞪圆了眼冲着那禁军卫脆生生骂道:“我们是为了两国邦交远道而来的客人,又不是这些杀人的凶手,为何要围了我们像犯人一般对待?” 阿蛮珠身边的使臣冷汗都快要下来,一直在拽她的胳膊,小祖宗,都这种时候了,人确实是从我们里面出来的,这无法反驳,咱们还是先低调一点吧,命能不能保下来都还是个问题! -- 第77页 那禁军卫也不惧,依旧面无表情,只凉凉地回了一句,“这些刺客都是从贵国的舞团里冒出来的。” “你……”阿蛮珠有些哑火,这的确是辩驳不得的事实,但她犹不甘心地小声嘟囔,“反正就不是我们的,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回事,我刚刚还用一个刺客砸了好几个刺客呢……” 使臣几乎是快把阿蛮珠的衣摆给拽下来了。 小祖宗真的快别说了,你的那些事情真的还是不要让大召人知道的好!王上临行前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您注意再注意控制再控制,结果到了大召才没几天,您就当着大召天子和满院子文武百官的面结结实实地秀了一把您的“特殊才艺”,我真的是无颜回南黎面见自己的主君…… 看着被禁军卫强行带走的南黎使团和南黎公主,韩钊收回视线看向身边蒋谦,“蒋统领,这到底是不太妥吧,钊对南黎人也算了解,南黎人若真有心想要刺杀陛下与太后,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此事来得蹊跷,如此这般,两国之间大抵是要生出龃龉的……” 蒋谦冷冷得瞥了韩钊一眼,“那是内阁和鸿胪寺的事,我只管做好我分内的事,刺客出在南黎使团,无论再怎么蹊跷,他们也脱不了干系,韩将军还是管好自己的胳膊吧。” 蒋谦是真的有火无处发,他做了多少准备工作,自认为严防死守,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岔子,他官都快保不住了,还管什么南黎不南黎的,现在只要能找出哪怕一丝关于幕后主使的线索来,他也能将功补过些…… *** 宴会场上的惨剧正在缓慢地进行善后,而温溪母子俩则在禁军卫密不透风的护送下朝坤元宫的方向走。 当走出御花园到了边上凌云殿的偏殿的时候,温溪脚步一顿,这里便是里御花园宴会地最近的一座殿宇,她转头对赵宸道:“淳哥儿你先回去,秦敛在里头也不知道有无生命危险,我去瞧瞧。” “母亲!”赵宸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她的胳膊,皱眉反对,想了想道:“既是秦敛在里面生死不知,那我与母亲一起去!” 温溪想了想,凌云殿离御花园最近,方才那场刺杀中手上的人应该都是就近被送到了这里,没进门只远远听着,便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叫声,她知道今晚这一处已经吓到了儿子,凌云殿里面现在一定也是有些血腥的,就不再让小小年纪的儿子进去受刺激了。 她手上的鲜血已经从林秋娘那里拿了帕子进行了擦拭,但因为没有用水所以只是大致地擦了擦,血的红晕仍旧顽固地染在她的手上,她用这般红彤彤、满是血腥气的手轻轻摸了摸赵宸,“淳哥儿听话,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让人煮些安神的汤药。” 赵宸虽极不情愿,但还是听了温溪的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赵宸离开后,温溪转回身,抬头望向凌云殿的匾额,深吸一口气,带着人走了进去。 凌云殿里的情形果然和温溪想得差不多,伤者都被就近送到了这里,几乎整个太医院里的太医都赶了过来,正三三两两地在给伤者们医治包扎,殿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见到温溪进来,好些人都准备起身给温溪请安,温溪摆摆手,示意他们自顾自便可,不必在意。 她进了殿,环顾四周,然后找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年轻太医问道:“是否有看到秦大人被送进来,在何处。” 那太医点点头,手朝最里间的暖阁一指。 温溪便朝暖阁的方向走进去,才走到门边,望着紧闭的房门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来回踱步,生怕影响了里头太医的发挥。 就在这时,有一个医童端了一盆清水从外面匆匆进来,看见门口的温溪放下水盆就要跪地给她请安。 温溪急忙阻止,有些结巴地问道:“怎……怎么样?里面……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医童低垂着头恭敬答道:“徐院正他们正在给秦大人的止血清理伤口……伤口可怖,但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温溪一听,心顿时安下来一般,她赶紧对着医童挥手,“那你快进去吧,莫耽搁了。” 医童依言端着水盆推门而入,因为身后门外便是太后,他也不便再关门,只管自己走到榻前,放下水盆,从徐院正手里接过一个满是血迹的帕子放在清水中清洗。 徐院正正在亲自为秦敛清洗伤口,准备先上些止血的伤药,他刚刚和其他几位太医已经认认真真地检查,和自己最初的诊断一样,这秦阁老的伤看着恐怖,但完美的避过了心脏,只伤了骨头。 就是被捅穿了窟窿,皮肉外翻,里头的骨头都露出来了,血流不止,看着是很吓人,但只要止住了血,再好好地将养些时日,等骨伤愈合后就并无什么大碍了。 而且这会儿秦敛也已经醒过来了,面色有些苍白,睁着眼一言不发地任徐院正处理伤口。 徐院正拿着止血药正轻轻地往伤口上倒,因为面前的人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秦阁老,他对待的态度就如同对待皇帝一般丝毫不敢马虎,手脚也放到最轻,生怕不小心弄疼了他。 就在这时,旁边正在搓巾帕的医童低声对徐院正说了一句,“对了师父,我进来的时候碰到了太后娘娘,她很是关切秦大人的伤势,这会儿正在门口站着呢。” -- 第78页 听徒弟这么一说,徐院正手下的动作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只是他太过专注,没发现躺着的男人眼中幽光一闪,然后就见他张嘴发出了一声不高不低地痛苦闷哼。 本来一直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出声,吓得徐院正双手一抖,止血药瞬间撒下去了大半瓶。 然后就听见了男人更加响亮的一声痛苦低吼,只见他额头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徐院正整个人都是一愣,瞪圆了眼睛拿着手里的药瓶看了又看,确认这是止血药没错。 虽然止血药碰到鲜活的伤口是会有不小的刺痛感,但作为太医,徐院正觉得这样的痛楚一个大男人应该还是可以忍受的,只是他没想到,外人眼中的阎罗王秦敛居然想着小媳妇似的是个这么怕疼的! 门是开着的,两声痛苦的喊叫悠悠然飘出,一前一后传到了门外温溪的耳朵里。 正在不停踱步的温溪脚步一滞,原本紧张交握的手顿时握得更加紧了,手指骨节都泛了青白。 怎么办,好像很严重啊,不会有事吧?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38章 心跳 心在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温溪等在暖阁外面, 一直在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自己掐自己的手都快要掐青了,时不时地探头朝门缝里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们被人从里面开大。 续着山羊胡的徐院正带着自己的医童从里面走出来, 见到温溪给她弯腰行礼。 温溪见状立马迎上前,焦急地询问:“徐院正, 秦大人伤势如何, 打不打紧, 哀家听着方才他的哀叫,伤势很严重。” 徐院正年纪比较大,眼睛看着有些浑浊, 所以不是细瞧温溪也看不清他眼中的古怪之色,他斟酌沉默了片刻回道:“秦大人伤势也算较为凶险, 万幸避开了心脏位置, 失血过多,但还算救治及时,并无性命之忧, 暂时先不宜移动,待伤口不再出血了再挪动, 只需细致将养些时日便可。” 温溪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 等徐院正和一同心里跪安后,她才踮着轻轻的脚步走近了暖阁。 男人正静静地躺在最里面的睡榻上。 凌云殿只是御花园边上一个空置的殿宇,偶有御花园三步的人会灵识进来避个雨什么的, 并不住人,宫人们也只是按照宫规每个一段时间来打扫一次,所以暖阁里没有人气儿,一眼望去便是灰扑扑的萧条之感。 便是这会儿男人正躺着的那张睡榻也是空空荡荡的,连款盖身的薄毯都没有。 温溪踌躇片刻后才决定走近, 她在榻边坐下,低头看着床上昏睡中男人。 苍白的脸完全褪去了血色,嘴唇干裂,原本的官服在清理伤口的时候已经用剪子剪开了,身上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色里衣,胸口那一片是敞开这的,宽阔的蜜色胸膛,精壮的肌肉线条,看得着实让人脸红。 然而胸膛左侧用纱布绷带包缠的地方却是更加打眼,白色的纱布上还隐隐有血红渗出。 大约是疼痛的缘故,让在昏睡中的男人眉头也一直都是紧皱的,额头冒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温溪回想当时秦敛重伤时的场景,就在她跟前,像是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的回放,在那带着剧毒的暗器朝她飞过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扑过来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她躲在角落里,他为她隔开一方小小的天地,挡去了所有刀光剑影…… 直到最后,她看见那锋利的尖刃从他的身体里穿透出来就停在她面前,她看着鲜血顺着剑锋汇聚到剑尖而后一滴一滴地低落,红色的地毯上晕染开一片深色。 这个男人,当真这么不要可以这么不要命吗?他明明完全可以自己在那些杀手中独善其身的,偏偏要为她如此拼命,因为他是新帝的生母,是一朝太后? 温溪脑子里乱成一团,这紧张刺激的一天,她现在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整个头颅胀痛得紧,但她还是咬牙忍了忍,从袖筒里掏出一方巾帕,放缓了呼吸,弯下/身,替他一点一点拭去额头上的稀罕,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会弄疼了他。 温溪边手中的动作便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细细观察秦敛。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倒真是好看,五官和面部轮廓都是极精致的,俊美却没有一丝女气阴柔,刀削的眉,清隽的目,俊挺的鼻,还有干裂失去血色的薄唇,无一不再彰显属于男人阳刚的英气。 从前赵韫长得也不差,皇袍加身使得赵韫镀上了一层天人的光环,在后宫中确实令不知多少女人倾倒,从前他从不曾注意,现在忍着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尤比赵韫还要俊五分,即便是现在身着一件被剪得破破烂烂的亵衣,脸色惨白。 好看的人无论怎样都不会难看到哪里去,人都是视觉动物,温溪自然不例外,擦汗擦着擦着,她不知不觉间便看呆了……当巾帕无意间擦到男人右眉骨那道斩断他眉尾的疤痕处。 这道疤痕她老早就注意到了,本以为就是小时候不小心磕着绊着以后留下的,如今凑近了细看之下才发现,像是被利器划的。 温溪鬼使神差地就伸了手指凑近了去摸,当时应该还划得很深,痕迹很重,整条刀疤伤口大约因为时间长久的关系已经收拢成只有小手指最上端指节长短,连眉毛都被斩断了,想来当时应该伤得挺重的,要是再往下点估计脸眼睛都保不住了…… -- 第79页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温溪的温软的呼吸喷在男人脸上,只是她自己瞧得太过投入未曾意识到,而正在昏睡中的男人,似乎睡得越来越不安稳,眼皮覆盖下的眼珠子一直在不停地动。 在温溪瞧不见的睡榻里侧,男人隐在亵衣下的一只手悄悄抓住了衣角,越握越紧,松开,再越握越紧…… 跟在温溪身后的林秋娘原本一直在注意门口的动静,生怕这时候突然闯进来个不长眼的,只是她无意间往睡榻便的两个人身上一瞥,因为是站得稍远些,居高临下的视角,她面色一滞,飞快地想了想,一咬牙,故意一声轻咳。 “咳咳……” 温溪被骤然打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嫩白的脸立时一片通红,心在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她自己都没注意过是因为太过入神而被突然惊吓到,还是因为些别的…… 就跟触电一般惊跳起身,她以为是门外有人进来,做贼心虚外家慌里慌张地朝门口望去,而后发现是虚惊一场,长舒一口气。 “主儿,我们该回了,现下宫中正乱,若回得晚陛下该担心了。” 温溪也以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咳……啊对,你说的对,是不宜久留,这会儿宫中应是已经戒严了,太医也说了秦敛这个样子暂时也动不了,你一会儿从坤元宫拨几个人过来这边仔细照顾他。 “来的时候记得带床毯子,这几日天儿越来越凉了,受了伤的人本就体温低怕冷,也容易高烧,在外间找个太医随时候着,有什么事也立刻来坤元宫禀报。” “是。” …… 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的越来越远,男人颤抖着睫毛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仰躺向上,用幽深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房顶的横樑。 秦敛慢吞吞抬起自己还能动的右手,指腹在他眉骨处的那道疤上来回摩挲,这里似是还有他的温度残存,他忍着痛深吸一口气,就连空气之中都似乎还残留着她淡淡的暖香……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他一人,男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荡漾起一抹深笑,嘴角那个终年难得见天日的梨涡若隐若现…… *** 十月,寒露刚过。 南黎使团北上议和和亲,于宫中国宴之时突遭变故,南黎使团在献舞之时突生大批刺客,意图刺杀新帝母子。 万幸新帝母子安然无恙,刺客悉数被擒,暂压于宫中刑司大牢内。 而因国宴之上人数众多,突发变故时亦有许多朝臣官眷、宫人被波及受伤,有甚者因此丢了性命。 而后宫门封闭、全城戒严,禁军卫全体出动,宫内宫外全程搜查,想要搜出看那些此刻是否还有同党。 一连好几天街上来来往往一队堆的禁军卫,百姓们家家关门闭户,心惊胆战,有人暗中则是担忧叹息,这样一来,大召和南黎的议和通商怕是悬喽…… 这几天来宫中戒严,坤元宫和承乾宫更是被禁军卫把守得严丝合缝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温溪很配合地没有乱走,一直在坤元宫里处理国宴这场刺杀以后留下来的烂摊子以及朝中的大小事。 “娘娘,秦府来的消息,秦大人的烧已经退了,这会儿应是清醒过来,听说用了些白粥,太医说无大碍了。”祥生这几日抱前跑后的,为温溪传递宫内宫外的各路消息。 温溪深深叹息,心中大石也放了下来,“烧退了便好,祥生你一会儿再去库房里寻一寻,再送些太医说可用的药材和滋补的物什过去。” “是。” 那日在凌云殿温溪离开后,留下嘱咐说若秦敛一有什么问题便立刻来报,结果当晚夜里就来了消息,秦敛发起了高烧。 现在虽是入秋,但秋老虎肆虐还是时不时炎热,伤口在这本情况下却是更容易发炎而引发高烧,但秦敛的高烧来势汹汹,一连烧了三日,知道第三日太医说伤口差不多凝结可以移动,秦敛才究竟换了个被不知妥当的宫殿住下,对外称陛下赞许秦大人护驾有功,许她在宫中养伤。 宫里戒严了三日,但仍旧什么线索都没查到,一众大臣、家眷统统滞留在宫中也不是办法,这其中还有好些是伤患乃至重伤患。 于是在经过慎重考虑后,温溪也就同意了让禁军卫们先将人送还各府,京中仍旧戒严。 这时林秋娘进了殿来禀道:“娘娘,禁军卫那边有了关于此刻的一些消息,说是他们在南黎公主府附近一条隐蔽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二十三具尸体,经过核查,是当初南黎公主带进京的舞团,他们的外衣皆被扒下。” “衣服被扒……”温溪皱眉思索,自言自语道:“果然,那这就和牢里关着的那几个杀手易容的线索完全对上了。” 温溪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有人想利用南黎,假扮作南黎的杀手,一石二鸟,而且宫里一定有这帮人的线,不然就算是瞒过了南黎人也不可能瞒过禁军卫国宴前那样严密的搜查。 第39章 审讯 他抬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敛消…… 西北区皇子所, 奉慈殿。 在国宴刺杀的那场变故中为救当朝太后凤驾而身负重伤无法挪动出宫的内阁首辅秦敛便再次养伤。 男人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色亵衣,左肩处绕着厚厚的绷带,正靠坐在床头, 认真专注地喝着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粥。 -- 第80页 他床旁边还有一个堪比八百只喋喋不休的鸭子的侍从陈平。 “爷, 您烧刚退,这么久没进食了先清淡的白粥垫垫, 等回了府您的伤再好些的时候, 小的就把刚刚太后娘娘送过来的血燕都炖上, 给您好好补补身体,那血燕可珍贵了,我听说每年进贡的也就那么几两, 这次太后娘娘全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嘿嘿……爷,太后娘娘对咱可真重视, 这么好的血燕, 我听说才进坤元宫的库房没多久今天娘娘全让人拿到咱们这儿来了。之前我在宫外等的时候听说您受了重伤,哎呦喂!那叫一个心焦啊!小的又进不得宫。” “可谁想到,娘娘安排好了一切, 什么都替您想到了,把您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怕您在宫里不习惯生人伺候,这不,还特意开了方便的门把小的接进了宫来伺候您, 太后娘娘想得真周到,对您那可是真的恩宠。” 陈平嘚吧嘚嘚吧嘚越说越起劲,“不过说来倒也是,爷这可是救驾之功,娘娘当然重视, 嘿嘿……小的猜测,日后爷的荣耀可是要更进一步。” 陈平说得两眼放光,越想越是内心激荡不已,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主子讨厌听废话的时候有多凶残。 不过这次到的确例外,男人只是斜斜地倚靠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吃着碗里的白粥,动作缓慢,但却吃得一丝不苟,嘴角一直挂着一丝微笑。 这时,房门外传来响动,主仆俩齐齐望去,一个小宫女进来禀报,说是禁军卫统领蒋大人得了空前来探望秦大人。 秦敛原本暖和的神色立刻变淡,他将粥碗递给陈平,拢好自己松垮垮的亵衣,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蒋谦进来的时候脑袋一直都是低垂的,他知道这次就算能逃过朝堂宫里的罚,自己主子这儿却是决不能好过的,这次刺杀事件,他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罪责。 蒋谦原本是秦敛暗卫中的一员,因能力出众而被秦敛挑中,放到了明面上,靠着秦敛在暗中扶持,也靠着他自身的能力,一步步掌控禁军卫,坐上禁军卫统领的位子,然后在几个月前的那场宫变中起了决定性作用。 明面上,蒋谦有个从龙之功或许能底下这次的失职,甚至连温太后那边都有这个想法,但蒋谦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主子眼里容不得任何一粒沙子,他这次的罚是受定了…… 果然,蒋谦进屋的时候便见到随意靠坐在床头但神色森冷。 蒋谦最怕见到主子这般神情,从前一般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都是要死人的时候……他头皮一阵阵发麻,强憋着一口气走到近前给人行礼,“主子……您好些没?” 秦敛看着他一声冷笑:“蒋谦,你这个禁军卫统领当得可真是好样的。” 蒋谦一阵窒息,硬着头皮跪地求恳,“请主子恕罪,是属下的失误,属下发誓一定将功补过,找出幕后之人,将其千刀万剐!若再有下次失误,属下一定自割头颅向主子献上请罪。” 秦敛转回眼,目光朝前放空,低声自语道:“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了……” 绝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了! 秦敛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现在仍是会一阵阵心悸,就差那么一点点……若是他的动作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点,那据说抹了剧毒的暗器就…… 秦敛甚至都没有勇气去做那种设想。 他转回头看向蒋谦,“幕后之人我自会查清楚,现下我无力分身他顾,待找到合适的禁军统领人选之前,你且先暂时负责好宫中的安防工作,尤其是坤元宫和承乾宫,若是再出任何纰漏,不用你自割头颅,我自会命人来取。” 蒋谦心中一凛,跪地郑重磕头行礼,“是!属下明白。” 秦敛只轻描淡写地看了蒋谦一眼,问道:“那些刺客现在还在刑司吧?” 蒋谦认真答道:“按主子的意思,一直暂扣在刑司,刑部果然过来要过人,但属下硬/顶着就是不松口说给,太后娘娘知道了这是主子的意思后,还出面帮了属下一把,刑部没能把人要走。” 秦敛听说太后出面帮忙,嘴角翘起意思微笑,语气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下来,“那自是好。” 当日那场刺杀中大理寺卿被波及受了不小的伤,这会儿大理寺也群龙无首自是不能受理此案,而缪太后的胞兄缪世崇时任刑部尚书,这个案子稍微有点脑子的人深想一下都明白缪氏的嫌疑可不小,刑部想接收此案自是不能让缪氏如愿, 所以秦敛便命蒋谦将那些被活捉的刺客暂时关押在刑司,刑司前段时间正好经过一番清洗,现在那里都是温太后的人,用来暂押刺客,最是合适。 秦敛又问道:“那你可问出点什么有用的没有?” 蒋谦羞愧咬牙,面上一片苦恼之色,“那些都是经过极其残忍严苛训练的死士,是花了大力气大价钱培养的,估计与主子的暗卫所有过之而无不及,属下……暂时还问不出什么。” 秦敛一声嗤笑,“那是你没用,你在暗卫所的时候莫不是都忘了那里出来的手段了?死士也是人,是人就会怕死,或许他们经受过严苛的考验在行刺失败后能做到视死如归,可是这几天在刑司的酷刑下吊着一条命煎熬着,也在慢慢摧毁他们的意志,越是熬着到后面他们便容易心生胆怯……” 说着秦敛直起身朝陈平伸出手,“替我更衣,都三日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亲自去会会这些杀手,撬撬他们的嘴。” -- 第81页 “爷!” 陈平非常不赞同,可是当秦敛一个眼刀甩过去的时候,她就蔫了,乖乖地去拿衣服了。 *** 如今的刑司把守越发森严,无关的人便是连靠近也不被允许的,即便是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刑司地牢深处传来的渗人惨叫。 在刑司当差的这些个宫人,自三日前送来了国宴上行刺被活捉的刺客后,个个都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整个刑司现在三步一岗守着满脸煞气的禁军卫,他们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丢了小命。 赵韫刚在地牢里给那些吊着一口气的刺客们分完吃食。 自禁军卫带着这批刺客进驻到刑司后,便接了上头的命令,按例拷打这些刺客,想让他们吐露出幕后主使,却也特地强调不能要了他们的命,每日一番严刑拷打后都要给些填肚的吃食,甚至还请了两个太医来轮班在刑司进驻,就为了保住这些刺客们的一条命。 自上次偷银子事件后,坤元宫的意思便是按宫规秉公办事,几个当事的,田老太监被打了一百杖直接杖死,他的徒弟五十杖打完后残废了被扔去了浣衣局等死。 唯有赵韫拿着那一包百两的银子暗中偷偷贿赂了行刑的太监,成功保得一条命。 没错,当初说被诬陷偷银子而进行反抗其实都是赵韫找的惹起纷争的借口,那包银子确实是他拿的。 在那之后,刑司被大换血,赵韫凭着那一大包头来的银子倒也留了命在刑司,现在刑司里的人有了之前田老太监的教训倒也不敢再怎么样他,靠着平日里低调尽量不惹事,赵韫倒也混得安然无恙。 这次刺客被关押进来后,赵韫被分派到了给他们送吃食的任务。 这三日来他每日来这里送吃食,也听说了好些当日国宴上发生的事,当听说温太后险些被刺杀多亏秦阁老护驾及时才得以安然无恙时,他心中不可谓不遗憾,想着这些刺客若是能就此杀了温溪那贱人倒也真是极好的…… 按照往常,他刚把吃食分配好,故意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想打听点消息。 正准备提着食桶离开,地牢的楼梯上便传来了不小的动静,禁军卫们个个严守待命,说是秦阁老抱着病体来刑司亲自审问这些刺客了。 这下想走暂时也走不了了。 赵韫在地牢的刑堂中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拉低自己的内监帽檐想遮住自己的脸,几乎是本能地想躲避了秦敛。 赵韫不愿意承认也得认,他对这个男人又妒又恨,这个男人样样强过他,从前他能压制的只有一个天子的身份罢了,但有不得不要仰仗他…… 而现在两人的身份戏剧性地有了天壤之别,秦敛是荣耀权势更上一层楼的辅政内阁首辅,而他居然低贱到了尘埃里!哪怕对方现在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愿让这个从前要在他脚下跪拜的臣子看到他现在这幅该死模样! 赵韫耷拉着脑袋站在角落里却悄悄斜眼观察那个众星拱月在最前面走下石梯来的男人。 大约是有伤在身的缘故,秦敛的面色仍旧有些失血的苍白,他身上披裹着一件大氅,梳着冠,面容俊美英挺,在这个阴森森的地牢内却依旧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 赵韫低头看看满身狼狈的自己,牙关咬得死紧,袖筒中的手已经握得指骨青白。 秦敛却是并未多在意刑堂内的环境和闲杂人等。 随行的蒋谦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解,“这些狗东西倒也是狡猾,果然嘴里都是藏了毒,想来是打算失败后便咬破毒囊自杀,幸亏臣动作快防着他们这招,统统卸了下巴,也只有两人让他们得逞服毒了,其余的大都都被活捉了。” 所有刺客都被带了上来,除了当时在宴会场中被击杀的八人,还有两个服毒自杀的,其余的十几个都还吊着一口气,每日里接受严刑拷打,然后在被医治、喂食,接着再进行下一轮的拷打,受不住了再停下来医治…… 如此反复不曾停歇,这三日来,这些刺客们几乎是要把大召深宫之中百八十年来所积累下来的最折磨人的二百多种酷刑都轮个遍。虽然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什么有用的被问出来。 但其实都是血肉之躯,这些据说受过最残酷训练连死都不惧的杀手死士们,意志正在一点点被摧毁…… 但刺客事件已过了三日,外面人早已人尽皆知,传得更是心惶惶,更是为了温溪母子的暗卫着想,秦敛知道,他没有耐心再拖下去了。 秦敛由陈平搀扶着,慢慢走到了这些刺客们跟前,他先是来回打量了他们一圈,什么也没说。 然后略思索片刻,顺手从边上的炭火盆中拿起了一根底端被烧得通红的烙铁,从左边起,走到左边第一个刺客面前,云淡风轻地问道:“自己选择,是打算说与不说。” 这刺客还在咬牙强忍,狠狠地剜了秦敛一眼,还特别硬气加不屑地秦敛呸了一口。 那血污的唾沫正好吐到了秦敛月白的大氅上,他低头定定地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冲身后跟着的人抬抬手做示意,淡淡道:“掰开他的嘴。” 身后的禁军卫得令,上前强硬地敲开那刺客的嘴。 秦敛拿着烧得半根烧得通红的烙铁,并也没往刺客身体上烙,而是以极快的手速,干脆利落地捅进了刺客的嘴里。 刺啦一声,而后便是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啊啊——” -- 第82页 站在角落里的赵韫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再偷偷抬眼望去,那刺客早已软在刑架上,痛苦又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秦敛面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又随手从火盆里拿起第二根烙铁,来到第二个刺客面前。 这刺客已经在细微地颤抖,秦敛还是淡漠的口气,“说了活,不说便和他一样,说与不说?” 刺客抖得更明显了,想了许久,牙一咬眼一闭索性不再去看秦敛,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秦敛也没再多说一个字,眼风朝身后一扫,方才那两个禁军卫再次上前来,想要掰开这个刺客的嘴,奈何这刺客就是不张嘴,两个禁军卫也不废话,找了根细棍直接撬开。 然后,秦敛拿着烙铁随意往嘴里那么一送…… “刺啦——”“啊啊——” 再换一根烙铁,走到第三个跟前,还是只有短短一句话,“说与不说?” 第三个刺客是个女的,意志本就依旧快本摧毁得差不多了,她浑身都在剧烈颤抖,望着那近在眼前的通红烙铁,滴泪横流,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奔溃放声哀嚎,“我说……我说!!!” 秦敛很满意,跳过她,拿着烙铁走到第四个跟前。 第四个还在一脸愤怒震惊地看着第三个女刺客,一转眼,烙铁就到了他跟前,“说与不说?” “滚!” “刺啦——”“啊啊啊——” 再下一个,“说与不说?” “……说!饶命我说!” 再下一个,“说与不说?” “刺啦——” …… 不到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十六个刺客,死了五个,剩下的是一个尽数选择招供。 秦敛任务完成,也非常满意这般结果,面色依旧是如来时一般,淡然不变,大约是动的有些多了,捂着伤口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在陈平的搀扶下,慢慢地往楼梯上走了上去。 刑堂的角落里,望着三三两两倒地的尸体,赵韫憋着的呼吸终于放了出来,他以为他曾经为帝时已经够狠了,没想到…… 这个男人就要是有多少本性被他遮掩起来了,叫人看不真切。 他抬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敛消失的背影,活脱脱就像是在看一个凶恶的鬼煞…… 第40章 高烧 轰得一声,温溪脑中被炸得一片空…… 待温溪听说刑司里的刺客在经过秦阁老的亲自审讯后都愿开口招供的时候, 已经是秦敛离开刑司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温溪着实愣了一下,惊诧道:“他不是才刚退烧吗?怎的就跑到刑司地牢那种阴暗湿冷的地儿去了?” 一旁的林秋娘道:“听说那些刺客皆是经过残酷训练的死尸,便是这些天禁军卫加上刑司那些审讯手段老辣的宫人们连番拷打, 也没透露出一个有用的字儿来, 现下外头风言风语,秦大人想来说不想再拖下去了所以才不顾有伤在身亲自出马去了刑司地牢。” 林秋娘说着, 不着痕迹地观察温太后的神色, 发现她修眉紧锁似乎很是担忧的模样, 于是接着道:“秦大人能力卓绝,拜入内阁前曾在大理寺待过一段时日,那时便听说秦大人断案如神, 定是自有他的妙法,想来也是如此, 那些刺客日复一日拖延着不招供, 秦大人也是记挂太后和陛下,心中焦急,这才不顾自身的伤去了刑司。” 至于什么样审讯办法, 林秋娘缄口不言,她怕说出来把太后娘娘吓跑了。 听了林秋娘的话, 温溪沉默了下来,就在这时,翠谷进了殿来, 说奉慈殿那边来禀,秦大人从刑司回来以后伤口又裂开了,现下刚退下去的烧又上来了…… 温溪的眉头越皱越紧,片刻后沉吟道:“秋娘,你……你去寻套寻常宫女穿的衣服来, 在从库房里挑些利于伤口愈合的补品,便是说坤元宫赏下去的,去的时候,我便一同去吧。” 温溪觉得,她必须再去看他一次,不然心里惴惴得慌。 只是作为太后,现在阖宫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这儿,秦敛一个外男住在皇子居所的奉慈殿养伤,不算她去凌云殿的那次,后来秦敛被挪到奉慈殿之初她也打着探望的名头去看过他的伤势一次。 若是去得太频繁,难免会让有心人生出恶意的闲话来,初初掌权,宫中人心浮动,她现在身居风口浪尖,便是一步的行差踏错都绝对不可以。 …… 随着坤元宫的上次流水一般地往奉慈殿里送,一路上,凡是碰上的宫人们五步地垂下脑袋暗自咋舌艳羡。 这秦阁老如今真当属第一宠臣,先帝在时便早已位极人臣,后来宫变时又有了个从龙之功,而今又救驾有功,真是一人荣耀锦上添花繁盛至极。 温溪低垂着头隐在送赏的队伍中,一路朝奉慈殿的方向行去。 进了奉慈殿,宫人们按照规矩训练有素地摆放好各类上次,各自忙各自的,前来领赏的是秦敛的贴身侍从陈平,陈平和祥生寒暄,说到秦敛伤口开裂,回来后没多久便又烧了起来,所以这会儿正在昏睡中,没法亲自前来迎接。 温溪想着,大约是真的很严重。 她在陈平指挥宫人摆放物品的时候悄悄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低调猫着。 很快宫人们也都忙碌好了,依次退出殿外,走之前赏赐队伍的领头太监祥生朝温溪这边瞥一眼,温溪回了他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 第83页 目送了祥生等人离开后,陈平回了寝殿,目光随意那么一扫,正好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温溪主仆俩,陈平顿时又是警惕又是疑惑,:“唉,这位姑姑怎还在这儿?没跟着祥生公公一道走。” 温溪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了头来。 陈平一直盯着瞧,原先只是觉得这个穿着宫女装的年轻女人面貌有些眼熟,在脑子里想了一会儿,然后两眼睛越睁越大,瞳孔震惊,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哆哆嗦嗦,“太……太、太太太太……” 温溪急忙在在唇上竖了食指做了个禁身的手势。 陈平眼睛瞪得像两枚铜铃,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家爷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地要死要活这么多年,感谢老天爷,功夫不负有心人啊!终于是让他看到了一点效果!普大喜奔!!! 温溪在陈平惊得快把眼睛都瞪出来的神情,浑身上下都觉得尴尬,她轻咳一声,“那个……哀家就是来看看秦大人,听说他方才去了刑司,伤口又开裂了,哀家想来瞧瞧,但总是进出皇子所也不大妥当,所以……” 陈平表示理解,“是是是,太后娘娘您里边请,只是我家爷的烧又上来了,还在昏睡中,怕是迎接不了凤驾怠慢了娘娘……” 边说着边把温溪往里间引,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地,“太医千叮咛万嘱咐,爷需要暂时静养不宜挪动,可他就是不听,当听说刑司那边审讯紧张不顺利,便捂着伤口亲自去了一趟,结果,审倒是审出来了,可等回到奉慈殿,好嘛,伤口开裂,那血,都已经把纱布给浸透了。” “爷还没告诉小的,等到他失力倒在地上这才被发觉,等小的叫来了太医揭开一瞧,那血淋淋的伤口,哎呦喂,真是可怜见的!伤口都发溃了…… 后来勉强止住了血,可血才止住了,这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又少了上来,方才还一度烧得输了胡话,药也喂不进去,小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爷在昏睡中吃进去了半碗。” 陈平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滔滔不绝,连比带划的,把他的主子描述得要多惨有多惨,他甚至想,最好是让温太后当场落泪! 温溪却是不知道陈平内心的想法,一边往里间走一边皱眉,却不发一言。 到了里间,转过屏风,陈平弯腰躬身一礼,指着床上昏睡的男人对温溪道:“都烧了有个快半个时辰了,太后娘娘请。” 温溪走上前去,在床沿边上坐下来,怔怔的望着床上昏睡的男人。 面色比之前见过还要苍白,额头上敷着湿帕子,两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唇上也是异样的红,峻眉紧锁,若是叫人没心没肺地瞧着,这幅病弱的美男子样还是相当诱惑人心的…… 温溪从晃神中猛然惊醒,脸颊瞬间滚烫,暗自啐自己一口,都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歪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 温溪强自定了定心神,拿开秦敛额头上的帕子用自己的手试了试他的体温,果然滚烫的。手往下移,在衣襟处顿了顿,然后轻轻往外撩了撩,纱布下清晰可见地渗出了殷红。 温溪手里拿着已经被捂得温热的湿帕子有些茫然,伤口重新包扎过了,太医来过了,药也喂了,她扮做宫女来了这里,除了这样看一看她能干什么? 她握着湿帕子,四下寻找,抬起头无意间便看到了放在床头的那个铜盆,盆里还装着尚有未溶解冰块的水。 温溪起身走过去,重新浸湿了帕子,再拿出来,拧到半干,然后再坐回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男人的额头上,许是因为太冰,昏睡中的男人本能地打了个颤。 温溪也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太冰了一下刺激到了正在发高烧的兵刃于是赶紧又把帕子拿起来,自己用手稍微捂了捂,自我感觉没那么冰了以后又放了上去…… 一旁的陈平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捂嘴偷笑着悄悄退了出去,他家爷要是知道了现在眼前的这般情况,估计得高兴疯了,等他醒来以后,他一定要撒开了腮帮子好好地说上一说。 温溪没有察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把帕子敷上秦敛额头后就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但也不再好意思一直盯着着人家的脸,最后只好对着他额头的帕子发呆…… 默默地从一数到了二百,感觉差不多了,于是伸手揭下帕子,又起身去搓了冰水,待再次坐回来以后,温溪看着男人大约是睡得不安慰而一直在滑动的喉结来来回回看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将帕子叠成小块,在他脖颈上轻轻按拭,以图为他降温。 “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回头看看我……” 男人紧闭着双眼突然开了口,模模糊糊地,温溪听不清,她下意识地俯身侧耳去听,“什么?你说什么?” “看看我……回头看看好不好……” 看?看什么?谁看他? 温溪正满脑子问号,再次抬眼时,正好和男人黑黢黢的眸子对上…… 秦敛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瞳仁幽深不见底,正在疯狂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愫,直勾勾地望着她。 视线乍一对上,温溪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只是还没等她直起身,那只拿着帕子在他脖颈间位置的手被男人一下子牢牢抓住了手腕,用力一带…… -- 第84页 温溪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个失力被拉倒在了秦敛胸膛上,脑袋正好砸在他纱布绑缠的位置。 温溪先是一懵,然后飞快反应过来,失声喊道:“啊啊啊……秦敛你你你在干什么……赶紧松开,伤口伤口!我压到你伤口了……” 被烧得神志模糊完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男人那里肯放手,似乎也根本察觉不到任何疼痛,攥着那纤细的手腕只那么一转,两人上下的位置便颠倒了过来。 温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线再次聚焦时,男人已经撑在了她的上方,衣襟敞开着,左肩那纱布之下的伤口则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渗血。 温溪不太搞得清现下的状况,只盯着那伤口的位置结结巴巴道:“秦……秦、秦敛,你你在干什么,快……快起来,你的伤——” 话还未说完,男人滚烫的唇便压了下来,随之铺天盖地挟裹而来的是他独有的气息,带着高烧的热度…… 轰得一声,温溪脑中被炸得一片空白。 第41章 纠结 心脏依旧在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温溪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就如同置于轻飘飘的云朵之上,软绵绵的,晕乎乎的,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 只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动弹,甚至于无法思考…… 男人依旧神志未清, 但幽深的瞳孔似乎又烈火在焚烧, 相触时那种柔软芳甜的滋味令他发了疯一般着迷 这早已是他日日夜夜煎熬下滋生出来的心魔。心魔一朝得以释放, 他无法控制,也不想再控制。 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去唇/chi/相依, 去相亲吻,几乎是想将怀里的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温溪被亲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男人如捧着至宝一般托着她的后脑勺,随着那炽热的吻在不断地加深,不断地加深, 温溪很不争气地浑身酥ma了。 原本小心翼翼抵着男人胸膛怕他乱来压到他伤口的两只手臂渐渐地软了下去,任由他凶狠地辗转汲取芳香。 温溪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 混混沌沌的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这男人,吻/技倒还听高超的嘛,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好像磕破了她的唇,现在有些火辣辣得疼。 鬼使神差地,她就闭上了眼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出回应。 不够,远远不够…… 男人双目泛着疯狂的红, 只凭着本能去汲取,越发深入,心中的魔一朝得到释放,便汹涌肆虐,他不再只满足于此,一双还再因高烧而滚烫的手开始不自觉游离向上。 几乎是颤抖和不受控制,用力那么一扯,便扯开了温溪质量不怎么好的宫女服的衣襟。 随着“嘶啦”一声衣帛si裂的轻响,紧随而来喷在温溪颈间的灼热气激得她浑身一震。 神志随即恢复了清醒。 温溪脑中一片轰鸣,她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刚刚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覆在她上方的男人是秦敛? 可是,又怎么会是秦敛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和秦敛,他们两个,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以,不可以的! 这些念头在温溪脑中一一划过,手上的动作快过脑子,她在顾不得别的,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然后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的时候和正准备要进屋的陈平对面碰了个正着,陈平瞪大了双眼,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觉自己身边挂过一阵风,眨眼间人就跑出去没了影。 而床榻之上,秦敛直到被一把掀翻在旁,这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看到那仓皇逃离的纤细背影,他下意识就像伸手伸手去拉回。 可是任凭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努力,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温溪逃离时甩起的衣摆,而他则是一个失力直接狼狈地滚下了床榻,左胸处的伤口因这番大幅的动作而瞬间完全崩裂了。 门口的陈平本来一脸懵地望着温太后慌张逃跑的背影,听到里间的动静转过头去,瞬间被惊骇到,赶紧跑过去想要扶住秦敛,“哎哟哟,爷,这是怎么了?您怎么从床上摔下来了,刚刚……太后娘娘怎么跑出去了?发生了何事?哎呦我的天爷喂!伤口伤口!爷您的伤口!” 秦敛一把挥开陈平,望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原本被烧红的面色一下变得惨白,紧咬着牙关,通红的双目似要滴血,嘴里模糊地喃呢着就在他身侧的陈平都无法听清的话,“怎么……怎么办,该怎么办……” 陈平看着他这般模样,都要以为他家爷这是入了魔障了,被吓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就在这时,只见秦敛突然面色一变,一股滔天而来的剧痛自他左胸的伤口处窜入四肢百骸,沿着浑身的经络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秦敛痛得面容都要扭曲了,整个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痉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气血在诡异且极快的逆行,胸口剧痛翻涌,血腥之气朝喉间聚集,然后他再也忍受不住,嘴一张,哗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一旁的陈平被吓了一大跳,看着那呕出来的鲜血,被吓得吱哇乱叫,“爷……爷爷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吐血了?我我我……我这便去喊太医……” 秦敛已经疼得在地上瑟缩成一团,却还是抖着手一把拦住了正要起身咋咋呼呼出门去喊太医的陈平,他说话时牙齿都在上下打颤,“等……等、等一会儿,再等……再等一会儿,她那般模样才……才刚跑出去,这里不能……不能这么快就大动静引人来,她会被人瞧见的,再等……再等……” -- 第85页 说着,又是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吐出来。 陈平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但还是听话地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原地急得团团装。 …… 再说从屋里狼狈逃窜出去的温溪。 一时间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脑子短暂性地罢工,她根本无法他想,出了寝房后便闷头直往外冲,一门心思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而原本在奉慈殿大门口角落里等着温溪的祥生,见她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以为自己主儿探望完了秦大人出来了,刚想开口招手,却见人直冲冲地从他身边略过,快速跑出了奉慈殿的宫门。 祥生刚要喊出口的音在喉咙口卡顿住,感觉不大对劲,仔细回想了方才自己主儿冲出去时候的模样——发髻散乱,唇边口脂晕染模糊一片红,衣襟被撕开了好大一块,他仿佛还隐约看到了锁骨上吊着的那一截肚兜绳…… 祥生只觉心口一窒,猛地瞠圆了惊恐的双眼,嘴巴都长大了,两股战战,停在原地看看奉慈殿内殿的方向,在看看自家主儿消失的方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进殿去给那轻薄他家主子的登徒子一刀好还是追着他主子离开好。 夭寿啊!这是要出大事了呀! 最终,祥生公公脚一跺,拂尘一甩,做了选择,朝着温溪跑走的放下尽全力追了出去,一边追还一边压低了声线嘶吼,“主儿求您快停下啊,别乱跑了!” 天杀的,这要是跑出去碰上个人再被认出来,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 …… 不过祥生毕竟是个干惯跑腿的男人,没花多少时间就追上了温溪,然后将依旧处于风中凌乱中的温溪拉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祥生掩护着温溪一路抄偏僻的小路走回坤元宫,幸运的是这期间他们一个人也没碰上。 等回到坤元宫,入了大殿便是自己的地盘,温溪的顾忌也没有了,捂着自己的衣襟直接冲回了自己的寝殿,然后随手把寝殿门从里面给栓上了…… 翠谷几个原都在大殿里,见自家主儿披头散发一身狼狈地从外面冲回来谁也没理埋头就冲回了寝殿,皆是错愕不已,过去想要敲门,又发现门被反锁住了。 翠谷性子最是急躁,拍了几遍门里面毫无反应,急得直跺脚,冲着后跟上来的祥生急切问道:“这……主儿这是遇上何事了?不是刚去了奉慈殿,回来怎成了这样?祥生哥你是怎么看护主儿的?” 祥生心中一声苦笑,却是没有开口,他都尚且无法完全回神,但不论如何,但凡主儿没有先表露些什么,这件事他就是到死也得烂进棺材里! 寝殿里,温溪不理外边的拍门声和说话声,整个人扑倒在怼怼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儿罩了起来。 躲在黑暗狭小的环境中,温溪这才慢慢地平息下来剧烈的喘息,心脏却还是在一阵阵地狂跳,不知道是因为一路回来跑太急的缘故,还是因为方才奉慈殿里发生的一切。 一回想起奉慈殿的那一幕,温溪就止不住的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她裹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双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被咬破了的嘴唇,总感觉上头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滚烫的温度…… 甚至嘴角开始慢慢往上翘,才翘到一半她猛地僵住了,她狠狠咬住另一半没有被咬破的唇在心中暗啐自己一口,明明连儿子都生过了,怎么现在还把自己弄的跟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 丢人!幸好没人看到。 温溪不自觉弓着身体缩得越发,可有转念一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将自己完全闷在被窝里,就这样闷了良久,最后实在是憋闷不住了,猛地掀开了锦被,起身下床走到了妆奁前坐下。 在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银镜中,整整地望着自己此刻的模样,发髻里一缕缕的散出发丝,两颊飞霞,衣襟被扯破,仔细一瞧靠近锁骨的位置还隐隐有个吻痕的暧昧印子,涂得口脂也被亲得乱七八糟,嘴唇还破了皮有些微肿,因为突然别吓,激得眼中水光涟涟,再加上银镜略略迷蒙的反射效果…… 这模样,看到的估计就没有人不会想歪。 还真是…… 温溪不忍直视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掌心感受到脸颊的温度是一片滚烫,心脏依旧在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可……这到底又叫什么事儿呢?究竟是怎么搞得就变成这样了? 他们一个新晋的当朝年轻太后,一个万人之上且未曾娶妻的权臣,他们两个要是真有什么被发现了,朝野上下,喷出的唾沫星子能把她俩给淹死……哦对了,还得加上她儿子! 温溪的手逐渐往头上移,手指揪住自己的发根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到底是个什么章法?!她要疯了!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安静了好一阵子之后又响起了犹豫的敲门声,而后是祥生欲言又止的声音,“主儿,那个……那个奉慈殿刚刚又喊了太医,说是……说是秦大人的伤口又裂开了……” 温溪拔自己头发的手一顿,无言以对,就刚刚那架势,最后还被她推了一把,不裂开才怪,不过……反正就不是她的错!裂开了也不能怪她! 门外听着温溪没什么反应,顿了还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下去,“太医开了些方子后便离开了……太医离开后,听说……听说秦大人派人去了承乾宫,禀明陛下说是……说是想要出宫,刺客也已招供,继续待在宫里不大方便,秦大人请了陛下出宫,陛下还亲自去了奉慈殿一趟,大约是想劝秦大人留下,可没劝住,便也同意了,这会儿……这会儿奉慈殿那边大概是正在收拾……” -- 第86页 温溪着实愣了好一会,她定定地看了这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大概就是那人高烧烧糊涂了才那么做的吧,瞧这般急切地准备出宫,想来他也是尴尬了,这样也好…… 于是她轻轻出声,“好,我知道了。” 第42章 微服 温溪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忍…… 羁押在刑司的死士刺客们招供得非常利索, 所招供出来的结果本是早在温溪所认为的情理之中,却又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情理之中是因为,能冒着脑袋非常有可能搬家的发现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入宫行刺, 温溪能猜到的也就板着手指便能数清的那么几个。 事实证明, 也确实和她相差不大。 但出乎她意料的则是,这次刺杀的幕后策划竟是不止一家! “这些刺客们承认, 他们是戎狄秘密豢养潜伏在我大召的杀手死士, 只受戎狄王族驱使。” 温溪陪着赵宸在承乾宫的书房内和自己这一派系的亲信们共同秘密商议此事, 开口说话那个是兵部右侍郎金海瑞,温家大嫂的娘家兄长。 温溪倒是面色平平,这想来也很和逻辑:“大家都能轻易想到这是离间计, 若我朝与南黎和谈通商成功,那么在今年入冬前, 我们便可从西南边防中空余抽调出将近十万的兵马去增援北疆, 戎狄这便坐不住了。” 此事已经涉及到了戎狄,金海瑞面色相当凝重,“刺客们也承认, 每当我大召和戎狄起战事之时他们都有收到戎狄王廷的指示在我大召境内秘密干扰我朝用兵,曾经凉州之役意外遭破城门就是他们在城内里应外合之戎狄兵干的, 甚至于……” 金海瑞停顿一下,觑了一眼温溪的神色后才继续说下去,“甚至于当年温家军在白狼城内那惨烈一战, 亦有他们的身影……” 金海瑞说完这话后,全场都忽然进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正在喝茶的温太后,今日在书房里的这些人都是新帝母子俩的心腹臣子,所以他们是坚定或者愿意相信当年温家军在白狼城那一战是造人设计构陷才不得已壮烈殉国的。 温溪咽下口中略带苦涩的绿茶, 缓缓放下了茶盏,一桩眸子定定地看向金海瑞只问了两个字,“确定?” 金海瑞点头,“八/九不离十。” 温溪又轻声问道:“那……哀家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几个刺客可作为当年白狼城惨案的一条重要线索追查下去?” 金海瑞略一沉思,再次点头道:“大抵便是如此。” 温溪闻言,脸上并无大家想象中那般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再次拿起茶盏,垂下眼睑,喃喃自语:“呵……那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的沉默过后,倒是温溪先主动开口了,“除了戎狄,还有其他的幕后主使呢?” 金海瑞继续禀下去,“这些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掉南里使团带来的舞者们并易容假扮成他们,据这些刺客交代是他们在京中有接应的人,可使他们全数掌握南黎使团的动向,并且在入宫国宴献舞之前顺利躲过禁军卫的严格盘查,臣猜测,这内因不是在南里使团内便是在我鸿胪寺,宫中应当也是有他们的人的。” “还有据他们交代,他们扮做乐器银铃的暗器,那尖端涂抹的剧毒是有人高价买来给他们的,不是戎狄人,戎狄王庭距离太远,只是于他们送密函发指令,让他们听候一家指令,那剧毒便也是这家人花重金从南黎地下药商那里购得,见血封喉的剧毒当世稀有,一般也只有南黎人手上才有,这样一来,既能卖到剧毒之物,也能嫁祸给南黎使团,这些人打得好算盘,一举两得。” 这是另一个大臣接腔道:“既然知道了这剧毒的来源,又是如此稀罕之毒,那询问南黎使团,让他们去查来源岂不是是要方便许多,南黎使团此番遭人如此构陷,想必也是非常愿意找出真凶。” 众人皆以为是,只要找到了这剧毒的卖家,那与戎狄勾结的这家人便再也无出遁形了,其实他们心中也都有数有可能会是谁家,只不过需要一个实打实的证据罢了…… “至于那宫中接应的人,那些刺客交代,他们使用的暗器、利剑等的武器并非他们随身带进宫,而是甚至于早半月前便已经被通过其他手段秘密藏于宫中,也难怪负责盘查的禁军卫没察觉到。” 温溪皱眉道:“是哪些人他们有招供吗?” 金海瑞摇头,“这些刺客也只是负责执行刺杀任务,隐在他们身后的人相当谨慎,便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掳后招供。” 温溪也不在意,摆摆手,“哀家大概也知道能猜到是谁家,有了目标,有了线索,反向追查也并不难。” 这时候,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他是禁军卫里的人,“太后娘娘,既然刺客们都已经招供,本来一直关在刑司的大牢里也不大合适,这几天刑部那边一直吵着要想要接手这些刺客,臣虽能拖延一时,但也中不失长久之计,请太后娘娘定夺如何处理这些刺客。” 刑部现在还是缪家的势力盘踞,温溪的手尚不太容易触及得到,于是她皱眉反问道:“大理寺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王、宋两位大人的伤势如何?能回大理寺接手这案子吗?” 王、宋两位便是大理寺卿和少卿,在国宴刺杀案中两人不巧都受了伤,一个伤得较重,另一个稍微轻些,这两位倒都是不偏不倚、恪尽职守的刚正之人,只是这些天一直在养伤,所以温溪等人才会如此强硬地把刺客扣在刑司自己的地盘上迟迟没有移交出去。 -- 第87页 有人上前回道:“臣昨儿个才去探望过王大人,伤得很重,一直都在伤口流血、溃脓,及反复高烧之中,人都很少有清醒的时候,至于少卿宋大人,伤口在右手,听说因为伤口一直在崩裂流血愈合不了而无法行动,也还是一直低烧不退,人虚软无力。” 温溪皱眉,离国宴的那场刺杀已过去整整六日,那些被伤及的人,温溪都命了宫中的太医去跟进治疗,用的也是宫里拨下去的最好的伤药,照理说,就算伤得重,但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止不住血,而轻伤的更不至于说连伤口都愈合不上…… 这么一思量,温溪总觉得不大对劲,于是她对四瑾道:“哀家记得今日是云太医当值,你且去请他过来一趟。” 当初她叫了云江帆亲自去探过大理寺两位大人的伤势,他应该知道些情况。 没一会儿,云江帆便匆匆赶到。 温溪当即问了他关于大理寺王宋两位大人的伤势。 云江帆一脸的凝重回道:“不是太后命人来唤微臣,臣也正是准备来见太后,臣今早入宫当值前才去了王大人家查看情况,王大人的伤势病情瞧着有古怪,若是一般刀伤,按臣和太医院的经验,绝不至于越养越严重,臣怀疑,王大人是中了某种毒。” “中毒?!”温溪心中一跳,惊疑道。 云江帆点头,“是的,臣已经查问过,当日国宴凡是受过刺客们剑伤的人都出现这般情况,伤口久久无法凝血愈合,溃烂、发烧,浑身无力,一些重伤者还出现伤口剧痛难忍甚至于咯血的症状。 臣思来想去,只有中毒的解释符合眼下所有人的情况,那些刺客既能在袭击娘娘和陛下的暗器上涂上见血封喉的剧毒,便也极有可能在他们使用的软剑上涂毒,只不过暗器上的毒千金难觅,没有那么多,而剑上的毒稍次些,不至于短时间内要人性命。” 温溪的心重重下沉,她忽然想到,若剑上真的带毒,那某个男人被捅的那一剑,岂不是也……难怪他自被刺中开始便一直高烧不断,之前他俩还……那样子的,自己还狠退了他一把,他不会有事吧? 越是这么想温溪心中便越发急切,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云江帆问道:“可知是什么毒,可有解法?” 云江帆无奈摇头,“请恕文臣无能,暂时还查不出是何种毒,也不知该如何解毒。” 有人听闻便咬牙切齿,“哼!这次该死的刺客,那戎狄蛮狗,还有那龟缩不肯矛头的幕后黑手,合该千刀万剐,别让我抓着他们!臣这便回去严刑拷打,比他们交出解药。” 接下来众人又围绕着中毒的事讨论了一番,可温溪却是再也没什么心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等到大家都走了以后,书房里便只剩下温溪和赵宸母子俩了。 赵宸看着温溪沉默不语的表情,贴心的儿子猜出了自己母亲这会儿心情可能不大好,于是他故意用亮晶晶的眼睛冲着温溪露齿笑:“妈,你不要不开心,方才不都说了,能极大的可能能找到线索替外祖替舅舅们翻案了,您不开心吗?” 母子俩在私下相处的的时候,赵宸总会喊温溪“妈”,这是温溪在赵宸很小的时候教他的,代表母子俩之间最亲密的小秘密。 温溪这才恢复了点精神,回神后露出一抹微笑,伸手去摸儿子额前未能梳进发髻里的小卷毛,“自是开心的。” 开心便好,赵宸小孩子性情,没有那么多千回百绕心思,见状也不再多想直接去吃书案上那盘温溪特地给他带过来的低糖泡芙。 温溪瞧着一心一意吃的贼起劲儿的儿子,想了又想,最后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去,无比慈祥的摸摸儿子埋首盘中的脑袋,“儿啊,你慢点吃……那个方才,云太医说的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那些人可能中毒了,朕晓得,会命太医院首重此事。”赵宸抬起头,嘴唇上沾了一圈奶油。 温溪殷切地帮他擦掉,继续循循善诱,“好些人都伤得挺重的,尤其是秦敛,他还是为了救你母亲我才受的重伤,要是真是中了毒,那就麻烦了……” 赵宸捏着一颗泡芙一脸天真单纯地望着自己母亲,等着她把话说下去,“人家还算是你的老师,你不也说了,若不是秦敛时常严格训练你的躲避反应能力,说不定这次刺杀你也凶多吉少,说起来唉……” 温溪重重叹了口气,“终归是我们母子俩欠他良多了,他还不愿在宫中带着医治,这么快并搬回家去了,我懊恼地想着,也不知该再赏些什么才合适了……” “朕想到了!”赵宸小手一挥,一脸认真打断温溪的话,“朕是该亲自出宫去探望秦卿才好,才算我母子对他的重视和道谢,” 温溪忍住笑意,故作为难,“这……不大好吧,现在不安全……” 赵宸终归是小孩子贪玩的性子,能跑出宫去秦家游一趟对他而言也是极难得的消遣,于是他挨过来抱着温溪的胳膊撒娇,“就让我微服出宫去吧,反正现在此刻风波也过去,京中防范比平日还有紧,朕不会有事的,您就让我去吧……” 温溪故作认真思考状,最后“勉强”同意,“那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去看看秦敛现下情况到底如何,去的时候带上云江帆,再从我库房里那些东西一并带上,便说是你带的就成,回来以后吧秦敛的情况是好是坏也都知会我一声。” -- 第88页 赵宸兴高采烈地找四瑾换微服的衣裳去了,温溪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忍不住笑,果然,还是自己生的自己最了解! 第43章 助攻 秦敛都过了而立了,还没有个女人…… 镇国公秦府, 东院,卧房。 “啧啧啧……不是我老头子嘴碎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哪, 就是闲着没事给憋的, 瞎折腾!” 秦敛虚弱地坐在床头,由陈平服侍着正在一勺一勺慢慢地喝一碗呈黑褐色的汤药汁。 他的床对面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一把小竹椅, 一个头发胡子一起花白的小老头坐在小椅子上, 用手指勾着一碗黄酒, 就着小桌子上的一碟子盐水煮毛豆,一口酒一口豆吃得嘴巴吧唧吧唧响。 小老头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冲脸色苍白虚弱一脸惨像的秦敛幸灾乐祸,“不是老头子我说, 平日里瞧着你给人抹脖子放血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怎么到了一个女人面前就怂成了狗熊咧?太后娘娘, 那说到底也就是个丧了夫的寡妇, 你要是之前就听小老头的话痛快点直接上说不定你孩子现在都满地跑了,女人哪,都扛不住霸道深情的男人, 可你偏偏就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扭扭捏捏,好家伙, 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进去了。” 小老头说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正在闷声不响吃药的秦敛一眼,滋溜一下嗦了一夹毛豆, 冲着秦敛冷哼道:“算你命大,要不是小老头我正好回京,你就等着你的温太后上门给你的棺材吊唁吧,凉生花的毒性虽不至见血封喉,但它无色无味, 一般人极难察觉,它溶于血液,随着血液运行进入人全身的筋脉之中,引发溃烂高烧、浑身无力,等时间久了,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了。” “而你居然还情绪激荡引发气血逆行,加速了毒发!”老头一脸嫌弃地看着秦敛,“情情爱爱的,居然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脸,到底该骂你是痴还是傻?” 那日秦敛高烧中,神志不清的时候两人那般耳鬓厮磨,直到温溪仓皇逃离之后秦敛心绪大乱,导致血脉逆行,直接激发了他伤口上残余的毒性,请了太医后,太医也瞧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让他卧床静养,切勿动气。 但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在宫中多待一日,太医走后,强撑着已经到了极限的身体禀了小皇帝,说自己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赵宸怎么劝都没用。 等回到了秦府东院,秦敛彻底绷不住了,直直陷入了昏迷之中,一度濒死,东院的一干人等被下了个人仰马翻,不过幸运的是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就碰上了在药商那儿买珍稀药材而欠债被追讨、来秦府要钱还债的姬无愚,这才险险保住了一命。 眼下秦敛才刚醒没多久,按照姬无愚调配的药方,分次服用解药。许是这解药实在太苦,一口下去,秦敛下意识皱了皱眉,然后不注意便呛着了,无法自控地开始咳嗽,一咳嗽,胸前的伤口便又开始了撕心裂肺的疼。 秦敛捂着伤口,疼得脖子上青筋一一浮现。 这可把陈平吓坏了,一边轻轻地给秦敛顺气,一边急慌慌地看向喝酒的小老头,“姬老,这……这是怎的,莫不是凉生花毒又发作了。” 小老头也就是姬无愚,优哉游哉地嘬一口老酒,幸灾乐祸地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就是扯了伤口而已,凉生花毒发后可将人的痛感呈数倍放大,谁让他这么‘聪慧’,连苦肉计都用上了,该!” 姬无愚一把年纪,又向来是个不着调的,丝毫不把陈平疯狂的暗示放在眼里,故意戳男人的痛脚:“可惜苦肉计变成了竹篮打水,还差点搭上了小命,啧啧啧,最伤的还是这痴情之人,你要不学学小老头我,什么情情爱爱的,一个人多逍遥自在,看你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折腾出个所以然来,我看你要不还是算了吧,我都替你累得慌。” 这一番话,让陈平头皮一紧再紧,憋住了呼吸恨不得原地消失,生怕自己遭了殃。 谁知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垂下了眼睑叫人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屋里静默地只能听见姬无愚嘬酒吃毛豆的声音,就听得男人突然开口低语了一句,“做不到了。” 陈平和姬无愚皆是一愣,姬无愚:“你说什么?” 秦敛抬起头看向姬无愚,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半对着两人,眼底涌动着滔天的暗流,“从前不曾靠近时我能远远守好自己的心,现在,守不住了……早已守不住了,触碰过光的暖,哪肯再回阴暗之中,我们之间便是隔了刀山火海也罢,我只求她能回头看我一眼,只一眼便能许我无尽力量,这刀山火海我来跨,神魔勿挡!” 陈平和姬无愚都愣住了。 姬无愚连手里的毛豆都掉落了,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摇摇头,“唉罢了罢了,痴儿啊……”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丢给陈平,“这是那凉生花的解药方,你且拿去吧,献给你那太后娘娘,愿能助你再次搏得她一些好感。” 就在这时,外间的陈和走了进来,回禀说小皇帝微服出宫悄悄来了秦府来看秦敛了。 一听说宫里的皇帝要来,一向怕麻烦的姬无愚端背上竹椅端起小桌就开溜了,消失之前,还在那而给秦敛支招,“老头子我是过来人,听我的,你想要你那温太后,这小皇帝可比挡你路的神魔麻烦多了,用得好你事半功倍,用不好你性命全赔。” -- 第89页 秦敛凉凉地看着姬无愚跳窗消失的方向…… 很快,赵宸就被人恭敬地引进了卧房,他一进里间就瞧见被小厮搀扶着正在勉力起身想要行礼的秦敛。 赵宸急忙奔过去阻止,“秦卿你悠着点,不必行礼,当心伤口。” 秦敛被他按着肩膀又躺了回去。 赵宸鲜少有出宫的机会,更是第一次来秦府,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注视着周遭的环境。 秦敛看着他那双和他母亲极像的眼睛,自己眸中情绪也不知不觉暖和了下来,“不知陛下驾临,还请恕罪。” 赵宸毫不在意摆摆手,“是朕想着要出来瞧瞧秦卿,也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秦卿,若不是这些时日以来秦卿一直不懈地坚持要求朕训练对反应的敏捷,这次朕说不定就真的难逃一劫了。” 秦敛微笑,“陛下过誉,这都是成该做的。” “哦对了,听说那刺客的剑上可能有毒,好些被刺伤的人都出现了中毒症状,秦卿可是有碍?”赵宸认真问道。 “咳咳咳……”秦敛应景地咳嗽几声,抚着自己的伤口面露痛苦却没有回答。 赵宸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侍立在旁的陈平,陈平回过神,很有默契地绝妙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立刻换上一副后怕的表情,“回陛下,我家大人可也是中毒了,您也知道,我家大人为了救太后娘娘整个胸膛都被捅穿了,那剑上沾的毒我家大人中得很深,后来毒性发作,那真是凶险万分哪!老天保佑,幸好挺过来了。” 赵宸果然满脸感动,“秦卿受苦了,你对我母后的救命之恩朕会永远记得的,这这次来便是来看望你的,还有母后让朕带了一些滋补之物来,奥对了还有云太医,他一同过来了,秦卿你且让云江帆瞧瞧,说不定能想到解毒之法。” 秦敛直直地看向赵宸,“是……太后让陛下带来的?” 赵宸没多想,直接点头,“是啊,母后同意正出来,还在她库房里找了好多东西,朕特意又装了一辆马车,刚刚让你家的下人拉府了。” 秦敛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向上翘起。 “那朕这便让云江帆进来把脉。” “陛下,不必麻烦。”秦敛拦下他,从怀里掏出刚刚姬无愚给他的解毒方子递给赵宸,一脸真诚,“这是臣府中郎中写的方子,本来一共有三张无法确定药性的解毒方子,臣都试过了,虽中间吃了些苦,但也算是命大,最后一次用对了药方,陛下便将此药方带回去,给那些同样中毒的人解毒罢,也好不叫太后忧心。” 陈平在旁边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万万没想到,他家爷这颗老姜在面对小皇帝这株小嫩苗时居然可以如此这般的不要脸! 赵宸稚嫩天真的眼睛里写了满满的感动,一点儿都没怀疑将药方拿过收起,“秦卿真是辛苦了,你放心,此事便交给朕吧,如此一来母后便也能安稳些了,你且好好养伤,等养好了上秦卿还得继续交握骑射训练敏捷度呢。” 秦敛回以微笑,笑得高深莫测。 …… 国宴刺杀一案还尚未结案,赵宸出来太久也终是不妥,他只是在秦敛的东院随便转了转便径直回宫去了。 回到了宫中后,按照以往的习惯,他直接去了坤元宫用晚膳。 温溪知道儿子会来她这里吃晚膳,早早地便备好了膳,等到赵宸回到坤元宫后,母子俩便净手入座。 一般温溪吃饭都不愿人在旁伺候,所以赵宸陪她吃饭时也是这个习惯,晚膳时只有母子俩在一张不大的圆桌上自己用膳,旁人都是退下的。 温溪看着埋头吃得津津有味的儿子,羡慕的暗叹一口气,果然还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来得好啊,哪像她这样的成年人,生活中处处不容易,尤其是感情世界…… 温溪盯着吃饭的儿子盯了好久,一番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试探着开口,“淳哥儿你刚从秦府回来,嗯……秦大人伤势如何?可有想云江帆说的那样中毒了?” 赵宸从饭碗中抬起头,认真答话,“秦卿伤势到比之在宫中时有了起色,我瞧着他虽面露病容,但精神头尚可,毒也确是中了,据说叫凉生花,但好在他已经解了毒了……” 接着赵宸把秦敛说得解药方子的事前前后后的和温溪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他说母后你不必担心,解药的事他已解决,刺客一案等他伤势好些也能帮助审理。” 听得温溪心中万般不是滋味,这个男人是不是傻啊,试药?药是能随便乱试的吗?! 她有小心翼翼且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那……你瞧着他心情如何?” 赵宸筷箸一顿,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温溪见他这般沉默的模样,心中突地一跳,心想,那天的事就算是个意外,可连她这个女人都没想计较什么,他一个大男人不会还耿耿于怀吧,明明是他先动的手…… “母后。”赵宸的称呼很郑重,面色忽的正经了,一脸深思,对着温溪认真道:“秦家的家事朕从前也听过那么一耳朵,今日去秦府东院秦敛住的地方转了一圈,发现他住的地方虽看似大,却冷冷清清的,瞧着不是小厮就是冷冰冰的侍卫,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温溪愣愣地看着儿子,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见赵宸放下筷子,装作小大人模样,故作成熟的叹了口气,“他那嫡母想也不会管他的事,可一个家想要像个样子总是少不了一个女人里外的操持。” -- 第90页 温溪傻愣愣的看着儿子喋喋不休的小嘴儿。 “秦敛都过了而立了,却一直没有个女人在身旁伴着,这冷锅冷灶的确实不像样子,这次他救母后的恩还有解药方子的情,我都记着,我想着赏赐些贵重物什他是不缺的,不如……咱就赏他个女人吧,就算不是赐婚做主母,赏个美人给他,伺候伺候他日常起居,热热锅暖暖床,也都是好极的。” 第44章 别扭 这个男人居然还在那里拧巴!有什…… “赏……赏赐个美人?里外操持?” 温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有点转不过弯来,愣愣地重复儿子的话。 赵宸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亲娘越来越不大对劲的情绪,反倒越说越亢奋, “对啊, 给他赏赐个美人,我觉得比赏他别的金银珠宝都来得要强, 我记得尚寝局里有好些专门备着的那些司寝宫女, 找个貌美且琴棋书画都精通且性子温柔和善的, 给秦敛送过去,这事还得母亲你多操心操心。” 温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叫要我操心给秦敛送个女人?” 赵宸丝毫没有危险已降临的警觉性, 还在那里小嘴嘚吧嘚越说越起劲,“嗯, 儿子这不年纪还小嘛, 司寝的事我不太方便过多插手,还要劳烦母亲您多费心,哦对了, 还得选的贤惠一些的,最好能替秦敛操持家务的, 毕竟他现在都没有正妻,若实在挑选不好,母亲您看着办, 多送几个也无妨……哎呦呦妈你干什么?疼啊啊——” 温溪一把拧住熊孩子的一只耳朵狠狠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气得脸都红了,“你还知道你年纪小啊?我看你也挺懂的嘛!一天到晚正事不学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倒是很在行啊臭小子!还热热锅暖暖床、司寝局挑美人……你说你都哪里学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赵宸被拧着耳朵躲闪不得,歪着半边身子疼得吱哇乱叫, “我我……我我也只是说说,这不想让母后去操持嘛,我没想插手,从前父皇在的时候给王公大臣上次美人不也有母亲您经手的嘛……啊啊啊啊啊疼——母亲您轻点……轻点,我错了知道错了。” 耳朵被越拧越紧,赵宸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道歉,根据以往的经验,但凡他娘这只母老虎生气的时候,甭管谁对谁错,先道歉就准没错! 这时候后原本已经退下去的林秋娘、翠谷等人听到母子俩的动静都纷纷出来,也不敢上前,只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 温溪看着儿子真的被拧红的耳朵,这才悻悻地松手,斜睨一眼挣脱后就立刻缩到了林秋娘身后的儿子,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是秦敛本人透露了这般意思?” 赵宸的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不是的,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想的。” 温溪冷哼一声,眯眼打量着儿子,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作业太少的缘故……” 说着她朝儿子冷冷一瞥,“既然这么闲,那记得回承乾宫以后把《政史册》抄完三遍,抄完以后你要还有精力那你就要自己去赏,我才不来干这种无聊又费神的活!” 赵宸顿时傻眼,《政史册》整整三百章,抄完三遍他估计手就要残废了!他想不明白给秦敛赏赐女人这么一件完美又简单的事怎么就踩着他这个亲娘的痛脚了,居然让她发了这么大的火? 可怜的孩子连饭都没吃完,灰溜溜地就逃回承乾宫去了。 温溪顺了顺自己被气得不停起伏的胸口,也吃不下饭了,旁边的林秋娘适时宽慰,“娘娘与陛下置什么气,陛下毕竟还是个孩子,有时候总是会调皮些,娘娘莫气坏了身子。” 温溪没有说话,其实她也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她儿子调不调皮的问题,就是这臭小子尽出一些馊主意。 至于说为什么给秦敛赏赐美人是叫馊主意,温溪自己也没搞明白,她就是腾地一下子上来了火气,反正她才不来管这闲事呢!要赐就让臭儿子自己去赐好了,她就看看,那男人他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温溪饭也吃不下了,几个宫人正在收拾的时候,外头有人来禀,说是南黎公主偷溜出来,现下正在坤元宫的大门口吵着非要见大召太后娘娘,外头管门的太监来问温溪见与不见。 温溪略一思索,叫人请了南黎公主进来。 阿蛮珠被引进内殿来,一路上,还是伴着叮叮当当的清脆音铃声,十分具有标志性。 她见着温溪后给温溪行了个南黎的礼,睁着晶亮清透的大眼睛声音脆响,“太后娘娘,您一直把我们关在宫里不让我们出去,我强行出来就是为了告诉太后娘娘,这次刺杀不是我们干的,我们南黎人光明磊落,敢做敢认,不是我们干的就不是!” 温溪找了个软榻靠下来,眼中含着笑意,示意阿蛮珠也找个地方做,“哀家知道,不是你们干的,是有人陷害,都已经查明了,过几日就会让诸位回南黎公主府,这几日怠慢多有得罪。” 刺客招供的事只有温溪等少部分人知道,南黎使团一直被禁军卫软禁在宫中一座空置的宫殿里,后来温溪想着为防有心人再一次利用南黎人,索性就此将他们隔起来,但也一直都是好吃好喝用心招待着。 “呃?您知道?”阿蛮珠卡了一下壳,原本在腹中早已打好草稿的满肚子话一下子就被堵了。 -- 第91页 温溪点点头,随手叉了一块奶油小方放进嘴里,“是啊,那些此刻都已经招供了,是有人想接贵国使团借刀杀人并且一石二鸟破坏两国议和,公主放心,我们可不能为了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而生了嫌隙,之前一直禁着你们也是怕有人借你们的名儿作乱,还请公主见谅。” 一听说事情真相已经查明,那阿蛮珠瞬间就放心,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好说好说,既然查明了那就好……呃?太后娘娘您这……吃的是什么,为何我在大召境内这么多年了也从未见过您吃的这个点心?” 温溪一愣,然后招呼翠谷给阿蛮珠拿了一块新的奶油小方上来,“这是哀家自己做的,别地儿确实吃不到,公主若不嫌弃便尝尝看。” 阿蛮珠试探着挖了一小勺放进嘴里,慢慢地品了品口感,然后双眼蹭地就亮了,扒着小银勺三下五除二就都给吃完了,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唇上沾的奶油,“真好吃,娘娘这是怎么做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温溪看着小姑娘单纯的眸子满满的都是惊艳,笑开了,西南那边奶制品本就少,像这样的甜点更是没有的,于是她吩咐了芳苓把工作室里还剩的所有甜点都给打包让南黎公主带上。 阿蛮珠也不客气,搔搔头对温溪笑得腼腆,“嘿嘿,那多谢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您人真好,我见到您的第一眼起就特别喜欢您,以后我在大召能不能经常来找你玩啊?” 温溪点点头,笑得万分温和,比起小姑娘的毫无城府,她感觉有点内疚,这也正和她的意,她也想和这位南黎公主交好,但却是带了目的的,自己现在看这姑娘总是像在看一株移动的大型金木犀…… 这边阿蛮珠可没察觉到温溪纠结的内心,往嘴里塞了一颗泡芙,随意地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子,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就说出了今日过来的第二个目的,“娘娘,我想问问奥,就是您为我准备的公主府真是太豪华了,旁边的那家邻居是一座将军府,我听撒布叔叔说是您的娘家对吗?” 温溪一愣,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她点点头,“是的。” 小姑娘裂开一口白森森的牙笑得比外头的太阳还灿烂,“我之前刚住进去的时候,和我们侍女们玩飞天剑,嗯……飞天剑就是我们南黎的一种游戏,然后我不小心把飞天剑踢到了隔壁的院墙,我就翻过墙去捡。 谁知正巧碰到了一个长得好好看的男人,他坐在轮椅上,我和他打招呼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没理我,让家里的下人送我出去,我和他说话他都不说,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我长这么大,在南黎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长得就像我阿妈给我讲的故事里的男仙一样!” 阿蛮珠边说边凑近了,麦色的肌肤透着姑娘娇羞时的红晕,“太后娘娘,您不是温家人吗?那您也一定认识这个人吧?他是谁呀?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娶妻呀?” 温溪被一连串的问句给问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就听见小姑娘最后一句惊天响雷砸下来,“父王说我来大召就是来和亲的,太后娘娘,我不嫁给别人,如果这个男仙还没有成亲,我能嫁给他吗?” 隔壁温府,坐着轮椅的冷冰冰的男仙?那除了她五哥温煦言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温溪一口红茶梗在喉咙口,呛了出来,开始剧烈咳嗽,林秋娘几个忙上来七手八脚地给她顺气。 在大召这么多年,温溪习惯了大召姑娘的含蓄娇羞,像这个南黎公主一样上来就要自己指名道姓嫁人的,温溪还是第一次见,南黎人还真是韩钊说的,热情奔放火辣辣啊…… 阿蛮珠看着温溪这样的反应,也有些手足无措了,“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顿时整张脸都沮丧地皱在了一起,“啊……该不会是他已经娶亲了吧?也对,你们大召人成亲都比我们南黎要早,怪不得我问他能不能娶我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像我们南黎瘴气林里的沼泽一样,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了,他是不是已经有妻子才会如此生气的?” 这个公主还真是猛,见人第一面就跟人求婚。 温溪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冲阿蛮珠摆摆手,“不不不,那是哀家的第五个哥哥,公主既然见过他了也看到他是坐着轮椅的,哀家的这个哥哥因为……因为一些意外,不良于行,也是因此才到现在都没有娶亲,看着冷冰冰,但是他人是很好的,公主你年纪小,我大召和南黎不一样,请莫要心血来潮开他这样的玩笑。” 阿蛮珠不解地眨眨眼,一脸天真,理直气壮道:“我没有开他玩笑,我就是好喜欢他,想嫁给他,既然他没有妻子,那我就可以嫁给他,我父王说了,到了大召以后,若看上了什么心仪的男子且他尚未娶亲,那我就尽管朝大召皇帝开口就行,我本来就是来和亲的。 肯定是我们主掌婚姻的拉古神在保佑我,我在南黎到二十岁都没有遇上自己心里喜欢的,一到了大召就碰上了自己的命定男子,这是拉古神在给我姻缘的诏示!” 温溪看着小姑娘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憋出一句:“你……不在意吗?哀家的这个哥哥因为双腿残疾的关系,姻缘艰难,你不会在意他双腿无法行走吗?” -- 第92页 就因为温煦言双腿残疾,不但原本大好的前程尽毁,与婚姻大事上,不知道受尽了多少闲话和奚落,这些年来温溪也不是没想过给温煦言找个合适的,但都失败了,而温煦言自己似乎也越来越不在意这些,这些年一门心思经商,助她在宫中的行动、养活温家一家老小。 温溪有时候会感觉到,温煦言甚至都不太自己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他就像自己是个工具人一般,为了温家一家老小、为了温家死去的人而活着,就像阿蛮珠说的那样,仙人的模样太好了,这个哥哥好到牺牲了他原本该有的人间烟火气……有时候,温溪想起来会觉得鼻子发酸。 可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却是满满的人间生气,眼中是她都羡慕不已的单纯和无忧,这明明就和她五哥是站在两个极端上的人。 只听得阿蛮珠还在那里豪言壮志说着爱的宣言,“嗯,他不会走路没关系,我会走啊!我俩成亲了的话,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双腿会走便不是什么难题。太后娘娘就这么说定了,我是要嫁给您哥哥的!啊对了!我得去给我父王写信,告诉它古拉真身赐予我这天定的情缘。” 小姑娘来去就像火一样,呼啦啦地告辞离开给她父王写信去了。 温溪呆呆地望着小姑娘雄赳赳气昂昂离开的背影,和林秋娘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五哥的爱情来得太快,就像一阵龙卷风,反正她是有点懵了,希望她五哥能挺得住! *** 国宴刺杀让满京城风声鹤唳,而后又传出了当日被此刻伤到的人都中毒了的消息,更是令人心惶惶。 好在没过几天,听说温太后便拿出了解毒的方子,挽救了一干人的性命,此刻也顺利招供了。 接下来便是审理这起震惊举国上下的刺杀案,大理寺少卿宋修受命主理此案,根据大理寺的调查,真相很快渐渐浮出了水面。 让所有人敢到震惊的是,这起案子背后居然有戎狄人的影子!而且还是有人暗通戎狄,想要刺杀新帝母子,并嫁祸给南黎。 此言一处,哗然四座。 根据南黎人给的线索,大理寺找了那涂抹于暗器上的剧毒来源,很快从南黎药商那里查到了消息,一路顺着蛛丝马迹找下去,最后卖家居然锁定在了刑部尚书缪世崇缪家管家的大舅哥身上。 这位大舅哥认识很多交互朋友,据说路子很宽,大理寺抓来一问,上刑没多久人就熬不住招了,确实是缪家的管家托他从南黎底下药商那里弄来的毒药。 一个管家要这种价值千金的剧毒有什么用,其目的可想而知。 而天牢里的刺客还招认,他们能夺过禁军卫顺利入宫,也是宫里人行了方便,大理寺就将禁军卫在刺杀当夜封锁宫门时抓到的可疑人员带去给刺客指认,其中一內侍当场被认定,而这人便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裘嬷嬷的干儿子。 重重铁证都表明,此事与缪家脱不了干系。 而缪家人自然也不会就此认罪,极力否认。 而就在这个档口,有一群人千里迢迢从苏州赶到了京城,他们身披白孝,男女老少都有,为首的人带着一卷多人血书的状纸于宫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敲击登闻鼓。 一行人泣血鸣冤,状告当朝太皇太后缪氏一族在江南只手遮天,枉顾律法,收人巨额贿/赂,在连续六届的乡试科举中,以寒门优秀学子的卷子让一些行/贿的商贾巨富人家的考生用名字顶替。 被顶替的寒门学子们状告到府衙,而在苏州的缪氏却和苏州知府沆瀣一气,颠倒黑白,将这些学子们打入大佬,冠上莫须有之罪名,毒打致死,以此杀人灭口。 这六届乡试以来,受害的寒门学子十个手指都不够数,江南官场在缪氏的只手遮天下,混乱黑暗,腐败不堪。这些宫门口告御状的男女老少都是那些受害学子们的家人。 按大召律例,凡鸣宫门口的登闻鼓告御状者,不论冤情是真是假,都须得先杖三十以示天威。 那带头递状纸的是个已经满头华发的老者,三十杖下去,浑身鲜血淋漓,早已去了半条命,之后宫门大开,宫里出来了人接了一行人的诉状。 那老者在诸百姓的围观下啼血陈愿,字字血泪,闻着俱是恨声落泪,等诉完冤情,老者吐出一口鲜血来,大喊一声“请天子伸冤”后便昏厥了过去,几乎都去了半条命。 此事实在满京城百姓的围观下,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到半日,便传得满京城都是。 状纸被送进了宫呈于坤元宫案上,据说温太后看后雷霆震怒,大召历来最重视科举选拔制度,下令缉拿缪氏苏州族人,表示即便是太皇太后后亲族也绝不姑息! 通敌戎狄、刺杀天子、舞弊科举…… 这条条状状罗列出来,几乎每一项罪名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任凭缪家再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或许百姓们只是为缪家人的罪行而义愤填膺,可朝野上下的人精们却都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这是代表,温太后终于要拿缪家开刀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为了卖好新帝母子,缪家人的各项罪状都被翻挖出来,有缪家确实干过的,也有缪家没有干过的……短短十几日的工夫,曾经因宫中缪太后而煊赫多年的先帝外家便倾颓了。 -- 第93页 缪家的男丁但凡涉及以上案卷的皆被斩首,剩下的暂押天牢,等候流放,温溪甚至还让赵宸在圣旨上加了一句——“遇赦不赦”。 她留下缪家一些人的命主要是等着为以后温家战死白狼城的血案留线索。这次缪家倒台,温溪倒是收获颇丰,在缪家那里确实找了了一些当年白狼城的线索。 只是温溪明白,白狼城一案罪魁祸首还是赵韫,牵涉实在太广,不是如缪家一样,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清楚的。 她把拿到手的一些证据都誊抄一份给了温煦言,这些年来温煦言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想要洗清扣在温家人头上的屈辱罪名,香 想为枉死的烈士们套一个公道。 而此次绊倒缪家,之所以这么顺利,温溪不得不承认,全靠秦敛。 其实有很多对外公布的罪名都是特意设计的,虽然国宴刺杀案查到后来确实如温溪所料看到了缪家人的身影,但缪世崇老奸巨猾,有了上次奇莽山的教训,他自是谨慎再谨慎,不可能留下那么明显的把柄。 那些所谓的大理寺查明的证据,不过是秦敛根据找到的线索完形填空补充上去,让缪家人即便知道这些证据是假的,也无从反驳。 这些事温溪都不用怎么出手,秦敛就都办妥当了,甚至她连听都是儿子讲给她听的。 赵宸跟他说,秦敛传了消息给他,安排妥当了一切,又告诉赵宸需要他配合,补充好证据演好戏。 没过几天又找了赵宸说要动手了,再过了几天那男人又告诉赵宸要收网了,最后还是告诉赵宸要怎么怎么处理缪家人…… 从头到尾都是找的她那才十二岁只懂点屁事的儿子,就是没她什么事,她除了中间不得不出场接了那张御状,友情出演了一下百姓口中那个“雷霆震怒”的温太后以外,就是从头闲到尾的闲人一个,所有秦敛计划的消息都是通过她儿子的口她事后才知道的。 温溪就算是再蠢也察觉到了,那个男人故意在躲她! 温溪那叫一个气啊!明明是他占她的便宜,现在她都没怎么样了,这个男人居然还在那里拧巴!有什么好拧巴的?! 为了这个,温溪特地起了好几个大早,认认真真地坐在玛瑙帘后面听政。 可是她发现,这个男人貌似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他站在所有大臣中离她最近的位置,只要秦敛抬头,两人的目光总是能时不时地透过珠帘的缝隙交汇一起,然后再各自默不作声地移开,这似乎已经成了两个人之间默契的小秘密…… 而现在,这个男人板着脸垂着眼,有一说一,说完后就立刻低下脑袋挡起玉笏,下朝后就是随着人流一起离开。 温溪暗自咬牙切齿! 这日,正好几个内阁大臣和温溪还有赵宸一起在承乾宫的书房里讨论政事。 秦敛也在,温溪悄摸观察着这个男人还是之前那副死样子。 直到众人讨论完毕,准备各自离开,这个男人告退后是第一个走出门的,走得比谁都利索,温溪可以肯定,这家伙就是在躲她! 温溪咬牙冷哼一声,远远地跟在这男人身后,追了出去。 秦敛大概是还要去文渊阁,所以他玩御花园的方向走去,想来是想穿过御花园抄近路去文渊阁。 秦敛其实老早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远远地跟着他,这人跟踪的技术拙劣,他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只能当不知加快速度往前,等拐进了御花园的假山,脚步也因此慢了下来,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秦敛握紧了拳,低着脑袋,一咬牙,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原本跟在身后被这男人快脚步累得气喘吁吁的温溪再也忍不住了,拎着自己的裙摆,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冲前面的男人喊了一句,“秦敛!你给我站住!” 这句话效果显著,前面的男人身形一滞,当即就停住了脚步,僵住身形,原地不动地站在那里。 第45章 表露 臣有罪,斗胆肖想太后良久…… 见男人听话地停滞在那里, 温溪总算是气顺了一点,她提着裙角气咻咻地跑过去,绕到男人的正面。 看着他一直低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任何表情, 温溪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事后回想, 温溪觉得她那时候大概就是跑太急一时间脑子缺氧,大脑的供氧没跟上, 所以才导致了手太快不听脑子的指挥—— 她见秦敛低垂着头就是不看他, 脑子一抽, 伸出手,用手指挑着秦敛的下巴,用一种近乎邪魅狂狷的霸总姿态将男人的脑袋硬生生地抬了起来。 没错, 就是传说中的挑下巴抬了起来…… 等随之看到秦敛错愕的表情的时候温溪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她跟烫了手一般立马撒开了手,脸蛋轰得爆红。 然后两人的角色就颠倒了过来, 温溪慌不择路, 埋头就想蹿走,却被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当瞄到远处家山口林秋娘正守在那里的时候他才转回眼, 眼中有温溪察觉不到的希冀。 “太后……可是有什么话想同臣说的?”男人声音低低的。 温溪见逃不了,索性就站直了身体理直气壮地发问:“哀家就想问, 秦大人这些日子为何一直都躲着我?” 秦敛一直低垂着眼帘,在让人窒息的的沉默中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暗哑, “臣……并未有意躲避太后,那日的事是臣发热病了糊涂,臣怕太后震怒怪罪。” -- 第94页 听秦敛这句话说出口,温溪虽然感觉到了尴尬,但同时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些天来,他们两个之间的别扭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嘛,那既然说开了,那尴尬是不是就可以化解了? 于是温溪顺着下坡,“呵呵……秦大人说的这件事啊呵呵……哀家明白的,那日秦大人是高烧,正在病中神志不清,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今日既然都说开了,那就好了,那个……有句话说得好,无心者无罪嘛呵呵……哀家也知道秦大人是无心的,所以也不会怪罪,秦大人不必一直避着我……” “不是。” 男人突然抬起头,在温溪的碎碎念中说了两个字。 “呃?不是什么?”温溪的话被打断,猛地抬眸,正好便对上男人直勾勾的视线,她心口蓦地加快了跳动几下,下意识开口询问。 男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生死相关的决定,那深如幽潭的眼底剧烈震荡翻涌上来那浓重的能将人淹没的情愫。 他上前一步,须臾间伸出手臂,捞着温溪的腰肢一揽,骤然之间便将人揽入了自己怀中。 温溪毫无防备之下,被人于腰间施力往前一勾,让她直接跌撞进来男人宽厚的怀中,甚至还一不小心,鼻梁磕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一瞬间鼻子泛酸。 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个男人灼热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围。 温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大手托住了后脑勺被迫抬起了头,紧接着,男人浓烈的气息越发袭近,他的唇带着炽热的温度印在了她的上,唇/畔轻轻相碰,一触即离。 男人将唇移至她的左耳边,那呼出的热气轻轻喷在温溪耳垂和后劲的位置,却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 只听见男人在她耳边,用低沉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念了一句话,十一个字,“臣有罪,斗胆肖想太后良久。” 温溪只觉的轰隆一声惊天巨雷在她脑中炸响,直把她的左右炸得嗡嗡发麻。 随后秦敛便松开了箍在温溪腰间的手。 温溪整个人都是懵的,感觉自己的腿都是软的,在被松开后不由自主地失力后退几步,后腰就抵到了身后凸起的假山石上。 秦敛见她要撞上身后嶙峋的山石,急忙伸手想去拉她。 结果温溪整个后背都快要贴到假山石壁上了,她用两只手前后相叠,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敛,那模样,标准的怀疑人生脸。 秦敛面上不显,但他垂在身后的那只手却是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摆,那已经捏得泛白的指节骨出卖了他此时的内心,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甚至开始后悔痛恨刚刚那个痛快决绝的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沉默,还是沉默,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温溪甚至都听不见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望着面前女人那瞪着杏眼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满脸无法置信的神情,秦敛内心蓦地就生出了一股仓皇悲凉来,或许有些事情无论你如何努力,痴心妄想终归是痴心妄想,那浮于水面的泡沫,若非你想伸手触碰去将它捧起,它是不是就可以存于世间更长一些…… 高大的男人突然变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慌乱不知所措,连手脚都无处安放,试图开口弥补些什么,“太后,我……” “啊啊啊——你别说话!” 温溪松开一只手直指秦敛,压低了声音尖叫道。 男人很听话地赶紧住嘴。 温溪脑子里像被强行塞进了一把稻草一样,乱的很,一只手指着男人,一边靠在假山石壁上,沿着假山石壁一步步慢慢地挪,就像是在持/枪警戒一般,背靠假山石壁慢慢地朝出口的方向挪动过去。 而男人就像是个做错事后急于得到大人原谅的小孩一样,眼巴巴的视线跟着温溪的动作而挪动。 温溪实在受不住这样的视线,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瓮声瓮气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这实在是、实在是太超出我的……我的想象了,我的捋捋……对!我得好好捋捋,我得先回去捋一捋……你!你别跟过来!我得回去好好捋一捋思路,你别跟过来!” 说着温溪刚刚好挪到假山出口的位置,身一转,提起裙角一溜烟地就跑了。 秦敛看着女人慌不择路跑得跌跌撞撞的背影,伸了伸手,最后还是颓然垂下。 他握紧了拳头,狠狠一拳砸在嶙峋的假山石上,假山石较为脆弱,一大块假山石被砸断黏带着男人的血渍轰然倒地,秦敛的手背上血污一团…… 捋一捋……捋出来的结果又会是怎样呢?是愿意回应还是要宣判他的死刑? 秦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假山群,他本是要去文渊阁的,但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心情,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演武场。 今天的演武场外围立满了宫人,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秦敛这才恍惚想起来,今日是逢三的天数。 小皇帝之前和他约好,每隔三天便会来演武场,由他教授武艺。这段时间因为他受伤随后中毒重病而耽搁了,他原本是想之后找个日子重新恢复之前逢三的训练习惯,只没想到今日小皇帝居然也在这儿。 秦敛问过了旁边侍立的宫人,确实是小皇帝在里面练武,宫人说,韩将军也在里面。 -- 第95页 一听韩钊的名字,秦敛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在让宫人进去禀告过后也跟着进去了。 演武场上,赵宸正穿着一身特战迷彩服像只开屏的骄傲孔雀一样,张开双手围着韩钊转,“这便是朕说过的母后为我亲手做的迷彩特战服,答应你的,今日就穿来给你瞧瞧,怎么样韩将军,不错吧?” 韩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宸,目光专注入神,在将赵宸全身上下各个细节都打量个遍后才抬起头问赵宸,“这……真是太后娘娘为陛下量体而做?” 赵宸自豪点头,“那当然,这衣裳的制式是母后亲自设想出来的,可比 我原来的骑射服方便了不知多少倍。” 韩钊目光盯在赵宸身前那件铁丝防弹背心身上,忽而便笑开了,嘴角擒着绝对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微笑,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那般自言自语道:“记得年幼时起,太后娘娘便总是能有些出人意料的奇思妙想,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是这般让人惊喜。” 韩钊眼中的笑意带着一丝别样的情绪,这一丝情绪稚嫩的赵宸没注意到,场下的秦敛却看得一清二楚。 秦敛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抬腿就跨上了比武台。 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个碍极了眼的“青梅竹马”呢! 比武台上的韩钊和赵宸听到动静后齐齐转头看过来。 赵宸见到秦敛后便兴奋地朝他招招手,“秦卿来了呀,快来快来,朕和韩将军方才还聊到你呢,朕和他说了你训练朕身手灵敏程度的事呢。” 韩钊冲着秦敛施了一个平礼,然后直起身笑着道:“陛下都与臣说了,秦大人的先见之明着实让在下佩服,我这几日便照着陛下所说秦大人从前的训练方式也陪着陛下继续进行训练。” 秦敛一听,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迟疑问道:“所以……这些天一直都有韩将军陪着陛下在这里训练骑射武艺?” 赵宸天真单纯地点点头,“对啊,秦卿一直在养伤,这期间朕怎么好意思再来麻烦秦卿,之前有次偶然和韩将军聊到朕的骑射课,韩将军便自告奋勇地暂且先顶了秦卿。” 秦敛心中冷笑一声,对着韩钊道:“有劳韩将军了,日后便不必了,我已痊愈,可继续教授陛下,此后便不必再劳烦韩将军了。” 这下,韩钊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秦敛对他明摆着的不待见了,他确定自己从前不曾得罪过这位秦阁老,所以这人莫名其妙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第46章 纠结 那般美好……舍不得,怎么可能让…… 演武场里, 一个腿脚利索的小内侍得了令,脚底抹油,朝着坤元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坤元宫里, 温溪也刚才从御花园逃回来, 正一个人锁在寝殿里怀疑人生。 甚至连脸红心跳都还没来得及平复下来,门外就有人咋咋呼呼地闹出了大动静—— 哎呀呀, 不好了, 秦大人和韩将军在演武场打起来了!打得你死我活的, 陛下命底下的人去劝架,怎么拉都拉不开,太后娘娘快去看看吧, 要打出人命来了! 听到这些,温溪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那个男人, 刚刚才在她这里掀了一阵狂风暴雨, 她都还没从剧烈心跳中缓过神来,这家伙倒是很有闲心哪,这才离开多长时间?居然就跑去和韩钊打架了?! 原本已经被这男人搅动起来那一圈旖旎且生涩的情丝顿时散一干二净, 倒是火气蹭蹭蹭地窜了上来。 于是温溪恨恨地桌子一拍,还管他个什么羞不羞涩尴不尴尬, 浩浩汤汤地带了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就往演武场赶去。 演武场门口,还未走近, 温溪就能听见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声,还有她儿子呼天抢地的劝架喊声—— “……别,别打了!别打了!朕命你们不准再打了!住手住手!统统都住手……哎呦喂,要出人命的,朕求你们都别打了!这是比武不是打仗, 都住手……” 温溪听着,也不敢再耽搁,提了裙角便迈开腿直接往里冲。 等进了演武场,里头的动静比外边听到的更加热闹。 赵宸站在比舞台下围着台子正急得团团转,又是跺脚又是声嘶力竭的。 再看看比舞台的两个人,一个握刀一个用剑,两人身形都快出了一团模糊的虚影,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 赵宸急得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转头看见温溪进来,顿时就像是盼到了救星,就差喜极而泣了,“母亲你终于来了!快……快让他们两个停手!再打下去就要打出人命来了!” 温溪眼中愠色沉沉,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个人怎么会打到一起的,看这架势,这两人先前就有很深的旧仇? 赵宸整张小脸皱在一起都快哭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是韩钊替了秦敛这几日在演武场教授,方才秦敛就进来了,尚不及说多说几句,两人便商讨着谁要切磋切磋,我本以为……本以为就是字面意思的切磋,点到为止,可谁知这两人越打越狠,越打越狠,我想喊他们停下,可要命的俩都打红了眼,谁都没听,我……我瞧着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便赶紧吩咐了人去坤元宫,母亲你快让他们停下吧!” 温溪满脸肃穆,试着提高声线喊了一嗓子,“住手!都住手!” 可惜,比武台上的两人全情投入,正在你来我往地过招,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上,温溪那点子喊声似乎一点儿没进两个人的耳朵里。 -- 第96页 温溪的火气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这两人还真是不得了了啊! 她左右看了看,目光触及到赵宸身边用来挂铜锣的木架子,走过去,示意赵宸站远一点,然后袖管一撸,用尽全力将木架子往地上拉带下去。 “啪”的一声巨响,木架子被砸倒在地,其中一根细杆被砸断,同时挂在上头的铜锣也摔敲在地上,发出哐啷的一声响。 这番响动成功的引起了台子上那两个男人的注意,两人身受同时一顿,不约而同地都朝发出响动的这边望过来,在看清温溪那张脸的一瞬间,两人的动作同时一僵,然后突然松开了缠斗的姿势。 尤其是秦敛,整个人狠狠地一滞,彻底僵化在那里,就像是个犯了错被抓了先行的小孩子,手脚都无处安放,手里握着的刀不知道该是继续握着好还是丢了好。 温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一略过,一声冷笑:“呵!打啊!继续打啊!怎么不打了!?” 秦敛在这声冷笑之下心中一颤,当机立断,立马丢掉了自己手中的刀,两手无措地背在身后。 韩钊一见这男人先丢了刀,也反应了过来,当即也跟着扔了自己手里的剑,和秦敛并排站着,大概觉得不好意思,羞赧地挠挠自己的头,甚至他自己都还有点晕头转向的,不知道怎么就和人打起来了。 韩钊最为一个领兵多年的武将,虽然性子爽朗不拘小节,但他拥有与敌作战时的敏锐直觉,自从在他回京入宫面圣出来后在宫门口碰上的那次,他就察觉到这秦阁老不待见他。 本来韩家和秦敛在也没有什么相冲突的政/治立场,双方一文一武,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韩钊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得罪了这位的地方,最后归结为大概秦敛纯粹就是不喜他这个人而已,而他生性豁达,平日里除了在朝堂上也几乎没有碰面的地方,所以他也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这秦阁老进了演武场后,没寒暄几句,从他的动作神态还有说话的语气中,韩钊便敏锐地判断出,这位权倾朝野的秦阁老依旧是对他抱有很大的敌意…… 不知怎的,就聊到了两人的武艺上,韩钊也略有耳闻,这位秦阁老曾经也是个武将,当初还在北疆杀过戎狄,立过功,后来转武从文,做了一名酷吏,最后坐到今日的位子,有传言说他武艺相当了得,丝毫不输朝中任何一位武将,这么一想,韩钊顿时有些心痒痒,她回京这么些天,早就憋闷了,便提出与秦敛过招切磋一番。 小皇帝比他俩还兴奋,拍手叫好赞成,秦敛也并未反对。于是两人各自挑了件衬手的兵器顺利地站上了比武台,然后两人也不来虚的,比划了招式直接开打。 本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正常,两人你来我往,就是正常的比武切磋,可渐渐地,韩钊便察觉出来不大对劲……这人越打越狠了,到后来出手招招凌厉,几乎就是把他当做了死敌在打斗了。 起先韩钊不明所以,被打得措手不及,狼狈地避让,可谁知她的疑惑和退使得让对面的男人得寸进尺,攻势也愈加狠厉,丝毫不留情面。 韩钊虽然平日里为人随和爽朗,但他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大将,是能号令三军的人物,在如此狼狈地挨了几记打之后,顿时脾气也上来了,也发了狠。 要打架是吧,那来呗!反正他就是吃这碗饭的,既然你不跟我将礼,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都玩命似的越打越凶狠,倒是把边上观战的赵宸给吓坏了,在劝了误国之后他当机立断命人去了坤元宫请外援。 温溪视线从左往右一一扫过两个端正站姿的男人,鼓一鼓腮帮子呼出一口火气,继续冷哼,“都挺出息的,不止二位今年贵庚哪?还是喝多了?当朝一文一武两位一品大员,居然在这里打架,打得你死我活的,拉都拉不住!真真是了不得啊!” 韩钊晒得黝黑的脸浮现了一层红晕,他不自在的抓挠着自己的脑袋,露出一口白牙,讪讪地讨饶道:“娘娘恕罪,我们……我们没有打架……对没有打架,就是臣听说秦大人功夫了得,臣便觉得手痒,想和秦大人过几招,一时间太过投入忘情,惊扰了陛下和娘娘。” 说着他还不忘暗中悄悄地捅秦敛一胳膊肘,示意他赶快放下彼此间那莫名其妙的成见,先统一了口径再说。 秦敛被轻轻捣了那一胳膊肘,像是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抬起头,却眼神躲闪,没有勇气直视温溪的视线,轻声道:“……是的,臣只是在和韩将军切磋武艺,太过投入才失了分寸,请陛下……太后恕罪。” 温溪看着高高站在比武台子上的两个男人,一样的人高马大,两人并排站立,背着手在身后,低垂着脑袋,神情略显不安,那模样,简直像极了两个打架被老师抓到办公室里进行批评教育的且认错态度良好的小学生。 而自己就是那个操碎了心的班主任老师。 一想到这些,温溪顿时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罢了,就到此为止吧,若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都下来,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宫门就要下钥了,若无事的话就都先回罢。” 赵宸所在温溪身后跟着如释重负,还是他妈有手腕啊…… 韩钊一听,立时便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跳下比武台,走到温溪跟前冲她一礼,“谨遵太后懿旨,那臣这便先告退了。” -- 第97页 温溪也回以一个微笑,与方才气势十足的训人派头大相径庭,笑容明媚而温和,“嗯,韩将军回罢,路上注意安全……这儿,回去记得上些药,有些淤青。” 温溪冲韩钊比划着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嘴角位置。 韩钊咧嘴笑着,又朝赵宸行礼,而后便退下离开了。 温溪目送韩钊离去的背影,嘴角还留着些笑意,然后转回视线,正好就看到紧跟着走下比武台来的某个男人,顿时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然后无声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狗比男人!还好意思看!刚刚才给她搞了那么大一出,她尚且被弄得魂不守舍的,他倒好,居然还有闲心跑来找韩钊打架?! 打得很爽是吧?打不死你! 男人正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抬眸将视线上扬,想让眼尾的那片被擦红的痕迹能更加清晰直观地叫温溪看到,谁知正好就对上温溪瞪他的视线。 他身形一滞,不再前进,反而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再次垂下眼帘眼中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那一些光芒慢慢地暗淡了下去…… 温溪故意不去看男人,微不可见地轻哼一声,拉起赵宸转身就走。 秦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习习微风中飘来小皇帝天真烂漫的话语,“秦卿,时间不早了回罢,记得回去上药啊~~” 落日余晖中,那卷着几片枯黄落叶的凉风格外萧瑟,吹卷起男人衣摆和发梢的时候,也带起孤寂、落寞、心灰、意冷、凄惨、悲哀…… *** 陈平觉得,这几天他家爷的心情大概有点不大爽利。 虽然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但陈平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因为他感觉到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 这位爷的心情不好那他们东院的人日子就不好过,东院的人日子不好过,那西院的就也别想太好过,最后反正整个秦府的日子都不大好过…… 书房的门关着,陈平站在书房门口,守在廊下,就是不太像进去侍候着。 他哥哥陈和从院外走进来,看到他站在廊下,冲着紧闭的书房门张望一眼,小声问道:“爷在里边吧?” 陈平一挑眉,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在呢?有事?” 陈和略一思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递给自己弟弟,“这是宫里面传来的消息,你既伺候着爷,那你进去呈给他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陈平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这个一点儿都不顾念兄弟情义的兄长,又把信纸给强行塞了回去,压低了声恨恨道:“这本就是你的活计,凭什么要我去,当我傻啊,没看我都站到守道门外边来了吗?要去你自己进去,我才不去送死。” “唉,让你去一下可得了了?快去!这是重要密函,可是耽搁不起,你当心吃挂落……” “我不去!可真是我的好哥哥,要去你自己去!” “你去!” “你去!” 兄弟俩你推我搡的争执见,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冷喝,“都滚进来。” 真正的难兄难弟俩同时面色一菜,闭上了嘴巴,再不敢啰嗦半句,一起认命地滚了进去。 书桌后面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冰冷冷的视线注视着进来的两兄弟,看得兄弟俩喉头一紧,差点就直接背过气去。 “有何事?”秦敛望着陈和发问。 陈和麻利地将信函双手递上,恭敬答道:“回爷,是宫里的人来的消息,一紧查清楚了,那些里应外合帮助此刻提前藏匿好兵器的人果然是先帝时留下的那批人。” 秦敛结果信函,打开,一目三行地看了起来,旁边的陈和还在解释:“我们手里拿住的那人是阳卫的人,招供说是听了太皇太后的令,道那缪氏手中有阳玉令,阳卫自先帝驾崩之后便隐匿了踪迹无人得知他们的下落,更不必说阴卫,我的人和太后温五的人查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任何线索,没成想,阳玉令竟是到了缪氏手里!” 世人皆知,从前的嘉帝赵韫手里有一支神秘莫测的死士卫,叫做阴阳卫。原是为历代皇帝所掌,虽然都很少露面,但阳卫摆在明面上替皇帝办事,其身影倒也是有迹可循,阴卫则是彻底隐匿在暗中,除了皇帝一人之外,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要号令阴阳卫就必须分别用到阴玉令和阳玉令两块令牌,据说他们一般只认牌不认人。 赵家历代帝王传袭阴阳卫靠的正也是这两块阴阳玉令。 待阴阳卫传到赵韫这一待的时候,因为他的疑心和野心,阴阳卫被进一步扩大深化,不管阳卫还是阴卫,作为天子一明一暗的耳目,都承担了替他探听群臣辛秘的任务,搜集情报,监视群臣一言一行,若有被阴阳卫发现谁对皇帝不敬或者有什么动作,都会被解决,区别在于阳卫是上报赵韫,而阴卫则是有自己直接动手的权利。 赵韫的阴阳卫就像是阴影笼罩在所有大臣们的心头,尤其是赵韫在位的后期,他变得愈发一意孤行,朝中大臣对于阴阳卫谈之色变敢怒不敢言。 但随着赵韫意外驾崩之后,阴阳卫便也下落不明,有人猜测可能是被新帝继承,但后来却发现温太后似乎十分厌恶当年阴阳卫的做派,新帝上位后没多久便将其正式废除。 从那以后,阴阳卫就彻底地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次国宴刺杀事件,对外公布的确实是宫内有人配合此刻,但大理寺并未公布细节,只安了个名头给缪家背,具体宫里内应的人是谁温溪在查,秦敛也在查。 -- 第98页 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如果阳玉令真在太皇太后手里,那么倒还真不算太冤枉了缪家人。 陈和看着一言不发神色沉静的秦敛,面露忧虑之色,“爷,您说,那阴玉令莫不是也在那缪氏的手里?温太后也一直在暗中寻找阴阳卫,大抵是想追查当年白狼城一案……” 秦敛盯着信纸上的字看了良久,陈和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说完该说的以后也不敢在多废话一个字,静静地等着吩咐。 “她……那边现下知道阳卫的事吗?”男人突然出声。 陈和先是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她”知道是谁,等到被凉凉的视线轻飘飘地略过后,他才浑身一抖反应回神,连忙弯腰作答:“太后尚未得知,爷您看是否要告知太后是我们这边得了消息?” 秦敛默了默才开口:“告诉她,你且看着办,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不必让她知道是我们递的消息。” 陈和怔楞,明明前段时间和温太后配合默契,有什么消息也是通过了小皇帝明着递出去的,怎么现在忽然又要像以前一样开始遮遮掩掩不敢露面了?这不是一个博得太后好感的绝佳机会吗? 陈平在一旁看着二愣子似的还想问为什么的兄弟,拼命地朝他眨眼间使眼色。 陈和:“?” 陈平:个木头愣子,想死别连累我啊,不知道就闭嘴不要瞎问! 秦敛冷冷地注视着两兄弟在那里无声地眉来眼去,突然开口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想死就都出去。” 兄弟俩心肝儿都在颤颤,手脚麻利干脆利索地退了出去,丝毫不敢停留。 等到书房的们再次关上,屋子里静得就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 秦敛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信纸,低下头去,疲惫地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手掌之中…… 这几日来他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有时睁眼到天亮,有时燃着安神香勉勉强强睡上几个时辰,却无一例外都是在噩梦之中疲惫地惊醒。 惊醒之后,面对的还是满室的寂静幽凉,就如同在梦中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触碰不到她的一片衣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离他越走越远,最终就是一场虚妄。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坚持?似乎永远看不到任何希望。 放弃…… 秦敛闭上眼,像是依旧能忆起那日在假山里触碰到她时围绕在他四周的那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馨香,那般美好……舍不得,怎么可能让他就此放弃! 究竟是厌弃了他,还是被他吓到了? 如果当日没有被冲昏了头脑那般冲动便好了,至少不会是现在这般进退两难的局面……男人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一时两难。 …… 在某个男人两难懊恼之际,温溪也是被“秦敛”两个字扰乱着心绪,心烦意乱。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秦敛也不是感情用事的少年,她在这个朝代有过一场极其失败甚至让她对爱情望而却步的婚姻,而他则是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个男人。 这层岌岌可危的窗户纸一旦被捅破那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清楚,要面对的是什么也都明白。 他们两人一人未婚,一人守寡,若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本也没有什么道德层面上可指摘的,但是偏生放上了他们两个的身份之后便是再也不可能那么简单。 她看不清自己对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但也隐隐明白,终归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但这份异样的不同究竟能不能给足了她一条路走到底的勇气她还未知,她还有一个儿子,她还有许多不得不在意的顾虑…… “主儿……主儿……这奶油打过了……” 芳苓的声音突然响起,温溪被骤然打断深思,茫然回神,望向芳苓。 芳苓犹豫的看着温溪,指指她手里的盆。 温溪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走神居然走得连手工打的奶油都被她给打硬了。 温溪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这样打了多久的奶油双手都快废掉了方才居然好无所觉,顶着芳苓探寻疑问的目光,温溪讪讪一笑,“想事情,出生了,呵呵……这个就奶油是不能用了,你在找个力气大点的,直接打成黄油吧。” “是……”芳苓看着魂不守舍的温溪,欲言又止,这几日她家主儿一会都是这么一副模样,就跟丢了魂一样,总是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懊恼,一会儿脸红 ,一会儿又是皱眉头,但他们这几个伺候的下人谁也不敢多问。 眼看着温太后游魂一般要把好不容易筛出来的一盆低筋面粉给到水池子里去了,芳苓赶紧奔过去,一把夺过面盆,“娘娘,这里要不就交给奴婢吧,您回殿里去歇会儿吧,翠谷他们好像开了去年埋的青莲酒,您要不过去尝尝?” “不要!不要让他来!就说哀家病了,不见客!” 温太后这突然的一嗓子把芳苓给吓住了,呆呆地看着突然跳脚的女人。 温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面色绯红,尴尬地和芳苓大眼瞪小眼,呵呵干笑,“你方才说什么,谁要来?什么……我没听清……呵呵,这几天入秋了,干燥上火,所以耳朵听不大清呵呵……” 芳苓张了张嘴,也晕头转向的,“回……主儿,没谁要来,奴婢说的是青莲酒,您去年命人摘的嫩莲子酿的酒,可以喝了,不是……不是昨儿个您说要挖出来的吗?方才翠谷开坛了……” -- 第99页 第47章 温泉 即将开赴阳山行宫进行温太后的闺…… 就在温溪和秦敛各自愁肠百结、焦虑烦躁的时候, 有一个人也过得不太踏实。 这个人就是披着一具名叫荀三的內监躯壳的先帝赵韫。 赵韫也不愧是当过那么些年皇帝的人,手段自是有的,不过区区一包百两的例银, 便顺利除掉了对他现时身份存在威胁的刑司两个管事, 而自己则还能全身而退。 虽然鹬蚌相争最终是让他曾经的怨偶温太后得了利,但不得不承认温氏安排进来刑司的两个新任管事还不错, 都并非什么喜爱作践底下宫人的性子, 赵韫凭着曾经朝堂上惯用的心计沉浮, 竟也硬生生让他从曾经被大伙儿鄙视轻贱的“狗东西”混出了个不错的人缘。 这次国宴刺杀一案他也一直都在暗中关注事态的发展,从刺客被撬开嘴以后案件的一系列进展,赵韫便早早地意识到, 这其中定然和他的外家缪家脱不了关系,最后温氏让缪家倒台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赵韫并无替缪氏抱不平之意, 从前缪家干些什么烂事他也差不多都心里有数, 只不过是因为他母后的关系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缪家人倒霉,赵韫心中并无甚感触。 他只是暗骂缪家那一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愚蠢做派, 既然决定要干这种抄家灭族的大罪居然也能拖泥带水得如此没用,没能成功杀了温氏那贱人不说还把全族都搭了进去。 因为刑司是最先关押那些刺客的, 所以里面有人自是知道一点外人所不知的更加令人寻味的内情。他在刑司一个消息灵通小管事那里得了一个惊人的内幕消息。 这次刺杀居然居然还有他曾经的阳卫参与其中,据说那些为杀手们在宫中掩藏兵器的的内因便是宫中一些已经隐匿了一段时间踪迹的阳卫干的! 赵韫几乎可以肯定,绝对是他的母后指使阳卫干的。 他记得, 他曾经和淑嫔柳氏花前月下的时候,柳氏多愁善感,总是会时常会泣诉自己感情脆弱没有安全感,那时赵韫自认为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帝王,为了讨自己心爱的宠妃欢心, 便将来并非最重要的阳玉令给了柳氏,告诉她以此可以号令阳卫在关键的时候保护她,淑妃当时被感动得梨花带雨。 可是这事后来不知怎的就被他母后知晓了,为此来找他发了好大一通火,直骂他不孝,赵韫当初被扰得烦不胜烦,便把柳氏手里的那块阳玉令给了他母后,而将柳氏从淑嫔晋作淑妃以示弥补,也好在淑妃通情达理,最是善解人意,对此并未对外说过什么,因此阳玉令在他母后手里一事这世伤现在大抵也就他和他母后两个人知道了。 赵韫是了解阴阳卫的,阴阳卫曾经是他最锋利也是最得意的统治工具之一,阳玉令在他母后那里,阴卫则一直牢牢掌控在他自己的手里,阴阳卫听令牌而行事,他原来的躯体驾崩死亡后,并未将令牌传给任何人,想必阴阳卫也就此沉寂隐匿了起来,等待下一任主人的出现。 阴玉令在他死前便一直被他藏在隐秘之处,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而手持阳玉令的他的亲娘…… 赵韫恨不得暗骂他母后一声愚蠢无用。 手中握着这么有利的武器,就算是让阳卫直接行刺,若是时机得当都说不定能杀了温氏那贱人,只是他母后仍然还是从前那个无知妇人,让阳卫做个内应居然还能失败并最后将自己的底牌暴露出来。 此时的赵韫,大概是在荀三的这具身体里待久了,他似乎都快忘了,自己曾经除了是一个和发妻势同水火的丈夫以外,他还是个父亲和打理过一朝江山社稷的帝王。 他现在在乎的只是曾经在他临死前给了他莫大屈辱的妻子最好早点遭报应去死,而忘却了这些杀手其实是通了外敌而进来宫来的,目标是要连他儿子也一起杀死的…… 赵韫在知道刺客宫内接应阳卫的人后,他便内心开始隐隐躁动再也坐不住了。 这件事倒是突然给了他一个的启发,一个大胆而又令人为之精神亢奋的启发…… 阳玉令尚在他母后手中,而阴玉令现在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晓,若他能集齐了阴阳玉令,那曾经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阴阳卫便能再次为他所用。 赵韫设想的是,若以他现在荀三的身份说自己是曾经的嘉帝赵韫,那人们只会当他是个大逆不道的疯子,除了那个现在坐在皇位上从不曾和他一条心的嫡子之外,他可还是有好几个其他的儿子。 赵韫在成为荀三的这些日子里,早就打听到了,淑妃的儿子、行六的赵宥,并没有随淑妃一起被赐死,温溪只是将他软禁在了重华宫中,且小六年幼,若是真的能成就他心中所想,赵宥定能都听他的…… 赵韫在心底将一切设想来来回回地仔细盘算了无数遍,越想越觉得这是目前他最容易回到曾经的一条庄康大道,若是这事成了,那么他不但可以摆脱现在这人人都可以欺辱的卑贱身份,还能将温氏那个贱人生不如死! 赵韫甚至已经能看到将来有一天等他表明了身份以后,温氏那惊愕不已且悔不当初跪求在他面前的场景了。 当初那宫墙巷道上,那朱轮华盖的凤驾,迤逦而来的,在他跪地俯拜的身前扬长而去的场景,如屈辱的印记一般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再回去到那个曾经可以睥睨蝼蚁的位子去的,到那时,他要让左右见过他现在这幅狼狈模样的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 第100页 赵韫认认真真地谋划着,他认为,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想办法去和寿安宫里被重重守卫困住的母后见一次面。 如今缪家被炒,整个缪氏一族尽数倾颓,他这几日也听了一些宫人们私下的议论,说是寿安宫里的那位太皇太后因为缪家满门倾覆后,惊怒交加之下,急火攻心,之后便一病不起了,这几日看守寿安宫的人在问过了坤元宫的意思后,太医进进出出的。 有人甚至在传,说太皇太后估计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 赵韫心中焦虑,如果这些传言都是真的,那他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一定要在次之前与他母后见上一面,无论如何都得顺利拿到阳玉令,现在他母后必定恨透了温氏,只要他动之以情说明来意,他母后定然是肯给的。 但问题是寿安宫被温氏的人团团把守,尤其是在国宴刺杀查清楚了与缪氏有关之后,那里更是守卫森严,要想进去且不被人发现绝非易事。 赵韫思量了好几天,决定找个适当的机会,悄悄地去寿安宫附近先探上一探。 …… 这晚,赵韫正好不当值,夜深人静之际,整个刑司后房的人该入睡的都入睡了,一片漆黑寂静。 赵韫现在是一个人住一间,所以起夜的时候也不太用担心被人发现。 他离开房间前还给自己的床铺里放了个长枕盖上被褥以作人形,然后便悄悄掩上了房门,警惕地四下观察一番,确认没有发现其他人后他猫着步子一声不响地融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刑司是关押宫中重犯的地方,脏污阴煞之气甚重,在宫中贵人眼中那就是晦气之地,所以和寿安宫的距离隔得相当远。 赵韫熟知宫里的地形还有内监、禁军卫夜间巡逻的规律,他特地避开了可能会碰上人的大路,抄走那些偏僻荒凉、他曾经只是听过却也从来没走过的小路。 为此他还故意还绕了一个大圈,从一座早已空置多年的宫殿中穿过去,进入御花园的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那里因为地处偏僻鲜少有人路过,因此也没人来打理这一带的花草,杂草丛生,到了夜间更是叫人瘆得慌。 但是窝在这个块区域,能在不引人瞩目的情况下恰好看到不远处寿安宫的偏转的一角。 要是搁在赵韫还是做皇帝的时候,即便他来寿安宫千百次都不会走到这里来,这里杂草丛中到处都是不知名的虫子吱吱叫的声音,还有脚边窸窸窣窣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爬。 赵韫咬着牙强忍着,悄悄探头想草丛外望去, 整个寿安宫的四周都有人守着,透过那些看守的人身旁的打着的灯笼的光,赵韫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寿安宫一个偏殿的角门,那里守卫倒是薄弱些,门是紧紧关闭着,门口守着两个一看就不大好惹的高壮內侍,但也就只有这么两个人。 赵韫咬牙,暗恨他这具没用的身体,本身就不会任何武艺,之前还被接连杖责过好几顿,弱不禁风的,要是换作他以前,这样两个內侍他想来还是可以轻松撂倒的。 今夜月色倒甚是明亮,赵韫照着月光将前边的那个偏殿外围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发现了宫墙下那一出茂盛的野草,野草黑洞洞的。 赵韫的眼神一亮,是了,他记得寿安宫的一处偏殿里好像是哪一面宫墙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狗洞,在他小时候这座宫殿的主人还是他的皇祖母的时候,他曾经调皮好玩钻过那个狗洞,不知道会不会就是哪一个,以他现在这幅瘦弱的身板,可以勉强试试不知道能不能行。 这个地方又刚好是看守的视线死角。 赵韫心中激动,微微弯着腰,朝着那个方向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顺便还不忘机警地观察四周。 眼看着里那宫殿的方向越来越近,赵韫却蓦地感觉到了异样…… 不对!好似有目光在窥着他!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赵韫曾经也是习过武的,虽然作为一个皇子他也不可能练就成一个以一敌十的高手,但由于他一向生性多疑,所以他的第六感警惕性相当高。 就比如当下,他总觉得身后有目光在注视着他,赵韫背后陡然沁出了一背脊的冷汗。 赵韫狠狠咬牙,望着已经快到了近前的宫墙,脚下的步子硬生生地一转,朝着旁边御花园另一个方向拐了进去。 那里有一个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茅厕,因为地偏灌木遮挡,经常有路过御花园的内监在三急的时候拐进那里去行方便,久而久之,有人就在那里拿一些板子搭了个简易茅厕。 赵韫来不及多想,拐道便直接冲进了这个简陋的小茅厕,等一进去,里面坑中的“精彩”的画面还有那迎面扑来的味道让他差点失控怒骂出口了。 他几乎涌上了毕生的忍耐力,屏住呼吸,憋着青筋差不多忍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感觉到差不多了,他半解开自己的裤腰带,佯装刚刚如好厕从里面出来的样子,除了茅房后,脚步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满,强装若无其事地又折回了刑司方向的路。 等到赵韫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离这一带不远处御花园的假山处,那躲在假山之上的人才若有所思地盯着这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人影便也悄悄地从假山上消失了,悄无声息的…… *** 日子一天天地过,天儿也是一天天的转凉,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原本是凉爽去燥的秋意一口开始带起了初冬的冷意,时以至深晚秋的末尾,这段时日里下的雨 ,一场赛过一场的冷。 -- 第101页 温溪炎热时苦夏,天儿稍稍一冷,她有变得相当畏寒。 都说春捂秋冻,当别人还都是穿着灵活的秋衫能抗住秋风秋雨的时候,她就已经把笨重的冬衣套上了身,连烘手的小手炉都早早地拿了出来。 因为曾经因遭人算计中毒生过一场大病,九死一生,再捡回一条命之后,她的这幅身子骨到底不再如年少时那般鲜活有劲儿了,平日里精养着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旦天气转凉,她就特别容易畏寒,手脚冰凉,等真的到了寒冬腊月的时候她便会感觉凉得刺骨,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在发痛。 从前柳诗婳在,缪太后在,满宫的妃嫔那一双双冒精光的眼睛都在,她即便是想在天儿冷的时候多用点炭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时候就只能往身上多套几件保暖的衣物。 可现在不一样了,最好的那批银丝炭,在天儿刚转凉的时候,她那个贴心小暖男的儿子就叫惜薪司送过来了整整十个大箩筐,说是要多少惜薪司里还有的是,阖宫上下都紧着太后娘娘先用。 现在天儿才刚转凉,坤元宫便已经早早地烧上了炭,等入了冬,温溪觉得她封尘依旧的地龙也可以再次燃烧起来了。 今年和往年相比,一切都不一样了,也是因此,温溪有了更好的调养身子的条件,她自己也能明显的感受到这几个月身心舒畅后的精心调养下来,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前几日云江帆来给她请平安脉的时候也说她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江云帆还说,体寒冬日畏冷、手脚冰凉且关节冻痛的病症都是当年中毒留下的后遗症,这可能无法自短短几内的根治,但可以慢慢改善。 比如说,太后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泡一泡热药浴。 当时云江帆说这话的时候正好丽太妃谢妤也在场,一听,当即来了兴致,泡什么药浴啊,咱太后娘娘不是说过入了冬要去阳山跑温泉汤浴嘛,那效果也不会躲在宫里缩在一个小浴桶里泡药浴来得差。 云江帆倒也说泡泡天然的汤池浴确实可以缓解她身上当年的毒素留下的寒气。 温溪一听,顿时也来了兴致。 她只在和赵韫刚成婚的头几年去过阳山一次,泡过一次温泉,之后便一直对那里的景色念念不忘,但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去过第二次。 如今倒是正好,正好既可以避了朝堂上那一堆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政事,还可以抛下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令她烦心的事,去阳山散散心,阳山的景色是真的美。 于是,温溪几乎没有多想便拍板定了阳山的温泉之旅,同样拍手称快的还有在宫里也要快憋闷出病来的谢妤。 只是,好像她儿子有点不大高兴。 当赵宸听说自己亲妈再一次不讲义气地要抛弃他去独自去阳山行宫吃喝玩乐的时候他嘴巴都要翘起来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跟去是不可能的,他身边现在已经被所要学习的帝王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就算温溪同意让他跟去,那些辅政大臣们也得跳起来反对。 最后在听温溪说要去跑温泉驱寒毒的时候,便也很懂事的同意了,叮嘱她过年前一定要回来。 温溪就像一匹即将被放出栅栏的野马,一边应付儿子,一边兴高采烈地准备收拾行囊去了。 她还呼朋引伴地喊了一大群她如今的好闺蜜们,到处问人要不要一同前去,最终定下来此次温泉行除了一个谢妤以外,还有宁妃婆媳、温家的一些女眷,以及她在闺阁时便交好的手帕交韩家嫡女、韩钊的堂妹韩映萱…… 总之呼呼啦啦地最后集结了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女人,即将开赴阳山行宫进行温太后的闺蜜联谊会。 温溪一边准备着去行宫的事,另一边,她觉得,在她走之前,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先解决一下后患的。 缪家倒台后,没过多久,她便得到了一些消息——那日给刺客们做内应提前替他们掩藏好兵器的宫中细作居然是赵韫遗留的暗卫之一阳卫的人。 温溪惊诧,当初赵韫刚死的时候,为了防止被有心人利用,她便一直在查找关于能号令得动阴阳卫的那两块令牌。 现在果不其然,还是被人用来当做工具,还差点就要了他们母子的命。 如此一来,阳玉令在缪太后手上这一事想都不用再做他想。 在缪家倾覆以后,缪太后便彻底地一病不起了。 云江帆奉了温溪的命去给缪太后诊过几次脉,确切地告诉温溪,以缪太后现在的情况,已经药石无医,最迟能拖到明年开春。 缪家的其他人都罪有应得,得到了他们该有的惩罚,至于这位缪太后,毕竟身份特殊,到底为了儿子着想,温溪也一直没动她,只是禁着她打算和这个老太婆慢慢熬,看谁熬得过谁。 谁知这缪太后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心理素质居然变得这么差,这一下两下的打击便经不住了,那要是她自己病死的,可就怪不得这个做儿媳妇的了。 温溪给过太医院暗示,无论如何都得让缪氏熬过今年的年关,不然大家的这个年就别想过踏实了,她可不想到时候泡温泉泡了一半冒着风雪跑回来来替这个老太婆奔丧。 嘱咐好太医院之后,温溪在走之前命人去了寿安宫,以她对缪氏的了解,这老太婆嗜权势如命,手里有那么一块阳玉令绝不会轻易交给他人,定然牢牢把持她自己手中。 -- 第102页 于是温溪使了招不太要脸的招数,给缪氏灌了碗迷神汤,等她睡死之后,没有声张,悄悄命人把那个搜了个底朝天。 结果到还真不出她所料,阳玉令真的在缪氏手上。 拿到阳玉令之后,温溪便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高高兴兴地就踏上了前往阳山行宫的马车。 等到温太后的车驾离开京都几日以后,一直猫在刑司的赵韫才再次探出了头。上次察觉到貌似有人跟踪以后赵韫便低调老实了很多天没干再有动作。 但他终归是不甘心,等到感觉到温溪走后宫里安静了许多之后,他就又找了个夜晚打算再次探一探寿安宫偏殿的那个狗洞。 可等到他千辛万苦避开了所有的目光,真正不被人察觉跟踪而后来到寿安宫偏殿外围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狗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用砖堵了个严严实实,看那砌砖的痕迹,好像是最近才刚新堵上去的…… 赵韫气得咬牙切齿。 第48章 姻缘 发现温溪的视线正前方、那颗姻缘…… 是夜, 秦府东院,主卧寝房里灯火通明。 主仆俩开了柜橱的门,衣衫鞋帽在床榻上铺开, 开了箱奁正在那儿收拾行装。 陈平里间外间来来回回地跑, 跟个老妈子似的边跑便絮絮叨叨的,“爷, 这件狐皮大氅可一定得带上, 压风, 小的瞧着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西风一抽,那就是透骨的冷, 外头披个裘皮大氅会暖和不知多少倍。” “还有这个牛皮手套也得带上,天冷又干燥, 不戴双手套骑马勒缰绳久了容易手上开裂……” “啊对了, 药可千万不能忘了,您的伤还没好全,药必须得备足了, 按时服用。” 而站立在床榻便的秦敛就像是没有陈平这只聒噪的鸭子一般,自顾自地正在拣他惯常穿的衣衫往箱奁里放。 除了绯红的官袍以外, 男人平日里那些衣衫的颜色都很单调,非灰即黑,以玄色系居多, 他说是在挑选,其实就是随意拣几件厚度适中的,随意一团,往箱奁里丢。 陈平抱了一对的鞋袜进来,见他正在使蛮力把几件长衫揉成团往箱奁里硬塞, 顿时就一个头两个大,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把那些已经被□□得皱巴巴的名贵布料衣衫全部都扒拉出来,堆在床榻上,一件件地重新摊平再仔细叠好。 没叠几件,陈平就发现了,这些衣衫怎么都是早秋的薄衫啊? “哎呦,爷这可不成,马上就入冬了,楼枝是在山脚下的地儿,可比京中要冷上许多,您即便是再铁打的身子骨,也不能这般造啊,这不伤都还没好全哩!怎么挑的都是这般单薄的秋衫,您得备上冬衣,小的这边给您去那几件来。” 陈平刚想离开,却被秦敛摆手制止,他无所谓道:“不必了,冬衣太厚实,易造成行动不便,还是这些穿着最合适,我动得多了,便也不觉得冷了。” 陈平不知道该如何说得通自己这个一向执拗的主子,正在这时外间卧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了陈和的声音,“爷,小的有事禀报。” 秦敛:“进罢。” 陈平走进卧房里间的时候,看着眼前这满床铺开的场面先是呆了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秦敛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都办妥了?” 陈和躬身施礼,答道:“都办妥了,那个狗洞已经被堵上了,果然不出爷的所料,那荀三第二次又悄悄的去了那处,我们的人早早地在暗处等着,这次他去的不再是边上的茅房,其目标就是那个狗洞,十之八/九他是想钻那狗洞进寿安宫去。” 陈平在边上听着,一边替秦敛整理衣衫,一边插嘴道:“光用脚想想便知道这个荀三绝对有问题,刑司里面又不是没有茅房,若不是心里有鬼的人谁会半夜三更一个人偷偷爬起来,溜出去跑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去寿安宫边上的茅房解个手?自以为聪明的家伙,殊不知就是掩耳盗铃!” 秦敛又问道:“他的身世背景查的如何了?” 这就是怪的地方,陈和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已经仔仔细细地都排查过来,这小子在他老家的时候和御膳房里的一个老太监有远亲,他爹是个赌鬼。” “在他很小的时候欠了赌债无力还钱就把他卖给了老太监,老太监带进宫以后便把这小子收作干儿子想让他养老送终,可没过多少年老太监因为得罪当时的张贵妃而被杖死了。” “后来他自己使了银子调去了现如今丽太妃谢氏的和宁殿,倒也得谢氏看重,得了个出宫采办的肥差,却不想承了他爹滥赌的性子,在宫外输的倾家荡产,之后的事就和咱们之前所知道的一样……” 陈和肯定道:“我们的人仔仔细细地核查了好几遍,此人从前确实与寿安宫与缪家毫无瓜葛。” 秦敛翻出了自己床头榻板下暗柜里的那个漆金楠木匣子,打开了拿出里头的东西一件件动作轻柔地摩挲过去,有汗巾帕子、荷包、珊瑚红琉璃手镯、骨瓷小盏…… 男人的全副心神似乎都投注到匣子里的这些小玩意儿上了,在暖黄的烛火下,对着这些明显是女人使用的莫名其妙的小物件有着旁人从未见过的柔和神色,仿佛就是在轻抚自己爱人的秀发。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陈和、陈平两兄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秦敛像是根本没在意陈和的说的话一样,专心致志自己手上的事,仿佛过来好久才想起来,随意地低声自语,“哦?那倒还真是有趣……。” -- 第103页 “此人确实大有古怪。”陈和应声。 秦敛将匣子里所有的物件都细致地来回摩挲几遍,心满意足地将他们轻轻放回去,合上盖子,将匣子放归到原位,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抬起了幽黑的眸子问陈和:“这些事,太后那边的人知道吗?” 陈和摇摇头,“此人察觉到一次有人暗中窥伺他之后便谨慎了许多,太后那边的人虽有心但显然不如这荀三来得精明。” 秦敛:“那就让冬丙多花几分精力,盯紧了此人。” “是。” …… 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秦敛再次问道:“太后……可是已经出城?” 陈和恭敬答道:“早些时候便已出城,按时辰算来,凤驾今晚应是会在丹暨县城里暂留下榻。” 秦敛又没了声响。 旁边一直在听着两人对话的陈平在听及“太后”之后,眼珠滴溜一转,顿时想了个主意,提高了声线故意道:“爷,咱是要回夫人的老家祭祖的,也不能老是穿这些不是灰便是黑的衣裳,让那里的楼枝的老乡觉得您不太容易亲近,不如……带件平日里不常穿的换换新花样,若是再在那儿碰上个熟人,也能给她个惊喜不是?” 陈平在“碰上个熟人”几个字上特地加中了语气,楼枝就在阳山山脚下这事他当做完全不知道。 果然秦敛抬起头,目光被他吸引过去,深邃的眼底浮上来一丝丝的迷茫,重复着陈平的话,轻问道;“给她……个惊喜……是吗?” 陈平重重点头,“自然是的!” 说着,他忙不迭跑开了去跑到边上床榻屏风后的箱笼里去翻箱倒柜,一通忙活之后从箱子最底出扒拉出来一件皱巴巴的月白色祥云暗纹直襟云袖长袍,再左翻右翻两下子,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扯出一条羊脂玉腰带来。 陈平左手拿着这件袍子,右手拎着更玉腰带乐颠颠地跑回去,拿到秦敛跟前给他瞧,“爷您瞧,就这套,您长得俊,身段正个头高,穿什么都是极好看,不光是从前您常穿的玄灰色系,若偶尔换个其他样式的,定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惊艳之感!” 陈和跟看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唾沫横飞的弟弟。 “这满京城就找不出来几个能比我家公子您长得还要好的!就是您平日里总是端肃着脸,从没有个笑影,所以大家伙儿都是敬您怕您居多,也无人敢抬起了头细看您的颜……” 陈和发现,他的这位主子居然真的在听,盯着他那个不着调的弟弟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陈平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就这身,这身月白云袖袍,通身高贵淡雅的气质,这身若是穿在您身上,可大大遮掩起您身上的锐气,让您看起来更多几分温雅。” “有句话恁说来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身衣裳您要是穿在身上都不用刻意捯饬,那便是个如玉公子,若是让有些人见了,不知道要红了多少姑娘家的脸。” 陈平意味深长地加重“有些人”三个字的语气。 秦敛先是听得极专注,盯着那套衣衫眸光闪烁,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抬起眼来,如墨晶般的眸子在烛火下闪着漂亮的星光,轻声问道:“可是真的?” 陈平就差拿着衣服大声吆喝了,“自然是真的,我怎敢欺瞒爷您哪!” 关键是这套衣服厚实保暖啊!这是陈平没说出口的。 秦敛点头,算作认可,“那这身便一起带上吧,此类样式的你再找几件一并带上。” “好咧!一会儿再去找找,小的记得箱子底还有另一件绣着翠竹的淡青袍子,这几件当初成衣送来后便一直压箱底了,您一次都没穿过,怪可惜的,小的这便把几件衣裳都理出来熨烫好,咱们都带上!” 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可真是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上了啊…… 陈和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叹口气,他的这位主子若是再不能成仁便要彻底成魔了,老天保佑,这次所谓的回乡祭祖就让爷圆满了吧,这么些年下来真的挺不容易的! *** 温溪的温泉之旅闺蜜小队集结完毕之后便径直出了京,朝着阳山行宫的方向进发。 天儿是一天比一天的凉,因为一心想着要在早些赶到阳山泡上热乎乎的温泉,好好祛祛身上的寒气,所以一路上也没舍得耽搁晚了太久,除了夜间的下榻歇脚外并没有在半路做太久的停留,直奔阳山行宫而去。 阳山离京都说近不近,说远其实也没有多远,问他们这般白□□路,到了夜晚便不再赶路,暂停休息,这样晃晃悠悠地前行,也不过十日的工夫便到了阳山行宫。 阳山的温泉行宫是大召定国后动工建成的,建在阳山南坡的半山腰上。 阳山海拔高峻,北坡陡峭,而南坡地势和缓,在建造行宫时工匠早已磡砌好了来回山路的台阶,所以即便是行山路也并不吃力。 这次温溪组织的“闺蜜温泉聚会”,除了随行护卫的禁军卫和一些粗使的内监,都没有一个男宾。 一群几乎从未有过自己独自出行、在京中守了半生的女人们,就像是被放出了华丽牢笼的画眉鸟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大家一路爬上山,叽叽喳喳个没完,虽然爬的有些累,但都是欢声笑语的。 大家感觉似乎呼吸的空气都是自由的。 都是些体力不太行的弱质贵女们,光爬山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等众人娇/喘吁吁地爬到行宫,已经是到了傍晚,大家都累怀里,于是温溪便让人随便准备了点吃食,大家在各自的殿里用过膳以后便都歇下了。 -- 第104页 等到了第二日,一群娇花就又恢复了怒放的精神头,整个行宫里莺莺燕燕的娇笑声,香风阵阵。 出了宫了,这些还都是自己最要好的伙伴朋友们,温溪也懒得再摆宫里太后那套架子,只叮嘱了她们各自注意安全后便由得她们自己去了。 有的说要去后山赏秋景,有的准备去行宫后院折桂,还有几个便随了温溪一道去汤池泡温泉。 阳山行宫能成为众所周知的皇家热汤浴场,这里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个温泉泉眼,而且温泉的水质都是极好的。 每个温泉池子都做了精心的建造,温溪倒是毫不客气地占了其中最大最豪华的那一个。 她整个人浸在热汤泉水中,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是幸福地舒张的,舒服地喟叹一声,靠在汤池石壁旁,温泉蒸腾的热气熏得温溪脸蛋都是红扑扑的。 外边还在刮着又干燥又寒凉的冷风,像她这样能舒舒服服地浸在热汤温泉之中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池子边缘还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壶桂花酿,这是温溪从宫里带出来的极品贡酒,已被下肚,酒香带着甜丝丝的桂花香,伴着舒服的热气,温溪整个人都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正在她整个人都舒服得云里雾里的时候,这间屋子的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打开了,还未等温溪睁眼做出反应,从汤池旁遮挡的屏风后飞快窜出一个人影,朝着池子这边掠影冲过来。 到了池子边,跃起,然后重重往下向下一跳,砸入水中,砸开了一大片水花,温溪躲闪不及,兜头地被溅湿了满头满脸。 温溪伸手摸一把脸,看向水中跟只鸭子一样不停扑腾的阿蛮珠,无奈道:“阿蛮珠,边上还有好几个池子都是空置的,你若想洗汤浴可以叫人给你开一个,莫要随意吓唬人。” 阿蛮珠旱鸭子划水游到温溪身边,咧出满口白牙嘻嘻地笑,“我才不要泡什劳子的汤浴呢!我南黎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凉爽的日子,比起在这里蒸得满脸通红,我更喜欢去后山吹凉风。” 南黎公主阿蛮珠也在此次“闺蜜行”的队伍中纯粹就是个巧合,温溪本来一时间根本没想到这位新到大召没多久的南黎公主。 阿蛮珠在自己公主府里待不住,据温溪的大嫂金氏说,这位公主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是赖在温府的,温煦言被她扰得烦不胜烦,但又不能怠慢邻国公主直接将她赶出府,干脆自己躲去了铺子上,整日里早出晚归的。 阿蛮珠逮不着温煦言,改去围着金氏转,想要打听更多关于温煦言的消息,也是因此被她知晓了金氏正在整理行囊打算随同温溪去阳山行宫游玩的消息。 因为新鲜好奇,这下阿蛮珠连温煦言都不逮了,直嚷嚷着要跟着一起来。金氏无奈,只好禀明了温溪,看看能不能把这位尊贵的客人也给加进随行的名单里。 温溪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她怀着自己的小心思一直都想找机会和阿蛮珠套套近乎,她五哥自己不想努力,但她还是想不放弃试一试。 接下来这前往阳山的一路下来大家都听喜欢阿蛮珠这个姑娘的,热情开朗,仿佛有永远都使不完的旺盛精力,给大家唱南黎的歌,跳南黎的舞,哄得一群女人莺声燕语。 温溪也很喜欢这个姑娘,除了因为金木犀的关系,她也相当喜欢这个姑娘爽朗纯真的性子。 就比如现在,温溪好笑地看着阿蛮珠,问道:“那你跑来我这儿作甚?” 阿蛮珠笑得更加欢了,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上山之前我都打听好了,阳山山脚下的镇子,从明儿个开始便是一年一度的山神祭,据说要持续五日,还有什么庙……对庙会,听说很热闹的!” 温溪一挑眉,“所以呢?你要想去的话可以带着人自己去,注意完全便行,不用特意砸进哀家的汤池子里来告诉我的。” 阿蛮珠羞涩地来挽温溪的胳膊。 因为两人都是浑身赤/裸的泡在水池子里,怪别扭的,温溪下意识想躲,却被阿蛮珠缠得结结实实,“哎呀,我听说了他们的山神庙也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姻缘庙,和我们南黎的拉古真神一样灵验,温煦言是大召人,这里是在大召,他的姻缘想来也不归拉古真神管,所以我想着去山神庙求签,我都打听好了很灵的!” 温溪顿时笑开了,“那你想去自己去便成了,为何还得拉上哀家?” “啊呀,人家去姻缘庙都是成双的,要不就都是当地人,我一个外族人温煦言还总是不理我,若是山神不愿意听我的祈告怎么办?你是大召最最有说话权的女人,还是温煦言的妹妹,你去了,山神肯定会听你的!哎呀,去嘛去嘛!太后娘娘您就陪我去嘛!” 温溪被缠得不行,转念一想,这温泉虽好,但也不能天天泡,闲来无事,明日下山去凑个热闹也好。 于是她看着这个傻的可爱的姑娘点头答应,“行,我去,别再慌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明儿就去姻缘庙里替我哥哥求一求姻缘签!” ***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温溪还裹着被子就被阿蛮珠从睡梦里吵了起来。 等她们准备妥当再慢吞吞地下山都也不早了,今日据说是阳山山神祭的头一日,山下楼枝小镇早早地就聚了许多前来赶庙会的人,相当热闹。 镇子上的百姓都知道阳山南坡的半山腰有个皇家行宫不能打扰,因此说说是阳山的山神祭,但只在山脚下离南坡较远的一个楼枝小县城里举行。 -- 第105页 民间的庙会,温溪只在前世逛过,但前世记忆中的庙会楼枝镇的山神祭有不大一样,她倒还是第一次见大召民间的民俗庙会。 舞狮、杂耍、小摊贩沿街叫卖……这些都是最常见的,但很热闹,与华丽威严的皇宫生活相比,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温溪很喜欢,面上一直带着笑,沿途慢慢地走着,也慢慢地看着。 而一向欢脱性子阿蛮珠就更不得了,就像是一只孤独的小猴儿突然窜入了猴群,简直不要太欢乐,要不是温溪怕她走丢强行拘在自己的身边,这姑娘估计早就忘了来这趟的目的,自己管自己耍去了。 阿蛮珠掏钱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温溪一串,两人挽着手边走边逛,翠谷和林秋娘跟在两人身后,禁军卫以及温溪身边的暗卫们都扮了寻常百姓的打扮,混入人群,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们。 身旁路过的不少人都对他们头来了不寻常的关注目光。 阿蛮珠虽然在大召贵女中间是黑了点会被嫌弃,可走在寻常百姓中间她那灵动俏皮的美和南黎王室自己的独有的气质却也让她时不时地抓人眼球。 更不论温溪,今日她微服而出,因为远离京城,林秋娘知道她爱美的性子,特地找了条姜黄色的撒花烟罗裙穿,她皮肤白净,身材纤细窈窕,长相明媚。 穿一条姑娘家的罗裙,柳叶弯眉,明眸皓齿,肤若凝脂,林秋娘将她一头密云般的乌发放下一半,绾了一个垂鬓分销云髻,点缀了几串花珠,并未梳妇人发髻,瞧着好一个天资绝色、楚楚动人的贵族少女。 从两人的穿着便可以看出两人身份定不平凡,众人除了投去惊艳的目光也没有特别,每年趁着山神祭出来游玩的贵家小姐也算是时常有的…… 阿蛮珠比温溪这个大召人还要熟络,拉着她在人群中左右穿梭,很快就在一座庙宇前停下,指着门口那颗挂满了红绸带的大树兴奋地嚷嚷,“就是这儿!太……阿姐,这儿便是姻缘树,听说从庙里求了心上人的姻缘签以后绑了红绸子挂到这个姻缘树上便能成全此生的姻缘,你瞧,这儿挂了这么多红绸带,肯定很灵……阿姐?” 阿蛮珠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发现自己这个刚刚认的“阿姐”没有一丁点反应,转回头去看,却发现她的这个阿姐正呆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前面的一个方向。 阿蛮珠顺着他的视线寻过去,发现温溪的视线正前方、那颗姻缘树下站了一个男人。 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长得非常非常非常好看的男人,阿蛮珠不能违心地否认,这个男人长得比她的温煦言还要好看。 看着还挺眼熟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 那个男人站在树下,也在看着这边,和温太后默默地对视着。 这一刻,仿佛世界再也没有别人入他的眼,她也被他吸引走了全部的目光。 第49章 相遇 温溪感觉自己的心忽然有那么一个…… 阿蛮珠的眼睛就像两颗水葡萄似的, 又大又圆,一股子机灵劲儿,骨碌碌地转着, 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但光凭感觉,就总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 四周围都是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的人群, 却仿佛在两人之间辟出来一片安静无声的小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阿蛮珠的急性子快要憋不下去的时候, 对面的男人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举步慢慢地走了过来。 温溪看着渐渐走近的男人,险险控制住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 心中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挺住!又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亏心事, 有什么好遁走的?要虚也是这个男人先虚啊! 看着眼前跟个没事人一样的男人, 温溪告诉自己,必须要稳住!决不能露怯,自己在这儿瞎心虚个什么劲儿呢! 秦敛一身月白色的暗纹长袍, 衣决飘飘,整个人有一股如玉的温润气质。 他走到温溪和阿蛮珠跟前, 因为是在外边,所以没有行宫中大礼,只是对着温溪拱手作礼。 阿蛮珠一直都在专注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这会儿离得进了,仔细观察之后,方才恍然大悟,指着秦敛兴奋道:“啊,我想起来了, 你不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大官,内阁首……” 还没说完,便被温溪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示意她小点声,“阿蛮珠这是在外边,你都喊我阿姐了,他是内阁首辅的事就不必说给旁人听了,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蛮珠乖巧地点头哦了一声,然后眯起笑颜,张嘴就冲秦敛喊了一句“阿哥”。 她用惊艳欣赏的目光就这么大剌剌地上下打量眼前的男人,很是自来熟,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哇~我记得之前见你几次你都不是这样的打扮呀?不过真好看,比以前都好看,以前觉得你凶凶的,我见了都有点害怕,现在这样一瞧,你就像天上的仙人儿一样,没想到你私下的扮相这么好看!” 秦敛目光微微一闪,不着痕迹地朝旁边的女人轻轻一瞥,见温溪听了这南黎公主的感叹之后也在悄悄侧目观察他之后,嘴角扬起一抹温润好看的弧度。 男人一瞬间心情变得很不错,谦虚地道一声“谬赞”,冲阿蛮珠施以一礼,算作对他夸赞的回礼。 对于这个男人突变的画风,温溪有些反应不及,也因此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 第106页 不得不说阿蛮珠说的倒确实是真话,穿上这一身淡月的长袍,束好玉腰带,长身玉立,半髻用长长的白色发带束着,黑发白衣,脑后垂下的发带正在寒秋风中微微飘扬。 他从前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锐利之气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玉染风华、丰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 温溪感觉自己的心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漏跳了几拍…… 山神庙前都是进进出出的香客,不少趁着山神祭出来游玩的姑娘家门都注意到了这个实在太晃眼的男人,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羞了粉脸掩着帕子在悄悄偷看议论他。 “阿哥你瞧,她们都在偷偷看你咧,我没有乱说的!”阿蛮珠笑嘻嘻地晃着温溪的胳膊,努努嘴示意秦敛朝四周围看去。 温溪被阿蛮珠晃得骤然回神,对于自己的出神脸颊有些微烫,暗暗唾弃自己一口,果然颜狗贪色的毛病要不得…… 她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开口问道:“能在这儿碰上秦……秦公子真是打巧了,秦公子怎会在此?” 阿蛮珠接腔:“是啊是啊,我听我撒布叔叔说,你是很忙的,每天都要处理很多事情,可你现在你不在京都怎么也来了阳山?” 秦敛笑了笑解释道:“我母亲便是楼枝镇人,向主家告了几天的假来这里祭祖,顺道去给母亲上上坟,今日是楼枝一年一度的山神祭,便想着出来散散心,没成想在这里碰上了二位。” 一听说秦敛是来给母亲上坟并回乡祭祖的,温溪便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秦敛口中的母亲并非镇国公太夫人。 关于这个男人的身世她从前也略有耳闻,秦敛好像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才被认回秦府的,而却从未听人提及过他的生母,秦敛坐上三公之位后秦家的其他人日子就都不太好过了,京中还常有人在背后道秦敛的是非,秦家人好歹也是是养他里长大供他吃穿,得了势以后竟然如此寡恩无情云云。 可温溪却从不这么想,就如同她所在的外面光鲜亮丽的皇家,又有多少阴暗污秽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一群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又怎知别人家内里的恩恩怨怨孰对孰错。 不知他人疾苦,莫道他人长短,保持沉默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可阿蛮珠却没那么多的耐心,见差不多寒暄完了,她拉着温溪就要往山神庙里冲,“阿姐咱们快进去吧,我还得要去求姻缘签呢!” 温溪被跌跌撞撞地往山神庙里拽,身后的男人想也没想抬步跟上。 …… 等再次从庙里出来的时候,阿蛮珠手里如愿拿着一支绑了红绸的姻缘签,却没了方才进去前那样兴冲冲的劲头,反倒是垂头丧气的。 她看着手里的姻缘签,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这……这哪里是求的什么灵验的姻缘签啊?分明就是花五两银子买了块刻字的木牌牌嘛!” 原来,在这座山神庙里求得的姻缘签一般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早有姻缘或互有情意的,成双成对而来,只为求得日后美满幸福,这般情况下求的姻缘签很简单,拿到手以后象征性地付上十文钱的竹签子钱即可。 而山神庙赚的就是那些心有所属却尚是独身之人的钱,这样的人执念深也乐意花钱。 阿蛮珠进去以后,负责出签的小道士瞄一眼见她没有同行男子相伴在侧,就问她是不是想求和心上人的姻缘,阿蛮珠说是的,小道士摊手说五两纹银,阿蛮珠不明所以但还是掏钱袋给了。 小道士收了银子后,拿出一块比一般竹签要精致不少的木牌,问了阿蛮珠双方名字的其中一字,阿蛮珠答了她才学的一个“珠”字和一个“言”字,小道士挥笔刷刷写在木牌上,递给阿蛮珠,然后略过她喊“下一位”…… 阿蛮珠从进去到拿着签晕晕乎乎地出来,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温溪强忍着笑上前安慰,捏捏阿蛮珠的脸,“好了,也不必太在意,这本也就是锦上添花用来消遣的,这要是真的求个签便能与心上人百年好合,那你看这挂了满树的红带子,那山神不得累死!莫要气馁了,就当是出来玩,花了五两银子添个彩高兴高兴,人家偌大一个山神庙,也得吃饭烧香火不是。” 秦敛也在边上出声附和,“楼枝山神庙的姻缘签姻缘树由来已久,到现在为止也无人知晓这究竟有无灵验之处,不过就是一项早就习惯了的当地民俗。” “很早之前不过是镇上百姓自发的请愿,后来庙观里的道士觉得有利可图这才发展成了如今这般,外人觉得新鲜稀罕,故此每年山神祭的时候便总能吸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却是不必太过较真,只当做聊胜于无的消遣罢了。” 阿蛮珠生性开朗,在得到安慰解释后也就不再纠结了,但她抬头望向高大的姻缘树,撅了噘嘴还是有些不甘心,“好歹也是花了五两银子买的,就算没用也不能扔了浪费,不成,我还是一定要给它挂到树上去!” 三人来到树下,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挂了一树的红绸签,阿蛮珠说,“听说挂得越高便越灵验,我要挂最高的!” 可是她身高就那么矮矮的一点,即便身上揣了点武艺,伸长了手臂用力试跳了几次还是差了很多,连整棵树最低的地方都够不到,要想挂上去的话只能胡乱地往上抛。 -- 第107页 一旁的秦敛见状,走上前去帮忙,“我来吧。” 阿蛮珠看着这个要高出她许多的男人,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签子给了他。 秦敛接过红绸签,却飞快瞥了温溪一眼,而后绕着树找了个树顶最高的位置。 温溪正在抬头仔细观察姻缘树,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男人那饱含深意的一眼…… 秦敛在树下找了个最合适的位置站定,停顿一瞬,然后忽然单脚一点地,另一只脚往上一蹬,整个人凌空而起,不过白衣翻飞的几个瞬间,便轻轻松松地腾跃到了离树顶最近的边上。 他快速甩手,在将阿蛮珠的红绸签甩出去的同时,袖间也飞出了一支和阿蛮珠的红绸签差不多样式的签子,因为男人在暗中使了巧劲儿,所以从袖间飞出的这支签子最后反倒落在比阿蛮珠那支还要高的树叶丛中。 因为速度过快,他扔完以后就落回了地,所有一切就在悄无声息之间,在下面抬头观望的人谁都没有发现男人其实挂了两支红绸姻缘签…… “好!”阿蛮珠嘴都张圆了,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 周围的人也都惊呆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这颗姻缘树被挂满了成千上万的红绸签,却从来没人能挂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过。 温溪抬头望着方才男人挂签的位置,不知不觉间,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秦敛落回原地,嘴角也擒上了若有似无的笑,侧头对温溪道:“楼枝的山神祭今日是第一天开始,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我也算是熟,若不嫌弃,今日便由在下带二位四处转转?” 温溪一回头,正好和男人墨晶般光点闪烁的眸子对上,那一瞬间,仿佛要溺在这深邃的眸光中…… 她心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跳乱了两拍,手也跟着下意识地一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旁边的阿蛮珠迫不及待抢答,“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热闹了,阿哥哪里最热闹你就带我们去哪里。” 温溪拉都拉不住,最后只好随她去了。 于是一行三人就这样并排走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一路走过去,就这么随意地逛着。 温溪走在中间,左边是阿蛮珠,右边是秦敛。 “前面红旌铺面的那个摊位,是一个卖馄饨的铺子,原先是一对夫妻俩支的摊子,那对夫妻包馄饨的手艺很不错,摆了很多年的摊,我幼时起他们便在那摆摊了。” “小时候最爱吃他们家的鲜虾猪肉馄饨,那时候我娘也没能有多余的钱能给我,实在嘴馋了,我便跑出镇子,去城外的那条河里捞些小鱼小虾上来,与这家摊主换碗混沌吃,那是对很和善的夫妻,每次都会给我换食,不收我铜钱,还是满满的一大碗,我总能在他们摊里吃撑了肚……”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带着点微哑的磁性,传进温溪右边的那只耳朵里,男人缓缓地诉说着,和她分享他从未和人说过的他从前的世界。 温溪虽然沉默不语,却是在极认真地听着。 可惜两个人的天地里还有一个甩不掉的“偷听者”。 阿蛮珠隔着温溪探出半个身子,伸长了脑袋看着秦敛打断了他所有的柔思,直嚷嚷道:“哪里哪里?是哪一家?真有这么好吃吗?馄饨是什么东西?我还从来没吃过呢!阿姐,走!咱们去尝尝吧!” 秦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直接越过去把这个聒噪又煞风景的南黎公主的嘴给缝起来,这一路上就她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他原本满腹草稿的话没说几句就总能被她打断个十七八次! 温溪也转过头去看他。 秦敛微微一笑,摇头继续道:“倒也没必要,我离开楼枝二十余年,听说那对夫妻前些年相继过世了,现在的馄饨摊是他们的儿子在经营,我是前日回的楼枝,回来后便去吃了一次,发现到底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儿了。” 说罢他看向阿蛮珠道:“就在前面,红色旌旗的那家,小姐若想知晓混沌的滋味便过去尝尝吧。” 最好能就此想个法子把她甩掉! 谁知阿蛮珠一听味道可能不好了,干脆利索地摇摇头,“哦,那算了,我一会儿还有很多地方要走,就不浪费时间了。” 秦敛默然。 就听见阿蛮珠又在那里叽喳发问了,“阿哥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可你的家不是在京城吗?就是那个门口很大很气派的秦府,我还路过好几次哩。” 秦敛看一眼自己身旁的女人,见她明显也是在认真听他说话的,默了默以后回答:“我幼时随我娘一直生活在这里,八岁那年母亲去世后才被接回秦家。” 秦敛叙述得很简单,目光却微微一黯。 温溪捕捉到了男人到的目光,她悄悄伸出手轻轻地掐了阿蛮珠一下,示意她别问了。 关于秦敛生母的消息,温溪也从未听任何人说过,貌似连老镇国公的妾室甚至通房都不是…… 阿蛮珠虽然初来乍到很多事都不懂,但她很是聪慧,见状也不再多言…… 一行人继续走着逛着。 阿蛮珠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这个喜欢,那个也好想要,等走完一片街区。她差不多已经快把自己荷包里原本准备的那慢慢一袋银子给花空了。 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她手里,身后几个侍女手里,甚至还有好几个隐在人群中的侍卫手里,都帮她提满了大包小包。 -- 第108页 温溪被阿蛮珠的好兴致影响,女人天性的购物欲一上来,也买了好一些,有给儿子带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些她看着从未见过样式的簪子珠花等饰品,还给阳山行宫里今日没有下山来的“闺蜜团”们买了些楼枝特色的瓜果点心。 一路走下来,虽然没有阿蛮珠那么疯狂,但她也买了不少。 不过她手上却是空空如也,看着身旁大包小包挂满了身、今日如玉佳公子形象不再的男人,温溪也有一瞬间的疑惑,不知道为何,她买的这些东西最后都提在了这个男人手上…… 她们遇到秦敛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午后,这大半日游逛下来,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 到后来连精力旺盛的阿蛮珠都有些走不动道了,于是秦敛带着她们去了镇子上最大的一家酒楼。 这时候正好赶上饭点,又是山神祭庙会第一天,这个不大的酒楼里已经满座,但这对秦敛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秦敛的小厮陈平拉过一个小二耳语了几句,小二匆忙离开,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还带了一个掌柜模样的男子,那掌柜一脸恭敬热情地迎着他们上了二楼,进了一个空着的雅间里,这里虽然僻静但临窗能尽收酒楼外一片夜景。 菜上的特别快,伴着上菜小二异常殷切的笑。 男人笑得温和,等跟着的小内监把菜都试了一遍以后,他第一个拿起筷箸,夹了一颗板栗轻轻放入温溪的碗中,“楼枝最出名的吃食便是阳山北坡那半山的野板栗,香甜软糯,这家的板栗糯米鸡是他们的招牌,可能虽不及宫中御厨的手艺,但也别有其风味,太后尝一尝罢。” 温溪低头看着自己碗中那颗小小的板栗好一会儿,而后默默地拿起筷子,夹起板栗,放入了自己嘴中。 男人看着她,眼中都是期待。 温溪将板栗细细咀嚼然后咽下,然后才抬眼对上男人的目光,笑开了,“好吃,甜甜的。” 刹那间,男人眼眸中的星光绽开,又再一次举箸给她夹了一筷子糯米饭。 温溪同样小口小口地全部吃掉了,作为一个对味觉要求敏感的甜点师,她对别的吃的也是相当在行,“糯米黏软,裹了板栗的清甜和鸡肉的咸香,很好吃。” 秦敛眼中如璀璨星河的笑意快要溢眶而出。 只是还没等他夹起第三筷的鸡肉,便被一双横空出世的筷子霸道挤进了桌面。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有这么好吃?那我也要尝尝!你们大召的美食花样可真多!” 阿蛮珠挥舞着筷子目标直指板栗糯米鸡,因为使用还不是很熟练,夹少的她夹不住,一筷子下去,连板栗带糯米带鸡肉,夹走了一大块。 男人的眼角微不可见地一抽,好险控制住了。 但是非常不幸,由于筷子使力不当,半道滑落,啪嗒一下全掉在在桌面上,阿蛮珠瘪瘪嘴,像犯错了事的小孩看向温溪。 温溪赶紧示意林秋娘把掉落的糯米鸡处理掉,然后用自己的公筷又重新夹了一筷子放进阿蛮珠的碗里,轻声安慰道:“无碍的,你来大召没几天,以后多用用便熟练了,吃罢。” 阿蛮珠瞬间又高兴了,开开心心地再次拿起筷子就着自己的碗吃了起来。 温溪笑着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秦敛沉默的神情,见他正用双眼死死盯着阿蛮珠碗里的糯米鸡,温溪默了默,再次拿起筷箸从另一盘子菜中夹了一粒虾仁放进男人的碗中。 秦敛的目光瞬间收回,被碗里白白胖胖的虾仁给吸引了,他盯着虾仁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筷子把虾仁放进了自己嘴中,慢慢地嚼。 因为嘴巴在咀嚼食物,所以也没人发现他的嘴角一直都是微微翘着的…… 就这样,一顿饭吃了过半,大家也差不多都快吃饱了,这时窗外的楼底下传来咚咚当当的敲锣打鼓声,阿蛮珠的注意力立刻从桌面的菜色上被吸引过去。 这时刚好小二进来添酒水,见状便解释说,那是底下的猜灯谜开始了,夺魁者有不小的彩头可得。 阿蛮珠不知道怎么猜灯谜,但她就喜爱热闹的新鲜的,放下筷子便要下去,还想拉着温溪一起去。 但温溪对才灯谜这种从前就见识过不少的活动兴致不大,走了一天,酒足饭饱之后她着实不想再动,直摇头拒绝。 阿蛮珠刚准备撒娇,便被男人制止,“公主想去便赶紧去吧,一会儿晚了可就入不了内场了,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着,多带些人护在身周。” 阿蛮珠朝窗外探头,果然看到了越聚越多的人群,也不再去管温溪去不去的问题了,提着裙角急冲冲地就往楼下跑去。 看着这个南黎公主消失而去的背影,秦敛在人看不到的暗处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总算走了…… 他看一眼注意力正在窗外的温溪,再看看房间里还杵着的林秋娘、陈平等人,眸光微微一闪,对温溪道:“今日游了一整天,也不早了,不若让臣的小厮带着两位姑姑先去用饭吧,我们就在这里看着,等公主瞧完热闹回来。” 温溪被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恍然想起来,林秋娘他们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她一拍脑门,对林秋娘和翠谷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用些饭菜吧,找小二点菜,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去吧。” 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人齐齐谢恩而后便退了出去。 -- 第109页 等房门一关,屋里便只剩下温溪和秦敛两个人。 第50章 相处 就像抱一个易碎的瓷器一样将她打…… 等房门一关, 屋里便只剩下温溪和秦敛两个人了。 少了一个叽喳聒噪的阿蛮珠,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能清晰地听到从窗子外面传进来的各种喧闹的声音。 温溪起先并没有在意屋子里静谧的氛围 , 她的目光一直都望向窗外, 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了从酒楼里飞奔而出,被一群侍卫拥着开道硬往人堆里挤的阿蛮珠。 因为身高不够, 就一个劲儿地往上蹦, 无意识挥手一推, 被推搡的人重重地摔了一个屁股蹲,很快她身侧就像潮水分海一样,她走哪人群就空出来到那儿。 温溪摇头失笑, 这姑娘过分活泼啊…… 因为吃饭时饮了一点酒的关系,两颊染上了微醺的薄红, 温溪单手托腮, 弯着嘴角,目光望向窗外,明显心情很是预愉悦。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窗外的灯火映照进来,温溪明媚清亮的双眸里含着笑意, 倒映出了灯火阑珊的光。 她在看着窗外的风景,却不知自己亦是别人眼中那最动人心的景,她在看楼下的夜景, 而他,在看那看夜景的人…… 房间里安静极了,伴着窗外楼下的喧闹嬉笑声,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正在静静流转。 “来来来,诸位看官, 诸位远道而来莅临我楼枝山神祭的客人们,不放都来看看瞧瞧,一年一度的山神祭,亦是我楼枝一年一度的万家灯会,今年的灯王就拜访再次,诸位敬请一路猜字通关!” “……” 这座酒楼位于楼枝最繁华地段,而温溪她们所在的这个雅间亦是整个酒楼位置最好的一间,等闲掌柜不会轻易用来接待食客。 所以从温溪坐的这个传情位置往下望去,居高临下,正好将对面广场上聚满了人群的灯会看得一清二楚,那主持灯会的男子嗓门又高又亮,温溪和秦敛远远地坐在窗户边上听得一清二楚。 温溪对所谓的猜灯谜倒也无甚太大的兴致,不过现下饮了些薄酒,醉意微醺,酒足饭饱之下便觉略略无聊,无事可干,便索性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听边看。 “这第一道灯谜,最简单,一夜又一夜,打一个字。” 温溪哼哼一笑,自言自语道:“这还不简单,多少的多呗。” 果然,下一瞬便有人高声报出来和温溪一样的答案。 温溪顿时笑弯了眉眼。 “第二关,三十六个时辰,同样打一个字。” 温溪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地手指闲闲地轻敲桌面,望着楼下灯谜现场的方向,说道:“三十六个时辰便是三日,三日合而成晶。” 没一会儿,底下有人报出了和温溪同样的答案。 “第三关……” 随便那么听着听着,温溪竟也稍稍来了兴致,换了只手托腮,略多了几分认真,束着耳朵听谜,猜谜。 在她对面的秦敛就这样静静地作者,看着温溪猜谜,虽是保持原样的沉默,可那双如幽潭的眸子深处却藏着能将人溺毙的温柔笑意…… 楼下的猜谜还在持续进行,有些题难,有些简单,温溪不过当成饭后的小消遣,有些答出来了,有些没答。 不过楼下人多,才思也多,倒是到现在为止有好些人一路过关。灯会的东家在中场后半段开始突然增加了难度,于是很多人都因此猜不到遗憾而退。 剩下参与的人越来越少,就在这时,主持灯会的男子高声报出了下一题的谜题,这不再是简单地猜谜,而是要求反猜谜语,给出一个字,根据此字做出谜诗,这样的答案不再单一,而是开放,谁最合适便是谁赢。 这样的反套路,虽然答案是开放式的,可举办灯会的狡猾商家却是偷摸摸地大幅度增加了灯谜的难度。 很快,底下给出了题,一个“舟”字,要大伙儿自由发挥,根据这个字给出合适的谜题。 这可难道了在场的人,温溪坐在窗口,只能听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嗡嗡议论,却无人能作答。 温溪用手指在杯中沾了一点茶水,将这个“舟”字在桌面上写了出来,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正当她全副心神都在想题时,听得旁边一个低低沉沉的男声忽而想起—— “若得丹心一点,愿守白头。” 温溪正在桌面上沾水比划的手指一僵,抬头看去,正好对上男人带着万千情绪的沉沉眼眸。 温溪心跳忽地又漏了一拍,她怕溺在这样的目光中,忙不得转开眼,作为掩饰随手端起了自己的酒盏,仰头饮下。 谁知喝得急了些,辛辣醉醇的液体流进喉咙,一不小心便呛住了,一下子剧烈咳嗽起来。 “噗咳咳咳咳——” 秦敛面色一凝,急忙起身,三两步走在温溪身旁,想要轻拍她的后背。 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她背脊的时候,男人宽厚手掌下传来的温度,隔着衣料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温溪浑身一颤,如触电一般猛地闪身躲开了。 秦敛的手就这样僵硬地停在了那里…… 他浑身都是僵直紧绷着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那只手握拳,然后收回,眼中是艰涩难懂的漆黑。 不知道为何,温溪不敢再去多看他一眼,垂下自己的眼睑,急急忙忙地提着裙摆站起身就像往外走,眼神躲闪,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我去底下看看阿蛮珠……对我去看看阿蛮珠……” -- 第110页 可是因为有些慌乱,起身急了,手脚动作错乱不协调,敢要准备迈步,她的左脚尖重重地踢在桌腿上,随着整张桌子被踢歪移动,温溪只觉脚趾一阵剧痛,然后便被歪移开来的桌子一绊,狠狠地朝前扑摔出去…… “啊——” “咚——” 因为男人本是背对着温溪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发生在那么转瞬之间的事实在措手不及,所以等他听到响动后哪怕是飞速回神想去捞都已经来不及了。 温溪正面朝下,扑倒在地面上,幸好她在摔下去的一瞬间凭着本能护住了自己的脸,好险没破了相。 “阿妧……太后!” 秦敛浑身一凛,急忙扑过去蹲下,满脸都是焦急之色,左右查看温溪的情况,但又怕伤了她,只是手足无措地碰到她的衣服,想把她扶起来,亦不敢再贸然碰她。 “没事吧?怎么样摔倒哪里?”男人眼中其他所有的情绪全部都不见了,统统变成了担忧和焦急。 温溪正面朝下,直挺挺地扑在地上,一动不动,脑子里一阵嗡嗡轰鸣,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挪拢手臂,然后把自己的整张脸一点点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之下,无声尖叫中…… 她真的恨不得自己立刻原地消失。 她的亲娘老天爷啊!为什么要给她在这种时候还来这么一出,已经够尴尬了好不好! “太……太后?太后!温溪……温溪?你哪里痛?告诉我哪里摔疼了?能不能动?” 因为温溪一直就这么趴在地上埋着脸一动也不懂,秦敛原先的焦急开始变得慌乱。 试探着连续问了好几遍后一直得不到回应,于是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用最轻柔谨慎的力道扶住温溪胳肢窝的位置,手臂圈着她的背部肩膀,将她小心翼翼地翻了起来。 温溪被摔得浑身上下都在阵阵地发痛,全身都失了力气,像是散了架般全身所有的骨骼都在疼。 她没有拒绝秦敛的搀扶,就这样一条软趴趴的死鱼一样任由男人将她翻过面来,坐在地上,上身被他揽进自己的怀中靠在他的胸膛上。 “哪里疼?有没有哪里被摔伤到?” 秦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将温溪打量一遍,光从表面也看不出什么情况,但他又不敢伸手去探,只能这样慌张之中带着心疼的语气问温溪。 温溪死死地闭着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算作回答,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面对这尴尬到让她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了事的局面,有气无力地靠在男人怀中自我催眠麻痹中…… 秦敛得不到什么有效的回答,也没别的办法,略一思索,薄唇一抿做了决定,一只手揽着温溪的后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她的膝弯,就像抱一个易碎的瓷器一样将她打横抱起,慢慢起身,朝着这个雅间里侧安放的贵妃榻走去。 他动作轻柔,谨慎小心,将她放在贵妃榻上让她坐下来,然后自己蹲在温溪跟前,两只手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踌躇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开口,声音放得低低的仿佛是怕惊吓到温溪,“……乖,无碍的,告诉我究竟是哪里疼?是不是磕到膝盖了?” 男人的声线低低沉沉的,声音里有何温柔的磁性,仿佛充满了某种魔力,让此时本就脑袋中一团乱的女人更加神志不清了……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温溪就是忽然觉得自己这么摔了一跤,摔得好重,也摔得她好委屈,反正别的暂时什么都想不到了,就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的委屈! 她瘪瘪嘴,从鼻腔里哼出一丝颤颤的哭音,翘了翘自己刚刚被绊倒踢到脚趾的左脚,“……脚趾,踢到了……好痛,会不会断了?” 男人急忙捧住她的左脚,犹豫了一瞬,轻轻脱下了她小巧的绣鞋,正在思索下一步改如何的时候,女人又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语气里的哭腔更加明显了,“膝盖……膝盖也磕到了,两个都磕到了……还有手臂……” 温溪边说边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其实刚刚扑倒下去的那一下,她胸前的这两团也被砸得听重的,这种痛感不同于脚趾和膝盖等部位的疼痛,自有自磨人的痛法,只有女人才懂。 好在温溪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没告诉男人她这个地方也被摔得疼…… 第51章 表明 两人近到彼此气息交缠…… 这猝不及防之下的平地一跤, 对于一直以来养得身娇肉贵的温溪来说,却是也算摔得挺狠的了。 刚摔倒时候的那股子懵劲过去了,这会儿慢慢地痛意袭卷而来, 温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摔散架了一般, 娇娇气气的,觉得哪哪都疼。 男人伸手去想去按揉查探她说疼的膝盖处, 已经将动作放到了最轻, 却还是在碰到她膝盖的一瞬间, 温溪疼得身体无意识一颤。 “嘶——”温溪倒吸一口凉气。 这下秦敛彻底不敢动了,他双手紧张无处安放,几次想去碰温溪的膝盖但有不敢碰, 左右张望,环顾四周。 可惜, 这个雅间就是酒楼用来给贵宾吃饭用的, 除了拿一桌子吃剩的菜肴,还有一些瞧着风雅的家具摆设外饰面都没有。 秦敛认真地沉思片刻,然后站起身, 在温溪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脱下了自己长袍的外氅,直接盖在温溪身上, 将她的整个头面都蒙住了。 温溪尚未及时反应,就被那白色的衣衫蒙住了脑袋遮住了视线,她着实愣住了, 下一瞬她就感觉自己再次被打横了腾空抱起,男人抱起她以后就开始快步走动起来。 -- 第111页 “喂喂喂,你……你干什么,去哪?放放我下来!” 总算是回过神来,温溪开始挣扎, 但她到底不敢使太大的力气,就这么轻轻地挣扎了几下都让她疼得呲牙咧嘴的。 “莫乱动,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带你去化瘀上药。”温溪的头顶上方传来了男人醇厚低沉的声音。 温溪渐渐地就不再动了,整个人都窝在男人怀里,轻声哼哼,“就摔了一跤,不用这么大动干戈的……” 秦敛又把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不知道摔得重不重,便是不重,若不及时伤药,到了明日也是要青紫淤肿的,须得及时处理。” 温溪在他的怀里,能感受到男人走路时细微的颠簸,她头上蒙着他的衣衫,看不见周遭的情况,只能靠感觉猜出他大概是走下了楼,四周是人声鼎沸的酒楼大堂。 而她靠在他的胸口,近得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脏跳动神,还有在他的衣衫笼罩下的那一点点小天地里,满满的都充斥着他的气息…… 温溪感觉到秦敛大概是出了酒楼走到了大街上,她已经可以想象四周的路人会对他俩投来怎样异样的眼光…… 一想到这些,她就不由自主地往男人有些硬实的臂弯里缩了缩,小声嘀咕道:“我不要去医馆。” 男人脚步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抬高了自己的手臂,让枕着他手臂的那个脑袋能更加舒适些,然后再次迈步向前走,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却在不知不觉中柔缓到了极致,“好,那便不去医馆。” 一路走着,穿过喧嚣的人群,温溪透过月白色的衣衫能看到明明灭灭的光。 也不知男人究竟走去了什么地方,他们渐渐地里那喧闹嬉笑的人群越来越远。 秦敛停下了脚步,用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门,很快门边打开了,秦敛抱着温溪走了进去。 缩在他怀里的温溪有些好奇,于是就悄悄把罩在头上的衣衫掀起一角,露出两只清泠泠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秦敛似乎带她到了一座住宅里,宅子不大,大致一瞧,不过三进,秦敛抱着她走近了东边的那个厢房里。 这是一个卧房,屋子漆黑一片,接着门外照进来的光,秦敛先把温溪轻放在怼怼床上,而后起身去点了灯火,将烛台灯拿到了温溪床边的桌案上放下,然后只说了“稍等”两个字之后便匆匆离开除了房门。 在燃亮的灯火下,温溪慢慢地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件布置温馨雅致的卧房,看着床幔上绣的粉桃以及不远处那个梳妆台,她猜想这十有八/九是个女人住的卧房。 在温溪还在转着眼珠好奇打量四周的时候,男人很快便去而复返,手里还拎了一个箱子。 秦敛拎着箱子走到温溪跟蹲下,抬起她那只踢到脚趾的左脚,由于一瞬后抬起头对温溪道:“冒犯太后了,得脱下鞋袜瞧一瞧情况,伤及脚趾之事可大可小,若不重视,严重者指甲脱落亦有可能。” 温溪着实被吓到了,这种事她曾经听说过,她前世便有听说过,有人的脚趾被重物砸中,而后指甲变得青黑,之后化脓,最后整片指甲都脱落了…… 但她就是踢到了桌角,疼是挺疼的,但应该不至于脚指甲都脱落吧……这么想着,温溪倒还真是异常配合地自己抬脚往外伸了伸。 男人见此目光一顿,暗中握了握群,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一手握住温溪的脚踝,一手褪下温溪的罗袜。 温溪的脚细嫩白净,天生便是小小巧巧的,又是饱满又是纤细,仿佛白玉雕琢而成一般,隐隐能看到皮肤下隐藏的青色血管, 秦敛甚至不敢多动一下,只托着她纤瘦的脚踝查看她脚趾的情况。 大概是有些尴尬的缘故,晶莹圆润的脚趾不安地动几下,像是在害羞,不自觉便往里蜷缩起来,指甲饱满,除了大脚趾指甲有些微微泛白意外,别的都是粉嫩透红的。 秦敛用手指轻轻按了按温溪的大脚趾,低声问道:“疼吗?” 温溪脚踝上传来的是男人手掌温热且略微有些粗糙的触感,这令她有些不大习惯,无意识地动了动脚趾,回道:“有点,但是没方才刚踢到的时候那么疼了,想来应是无碍的。” 秦敛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手轻捉着她的脚,另一只手打开药箱去翻里面的瓶瓶罐罐。 温溪用力扭动脚踝从男人手上挣脱出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怼怼床上,躬身抱膝,努力想把自己的脚遮回裙摆下面。 秦敛的身形略略一僵,翻药箱的动作停顿一下后继续翻拣,从里面挑出了一个药瓶,抬头对温溪说道:“那就先给膝盖上药吧,膝盖比之脚趾更容易留伤痕。” 温溪看着男人认真而专注的目光,总觉得有些别扭,她想了想,然后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秦敛,撩开裙摆,掀起裤腿。 等看到自己两个膝盖的状况时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不过才一刻钟不到的工夫,她两个膝盖就已经一片红肿开始泛青了。 温溪的皮肤白嫩,从小就是易留伤痕体质的,小时候好玩贪新鲜那会儿身上三天两头都是伤痕,等进宫以后被坤元宫一帮宫人祖宗一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人也贞静了不少,因此她已经很少出现磕着碰着起淤青伤疤的情况了。 现在看这两个膝盖这般模样,她顿时也有些惊了,脑子一惊一乍再一热,挪着脚就颠颠地转回了身,把自己两个惨不忍睹的的膝盖给秦敛看,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怎么办?” -- 第112页 秦敛目光一凝,再次靠近,蹲在温溪跟前,拔掉了手里药瓶的瓶塞,倒了一些药油在自己手上,用手掌推磨,微哑的嗓音里不自觉便带上了心疼,“这必须得用药油推开了,不然明日定会淤青红肿……有略微的痛感,忍一忍便好。” 说着便上了手,手掌贴在温溪的膝盖手,就这掌中药油的润滑,又推又抹,力道少许的重了一些。 温溪一颤,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继续动作,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心疼,“再忍一下,很快便好了。” 渐渐地,在重复不停的推抹下,大概是药油开始发挥药性,散发的气味虽有些刺鼻,但温溪感觉膝盖处在微微发烫,到后来竟也么觉得有多痛了。 随着药油被慢慢推开,秦敛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放缓了,温柔粗糙的大掌贴着她的膝盖,将他掌心的温度传了过来。 温溪真实地感受到了男人掌心穿读过来的温度,一时间有些晃了神,她想,这应该是醉意吧……大概方才吃饭时喝下的那些酒后劲开始有点上头了。 静谧的小厢房内,似有什么在悄悄地流转,静静地发酵…… “好了,这般推柔化瘀之后,明日才不至于太过淤伤发肿,这药油活血化瘀甚是——” 秦敛昨晚手里的动作,在抬眸的瞬间,恰好对上了温溪泛着涟漪的水眸,那原本清泠明媚的双眸在此时的烛火映照之下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略微醉意的水雾,让她的这双眼睛变得艳丽勾人…… 男人不自觉狠狠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喉结上下滚动。 这是能让人万劫不复的魔,他便是着了这般的魔…… 秦敛欺身靠近,与女人的娇媚的面庞慢慢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微微侧过头,他的唇和她的不过寸许的微距,两人近到彼此气息交缠。 而就在唇瓣即将相贴的那一瞬间,温溪心头的小鹿简直就要撞破她的心脏了, 在短暂清醒的意识里,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秦敛时候,温溪本能地,她一个失力,身子往后微微一仰,正好就此避开了。 瞬间,男人是身形彻底僵硬在那里,一下子便从云端跌回了现实,眼中的星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就这样贴着温溪的面,声音沙哑,喃呢道:“不可以吗?无论如何竭尽全力靠近都不可以吗?” 温溪那上涌的醉意迅速消退,她蓦地瞠大了眼睛看着秦敛,她可以感觉到他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苦涩和失落,心像是被狠狠攥紧了一样。 心中最后一丝理智却在不停告诉自己,这是秦敛!这个男人是秦敛!他是秦敛!不可以! 可是……为什么就不可以?为什么他是秦敛就就不可以…… 男人等了片刻,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他自嘲一笑,眼中所剩下的最后的光也尽数熄灭了,他缓缓地退开起身,转过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他迈开步伐的一瞬间,一只手却突然被攥住,他蓦地定住,在转回身的瞬间原本坐在怼怼床上的那个身影迎面纵身朝他扑过来。 秦敛本能地伸手,因惯力后退了两步,将她稳稳接住,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状况,他原本因心冷而有些发凉的唇便被馨香的柔软堵了个正着。 男人浑身一震,等反应过来以后,便紧紧地箍住了温溪的要,反客为主,疾风骤雨地回应着。 温溪被吻得天昏地暗,头脑发晕,勉强保持最后一丝神智。 她想,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们两个现在明明就都是单身的,他未娶,她已丧夫,互相有了感觉,她谈个恋爱交个男朋友怎么了?! 犯法吗? 不犯法。 那不就行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第52章 缱绻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秦敛用自己的…… 疾风骤雨初歇, 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稍稍分开了些距离,但彼此的气息依旧交缠在一起。 温溪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望着男人的眼睛,可以清晰地从对方黑亮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 秦敛用自己的鼻尖去碰温溪的鼻尖, 缱绻依恋,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进而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 最后轻笑出声。 男人低沉的笑声带着性感的磁性, 胸腔里发出闷闷的震动,带着从未有过的愉悦,他一边笑一边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的啄吻温溪的唇。 温溪才刚结束了一场冗长而激烈的热吻, 她气息不稳,面若桃粉, 这个男人若真心实意地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她被吻得浑身都苏酥软软地没有力气, 手臂圈着男人的脖颈,不由自主地娇嗔道:“你笑什么?” 男人带着万千柔丝用唇轻点她的鼻尖,回道:“不笑什么, 就是高兴……太高兴了,从未有过想今日这般高兴。” 秦敛小心翼翼地抱着像猴儿一样攀在他身上的人儿, 转了个身抱着温溪在床榻上坐了下来,把她放在自己的膝上。 温溪整个人软绵绵地窝在秦敛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胸口, 感受着男人左胸口强有力的心跳,却仍然带着一丝恍然的不可置信。 感觉真的像在做梦一样…… 这要是在数月以前,完全无法想象,在赵韫还在人世、她依旧在后宫的深渊里厮杀煎熬的时候,她和这个刚刚与她缠绵热吻的男人尚是两个世界毫无交集的人。 -- 第113页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了良久, 久到温溪都开始无聊地听窗外夜色中的吱吱虫鸣了。 等到外面远远地传来打更的声音,温溪这才惊觉着从秦敛怀中坐起,看着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秦敛回答:“至戊时。” 温溪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啊呀,把阿蛮珠给忘了,方才与她说的是在酒楼里等她,现在这……” 说着温溪就要下地往外走去。 秦敛一听到“阿蛮珠”这个名字眼角就不由自主地一抽,在温溪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老大不高兴的脸色。 他拦住了温溪,“才上过药,莫要乱动,南黎公主那里不必担忧,等她玩够了回酒楼,我着人去知会她。” 说着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回头摸着怀里女人浓密的长发,试探着开了口,“天色已黑,再过一个时辰今日的山神祭便也要结束了,接下来便是宵禁,你方才摔伤了,更是不大方便,夜间行山路总是危险的,不若……今日便住在这里罢,等明日天亮后再回行宫也不迟。” 住在这里? 温溪下意识打量这件厢房,问道,“方才就一直想问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秦敛笑了笑,将温溪从自己的腿上抱起放到了床上,又伸手细细地将她鬓角乱糟糟的碎发理整齐,说道:“这曾经是我母亲家的祖产,我买下了这宅子,这间屋子是我母亲住过的,我一直派人守着宅子,这里每隔几日都是会有人来打扫的,所以这里的器皿床褥都是随时可使用的,今晚就暂时在这里歇下可好?嗯?” 男人从鼻腔里哼出宠溺浓浓的音节,眼中蕴藏着若有似无的期待。 温溪认真地想了想,都这么晚了,她还摔了一跤,再走山路回行宫是不大妥,再说了关系定都已经算定下来了,在男朋友家里住一晚上也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温溪一点而也不矫情的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得快些去吧阿蛮珠也带回到这里来,我便不回行宫了,她也总要与我住一道的……” 说着说着她无意间瞥见了自己那只被脱了袜子的脚,忽然想起来原本这只脚上的鞋子刚才是被秦敛脱在酒楼那个雅间里没带出来的,于是她晃晃自己的脚,继续道:“哎对了,还有我的鞋子,我的鞋子还落在酒楼里,你去帮我拿回来,那绣鞋的缎面上有凤形暗纹,若叫人捡了去也是个麻烦。” 见秦敛一时间未及时回答,她想也没想伸脚撩了撩他的衣袍边角,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撒娇,“快去帮我拿一下嘛,快去嘛去嘛~” 秦敛低头看着那只晃动的小脚丫子,还有自己被撩动的衣袍脚,眸色蓦地深了深,最终化作一个无可奈何的笑,他再次俯下/身去,在温溪的额头印下一吻,带着他唇畔炽热的温度。 他在温溪耳边轻语了一句,“我这便去,你现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会吩咐丫鬟备好热水伺候你梳洗。” 说完,他起身离开,在退出房间的时候还顺带帮温溪轻轻地把房门给带上了。 房门合上之后,屋内便只剩下温溪一人,她先是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整个人躺倒在床上,开始左右打滚,无声尖叫。 恋爱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居然就这么谈恋爱了! 男朋友貌似很是不错…… 无趣的人生不过短短数秋,及时行乐才是正解,所以她决定了要好好地谈一谈这场恋爱! …… 秦敛快去快回,很快就把温溪落在酒楼的那只绣鞋给找了回来,顺带还把玩得一脸意犹未尽的阿蛮珠给一起拎回来了,温溪的两个宫女林秋娘和翠谷也跟着一起来了。 阿蛮珠本还有些抱怨秦敛,夜市都还没逛完就把她强行拽来了这里,但当听说温溪摔了一跤以后,一下子就急切上了,她对于今晚住在哪儿完全无所谓,但却提出非要和温溪一起睡,说是好晚上照顾温溪。 温溪哭笑不得,好说歹说都没有用,最后是秦敛实在不想忍这个哪哪都有她的份的南黎公主,硬是叫人把她拖去了旁边的厢房才算罢休。 三进的小院子里一下子多了好些人出来,男人也不好再随便进温溪住的房间,于是洗漱后便直接睡下了。 一夜好梦。 等到第二日天色大亮的时候,温溪睁开眼,望着睡帐床幔上那桃枝绣纹怔楞了老半天后才回想起来,这是她男朋友的妈的房间。 她昨天才刚刚确定了恋爱关系,谈了一个男朋友。 男朋友,秦敛…… 温溪脸上又是一阵滚烫的热度,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偷偷地笑,谈场甜甜的恋爱貌似感觉还真不错。 只是,今日份额的恋爱貌似稍稍有些艰难。 秦敛从昨晚,入夜以后,整整一夜烛火未熄,他几乎是整宿未眠,生怕睡过去再次醒来以后这不过是一场恍然的空虚梦。 所以天一亮,他就早早地等东厢房的不远处,等着温溪早起醒来。 只是他终究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去温存一番最晚那个实在太过美好的梦。 温溪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她的两个贴身宫女林秋娘和翠谷在旁侍候着,阿蛮珠也一直赖在她身边。 男人暗恼,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近不得身……尤其是那个该死的南黎公主,恨不得就长在她身上,寸步不离的,非得黏着他的女人!着实可恨! -- 第114页 更不幸的是,还未等男人暗中寻找到再次亲近的机会来,温溪便打算要动身回半山腰的行宫去了。 原来山上的谢妤、宁妃等人见昨晚温溪和阿蛮珠一夜未归,免不得要担忧记挂,知道她们离开时身边是带了禁军卫的,于是便命行宫里的禁军卫相互联系,给温溪递了信,询问她们一夜未归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温溪从禁军卫那儿得了信之后,为免得谢妤她们担心,便打算吃过了早膳之后便立刻回山上去。 但这样一来,秦敛真的是一丁点儿独处的时间都没能捞着……刚刚开始恋情的恋人都是恨不得互相腻在一起的,温溪也想和他单独温存说几句话,可奈何阿蛮珠一直黏在她身边,是真的找不到任何合适的时机。 所以等到温溪离开出发的时候,男人的脸一直都是黑的…… 温溪也感到很抱歉,但也没别的法子,想着之后总是能找到再见的机会的,于是便也这样离开会山上的行宫里去了。 回到了行宫以后,“闺蜜团”们见她俩平安回来便都彻底地安了心,而后询问起他们昨日去山下做了什么。 温溪还没说,阿蛮珠便兴奋地嚷嚷开了,将她们昨日在楼枝镇上的一日游献宝似的和大家炫耀了一遍。 在场的女人们都是在深宫、深宅里被困了大半辈子的,大家事先也都不知道山下的小镇上有这般热闹的祭祀庙会等活动,听了阿蛮珠略带夸张的描述之后,有些心动,都也想下山去山神祭瞧瞧热闹。 这样正合阿蛮珠的意,她昨日还没逛够,正好今日可以继续,于是精力无限的南黎公主自告奋勇,愿意以昨日的游玩经验做向导,待大家伙一道下山去凑凑热闹。 温溪本也没阿蛮珠那么好的兴致,也没有那么旺盛的精力折腾着再去一次了,所以最后就她一个人没有下山,其他人都跟着阿蛮珠下山玩去了。 昨日摔得那一跤,让她现在有些关节部位还在隐隐作痛,膝盖上、胳膊肘上等地方虽然昨日都及时抹了药油,但终归还是泛了些淤青。 于是温溪又再次舒舒服服地泡进了温泉之中。 她也不敢泡太久,泡了个把时辰后便爬了起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回了自己寝殿。 回了寝殿之后,她只着一身舒适的亵衣,闲闲地靠坐在软榻上,人翠谷替她绞干湿发。 突然,窗台那里传来了一点响动。 温溪和翠谷互看一眼,翠谷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朝玩张望,然后又关上窗一脸疑惑地走回来,嘴里嘟囔道:“奇怪……什么都没有啊,莫不是小雀儿在闹?” 翠谷才刚走回正要拿起帕子继续替温溪绞发,方才那个窗子外又是一阵轻微的窸窣响动,翠谷一脸警惕地再次跑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等到第三次响动的时候,温溪也奇怪了,越过翠谷,起身亲自走到了窗子前,推开窗门朝外望去,确实什么都没有…… 等到她收回目光无意间往下瞥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刚刚才分开没多久的男人此刻就蹲在她窗子底下,一双墨黑如深潭的眸子就这么幽幽地望着她…… 温溪:…… “娘娘,可发现了什么?” 翠谷见她呆立在窗前不动了,便想从温溪身后走上来查看,不过她才刚准备伸头,温溪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拉着窗子,以极快的速度啪地一声把窗门重重合上。 翠谷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看温溪再望望被关合上的窗。 温溪定下神来,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那个翠谷你先下去罢,我有些乏,想要歇个小觉,你让底下的人无事都不要来进房里来扰我。” 第53章 温存 这个男人用真心给予了她从不曾体…… 翠谷虽然很是疑惑, 但她并未多说什么,依言退下,走出寝房之后还把门带上了。 温溪目光炯炯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等了片刻, 确定翠谷已经走远后, 她赶紧小跑到窗台前,一把把窗子打开。 窗门甫一打开, 男人的便从底下蹭地窜了起来, 和温溪隔着窗子面面相对, 他甚至还冲温溪摆了摆手,示意她站远一点。 温溪倒也很听话地往后挪开了几步。 然后,就见秦敛轻轻一提气, 往上一抬,一只手撑着窗框, 借力翻了进来。 男人就像一只猫一样,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过眨眼间的事, 在温溪愣神的工夫,他便到了她跟前。 秦敛就站在离她咫尺的跟前, 比她高出一个头多,低着头正看着她,一双墨晶黑眸中满是熠熠发亮的光, 一眨都不眨,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温溪有种错觉,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只求撸毛求抚摸的大狗。 她默了默,伸手环住了秦敛的腰,整个人倚进他的怀里, 还用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抚,就像是给大狗顺毛的动作。 秦敛先是身体明显一僵,然后在温溪抚背的动作下居然就也真神奇地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也伸出了手,默默地将温溪回抱拥在自己怀中。 这种亲密的感觉真不错,触感真好…… 温溪在心中默默喟叹,男人宽肩阔胸,她脑袋枕着的都是硬邦邦的肌肉,腰却是细的,温溪两手成圈可以环抱过来,但腰虽细,却是阳刚分明,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他腰上起伏明显的肌肉线条。 -- 第115页 很明显,就是传说中那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型的,再加上这张俊美且男人味十足脸,整一个赏心悦目的阳刚美男,容易让人流口水型的。 温溪一边环着男人的腰一边美滋滋的想……不错,就是她心目中的最完美的理想型,这居然还真有让她实现的一天哪! 温溪抚着男人宽阔的背脊,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跟上山来了?你偷偷进的行宫吗?没叫人发现?” 因为太后鸾驾在行宫的关系,带了随行的禁军卫,有了之前国宴刺杀的前车之鉴,现下行宫的安防巡逻工作做得相当严密谨慎,与在禁宫大内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人被顺了毛,紧紧拥着怀里的温香软玉,闻着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一大早上憋着的那一肚子闷气这才稍稍得以舒缓些。 他原本是将下巴搁在温溪头顶的,可慢慢地慢慢地,那袋越垂越往下,最后将脸埋进了温溪的颈间,在她一头披散垂肩的浓密青丝中来回地蹭,声音闷闷沉沉的,“早起时尚未来得及寻得合适的时机与你说几句话,你便上山了……” 话语中莫名地带了一丝丝的委屈。 还真是一只要顺毛撸的大狗……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温溪的颈间,痒得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最后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便松开手推出男人的怀抱,踮起脚尖,改去圈他的脖颈,仰着头直视他,眼中含着笑意说道:“那现在没人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秦敛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突然顿住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他其实很害怕这是一场痴心妄想的梦,所以才会想要在一大早醒来之后便来找她,想要在她这里再次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告诉他说这并非是一场痴梦…… 还是说他内心就像有一头终于被释放出笼的野兽一般,到处肆虐,渴望她的一切,渴望她眼中只有他的倒影,渴望她一刻都不离他的身边……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看着温溪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眸含着笑意在等他的回答,秦敛憋了好一会儿,最后憋出一句,“阿妧你……刚泡完汤浴?” 温溪等了好久就等来这么一句,她杏眼讶异地一瞠,“……对啊,你莫要告诉我,你像个宵小一般翻墙又爬窗的,最后就是为了问我这么一句话?” 秦敛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难得脸颊泛起了些红意,不着痕迹地往下弯了弯自己的身子,让圈着他脖子的女人不至于累着一直踮脚。 “泡汤浴好,这阳山汤泉的水质有其特别之处,泡一泡这里的汤泉,对你眼下身体状况的改善大有裨益,不过不能一下子泡太久也不可过频繁。”秦敛眼中盛满了笑意。 温溪故作意味深长看着他,“哦,我身子骨如何你倒已经了解的很透彻嘛。” 说完,她忽然有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歪着头疑惑道:“咦?你叫我阿妧?你怎知我叫阿妧的?我可从未对外提起过这个名儿。” “阿妧”是温溪幼年时温父给她起的小名,从前在闺中的时候也只有温父温母和她的几个兄长这么喊她,后来入宫为后,那时和赵韫还没有决裂为敌,感情最好的时候赵韫问过她,之后也这么唤过她几回,其余的,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连儿子还有谢妤几个人都从不知情,她惊讶,秦敛居然会知道。 秦敛笑而不答,只是托着她的后脑勺,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再次将人用进了自己怀中。 阿妧,阿妧,阿妧……他终于等到了这样可以光明正大地唤她这个名字的这天了。 温溪也不过多纠结,反正这男人之前在宫里假山那次告白的时候就说过了,就是暗恋嘛,懂的,总是会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地去了解一些关于对方的事,他能打听来她的小名也不足为奇。 两人相拥也够久了,温溪从秦敛的怀抱中退出来,拉着他的手去软榻那里坐下,很自然地把干帕子交给他,自己则舒舒服服地靠了下来,让秦敛接替方才翠谷还没完成的绞头发工作。 秦敛自然不会拒绝,接过帕子,一寸一寸地替她擦拭。 温溪懒洋洋地靠在男人的腿上,任由他在那里摆弄自己的头发。 房间里静谧无声,秦敛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就像一场梦境一样,他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发出任何稍微大声一点的响动,生怕击碎了这美好的梦境。 …… 初初陷入热恋中的男女,总是无时无刻不希望能和对方厮守在一起。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之后的一连好多天内,秦敛每天都会翻墙爬窗来温溪这里报道。 两人每天都要在一起腻歪在一起,视情况而定。 若是温溪身边有阿蛮珠、谢妤等人在,那两人可能偷偷摸摸地找出些空当时间来温存,若是碰上好运气只有温溪一人的时候,两人能在一起腻腻歪歪,光是说那些让人掉鸡皮疙瘩的情话就能说上个半天。 很多时候两人都是偷偷腻在温溪的寝房里,但秦敛偶尔也会悄悄地带着温溪去后山里转转,带着她去看落叶秋景、掏树摘些还没掉的野栗子,再设个陷阱抓些兔儿之类的猎物,之后再放了。 温溪甚至好多次默默地想,若是抛开了他们两人各自的身份,能像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一样相处,就这么一直这样下去,那也是极好的,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用真心给予了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温柔、耐心和包容…… -- 第116页 秦敛每天都上山下山围着行宫“伺机而动”,一大早偷偷摸摸地来,再披星戴月地隐入夜色中离开。 有了爱情的滋润,再加上时不时地泡泡温泉,温溪的起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好看起来,容光焕发,娇嫩妍丽。 她闺蜜团里的人皆是惊异,她们自然是不知道温溪和秦敛的事,只以为她是泡温泉养出来的,一时间,汤泉池子里每天都是莺声燕语、香风阵阵的。 就这样一连过了十来日,温溪和行宫里的这群女人都快要快活得乐不思蜀了,相比于繁华的京都,这里的空气让她们觉得自由。 很快便挨到了初冬,天儿也越发的冷了,阳山比之京都还要地处偏北一些,故而比京城冷得要更早些,前些日子开始,便时断时续地飘起了小雪花。 阳山的雪景一直以来都是被赞为天下一绝,好不容易得了这么合适的机会,一群女人自然不能放过,大家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赏雪、看景的小花样。 本来温溪也想和秦敛偷偷地分享属于两个人的阳山雪景,可惜终究没能如愿。 秦敛在赵宸和内阁那边告的假是说回母亲的故乡扫墓祭祖,一共只告了十二天的假,京城那边一堆等着他处理的政务,本来十二日还没到,内阁那边就早早地来催过一两回了,还送来了好些不能再拖下去必须要秦敛亲自处理的政务过来。 而温溪和闺蜜团按照原计划是要呆到年底,在除夕前几天才会回京。 秦敛为了能和温溪多待几天,在十二日假期满了之后又拖延了好几日,这下子是彻底地把整个朝廷都给等急了。 催促的信函一天一封地往这儿送,到后来是赵宸亲笔递了好几封密函过来请他回去。 到最后真的无法在拖下去了,温溪只好亲自开口让秦敛回去,这个大召的朝廷,可以没有她这个温太后,却无法缺少了一个秦阁老。 秦敛也别无他法,只好独自启程返京。 而温溪则是继续留在阳山行宫,随行的太医云江帆说她这段时间与在京中时想比,起色好了不止一点两点,可以继续再在行宫疗养一段时日,或许效果会更加。 于是才刚确定了关系的恋人还没相处几天便分隔了两地。 第54章 作精 实在想你想得紧 京都和阳山之间, 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若是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路,大约又十来日的路程, 即便是快马加鞭, 日夜兼程,怎么着四五日的工夫也是需要的。 秦敛人虽是回了京城处理朝政, 但他的心魂却是完全留在阳山的。 现在对他来说正式情最浓的时候, 这一次回去以后, 他以雷厉风行之势处理了积攒一堆的朝政,才忙完,他便又向小皇帝赵宸告了几日的假。 然后快马一匹, 逆着日趋尖锐刺骨的寒风再次北上,往着阳山的方向一骑绝尘而去…… 这几日的天儿愈发地寒冷了, 行宫是在阳山的半山腰上, 比山脚下更是要寒冷几分。 温溪除了去温泉池子里泡一泡外也越发不大爱出门了。屋子里燃着好些个炭盆,炭火哔剥作响,屋子里倒是温暖如春。 温溪的这间屋子是整座行宫里地理位置最好的一间房, 夏阴凉,冬日里也是最避寒风的。 一群女人也都不大爱出门了, 这日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温溪屋里,开了三桌,热热闹闹地打起了麻将。 这麻将还是当初柳诗婳为了讨好缪太后而捣鼓出来的。 作为温溪前世的国粹, 麻将的魅力固然也是无法阻挡的,当初一经问世便立即风靡整个皇宫,后来很快便在京中流传开来,这么些年过去了,麻将已经在整个大召流传甚光。柳诗婳当年便是凭借此而在京中在百姓中名声大噪一番。 但温溪对麻将却是很平常的心态, 她前世也就过年亲朋好友聚会的凑人数的时候会搓几局,牌技一般,她对此兴致一般,可有可无的心态。 但宁妃却是个麻将迷,这次来阳山她还专门带了好几副麻将牌,想着有空了便约上几个人搓几局。正好这几日不是下寒雨便是飘小雪,山路难行,大家也懒得出门下山去,便都窝在了行宫里。 于是宁妃就组了局,一群女人跑来温溪的地儿上错气了麻将,温溪闲来无事,便也加入进去。 “七筒,碰!我胡了!” 阿蛮珠倒是学得很快,被宁妃手把手教着学了没几次,就开始胡牌了。 “太后娘娘,你看你又输了,说好的,那这只月宫玉兔步摇就是我的啦!”阿蛮珠兴奋地嚷嚷。 温溪失笑,将发髻间的月宫玉兔步摇拿下来递给了阿蛮珠。 阿蛮珠也不讲究什么客气,接过步摇后欢欢喜喜地插在了自己的头上,还故意摇头晃晃步摇上的坠珠。 温溪的大嫂金氏好笑地看着阿蛮珠,对着温溪摇摇头,“娘娘今日牌技生疏了,再这么输下去,你带来行宫的那点子钗环首饰可就要全部挂到公主身上去了。” 说完大家皆是一阵嘤嘤嬉笑。温溪也跟着一道笑开了,但笑意却不达眼底深处。 她牌技虽一般,但要比过初学的阿蛮珠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因为,今日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罢了。 就在今日一早,她收到了儿子的信函。 赵宸用密密麻麻的大几页信纸向温溪分享了她在京都的日常生活,还可她聊到了惊奇发生的一些事。 -- 第117页 赵宸在心中告诉她说,因为国宴刺杀案告破、缪氏倒台,在拿到了阳玉令并抄了缪府之后,他们得到了一些极其珍贵的线索—— 关于当年温家军被陷害战死在白狼城的线索,一些可以让他们追查下去还温家清白的线索! 这些年来,温和和温煦言在暗中从未放弃过追查当年的真相,虽然很清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已经死掉的赵韫,但温溪和温五还是想当着全天下的面还不得安眠的英烈们一个清白,温煦言说过他想堂堂正正地从白狼城迎回父兄们的尸骨…… 赵宸还告诉她,这些来之不易的线索是秦敛拿给他的。 赵宸还誊抄了一份给他舅舅,对此,温煦言表示代温氏一族献上对秦敛的感谢。 赵宸还提到,秦敛祭祖奔波回京之后,连续多日忙得连轴转,再一次商讨政事的时候,自己发烧却毫无所觉,差点一个失力倒在他的书房里。 事后赵宸唤来了太医为其诊治,太医说,秦敛身上还有当日国宴厮杀中下的余毒未完全清楚,再加上连日来太过疲劳忙碌,未得按时用膳服药和休息,劳逸不结合,导致他身子扛不住,来回奔忙时受了风寒,便病倒了。 病了…… 温溪回想起男人离开前的模样,双目满是熠熠的神采,面色正常,精神十足,倒是健康得很,才回去几日,便把自己弄出了毛病来…… 她让出了麻将桌的位置,表面上是坐在边上看着别人打牌,却是不易察觉地晃走了神。 哒哒……哒…… 窗台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因为太过轻微所以一开始也并未有人在意。 但那笃笃哒哒的轻响时断时续,倒是让坐得里窗子最近的谢妤最先注意到了。 谢妤手下摸牌的动作不停,随意地往窗子的方向轻瞥一眼,笑道:“今日这小雪我估摸着是要下开下大了的,山林中的麻雀儿大约也越发难觅食,所以也不怕生地跑来人家窗前躲雪,说不定还能讨些吃食,我记得我年幼时,江南那地儿难得大雪几日,那些饿极的小雀小鸟们找不到吃食,这时候在窗子前撒一把谷糠,一逮一个准。” 谢妤的话引起了打击的好奇,一群人居然又开始在那里讨论起了雪天抓麻雀。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众的温溪,隐约听到了窗台、响动、麻雀等词汇,她骤然回神,然后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急忙起身跑到窗子边上,推开窗,半个身子往外探出去,果然,男人在她探出身后慢慢地从隐蔽的墙角露出了一张脸,视线和温溪正好对上。 …… 温溪静默了三秒,收回身,十分淡定地又把窗子给合上了。 “怎么着,有看到麻雀吗?”谢妤打牌的百忙之中抽出空回头问了一句。 温溪鼓起脸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然后理直气壮地开口赶人,“雀儿没烦扰到我,倒是你们,比那雀儿还吵人,行了,今日就到这儿罢,在打下去我带的那点子金银钗环都要被你们搜罗光了,去去去,要闹去宁姐姐那儿闹去,我也有些乏了,想歇会儿午觉。” 众人嬉闹调侃几句,但见温溪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都以为她确实是困乏了,便都纷纷起身,打算去宁妃那儿转场,给温溪腾出一片清净来。 好不容易等人都走光了,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温溪便迫不及待地冲到了窗台边,将窗子打开。 男人一手撑着窗框,轻车熟路地翻身越进。 温溪看着头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白雪的男人,秀气的眉毛皱得都快要打结了,刚刚早上还在儿子书信里说是感染了风寒病倒了的男人此刻居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唔——” 温溪的话尚在嘴边未来的说完,便被秦敛一把拉进了残留着寒气的怀抱中,随之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吻将她剩下的话尽数吞没在唇齿间。 激烈的辗转相/缠,男人的唇上带着屋外风雪中的冰凉,却化作最炽热的温度诉说这些天来他的疯狂相思。 温溪只能仰着头迎接狂风暴雨,到了后来她已经被亲得手脚酥软,整个人无力地靠在男人怀里,任他肆虐。 待得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温溪觉得自己差不多就要被吻断了气。 她努力平缓着呼吸,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是在外头被冻得时间长了,还是儿子在信中说的感染风寒的缘故,他整个人脸色都是冷白的,唇上都不见什么血色。 温溪担忧地问:“这几日阳山地界一直在下着雪,行路艰难,才回去几日你便又突然的回来了,淳哥儿给我的信里说你病了,现在可有好些?” 男人笑笑,再次将温溪紧紧地搂回自己怀中,拥得相当结实,生怕温溪会跑,他的下巴搁在温溪头顶,闻着她发间淡香,眼里嘴边竟是满足的笑,“实在想你想得紧,刚好地了几日空,便快马赶回来见你了。” 屋里炭盆烧得正旺,秦敛身上最初的寒气散去之后,他灼热的倜然便听过这严丝合缝的拥抱传给了温溪。 温溪被抱得实在有些热了,也被男人的情话说得脸热,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掐了一记,嗔怪道:“这来回路上有不是几个时辰便能到的,还下着雪呢!你倒也是胡闹。”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妍丽的笑颜却是如花一般甜蜜。 -- 第118页 秦敛也是笑着,拥着她吻着她的发顶,然后,渐渐地,便失了力气,整个人开始往下滑落。 温溪一惊,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尽全力扶住了秦敛。 但男人高大的体型和他的体重绝不是温溪能够撑得住的,等他彻底滑落倒地后,温溪坐在地上勉力抱着他的肩部,伸手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男人的体温高得离谱,原本冷白的面色不知何时起已经转化为不正常的赤红。 得!这个作精,大概就她儿子信中写那样,病还没好就冒着风雪连夜不要命地快马赶路,一路奔到了这里。 陷入昏睡中的男人死沉死沉,温溪根本挪不动他,看着还有数十步之遥的床榻…… 温溪稍做沉思,最后实在没了法子,牙一咬,暂且先将男人放在原地,自己起身开门去喊了人来…… 第55章 来回 秦敛过上了阳山和京城两地来回跑…… 当翠谷端着空药碗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门时候, 眼睛里还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她转头看着一脸淡定地正在将房门轻轻合上的林秋娘,不由地心中暗生佩服—— 果然还是林姑姑沉着能经事, 居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脸上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要知道,刚刚被主子喊进去看倒在里面昏迷不醒的秦阁老的时候, 她眼珠子都差点脱了眶。 而后几人七手八脚地把秦阁老抬到了睡榻上, 看着昏迷中的秦阁老无意识地紧握住她家太后的手, 而她家主儿亦不曾挣脱也是紧紧回握住男人的,一脸焦急关切地用手探秦阁老额头的体温…… 这样的惊天巨雷震得翠谷久久无法回神,就两人这种的这种状态, 要睁着眼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翠谷能把自己的双目戳瞎。 一个当朝太后, 一个当朝第一权臣, 若是泄露出去被世人所知,不知道会掀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翠谷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看着面前林秋娘和祥生的面色, 企图从小伙伴的脸上看出怀疑人生的神色来以此好安抚自己遭受重击惊吓的小心脏。 可惜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镇定自若,翠谷不禁迟疑, “你们……莫不是一早便知道了。” “不知道!”林秋娘和祥生很有默契地异口同声。 林秋娘神色温和,摸摸翠谷脑袋上鼓鼓的花苞髻,语重心长:“小丫头记得一定要守口如瓶, 今日看到的就当做从未看到,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没有主儿的意思,这事就让它烂在自己肚里罢,看到的便是事实, 莫要大惊小怪以至于连累主子们。” 翠谷有些懵懂地点点头,勉强接受下这一惊天秘密,不过她脑子灵活,很快便转过了弯来。 本朝一直都是鼓励寡妇再嫁的,她家主儿和一般的百姓比不过多了“太后”这一层尊贵的枷锁,同样也是丧了夫守了寡,再有个第二春也不应该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况且秦阁老也是未曾娶妻的,她听说好似连个妾室通房都不曾有,长得也是出类拔萃,手腕能力非常人所能及。 满朝文武以及全天下的青年才俊,论身份地位、年龄及相貌能力各方面起,真要说最配得上她家太后的,貌似……也就只有里面躺着的这一位了。 这么一想,确实也不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翠谷就这样,神奇地自我催眠安慰了,甚至还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秦大人比先帝更配……啊!” 翠谷的话还未说完,后脑勺便被祥生打了一巴掌,看着面前的祥生和林秋娘都一脸讳莫如深地盯着她,翠谷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赶紧捂住了嘴,做贼一般地朝紧闭的房门方向看看,一溜烟地就逃走了…… 寝房里,温溪坐在床边,静听着门外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渐渐远去,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转回眼去看躺在她床上正睡得香的男人,暗暗磨牙。 得了,这下她在她那几个心腹侍婢们那儿威严全扫地了…… 都是这个整天翻墙爬窗的臭男人害的,叫他见天儿变着法儿地勾/引她! 温溪越想越气,干脆伸出手,左右两边掐住男人的腮帮子往外扯,不过掌控好了力道,也不会真扯疼了他。 大约是被掐着有些不舒服了,秦敛渐渐地皱起了眉头,长翘的睫毛轻扇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和温溪四目相对。 温溪手上的动作一僵,正准备尴尬地收回手,却被秦敛一把伸手,左右两边各自握住。 男人的手掌宽大厚实,整个儿地将温溪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握住以后还得寸进尺地往自己脸上蹭了蹭,将自己手心的热度传到温溪上手。 温溪红了脸颊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没成功,被握得紧紧的,便也随他去了,她手掌感受他脸颊上的温度,烧热倒是退下去不少,她轻声叹气,“醒了?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秦敛含笑点头。 他昏过去以后,温溪一个人实在抬不动他,只好喊来了守在门口的林秋娘三人,都是她的心腹,温溪倒也不怕走漏什么消息,但终归不敢大张旗鼓地去请随行太医来,即便是云江帆,她也没做好让人知晓的准备…… 好在林秋娘也略通医术,她给秦敛诊脉以后,说是风寒未愈又连续日夜冒着风雪赶路,使得风寒再次汹涌复发。 不过好在到底是身强体健的青壮年,身体底子是好的,寝房里又多端了几个炭盆进来,对症下药再一碗热汤药灌下去,秦敛盖着被子睡了一觉,发了一身汗,这会儿睡醒过来,烧已经退了下去,人也有了些精神。 -- 第119页 温溪的手都快被秦敛捂出了汗,她适时地抽回手,端起旁边案上的一碗白粥,试了试温度,正好是不冷不烫,她在床头放好了靠枕,示意秦敛坐起来,将粥递给他,“你才受了风寒,身体虚,不能吃别的,先垫一些清粥吧。” 秦敛爬起身,端端正正地靠枕而坐,双手却躲在被子里没有伸出来,一双幽黑明亮的眸子乌溜乌溜溜的转着,看看温溪再看看她手里的粥碗,就是不肯伸手去接。 温溪瞪了他一眼,认命地拿起汤勺,舀了一勺子送进男人嘴里,在男人咧嘴得意地微笑之时又狠狠地送进去第二勺。 “阿妧……慢些阿妧,唔……” …… 就这样,秦敛仗着自己生病,死皮赖脸地赖在温溪这里养了五天的病。 期间,两人就如寻常热恋中的情侣一般,耳鬓厮磨,也时常打打闹闹。 就这样一连过了六七天,秦敛的病差不多完全养好了,而这时候,京中催促他回去干活的信函再一次送了过来…… 秦敛倒是想拖,但估计实在拖不得,于是只好再次动身返京。 走之前,温溪还再三嘱咐过他,只信件来往便可,别再干这种两地来回跑的傻事了,免得到时候又把自己病晕过去。 可是,怎奈何男人心中相思如烈火,恋爱中的男人犯起傻来谁也拦不住,等朝中的事务处理得告一个段落,他稍稍得了点空闲后,便又日夜兼程奔来了阳山。 当温溪再一次从窗口看到男人翻进来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要不要这么凶猛! 就这样,秦敛过上了阳山和京城两地来回跑的生活。 在行宫里和温溪卿卿我我地腻歪上几天,然后收到京中求爷告奶的催促信函后赶回去,处理好一些事物后再次马不停蹄地告假赶回阳山来,然后再次被催回去。 如此周而复始,最开始的时候温溪还会说他几次,让他不要这样来回地奔波,身体吃不消,寒冬飘雪行路也很危险。 秦嘴上答应得勤快,可等到下一次的时候照样还是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温溪寝房的窗子底下。 看着明显乐在其中的男人,温溪后来也就懒得再说了,反正说了这个固执的男人也不听。 不仅仅是温溪,就连她身边近身侍候翠谷几人也都习惯了,要是那次秦敛爬窗爬得晚了那么几日,几人私下里还会讨论嘀咕,怎么这次晚了好几天,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云云。 而朝中的一干文武大臣包括小皇帝赵宸在内,对于从前一向勤勉的阁老大人近断时间的频繁溜号玩消失,都快要崩溃了。 从前内阁之中,秦阁老一个顶仨,现在他不务正业动不动就消失,刚开始的时候还正儿八经的会给小皇帝告个假,到后来就直接玩失踪,等过上个五六七八日的才会再次出现,问了去哪儿也不说。 谁也拿他没办法,可许多事样样都不能少了他,内阁因为他时不时地消失都快要乱套了。 就连小皇帝赵宸,也在给温溪的信件当中不止一次地吐过苦水。 自己亲娘不在,整个朝廷的主心骨秦大人现在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动不动就玩失踪,他被一帮大臣逼着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大大的重担,差点累瘫他这个小小的皇帝。 赵宸说他因为秦敛一段时间内的见不着人影致使他不得不要帮着学习处理内阁的乱摊子,因此好几天睡眠不足,最近都瘦了好多斤…… 温溪越看越觉得惭愧,儿子可怜的遭遇和朝臣的崩溃,说起来也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温溪一边反复翻着信纸,一边转头看向坐在她床榻上正在喜滋滋地试穿一双新靴子的男人, 那靴子是秦敛上一次离开之前死皮赖脸缠着温溪要求她给他做的,可温溪哪会做什么靴子,可被缠得紧了,最后只好答应下来,后来芳苓帮忙纳好了鞋底,缝好了鞋帮、绣好了花样,她就象征性地那么缝了几针。 靴子在给秦敛之前,温溪便事先说明过,秦敛第一次收到她亲手缝制给他的物什,便已满足得不得了。 这不,看这男人穿着靴子左转一圈右踢一脚乐颠颠的模样,温溪陷入了沉思…… 她想,她要不还是回宫去吧,不然就以这男人现在这股子劲头,她怕他到后来朝中的政事都彻底撒手不管了就赖在她这儿不走了。 温溪的这个打算还没最终决定好,很快便有人帮她做了不得不回京的决定—— 这一次秦敛离开回京后没几天,宫里便百里加急送来了赵宸给她的密函。 赵宸在信中要她赶紧回去,说是前几日他皇祖母太皇太后缪氏夜里突然起场大病,之后太医们再无回天之术,估计就是半个月内的事情了,大约已经熬不过年头,在年底之前便又要再一次国丧了…… 第56章 回京 他想要更多 于温溪母子而言, 和太皇太后缪氏之间也压根没多少感情,温溪素这个与她不睦的儿媳如此,赵宸这个亲孙子亦如此。 当初在温溪刚生下赵宸尚在月子里的时候, 缪氏便想从她身边强抢了她儿子过去抚养, 温溪说什么都不同意,那时她第一次以极其强硬的态度面对赵韫和缪太后, 最后赵韫也妥协了答应让她自己抚养孩子。 为此, 温溪和缪氏之间的矛盾正式爆发走向尖锐化。 -- 第120页 后来柳诗婳进宫, 生下六皇子,为了讨得缪太后的欢心便主动将自己的孩子交给缪氏抚养,两人由此结盟。 缪氏有了一个可以为缪家一争继位的皇子, 自然就是百般地看温溪膝下的太子不顺眼,可怜的赵宸从小到大几乎没在他那个皇祖母那儿得到一个怜爱的好眼色过, 更不用说后来几次三番的刺杀, 让他彻底地对这个祖母寒了心。 因此,对于即将归西的亲奶奶,赵宸心里真是生不出多大的感触来, 不管是于他还是于温溪而言,说实在的缪氏的死反倒是能让母子俩大大地松下一口气来, 至少她死了以后会少给他们添许多麻烦事,能省很多的心。 只是,这死得时间点有点那么不上不下。 眼看着便快要近年底了, 温溪本是打算在阳山行宫待到小年夜在启程回京,回到宫中差不多刚好便是年节。 缪氏这个节骨眼一死,那么她儿子登基后的第一个念头年尾都不会过得太平了。 还得累得温溪一行人接到信函后仓促启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不过好在她们回去的时候一连下了好些天的雪终于停了,天儿放晴, 行路便容易了许多,一群女人也不敢像来时那般慢悠悠地回去。 紧赶慢赶,等入了京城门的时候还是稍晚了一步,满城早已再一次挂满了白幡…… 缪氏去的比太医们预估的还要急,是在在温溪她们回京的前三天夜里薨逝的。 距离先帝赵宸驾崩后的的约莫半年之久,这座都城再一次迎来了国丧。 温溪进了京后也不耽搁,马不停蹄地便回了宫,如今后宫空置,她儿子不过十二而已,这场大丧还是得由温溪来操办。 不过她虽然晚到了一步,但好在一个失势太皇太后的死也并未在宫中在朝中掀起什么大的波澜,大丧的初始,即便她不在宫中,一切也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下去,只等她回来主持接下来的大局。 不是温溪性子无情凉薄,大抵她天生就不适合做那圣母白莲花,寿安宫里,她使了些小手段让自己红了眼眶默默垂泪,但看着躺在寿床上尚未大敛入棺的老妇尸身,她内心是真的平静得丝毫兴不起任何波澜。 上一次的时候,面对着赵韫的尸身,她一边哭丧,心中却是怀着莫大的恨意和痛快,而这一次,早已是平静得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按部就班地处理缪氏的丧事,宫内宫外没有伸出其他任何波澜来,随着这位太皇太后的死,至此缪氏终将走向最后的颓败凋零,无人在意,多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唏嘘感叹罢了。 但有一个人却是因为缪氏的死而已经愤怒、震惊、伤心了好些天了。 整个人便是曾经的嘉帝赵韫,现如今刑司的一个小内监荀三。 到底曾经是母子血亲,即便现在这具肉身和缪氏再无任何瓜葛,在得到缪氏生死的消息后,赵韫整个人先是一愣,而后便是又惊又怒。 他母后一向身康体健保养得宜,大抵先是自己的死给了她极大的打击,使她身子骨大大不如从前,而缪家是被抄覆灭则是给了她毁灭性的打击,这才致使她母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匆匆驾鹤西去。 赵韫始终都坚定的认为,自己当初意外身死和他的皇后脱不了干系,就是温溪那贱人设计害死了他并陷害了淑妃,而缪家的覆灭也是温溪下令干的,所以他的死、他母后的死都和温溪那贱人脱不得关系! 赵韫因为缪氏的死,偷偷躲起来哭了两天。 这两天里,他越想越觉得愤恨不甘心,同时也越来越觉得,既然老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定是有他重生的意义,现在他想明白了,大概就是给了他复仇的机会。 他一定要让温溪那贱人死得比从前的他还要凄惨百倍! 赵韫默默在心中发下誓言,同时也在心里盘算着他的计划该如何进行下去。 他本来盘算的是找机会溜进寿安宫和他母后见上一面,拿到阳玉令,他母后的身份会比他现在的这具肉身更容易行事,那时他想的完美,那般他们在暗处要想对付温溪便会容易上许多。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连寿安宫都没办法靠近,唯一能让他不被发觉进出寿安宫的狗洞便被人堵死了,接下来还没来得及等他想出新的解决办法,他母后便撒手西去了! 他估摸着,他母后这一死,宫中就彻底成了温溪那贱人一个人的天下了,那块阳玉令有极大的可能会就此落入温溪的手中。 故此他现在唯一的机会便只剩下另一块阴玉令了,也幸好还有一块阴玉令。 阴卫的本事可比阳卫要大得多了,当初便是他手中的最大倚仗。 至于阴玉令现在在何处,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赵韫本事打算要将阴玉令作为他最后的王牌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现于人前,但现在,恐怕不得不提前拿到阴玉令早早地谋划准备了,越往后拖温溪那贱人在宫中朝堂的势力便越牢固,到那时若想再动她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因为前段时间赵韫一直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他,这让他心惊肉跳,甚至都以为是不是有人看穿了他的真实身份而在暗中偷偷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可转念一想,自己自重生到这幅躯壳里来以后,因为怕被人当成邪祟,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应当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荀三的身体里装得其实是先帝赵韫的魂。 -- 第121页 最近因为宫中大丧所以有些混乱,想心思这样的地方平日里的管制都松懈了不少。 赵韫也松了口气,因为他感觉到之前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的那股视线好像也慢慢地消失不见踪影了,他想之前的大概是他草木皆兵的错觉吧。 于是赵韫一合计,牙一咬,再次找了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准备去拿从前被他藏起来的阴玉令。 他生性多疑,所以从前也没有将阴玉令藏在承乾宫中,而是令藏了他处。 这夜,他悄悄地从刑司里溜出来,选了条偏僻的小路照着冷宫的方向而去。 在左右警惕地观察一番确定没有人跟着后,赵宇转身闪进了冷宫里最偏僻的一个宫殿,这座殿最是破败荒凉,不像别的冷宫还关着不少人。 因为这座宫殿早些年传出过闹鬼,导致无人敢踏足此地久而久之便也废弃了。 这个闹鬼传闻当初就是赵韫散播出去的,其实这座殿里他挖了底下暗室,只有他一人知晓,阴玉令便所在这宫殿底下暗室的秘柜中。 赵韫进入到了这座宫殿以后,轻车熟路地开了通往地下暗室的开关,然后在秘柜中拿到阳玉令,再无声无息地离开冷宫,走来时的小路顺利回到了刑司的住处,这期间,整个过程顺利得出奇,赵韫惊讶于自己的好运气,来回的路上,竟是叫他一个人影都没有碰到…… 将阴玉令牢牢握在手中,赵韫躺在简陋冷硬的板床上,翻来覆去,心情激荡,兴奋得睡不着觉,他思索着计划着—— 阴玉令顺利地拿到了手,接下来,便是要想法子联系阴卫首领。阴卫见玉牌而听人命,只要能联系山阴卫首领,那这只攻无不克神出鬼没、曾经让满朝文武谈之色变的的阴卫即将再次听命于他为他所用! 不过要想联系上阴卫首领却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赵韫想,这世间,大概也只有他和阴卫首领知道阴卫们的身份,只是他现在一个卑贱內侍的身份要想和阴卫首领见面还是一件极其有难度的事。 看来,他还需得细细谋划一番才是…… *** 这几日宫中风平浪静,虽然因为缪氏的大丧而上下忙碌,但也井井有条,并未起什么风浪。 忙碌了一天之后,温溪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坤元宫。 待一回到自己的地盘,温溪脸上戴了一天的面具才得以卸下来,她在翠谷和芳苓的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当她喟叹着从浴房出来回到寝殿的时候发现殿中原本侍立着的一些宫人已经全部都被清了出去,殿里异常的安静,温溪将疑惑地目光递给刚才一直在殿里的林秋娘。 林秋娘一脸镇定地告诉她,秦大人来了,现在就在内殿里等着太后,因为不便让人瞧见,所以她才将殿里伺候的人都清了出去。 温溪一顿,快步绕进内殿,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挂衣架前的男人,此刻这人正在认真投入地往衣架上一件件整齐有序地披挂她方才洗浴之前实现脱下来的那几件衣裙,还顺手帮她旁边梳妆台上放得有些杂乱的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都给摆了个整整齐齐。 温溪:……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嗽一声, “你怎么这时候还跑过来,当心被人瞧见了。” 秦敛听到声音后转回身来,在看到她面容的一瞬间,眼中的光腾地就亮了起来。 秦敛快步走到温溪跟前,先是上上下下的看了她一遍,然后盛开长臂一捞,便将温溪捞进怀里。 男人臂力惊人,竟是将她抱了起来,举得她高过了他的头顶。 温溪被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条,本能地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以此寻找平衡点,她微微低下头,正好让自己的额头和秦敛的额头相贴。 男人声音低低沉沉,充满了磁性诱惑,“有没有想我?” 从在阳山行宫收到赵宸的信之后,温溪便立刻动身回了京城,回宫之后她便立马忙于主持丧事,这中间虽然有给秦敛写信告知,但两人至少也有半月有余的时间未曾见面了。 这是从他们确定关系以后,第一次最长时日的分隔,温溪想着,有时候想起来,却是也挺想这个哪能的,她想毕竟是在热恋期嘛! 于是温溪大方承认,点点头,用自己秀气的鼻子去蹭男人俊挺的鼻梁。 秦敛被蹭地嘴角弯起,低低的笑意自这弯起的弧度间溢出,他情难自禁地去寻女人柔软馨香的唇瓣。 温溪也不羞涩,被男人抱着,低下了头热情地予以回应。 一时间,两人都慢慢地陷入了旖旎缠/绵的情丝之中,不大的内配殿之中暖春之意一点点昂然而生。 越是深入辗转,秦敛就越觉得体内有什么凶兽像是要嘶吼着破笼而出,他不再仅仅满足与唇瓣上的亲密,他想要更多,这是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不曾走到的最后一步…… 秦敛眼神有些赤红,显然已经为那熬人的情丝所主宰了理智,他抱着女人,快速朝床榻放下走去,一边热吻一边将温溪慢慢地放到床榻上。 他覆身而上,一点点往下,慢慢地便挑开了温溪原就有些松散的亵衣结扣。 温溪弥漫着水气的双眼早已迷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圈着男人的脖颈任他为所欲为……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内殿那该死的门人被轻微却急促地拍响了,门后传来林秋娘压低了声线的急切声音,“娘娘……陛下来了!” -- 第122页 这一句话,温溪浑身一震,但尚且未完全回神。 而就在这时,外电隐隐传来介于少年和男童之间的粗噶嗓音,“妈,朕来吃饭,你人呢?” 房里难舍难分的两人同时狠狠一颤,就像有一道惊天巨雷直直地劈中了两人,两人像触电一般蹭地坐起分开…… 第57章 试探 就秦敛问题和儿子的第一次尝试沟…… 温溪披散了一头密云青丝, 那件单薄的亵衣已有半件从她肩头滑落,露出里面一片莹白的大好春色。 她坐在床上,和秦敛大眼瞪小眼, 又那么一瞬间, 她的脑子里是一片当机的空白。 直到殿门被拍得砰砰响,熊儿子是一点没客气, 拍门拍得震天响, 嗓门也嗷嗷的, “妈,你在没在里头,快点出来用膳了, 朕快饿扁了,你在里头作甚?我可进来了。” 温溪浑身一惊, 赶紧拉好衣襟, 系好亵衣的衣带结,然后手忙脚乱地下床去拉秦敛。 她拉着秦敛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屋子乱转,企图快速找出一处能让男人藏身的地儿。 门外也适时响起了林秋娘压低了声音, “哎呦陛下,奴婢的小祖宗喂, 您可不能乱闯进去,主儿方才从浴房出来,这会儿正在里头更衣呢!” “原来这样啊……”赵宸了悟的声音, “那既然这样我就先去外殿等着,妈你换衣裳换得快一些,我都快饿坏了。” 温溪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配合林秋娘的话,提高声线冲门口喊:“知……知道了, 我很快便换好,你若真饿了便让秋娘他们先给你拿点吃的。” 门外的赵宸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应了一声后便随着林秋娘一道走远了。 内殿里的温溪却也不敢再磨蹭下去,自己找了套素色的常服换上,用发带将方才忘情时满头散乱的长发扎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转头才发现男人一直都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动作,她嘴角扬起一个笑,踮起脚尖,伸手圈住秦敛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算作安慰轻声道:“我先出去了,你……” 秦敛也是轻声一笑,伸手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角,打断了她的话:“去罢,时候也不早了,宫门很快便要下钥了,我亦要赶紧出宫去了。” 见此,温溪也是笑笑,然后用力抱了抱秦敛,急急忙忙地朝门口走去,先打开一条门缝,仔细观察一番外边的情况,确定是真的没有人,然后才走了出去,顺道将寝殿的门合上。 只是她未曾注意到,身后,屋子里上站在原地的男人眼中微微黯淡下去的光…… *** 晚膳依旧如平常那般,温溪在坤元宫里备了膳,然后儿子到点了过来吃饭。 温溪很喜欢这样,她觉得这样猜想前世母亲和孩子之间该有的正常生活,到了晚上,母亲在家里备好饭菜等放学回家的孩子,然后一起吃饭,在饭桌上家常几句也是很温馨。 一如往常,母子俩面对面坐着吃饭,但却意外地并没有人说话,赵宸是真的有些饿了,狼吞虎咽地扒饭吞菜,一门心思吃自己的,而温溪,拿着筷端着碗,正在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数饭粒儿,显然是有心事。 她的目光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朝寝殿的方向瞟去,不知道里面那个男人现在离开了没有…… 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了几粒米饭,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儿子,若有所思。 这小子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开始进入青春期生长发育阶段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反正就是她从阳山行宫回来以后,她发现他已经开始在慢慢地进入变声期了。 就连食量也比从前大了很多,因为最近要守缪氏的孝,阖宫都在斋戒食素中,没了那些饱肚油腻的荤腥肉食,一日三餐都是清汤寡水的素斋,导致他很多时候都不能饱腹,动不动就喊饿,一顿吃的比从前多了好多。 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都是比较敏感情绪化的,本来就需要家长有极大的耐心与他们时常沟通,一不小心就容易走极端,而她家的这个和一般家庭的孩子又不大一样,出生在亲情缘浅薄的皇家,从小经历惯了尔虞我诈的斗争,父子之情淡薄,她一直都怕儿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在心理上出现什么问题。 若是在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了她和秦敛之间的事,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接受…… 温溪偷摸抬眼观察着毫无所觉正在认真进食的儿子,脑海中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夹起了筷子儿子比较爱吃的笋三丝放进他的碗里,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后才问出来话,“淳哥儿……那个,你觉得秦敛如何?你对他是何印象?” 赵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亲娘语气里那些不同寻常的含义,把温溪夹给他的菜塞入嘴中,依旧埋头吃饭,吞咽咀嚼下一大口后才开口回答,“秦敛?他很好啊,平日里教习我政事之时,虽然严肃,但相当认真,很有耐心,还教授我武艺,嗯……虽然我是皇帝,但他却是将我当成他的学生在用心教学,从不阿谀奉承,我就很欣赏他这般的,他才华横溢,能力强,骑射功夫也相当了得。” “不过,他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于朝中之事不大上心,总是心不在焉的,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从前总是争着和韩钊教授我骑射,现在连骑射也不管我了,尽是把我丢给韩钊,想找人都找不到他……”赵宸又自言自语地说着。 -- 第123页 听得温溪一阵心虚。 但也由此,她心中大致了然,之前就听儿子几次提起过,貌似对秦敛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他很是欣赏秦敛的行事作风及能力。 但这都只是建立在双方君臣关系的基础上,若是让这小子知道她如今和秦敛正在……正在搞对象,不知道还会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温溪理了理心里有些复杂的思绪,抿抿唇,继续试探儿子,“你既对秦敛又如此高的评价,那你说,这般人物若是身负别的身份,又会是怎样的光景,比如说……” 她觑了一眼儿子的神色,继续说下去,“比如说,情人、丈夫,乃至……父亲?” 温溪本来想说继父的,但想了想到底觉得不妥,临到说出口的时候又改了称呼。 赵宸听了,埋头吃饭的动作一顿,而后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皱着眉头一脸纠结的看着自己的亲娘,直把温溪看得心头一阵悸跳,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握紧。 赵宸瘪瘪嘴,诧异不解,“情人?丈夫?父亲?母后,不是你不让我不要管秦敛后宅的事吗?上次我就是提议说给他送给美人过去,结果你气成那样,怎的现下又问起我来了?管他秦敛会是怎般的情人、丈夫、父亲,要赏赐什么样的女人您自个儿看着办便成,我无甚意见。” 说完后有不甘心地小声嘀咕补充了一句,“免得你到时候又来怎怪我说我不学好!” 温溪差点被噎住,搞了半天,她在这里绞尽脑汁的给儿子做心理建设,这臭小子竟然以为她是想要给秦敛送女人?! 送个棒槌! …… 就秦敛问题和儿子的第一次尝试沟通以不再一个频道上而宣告失败。 一顿完本应该充满温馨的母子晚餐,在温溪单方面食不知味下结束。 等她浑身无力地回到寝殿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那个男人的踪迹。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正准备让芳苓替她把尚未完全绞干的头发绞干,目光一凝,正巧就看到了放在妆台正中央的那根木簪上。 温溪拿起木簪翻来覆去地瞧,貌似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根簪子。 这是一根尾端雕刻着几多杏花的木簪,式样简洁,做工甚至还有些微微的粗糙,木簪温溪也是有的,这根完全及不上温溪簪匣里那些的工艺精致。 瞧着像是新做好没多久的,但经过了极细致的打磨,光滑的很,完全不会刺手。 温溪拿着簪子问芳苓,这是哪儿来的,芳苓也一脸疑惑地不知情,于是她叫来了林秋娘。 林秋娘倒是知晓,她说这是秦大人离开前放在梳妆台上的。 所以这木簪是秦敛送给她的……温溪将簪子握在手中看出了神,思绪渐渐飘远。 *** 经过许多天的折腾和忙碌之后,在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前两天缪氏的丧葬仪仗终于是离开了京都,前往奇莽山的皇陵而去。 因为临近年底,为了能过个稍稍安稳些的年,缪氏的丧礼到底简化了不少,对此朝中的一干人等也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就连一向喜欢给温溪找茬的搅屎棍吕开慵这次居然也破天荒地闭了嘴。 温溪原先还挺诧异的,后来让人去了解了一番才知道,这死老头的小儿子原本定在开年后不久成亲的,若是缪氏的葬礼大动干戈,到时候他儿子肯定娶不成媳妇,这才使得他这次异常安分。 但不管怎么说,缪氏的人虽然已经送去了皇陵,活着的人却还是得为她守好长一段时间的孝,尚在热孝期间,今年的这个年,整个京都到底是过得比往年惨淡了许多。 但即便如此,还是惹怒了自称为是大孝子的赵韫,他现在是恨毒了温溪,他认为即便这婆媳俩在生前多有龃龉,可他母后都已经被这个女人害死了,为何还要在他母后身后这般折辱她,连风光大葬的丧礼都不吝啬给予! 赵韫觉得,这些时日一荀三的卑贱身份生活了这么久,他已经忍够了! 他想,是时候该动用阴玉令了,有了阴卫的帮助,他第一件事就是先除掉温溪那个贱人! 当然,这样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先联系上阴卫的首领。 但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他晓得阴卫的首领是谁,而阴卫首领却不知道他,而他现在的身份又极难接触到对方,他必须得想办法和他联系上。 想必对方见到阴玉令之后,便能立即为他所用,阴玉之令既出,即便不看他现在的身份,也是要听令行事的,这是阴卫此生必须无条件遵从的的命令。 第58章 知晓 他奶奶个腿的!秦敛这厮倒还真是…… 日子过得飞快, 不过一梭子的光景,便到了除夕。 按照大召宫廷祖制,除夕夜这天, 宫里按找历年来的传统, 办了宫宴。 因为离太皇太后缪氏的薨逝没多久,所以这次的宫宴虽然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除夕宴, 却是办得中规中矩, 比往年的一向喜爱大操大办的赵韫在时都要稍稍惨淡上一些。 但也真不可能惨淡到哪里去, 该参加的也都来参加了,温溪吩咐了,该置办的都置办上, 缪氏死归死,但她儿子可不能因此被天下人看轻了去。 因为温太后的重视, 所以底下的人自是不敢怠慢, 该到的一个不落都到了。 这次的除夕宴还是按照以往的传统,在乾和殿的前厅大殿中举行,因为有了上次御花园国宴刺杀的教训, 这次宴会的安保做得格外严密,温溪听儿子说过, 因为上一任禁军卫统领被撤职后信任的统领一直悬而未决,所以这次的宴会安防工作是韩钊自告奋勇领了过去的,原因是一直在京中赋闲着他有些无聊了想找点正事做做。 -- 第124页 韩钊戍边城防的经验配合禁军卫副统领一起行事, 将这次宴会的安防把控得严严实实。 参与宴会的王公贵族们早早地便入了场,等到温溪母子正式进场入座之后,除夕宴便开始了。 按照祖制流程,需要皇帝举杯念开场祝词,以示君臣齐心共度一年。 看着位于正上首举着杯自信满满诵着祝词的儿子, 温溪心中没由来得忽然充满了自豪感,如果忽略他变声期的公鸭嗓,倒还真是有那么点气势万千的架势出来了,她儿子真是越来越有挥斥方遒的帝王气势! 本来赵宸还不太乐意他来诵读祝词,就是嫌自己现阶段的声音难听,当着文武百官、王公贵族们的面有点说不出口,想让温溪来接这活,可温溪说什么都不同意。 青春期少年很容易会因为生理特征上的一些改变而产生自卑焦虑等负面心理,需要家长和身边人的及时疏导,给予他关心和鼓励。所以温溪坚持要由赵宸清理来诵读祝词,让他不要害怕,最后赵宸终于是被她说服了。 当然温溪绝不承认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嫌那一大篇祝词背诵起来太麻烦了,实在太心累了,她连看都懒得看。 待赵宸诵读玩祝词后,接下来便是一片祥和欢快、君臣同乐的场面活。 温溪一杯又一杯,再一次将杯盏中的酒倒入嘴中,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慢慢划入她体内,她有些无所事事地把玩这手里的空酒杯,不易察觉地瞥了瞥嘴。 年年都是如此,无聊得没有一点点新意…… 这么想着,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滋溜一下喝个干净,然后目光一转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墨黑瞳孔。 嗯……倒也不年年全是无聊,至少今年也有与往年不同的让她欢喜之处,比如说,她今年摆脱了渣渣和腐烂的婚姻之后桃树开花,重新交了一个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男朋友。 唔……不过,这个男朋友这会儿好像有点不大高兴的亚子,明明之前他看她的时候眼里都是笑意,这会儿黑漆漆的,满眼睛里都写着不赞同之色。 温溪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些什么,视线偏转,不着痕迹地冲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拿着酒壶再一次往杯盏中倒酒,只是这次酒壶中的酒差不多早已见底,小小的酒盏都没能倒满,她倒也不嫌弃,笑眯眯地再一次啜干了酒杯。 下首位置的那个男人倏地就皱紧了眉头,他转头招来侍立在他身后的小内侍,在人耳边吩咐了几句,內侍依言退下。 而这边,温溪喝干了一整壶的酒,便微醺着粉颊朝边上招手,示意人再给她端壶新的上来。 很快,新的酒壶就摆上了她的桌案,温溪自己动手,迫不及待地又往酒盏里满上了一整杯,等倒进了嘴里以后,她怔楞了好一会儿才吞咽下去。 这根本就不是酒,居然是甜甜的梨水…… 温溪一脸茫然,看了看身边伺候的林秋娘,林秋娘懂她的意思,动了动唇,做了个“秦大人”的口型。 温溪立刻调转目光朝下首最近的那个位置望去,这回男人眼中有了灿然的光,嘴角微微含笑,端起酒杯冲她敬了一杯…… 温溪先是瘪瘪嘴,而后便释然了,梨水就梨水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砸吧一下,甜甜的,带着微酸,别说,还挺好喝的。 秦敛不许女朋友放火,自己倒是点了灯,满了一杯后开始举杯啜饮,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的追着上首的那个身影,他看着她侧过身子正在和边上的南黎公主说话,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她一边说话一边微微晃动自己的脑袋。 钗环晃动,他定睛细瞧,依稀可见那雍容华贵的凤冠之下,隐在浓密发髻重重微微探出的杏花木钗尾。 男人闭上眼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再睁眼时,阑珊灯火的映照下,眼中尽是璀璨的星光…… 除夕宴一般都不会拖得太晚,温溪也很识趣,除夕夜守岁这种事,还是回去以后和家人一起比较好。 于是一番君臣尽欢、其乐融融之后,宴会便也散了场,大家说笑寒暄着依次退场,出宫回家。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成群走出了乾和殿,都说说笑笑地走在乾和殿外的广场上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而“荀三”赵韫则悄悄地躲在乾和殿广场最边上的石狮子后头,远远地看着那一群花花绿绿朝服的大臣们渐渐走远,他目光焦急地寻找着其中一个身影。 赵韫在寻找混在朝臣中间的阴卫首领。 这几日赵韫都绞尽了脑汁在想联系上阴卫首领的办法,只有他和阴卫首领本人知晓,这阴卫首领其实就是朝中的一个大臣。 人其实就近在眼前,可恨赵韫认为被现在这具身子的卑贱身份所累,一个刑司的小杂役,别说想要跑来前朝见当朝大臣,便是想出后宫的地界都很难。 要是被抓着前朝和后宫宫人私下联通,那可是要命的死罪! 赵韫不得不谨慎行事,不过终于还是让他在除夕宫宴这天等来了机会。 一年中的最后一日,像刑司这种地方也没了什么需要忙碌的活计,管事们在这一天也比较好说话,今日早早地便放了底下人的假,让他们也能早些吃顿年夜饭,因此管理也就松懈了下来。 所有的视线和重点都放在了乾和殿,所以赵韫趁这个机会,偷偷溜了出去,想碰碰运气能不能和阴卫首领碰上一面。 -- 第125页 他想大概是他运气好,居然和严密巡逻的禁军卫错开了,一路走来都没碰到什么人,而且最近他明显感觉到原来以为是监视着他的视线也都不见了,这样赵韫倒是更加认定原先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只是到了乾和殿附近后他才发现,即便一路走来再是顺利,即便已经看到了阴卫首领的身影,他也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渐渐走远。 赵韫躲在石狮后面吹着瑟瑟冷风,握拳恨恨砸在石狮上。 可恨!只能之后再另寻机会了…… *** 待宴会结束,人群散去之后,温溪在人搀扶下,一脚高一脚底地转身走入了乾和殿宫人歇脚的后配殿。 今日在宴席之上,虽然后来秦敛及时给她酒壶之中换上了梨水,但温溪之前喝下的那整整一壶的桃花酿的醉劲这时候也开始慢慢上来了,她今日心情好,便多喝了几杯,但酒量还是一如既往得不怎好。 林秋娘看着醉得面色驼红、眼神迷离的温太后,招呼翠谷去取来了醒酒的汤水。 她端着醒酒汤,哄着意识早已有些不清的温溪喝一些下去,“主儿,先喝一些醒酒汤茶咱们再回,不然这回去的路上冷风一吹,混着酒意,不定又是要起了什么不适,来,主儿张嘴……” 温溪乖乖张嘴吞下一大口醒酒汤,但因为醒酒汤的滋味实在不怎样,又皱着眉头吐了出来,然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张嘴了。 林秋娘无奈,只能放柔了声线继续哄着,“来,主儿张嘴,就喝一口,就一口……” 温溪斜斜地倚靠在贵妃榻上,死咬牙关,头摇得想拨浪鼓,就是不肯张嘴。 就在一群人都无可奈何之际,身后想起来一个男声,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来罢。” 众人一转头,是穿着一身盛装朝服的秦敛。 林秋娘将自己手里的汤碗递给秦敛,而后便带着其翠谷等其他几人不声不响地退下了。 秦敛端着碗坐在榻边,温溪醉迷蒙 见状,很自觉地就挪了过来,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了男人怀里。 男人舀了一勺醒酒汤到温溪唇下,轻声哄道:“乖,喝一些,不然明日定要宿醉难忍。” 温溪转过头,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瓮声瓮气道:“不要,太难喝了!” 男人坚持不懈还想诱哄,“不难喝,这其实……” “不要不要!我最讨厌喝这个!我不要喝药!不喝就是不喝!不喝……”女人由此开始撒娇买酒疯,迈着脑袋整个人大力地往秦敛怀里一阵乱拱。 随着她脑袋的乱转,她满头的凤冠朱钗也被拱地歪七扭八的,斜斜得挂在松散的发髻上,还有一些尖锐的钗环角直接勾在了男人的衣襟上。 秦敛哭笑不得,赶紧放下汤碗,去扶怀里的脑袋,手忙脚乱地想要解开挂在他已经上的凤冠。 “就不喝!反正就是不喝!” “好好好,不喝便不喝……乖,莫要乱动,凤冠钩挂住了,待我把它取下来……” “不喝!” “好,不喝。” 一阵轻微响动的兵荒马乱之后,秦敛终于解开了挂在他衣襟上的凤冠,顺道也把这沉重的发冠从温溪头上拆卸了下来。 既然温溪无论如何都不肯喝这醒酒汤,他也不舍得勉强,因为宫门下钥的时间快要到了,他在此无法久留,便再三叮嘱了林秋娘几人回去后好好地服侍好温溪,“她现下醉得厉害,使了小性子不乐意喝这滋味不佳的醒酒汤,待她明日就行之后记得定要让她服下,不然宿醉极伤身体。” “是。” 这时候温溪早已睡了过去,秦敛细致地给她裹好披风,然后也不顾及温溪的几个贴身伺候的都在旁边看着,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把人交给了林秋娘,站在殿内不易人察觉的阴影中,看着林秋娘和祥生将人抱上了外间早已候着的凤撵。 等到凤驾离开了许久之后,秦敛理了理自己有些被扯乱的衣襟也跨步离开了。 待到屋中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角落的柜架后头才轻巧地闪出一个人影站到了门口。 韩钊瞪大了惊骇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敛消失的方向,眼珠子都差点脱眶,他咬牙狠狠地一拳捶在了门框上,竟生生砸出一个凹槽来。 作为一个行军在外的武将,韩钊的脾气该爆的时候还是很爆的。 他奶奶个腿的!秦敛这厮倒还真是好本事啊! 第59章 阴卫 阴玉令的主人 尉兴今年三十有五, 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担着一个正五品的步军副尉的职务, 无功无绩, 才能不显,家世平庸, 样貌平平, 浑身上下无甚特长之处, 被淹没在人才济济的大召文武百官之中都找不出这个人来。 在旁人眼中,这样的一个人能不上不下地做到五品官职,也算是少有的, 此人平日里便是一副对谁都笑脸相迎的老好人形象,瞧着最是忠厚老实, 一向秉承着低调圆滑谁都不得罪的行事准则。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谁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的人, 却在暗地里有着一个让人做梦都想不到的身份,他居然会是满朝威武都为之惧怕、谈之色变的阴卫首领。 阴阳卫是不知道什么时期的大召某一人皇帝所创立,历代相传, 阴阳卫的成员也是历代相传,到了嘉帝赵韫的手里他们的用处到了鼎盛时期。 -- 第126页 尤其是阴阳卫中的阴卫, 专替皇帝干那些明面上不好动手的腌臜事,他们有越过一切朝中机构行监视、侦查、逮捕、审问、刑杀的权利,由皇帝一人掌权, 那时,若是你在夜间与家人说了那么一句不敬天子的话,说不定第二天一早的密函就能摆在赵韫案头…… 朝野上下对阴卫又恨又惧,敢怒不敢言,众臣私下里都意味深长地称呼其为“天子爪牙”。 而阴卫中的这些“爪牙”们究竟都谁是谁, 只有赵韫一人知道。 阴卫们一生信奉的唯一守则便是听令而行事,听玉令而起,凡是阴玉令一出,便是舍掉性命也必须要完成玉令所下的密令,当初嘉帝赵韫掌握着密令,他们便都要听皇帝之令而行事,若有违令者,死无葬身之地。 作为因为的首领,尉兴从幼年起便被训练成了阴卫最忠诚锋利的死士,他的生命只为一件事而存在,为皇帝卖命,听令行事。 当初因为主人嘉帝意外身死,小皇帝赵宸继任大统后,尉兴便也在暗中等待着新主人的第一道密令,可是一连等了好几个月都没有任何被召唤的迹象,小皇帝就像是不知道阴卫的存在一般。 之前国宴刺杀那查明后有阳卫的手笔,尉兴连猜都不用猜就明白,阳玉令是落到了太皇太后缪氏的手里,至于一直都没有消息的阴玉令,他猜测,或许那阴玉令压根就没有从老子手里传给儿子,甚至有可能也在太皇太后手里。 但现如今太皇太后已死,阴玉令依旧未有持有者现身的迹象,于是尉兴所有阴卫成员都暂时在暗中潜伏沉寂下来,不再有其他动作,等待着阴玉之令。 而这一沉寂,就是半年之久,久到朝中上下、宫中上下的所有人都快要忘了曾经无所不在的可怕阴卫曾经存在过,就连尉兴,突然无事可做混了大半年,就这么领着一份清闲的差事连他自己都快要当真习惯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阴玉令又突然现世了! 尉兴想过很多种可能,阴玉令会在缪家人手上,在温太后母子手上,在朝中那几个权臣手上,但让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阴玉令最后居然落在了一个莫名其妙啥都不是的太监手上! 当这个自称叫做“荀三”的刑司内监拿着阴玉令找到他跟前的时候,尉兴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鳖孙该不会是在哪儿捡到了块和阴玉令很像的玉牌,故意来试探耍着他玩的吧!? 刑司,荀三……以阴卫的情报暗网,他可以肯定,这人光从身世背景而言和他们阴卫是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但他作为因为首领,翻来覆去地研究了这块玉令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阴玉令,而且这人居然能知道他就是阴卫首领并找上他,那他应该和阴卫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赵韫看着眼前正在认真查看阴玉令的微信,心中不禁得意地笑了,他就说,既然老天让他再得一次重生的机会,那就必定是格外眷顾他的! 新年伊始,宫中的人员进行了大幅度的轮换和调动,其中,前朝朝议的太和殿里空出了三个茶水内监的名额出来,他们刑司现在的管事和太和殿的管事是老乡,关系熟络,那边说看上刑司里调教出来的内室门知礼守规矩,所以想从刑司里要一个名额过去。 去前朝地界的太和殿当差那可是个肥差,刑司里人人都想去,一时间心思浮动,当赵韫听说了之后便知道自己接近尉兴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委屈自己暂且放下他作为帝王的骄傲和尊严,去讨好刑司的管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迎合恭维,最主要的是他心一横,把现在荀三这个身份所有的身家银子都塞给了管事,求他帮忙打点。 那管事最后也是见钱动了容,还当真给他办成了这事。 于是赵韫成功地从刑司调到了太和殿,有模有样地当起了茶水內侍。 之后他连续三次朝议都在暗中偷偷观察微信,终于是在今天找到了机会,趁着下朝以后尉兴去太和殿偏殿的的茅房如厕之时将他拦下,成功地说上了话。 赵韫这段时间心中无比焦急,他已经快要被荀三这个卑贱的身份折磨疯了,只想快些再次启用阴卫替他办事,他知道阴卫是听玉令而行事的死士,得玉令之主可号令阴卫,所以他也不想多废话,端的一副从前为帝时给阴卫发号施令的模样,直接就将阴玉令递到了尉兴跟前。 尉兴拿着手里的阴玉令,翻来覆去地看,别怪他对这个阴玉令新主人的不恭敬,这实在是太无法置信了。 赵韫知道尉兴眼下是不大信他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阴卫一向听令不听人,如今他再次那会阴玉令,他就依旧是他们的主人。 他凑近了尉兴说道:“阴玉令既出,尔等须得听我令而行事,从今往后,我便是阴卫的主人,你且虽是候着,随时等我命令。” 赵韫是在茅房边上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才拦下了尉兴说明自己的身份,这里是太和殿,现下刚刚退朝,人来人往的极容易被人碰着,所以他也不敢久待,说完这些后便拿着阴玉令匆匆离开了,到这高涨的气势和帝王的傲气…… 只留下尉兴,看着这个背影就莫名其妙的狗太监,憋着气把脸都给憋红了…… 他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后才才瑟瑟冷风中回过了神,伸手狠狠地拍打了几下自己快要冻僵的脸,眼看着下朝离开的大臣们都快要走光了,于是他快步跟上。 -- 第127页 从偏殿出来以后他便径直朝太和殿外的广场走去,正巧就碰到了最后几个从朝议大殿里走出来的大臣。 都是几个留到最后才走的高品阶重臣,几人一边朝外走着,一边还在那里私语讨论着什么,尉兴从后殿绕出来,正好和他们碰到了一块。 尉兴见状连忙躬身作揖行礼和几人一一打招呼,“秦大人,傅大人,江大人。” 几人中断了讨论,都朝尉兴看了过来,其中被唤作“江大人”的老臣是尉兴这个五品步军副尉的顶头上司,对尉兴算是最为熟稔,他笑眯眯地和尉兴打了招呼,“唉?方才瞧着你早就出朝议殿离开了,怎的这会儿还在这里,瞧着脸色有些白,怎的了?” 尉兴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正常一点,笑着回道:“多谢江大人,无碍的,就是方才内急了,去后殿如厕一趟,这才耽搁了些时间,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从后殿冷风吹来,大约是被吹白了脸。” 几人也不摆什么架子,那江大人便示意尉兴与几人同行,大家边走边闲话家常。 另一个傅大人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缩了缩脖子,附和尉兴的话,“是呀,这几日的天儿,真是能冻白了人脸。” 尉兴表现出一脸憨笑接话,“是啊,比去年这个时候都要冷,很容易冻出风寒来,几位大人也要多加保重才是。” 这时候,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秦敛忽然开口了,他用黑沉幽深的眸子看着尉兴,说道:“的确是比往年要冷些,我们几个无碍,多加件衣裳便可,倒是尉大人,这脸色被冻得,可得多加注意了,千万别冻染了风寒……” 他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下去,“前些日子听人提过,尉夫人怀了身孕,不久便是要临盆了,还得先恭喜尉大人即将为人父,不过这般便更得注意自个儿的身子骨了,毕竟——” 秦敛抬起黑眸和尉兴对上,“毕竟有了妻小之后便是有了牵挂和顾虑,哪怕是自己的身子也不再只是自己一人的身子骨,总得为妻儿多多考虑才是,那也是对妻儿的责任,尉大人你说是与不是。” 尉兴先是微微怔楞,他在朝当了这么多年的官,知道这秦阁老一向沉默不喜多言,今日居然能费这么多口舌与自己说这么一番话? 他虽有疑虑,但也不敢多言,一脸感激的憨厚小脸,“是是是,秦大人说的是,在下记着了,一定多为妻儿考虑,好好爱护自个儿的身子骨。” 他的妻子便是他手底下的一个阴卫成员,两年前为了能更好的润色丰满“尉兴”这个角色,按照当时主子的命令,明面上成婚娶的,本来也只是相敬如宾。 但实在耐不住他俩在一个屋檐底下闲了整整半年的寂寞呀!这闲着闲着,就闲出了一点不一样的火花来,一旦有了火花,名正言顺的夫妻干柴烈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几个月前,尉兴的这个妻子突然被查出有了身孕,到底是自己的血脉,即便是他这样性命从不属于自己的死士也生出了一点期盼,再加上阴玉令和新主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于是尉兴牙一咬,生出一股子巨大的侥幸心,和妻子一商量,就准备把这孩子生下来…… 第60章 打架 你再说一遍,看老子揍不死你! 秦敛下了朝以后因为还有一些事要交代自己手底下的人去做便去了一套郊外的别院, 等回秦府的时候已经夜色降临。 管家早早地便候在了东院的大门口,告诉秦敛,韩将军来访, 来势汹汹, 拦也拦不住,这会儿人被带到客厅里, 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秦敛听闻, 脚下一顿, 扯了扯嘴角便转了步子朝客厅的方向走去。 客厅里,韩钊整个人硬邦邦地坐在太师椅里,浑身都非常不自在, 眉头一直都是紧皱的,给他倒的茶也一口没动。 自从除夕宴后过去的这十几天里, 韩钊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脑海里总是时不时地回想起当晚在乾和殿偏殿里看到听到的那一幕,呕得他抓心挠肝。 终于,在今日下朝以后回家路过秦家大门时再也忍不住了, 直接上了门,秦府的管家说秦敛还没回来他说不出什么原因也没有拜帖便想让他过后再来。 可韩钊这十几天以来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团火气今天要是不散出去他就难受, 所以说什么都不走,就等在东院的正厅里,一定要等到秦敛回来, 他今天非好好问个清楚不可! 秦敛跨进正厅门槛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这男人紧绷着身体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他轻哼一声,抬脚跨进了正厅,沉声问道:“韩将军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韩钊原本正肃着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一听到这个声音,倏地一下抬起头来,他想都没想,握紧了铁拳,如临战之态,箭步开弓,朝着秦敛的方向挥拳袭来。 秦敛早便预料到他有可能回来这么一出,冷笑一声,在韩钊砸拳而来的一瞬间敏捷地侧身避开。 韩钊见一击不成,心中怒火大盛,越发下了重手,回身再次挥拳出击。 秦敛冷着神色迅速侧步避开。 “哐啷”一声响,原本位于秦敛身后的一把太师椅被狠狠砸倒,瞬间便散了架。 秦敛回转躲撤到与韩钊较远的距离,冷冷地看着第二次挥拳不成再一次正面袭来的韩钊,闪电般出手,手臂肌肉力量蓄势而起,稳稳握住已经到了面门近前的这一集重拳。 -- 第128页 他眸中含冰,冷冷凝视韩钊,“韩将军这是何意,登门寒舍,便是为了来给秦某送如此这般的大礼?” 韩钊现在最见不得这厮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还来质问他,但也就此收了手,他恨恨地啐一口,“呸!你少他娘的在这里与我装腔作势,心里有什么鬼你自己且清楚着呢!秦阁老可真是好手段哪,在先比是在朝堂上用惯了的心机手段都使到了她身上吧?这才骗的她神魂颠倒栽倒在你手里。” 秦敛面色不变,眼中却是暗光衣衫而是,他明白韩钊口中的“她”是什么意思,语气冰冷,“韩将军还是慎言得好,免得被人听了去,给她招惹来麻烦。” 韩钊一听,这不要脸的家伙是明晃晃地承认了啊! 他刚消下去一些的怒火腾地一下窜得比原先还高了,他逼近了一把拽住了秦敛的衣襟,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原来你还晓得这会给她惹来麻烦,你可明白,这件事若是被世人所知晓,你一个男人,于你,不过是多了个风流的浪荡子名号,你权倾朝野没人敢把你怎么着,可这世道于她而言,会有多么恶毒的揣测和攻讦你可曾想过,到时候你让她有没有勇气面对世人、面对她的儿子?!” 秦敛一直淡漠的神色也骤然冷了下来,本来这就是他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他甚至完全没有打算和韩钊解释什么,但现在韩钊一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秦敛觉得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那在这个蛮子眼里,自己就真要成一个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的废物了。 他一把挥开韩钊拽着他已经的手,冷声说道:“这便不劳韩将军操心了,我既已得到了我此生所盼的,便发誓能将她护得妥帖,她想要什么我便能给她什么,她若只想与我隐在暗中,那我便依她护她隐此一世,她若想光明正大,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说她一个不字。” 韩钊听着,提起一口气来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烦躁地拍着自己的脑门,在秦敛跟前来回踱步。 “你……你可真真是了不起啊,如此自信,你一早有了这忒不要脸的心思了吧?所以早早地开始谋划了?” 一切既已说开,秦敛也不否认,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韩钊扯乱的衣襟,淡淡道:“韩将军也说了,秦某人权倾朝野没人敢怎么着,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年费尽心思的往高处爬是为了什么?” “你!”韩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企图从对面的男人脸上看到撒谎的痕迹。 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短短几年内一飞冲天,把控朝局,成了大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韩钊一直以为但凡这样的男人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迷恋权势之人,没想到这厮居然就只是个痴情种而已。 韩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本是温家三郎的同门师弟,自幼便与那活泼伶俐玉雪可爱的温家姑娘相识,那时他时常上温家带着那姑娘上蹿下跳地玩耍,后来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慢慢地出落成了娉婷的少女,年少时的情谊总是最能令人动容,他便是在不知不觉间快了心跳。 他随父第一次上了西南的战场,走之前他想待回来以后便请父亲去温家提亲,可是当他第一次凯旋而归踌躇满志时,才发现,心仪的姑娘因朝堂局势的缘故进了宫成了那母仪天下的皇后, 韩钊只好将心底的不甘和遗憾统统压下,请旨长守西南边境,将曾经年少时热烈的感情慢慢冲淡下去。 一直到二十五岁那年,孑然一身的他早已成了韩家长辈的心头旧疾,正好碰上他祖母病危,因为不想祖母遗憾离世,韩钊便在长辈的安排下娶了妻。 妻子是标准的世家闺秀,温婉贤惠,一言一行都是在那礼教规范下教养出来的最端正的模板,韩钊戍边她便也随军去了西南,夫妻相敬如宾,日子平淡倒也无甚波折,韩钊觉得自己早已渐渐淡忘记忆中那明媚的少女。 三年前妻子因难产去世后,媒人时不时上门,但他都觉得没甚意思,并无再娶之意。 直到今年和南黎议和,他大胜而归护送南黎公主回了京,见到了那儿时记忆中的少女,这么多年她经历了许多也变了许多,但韩钊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始终是当年那个跟着他爬树摘果子笑如暖阳的女孩儿。 韩钊感慨叹息,如今两人却早已不再是当年能忆起上树下河的郎君和女郎,年少时的悸动即便再一次鲜活,他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露,只能死死埋在心底。 可是他没想到是,他连多一丝心绪都不敢泄露,不敢越半步雷池,有只不要脸的狼居然淌过了雷池直接就把人儿给整个叼走了! 韩钊思绪万千,憋了半天才手指秦敛,恨恨地憋出一句,“那日在乾和殿后配殿其实你一早便知道我躲在里头了吧,你小子故意的是吧?” 秦敛找了张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也不早,也就在韩将军看我们相拥时倒抽那一口子的冷气时才发现的,事后本想命人悄悄了结了,免得惹来麻烦,后来发现是韩将军后便也就此作罢,毕竟,韩将军是我大召英勇善战之良将,你若死了,她也是会伤心失落的。” 艹!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欠揍呢! 好不容易才忍住才忍耐下去的怒火再次高涨起来,韩钊实在忍不了拳头的痒痒,扑身而上,也不管什么武功路数,用最原始的近身肉/搏,挥拳左右开弓。 -- 第129页 他今天非把这不要脸的小人给打怕了不可,不然他真的鼻孔要得意地掀上天去了,边打边放狠话,“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你会护她一世无虞,若是将来让她伤了一分一毫,我他娘的跟你没完!” 秦敛也怒了,出奇的怒,毫不客气地重重还击,一拳正中韩钊俊挺的鼻梁,“韩将军什么时候还担了温五郎的角色了,我的女人我自会护好,于你何干,多管闲事!” 韩钊只觉鼻腔内一股涩意,隐隐有温热流下,毫不犹豫,一圈砸在秦敛的眼睛上,骂道:“艹!你还够狠,老子就是有资格管,我与她是一起长大,我们青梅竹马……艹艹!” 秦敛蓦地加重了力道,发了狠地往死里揍, 韩钊暴怒到把上阵杀敌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你还真想要我的性命了是吧?来呀!怕你啊!” “自作多情!” “你再说一遍,看老子揍不死你!” …… 两个男人此时也没了章法,不管什么武功路数,反正只要揍到了对方就是好事,两人你掐我我揍你的纠缠成一团。 远远地守在正厅外边的秦府管家和陈平,听着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的响动还有男人不太能听清的怒吼咒骂声,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疑惑,抓心挠肝的好奇里面究竟是闹得哪一出。 *** 温溪已经有整整十日没有见到过秦敛的身影了,他告了假,连朝都没来上,以往这人像幽灵一般三天两头出现在坤元宫,这十日里居然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她派人去打听,也只说秦大人有事情告了假,具体原因不清楚。 温溪心中担忧,想找人却找不到,不光是秦敛,她偶然发现,这段时间韩钊也告了假,不见人影…… 第61章 后续 左腿上还定着板绑着纱布,正在那…… 温溪找了个空闲打算出宫一趟。 一来想去看看她哥哥温煦言, 温煦言的双腿一到冬季便会疼得厉害,今年自入冬以后,他便几乎再也没怎么出过门, 前几日温府里大嫂金氏的消息, 说温煦言疼得晕过去了一次。 以前温溪是没办法出宫看他,但现在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今日一早, 她便带上了一株银木犀叫上云江帆, 打算去温府看看温煦言。 二来,那个已经消失了整整十二日的秦某人,昨儿个温溪听说, 他其实压根哪都没去,就一直待在自己府里, 温溪想去瞧瞧, 这个男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温溪先去的是温府。 才到门口,就被事先知道她要来的金氏嘱咐了管家早早地候在门口,管家带着她一路往温煦言寝院清竹苑的方向走去。 才走近了清竹苑, 尚未来得及走进大门,温溪便遥遥听见了南黎公主阿蛮珠明亮清脆的嗓音。 “啊呀呀, 阿言你莫要乱动,再乱动我可稳不住了了!” 温溪脚步一顿,接着便听见温煦言可以放低了有些咬牙的声音, “公主殿下……请自重!” “啊呀都说了叫你莫要乱动,乱动了你的腿又要疼了,你要听话一点,别乱动!” “阿蛮珠!” 听着一向温文淡然的哥哥都有点气急败坏的意味了,温溪怕莫不是那个过于天真奔放的阿蛮珠公主真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把温煦言给急上了头, 便匆匆忙忙地迈开了脚步朝着温煦言的寝房走去。 甫一跨进寝房的门槛,温溪寻找着温煦言的声音,一抬头,看到面前的场景,瞳孔地震,那一声“五哥”卡在了嗓子眼里。 温煦言红着一整张俊打横躺在阿蛮珠的怀里脸尴尬地和妹妹对视。 而阿蛮珠轻轻松松公主抱抱着一个成年男子就像是抱了个体积甚大的软枕,毫无压力,见到温溪甚至还游刃有余地用她圈托着温煦言肩膀的那只手冲温溪摆了摆,眯眼笑着和温溪打招呼,“太后姐姐你来了,快进来坐,外头冷着呢,阿言正不听话呢,我正在劝他莫要乱动上了腿。” 温溪长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小姑娘那股子女主人招呼归省小姑子的迷之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妹子从前还叫她太后娘娘,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开始喊她太后姐姐了,温溪觉得要不是她年纪比她大,估计这姑娘更愿意喊她太后妹妹。 温溪发现,这个妹子真的是个宝藏,她哥哥虽然看着清濯瘦削,但很好地继承了温家男人高大挺拔的武将身材,个头摆在那里,即便他双腿腿无法行走,那粗粗估略一百四十斤的重量绝对是不可忽视的,结果这姑娘就跟抱了颗大白菜一样轻松…… 温煦言被看呆在原地的妹妹看得脸愈发地爆红了,在阿蛮珠怀里也挣扎地更加厉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南黎公主殿下,烦请放温某下来!” 阿蛮珠根本就不理会他,这样的挣扎在他眼里就简直像是怀里抱了个小婴儿在比划挥舞着四肢,可以忽略不计。 她反而越发将温煦言往怀里搂紧了几分,真身往床榻的放下走去,把挣扎地愈来愈厉害的温煦言轻轻放在了床上,过后还很细心地替他在腰部以下的位置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期间温煦言几次想掀开被起身都被阿蛮珠用三根手指轻轻松松地摁了回去。 温煦言试图使劲,但丝毫不起作用,只能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阿蛮珠。 -- 第130页 阿蛮珠脸皮厚实,丝毫没有感觉到不适,冲温煦言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端起了放在边上的一碗褐色汤汁放在嘴边吹了吹,舀起一勺递到温煦言嘴边,清清脆脆道:“已经不烫嘴了,阿言快趁热喝了吧,巫溪说了,这是南黎特有的荆珠子熬成的汤药,对你缓解你双腿风寒风湿的疼痛有奇效,快喝吧。” 温煦言听着面前的调羹默默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命地放弃了,乖乖张开嘴,把勺子含进了嘴里。 阿蛮珠非常满意,又舀起一勺子再送进温煦言嘴里。 这样一个喂一个喝,温溪瞧着秀眉一挑,看来这些时日里,阿蛮珠照着曾经立下的宏伟愿望前进不少啊! 温溪也不打断两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等阿蛮珠将一碗汤药全喂完了,她轻咳一声开了口:“咳咳,那个……看来五哥好了不少,要多谢公主照看,我带了太医过来,想给五哥再诊脉瞧一瞧。” 温煦言刚要开口说他已无大碍不比这么麻烦,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阿蛮珠截断,这女人叽叽喳喳地跳起来让开了位子,“好啊好啊,虽然我已经让巫溪给阿言瞧过了,但多一个太医再瞧一遍也多一份放心嘛,我知道你们大召的御医和巫溪一样也是很厉害的。” 温溪微微一笑冲门口喊,“云太医进来吧。” 云江帆入内,给温溪请安后一动作麻利地摆开了案枕给温煦言把脉。 把脉倒是把了好久,但结果却依旧是那从前翻来覆去的几句话,温五公子的腿一受寒受潮便会疼痛难忍,只能镇痛,当前手段却无法根治。 温溪其实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她不死心罢了。 她看了一眼边上的阿蛮珠问云江帆:“哀家从宫里带了一株银木犀来,一直便听说在南黎,银木犀对治疗跌打损伤等骨伤之症有奇效,你看这……” 阿蛮珠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啊对对对!我阿兄从前爬树摔断了腿疼得死去活来,后来父王便用一株银木犀令巫医治好了他,这么多年来我阿兄都是活蹦乱跳的,我之前倒还没想起来,现在太后姐姐这么一说……” “不必了,多此一举的麻烦事,银木犀对他没用。” 一个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打断了阿蛮珠的话。 几人一起回头,见门歪进来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小老头,小老头精神矍铄,进门后目光便一直在温溪身上打转,一点都没有面对皇家太后时的畏惧紧张,大大方方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然后才把目光转向了阿蛮珠。 老头子胡子一翘,“银木犀却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但温五这双腿可不是你那个哥哥摔断了一样简单,筋脉全断,这么多年肌肉萎缩变形,骨骼脆化,能保存到今天还有那么一点知觉已是不易,若要用银木犀,怕是用完了你们南黎王室所有的存货都不知道能不能起丁点效果,南黎人善草药,你这女娃娃,亏得还是南黎公主哩!” 阿蛮珠不高兴了,噘着嘴嘟囔回去,“你这白胡子,真是好生讨厌,我南黎人又不是个个都是巫医,那里分辨得了那么多!” “阿蛮珠。”温煦言半躺在床上对阿蛮珠摇摇摇头,“不可对姬先生无礼,姬先生是德高望重的神医。”随后对小老头表示歉意,“姬先生雅量,南黎公主年纪小,中原礼节也不大精通,您莫与她计较。” 这时,一直在旁当透明人的云江帆忽然激动上前,对着小老头激动行礼,“师父,您回来了!” 其余几人皆是疑惑望去,温溪问道:“云太医,这便是你曾经提起过的医术超凡的神医师父。” 云江帆点点头。 温煦言浅笑道:“那便真是有缘,姬先生医术了得,也是我的恩人,多年前若不是姬先生出手妙手仁心,我怕是连这一双无用的腿都保不住了。” 温溪恍然大悟,看着姬无愚道:“哦,原来先生就是多年前给兄长诊治过说用金木犀可救治双腿的那位神医。” 姬无愚摸着胡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温溪,点点头,“不错,便是小老头我。” 随后他忽而躬身朝着温溪作揖行礼,笑眯眯道:“草民给太后请安,百问不如一见,久仰太后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凡。” 这样的郎中温溪可不敢怠慢,赶紧扶起,不过听着他的话心底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怪怪的,她从前不过是一个在宠妃排挤下被边缘化的低调皇后,即便如今成了太后,也一直秉承着低调行事的原则,实在不知道非凡在哪里。 “啊?金木犀?何为金木犀?”阿蛮珠疑惑的声音打断了温溪的神思。 几人皆是朝阿蛮珠看去,温溪见她也是一脸迷茫看着众人。 阿蛮珠:“金木犀是什么?” 姬无愚随口道:“金木犀,不就是传说中你们南黎王室的至宝吗,女娃娃你不是南黎公主吗?你不清楚?” 只见阿蛮珠满脸疑惑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我是南黎公主没错,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我南黎王室中还有什么金木犀?” 温溪一直都看着阿蛮珠,见阿蛮珠满头雾水的样子,那神色瞧着倒像是真不知道,顿时失望和失落漫上心头。 倒是温煦言本人,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情绪,安慰的看着温溪,对笑得温和。 -- 第131页 随后,云江帆师徒两就着温煦言腿伤的话题讨论开了,温溪虽然很多都听不大懂,但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也认真地听着,文吸烟干脆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 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阿蛮珠认真思索的神色。 …… 温溪在温府待了半天,后在大嫂金氏的陪同下朝门口走去,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聊天。 这回没了别人,温溪直接问道:“这南黎公主和五哥究竟怎么回事。” 金氏笑了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公主一直都缠着小叔,起先小叔特别烦她,总是能多躲多远躲多远,不过近段时日下来,我瞧着,也没有原先那么抵触了。 那公主在小叔发病时带了她的巫医还有一堆南黎珍稀药材,还真别说,南黎巫医不同于中原郎中治疗手法,今年小叔病痛的折磨较往年轻了不少,这每日里,阿蛮珠便围着他忙前忙后的打转。” 金氏笑着看向温溪,眼中有些许意味深长,“小叔这人,什么事都一个人闷在心里,我也是最近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大抵他对阿蛮珠不同的……” 温溪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等上了去秦府的马车,温溪一直都陷入沉思,一方面,她明白她哥哥的顾虑,不想让自己这般残破的身躯去拖累一个好姑娘,另一方面,她真的很想兄长后半生能安稳地得到幸福…… 这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秦府,有了上一次被秦家太夫人徐氏缠上的经验,这次她异常谨慎,只叫人先去通报了门房。 门房报了秦府管家之后,管家自不敢拦着这位祖宗,所以选择性地忽视了自家主子这十几天以来谢绝见客的嘱咐,悄悄把人带进了东院的寝房。 一无所觉的男人正躺在床上看书,冷不丁被外面的陈平通报,说是太后来了…… 男人浑身一震,第一反应便是想找个地儿把自己藏起来,猛地一个翻身,拖着一条腿就狼狈地摔下了床去。 然后,温溪进门之后,见到的便是一个摔倒在床下的男人,左腿上还定着板绑着纱布,正在那里龇牙咧嘴…… 第62章 秘密 “阿妧……”男人有些哀求…… 寝房门口, 床榻下方,一男一女,大眼小眼, 场面一度死寂…… 温溪的视线在男人那条拿着纱布带的腿上停驻了良久, 而后才慢慢上移,和秦敛的目光对上。 男人的眸子乌幽幽的, 眸光闪烁不敢与温溪对视, 若是温溪这户而细心一点变回发现, 他的耳根是红的。 温溪在沉默了好几之后终于迟疑着开了口,“所以……你这消失了的十来日便是因为断了腿?” 秦敛抿嘴垂眸,莫名心虚不敢看温溪的眼睛。 这时候, 陈平从温溪身后窜出来,呼天抢地地跑过去去扶秦敛, 嘴里叨叨咕咕的, “哎呦喂,我的祖宗,好好的怎就从床上摔下来了咧, 便是太后驾临,您也不至于如此激动, 这腿还是要的……” 秦敛暗中磨了磨牙,恨不得拿根针把这家伙的嘴给缝起来。 温溪也跟着走过去,帮助陈平把男人扶回了床上, 很快身边的几个人都很识趣地退下,把空间留给这对男女。 温溪在床边坐下来,将秦敛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她发现除了那条绑着板的腿意外,男人的嘴角、左眼眼圈处都有一层淡淡的淤青, 显然已经是在这十多日以来消退下去不少。 温溪挑了挑眉,“不说说吗?究竟怎么回事?你十来天没出现,也找不到人影,和谁打架了?” 男人紧张地曲曲手指,垂下眼眸炖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道:“没打架,只是不走路时不留意,摔了一跤,才摔成这样的……” 温溪会信他就有鬼了,她指着男人嘴角边的那块淤青,“摔跤能摔成这样?说吧?到底和谁打架去了?” 能把眼前的男人打成这样还打断了他一条腿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秦敛抿唇坚决不肯老实交代,上一回他和韩钊在演武场打的那一架就已经让她那般生气了,这回若是被知晓了那还得了,坚决不能说! “其实……就是有仇家寻上门,我仓促应对,这才不慎被伤,怕你担心,便告了几日假在府里养伤。”男人认为自己没有欺骗,韩钊那厮的确是来上门寻仇的没错。 温溪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男人认真点头,“嗯,真的。” 至此,温溪倒也行了大半,这人身居高位,说有几个仇家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不过她觉得对方这下手也是狠的,她知道这男人武艺不弱,居然这张脸都能被打成这样,腿都给打折了。 这般想着,温溪顿时便有些心疼了,她伸手在男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摸索,扯了他亵衣的带子就要去撩衣襟,“其他地方有伤吗?胸口有没有受伤?” 秦敛的脸色瞬间泛红,但还是乖乖地坐在那里没有制止,睫羽扑闪,敛去眸中的水色,浑身不可抑制地微颤,却依旧任女人为所欲为,声音轻轻的,“没有,身上未曾受伤,也未有伤口。” 衣衫敞开,男人阳刚的肌理线条优美且分明,温溪仔细瞧着,除了当初国宴刺杀时那一剑留下的疤痕以外确实没什么伤痕,但肩头的地方貌似也还有一圈淡淡的青痕。 手滑到肚脐的位置后她便犹豫着停驻了,虚虚略过,转而奔去触碰他那条被模板固定得死死的断腿,小小声嘟囔,声线里带着心疼,“对方是谁你可知道?下手这么狠,居然把腿都给打断了,你为何不告诉我?都过了十多日了,现在还疼不疼?” -- 第132页 男人嘴角不可抑制地往上翘了起来,语调轻快中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得意,“已经不怎么疼了,不告诉你便是怕你徒增烦忧,至于那仇人……” 秦敛顿了顿,意味深长,“已经被我打跑了,放心吧,他亦没占到什么便宜,大抵伤得也很重。” 他虽然在脸上挂了点彩,还在无意间折了小腿,那时混乱间到底还是顾忌了韩钊是一个领兵的将帅所以下手的时候都心里有数,没让对方缺胳膊少腿的。 但韩钊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秦敛人狠心黑,专挑对方的脸面下狠手,他自己脸上只是稍微挂了点彩,可韩钊那张脸当时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估摸着那人这几月内基本别想出门见人了…… 温溪仔细地检查着秦敛的那条断腿,但也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这时候陈平进来了,说是秦敛泡药浴的时辰到了顺道需要更换断腿上抹的膏药。 温溪看着一瘸一拐被人搀去浴房的男人,本来应该心疼同情的心里这时候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秦敛离开后,他的寝房里便只剩下温溪一人了。一个人等着也怪无聊的,她便开始环顾打量周遭的环境。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男朋友的房间,瞧着屋子很是简洁,没有什么多余花哨的摆设和点缀,整个房间的色调都是灰色冷硬的感觉,但收拾得异常干净。 她索性站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除了一张床、一个挂衣架,一张桌一张椅,以及后屋分隔的一个屏风外也只有一个简单的置物架了。 她走过去细瞧,偌大置物架上只摆了两间物什,一柄寒光凛凛的刀。 而和这把气势汹汹的利刃并排放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只卡通小熊猫的盆栽,盆栽里是三两株小巧可爱的薄荷草。 这个小熊猫薄荷盆栽是之前温溪给秦敛的。 当时她心血来潮自己设计了几个造型可爱的卡通瓷瓶,送去官窑烧制了一批,其中就有这只小熊猫造型的,那时天儿还没这么冷,她就去司苑局挪了些绿植过来种上,当做小盆栽,也可以拿来送人。 一次秦敛来找她的时候,温溪随手便把薄荷小熊猫的这一盆送给了他。 温溪拿起眼前这盆依旧绿生生的小熊猫,也觉得惊奇,薄荷是相当畏寒的,一到了冬季就会枯黄掉落,而眼前的这盆显然是被极用心地呵护着的。 再想想她自己坤元宫里早就枯死化作土壤肥料的那几盆,温溪不由自主地嘴角扬起了甜蜜的笑,心意被人呵护珍重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等笑够了,温溪又轻轻地将小熊猫原位放回去,整个房间里就那么点东西也没甚好看的,于是她又朝床榻走回去想去坐着歇一会儿。 挨近了床头坐下去,后背惬意地靠在床头,一只手在在床柱上随意那一一靠,便听到了“咔哒”一下轻微的响动声。 温溪整个人静了静,下意识去感觉寻找响动的来源,貌似……就在她屁/股底下。 于是她试探性地再次去触碰床柱,感觉到有松动感,她想了想,试着左右转了转。 没想到还真的让她转动了,又是咔哒哒的响动从她屁/殿下传来股,温溪的身子往边上挪了挪,掀开床铺,原来那位置一个暗格的盖子赫然打开了。 暗格里没有别的,就一个锦盒,温溪好奇地拿了出来,拿在手上仔细观察,轻轻一晃,还会发出骨碌碌的声音,听声音和手感,里面应该装了不少东西。 盒子并没有上锁,温溪拿在手中,很有道德地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纠结男朋友的隐私和自己的好奇心到底哪个应该排在前面。 最后到底还是女人那该死的好奇天性占了上风,温溪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慢慢掀开了盒盖,就像是输密码打开了男朋友手机翻他微/信一样刺激。 恋人之间不应该有怀疑猜忌,她忍不住看了就看了,在打开前的一瞬间她决定,如果看到的是一些信件密函的话她就直接把盒子盖上原路放回…… 可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盒子里其实没什么,居然就是一些很平常的小物件,有手绢、茶杯、手镯、荷包……有的新有的旧,不过大致瞧着都是一些女人家的小玩意儿。 温溪拎起其中的一方帕子,上面绣的是一只她异常眼熟的粉红色佩奇猪…… 她看着手里的帕子,脑子还没来得及转弯,一道人影拖着那一瘸一拐地腿飞快地朝她这边扑过来。 温溪猝不及防之下被整个扑倒在床上,秦敛的那张俊脸就横现在她的正上方。 温溪有些被吓到了,只眨眨眼睛愣愣地看着扑在她上面男人,还没回过神来。 秦敛急得面色通红,连自己那条断腿都暂时顾不上了,骨碌爬起身,一把夺过温溪还拿在手里的盒子,连带着刚刚那突然一扑之下跌落在床上的一些物件一起,掀开被子一角,一股脑全塞了进去,然后被子一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坐在被子上面。 温溪好不容易才醒过神来,坐起身来,看向身边那个一脸心虚、两眼左右乱瞟就是不敢看她的男人,心中一突,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他伸手问道:“你那些都是什么,为何要这般藏起来?” 男人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面色急得越发红了,“没……没甚,就是、就是一些值当的小玩意罢了。” 温溪也不想听他骗鬼的废话,气势汹汹地直接伸手想去西安那被坐着的被角,“小玩意?什么小玩意能让你紧张成这样?我也瞧瞧,都是女人家的物件,好像有我之前绣过的一方帕子,还有谁的东西?” -- 第133页 秦敛坐在被子上被扯得有些不稳,结结巴巴地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额头的细汗都沁出来了,“真……真的没什么……” 温溪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越不让她看她偏就越要看,“你起开!快让我看看!” “阿妧……”男人有些哀求。 若单轮体力温溪根本不可能和秦敛形成对比,于是她眼珠子一转,俯下/身在男人的唇上重重一吻,趁着男人愣神之际,飞来地掀开被角伸手就往里掏。 第63章 回忆 若是他位极人臣,有朝一日他终能…… 温溪伸手进被褥里, 努力地掏啊掏。 虽然已经阻止不了,但男人还想做最后的徒劳挣扎,往她这边倾斜过来意图再一次把被子压住, 在被温溪狠狠等了一眼之后, 就只能僵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被子里的物件一样样地掏了出来, 面色渐渐开始变得苍白…… 温溪第一把摸索出来是一只荷包, 绣着四不像的小猪佩奇。 她拿在手里皱眉观察了好一会儿, 没说什么,再次伸手进被里。 这次拿出来的是一只红琉璃手镯,接着是一只白瓷小茶盏, 后头还有很多,有什么绣到一半的绣品、一般字迹潦草的摘抄文集…… 每拿出来一件, 秦敛的脸色就白一分。 刚才因为秦敛的突然打断, 没来得及细看,这次温溪一样一样地仔细瞧过去,有好些她都很眼熟, 那红琉璃镯子是她之前赏给镇国公太夫人徐氏做贺礼的,还有那小猪佩奇的荷包她记得是绣给儿子的, 那绣到一半的绣品是貌似是她很多年前有段时间练刺绣的时候练废了丢掉的,那本摘抄文集上的也是她从前的字迹…… 当然也有一些她完全没有印象的,比如那白瓷小杯, 白色的绢帕…… 温溪把那只白色的骨瓷小杯握在手中,沉默着陷入了深思中。 “阿妧……” 男人唇上的血色尽褪,他看着低头沉默的温溪,抓握被面的手青筋暴起微微发颤。 “我……我只是……只是……”他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但却连说一句完整的话的勇气都没有。 温溪再次伸手进被褥里摸索了那个锦盒出来, 将身边的这些小玩意儿一一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而后才抬起头看向秦敛,脸上的表情让他难以捉摸。 温溪轻声问道:“这些……以前都是我手边的物什,对吗?” 秦敛遍体渐渐生凉,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很想说不是,却不愿对她说任何谎言,喉结艰难地滚动一周,最后点了点头。 “都是怎么得来的?”温溪有些好奇,目光灼灼的动着男人看。 秦敛动了动惨白的唇,“……捡的。” “捡的!?”温溪显然不信男人的鬼话,她又打开了盒盖,从里面拣出了那只红琉璃手镯和那个小猪佩奇的荷包,拎到男人面前,“别的不说,这两也是捡的?” 秦敛嗫喏着嘴唇,讪讪作答:“除了这两样外,其余真的都是捡的。” 男人这会儿的脸色实在苍白得可怕,他像是给予寻找安全感,伸出一只微微颤着的冰凉的手去抓握温溪的衣摆,“那荷包是在演武场上与陛下打赌赢得的,那琉璃镯是那天你离开秦府以后我……我遣人去了徐氏那夺来的,我只是……只是不想把你的东西留给徐氏那对母子,至于其他的,真的是你不要了丢开以后我在你四周慢慢捡了攒起来的,从来不曾与你造成过任何困扰……” 男人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无尽的不安,“所以阿妧,能不能别不要我……我后来再也没寻过其他物件了……” 温溪看着那只紧紧拽着自己衣摆的苍白大手,把手镯和荷包再次放回锦盒里盖好,顺道放回了原来的暗格中,拧动床柱关好暗格盖,最后把掀起的床铺恢复原样。 男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看着她最晚这一切,就像是一错眼她就会跑掉一般。 做完这一切,温溪再次抬眸,和秦敛的目光对上,她清楚地看到了男人黑眸之中流淌的惶恐和无助。 温溪定定地和他对视片刻,眼看着男人眸中的惶恐之色越来越浓,她长叹一口气,败下阵来,挪过去,伸手抱住了秦敛,“你真的是够了……” 秦敛在被抱住的一刹那,先是浑身一震,而后反应过来,伸出手紧紧地反拥住了温溪,似是怕她要逃离一般,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紧紧抱着她。 温溪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稍微松点力,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收集这些玩意儿多久了?” 秦敛松开她,与她面面相对,额头相抵,声音嘶哑,“许多年了……从前,我靠近不得,困情而生魔,只能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托了人捡些你不要的物件,躲在阴暗处压制心魔,这么多年,我敢光明正大摆在人前的,也不过那一盆银丹草而已。” 男人小心翼翼地用冰凉的唇吻了吻她的,“现在你在我身边了,这些,我已许久都没有拿出来过了,所以阿妧不要怕我好不好?” 不知为何,温溪眼眶一热,眼角涌出了泪意,狗男人真是了不得了! 她圈着秦敛的胳膊热吻回去,得到的是男人颤抖而激烈的回应。 陷入深情的男女,吻着吻着,干柴烈火渐渐就烧旺了…… 床榻就坐在底下,再方便不过,旖旎浮动的暗香让两人慢慢醉倒在床上,忽然温溪觉得浑身一凉,头脑有那么一瞬的清明,她看着覆身而上的秦敛,下意识就像撑手抵挡住她,“不行……你、你的腿……唔——” -- 第134页 男人一向稳重的黑眸此刻吗眸中是滔天巨浪,明明灭灭的火光早已将他烧得理智全无,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声音是的沙哑,“不管它,无碍……” 这时候哪还管得了什么瘸腿不瘸腿的了! 温溪毕竟不是那情窦初开的青涩小姑娘,她只挣扎了一瞬便妥协了。 再后面的那些事儿温溪都记不太清了…… 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她窝在秦敛的怀里浑身虚软无力。 男人整个人将她抱在怀里,生怕她跑来一般,但第一次开荤餍足的男人心情很是不错,嘴角一直挂着微笑。 良久之后,因为维持一个姿势温溪有些麻了,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然后用精心保养的指甲戳了戳男人硬邦邦的胸肌,问道:“所以,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我……嗯?” 秦敛笑了笑,轻吻了一下温溪的额头,沙哑低沉的嗓音还带着方才的余韵,目光渐渐放远,“你十四岁那年,你哥哥带着你去郊外踏青,杏树下,你带着随从帮我赶跑了围攻我的那几条狼犬,还吵着向你哥哥撒娇,求他们带我回城中的医馆给我瞧伤势,你那时站在开满了杏花的树下对我笑,我生生看呆了,那时我便在想,怎么会有姑娘家笑起来如此好看。” 她十四岁的时候…… 温溪被他夸得面红心跳的,眨眨眼,努力回忆,但因为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她实在记不清十四岁时发生过的这一段过往。 秦敛低头,见她吃力回忆的模样,笑了笑,吻吻她的额头,“记不得便算了,只要我记得就行。” 温溪在他怀里动了动,问道:“为什么会被狗追着咬,还有后来呢?” 秦敛用手抚着那头披散的密云青丝,陷入了回忆中,“因为那时的我无力而卑贱,在秦府就是个肮脏的存在,身在污秽阴暗之中,却让我看到了杏花树下那么干净美好的笑。” 秦敛的母亲本是楼枝一户小商人家的女儿,家境富足殷实,可惜他的外祖不小心得罪了人,被设计和诬陷以致家破人亡,他母亲在待嫁的年纪被卖进了青楼,在第一次挂牌接客的时候遇到了他那个风流滥情的父亲。 秦敛的母亲长得是极美的,之后便被纨绔浪荡的秦父砸重金母亲买了下来,当做外室养了起来。 心中总有千般不愿,可母亲挣扎不脱,可是他那个父亲从来就没有善待过他母亲,家中有气势凌人的世家女嫡妻,他将自己在秦府受的气转头全部撒到了他母亲身上,甚至在母亲怀有身孕之时还在醉酒后拳打脚踢。 生来柔弱的母亲第一次生了反抗之心,她偷回了自己的身契,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带着腹中的孩子逃跑了,回到了楼枝,隐姓埋名生下了他。 秦敛年幼时的记忆便是痛母亲一起生活在楼枝,虽然清贫但他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可一切都在八岁那年母亲重病时戛然而止,秦府的人找了过来,母亲在惊惧之下溘然长逝,他则是被接回了秦府。 而回到秦府则是一个地狱的开端。 这个府里包括他那个父亲没有人会用睁眼瞧他,所有人包括秦府的下人都看不起他,因为他是他们口中的“娼妓野种”,他在父亲正妻徐氏眼中那就是肮脏不堪的存在,视他为眼中钉,所有人都可以欺他辱,没有一个人把他当成人看待。 他就像一株杂草一般,长到了十六岁,因为长期饱受挨饿打骂,他面黄肌瘦,那日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因为不堪忍受饥饿的折磨,去厨房偷了两个馒头,正巧被他同父异母的嫡撞见,慌乱中他推了人一把抱着馒头夺路而逃。 那个弟弟竟是命下人放了三条狼犬来追咬他,他慌不择路一路从城里逃到了城外,可最终体力不敌,就在他绝望的以为要被咬死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耍着棍子带了一帮人高马大的侍从,嘿嘿哈哈地清脆呼和,帮他赶跑了恶犬。 就是在杏花树下,小姑娘笑着让他不要怕。 她不知道的是,当人在生死的绝望之际,闯进来这样一个微笑将他从地狱中拉回,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意味。 之后她命人将他送回城,找了家医馆给他治伤。 从这里开始,他的人生才开始有了转折和希望。 他在医馆里遇到了姬无愚,这人曾经受过他外祖的恩,乍一见到这般模样的秦敛便开始在背后偷偷帮扶他一把。 虽然在秦府的待遇依旧,但他至少不会再饿肚子,有时候在姬无愚那儿吃饱了之后他宁可在街上游魂一样闲逛着也不愿意回秦府。 空闲下来,他就会想起当日杏花树下的那个小姑娘。 他的模样深深印刻在他脑中,那时候并不懂什么情爱,只知道自己极是喜爱姑娘的那个笑,后来,在他发现了那姑娘是温家的姑娘后他便开始在温府附近游荡。 他在温府一个偏僻的院墙脚下发现了一个狗洞,少年瘦弱,勉强也能钻进去,他躲在杂草堆中,看着远处姑娘和她的兄弟姊妹还有仆从们嬉笑玩闹,还是那天杏花树下的笑。 从那以后,但凡在秦府里又挨了打,他总会找机会偷跑出来钻温家的狗洞,他就像躲在杂草丛中不见天日的小虫,看着远处阳光下那个美好来舔舐伤口。 姑娘很活泼,也很娇气,不爱踢毽子,下棋总是要悔棋耍赖,精心养肥了一笼可爱的兔子最后就是为了吃一顿麻辣兔丁,总喜欢自己捣鼓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 -- 第135页 秦敛在阴暗中,看着姑娘一日日长大,情,便是也在这些日子里种下,然后生根发芽…… 他知道自己和姑娘是一个天上一个泥里,他配不上人家,后来姬无愚给他出主意,说温家其实并不重身份门第,武将出身,若是你也能成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才,想必温家能对你另眼相看。 于是少年有了最执着的斗志,他在姬无愚的帮助下离开了秦府投了军,他从最底层的小兵做起,平了性命,流着鲜血,马革裹尸,哪怕皮开肉绽,每当快要坚持不下的时候杏花树下姑娘的笑酒会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可是还没等他在战场上立出多少军功来,他的姑娘入宫了,成了皇后,他原本拼了命追赶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就又拉远了,他们云泥之别。 之后因为秦府中的一系列变故让他有了复仇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他听说她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于是他一咬牙,放弃了他用鲜血的拼杀出来的功绩,弃武从文,在姬无愚的帮助下,从偏远小镇的县丞开始,攀着荆棘一路往上爬。 他想,若是他位极人臣,不能靠近她,有朝一日他终能站在离她近些的地方也是好的,他要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上,护她,念她…… 第64章 痛苦 ……我差点忘了 两人躲在秦敛的寝房里温存腻歪了大半天, 等到回神注意到时辰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温溪已经出宫一整天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至此,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的推进之后, 现在正是情最浓、最黏黏糊糊的时候, 你舍不得我,我抛不下你。 晚膳是窝在秦敛的寝房里用的, 吃的是火锅。 本来温溪想要下床后就直接离开回宫的, 奈何男人黏黏糊糊的不太情愿, 软磨硬泡,温溪答应他留下来等吃过晚膳以后再回去。 秦敛问她想吃什么,温溪有一问难他, 故意开玩笑说自己想吃火锅。 火锅这东西在大召原是没有的,也是温溪和柳诗婳从前私下里吃过那么几回, 并没有广为流传, 她想秦敛说不定也拿不出来。 谁知秦敛很自然地点头应下,没一会儿就叫人端了锅子上来,所有温溪爱吃的配菜白洛慢慢一桌。 在严寒的冬日里, 能和自己在意的人头碰头吃一顿如呼呼的火锅,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温溪吃得额头冒热汗, 胃里暖烘烘的。 等吃完了火锅,已近亥时,再不回去宫门就要下钥了, 原本暗暗沉沉一天,到了夜晚的这个时候,呼啸起了北风,天儿骤然降温,空气中带着凛冽的湿意, 新一场的大雪即将来临。 秦敛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她必须得回去了。 他亲手给她过好了狐裘斗篷,戴好斗篷的帽子替她遮挡包裹严实,将她送出门外。 本来他是想亲自把她送山府门外的马车,但温溪怕被人瞧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是念及他那一瘸一拐的短腿,坚持拒绝了。 因为依旧很晚了,温溪怕走大门太过引人注目,就打算从东院的一个小角门里出去。 从秦敛的寝房到那小角门必须要穿过秦府的花园, 花园很大,有一半大半划在东院,还有几处偏僻的角落是属于西院范围的,西院的镇国公一家子看秦敛犹如看恶鬼,西院在府里的活动范围很小,平日里也就只能在这个几个花园的角落里透口气,煎炒秦敛像是猫见着老鼠一样。 “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再过去就是东边的地界了,若是被你东院那位的人发现抓了把柄,准没我们好果子吃,老夫人那里也……” 花园角落的最深处隐隐传来几人不安的私语神,可惜温溪一行人只顾着在夜色中认真朝前赶路,在耳边呜呜风声的干扰下并为有谁察觉到。 来人是镇国公夫人杨氏,她是趁着这会儿她那个事儿多脾气大的婆婆睡着了之后想出来透口气,听说花园里的腊梅开了,极是爱花的杨氏就打算来折几只回去插在花瓶里。 可是西院分到的那个小角落只有几颗早就光秃秃的大树,小梅林尽数都在东院的地界。 杨氏年纪到底轻些,耐不住西院每日战战兢兢又需要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索性一咬牙,跨过了分界线,想着在东院的花园边上折上几支也应是不会被东院的人察觉。 “你小点声,这里有没人,我就折几只腊梅很快便回去,谁会知道。”杨氏压低了声音。 她进门晚,和镇国公成亲的时候秦敛人已经离了秦府擅自出去闯堂了,所以严格来说,杨氏和秦敛之间其实并无任何仇怨,后来秦敛衣锦还乡掌了秦府的大权,动手料理了曾经欺辱过他的所有秦家人,但还真没怎么特意针对过杨氏。 秦敛大多时候都像是不知道有杨氏整个人的存在一样,杨氏倒的那些霉其实都是受了自己婆婆和丈夫的连累。 她独自一人出来跨过东院边界折了那么三两只梅花,即便秦敛知道了,想必一个大男人也不会过多为难她一个无冤无仇的弱女子的……杨氏如是安慰自己。 然后她鼓起了勇气迈进了东院花园的边缘地带,心中怯怯又不安,小心翼翼地开始折梅,可才折了一支,她身边陪着她来的正给她望风的贴身侍女突然低低惊叫出声,“夫人!有人!那边……从东院寝院那边方向过来了!” -- 第136页 杨氏一惊,抬头朝侍女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东边寝院方向隐隐有灯火移动,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 她也再管不得折什么梅枝,看着慌乱不已,在原地转了几圈,还伸手扶正了头上有些歪斜的金枝朱钗,然后似是不甘心一般轻轻一跺脚,拉着侍女一起躲到了边上一颗参天大树的树干后头,悄悄伸出头观察着越来越近的灯火。 一行五六人,杨氏瞧着,秦敛身边最得用的侍从陈和也在,而走在最中间被众人仔细护着的并非秦敛,而是一个披着狐裘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 从身形来看,这是个女人…… 杨氏身边的侍女小声好奇道:“都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个女人从那位寝院的方向出来呀?瞧这见不得人的架势,该不会是……” 说到一半侍女就不说了,因为那一行人的灯火正快速朝这边移动过来, 不过几个喘息的工夫,那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她们不远处的正前方,杨氏依旧看不清那斗帽遮挡下那女人的样子,只觉应是个身形袅袅的年轻女人,还有映入杨氏眼帘的那一件泛着柔和光泽的华贵白狐裘皮斗篷。 杨氏看着一行人从她眼前走过去,耳边响起了自己侍女低低的说话声,带着浓浓的不屑和鄙夷,“瞧着样子打扮还真是贵不可言,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廉耻的攀上了东院那位……” “住嘴!”杨氏低声严厉呵斥。 侍女被她吓得立刻禁声。 而杨氏,幽幽的目光一直追随那一行人渐渐走远,直到那灯火的亮光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她都还在看着,她的牙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都快咬出了血来。 杨氏还在闺阁曾随父母入宫参加过一回宫宴,见过当时的温皇后几次,所说不熟,但也是有印象的。 方才,那一行人,她虽然看不见被众人围在最中间的那个女人的模样,但她认得那个边上搀扶着女人手的那个白面无须的男人。 那个是坤元宫的掌事太监…… 杨氏握着梅枝的手越握越紧。 *** 温溪悄悄出了秦府后上了马车,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时候,天儿已经开始零星飘起了雪花。 马车嘚嘚前行,马蹄落在地上捡起那尚未化掉的雪花。 从秦府角门出来后左拐右拐,走的都是不引人注意的小道,这其中需要穿过一条不怎么宽的平民百姓聚集的巷子,本来马车是匀速一晃一晃地朝前跑着,跑到一个地儿的时候忽然就慢慢地停了下来,耳边还能隐隐听见马车外传来的哀嚎哭声。 温溪正靠着软垫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嘴角犹挂着从秦府出来时的微笑,两颊也依旧泛着红粉,感觉到马车停下来不走了,外头还有哭声,她便睁开了眼睛看向身边的林秋娘。 林秋娘立刻掀开了车帘探身出去向外面的车夫打听情况,几人窸窸窣窣地说了一阵。 回身后林秋娘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温溪疑惑追问的目光下才慢慢开口,“车夫说……前面有户人家突发丧事,有些混乱,堵了巷子……” 温溪的笑容渐渐敛去,她叹了一口气,“死者为大,这天寒地冻的,他活着的家人更不容易,你让车夫转头退回去,咱们绕道吧。” “是。” …… 很快,马车调转了头,正准备要再次扬蹄离开时,忽然雪夜紧密的长空被一道凄厉的女声划破,传入众人耳中。 “我的儿!我的孩子——” 椎心泣血的一声啼哭,而后伴随着一阵嘈杂的哭喊声。 温溪原本已经闭上的双眼蓦地睁开,脸上原本如粉黛般的嫣红刹那间褪尽,在那哀嚎的哭声中她呼吸一窒,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揪紧了衣摆。 林秋娘注意到她的脸色,面露担忧,“主儿……” 温溪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木窗,对着前头的车夫高喊一声“停车!” 马车立刻就停了下来。 温溪几乎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吹着瑟瑟寒风朝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有一户人家,灯火通明,人进人出,四下也三三两两地站着人正在窃窃私语的叹息议论。 那哭喊声是从那户人家的门内传出来的,凄厉的哀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很快,一口小小的棺材就从那家门里被抬了出来…… 只那么孤零零的一口小棺材,被两个大人抬了出来,没有吊白绸,没有挂白幡,没有众人吊唁的丧礼,有的只是后面跌跌撞撞跟出来的一个披头散发状如疯癫的女人。 女人已经哭哑了嗓子,疯狂地想要上前扒住那口小小的棺材不让其离开,却被身后的几个人死死拉住,整个人都在疯癫挣扎…… 眼前的一幕幕仿佛从温溪记忆深处传来,温溪脸上最后残存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她的身体在微不可见地发抖,慢慢地缩身回了马车厢内,手却依旧聊着车帘,任由外头的风雪飘进来打在她的脸上。 “娘娘!娘娘我们回宫去吧!”林秋娘看着她这幅模样就知道温溪在想什么,面色焦急地去挽温溪的胳膊。 温溪没有多大的反应,不久之前的情爱喜悦这一刻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眼中再也不见任何温暖的笑意,她眼神空洞,望着黑夜中飘落的雪花,突然轻轻开口了:“秋娘,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今天是廿六了,我竟忘了,没了仇恨的目标,我竟只顾着自己快乐了……我差点忘了……珠珠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大雪呢……” -- 第137页 第65章 恨意 秦敛……我恨!我还是好恨!…… 再次莫名其妙失踪了长达十二日之久的秦阁老终于在第十三日的时候现身了, 朝野上下普天同庆。 然后,等他们见到了秦阁老以后才恍然大悟,哦, 原来是断了一条腿啊!怪不得这么多天不见人影, 这人以往都是一副端肃的煞神模样,突然之间拖着这么一条断腿, 一瘸一拐地来上朝, 确实很有损秦阁老大召第一权臣的形象。 不过这腿到底是怎么瘸的, 平地摔跤还是和人打架,照理说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以秦阁老的本事都不是会惨断腿的那一个啊!? 哎呦, 不好说,不好说啊…… 秦敛就当做没看见这些人互相之间传递的小眼神, 他现在心情非常好, 所以也不和他们计较,不然要是在平时他能一眼将将这些人瞥得背过气去。 但谁让他现在乐意出来在人前显摆,哪怕他还瘸着一条腿, 虽然别人压根就不知道他那时心情好在显摆…… 等下了朝之后,秦敛也并没有直接离开, 而是随着小皇帝赵宸一道去了他的书房。 这么十几日来因为他的告假不见人影,赵宸的功课也已经被落下了好些,今日下朝之后, 秦敛主动提出要给赵宸补上之前落下的多数课业。 赵宸自是欢喜的,两人是一道慢悠悠地走回书房的。 一路上,赵宸尽量放缓步子配合行动稍缓的男人,嘴里叽叽喳喳地问着:“秦卿你究竟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啊?既是腿受伤也应该与朕说一声,你这闷声不响的消失十二天, 不光是朕,连我母后她都开始担心派人打探过你的消息。” 秦敛听着赵宸到了温溪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就扬起了那柔情蜜意的浅笑…… 两人到了赵宸书房后,秦敛开始就他不再的这些日子里赵宸所写的功课一一进行了检查批阅。 师徒君臣两个都格外认真,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赵宸便留秦敛用了午膳。 承乾宫的总管太监四瑾按吩咐送餐进来的时候,两人还在专心致志的教学—— “陛下因重点关注此处的批注……” “秦卿看朕这个写的如何?” …… 四瑾在外间备好了饭菜,进来请示两人,他走到赵宸身边恭敬道:“陛下,秦大人,午膳已经备好,请二位移步先去用膳吧。” 大约是四瑾刚从外面进来的关系,他身上还沾染着一层寒气尚未消退,就连肩头也有几滴雪花化成的水珠。 赵宸抬头看了四瑾一眼,再朝窗外望了望,问道:“外头有开始下雪了?这么冷?” 被这么一问,四瑾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体,搓着冻红的双手嘿嘿笑道:“是啊,半个时辰前开始飘的小雪花,这会儿又大了,好不容易晨起时出了会儿太阳暖和了一些,这不,大雪一飘,又是能冷得冻骨了。” 秦敛原本是在一旁翻看着赵宸的书录,闻言,就不咸不淡地插了句嘴,“今年这天儿还得冷一段时日,四瑾公公也要注意保暖。” “是是是!谢过大人关心。”四瑾惊喜地道谢,说着他也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叹气嘟囔道:“唉……不过话说回来,从旧年入夏到今年入冬,这老天就没消停过,先是能热死人的炎夏,等入了冬,又是比往年都要长的寒冬,今儿个都二月廿七了,都已经开了春了,怎的还一点开春的意思都没有,这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就没停过,反倒一天比一天冷……” 听着四瑾自说自话的赵宸原本握着笔的手忽然一顿,等大了眼睛抬起头来看向四瑾,惊声问道:“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四瑾被唬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结结巴巴道:“今今……今日二月廿七……陛下?” 赵宸狠狠一拍自己的脑门,满脸的焦急自责之色,自言自语道:“该死的,我竟然忘了……竟然忘了!今日二月廿七,明儿就是二月廿八了!” 二月廿八是珠珠的忌日。 妹妹夭折了这么多年,自己母亲也被折磨了这么多年,从前都是死死瞒住不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可赵宸知道母亲心中的痛其实从来就不曾淡去过,每每到了这一天,那原本结痂的伤口便会被重新狠狠撕裂,流出里面的脓毒血水,让母亲痛得撕心裂肺。 更可悲的是,他们其实连珠珠究竟是那一天死的都无法准确断定…… 当年赵宸年纪还稍微小些,具体情况也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忽然有一天一个晴天霹雳的噩耗,说自己不过两岁的妹妹忽然从母亲宫中消失,不见了…… 当时母亲发了疯一般寻找,父皇也派了人在寻,宫中上下,京城内外,乃至京都周边城镇都找了个边,甚至朝中的许多大臣们都发动自己的势力帮忙寻找,可是一连找了半个月还是没能找到。 直到后来一连几天的一场大暴雨过后,有人无意间路过冷宫的一处荒废偏僻之地,愕然发现了那里地下被雨水冲刷开了以后隐隐露出来的幼童的尸骨…… 灯下之黑,快翻遍了整个大召都不见踪影的小公主其实一直都被静静地埋在这座宫中。 严冬之中自荒僻的冷宫被埋了这么就,尸骨已经开始腐烂,他们甚至都无法确定珠珠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最后大理寺的仵作只能从尸骨的腐烂情况及小公主失踪的时间长短大致判定便是在她失踪那日左右遇害的。 -- 第138页 而妹妹失踪那天正好是二月廿八。 母亲心中悲痛自责,此后他们将二月廿八这一天定为珠珠的忌日。 一想到这些,赵宸整个人都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他知道每到了这几天,母亲总是很容易想起妹妹,情绪总是很容易奔溃失控,从前在妹妹死后,每年的二月廿八赵宸都是寸步不离地陪着母亲的。 然而今年,他们母子俩夺了这天下,报了血仇以后,赵宸很多时候就难免会松懈下从前紧绷的神经,赵宸懊恼,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竟然把二月廿八的都给忘了! 于是赵宸再也坐不住了,扔下手中的笔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对秦敛说了一句,“秦卿你便自己在此用午膳吧,朕得去坤元宫陪我母后了,每年妹妹的忌日母后都心中悲恸不能寝食,朕得过去陪着她了。” 说着便再顾不得旁的,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四瑾先是愣了愣,无奈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便匆匆跟上了。 空旷的大殿里只留下男人一人,他保持着原先握书册的姿势僵硬在那里,低垂着眼眸静静地,叫人完全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殿外走进来一个承乾宫的小内侍,他是得了方才跟随者陛下出门而去的四瑾公公的嘱咐,来带秦敛去偏殿用午膳的。 小内侍怯怯地看了一眼此刻心情绝对算不上愉快的男人,小心翼翼问道:“秦大人……是否要随奴移步偏厅用午膳?” “不必了。”男人突然开口,往下小内侍沉声道:“多谢小公公,我想起来内阁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告辞了。” 说吧,男人站起来,转身后便大步离开了书房。 *** 午憩过后,温溪从一场冗长灰暗的梦境中转醒过来,大汗淋漓。 儿子早已巴巴地守在了她床头前,温溪扯了扯自己有些干裂苍白的嘴唇,摸摸儿子的头。 “妈……”赵宸看着自己母亲的脸色,眼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温溪挣扎着坐起身,“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日要习功课的吗?来我这里作甚?” “我——” 赵宸忙去搀扶温溪,“今日是二月廿七了,我担心您……” 温溪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笑着故意对赵宸打趣道:“是廿七了没错,可是淳哥儿你瞧,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了不是吗?我们拿到了皇位,柳诗婳也已经死了,我们的仇该报的都报了。 我只会比往年好些不会再比从前那么糟糕了,只是昨日从宫外回来时受了点风寒,这才病倒罢了,你现在是一朝帝王了,要学的东西很多,时间原就不充裕,莫要在我这里多浪费时间,该干嘛去就干嘛去吧。” 赵宸犹是忧心忡忡,“可是妈,你……” 温溪一把呼撸歪了儿子那金尊华贵的龙冠,“好了好了,快回去吧,若饿了想吃些什么就去找芳苓,回承乾宫干你该干的去,我这里就不要担心了,你若真心疼你妈我,就多学学怎么批阅奏折,我觉得我有大半原因就是被批奏折劳心伤神病的。” 对于女儿,她这些年来一直会在仇恨和自责当中,连带这儿子都对她小心翼翼的,儿子已早早地开始懂事,如今的生活再也没了从前的恐惧和压力,她不能一直这样,将自己的负面情绪一而再再而三地灌输给自己的儿子,她的痛和恨,儿子不该跟着她一起承受…… 赵宸撇撇嘴,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温溪扬起一个笑容对他摆摆手,直到赵宸的身影消失后,她脸上的笑才在僵硬中慢慢淡了下来。 殿中静悄悄的只剩下她一人,温溪立刻浑身失力,再次滑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眼前依旧是噩梦转醒时的场景—— 埋着女儿腐烂的尸骨浊土被人一寸一寸地刨开,她甚至能看得清楚女儿那原本应该长着肉窝窝的可爱小手变成了那节节白骨…… 温溪闭眼皱眉,骤然握紧了身/下的床单。 恨!还是好恨! ……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坤元宫上下大约是怕扰了正在病中歇觉的主子的清净,也都知晓明日便是二月廿八,所以并没有点亮多少灯火华光。 秦敛便是趁着昏暗的光线悄悄进的坤元宫。 坤元宫里,也就温溪的三个贴身女使和掌事大太监祥生知道秦敛的存在,再见到他身影出现在坤元宫里的第一时间,几人便很有默契地相互打起了掩护,将整个寝殿的人都远远地清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林秋娘一人候着秦敛。 “她……昨晚回来后情况如何?”秦敛默了一瞬后轻声问道。 林秋娘轻轻嗟叹一声,摇了摇头,“回去的路上,本是一路笑颜,偏巧路中偶遇一户人家幼子早丧,回来后娘娘便失了神色,夜间一直噩梦连连,说了不少胡话,到了后半夜便起了热,本来这几月中身子骨养好不少,这一遭,又要劳神费心许久才能养回来了。” 男人眉眼沉沉,大跨步朝里间走去。 殿中飘着安神香的袅袅暗香,秦敛动作轻柔地撩开垂下的帐幔,见到的是里面睡得并不安稳的人儿。 额头上浮着一层细汗,紧闭的双眸之下,是不安的眼球在来回滚动。 秦敛在榻边坐在,伸手想去替她揩去额上的细汗,等即将触碰到之时,才想起自己方才炒年糕风雪寒夜中而来,双手冰凉。 -- 第139页 于是他赶紧将手缩回,双手来回摩擦生热,还不停地张嘴呵气,直到感觉差不多了,他才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袖口替她拭去额头的冷汗。 不小心肌肤相触时,他发现,女人体温滚烫得可怕。 秦敛心口狠狠一窒,正待起身起喊林秋娘唤了太医来,却听见榻上躺着的人喉间咽呜出了一串细碎的哭声。 秦敛一时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再转回身去探温溪的情况。 女人的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放松,眼皮下的眼珠子来来回回地滚动着,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细碎如小兽哀叫一般的咽呜声,有嬉笑的泪珠自她眼角溢出顺着眼尾滑落,那身侧的手也在不停地揪着床单,指节骨泛白。 这是被噩梦魇着了…… 秦敛忙俯身在温溪耳边,大手抚着她滚烫的脸颊,急切地轻声唤她的名字,“阿妧……阿妧快醒来,阿妧……” 温溪被不断循环重复的噩梦锁困,原本耳边尽是女儿的哭喊声,可突然之间,她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她的小名。 阿妧,阿妧。一声一声,急切而熟悉。 这让被困在无望噩梦中的温溪神思有一瞬间的清明,她感觉有一双温柔的大手在触碰着她。 温溪眼皮颤抖,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正好对上了男人如风起云涌般急切的目光。 温溪动了动无力的嘴唇,却是没能说出话来,她挣扎着想要爬起身。 秦敛见她想要起身,急忙倾身上前用手臂支撑住她,将她慢慢地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 温溪坐起身之后,只待喘了几口粗气,便转身直直扑进秦敛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就仿佛抱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汲取男人身上传过来的温度,张嘴便是破碎的哭腔,“明明所有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珠珠还是哭得那样凄厉,还是一副腐败的尸骨出现在我梦里?她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我?” 秦敛用尽全力拥住怀里瑟瑟发抖的身子,用大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头发,哑声安慰,“不是的,她不会怪你的,珠珠没有怪你,你是她的娘亲,那般爱她,她怎么会怪你?” 温溪疯狂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破碎的哽咽变成了嚎啕,“不是的……她恨我的!是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明明那么多次都忍下来了,为何偏偏就那一日没有忍住,惹怒了缪氏。如果不是因为这,珠珠平常都是由我亲自看着和她一道午睡的,那样她就不会一个人偷跑出去走丢!都是我的错!” 当年,因为温溪和缪氏之间的冲突,她没忍住顶撞了缪氏几句 ,被恼羞成怒的缪氏按在寿安宫罚写经书,因此没有会回元宫去陪女儿午睡。 珠珠被她的侍女哄睡想来之后还是没看到自己母亲,一个小小的人儿便趁着宫人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去想去寻找娘亲。 秦敛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眸中尽是艰涩,在温溪看不到的地方嗫喏着嘴唇,小声说着“对不起”。 当初他在母子三人身边都是安排了保护的人,可就是小公主身边的那个人趁着她睡熟的空当那么一个晃神,便出了事。 纵使后来那暗卫在秦敛跟前以死谢罪了,可是一切都再难以挽回了…… “秦敛……我恨!我还是好恨!怪我!怪那些人!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女儿!她才两岁她什么都不懂!我恨!恨!明明他们都死了!可我还是恨!恨!” 滑落的泪水早已濡湿了男人的肩头。 男人的手不停地轻抚着温溪的后背,殿里昏暗的烛火映照下,眸中是幽幽的冷光一闪一闪,他嘴中喃喃,似在安慰,也似在说给自己听,“会的,我答应你,所有害死珠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们,哪怕他们换着法躲了起来,我也会帮你把他揪出来,会给珠珠报仇的……” 第66章 约会 第一次约会时做一个完美的小仙女…… 这日夜间温太后突然高烧起, 惊惧失神。 坤元宫一阵兵荒马乱,等到太医和小皇帝陛下离开后,坤元宫寝殿里才慢慢恢复了安静。 祥生遣走了殿里所有的宫人后, 秦敛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走到榻边再次坐下, 静静地看着榻上带着倦色和不安沉沉睡去的女人,在没人的时候, 眼中的心疼之色再不做掩饰, 他伸手轻柔细致地替她撩开了有些蓬乱的刘海碎发。 翠谷和林秋娘还在一旁巴巴地候着, 秦敛侧头瞥了她们一眼,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后半夜我会守着她。” 翠谷和林秋娘对视一眼, 翠谷还有些犹豫,“可是……” 刚刚陛下在的时候也说了, 明天会罢朝来坤元宫陪太后一天, 这秦阁老要是就这么在这里陪护上一整晚,不趁现在正浓的夜色离开,明日早起怕是不再好走了, 不走的话又极容易和陛下碰着…… 翠谷想说点什么,却被林秋娘暗中悄悄拽了拽袖子。 秦敛瞥见了他们的小动作, 似乎是看透了翠谷的心思,侧过头沉声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你们下去吧,我会守着她,真有事我会唤你们。” 翠谷被看得心头一窒,再不敢多说任何废话, 跟着林秋娘麻溜地就下去了。 殿里昏昏暗暗的,只剩下了秦敛和依旧陷入沉睡的温溪。 在昏暗的光线下,秦敛盯着温溪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俯身在她仍然有些发烫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眼中是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的深情,他放低了有些沙哑的嗓音,在温溪耳边悄悄说道:“妧妧放心,曾经所有欺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哪怕他伪装完美无人发觉,我也会把他揪出来……总归,能帮你消气。” -- 第140页 温溪面色烫红,陷入昏睡之中好无所觉…… *** 后来一连三日,温溪都在精心调养中。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差点被摔碎的宝贝一样,被很多人捧在手中。 坤元宫里的宫人们每一个都尽心竭力地伺候着她,儿子每天都要过来待上个大半日,谢妤、宁妃、阿蛮珠还有大嫂金氏甚至连很多年都没有入宫的温煦言都来看过她,带来了一堆又一堆的药材和补品。 还有,她的某个男人,本领高强,守卫森严的禁宫,他每日夜里都会悄悄潜进来陪她,来去自如,倒让温溪时常要为他捏一把冷汗。 她好几次都想劝秦敛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每天宫里宫外两头跑,还跟做贼似的每天三更半夜来翻坤元宫的墙,可男人就是不听,依旧每天深夜准时报道,然后看着她入睡,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再偷偷溜走…… 宫里每天都是要下钥宵禁戒严的,温溪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来去自如从来没被发现过的。 不过在一群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温溪这场来势汹汹的心病好得倒是也很快便痊愈了。 这日一早,一脸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歇了,灿烂的晨光如金粉一般洒遍了雪白的大地,因为阳光在雪地里的反射,所以感觉窗外照进来的光线格外透亮。 因为主人生病而一连沉闷了多日的坤元宫也似乎随着晨起是大好的日光而透亮鲜活不少。 温溪身子倒是轻快不少,她起了床,特地让芳苓好好地给她梳妆,因为连日来生病加情绪低落,她都觉得自己灰扑扑的,有必要认真拾掇一番,好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几人正聚在一起研究妆发的时候外间有响动传来,温溪抬头望去,是她男朋友有一次被祥生悄咪咪地带了进来。 温溪眼含笑意的目光追随着男人走到近前。 芳苓很识趣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秦敛站在温溪身后,看着银镜中倒映出两人的样子。 秦敛嘴角含笑,从袖中掏出一支蜜花色水晶朱钗轻轻地簪进温溪浓密乌黑的发髻间。 温溪先是微微惊讶,然后对着镜子左右瞧瞧这支花钗,花钗式样别致少见,但非常精致好看,很称她的肤色,温溪惊喜道:“你哪里弄来的花钗?” 男人声音低沉磁性,“喜欢吗?” 温溪眼眸中亮晶晶的,点点头,“喜欢。” 秦敛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转头朝外间望了望,这时候恰好林秋娘手里端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是一条颜色活泼明快的衣裙。 “主儿,不若试试今日穿这身?” 温溪真起身好奇地抖开了这套衣裙,随着衣裙展现出它的全貌,温溪眼中的光又亮了几分,眼中满满的都是惊艳。 这是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外层用的是连宫中都几位罕见贵重的烟霞罗,裙摆上绣着连朵的杏花,绣工可以以假乱真,就像是将那杏花一朵朵洒在裙摆上的一般,内衬却是一层绒绒的鹿皮,既保暖也不嫌臃肿,还搭配了一条冰丝镜花绫的披帛,灵动轻盈。 玉色极衬温溪蜜白的肤色,整一套下来,完美搭配,既是明快的暖色调,映衬白色的雪天,有不会显得艳俗。 温溪喜欢极了,拿起裙衫在自己身上比划,因为太后的许多服式按制都是暗沉老气的色调,配五六十岁的年纪倒是合适,但温溪觉得三十岁还不到的自己是真的喜欢不起来,那样的衣服越穿会让心态变得越老。 她还是喜欢色彩明快华丽漂亮适合年轻人的衣裙,可那样的衣服她现在也就只能私下穿穿,到了正式的场合还是必须得换回太后的制服。 所以她现在对漂亮衣裙的执念愈发地深了,这套堆花襦裙她一眼见便是极喜欢的。 温溪迫不及待地就去换上了。 她没注意男人眼中满满的惊艳和迷恋,自顾自拎着裙摆左转一圈右转一圈,觉得合身得不得了,“秋娘,这衣裳是尚服局新送来的吗?” 林秋娘笑着摇摇头,觑一眼旁边的男人。 温溪惊讶地看向秦敛,“你送的?” 男人眼中的温暖的笑意已经快要满满溢出,拿起林秋娘的托盘上最后剩下的那双珠花绒皮绣鞋,弯下腰,替她将鞋子换上,“这一身和你头上的那支钗很配,可喜欢?” 温溪点头轻笑,低头看着正在给她换鞋的男人,很配合的翘着脚丫子,连日来的阴霾一下被拂去了,“喜欢!但你为何忽然想到要送我这一身?又不是什么年节重要日子的。” 秦敛穿完鞋子后站起身,走到挂衣架前取下了温溪的狐裘斗篷,再走回到温溪跟前,将斗篷给她披上,细致地系好系带,回答道:“也并无甚特殊的理由,就是想令你开心些,我先走了,一会儿你的宫人会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在那儿等你。” 温溪看着男人眉眼含笑的模样,眨眨眼,笑着点了点头。 男朋友会心疼人,知道她这几天心情不好,所以想了法子要哄她开心,还准备了惊喜…… 秦敛离开后,温溪便迫不及待地让芳苓给她做最后仪容检查,力求在这个第一次约会时做一个完美的小仙女。 然后便满怀期待地出门了。 由林秋娘引路,温溪也不知道到底要走去那里,一路上走去,一个人也没碰到,林秋娘说这是秦大人让祥生提前打点过的原因。 -- 第141页 后来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皇宫的西北角,温溪赫然发现,她居然被领来了月阁的湖边进出口处。 林秋娘扶着她上了去湖中月阁的小船。 温溪心里美滋滋的弦,没想到这男人还挺会搞浪漫的…… 这月阁往上两任皇帝前也只是一个湖中一块小岛上稍大一点的湖中亭,后来因为所站地里位置好能居高临下从西北向东南俯瞰到大半个皇宫,后来慢慢地被扩建架高,变成了一座湖中岛阁楼。 阁楼的前半面敞开可做戏台用,后半座则是设了暖阁和观星台,既可夜观星象也可坐在阁楼里往下俯瞰皇宫之景。 从前赵韫最爱搞夜观星象那虚头巴脑的一套,缪氏又唉听戏,所以月阁这里是很热闹的,但自从新帝登基后,温溪不喜欢听戏,而赵宸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对他来说让他干夜观星象这类深奥的事还不如去珍禽苑看狗打架来得更有意思。 所以现在里这里反倒冷清了,因为地处偏僻平日里很少有人会特意经过这里。 温溪被扶着下船上了小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迈上了月阁的楼梯。 月阁的前部是戏台,对外敞开,容易被人发觉,所以也没什么意思,林秋娘直接就将人领进了暖阁。 已经暖阁,看到眼前的场景温溪便呆住了,铺了满满一地的玫瑰花瓣,有粉的,红的,玫红的,在四周围烛火的映照下红彤彤的一片。 男人身着当日他们在楼枝镇相遇时的一身月白色长袍,一副风流倜傥的如玉公子之样,就站在花瓣中央冲她微笑,“本想撒杏花,但是这个时节实难寻到杏花,这些玫瑰都是温室中温养的,我昨晚让祥生避了人悄悄挪撒到此处的,可是喜欢?” 好看是挺好看的……温溪耸了耸鼻子,在馥郁浓烈的玫瑰花香中极其煞风景地打了一个喷嚏出来。 直男认真起来还是挺会搞浪漫的。 第67章 撞破 这对狗/男女,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冬季温室中的玫瑰珍贵异常, 能避开满宫人的视线搬这么多玫瑰花到月阁来,温溪知道,实属不易。 然而就是这些实属不易的玫瑰花瓣, 最后也没能完成它们该有的使命。 不大的暖阁内充满着浓烈的玫瑰花香, 初时还好,待得久了, 那就有点不大好受了。 温溪虽然没有什么花粉过敏症, 但她有些鼻炎, 到了冬季或者默写气味浓郁的地方待久了就会犯。 暖阁里除了温溪和秦敛两个,其他人都很识趣地退走下去,本来这么美好浪漫的氛围总能令人生情。 秦敛酝酿足了情绪来来回回打了好几遍腹稿, 可到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被温溪一个接一个的喷嚏煞得差不多了。 …… 两人出了暖阁, 暖阁外还有一个半壁对外敞开的亭阁露台, 温溪叫祥生放下了两边厚实压风的幔帘,只留正前方面向外城方向的那一面。 两人互相倚靠坐在铺得厚实的裘皮垫里,温溪半个人窝在男人怀里, 手里端着杯温热的梨水偶尔啜饮一口,因为她从病中初愈, 男人不许她喝酒。 从阁楼上,可以居高临下地眺望宫外茫茫的雪景,银装素裹的莽苍之景, 确实挺美的。 温溪抬头看一眼男人的神情。 依旧是那副耷拉着脑袋的沮丧模样,显然这么美的雪景完全没能入男人的眼。 温溪憋着笑,凑着头在男人下颌处亲了亲,“好了好了,干嘛一直垂头丧气的。不是你想得不够周到, 是我自身的问题了,那样的花瓣铺地我极是喜爱的,虽然花瓣没怎么用上,但露台看雪景这一环节我也是极喜欢的。就你我二人,坐在这里将半个京都的雪景都尽收眼底,再没有旁的人来打扰,多好……哎呀快点笑一笑啦~~” 身旁的炭盆里发出哔剥的炭火爆裂声,让这个围着幔帘的小小二人世界暖烘烘的。 秦敛依言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般的双眸中满是流光,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低头回吻怀里娇软明媚的女子,替她将盖在腿上的狐裘毯往上拉了拉。 温溪鼻子轻轻嗅几下,闻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炙肉香味,她咽了口唾沫,用手指点点男人的胸膛,再指指帷幔边上的烤炉,理所当然地撒娇,“好香啊,肉应该是熟了,快去快去,我要吃中间最嫩的那块里脊肉,刷梅子酱的。” 男人温和地笑笑,心甘情愿地爬起身,走到烤炉边,先是给碳火上的牛肉翻了个个儿,拣了温溪点名要的里脊肉确定可以入口后,沾了梅子酱放进碗里,端回碗,又坐回了温溪身边。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他用银叉叉了一小块肉,吹了吹,喂进了温溪嘴里。 温溪张嘴将炙肉咬进嘴里,外焦里嫩,火候掌握得刚刚好,梅子酱酸酸甜甜,还带着牛肉腌制过后的咸香,滋味甚是不错。 吃炙肉是温溪提出来的,男人年幼疾苦,长大后又陷于权力的斗争中无暇他顾,所以论吃喝玩乐还真没温溪这个拥有两世记忆的人精通。 她看着这茫茫雪景,觉得光看雪景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她这病了几天,嘴里也没甚滋味,就想着搞些烧烤呗! 秦敛自是什么都依她,而且让她惊讶的是,这个男人炙肉的手艺也是相当不错。 温溪一连吃了三颗牛肉粒,然后从秦敛手中拿过银叉,插了一颗肉粒放进了他的嘴里,眼睛里亮晶晶的抬头询问他:“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 第142页 秦敛咀嚼了几下,眉眼间的笑意更甚,他将肉吞咽下喉,然后将手中的盘子随地一方,揽过怀里的女人,在她额头又是缱绻一吻。 可惜女人有点不解风情,一边推拒他,一边嫌弃地娇嗔:“哎呀!你刚吃过肉,满嘴的油,不许亲我!” 听了这话,男人嘴边笑意加深,索性铁臂一使力,将女人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整个儿揉进自己怀里,对着那张粉唇直接印了下去。 男人微微冒头的胡渣刺到了温溪娇嫩的脸蛋,她小小尖叫一声,躲避着就是故意不让他亲,伸出粉拳垂打男人的肩头。 男人偷香成功,就上了瘾,一下,两下,追逐嬉戏,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磁性的闷笑声。 两人笑闹成一团,甜蜜又缱绻。 然而这样的一幕落在正前方湖对面那半壁假山后的人眼中,却是犹如山崩地裂般的震惊和暴怒…… 赵韫缩在那假山身后,背靠在一片冰冷的假山石上,偷偷探出目光望向对面湖中小岛月阁露台上那对纠缠亲密的男女,惊骇怒瞪双目,呼气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他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因愤恨喊叫出声而惊惹来了人,望向露台上那帷幔吹拂下若隐若现的那对男女,目光犹如淬了毒渍的利剑,恨不得将二人千刀万剐。 赵韫自从走了门路调去了太和殿当差之后,便整个人轻松下来不少。 太和殿的差事是活少油多的肥差,他再也不用像曾经在刑司那般每日有干不完的苦力,还要担惊受怕。现在他除了朝议的时候要当当差,其余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空闲的。 这就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大计。 只是他觉得因为是现在自己手中最后也是最有力的倚仗王牌,他必须得谨慎使用,所以一直都在按兵不动的细细谋划中,暂时还没想好要给因为首领传达怎样的密令。 今日一早,朝议结束以后,他被太和殿的一个管事指使着取惜薪司取炭。 这本来不应该是他的活计,但赵韫一直有种感觉,这个管事自他调来了太和殿以后就一直看他不顺眼,总想着法子想要整他,这次恰好又被他抓到了机会。 从太和殿到惜薪司,几乎要跨过大半个皇宫,天寒地冻,外头大雪初停,走路都还是困难的。 但赵韫不敢有任何表露,很顺从地就出门忘惜薪司的方向走去了,那管事手里握着权,若是惹怒了他,赵韫怕自己会被赶出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太和殿,只想着以后等他成事了在来收拾这些卑贱玩意儿。 赵韫出了太和殿,缩着有些发抖的身子一路往惜薪司的方向去,寒风一吹,这具单薄的身子更加扛不住了,然后脚下一不留神便踩着结冰的积雪狠狠地滑了一跤。 而这时候,正好有人路过,来人是他以前在刑司一起当差的一个內侍,在刑司时两人关系还是可以的,以前他在刑司日子难熬时这人暗中帮过他几次,赵韫和他确实比刑司其他人走得要近些,也是此人曾经提点过他可以抓住太和门缺人这一机会,使银子出了刑司这个鬼地方。 那人见赵韫摔倒,便放下自己手里端着的物件跑过来扶他,一听说他要绕大半座皇宫去惜薪司取炭,便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往西北方向的月阁那边走,那里偏僻,月阁背后有半座假山,从假山里过,便是一条可朝近路去惜薪司的小道,那儿虽然路窄了点,但却是能大大缩短去惜薪司的距离,还能稍微避一避寒风。 赵韫从前在宫中生活了三十几载,但也从来没去过惜薪司那种地方,若路走起这些去四司八局的路来,却是远远不如这些在宫中当差的宫人来得熟。 于是赵韫按照那人所指的路,不再走大路,而是绕到了月阁背面走了小路。 倒也确实如那人所述,这里假山后头是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赵韫埋头走上了那条小道,虽然心中满腔怨怒,但也加快了脚步想要快去快回。 谁知走进假山后还没等他绕出去,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前方湖中的那月阁之上有人说话声。 月阁也是需要间隔打扫,所以里有人也很正常,赵韫本没觉得什么奇怪,但当走的靠近了,他隐隐听着那说话的声音异常的耳熟,好像还是在嬉笑打闹…… 因为长久以来疑心深重的性子,这就令赵韫凭空多生出了几个心眼,悄悄靠近了假山的最里面,离得更近了些,探出半个头朝那上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然后,正巧帷幔被封吹起一角,她看到里面令他血气翻涌的一幕—— 一个是他曾经的怨侣原配皇后,另一个则是他曾经深深忌惮但又不得不倚重的内阁首辅,男人将女人抱在自己怀里,亲昵暧/昧,正在那里缠缠绵绵! 赵韫只觉脑中轰隆一声惊天巨雷,怒气如波涛般汹涌起来,他死死地扒住了假山嶙峋的石壁才没让自己冲出去。 狗男女!不要脸的yin/贱狗男女! 赵韫看着露台上的两个人,双目血红,恨得都快将银牙咬碎了。这一刻,他感觉到曾经所有的遮羞布被统统扯下。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宫变时秦敛回那般轻易且毫无理由地直接站在了温溪那贱女人的一派!这一对狗男女一定是瞒着他很早便勾搭在了一起,是这两人合谋害了他,然后将罪都推给淑妃,以此谋夺皇位! -- 第143页 赵韫喘着粗气,一双怨毒的眸子看向露台上嬉戏亲吻结束后正头碰头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心中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他恨得浑身都在发抖。 怒极之下,竟生生将假山上一块凸起的山石给掰折下来。 温溪这个贱人!这个贱女人!自己尊她为后,让她坐上这国母的至尊之位,她居然敢如此背叛自己,居然还敢联合奸/夫害了他的性命,谋夺了他的皇位! 还有那狼子野心的秦敛,他早就该动手除了他! 赵韫气得快要发疯,任何能让他做联想的在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里,他统统联想了一遍,甚至连温溪生下的那对儿女不是自己的种都想到了…… 最后直到被寒风冻得脸和四肢都开始发麻,他才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恢复了理智。 老天既然让他重活一世大概就是为了让他看清曾经无法辨别的真相,给了他一次复仇的机会。 这对狗男女,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阴恻恻地最后看了一眼月阁之上相依相偎的那对男女一眼,冷笑着悄悄隐进假山之中…… 月阁,露台的帷幔之后,温溪因为病后初愈胃口本也并不佳,烧烤这种食物到底油腻重口些,她被喂了几口之后就有点吃不下了,身上裹了裘皮绒毯,窝在男人暖烘烘的怀里,边上还燃着炭盆,让她暖熏熏地想要闭上眼睛。 秦敛低头,看着怀里睡意上头的女人,替她将绒毯往上拉了拉,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想睡便睡罢,过会儿我唤醒你。” 温溪放松了神情,慢慢地睡了过去。 秦敛怔怔地盯着怀中女人恬静的睡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抬起头,朝着正前方下首的那座假山角的方向状似无意地轻轻一瞥,眼中有幽冷的光一闪而逝…… 第68章 波澜 今夜,注定有许多人都无法安稳入…… 等温溪美美的一觉醒来的时候, 已经快到了中午用午膳的时间了。 秦敛因为过午后内阁还有一些政务需要处理,午膳也会在文渊阁里解决。 所以温溪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去了承乾宫找自己的儿子一块吃午饭,她病了这些天, 儿子也跟着担心了这么些天。 到承乾宫皇帝书房的时候, 赵宸正在里面认真地练字,见自己亲妈过来了, 自然是热情迎接。 赵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温溪身上这一生不同与寻常的的衣裙, 他楞在那里, 将温溪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眼中有疑惑:“妈,这一身是?” 在经过甜蜜的约会之后, 温溪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她捏着裙角, 臭美地在儿子面前转了个圈圈, “怎么样,漂亮不?” 赵宸有非常丰富的应付亲妈的经验,在抬起眼的一瞬间, 眼中熟练地放出一阵惊艳的光,赞叹道:“漂亮, 真是太漂亮了,我母后穿这一身就像十六七岁的姑娘家都要年轻貌美,我母后出尘脱俗, 娇艳如花!” 温溪得意地捏捏儿子的脸,“瞧这张小嘴甜的,不愧是我亲生的!” 母子俩笑闹成一团。 可是等摆好了午膳,两人坐下来正要开动的时候,祥生匆匆忙忙地进了来打断了母子俩。 祥生面色有些焦虑, 声音严肃,“娘娘,南黎公主府消息,南黎公主好像……好像不见了。” 母子俩同时放下手中的筷箸,看向祥生,温溪皱眉问道:“什么叫南黎公主不见了?” 祥生:“大意便是……便是南黎公主找不着其人了,公主府的侍从们倒是都在,现下正在惊慌失措地满京城寻找南黎公主的踪迹。” 温溪沉思了一会,“阿蛮珠一向好玩,也许是跑去哪一处地方玩去了,一时间忘了回公主府……啊对了,隔壁温府找了吗?我兄长今日可在府里?” 祥生一脸纠结,“便是公主府里南黎侍从们报了京兆尹和禁军卫帮忙寻找公主踪迹的,说是公主房里那些衣物和常用的物件都不见 了,公主几个最贴身时候的侍婢侍从也跟着一道不见了……温家也找了,说是公主从昨晚上和温五公子一番争吵之后便气冲冲地离开温府后再也没去过,温五公子现下人在府上,也在让手底下的人帮着找人。” 温溪一顿,猜想会不会是和她哥哥吵了一架以后脾气上来离家出走躲起来不理人了? “母后,您看这……”赵宸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南黎公主一人身系两国邦交,若她真是在大召境内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之中失踪除了事,那可是要上升到国家外交层面的,即便是讲四人感情,温溪也绝不希望阿蛮珠出任何意外。 温溪略一沉吟,而后问道:“此时秦敛可成知晓?” 祥生:“方才京兆尹来报时也分拨了人去文渊阁,秦大人应当也已知晓此事。” 温溪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打算过后再亲自出宫一趟,去温家看看情况,她总感觉这事和她哥温煦言有关,于是她冲祥生摆摆手,“我知道了,先让京兆尹和禁军卫的人一起帮忙寻找罢,有任何消息立刻来禀。” 祥生依言退下。 接下来,温溪母子的午膳也用不踏实了,匆匆吃过午饭以后,温溪便直接出宫而去了。 她先是去南黎公主府亲自查看情况,但那里除了几个留守在府里不大听得懂大召官话、满脸苦大仇深的南黎侍从以外什么发现都没有。 于是温溪便直接出门拐弯进了旁边的温府。 -- 第144页 温煦言人在府里,温溪进去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竹林的凉亭里怔楞出神,连温溪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知道她走到了近前,温煦言才发现了她。 “阿妧怎又出宫来了,身子可是好全了?”温煦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抬头看向温溪,脸色有些苍白,一如往常般温和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勉强和僵硬。 温溪在他边上坐下来,叹了口气,“兄长这又是何必呢?阿蛮珠是被你气走的对吗?其实哥哥你心中也是在意她的我可说对?” 温煦言血色浅淡的唇一下便紧紧抿了起来,过了良久才听得他有些涩然的声音,“我……我一个废人怎配得上和亲公主,她就像那山间的百灵雀鸟,而我,不过是一株即将蛀空凋零的树,不应拖累浪费了她的大好年华。” 温溪鼻腔酸涩,她哥哥的双腿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说到底都是因她而起,若是没有当年事故,那现在他芝兰玉树的兄长遇上灵动可爱的和亲公主,该是怎样一段人人称羡的佳话。 她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问道:“阿蛮珠的人生安全极为重要,哥,她与你吵架离开前能告诉我她说过些什么吗?我也好寻得些线索命人追查她的行踪。” 温煦言沉默良久之后才开口说了话,“她说她心慕与我……我看不见她的情意便是这双断腿的阻碍,她发誓她要治好我的双腿,届时……届时让淳哥儿赐婚说她挑中了我,我斥了她几句胡闹,她便哭着离开了……” 温溪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温煦言抬眸看向温溪,“她极有可能是想瞒着公主府的人偷偷回南黎去,我的人已经忘南黎的方向追去了,还要麻烦阿妧你多多加派些人手才是。” 温溪默了默,又长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勉强,只说了一个“好”字。 她也没在温府多待,等出了府就上而来马车打算回宫去,却在半路路过镇国公秦府大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掀起了车帘的一角偷偷地朝外张望。 然后,正巧看到了刚好从宫中出来正在自家大门口下马车的某个男人。 男人仿佛也有眸中感应似的,似是感受到了温溪的目光,突然转身朝温溪这边望过来。 目光在半空中轻轻碰撞,男人原本端肃到面无表情的脸,线条一瞬间就柔和了下来,眼中皆是笑意,冲温溪做了个口型—— “要进来否?” 温溪绷住嘴角的笑意,挑了挑秀眉,然后放下了车帘,对边上的林秋娘道:“走秦府东院方向。” 热恋期的情侣黏黏糊糊的,总是想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林秋娘自是懂她的意思,秦府的东院牢牢掌控在秦敛的手里,从上次温溪就是从那里离开的。 等到了东院边的角门后温溪披着斗篷下了车,甚至都不用敲门,们就从里边被轻轻打开了,侧身进门,和她心有灵犀的男人就站在门背后,牵着她的手就带着她往里走。 温溪温热的大手牵着,跟着男人乖乖地往欠揍,一路上两任轻声聊起了关于阿蛮珠的事。 秦敛已经知道了这事,他也认为阿蛮珠是极有可能就是回南黎去了,也派了人马去追赶,他让她不要担心,后续产生的一系列麻烦他都会解决…… 温溪直接被接近了寝房里。 饮食男女,食色性也,对于两个已经有过初次亲密互动的男女而言,热恋之中,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耳鬓厮磨了一个下午,等到温溪想起来要回宫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男人本想再多赖着她一会儿,但温溪答应了儿子本是出宫一趟个把时辰就回去的,现在在这里耗了小半天的时间了,她怕宫里担心她病后初愈的儿子挂心,所以坚持要回去。 温溪离开的时候,本也是悄无声息不引人注意的,但却早已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夫人,他们过来了,就在那里!” 镇国公夫人杨氏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一样,瑟瑟寒风中她缩在灌木草丛中窥视着远处的动静,她不敢再往前挪动,这里已经是东西院的最临界地带,东院守卫森严,再往前夺走那么几步,就有极大被发现的可能。 自从上一次在梅林之后,她心中有着极大的怀疑已经那啃噬她内心的嫉恨,搅得她日夜不得安宁。 这些时日下来,杨氏命自己心腹侍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时常来东西院的边界悄悄转悠一圈,观察东院的动静,若再有什么陌生的人悄悄入东院,便立刻向她来禀。 今日,她的侍婢告诉她有个依旧是穿着贵重斗篷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不声不响地进了东院的角门,进了秦敛寝院。 杨氏咬破了唇,避过了所有人带着自己的侍婢悄悄潜伏在这出灌木丛中,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吹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浑身冰凉摇摇欲坠之际,终于让她等到了里面的人出来。 因为没敢靠近,所以杨氏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女人的轮廓。身形一样的熟悉,和上次在梅林的那个应是同一人。 杨氏身体微微前倾,睁大了眼睛进最大的努力想要看清带了斗篷的女人的样貌。 而巧的是,就在这时,那女子微微骗过身来,那么一个瞬间露出了斗篷帽檐下半张巧笑嫣兮的侧脸。 只那么一瞬间,却被目光灼灼的盯着的杨氏捕捉到了,她认得,那分明就是宫里那位温太后的脸! -- 第145页 杨氏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掌之中,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是真的,居然是真的!他居然成了温太后的入幕之宾!怎么可以这样?为何要这样!一个寡妇而已! 杨氏带着一身寒气浑浑噩噩地回了东院,夜间,她睁眼平躺在床上,边上是呼噜声震天的丈夫,隐约还能未见一股子廉价的脂粉味。 因为东院对西院的苛待,导致她的镇国公丈夫既不能纳小妾也没有影子出去花天酒地,于是只能在西院那为数不多资质也不行的丫鬟堆里鬼混。 杨氏心绪翻腾,带着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妒和恨。 当初她嫁进秦家,她母亲告诉她,她就是为了来做镇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的,她本就该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而为何她的丈夫是现在这边的这般货色,而不是东院那个高大英俊、能力出众的男子…… 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偏偏要去钻一个寡妇的裙底! 杨氏恨得咬破了自己的唇,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而不光是她,今夜,注定有许多人都无法安稳入眠…… 第69章 转折 小人愿助温家平反! 这一晚, 赵韫躺在太和殿耳房的冷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眼前出现的画面就是在白日里在月阁露台上, 帷幔后面那相拥亲吻的一男一女。 赵韫只要一回想起那样的画面, 整个人就住不住地发抖,惊吓、愤恨、失望、背叛后的恼怒……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犹如千万只蚁虫, 咬破了他的皮肉, 钻入血肉,直至啃噬他的骨髓,叫赵韫暴虐得想要杀人。 再也无法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了, 赵韫一个打挺起身,对着窗外投射进来凄清的凉月, 恨意使他整张脸都狰狞扭曲了, 眼中是滔天的怨愤,他对着惨淡的月光,阴恻恻的扯了扯嘴角。 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要立刻马上就让那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 一夜未睡,赵韫整整一个晚上都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那对男女死得更惨一点。 等到天光亮起, 太和宫的宫人们都爬出了被窝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赵韫也匆匆洗漱了一番后准备忙他的事情。 今日是要大朝的,太和门朝议殿里需要侍立的人手也多些,赵韫被派去侍立在朝议殿的最外围。 他一如往常一般僵直地站在门边的出风口, 寒风呼呼地往他身上灌,赵韫抬起头望向前方最上首那个方向,那张最贵的龙椅,从前坐的是他,而现如今却被有很大可能是个野种他的嫡子坐在了屁/股底下, 高高在上,睥睨着底下的文武群臣…… 赵韫隐在袖管中的手紧紧捏握成拳,现在一看见这个自己曾经懂事听话的嫡子,就像看见自己头上戴了一顶冒绿光的帽子一样。 他在暗中死咬紧了牙关,他总有一天,要把这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再次拿回手里,绝对不能便宜了那堆龌龊的狗男女! 赵韫低垂着头,却悄悄抬眼在观察四周,今日那龙椅背后垂下的珠帘里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温太后已经就是以凤体违和为由没来早朝听政。 秦敛倒是一如既往、雷打不动的站在龙椅下首左侧的位置。 赵韫不敢多把视线停住在那个男人身上,一面被发现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视线再往后方一瞥,在五官队列的右后方位置,赵韫看到了步军副尉尉兴正缩着脑袋拿着玉笏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赵韫的视线在尉兴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随后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的暗芒。 好不容易等到下了朝,却发现外头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不小的鱼,雨点豆大一般,细密寒凉,于是大部分的大臣都转移到了太和殿的偏殿暖阁里歇脚避雨,想这等雨下小一些或者玉婷之后再走。 对此赵韫心中窃喜,他本在为如何才能不被人察觉地与卫星碰面而绞尽脑汁,未曾想,脸老天爷都在助他一臂之力。 他端着茶盏来到尉兴所在的那一片区域,先是将其他几个茶盏一一上给几位大臣,最后一杯慢慢地摆在尉兴身边茶几上,她趁着周围没人注意的时候,对上尉兴的眼睛,意味深长道:“尉大人请用茶,茶水滚烫,请慢慢地入口,若有有不妥,尽管唤奴便是。” 随后便转身离开。 尉兴整个人微不可察地一僵,盯着这个小内侍离开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起身,借口三急离开了暖阁。 太和殿院墙角落的偏僻茅房因为下雨的关系,趁着伞过去的时候他看到角落里那个內侍早早地等在了那里,他眼角微不可见地一抽,遮去眼中些微的不耐之色,走过去,先是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低声道:“公公有何吩咐?” 赵韫的怒气瞬间被点燃,他睨着尉兴,冷冷道:“我如今是阴玉令的主人,你得尊我一声主公。” 尉兴身形一顿,眼中有鄙夷和烦闷一闪而逝,但阴玉令便是他不得不守的令,于是他躬身一礼,“是,主公,请主公吩咐。” 赵韫没去注意尉兴的细微神色,他如从前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般,发号施令,“阴卫听令,我要你命尽快除了温氏,越快越好,再有半月便是亲蚕礼,后宫无人,温氏必定要亲自主持亲蚕礼,届时便安排隐匿在宫中的阴卫动手。” -- 第146页 尉兴一顿,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不可置信,问:“您说的温氏……是指当朝温太后?” 杀太后说的这么轻巧,确定不是随便一个姓温的女人? 赵韫没好气地反问,“若不然,你以为是哪个温氏?” 尉兴连忙底下头,不敢反驳,这口气还没喘匀呢,就听见面前的人又开始了大放厥词,“还有秦敛,他也必须得死,你与他同朝为官,能接近的机会多,你亲自动手,务必要了他的狗命。” 尉兴听着,这口气,杀个太后和当朝第一权臣,就仿佛是杀一只公鸡母鸡一样的难度,因为曾经也执行过不少暗杀任务,也没有这般轻巧说杀太后就杀太后,杀首辅就杀首辅,阳卫的例子还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呢! 尉兴终于是忍不住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这……” 赵韫一见他这般表情,认为他是想违抗命令,当即便有些怒了,他从怀里掏出阴玉令,直直怼到尉兴眼皮子底下,“怎的?我这个阴玉令的新任主人使唤不动你了?当初先帝阴玉令未传新帝而是到了我手里自有他的到底,你莫非是想违令?暗一,你是阴卫的首领,应当明白违背阴玉令的下场。” 尉兴浑身一凛,再次躬身行礼,急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确认任务,主公放心,属下得令。” 赵韫这才稍稍感到满意,他冷哼一声,“温氏和秦敛必须得死!你且先去准备,后期有事便再来寻我一道商量暗杀细节,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的阴卫所向披靡,曾经那般令人闻风丧胆,本来还想再细细筹划一阵子,但他现在已经一刻都等不及了,阴卫一出,他必定能了解了那对狗男女! …… 雨停了之后,尉兴随大流出宫回家。 等进了他现在所住府邸的大门,他便立刻换上了严肃的神情。 进了家门以后,尉兴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寝房,看他的儿子。 半月以前,他的妻子临盆,为他生下了一子。 孩子白白胖胖的,眉宇间能看得出自己的影子,看到孩子的一瞬间,尉兴原本心头的肃杀烦忧瞬间消散不少,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在儿子奶香娇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他的妻子就在旁边看着,因为同样是阴卫出身,所以妻子感觉异常敏锐,看丈夫的神情就猜晓定然是有不小的麻烦事发生,她问道:“夫君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尉兴迟疑了片刻,也没打算再继续瞒着妻子,深叹一口气回答说:“阴玉令出现了,在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太监手里,阴玉出令,暗杀太后温氏及内阁首辅秦敛。” 妻子一惊,将怀里的孩子放到床上,扯住丈夫的胳膊问道:“你说什么?新任主公出现了?要暗杀太后和秦阁老?这……这可是正的,这新主公是何人?有何背景?竟下达了这般人物?” 尉兴便把所有事情前前后后的经过都给妻子讲了一遍,听完后,夫妻俩都沉默了良久。 许久许久之后,妻子忽然抬起头,急喘着气一把握住了尉兴的双手,颤抖着声音说道:“既然……既然能确定这个新主公就是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太监,我们就当做你我都不再是阴卫的人了好不好,那可是温太后和秦阁老啊!先帝已死,现在放眼整个大召都是这二人的天下! 夫君,你想想阳卫的下场,他们背靠缪家最后都尚且如此,我们又有多少胜算,这个新任主公什么都没有,就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阴玉令,就要赔上我们阴卫所有人的性命!我们也是人,不是杀人的刀!我真的不想再过从前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我的孩子来到这人间不过半月,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 尉兴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人,因为尚在月子中,头上还带着抹额,面容苍白,这是曾经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现在成了他的妻子,他们还共同孕育了一个拥有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 尉兴暗中暗沉下来,在妻子压抑的哭声中,咬了咬牙,心中有了决断…… *** 是夜,秦敛处理完内阁一天的公务后,披星戴月地回到了秦府。 才刚进了书房,陈和便匆匆来报,“爷,步军副尉尉兴秘密前来,说是有要事求见,人正在外门处候着。” 秦敛脱下大氅,嘴角微扯,轻嗤一声,“终于让我等到了,但愿能有惊喜……你且领他进来吧。” 没一会儿,去而复返的陈和便领了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进了秦敛书房,尉兴摘下斗篷后,对着书案后的男人弯腰屈膝深深一礼,“秦大人,微臣今日来此投诚于大人,还望大人能接纳小人!” 秦敛眸光微微一闪,别有深意微笑道:“不知尉大人何意?” 尉兴心中明白,以面前这男人的本事,大约是对他早有怀疑,于是他也不废话,直接说明了自己便是阴卫首领,以及现在阴玉令主人命他给他下的暗杀指令一事。 秦敛听完后,也没有什么特别震惊的表情,不过是一切所想得到了最终确认罢了,他往身后的椅背中倚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既是投诚,尉大人总得拿出一些诚意来才是。” 尉兴也料到秦敛回事这般态度,他来时也做了准备,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边上的陈平,“这是当年温家白狼城惨案的中迟到的援军将领刘刈死前留下的遗书,我还知道他遗孀的藏身之处,小人愿助温家平反!向太后向上诚意!” -- 第147页 第70章 真相 告慰温家儿郎的英魂 当年白狼城惨案, 知道点内幕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明白,那一切归根到底,都与那位隐在幕后坐在龙椅上的上位者脱不了干系。 当年的新帝赵韫, 对温家的猜忌和忌惮日复一日加深, 最终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再容不得温家的存在,即便温家军还在为他的江山浴血奋战。 白狼城被戎狄围困初时, 按原计划温家军是可以等到援军的, 而作为援军将领的刘刈却比接到军令驰援白狼城的时间晚到了整整十六天! 这十六天里, 温家军被戎狄围困,起初还能与兵强马壮的戎狄勉力一战,可越到后来, 援军吃吃们有出现,温家军苦守了十日整, 最终弹尽粮绝, 温家满门男丁及数万温家军壮烈牺牲后,白狼城被破,戎狄屠城, 城中妇孺老幼皆无幸免。 从那之后的数年之内,白狼城仿佛就成了了一座飘满冤魂的空城, 那满城血色的腥味至今仍让不少大召人扼腕叹息。 至于那迟到的援军将领刘刈,他给出的理由便是在途中也遇到了一股势力不小的戎狄军的阻击,无奈苦战, 才驰援不及。 当年这满城的冤魂的债赵韫让温家人背了,而刘刈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后来,因为温溪和温煦言兄妹已经另外一些想要为温家翻案的人开始渐渐深入地调查,赵韫怕这其中印章的内情真叫人发现了, 于是便令阴卫杀刘刈灭口。 刘刈当时大概也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便早在阴卫动手前写好了遗书留下最后的线索,将妻儿悄悄地送走。 刘刈死后,他的遗书到了尉兴手中,当年他的妻儿最开始没有被找到,那时赵韫便下了死令务必诛杀刘刈妻儿,至于刘刈六的那封信,便是当年白狼城案真相的一些线索。 而尉兴是清楚知道整件事真相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鬼使神差地犹豫了一瞬后便将遗书之事瞒下并未上报给赵韫。 而在一年多前,尉兴也有了一些关于刘刈妻儿行踪的线索,只是后来朝野宫中都波澜四起,因为无暇他顾,等到他最终掌握刘刈妻儿藏匿地点后,已经改朝换代,他也因此并没有在之心当初赵韫给的暗杀任务。 秦敛听完尉兴的叙述,看着摆在他桌案上的书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寻找的为温家翻案最关键人证物证这下都齐全了。 要想洗刷温家的冤屈和屈辱,替温家堂堂正正地正名翻案,那就是必要牵扯出隐藏最深的先帝赵韫,这可是会名声尽毁的。 作为死士的尉兴,这样的行为已经不光是叛主那么简单了。 如此看来,他这个投靠的诚意到的确十足。 秦敛抬眸轻瞥一眼恭恭敬敬的尉兴,心中却是一阵轻快。 他知道这么些年来温家兄妹俩无时无刻不想要为死去的父兄们讨回公道,他也在暗中帮着调查了这么多年,但始终缺少最关键的证据,本以为最关键的证据早已被赵韫销毁,没想到,这次原是设计捉“小鬼”的,竟是让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真正是意外之喜。 这些天来,她因为珠珠的缘故其实心里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只不过病愈后怕人担心不再表现出来罢了,若是她知道了此事,必定能让她欢心展颜…… …… 尉兴是有备而来的,他投诚所想交换的条件只有一个,希望借秦敛的势力帮他摆脱阴玉令摆脱阴卫,摆脱那个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不知所谓的阴玉令新主公。 秦敛同意了之后,尉兴就关于温家白狼城的惨案,他将自己所知道的包括刘刈妻儿现如今的藏身地,全部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并向秦敛保证,凡是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他定全力以赴。 得到线索之后,秦敛一面命人去寻刘刈妻儿,令一面,他兴冲冲地进宫,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自己的爱人分享这一消息,想要看到她因他而展露笑容。 温溪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确实开心坏了,甚至是开心到了极点,开始喜极而泣。 那飘荡在异乡不得安息的英烈忠魂们,终于可以洗去全身的屈辱,白狼城的累累白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了! 她自从穿越来到大召以后,就在温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疼爱下长大,这么多年以来,她也终于可以为死去父兄们做点什么了! 这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啊…… 男人手足无措地圈着呜呜哭泣的女人,整个人都是僵直的,他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就是为了让她开心,不是为了让她落泪的,哪怕是喜极的眼泪。 从前只能远远看着,无法靠近,而现在能亲手为她擦去眼泪了,秦敛却越发见不得她在他面前掉泪。 “莫……莫哭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夙愿吗?如今既得以实现,应当开心才是,乖,莫哭了。” 男人将温溪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哄着,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索性让她哭了个痛快。 大哭过异常,情绪释放以后,温溪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她擦擦眼泪擤擤鼻子,整个人往秦敛怀里钻,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又蹭,声音里带着哭腔,“谢谢你……” 男人嘴角擒笑,吸吸女人发间的香味,心情欢快舒畅,“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奥对了,你是如何得来这些证据和线索的?”温溪突然提及。 -- 第148页 男人一顿,回答道:“……是阴卫,我寻得了阴卫的一些踪迹,是从阴卫那里得知的。” 温溪从秦敛怀中退出,一脸讶异的看着他,“你找到了阴卫?你是怎么找到的?” 男人黑眸中的暗光闪了闪,笑道,“我手下的暗子营一直在寻找阴卫,前些时日寻得的阴卫首领,这近一年的蛰伏期他已成婚生子,只想做普通人,便以与我交易,我保他在阴卫中全身而退,他则交出阴卫供出当年白狼城案的证据……至于阴玉令,在过些时日我整顿完阴卫后便拿来给你。” 这样的理由似乎也说得通,温溪便信了,她其实对阴卫兴致缺缺,也不想让儿子入赵韫那般把阴卫发展成一个让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的特/务组织,但一想阴卫本事不俗,若能给儿子的人身安全做个保证也是好的。 于是温溪便也没再多问,她也把这事告诉了温煦言。 一想淡淡的温煦言激动从轮椅上滚了下来,知道此事后的温家妇孺老幼们皆是热泪连连。 接下来大家忙碌的重点便是替温家战死蒙冤的男儿们洗刷身上的冤屈。 秦敛的人按照尉兴提供的线索也顺利找到了刘刈的遗孀。刘刈死前不但写了遗书,还将一切都告知了自己妻子。 刘刈的妻子表示,只要能保证她和她孩子日后的生活和性命,她愿意配合做认证。 人证物证俱在,当初那些阻碍了温家兄妹查案的那些困难都迎刃而解了,不过半月时间,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白狼城惨案的背后,所有参与的人温溪差不多都查得清清楚楚,有意见被抄家的缪氏,也有朝中其他各方势力,欠的债,该还的一总是要一笔一笔慢慢算清楚的,温溪不急。 只是令她犹豫踌躇的却还是这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她那个死去的丈夫赵韫。 温溪在查清了白狼城案背后所有的来龙去脉后都觉得赵韫这人居然会如此可怕。 温家军被戎狄围困,退守白狼城,这其中有小人使计,更是有赵韫的授意和默认。 而刘刈待的援军收到白狼城的求援后表面上按军令行军开拔,在半路上遇到了戎狄军,胶着了十来日。 这突然出现的戎狄军竟也有赵韫的手笔,作为一朝帝王,温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铲除他所认为的危害和异己,竟是和戎狄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亲手开了自己江山的门,引狼入室,让援军在路上迟了十多日,以五万温家军的鲜血头颅、白狼城一城百姓性命为代价,就是为了让使他难以安眠的温氏一族覆灭倾颓。 即便清楚自己这个丈夫是何等的嘴脸,但温溪在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依然不自觉地全身发抖,这样的人即便已死,又如何配得在太庙之中安享香火供奉。 温溪想将一切真相告诉全天下的百姓,告慰温家儿郎的英魂,但她在最后最决断的时候还是犹豫了。 因为她得为她的儿子。 事情真相一旦解开,赵韫会落得怎样遗臭史书的名声温溪不管,但她不得不顾忌自己的儿子。 因为赵韫是她儿子的亲生父亲,孩子内心的成长,总是会脆弱而敏感,父亲的名声好坏,亦是孩子的自尊,更何况赵宸还生在需要保持光鲜亮丽的皇家。 温溪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该隐瞒藏篡改真相还是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思来想去,最后,温溪决定,开诚布公好好和儿子聊一聊,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儿子有知情权亦有决定权。 第71章 落入 一切尽在掌握中 铁一般残酷的真相被摆到了赵宸, 一向早熟懂事的少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温溪看着闷声不语的儿子,心中也是万分难受,但这件事必须要告诉儿子。 孩子跨过新年已经十三岁了, 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行事能力, 他有权知道这件事,也必须知道这件事。 温溪深叹一口气, 把决定权交给儿子, “妈知道, 这样的真相你或许很难接受,因为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现在还是皇帝, 这样遗臭万年的名声你要为赵氏皇族考虑妈妈理解,妈妈尊重你, 这件事便由你来决定。 若你想就此瞒下, 那我们回编造好面对天下悠悠众口的说辞,将他摘干净,若是……” 温溪的话还未说完, 便被突然开口的赵宸打断,“不用了, 就照实公布吧,这本来就是我们赵家欠温家欠温家军将士、欠白狼城那一城百姓的一个交代,若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那那些死去的人魂魄何安?是父皇……是父皇他对不起外祖和舅舅他们在先……” 说到最后,赵宸的语调里有了哽咽的颤音,他吸了吸鼻子,抬起红红的眼睛看向自己母亲,一字一句道:“母亲你教过我, 人都要为自己的作为承担相应的后果,这是父皇他自己造下孽,这怨不得任何人,若他在黄泉之下骂我是不孝,便也只能如此。” 温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有时候孩子太过懂事反倒让她心疼。 她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心中有心疼亦有欣慰,她很高兴她的孩子没有长成他亲生父亲那般狭隘自私、狠辣无情的性子,他开朗正直、磊落明义,她想,若干年以后,他一定是一个人人称颂的让她骄傲的好皇帝。 事情有了决断,之后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为温家满门洗清屈辱、翻案正名,这几乎是温溪这些年来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做梦都想完成的事,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将一切真相告诉给世人了,她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 第149页 很快,当年白狼城的屠城惨案再次被提及,如一阵风一般刮遍了整个京都,各州县告示下放,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整个大召,传到如今的白狼城。 当年温家和温家军本就极受百姓的拥戴,当初说他们贻误战机战败后致使白狼城被屠城,不论是朝野亦或百姓之中都是有人提出异议的。 如今朝廷颁布了告示,找全了当年的人证物证,重审温家白狼城一案,在证明了温家的清白之时,这背后的内幕也让无数人心惊。 温溪最后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给赵韫留了最后一丝脸面,重重证据表明,当初温家军被困白狼城与先帝有关,但温溪最终还是将赵韫私下默认戎狄军潜入大召阻拦援军救援白狼城一事给含糊了过去。 语焉不详,敏感而别有深意,如此将来不会被编入正史内,然,但凡有点脑子的看客都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如此一来,即便朝廷对此事没再有别的表态,但“先帝通敌放任戎狄入境陷害温家军,只是温家满门战死、白狼城被偷,只为铲除异己”的传言也在民间悄悄流传开来…… *** 这厢,赵韫正在等着尉兴的消息。 自那日和尉兴见过面给他下了两起诛杀令之后,他心中那口憋闷到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扭曲的闷气这才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 和尉兴分开之后的的日子里,他就开始安安分分地待在太和殿里当差,在暗中等待这阴卫给他传来好消息,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那对男女死无葬身之地。 他想,只要这对狗男女死了,凭借他手中掌握的阴卫,想要颠覆朝局另立新皇那也不将是什么难事…… 阴卫的手段和动作一向狠辣利索,想必很快便能成事,于是赵韫怀着急切的心情等待着,等啊等,等了一月有余,一直等到了开春,温太后主持了亲蚕礼,秦阁老在宫中处理政务每日活蹦乱跳地来又活蹦乱跳地走。 两个人活得那叫一个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时间越往后拖,赵韫就越是坐不住了,他强自按捺地等待着,可最后等来的不是这两人惨死的消息,而是一个让他晴天霹雳的噩耗。 温家平反,白狼城冤魂终得安息,白家满门战死也是先帝当年为铲除异己、安稳龙榻而故意强加给温氏一族的罪名。 当这个消息传进赵韫耳朵里的时候早已经在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还是官府专门张贴了告示告知百姓当年真相的来龙去脉,为温家翻案。 当赵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眼前一阵漆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一个腿软踉跄,差点就就栽倒在地。 赵韫通体恶寒冰凉,他恨得几乎将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这个藏在他心底深处最不能碰及的秘密,他本以为会随着先帝赵韫的的驾崩而永远地被掩埋起来,从此以后再无人会提及…… 可是谁又会想到!他做梦都不曾想到,这个秘密居然会被如此赤/裸/裸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万民目光之中被人扒了高悬示众,还是朝廷张贴的告示。 在这一刻,赵韫恨温溪母子恨秦敛,恨得想将他们剥皮抽筋、啖肉嗜血。 为何?现在在世人眼中,作为先帝的赵韫明明已经不存于认识,为何他们还不肯放过他,连先帝赵韫死后的那一点情景都不愿意给他?还要将已经被掩埋的秘密再次挖掘出来就是为了毁他身后名,为了让他在历史长河中遗臭万年,遭后世人的唾骂! 明明这对狗男女已经害死了他,为何连他死后的清净都不愿意放过,?! 赵韫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找了个时机,一次趁着尉兴上朝的机会,暗示尉兴去太和殿偏院的角落里茅房边上,他要好好问问1清楚,为何过了这么久还没下手? 赵韫在茅房无人的角落里焦急地等待着,瞧见尉兴走近,他满腹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愁着尉兴劈头盖脸地怒骂过去,“你该死!没用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下的暗杀令为何倒现在都还未曾生效?废物,你是越来越没用了!你可知因为任务失败的会有怎样的惩罚?是不是没把我这新任主公放在眼里?” 尉兴站在那里,听着面前主公太监的怒斥,只是扯了扯嘴角,冷不丁地开口,“是。” 赵韫戛然而止,怔楞地问道:“你说什么?” 尉兴不屑地冷笑,“我说,是!我是没有把你这个新任的主公放在眼里!” 赵韫瞬间暴怒,劈手就像朝尉兴打去,“放肆!你——” 只是还未碰到尉兴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然后软绵绵地垂下,他的脖颈处突然被硬/物重重一击,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便眼前一黑,接下来就失去了意识。 尉兴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小內侍倒在地上,被突然出现的两个同样內侍打扮的男人套进麻袋里,像捆死猪一样捆扎好了袋口迅速拖入视线遮挡的暗处,他冲其中一个內侍点点头,随后转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袖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淡定自然地走了出去。 …… 秦敛处理完公务,从文渊阁离开,才出了宫门,上了候在宫门口的马车后,陈平便立刻低声向他做了禀报,“爷,尉兴那边来了消息,已经成事,人已被运出了宫,现在争关在暗子营乙房暗牢处。” 一切尽在掌握中,秦敛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听到这消息,只是波澜不兴地挑了挑眉,反问道:“那我要你们找的人赶到了吗?” -- 第150页 陈平一顿,面色有些古怪,但还是尽职回话,“已经赶到了,一个时辰前催过暗一,说是再半个时辰就他们便能带着人赶回京了。” 秦敛摩挲着自己腰间的荷包,这是前几日温太后戳破了几个手指头刚新给他做的,童叟无欺的温太后亲自出品。 闻言他一声轻笑,“既如此,那我们便去会会这来历神秘的阴卫新主公罢。” 陈平恭敬应是,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小声嘟囔,“爷……找个神棍来靠谱吗?莫非神棍还能使比暗子营更厉害的手段审问犯人?” 秦敛瞥他一眼,“我只问,是否便是按要求找的人?” 陈平一听,立刻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是!暗一他们就是按小的发出的消息找的人,确认过,绝不会错,就是那人!” 秦敛眼中暗光闪过,喃喃道,“那便是了……” *** 赵韫是在一阵昏昏沉沉中苏醒过来,只觉头痛欲裂,后脖颈的位置一阵阵剧痛,整个人都是虚软无力的。 他整了好几次眼头脑才才慢慢清晰起来,这才看清了周遭昏暗潮湿的环境。 这里……仿佛是一处不知名的暗地牢房,有刑架,有一排排渗人的刑具,还有那火盆找那个被烙得通红的烙铁,潮湿阴冷,刺人骨髓。 曾经他所掌的阴阳卫在暗地里也有这样的牢房。 赵韫还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身在此处,就听见隐匿在光线昏暗处的人突然开口,“醒了?” 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赵韫觉得莫名耳熟。 第72章 二更 没有第二回了,陛下……”…… 赵韫听着觉得这个年轻的男声异常耳熟, 他捂着尚有嗡嗡耳鸣声的头皱眉激励回想。 直到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慢慢地走到了昏暗的火光之下。 赵韫被捆成粽子一般结结实实地困在一把刑椅上,他艰难地看向来人,先是不可置信地瞠圆了双眼, 待反应过来之后, 脸上便换上了恨之入骨的表情,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咬成碎块, “秦、敛!果真是你!” 秦敛缓缓踱步到赵韫跟前, 幽深黑眸中的暗光不再遮掩, 嘴角微微一提,语气深长,“我也很是意外我们进还能再次相见, 在这般情形之下,陛下。” 这一声“陛下”让赵韫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然暴露了, 他先是心中一慌, 而后便恍惚中明白过来,原来这大概就是阴卫迟迟没有传来暗杀成功的消息吧…… 回想起她被打晕前尉兴那一脸平静的模样,赵韫还有什么不明白, 眼前的这个男人,大抵早早地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还在不知不觉间策反了他的阴卫首领,最后将他带至此地。 一想到这些,赵韫身上涌起一阵刺骨的阴寒, 他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能力的…… 现在整个暗牢里只有他和秦敛两个人,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赵韫知道再装下去也没甚必要了,“你……你是何时起知道朕的存在的?你好手段啊!” 赵韫既是恐慌又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他不应该被这么轻易地发现, 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照理说,一般也无人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想到他其实是借尸还魂。 秦敛倒也不瞒他,“陛下过奖,比不装得辛苦,其实自您重生睁眼醒来那时起便已经被人怀疑上了,还是太后娘娘先注意到的,臣知道以后,便也起了兴致,暗中观察一番后,陛下果真是让臣惊喜连连。” 秦敛自从知道温溪对这名叫荀三的小内侍分外关注忌惮后起便叫宫中的探子专门盯着,起先他也没有网赵韫借尸还魂这种匪夷所思的神鬼之事上联想,但一段时间过后便发现此人各种明里暗里的行为实在可疑,便明了探子细查。 直到那次赵韫夜探寿安宫能准确找到脸寿安宫的老宫人们都不曾发现过的狗洞时,秦敛便怀疑此人与先帝赵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后来阴玉令的出现,因为暗子营实在再也无法探查不到荀三身世背景和先帝赵韫之前究竟有何联系,那时秦敛脑中才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诞但是极其合逻辑的猜测…… 之后一直没有动手了解这个背地里小动作不断的家伙,就是为了进一步试探观察,越是探查秦敛就越觉得自己那个猜测是正确的。 直到那日在月阁露台上,他故意让人将荀三引过去,后来荀三的一系列反应和过后的动作让秦敛基本可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个全天下唯一一个知道阴玉令藏匿点的男人确实是赵韫无意。 之后秦敛就开始进一步的谋划,他知道因为在赵韫手上,阴卫听令而行,还让她知道了阴卫首领就是朝中的一个五品大臣。 比起强行攻破阴卫,秦敛他更喜欢守株待兔、请君入瓮,他想将因为完整地交到温溪母子手上,想给他的女人永远都不嫌多的保护。 尉兴的儿子出世时秦敛派人去送了贺礼,作为朝中的风向标,他突然亲近一个以往干系并不大的五品官员,这让朝中大臣们纷纷效仿,一时间尉兴小小地炙手可热了一把,秦敛还示意自己拍下一些大臣的家眷们时不时上门与尉兴夫人交好,与她聊一些幸福家庭父慈子孝温馨话题。 最后温家惨案一事彻底解决后,秦敛再也没了什么顾虑,一切具备,他便动手了。 让这个男人在这世上多活一天,无论是于他,还是于他的阿妧,都不是一件好事。 -- 第151页 赵韫自是听得明白秦敛话中的嘲讽,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转世重生就是一场赤/裸/裸的笑话,这个男人一直在暗中看他想一个跳梁小丑一样丑态百出。 “你这个狼子野心,早知如此,朕从前就应该早早地将你打杀了去,绝不会留你坐上如今的高位!” 赵韫心中痛恨到了极点,他最不想让人看到他如今荀三这幅狼狈卑贱躯壳的人一个是温溪,另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秦敛挑挑眉,这种毫无用处的时候狠话,他连理都不想理。 但随着男人挑眉的动作,赵韫的目光落在了他右眉眉骨处的那一道疤上,冷笑出声:“我从前从不曾料到,你居然和朕的皇后有这般腌臜不要脸的关系。现在细细想来,其实你很早之前就生了那般龌龊的心思了吧,所以才会在当年围猎场她遇险时那般不要命地相救。”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温溪才刚进宫,初时和赵韫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只有陌生和惶恐。 还是在他们大婚后的第一年,那一年在木兰围猎场。 温溪因为惊马忽然遇险,摔下一面碎石嶙峋的陡坡,当时身边跟随的人并不多,都没来得及看到清她是怎么摔下去的,温溪在惊惧还铺天盖地的疼痛中模糊地看到有一个身形和和赵韫相似的人形不要命地朝她扑过来,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抱着她一路滚下石坡。 滚下坡以后,只是温溪没来得及看清护在自己上方的人的脸便晕了过去,中途半昏半醒的手,她感觉到了赵韫正抱着她着急忙慌地绕过石坡跑向冲他们而来的众人。 当日温溪身边几个随身伺候的人都不在近前,当时事发突然,也没人看清与她细说当时的情景,只知道是陛下将她从石坡下抱回的。 温溪一直都认为是赵韫奋不顾身地救了她,也是从那次以后,她对赵韫的有了好感,新婚夫妻的感情开始渐渐升温。 这件事在赵韫心中其实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那时看着向他日渐靠近的新后,自是不会拒绝,与娇媚清丽的皇后琴瑟和鸣也是一桩美谈,既能谈情说爱增加乐趣,也能稳住当时温家,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方不知,一方不谈,谁都不知道,当时那个真正护着温溪滚下山的人为了护住怀里的人被尖利的石头差点刺瞎了右眼刺穿了头颅…… 这件事旁人早已不记得,真正记得清楚的大概也只有现在面对面的两个当世之人。 赵韫从前没觉得,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古怪。 说起这些,秦敛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眉骨的疤痕,曾经因为磕破了头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他笑笑:“陛下喜欢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这这爱好,不光是臣一人,朝中百官也都习惯了。” 赵韫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面容扭曲狰狞。 从前的赵韫在心底最深处便深深地嫉妒过两个人,一个是被冠以“京中绝才五公子”之称的温五温煦言,还有一个便是秦敛。 温五因为双腿的残疾和温家的倾颓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非人,这根刺老早就在赵韫心中被拔除……可还有一个秦敛,却是赵韫隐在心中对谁都没有提起过的扭曲嫉妒,他曾经是皇帝,秦敛要向他跪拜行礼,所以他从未表露过。 他从前嫉妒忌惮这个男人,却又不得不依赖重用这个男人,这让赵韫十分矛盾,他无比讨厌他,却又不得不装作欣赏重用他,为了稳住自己的龙椅,不得不亲手将他抬至高位。 秦敛听着这种不痛不痒的威胁和咒骂,只轻轻一笑,在面前特意为他准备的椅子里坐下来,“陛下现在也就这张嘴尚且能耍一耍威风,真是世事难料……荀三,呵。”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地戳向赵韫的心窝,将他的理智尽数斩断,这一刻他什么都管不了了,只知道面前主公曾经要臣服跪拜在他脚前的男人现在居然敢这么羞辱轻慢他! 赵韫磨着牙冲秦敛恨声道:“你这匹狼,你就是个娼妇生的野种!怪不得秦家人都不要你,大抵他们早就知道了你身上流着的就是肮脏的血,狼子野心,你和温溪那个风/sao的贱/妇就是一路货色,所以你们搞在了一起,你们算计我!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丑事,总有一天你们的丑事会天下皆知,到那时,你以为你们会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们照样也会遗臭万年!你们是要被钉上淫/荡耻辱柱上,你们会比我还惨……” 赵韫疯狂地在那里滔滔不绝,秦敛却早已危险地眯起了眼,倏地站起身,从边上的刑架上随手拿起一把匕首。 身形一动,移到了赵韫近前,眼中狠色闪过,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一举一落,匕首就就插进了赵韫被绑在刑椅把手上的手背中。 力道狠辣,从赵韫的手背刺入,竟是连同木椅的把手都一同刺穿。 “啊啊——” 赵韫的咒骂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串痛苦的惨叫声。 秦敛再也不复方才的平和淡然,眼中凶光毕露,就像是一头正处于攻击捕猎状态中的狼一样,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捏住了赵韫的下颌,力道之大,竟直接将赵韫的下巴个卸了下来。 这下赵韫连惨叫都有些困难了。 男人阴冷的声音在赵韫耳边响起,“再让我听见你辱她任何一字,我便让将你剁成碎肉喂野狗!” -- 第152页 赵韫痛得冷汗涔涔而下,但他见秦敛这幅愠怒的表情,自以为戳到了他的痛脚,疯狂地哈哈大笑,“怎么,被窝说道痛处了,剁了朕?你尽管剁便是,这具身子又不是我的,老天眷顾让我重生便是为了让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好过!我能借尸还魂一次,说不定就能有第二次,你还能此次捉住我吗?哈哈哈哈……” 看着笑得像个疯子一样的赵韫,秦敛的面上的表情忽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他松开赵韫,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古怪笑容,“没有第二回 了,陛下……” 第73章 下场 你且说来,谁也是借尸还魂?…… 赵韫疯子一样的笑声戛然而止, 在他还没搞懂这句话什么意思的时候,就见秦敛转头冲牢门外喊了一声,“带人进来吧。” 很快, 牢房出口处传来多人的脚步声, 一个牢房的看守,另一人中年男子, 半长不短的须髯, 梳着一个道士头, 一身簇新的道袍,手中的拂尘一甩一甩,端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赵韫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 一个惊恐的想法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飘飘然走近的中年道士, 恐惧的寒气瞬间游走至他全身, 他的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他惊恐地看向秦敛,“你……你要做什么?” 中年道士偷偷瞥一眼被绑成粽子的赵韫,拂尘一甩, 朝秦敛凑过去嘿嘿讨笑,“秦大人, 您说的便是此人?” 秦敛面容沉静,点了点头。 中年道士扭几下身体,扯扯自己这一身崭新的道袍, 似乎有点不太适应,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高深莫测姿态,拂尘一甩,绕着赵韫走了两圈,认真地打量着, 渐渐地,原先有些拘谨紧张的神情慢慢地开始变得严肃,他皱着眉,用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地和赵韫对视着。 赵韫被他看得浑身毛骨悚然,通体冰凉,手脚都开始冒虚汗。 秦敛见中年道士这幅神情,心里大抵能完全确定了,他直接了当地开口,“如何?能否动手?” 中年道士已经观察完毕,朝秦敛露出谄媚的笑,和方才高深莫测的修道之人形象相差甚远,“嘿嘿,可以可以,借尸还魂虽然很少见,但贫道游历半生也不是没见过,要想封其魂魄,使其再无夺舍可能,虽耗费些精力,但老道我也是可以动手一试的,请大人尽管放心。” 倒是嘴上笑嘻嘻地献媚,心中却嘀咕着,啧啧啧……也不知道眼前这倒霉家伙做了什么孽把这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给得罪成这样,封神魂换个说法就和不得超生差不离啊…… 赵韫在旁听得分明,只言片语间,他将两人话中的意思也听了明白,心中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峰,整个人都在发寒颤抖,他的眼球都被逼现出了一道道红血丝,抖着牙齿哆哆嗦嗦地冲秦敛嘶喊,“你……你、你你这个畜生、魔鬼……你想要干什么?朕可是……朕可是皇帝!朕是九五至尊受命紫微星的皇帝!你敢……你敢!我还魂重生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你岂敢!你若今日敢动我……你也会……也会不得好死!” “你不得好死!!!” 说到最后,嗓音已经急切到撕裂。 中年道士一字不差地劝听进了耳朵里,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若真如这男人所言,他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还魂重生……而观这小宦官的面相,早死的面相命格确实是在约莫十来个月前发生的转折…… 时间刚好重合得上,中年道士几乎不用不用费什么脑子就联想到了也是驾崩快满一年的先皇嘉帝…… 那老道不可置信地看看绑在刑椅上疯癫状的男人,再转头看看一脸淡然面无表情的秦阁老,后悔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就不该贪那五箱银子,本以为这位秦大人请自己来不过是想铲除异己,早知道会再次卷进和皇家相关的一堆破烂事里面,从前的血的教训,他打死都不来! 中年道士眼珠子转动得飞快,脸眼角都在抽动,咽了口唾沫,搓搓手,看向秦敛笑得有些僵硬,“大人……这、这说得可是真的?若若此人真是……先帝,那道也确如他所言,帝王命格确实与常人不同,这事难办,请恕老道能力浅薄我……” 男人轻飘飘地斜睨过来,吓得中年道士脖子一缩,他一向胆小怕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再次开口,就听见秦敛冷冷地甩来五个字,“再加三千两。” 老道一顿,有些犹豫,但还是想要开口,“不是银子的问题……” “五千两。” “大人,不是……” “既不要银子,那不知你的命值不值钱?” 中年道士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呃呃吸了两口凉气后就老实了下来,他牙一咬,急忙冲秦敛摆手,笑得谄媚,“五千两五千两!再加五千两!贫道这就摆阵。” 秦敛十分满意,向后撤退几步,把刑椅周围一大片空地腾出来六个老道施展的空间,一双凉凉的黑眸对上赵韫充血的瞳孔,他扯着嘴角,用不高不低正好能让赵韫听见。 他说:“我答应了她,所有害她女儿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老道在一旁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他闭着耳朵取了葫芦里的血倒在地上,围着刑椅开始专心致志地画阵。 赵韫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怒鼻子老道以自己为中心慢慢化出了一个怪异图纹的血阵,死亡的恐惧叫他失去了仅剩的理智,只能徒劳地挣扎嘶吼,“放肆放肆!朕是皇帝!是天命的皇帝!你们想灭我魂魄必遭天谴!我诅咒你们遭天谴,永世不得超生!” -- 第153页 老道被迫听着,还是坚持画完了血阵,然后冲出一把看着就古青铜匕首握紧在手里,颤巍巍地朝刑椅走近,嘴里叨叨咕咕的,似在安慰自己也似在说给赵韫听, “无量天尊,帝王命格的神魂确实得罪不得,可老道我也听说了,那数万温家军和白狼城满城百姓都应你而丧命,造如此之多的冤魂业障,也早够抵消你贵重的紫微星命格了,你本该下入黄泉,一切归位,无量天尊无量天尊……就当贫道替天行道了无量天尊……” 赵韫目眦欲裂,等着逐渐朝他心脏位置靠近的匕首,他甚至能看到匕首上刻着的那繁复古老的铭文,他拼尽了全力想要挣扎却如何都是徒劳…… …… 暗子营的人经验丰富,再三确认尸体已经凉得不能再凉后才站起身向秦敛禀报,“主子,人确认已死。” 秦敛点点头,用冷淡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如烂泥般瘫死在血阵中间一动不动的尸体,然后转身往暗牢出口的台阶上走去。 老道见他准备离开,收拾收拾了自己的家伙也急急忙忙地跟上,搓搓手,缀在秦敛的身后笑得像一条疯狂摇尾巴的狗,“大人,那……那加的五千两银子您看……您看什么您什么时候给合适?” 秦敛瞥他一眼,“只要确认此事你所办非虚,银子自会一分不少送到你手上,还有……” 秦敛话语一顿,眯眼打量老道,“若是你敢对外泄露一个字,令千金的病也不必再治了,我会直接送你们父女俩一同前去极乐世界。” 中年道士擦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忙不得赌咒发誓,“是是是!请大人放心,贫道敢以贫道闺女的性命起誓,此事贫道会带进棺材里的!” 秦敛不再理会,拾级向上走去,老道看着他的背影,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他觉得这个秦大人其实人倒也还可以,自己沥尽心血这么多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越发加重的病情,反倒是这个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内阁首辅出现要他办事以后,作为交换条件之一,他为他女儿找来的郎中竟比他求仙问道这么多年的炼药术士都药管用。 老道他看人很准,他认为只要自己乖乖听了这位大人的话,叫他保密他就好好保密,不但自己性命无虞,还能就自己闺女一命。 还得了那么多银子…… 如此看来,自己也可以送他一份顺水人情,不管对这位大人而言有用无用…… 老道追上秦敛,搔搔绑得太紧的道士头,想了一下措辞再次开口道:“呃……大人,是这样的,贫道以为,您既然做到如此地步,事关皇家,还是和您说上一说吧,依贫道所见,这皇室有些……有些邪门,借尸的游魂不知方才里面那一位……” 秦敛脚步一顿,停下来,黑沉沉的锐利目光一下射向中年道士。老道只觉自己喉头一梗,差点就在这慑人的目光中背过气去。 “你随我回去,细细说来。”秦敛突然开口。 老道这时候倒开始犹豫起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到底是对是错,但话已经说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于是只好跟着秦敛走。 秦敛带他来到暗子营的一处密室里,关了密室的门,看向老道:“现在只有我二人,你且说来,谁也是借尸还魂?” 老道叹了口气,“其实……多的我也不大知晓,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也是碰巧遇上一个姑娘,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那时贫道还没甚其他本事,落魄得很,连我家妮儿的药钱都凑不齐,我观那姑娘明明一副年轻早亡之相,又有一番复杂转折的命格…… 当时贫道也是起了点歪心思,想着半真半假地说几句,好从那穿着都挺富贵的姑娘那儿骗点银子给妮子攒点药钱,可谁知那姑娘人美心肠却是个狠的,不但套了贫道不少话,还从我手里骗去了师父留给我的宝贝。 老道我为了从她手里拿回宝贝法器,可差点被她给杀了,之后她像是要灭口的样子,不依不饶追了我好多年,害得我家妮儿跟着我颠沛流离吃足了苦头……” 说到这里中年道士叹了口气,“也是与她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才从中知晓了这姑娘大约是皇室中人,不过这姑娘着实狠辣厉害,贫道东躲西藏这么多年,也是最近些时日她好似才放过了贫道,我猜大约是宫中皇位换人了的关系……” 老道在那里絮絮叨叨,秦敛轻抚这自己腰间的荷包,陷入了沉思。 第74章 相悦 这便是金木犀 这几日温溪有点有点忙得脚不沾地。 天气终于开始回暖, 开春以后的亲蚕礼要她主持,还有关于温家平反的许多后续事宜。 赵宸下旨恢复了温氏一族的位份,还给了满门战死的儿郎尊荣的谥号, 还给一直都是白生的温煦言封了爵位, 温家恢复了往日的荣耀,温溪原本正为议亲之事儿烦恼的侄女也得了门极好的婚事。 其实这些原本在赵宸刚刚登基的时候若想给也是可以的, 但到了今天, 蒙在温家头顶屈辱的灰尘终于散尽, 温溪母子希望光明正大地给予温家最好的补偿。 温家军在民间本就有极高的声望,温家正名以后,有百姓甚至还未温家的英烈们立了牌。 当看着抱在一起失声痛哭的温家老幼妇孺的时候, 温溪心中万千感慨,然而令她烦忧的是, 温煦言提出要亲自去白狼城接回父兄叔伯的尸骨回温氏一族的祖籍故乡曲州安葬。 -- 第154页 从京城出发前往大召最北边疆的白狼城, 再带了白家男丁们的棺椁往回走,而曲州则在京城往南许多的地方,这一南一北一个来回, 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是寻常人,温溪定不会阻拦, 但温煦言开春回暖才稍微有了点起色的双腿是无论如何都经不住这般长途跋涉的,何况尸骨和墓地迁移本就是件复杂又繁忙的活,她怕温煦言撑不住。 自从阿蛮珠消失以来, 温溪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温煦言的精神有些低落,以往温和平淡的男人依旧少话,但总是会时不时地失神…… 本来作为温家唯一仅存的成年男丁,迁回温家儿郎尸骨的事本也应该由他去做,但温溪知道, 以她哥哥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是肯定撑不下这来回一趟的。 她也认认真真地劝过温煦言好几回,她本想在温氏一族旁支找一个合适的男丁代替温煦言去白狼城,再一起与温煦言扶灵回曲州安葬。 可温煦言执拗起来的时候,是任何人的劝都听不进去的,执意要亲自去白狼城。 温溪无奈只好暂且先拖着温煦言,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父兄叔伯们魂归故土也不急在一时,她想等着天气再更加暖和些的时候,温煦言双腿的状况也能更好些。 兄妹俩僵持好好些天,温煦言终于是无奈败下阵来听妹妹的话,打算好好地将养身体,养足了精神,等到晚春之时再动身去白狼城。 时间倒也过的飞快,冰雪融化后便彻底迎来了春暖花开。 温溪因为压在心头的大事又去了一桩,这几月以来心情都是不错的。 现在整个后宫她一人说了算,儿子懂事孝顺,也没什么特别烦心的事需要她去操心,时不时地偷摸着和男朋友约约会,倒也惬意自在,整个人如那春时绽放的娇花,反倒一日比一日明丽出尘。 这日夜晚,本来也没甚重要的事,温溪如往常一般那般洗漱之后便躺倒榻上敷面膜去了。 夜色静谧之时,祥生从外面进来,匆匆禀告,悄声告诉温溪,说是时南黎公主回来了,现在正在公主府上,她确确实实回了趟南黎,这次随她一道返京的还有她的兄长,南黎二王子。 温溪惊得一下坐起,因为面部表情的大幅变动,脸上的面膜也掉了下来。 阿蛮珠和温煦言吵嘴负气离京之后,宫中的人、秦敛的人,还有温煦言的人,多方人马都在暗中寻找,虽然不少朝中大臣都知道这件事,但为了两国邦交稳定还是明面上是尚且瞒着这件事的。 阿蛮珠的行动轨迹是一路南下,看样子是要往南黎方向而去,期间秦敛告诉过温溪,他的人马追上过阿蛮珠一回,但这位南黎公主的本事倒也让首辅大人见识到了。 秦敛说,这阿蛮珠力大无比,再加上他们南黎特有的武功路数,还有她自己的野路子,南黎人还精药善毒,竟愣是在秦敛派去的那一批暗子营精锐手中逃之夭夭,伺候再难寻到她的任何踪迹。 为此温溪一直都是挺担心的,为阿蛮珠本人也和亲公主而担忧,这几个月来,许多人被派出去一路往南寻找阿蛮珠的踪迹。 却不知这姑娘已经从南黎到大召京都顺利打来个来回,还把自己的哥哥一同带了回来。 要知道,当初送南黎公主来大召并与大召和谈的时候,来的都只是使臣而已,具温溪所知,阿蛮珠的这位二哥在南黎王室可算作是一个实权人物,将来是有极大可能要继承南黎王位的。 这么一位人物不声不响地就到了京都,作为大召太后,温溪怎么着也得过去瞧瞧究竟,听说还是这位二王子自己遣人说要来通禀温太后他在公主府的消息。 温溪没有惊动宫中其他人,趁着夜色的遮掩悄悄地出了宫。 她到达公主府的时候,内阁首辅秦大人也正巧赶到,两人在门口欧碰上了,很有默契地无言对视,然后一前一后走近了公主府。 往里走近,温溪在阿蛮珠清苑门口不起眼的角落里,见到了她哥哥温煦言。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久了,瞧着轮椅上都起了水珠,温煦言背脊挺直,整个人就像坐在轮椅上的木桩一般,眼睛定定地望着公主寝院的方向,紧抿着有些苍白的唇。 温溪深叹一口气,蹲下来替温煦言拢了拢他身上的大氅,轻声问道:“为何不进去?” 温煦言张了张嘴先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温溪无奈起身,和秦敛对视一眼,命温煦言的随侍小厮照顾好他,而后便和秦敛一同跨进了寝院的门。 秦敛作为外臣不方便入一国公主的内寝之阁,便停步在寝房门口,不再往里走。 温溪便自己往里走去,她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昏睡着的阿蛮珠,床榻边上还坐着一个和阿蛮珠又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子。 那肤色黝黑的青年便是南黎的二王子。 二王子见到温溪竟来,忙起身给她行了一个南黎的大礼,他的大召官话说的不如阿蛮珠那么流利,强调有些怪异,但语气倒是非常诚恳,“乌提见过大召太后,愿真身佑太后安康。” 温溪和二王子客气了一番后,便走近了床榻去看阿蛮珠。 几个月没见,这个爱吃爱笑的姑娘似乎瘦了不少,也黑了一些,大抵这一来一回也并非易事,脸上是病容的憔悴,失去了往日的鲜活灵动,正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 -- 第155页 温溪担忧地皱起了眉头转头问身边的二王子,“阿蛮珠这是病了?这几月的的时间里王子殿下可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二王子深麦色的脸目光沉沉,他伸手轻轻揩去妹妹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回答温溪的话:“还在低烧着,阿蛮珠从小好动,很少生病,一生病便能吓坏所有人。” 温溪问道:“她生了什么病?” 二王子摇摇头,“不是生病,我父王用鞭子抽了她一顿,她带着伤离开王都,一路劳顿,修养不及,伤口一直不好,化了脓,便病倒了。” 温溪有些反应不及,想说南黎王竟是这么生猛吗?就是赵韫,在如何不喜一个人他也不可能亲自动手抽人,何况这抽的还是自己的亲闺女。 二王子见大召太后有点不敢置信的样子,吁出一口气,走近了阿蛮珠的床头边,在她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盒子,递给温溪。 温溪带着疑惑接过,然后打开,里头躺着一株毫不起眼的枯枝,干巴巴的。 “殿下这是?”温溪问道。 “这便是金木犀。”二王子看着眼前蓦然瞠圆了眼睛的年轻太后,目光转至门口的方向,轻声说下去,“太后拿去为您兄长治双腿吧,条件是您的兄长必须娶我妹妹,从此以后,你们必须好好善待阿蛮珠,因为我的妹妹在南黎已经没有可以再回去的家了。” 为王子告诉温溪,金木犀整个南黎也仅此一株,是南黎的至宝,阿蛮珠拿了金木犀想带回大召给温煦言治病,便成了南黎王室的醉人,虽然和亲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无法更改,但私下里南黎王已经阿蛮珠从南黎王室的族谱上除了名,只南黎王室成员们自己知晓,从此以后,阿蛮珠只是和亲公主,却不再是南黎王室的公主。 也就是说,阿蛮珠再也回不去了南黎的故土,这也是二王子亲自护送妹妹回来的原因。 南黎王室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太平,南黎王拳拳慈父之心,自是心疼这个小女儿,但阿蛮珠盗走了南黎至宝,他必须给王室一个交代。二王子和阿蛮珠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但想要南黎王位的王子却又很多个。 南黎王这么做,却也是为女儿细心筹划,是他让二王子秘密前来的,就是想把女儿托付给温煦言和温溪 “若将来两国再起干戈,望太后能看在金木犀的面子上护佑好阿蛮珠,我会为了妹妹努力登上王座,希望两国永远交好,阿蛮珠在大召一生幸福安康。” 二王子望着温溪的目光真诚而清澈。 温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慢慢地在榻边坐下来,床上昏睡中的阿蛮珠似乎有了感应,慢慢地睁开了眼,见到温溪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虚弱地笑了笑,而后目光便在屋里来回逡巡,慢慢地便带上了失落,眼中甚至还聚集起了脆弱的水气。 温溪知道她在找什么,替她理了理鬓发,在她耳边轻声道:“他就在外边,站了许久许久。” 阿蛮珠笑了,看着温溪手中拿着的锦盒,再一次睡了过去。 第75章 决心 长夜漫漫,缱绻缠绵 温溪看着又渐渐陷入了昏睡重的阿蛮珠, 她起身撩起了寝房内隔断的珠帘,目光正好远远地和站在房门口的秦敛对视上。 现在他们两个佳境已入,几乎都只需稍加眼神掩饰, 就可以知道对方的意思。 温溪看他一眼, 用眼神示意他朝门外院子里的方向去看。 秦敛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略一颔首后转身消失在门口。 没过一会儿, 门外就传来了响动声, 窸窸窣窣的, 声音不大,是被来人可以压低的,连一直紧紧守着妹妹的二王子也被吸引着朝这边望过来。 很快三个人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大约是进房门时要跨门槛,轮椅不好过, 然后在就温溪和二王子微微呆滞的目光中, 男人两脚微分,一个扎实的马步,弯下腰去, 将温煦言从轮椅里给实实在在地抱了起来。 温煦言从略显苍白的脸色一下子便涨红了,在秦敛怀中小小地挣扎着, “秦大人,在下……” 他虽然不良于行,身型清瘦, 但好歹也是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从前被阿蛮珠抱来抱去的时候他反抗不得,忍了……现在,虽然他为人温和低调,甚少发脾气, 但他也是个有作为男人的自尊心的! 秦敛才不管他那么多,完成自己女人交代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他抱着一个大男人也没显出什么吃力的神情来,径直往里走了几步,声音低沉,“温先生,公主殿下还在昏睡之中,切勿将她吵醒才是。” 温煦言一听,整个人顿时僵硬起来,不再出声,任由秦敛将他重新放回后头小厮抬过门槛的轮椅中。 秦敛推着温煦言往里间走进去,待掀开了帘子,迎接他们的便是二王子不是特别友善的打量,温煦言坐在轮椅上挺得笔直,背脊崩得紧紧的。 温溪感觉到了自己兄长那紧张到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情绪,便出声替温煦言解围,她对二王子建议道:“殿下若不弃,便随哀家一起换个地儿坐下来聊聊天,这位是我大召的内阁首辅秦大人,实属难得,不如虽哀家一道去吃些茶聊聊天?” 二王子还有些迟疑地看看床榻上的妹妹和旁边轮椅上僵得像块木头一样的男子,最终还是点点头,随着温溪和秦敛一道退出了寝房。 …… -- 第156页 和二王子聊玩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们和二王子聊了很多,聊阿蛮珠和温煦言的事,也聊了如今南黎王室里比较敏感微妙的话题,二王子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这么一趟,也总不能白来。 温溪虽然现在是已过太后,但咸鱼的她其实对于政/治、外/交的权谋和博弈并不怎么擅长,不过她自豪她有一个了不起的什么都懂的男人。 和二王子秘密聊了近三个时辰,差不多也决定了一些事情,不论于公还是于私,比起南黎另外那几个是谁都不知道的王子,温溪更倾向于阿蛮珠的这个亲哥哥能成为新南黎王…… 和二王子聊完以后,温溪也不便在公主府久留,和秦敛一道往府外走去。 “既是除了宫,也实属难得,要不要……”男人脚下不停,一本正经的目视前方,嘴里低低地说着别样的诱惑。 这段时间温溪确实是每天心情好好地在坤元宫里咸鱼躺,但男人却是忙得很,开春以后,新一年一切的起点犹如春意欣欣向荣,朝廷里要忙的事实在太多,秦敛忙得几乎是连休息的时间都大大缩短了,更别说抽出空来两人悄悄见上一面了。 望着身侧随他一同慢慢前行的女人,侧脸的面容清丽而姣好,带着浅浅的笑意,一时间秦敛看得有些失神。 因为曾经无望地期待了太久,所以这几个月以来,每每将她拥入自己怀中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如梦般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候他甚至会油然而生一股惶恐之感,他怕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异常南柯美梦,等到那天梦醒了,一切都是虚妄的泡影。 每当这种患得患失的恐慌出现的时候,他都必须确定她就在他身边,真真实实地到了他的怀中,这也是秦敛经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坤元宫里的原因。 这段时间要他繁忙的事体实在太多,他也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时间一久,那种虚妄的恐慌就会愈发真实,今日在这里两人也巧合的见上了一面,秦敛觉得自己相思再得不到慰藉,他不成魔也要成疯了,心中思念和恐慌的困兽叫嚣着即将破笼而出,他想她想得有点心口闷痛…… 温溪听着男人在旁开口说了这句话,便侧过头去,对上视线,那深邃如浩瀚夜空星海的眸子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眨眨眼,都是自然听得懂男人欲语未说的意思,都是成年人,她也挺想他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人就像是怕她会开口拒绝似的,又急急地开口,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只乌斯藏进来的雄狮幼犬,本想着找个时候给你,要不要去瞧瞧?” 温溪听着眼睛便是一亮,她是极喜欢狗狗的,前世也是一名非常合格的铲屎官,家里养了三条精力旺盛的狗子,甚至于在穿越之后在温府未嫁时,温家兄长也送过她一条京巴犬,她一直从幼犬时期养到了后来狗狗生病而亡。 可入了宫以后,赵韫却是极讨厌狗,宫里凡是人所到之处,不论什么样的狗都被捕杀地干净,温溪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养狗了,知道现在突然被秦敛这么一提醒,她这才想起来,她现在可以养狗了,养个十七二十八都没关系! 不过,这男人明显就是想用小狗做借口勾/引她! 温溪歪头看着男人,眨眨眼再眨眨眼…… 男人眸光暗中一闪,瞧瞧四周,身后跟着的贴身随从们远远落下许多,周围再也没别的什么人,于是他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几步,宽大的云袖遮掩下,伸出一只手,手指蠢蠢欲动着去勾温溪袖子底下的手。 勾到之后他还自己的手指缠着她的手指绕圈,神仙低沉,带着别样诱惑的磁性,“去吧,就去瞧一瞧,很可爱的幼犬,你一定会喜欢的。” 手指交握,从指尖缠绕着的温度开始,那种酥软蔓延至全身,心口也开始发烫,温溪承认自己确实被勾到了。 既然这样,那就走呗! …… 还是如同之前那几次一般,走的是秦府东院的侧门,静悄悄的,被秦敛带回了自己寝院。 进了屋子以后,男人献宝一样立刻从里间抱出了那小小的一团,还在呜咽地细声叫唤着。 温溪掀开男人遮掩的袖子一看,就是一直肥嘟嘟、浑身毛发蓬松的金黄色松狮幼犬。 小家伙睁着一双湿漉漉的,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温溪的手指,吚吚呜呜地唤着。 温溪瞬间就被萌到了,欣喜的从秦敛手中吧小松狮崽抱过道自己怀里,小东西很有灵性,仿佛是在讨好温溪一般,一个劲儿地用舌头舔温溪的手指。 于是接下来温溪展现出了自己高超的十级撸毛技巧,撸得小松狮在她怀里舒服得直哼哼。 男人从身后伸出手来拥住了她,吻着温溪的耳背,“喜欢吗?” 温溪忙不迭点头,“喜欢!” 秦敛:“本想再过几日得了空给你送进宫去,不过既然今日碰上了便带你来瞧一瞧,喜欢便好。” 温热的气息喷在温溪的后颈处,痒得她下意识地去缩脖子。 很快松狮崽就呜呜叫着被送出了二人世界,秦敛将温溪整个转过身来,拥进怀里,吸取她身上的芳香,这些天以来的空虚这才慢慢地消散下去。 长夜漫漫,缱绻缠绵。 这是温溪第一次留宿在秦府东院,因为第二日是休沐,所以两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 第157页 两人就像普通的夫妻一般,同榻缱绻,一夜后晚起,然后洗漱用膳。 用过膳以后,温溪也真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便准备离开回宫去。 男人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也只能同意,他亲自将任悄悄地送上了马车送出了府,目送马车慢慢走远,直至再也看不见以后他才转回身往院里走去。 走回去的半岛上,他路过花园,看到春日里姹紫嫣红的百花,便忽地想起来自己后院里种的那一园子杏树,也是到了开花的时节,他最近时日较为繁忙,连浇水的时间都不曾有…… 于是脚下的步子一转,便拐道去了杏林。 杏花开得正好,即便他这几日没来,专门负责照顾杏林的园丁也尽心尽责得打理得很好,甫一踏进杏树林,便是枝头大团大团雪一样簇在一起的白色梨花,微风拂过,花瓣纷纷如雪落下,美不胜收。 秦敛心中懊恼,她之前就说起过想看一下杏林开花的场景,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的话也能多留她片刻…… 正想着,感知异常敏锐的男人察觉到前方杏林深处传来了一些动静,他原本柔和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直视一个方向,语气冰冷,“谁?” 跟随在秦敛身后的陈和陈平兄弟俩也立刻警觉的抽出了配剑,陈和冷声冲东境传来的方向喊道:“是谁?出来!” 草地一阵轻微的踩踏声过后,从杏树后慢吞吞移出两个人身影,是两个女人,搀扶在一起,看着陈家兄弟的剑,身体哆哆嗦嗦。 镇国公夫人杨氏被侍女缠着,杏花之下,有一股弱柳扶风的娇弱之感,她轻咬自己的下嘴唇,似是有些惧怕,怯生生地看了秦敛一眼,娇娇弱弱的嗓音,“妾见过大伯哥。” 秦敛视线依旧锐利,上上下下得打量了一圈,才想起来眼前这个陌生模样的女人是谁,他语气森冷,“秦府规矩,杏林不准踏入半步,谁让你来的。” 杨氏继续轻咬贝齿状,有些害怕秦敛的态度,但依旧壮着胆子回道:“今日春光好,妾在房中待得实在憋闷,便出来走走,结果一不留神走岔了路,闯进了杏林,正想出去,便碰上了大伯,哈亲大伯见谅。” 说着,便上前一步身体前倾,婀娜地身子摆出一个赔礼的姿势。 秦敛大跨步往后避了几步,眼中已是一片冰寒,陈平陈和顺势拦在杨氏跟前,杨氏浑身微不可见地一僵。 秦敛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直接转身离开,只留下冷冰冰的一句,“把她丢回西院,若下次还有人敢不怕死乱闯,你们不必在客气。” 陈家兄弟应是后,就有两个侍卫上前来,就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杨氏主仆,利刃出鞘,逼得她们不断后退,最终被逼出了杏林。 杨氏不甘地走在回西院的路上,看着一路简陋破败的摆设,她几乎要将自己的唇给咬烂了。 宫里那个浪荡的寡妇昨晚在他院里待了一夜,今日是他亲自送离的,她偷偷潜进了杏林等着,她都看到了! 回想起男人方才冰冷无情的杀人威胁,杨氏这些年来被磋磨的神经彻底断掉了,她心一横,恨恨地握了握拳,下定了决心。 回到西院寝房后,她避开了所有人,偷偷写了封信,密封好,交给了自己陪嫁出来的心腹奶嬷。 她奶娘夫家都在府外,有路子将信悄悄地带出去。 第76章 揭露 你确定这是真的? 杨氏当初能嫁进秦家, 成为镇国公世子夫人,她的娘家本也是煊赫一时的大家族,只是族中子弟并不怎么郑奇, 哥哥都是平庸之辈, 出挑的后起之秀没有,完全接不上青黄。 从杨氏嫁入镇国公府后期便开始慢慢地显出了颓势, 等到了现在, 已经走向了没落, 被踢出了京城一流世家的队伍,勉强能混个三四流。 杨家也有几门不错的姻亲,比如杨氏的外祖便是曾经前一任内阁首辅陆载光陆家。 陆载光虽然已经被秦敛给斗倒了台, 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但陆载光曾经浸淫官场大半生, 门生无数, 朝中势力纠结,虽然这些年来被秦敛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但瘦死的骆驼好歹也比马大, 陆家在朝中的经营多少还是有点的。 陆氏一族想都不用想,都是恨透了秦敛的, 杨氏也清楚这一点,他们杨家无人可用,但陆家还是有的, 所以她直接就把信送去了外祖家。 陆氏的人在收到密信后先是如同天雷震惊,过后便是得意的狂喜,这么些年来,终于能抓住秦敛的命门了! 陆氏觉得,杨氏作为和秦敛同在一府生活的弟媳, 既然敢递出这般消息来,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就杨氏在信中所述的情况,那可以称得上是惊天的秘闻乃至丑闻了,这种情况,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秦时期,始皇的母亲赵姬可不就是如今的温太后嘛! 而秦敛,不论他是想做吕不韦还是嫪毐,都不可能有好的结局,他如今权倾朝野,又是内阁首辅又是辅政大臣的,如始皇那般,就不信小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能容忍他,毕竟,这可关系到了皇家的最最重要的颜面了。 陆氏人觉得,有这样一个把柄被我在他们手中,秦敛即使不死也要让他掉一层皮! 陆氏暗自欣喜谋划之余,倒也没失了理智,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风险都是极大的,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惹来盍族的杀身之祸,所以他们的盘算倒也聪明,陆氏人的身影决不能出现在此事中,必须得找一把衬手的刀来使。 -- 第158页 如今陆氏没落,党羽也散得差不多了,能让陆氏拿来当刀使的人也不多,好在当初陆载光的门生,思来想去,最后选定了吕开慵。 右都御史吕开慵作为一根朝中人憎狗眼的搅屎棍,别的本事没有,一本奏折东家长西家短的本事倒是挺足的,一张贱嘴能走到今天,自以为大义凛然为国为民,其实就是上头那几位连理都懒得理罢了。 对陆氏来说,却是没有比吕开慵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吕开慵考了大半辈子的科举,屡试屡败,也就是最后运气好,再的脸当时还是首辅的陆载光的推荐,这才慢慢地走早了今天这个位置,他自觉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书人,怀才不遇数十载,对于陆氏的知遇之恩他牢记在心。 从前陆载光还没有倒台的时候,吕开慵便是陆氏的一把刀,指哪打哪,搅混水、拍马屁的本事皆是一流,这人读书读傻了脑子,满口的礼义仁德,自认为是为了大召鞠躬尽瘁的衣带贤良之臣,脑子没长多少,胆子倒还是挺大的,简直就没有比吕开慵更合适的人选了。 果不出他们所料,吕开慵知道此事后直接拍案而起,那一副义愤填膺、义正言辞的模样,就仿佛红杏出墙的是他的媳妇一样,差点就要冲出去嚷嚷得满天下皆知了,陆氏一番劝说下才冷静下来,表示愿意配合陆氏的行动,为朝廷为大召出去这般不光彩的事。 选定了吕开慵之后,陆氏接下来便是一番密谋,这件事必须得万分谨慎,若是一下子将事情宣扬开了,先不论有没有人会信,若是叫秦敛和温太后查到了陆氏头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最终商量决定,先小一步试探,指教小皇帝先知晓此事,试探试探小皇帝适合反应再做下一步决定。 如果小皇帝就先无法忍受自己母亲和当朝权臣有这样见不得光的关系而出手了那就再好不过,若小皇帝优柔寡断要等上个十年八年的,他们也可另想法子,至少那种子是种下了…… 陆氏自认为也算谋划得天衣无缝,加之有吕开慵的配合和大打头阵,他们自信满满,万事俱备,只欠了小皇帝的这一股东风了! …… 赵宸这几日忙得也是不可开交。 按他实在不想垂帘听政的亲娘的意思,是希望他能早点亲政,自个儿也好早点解脱,几个辅政大臣见他学习政事的速度也是日益进步,所以也给他安排了更多的政事研习功课,他现在一天到晚就没能空下来的时候。 以往每日都是要去自己亲娘的坤元宫报道一会,这段时间算算日子他已经足足有六天没去坤元宫了,这期间倒是他家温太后去了趟承乾宫给她送点心。 温溪一向主张孩子学习上要劳逸结合,便索性也让儿子学习五天休息两天。 今日正好是七日中的第五日,赵宸承乾宫的书房里完成秦敛留给他的功课,只等着一会儿能早些去坤元宫。 他可听说了前两日他母后从宫外掏来一只雄狮幼犬,这几日爱不释手尽围着那小狗崽子打转了,要知道雄狮全只有乌斯藏有,再加上从前他父皇讨厌宫中养犬,所以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亲眼见过雄狮犬。 赵宸心里痒痒,就想着快些完成了功课好早些去坤元宫。 奋笔疾书着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赵宸如释重负地大松一口气,迫不及待得想要起身去坤元宫,只是都还没来得及离开书案,四瑾就匆匆进来回禀,说是吕开慵吕大人正在殿外求见,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需要禀明陛下。 一听说吕开慵这个名字,赵宸就下意识地皱眉,“他怎么来了?不知道又是什么破事?不是说了拦着点,这人若要递牌子入宫就拦着点吗?”赵宸满脸不情愿,小声嘀咕着。 四瑾也是尴尬,轻咳了一下小声解释:“上午朝议结束后吕大人就一直在宫中逗留着,不是准他递了牌子入宫,而是他压根就没出宫过……” 赵宸一噎,但是真的怕见到吕开慵这个人,他心里又急着去坤元宫看小狗,于是不耐烦的随手一摆,“不见不见,让他赶紧走,就说朕有急事,眼下没空。” 四瑾小心翼翼地瞥一眼赵宸,将话说完,“吕……吕大人说,他所要禀明之事非同寻常,若陛下不见,他……他他便在殿前的廊下触柱……血谏。” 等四瑾最后两个字说完,赵宸脸都涨红了,呵,这搅屎棍居然威胁他! 赵宸憋屈地在原地打了个圈,却也真怕吕开慵撞了柱子,毕竟他清楚这多奇葩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这事…… 于是只好再一次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龙案后,示意四瑾传人进来,他倒要看看,就吕开慵这家伙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告诉他,若这家伙拿不出什么让他震惊的大事出来,赵宸决定他一定要狠狠地骂这家伙一顿! 说到底赵宸到底是年纪小,还嫩了点,若换成是温溪或者秦敛,绝对不过一句,让他撞,记得撞完后把地擦干净,别留下血迹。 …… 吕开慵顺利达到自己的目的,被宣进了殿。 一进到殿里,她这次到也不如寻常那般,开口就长篇大论谁谁谁德行有亏谁谁谁有辱斯文,反倒请求赵宸先挥退所有侍立在殿中的宫人。 赵宸见这架势,也生出了几分好奇,这架势摆得倒还足的,莫非真有什么吕开慵口中非比寻常的大事? -- 第159页 这么想着,赵宸脸上不耐烦之色也敛去了几分,她挺了挺腰背摆正了坐姿,按照吕开慵所言挥退了所有宫人,直至殿内只剩下他和吕开慵还有一个心腹四瑾。 吕开慵见人都被清退后,先是突然一个伏地大礼,接着脱了官帽放在一边,眼中含着 义愤的热泪,从袖中抽出一封密折,聚过头顶,似怕被人听见,做强忍抽泣状小声道:“今臣有一事要禀明陛下,为捍卫大召皇室尊严清白,清君之侧,不叫奸佞蒙蔽圣听,臣,死而后已!” 赵宸和四瑾皆被唬了一大跳,只以为是谁又要逼宫造反了,四瑾急忙接过了密折第给赵宸。 赵宸也不多言,直接拆封了密折急急忙忙的打开翻阅了起来…… 先是一目十行地看着,不知看到哪一个字的时候,瞳孔猛地一缩,而后双眼便越是睁大,越看越慢,眼中渐渐地布满的不可置信之色,许是因为太过震惊之故,拿着密折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吕开慵悄悄抬眸观察上首少年天子的反应,见他这幅模样,不禁心中暗自得意,看来他们的暗算没有错,以小皇帝的这幅神情,秦敛必定不死也得掉层皮! 赵宸盯着密折上那百来个字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良久之后,才慢慢放下,目光如炬往下跪在下首中央的吕开慵,“你确定这是真的?吕卿你要知晓若是这密折中有一字是假你会有怎样的后果。” 此时的赵宸语气冰冷,有着超乎年纪的冷厉。 吕开慵深吸一口气,认定小皇帝这般冰冷的口吻是对此事动了怒火,心中一阵窃喜,急忙磕头,指天发誓,“聚聚属实,若有一字虚假,臣愿受万劫不复之刑!” 赵宸眼中有暗芒一闪而逝,他看着吕开慵,继续沉声问道:“那不知吕卿是丛刻得知此事?还是说你亲眼看见的?” 在此之前吕开慵可陆氏早都想到了小皇帝会问这个问题,他们早就把里有都编好了,自然是要将陆氏指摘干净,只是这件事的最先挑起之人杨氏被卖了个干干净净。 “那杨氏与秦贼同住一府,曾数次亲眼目睹太后出入秦贼寝院,数日前曾一夜未出……” 杨氏也不傻,给陆家人去信时本意是要让他们将自己也摘出来,可吕开慵和陆氏哪管这些,一个早就没了价值的女人而已,这件事总得有一个需要承受温太后和秦敛怒火之人…… 吕开慵又是鼻涕又是泪的说了许多,总之就是他这个为大召殚精竭虑的忠臣实在不愿让大召皇室蒙此羞辱,一派忠贞不二之臣的模样。 赵宸一言不发听他滔滔不绝地在那里讲了一个多时辰,临到末了,吕开慵那套激昂愤慨的说辞都差不多说完开始词穷了,赵宸才开口,“好,这事朕知晓了,有劳吕卿,为我大召江山大召皇室如此尽心竭力,朕都记在心里了,时间也不早了,吕卿且先回罢,之后的事,朕自有分晓。” 吕开慵一边告退一边在心中暗暗得意,虽然不知能否撼动温太后,但看样子小皇帝是不会放过秦敛那厮了…… 赵宸看着吕开慵离开的背影,少年的眼中寒光毕现,第一次流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杀意。 “陛……陛下?您看如何是好?” 四瑾在旁一字不落地听了全过程,现在只觉一片心惊肉跳,之感战战兢兢地去看赵宸的神色,这若是真的,传出去,不知会在朝堂上乃至全天下掀起怎样的风浪。 赵宸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灯台边,取下灯罩,手里的密折被火焰舔上了一个角后开始蔓延燃烧。 四瑾会意,断了个盆子过来。 赵宸将燃烧的密折扔进盆中,看着它被火渐渐燃烧成灰烬,待最后一丝火星熄灭,赵宸才开口,“去将玄一和玄六唤来,玄一去探查这个镇国公夫人杨氏和吕开慵之间的关系,看看这中间还有其他妖魔在作祟,至于玄六……” 赵宸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明日早起,朕想听到吕开慵突发疾病去世的消息。” 第77章 对峙 他今日非要打爆这这厮不要脸的狗…… 赵宸手里有一支暗卫精锐。 那原本是温家的, 温家出身武将世家,行军打仗刺探军情,若论起实力, 温家的暗卫完全不输当初赵韫的阴阳卫, 只是温家暗卫比较低调罢了,没干过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事。 温家满门战死之后, 这支暗卫队自然便继承到了温煦言手里, 温煦言自己扩充一些江湖能人异士进去后, 将这支暗卫队拆成三支,一支由他自己支配,另外两支则分别给了温溪母子以作保护。 三支暗卫队都是由他们三人自己把控的, 赵宸年纪还小些从前有舅舅和母亲在他面前替他顶着风雨,他自己的那只暗卫队其实用的次数并不多, 这几年在他手里, 干的最多的就是叫暗卫们背着温溪偷偷溜出宫去买街边的被温溪叫做“垃圾食品”的小食回来偷吃。 这会儿赵宸的暗卫队们终于有了用于之地,简直不要太激动,干劲十足地前去完成小主人交代的任务了。 赵宸本来是要去坤元宫的, 这下他是什么心情都没有,只在自己宫里待着, 干巴巴地等着暗一的调查结果。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吕开慵所言大抵是真的,这种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 但凡没有几分把握,也不敢捅到他这个皇帝的面前。 可是…… -- 第160页 赵宸原本有些纠结的稚嫩少年脸上倏地翻涌起一阵戾气,既是捅到了他跟前,那就是这些人做好了算盘,想借他的手除掉秦敛并置他母后于死地! 少年成长的道路上, 有了自己想要做一次成年人一个人做主的心事…… 暗六没有辜负赵宸的期望,动作极快,等到翌日一早,吕开慵身亡的消息便传入了宫中。 暗六倒也是个妙人儿,他最擅长易容和用毒,成功混进吕府之后,心中牢记小主人第二天一早就要进行验收的任务,在吕府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吕开慵去小妾房里风流快活的时候果断出手。 最后倒和先帝赵韫的脸个相同的死法,不足为外人道也却最后人尽皆。 倒是暗一那边,因为有些难度,所以调查进度要缓上一些,但也是相当得用,在傍晚的时候也给赵宸递了消息来,顺着吕开慵和他所说的秦府国公夫人杨氏两条线查下去。 其实说难也不难,秦府的那位国公夫人杨氏总归是逃不开的,要想深入查必定会引起秦敛的注意,而赵宸再三盯住过暂且先不要秦敛和温太后,碰巧遇到杨氏外出,暗一便直接把人掳了去,关起来,一问一恐吓,很快便什么都招了。 赵宸原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的,便悄悄地出宫了一趟,亲自去审问那杨氏。 可是这个残酷而坑人的成人世界,坚决不给少年人最后一丁点儿的幻想,他的母后,大抵是被人给骗走了…… 杨氏早已被吓破了胆,随便威胁了几句后心理防线便土崩瓦解,把自己知道的招了个干干净净,温太后来过秦府几次,几时来的又是几时离开,甚至由此看清楚穿得是何款式色彩的衣裳、身边带的是哪个随时宫人……都能描述的明明白白,而这几次正好是和温溪出宫的时间对上的。 从杨氏口中说出的话,赵宸悲伤地断定,秦敛这厮,确实已经瞒着他不声不响拱走了他母后这颗依旧水灵灵的大白菜! 他之前还想着让他母后给秦敛挑几个美人当做赏赐送去……赵宸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可以用他母后说过的一句话完美演绎——他家的房子塌了…… 少年那叫一个气啊……恨不得立刻打上门去,揍怕那个忒不要脸的家伙! 最后被四瑾死活拦住了。 赵宸心里也清楚,这事若是不小心闹大了传扬出去,吃亏的最终是他的母亲,所以最后他恨恨地咬着牙,还是万分不甘心地回宫了。 少年的心情终归还没有那般忍耐坚定,他一夜辗转难眠,想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却正好赶上休沐日,赵宸实在等不及,派人出宫去宣秦敛。 理由便是自己想要趁着休沐日勤练武艺,今日在宫中演武台等着秦卿,望能共同切磋。 杨氏失踪一夜,连她自己的婆婆和丈夫都未曾发觉,秦敛自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所以对于赵宸突然的宣召也不疑有他,如平常一般,奉诏入了宫,去了演武台。 演武台周围早早地叫赵宸清退了所有宫人,秦敛进去的时候便察觉到了里面有些诡异的安静氛围。 小皇帝已经换好演武服站在演武台上笔挺挺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了,面无表情。 秦敛略一皱眉,总觉得这小皇帝今日很不对劲,但依旧如往常那般给赵宸行礼问安,“陛下安,今日陛下诏臣来演武场,可是需要再继续当日所学的?” 赵宸没有回答,直勾勾地盯着秦敛看,暗自狠狠地磨牙,压抑了好一会儿,感觉到那股子气实在是压不下去,于是眼一闭头一横,脚下步子一迈,“嗷”地一声怒吼,朝着正前方的男人冲了过去。 秦敛的反应是极迅速的,眼看着跟头犟着斗角的小蛮牛一样朝他直冲过来的小皇帝,脚下步子一移,下意识就想要躲避。 但与此同时他目光飞快往边上一扫,意识到他其实才站上演武台,这会儿正是站在演武台的边缘位置,若是他现在躲避撤开了,这咬牙切齿闭着眼只顾横着脑袋往前冲的小皇帝必然是要摔下半人高的演武台去的…… 只转念一瞬的工夫,秦敛原本微动的身形又定住不动了。 此时赵宸已经冲到了眼前,他嗷嗷叫着,弓着身子,就像一只正在战斗状态下的小犟牛犊一般用自己的脑袋重重地顶撞在了秦敛腰腹间。 秦敛原本是有些准备的,在赵宸顶到他腰间的一瞬间就用手垫住了赵宸的脑袋,以作缓冲,脚后跟发力以图图在这股对冲之力保持未定。 奈何他有些低估了此时赵宸怒极之下这尽全力的一撞,一个不稳,踉跄后退几步,然后在台子的边缘一脚踩空,身体仰后,带着身上的赵宸一齐摔下台去。 在摔下去的那一瞬间,秦敛几乎是下意识地圈拢手臂,将怀里的小孩护了严实。 可家里榻了房子的小皇帝并不怎么领情,在倒地后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咕噜一下爬起身,然后用自己脑袋去砰砰撞秦敛的胸膛,嘴里叽里呱啦的嚎开了,“秦敛!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拿你当良师当益友当能臣,没想到居然想当朕的后爹!”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觊觎染指朕的母后!啊啊啊啊!朕是不会放过你的,小人、登徒子、贼子……” 赵宸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简直就快要气疯了,直拿脑袋咣咣地撞男人的胸口。 秦敛仰躺在地上,本想着要起身,胸口被小皇帝的蛮力砸得生疼,本是正想要伸手托住赵宸的闹到,却不料听到赵宸嚎叫的话语,顿时浑身一僵,手也顿住了。 -- 第161页 赵宸也不敢嚎出太大的动静叫在演武台场外的宫人们听了去,不过他毕竟出身皇室,从小受的便是最好的礼仪教育,也骂不出什么特别难听丰富的骂人词汇来,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到后来实在想不出词儿来了,只能倔强地继续拿自己的脑袋撞秦敛的胸口,以此表达自己熊熊燃烧的愤怒。 秦敛也不说话,只躺在那里,皱紧了眉头任凭赵宸撞。 后来,赵宸实在撞不动了,这也是个力气活,撞得久了不但体力耗尽,还极容易造成头晕目眩,最后他一个脱力趴在秦敛的胸口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一直沉默的秦敛这时才得了机会开口说道:“陛下……知道了?” 赵宸恨恨地瞥他一眼,冷哼出声,没有接话,但态度很明确。 “陛下是如何得知的?可还有旁人知晓?”秦敛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怕有人想对温溪不利。 赵宸终于勉强喘匀了气,从秦敛身上爬起来,改成坐在地上,看向也坐起了身的秦敛,眼中是满满的敌意,故意呛秦敛,“哼!自是有人告诉朕的,待查证了之后便来于你理论,朕没想到的是你进是如此卑鄙之人,居然敢染指我母后,你胆子叫狗吃了?!” 秦敛听到的重点只有前半句,他的眉头再一次紧紧皱了起来,眼中有暗芒戾气一闪而逝,并未说话。 赵宸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来和这只调走了他亲妈的狼干上一架,以发泄一下自己心中被欺瞒的郁气和怒火,年幼的孩子也没精力过这些事,发泄过后,其实他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才好,发现秦敛沉默了,他便也一直端着,暗自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弱了气势。 赵宸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斜眼睨着同样站起了身的男人,抿了抿唇,别扭的开口问道:“从何时开始的?” 秦敛自是听得懂他问的什么意思,其实也没想过能长久地瞒着赵宸,便老实地答了:“在阳山行宫时。” 虽然冷静了下来,但赵宸还是好气,早知道就不让母后去阳山行宫了,在外头行事更加方便,到头来是便宜了这头狼! 赵宸仰头望着高大的男人,心中的气还是下不去,他很不是滋味,他的母亲原本只是他一个人的母亲,只对他一个人好,只爱他一人,现在,突然半路蹦出了个程咬金,将他的母亲分走了。 赵宸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心中回想着这几个月以来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近些日子以来母后总是时不时出宫,有时他突然去坤元宫的时候也是面色有异,现在想来,就是这厮在捣鬼! 他其实是很聪明的,打量的目光移到男人腰间别挂这的那个香囊上的时候就顿住了,从前未曾细看,现在仔细一打量,其实能发现很多被忽略的细节,比如这个有些粗制滥造的荷包,绣的歪歪扭扭的一朵五瓣花,中间一个圆形的花心。 他细细想来,他母后手中的绣品,一般都绣小猪佩奇,偶尔换换风格,便绣这种一个五个圈圈包围一个圈圈的花朵,问题是这只荷包虽然也是粗糙,但明显比他收到的那些要好上太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赵宸整个人都浸在了醋缸中,手开始有些痒痒。 “这是……我母后送你的?”赵宸指着荷包问。 男人老老实实点头。 “她还给你送过什么?”小孩儿有点咬牙切齿。 秦敛顿了顿,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很诚实地指了指自己脚上的皂靴。 赵宸一下子就炸毛了,他亲妈,从来都没有给他做过鞋子! 从!来!都!没!有! 少年的怒火再次蹿了上来,脾气急爆,嗷地一声又扑了过去。 他今日非要打爆这这厮不要脸的狗头! 第78章 母子 你被人骗走了都还要瞒着我,你是…… 四瑾公公独自一人紧守这演武场进出的大门, 听着里头隐隐约约传出来乒乒乓乓的动静,还有间或夹杂几声他家陛下嗷嗷怒吼声,四瑾吁一口气, 揩一把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抬眸将远处也隐隐听到些动静正在探头探脑的宫人们都一一瞪了回去。 四瑾公公他无法想象里面现在是怎样的修罗场面,他不确定秦阁老是否会还手, 但反正听着他家陛下下手应该是挺狠的…… 演武场内, 赵宸急喘着粗气瘫倒在演武台上, 却犹不甘心,像一只小狼一样龇牙咧嘴地狠瞪着站在离他不远处的男人,被他脸上那一脸的轻松平淡表情气得胸口直泛堵。 秦敛倒还是相当关心在意小皇帝的人身安全的, 见他已经累得躺倒了地上,秦敛想了想, 屈膝弯腰, 伸出手想去吧赵宸扶起来。 可赵宸看着这只递到跟前的手先是一愣,然后重重得冷哼一声,瞪了秦敛一眼。 小少年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让他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有任何示弱的表现, 他暗自咬了咬牙,撑着有些发颤打晃的腿脚勉力站了起来, 又躲过了秦敛再次想要搀扶他而伸过来的手,咬牙切齿地看着秦敛,“你起开!离朕远点!混账!” 秦敛的面色岿然不动, 只当没听见小屁孩的骂声,伸手替赵宸将凌乱地树立起来的一撮呆毛给抚顺了下去,轻声道:“陛下也打累了,不若先下去歇会儿罢,若是还想打, 等恢复了力气再打也不迟。” 赵宸一想也是,于是呲牙瞪一眼男人,然后颤巍巍地爬下了台去,走到一旁的休憩处拿起桌案上的一壶冷茶,也不用茶盏,直接就着茶壶嘴咕咚咕咚就是牛饮。 -- 第162页 将整壶的冷茶都一气灌下之后,心头燥热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下去一些。 秦敛见赵宸面色和缓了不少,便也跟着走到了他身旁,默了默,然后用笔方才要严肃许多的口吻开口问道:“陛下,你若恼我,臣过后愿意叫陛下出气,但现在最重要的,还请陛下告诉成,是谁向您提及的?您是从何处得知的,须得将来龙去脉告知臣,这不仅仅是臣一人,更关系至太后,臣想,陛下应是和臣一样,不愿太后受到任何伤害。” 赵宸听着,眼下最后一口冷茶,将茶壶放回原位,眸色跟着也沉了下来,抿了抿唇,虽不情愿,但也明白秦敛所说的也确是不容置疑,这背后五成的可能秦敛的仇家,另五成的可能则是冲着他母后来的…… 赵宸一声冷哼,虽不情愿,但还是从吕开慵来找他开始,从头至尾,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对秦敛复述了一遍。 秦敛听着,一言不发,待赵宸说完,他的眸中已是黑云翻滚。 “至于你那弟妹杨氏,现下人正在我手里,过后朕便将人送至你手上,端看你如何处置。” 赵宸用眼角的余光瞥视男人,板着脸做一副故作老成的严肃模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脸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怪异,“你们秦家内里倒还真是热闹啊!秦卿你的本事也大,竟连这样一个的女人都看不住,朕审讯她是可是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撑到就全招了,就这样的女人还在你眼皮子底下掀起了风浪来,要不是朕机警,便是连同我母后都要被一道害了去。” 秦敛听着眸色沉了再沉,正想开口说话,便又听得小皇帝在那里凉凉地补充了一句,“也得亏朕的母亲是太后,便是要改嫁也不必改嫁嫁入你那乌七八糟一团乱的家,只你入幕做个面首便得了。” 秦敛一口郁气堵住了心肺,差点没喘上来,但面对眼前小皇帝又不自觉理亏,便咬咬牙暗自忍了。 什么入幕什么面首,年纪小小懂的倒是不少,改天好好在他亲娘边上吹吹枕头风,看不揪烂这小皇帝的耳朵! 赵宸见男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中顿时畅快无比,今日来此目的也已达到,他尚有别的事要去做,便打算就此离开,他唤了四瑾进来,换好了衣裳,便准备离开。 秦敛站在身后拱手恭送。 赵宸走了几步后蓦地又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并未回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开口。 少年介于长大成年间的略嘶哑嗓音,轻而郑重,“若……哪日她眼中有泪,朕为一国之君,定有让你后悔的法子,今日之事便已讲开,从今往后,就此一生,你必得珍视于她,视她如视你命,不想珍视也必须珍视,再无你后悔的余地,这是圣旨。至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你即要将她珍重在你翼下,便自己处理妥当,日后,朕不想听见任何一句重伤她的风言风语。” 秦敛身形一定,随后拱手,冲着少年说完便迈步立卡的身影弯下了腰深深一礼,只说寥寥几字,却道出了铿锵的誓言,“诺,臣谨遵圣旨。” 赵宸头也不回转身出了演武场,再未去看身后的男人一眼,眼中是一闪而逝的戾气,他虽恨秦敛一声不吭便拐走了他的母亲,可他的母亲又为何不能再找寻自己的第二之春?! 本朝素有寡妇再嫁之俗,凭何到了他母亲这里便是牵绊难阻?难道就因为她是太后?他母亲护着他腥风血雨地熬过了这些年,作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了如今凭何不能比寻常夫人那边活得恣意? 他现下讨厌秦敛这厮是一回事,而那些想要攻讦伤害他母亲的人也休要怪他无情! *** 待一出了演武场,小皇帝方才全开的气场便顿时萎靡了下来,他整个人都恹恹的,仿佛是被打击到了一一般,一脸的苦大仇深。 四瑾小心翼翼地觑了赵宸一眼,试探着问道:“陛下……那咱们接下来去哪?是回承乾宫还是……” “去坤元宫。” 赵宸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强打起精神,朝着坤元宫的方向迈步走去。 坤元宫里,温溪正斗这那只松狮幼犬玩。 这两日她正是最稀罕的时候,小狗崽子的确能萌翻一群人,到了坤元宫这几天,一众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小家伙也早没了原先那一丁点的不安,不怕生地和坤元宫众人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喜爱这憨态可掬的小狗崽,任谁见了都要“咗咗”逗它几下。 小家伙还未断奶,这会儿正饿得呜呜嗷嗷的叫,温溪便命宫人温了些羊奶喂给小狗崽子喝,温溪则是轻轻撸着他越发蓬松的毛毛。 忽地她想到了些事,便抬头询问林秋娘,“陛下还没来吗?” 昨日便听闻朝着要来她这里陪着小狗崽玩上一天,算算时辰,这时本应早就过来了。 林秋娘还未曾开口,便听见殿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温溪抬头便见他儿子便人拥着走了进来。 温溪只随意地抬头瞧了一眼,便又底下头去撸正使劲添羊奶吃的笑松狮,语气里含着笑意,“来了啊,方才说起你怎还不来,可巧话刚说完你便进来了,快来瞧瞧,这便是你心心念念想瞧一瞧的小狗崽。” 赵宸进了殿来,走近后却忽地停在那处不动了,神色莫名地看着舔完了羊奶被他母后抱在怀里梳毛,舒服得直打嗝的狗崽子,面色发僵。 -- 第163页 他可是晓得这狗崽子是秦敛那厮给的! 看着眼前的画面,再一想起演武场的事,小少年只觉心中一阵阵委屈涌上来,这会儿满脑子都是—— 我妈被骗走了…… 她还瞒着我…… 她一直在看着狗崽都不看我…… 都不向从前那样一进门便问我饿不饿了…… 我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越像越是委屈,小皇帝再如何是皇帝那他前头也是带着一个小字,他一贯坚持在他妈面前自己还是个孩子,不知道经此一事,他是不是就得被迫长大了? 温溪低头撸着小松狮,久久没听见她儿子的动静,便抬起头来,正巧就对上了赵宸一双仿佛“饱经世事,沧桑悲凉”的眼睛,眼泪一闪一闪的,憋不住等下就要哭出来。 温溪一愣,手一松,膝上的小狗一个不稳就啪嗒一下摔了下去,一阵呜呜地叫唤。 温溪也顾不得这些,她急急起身,张嘴想问儿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让赵宸抢先开了口,小皇帝泫然欲泣,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委屈得不断下憋的嘴角,“母亲,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温溪一惊,尚未来得及搞懂他这话里的意思,只听得儿子用如此委屈的语气喊了自己“母亲”,平日私下他很少会这般郑重地唤母亲。 不光是温溪,殿里所有的宫人都有些惊吓住了,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竟引得陛下说这样的话,还悲怆地要落下男儿泪来。 赵宸的金豆豆已经要掉不掉了,为了维持他帝王形象的最后一丝威严,他抬起胳膊,捂着脸随手一抹,冲殿里众人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待众宫人退了干净后,少年悲伤的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了,泪眼朦胧,用那种被抛弃的无助且委屈的表情瞪着自己的母亲。 温溪有些被吓到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手忙脚乱的上前,捧着儿子的脸仔仔细细地盯着瞧,有些慌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哭了?” 看着细细地哪怕自给她拭泪的母亲,小皇帝的悲伤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简直就要逆流成河,他扑进温溪怀里,“嗷”地一声便嚎开了。 “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被人骗走了都还要瞒着我,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第79章 改嫁 她的男人实在是太坏了! 温溪被自己亲儿子这一嗓子嚎得魂都有点在发颤, 瞧着他这一副天斗快要塌下来的背上表情,她真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心肝直颤, 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有些害怕。 她将扑进她怀里的赵宸轻轻搂住, 有些不知所措的哄道:“这……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的就苦撑这般模样?什么叫我被人骗了?乖, 先别哭了, 淳哥儿可是男子汉了, 好了好了,莫哭了……” 温溪恍惚间也不记得从儿子懂事以后自己有多久没想这般与他亲近过了。她一直低声哄着,赵宸索性也就放开了嗓子哭了个痛快, 哭得嗓子眼儿只打嗝。 谁说男子汉就不能哭了?!他亲娘都已经在他不知情的什么被忍耐给骗走了,他打又打不过, 抢也抢不回来, 可气又气不过,委屈地放声大哭一场怎么了?! 赵宸哭得痛快,哭到后来也抽抽搭搭的就是黏着温溪不肯松手, 直到最后,温溪无意间低头, 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兔崽子抽泣着吹了个鼻涕泡泡随意地往她衣襟上那么一揩,她终于受不了了,拉着他的后衣领将她一把拎开。 “究竟发生了何事?竟哭成这样?”温溪问道。 赵宸总算是止住了抽泣, 却是还是在不停地抽噎,一双通红的双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我都知道了……你与秦敛的事,你偷偷摸摸地瞒着我到现在,若不是我自己发现的, 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 温溪只觉自己后脑勺一麻,瞠圆了眼睛看着自己儿子,脑子有一瞬间的卡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母子俩都沉默了下来,过了良久,温溪才斟酌着开了口:“你……你知道了?” 赵宸撇过头气得轻哼一声,不应她。 温溪看着明显像是在赌气的儿子,心中叹了口气,她其实并没有想一直瞒着儿子,老早便想告诉儿子,但她想着这孩子现在也大了,渐渐也进入了叛逆的青春期,心思敏感,就一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在怎样的场景下告诉他才算合适。 可算来算去,最后没想到竟是儿子自己发现了跑来质问她的。 温溪认真地思量了措辞,“淳哥儿是如何知道了,能与我说说吗?妈并非有意要瞒你到现在,只是没想好该如何对你开口,我怕不小心便伤害到你……” 听着这话,赵宸心里才勉强好受了些,至少说明母亲是很在乎他的感受的,于是他别扭着嗓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这温溪又复述了一遍,包括他方才在演武场和秦敛见面的事,只是与对秦敛所述时不同的是,他省略了自己下令灭口吕开慵一事。 温溪听后心中深叹一口气,拉着儿子在炕榻上做了下来,用帕子细细地替赵宸擦去他的眼泪。 这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亲手养到这么大的,在这座杀人不见刀光血影的深宫之中母子俩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是彼此的依靠和希望,这会儿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其实温溪都明白。 -- 第164页 自己养的孩子她自己知道,儿子不会怪她与朝臣暗中有了首尾而辱没了赵氏皇族的名声,他是怕原本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爱被另一个男人分走,同时也是怪她居然一直瞒着不让他知道。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重 ,又几位敏感,本就需要家长耐心地倾听了解庵后引导,既然已经都说破了,那就好好说开吧,免得儿子心里有一直都有疙瘩…… 于是母子俩索性坐了下来好好地促膝长谈了一番,一直到深夜,赵宸也不回承乾宫,因不能再像年幼时那般睡在母亲怀里,温溪便命人收拾了了侧殿,让他在那里睡了一晚。 母子俩聊到很晚,这大概也是赵宸章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和母亲敞开了心扉聊心里话,都说出来以后就都舒畅了…… 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少年到底是不太知愁滋味,和母亲一晚上畅谈解了心中郁气之后,对赵宸来说就又是新的神清气爽的一天开始了,斗志昂扬地上朝去了。 倒是温溪,一个人在宫里,想着昨晚上的事,儿子的心理教育问题已经圆满解决,接下来,这件事是如何被揭开的起因,她觉得她还是要了解一下来龙去脉的。 想了想,温溪写了张字条叫祥生带给秦敛,让他下朝下值以后再来坤元宫翻一次窗,她有事情相商。 男人自然是无不同意,接了温溪的信儿后从文渊阁出来后他就避着人一路摸到了坤元宫,将他练的越发炉火纯青的爬窗绝技发挥到了极致,在满宫的守卫中不声不响地就进了温溪的寝殿。 温溪正好就在里头。 最近这段时日因为忙着春闱的事,秦敛忙得脚不沾地,两人其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见面了,各自心里都还是听念着对方的,尤其是秦敛,就差相思成了疾。 成年男女慰藉相思的方式自然是最原始而热烈的,于是干柴瞬间就被烈火点燃。 两人连最开始见面的要交谈的是什么事都早抛之脑后,男人从进了寝殿拥住女人之后便二话不说直接就将她带倒在榻上。 温溪只象征性地挣扎推拒了一下便开始热情地回应。 犹如疾风骤雨过境,从最开始可摧毁人理智的狂风暴雨,肆虐纠缠不知几时,后来慢慢地慢慢地风雨和缓下来,化为绵绵小雨细细密密,缱绻淅沥…… 待到云雨过后温溪便再也架不住身体的疲惫困意靠着男人的胸膛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转醒过来后,发现睡去之前不堪狼藉的床铺面都被收拾过了,而自己身上缠绵过后的痕迹也已经都被清理过了。 温溪娇娇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侧头入眼的便是身侧靠坐在床头正拿着一个册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的男人。 “醒了?” 秦敛把目光从册子上移开,嘴角一弯,伸出手在温溪的头顶轻抚她如墨缎般铺散开来的发丝。 温溪很配合的侧过脸用自己的脑袋蹭蹭男人宽厚的时候涨,往他身边滚了滚,拱进他的怀里,秦敛侧身张开手臂将她圈进来。 “在看什么呢?”温溪的声音里犹带着缠绵过后的娇软。 秦敛眼中满满的宠溺,略略将册子倾斜过来让她看得更加明白。 温溪定睛细瞧,才发现册子上些的其实是左右两列姓名,右边那列看名字应该是女人的,而左边的看着样子像是男人的,温溪便狐疑地望向秦敛,问道:“这是要做什么?这些人怎么了?” 只见秦敛微微一笑,眼中暗芒一闪,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他指着右边那列女人的名字回答道:“这一列是吕开慵家中一妻八妾十三收房婢女的全部名单。” 温溪更加疑惑了,眨巴着眼睛看着男人,吕开慵前日夜里马上风私欲小妾房中的事她昨天就听人说了,自己和秦敛的事被发现又是吕开慵捅到儿子跟前去的,温溪不知道人是自己儿子下令弄死的,却以为是眼前的男人动手料理的,具体的她也没在意,总之听见吕开慵死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开心,以后终于不必再被这搅屎棍扰得泛堵了。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秦敛这会儿竟这般认真地研究起吕开慵家里的女人们来了,“你这是要作甚?” 秦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指着左侧那列男子姓名说道:“这是我叫人连夜筛选出来的一些尚未婚配或是丧妻未娶的男子名录,这些人从上往下大抵与右边吕开慵这些妻妾通房的身家背景左右相匹配。 我想着等她们出了孝便为保媒婚配,咱们的吕大人生时为朝廷为大召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这般贤良忠臣,咱们总不能在他死后亏待了他的遗孀们去,叫她们再嫁了出去,下半辈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依靠,相信吕大人在天之灵亦会欣慰至极。” 温溪抬眼定定地看着在那里一本正经瞎说八道的男人,深深地感觉到,幸好这个心黑又记仇的男人不是站在她对立面的仇人,不然她真的非要头发掉到秃了不可。 世人谁不知道,吕开慵那满脑子仁义道德、有辱斯文的家伙读书早就读傻了脑子,最最讲究三纲五常,对女子严以《女德》、《女戒》为训,时常到处嚷嚷宣扬什么女子应当紧守礼法,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是一向激进反对大召朝当下对女子的宽容的态度,反对寡妇再嫁,为此赵韫在时他曾多次上表,希望能从朝廷层面打理宣扬女子再嫁是为不贞。 也得亏当时的宠妃柳诗婳作为现代人也并不怎么待见吕开慵的这些言论,枕边风没少吹,因此赵韫对这种事并不怎么上心,温溪从前就很想给吕开慵几个大嘴巴子,据说他族中有个丧夫的女人因为想要再嫁最后被硬生生逼得殉葬,吕开慵还得意洋洋于为吕氏一族弄来一块贞节牌坊。 -- 第165页 温溪窝在秦敛怀里笑得直打颤,用纤纤玉指戳着男人的胸膛,她的男人实在是太坏了! 这要是知道自己死后才出孝,自己的女人们就要被人忽悠着全部改嫁了,她估计吕开慵能气得掀翻了棺材板从里面爬出来。 第80章 后事 至此,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梁子…… 春暖三月, 在日渐酥糜的暖风吹拂中,整座皇城都慢慢染上了抽芽的绿意,亦或那粉黄粉红的花苞做点缀, 让这座繁华肃穆的帝都彰显出来些少有的娇柔之色。 近来也算一切安然, 朝廷按部就班,无甚满城风雨的大事, 百姓也自顾安居, 新君继位以来这短短不足一年的时间, 倒是愈发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坊间巷尾,茶余饭后讨论的, 左不过那几件事,比如那位自命清高了半辈子最后死于马上风的右都御史吕开慵吕大人。 又比如朝廷忙着准备今年的春闱, 赶考的学子们俱已进京, 时常均在一起讲经论学,京中文人风气一时间又浓厚几分。 再比如前段时间震惊了整个大召的温家平反一案,在原先的热度渐渐淡去后, 终是迎的了最终的结果,温家也算苦尽甘来, 皇帝追封了温家英烈们,而被封爵为平宁侯的温家最后一脉男丁温五温煦言本不良于行十数年之久,近来听说幸得一位云游的神医妙手回春, 竟奇迹般地愈了双腿,还能下地走路了。 一时间,从前原本是萧条凄凉门可罗雀的温府,进来在京中勋贵们眼中成了热饽饽,温煦言作为如今的温家一家之主, 温家平反后身份自然不再一般,封了侯爵,又康复了双腿,且温家的荣耀在未来几十年内都不会衰败,虽已过了而立之年,但他一下子便成了不少世家眼中的良胥人选,天天都有媒人踏足温家的大门。 而在这期间,宫中忽然有了消息,小皇帝下了圣旨,为和亲一直在京中待嫁的南黎公主阿蛮珠指婚了这无比抢手的温侯爷。 这倒还真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一桩谈资。 二人的婚礼便定在今年的春闱殿试前半月,时间随有些仓促,但温家作为温太后娘家,从满门凋零之中再次崛起,娶的还是已过公主,婚礼自不可能太过简陋。 温煦言婚礼之时,温太后与官家小皇帝凤驾御驾亲临到场,以首辅秦敛为首的一干勋贵重臣们均悉数到场祝贺。 这场盛大的婚礼还透着别具一格的南黎异域风情,叫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半月。 半月之后,人们的谈资便换成了右都御史吕大人家的遗孀妻妾门在这半个月里陆陆续续改嫁的事,还是秦阁老以及他的一些心腹门给保的媒。 不仅如此,他还找来了温太后撑场子,在婚礼上挨个地给这些女眷赐下了赏。 吕开慵生前得罪的人还真不少,由温太后做表率,各家纷纷行动起来,轰轰烈烈地祝贺吕大人家的遗孀再嫁。 也不知那个自诩清流寒士、对女眷规矩礼教严苛的吕大人在地底下作何感想…… 百姓不知这其中弯弯绕绕,只好奇秦阁老何时变得这般热情,竟爱上了着等子保媒拉纤的活计,还专门给盯着一门的寡妇说媒,单在那些知道些许内情的高门大户眼里,皆是不由地抽了抽面皮,仔细回想自己从前有没有说媒不经意间得罪秦大人的地方,以免将来某天被人用这起子损招报复了去。 而在此期间,这关于镇国公秦家的国公夫人害急症过身的消息也就没有掀起多少水花来。 一年到头来,京中的各家勋贵总有那么几家是有丧事的……百姓们就当看个热闹,随口那么侃上几句,只要不和他们切身相关,过了便抛在脑后了。 听说因为这位镇国公夫人杨氏是突然染了痨病去的,因为怕传染开来,便由秦家如今主事掌家的秦阁老做主,急急处理了杨氏的身后事,葬礼都是低调地草草了事。 如今的镇国公秦家,世人只知首辅秦敛,都快忘了还有个平庸不显的镇国公的存在,他的正妻染急症悄无声息地就没了,压根就没几人去在意,就连这镇国公自己都没多大反应,旁的不相干的人谁又回去过多在意? 倒是这镇国公夫人的娘家杨家,心惊胆战了好长一段时日,就怕哪天突然被满门灭口。 杨氏身亡的各种内情他们多少知道一点,却不敢对外多吐露半个字,自杨氏死后杨家人便开始埋着脑袋低调做人,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那黑毒心肠爱记仇的秦阁老的眼,以及宫中那位如今如日中天的温太后,他们心中亦是恨极那将他们坑惨了的杨氏。 百姓们的日子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如往常地平淡倒也安宁,倒是小皇帝和他的第一能臣秦阁老之间忽然有着一股旁人难以看透的暗流涌动。 旁人倒不至于轻易察觉,但夹在儿子和男人之间的温太后近段时日来的日子过得却是有些水深火热。 自从知晓了自己母亲和秦敛的关系后,小皇帝就像是一个一下子进入了青春叛逆期的中二少年,从前看秦敛做什么都是崇拜和夸赞,现在是看哪儿哪儿不顺眼。 这孩子是深深地陷入了“亲娘被狼叼走了”的狂躁中,硬生生由原来的“秦卿”变成了“秦老贼”。 不过他倒也算掌了分寸,并未明着在朝堂政事上和秦敛硬着干,作为在国家大事上也算分得清,但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正处在最叛逆的年纪上,气性可不是一般的大。 -- 第166页 自从自己母后和那秦老贼的事在他面前摊开以后,赵宸回想起从前种种,细枝末节,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他母后也并非三天两头地出宫,这两人究竟是如何看对眼的? 赵宸细细回想,之前有好多次他去母后的坤元宫时,自己亲娘那略略怪异的神色,还时常急急催促他离开去忙学业政务,那时他确实不曾在意,现在想来,还是怪他太傻太年轻了! 小皇帝越想越气,一拍桌子,干脆就去坤元宫猫着,一回不成就两回,两回没见着人就三回,他就不信,逮不到人! 一个人若是存心想要持之以恒地“碰运气”,还真是防不住的。 小皇帝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地在坤元宫候了几次,倒还真让他逮了一只□□的狼。 自事情说破后,温溪想着在儿子面前也挺难为情的,便有老长一段时日阻了男人翻坤元宫的墙,又加之寒冬临近,她便不太爱往宫外跑了,两人一个不让进,一个懒得出,温溪又一向不惫懒垂帘听政,还得防着总是找存在感的小皇帝。 于是乎这见面相会的时光便大大缩减,最长的一次足有半月未曾见上一面。 男人起先倒也确实老实了好些日子,可时间一久,情至深处,明明近在眼前却连衣角都无法触碰,这刻骨相思便浓厚积蓄溢满而出,再难自抑。 于是,他找了个不起眼的午后,人烟稀少,再一次偷偷翻进了坤元宫的后花园的偏角。 其实秦敛也知道这段时间小皇帝看他极其不顺眼,时不时地就在坤元宫这一代明着暗着的溜达,就是为了逮他,但已经“安分守己”了足有个把月的男人,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自觉想要对付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绰绰有余。 于是他趁着小皇帝在书房习功课的空当,溜进了坤元宫,一解他多日来的相思之苦。 温溪对他的到来最开始颇为吃惊,但因为这些时日以来她想着要多多顾及自己儿子的心情,所以与之前相比的确是减少了绝大多数与男人相见的次数,如今乍一见面,不得不承认,委实有些想念期从前与这男人的那些腻腻歪歪了。 于是,热烈的男女瞬间就天雷勾动了地火…… 而那头的小皇帝,却是铁了心不想让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便宜后爹”好过。 自国宴刺杀,赵韫的阳卫暴露之后,温溪和秦敛便商量后把阳卫整顿拾掇一番,交到了赵宸手上由他自己掌控。 这次便派上了用场,赵宸拿他们作监视秦敛用,他下了令,偷偷跟踪监视,但凡发现秦敛鬼鬼祟祟接近了温太后便要立刻来禀。 秦敛虽也察觉到了最近他周围这些冒出来的若有似无的眼线,心知肚明是小皇帝在给他使绊子监视他,本来只当做不知,但时间一长,实在架不住他的相思欲狂啊…… 于是,亲脸前脚刚偷溜进坤元宫的偏墙,后脚就有人去回禀了赵宸。 小皇帝乍一闻此意料之中的的噩耗,差点咬碎了他的一口年轻坚硬的小白牙,抽了挂在壁上的宝剑去砍了那个秦老贼,最后好歹是被边上的四瑾给拦了下来。 待气势汹汹德赶到坤元宫之时,还真是赶早不如赶巧,赵宸硬闯进移交踹开寝殿门的时候,他家亲娘太后正像只猴子一样整个盘在那个碍眼的男人身上,而男人那两只该死的大手,一只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正覆在女人的屁/股上。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小皇帝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得眼睛都要充血了,鼻翼翕张几下,嘴唇抖动哆嗦,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只委屈得瘪下了唇角,站在原地看着屋里的两人,活像只被抛弃的炸毛小狗崽。 屋子里的男女好一会儿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温溪像是触电一般赶紧从秦敛身上滑了下来,红了脸,面色尴尬地搓搓手想和儿子打个招呼。 谁知她都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就见她的儿子瘪着嘴,狠狠擦一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深深看了温溪嘴角有些晕染开的口脂一眼,再越过她恶狠狠的瞪了她身后站立不动的男人一眼,而后转身夺门而去,徒留下一脸懵的温溪和被坏了事面无表情的男人。 至此,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梁子子算是结下了。 其实说是两人结梁子倒也不尽然,约莫也只是赵宸单方面的巨大敌意,秦敛只当他是小孩子在耍性子,还是与平日一样,该干嘛干嘛,该上朝上朝,该给赵宸授课便给他授课,两人碰着了面时,也丝毫没有当日在坤元宫被人抓到正准备做坏事的尴尬和不自然。 秦敛自己心里清楚,这事对小皇帝的冲击不算小,他们毕竟不是亲生父子,赵宸当初再如何不受赵韫的待见,父子两的感情再如何淡薄,但他毕竟还姓赵,是赵氏皇族的帝王,自己所求的是赵氏的皇太后,是人家一只以来相依为命的母亲,这在一般人眼中本就是大不韪的事,更遑论皇家,小皇帝一时半会儿不接受自己也实属正常,他甚至再被揭破那天便早已做好了长期“斗争”的打算。 小皇帝心里不舒坦也是常事,温溪自也是心疼儿子的,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不会强逼他立时接受,日后慢慢相处中总能找到平衡。 第81章 怀孕 温溪的身子是决计遭不住落胎的伤…… 日子就在秦敛和小皇帝的斗志斗勇中不紧不慢地过着。 -- 第167页 刚开始的时候温溪还一度头疼担忧过这两人的关系, 不过醉着时间的推移,一切桩桩件件的问题最后都在男人的游刃有余中被解决了,温溪的担心便也就慢慢地放下了。 时间一长, 温溪居然还慢慢地习惯了儿子时不时地给秦敛添点小堵作点小夭, 反正这个男人自己会完美地解决好,压根就不用她操任何心。 慢慢地,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竟就此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相处方式。既不用她再费心思调和两人的关系, 温溪便也乐得轻松, 日子过得比从前还要滋润欢快。 因为怕影响了作为帝王的儿子,所以温溪不太想被外人所知晓,她和秦敛的这一段关系一直被男人细心保护, 隐瞒得很好,除了身边最亲近可信的一些人以外, 并没有被外界所知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继续。 温煦言和阿蛮珠大婚后就便一起北上, 动身去了白狼城,敛了草葬于那里的温家男丁们的尸骨,时隔了近十五个年头, 终于是将英魂们回了故土。 自温煦言的双腿被金木犀治愈能再次行走之后,阿蛮珠一直都在用从南黎带来的珍稀药材悉心调理他的身子骨, 与从前坐轮椅时那清瘦病态的模样相比,婚后的温煦言面色好了不少,倒也发康健了。 身子骨大好之后, 温煦言便在温溪和秦敛的安排下入朝参政。 要知道在双腿被废蹉跎的这些年岁之前,温煦言曾经也是才绝惊艳能和秦敛并肩的人物。 温煦言这些年浸淫江湖经商,他的视野见识与庙堂之上的大臣们相比自有着独到之处,他在秦敛和温溪的支持下很快便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慢慢展露出他惊人的才华。 没过两年, 便和秦敛一般成为了赵宸的肱骨能臣,至此,一直被外界道为稚嫩小皇帝的赵宸,龙椅彻底稳固,无人再能撼动。 而自温煦言入朝后起,温溪这个半吊子的摄政太后就彻彻底底地闲了下来,起初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参加了那么几次朝议意思一下,奈何她志真不在此,对于政治是既没兴趣也没天分,后来看自己哥哥和自己男人辅佐儿子绰绰有余,所以到后来干脆停了自己垂帘听政的朝议,在后宫里舒舒服服地过起了咸鱼养老生活。 她和秦敛就这样过了大概了两三年,感情到越发甜蜜黏糊,除了儿子偶尔冒出来给男人添个堵破坏一下氛围,其余的都很好。 他们两的事一直都隐藏地很好,除了身边几个最亲近的人之外,并未被外人发觉过。 这是温溪所要求的。 若是他们俩的事一旦在世人中间传开,拿将是一场怎样的风暴温溪太清楚了,这里不是她曾经的时代,虽然律法允许寡妇再嫁,但她和秦敛,一个是当朝太后,一个是第一权臣,他们两个所代表所牵扯的太多,她不止她一个人,她必须要为她高处不胜寒的儿子考虑。 因此温溪要求先紧紧保密关于她和秦敛的事,而男人对她从来就没有不答应的,竭尽全力去保护她所想要的。 而这一保密就又保密了整整四年。 四年的时间,赵宸已经十七岁了,从一个稚嫩青涩的大孩子成长为了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少年皇帝,从他十六岁开始,便已经开始正式亲政。 也就是在赵宸十七岁生辰过后不久,在温溪依旧还没有想明白未来的日子该和那男人如何安排的时候,一个以外乱了她所有仅存的条理思绪——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小日子已经迟了,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和秦敛在一起的这些年,一直都很注意,阿蛮珠带来的南黎巫医给了她一张特别药方子,药性温和且不伤身,温溪一直都在用。 温溪觉得,这就跟她前世社会聚焦的二胎和第一个孩子关系问题一样,父母在考虑要二胎时,必须要考虑和尊重第一个孩子的意愿和真实想法。 不然对两个孩子都是伤害,尤其还是像他们现在这样特殊到不能再特殊的家庭。 这几年的赵宸正处于少年心思最敏感时期,本来她和秦敛的事对他的刺激不算小,即使后来慢慢地接受了,但知子莫若母,父爱的缺失,宫廷里的尔虞我诈,温溪知道这使得儿子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内心纤细敏感,至少在他长大成人能完全不挡一面之前,温溪不想让一个势必会分走母爱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或妹妹,令儿子感到惶恐或不安。 这也是早先温溪郑重对秦敛表达过的想法。 男人一沉默表示一切尊重她的想法和决定。 本来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平淡而温馨的生活却被肚子里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给彻底打乱了节奏。 温溪最开始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也是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将孩子生下来,那当朝太后这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哪里瞒得住这天下人的眼睛,到时候不知又会是一长怎样的轩然巨浪,可说不要这个孩子,温溪又哪里狠得下心来。 不止是温溪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心软,还有秦敛在知道她有了孩子以后的神情,但凡有眼的人都能看得出,男人是有多么期盼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这么多年以来,这个男人一直都是在无条件地包容、尊重和爱护温溪,他从不曾对她多言,更不曾要求过她任何事,这也是他第一次用那么恳切的眼神看温溪,满满的希冀和小心翼翼。 -- 第168页 他想要这个孩子,想请求她留下这个孩子,但还是将决定权交在了她的手上。 秦敛都近四十的年纪了,未曾娶妻,也从不纳妾,没有通房,甚至于身边近侍的侍女都没有一个。 这些年来,虽然两人私下里甜蜜恩爱,但在人后,秦阁老不是那方面不行就是断袖的传闻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那些嘴碎的都在背后嚼过舌头,说秦阁老大人自己没本事生个儿子,也没有见他在族里过继一个,偌大的国公府怕是快被他绝了户云云…… 曾经温溪听到这些流言蜚语时也是气得要命,亦是感到歉疚,毕竟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最终都是因为她。 从前秦敛尊重她的一切,没有孩子他便从不提及,直到这时温溪才发现,原来他也是那么渴望能有一个有两人血脉相连的孩子。 温溪既是舍不得这个意外的孩子,又是心疼秦敛,若他做了孩子的父亲,不知会有多么疼爱他的孩子……。 自发现自己怀孕之后的这些天,她夜间开始不断地梦见早夭的小女儿珠珠,梦醒之后,她也总是恍恍惚惚地想着,如今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不会就是上天重新补偿给她的珠珠…… 若是这个孩子来到世上,那她就不必再受曾经珠珠遭遇过的,不用提心吊胆地长大,不用担心她被后宫的阴谋暗害,会有一个一心一意疼她爱护她的父亲,她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幸福安乐地过一生…… 可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本就在宫中亲历过腥风血雨、阴谋毒计的儿子,她不知道儿子对此会有什么想法,怕儿子接受不了。 她的儿子要在那个孤家寡人的位子上做一辈子,她必须为他考虑,这个孩子有可能会影响儿子,这个孩子若曝光于世必定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 于是温溪既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又不想让儿子难做,纠结万分。 本来有身孕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是喜事,可她却因忧思难断,白日里没胃口吃不好,夜间睡不安稳辗转难眠。 再加上有了身孕的人更爱胡思乱想,就这般,自知晓自己有身孕以来,不过十来日的光景,硬是生生熬瘦一圈,整个人都显出来憔悴的病容来。 秦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下却一点点焦虑不安起来,随后,看着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的女人,心中无比地懊悔自责,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暗怪自己为何还要贪这个心,他想着既然这个孩子让她这么为难,那他可以不要的。 可是这并不是说要就能要,说不要就能不要的事,温溪的身子骨这些年被一丝不苟地精养着,若是平日也是与寻常人无异,但早年的亏损终究是留了痕迹的,再者她也不再是青葱时期的年少力壮,若下了这一胎,心腹太医云江帆也斩钉截铁地明言,温溪的身子是决计遭不住落胎的伤害的…… 于是,这个孩子要不行,不要也不行,且看着温溪左右为难而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加上随之而来的孕吐反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消瘦,秦敛真的是急上了火,整个人濒临崩溃暴走的边缘。 那段时间里,他的一双眼睛就一直是红的,朝中上上下下俱看在眼里,但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阁老大人在那段时间里脾气差得像是随时要吃人,所有人都绕着他走。 温溪怀孕的事自被发现起就被瞒得死死的,除了身边几个最死忠的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晓,但瞒得过任何人都不可能长时间瞒得了小皇帝赵宸。 也正巧那一段时日里,赵宸正好忙着朝中的一些事情,有好些时日没去见温溪,等到他察觉秦敛在人前那已经无法掩饰的焦躁不安后,顺着脑子理一理便能想到着大抵是和他母后有关的。 于是赵宸抽了个空去了温溪的宫中一趟,等见着了温溪的面,着实一阵惊怕。 不过才那么些时日没见,怎么他母亲憔悴病态成了这么一副光景! 第82章 结局 你好温小姐,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当赵宸得知自己母亲怀有身孕时, 惊愕之余着实呆愣了许久。 他看着不过一些时日不见便骤然消瘦憔悴的母亲,久久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这些年他好不容易勉强接受了自己母亲被秦敛这匹狼叼走的事实,还没有完全消化, 结果就突然告诉了他这么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他母后居然有了秦敛老贼的骨肉! 也就是说,很快就会有一个小不点儿即将出世, 将会与他抢夺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母亲! 这真是个令人憋闷到了极点的消息。 赵宸看着满面憔悴病态的母亲, 目及她宽大衣裙遮掩下还丝毫未显的腹部, 心中是不大痛快的,但他一向舍不得给自己母亲任何不太好的脸色看,闷头就冲回了自己的寝宫把自己关了起来, 连平日里“遇到和母后有关的问题就先找秦敛干一架”的常规操作都没顾得上。 他这一犯倔,可把这连日来正为此事犯愁的温溪给急坏了, 她看着紧闭着怎么喊都喊不应的房门, 心下道:完了,看来这回的气是真的大发了。 便是从前,这孩子发现自己和秦敛之事是也没如此反应, 那是他岁生气,但基本上气都是冲着秦敛撒的, 对温溪这个娘亲却依旧是极为维护的,也没有说什么有与她置气的举动。 可这回显然是不同了,赵宸把气得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殿里头, 任凭温溪怎么诱哄就是不理人,不应声。 -- 第169页 温溪心里更加急了,生怕儿子一个想不开,走了青春期不良少年的歪路。 大的和她闹矛盾,拒绝交流谈心, 就在她进退两难、心急如焚的档口,她肚子里小的那个忽然又闹腾了起来。 她因为孕后体虚,这一激动之下,便脱力晕厥了过去。,然后接下来的世界大乱就和她再没什么关系了…… 等温溪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以及躺在了自己寝宫里的那张大床上。 一见她醒过来的响动,她的头顶上方一下就探过来了两颗紧张兮兮的大脑袋。 温溪一眼瞧着便看的分明,儿子眼泪汪汪,男人则是双目通红,就像是一只受了委屈咽呜的小狗,和一直即将炸毛咬人的暴躁大狗。 温溪看得有点眼睛疼,头也依旧有些晕,她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想把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先给哄出去,否则就现在这场面,难免不传出点风波来,而且她好想再翻身睡一觉。 最后,秦敛好歹是被她一番威逼加利诱给哄出了宫,可赵宸确实黏黏糊糊地说什么都不肯走。 待到四周的人都退了干净,安静地只剩下他们母子两的时候,赵宸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刚刚哭过,眼眶还残余泛红,他无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母亲看,那双眼睛刚刚被汪汪的泪水洗过,又清澈又透亮。 十七岁的少年刚刚哭过,语调里还残留着一点点哭音,他说:“妈,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你把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吧,我之前只是有点嫉妒罢了,我一定会是一个好哥哥的。” *** 史记,乾明五年,明帝生母皇太后温氏骤然薨逝,谥号慈懿德爱皇太后。 帝大恸,于灵堂前抚灵哀哭,大丧,罢朝一月。 慈懿太后灵驾虽葬于赵氏皇陵,却未与其夫召嘉帝合葬,后世众说纷纭…… 而就在慈懿皇太后葬礼吸引了全京都的目光时,有一支低调的商队,不声不响地从京都出发,往江南方向而去。 因怀有身孕,温溪一路上走走停停,干脆一路游山玩水,晃晃悠悠地,一直等到腹中七月大的时候才到了钱塘。 温溪最终选定居钱塘,一是因为这里是她前世的家乡,二来江南的气候较京都要更加湿润温暖,更适合她身体的修养。 在这里,温溪总觉得气息是陌生又熟悉,从穿越到大召后这么些年,她的这辈子上半生一直被困在禁宫那个华丽的牢笼之中,下半辈子,她想在这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温溪来钱塘的时候秦敛没有跟着一道来。 京都之中,因着温太后的“薨逝”,京中朝局难免会起一些波澜,怕小皇帝赵宸稳不住漏了陷,秦敛便留在京中帮他守稳时局,之后朝中一直政务繁忙,秦敛竟也是被缠住暂时脱不开身,一直到温溪即将临盆的前几日才冒着风雪不要命地一路飞驰到了钱塘城。 温溪生产那天,冬日极少下雪的钱塘也飘起了鹅毛大雪,她的女儿就在这样的雪夜里呱呱坠地,哭声响亮,中气十足,是个健康可爱的小胖娃娃。 因为生在雪天,温溪便给她起了个“雪花”的小名,而女儿的大名则是她的父亲给取的,姓秦,叫做秦念珠。 生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并不怎么顺畅,折腾了温溪一宿不止,直到天将亮时才平安降生,而在此之后,温溪产后全身虚脱,却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泣不成声。 秦敛当时就在她床边,安抚却没有做声安慰,后来过了两日之后,他忽然告诉温溪,这个孩子就叫做念珠吧…… 秦敛一直等到孩子过了百日后,京中催他回去的信一天一封地发过来,而后被实在看不过眼的温溪给干了回去。 此后他便京都和钱塘两点一线来回地跑,来钱塘看妻儿的同时,偶尔也会顺道干点公事。 于是在他两地来回跑的这几年里,钱塘及其周边府州的政绩那是肉眼可见好了起来,政通人和,欣欣向荣。 江南地区的大小官员们,在这几年里是提了胆子吊着心铆足了劲儿搞政绩,因为每当他们有了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有一个阁老大人,自告奋勇地领一个钦差大臣的衔儿兴冲冲地跑来江南,美其名曰所谓代天子行事,而真实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导致江南的官员们一听到内阁首辅秦敛的名讳便头大如斗,但这反倒让他在江南百姓中得了个好声望。 这样一直过了五年,秦敛用这五年的时间,替赵宸培养了一个支只忠于皇帝的心腹班底,他的悉心栽培,足够让赵宸从稍显稚嫩的少年天子成长为一个心有沟壑、文韬武略的青年帝王。 其实这五年之中,秦敛数次以身体不适想早年辞官隐退上奏皇帝,但赵宸一直因为母亲不得不离开京都离开自己这件事而对秦敛耿耿于怀,秦敛越想走,他就越使绊子就是不让他离开,两人斗智斗勇好几年后赵宸终于渐渐地松了口。 他并未直接同意秦敛辞官的奏表,秦敛借口是身体不适想去江南修养,赵宸最后同意秦敛离开,给了他一个两江总督头衔,物尽其用,既然人这两年这么爱往江南跑,那就顺带帮他管着江南地区吧! 这样迷惑的操作让满朝文武看不懂,但这君臣两人之间事,朝臣也每一个敢插嘴的。 秦敛离开京都离开赵宸,温溪也是放心的,有她哥哥温煦言依旧留京辅佐帮衬。 -- 第170页 这五年时间,也让两人的女儿小雪花从一个雪玉可爱的奶娃娃成长为了一个人嫌狗厌的混世小魔女。 这小丫头还在襁褓的时候就展现出了她活泼好动的天性,等稍大些会走的时候,她就开始斗鸡撵狗了,温溪想到曾经也同样活泼可爱却被困在宫中那一方压抑的天地之中直至夭折的大女儿,她就不想去在如今小女儿的天性,她想给她一个自由快乐无拘无束的童年。 再加上还有一个无条件听从闺女命令的女儿奴秦老父亲,小雪花的童年真是无限丰富多彩,下河摸鱼,上树掏蛋,斗鸡撵狗捅蜂窝,拔父亲胡子烧母亲头发,熊孩子的该有的童年,她一样没落下。 小雪花知道自己在遥远的京都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对她特别好的哥哥,哥哥每个月都会给她来信,顺带送来一大堆礼物,有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虽然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个哥哥长什么样,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这个哥哥在小雪花心中成为继父亲母亲之后她最喜欢的人。 秦敛顺利回到其钱塘之后就再也不走了,他的总督府就设在钱塘,名义上他住在那里,但实际上除了在那儿办公都没住过几回,他回来后便更换了身份随着温溪母女一家三口团聚着住在温溪如今隐姓埋名的一座西湖边上的别院里,表面上只是一个在外地生意归来与妻儿团聚商人。 赵宸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封后大婚,是他自己选中的京都一家重臣的世家嫡女,舅舅温煦言帮他把的关,温溪和秦敛知道后衡量考虑都觉得不错。大婚的时候秦敛陪着温溪带着小雪花悄悄地回了一次京,虽早已不在原来那个至尊的位子,但温溪还是亲眼见着儿子成了亲。 赵宸和皇后的感情很不错,他也有其他几个妃嫔,都是因为朝局需要不得不纳进宫的,不多,和他的那个爹比,只是一个零头,温溪希望自己曾经的遭遇不再另一个女孩身上重演,赵宸记得母亲的话,人也是她自己满意和喜欢的,他也给了皇后足够的尊重和爱护。 而在江南的雪花生活更是无忧无虑,她六岁开蒙,十岁的时候,已经远近闻名,上了钱塘大半西席先生的黑名单,温溪被她差点气出病来,秦敛只好亲自出马开始给女儿授课。 可秦大人所教授的那些知识,从前那可都是用来教皇帝的,现在教起皇帝的妹妹来倒也照样气势磅礴毫无压力。 这就最后导致了钱塘秦府秦员外家的大小姐年过十九后整个钱塘府的公子少年们见她犹如见洪水猛兽。 可她的那对做父母对此很平静。 温溪前世见多了三十多岁依旧单身自立自强的女性,自己曾经十五岁嫁入皇宫也是形势所迫,也是因为自己当时年纪小,这让她在后宫之中举步维艰,这会儿女儿要让十九岁嫁人她还真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总想让她不再经历任何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 至于秦老父亲,那心思就更加简单了,他纯粹就是嫌弃这钱塘城内家事、样貌、才学各方面能配得上他宝贝闺女的小年轻一个都没有,婚事不顺就婚事不顺罢,大不了养着女儿一辈子,想他秦敛兢兢业业奋斗了一声,攒下的那点身家还是足够护女儿平安喜乐一辈子的。 对于小雪花的婚事,当父母的半点不着急,倒是极坏了她在京都当皇帝的哥哥。 从小雪花出生到如今“大龄”待嫁,这十九年间,明帝赵宸三次下江南到钱塘,其中有两次都是奔着为妹妹操持婚事去的,还没有算上他微服偷偷来的那一趟又一趟…… *** 温溪年过五十以后,因当年在宫中遭人暗算亏空的身体随着年纪的增加而开始有了一些些的反应,但好在这些年来秦敛一直都在用十二万分的用心给她调理,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 只在秦敛五十六岁那年,她不慎着了凉,发了场高烧,一直烧昏迷了三天两夜才转醒,至此后,秦敛便给京里递了折子,正式致仕,不再过问任何政事,赵宸也痛痛快快地允了。 从此以后,秦敛化去原名,只作西湖畔秦家员外,除了从前为掩饰身份做的那些生意外,他还一本正经地做经营起了药材生意,又开设了医馆大大小小遍布江南各地,网罗天下医术高超的大夫,平日里得了闲,便带着温溪各处走走看看散散心。 温溪在他几十年如一日如珠如宝地呵护下,倒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身体有多大问题,一直乐呵呵地活到了古稀之年。 在她七十五岁那年,眼睛花了,手脚也早已不听使唤,不慎跌了一跤,而后便开始一病不起,活了两辈子的温溪,心中透亮,她知道她的时候大抵是快要到了…… 许是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温溪将她的一双儿女喊到了床边做最后的话别。 彼时女儿念珠早已成婚,挑中的夫家是钱塘一户清流端正却不迂腐守旧的书香门第,这个夫婿是秦敛和赵宸经过再三的考察甄别后为她定的,成婚后夫妻恩爱,夫君不纳妾,婆家和睦,就在这一年,孙儿也开始考科举。 而京中的赵宸也早已儿孙满堂,他的皇孙们也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议亲成婚生子。 看着一双也早已年过半百的儿女在她榻前哭得想孩子一样,心中确实安详满足, 她一缕孤魂穿越到这个朝代,这么些年,曾经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早已模糊,而在这个世界,她的前半生虽然有过坎坷和不幸,但好在老天待她是不薄的,给了她一个名叫秦敛的男人做救赎,并无遗憾。 -- 第171页 唯一一点小小的忧伤,便是她想,她离开这个世界以后,这个男人大抵不会再给他自己多少时日了,也不知他们来世还有没有再碰到一起的缘分,不知道还有没有来世…… 秦敛比温溪要大些年岁,但这些年来为了更好地照顾妻子,他一直都是在认真锻炼,养身健体,年近八十却精神矍铄,身板硬朗,可就在温溪病重临终的这短短几天内,他整个人的生机以肉眼可见之态迅速衰败枯萎,见过他的大夫悄悄告诉过秦念珠:秦老太爷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约莫会比老太太晚走几日…… 温溪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是拉着秦敛的手嘴角扬有微笑的,安详又满足,她在临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告诉他—— 很感谢这辈子能遇见你。 *** “哎呦喂,我闲事的小讨债鬼喂!这都几点了?怎么还在睡……” 温曦在迷迷蒙蒙间似乎听到了一个咋呼略显高亢的女声,这个生意很耳熟,给她一种熟悉亲切之感,她脑子混沌,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到底在哪听过呢? 那声音伴随着不小的动静还在继续,“哗啦”一下,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一片刺目的白光刺得她忍不住动了动眼皮,紧接着就感觉到身上一凉,浑身一个激灵,身上的被子被全掀开了…… 原本混混沌沌闭眼蜷缩着的温曦只能被迫慢慢睁开了眼睛。 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她家母上大人那烫着一头小卷毛离子烫的脑袋,和放大了数倍的一张脸。 温曦哀嚎一声,试图从她妈手中抢回被子,“妈!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夜里做了一晚上奇奇怪怪的梦,快累死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温妈无动于衷,毫不留情地下狠手将女儿从床上拽起来,然后打开衣柜开始挑挑拣拣,“还做梦,你到时说说什么梦这么累,噩梦还是美梦?” 温溪又倒回床上,她睁着一双犹带着睡意的迷蒙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的吊灯,脑中努力回想母亲的话,可脑子里却是一片迷糊空白,什么也没想起来,只隐隐约约的感觉,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是啊,她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梦,感觉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漫长得就像过完了一生…… 温妈手上各提着一条裙子,转头见女儿又倒了回去,有些恼了,一把把人拽起来,拿起其中一条裙子就东倒西歪地开始往女儿身上套,嘴也不闲着,开始唠叨:“和介绍人约好了你们十一点见面吃个饭,昨晚让你早点睡早点睡你当耳旁风,现在十点了还不肯起,迟到了给人家小伙子印象多不好,你说说你,终身大事你自己能不能稍微上点心……” “都说了人家一个海龟华尔街精英,还真能看上我这个咸鱼混日子的甜品店小老板?妈,徐阿姨的话听听就行了,之前那个长了那么大颗痦子都被她说成美人痣……”温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小声嘟囔。 温妈絮絮叨叨:“这个可不一样了,是你徐阿姨老公的学生,那天我在她家可见过一面,伐得了咧!那小伙子长得可俊了,举止谈吐都很有教养,工作又那么好,你徐阿姨说要给你俩做媒,小我给小伙子看了你的照片后他同意的,条件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你可得给我把握好机会!先见一面再说,不满意也没什么损失的呀……” 在亲妈的高压催促下,温曦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拾掇利索,然后出门去了那家约好见面的西餐厅。 这家西餐厅离温曦家不远,路上交通顺畅,她甚至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十五分钟。 位子是徐阿姨事先就帮忙预定好的,男方应该是还没有到,温曦就坐在那儿用手机和朋友闲聊打发时间。 时间稍稍久了,温曦越发专注于和损友胡吹乱侃,并未注意周遭,直到她明显感觉到身侧突然一片阴影遮蔽过来,她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眼眸,幽深如漆黑的夜。 温曦怔然,好熟悉的感觉,好似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直到身边有服务生经过,温溪才回过神,站起身礼貌道:“你……你好,你就是徐阿姨介绍的秦先生吧?我是温曦,很高兴认识你。” 男人一身隆重的黑色西服正装,身材高大挺拔,静静凝望她,而后他对温溪伸出一只手,嘴角在人不注意的地方微扬了弧度,声线低沉,“你好温小姐,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