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鸟传 (1V1H古言志怪)》 卷首 “混沌纪初开,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为天,浊气为地。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天有星辰日月,众星以紫微星为首,地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五行相生相克。 盘古殁,化叁皇,曰女娲、曰神农,曰伏羲。女娲创世,后世称地母。地母斩鳖足以立四极,一日中七十化变,孕飞禽走兽,抟土造人,熔彩石以补苍天。身化山川湖海,五脏六腑落地为百神,曰女娲之肠。女娲之心落于昆仑归墟境,化为东极青华神君,为百神之首。 女娲殁后,混沌纪结,始上古纪。星宿封神,以紫微星大帝为首。天地开,世间一团混沌浊气,众神难存,凡人不寿。野兽飞禽,妖兽巨人,满地径走,见风而长,立如山丘,卧如湖泊,弑神摄人。 青华神君领百神鏖战妖兽,将百兽逐入昆仑归墟,拔海为山,高两万五千尺,困百兽于业火琼冰之境。遂天地清明,百神封神飞升,始玉皇纪。” ——陆压道君《叁七经真言》 -- 第一章返昆仑青华战梼杌领法旨越鸟救天尊 “青华神君,乃地母心脉落昆仑归墟所化,有神机,法力无边,为地上百仙之首。于上古时率众神讨伐巨魔怪兽,逐众怪至昆仑境,拔归墟为峰,高两万五千尺,困百兽于五行具灭之所,封青华大帝。后两千五百年,百兽神行归一,化为梼杌,千变万化,法力滔天,妖气所至,鬼神皆惊。青华大帝亲领天兵叁万前往灭妖,具伤。青华大帝画地为牢,以血封印,困梼杌于结界。为护叁界众生,帝浸弱水,脱仙缘,以明心智。叁清念其舍身取义之道,加封东极青华大帝。” ——仓颉 《封神谱》 这一天的昆仑境,无日无月昼夜不分。黑云从四面八方翻滚而来,紧紧包围着昆仑山巅,浑浊中一团细微的仙气若隐若现,气若悬丝。 涌动不息的妖气中,混沌血印透出着微弱而不祥的暗红色,结界中一团黑色妖气,上下翻腾。一片黑雾中,青华大帝正在与梼杌酣战。与青华大帝同赴昆仑的众仙被牢不可破的混沌血印挡在外面,莫说是入阵相助青华,就连青华和梼杌的身影都看不真切,只能隐隐听得兵器相交的轰隆声。阵外青华大帝的坐骑九头狮狂躁不已,被二郎真君勉强拉着住,那灵兽梗着脖子,狮吼声如同悲鸣,通达天地,闻者皆哀。众仙无不悲叹,恐怕这次青华大帝要星落昆仑境,再无回天之力。 青华大帝持太一剑金刚琢与梼杌苦斗,梼杌乃上古百兽所化,妖气滔天,有金刚不坏之身,太一剑刺也不是砍也不是,眼看着落了下风,徒增累赘。就连太上老君的金刚琢也困它不住,只因它有百象,时而化蛟,时而化雕,无身无形,厉害至极。青华与它缠斗了七天七夜,逐渐不支,心里已经有了撒尽身上女娲之血与妖孽同归于尽的念头。 正在众人焦灼之时,一朵祥云带着金光从西方而来,冲破了昆仑山上的魔障,山顶一时间亮如白昼,只剩下血印中一团黑雾依旧不散。众神皆抬头看,只见两位西天尊者领灵山五百罗汉,正按落云头。为首的女尊者开口道: “天尊休惊,金雕越鸟携西天五百罗汉前来助阵。” 这一声亮如金铃,就连阵中的两人都一时忘了打斗,循声而望。 原来是西天灵山如来护法九头金雕和孔雀明王越鸟奉如来佛祖法旨前来降妖,可众神听了依旧连连摇头——混沌血印是千年妖气凝结而成,又与两千五百年前青华帝君设下的女娲法印融为一体,非天崩不可破,众神七天七夜都没能破它分毫,眼下这五百罗汉来了也是没用,还不是跟他们一样被困在阵外。 明王倒是神色自若,对阵外众神道:“各位上仙莫要踌躇,且看我辈手段。” 话毕,便向身边的九头金雕略微颔首。只见她威风凛凛,身后五百罗汉,面上嬉笑怒杀,各有颜色。 金雕尊者向诸神略微行了个礼,腾云至半空,瞬间化身为一只大如山丘的九头金翅巨雕,继而引吭怒鸣。 金雕是玄鸟凤凰的后代,从不轻易啼鸣,此时一啼拨云见日,二啼疾风催朽,叁啼破妖蜃,百兽惶恐。叁啼过后众神再看,混沌血印已不攻而破,阵中一黑一白两股身影正在厮杀。 混沌血印是梼杌吐出来的浊气,万年不散,污秽不堪,专克大罗金仙。但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雄鸡啼鸣是白天与黑夜的分界,可克妖邪。普通的公鸡,都能克鬼妖精怪。梼杌道行再深,也脱离不了生克乘悔,被金雕高鸣吓得一哆嗦,眼看着妖雾尽散,心中怒气更胜。原本好不容易占了上风,以为这次能活吞了青华帝君,报了两箭之仇,没想到失算一筹,外面救兵越来越多,越想越生气,决议先吃了青华再说。却又因为金雕还在半空盘旋,心生恐惧,于是化了个黄鼠狼的形态,比金雕还大上半圈,权当为自己打气。 众仙看血印已破,个个摩拳擦掌,皆有心与那妖孽一较高下。却被明王挡下,只见她凭空唤出两股龙脊剑,化入一道青光,直奔梼杌而去。 众仙正要助战,却被金雕点化。原来梼杌乃众妖怨气所化,被困在昆仑山四千五百年却未受度化,所以越发凶残,眼下是只能抓不能杀。若是杀了,尸落之地,万世寸草不生,上染清气,下污五行,乃天地众生之大劫难。明王与金雕领如来法旨,以佛宝金钵生擒妖孽,押送灵山度化,方能平息妖气,若是再困这妖孽两千年,妖气更甚,到时候就是如来也度化不得了。 众仙听了心里各自嘀咕,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但是又不好意思抱怨,他们连人带狗折腾了七天七夜寸步难进,被这九头鸟一嗓子嚎破了结界,那里还好意思计较战功。于是各自按下兵器,且看明王本事。 孔雀大明王越鸟使一对扶南阴阳剑,持佛家法宝无相飞环,飞身入阵。青华正被梼杌所化的黄鼠狼用尾巴死死缠住,越鸟双剑并使,剑锋所至,梼杌的幻型灰飞烟灭,黄鼠狼被砍了尾巴,暴跳如雷,地为之颤,随即化身为一头巨狮,仰天长啸。 越鸟先救下青华,见他身上几处伤口泊泊渗血,颇为狼狈。想这妖怪实在厉害,青华又不得降服之法,斗得颇为辛苦。 阵外众仙皆目瞪口呆,这金雕尚算个得道金刚,而明王连金身都未成,怎么会如此厉害。众仙眼见梼杌金刚不坏之身,但看明王与它打斗时,刀剑所及之处,如同砍瓜切菜,一个个大惑不解连连称奇。 金雕笑道,众仙有所不知。并非明王法力登峰造极,而是她带着专门克制此妖的法器,才能连连治敌,手到擒来。越鸟手中的扶南阴阳剑,是扶南的恶龙所化,龙脊成阳剑,龙筋成阴剑,妖气冲天,以妖克妖,所以才能破梼杌之形。 “诸位且看,明王还身带叁件佛宝,定能降住此妖。” 金雕两手插在胸前,丝毫不慌,众仙面面相觑,心里只打算盘,如果明王真的能一人擒得此妖,就不必派诸天罗汉前来了,且看她能战至几时吧。 “天尊稍作休息,我佛传我克此妖物之法,且看小王如何擒它。”说完,将青华护在身后。再看那妖怪,果然如佛祖预料,化了个巨狮的形状,于是便依着佛祖所传的办法,对着阵外的九头狮说到。 “九灵元圣,此刻不助阵,更待何时!” 这九灵元圣就是青华大帝的坐骑九头狮,此兽为万狮之尊,天下所有狮子无论大小仙妖,见他无不敬畏。如来早就料到梼杌会化为巨狮,到时只需要让青华的坐骑现出真身,它自然败去。 阵外九头狮闻言,从二郎真君手中挣脱而出跳入阵中,它见青华与梼杌缠斗依旧,护主之心丛生,早就恨不得与这畜生一决雌雄。九头狮跃至越鸟面前,定睛观瞧,这才看到梼杌化了个狮身,不住仰天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叁摇之后现出真身——一只如山丘大小的九头巨狮,九鬃九口,威风凛凛。一声怒吼之下,梼杌目瞪口呆,未待拼杀,喉咙里呜咽不止,原地打了个滚,化成一条巨蟒。 越鸟见那畜生化蟒,叫九头狮驮了青华出去,随后右手一摆,手上的金镯瞬间化成一把金羽孔雀翎扇。此扇是佛母护世金刚的金翎所化,越鸟特地借来,专门为了破此妖的蜃气。 果不其然,巨蟒张开大嘴,一股黑色妖气盘旋而出,将阵中一仙一妖裹在其中。梼杌是上古百兽不死怨气经两千五百年所化,单单这股妖气就修炼了四千五百年,臭不可闻,水火不浸,只有佛母身上孔雀翎所化羽扇能够破除。 越鸟将羽扇拈在手中,此扇寻常大小,金光夺目,翎上108个孔雀眼,华美无匹。只见明王轻轻拨动,叁股金色劲风如同金线,在一团妖气中穿梭不息,所到之处妖气自散,最后叁股金风直杀入巨蟒口中,那妖怪哀嚎倒地,转眼钻入万尺冻土之中。 越鸟收起法宝,屏气凝神,阵外众仙也四处找那妖怪的踪影。九头狮化了个人身,与金雕一起搀扶着摇摇欲坠的青华帝君。 突然间,在山顶上听闻女子笑声,越鸟见手上无相飞环吞吐金光,便知这妖怪就在附近。佛祖说过,这畜生再化幻象,只需双剑合并即可破之,待它要逃之时,用无相飞环将其困住,便可擒获。越鸟见它遁入地下,以为它要化个鳖鼋之流,正低头寻找之间,恍然听得身后有人声,一转头大惊失色。 梼杌化成了越鸟模样,手持阴阳剑,佩无相飞环,正搔首弄姿挤眉弄眼。众神皆惊之时,那梼杌竟然开口了,这一开口可谓是: “点破万劫事,道尽千世缘。听者浑不知,闻者皆汗颜。”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二章化重身梼杌 “我观那昆仑山巅怨气千年不散,便知梼杌妖气未除。此一劫便落在青华天尊身上,因他领百仙尽诛百妖,种此孽果,成叁界大劫。因缘有道,造化慈悲,青华天尊天数未尽,要降此妖别个菩萨皆不可,非得孔雀明王亲身前往。祸福吉凶,我却观之不透。阿弥陀佛。” ——释迦摩尼 只见这厢梼杌化成越鸟模样,嬉皮笑脸。但是因它本身无形无相,此刻面上毫无人样:笑时嘴裂到脑后,怒时口生獠牙眼生双瞳。越鸟怒起心头,叫阵到:“大胆妖孽,竟敢戏弄本王,让你尝尝碧波青焰的厉害!”说完手心里冲出一股青碧色火焰,直奔梼杌面门而去。 不料这梼杌也嘻嘻哈哈的伸开手掌,手中也有一股青色火焰生出,两波火焰撞在一起,瞬间互相吞噬殆尽。梼杌扭捏嗤笑,张口道: “同根生业果,英魂没昆仑。渡水解仙缘,枯翎千千劫。” 众仙不解,只以为这妖孽在戏弄明王。唯有金雕大惊失色,愁眉不展,面沉如水。这孽畜虽然是妖身,但是活过叁纪,知世间造化。与青华和越鸟短兵相接,竟然就看破了这一桩泼天的冤孽。金雕生怕它泄露天机,正欲杀入阵去,不料却被青华抢了先。 需知,金雕踌躇的这半晌,越鸟已经和梼杌拼杀起来。越鸟的确剑锋劲道,颇有本领。但是梼杌见招拆招,和越鸟的手段如出一辙,一时间难分胜负。青华眼看她们打的胶着,便知道梼杌这是要慢慢消耗越鸟的精力,为免越鸟陷入苦战,只得打起精神杀将过去。 说来奇怪,越鸟与梼杌不分上下,青华血战七日已经是强弩之末,原本众神担心他二人落了下风,想不到他们剑合一处,威力大增。两道身影一紫一青与假越鸟战在一起,翻飞上下,合作间默契非常。百十个回合里,梼杌就开始不支,一边应付两人叁剑,一边寻找遁逃的机会。它心想女娲封印已破,它可以离开昆仑,找个地方再修炼千年,眼下保全自身性命要紧,无需与众仙车轮战,以免他们蜂拥而上,自家吃亏。 越鸟早就知道这畜生打不过就会伺机逃跑,紧紧的盯着梼杌的动作。梼杌受了二仙几剑,正要化作一阵黑烟遁走,就被越鸟抓住破绽,用无相飞环套住了脖子。ρ⒪①㈧ℳ.c⒪м(po18m.com) 无相飞环是佛祖真言所化,随心无相,法力无边。梼杌被它套住,无论如何变化都无法挣脱,飞环越收约紧,梼杌倒在地上,慌乱挣扎出尽百宝,无奈这金环入肉生根,非但甩脱不掉,还有佛祖真言传音入耳,念得它叁魂不定六魄颠倒。越鸟收起双股剑,一手抄住摇摇欲坠的青华,一手唤出佛祖金钵,金钵升至空中,变成寻常屋顶大小,金光四射,内外皆有七字真言。升到众人顶上,射出一道佛光,正打在梼杌身上。钵内有佛祖宝音传来,曰: “地母化万物,四界同根生,百兽困昆仑,万年成此劫。归墟天下水,五行共此根,叁界万世苦,灵山有妙音。” 众仙听了,皆拜。想那宝音玄机,自己也悟得几分,百兽化梼杌,此乃万年大劫,五行叁界之苦。灵山有术,降妖伏魔,四得方得太平。阵外众仙各个位列仙班,哪里知道,世间万事,往往是自己自觉参透时才是最错,这一劫,哪里是他们所能参透。 越鸟收回无相飞环,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再看梼杌,被佛光困在一处,负隅顽抗却无济于事,被照出本象来——原来是个颇大的黑色麒麟,金角金尾,面生四目,脚踏黑焰。这上古百妖怨气所化的妖兽,在昆仑修行四千五百年,造化匪浅,也生有灵根,实不该被轻易诛杀。它听见宝音,自知命数未尽,还有来日,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蜷成一团,被金钵收了。 金钵回到越鸟手中,越鸟捏了个金光万字将梼杌困在金钵中,总算是收了这千万年的妖孽,这才搀着青华飞出战场。 众仙看越鸟与青华降服了巨妖,无不欣喜叹服,连忙上前相迎。越鸟把青华大帝交到青龙孟章神君手中,孟章关切的很,一边接下帝君宝剑,一边吩咐九头狮子就地盘了身子,好让青华靠着休息。 越鸟对众神做了个揖,转身向西天诸罗汉道了一声有劳。罗汉们各自点头,向方才二仙战梼杌的方向腾云而去。原来这五百罗汉本就不是来降妖的,佛祖吩咐他们,在降服梼杌之后,净化昆仑之境,保世间万世之清明。他们要在此诵经九九八十一天,以破除洪荒百妖万年之怨气。 众仙暗自想到,看来西天早就对降服梼杌有了计策,明王此来,非但带足了克妖的法宝,连如何净化此地千年妖气都想好了。一时间虽然心生敬佩,却又不得不生出忌讳。于是他们各怀心思却沉默不言,只是紧张的围着青华,看他伤势如何。 这场大战到此刻已经是持续了八日,青华以金身冲破混沌血印,早就已经元气大伤,这几日都是带伤二战,伤上加伤。方才跃入阵中相助越鸟已是起了死战的决心。此刻能大胜虽然是可喜可贺,但是也是搭上了半条仙根。看他靠着九头狮子奄奄一息的样子,众神也不敢吵闹,只准备回九重天再说。 金雕细细查看了青华的伤势,死是死不了,但是实在伤的不轻。他想起方才青华与越鸟二人合力战梼杌的情形,突然想起佛祖对越鸟说的话: “……双剑合璧,即可破之。” 越鸟一定以为双剑指的是自己的阴阳双剑,只怕到了现在,越鸟都还没有意识到佛祖安排着一切的深意。她实在不是没有灵根,而是正如佛祖所说,所谓心魔,可以迷心智,盲双眼。 越鸟正准备返回灵山复命,环视一圈才找到金雕的身影,金雕与她四目相对,知道她无意久留。便道青华大帝重伤需要帮手,遣越鸟自行回灵山。 越鸟虽有些不解,但全当佛祖自有安排,便没有多说什么,向众仙稽首而拜,向青华道了句保重,腾云向西天而去。 一道青光,消失在天际,太阳重新升起在昆仑山巅。 金雕目送越鸟而去,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众仙不解,为首的托塔天王以为他也想回灵山,便宽慰道,九重天自有仙方医治青华天尊,金刚无需过于担忧。 不想金雕开口道:“此间因缘,不可说,不可说。”说罢叹息连连,与随着众仙护送青华天尊返回了九重天。 他感觉到本来藏在他左袖中的佛祖法旨越来越轻,眼看着它们化成肉眼几不可见的金丝一点一点从他袖口飘出。他望着九重天的方向,心中沉重无比。他知道,越鸟已经错过了最后一个成金身的机会,她没有通过命数的考验。 两百年后,焚风劫至,她就会灰飞烟灭。 -- χ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三章东极殿金雕 “鲸落鸟,锦背玄腹,叁头叁喙叁目,尾有四十二羽。口吐人言,与天地同寿。一目观天宫,一目观龙宫,一目观地府。观叁宫生死数,一喙报神仙,一喙报妖仙,一喙报鬼仙,报叁仙存灭。但凡有叁仙羽化陨落的,鲸落鸟便通报一宫。其声缥缈悠远,可传万里,传声入耳入心,闻者心惊。” ——白泽《浩瀚万兽图》 这厢众仙乌泱泱的返回了九重天,几个与青华大帝素来有些来往的仙家一路护送着青华回到了妙严宫,金雕不远不近的跟着,倒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九头狮化了个仙童的身子,是个半大小子的模样,哭眼抹泪的紧跟着青华,原来他在妙严宫里一向也做个护身的童子,唤做九灵,平日里侍奉青华十分谨慎,到算得上是个知心人。只是没想到,这个“九灵元圣”,堂堂的万狮之尊,平时却是个小童子的模样。金雕私心里想,怎么说他也应该化个青须花臂的大汉才算样子啊。 到了妙严宫里,一群童子仙娥接的接扶的扶,把奄奄一息的青华安置在寝殿里,又有妙严宫的司勤给诸仙奉了些茶水果子。众仙都奔波劳累苦不堪言,大多各自回宫安置了。托塔天王李靖和青龙孟章神君一路护送,此刻也并未客套,便安坐下来,稍作休息。 金雕素来觉得神仙们吃的太素淡,从来不与他们一道吃饭,此刻他搭眼一看,看到屋内二人,心里盘算了一下,便自行在妙严宫中到处溜达。 青华平时为人孤高,与众仙不太往来相通,就连他的妙严宫都紧挨着东天门,恨不得再往东一步直接跳出九重天去,更少有仙家来往。他一向和孟章神君还有些交情,这次孟章神君也算是救人救到底,心里打定主意,青华不转醒他就不出妙严宫。 李靖与孟章不同,他奉玉帝旨领众仙为青华助阵,只是等在这等青华帝君醒了好向玉帝复命。李靖要是知道此刻金雕在盘算什么,他肯定立刻拔腿就跑。 等到内殿仙娥出来知会,说帝君醒了,且用了些茶水丹药,李靖与孟章才擦擦嘴进殿探望青华。他气息尤弱,脸色也差,但总算是转醒了。孟章没敢开口,心里暗想这总比上次打完梼杌的情景要好得多,看来青华这两千五百年中大有长进。 两人问候了几句,青华一贯懒散,此刻在自己殿中更是丝毫不拘束,支着身子曲着左腿,刚换的素白蝉衣领口大敞,侧着身子与二人搭话。看的李靖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看着他满胸口和双手上的新伤,也实在不好意思与他计较。 “我看啊,那明王真是个好帮手,否则,你这条命,那还能捡回来?恐怕现在鲸落已经在天庭到处哭你的丧了。”孟章调笑道。 李靖心想孟章这个小泥鳅实在太不尊重青华这个老不死的了,我治不了青华我还治不了你吗?于是立刻训斥了孟章神君。 “青华大帝乃上古天尊,战功赫赫,地位尊崇,神君莫要失了分寸。”李靖正色道。ρ⒪①㈧ℳ.c⒪м(po18m.com) 然而孟章无视了他,李靖一向古板严肃,无聊透顶。 “不妨事,本座也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到九重天。”青华随意答道。 他说的云淡风轻,听者却不禁震动。两千五百年前一战梼杌,全凭青华帝君以血结下女娲法印才困住梼杌,自己落了个伤重不治,在妙严宫中龟息了一年,后面断断续续的养伤,叁十年才恢复如初。这梼杌见风就长,一日厉害过一日。它是百妖怨气所化,不受天劫,谁也拿它没办法。半年前昆仑境地动山摇,天庭探知这畜生自己结了个混沌血印,一天涨一尺,妖邪无比,想要以此冲破女娲血印逃出生天。如果不是青华帝君及时前往降妖,让它走脱了,那叁界恐怕就要生灵涂炭了。众仙不知的是,原来青华早就做好了殒身降妖的准备,昆仑山巅上,光是冲入混沌血印就要了他半条命,他还是义无反馈。让人不得不敬佩,不得不尊崇,不得不服。 叁人说话间,金雕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殿内,正好赶上九灵捧着汤药进殿,他跟着九灵径直走到青华面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食指大小的小葫芦,郑重其事的在青华眼前晃了晃。 “佛祖专门让我给帝君的,能保帝君无虞。” “金雕护法,今日有劳相救。”青华对金雕略微颔首致意。 “不敢当不敢当~”金雕大喇喇的坐到了孟章旁边的椅子上,毫不客气。 青华接过小葫芦,里面有一颗带着佛家金光的小蜜丸,他把那丹丸捏在手指尖看了看,又看了看金雕,便大大方方的把药吃了下去。 金雕颇为得意的一笑,看了看旁边脸色狐疑的九头狮,便打趣他:“童儿,你怕什么,佛祖能让在下在李天王和孟章神君的眼皮子底下给你主子下毒吗?” 九灵怯怯的看了青华一眼,腹诽道:好你个九头鸟儿,原以为跟我总算是同一家,没想到居然是个浪荡子弟。 原来刚才九灵看到金雕拉着妙严宫的一位仙娥说话,俩个人凑得极近,过了没一会儿,仙娥就快步跑出了妙严宫,还不知道到哪告状去了呢。 金雕若有所思,却没说话。九灵一边奉些汤药给青华,一边嘟囔道:“也不早些拿出来,反叫帝君吃苦。” “想必是佛祖吩咐了,要是妖没降住,就不用浪费丹药。单等梼杌被降住了,再勉强出手,救帝君一救。”孟章插嘴到。 金雕倒是没反驳,殿里一时间弥漫着尴尬。 李靖看这厢青华也已经转醒,又看孟章和这个九头怪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实在懒得与他们闲谈,这会便准备告辞。不料却被金雕恭恭敬敬的拦住了。 金雕之前一副不羁模样,想来他也不过一届散仙,不登叁宝殿不入雷音寺的悠闲金刚。突然弓腰行李,颇为周正,脸上也不见了嬉笑样子,引得孟章和青华都诧异了起来。 “天王容禀,”金雕一边作揖一边说,作完揖依旧一脸严肃,李天王依他所请,重新落座。只见金雕抄着双手,站在寝殿窗前,望着不远处院中亭子里旁边的花草沉吟了一会,像是正在挣扎着组织语言,随后才慢慢开口道:“在下今日上九重天,是有一桩关系叁界众生的因缘要向各位陈情。此一来是佛祖法旨,二来,与在下家门有关。不瞒诸位,方才在下已请妙严宫中的仙娥,持观世音法旨往兜率宫请太上老君去了,想来他此刻也正在路上。等老君到了,在下再为各位,将此因缘业果娓娓道来。” 青华生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然而还没等他发问,李靖就坐不住了,也不正眼看金雕,缓缓捋须面沉如水:“金刚如此阵仗,要以观音法旨请太上老君亲临妙严宫,到底所为何事?” 金雕不答李靖,却反问九灵。 “九灵,你跟随青华帝君多久了?” 九灵看这九头鸟,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他虽狐疑,却还是答了:“小奴跟随帝君已有叁千八百年了。” “那你一定曾经见过她。”金雕低声说,倒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苦涩,似心有牵挂。“怎么你们都没认出她呢?” “你说什么呢?”孟章神君被金雕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由疑惑到恼火,此刻已经是要发怒了。 “神君莫急,天王莫恼,帝君也莫心急。并非在下有意卖关子,而是有一件要紧的物件,当年由老君看守,如今只有见了那宝物,一切才算的有根有据,否则在下空口白牙,此事又波及甚广,只怕是难以服众。” “就算你有什么要紧事,也得等帝君修养两天再说吧,他刚经历一场大战,现在需要休息,金刚莫要强人所难啊。”孟章说到。 金雕看了塌上面色依旧如霜的青华,对孟章道:“神君有所不知,并非在下不知体谅,而是,在下怕今天不说穿这一段因缘,明日,这妙严宫就要遭灭顶之灾了。” 青华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更差了,金雕多有冲撞,不知轻重,看在他与越鸟助他退敌的面上,青华也一直隐忍不曾发作,只是这雕儿口气也忒大了。 “哦?本座倒是想知道,是谁要灭本座的顶?”青华说罢扫了金雕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看众人,闭眼休憩。 金雕倒是毫不尴尬,端起茶水喝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面沉如水。 李靖和孟章面面相觑,看来这金雕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老君来了才肯开口,又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着实恼人。 但是李靖心里不禁盘算起来,灵山众人向来少踏足九重天,这金雕也确确实实是佛祖亲信,断不会胡搅蛮缠,十有八九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看他的架势,在听他字里行间的深意,此事八成是冲着青华大帝而来。青华是上古神仙,若是有些陈年旧事也算寻常。但是这金雕明摆着要在太上老君,孟章神君和自己面前当众陈述,这人选恐怕不是闹着玩的:太上老君代表叁清,孟章代表青华的亲近人,自己代表天庭执法者,从这个阵容来看,这金雕恐怕是要一鸣惊人。 众人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方才听到殿外有人走动,想必是太上老君终于到了。 不知为什么,青华的心中闪过一丝紧张。 太上老君与李天王和孟章各自行礼,看到金雕,这才从广袖中掏出一物来。 众人只见老君手托一盏佛宝莲灯,通身金光,花瓣似无风而动,却严丝合缝。 青华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物件,但是此刻他心口钝痛却真实的紧,他一时惊恸,以手捧心,还全然不觉。 老君来时并不知道所谓何事,来找他的妙严宫的仙娥,手里紧紧握着观世音法旨,一松开手,空中便出现一纸金笺,让他带两千五百年前观世音留在兜率宫的宝莲灯前往妙严宫。 那盏宝莲灯,老君从来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他确实记得,当年,菩萨是从妙严宫捧着这盏灯出来的,也记得当时菩萨眼波流动,难掩慈悲。方才入殿时,见李天王孟章均在,殿中却肃穆萧杀,此刻看青华帝君反应,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帝君,这就是两千五百年前,观世音菩萨交给贫道保管的宝莲灯。”太上老君说。 “这到底是什么?”青华面色铁青,讷讷的问金雕。 金雕接下宝莲灯,却先收进了袖口,他看到孟章正要发问,就自己说道:“诸位,容在下为各位细细说来。这宝莲灯,在下一会儿自会为各位打开,现在不打开,是怕帝君受惊动太深,反倒乱了心智。” 太上老君这下算是明白了,自己这是搅进浑水了。 孟章正欲吵闹,却看到青华脸色青白,像是真的受了惊动一般,又看了看李靖脸色,只好作罢。 众人正色坐下,静待金雕陈述,不料金雕一开口就惊煞了众人。 他说:“帝君可曾婚娶?” 青华提眉立目,面有怒色,斥到:“叁界皆知,本座断绝情缘,从未娶亲,何来此问。” 金雕点点头,念到:“在下方才在妙严宫里转悠了一圈,亲眼得见化世间业果业力的血莲池。帝君生于昆仑,弱水也源自昆仑。为拒众妖,帝君将自己的昆仑墟化海为山,又以弱水为根,筑起血池,分元神化为莲花,荡涤世间业果,甘愿以自身度化世间万劫,以自己的根基救苦于天下。如今这血池清澈见底,足见帝君法力无边,功德无量,比肩天地。” 这一番话说的真诚恳切,众仙念及青华大帝的功业,无不叹服,金雕也向青华行了个半礼。一时间,众人嗟叹,各有所思。 “当年帝君偷走一瓢弱水,由此也断了自身姻缘,个中牺牲抉择,在下佩服万千。帝君说得对,天下皆知帝君已断绝姻缘。但是帝君说的又不对,两千五百年前,帝君娶得一妻,就住在这妙严宫里。” 此言一出,满庭皆惊,第一个跳出来驳斥的,是在一旁侍奉的九灵。 “金刚莫要戏言,小奴陪伴帝君已有叁千八百年,妙严宫里何曾有过女人?” “小九灵,你细细思量,两千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金雕反问。 “两千五百年前,本座苦战梼杌,后龟息一年,天庭皆知,又如何?”青华答道。 众人却皆看到,九灵脸上变颜变色,想是想起来了什么,却又未敢开口。 金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帝君当年苦战梼杌,身受重伤,在妙严宫中做龟息之眠,一年方醒。醒来之后,帝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凡间一处叫古蓝的地界,带回一个凡人女子。她在你这妙严宫中无名无分,但却确确实实是帝君的妻子。非但如此,她还为帝君生了一个孩子。” “这!”李靖大惊,就连太上老君都有点端不住了,这天庭从未听说青华帝君有妻有子,难道这样的大事,能在这妙严宫瞒的如此严实,只字不漏? “请问帝君,是否真有此事?”李靖问到。 青华脸上的震惊更胜于屋里的所有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孩子,”金雕继续说道,只见他站起身来,面向窗口,指着青华寝殿庭前的阿如亭说: “那孩子就埋在那,是帝君的妻子亲手埋的。” -- 第四章芳骞林深藏旧恩怨宝莲灯暗含七世缘 “孔雀者,生于凤凰,有造化,为王一方,领众鸟。落地无身,化孔雀翎,无花无果,叶如雀羽,乃不死仙草。” ——神农氏《天极仙草录》 众人听闻金雕陈述帝君尘缘孽障,无不惊诧,又听他说青华有子夭折,正埋在这东极殿前,更是大惊失色,一个个不敢吭声。就连孟章也一时失语。当年帝君养病叁十年,谁也没来过这妙严宫,谁也不敢笃定金雕的言之凿凿是假的。 青华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窗前,紧盯着阿如亭,身体微微颤抖。 “本座从未有子,金刚如何敢在诸仙面前,如此胡乱编排?” 他一字一顿,眼光却移不开阿如亭旁边的萋萋芳草。 “帝君不必气恼,众仙也不用疑惑。帝君全然不记得当年之事,只因当年观世音菩萨以宝莲灯收走了帝君七世记忆。在下所言皆不虚,帝君不记得却也是真的。”金雕对众仙解释道。 “那你快打开那宝莲灯啊。”孟章说着几乎要扑上去。 “在此之前,在下想带各位去一个地方。”金雕说。 “哎呀你可真是,卖关子有瘾,有什么地方好去,你赶紧把事情说清楚,天王老君都在,你若拿不出真凭实据,怎敢如此戏言啊。”孟章急道。 “神君说的正是,在下正想带大家去看真凭实据。”金雕答道。 “什么证据,在哪里,速速取来。”李靖立刻站起身来。金雕乃西天得道金刚,今日如此陈情,其中似有冤屈,他统领天庭法度,心中如何能不震动,此刻大义之心已起,必定要问出个因由所以来。 “就在帝君妙严宫七宝芳骞林之中。” 青华转头看了看金雕,面色苍白心绪混乱,随即胡乱披了件外衣,就领着众人往芳骞林去。 芳骞林内可谓是草满花堤水满溪,仙气缭绕,佛光甚胜。平日无人踏足,此地仙气旺盛,也不是寻常小仙可以踏足的地方,除了花草树木以外别无他物。金雕领着众人往林子深处走,他与青华两人脚步飞快,其余四人只好紧紧跟随。一直走到芳骞林尽头,金雕停下脚步,四人才走上前去。 九灵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李靖孟章与太上老君脸上也都失神变色。 只见芳骞林的深处,居然有一间小屋,与妙严宫中其他威严宫殿丝毫不同。实际上,这间小屋和天庭所有建筑都格格不入,倒像是有人从凡间搬了一间民舍,恶作剧式的偷偷放在了这芳骞林深处。 然而最古怪的,却是青华的反应。 他看着众人变颜变色脸,问道:“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这……这,帝君你看不见吗,这小房子,你看不见?”孟章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青华转向金雕,金雕的表情倒是了然。 “帝君被收走记忆,眼前生出歧缘障,故视而不见,在下这就为帝君破障。” 说着两指在青华面前一挥,青华再看时,这才与众人一样看到了眼前的陋居。 众人皆踌躇不前,一言不发。李靖与太上老君对视一眼,心里都道,不知这帝君宫中有宫,是何缘故,怕不是坐实了金雕所言,在此养了自家宝眷。即便如此,帝君被收了记忆,也不能怪他隐瞒之罪。可单单这么一桩尘缘,怎么能牵得仙佛两界,却实在不知。 青华看着眼前的小屋,脑中一片空白,胸口却疼的如同千刃穿心。见青华跌撞着向小屋走去,众人只得跟随。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好像曾经走进这扇门无数次,好像曾经在这里活过一世,好像这里曾经有另一个人。 木门吱吱呀呀,门帘洗的泛白,一张小桌,两张椅子。左边的塌上迭着的,明明是红面鸳鸯被,就连那挂着床幔的铜勾都像是在手里把玩过千万次。右边的书桌上,笔墨纸砚放的整齐,桌前一张小小的木架子,上面绷着绣布,那绣着的,分明是一对大雁。 可是偏偏什么都不记得。 青华一挥手,将那一小块绣布变成一张帕子,紧握在手中,随后跌跌撞撞走到塌前,只痴痴的坐着。 孟章看着青华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其余二仙也一言不发,单等着金雕开口。 这下众人都领悟了金雕不开宝莲灯的用意,看来他所言非虚,若是一下子将当年尘缘解开,恐怕青华一时间不能承受。 “帝君切勿太过伤怀,下面的话,您可以一定要字字句句都听清楚了。”金雕叮嘱道。 “这宝莲灯中的七世记忆,要从帝君两千五百年前大战梼杌说起……” 当年青华帝君战梼杌之后重伤,以龟息之法导气归元,元神存在血莲池里那株莲花中休息。但是血莲池上通弱水,下连积存人间业果的血湖,帝君的元神存在莲花里,跟着叁界生气流通,被卷入轮回,在睡梦中七世为人。 其余暂且不表,单道这第七世。 帝君托生在一处叫古蓝的地界,是个清贫乡医,名叫王终,娶得青梅竹马的妻子孔氏,二人年少恩爱,过的是一箪食一瓢饮的农家日子。孔氏善刺绣,而王终以为乡邻看病为生,夫妻俩情比金坚。 偏偏此时,帝君元神开始逐渐归位,半睡不醒。帝君在妙严宫一睁眼,地上的王终就失了魂魄无故暴毙了。孔氏年少丧夫,在众乡邻帮衬下,埋葬了亡夫。当地民风不开,孔氏寡居,住在镇上易惹是非,便远离人烟,找了个偏僻地方独居。 帝君在妙严宫醒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又陷入昏睡,人间这无魂无魄的王终就在两个月之后起死回生。 需知这王终一人根本非人,乃帝君一缕元神而已。生死簿上无册,月老殿中无名。本就是混沌落在世间,他生与死,全凭帝君神思,故而复生。 那日,孔氏浣衣归来,便看到王终端坐在书桌前笑意盈盈。孔氏思君情甚,虽不知道亲夫是死而复生还是化作鬼神,却并不计较。又恐乡邻发现,将王终当做恶鬼驱逐,两人就隐居在此,不敢声张。 妙严宫中两天后,帝君转醒。人间两年后,王终再次失魂而亡。王终死前,孔氏已怀胎叁月。 帝君醒后半日,沐浴更衣,不到半日便往凡间去了。 帝君虽记得梦中恩爱,却变回了一颗神仙的心,无欲无求六根清净。他去接那孔氏,是为给她一世善终。他们所有的儿女情长,在帝君在妙严宫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在天地间烟消云散了。 这半日耽搁,在人间就是五个月。 孔氏身怀有孕,很快就被乡民发现,乡民以为她丧期未满守寡不贞,将她押进官府,诉她犯淫戒,要她说出相好的男人来。孔氏陈情,说王终死而复生,可鬼神之说,空口无凭,谁能相信。县官判了浸刑,令她游街示众,再浸藤笼处死。 可怜孔氏八月怀胎,还要游街示众。最后走到古蓝县临仙湖前,乡民她锁进一口藤笼,推进水中。 正在孔氏将死之时,天降祥瑞,帝君临凡,从湖中救了孔氏性命,将她带回了妙严宫。 说到此处,孟章君直拍大腿,骂道:“凡人毫无怜悯之心,实在可恶!气煞我也!” “神君倒也不必生气,”金雕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给孟章,让众仙传看。 “此后,古蓝县叁年无雨,乡民多死难,如今已无人烟,只有那临仙湖还在。这本是古蓝县县志,上面还记载着王终和孔氏的故事。” 县志曰:“有妇王孔氏,寡居二年而孕,乡民不容。押,妇言其夫死而复生,得二年阳寿,方有孕,不犯淫。县官不允,使浸。触怒天颜,后叁年大旱,乡民皆死难。皆因王孔氏蒙冤不散,祸及百姓。乃千古奇冤也。” “孔氏受刑,虽有天数,但实为凡人为祸,却如何能怪在青华大帝身上,帝君既救得孔氏,也算是圆满啊。”太上老君说道。 “老君说的没错,可是孔氏却不是死于凡人之手,而是死于帝君町中。”金雕说道。 九灵连忙挥手,道:“当年帝君修龟息之眠近一年,醒后确实从凡间带回一个女子。但没说是帝君的妻子,更没有什么孩子啊。后来那女子便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说是死在妙严宫的呢?” 金雕点点头,说:“帝君庭前有一株仙草,只有根茎,千百年来不长一叶,不开一花,不死不生。是也不是?” 青华缓缓转头,直愣愣的看着金雕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下面的事情,容在下给诸位一一道来。” “孔氏受此大劫,虽蒙帝君相救,却因为受刑而胎动。到了妙严宫的当晚,就产下一个死婴。她伤心欲绝,但是更让她伤心不解的是,帝君对她毫无情义。她只是凡人,永远理解不了帝君不是王终,她不懂得自己的丈夫怎么成了神仙,更不懂他为什么失了凡心,与她恩义断绝。 她几天几夜抱着那个死婴不撒手,后来亲手将他埋在了帝君寝殿前,大概是因为那里是帝君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吧。 后来,帝君将她安置在芳骞林深处,衣食不缺,自生自灭。她失子失君,万念俱灰。她也曾找过帝君,可是却屡屡不得见。她还是日复一日的活着,被凡人生存的本能支撑着活着,被女人盼望夫君转圜的念头支撑着活着。 最后,她终于撑不下去了,在一个晚上,她站在帝君庭前,最后看了帝君一眼,绝望自裁,年叁十七。” 金雕声音生涩,众仙也听得心生悲凉。 “金刚所言,让人闻之哀叹。但是天宫虽大,却藏不下一个凡人的尸身,孔氏若真是死在妙严宫中,天庭绝不可能无知无觉,纵使帝君有遮天手段,也瞒不过天网恢恢。金刚陈情恳切,我等无不动容,但是其中细节,未免太详细了些,不知金刚是如何得知的?”孟章问道。 “神君的问题提的真好,一下子就找到这个故事中的两个漏洞。其实呢,这两个问题有同一个答案。”金雕正色道。 只见他重新拿出宝莲灯放在桌上,然后一字一顿的说:“孔氏不是凡人,更不是别人,就是佛母之女,在下的亲外甥,也就是方才与帝君合力降妖的孔雀明王越鸟。” 太上老君恍然大悟连连摇头,道:“冤孽啊,这……孔雀落地无身,但凡孔雀陨落,地上只留下一株孔雀翎,想必帝君庭前的仙草,就是此物啊。”又叹了声无量寿佛,再不说话。 金雕持宝莲灯走到青华面前,念动真言,只见那宝莲灯花心微动,吐出一青一白两缕轻烟,两厢混合,随后一分为二,一缕直钻入帝君双目之间,另一缕重新回到宝莲灯中。再看时,但见那宝莲灯重新闭合,花瓣纹丝不动。 青华闭着眼睛,眼皮微动,两手发颤。他被抽走的七世记忆此刻正在他脑中一一归位,非但如此,因着宝莲灯里原是二人记忆,此番他非但恢复了自己的记忆,还拥有了另一个的记忆。原来这梦中七世中,他的尘缘都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越鸟。 -- 第五章千世情情断妙严宫金身劫劫犯昆仑巅 “那青华帝君,自命不凡。我那日见他用鸿蒙雨露瓶装了一瓶弱水,扬长而去。再看时,弱水录上他仙缘自断。这些个上古神仙,不识天书,不懂造化,惹下这滔天巨祸。由他咎由自取,且看天数,懒得理他。” ——仓颉神君《玉皇伍佰叁拾柒年纪》 只见帝君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口中发甜,未及开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金雕收起宝莲灯,面沉如水,缓缓道:“在下此来,并非是要为明王争一世之冤屈。在下最开始就说过,此事祸及叁界,今日不解,明日自有人杀上九重天。到时候,仙佛不保,玉庭倾覆,天河水断,这也绝不是危言耸听。青华帝君与孔雀明王之间有千年恩怨,此怨并非只是几世的儿女私情,而是造化因果,天数循环。” “诸位有所不知,越鸟是佛母感天而孕,生有仙根,却始终是凡鸟,说白了,一介妖仙。要修炼金身,必须过叁灾,其中任何一灾,都有可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佛祖见越鸟有灵性,便留她在坐下听经,孔雀四百七十叁岁成年,为修正果,越鸟成年后就开始历千世情结,共一千六百四十年,目的是以凡人躯体避过天雷和业火两劫,然后再入千机变劫,共一千零八十九年,避过焚风大灾,便可飞升成仙。可是偏偏……” “可是偏偏赶上帝君七世为人,最后还把明王的魂魄带回了九重天?照此来说,明王魂断九重天,那元神不就……”李靖开始反应过来了,这么说的话,帝君可是坏了越鸟的金身,这仇可真是结大了。 “没错,明王元神脱离了轮回道,千世情劫渡了一半就断了。当时离明王的业火劫只剩下叁百多年,明王道行不够必定灰飞烟灭,无奈之下只好立刻入千机变劫。佛祖的安排就此失算,千机变劫为明王挡住了业火,就挡不住焚风。佛母有叁界眼,可观神人鬼叁界万世因缘。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最后还是要死于叁千年焚风大劫,而这一切偏偏是因为帝君你。即刻大怒,要上九重天灭妙严宫满宫。佛母连我佛如来都敢吞进肚里,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为免一场仙佛大战,如来答应收越鸟为俗家弟子,许给越鸟立地成佛的机会,换的佛母偃旗息鼓不打上九重天。” 太上老君道了声无量天尊,缓缓说道:“凡是妖仙修炼,均得过叁灾,修炼一千年过天雷劫,两千年过业火劫,叁千年过焚风劫,方得正果。此乃天数,即使是释迦摩尼佛,也须遵从。明王殿下得佛祖安排渡劫,自明王造化。若如金刚所言,帝君确是妨碍了殿下得道,可是这其中实在有冤:两千五百年前,帝君元气大伤,当时兜率宫每隔七日便向帝君进奉轮回琼液,助帝君固本修元。这轮回琼液,服后沉醉不醒,帝君连用了二十一年,本座宫中皆有记载。若是期间种种,引得那孔氏自裁,灰飞烟灭,实在不能悉数怪在帝君头上啊!” “儿女情长,我等不论。明王与帝君有天定的因缘,姻缘已破,自然是世世不得善终。但偏偏这第七世,让明王知道了帝君是妙严宫青华大帝。恕在下直言,明王虽从小长在佛祖坐下,但性情刚烈。若是回过头来要寻仇时,恐也麻烦。为此,观世音菩萨才收走你二人七世记忆。但帝君不妨仔细想想,方才与明王剑合一处,难道不觉得犹如天成,默契非常吗。”金雕问道。 帝君半晌不语,他握着手中锦帕,心中翻云覆雨。 “此事的确事关重大,但是金刚所言,两千五百年前如来既已劝服佛母,如今又何须旧事重提,图惹事端啊?”李靖劝说道。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个事处理不好,那佛母孔雀真打上天宫来,一场大战不说,仙佛两家难免各分阵营,到时候满天神佛哪还有颜面可言?天下五虫,蠃鳞毛羽昆,这孔雀领所有羽族,就连得道成仙的也依旧敬她遵她。到时候乱象丛生,实在难以收拾,最好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而这许与不许,无非落在佛母身上。 “天王言之有理,若只为两千五百年前的旧事,佛祖也就不会遣在下跑这一遭了。可是,就连佛祖也没有想到,同样的事情,发生了第二次。”金雕说罢连连摇头。 “什么第二次?”青华问道。 “昨日越鸟赴昆仑降妖,原本是她立地成佛的机会,可是……” 孟章插嘴从来不看时机,立刻接到:“肯定又是让帝君给搅了是吧?”他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叫孽缘,这就叫孽缘,青华就是这明王仙生的绊脚石。 金雕点点头,继续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明王所接法旨,是救帝君,而非降妖。收服梼杌之后,那时节若是明王出手救帝君性命,便能立地成佛。没想到,明王除妖之后,对帝君毫不在意……” “这……”孟章反驳道:“细想起来,昨日越鸟殿下确实没有对帝君格外关心。但是她毕竟力战梼杌,降妖有功啊。更何况,殿下根本不记得帝君,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哪能那么殷勤啊?” “神君有所不知,在下这外甥,自小修炼,颇有慧根,佛性也深。曾经为了度化一只占山为王的刺猬精,就度了七十世。平日里连老婆婆被老虎追这种事都要插手,连一只鹿受伤都要相救。在一个重伤之人面前,眼都不眨,实在是太不正常了。”金雕叹到。 “看来越鸟殿下虽失了记忆,但是六意未绝,对帝君还是心存怨恨,所以误失金身啊。”太上老君此刻已全然了解了,恐怕这金雕并非虚张声势,青华帝君二误越鸟金身,此间仇怨,要化解恐怕是难了。 “不瞒诸位,在下来时,佛祖赐得两物:一件金光佛旨,另一件就是给帝君服下的宝生丸。佛祖心中所想,不难推敲:若明王以一身修为相救帝君,她便立地成佛,成就金身,否则,便以宝生丸救帝君性命。” “佛祖这说的太太玄乎了,就算没有这佛门金丹,帝君也不至于就羽化在昆仑了。”孟章嘟囔道。 “佛祖用意并非如此,而是此刻帝君若不能打起精神来。明日佛母杀上门来,恐怕难以应对,祸福吉凶,全凭造化。”金雕结语到。 “依金刚所言,佛母若是知道今日明王立金身不得,便要再上九重天,向青华大帝寻仇?”李靖面沉如水,若是真有此劫,天庭还需早做准备,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若实在不能,也断不能容佛母霍乱天宫。 “天王有一处说错了,没有’若是’。佛母有叁界眼,此刻定然是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因此,佛祖才派在下前来,抢先一步,复帝君七世记忆,将这里面的因果,给天庭诸仙交代清楚。”金雕说。 “无量寿佛”太上老君沉默多时,此刻终于开口,他是叁清之首,难怪今日观世音菩萨要他一定听得这一段因缘,来日真的仙佛相斗,也好向众仙和玉皇大帝说明情由。 此刻老君正盘腿而坐,缓缓开口:“众生有慧根者,潜心修炼,从善悟道,皆可修成正果。从来修仙得道者,全凭自身灵性。越鸟殿下错失金身,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一念之差。实则自身修行不够,放不下贪嗔痴恨,不能以身度人,合该不得金身。佛母久居灵山,常听妙音,自有慧根,想必亦能参透。若是为此迁怒青华大帝,恐怕叁界不容。” 李靖孟章亦点头称是,凡事讲究出师有名,想必佛母位例诸佛,断然不至于胡作非为,不顾因果吧? 金雕点了点头,却未答老君,只是走到了青华身边,这才开口到:“佛祖吩咐在下的,在下已经给诸位全部交代清楚了,此刻自当功成身退了。越鸟是我外甥,在下身陷其中,也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多嘴。天劫转眼即至,到时候她若灰飞烟灭,佛母恐怕不会讲理,也顾不得因果了吧。” 说罢,金雕将手一揣,长叹一口气。 青华手里仍旧捏着那方锦帕,面上似是蒙了一层白霜,众人也看不透他是怒是悲,就在金雕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轻轻的问了一句。 “请问金刚,明王焚风大劫何时而至?” 金雕一个脚已经迈出小屋大门,身形一顿,转头对青华说: “两百年后。” 随即转身而去。 -- 第六章解因缘观世音受诫受密音青孔雀离山 “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 ——《山海经·大荒西经》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这厢越鸟独自返回灵山复命,中途并不停歇。到了西天大雷音寺,使值日金刚通报一声,略整仪表,便到如来佛祖座前复命。 越鸟到时,如来佛祖正与观世音讲经说法,讲的是天数与因果,说的是造化和轮回。见越鸟孤身前来,观世音双目一垂,微露苦涩慈悲象。 越鸟毫无察觉,将降服梼杌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说它一如佛祖所料,先化黄鼠狼,又变做巨狮巨蟒,最后化作越鸟形状,被双仙合力收服,镇压在这法宝金钵中。 如来听得梼杌化成越鸟模样便看破了其中因果,叹了句阿弥陀佛,便往那金钵细看。 只见那梼杌不足手掌大小,正在金钵中四处碰撞欲图逃脱。看到佛祖真身,依旧顽劣不改,对着佛祖面门喷出一口黄豆大小的黒焰,却被头顶万字真言挡了回来。梼杌被黑焰一呛,滚倒在地四脚朝天,不断地打喷嚏。 “阿弥陀佛”如来面露慈悲,道:“梼杌乃上古百兽之灵,有造化慧根,如今得以降服,不造杀戮,实乃善缘。本座就将它置于莲台之中,听叁界佛音,除其妖性,他日得道,功在众生,善哉善哉。” 越鸟听了,心中惊动。想不到梼杌竟然有此造化,得佛祖亲度,一时间心生羡慕。她一直在等成就金身的机会,原本以为收服梼杌可成她金身,看来佛祖另有安排,于是也不敢嗟叹。 “那妙严宫青华大帝安否?”观世音问道。 “禀大士,青华大帝硬闯混沌血印,损耗颇深,弟子观他受伤不轻。此刻有众仙看护,回九重天去了,金雕护法也随着一同护送。”越鸟恭恭敬敬的答道。 观世音闻言眉头一动,越鸟素来是个有慈悲心肠的,今日却因六意未绝,功德未满,这立地成佛的机会擦身而过,实在可叹。 “有劳尊者为叁界除妖,实乃大功德。本座再赐尔一桩功绩:尔一身修为,天劫将至,佛缘深浅,且看这一遭。”佛祖吩咐道,观世音脸上略有惊讶,却也宁神聆听,看佛祖到底如何安排。 越鸟立刻跪地行礼,连连拜谢。方才她还在苦恼金身不成,实在是佛性不够。佛祖自有安排,自己怎敢随便揣测。此刻欣喜万分,伏身不起,敬候法旨。 “传我法旨,遣孔雀明王越鸟尊者往九重天妙严宫为使,一则东极青华大帝降妖有功,与梼杌鏖战七日,身中乃穷神冰之毒,此毒若要化解,需尔那碧波青焰相助。二来妙严宫中血莲池,集叁界怨气孽果,全靠青华大帝元神镇压,他既有伤在身,尔需与他做个护法。看护血莲,以保天地清明。” 越鸟正要领旨谢恩,忽听得佛祖秘传宝音,便静神细听,只听得佛祖说:“本座再另传尔一道密旨,尔且听好,莫让人知。” 如来传音入密,这一条密旨,天地间仅有如来和越鸟二人得知,此中事关仙佛两界,另有深意。 密旨曰: “本座观东极殿青华大帝广有佛性。他本是昆仑水精,天下水脉之尊,众仙之首。他尽诛百妖,孽果深重。但为叁界筑血池,以身度天下,成万世功德。昆仑一战,本座料定他心魔缠身,恐他金身有失,修道有亏。尔乃天地灵兽,佛母感天而孕,慧根最深。今遣尔往妙严宫弘法,为青华大帝化去心魔,守其本原。若得此功,可位列诸佛,功德无量,善哉善哉。” 说罢合掌念诵,只听得雷音寺内宝音袅袅,越鸟领会法旨,心中叹佛法无边。随即向佛祖与观音大士辞行,也不耽搁,只往她姑获山凌云碧波洞去打点行囊。 越鸟走后,佛祖将梼杌放进身下金莲之中,随即关闭雷音寺大门。观世音菩萨知道佛祖要传法与她,即刻合掌受诫。 佛祖道:“本座自明日起,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化去梼杌妖法。今日传尔一桩千年因缘,尔需谨记。此事事关叁界众生,我等皆在其中,乃天劫也。” 观世音颔首合掌,道:“弟子悉听佛祖教诲。” 佛祖雷音寺中传诫于观世音菩萨,说的是开天辟地之后天地间第一次大劫,此劫叫做叁界同根劫,乃女娲的一缕元神所化,要度此劫,需叁界同心合力。如若不然,则满天仙佛俱灭,地上万物不生。 观音闻之大恸,她只知越鸟与青华大帝有世世不得善终之孽果,却浑不知孽因深重,源于地母。 地母造万物。先有百兽,后有人。百兽是人的兄姐,与人同居于地上。地母殁后,腹中五脏六腑化为地上百神,青华大帝是地母之心所化,所以位居百神之长。百神是女娲的化身,也就是地上万物的父母。然而仙妖人叁不相容,注定要生出一场大灾劫来,所以女娲元神不散,单留下了那么一缕芳魂,在天地间生生世世守护着她所创造的一切。 叁界若度得此劫,可保万世太平。若那时节叁界相杀,则女娲元神灭世,世间归于虚无。 混沌时,百兽凶狠,身大。有羽能飞,有爪能捕,有齿能咬,非但彼此相害,也捕食凡人。 修成法宝道行的巨兽,口能吞神,众生战战兢兢。 凡人虽无利爪尖牙,但却灵性最深,可成鬼、人、地、天、神五仙。有智慧,懂金木水火土五行。巧施手段,捕杀百兽。 天地间一片混沌,神人鬼妖混战不止。 为肃清环宇安定天下,青华大帝领百仙,在天地间诛杀妖兽巨人,上古巨妖被诛杀殆尽。剩下百十来个已成道行的,敌不过众仙,被追赶至昆仑归墟。彼时的昆仑是一片汪洋大泽,百妖想入水遁逃。青华大帝用无边法力,将昆仑归墟的根基拔起,海水流干,化作高两万五千尺的昆仑山,将百妖困住。从此,天下清明,神人鬼妖四界等级有序。 此原本是一桩泼天的功德,但是众生皆出于地母,百兽食人伤仙,是因为它们天性如此。百仙有净土归宗之责,但却不应该不加度化随意处死。此中杀戮,实为同室操戈。百兽被屠,山川之间血流成河,怨气在人间千年不散。由此结下天地间第一祸根。 青华大帝以昆仑根基为界,镇压妖魔,其中牺牲,非常人能及。但昆仑为天下水脉之源,百妖困在山上,妖气日盛,怨气冲天。久而久之,孽力渗入冰川之水,在叁界之中上升为云,下落成川,循环往复。凡人饮得此水,百代之后,生出贪嗔痴恨,玷污了凡人心智。从此凡间善恶混淆,多生业果,凡人不得超脱,永堕轮回。 青华大帝并非是个没有慧根的,他知道世间已结下大冤孽。所以决意以一身修为,化解天下的业力业果。为了筑血莲池,他偷来弱水为引,将元神一分为二,在血池中种下金身净莲。血莲池上通九霄,下接地府血池,全凭青华大帝一人镇压。此举实称得上是呕心沥血,以身护法。 女娲造万物,给神人鬼妖定下四缘,所有的姻缘都流淌在弱水之中。弱水水面滔天,如同汪洋,无边无际,每一勺弱水里都装着一段姻缘。仓颉识天书,可读天下姻缘,天下四缘,均由仓颉神君掌管,记在他的弱水录上。青华大帝偷走的一勺弱水,正是他与越鸟天定的姻缘。这段姻缘非同小可,乃命数所定。而弱水离根即死,二人的姻缘就此失散。 世上万事,有因则有果,有劫则有解。这叁界同根劫,原本就是百仙为了拯救苍生才种下的孽因。正所谓,命数由天定,轮回有妙门。此劫自有化解之道,却非仙佛所能定。 此劫由青华大帝而生,解法也落在青华大帝身上。天地有造化,赐给青华大帝一桩姻缘,借此姻缘叫他联合仙佛两道合力降妖弘法,此劫自破。非但如此,青华与越鸟命定有一子,此子佛道双修,法力无边,可平天下妖邪,廓清寰宇,布道众生。 青华为救苍生牺牲自身仙缘,到头来却是辜负了造化的安排。 今日梼杌化作越鸟模样,无非是梼杌千万年慧根,一眼看破青华大帝心魔,故意戏弄他们二人。 再说越鸟来历。佛母由妖成佛,领天下众妖,有灵根。一日她落在碧海潮生树上休憩,此树为天下的灵根,她在树上朝天鸣叫,腹中有感,后来生下靑孔雀越鸟。越鸟生下来就带着与青华大帝的仙缘。虽然帝君偷弱水是为了众生,但是仓颉神君的弱水薄上,仙缘从来成双,帝君失了仙缘,越鸟自然也就失了。也正因如此,越鸟生下来就失了仙籍,沦为凡鸟。佛母有陀罗尼眼、孔雀仙凰眼、阿鼻尘圣眼,可观仙人鬼叁界万世,得知越鸟因青华大帝而不得正果,遂大怒,要诛仙灭佛。 一来,佛母一怒为女,其情可表。二来,此中情由,实在乃天地造化,阴差阳错。为此,佛祖将越鸟收在大雷音寺,做了个俗家弟子,时时传授。并安排下千世情,千机变二劫,为越鸟顶去叁灾,助她金身。后面种种,皆由此起,一步差错,步步落空。 事到如今,越鸟天劫在即,梼杌降服容易度化难,佛母怒火万丈,这劫越度越难,越滚越大,牵扯的仙佛两道也越来越深。 听到此处,观世音不禁轻叹一声,合掌道:“阿弥陀佛,原来轮回命数,造化难料。弟子愚钝,只知其果,不知其因。今日方得大彻大悟。” “我今传尔因缘,皆因这叁界同根劫大限将至,仙佛需同心协力,方可抗劫。那时节灵山与九重天中一应走动,还需劳烦大士。” “弟子谨遵佛旨,”观世音合掌颔首,随即问如来:“敢问此劫大限何日?” 如来曰:“越鸟为破劫而生,她焚风劫至之时,就是叁界同根劫大限之日。” 观音又问:“敢问此劫何解?” 如来点了点头,闭眼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即答道:“尔需谨记,传音妙严,此劫要解,尊此真言。” 如来所说破劫之法,只有四句话: “雀翎生花,破镜重圆。灵童转世,神鸟归仙。” 雷音寺中一片沉默,佛陀菩萨,各有所思。 观世音正在禅悟佛祖真言,突然听得佛祖开口,道: “那佛母金孔雀已离了曼荼罗界苏悉地院,往妙严宫去了。此去她自有计较,只她看不透佛缘,恐入歧途。尔需将我真言,秘传于青华大帝,点拨迷雾,切记切记。” -- χ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七章千波殿金孔 “神鸟凤凰,掌生死轮回。凤凰生二子,曰九头金雕,曰金羽孔雀。孔雀生性甚恶,好吃人,法力无边,居大雪山,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如来成道,于灵山鹫峰顶塑七尺金身,被孔雀吞入腹中。如来欲破腹而出,恐污金身,遂破脊而出。欲杀之,诸佛劝阻,遂压至灵山,赦封佛母大孔雀明王菩萨。” ——《承天诸佛列传》 金雕返回灵山后约莫一日,妙严宫就收到了佛母的拜帖,上面说的清楚:“佛母大孔雀明王菩萨拜见东极青华大帝。” 九灵大惊,坐立不安,连忙嚷着要去请李天王和太上老君来坐镇。青华沉思一番,此番还需自己应对。那日金雕返回灵山后,他一时间心绪大乱,呕血不止。只在殿中静修,将金雕所说细细推敲。想那佛母为女不平实属应当,但是如今找自己寻仇也无济于事,如此想来,青华心里有了计较,此番佛母既要拜见,他也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断到底是对是错。 于是妙严宫上下打点,一路扫撒,在血莲池旁的千波殿设下素宴。青华以紫府草汤沐浴,洗去身上血腥气。换上荼白色十样罗宽袖长尾袍,腰束苍紫色连勾雷纹锦带。锦带上双珮双囊,珮的是玄鸟避尘玉,囊里是御虚石巧仙草方。手上一方玄色生香玉扳指,不戴冠冕,青丝如瀑,只着一根清静长白玉簪略略簪着些碎发在顶上。再吩咐九灵也换了利落衣裳,洗脸梳头,捯饬整齐,随后大开妙严宫宫门,一路往东天门去亲迎佛母。 一主一仆在东天门迎候,守门天官早得了托塔天王吩咐,也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列成阵势。九灵心里犯嘀咕,佛母毕竟妖仙出身,如何能得帝君亲迎。但看青华面色沉着,也不敢多嘴,站的笔直,双眼滴溜溜的转,生怕错过佛母驾临。 这一怕实在多余,等那佛母到时,九灵啧啧不断,天官也个个称奇。青华倒是泰然自若,想那佛母何许身份,便是有些阵仗也是应该的。 佛母仪仗如何?ρ⒪①㈧ℳ.c⒪м(po18m.com) 正是:远处泼天佛光,身下彩云做履。祥瑞紫气是她披挂,北斗七星与她做个箍发。八位仙童掌羽扇为她驱风,十六位童女持地龙为她散云。百鸟伏地与她作揖,万兽屈膝为敬菩萨。佛母不乘轿辇,不坐莲台,化出真身来,兀自东南飞。 只见那大孔雀明王菩萨真身,乃天下独一只的混沌神兽金孔雀。身比九重高一翎,尾比天门宽一丈。金灿灿尾屏,根根都是千年修得的金刀法器。直愣愣五指雀爪,爪尖是十把寒光闪闪的玄铁诛仙钢刀。顶上叁目,观神人鬼叁界万世。金玉为喙,一声鸣上动凌霄下通幽冥。金山般背脊上一道浅痕,全因释迦摩尼佛破脊而出,凤眼儿睥睨众仙,想那凌霄宝殿哪个降得住她? 到天门前,仪仗稍歇,佛母化出人身,左右有玉女搀扶,后有金童托裙尾。要问这佛母姿容如何?只见她一身的双金错重锦曳地大袖凤仙裙,腰间是玉白如意流苏封,浅绣白底海棠金丝纹香袋里法器叮当作响。陀罗尼眼、孔雀仙凰眼化作她左手两颗戒指,右手拈的是金羽孔雀翎扇。梳的是坠马髻,戴的是金玉满堂九翎孔雀八摇冠,耳边是六钳的赤金垂珠耳坠。体态婀娜,襟前半露酥胸。面如满月四庭饱满,碧水色双眼媚眼如丝。什么叫闭月羞花,哪个算沉鱼落雁。 真是:七仙女见了她气的摔碎那手中镜,月中仙遇着她臊的躲回那广寒宫。 天官皆大惊,连忙开道引佛母入妙严宫,路上诸仙拜礼,自不必说。 到了妙严宫内,青华将佛母那十几个随从侧殿安置,单点了九灵驾前伺候,一仙一佛入了千波殿,各自落座。佛母方才开口:“老身今日才得一窥天颜,东极青华大帝果然堂堂仪表,凛凛一躯,好俊的人才。可惜你与越儿情根已断,老身痛失一乘龙快婿。” 那佛母虽万年得道,但毕竟是个妖仙,说起话时语调酥软,面生妖媚之象。但她话中带刀,方才亮出真身,吓的半个天宫的神仙膝盖发软,可见绝非善类。想到此处,青华也不踌躇,正襟危坐,答到:“佛母此来,想必是来向本座寻仇的?” 佛母面露笑意,盈盈说到:“老身叁次要灭你青华一宫,次次被如来规劝。现在想来,若是早些将你一口吞了,老身的女儿也不至于沦入如此境地。现在要杀你,为时已晚,与越鸟何益?” 青华想起金雕所言,算来算去也只有两次冒犯佛母,正要开口问,没想到佛母知他心意,兀自答道:“金雕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你我既然相见,老身当与你细细说来。”说罢就将叁界同根劫与越鸟身世一一与青华说来,二人在千波殿紧坐叙话,殿外仙娥仙童们跟着窃窃私语。 世间万事往往如此,糊涂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想明白了,真的知道了前因后果,才觉得事事难解。青华原本以为与越鸟无非是一桩断桥儿女情,谁曾想此中因缘竟根深至此。一时间陷入沉思,一言不发。 佛母倒不拘束,也未催促青华,慢悠悠的用了些素斋果品,脸上神色和缓。她用罢了斋,自顾自的走出千波殿,站在血莲池旁边凭栏观鱼,血池清澈见底,其间有数尾金红大鲤鱼自在来去。佛母轻笑一声,凭栏回望,姿态中说不出的妖娆, “老身看你这一池血池清澈见底,想你也不是个没有慧根的,却竟如此不通造化。” 青华听了,眉头微皱,他在天庭地位崇高,几千年来少有人对他如此不敬,便也回嘴到:“佛母这是要点拨本座吗?” 佛母略挑眉眼,面露轻浮,便说道:“老身生于混沌,已历叁纪。非我托大,你封神之前,老身已位列西天诸佛。当年你领众仙,诛尽老身的兄弟姐妹。九头金雕因是我兄弟,受如来抬举,雷音寺里封了金刚,才勉强逃过诛杀。诸仙可曾想过,我与尔等同出于地母,算得上手足。尔等杀得日月无光,血流成河,造下血海冤孽,才生出这叁界同根劫,始作俑者,舍尔其谁?” 青华望着殿外的血池迟疑未言,这些天他思来想去,心中不平,只叹造化弄人,阴差阳错。 这佛母可能是叁界为数不多的真的能够从上古百兽的角度看当年仙妖大战的人,想来心中更是沉重,实在不想辩驳。 “你们这些神仙,太过自大。只识仙佛,不敬天地。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一汪血池,便能化去这世间冤孽。全然不曾想这天地之间,岂止仙佛?造化命数,又哪里是我们所能驱动摆布的?老身且问你,那日你与越儿剑合一处,威力如何?” 青华闻言,细细想来。当日原本以为非得一场苦战,没想到二仙叁剑合璧,威力竟得如此。他与越鸟早就两两相忘见面不识,但是打斗间似乎心有灵犀,当时来不及在意,现在想来,的确另有深意。 “本座与越鸟殿下,却有灵通之处。”青华应到。 “上天既然使你造下冤孽,又让你承担后果,你就不曾想过,也许它也会助你一臂之力吗?也许越儿就是上天派来的那一臂呢?”佛母说到。 突然间见她眉头拧起,语锋急转直上,指着青华骂道:“偏偏你个不晓事的,毁了她的仙籍,断了她的仙缘,逼她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逼得老身在这天地间,没了兄弟姐妹,没了女儿,孤零零的,孑然一身。”说到后面,已然哽咽,眼圈发红,两眼失了妩媚,露出凶光。 “如佛母所言,本座不晓天数。当时世间怨气不散血光冲天,本座别无选择。原以为情缘不过儿女情长,衡量之下,可以取舍。再者,本座自知命犯天劫,何苦连累旁人。” 这些话,青华当着金雕、老君甚至是孟章都不曾说,今日却在佛母面前吐露了真心。佛母见他眼中有光,面上不禁露出慈悲,又回到殿中落座,为青华斟了一杯素酒。 “你知道,你的情缘为什么非要落在老身的女儿身上吗?”佛母与青华对饮一杯,似乎她所有的怒气都在刚才释放殆尽,此刻才真正露出本色来,不骄不躁,也不再做狐媚妖态。面上无喜无忧,端的是个得道的妖仙,坐莲的佛陀。 “老身乃妖仙得道,托如来抬举,位列诸佛。越鸟是老身感天而孕,配给你这个地母所化的神仙,其中深意,你可细细思量。” 青华闻之颔首,佛母言之有理,想必这一桩姻缘,原本是要连珠合璧,却落得个劳燕分飞。 “本座慧根,不及佛母。”青华叹到。 “帝君可知,这世间妖物修身养性,靠的不是拜佛求仙。龟鼋自知望月,兔犬晓得拜天。恶虎可持素,老鼠也能修鼠宝。依老身拙见,妖比神更懂得天地造化,更明白这世间有比仙佛更强大的力量。月盈则亏,水满而溢,四时花开,乌鸦反哺。这就是天数,就是造化。叁界同根劫,说是女娲的一缕芳魂,其实不过为母的天性而已。” 青华听她如此说,随即正坐细问,看这万年的灵兽,慧根究竟几何。 佛母看他好奇,面露笑容,说道:“若是你也有几个孩子,天天看他们争斗不休。这个吃了那个的,那个拿了这个的。愁时怕他们伤了手足,恼时也恨不得将他们塞回肚子里。” 看青华神情窘迫,佛母露出微笑,继续说道:“老身想,女娲也是如此。她创世,造万物百神,最怕的就是他们争斗不休。恼怒起来也会想,老娘既然能创世,自然也可以灭世。其中思量,帝君无子,自然不知……” 说到此,只见佛母露出黯然神色,声音中露出苦涩。 “你与越儿,原本命定有一子,若非断了情根,如今早就得道了。你我两个天地间的孤魂,原本也可享些天伦的。” 此话说罢,一佛一仙归于漠然,院里突起一阵清风,吹的血莲池涟漪生波。 青华长叹一声,心中有了计较,便问道:“佛母此来,想必是心有所想,本座洗耳恭听。” 佛母放下手中瑶琅玉檀杯,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凝神静气,双眼半合,缓缓说道:“两百年后,越儿焚风大劫,老身要你,替我女儿去死。” 青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要求,想来想去,这是佛母唯一的选择:与其一战生死,不如留得自己一命,为越鸟挡了焚风大劫。但是真的听得佛母一字一顿说来,腹中五脏六腑翻腾,口中发甜心里发苦。 “本座猜想,佛母是要跟本座做个交易,若本座为越鸟殿下挡下焚风大劫,不论生死,本座与佛母再不相欠。若是本座不答应,佛母就要下灵山,率世间妖仙,先屠妙严宫,再闹凌霄殿。那时节,就算是佛祖规劝,佛母也会连同灵山诸佛一起诛灭。” “不错!”佛母拍案而起,面上杀气横生。只见外面平地生风,天雷炸响。天河扬波生滔啸啸不绝,乌云遮天蔽日滚滚而来,可见这万年金孔雀妖气之盛非同凡响。 “你还漏说了一节,老身非但不惧这满天神佛,还要屠尽世间千千万的凡人,在山川谷间燃起碧波青焰,烧的这大地渺无人烟!” “冤有头债有主,佛母何须伤及无辜,如此滥杀,难道就不是逆天而行了吗?”青华虽惊讶于佛母杀气之重,但也未露出半点惧色,他镇静自若,字字磊落。 佛母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笑罢指着青华说到: “你果然冥顽不灵,事到如今还觉得这是一桩儿女情母女恩。你可知,满天仙佛不过万数,女娲造人仅得千千万。而这世间蠃鳞毛羽昆,五族何止万万千!尔等斩杀手足,争权夺利。玷污凡人,学得贪嗔痴恨。万兽万虫,不得道的,只能任人鱼肉,就算是得道的,也是你们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老身遵天数而生越鸟,她生有灵根,仙佛双修,若是连她都要落得个魂飞魄散,那这仙佛的天下那里还容得我们妖兽一族?既然如此,谁说这世间非得仙佛当道?哪个言天地就容不得百兽为尊?那时节仙佛人皆灭,天清地明,我等享不尽的自由快乐,环宇从此太平。” 佛母这一番话,让青华心中如同吃了一个炸雷。他抬眼看着佛母,见她收了妖气,重新落座。殿外这才云雷散去,恢复了清风卷云模样。心道这佛母非但有改天换地之力,心智之坚也绝难撼动。再想她方才所言,字字如同要劈开天地的闪电一般锐利。世间兽虫亦是苍生,但神人鬼妖之给她们留了最末的一界,温顺的沦为牲畜,凶悍的逃不了驱逐杀戮。 佛母所言,最震撼的,就是她说的确实是对的。 青华明白,在佛母如此陈述面前,一切反驳都是无力的。 他面露谦卑,问道:“佛母可是要本座今时今日就答应你的要求吗?” 佛母听青华这是要答应,心里倒是顿了一下,这东极青华大帝果然是有仙根的,也确实有肩负天下的冲天气魄,倒让她不得不以礼待之。 “帝君根本不需要答应老身,帝君若觉得老身所求有理,只需照做便是。若觉得老身所求无理,也不用告诉老身。若是需要些时间思量,也尽随君意。” 青华听了点了点头。是啊,佛母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什么允诺,只怕是他就是当场立誓,佛母也不会相信。到了越鸟大劫之时,一切自有分晓。 见佛母与青华一同走出千波殿,妙严宫的各位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天降噩兆,众人惊心不已,想必此番千波殿一宴,凶险与那昆仑山巅也差不了几分。 佛母单要青华送她离宫,她那十几个童儿只远远跟着。佛母与青华并肩而行,突然转头问他:“帝君那日见了越儿,觉得她貌美吗?” 青华一时语塞,便直言那日苦战梼杌,确实是连越鸟的面容都没瞧真切。 佛母笑了笑,面露慈祥,自言自语到:“我那女儿,是个靑孔雀,从小长在灵山上,论姿容,在西天境当属第一。但不知和九重天仙娥比起来,又当如何?” 青华觉得这话怎么接都不对,便也没有搭话。佛母看他沉默,只以为他是羞于搭腔,又说道:“老身想,帝君若见她时,必定一见倾心。毕竟……” 佛母顿住脚步,转身面向青华,像是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老身千年前亲访仓颉神君,与他有一席之谈。他对老身说,仙缘已死,世世不得善终。但是既然是天定的姻缘,就注定要彼此倾心。不瞒你说,老身曾想过使你二人破镜重圆,无奈天下绝无弱水重生之法。越儿入了佛门,也越来越根绝儿女情长。万事休矣。” 说罢以袖拂泪,随即腾云而去。 青华回到宫中时,体力已有些不支。九灵扶了他往寝殿去,入殿才发现孟章正在殿中枯坐。原来九灵见佛母离宫,急忙请了孟章前来,已将二人席间所议一一告知。孟章听得又惊又叹,正在等帝君回宫,好与他细细商议一番。此刻九灵正位帝君换衣,孟章也并不避讳,在旁边喝茶吃点心。 那时,帝君正侧躺在塌上与孟章说话,突然宫中司勤递进一张莲笺来。说是方才帝君与佛母饮宴时,芳骞林一阵吉风起,金毛吼传来此书,让帝君细看谨记。 原来观世音菩萨知道佛母已在妙严宫,未免冲突,又恐青华大帝被引入歧途,便遣金毛吼传来佛祖真言。 笺上书:“雀翎生花,破镜重圆。灵童转世,神鸟归仙。” 帝君正在细看,孟章就连忙凑了过来,二仙挤在一处,细看观音传信。 帝君默念真言,心中推敲,表面的意思他能理解几分,但是每句话好像都互相矛盾,实在难以参透。 “我看懂了,我真的懂了。”孟章严肃认真的说,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你看啊,破镜重圆,这个就是说,你和越鸟,得重新做夫妻。做了夫妻还不行,还得有个灵童,也就是得生个小仙童出来。仙童一出来,越鸟就飞升了,这事在两百年之间办完,就没有焚风劫,佛母也不会追杀你,我们也不用被牵连,世间也不用变成动物世界。” “给我滚出去。”青华贴身收起莲笺,躺平逐客。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八章受心魔东极 “昆仑极地,五行根绝,苦寒无匹。有乃穷神冰,无孔不入,可灭叁魂六魄,可伤金身灵根。” ——洛水神君《上古山河谱》 民舍内,王终正怀抱着有孕的孔氏,两人点着烛火说话。年少夫妻蜜里调油,手握着手肩贴着肩,形同一人。 王终轻抚着孔氏的肚子,若有所思,亲在怀中妻子的额头上,说:“咱们的孩子,就叫阿如好不好?” 孔氏嘴中默念,心里欢喜,便说:“只要终哥喜欢,我怎么都是好的。” “小阿如,你以后可要做个乖孩子,爹爹等不及要见你了。”王终对不足二月的孩子叮嘱道,惹得孔氏一阵嗤笑。 “好妹妹,我做梦也想不到,有这样快活的一天,你真好,真是天下最好的女人。”王终拥着孔氏,心里乐开了花。 “你可真傻,哪个夫妻不是如此,我们也自然会有孩子,这才是第一个,以后说不定还有呢。”说罢自己害臊起来,把滚烫脸颊贴在王终胸口,伏在他胸膛上,听他呼吸心跳,心里甜蜜。 王终低头看,只见她红扑扑的脸蛋被烛火映的越发可爱,恨不得要亲一万遍方能解他心头的火。 “阿如,阿如……”王终嘴里念着,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阿如……阿如……阿如!” 帝君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身子不住的打颤。他自从复了那七世记忆以后,就开始梦到那些尘缘过往。此刻心跳不止,难受的紧。 忽听得窗外嗖的一声,一个清影一闪而过,站定在东极殿正门口,那影子略整衣衫,轻轻敲门,向屋内唤到:“帝君安否?” 是越鸟。 那日青华和孟章正在千波殿叙话,无非钻研佛祖给的提示,想想这叁界同根劫的来龙去脉。忽听得九灵连忙报信,只说西天姑获山凌云碧波洞孔雀明王越鸟殿下已入得东天门,正往妙严宫来。 青华吃了一惊,孟章倒是高兴。他这几天神神叨叨,非要说青华和越鸟需续了那一段儿女情方能救叁界。这下更是来了精神,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啊,赶紧去吧,去谈你命中注定的恋爱吧! 青华仔细思考了自己的仙生,不懂得自己为什么沦落到只有这一个朋友的地步,难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没道理啊。 说话间,越鸟就已经到妙严宫了。她礼数周正,也将来意说的明白,奉佛祖法旨,到此与青华大帝做个护法,以保青华无虞。从此便住进了妙严宫,如今已是叁四日了。 前日里,越鸟说妙严宫到了夜里无人上夜,恐帝君晚上不适无人接应。九灵便将东极殿殿前的阿如亭收拾得当,亭上围了天日玉腾纱,柱上镶了避尘珠,铺的是乌木温玉塌,枕边是白日生香玉,榻前供的是两盏绛珠夜明灯。到了夜间,越鸟便守在帝君殿外,与他做个守夜的。九灵说也不见她休息睡眠,无非读经打坐,是个静心的主儿。ρ⒪①㈧ℳ.c⒪м(po18m.com) 一定是越鸟听到了帝君梦中惊醒,便来探望,青华一时间脑子糊涂,决议不出声,心想一会儿说不定越鸟就去了。 想不到越鸟听他不出声,以为这人是昏过去了,便更是焦急,她叩了叩门,说到:“帝君安否?小王恐帝君有失,便要冒犯了,请帝君见谅。”说罢,轻轻推门而入。 现在是悔之晚矣,青华躺在塌上小声呼吸,不敢出声,紧张万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个什么劲。 “帝君?”越鸟慢慢走近,青华睡在寝殿左边的塌上,榻前是层层迭迭的赤云银仙纱,她勉强看到帝君平躺着,其余的皆看不真切。更是笃定了帝君是昏厥了,于是走到纱前,又问到: “帝君还好吗?” 青华平躺着不敢动身,借着殿内烛光,透过纱幔看得到越鸟身影:她正站在幔前,说不定已经踏在了纱上。只见她站定不动,呼吸间胸脯顶了那纱略略起伏而动,青华连忙别过脸去,心想实在装不下去了。便轻咳一声,道:“本座中了梦魇,惊醒时分,浑身发寒,劳殿下挂心了。” 越鸟听得,心中默想佛祖当真法力无边,这厢帝君心魔寒气都被佛祖说中,先前对入驻妙严宫的疑虑也全然放下。对青华解释道:“帝君休惊,梼杌有智慧,能识人心智,帝君与它缠斗多日,它有一缕妖元紧跟着帝君,乃成心魔,所以梦魇。” 青华心想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再者,昆仑山巅苦寒无比,有一门鬼冰,叫乃穷神冰,就是大罗金仙也挡他不住。帝君正是中了此毒,才会发寒。” 青华心想这八成也是佛祖胡编的,我很有可能就是蹬被子了。 帐外只见越鸟走动,倒了杯清茶,一只手伸进帐中,把茶杯轻放在塌边。越鸟自小修佛,对男女大嫌一向无所谓。但是这天庭诸仙谨守男女大忌,她不敢有违,事事格外留神。 青华觉得这样实在别扭,也不免有点小家子气,于是干脆手一挥卷起了一边帐子,这下两人对望,灯烛下把彼此看了个清楚。 青华胡乱盖着一床飞燕金雾天蚕丝被,发略零散,身着蝉衣,那蝉衣极通透,实在不是能穿在人前的。越鸟轻咳一声,帝君这才反应过来,将丝被拉倒胸口,靠着床头半坐起来。 越鸟仔细观瞧他,看他眉睫皆带霜,更是坐实了帝君身上有寒毒。 “帝君,小王修得一门碧波青焰,可为帝君驱除此寒,帝君无需担忧。”说罢从手上取下无相飞环,化了个无形的罩子罩住帝君床榻,随即摊开掌心,手里生出一株青碧色火焰。只见越鸟纤指一弹,一团青焰就占满了整个罩子。帝君只觉得全身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惬意,忍不住侧头看正在施法的越鸟。 佛母说过,越鸟姿容灵山第一。青华记得与越鸟几天前的初见——她独自来到妙严宫,身无长物,何等的惬意潇洒。 此刻再看她,似有温柔神色:十指纤纤,播动起青色火焰,樱唇念念,念得是佛宝口诀。 青华回过神来,开口打破尴尬,问道:“殿下这修得什么法术?” 越鸟施完术,在帝君榻前凳上坐下,答道:“这碧波青焰乃小王心头血所化,随心所欲,要它多热就有多热,要它烧哪个便可烧哪个。乃佛火,善火也。” 青华想起佛母所言,要以碧波青焰烧尽万千凡人,现在看来她并非危言耸听,心里一沉,又想起诸多恼人事来。 “本座原以为,自己只是略微受了些伤,想那如来不过大惊小怪。这样看来,本座倒是真的中了寒毒了?”青华自言自语道。 “小王观帝君,身染寒气,面带霜色,切不可讳疾忌医。小王这一门法术,定能为帝君拔去病根,帝君无需担忧。”越鸟正色道。 “那就有劳殿下了,却不知本座这梦魇心魔,如何破得?”青华问道,心里七上八下,还好越鸟不知道自己梦中之境,否则真是难堪。 “呃……”越鸟这些天思来想去,佛祖让自己传道于青华大帝,却不知是怎么个传法。眼下只能一点一点试探,免得惹的帝君不悦,只以为灵山是要同九重天抢仙根了。 “帝君稍歇,待小王为帝君讼一本孔雀明王经,破除魔障。”越鸟想,她一时之间只能想到最笨的办法。传道嘛,自然是从最基本的经书传起了。 青华心想这不是要被活活念死,再想想当日与佛母一谈,真是肝胆俱裂。现在还要听她老人家的佛经,实在生不如死。 越鸟看青华一脸抗拒,想来果然念经这个方法太简单粗暴了,自己也在内心中反省。便说:“看帝君困意渐浓,小王先行退下,帝君若有所需,随时呼唤便可。” 等越鸟出殿,青华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被青焰包裹,暖呼呼实在是骨头里都酥了,天灵盖都开了,没一会又沉沉睡去。 这一夜间,青华返回梦乡,正应了那佛祖所言的心魔,把那七世情缘梦了半夜,梦里尽是些夫妻之事肌肤之亲,实在尴尬。次日九灵收拾榻前,见帝君换下的蝉裤黏潮,偏偏九灵是个不懂世事的半大孩童,也一股脑撤换下来,拿去司净处浣洗。 青华臊了半日,但见越鸟自在町中打坐,有心上前说两句话,又恐落了刻意,心中好不难受。正在犹豫之时,赶上孟章拜访。孟章好闹,是个人来疯。他被拘在这天庭,每日闷的头上长草,如今来了越鸟,他一心要看青华老树开花,日日来看热闹。 眼看着孟章与越鸟近前说话,青华想起那日孟章初见越鸟时的赞叹。他赞道,越鸟不愧为羽族仙根,姿容奇丽,九重天无出其右。 越鸟长居灵山,一向是不喜金银,与她那个金光万丈的母亲不同。平日里多是修行,淡妆素裹。奈何天资出众,万般打扮与她都是画蛇添足。正如孟章所言: 肤胜北极千层雪,眸如天河万朵星。 一双青目无喜无忧,堆云砌黑的青丝长腰半寸,不盘不挽,单使一支盘珠孔雀尾透玉凤钗卷些发丝在颅顶。左手是佛宝无相飞环化成的黄金贵妃圆镯,唇间是水灵鹦霞蜜。云梭琉铁乌木描的是长眉入鬓,羽睫如扇,说话间点点灵眸拨人心弦。身带佛光,穿的是青碧色仙鹤纹挑线裙,腰间孔雀纹网绦勾出纤纤腰身,脚上鱼肚白金丝线绣的重瓣莲花锦绣芙蓉靴。使得是白阳蕊御香蜜粉,涂得是金桂玉蟾发油。不着首饰,不带耳坠,想那凡俗点缀,哪里配得上这神仙人物?或走或坐,动静皆宜,仙姿翩翩步生莲。敢问诸天仙娥,哪个敢在她面前强夸姿容? 可是这美与不美的,又与青华有什么干系呢? 这厢妙严宫司净处正要浣洗帝君衣物,偏偏那宫中司勤的桃姑姑眼尖,两指挑了帝君的蝉裤,脸上变颜变色,口中咬牙切齿。别个仙娥皆不知其中玄机,便看着桃姑姑脸色,不敢擅动。 这桃姑姑原是芳骞林里一株桃树得了造化,后来就在这妙严宫做个宫人,算是个管事的。虽然别的宫娥称她为姑姑,但实是个年轻的小仙,数千年来仰慕帝君,虽不敢攀龙附凤,但是向来有些自诩之心,把自个当做妙严宫女当家的,往往对着想亲近青华的小宫娥呼呼喝喝。 桃姑姑这两天眼看着越鸟入宫,又亲见她在帝君殿外守夜,夜里总往东极殿里钻,实属妖性不改。现下惹得帝君乱了心神,哪天不知就心生邪念,怕是要在这妙严宫当家做主了。这桃树精是天上仙草所化,不知孔雀身份,又看越鸟虽身带佛光,却没有金身,想来不过下界妖仙。心里有了底气,便要去提点越鸟懂得分寸进退。 越鸟心中正有烦恼,看着一位仙娥正欲与她说话,便略略行礼。桃姑姑看了更生出骄心,假做客气,道了个万福,便与越鸟攀谈起来。说起越鸟新来乍到,不知道天庭规矩,多少仙娥爱慕帝君,但都得守着规矩本分,这夜入东极殿,可是大大的不妥。 越鸟向来清高,想她姑获山西天一界,万兽百仙无不以她为尊,便是灵山上大雄宝殿,菩萨罗汉也称得她一声尊者。听得那姑姑说自己夜入东极殿,虽然羞臊,却也生出恼怒。再看她语带试探,怕不是青华大帝在这妙严宫的相好,这是要与她争风吃醋。更觉得腌臜不堪,打扰她修道清净。 再想那青华帝君,初见时确实让越鸟吃了一惊。那日在昆仑,帝君浑身血污,神态疲惫,也未曾注意。后来相见,才察觉这东极青华大帝确有天姿。他落地成仙,虽然位比叁清,却是个青年模样。越鸟敬他既是功绩累累的战将,又是风度翩翩的上仙。但何曾生出儿女之心来?有心为自己分辨,又不想做扭捏态,便说道:“本王虽是个不成器的,但生于梵境,经千世情劫,六意根绝。怕是对天庭的男女大嫌,所知不多。既然妙严宫有这规矩,倒也简单。尔等只需去取个乌金碳炉来,本王放一束碧波青焰在其中,入夜时置于帝君枕边,自可为他驱除乃穷神冰的寒毒。若是那时节火焰弱了,仙娥就在守在那炉边度一口仙气,自当无虞。” 桃姑姑面上绯红,帝君从不许仙娥入殿侍奉,这妖仙端的伶牙俐齿,恃宠生娇。心中更生出打压之意来,心道好你个妖精,来日让你知道天庭手段。面上却笑意盈盈,殷勤取了乌金碳炉来。 越鸟心中不乐,又想着有事在身,唤得九灵吩咐了两句,回她海梨殿取了法宝,兀自往人间去了。 九灵听了吩咐,急忙忙跑进青华殿中,见了孟章神君,也不避讳,便禀告道:“主儿,方才那越鸟殿下,留下一束碧波青焰在这碳炉里,说让帝君今晚放在殿中,可驱寒毒。她算到有天劫将至,下界去了。” -- 第九章妙严宫青龙翻旧案高兰府青华入凡尘 “凡是人仙,鬼仙,地仙修道者,皆乃逆天而行,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道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到了一千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版不过,就此绝命。再一千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业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再一千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焚风’。自囟门中吹入权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要躲过。” ——菩提老祖《持真修道方》 青华听到天劫二字,身上瞬间通体出了一身冷汗。孟章见他焦急,便道:“想必殿下是从东天门出去的,守门天官必定要殿下报上去处归时,不妨唤那值日天官来问。” 青华闻言,心中有了计较,唤九灵来更衣。九灵把那青焰碳炉撇在一边,孟章看了那碳炉,倒是起了疑惑——帝君方才还与他说起越鸟叁更为他施法驱寒之事,怎的突然翻脸变成这冷冰冰的碳炉了。于是甩袖出殿,便找了宫娥询问。 青华换得一身玄青色软烟罗便衣,匆匆忙忙奔东天门而去,午膳都未曾用,更是没有注意孟章正在他宫内为他“清理门户”。 孟章宫中取得一龙女,骄横霸道,平日里最喜欢惹是生非捕风捉影,几百年下来,孟章已经被锻炼的能够敏感的察觉到日常生活中那些小小的祸根了。孟章将越鸟殿下在芳骞林苦守十七年一事仔仔细细的想了好多遍,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佛祖观音不懂尘事,青华不通人情,他们没发现不代表孟章就不会发现。现在他就要在这妙严宫大施手段,让全天庭都知道已婚男神的手段。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青华冲到东天门,守门天官说越鸟殿下报奏要往凡间一遭,片刻便回。青华问越鸟去了哪里,天官答道:“西唐神洲乌泽国高兰府。” 乌泽国是个崇佛的国界,叁十四个州府,府府修庙。百万百姓,家家拜佛。新朝刚传了两代,国王姓高,父子俩都是勤勉贤君,算得上朝乾夕惕,勤政爱民,四十年间风调雨顺。高兰府是王城所在,城里民生兴旺,主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此时夕阳西下,越鸟一身精干装束,正在王城根下一家食肆用些斋饭。此处民风开化,她一人独行也没遇到什么麻烦。等到店小二上齐了面饭,越鸟正要动筷,突然有一袭青衣带风而过,径直坐在了她的左手边,等她定睛观瞧,差点连碗都打了。 “帝……”越鸟观瞧周围,帝君这两个字在凡间可不能轻易叫出口,正在犹豫之间,倒被青华抢了话头。 “小生青华,小姐贵人多忘事,该不会是忘了小生了吧?”青华帝君一脸轻松,他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多下界走走,人间看起来颇为有趣,就是味道不太好。 “青……青华。”这两个字在越鸟的嘴里打了一架才勉强吐出,还“小生”?快一万岁的大罗金仙,如何这般轻薄自身? 不解之下,压低声音问道:“公子……到此何干啊?” “哦,院中不见小姐身影,家奴说小姐出来逛逛,正好本公子也想出来逛逛,府里无聊嘛,就来寻小姐了。”青华伸长了脖子看邻桌的菜肴,他午膳未用,现在腹中饥饿,又想起人间的菜肴他一向不曾尝过,现在如何能不心生好奇。 “本……小妹到此,是有些公干。公子不是……大病未愈吗?怎么不好好将息着,来寻我作甚?”越鸟问,眼看着这一碗青菜蘑菇面就要坨了,也顾不上青华大帝就在近前,先填饱肚子再说。 这厢越鸟无非吃些素面黄瓜,青华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他可一向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主。于是唤来店小二,指着隔壁桌的一道菜说:“我要这个。” 那是一盘红烧牛蛙…… 越鸟一口面条喷了出来,好个得道千年的孔雀,差点给葱花呛死。 再说妙严宫内,孟章仔细问了宫中仙娥,见人就称姐姐,嘴甜如蜜,把那合宫宫娥逗的个个花枝烂颤,终于问出桃姑姑一事。 原本是她恼怒越鸟夜入东极殿,劝解之后,才有了那青焰碳炉一事。孟章细细查问,果不其然,这桃姑姑在宫中已久,以往便常对爱慕帝君的小仙娥们颐气指使。再想来,两千五百年前十有八九就是这轻薄姑子为难越鸟殿下,才会将她安置在芳骞林深处。无奈仙娥更迭有时,年轻的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孟章的猜测得不到印证。想来想去,只好去问九灵。 这一桩旧事里,有好多细节是如来观音不会过问的,但是其中不合常理之处,必定事出有因。他把疑惑跟九灵一一诉来,可惜九灵是个娃儿心智,搔首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当时合宫乱成一团,宫里宫外都紧着伺候帝君,确实没人注意那个凡人。再者说,当时帝君实在没交代她是何身份,宫中仙娥童子哪有什么仙根可言,压根不知道帝君梦中有七世轮回,谁又能猜到其中关窍呢? 孟章听了,更笃定当年越鸟殿下凡人之躯,怕在这妙严宫没少受欺凌。个中缘由,虽然扭捏市井,却还是要和帝君说清楚才好。最好打发了刁奴往别宫里去,以免日后开罪越鸟殿下。 高兰府食肆里,青华把一盘红烧牛蛙吃的干干净净赞不绝口。越鸟是胎里素,戒五荤叁厌,看着帝君吃相,胃里直翻腾。 二人吃罢,遁身腾云,此时夜幕已落,越鸟拉着青华躲在一朵乌云后面,端端停在王城上方。 此时越鸟终于可以放心说话,急慌慌问帝君,为何跟她至此。 “本座听九灵说,殿下因有天劫而下界,就想跟来看看。佛祖派让殿下与本座做个护法,若是不在本座身边,要如何护法?”青华理直气壮。 越鸟看他如此振振有词,心想这老神仙恐怕是在天上闷坏了,这是跑出来放风了。无奈她有事在身,便劝到:“小王在此有一桩公干,可不是来玩乐的,帝君大伤初愈,实在不适宜跟小王一起奔波啊。” “殿下且忙,本座就看看,绝不给殿下添麻烦。”青华到是不以为意。 越鸟实在不明白,青华大帝堂堂天尊大罗金仙,明明二人初见不久没甚交情,为何天生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她哪里知道,青华复了七世记忆,与她相处时难免心生亲近,说话间也不自觉的自由散漫了许多。毕竟,夫妻做了七世,孩子都生了一打了,青华很难把越鸟当做生人一般对待。 越鸟正在为难之间,又想起一遭大事——如来佛祖让她传道于青华大帝,如今让他与自己一起降妖捉怪,顺道也好让他见识灵山手段,沾染些佛道习性,总比逼他念经要好得多。心中大喜,觉得这安排十分妥当,也不再劝阻。 眼下已近子时,越鸟怕帝君寒毒又起,将一朵青焰放进帝君手心,让他好好握着,自己则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城,不知道在等什么。 帝君把青焰捧在手里左右把玩,心想这才舒服,那放在碳炉里的死火无趣至极,他才不要。 王城里各宫灯烛渐息,只有那国王所居的上州殿彻夜掌灯,宫人来往不绝。 越鸟看帝君不解,一边紧盯王城,一边为帝君解释了此间因由。 原来当朝的国王是个贤君,继位十几年,一直勤勉恭敬。半年前,国王突患奇症,久治不愈。国中名医尽心竭力,只能保其不死,却不得根治。 国王刚生病,城里就来了个妖怪。这妖怪一向不扰人,在城里藏了小半年都未曾生事,最近却总在王城徘徊,伺机加害这一日不如一日的国君。需知人王皆有四龙护体,百邪不侵,若非等到他病重,寻常妖怪是没有机会近他的身的。 “所以,殿下就在这等那个妖怪?”青华大帝恍然大悟,难怪夜近子时,国王殿中还一直人来人往,恐怕都是看护的宫人大夫。 “没错,两叁日之间,它必现身。”越鸟到。她等的久了,腹中饥饿,边从怀里掏出来两个素饼,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青华看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越鸟是高位的妖仙,出身显赫。偏偏如此简素,毫无做作娇奢习气。让人实在忍不住心生好感。随即赶紧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这是个什么妖怪?”青华问道。 “犼。”越鸟说,看帝君面露不解,想他多年不入尘世,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于是便向他细心解释。 犼是人尸所化的妖怪,是僵尸中道行最深的。人死后叁年,尸身不腐的,受日精月华。皮和肉缩到骨头里面,骨外生红筋,遍身生白毛。一千年之后,白毛变黑毛,再过一千年变红毛,再一千年变金毛。此后再修炼一千年,则背生双翅。名为金毛犼。金毛犼天下仅成一只,被化作“慈航道人”的观世音菩萨感化收服,与观世音做了个坐骑。 帝君连连点头,想他曾是天上地下伏魔降妖的第一人,如今不涉凡尘已久,连这世间的妖怪都认不得了,可能这就是代沟吧。 “那这只道行如何?”他问道,想来纵然是金毛犼来了,越鸟也照样擒得,只不过他今晚并没有看一场大战的心情和准备。 “这只是白毛犼,叁日之后,她天雷劫至,在此之前,她一定会来王城。那时节若是王气日衰,她就吞了那国王,功力大增;如果国王气数未尽,她就躲进上州殿,让那人王替她受劫。” 青华听着听着觉得剧情逐渐熟悉,竟生出一丝感同身受来,不禁问道:“这妖怪为什么非要害这国王呢?” “因为这妖怪与这国王,有命中注定的孽缘。” -- 第十章上州殿白妖斗四龙蔽日林尸仙戏明王 “孽缘”这两个字,青华之前近万年的仙生也没听过几次,偏这半个月却听了上百次。现在已经成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词,没有之一。 但是依着越鸟的解释,这一人一妖还真是孽缘颇深——原本这妖精是个女子,未出阁便与邻居的书生相好,后来珠胎暗结,怀胎六月,母子双亏,生下一个死胎。当地民风甚严,此女与人私通,犯了大戒,宗法不容。村民将她关在宗祠中,要她交代出相好的人来,女子抵死不从。民丁们就将此女绑在菜市牌坊下,要奸夫出来认罪。 不料那书生胆小怕事,见此阵仗,使了些钱,连夜藏在卖枣人的车子上跑了。女子见情郎如此贪生怕死,加之小产未愈又被折腾了月余,一口气上不来,便含恨而死。女子父母不愿与她收尸,村民也不顾忌,将她胡乱拿草垫卷了,便弃尸荒野。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村民将这女子不埋不填,胡乱抛尸在荒凉处,本是要让她魂魄不安。不想这抛尸之地住着一只顒——顒所在处,草木山石,都无半点水气,女尸落得个尸身不腐,叁年后便成了僵。 僵要修炼,需食用刚死之人的内脏脑浆,因此修道极难,往往被人发觉捕杀,更有甚者被野兽猛禽当了口中食。偏偏她有些造化,成僵后没几天当地就发了瘟疫,死难者极多。村民忌讳,往往把那尸体浅埋胡抛,正好让她当了口中食修成道行。她修炼近千年,也会掐算,知道自己天雷劫将至,偏偏她千年的仇人正转世在这乌泽国为王。这才不远千里,到此寻仇。 话说至此,已近二更。只见南边一股妖气,直奔王城而来,单单在那上州殿头上盘旋不散。凡人凡胎肉眼哪里识得,那满殿出入如流的宫人又哪能想到,此刻他们头顶上四龙一妖正在纠缠。 “这妖孽道行尚浅,但是心机却灵。知道自己渡劫无望,便设下这进退两宜之策。若这国王命中该绝,四龙势微,她便将这人间天子做了口中食,助她道行,以渡天劫。若这国君命不该绝,那时节她藏身于寝殿,让国君替她受劫,既报了仇又度了劫,一举两得。”越鸟解释道。 说话间只见得那黑云般的一股妖气,果如越鸟所言与上州殿顶护法的四龙勾戈不断,屡屡试探冒犯。想来是她道行太浅不敢硬闯,只得如此。但看那四龙宝光时显时弱,想必是那国君生死正在一线之间。 青华心道,既是个将死的国君,前世的冤孽,越鸟何须如此尽心救他?他看越鸟正紧紧盯着王城动静,全神贯注目不转睛,便更是不解。 “本座看这乌泽国里人人敬佛,殿下如此尽心,难不成是因为这国王弘法有功吗?”青华问道。 越鸟闻言大惊,一时间分了神,连白毛犼的动静都顾不上了,转脸看着帝君,心里沉甸甸如同吞了金。 青华看她如此脸色,心想这话实不该说。她既是佛门弟子,便是有些个布道之心也实属应当,自己问的唐突,眼下怕是冒犯了。 越鸟暗自思量,面前横着白毛犼和国君两条性命,这青华大帝却有此一问,可见不是个慈心救苦的主儿,心道要传他佛门度化之道绝非易事。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道: “小王此来,并不是来救那国君的,而是来救那白毛犼的。” “帝君可知,这妖孽生而有因,又因为是个食尸的天性,从未伤人。虽千年不化,却还有重返轮回的机会。她怨气不散,无非放不下贪嗔痴恨。但她若真的戕害活人,这千年道行一朝丧,再也没有回头路。这白毛犼虽是世间妖物,可也是一界妖仙,一条性命。她天劫在即,要么堕入魔道,要么灰飞烟灭,小王如何不救?” 这一番话,把青华说了个哑口无言,心中暗自称赞:想不到这越鸟有如此慧根,真真是菩萨心肠的尊者,普度众生的佛陀。一时间心生爱慕,想起方才痴痴一问,心中忍不住懊恼。再看那越鸟,脸上神色冷漠,想必是心中不悦,便厚着脸皮搭话,问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救她?” 越鸟虽是不忿,但于公于私都不愿得罪青华,这才徐徐说道:“要救这白毛犼,需在天雷劫至之前,引她重入轮回。她若真害了那国王,便是堕入魔道。若是不让她害那国王,她敌不过天雷必定灰飞烟灭。” “天雷真的这么厉害?”这句话从青华的嘴边溜了出来,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不想越鸟倒是露出些苦涩笑容,说道:“帝君是落地的神仙,自然不懂这叁灾的厉害。妖仙修炼乃是逆天而行,叁灾皆因天地不容而落,能过叁灾的万中无一,其余的只能魂飞魄散于天地间,此乃造化。”说完神色黯然,沉默不语。 青华由此及彼,想到越鸟焚风大劫将至,想来此刻心中必定难平。但见她言语中并不谈及此事,想必是对自己并没有坦诚相待的念头。只觉得自己白天故作亲密的那一套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再想想这几天因为梦魇就对越鸟生出亲近之心实在自作多情,心里登时大乱。想他个万年不曾动过儿女心的上仙,竟也敌不过那“天生姻缘,注定倾心”的造化,腹中又羞又臊,竟生出怒气来。 “帝君有所不知,”越鸟打破沉默,亮出手上一枚戒指,那戒指与佛母所戴的如出一辙。 “这些年,蒙佛母授我阿鼻尘圣眼,可观人间万世轮回。加之小王与那白泽神君颇有交情,可互通些有无。在凌云碧波洞时,佛祖便遣我于世间降妖伏魔,度化众生。帝君以血困梼杌,以元灵净化血池,小王这尺寸之功,今日怕是在帝君面前现眼了。” 越鸟这般说,心里也这般想。自己这小小功德,在青华大帝面前,实在没有骄横清高的本钱,他便是言语有些冲撞又当如何?毕竟他功比天地。再者说来,若这青华大帝那么容易领悟佛道,如来佛祖又如何能轻易许她金身。如此想来,神色渐缓。 青华看她言语之间如此客气,心叹一句造化弄人。偏他自己恢复了凡尘记忆,破了歧缘障,对越鸟生出心思。而她半个身子已入佛门,丝毫没有亲近之心。果如那佛母所言,万事休矣,破镜难圆,自己还是早日断了那儿女念头为好。 正在两人沉默之间,天色微亮,但见那妖怪见无隙可乘,怕被天光伤了妖气,准备遁逃。越鸟连忙吩咐青华收起七宝仙气,以免吓跑这妖精,随后驱云追去。 二仙追至高兰府外一处遮天蔽日的茂盛林中,方才按下云头,将那妖怪拦路截住,这才看清她的真身——确如越鸟所言,是个浑身白毛不辨雌雄红眼獠牙的人身怪物。那妖怪看有人拦路,但见得是一个女妖带着个白面皮的书生,也不害怕,口吐人言,道:“呔!尔等拦你奶奶作甚?还不让开,若是要相好,只这林子里找别的去处去,休在奶奶门前做那晦气事。” 原来这林子林深茂密,常有男女私会,这妖精以为越鸟与青华是来此厮混的,说话好不腌臜,臊的越鸟红了面皮,道:“阿弥陀佛,白毛犼,休得无礼。小王乃西天灵山孔雀明王,知你大劫将至,特来度化于你,救你出沉沦苦海。” 哪想到那孽畜闻言大笑,手舞足蹈,指着越鸟便骂:“你个妖孽,忒不要脸。奶奶我看得真切,你金身未成,身后有羽,无非一个鸟人。在此装甚罗汉尊者,快快自去,免得奶奶动手拿你。” 需知这白毛犼生前不过一村妇,本就不识道理。偏她是个人尸修炼,比一般妖仙多些灵气,平日里也不惧那些小妖小鬼,一千年来越发张狂。青华听她揶揄越鸟没有金身,像是被戳在了那心虚之处,怒从心头起,正要亮出金身震慑这妖精,却被越鸟制住——越鸟按住青华的手,略微侧头轻声道,这林间颇有些幽冥之物,本来无害,若是青华露出金身,宝光所至,它们必然悉数魂飞魄散。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造无端杀戮。 青华只感觉越鸟的手心按在自己手背上,气瞬间消了七分。再看她虽受委屈,却不改慈悲,心里的欢喜又死灰复燃。 “帝君无需担心,一切看小王。”越鸟轻声叮嘱道,随即向前一步,与那白毛犼面面相觑。 “我若没有金身,就度不得你吗?”越鸟笑道。 “你这鸟儿,好不识趣。咱们竟是一路人,你偏要与奶奶为难是何道理?什么金身佛法,休要再提。你除了化个美貌皮囊,比奶奶又强在哪里?等俺做了这大事,俺化个人身,比你美千倍百倍。”白毛犼扭腰摆手的讥讽道。 越鸟还未开口,只听得后面有人说了一声。 “我看不可能。” 越鸟和白毛犼同时看着青华,只见青华把两手往宽袖里一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越鸟心道这老神仙是来与我捣乱的吗?难不成佛祖是让他来考验我的? 想不到这厢白毛犼按耐不住了,她面貌丑陋龇牙咧嘴,笑起来狰狞无比,对越鸟调笑道:“妹子,你要是个有心成道的,且听俺一言,别贪这一时的男女快活。世间男儿皆薄幸,还不如一口吞了,做一顿点心来的实惠。” “你不是说你是她奶奶吗?怎的又变姐姐了?”青华又插嘴到。 越鸟的内心是奔溃的,青华不断打断她的节奏,她实在有点受不了。眼看这白毛犼有心要和青华斗嘴,她只好连忙切入正题。 “妖孽,我且问你。你欲加害那国君,让他要么为你挡去雷劫,要么为你增道行,是也不是?”越鸟说。 白毛犼这才把愤怒的眼神从青华身上收回来,这个臭男人,恁的多嘴。 “那又如何?莫非你也是一样打算?我奉劝你,少跟奶奶抢。再说了,你这不有个现成的嘛,如何来抢我的?” “我再问你,你为何非要加害这国君呢?”越鸟明知故问,果然勾起了这白毛犼的话头。 “你个鸟儿,知道甚轮回造化?他与我,是命定的冤仇,前世的冤孽。奶奶我找他寻仇,天经地义。” “白毛犼,你生前与这高姓国王有一世露水情缘,他害你身死,自己却临阵脱逃。你死后叁年成僵,遇上瘟疫,才成了你的道行,我说的对也不对?”越鸟道。 这下白毛犼脸上神色大变,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是那国王请来拿你奶奶的吗?” 越鸟摇摇头:“我此来为你,不为他。他生死有命,但你大劫在即。我知你千年修行,未曾害人,因此积累下善缘,我今日可度你入轮回,让你重新做人,你愿不愿意?” “休想!”不想听到轮回二字,白毛犼露出獠牙,居然就要与越鸟拼杀,身后妖气化为一只尾巴,眼看就要打到越鸟面前。 “小心!”青华连忙出声提醒,而越鸟非但岿然不动,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 第十一章缘两世金氏女悟道祸双行上州殿失仙 “凤凰有胆,掌世间轮回,下通幽冥,曰雮尘珠。” ——白泽《浩瀚万兽图》 但见那时,越鸟念动真言,手上无相飞环带着佛光嗖的一声直扑向那妖怪面门。那飞环越变越大,从臂钏大小长到井口大小,从白毛犼顶上套下,将她双臂与腰背紧紧套住。环上“南无阿弥陀佛”六字真言莹莹发光,无论白毛犼如何挣脱都无济于事。 “若要解脱,静心打坐。”越鸟念到,随后就地盘腿而坐,身下地生青莲,身边隐隐有雷音寺宝音不绝于耳。 青华心中惊喜,这越鸟佛性已至臻境,若非亲眼看见,实在难以相信这是个未成道的妖仙,还要以为是灵山的佛陀。 白毛犼亦大惊失色,原以为她不过是个鸟仙,但看她身带佛宝,落地生莲,实是个有道行得庇佑的。遂听其所言,僵直着身体,学着越鸟模样,也就地盘腿坐下。身上束缚果然立刻减轻,飞环虽未放开,却不再灼人。 “金氏女,我且问你。你不入轮回,是为了什么?”越鸟闭眼问道。 白毛犼听此称呼,失神半晌,方才想起,自己原是姓金的。这一句“金氏女”,让她想起多少前尘往事,竟一时间落下泪来,一颗颗尽如血珠,落在她森森白毛上,颇是渗人。 “俺不愿再做人了,做人忒苦了。俺修炼千年,其中苦楚,谁来可怜?好不容易有些道行在身,俺就是拼死,也要找那负心薄幸的短命人报仇,洗俺千年委屈。”白毛犼哭道,声如女子,如泣如诉。 “善哉,善哉。你且细看。”越鸟说,随即摘下左手阿鼻尘圣眼,那眼化作圆光,光里现出一个女子来。青华见了,也凑近观瞧。 白毛犼抹泪细看,圆光镜中女子,不是金氏又是哪个?只见她约莫十六的年纪,虽无国色,亦有姿容。活泼天真,大大咧咧。虽是个乡间农妇,却也拾掇整齐,是个贤惠麻利的主儿。她与那情郎情投意合,暗结珠胎,其中种种,在圆光镜中一一得见。她身死后,无人殓尸,曝尸荒野,遂化为僵。与百兽为伍,昼伏夜出。平日无非吃些家禽牲畜,挖得一二新坟,勉强度日。无府无洞,也曾风餐露宿,孤魂野鬼,怎不忍辱偷生? 白毛犼看得这些,发出一声声哀嚎,哭声恸人。想来她也实在是命途不济,活着人人唾弃,死后天地不容。 “金氏女,你千年道行,实在不易,身世悲苦,天可见怜。你可知,此时回头尚有路。若然你加害了那国王,便遁入魔道,再无转圜余地。若他为你挡了天雷,来日业火焚风,又当如何?” “什么魔道仙道,与俺又有何益?就算是魂飞魄散,俺也要为自己报仇,杀了那负心人。你休要与俺说道,任你再说,也说不过这一命还一命,天理公道。不然,俺这一身怨气,于哪里了结!” 越鸟微微点头,说到:“金氏女,你恨那国王害你身死,负你真心,要他以命相填,方能平息你的怒火,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有甚不妥!”白毛犼叫到。 “金氏,你且再看。”越鸟指着圆光镜,镜中斗转星移,已是另一番模样。但看那金氏女,浑身绫罗绸缎,竟是珠光宝气,威仪万丈。 “金氏女,你只知那国王一千年前害你身死,却不知尔等有夙世姻缘。只那前一世,你是一国的公主,他是御前的将军。你娇纵跋扈,一厢情愿对他芳心暗许。全不顾他家中妻子,强行取之。只因他不从,便屠尽他一家五口,着他下狱,害他饮恨而终。若说要以命相填,尔与他早已两清。尔只认得他转世为王,却不知前世血债,故而仇恨难解。现在我叫你晓得,你怨气仍在否?” 只见那圆光镜中,正是金氏与国王的前世纠葛——他如何不屈,全家如何被杀,他如何在狱中自裁,其间种种,足见越鸟所言非虚。需知那阿鼻尘圣眼观人间万世轮回,乃佛母叁眼之一,人鬼妖仙,造化皆在其中,乃无上至宝。 白毛犼听此姻缘,痛哭失声。自己只知一世情仇,不知前世冤孽。苦了她一千年一心复仇,却不知仇人非真,怨恨亦假。一时悔恨无比,心叹苦海无涯。 “阿弥陀佛,放下执着,方得解脱。”越鸟面露慈悲,收回无相飞环。只见那白毛犼双手合十,默念慈悲,身上白毛尽退,化成一白衣披发的女子形状,千年怨气散尽,闭眼只叹轮回。 “金氏女,我且问你,你知错否?” 金氏倒地而拜,曰:“弟子知错,千年怨恨,皆因不懂因缘造化。我有血仇在身,一心复仇,却不知他要寻我复仇,冤冤相报,何时得脱苦海。弟子糊涂,枉我千年修行,却灵性全无,被尘世迷了眼睛,不知这因果循环,皆有天道。” 青华心中叹服,越鸟不伤不杀,如此耐心度化一个无甚道行的小妖,正是救苦苍生,不落一命。再看这妖精,此刻拜服,皆发自真心,若只是寻常打杀,哪得如此善缘。 “金氏女,我今为你打开轮回道,送你重入人道,你愿意吗?”越鸟向金氏女伸出手。 金氏痛哭流涕,以头抢地,道:“我佛慈悲,苦海苦矣,度我回头。” 越鸟扶起金氏,金氏啜泣不已。只道自己临了只有一愿,望菩萨成全。 越鸟点头会意,对青华说:“离金氏天劫还有十二个时辰,我将金氏藏入袖中,我等去见那国王一面,让他知道因缘造化,叫他日后向善,惠及一方,功德无量。”说罢就将金氏冤魂收进袖中,驾云向高兰府而去。 那金氏怨气虽解,仍是一界鬼仙,越鸟等到夜幕降临,才与护法四龙通报缘由,于上州殿现身说法。四龙识得孔雀明王,皆拜,打开通道,让那人王知道有天神显圣。 高姓的国王病中受惊,一时不起,越鸟与他细细说清来由,又叫他莫要惊慌,方才从袖中放出金氏鬼魂。 国王只见得一白衣女鬼,对他伏地而拜,又对他叙了两世孽缘,道:“我因放不下怨恨,修炼千年,知你在此做个一国之君,欲害你复仇,幸得菩萨点化,如今已放下尘缘仇恨,要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去了。临行望再见郎君一面,化解我俩尘缘。你自在做你的君王,以后要广施善缘,莫违天道。” 期间两人俱痛哭流涕,难分难解。眼看时辰将至,越鸟对青华大帝道:“小王这就以雮尘珠打开轮回,度金氏入人道,帝君在此稍歇,小王片刻就回。” 青华点头应声,国王跪地而拜,满宫上下皆俯首叩头。只见越鸟凭空招来一物,丹珠大小,佛光万丈,正是那仙兽凤凰胆,轮回雮尘珠。雮尘珠灵光所至,一道金门自现,越鸟与金氏两手相握,往那金门一踏,便消失不见了。 这厢越鸟引了金氏入了地府轮回道,将千年造化陈情十殿阎王,诸君闻之,遣判官一一核对,所陈皆不虚。再看那生死簿上,金氏命数尤在,便唤来牛头马面,带金氏过奈何桥,饮孟婆汤,转世投胎去了。 金氏拜谢了十殿阎王,拜别了越鸟,与牛头马面逐个作揖,之后飘然而去。越鸟这才谢过十殿阎罗,从轮回门原路返回上州殿。 到了上州殿中,见那国王依旧拜地不起。越鸟问他有何事相拜,国王抽噎着陈述道:“多谢菩萨救寡人性命,了却这一桩冤孽。寡人日后必定诚心修善,以报天地恩德。寡人与那女鬼有夙世因缘,请问菩萨,姻缘仍在否?” 越鸟自知他俩情缘已尽,不愿说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尔为人王,需修德政,造福一方,自有功德。可怜苍生苦,莫问鬼神缘。善哉善哉。” 国王叩首称是,越鸟见功成,又看那天雷已经散去,正准备返回妙严宫,这才发现青华大帝已不在殿中。问那国王时,国王只说自己伏地半晌,未敢偷窥神仙,不知他何处去了。 越鸟以为帝君无非在这王城中转转,她感觉到青华对凡间的一切颇为好奇,大概是因为他许久不下凡的缘故。如此想着,便出了上州殿去寻他。 哪知他八尺的神仙,在这王城中居然遍寻不着。心里一下慌了神,她这初次带着青华大帝下界,难不成把这位高权重的老神仙弄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越鸟心存侥幸,想着莫非帝君等的无聊自行回天宫去了?于是便腾云而上,找了护法四龙询问。哪知四龙皆回复,并未见帝君返还。 这时越鸟彻底慌了,难不成帝君自己走散在这城中了?眼下已近子时,帝君虽然对凡间买卖热闹有些好奇,但是现下城中夜深,四处无人,他又能去哪呢? 四龙见她焦急,也放眼去寻。但道城中看遍,不见丝毫仙气宝光。越鸟心道不妙,方才在林中帝君收起护体仙气,现下与凡人无异,如何能找?只觉得头顶发凉,膝盖发软,心跳如擂鼓。若是走失了青华帝君,她可拿什么赔给天庭啊!帝君啊帝君,你可害苦我也。 正在焦急之时,护法黑龙突然开口,对越鸟说到:“殿下,我有一言,姑且听之。” 越鸟焦急,只让他直说。 黑龙提眼吊眉说到:“殿下可知,这王城中有鬼!” -- 第十二章东极帝失陷阴鬼宅倩兮女巧遇大罗仙 “楚国宋玉东邻有美女,登墙窥宋玉,嫣然一笑,惑阳城。美色惑人心,不分古今。朱唇美女,巧笑倩兮,或为淫妇之灵也。” ——《今昔百鬼拾遗》/上之卷·云 这开口的黑龙,在四龙护法中执掌幽冥事,他此刻说破,说王城中有鬼,众人皆惊,个个要他细说。 黑龙道:“殿下有所不知,我等奉命护法人王。他半年前突发疾病,我等便知其中有缘故。只我等身负护法之责,前日里又有那白毛妖精时常试探,故不得细究。国王病后不久,王城里守卫杂役,也多生病,十中一二也落得身死。无奈我等不得干涉世事,便只得装聋作哑。但心怀疑惑,也平常留意。前日里小龙发现,这王城里有一女鬼,夜间游荡宫中,想必是在这城中行采阳补阴的妖术,才得如此。我等本事不精,又碍于职责,不得插手。今日盼得殿下前来,收了那白毛妖怪,也算那国王气数未尽。如今这青华大帝收了神通,在这宫中如同凡人,此刻遍寻不着,想必是被那女鬼掳去。小龙心知这国君之症,也起于这个鬼仙,只盼望殿下开恩,一并将这女鬼收了,免得这国王惨死,江山飘摇。” 越鸟闻言细想,其中似乎有些不对:帝君是大罗金仙,怎么可能被小小鬼魂困住?但是满城没处找寻,眼下这女鬼是唯一的线索,只能先去查看。转念又突然想起先前在妙严宫遭那宫女无礼盘问,听她言辞,看她神态,皆有争风吃醋妇人相,心想难不成这帝君有些风流之心,今日是自己要一尝鬼仙芳泽?如此想来,心中不禁生出嫌隙恶心来。 “神君既然如此说,小王自当细细查来。只是这幽冥洞府,如何寻找啊?”越鸟犯难道。 黑龙听越鸟愿意去擒了这女鬼,立刻拱手相拜,敬到:“如蒙殿下相助,我等感激不尽。小龙有一只阴阳眼,这些日子仔细查看,知道这女鬼藏身之处。愿意为殿下带路,助殿下一臂之力。” 越鸟顿时振奋,与黑龙连忙拜别叁龙,叫黑龙化了人形,两人一起下云头入王城寻找帝君下落。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青华眼看这上州殿连国王带奴仆跪了一地,正觉得没意思,又看越鸟引着金氏去了地府,便干脆揣着手在这王城中瞎转悠。他日久不曾入凡世,想不到人间已经是改头换面。这兰高府又国力昌盛,王城里富丽堂皇,正好让他好好欣赏玩耍,但有好玩的,还能照样搬入妙严宫去。 这乌泽国偏西不靠东,房屋陈设都颇有梵意,青华一时贪看飞瓴金沿,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宫。突然听得身后有女子笑声,定睛看时,只见一个鬼气森森的宫娥,正站在假山后对他招手。青华左顾右盼,问道:“姑娘是在唤本座吗?” 那女子又嫣然一笑,声如夜铃,对他招手示意,以手捂嘴,扭捏嗤笑。这女鬼道行极浅,身形都时有时无。但是为人好客,好结交男性友人,此刻明摆着要青华跟她走。 帝君也没思索,直接就跟着她走了。 只见那女鬼行到一处宫殿,身影一晃,躲入殿中,笑声盈盈在町里回荡。青华抬头四顾,只见自己身处一座阴宅。这百年王城,狐鬼来来去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出现个把阴宅鬼府也算正常。青华跟着女鬼入殿,只见殿内阴冷幽晦,哪有丝毫活人气息皇家风姿。女鬼对青华微微作揖,奉他落座在寝殿塌上。那塌甚污秽,青华不情不愿的坐了下去,托腮而望,且要看看这女鬼使的是什么手段。 女鬼作完揖,身下甩出水袖,翩翩起舞。两眼直勾勾盯着青华,眉梢嘴角尽露撩拨,身姿婉转,顾影自怜。 一曲舞罢,青华啧啧嘴,道:“姑娘这跳的,太稀松了,叫人好不尽兴。” 女鬼愣在当场,她做鬼时间不长,这么刁钻的客户也是第一次遇到。她只当在院里遇到了个潇洒王爷,想着引诱于他,好行那采阳补阴之术,她可万万没想到此人如此镇定,竟挑剔她舞的不好。随即尴尬笑道:“如此良宵,公子难道只晓得看月下舞,不懂得怜眼前人吗?” 青华见她捏揉造作,心里直犯恶心,说到:“姑娘还有什么招数没有,若是这般无趣,本座可要走了。” 女鬼闻言,一咬牙一跺脚,心想这是个不识风花雪月的主,还是直入主题。随即轻解罗裳,露出浑身阴白肌肤,双乳颤颤,笑吟吟踮着脚走到榻前,直钻进青华怀中。 此女鬼身带寒气,且有水腥,青华一闻便知她是个水鬼。她浑身冰凉,肌肤所至,又腥又黏。青华别过头去,又忍不住想起越鸟,她身带青焰,若得亲近,又不知是如何温玉满怀。 正在帝君走神之际,越鸟与黑龙刚好寻来。越鸟匆忙,未听得屋内娇声浪语,那黑龙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立刻立定脚步,面色发青,不再往前。若依着孔雀明王所言,这里面是东极青华大帝,屋内光景他可不敢看。 越鸟破门而入,但见青华好端端坐在阴宅塌上,一鬼仙浑身赤裸上下无遮正趴在帝君身上,阴白腰身左右摇摆。两腿泛着青幽颜色,正横跨在青华腰间…… 越鸟的第一反应是说了声失礼,随即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那黑龙默念非礼勿视,转过身去看不出脸色。越鸟羞得满脸通红,又恼又气,几欲流泪,隔着门规劝到:“帝君,此乃王城中的游魂,行的是采阳补阴之法。亏损金身,望帝君量力而行。”说罢脸红的要滴出血来,无端生怒,拂袖便走。 突然之间,只见殿门大开,帝君揣着手悠闲的走出了出来,嘴里还念叨着:“明王哪里去?那千年的白毛犼度得,这鬼仙如何就不度了?” 越鸟转身望他,见他衣衫整齐,脸上镇定自若。心道好个轻薄神仙,这般的不端庄。 青华倒不顾虑,略微理了理头发,说到:“本座观之,这鬼仙枉死水中,被困在这王城里。方才学着殿下手段,正要度化于她呢。” 黑龙一脸惊诧的望着越鸟,越鸟连连摆手,急忙辩解:“没有,没有,我没有!” 又对青华嗔怒道:“小王……小王何时……何时如此度化妖邪了?” 青华正色道:“本座当然知道她是一界幽魂,就是本座吹一口气,也叫她灰飞烟灭了。想着殿下不喜,方才没有动手,只等问她清楚情由,再做计较,难道不对吗?” 越鸟羞臊的厉害,心想好个浪荡的,占完了便宜还来说这风凉话,心里不禁恼他。但听那黑龙拜请,要她除此妖孽,默念了几百遍阿弥陀佛,这才沉下心来,对着黑龙说道:“她那殿中污秽,神君且押她来院中问话。” 谁料这女鬼到了院中倒头便拜,连称有冤。越鸟毕竟心怀慈悲,便让她细细说来,究竟冤是何冤,屈是何屈。 此女徐徐哭诉到,她原本是郭贵妃殿中一杂役的宫女,名唤倩儿,只因得了国王一夜的宠幸,被善妒的郭贵妃遣两个守卫抛进了一口废井。她自知已死,魂魄却没个去处,既不见鬼使来接,也不见幽冥之道。化为一抹幽魂,在宫中游荡无依。半年前的一晚,她在宫中又遇到醉酒的国王,被他强取了。自那以后,她发现与男子相好能助她魂魄不散,便在宫中趁夜往来,祸害这宫中男子。 “奴婢知道犯了人鬼大忌,但是实在是无奈之举,若不如此,魂魄即散,且奴婢从未害人啊,也不知道为何被困在这里,不得轮回。求神君开恩,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做孤魂野鬼。”说罢掩面哭泣,实在可怜。 越鸟开阿鼻眼观瞧,便知她所言非虚,心中已有了计较。但听得黑龙护法与那女鬼对峙,道:“妖孽,你以阴气冲撞国王,至他一病不起,危在旦夕。你口说无害人之意,但这采阳补阴,本就是损人利己之孽道。如今这宫中侍卫也有横死,可知都是你害的,你还敢自诉冤屈,好不要脸!” 倩儿听闻,连忙又拜,说道:“奴婢自知有罪,可奴婢的确没有伤人害命,神君明鉴啊!” “本座明白了,”青华幽幽开口,“这鬼仙死不足年,几无道行,就是真有心害命,都不得其法。人王老朽,经不起这一遭。那侍卫皆壮年男子,偶有横死的,多半是流连忘返的回头客,才阳亏而尽。”青华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不住的点头认可自己,全不顾越鸟已经听不下去了。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什么叫流连忘返,什么叫回头客! 黑龙听了,细想其中道理,果然如此。也不再咄咄逼人,只道一切皆依着明王处置。 越鸟闻言点头,对倩儿说道:“本王知你冤屈,如今为你出个破解之法,你且起身。” 随后转身对黑龙护法安排道:“要成此事,需得神君相助。”随后叮嘱了一应种种,黑龙虽然不解,但也一一应承。 两厢说罢,越鸟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各位休要苦恼,且看本王夜审那杀人毒妇。” -- χ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十三章上清殿中 原来越鸟四下安排,安排的是一出“鬼告状”的大戏。这倩儿的冤情,要超度简单,要洗冤难。她区区游魂,要她灰飞烟灭也好,轮回转世也罢,都不费吹灰之力。但越鸟察觉其中因由,发觉此事中间涉及颇多。露出这高姓的国王沉迷女色,身边妃妾草菅人命,朝廷用人不贤,后宫旁门左道种种弊端。若要真的还倩儿公道,还得尊人间正道,以一国律法审之,而不能以神威蛮横干涉,以免凡人日后对满天仙佛只怕而不敬。 原来这乌泽国,国王虽好色德行有亏,但王后却极贤明。于是越鸟请黑龙传下令去,在上清宝殿设台,由越鸟与国王王后叁堂会审,四龙押堂,女鬼原告,夜审那害人性命的毒妇郭贵妃。 青华听了,觉得越鸟如此安排虽然有趣,却不免麻烦,于是开口道:“这倒新鲜,本座从未见过。但是为一界区区鬼仙,何须如此麻烦?依本座看,这国王老儿屡屡生事,本座干脆把他杀了,落得清静。” 此话一出,四龙跪地皆拜,越鸟连忙打圆场,拉了青华到一边说话,低声道:“人王贵为天子,怎可随意打杀。虽然他德行有亏,但是为政勤勉,罪不至死啊。”说到此处,忍不住腹诽,若是好色的人人得死,你个老神仙岂不首当其冲。 青华见越鸟如此说,便也由得她,改口道:“本座有心凑个热闹,与殿下做个师爷可好?” 越鸟听了,噗嗤一笑,只道:“倩儿,你可真是个有造化的,你这桩鬼告状,竟劳动东极青华大帝做个师爷,真是大大的善缘。” 倩儿不明就里,只是跪拜,四龙皆叹帝君好气度,好慈悲。而青华眼看越鸟嫣然一笑,心里暗自窃喜,这一次卖乖总算是卖到了点子上。 越鸟笑罢,心里默默计算,觉得先前青华大帝不伤这女鬼是真,此刻愿意为她伸冤也是真,实实是个有慧根,懂慈悲的。一时间把之前的诸多嫌隙悉数抛下,心中朗如明月,面上温柔带笑。 到了子时,上清宝殿安排妥当。堂上越鸟居中,身边是充当师爷的青华,面前笔墨纸砚,列开阵势。左边是拖着病躯的国王,勉强支撑,右边是一身华贵的王后,气度非凡。左右各立着两位护法神龙,堂下跪着的是那女鬼倩儿。 待开堂时,越鸟令那女鬼倩儿一一陈情,国王王后闻之冤情,面上各有颜色。原本那国王一向不知道后宫阴险,此刻如同听着天方夜谭,又因为是神仙设堂,女鬼告状,叁魂吓去了七魄,此刻战战兢兢,几欲滴尿。而这王后早就知道后宫妇人手段之阴毒,又知道郭贵妇素来善妒,伤人害命只是迟早的事,面色如常,镇定自若。 一旁的青华认认真真,笔走龙蛇,倩儿一番痛陈,经他丹青妙笔,成了如泣如诉的绝妙文章。 待倩儿陈述罢了,越鸟遣了二龙,并宫中侍卫去拿郭贵妃来受审。半盏茶的功夫,便拿得郭贵妃来。那娇生惯养的后宫妇人早就睡下,此刻被胡乱拉出宫中,云鬓纷乱,睡眼朦胧,衣衫不整。到了上清宝殿,跪在庭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四下观望:见国王王后俱在,堂上居中的一男一女未曾见过,身带宝气,似不是凡人,左右四君挺拔威武。再看身边——那披发白衣的,分明是个女鬼。猛然受惊,竟昏了过去,被侍卫一盆水泼醒。随即当庭撒泼,尖叫高呼,只叫那国王救她。 想不到国王手指她骂道:“好个泼妇,在宫中害人性命!乱寡人的后宫!实在可恶!如今触怒天神,女鬼伸冤!落的这般,你还不知悔改!” 郭贵妃吃国王这一骂,才是真的吓破了胆,知道万事休矣。伏地痛哭,声声喊冤,哭的花枝烂颤,梨花带雨。国王看了心疼,有心安慰,碍于情势实在不敢。 “别哭了!本座听不清,字字句句说来,莫要再嚎。”青华出声喝止道,一嗓子惊了满堂,连越鸟都冷不丁打了个颤。 郭贵妃看那师爷威武,满堂人似乎都惧他,心里害怕,也不敢再嚎,低头只说冤枉。辩称倩儿办事马虎,被她罚了,自己跑了出去跌入井中才枉死的。 说罢,倩儿大怒,腾身而起,面上也不再是少女模样,而是青面獠牙露出恶鬼像,吓得那郭贵妃屎尿横流。纵是如此,郭贵妃依旧咬定冤屈,死不承认。 “好你个贱妇,今日审你,堂上是神佛,堂下是恶鬼,你还不知悔改,巧言吝色,实在是无法无天。”王后破骂道。 想不到那郭贵妃看王后怒骂,更是起了劲头,说王后一向善妒,打定了主意要冤枉自己。 “陛下,王后一向不容妾身,今日使人装神弄鬼,这是非要至妾身于死地啊!陛下可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郭贵妃哭道。 越鸟摇摇头,叹到:“好个刁妇,比那妖魔鬼怪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既然喊冤,本王便让你看清这人证物证,看你如何辩驳!” 说着,便使主水的青龙抬出倩儿落在井中的尸骨,又让倩儿指证出当时投她入井的两个侍卫。两个侍卫见堂上阵势,吓得肝胆俱裂,将郭贵妃如何指使如何贿赂和盘托出,连连叩头,口称饶命。 越鸟又审郭贵妃宫中一应婢女,问哪个拿了倩儿生前之物,害她流连此地不得轮回。婢女皆指认一位老嬷嬷,那嬷嬷素日里欺压宫娥偷鸡摸狗,此刻见了倩儿,吓得面如白纸,身抖如筛,连忙跪地。正要狡辩之时,却被倩儿喝破,原来老嬷嬷头上戴的簪子,正是倩儿生前的心爱之物。 “你个老刁婆!这明明是俺的钗子,俺舍不得带藏在柜中。定是俺死后,婆子从柜中偷来的!”倩儿指着那嬷嬷破口大骂,宫女们也七嘴八舌,原本那钗子的确是倩儿的,她们也都认得。倩儿死后,原本应当将她遗物归还乡里,偏这个肥差落在这贪心的嬷嬷身上,她免不了取其一二,自己受用。 那嬷嬷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被活人死人一起指认,吓得哐哐哐磕头如捣蒜,磕的头破血流,被王后派人押了下去。 眼看事情暴露,郭贵妃决定抵死不认,口中依旧喊冤,只说是王后安排,要陷害于她,滚地撒泼,好不吵闹。 越鸟被吵的头都要炸了,她本来就是直爽性子,最受不得人撒泼扯谎的这一套。看此妇刁蛮,拒不认罪,心里一时焦虑,不料却被青华看在眼里。他随即放下笔来,右手一挥,众人只觉得殿中瞬间就清净了,被吵了这许久,众人一时都不适应了。 再看那郭贵妃,手舞足蹈满地打滚,以手指口,但是出不来声。 “吵死本座了。”青华嘟囔道,随后站起身来,说到:“郭氏既然喊冤,本座也断不能冤了她一介女流。” 一边说一边缓缓下堂,顺便给一脸不解的越鸟使了个眼色,然后继续道:“本座有一法子,请四龙现身。” 四龙听得安排,俱退出殿去,露出神龙真身,在天上盘旋,吓得地上众人悉数跪拜。 那郭贵妃直双目俱裂,愣在一边。却不想青华下面的话更吓人——他正色道:“本座就许你个天审天判,着四龙把你绑了吊在空中,你再陈述。若你所说真实,自然无事。若你信口雌黄,那时节天雷自来劈你。” 说罢略略抬头望天,眉头一动,一道天雷就不偏不倚劈在了上清殿屋顶,殿中一时震动,震碎灯盏陈设无数。 那郭贵妃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辩驳,待青华收了禁言咒,刁妇这才终于认罪,跪在地上梆梆磕头。 侍卫拿了青华笔录,着郭贵妃画了押。越鸟将案宗递给王后,请她以宫法发落。 王后遂废郭贵妃为庶人,押入天牢,以杀人定罪。两个侍卫为从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偷东西的老嬷嬷赶出宫去,永世不得回国都。凡是与倩儿有染的侍卫,死的不计,活着的以秽乱宫闱论处。如此这般,安排的妥妥当当。 随后只见那王后下堂而来,走到倩儿面前,对她行了叩拜之礼。将她生前发簪与她重新簪上,再将那画了押盖了宝印的案宗双手奉上。但见倩儿伸手接过那结案卷宗,霎时间殿内一阵阴风,地府鬼差打着阴黑阳白二幡,『肃静』『回避』二牌,飘然而至。 倩儿知道自己尘缘已了,一时间心绪难平掩面哭泣。又对一众仙人行了叩拜大礼,方才随鬼使往地府去了。 这一审闹了大半夜,惊醒了半个城的人。方圆百里,哪个没看到四龙飞天?哪个没瞧见那落劈在上清殿的天雷?殿内,国王气喘不止,俨然一副油尽灯枯模样。王后面有不甘,想这一番惊鬼扰神的难堪事,皆因自己的夫君失德而起,一时间思绪万千。四龙心道,女鬼已除,这国王病症定不日而愈,皆面有喜色。 正在此时,越鸟在堂上将惊堂木重重拍下,引得众人皆惊,纷纷看她。只有青华一人,神色如常,他猜的几分越鸟的心思,正要看看猜没猜对。ρ⒪①㈧ℳ.c⒪м(po18m.com) 越鸟立目吊眉,沉声说道:“高姓的国王,你可知罪!”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十四章叱天子越 这厢越鸟怒指乌泽国君主有罪,只见那病势缠绵又屡遭惊吓的国君吓得瘫倒在座,面如金纸,气喘吁吁。旁边两个宫女连忙奉茶拍背,扇风取药,生怕这国王一夜不支便死过去。那王后倒是个明白人,连忙跪拜,嘴上说替夫代罪,话里却要求情求恩。 越鸟见王后如此,面色稍缓,对那国王说道:“这倩兮女虽非死于你手,却是因你受难。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德行有亏,贪恋女色,纵容宠妃,强取宫女,实在是大大的无德。你掌一国,却不知检点自身,自你之下,风气败坏,宫人效仿,与女鬼为奸,其中身死者,也都是你的业果。你可明白其中冤孽?” 青华看那国王,虽口不能言,却摇头喘气,似有不服,便应和道:“你不过一介凡胎,叫本座说,你屡生事端,实在该罚。本座有意取你性命,无非念你是一国之君,怕你死后江山飘摇,百姓蒙难,又有明王殿下为你作保,这才许你悔过。你若觉得这过不在你,德也难修,此刻说来,本座自有去处给你。” 说来也怪,越鸟和青华大帝相识不过数日,但是从昆仑战梼杌,到如今同审人间事,越鸟总觉得二人配合得宜,屡生默契。越鸟长在西天,平日降妖伏魔自不在话下,但是往往因为慈悲太盛,而难断人间的恩怨。偏偏青华守护血莲池几千年,把凡人的贪嗔痴恨洞悉的清清楚楚,两人刚好互补。 再者说,越鸟平素谨遵佛旨,不诳不咒,不怒不骂,面对不讲道理的泼才小人,往往束手无策。而青华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万岁的老神仙,说谎毫不脸红且引以为傲。两人配合起来的确相得益彰,心有灵犀。 果不其然,那国王听青华口气不善,大有怒象,也不敢再摆什么天子之威,不敢再计较什么不知者无罪,连忙跪地求饶。同王后两个一起,哐哐哐磕头如捣蒜。 越鸟对青华颔首示意,随后吩咐国王伉俪起身,对他二人说到,这国王的怪病,原是被那倩兮女采阳补阴以至妖气入体落得如此。如今女鬼已经超生,王城内的妖邪气不久也会完全散尽,到时国王的病自然不药而愈。 那国王夫妇听了,连声叩谢苍天有德,我佛慈悲。越鸟微微摆手,让二人稍安勿躁,又说到国王德行有亏所至,日后需克己收心,否则害人害己,贻害江山。另外,倩儿枉死王城,王城中皇家侍卫也有死伤,业果已生,着国王在国都做法事超度枉死者,作法事时,国王需亲自吃斋诵经,也为自己赎罪清心。 王后闻之点头称是,遂在城中安排下七七四十九天水陆大法事,超度倩儿早入轮回,也洗清王城冤孽。她夫妻二人,当每日焚香沐浴,吃斋念经,亲自诵经超度。ρ⒪①㈧ℳ.c⒪м(po18m.com) 这厢越鸟安排罢后事,面色稍缓,只见那国王略收了惊恐神色,便故作谦卑,躬身拜了拜越鸟,嘴上说蒙佛陀相救,实际上是想求越鸟和青华携四龙在法会上显圣露真身。明里说是要让老百姓敬畏天神,谨守道义,其实是想让一方百姓敬佩他有仙佛庇佑。 越鸟闻言,面露不爽,心想这国王实在不成器不晓事,竟敢得寸进尺,可嘴上却不知该如何拒绝。正在犯愁之际,青华顺势开口,神态自若: “若是一城之际这么个小小法会本座都要现身显圣,这成日间也不用做别的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劳动本座与明王殿下救你一命,你个小儿竟敢贪图天恩?莫要聒噪,速速退下。惹怒了本座,可不是尔等能担待的。”说罢横眉冷对,那国王夫妇果不敢再说,只跪伏在地,战战兢兢。 青华见状,露出些许得意神色,拉着越鸟腾云而起,片刻间便不见了身影。四龙面面相觑,也未多言,他们本是紫微星护法,若不是这国王有碍,原本是不该现身人间的。这下危机已解,二仙也已回九重去了,他们四个自然自去,霎时间也原地消失了。 国王夫妇相看两厌,此时天都快亮了,凭他是天子国母,也实在熬不住,各个面露疲惫,夫妻间也不说话,各有怒气,便径自回宫了。 在回九重天的路上,越鸟想起一桩大事,不禁苦恼起来,面有愁色。青华则心情大好,这一趟让他见识了些人间百象,这样不打不杀的除妖降魔,对他来说实在新鲜。不仅如此,他还越想越觉得两件事情解决的皆非常圆满,与越鸟几番配合均颇为默契,其中细节,简直回味无穷,为此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一转头,方察觉越鸟面色有异,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累了,趁着这两天二人略生亲近,连忙问道:“殿下为何忧虑?是怕那高姓的小儿阳奉阴违吗?” 越鸟摇头,缓缓道出事情因由。 越鸟乃灵山来使,又因着佛母身份,颇有些虚妄的名声,无实的位阶。此番前来九重天,挂着护法的名头,又不是暂访,天庭礼法周密,必然是要赐宴相迎。 越鸟说起,不禁垂头丧气。青华倒是不以为然:天庭大小宴日常皆有,算不得什么天大的麻烦,他寻常赴宴,落座吃上几道菜就拂袖而去了。 越鸟摇了摇头,讪笑道:“小王只怕是自由自在惯了,但想起那细细打扮的功夫,拘束赴宴,来往应酬,不只犯愁,还真有些苦恼呢。” 青华听到“打扮”二字,心中倒是起了好奇。越鸟有天姿,但是还没见她仔细装扮过,到不知那会是什么样子。 “殿下无需忧虑,本座向来无拘,殿下是本座的客人,便是随意一些,想凌霄殿上也无人敢置喙。” 越鸟轻笑一声,青华大帝位比叁清,自然是没人敢对他加以束缚,若他不拘,恐怕也没人敢拘束他。自己区区一界妖仙,怎敢比照帝君做派。这凌霄华宴躲是躲不过去了,便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强撑过去,只当大病一场。 二人回到妙严宫,各自安置。越鸟回殿更衣,青华却一进门就被孟章神神秘秘的抓到了东极殿叙话。 青华只想洗澡吃饭睡觉,偏偏孟章要拉着他絮絮叨叨,言语之间零零散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青华揉着太阳穴挑着眉看他,强打精神,哈欠连天。 正好此时越鸟到阿如亭中打坐,两人掩了门说话,鬼鬼祟祟好不自在。青华一看到越鸟在阿如亭中打坐,心中就总是紧张,更是难以专注听孟章胡说八道。 孟章为这妙严宫的一对鸳鸯可谓是操碎了心,说干了口,不料青华竟如此不领情,心里烦躁,声音渐高。 “青华,你好糊涂!你且想明王孔氏一世,在你这妙严宫一住十七年。期间你服用轮回琼液,昏睡不醒,宫中上下都紧着伺候你。可是那孔氏所居的民房,明显是有人安排下的,难不成能是那孔氏凭白自己建的吗?” 青华听他如此说,心中倒也想起这一节来,孟章看他若有所思,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你素来是个不爱理会俗事的人,但是俗事可未必知道避着您老人家。你是万年不开花的铁树,妙严宫从只有一砖一瓦的时节起就没有过女主子。你蓦然从凡间带回一个女子,这事也就是天庭不知,否则定是人人称奇,个个猜想。你这宫中众人见了孔氏,如何反应如何揣度,你可曾想过?偏偏你不及为她安排诸事就服药将息,她没有名分,没有位次。一介凡胎,如何生存?如何能不受人白眼欺凌?” “你这宫中,只你和九灵主仆两个,其余无人做主。那时节,九灵必定守你寸步不离。这宫中唯有司勤的桃姑姑能安排孔氏,将她打发到芳骞林深处。我今日询问遍了,只你这宫中早就换了一批仙娥童儿,对当年旧事全然不知。但是我听众人之意,这桃姑姑颇有些贪恩霸道的作风,往往仗着在这妙严宫伺候久了,起了攀附之心,平素里经常弹压爱慕你的宫娥。她如此心思,如何容得下那帝君亲自从凡间接回来的女子呢?那金雕所说,孔氏寻你不见,恐怕也多半是这刁奴作祟。” “这刁奴不识明王,已经出言顶撞,你便依我,连忙将这刁奴打发了去。免得让她再开罪明王,也免得她日久生出僭越之心,扰了你和明王的情缘。我这宫中夫人悍妒,遣到我宫中也是不相宜。李天王即知此事,不如遣她去哪吒宫中,又或者哪位女仙宫中,以免日后她再图生心思……” 孟章说到此处,只见青华面色突变,眉头紧皱,赶紧止住话头。但见青华喉头涌动,未及开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孟章目瞪口呆,说:“不是吧!让你赶走这宫娥,你如此舍不得,都吐血了,难道你真的跟她……?” -- 第十五章生六意青华入魔障赴华宴孔雀登凌霄 (快没有存货了,我会努力更的) 青华吐血,一时间虚弱不已,而孟章在一边胡说八道滔滔不绝,青华一瞬间气血上涌,额头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给孟章一拳。 孟章方才所说,让青华思量起当年旧事。他的记忆在宝莲灯中与越鸟的混在一处,让他看清了当年孔氏在妙严宫的十七年。 孟章所言非虚,当年他昏睡不醒,的确是那个刁奴桃姑姑安排了孔氏住在林中,并且屡屡欺凌,让孔氏的处境雪上加霜。但是最让青华痛心的,是看到孔氏经历丧子之痛之后,那张与越鸟如出一辙的清丽面孔上所露出的痛心和绝望。青华能够感觉到她抱着夭折的孩子站在东极殿前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时刻骨铭心的疼痛,也能感受到她最后万念俱灰自裁町中的绝望。一时间心痛如刀绞,加上内伤未愈,才吐血不止。 越鸟正在打坐,忽听得东极殿内帝君似有不适,腾身而起,片刻间已至殿中。但看孟章慌忙忙的扶着帝君拍背,帝君身上白衣已经染上了大片血迹。越鸟登时大惊,这几日在人间,虽也是不分昼夜,但是从未看到帝君有甚不适。一时间自责不已,心想自己一时兴起,居然忘了他是个病人,拖着他吃不好睡不好了熬了叁四天,实在是太莽撞了。 越鸟心中愧疚,连忙就要上前细看帝君伤势,想不到帝君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示意她不要过来,随后喉头一动,又吐出一口血来。孟章大惊,也顾不上帝君了,随他斜歪歪倒在塌上,起身就向外赶越鸟。 “殿下快去吧,他此间见了你,只怕吐血要吐得更厉害了,殿下先出去吧。” 说着就把越鸟推了出去。 越鸟站在院子里,心里焦急,却也没法。心道这帝君莫不是嫌自己冲撞了?可是这几日他们一直和睦,确实想不到到底何处得罪了。心中思绪混乱,只能在町中踱步,胡思乱想。 那日直到晚间十分,九灵才从帝君殿中退了出来,看那小子累的摇摇欲坠,便知帝君病势汹汹。 这青华犯了大忌,先自断情缘,千年修道图的是六意根绝。偏偏又一遭动了凡心,心绪大乱,想起前尘旧梦,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苦了他一个不懂儿女情长的仙家,被一个情字掀翻在地,毫无招架之力。 越鸟恐青华寒疾发作,入殿而去。只她前番遭那仙娥揶揄,这次便不关殿门,好让满宫知她磊落。 殿中已换下赤云银仙纱,使的是一帷凌霄蟒绒帐子,单看这一节,便知道帝君畏寒。越鸟不敢叹气,暗自摇头,也不再避忌,径直拨开帝君帷帐,看他睡得颇不安稳,双眉微蹙,眼珠微动,口中喃喃,身边寒气缭绕,原来的蝉衣也不再穿了,身上是一袭牙婵棉寝衣。再看帝君面色,白中泛青,毫无血色,想起他今日白天吐血时的样子,心中大动。 想她佛根深种,自小悲天悯人,此刻也不知道自己是懂了情思,只当是慈悲作祟。 越鸟照样取下无相飞环,与帝君做个无形罡罩,再施下碧波焰,任那青焰在罡罩中纷飞。只见那火苗似无处不在,却烧不到帝君衣角发梢。眼看着帝君眉眼间的霜气尽散,眉目尽展,面有润色,越鸟这才合上帷帐,退出殿中,轻手轻脚关好殿门,在町中长舒一口气。 而帝君梦中,昆仑的冰雪终于变成了阳春柳堤,放佛有人在睡梦中救了他的性命,他终于沉沉睡去。 两日之后,天庭果然设宴。越鸟叹了一口气,这躲不过的终究躲不过,多思无益,还是硬着头皮撑过去了事,总强过心头一块大石常常悬着。 帝君病势稍缓,收了帖子也并不见他殷勤准备,反倒是在殿中懒散闲坐。凭那九灵小儿上蹿下跳,选衣服挑香囊,忙得不亦乐乎。 其中桃姑姑凑到殿门口一次,嘴上说是送换洗衣物,却是穿红着绿刻意打扮了一番。青华见了她,心里想起之前的恼人事,面色不善。九灵会意,连忙遣了她去。心里记起,孟章神君吩咐过,还要选个宫室将这刁奴发送了才好,免得帝君见她不悦。 帝君倒是没有着意打扮,照样半散着头发,只换了一盏紫金小冠,一身宽袖月白色广陵锦锦袍,腰间束金缕带,手上是他一向喜欢的黑革风琉玉扳指。 天庭中大多着白色,青华在这件事上倒是毫不犹豫的随了众,不为别的,就为他穿白色好看。他嘴上不说,心里得意,自己再怎么看,总比叁清那几个老道强多了。若是说般配,配越鸟也算配的上。再想想不知越鸟如何装扮,心中居然忍不住起了期待,恨不得早点看到她。但是面上还是很冷静,很庄重。 九灵在一旁,看着帝君脸上神色一会喜一会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怕问了问出麻烦事来,就只当不知道没看见,成全自家主子那点欲盖弥彰的心思。 青华在町中略等了片刻,便见到海梨殿里出来一身影,乍看几不敢认,但那不是越鸟又是哪个? 越鸟生长在梵境,是灵山神兽,天庭赐宴,她自然是做梵境打扮。之前青华从未想到这一节,此刻愣在原地,连礼数姿态都顾不上了。 这梵境飞天装扮,不似天庭素淡。多用重彩,配黄金宝石。男女俱露肩露臂,再用霓裳广带,天衣钏镯装饰。虽重重迭迭,却不减飘逸。莫说是青华,便是漫天的仙家,恐怕也没有几个仔细瞧过。 只见越鸟着深浅双青色纱衣裙,肩臂俱露,但有艾绿,松花绿,墨色叁条霓裳广带层迭环绕在腰臂间,无风而自动,正是:霓裳曳广带,飘浮升天行。前臂上迭带着大小粗细不一的百余枚金环,迭至近肘,大臂上是尺长的黄金臂钏,雕花镂空。腰间墨绿的丝带搭着个万字结,随长裙一起落在脚边。裙长及地,但依然见得她赤着双脚,脚踝上是赤金铃,走起路来玲琅不断,如踏仙鼓。颈上是七宝珠暗金宽带,每颗宝石都足足有荔枝大小。 原本这飞天的打扮需头戴宝冠,只因她未塑金身,又未及婚嫁,便依旧散着一半头发,只在头顶盘一小髻。只因怕天庭诸仙看不惯这梵境打扮露背露肩,又用曳地雀羽纱天衣系在发髻上,由上至下略略遮住身形。此纱中万绿交融,仿的是靑孔雀尾羽,虽是绿色,却鲜艳斑斓。 面上是天香枝胭脂,唇上是飞燕布露蜜,身上香甜那是玄阳月丝蜜粉,发梢黑亮乃是流霜羽蕊桂油。 正所谓:天下只得十分姿,九分有半全在她。 越鸟见帝君神情,心中不免尴尬。早知道天庭向来崇尚素淡飘逸,这梵境打扮鹤立鸡群实在惹眼,却迫于场合不得不穿。眼看着帝君张目结舌的样子,再想想一会儿要在凌霄宝殿诸仙面前现身,心里怎能不犯愁。 青华一时无语,心中觉得夸也不是,不夸更不是,正在犹豫之间,只听得门外童儿传,说龙辇已到,让二仙莫要误了时辰。这才破了二人间的尴尬,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宫去。 见了那八驾龙辇,越鸟也不禁咋舌。只见八条神龙拉着双乘的乌金车驾,顶上是四面垂金铃七宝珠的华盖,四周无挡。车上双座不分主次,铺的是金色晴光锦的鹅羽软垫,衬的是鱼肚白仙翔锦的靠垫。座边是乌金龙凤雕扶手,就连脚下都是不染纤尘的素色虎垫,端的是气派非常。 天庭中来往,多是寻常轿辇,飞马拉车。只有位极人臣者,才可用龙辇。且这龙也有讲究,九龙之辇天庭只有玉皇大帝可用,这东极青华大帝乘八驾龙辇,其地位威名之高可见一斑。越鸟这下算是大大的沾了青华的光,否则就是再修一万年,也无有这般尊荣。 二人一左一右上了龙辇,一路上被各路仙家看了个仔细。但见这二人高居龙辇之上,仙姿仪容,妙绝天宫。男的俊秀挺拔,器宇轩昂,坐如玉山。女的飘逸艳丽,身有佛光,天姿出众。二人坐在一起,真真是占尽天下颜色。 单看他二人并肩而坐,就让人惊叹。真所谓凤凰成双,美玉成对。两人容姿绝艳,若非彼此,叁界四道哪还有配得上的人物?不知内情者,难免心生摇曳,只盼他二人成双配对,好叫众神知道什么叫神仙眷侣。而知道内情者,个个垂眼叹息:早知道这对是破镜难圆,哪敢想其中的阴差阳错。 正所谓:原以为是神仙般眷侣,哪成想是拆凤的鸳鸯。 二人迎着众人目光,只能各自端着姿态,一路无语。 到了凌霄宝殿,越鸟又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九重天如此郑重,此宴浩大,奢华无匹。大殿前车马接踵而至,众仙互相作揖。偏越鸟一个都不认得,而青华向来不与人闲话客套。他俩人一个初来乍到,想客套都不知从何做起,一个向来潇洒,哪管那琐碎人情迎来送往。 越鸟打扮与众仙实在不同,想必此刻众仙各个认得她,诸仙各个面上客气,她也有意以礼相待,偏偏青华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只顾入殿,越鸟也只得匆匆随行,心里好不尴尬。 到了殿中,越鸟只觉得仙气旺盛,环顾四周,不得不叹,叹中又惊。 青华半晌不语,察觉越鸟紧张不安,这时凑到越鸟身后,低下头轻声道:“殿下是客人,无须忧虑。” 越鸟听了,转头看他,偏望进那一双含情星目中,嘴里喃喃道:“帝君……” -- 第十六章凌霄殿玉皇亲设宴玉堂下青华戏众仙 “金母元君者,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也。一号太灵九光龟台金母,一号曰西王母,乃西华之至妙,洞阴之极尊。在昔道气凝寂,湛体无为,将欲启迪玄功,生化万物,先以东华至真之气,化而生木公焉,木公生于碧海之上,苍灵之墟,以生阳和之气,理于东方,亦号曰王公焉。又以西华至妙之气,化而生金母焉,金母生于神洲伊川,厥姓缑氏,生而飞翔,以主阴灵之气,理于西方,亦号王母,皆挺质大无毓神玄奥于西方,渺莽之中,分大道醇精之气,结气成形,与东王木公共理二气,而养育天地,陶钧万物矣。体柔顺之本为极阴之元,位配西方,母养群品,天上天下叁界内外十方女子之登仙得道者,咸所隶焉。” ——《墉城集仙录》 越鸟向来无惧妖魔,也从来不屈天威。但是这诸仙齐聚,唯独她格格不入的场合,实在不是宠辱不惊勇敢面对就能应付的。此时此刻,越鸟由衷的觉得幸运——还好她身边有个青华帝君为伴,心中才退堂鼓稍谢,也得几分镇定。 青华大帝不拘礼节,这话可不是说来玩的。他俩自踏入凌霄宝殿,来来回回有不下百十个仙家向他行礼,倒不见青华拜会哪个。越鸟跟在他身后,有心客气,却也没有机会。众仙家虽然谨守礼数,但是越鸟身份特殊,装扮又显眼,难免打量一二。越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烧的慌,心里盼望这一劫赶紧过去。 众人终于落座,越鸟也随着青华坐在了左边为首的席上。想必是玉皇大帝将至,诸仙无不整理衣冠,正襟危坐——除了青华。他在席上扭来动去,最后竟选了个侧坐半躺的姿态,看的越鸟心里诧然。再看众仙,虽有侧目,但却无一个敢议论的,可知这青华大帝平素是如何派头作风,饶是凌霄殿赐宴,也没人敢指望他守些天庭礼节。 果然,片刻之后,殿上紫云缭绕,玉皇大帝玉驾临殿。越鸟仔细回忆,仿佛小时候也曾随佛母拜会过玉帝,但是竟全都混忘了,眼下才看的真切——只见他是个面白如玉,方面大耳,长眉细眼的端正相貌。面上无悲无喜,不怒自威。因着是位列天庭之主,穿着又与叁清六御不同些,颇有官家气息。头带十二行珠冠冕旒,颈上还有一副尺宽的昆仑九光玉环。来时双目下视,神色雍和,倒不似其他仙家。 玉皇坐定时,百仙皆起身拜他。太上老君位列叁清,自然不拜,只是颔首。但是到了青华,他依旧不端坐,只是略略点头,全当行礼。看的越鸟不禁咋舌,心道虽然帝君与玉皇同列六御,但若非他万年战功又有伤在身,恐怕玉帝也容不得他如此倨傲。 众仙礼毕,便有宫娥在越鸟耳边提醒。越鸟长舒一口气,对青华点了点头,便盈盈上前,行至玉皇大帝席前行礼。 原本这华宴就是为了迎她,她自然逃不过拜见九重天诸仙。 越鸟报过家门,说清事由,敬过玉皇大帝,便以天庭礼节飘飘下拜,礼行一半,就被玉皇大帝止住,让她免礼——原本她就是灵山来使,与雷音寺大有渊源。又是佛母之女,一方的仙主,在这九重天不可使她行全礼,以免冲撞灵山威仪。越鸟又以半礼拜过诸仙,诸仙皆庆,青华也饮了一杯,全当欢迎。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仙审视了这一会儿还不算,礼毕了,越鸟也不敢自行回席,只是端站着等候玉帝发话。 玉帝并未仔细打量她,面上只是庄重,长须下一双薄唇略启,缓缓说到:“今有灵山孔雀明王,西天佛母之后,战梼杌有功。领西天法旨,前来为使。客居妙严宫,守叁界血莲,功莫大焉。九重天上下,需加礼敬:各宫来往,不得惊扰;上下所需,不得怠慢;内外差遣,不得有违。” 只听殿上宝音缭绕,众仙均起身遵旨,越鸟见九重天如此礼待她,又行了一遭礼。行完依旧原地站着,颔首低头,尽露谦卑。 玉帝吩咐了这一番,大大的尊了西天的面子,也让青华颇为受用——毕竟这客是妙严宫的客,面子自然也是妙严宫的面子。只这时玉帝话还未说完,待众仙落座,但见殿外童子牵着一神兽入殿,众仙皆伸头探看,玉帝这时才道:“今番西王母未及赴宴,知明王殿下驾临,特奉上瑶池神兽,元圣星四翼金睛黑豹。此兽通人言,有慧根,知路径,正与明王做个脚力。” 只见那元圣星大如麒麟,全身通黑,毛色油亮,一双金睛,两对凌霄乌羽翼,端的是凌凌气宇,虎虎生风。 众仙皆叹:此乃神兽,又有瑶池仙根,寿比天地。想那明王何等身份,竟得西王母如此厚待。言语间有叹有喜,殿上一时间略生嘈杂。越鸟站在元圣星身边,但见玉帝双眼微垂,不禁心生尴尬,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越鸟不明白,她尚属年幼,与这满庭得道的仙家比起来,嫩的如同一个娃娃,她自然不理解西王母赐礼这件事情其中的关窍。她所烦恼的,是满殿众仙突发议论,让她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的是,众仙议论的实在是有道理。 殿上不晓事的,无非议论西王母重礼,可见看重这同根的妖仙。有的心生羡慕,道行浅的也生出觊觎。 但这殿上凡是晓事的,连同玉皇大帝在内,个个都心有愁思。只怕妙严宫里的这对拆凤鸳鸯,绝非一宫之事,而是要牵动整个九重天了。 西王母礼待越鸟,有叁个原因。其一,就是西王母与佛母一样,是妖仙得道,两人都可以说是妖仙中位次最高的,只这一节上,两人就算是面上没有交情,却注定同气连枝。其二,西王母有叁近侍,皆为羽族,其中以青鸟为首。而孔雀领羽族,佛母又已将这至尊之位传给越鸟。西王母看重越鸟,就是敬羽族万万之数。 其叁就更有渊源——西王母与越鸟实在太过相似。原来,西王母非但是妖仙得道,做了众女神之首,掌管姻缘,自己还婚配了太阳星所化的东王公。此间因缘,与越鸟命数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西王母与东王公,早就做了“烟霞第一神仙眷”,而青华和越鸟却落得“劳燕分飞凤失凰。”其间种种,西王母司天庭姻缘离合,自然知晓。 满殿诸神之中,所有人都知道青华偷弱水断仙缘,但知道此事涉及明王越鸟的,除了听过九头金雕亲述的托塔李天王,太上老君与孟章神君叁人之外,也就只有玉皇大帝了。 这四个现在想的恐怕都是同一件事——西王母赐重礼是亲佛母,不赴宴是迁怒青华大帝。恐怕她早就下定了心思,这次是专门为了说明立场故意为之。越鸟与青华两个的情缘纠葛,里面又搭上了一位有权有位的上仙。若真有那玉帛破碎,仙佛干戈的时候,众仙如何自处,恐怕难以分晓。如此大事,怎能不让他们忧心重重。 众人各自踌躇,各怀心思,殊不知越鸟在堂上已垂着脑袋站了一炷香的时候了。她实在尴尬,又不敢自去,只盼望着玉帝与众人能想起她还站在堂上这一遭来,赶紧叫她回席。 正在此时,突然有古怪的啧啧声传来,还未待众仙循声望去,满庭诸仙就眼看着一个肉丸子伴随着“吧唧”一声,被扔到了这凌霄宝殿的玉砖上。 满殿众仙,包括玉皇大帝,皆齐刷刷的转头看着青华大帝,只见作案人油汪汪的右手还支棱在半空中没有收回来。青华却并不理会众人,继续啧嘴弹舌,似是在逗那金睛黑豹。 金睛黑豹乃神兽,怎么会为区区一个肉丸子折腰?只见它头都不低,眼睛都不眨一下,故意的耿着脖子不理会。旁边的越鸟却觉得膝盖发软,这都算什么事啊?难不成青华大帝嫌菜难吃要当场发作吗?! 青华不屈不挠,环视案上,又拿手抓了一块鹿脯,照样吧唧一下扔在在黑豹面前,完全不顾凌霄宝殿几百号人,上千双眼睛。越鸟这才看出来,他……他居然是在逗这黑豹子!在凌霄宝殿上,玉皇大帝驾前,众仙华宴的场合!! 黑豹慢慢侧头,瞪了青华一眼,却绝没有要屈服的意思,站的亭亭当当,目不斜视。 青华略微的歪了歪头,再环视了案上一圈,用手抓起整条的鲤鱼…… “东极大帝……”玉帝实在是受不了了,终于开口,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卿家一而再再而叁的,为何发作?” 青华终于放过了那条鱼,一边擦手一边慢悠悠的说:“西王母赐此神兽,自是要养在妙严宫些日子,本座若连他如何喂养都不知道,那这神兽岂不是要饿死?那时王母怪罪,本座如何应答?” 玉皇大帝见他如此行事,还这么振振有词,气的头顶都发凉。偏他这一胡闹,满庭仙家都回过神来,也不再议论,纷纷正襟危坐,只待开席。越鸟也被玉帝请退,才得回到席中坐下。 越鸟坐定下来,发现众仙在谈论的都是方才青华大帝胡闹的那一出,这下才明白帝君的用意。他胡闹一回,并非纨绔不羁故意做派,而是为了为越鸟解困。越鸟知其心意,心中好是感激,一时欢喜,面有润色。 青华恢复了慵懒作态,慢吞吞了饮了两盅酒。他脸上风云不惊,心里却翻腾上下——这西王母明摆着是要给他脸色,让他知道立场。不来赴宴,八成也是故意不给他脸。别个仙家,连玉皇带叁清在内,虽知内情,却断断不知道佛母有灭世之心。而西王母今日摆足了妖仙的气派,恐怕早就是已经猜到了佛母的心思,此时明示立场,其中凶险,别人不知,他自然明明白白。 两人各怀心思,思忖半刻,却又不约而同侧眼看对方,相互抓了个正着,正在四目相对,要生尴尬的时候,青华率先开口,对越鸟说到:“殿下吃点鱼吧。” …… 越鸟盯着面前案上的鱼,表情复杂。 青华像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殿下是茹素的,那吃些茄子吧。” 越鸟心想就算我不吃素也不会吃被你手抓过的鱼吧?你怎么不自己吃呢! -- 第十七章赴瑶池桃姑姑受罚饮私宴东极帝留客 “百王母娘娘的蟠桃园有叁千六百株桃树。前面一千二百株,花果微小,叁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度得道。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细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西游记》 凌霄宝殿华宴之后,这元圣星四翼金睛黑豹便随着越鸟和青华回到了妙严宫,九灵修成人身之前所居的狮子栏犹在,养起来倒也方便。九灵见了金睛黑豹顿生亲切,自告奋勇的要照顾它日常起居,青华就由着他。不想这神兽当真通人性,只因那日在凌霄宝殿青华逗了它,它便一向不爱搭理青华,只对越鸟亲厚,平日里撒娇打滚,跟个猫儿也差不多,就是大些。 当日宴后,孟章立即跑来给青华献了一计——将那桃姑姑送往西王母处。一是作为回礼,见得帝君知情知趣;二是让西王母明白帝君亲近明王的心思。帝君想了想,觉得有理:既然已经收下神兽,自然是要有些表示的,只他无论拿出什么,恐怕西王母也都看不上。正好遣这奴去与她看守桃园,真正相宜。她本就是桃妖,看护蟠桃,自然比别的仙娥要得心应手。再者,孟章说的也有理,西王母司天庭姻缘,平素里仙眷和离都是她处置,想来她对这男女情思洞察敏锐,不肖谁说就能看出青华避嫌的心思。也好叫王母知道,自己对越鸟并非无情。 那桃姑姑哭眼抹泪,闹了半晌,但见无人为她做主,自知满宫里的宫娥对她早有怨怼。便收拾行李,一步叁回头的跟着金睛黑豹往瑶池去了。再想那瑶池远离东极殿,以后怕是再不得见帝君了,心里暗恨越鸟,口中咬牙切齿。 只这妖奴不服,日后惹出荒唐不说,还闯下泼天巨祸,暂时不表。 这厢越鸟念着当日帝君为她解围,又发现宫里桃姑姑被打发了去,心里只当帝君有意围护于她,心中感激。这一天亲自下厨,在海梨殿设下素宴,宴请青华与孟章神君。 时至傍晚,海梨殿殿门大敞,叁人饮酒谈天,好不快活。帝君只因这些天日日与越鸟相对,心里畅快,过的颇为惬意。这时节,帝君尝了越鸟的手艺,心中大喜,正在拿九灵打趣,说他见了那九头金雕就心生亲切,只因他们都是九个头的。 九灵一边伺宴,一边嘟囔道:“奴儿只是觉得,尊者看着模样亲切,又威风的紧,所以佩服。” 孟章沉吟半晌,开口道:“九灵儿……你是不是觉得,我等皆只有一个脑袋,看上去很古怪啊?” 九灵殷勤斟酒,却不说话。 众人皆沉默:原来大家在九灵的心目中,都是只有一个头的残疾人…… 叁人闲话间,孟章有意奉承,说起越鸟看护帝君寒疾有功,直言此次帝君大战梼杌要比两千五百年前强多了,可见越鸟当真是及时雨,否则帝君不知道又当如何。 说及此事,越鸟却生出私心来。 佛祖秘传她布道于青华大帝,却未说期限,可她大劫在即,实在不能不在乎。此刻她借的是护法之辞,可以留在帝君身边,让他耳濡目染。但是此般缓缓授来,不知多久才能引帝君生出佛性。若是到时候帝君康复无虞,她再不得借此为名留在妙严宫,这传起道来又不知要如何困难。 此般思量来,她早就想探知帝君上次战过梼杌后多久复原,才好为自己做打算。只是此事颇为尴尬,毕竟上次帝君命悬一线,鲁莽提起,难免伤及帝君威严。正好此刻孟章谈及,越鸟就打算顺水推舟,问清楚当年帝君养伤多久。 “神君过奖,帝君法力无边,不需几日,自能康复。” 青华好端端的听她如此说,心中不免一沉,暗道自己这遭原本伤重更甚,却被如来佛祖以宝生丸搭救,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他日若是真得“康复”,越鸟岂不是就要复命回灵山了。那时节若要再相见,恐怕就难了。 于是青华嘴上故作轻松,自嘲道:“幸得明王殿下相助,本座才勉强应付。若非如此,寒疾魔障缠身,定要落得和上次一样。” “不知上次,帝君伤势如何?”越鸟假做关切,孟章果然上当,抢过话头,连忙答道:“上次帝君光龟息就一年,后服轮回琼液二十一年,又得八年才完全复原,前后共叁十年呢。” 帝君脸色倒是寻常,他只恨孟章不通他心思,不知道把时间再夸大一些,好让越鸟在他这妙严宫长久的待下去。 越鸟大惊失色,心里不知是惊是喜——惊的是两千五百年前帝君竟重伤至此,如此看来,此番的确是好得多了,想必天庭有所准备,早早备下灵药金丹,倒不稀奇。喜的是,若得叁十年,她倒是有几分把握能导得帝君向佛,即使真的功败垂成,也总还有时间想办法对付天劫。 如此想来,心定了七分,饮了一杯素酒,又谦道:“帝君功比天地,自有天相,断断不会如此的。” 哪知道青华听了,唯恐她生出离宫的想法,附和道:“是,此次断然用不了叁十年,本座自觉,二十九年之内定能康复。” 孟章目瞪口呆,想不到帝君为了留住明王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还不肯承认自己老树开花一发不可收拾,心中对青华的厚脸皮心生崇敬,酒都倒在了衣襟上。 正在说笑之间,越鸟突然想起一桩大事,脸色忽变,站起身来,说到:“小王有一件要紧事,非得办了不可,如若不然,只恐小王难居这妙严宫!” -- 第十八章宗阳城妖魔做善人陶家宅青华化女身 “又尝从禽晚归,渐已昏黑,见小旋风裹一物,火光荧荧,转旋如轮,举铳中之,乃秃笔一枝,管上微有血渍。明人小说载牛天锡供状事,言凡物以庚申日得人血,皆能成魅,是或然欤。” ——《阅微草堂笔记 卷七》 原来越鸟这厢焦急,是因为她离了姑获山凌云碧波洞已近半月,洞中无人看守。她本是一界为首的妖仙,她走后洞中仅凭两个童儿,别的不说,姑获山一带的精怪看她不在,怕生出事来。再者,佛母和金雕若是有所传达,恐怕也不便传到妙严宫来。她既受了佛旨,也甘愿为青华做个护法,就不怕在这妙严宫久居。只是洞中若无人看守,实在难以应对。 此一条越鸟早就想过,她常来往灵山,有时候也在佛母的苏悉地院小住,洞中每每无人,总是难以放心。她早就有心为自己寻一位守山的大神,无奈她金身未成,自然也收不得弟子。这守山之神,道行又不能太浅。但要是那灵气太重的,又恐误了人家修行。犹豫之间,着实为难。 偏几个月前,白泽神君捎来书信一封,说是在下界发现了一只精怪,竟然不认得,所以托她得空的时候查明一二。 白泽神君与越鸟自小交好,按年岁来算,竟算得是忘年之交。白泽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知天下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鬼神。越鸟平日里降妖捉怪,每每有费解之处,便与白泽神君互通有无。反之,白泽但有发现妖精异动的,也通报越鸟。今次听得人间竟然出现了白泽不识的妖怪,越鸟自然诧异,火速亲自往东台神洲走了一遭,让她在那乐国境内找到了白泽所谓的“不识之怪”。 越鸟借阿鼻眼参透其中缘由,知那妖怪已修炼了一千五百年余,却从未伤天害理。知他气数未尽,又看他前路坎坷,虽是金身难成,与她做个姑获山守山的大神却正相宜。但想着需从长计议,便未曾登门。赶上帝君这一遭事,就统统抛诸脑后了,现在已经拖无可拖,只能赶紧去收了那妖怪,遣他去看守姑获山,自己才能放心住在妙严宫。 青华一听,登时来了兴趣。上次与越鸟一起下界就让他时常惦念,玩心似野草飞长,早就巴望着有下一回了。更何况此事真真是与他切身相关,若是越鸟找不到守山的人选,说不定就要在妙严宫和姑获山之间两地奔波,那他哪里还得与越鸟日夜相对,这他可不乐意。 越鸟听得帝君要跟去,心里不觉惊讶,下意识的就要回绝。但是帝君却说得恳切,他道:“殿下即是为本座劳碌,本座也应当出力相帮,难不成是殿下嫌我累赘?” 越鸟细想来,带着青华,还能让借机传些佛音与他,心里拿定主意,也不再规劝,颔首同意。 孟章看青华殷勤,有心揶揄,却怕引得越鸟反感,只好不断的对青华挤眉弄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当夜宴毕,一夜无话,到了早上,二人自东天门下界,往东台神洲沛川国都宗阳城而去。 路上二人亲密说话,青华昨夜听得白泽不识此妖便起了兴趣,他不识白泽神君,却也知道他非但识得天下万妖,但凡妖仙,见他真容必定现出真身。如此说来,此妖连他都不认识,难不成是新品种? 越鸟笑了一声,说到此间曲折的确有趣,于是与帝君细细说来。 “白泽神君不晓得此妖真身,实实是有缘故的,此妖算是个‘人仙’,所以白泽不识,其中种种,待小王慢慢说来。” 这“算是”二字,实在是妙极。 人乃万物之灵,在神人鬼妖四界中就占了叁道。凡是人修仙,只需一劫即可成道,比鬼妖实在是要方便的多。非但如此,妖乃动物植物所化,死后无灵。而人灵气最重,死后成鬼,可修鬼仙,可谓是进退两宜。 但是这四界中也有疏漏模糊,这次却刚巧被越鸟和青华遇上。 人因为灵气重,经常影响身边其他生命。凡间素有犬无八年,鸡无六载之说,就是因为知道即使是家禽,跟在人身边久了,得了智慧,也容易成精。非但如此,就连死物,接触了凡人精血,天长日久,也能成精。 就因为这个,凡人日常用物,也偶有成精的。笔,扫帚,凉席,都曾修成过精怪,因是受人血而成精,又靠吸人精气方得修炼,所以托福修成人仙。只他们无窍,修行困难,往往敌不过天劫,便落得灰飞烟灭,难以成器。白泽神君先前所见的,就是一口缸成了精。 “缸?!”青华闻之大惊,用手比划了一下。 “对,就是一口缸。”越鸟解释到,“帝君有所不知,世人早有记载,破草鞋可成精,叫败屩妖,每逢天下破败时,就会出来阻塞道路。非但如此,老锅也能成精,可以修成人身,占卜凶吉,称作鸣釜。” 帝君听了,啧啧称奇,又道:“殿下既说死物无窍,难得造化,不敌天劫,又怎的说这个破缸精活了一千五百岁?” 越鸟面露微笑,又道出一桩因果。 原来,这成精的,非但是一口缸,还是一口极污秽的厕中缸。 青华一听恍然大悟。这人仙修炼,需度雷劫。天雷是天生的神兵,无坚不摧,单单有一个罩门短板——那就是忌污秽之物。听闻蝙蝠修炼,最怕雷电,所以往往从凡人民居偷出女子所用骑马带,到了雷电交加的时候,便顶在头上,好叫雷劈不着它。若说此怪是厕中缸,那真是天雷都得避着他走,自然无惧天劫了。 原本此缸,几十年间只是厕中之物,污秽不堪。偏此间民风不化,有弃女风俗。这一日,主人家将一个刚诞生的女婴溺毙于其中,无心插柳,叫此物占了人血婴灵,就此得了造化,修得人身。但他实在无灵性,始终难有道行,修炼了几百年,毫无进展。他也无大志,便化作男子模样,经商为生,赚得财帛,接济乡民,也算是修得善缘。他每到一处,居叁十年必走,以免被凡人识破他长生不老。 无巧不成书,他踏遍八洲之地,熟知各处风土人情,物产民风,几百年下来,竟成了本事。非但营商有道,还积累了不少家底。他本是污秽之物,知道自己灵根虽萎,却易度天劫。算到天雷劫将至,就化回厕缸,足足九九八十一年。到那天雷来时,他丝毫无惧,毫发无伤,就此修成仙身。 但他无仙缘,无慧根,无论如何修炼,想封神飞升实在渺茫,成日间便经营商道,济贫救困,实在算是个有善心的。 “小王看他,恐长此以往,心灰意懒,失了修道之心。有心让他与小王做个守山的,一来他老实本分,二来借灵山之境,养他慧根佛性。” 青华心想,这还有第叁个原因,只是越鸟不愿挂在嘴边——等到越鸟得道,她也可提携这妖怪一二,助他个正果,也不亏他千年行善。越鸟慈悲,帝君早有体会,此刻心里却又生敬佩,想她为如此小怪都细作打算,实在是别有一番柔情在里面。 说话间,二人已至那宗阳城,帝君正要按落云头,却被越鸟止住,只见她脸上略有嬉笑样子,却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殿下又有何神机妙计了?”青华笑意盈盈的问道。 越鸟似是憋了笑,脸色绯红,可爱非常。青华顿时觉得,无论她要自己如何配合,自己都定当从命。 “小王确有一计,要行此计,需委屈帝君些,烦劳帝君变化作……” 青华心想就是变化个老和尚都无所谓,只要越鸟能开心…… “变化作一个妙龄村妇。” …… 青华的内心是拒绝的…… 变个什么不好,现在想来,变个狗儿都可以,还能让越鸟抱着。 “呃……” 越鸟用期待的眼神紧紧盯着帝君。 “殿下啊……” 越鸟仰起头充满憧憬的看着帝君。 “殿下……本座……这个……” “帝君器宇轩昂,威武不凡,若是化成个美人儿,还不知道是如何风姿呢,恐怕也是美的天上有地上无吧。”越鸟谄媚到,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青华听到器宇轩昂威武不凡只觉得七窍通畅,心想变就变吧,有甚了不得的。为了这一句甜言蜜语,就随越鸟安排,化了个十七八的少女。 越鸟细细打量,啧啧称奇。口里直叫妹妹,脸上笑颜如花。青华非常得意,还拿腔拿调的称了越鸟一声姐姐,逗的越鸟笑的直不起腰。 帝君扮的女子倒是娇俏,只是仪态不似女儿,多少有些张扬样子,还动不动就要揣着手。只见她梳着双环髻,身穿如意纹妆花袄,身下是草绿色襦裙。尖尖的瓜子脸,圆溜溜的大眼睛,到还带着二分青华大帝的神色。 越鸟笑罢,转身一化,变成了个老态龙钟的婆子,头发花白穿着破烂,还随手化出一根枯松杖来。她故作看不见,笑眯眯往前摸,拉住帝君的手摩挲,嘴里叫着“乖孙女,乖孙女”,还要拉着帝君近身搀扶她。 帝君生出一种不知道是谁在占谁的便宜的混乱感觉。 两人一路行至一处大宅子,门口写着“陶刚宅”。 帝君腹诽道,可不是个陶缸成精吗,这妖怪也真够老实的。 这陶刚大老爷搬到宗阳城不过十数年,来的时候就家私颇丰,在当地有绸缎庄叁间,米铺六间,当铺四家,酒楼两座,另有田契无数。他虽是商贾,却是个豁达仁厚的,当地人称陶大善人。每有旱涝,他便自掏腰包周济一方百姓,但有荒年,他便免去佃租,让农民不至于无谷入腹。平素深居浅出,待人一团和气。但说也奇怪,凡有流氓土匪贪官污吏要找陶老爷麻烦的,各个都不得善终。百姓只道陶大善人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知他毕竟有千年道行,要妨害一两个宵小之徒,实在不在话下。 越鸟带着青华绕至陶府后门,轻扣门环,片刻之后,有个打扮利索的丫鬟前来开门,但见她衣衫周正,却面有愁容,见了越鸟,倒还算客气,只问来此为何,是否是来讨钱讨食的。 越鸟摇摇头,拉住身边的帝君,对那丫环说到:“姑娘,好姑娘。老身不是讨饭的,今日前来,是想把我这孙女,许配给陶大善人。” “啥?”丫环诧异地说。 “啥!!!!!???”青华大惊失色。 -- χ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十九章入陶府老 (感谢支持,今天双更一发) 陶家看门的丫环,听了越鸟来此为嫁孙女,只道怕这老婆子是有些疯癫,脸上略有惊讶。 而帝君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伪装,目瞪口呆,震惊到说不出话来,面对如此突变,甚至忘记了问一句为什么。只能眼看着越鸟佯装蹒跚,弯腰驼背,颤颤巍巍的拉着那丫环叙话。 “好姑娘,婆婆眼瞎背驼,但心里明亮。俺们只是农家人,这些年旱了涝了的,若非陶老爷接济,哪里得活?俺这孙女,虽是农家女儿,但是出落的水灵,什么活都干得,尤其是一手的好女工。她十六七的年纪,天天与俺这老婆子相伴,家里无人,俺也凑不出嫁妆,日日犯愁,夜夜流泪。这听说陶老爷要纳房,俺特地赶来,为她提亲。若是入了陶老爷府上,俺老婆子就算是入了土,也安心了。” 丫环眼看着那婆子混浊的眼睛里滚出泪珠子来,心里不禁酸楚,脸上露出为难颜色。看看天色将暗,心疼这祖孙俩一路苦行,叹了一口气,心道先让她们用些茶饭再说。于是打开柴门,迎祖孙俩入后堂偏厅。老婆子千恩万谢,自不必说。只是那姑娘,脸上变颜变色,神情颇为不安。 寻常大户人家,就算是乐善好施的,也少有将登门的穷苦人迎进后堂的。偏这就是陶府的规矩——越是穷苦人,越要善待。否则,若是传到陶老爷子耳朵里,丢了差事打发出府也是有的。 这“祖孙俩”这厢在偏厅坐下,青华一个劲给越鸟使眼色,他这半日先是被哄骗着变成了这妙龄的女子,进了陶府不由分说就被献给这一千五百岁的厕缸做妾侍。他万年之寿,从没有一天过的如此跌宕起伏的。 偏越鸟不搭理他,只是一个劲的向那为她们端茶倒水的丫头道谢。青华气鼓鼓的瘪着嘴,拣了几块精致点心吃,眼睛不住的瞪着越鸟。 越鸟察言观色,看着陶府的确是积善积德的好人家,来去的丫环们各个殷勤周道,实非故作客气。想必这妖精是真心行善,府中才得上行下效,心中稍安。但看府中佣人各个隐有愁容,她知道其中关窍,心里哑然失笑。再看青华,脸上红红白白,便是更要发笑了。偏她故作穷苦,此时哪里能笑,憋的好不难受。 青华不断的拿眼打量越鸟,越鸟却故意不理睬。端茶的丫头规劝了越鸟几句,又说陶老爷一向礼待穷人,这一趟来往,府上少不了金银相赠,回头花费了再来也是一样。越鸟是假闭着眼睛,一口咬定要为自己的“孙女”说亲。丫头规劝了一会,看越鸟不肯转寰,悻悻的去了。ρ⒪①㈧ℳ.c⒪м(po18m.com) 青华原以为丫头一走,越鸟至少要与他解释一番,不想越鸟半闭着眼睛对他摇头努嘴,似是有所防备,便只能耐着性子再忍受一番。 果不其然,那端茶的丫头见劝不走这瞎婆子,连忙去后堂唤了管家婆子来,只说有个瞎老婆子来献孙女。管家婆子听了,与丫头一起连做哀叹,其中自有缘故,暂且不表。二人脚步不停,立刻往偏厅而来。 那管家婆约莫四五十岁,小圆发髻梳的一丝不乱,身着棕色缎面长衫,一身的干净利落,可见陶大善人宽仁待下。那管家眉心微蹙,语气倒和善。在越鸟身边贴身坐下,先满了茶,又拉着越鸟的手叫了声老姐姐,这才叙话。 管家问了些家长里短,越鸟一应答来。青华心里一沉,看来越鸟这是有备而来,背景故事人物设定这么齐全,明摆着是谁掉沟里谁倒霉,自己完全是被算计了。 眼前的瞎婆子,一说祖孙孤苦,命途多舛,又陈陶老爷多番济民,放粮免租之类的诸多善行。管家听着,也不免悲切动容。婆子说自己时日无多,家徒四壁,只盼着孙女能入了陶老爷府上,不求锦衣玉食,但求平安终老。 那管家面上虽然和气,却始终蹙着眉抿着嘴,似是有苦难言。 她安抚了越鸟一番,无非说些天下多是命苦人,让她宽心之类的。又吩咐下面丫头上了热乎茶水,新做的点心。待越鸟略用茶水,管家话锋一转,无非还是让越鸟拿了金银自去,言语间多有推脱,却又不直说。事到如今,就连青华都听出来此间古怪,必定大有文章。 越鸟一边哭眼抹泪,一边拉着管家的手不放。说的是七情六味人间劫,千朝万代百姓苦。惹得那婆子也不禁以手揩泪,最后磕磕绊绊吞吞吐吐却总算是说了个不字出来,但却扭扭捏捏不说原委。 话至此时,青华早就已经失去了耐心,心中越发的烦躁,两脚不停的蹬来蹬去。越鸟看了知道他按耐不住,又约莫着陶大老爷是该时候回府了。于是也暂且收起了哭哭啼啼,以手揩面。面上似是有所缓和,对那管家婆道,此行不易,高低让她婆孙见陶大老爷一面。她自知时日无多,能面见恩人,了却心愿,也总算此生不负,且不提这婚嫁与否了。 管家婆听越鸟言语中已有所松动,心里自是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家老爷今日巡田,眼看至晚饭时分,老爷正要回府。近日这府中诸事诸多,老爷愁眉不展也有些日子了,府中上下皆是阴云密布。如今让这穷苦婆孙俩面见老爷,道个万福,也好在老爷面前讨个乖巧。便一口答应下来,对这婆孙俩说道。老爷片刻回府,到时让她婆孙见老爷一面,当面拜谢,自当无虞。 越鸟听她这么说,眼珠一转,便知道此事已成了一半,这厢也不再诘问。只点头如捣蒜,又拉着青华对这管家婆好一通道谢。青华耐着性子撇着嘴,也一一照做了,倒也算是勤恳殷勤。 屋中的叁人各怀心思,都等着陶老太爷回府。越鸟成竹在胸,双眼微闭佯做休息,微带喜状。那婆子就没这么惬意了,她时不时地往正厅方向瞟,似是害怕陶老爷回府一般。 这番情景落入青华眼中,让他暂且放下了满心的愤懑。他这半天气鼓鼓的,无非是因为自己不知内情被蒙在鼓里,而越鸟什么都知道却偏不告诉他。但是眼看这管家婆神色有异,再观这院中下人颇有些鬼鬼祟祟,心里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到了晚膳时分,只听见前门处有些动静,大门开了又关,随后就听见诸人的脚步声。但见那管家婆蓦然的竖起了耳朵,悄悄地叹了口气。 想必是那陶老爷回府了,青华暗想。这下可好,总算是能和这个陶大老爷打个照面。 那陶大老爷回府,听得有百姓来拜,饭也没顾得吃,略略掸去身上风尘,便安排下人正厅见客。府中上下又是一番忙乱,这才终于迎的越鸟与青华二人进屋说话。 到了屋里,青华看的真切,这可当之无愧是陶缸化形的妖精:只见他身材矮小,腰身粗大,面皮酱紫,脑袋浑圆无发。一张胖脸上,一双小眼睛黑亮,配着一个塌鼻,长得实在是一言难尽。 青华如此想着,居然忘了规矩,又把手揣上了。这厢越鸟正与那陶老爷说到自己的孙女如何乖巧贤良,陶老爷顺眼一看:只见那姑娘虽有绝色,脸上却不善,站姿闲散,还揣着手。心里不禁哑然: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如此不顾姿态的? 越鸟说罢,又道陶老爷恩比父母,让孙女斟茶以谢。 青华听了一惊,打从有狗的那年起,从来就是别人伺候他,他哪曾伺候过别人半分?不想如此殊荣竟是要给这个千年的厕缸了。 但看越鸟面子,也勉强做得。只见他一手拖杯,一手拎壶,胡乱一倒,随即把那杯子推到了陶刚面前,浑然不顾桌上那一片茶水。 陶刚看看那茶,实在不像话。又看看那婆子,心道我既是善待百姓,如何于小事上计较?又连连道谢,将那茶喝了。 越鸟见此,又说:“婆子我听闻陶大老爷正要娶妻纳妾,婆子早就没了一双儿女,唯独留下这个孙女,到还算周正。今日便壮着胆子,想请陶大老爷收留,不求锦衣玉食,只求个安稳度日。” 门外那管家婆子正在偷听,听得这婆子又提及纳妾一事,顿足捶胸,直嘬牙花子。这婆子哪里知道,这陶老爷可万万娶不得亲!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二十章授业道孔 谢谢支持,今天两更 多多互动,我喜欢看评论哈哈哈哈 要说这管家婆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究竟为何?这得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这个陶刚眼看着飞升无望,自己忍不住私下思量:心想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自己现在全凭还有些善心,平日里以周济百姓解围救苦为己任。但是既没有师父点拨,又不得菩萨教诲。如此这般,难不成这千年之后还有千年,自己就要在这人间一波一波的经商散财吗? 他本来就是修行之人,也学不得凡人的花天酒地,一天天的除了琢磨怎么成仙也没什么爱好。这样下去,日子越长越是无望,可怎么办呢? 于是心中一动,不如自己放下这修道的心肠,在人间就此成家立业,也可享些天伦人常之乐。若是有个子嗣,自己好歹有个奔头。 这么想着,也就安排府里,准备娶妻纳妾。 这宗阳城可就沸腾了。陶大善人的名头,在这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头一号的富商巨贾,有名声的良善之人。原本众人早以为他是有家有室的,不想他家中是无妻无妾。想想平日间这陶老爷,就连街边乞儿都是以礼待之,若是能进了陶府做妻做妾,该是如何的荣华富贵。 这一遭,满城家里有适龄姑娘的没有一个能坐得住的,媒人门口是熙熙攘攘,就快排不过号来了。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达官贵胄家的女儿也各个急切,都想入了这家大业大的陶府做得一家的女主子。 热闹了二月有余,陶刚选了一妻一妾。先妻后妾,一房一房取来。 新妇姓林,初进了陶府是喜不自胜:这四进四出的宅子,富贵有余的人家,往后全凭她做主,叫那林小姐如何不喜。心道就是有个把妾室也是无妨,合该她是这当家的夫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太太。 到了新婚夜里,新娘是一片娇羞。虽然这陶大善人面皮丑陋,但是为人确实有礼,饱读诗书不说,待人接物还都是一团和气,对这林小姐也是温柔体贴。但是等两人入了那红鸾帐,林小姐玉体横陈嘴里嗲嗲叫着老爷,再看那陶刚…… 什么反应都没有。 林小姐把心一横,不顾女儿家的羞臊,对着陶刚胯中之物又摸又舔,出尽百宝。但无论她是如何勤力,那叁寸的肉虫就是没有半点反应。 陶刚心里也奇怪,他读书明理,平日里是最能揣度人情,想来这男女欢好,不该如此啊。但是自己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洞房花烛夜一过,婆子来收落红床单,凭白遭了林小姐一通骂。经了昨夜一夜,林小姐又气又臊。她是个姑娘家,不明白其中关窍,只以为这陶老爷与她无情,这才不能成其好事。她女子门户未破,哪来的落红? 管家婆只道是老爷对林小姐不喜欢,心里也讪讪道:你个妮子,不讨自家老爷喜欢,倒拿下人出气,哪能长久?且让你威风一番。等那李氏入府,讨了老爷欢心,谁是妻谁是妾可就难说了。 隔了半月,李氏入府。当晚陶刚急切切要与她行房,不想还是一样的下场。无论李氏如何使尽浑身解数,那陶刚脐下叁寸就没个动静。 陶刚心道这可奇了怪了,难不成是他修炼得道已经断了七情六欲,此刻对这人间色相已经是没了消受之心吗? 转天婆子依旧来收落红,看那李氏也依旧说两人未得圆房。婆子心中大惊,林氏李氏是黄花闺女她可不是。见得如此这般,婆子心道:这陶大老爷怕是个天阉,不能人道! 可怜这林李二人,二八的年纪,浑身的标致。原本以为要做一府的夫人,不想却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日子久了这二女也回过神来了:这是葬送一生再无出路!有心要告诉娘家,放不下自家面皮。想要下堂求去?这出了陶府,她们哪还能再嫁人?总算这府里锦衣玉食不曾少,两人就只能望着堂前树荫,等着老死此间。 二女有怨有气,平日里没个好脸,打骂下人,互相撒泼,把个后院闹得是鸡犬不宁,人人自危。 这也就罢了,如今这瞎老婆婆不知其中缘故,要是再葬送了这一个二八的佳人。这管家婆自家亏心不说,那后院要是再多一位主儿,府里恐怕就要更乱了。 陶刚这一年来,就没过过安生日子。后院那两房夫人,虽然是好吃好喝的待着,但是对他不免怨怼。原本想享些人间清欢,没想到落入如此境地,心中只能叹命数无奈,竟没有给他这个一心求道的妖仙一丝活路。 本来陶刚就因此心事重重,眼看这满府众人个个面如死灰,心里懊恼万分。偏这瞎老婆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眼下也只能敷衍了去。随即拱手对越鸟作揖连连,道: “老姐姐好心思,只我年过不惑,取得一妻一妾,如何敢贪图这妙龄女子。此间有些金银,老姐姐自当拿去,以后一应家用,只管来拿,给丫头找个好归宿。” 青华如此听来,他倒算是个伶俐有心的,非贪财好色之辈。 越鸟听了,又是一番哀求,陶刚连忙去扶,不顾身份,尽了万种手段安抚婉拒。 但看旁边那丫头,丝毫没有要搀扶自家婆婆的意思,揣着手撇着嘴,哪有半点姑娘家的仪态? 陶刚心道,我就是娶也不能娶这个,跟个大爷一样,谁没事干触这霉头。 越鸟此番试探,就是要看看陶刚能不能守得本心:若是明知自己不能人道,还要贪色娶了这二八的闺女,那合该他们无缘,她也绝不能将自己仙山一域交给他掌管。但此刻看来,他的确是心存善念,虽然先前行差踏错,失了修道的决心,但是良善未改。因此,她站起身来,走到青华身边,两人一使眼色,兀地显出了真身。 那陶刚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都不眨。修道这么多年,他可从未亲眼见过这大罗金仙。二仙身上见得是宝气缭绕,仙气逼人!回过神来,倒地就拜,连连磕头。虽不知道二仙到此何为,但是看他们先前是故意试探,心道难不成自己一生修道,终于天可见怜,要给他指点迷津吗? 越鸟报上二人名号,叫他免礼平身,随即说道:“陶刚,你原本是无窍的死物,托得天缘,叫你沾了人血灵气,修成此身。你心有灵巧,避过天劫,却飞升无望。因此动了凡心杂念,欲在这人间娶妻生子?是也不是?” 陶刚闻言大惊。他本是身份低微的妖物,哪知道这孔雀明王对他竟如此了解,这怕是要找他兴师问罪了。不禁觉得这神佛难免严苛:他苦修不成,人间清欢也不让享,不是不给人活路吗?但是心里又怕这满身金光的神仙,随即又拜。 “弟子心智不坚,请明王慈悲,饶我一遭吧。” 越鸟见他心生不甘,正要劝说,没成想青华比她嘴快。 “娶了吗?” 青华这下算是知道了,原来越鸟此来早就知道这个陶刚正要给自己娶妻纳妾,这才让他化了个妙龄女子上门求亲,此刻正要细细问来。 “回上仙,娶得一妻一妾。”陶刚虽不知他为什么要问,但是哪敢说谎,连忙作答。 “生了吗?”青华继续问。一旁的越鸟想拦又怕触犯青华帝君的天威,但是这么问下去,恐怕就要问出尴尬来。一时间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呃……”陶刚心想这金身的神仙怎么如此不拘,正问到那尴尬事。但也不敢不答,便支吾道:“……没……没有。” “殿下,本座心想,莫非这死物无窍,他生来无七情六欲,怕是不能人道吧?”青华认为自己猜到了谜底,连忙向越鸟献宝。 他如此发问,叫越鸟如何回答?只见她面露尴尬,即不能自失身份,又不能怪罪青华,只得堪堪开口,道:“帝君明察,此间天机,正是如此。陶刚,你明白了吗?” 陶刚听了,原本跪着的身子往后一栽,就倒在了地上。也不顾面前的二仙,直自己发愣,张口无言。 青华又说:“你即不能人道,为何还要娶妻纳妾?” 越鸟终于听不下去了,悄悄拽青华袖口,青华这才知道闭嘴。 陶刚心想这青华大帝身居六御怎么说话如此腌臜,也顾不得行礼,便叫苦到:“老神仙啊!我是泥胎陶身,不识造化!哪知道这些?若是知道此中道理,如何敢娶妻纳妾啊?” 这陶刚可真的是满肚子的委屈,此刻一说,话也就拦不住了。直说自己如何娶了妻妾,她们如何吵闹,其间种种,意思是说他若是早知道自己不能做人丈夫,如何会给自己找上这一身的麻烦?现在是:艳福清欢皆没有,府中院里乱成团。 越鸟眼看青华喉头滚动就知道他肯定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自己真是想都不敢想,为保九重天和灵山的颜面,赶紧客客气气向青华低头奉茶:“劳烦帝君一遭,还请看茶,往后全看小王。” 青华听了陶刚一席话,有好些问题要问,其中不乏一些技术性的细节问题。 但是眼看越鸟殷勤奉茶——这可是她头一遭露出亲近之意,不禁是心花怒放。把个陶刚姓甚名谁都给忘了,连忙故作端庄,正色喝茶。 越鸟看青华帝君终于偃旗息鼓,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走到陶刚面前,扶他起身,便道:“小王知你苦修多年,有慈悲济世之心。你眼看飞升无望,这才一朝行差踏错。小王西天境内姑获山碧波凌云洞里还缺个守山的大神,你若有意,可愿离了凡俗尘世,到那灵山一地,常听我佛宝音?” 陶刚听了明王这一番话,是涕泪横流,伏身就拜。直说拜谢菩萨慈悲,肯给他一个去处。也好叫他来日沾些仙气,修得些善缘。又说他虽无慧根,但是多年来做的最多的就是经营生意,管理家门,定将仙山宝府看护的妥妥当当。 话说到这,陶刚也毫不眷恋红尘,叫了满院的下人来各自领赏而去,又修书赠礼将二位妻妾送回娘家,随即打开自家大门,万贯家财全部散给了老百姓,总算了事。 越鸟见他如此,心中甚是安慰,两人就打算往姑获山去。越鸟余光一瞟,只见青华帝君正探头探脑的望着二人,便对帝君拱手说到:“帝君,小王要带着这陶刚往灵山走一遭,即刻便回妙严宫。这次劳动帝君帮手,就此拜别仙驾。” “殿下等等,要去西天,如何不带上本座?”青华竟面露委屈。 陶刚心想此人真的是东极青华大帝吗?是正版的吗?怎么好像很流氓的样子。ρ⒪①㈧ℳ.c⒪м(po18m.com) “呃……帝君,是想与我们去西天吗?”越鸟有点不解,倒不是她不想带着青华帝君,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青华何有此请。 “本座……一来想去看看殿下所居的姑获山,二来也是很久没去西天了,去逛逛。”青华答到。 陶刚心想西天又不是个集市你逛什么逛,恐怕这个老流氓这是要去探路寻门啊!叫他缠上以后可不得了!有心提醒越鸟吧,无奈他和越鸟也不甚相熟。总之这姑获山以后由他看护,进出都由他,只要他自家小心谨慎,莫让这老神仙干坏事也就完了。 越鸟琢磨半天觉得不是滋味,不带他去吧,没理由又难免不敬,带他去吧,也没道理啊。总归他是功比天地的上仙,就是肆意任性些又如何,全由得他去吧。如此想来,便说:“既然如此,小王邀帝君同行,只我姑获山一处简薄,比不得妙严仙宫,还请帝君担待。” 说罢叁人腾云向西而去。 -- 第二十一章姑获山青孔雀归府凌云洞东极帝生 “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又舍利弗。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曰极乐。“ ——《佛说阿弥陀经》 到了西天境内姑获山碧波凌云洞,叁人按落云头,越鸟对着青华又是一拜,道:“小王这栖身之洞,一切潦草简薄,只得叁位小妖看守。帝君贵步临贱地了,小王实在惶恐。” 再看青华时,他脸上竟一副荡漾神情,大有喜不自胜之意。陶刚眯了眯眼睛,心道这个青华大帝存的不知道什么心思,自己以后可得要万般的小心,莫让这老神仙随意进出,做下好事来。 需知这陶刚生无七情六欲,千百年经商待人,靠的全凭察言观色。对人情事故洞察清楚,虽是无窍,却已经可以与人共情通想。也正是如此,才能在此为越鸟经营家门。 青华步履轻快,立即就入了凌云洞四下打量,只觉得这处端的是一处宝地,处处仙气缭绕,佛光甚胜。这洞中一应之物,虽是不着奢华,却件件灵巧有趣,叫他恨不得一一把玩。 这洞中有叁厅,正当中的应当是会客之地。一应桌椅板凳全部是灵山境大乘玄石精雕而成,不使锦垫也不用漆彩,端的是素雅精致。精雕的图谱,各个都是活灵活现的神鸟典故,用功之处无不是栩栩如生。那八仙桌上,放着茶具花瓶,茶具是一壶六盏,壶是青白玉万字方壶,盏是白羽彩云杯。托盘中又单另有一粉彩荷花吸杯,与那素色全套茶具不同,一看便知是主人的爱物。那杯状如莲花,通身浅粉色,如莲花一般,却又有一碧绿色的空心花茎,居然是个吸杯。青华忍不住拿了那莲杯把玩,竟是爱不释手。心道见物如见人,虽然越鸟是得道的尊者,但却见得还有些女子顽心,心中不觉大喜。 那花瓶也与众不同,竟如同一块无状的山石,独独被剖开了肚子,里面单单插着一支无叶无苞的白梅,那梅花朵朵尽绽,天生天养未着法术。只见那梅花花瓣无风自落,落在那玄色桌面上,黑白相间相得益彰。 原本这越鸟就是天下间独一只的靑孔雀,她灵性最深,这身边之物也绝对不会是凡品。青华有心趁越鸟与陶刚说话,将她所居之地看个明白,此刻转身就奔了左边的石室。 这左边的石室是个书房,顶上无遮,虽是山洞但却是生气缭绕亮如白昼。这书房不使架子,而是依着山势高高低低凿出些龛盒来。上下尽是摆放整齐的经书诗词,只有一长龛中放着一个素净的月华白玉直颈瓶,瓶中歪斜插着一朵黄白相间的夹竹桃。 这书房中檀香缭绕,只因那一桌一椅皆是檀木制的,那桌椅器型简单,但木质却温和油润,触手生温。桌上文房四宝,件件有趣。单说那金蟾拜月青石砚台和那老猫笔搁就十分精巧:别家的笔搁无非仿照远山做个山形,偏越鸟的笔搁,竟是黄玉雕成的一只老猫。那老猫肚腹滚圆,猫口大张,正做伸懒腰状,惟妙惟肖,前爪和尾巴处均可搁笔,看的青华恨不得给它偷回妙严宫去。 最右边的石室,便是越鸟的寝殿。青华到了跟前,心中竟然紧张起来。所谓近乡情怯,他只当要进越鸟闺房,生出了窃玉偷香之心,所以难安。拨开了那重锦羽雀帐,只觉得殿中有阵阵白玉兰香忽隐忽现。果然叫他在墙角一处发现了一颗从山壁中长出的白玉兰,越鸟当真是神思灵巧,竟在那半丈高的白玉兰树下修了步余宽的一副黑石坛,那白玉兰花落时便落在黑石之上,看起来真是可爱非常。 殿中别无长物,除了一桌两凳,就是一尊湘妃竹青帐寒玉床。看到此节,青华恍然大悟,越鸟身带青焰,平日里睡在寒玉床上才是惬意。心想若不是此物难得,真应该在海梨殿里也放置一架,好让越鸟夜里睡得安详。那寒玉床右手边,是依山而凿的一个半圆座,想来是越鸟平常打坐的地方。左右各有些经书,足见她修道心诚,日常勤勉。 整个洞府不着纤尘,石无苔,槽无灰,水无腻。青华坐在那寒玉床上只觉得屁股发凉,但是看着那帐前的孔雀铜勾,却不自觉的时时傻笑。若是依他,便干脆连妙严宫都不要了,搬到这神仙洞府来住才好。 越鸟和陶刚说完了话,两人不见青华帝君,陶刚立刻殷勤来寻,果不其然,让他在越鸟寝殿发现了这个老不修的老神仙。 “哎咳!”陶刚故意干咳一声,眯着眼看着青华帝君,心想你哪里不好去,偏偏在主人家床铺上坐着,好不端庄!青华被他识破行藏,但却依旧是面不改色,揣着手就跟着陶刚走。 正殿里越鸟正和一位小妖说话,那小妖左不过叁百年道行,化的一童女之身,约莫十四五的模样。 “蝶儿,以后有了陶居士,这洞府中你们皆得听他的,知道了吗?”越鸟对这小妖颇为亲切,两人说话也不拘束。 “知道了,殿下。以后有了陶哥哥,蝶儿就再不怕那黄鼠狼来捣乱了。”这蝶儿便是个蝴蝶精,几无道行,年幼得很,说话瓮声瓮气,如同小孩一般。 陶刚对蝶儿一拱手,说到:“贤妹休惊,愚兄不才。但以往一千五百年做的最多的就是经营家门,必定护的一洞周全,再不让贤妹们受旁人欺凌。” 青华听了嗖的一声冲到了越鸟面前,难不成这西天一域还有这么不要命的,欺负到越鸟头上来了?他知道这里住着个把神仙佛陀,坐下少不了小妖精怪,保不齐有那不开眼不知事的。越鸟生性温和,怕是不愿与之相争。 “殿下,本座惊闻此言,难不成这仙山一域竟有人对殿下不敬吗?若真如此,还得是连主带仆一同责罚才好。殿下切莫隐忍不发,速速与本座说来。” 越鸟哑然失笑,奉了帝君上座,又请看茶,这才徐徐说道:“帝君言重了,小王不才,可这姑获山一界,无人敢扰我洞府。不过这姑获山从前住着一位姑获仙子,此鸟性淫,颇有些相知相交的妖怪。其中一二不知道此间已是小王府邸,偶尔上门,并非帝君所说的故意不敬。小王这山中只有叁位年幼的小妖,看见他们难免害怕,如此而已。” 青华一听更不对了——让这种浪荡妖魔上门来怎生是好?于是更是要显示他一番本事了,随即说道:“既是如此,殿下又因着是为本座护法,所以要长居妙严宫。本座心有不安,便为殿下仙山洞府,做个护卫法术。” 众人随他踏出凌云洞,只见青华口中念诀,宽袖一挥,无根之水从他袖中涌出,竟在那凌云洞前挂出一条瀑布。那瀑布高百尺有余,落地成溪,水汽沸腾,竟是瞬息而成,须臾之功。众人无不惊叹,青华面露得意,又两指一挑,便在那溪面上升起一小座黑玉石桥。 越鸟赞叹不已:“平日里总记得帝君是威名赫赫的上仙,身居六御。却忘了帝君是昆仑水精,竟有如此巧夺造化之术,我辈不及。” “殿下有所不知,这水又有说法,叫做洞明水。此水能分善恶,平常进出,此水会一分为二,为殿下让路。若是来者不善,就会横亘在前,让人不得通过。不论神仙妖怪,若是要硬闯,被此水一浇就会现出真身来。”青华甚是得意,这凌云洞外本就是芳草萋萋,现在多了一挂瀑布,只觉得此景浑然天成,自当如此。 越鸟连连道谢,心中好是感激,一路引了青华往后山去看。 原来这凌云洞身后是一片紫竹林,那竹子根根长约两丈有余,随风而摆时竹叶簌簌,犹如仙乐天籁。端的是仙气旺盛,风骨昭然。左边林里是这洞府的厨房柴房,右边林里有几间竹屋,便是这山中小妖的居所,日后陶刚也就住在这里。 竹林的尽头是一间亭子,平日里花开时观花,雨落时赏雨,是个悠闲去处。再往深处似有水汽,那便是此山中的一眼温泉活水。 青华听到这温泉活水倒是来了兴致,这越鸟不染纤尘,一看就是个喜欢干净的主儿,想必平日里花间沐浴就在此处。正有心去看,突然看到那亭上匾额,直觉心口一阵剧痛,以手捧心,脚下踉跄,一时不敌竟摇摇欲坠。 只见那亭上写着叁个字: “阿如亭。” -- 第二十二章生心魔青华念前缘护金身明王识慧 从来魔由心生——这“阿如”二字取自佛典,作为名号实在常见。灵山方圆百里,竟不知道有多少洞府都叫此名。就算是在九重天,也难保就没有其他神仙殿里厅里也用此名的。但是青华见了这“阿如”二字,一念起魔怔,哪里还顾得上道理是非?所谓心魔,实可以蒙人眼,乱人心,所言非虚。 青华想起前尘往事,一时不能自拔:他王终一世,越鸟为他产下一个死婴,那孩子就叫阿如。越鸟偏偏又将那孩子埋在了妙严宫阿如亭前,自己也最终化为亭前的一株孔雀翎。 这其间种种虽然是阴差阳错,那凡人之身也并非帝君真元。但是青华此刻心魔缠身,一股脑的想起来,自然是心痛不可自制,只觉得浑身发寒,头重脚轻。 越鸟赶忙搀扶,只见青华帝君竟是突然间寒毒发作,那俊俏眉目间渐显霜色。心道不好,眼下一定要让他修养静心。 “帝君眼下需得静养,小王那寒玉床帝君睡不得,否则怕是伤上加伤。陶居士,你与小王先将帝君浸在温泉水中。那池畔有一竹屋,以往是小王舅父金雕尊者来时暂住之所,烦劳居士与蝶儿她们拾掇整齐,再让帝君在那竹屋中暂歇。”越鸟连忙思索,此刻也只能如此。都怪她这凌云洞竟没个客居,一时间手忙脚乱。 那陶刚真是精细人,做起事来是十二万分的妥帖。到了温泉池边,他凭空化出一副屏风,将帝君衣物收拢整齐,挂在屏风上,随即扶着帝君缓缓入池。待帝君坐定了,他仔细观瞧了一番,眼看他眉睫带霜,便急急向越鸟走来。 “殿下,青华大帝已经在那泉水中泡着了。但是我看大帝面上竟是一层冰霜,恐怕这温泉池水难解。敢问殿下,如何是好啊?” 越鸟点了点头,说到:“帝君当日在昆仑墟苦战梼杌七天七夜,身中乃穷神冰,所以如此。此冰需要小王的碧波青焰方能化得,居士便依我所言。” 随后便让陶刚拉开屏风,为青华设下青焰罡罩。果不其然,那青焰所到之处,冰霜尽化,青华的神色也有所和缓。 “烦劳殿下在此看护一二,我看青华大帝似有倦态,莫一时不支叫水呛了。我立刻就去收拾那别苑,殿下放心,一切必然是妥妥当当。”陶刚说罢也不拖延,直奔那竹屋而去。 越鸟原本站在那温泉十步开外,但是忍不住徐徐走近,心里只想看看青华的面色是否恢复。不想走到叁步开外,青华突然睁开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她。 虽然她是佛门中人,尊的是无色无相,不计较男女大嫌。但是此刻青华不着寸缕,让她如何不心生尴尬,正准备转身,却听到青华开口: “殿下别走。” 这一叫让越鸟心中一恸,她心道:“越鸟啊越鸟,枉你自诩慈悲。青华帝君骤然发病,心中必定是惊动难安。你此刻对着一个病人,难道要为着虚无的清规世俗,弃他于不顾?” 如此一想,心中横生自责,连忙安抚道:“帝君休惊,小王哪也不去,就在此看护帝君。”随即席地打坐,身下生莲,口吐佛言。 那陶刚果然办事得力,那竹屋被他收拾的妥妥当当干干净净。他手脚麻利,换得一床厚被褥不说,还将那纱帐换成了锦帐。竹屋里叫他加了一个火炉,炭火里撒了香粉。桌上是热汤热茶,水果点心,甚是体贴。 这些作罢,陶刚立马去知会青华帝君和越鸟。待帝君把里衣穿得了,又给他略微披上些罩衫,便迎着他往那竹屋去。 待帝君在枕间躺好了,越鸟不住的夸陶刚,说他实是个妥帖利落之人,得他护院,实在是大大的善缘。 陶刚听得如来佛祖点了越鸟与这青华帝君做个护法,此刻对着二仙一拜,就也不耽搁,转身而去。 越鸟端了茶水,坐到床前,看青华面上霜气已散,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那茶水递到帝君手里。 “劳烦殿下了。”青华自觉恢复的差不多了,想起越鸟方才体贴,心里欢喜,脸上也露出笑意。 “帝君何须言谢,此乃小王分内之事。帝君莫要伤神吧,还是再歇一会。” 青华环视四周,这竹屋虽然简陋,但却样样妥帖。屋里暖洋洋的,又有阵阵桂花香气从那火炉里传来。他身下身上的被褥又厚又软,还有股子檀香味,一旦躺下就如陷云端一般,再不想起来。没成想这普通的棉被,倒比妙严宫里的绫罗绸缎舒服多了,如此想来,他这万年的仙生岂不是享错了福? “殿下这里好清闲,真是神仙洞府。”青华叹到,心里盘算着找个由头在这姑获山多住几天才好。 越鸟看青华帝君脸上似有喜色,心道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浑然不知此刻她自己已是笑意难掩。 “敝处简陋,承蒙帝君不弃。帝君再歇歇吧,小王把青焰布下。”越鸟说着就把那被褥拉到了青华下巴颏上,把青华盖了个严严实实,就剩个脑袋在外面。青华也由着她摆弄:以往在妙严宫,青华不许仙娥入寝殿伺候,真有什么不便之时,无非也是九灵侍奉一二。别看他是赫赫上仙,这佳人在侧的温柔体贴,无论是在梦中的七世还是在此时,唯她而已。 所谓天定仙缘,注定倾心,诚不欺我。 想到这里,青华心中一时动情,从被褥下伸出右手,将越鸟的左手轻握在了掌心之中。 越鸟突然被握住了手,先是惊讶。看帝君一言不发,只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中似有不安,握着她的那只手冰凉微颤,心道这老神仙莫非是怕寒疾久治不愈?如此想来,心生不忍——人道是:壮志病来消欲尽,神仙也有落难时。就算他是大罗的金仙,被这寒毒缠身,只怕也是不好受。 她心生慈悲,便将青华帝君的手按下,两指在帝君手心一点。只见一束黄豆大小的青焰从越鸟的指间直冲帝君的掌心,随即入血入骨,一路直奔青华的天灵盖。 青华舒服的眯了眼睛,歪了脑袋,如同醉酒一般。越鸟见状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轻声宽慰他到:“帝君莫要多思,这区区寒毒,伤不到帝君金身。且放宽心,好好休息。”随后就又给青华掖好被褥,布下她那青焰罡罩。 这竹屋和越鸟寝殿一般布置,她看了看昏昏欲睡的青华,也就不想着回寝殿了——此夜要是还有凶险,帝君身边不能无人。就也在那打坐的竹席上坐下,打坐将息,看顾了青华一整夜。 青华半夜醒来,借着月光和炉火看到越鸟正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打坐,竟是寸步未离,不禁心口俱甜。望着她的身影许久,脑袋里不断地琢磨着借口托词,一心要在这姑获山多住几日,想着想着逐渐不支,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越鸟已经不在竹屋里了,陶刚早就备下了早点,他与越鸟便在那竹林花间用膳,端端的是惬意无边。 “本座看殿下这仙山洞府,真是处处精巧,倒想在此多住几日。”青华只觉得这辈子就睡过昨夜一个好觉,此刻哪里肯走。 “帝君不嫌这荒山凋零而已,小王已经吩咐了陶刚,让他将那竹屋重新建来,以后也好做个客居。那时节只怕是小王邀请,帝君不肯来。” “殿下自来请,请了本座就不走了,殿下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青华耍起无赖来了。 越鸟被逗得一乐,心想这老神仙好重的玩心,不过看他神色,倒像是真喜欢这西天境界。看来如来佛祖正正说中,这青华大帝的确有些佛缘。 虽然青华有意逗留,无奈越鸟却心志坚定。她这姑获山实在简陋,帝君要养病,万事需得精心才好。她向陶刚交代诸事,又说日后有元圣星四翼金睛黑豹来往传书,让他们好好修炼,看管好家门。陶刚一一答应,二仙这才动身。 两人返回了妙严宫,青华呆坐在殿里,心里恨自己昨天没有偷个把越鸟的贴身之物回来,此刻也好把玩一二。再偷偷从窗户里看越鸟,她换了身衣衫此刻正在町中打坐。 “成日念经,有什么好念的?”青华嘟囔道。越鸟既在这九重天客居,他总得想些好玩去处,也好让越鸟开心开心。想来想去,这蟠桃园最合适,既是天下无双的盛景,又能让西王母看见他的一腔殷勤,实在是正正好,自己能想出这个主意实在是太棒了。 他正要出门向越鸟献宝,突见得一个白衣男子大摇大摆的进了他的妙严宫,定睛一看,那不是白泽神君吗? 白泽和他从无往来,他到这干什么来了?青华正疑惑,就见那白泽直奔越鸟而去,见她打坐,竟俯下身去,用手中折扇轻打在越鸟头顶,面上尽露笑意,随即亲热的叫了声:“越儿。” 越儿? 越儿?? 青华腾身而起,心道好你个狮子狗,本座今天就灭了你。 -- 第二十三章探故交白泽入妙严生暗鬼青华斗神 “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 ——《云笈七签·轩辕本纪》 青华在殿中翻箱倒柜到处找他那太一剑,殿外越鸟和白泽可是相聊甚欢。白泽与越鸟本就是一脉的妖仙,更是忘年之交。以往一个住九重天一个住灵山境,相见难得。现在越鸟既然客居这妙严宫,白泽自然是要来探看一二。 “越儿到了这九重天,也当与愚兄常来常往才是。我在那桓海宫中苦等不来,只能自己到这妙严宫来找你了。”白泽笑道。 “神君怪罪,小王实在无礼。”越鸟初来乍到,不好在这九重天随意来去。况且,她自到了这妙严宫,是诸事缠身,也没有机会去探望白泽。这下两人对坐,越鸟把那陶刚一事向白泽细细说来,又连连道谢,道这陶刚虽然出身卑微,但是不忘修为,做事妥帖。 “小王全凭白兄照应,否则我这姑获山实实寻不着个守山大神,小王还真有些发愁呢。”越鸟坦言到。 “越儿怕是还有别的心思吧?你如此修为,成就金身不在话下。那时节,还能提拔他一二。这九重天并灵山二处,万数的仙家,满天的神佛,恐怕只有越儿你肯与他结交。其余不提,就是越儿的慈悲心胸,实在难得。” 白泽一向最喜欢的就是越鸟那种普度众生不落一人的志向。这人人嘴上念叨不休,但是真的到自家身上,就算是真有慧根懂慈悲的,心里难免也将众生分个叁六九等。可见小慈悲易生,大慈悲难得。 越鸟被白泽道破心思,脸上不禁羞臊,只道:“白兄抬举了,小王一介妖仙,哪里轮得到我去提拔别人。” 这一节,白泽其实也想过。他原以为越鸟颇有身世,就算不能落地成仙,到了现在也早该如西王母一样得道了。这白泽神君,识万世万物,但不识造化机缘。所以对此中缘由,半点都不知情。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青华帝君慢悠悠的走到了町中,面如秋水。白泽对着越鸟使了个眼色,他到这一宫来,如何能不拜见主人家?只不过这青华大帝好大的架子,端端站着等人来拜,倒让他起了揶揄之心。 “小神白泽,拜见东极青华大帝。贸然来访,无帖无传,冲撞帝君威仪,还请帝君恕罪。”白泽赶紧去拜,谁让人家位高权重呢。越鸟又居这妙严宫,总不能得罪了他,让越鸟日后遭罪。 “白泽神君,到本座这妙严宫何干?”青华眼看白泽与越鸟说话间竟露出亲热,心有不甘。太一剑没找着,但是嘴上是不能饶了他去的。 “小神到帝君仙宫,是为了探看明王殿下。小神与殿下是故交,知道殿下客居于此,故来相见。” 青华本想再问,无奈越鸟正探着脑袋看着他们,心里不愿意得罪她,便让白泽起身。二神与越鸟同坐,各自行礼。不想这越鸟和白泽方才说的热火朝天,青华这一落座,叁人之间生出尴尬来,竟是鸦雀无声,相对无言。 “帝君,小王与白泽神君一向有往来,前番若不是白泽神君指点,也收服不了那陶刚。神君若是冲撞了妙严宫,也实是小王之过,还请帝君担待。”越鸟打破沉默,白泽此来突然,又没有通传,青华帝君一向独来独往,怕是有所怪罪。 “无妨,神君既是殿下的客人,就是本座的客人,理当厚待。”青华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过总算招人奉茶伺候,这就算是给了白泽面子了。 白泽心道这天庭都说青华大帝性情孤僻,果然如此,以后还是少登此门的好。不过此刻既然落座了,不如痛快说话,否则这一通白眼岂不是白挨了? “越儿,愚兄听闻西王母赐了一只神兽,正在此间,可否容愚兄一观?” 青华听他此言,倒是想起一桩大事来——当日凌霄华宴,众仙家都见了那元圣星,白泽没见过,恐怕是因为他位阶低,不曾受邀。由此又想到佛母所言,这满天的妖仙,白泽已经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却依旧排不上名号。那时节若佛母真的打上九重天,两队一分,竟不知道胜负如何。 想起这些个恼人的事情,青华难免灰心,也就不再与白泽为难。他知道越鸟不敢兀自带人在这妙严宫乱转,于是便开口道:“本座也几日未见那元圣星,不如殿下带路,我等一路随行。” 越鸟正在等他发话,听了此言面露喜色,随即引着二仙到了狮子栏,那九灵正在给元圣星刷毛,见了他们连忙招呼。白泽上前观瞧,忍不住叹到:“这元圣星实实是天下的神兽,威风凌凌。西王母当真礼重,越儿好造化。” 说着就拿手摸元圣星的脑袋,元圣星本就通人言,听了此话心里自然高兴,不住的拿脑袋蹭白泽的手。 越鸟笑着对青华说:“这元圣星与白泽神君颇为亲近,竟如此受用。” 青华听了心里不服,也上前去摸那元圣星。元圣星可不喜欢青华,虽然不敢张嘴咬他,但是蹭来蹭去躲着青华不让摸。青华好不尴尬,心道好你个孽畜,竟如此记仇。有心打它一下,却被越鸟按下。 “帝君莫恼,那日帝君在凌霄殿逗它,恐怕这神兽记得,过些日子就好了。全凭小王劝和,必定让它亲近帝君。” 青华被越鸟按下了手,竟觉得那一臂生出酥麻来,自然是什么气都消了,脸上也露出笑容。 “这可是殿下说的,殿下是天下的灵根,定要将它训得服服帖帖,非要它在本座面前打滚撒娇不可。” 越鸟嘴上答应,心里犯难:这恐怕是不可能了。再搭眼看那元圣星,它早就听到了青华所说的打滚撒娇,便干脆故意在白泽面前打起滚来,露出肚腹,一派服帖样子。 越鸟怕青华再恼,连忙说到:“帝君,白泽神君原本就有震慑万兽的本事,元圣星是怕他,所以服软。平日里,便是小王,也没有训得它如此。” 青华心想这倒也对,自己实在没必要跟白泽比这本事。 白泽逗完了元圣星,转身又对青华拱手道:“帝君驾前,是这万狮之尊的九灵元圣。由此见得,帝君通晓神兽性情,他日必能驯服这元圣星。” 青华见他面露谦卑,刚好就坡下驴,便留下白泽与他同餐。 叁人席间,白泽谢过青华帝君,这才将来意说来。原来白泽此来,是因为在下界发现一处群妖聚会之所,怕他们日后惹出麻烦,才来告诉越鸟。此事恐怕还得她去走一遭,方得万全。 “既然有妖邪作祟,神君不去找天兵,把明王殿下当做杂役使吗?” 青华嘴快,话说出去就后悔了。连忙看越鸟脸色,见她虽无怒意,但已经没了刚才的高兴神色,一时也顾不上身份,慌忙道歉。 “本座失言了,殿下切莫怪罪。” 白泽听青华前言,其实并无冒犯。帝君说的正是天庭正道,此事也正应该通报天兵,让护法带着天兵天将去查探。白泽无非是因为与越鸟有交情,也更放心她的手段,这才相邀。原本他正要开口向帝君解释情由,不料帝君竟然面露愧意,不顾身段兀自道歉。心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言语。只不住的偷瞄越鸟,心想你快说话啊!这东极大帝突然行礼,叫我二人如何应答啊? 越鸟心中的确失落,这青华大帝虽有佛性,但是还未参透慈悲二字。不过她此行正是为此而来,若是希望这半年间青华帝君就转了心性,那也难免自视太高。静下心来想,只要他二人相处的久了,慢慢传来,帝君有慧根,他日一定能领会救苦众生的法门。 越鸟独独没想到青华帝君居然兀地向她个未成金身的妖仙拱手作揖,她如何敢受?倒是让她吃了一惊,连忙圆场。 “帝君实在是言重了,小王何敢领受?帝君该有此问,原本白兄实在是应该奏明此事,上呈李天王。小王越俎代庖,不过是因为与白兄以往便是如此行事,也省些功夫。” 青华虽听得此言,但依旧心中不安,这些日子他见了越鸟手段,知道她真真是菩萨心肠,实实要普度众生。天兵天将虽不滥杀,但是绝对没有那份慈悲细致。若是一时震慑了妖魔还则罢了,若是遇上个顽固不化的,他们可不会有越鸟的慈心,那时节必定是打杀,越鸟如何忍心?这白泽一介妖仙,恐怕也正是因为知道越鸟的慈悲手段,故而来请。全怪他一时嘴快,可千万不能让越鸟觉得他不识慈悲,是个狠心的主。 “殿下说的,正是此理。全是小神没规矩,往往扰了殿下。也全因为殿下心存慈悲,即便是无道的妖邪,也是耐心度化,习惯成自然,所以今日才有此请。”白泽也连忙打圆场,这青华万年的老神仙,性情当真古怪,不过也见得他直来直去,是个磊落的人。 越鸟眼看白泽和青华二人不住的瞟她,脸上只得强做微笑,对帝君故作客气,添酒添菜。殊不知她如此刻意,倒是让青华更加不安了。 白泽浑身不自在,心中只想破局,眼珠一转,笑道: “不过,二仙又有所不知,此间妖怪,还偏偏就得越儿你前去度化。小神敢作保,便是真的呈报李天王,李天王照样会来这妙严宫请明王殿下出马。” 此一招果然管用,越鸟与青华听得白泽此言,面面相觑,不知何解,都看着白泽等他解释。 白泽大笑起来,席间已不见方才阴云,全凭他万分的机智。只见他摇摇手中的天海奇星扇,缓缓说道: “因为这为首的妖仙,自称是凤凰玄鸟。” ρǒ18щù.cǒм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二十四章千波殿 白泽前番发现,在碧海神洲东谷国境内,出现了一副奇景。一妖仙自称是玄鸟凤凰,先是引得一方无道的小妖来拜他,随后开始接受百姓的供奉。这妖仙有些道行,小妖们怕他敬他,竟让他成了气候。把那些个修成人身的小妖尽收做了门徒,平日里耍些把戏,全当显圣。东谷国本就偏僻贫苦,百姓未受教化,短见不识,真以为他是凤凰神鸟,平日里常常拜祭。 “这妖精虽然没有谋财害命,但百姓被他愚弄,不顾自家果腹,还要时时供奉。怕是日子久了,百姓受苦,玄鸟仙名受累。”白泽说到。 “这倒有趣,不知是个什么妖怪?”青华好奇起来,想到又能和越鸟下界一遭,心里直痒痒。 “禀帝君,这所谓凤凰玄鸟,其实是个八百年修成的锦鸡。”白泽说到这,不禁摇头大笑。 “一只野鸡,竟敢自称凤凰?”青华心想凡人竟如此好糊弄,真是儿戏。 “帝君有所不知,碧海神洲虽然富庶,可这东谷国在群山之中,一向是简薄贫瘠之地,百姓未受教化,让这锦鸡抓住了可趁之机。二来,这锦鸡生来可驱鬼魅,偶尔略施手段,凡人不识,自然相信。叁来,玄鸟凤凰来去无踪,莫说是凡人,就是这漫天的仙佛也少见他,那锦鸡身有彩羽,如此一来,竟让他糊弄过去。” 这二人说的热闹,越鸟在一边可是不住的思量。 “这东谷国贫瘠,百姓未得教化,虽是有心敬仙拜佛,却不得其道。这区区小妖,倒还是次要。此去一定要传道解惑,导人向善,教化凡人尊天地正道。否则便是除去此妖,也难保日后一方太平。” 青华听越鸟如此说,心里忍不住生出喜欢,她思虑周全,全是为了护佑凡人。此间功夫,绝非是神威神力所能及的。青华看护血莲万年,自然明白凡人的贪嗔痴恨皆出于不得智慧。此刻听得此言,不住赞她:“殿下好见识,好慈悲。” “帝君赞的正是,越儿所言,乃是正道。这不成器的妖怪,殿下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过要教化一方百姓,乃是大功。愚兄不才,有意将那浩瀚万兽图传于此间,好让凡人识得万物,庇佑自身。” 青华翻了个白眼,原来这白泽是想卖书。又看他言语间似乎是想和越鸟同去,自己哪能让他抢了这个机会?于是连忙道:“神君好心思,如此功德,不如本座与明王殿下同去,也让本座沾些善缘,殿下意下如何?”ρ⒪①㈧ℳ.c⒪м(po18m.com) 越鸟回过味来,这怎么突然就变成要她二选一的情况了?看了看一脸期待的青华,又看了看面生尴尬的白泽,心道东谷国偏僻,刚好借此机会让青华帝君看看众生疾苦,便应到:“小王知道白兄心思,白兄是想那时节露出真身,让那妖怪现行露出破绽吧?不过此举怕是就连小王都要露出真身了,岂不尴尬?” 白泽哪里想得到东极青华大帝会主动要求去降服一只八百年的野鸡?他可是毫无争抢之意,此刻只恨不得能把刚说出去的话收回来,还不赶紧就坡下驴? “愚兄真是愚不可及,越儿所言有理。只是如此一来,愚兄就只好坐享其成了。劳动二仙,实在是心中愧疚啊。” “白兄既然心中愧疚,那么小王斗胆求一物,白兄可切莫推辞。”越鸟面露顽皮,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越儿莫非要我这天海奇星扇吗?若是便立刻拿去,不过愚兄这法器难道还能入了你孔雀明王的眼吗?” “那倒不是,”越鸟卖起关子来,“小王所要的这东西啊,说来是天下的奇珍法宝。但是对白兄来说,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的便宜玩意:日间常常遗落,府中处处可得。” 白泽听了点头大笑:“愚兄知道殿下要讨什么了。” 可青华不知道,眼看这二人打起哑谜,居然也不顾他,急道:“殿下这是讨什么?” “帝君且看白泽神君,这东西近在眼前,万万之数,帝君何妨一猜?”越鸟见青华焦急,便有心要逗他。 青华看了看白泽,恍然大悟:“殿下是要白泽神君的头发吗?” “哈哈哈,帝君说的正是。小神身上的毛发可以驱除梦魇,越儿便是要这东西。简单!”白泽说着变出一把剪刀,将他那头发剪下一缕。只见那青丝离了根瞬间变成了白色的长毛,看起来跟九灵的狮鬃质地相同。而方才剪发的地方立刻又生出长发来,竟像是取之不尽一般。白泽将那毛装进一个锦囊,囊上是白泽旗的花样,这才递给越鸟。 青华竟不知越鸟有梦魇之困,正要发问,不想越鸟竟把那锦囊递给了他。 “帝君受梼杌恶灵困扰,偶有梦魇。日后便将此物置于枕下,可以驱魅破魇。” 青华一听越鸟是为他讨来此物,想起半年前自己提及梦魇,惊觉她竟还记得。青华本来就动了男女之心,见她如此体贴关怀,此刻心中涌出款款深情。他拿着那锦囊,情动不可自制,一片深情尽在眼中,竟将个越鸟看出羞涩来。 白泽惊觉这青华大帝居然对越鸟有情,连忙低下头,好不尴尬。心道素闻这东极青华大帝是断情绝爱,自破仙缘。这越鸟来此左不过半年,他竟不顾越鸟是佛家弟子,兀自生情,端的奇怪。既然如此,这妙严宫更是来不得,怕这帝君以为他是要横刀夺爱,若是因此惹上麻烦岂不龌龊。又想起青华大帝万年之寿,和佛母都是同辈人,越鸟做他曾孙女都有富余,心里不觉有点恶心。 青华回过神来,看越鸟面带羞涩,再看白泽一片窘迫,清了清嗓子连忙挽回尊严:“本座蒙殿下护法,此间一切周全。不想连这区区小事,殿下都如此挂心,本座甚是感激,日后更要厚待。” 越鸟自小长在灵山,从不记事的时候起就是满眼的佛祖真言。她是佛祖座前的弟子,观世音亲授的高徒。几千岁的一只鸟从来没想过男女之事,哪能经得起青华这款款深情。被他一看生出浑身的暖意,一时不察居然心生羞臊,却又半点不知她是动了凡心。此刻听帝君这么一说,自然是信以为真。想想帝君不过是看她关怀,心中欣慰,才露出方才仪态,可见帝君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非越鸟不识情,此中另有天机。青华自断情缘,二仙劳燕凤飞。青华和越鸟非要到了那“妖龙斩孔雀,鸳鸯做母子”的时候,才能通心通意。此间因缘,不可说,不可说。 越鸟心有所思,哪还顾得上回礼?白泽心想这顿饭吃的真是跌宕起伏,太不值得了,只能堪堪开口圆场:“帝君好气度,帝君原本就是为救众生才力战梼杌,功比天地。如今又因此受梦魇困扰,我辈自当效劳一二。明王殿下在此,小神不便现身,若蒙帝君不弃,小神来日便为帝君制一白泽枕,以保帝君日后无虞。” “神君客气了,本座得了这锦囊便可,神君无谓为此费神。”青华心想要做一个枕头还不得把个白泽剃秃了? 宴罢,白泽留下他那浩瀚万兽图,拜别了青华和越鸟,也不顾姿态一溜烟就不见了,真是急急如脱缰的野狗。这妙严宫里实在尴尬,自己可是再不敢去了。 白泽心中纠结,不知这一节究竟是否应该与越鸟说破,也好提醒她一二。又想越鸟是佛祖亲传的佛家弟子,早就是六意根绝,断不会与青华帝君生出什么情思来。自己若是说破,那时节二人尴尬,图生麻烦。说不定这青华大帝也就是一时起意,自己何必节外生枝。 当夜,越鸟与青华约好第二日便去那东谷国降妖,安排下一应种种。又去海梨殿里选了法器,收拾妥当了,这才又回到阿如亭中打坐。 这越鸟满心是西天佛音,虽然刚才席间尴尬了一番,但是此刻早就抛在脑后了,心里只想着明日如何应对,此后又该如何教化一方百姓。 这东极殿里,青华想的可不是这个。他坐在床上左思右想,此刻满心深情,哪里压制的住。看着阿如亭中纱帐上越鸟的清影,心中只想亲近,竟是坐都坐不住了。于是闭眼咬牙,心道我已露出心思,那时节她明明面露羞怯,此刻不如去试探她一二!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二十五章通名讳 青华生出心思,打发九灵请明王入殿,自己佯装打坐,听着越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竟是心跳如擂鼓。越鸟却神色如常,进了殿看到帝君正在打坐,便轻声问道:“帝君有何差遣?” 青华请了越鸟近前说话,只见她依旧是规规矩矩,丝毫没有亲近之意。青华心有不甘,又道:“那日在姑获山,殿下将那青焰推进本座掌心,本座十分受用。劳烦殿下再施青焰,好让本座安睡。” 越鸟恍然大悟,原来帝君是夜里畏寒,这才唤她入殿。随即起身上前,在青华手掌心施下碧波青焰。又道:“不如小王设下青焰罡罩,更加妥帖。” 青华看她毫不扭捏,没有一丝缠绵,恐怕并无丝毫儿女之心,心中失落,却舍不得她离去。望着越鸟心里五味杂陈,心道:越鸟啊越鸟,我一身修为,难敌这天定的姻缘。我心中所想,你可明白半分? 越鸟看青华神色有异,不敢擅自离去,正要询问之间,只见他幽幽开口。 “本座今日有感,有心回报殿下。身外之物无趣,恐怕殿下不会放在眼里。左思右想,想到一件事。” “帝君何须如此客气,帝君功比天地,小王偶尔能照应一二,是小王的善缘。不知帝君所想何事?小王洗耳恭听。不过这回报二字,小王实实不敢受。” 青华早知道她会如此回答,他微微低头颔首,望着地面不敢看她,似有踌躇,喃喃道:“殿下知道本座叫什么吗?” 越鸟吃他这一问,想来想去,帝君这是说青华二字非他名讳吗? 这满天仙佛,多得是不知道名讳的。甚至有些仙佛的名讳,是不可提及的。就算是凡人,若是忽然被人连名带姓叫上一声,都要打个机灵。所以这满天仙佛有所避讳,也是份数应当。况且凡是大罗金仙,谁敢直呼名?一来不敬,二来难免有驱使之嫌。释迦摩尼佛本名叫做乔达摩·悉达多,佛经上皆有记载,但谁敢如此呼唤? 越鸟看青华帝君有与她通名讳之意,心里惊动。东极青华大帝地位尊崇,在这九重天都无出其右,其名讳恐怕是连玉皇大帝都要避讳。她一介妖仙,连仙籍都没有,如何直呼帝君名讳? 但是帝君如此垂问,她不能不答,只好拱手说道:“小王无知,只知道帝君道号,请帝君恕罪。”ρ⒪①㈧ℳ.c⒪м(po18m.com) “非殿下无知,本座落地成仙,虽有名讳,却从来没有人唤过,更没有人知道。”青华看她面露不安,就知道他此举唐突,可身在其中,开了口的话如何能不说完。 越鸟闻言不住抬头看帝君,见他竟有悲切神色。听他所言,又似是有伤情在其中,这才恍然大悟。她虽然是区区妖仙,但是上有母亲舅父,下有知己良朋。这青华大帝荣耀万丈,满天仙佛人人敬他,却不敢与他真正结交。他又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只怕是高处不胜寒,万年间尽是孤独无依,怎能不心生悲凉。 越鸟怕帝君伤心,又感恩他坦诚,连忙叩拜,道:“越鸟区区一介妖仙,不敢妄想与帝君结交。承蒙帝君不弃,今日斗胆请教帝君名讳。虽不敢口称呼唤,但必定铭记于心。” 青华扶起越鸟,两手轻按在她臂上。两人四目相对,青华脸上是深情款款又伤心难掩。越鸟被他这一望,心道青华帝君如此身份,竟然愿意与她坦诚结交,自己日后除了礼待尊重,还一定要把他当做良师益友。好叫他在这天上地下多一位至交,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本座的名字,叫青玄。” 越鸟听了,虽然不敢呼唤,但是难免口中默念,双唇微动。心里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只当是不知道在哪遇到过同名同姓的人。没想到帝君还不松手,两人此刻姿态,倒像是她被帝君环在身前。这帝君一时伤情也就算了,两人这样扭捏站着成何体统。有意挣脱,又怕冲撞帝君威仪,只能颔首低头,不敢再看他。 “殿下唤我一声。”青华说。 越鸟听得此言,只觉得头顶发凉,膝盖发软。虽然说她是修道之人,应当不拘。但是这就好比让她直呼如来佛祖名讳一样,她如何叫的出口?她确实立志要做青华帝君的知己好友,但是就算是她不尊这避讳,两人还差着辈分呢!这青华大帝和佛母是一辈人,她怎敢失礼?避着帝君眼神小声嘟囔道:“小王不敢失礼。” 所谓一念成魔,青华此刻已经是心生魔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听越鸟唤他一声,不得不休。一时手上用力,心中情动,竟有要将越鸟拉进怀中之意。 “殿下不敢,也没人敢。本座一生,无人知我。” 青华此言,句句真心。越鸟原本正张皇,但她从来是悲天悯人,听了此言,又看帝君一脸的伤情。心生不忍,直骂自己怎空守虚礼,辜负帝君一片赤诚。随即强做镇定,开口叫了一声。 “青……玄……” 她心中紧张,口里打转,声音微弱。看帝君没反应,只以为他没听清楚。于是咽了口口水,抬起头来望着他唤了一声。 “青玄” 青华听她这一声呼唤,心头大动。知道自己已经是情难自禁。有心干脆将二人之事说破。怕就怕一旦说破,越鸟就算不恼怒,也不肯与他破镜重圆。仓颉说仙缘已破,世世不得善终。如今想来,竟是这天地间最恶毒的诅咒。 青华心生魔障,手上失了分寸。越鸟越箍越紧,再看青华帝君脸上变颜变色,竟是伤心不已眼光闪烁。她不知道帝君究竟为何如此伤情,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宽慰开解。她不懂男女之情,猜不透青华生出了什么心思。可看他面色古怪似怒非怒,只隐隐觉得不妙,心里不知为什么竟生出害怕来。 “帝君,”九灵见门开着,兀自进来,正要给青华准备沐浴更衣。只见二仙相对而立,好像正在说话,于是连忙拜越鸟。 青华被九灵撞破行藏,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竟然一时生出强取之心。背心一片冰凉,心中自责懊悔,连忙放开越鸟。 越鸟万万没想到,今夜竟然托福九灵才能得脱此劫。此刻心中惊慌,只想离开。但她神色张皇,衣衫微乱,若匆匆离去,只怕传扬出去,坏了帝君清誉。于是强做镇定对帝君拱手而拜,道:“小王多谢帝君指点,日后必定时时谨记。” 随即不露声色的整了整衣衫,落座喝茶,佯做平常。 九灵是半大的孩子,根本看不出二人方才是何情何状,见帝君落座,上前问道:“帝君,到时辰了,沐浴更衣吧。” 青华此刻心中大乱,根本没听见九灵说的是什么,嘟囔了一声全做应答。 越鸟思量片刻,帝君方才失仪,不过一时有感。此刻看他神态似有尴尬,自己还需说破,免得帝君费神多思。于是上前又拜,恭恭敬敬的说道: “今夜劳帝君费神,此刻还请帝君随九灵去沐浴更衣。小王为帝君布下青焰罡罩,也好让帝君一夜安睡。” 青华点了点头,就跟着九灵走了。越鸟布下青焰,随即也就回了阿如亭打坐。她眼看青华似有魔怔,怕今夜让那梼杌恶灵乘虚而入。自己不可兀自回海梨殿,还是在此与帝君做个护法的好。 青华回到东极殿,越鸟已不在殿中,他望着越鸟用过的茶具出神,随即将那白泽锦囊塞进了抽屉深处。 越鸟自然不知道青华当日所说的梦魇,正是他们二人七世的夫妻情缘,梦中恩爱,醒后追思,伤情动神,实在扰人。可是如今他所求无望,也只剩下做梦了,如何舍得破除。 -- 第二十六章凤凰庙妖魔佯扮道梧桐坛淫蛇混做 “……增长天王魔礼青 法宝:青云宝剑,职风;持国天王魔礼海 法宝:碧玉琵琶,职调;多闻天王魔礼红 法宝:混元珍珠伞,职雨;广目天王魔礼寿 法宝:紫金花狐貂,职顺。四职联合便是“风调雨顺”。” ——《封神演义》 次日越鸟与帝君临凡,到了东谷国一带,二仙顺着白泽指点的方向往群山中探,果然找到一处庙宇。东谷国贫瘠简薄,这庙宇却颇有建制。只怕白泽所言非虚,这妖精愚弄百姓,哄骗供奉,日后必生祸端。 两人按落云头,端端落在那庙宇门口。只见这庙宇远看还算是有个样子,近看都是不成规矩:庙门上莫名其妙是叁百二十四颗钉,庙宇外墙上还打着花窗。这还不算,二仙抬头一看,这二人加起来一万五千多年的岁数,就没见过这么不像样的匾额! 那匾额金边红底,上面是十八个大字:“太上无极大吉大利法力无边玄鸟凤凰仙庙”。 青华和越鸟见了这荒诞庙名,凭他是大罗的金仙灵山的罗汉,也实在憋不住一通大笑。二人此前多有龃龉,偶有尴尬,此刻笑的直不起腰相互搀扶,前番种种,竟是烟消云散。 “虽然那白泽说此间百姓未得教化,却不知竟到了如此地步。这庙名,只怕是念来都口中粘连,亏得他们想得出。”青华插着腰不住的看那糟匾,越看越要笑。 越鸟笑的打颤,虽然平复下来,还是难以正色,对着青华连连摇头,笑到:“如此不成体统的滑稽之言,小王也是第一次见识,不想那妖怪竟如此荒唐。” 二人勉强收敛,往那庙里走。青华看了那庙名,就知道此间肯定还有不成体统的东西。果不其然,那庙门内的四大天王,一个拿枇杷、一个拿锅盖、一个拿鳝鱼、最后一个捧着个蛤蟆。此间已有香客,二人不能放声大笑,只能跺脚捶胸挤眉弄眼,好不憋屈。 再往里走,只见无量殿中有人叩拜,殿上是穿红着绿的送子观音,鼎中是绿色的香烛,桌上是黑色的经帖。一个小狐仙化的道士满头扎着七个小鬏,手拿纸笔,正在扯着嗓子高唱:“王员外捐二十两!李官人捐十五两!” 那功德箱旁边另有一只壁虎精化的道士,头上扯红绳扎了一个尺长的冲天辫,正从功德箱里往外掏钱,掏出来放在地上一堆一堆的数。 这可真是狗皮贴到山墙上——不像话! 越鸟是又要笑又要气,需知他们如此胡来,累及的可是自家祖宗的名声。 青华见越鸟气闷,又看看那送子观音,心生一计。两人收了身上佛光宝气,青华向那小狐仙一拜,说到:“小生王氏,特来求见神鸟大师,还请师傅通融。” 那小狐仙挤眉弄眼,撇嘴呲牙,放下手中笔墨,两手往胸前一叉,叫到:“来求见就对了,我们师父那是天上的神鸟,求什么来什么!你说吧!你来求什么?” 青华一把抄过越鸟腰身,他们此来实在没有想到这妖精如此不成体统,并未商定什么计策。越鸟不知帝君何计,自己只好配合。 “小生与娘子新婚,到此求子。” 越鸟此刻靠在青华帝君身上,二人亲近,她面上多少露出些矜持来。不料此一节叫那妖精看去,竟心生得意。 “来求子是吧?那就来对了!我们这求子最灵验!百发百中!”那小狐狸对着身边的小壁虎两人挤眉弄眼直乐呵,就差笑出声来了。 这“太上无极大吉大利法力无边玄鸟凤凰仙庙”是万事不灵,唯独有叁件事可以求来:第一件事就是驱鬼魅,正如白泽所说,这锦鸡自有驱除鬼魅的本事,只要他一打鸣寻常鬼魅幽冥之物必定魂飞魄散。只是这并非他的本事,而是万物相生相克的天道。第二件事就是求医,这锦鸡认识山中草药,八百年的道行其他的干不了,但若是寻常疾病,他即刻能解。第叁就是求子,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 这锦鸡手底下有个狗头军师,是个五百年修成的小蛇精,平常经常给锦鸡出主意。蛇性淫,他见庙中常有人重金求子,心里就有了盘算。 需知这庙里是叁个字——死要钱,凡是能拿出银子的夫妻来求子,往往是男子不育。要问为什么?此间民风如此,夫妻无子男子可休妻。但凡男子能有那本事,无论是休妻纳妾,他不至于到这儿花冤枉钱。这一节被蛇精看破,就此就占了个大便宜。 凡是来此庙求子的,众妖一来让他们供奉,二来让那妇人常来叩拜,叁来给他们个鬼画符让他们贴在床头。告诉那夫妇往后多相好多亲近,必能得子。 此间门道全在这第二条,待那妇人独自来拜时,蛇精口吐迷烟,将女子迷倒,再拖进后堂做那好事。蛇有两具,不消几次,女子必定受孕。那时节夫妻相贺,到这庙中还愿,众妖又得一遭供奉。 如此好事,只恨不得天天有。听得青华这话,俩妖精差点活活美死。 二妖虽然乐,但却不见带路,乐完了那小狐狸把手一伸,双腿嘚瑟,面上阴阳怪气,上下直打量青华,拿腔拿调地说:“啊,你这请是如何请法?求又是如何求来啊?” 青华看那妖精讨要供奉,此刻只想发笑——从来只有他受供奉,便是那凌霄殿上玉皇大帝,雷音寺中如来佛祖,又何曾受过他一花一果一炷清香?便是他要供奉,别个也未必就敢受。 他二人身上虽无财物,但无巧不成书,青华身上有一件天上地下仅得一件的珍宝,原本想找个机缘送给越鸟,现在不妨拿来一用。 只见青华从身上掏出一物,二妖看了,发出“嘚~~~”的一声怪叫,高兴的原地打滚,连忙引了二人往后厅去。 “这是什么?”越鸟趁着那二妖正高兴的上蹿下跳,偷偷问到。 “这是我血莲池中血莲的莲子,我将它们化去妖气,练成一串佛珠。这小妖要拦路之财,此刻正合用。” 越鸟从未见过这种莲子,只见那串上是一百零七颗小珠并一颗大珠,小珠指尖大小,大珠人目大小,颗颗圆润柔滑,是通身的金光宝气。那不识佛宝法器的山妖见了以为是黄金珍珠,所以才喜不自胜。 “这是何线?似是非金非银?”越鸟将那血莲子佛珠拿在手中细看,只见那串珠的线不同寻常,似乎是从未见过。 “自然是用头发,才见赤诚。” 越鸟心中惊动,青华帝君果然有佛性,竟以身供奉,面上不禁大喜,口中称赞不已。 这锦鸡在这寺庙的后山围了个法坛,他总算知道凤凰是什么脾性,所以在那法坛中间弄来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二人到时,那锦鸡正在与山妖“讲经说法”——说的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婚姻生活,说到兴起之处,撸起袖子直比划,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正所谓,功名修来见风姿,气派佯做落下乘。这锦鸡跟普通家禽差不了太多,虽然是穿金戴银着意打扮了一番,但是难逃骨子里的市井之气。只见他肚腹滚圆,身材矮小,面有金色,四肢粗苯。脑袋顶上叁条小辫,冒充神鸟仙身。肥胖身下八瓣金莲,佯做凤凰宝相。 有道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正是如此。越鸟看他如此滑稽,不禁哑然失笑。 那锦鸡可不知道这二仙是什么身份如何来头,看二人见他不拜还杵那傻乐,对这二人直招手,嘴里还念叨着:“过来吧!过来啊!” 他正讲到王母娘娘如何用金扁担挑水,正精彩,恨不得多来人多听他那胡诌。 二仙到了近前,那锦鸡强做端庄,一张胖脸肥肉横生,双目半闭故作沉思。喃喃开口道:“二位施主到此何求啊?” “小生王氏与娘子,拜见神鸟大仙。我二人是新婚的夫妇,听闻大仙素来灵验,到此求子。” 青华拉着越鸟拜了那锦鸡:青华帝君身居六御,越鸟是羽族明王。这锦鸡遭他们二仙一拜,活活折去叁百年阳寿,浑然不知,心里还挺美。 那锦鸡还没说话,那蛇精可是坐不住了! 越鸟容姿如何?西天境无出其右,九重天无人比肩。这蛇精平日里也就是祸害祸害凡间女子,哪里见过如此神仙人物?听到她要求子,一张嘴哈喇子流了一地,心里痒不可当,身下孽根暴起,嗖的一下蹿到越鸟身边,扯着她就要奔后堂。两眼看着青华,嘴里还直嘟囔: “马上就得!马上!你等着,今晚就有!” -- 第二十七章假庙里山妖战二仙东谷间越鸟现真 作者开心,今日双更 “……此处绕青城山有数村落,其中妇女多为蛇交,则生女尖喙,阴中有物类蛇舌。至淫纵时,则舌发出,一入阴管,男子阳脱立死。” ——《聊斋志异》 青华哪里能让这妖物拉了越鸟去,轻轻一揽,便将越鸟拉到身前。见那畜生腿间竟是孽根竖起,青华心中是杀气纵横,面上却赔笑不止:“师父等等,让我夫妻供奉神鸟大仙再计较不迟。” 那蛇精眼看着自己连越鸟的手指尖都没摸着,此刻竟瘫坐地上哭闹了起来: “等不了了!我这等不得了!” 青华已知其中关窍,贴在越鸟耳边解释,说这是个淫蛇孽畜,见了殿下竟兀自起兴。恐怕此间求子的妇人,皆是让他祸害了。他已伤人害命,今日必得除去,一会儿殿下莫要回护。 越鸟打眼一瞧,那孽畜下腹支棱着,露出两具形状。她见此心中想起一件要紧事,连忙悄声告诉青华。 正所谓人妖两道,这妖若是近了人身,无论它是何心思,往往都要生出祸端来。这人蛇相配,生子无妨,生女则为青城妇。青城妇面生尖嘴,阴有蛇舌,其他与常人无异。日后若是守身如玉还则罢了,若是一朝动情,与男子交欢,那时节蛇舌钻入男子阳具,男子必得身死。 这蛇妖性淫,在此不知多久,若是常淫人妻子,难免得儿得女。诞下青城妇来,在此间无端害命,实实冤孽。 “既是如此,更容不得。殿下一切听我,那时节万不能再慈悲维护。”青华悄悄交代到。 越鸟虽是心有不忍,但是天地正道如此,这蛇精已经是触犯天条,自己就是有心护佑,也怕是不行了。 那锦鸡看着这二人只顾亲热,又看那蛇精无故撒泼,心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听那狐狸精说这胯下无用的白面书生身上带着金珠子,连忙又是一通招呼。 “快过来吧!你带着甚么东西,快让我看看!” 青华对越鸟略使眼色,二人不理会那蛇精,到了锦鸡面前,献上那血莲子佛祖。 那锦鸡竟然还是个斗鸡眼,此刻豆大的双眼圆睁,俩眼珠子恨不得跳出眼眶贴在一起,举着那宝物不住赞叹:“这是个甚么宝贝啊?我喜欢!你不是求子吗?让你娘子时时来拜,准有!准有!我这准的跟什么似得,你都不知道有多准,这里面都是学问!” 越鸟听得如此荒唐之言,心里也起了斗志。走上前去,绕着那锦鸡打量了一圈,随即笑道:“上仙真是那神鸟凤凰?在下观其言,查其形,似乎不像。” 此言一出,那十余个小妖一通吵闹: “你怎么能质疑我们的信仰!” “这不是要砸我们饭碗吗!” “你好大的胆子!” 那锦鸡紧闭双目——他没法子,他是个斗鸡眼,睁开眼让人看见笑话。口中喃喃:“娘子不信,为何来拜?” “非我不信,若你真是凤凰,难不成认不得自家子孙吗?”越鸟见那锦鸡睁开那斗鸡眼正看着她,于是兀自显出真身。 越鸟真身如何? 那时节,只见一只山峦大小的靑孔雀凭空而现,一双黑瞳长睫翩翩,九支簇羽金光闪闪。额如青玉起鳞,颈似天鹅色青。廿四根尾羽上是千双青金目,千万条绒毛间乃神兽佛宝光。双足尽是宝珠,十爪皆为刀兵。喙为白玉,鸣动九霄。 这落在这东极青华大帝眼中是图生爱慕,但在那佯扮凤凰的锦鸡面前可是如同无物。 但看那锦鸡闭目沉色,口中喃喃:“靑孔雀,你既是我子孙,见我如何不拜!” 越鸟听此一言,面上尽是诧异。这妖邪毫无悔意不说,见越鸟真身,竟也不怕。她是羽族的明王,虽然是个虚衔,但是天下间禽鸟羽仙,哪怕尊贵如瑶池青鸟,也得拜她。莫非这个山妖竟如此不得道,连自己祖宗宗庙都不知道吗? “凤凰乃天地玄鸟,寿比日月,本座看你区区八百寿岁,还敢在此间沽名钓誉!”青华喝道。 不想那锦鸡早有准备,这一节正问道他的得意之处。 “小儿无知!不知凤凰仙身不死,火中重生吗?我这一遭确实只有八百年道行,全因我八百年前浴火重生,小儿不知吗?” 二仙遭此一问,居然哑口无言。这锦鸡别的不识,将凤凰玄鸟一身造化全做了他辩驳之用,实在是刁滑的紧,二仙竟落得要与他口舌相争的境地。 “你既自称凤凰,何不显圣一见?”越鸟心想既然如此,逼他现身,那时节这些妖怪自然知道他不是凤凰。 那锦鸡摇头大笑,随即化出真身。他身后确有彩羽,想必正是如此,才哄住了这一方的妖道。但那通红肚腹,分明是个鸡身。上无宝光佛彩,下无金莲净坛。怎么可能是凤凰仙驾? “小儿还不细细观瞧,我身有彩羽,翩翩足有丈长,还不拜服?”那锦鸡反而得意了起来,转着身子生怕这二人看不全乎,身子还直扭搭。 只见町中众妖皆看那二仙,面上万分挑衅,嘴里各个念叨:“你看,说他是凤凰尔等不认。此刻见了,总该拜服了吧。 这下这二仙心中可真是犯难了:这锦鸡并非沽名钓誉,而是真心相信自己就是神鸟凤凰。凡人如何供奉皆是分数应当,众妖得以拜会全凭他愿意领受。 这一遭看出的尽是世情百态——从来是短见出荒唐,愚昧惹麻烦。这东谷国实在贫瘠,千百年来既无神仙显圣,又无大贤施教。这才让这锦鸡扮了凤凰,山妖做了道士。 但这其间种种,实不能全归咎于这锦鸡。若真要破劫,还得教这一方百姓读书明理,尊天地正道。可若他二人今日点拨不了这群山妖,恐怕他们自此生出自诩骄傲来,更要坏事。这些个小妖有自家的一套胡乱法门,光怪道理,水泼不进,软硬不吃。二仙与他们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这可如何是好? 越鸟见此情状,心中一沉,想来想去,今日非得是唤来了凤凰真身,才能让这锦鸡知道自家身份,明白天地造化。只是那玄鸟仙身,自己尚且未曾得见,如今兀自唤来,心中不禁忐忑。于是趴在青华耳边计较,让他从那七宝芳骞林中移一颗梧桐仙树来此,如此这般,方可度化此间妖邪。 这一门叫做搬山填海术,对于青华来说实在不值一提,但往后还有妙用。 青华帝君默念口诀,两指一挥,从他七宝芳骞林中移来一颗梧桐仙树,不费吹灰之力。那神树盘根错节,叶叶如玉。和那锦鸡的梧桐树一比,真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小妖见了青华手段,只以为他是个有道行的妖怪,连忙一通吵闹。 “自己人啊!” “加入我们吧!” “以后有人求子叫那蛇精带上你!来吧来吧!” 越鸟取出凤凰仙胆雮尘珠,口中念诀,心想这神鸟凤凰虽然平日难见,但她此刻为普渡这些个山妖,诚心求拜,又是自家祖宗。神鸟有灵,理应露面。青华见她神色不安,想必这玄鸟凤凰天地至尊,便是越鸟这自家徒孙,也未必就能唤来。随即随着越鸟打坐,口念道号。 二仙身边仙气缭绕,有佛祖宝音时隐时现。众妖正看这二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听得南方一声仙吟,如闻天乐,直叫昆山玉碎,胜过芙蓉泣露。凤凰一啼,必定绕梁叁日,这山谷间,叁日之内都能听到这声凤鸣。 众妖皆惊,只见远处泼天的祥云霞彩,越行越近,正向此间而来! 青华见此行状,知道凤凰转瞬便至,那时节怕这些个小妖逃窜,随即对着那蛇妖喝道: “妖孽!你在此作祟,伤人害命。触犯天条,冲撞明王。本座容不得你!” 说罢凌空唤出太一剑在手中,转身望着越鸟,面上尽是萧杀。他原本就是孽身,如何怕这一遭血腥?唯独怕越鸟见了心惊。 越鸟心知青华帝君这是要斩杀那蛇妖,心中虽然不忍,但是它已造下冤孽,不罚不行。自己实难强行庇佑,只能闭眼念经以做超度。听得太一剑剑气呼啸,不由得心惊身动。再看时那蛇精已经是身首异处,化成一条黑蛇,早就没了气息。 越鸟听得耳边有羽扑扇,便知玄鸟已至,手指着那锦鸡,咬牙切齿道:“孽畜!你看他是谁!”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二十八章赐神机 “凤有六象九苞。六象者,头象天,目象日,背象月,翼象风,足象地,尾象纬。九苞者,口包命,心合度,耳聪达,舌诎伸,色光彩,冠矩朱,距锐钩,音激扬,腹文户。行鸣曰归嬉,止鸣曰提扶,夜鸣曰善哉,晨鸣曰贺世,飞鸣曰郎都,食惟梧桐竹实。故子欲居九夷,从凤嬉。物飞而生子。” ——《论语谶》 凤凰原在九夷之地休憩,突然听得海边东极青华大帝有请,听他因由,皆是自家子孙惹祸。 天地间玄鸟凤凰仅此一只,正如那锦鸡所言,不死不灭,有涅槃之术。但是世间还有凤种,虽然不出自玄鸟,但确实是同脉相连,沾亲带故。凡像凤者有五色之分,通身多赤者为凤鸟,多青者为青鸾,多黄者为鵷雏,多紫者为鸑鷟,多白者为鸿鹄。西王母的近侍青鸟就是五凤中的青鸾鸟。 凤凰得天地交合之气,有二子,一是金孔雀金曜,二是金翅大鹏雕迦楼罗。其余五凤,各自相配。这越鸟和青华遇到的锦鸡,虽然谈不上尊贵,但是确实是黄凤鵷雏的后代。 玄鸟不在乎虚名受累,但这青华大帝不似旁人,玄鸟不愿意见他再造杀戮。故而前来。 玄鸟凤凰所至,是满天霞光,满谷祥云。山谷里四时之花,不分彼此,悉数绽放。一路飞来,身边是祥云缭绕,脚下是紫气做靴。这东谷国贫瘠,从没有见过什么神仙神兽,这一见就见了这天地至尊的玄鸟凤凰,一路上百姓跪拜,百鸟朝凤,万兽作揖。 莫说是凡人未曾见识,就连这东极青华大帝也是头回见到玄鸟凤凰,到了近前才突然想起来,他只顾着越鸟是凤凰的独孙,却忘了自己原本应该是玄鸟的孙婿,心中百感交集。 玄鸟到了近前,露出仙身,轻飘飘落在那芳骞林梧桐仙树上。原本冠间是郁郁葱葱,叶叶如玉落英缤纷的仙树,叫这玄鸟一落下来,出现一副奇景——凡是树上落叶,枝头即刻长出新叶,转瞬间一切如旧;凡是叶落飘零,玉叶瞬间衰败入泥,刹那间无影无踪。 这芳骞林的梧桐仙树不是凡品,不受四季约束,无论季节,满树尽是玉色。但它毕竟是生物,四季之中玉色又稍有深浅之差。此刻只见那满冠玉叶颜色变幻不息,由浅到深由深到浅,只要凤凰还在落在这树上,便循环往复不息不止。 青华不禁叹道:都说这凤凰掌轮回生死,超脱六道五行。原来竟真得此修为——万事万物到了他的身前,随生随灭,无兴无止。漫天仙佛尚有寿岁,而这玄鸟凤凰竟已经是不岁不年,不死不生。 于是便与越鸟同拜,这凤凰已是造化本身,他合该一拜,不可骄矜。更何况他断了人家子孙血脉,玄鸟必然知道。此刻不拜,更待何时? 那锦鸡见了玄鸟真身,吓得直哆嗦。小妖们跪了一地,他从跌跌撞撞到了玄鸟面前,使他那斗鸡眼仔细观瞧。 玄鸟真身如何?ρ⒪①㈧ℳ.c⒪м(po18m.com) 玄鸟凤凰通身叁彩,凡是绒毛,根根通红如血,毛尖发金。凡是短羽,尾尾闪烁如金,耀目难当。凡是长羽,翎翎碧青如水,镶有金边。顶上无冠无簇,睑有睫上下赤金,目如人赤瞳蓝底。双目上生出青金二色冲冠长眉,一双金边青耳细长上挑。耳后九丛金羽,颈间一圈青翎。腹背双翅赤绒如龙鳞,翅根翅翼青金似宝鼎。身后是丈长的叁色尾羽,又有九根叁丈长的金根金边孔雀翎。如仙草一般生叶,叶上片片生目,如同飘带一般搭在那梧桐仙树上。 玄鸟凤目微颤,见那锦鸡站在他身前发愣,有心逗他,便拨动一翎从他面上拂过。 锦鸡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目瞪口呆,长着大嘴,手指凤凰,转头问二仙:“这是甚么啊!怎么这么好看!” 凤凰从不轻易啼鸣,一旦开口余音不散。他也不爱拘束,鲜做化身,与万物沟通不靠言语,而是心神相交。 锦鸡说完这话,脑袋里听见一个声音,甚是好听,那声音说到:“孽障,你敢扮我,如何不识我?” 那锦鸡吓得跳了起来,手指点着二仙:“是谁说话!是你吗!是你吗!” 见二仙皆笑看他,他转头指着那玄鸟凤凰,浑身发抖,声音打颤:“……是……你吗?” 看那凤凰微微颔首,锦鸡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竟是嚎啕大哭! “你是凤凰那我是谁?我不相信!你有什么证据!你说你是你就是啊!你没有证据!你们欺负人!我才是凤凰!我才是!你怎么证明我不是凤凰!” 没想到这无道的锦鸡,区区的山妖。见了凤凰竟然还敢撒泼耍赖,摆出市井嘴脸来。 凤凰见此,双喙微张,长睫轻颤,似乎是在发笑。随后与那锦鸡四目相对,对那锦鸡说:“这有何难,你且来看。” 这说话的功夫间,旁边的小妖早就跑的七七八八了:这不管他是不是凤凰,且看人家这手段,再看咱们这本事。此时不跑,不是要落得和那蛇精一个下场? 唯独有叁四个小妖,此刻是诚心观瞧。正所谓万事万物不可一概而论,这山妖也有良善之辈。无非被那锦鸡骗去,并非自家想做妖邪。此刻剩下的都是有些修道之心的小妖,心里明白这才是真的神仙显圣,自己可不能走,要在这里沾些仙缘。 众人只见那锦鸡与凤凰四目相对不过一瞬间,可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凤凰超脱六道,不知岁月。看了锦鸡一眼,就把叁纪万物一切记忆全部与他一一观瞧。开天辟地,潮起潮落,生死幻灭,无休无止,皆在其间。 此刻在别人眼中不过转瞬即逝,但在锦鸡脑中何止百年?只觉眼前如同走马灯一样,变化不停,脑袋晕晕乎乎,两只斗鸡眼斗的更厉害了,嘎吱一下就昏了过去。 随即青华越鸟二人,心听得凤凰传话,说:“他本是凤种后裔,已被我降服。待他醒了,自知天道,不会再为孽一方。” 二仙又拜。凤凰看了看越鸟,他虽不愿道破天机,但也生出爱护之心,只道:“越鸟,随心得净土,随缘得造化。你需谨记。” 越鸟得了凤凰玄鸟点拨,喜不自胜,跪拜不起。 青华看凤凰似是要走,拱手道:“劳烦玄鸟至尊亲临,这锦鸡无状,但也见得此处民风愚钝。本座与明王殿下,有心教化一方百姓,让他们识得天地正道,还请天尊指点迷津。” 凤凰看了看青华帝君,他杀气虽未散尽,但是已经修出了仁心慈悲,听他此请,也还算是懂得造化。虽不言语,目光所至之处凭空唤出一本《涅槃经》,那经书飘飘落下,正落在青华面前。 再看时玄鸟已去,只留下那回荡不绝的一声凤鸣。 -- 第二十九章察世情新景似旧景传旧闻妖仙度金 “佛复告诸比丘:’汝于戒律有所疑者,今恣汝问,我当解说,令汝心喜。我已修学一切诸法本性空寂,明了通达。汝等比丘,莫谓如来唯修诸法本性空寂。’ 复告比丘:’若于戒律有所疑者,今悉可问。’” ——《南本大般涅槃经》 凤凰走后,那四个山妖连忙过来拜二仙,道他们是诚心修炼,因为受了蒙蔽误信了那锦鸡,如今不敢攀附仙缘,只希望二仙能对他们指点一二。 越鸟见此,心中大慰,想起蛇精一事,此刻正好问来。 四妖皆道,他们中唯独那蛇妖性淫,平日里确实是奸污妇人。这锦鸡到此约莫百年,那蛇妖后来,但也有五六十年年了。若说是受他“送子”的夫妇,总得有百对,生男生女的都有。 “不好,那此间恐怕是已经诞下青城妇了。”越鸟想了想,这青城妇若不一一度化,叫她们出家守贞,恐怕难解。 “明王殿下多虑了,这一向不知道有什么青城妇。若是诞下殿下所说的尖嘴的女娃,便说是妇人孕期贪嘴吃了鸡头,那孩子生下来就当即溺死了。说是若吃了妇人奶水,哪怕就一口,妇人胸前就会生出鸡毛,变成老母鸡。” “这!这……此间民风,竟至如此?阿弥陀佛。”越鸟听了那山鸡精此言,真是心头发颤。 “殿下为何惊讶?那陶刚不就是因此得道的吗?”青华倒是云淡风轻,他看护血莲池,血莲池下接世界业果,万年来全凭他一人消解。对这种事情,实在是看多了。 越鸟叫四山妖领着他们,在这东谷国内四处体察民情民风。只见此国一城之地,群山之中,国破城败。那国王倒是贤明,只可惜此处内无大贤,外无通路,实在是难以经济。 青华见此情状,对越鸟说:“殿下,本座若是搬走这周围的青山倒是简单,只怕那时候百兽遁走,百鸟离林。殿下见了,心疼气恼,再也不理会本座了。可本座若是凭白化出一座仙桥让他们得内外通达,又实在有违天道。此间教化之功,全凭殿下神思了。” 越鸟听他此言,面露笑意,答道:“帝君好思虑。此间度化,外达无非百年之功,这内通则是百代之功。小王确有一计,但不敢居功。此计乃当年仓颉上神传下,帝君权且一听。” 此前百年,伊川神洲阿宁国境内出现了一只赤红巨蟒。那阿宁国崇信妖术,将巨蟒当做神物供奉祭拜。这条巨蟒得了人血供奉,叁百年修成化身,在阿宁国境内四处收揽门徒,成立教派。八百岁时被封为国师,赐他金银钱粮无数,童女百名,童男百名。天雷将至时,他口吞了人王天子,化作他的模样。自称得了长生不老仙术,又使出些法术当做显圣。引得四周五国竟相来投,叫那一干百姓把他当做神仙拜祭。 “那蟒蛇精做了国王,平日里不思国政,一心只要凡人怕他敬他拜他。不到百年的功夫,国家纷乱,百姓流离失所,四境战火频起。他虽有些道行,但此间种种,却非法术可解。白泽兄将此事通传与小王,小王体察其中因由,又不知如何解法,所以就去请教了仓颉上神。” 仓颉体量越鸟有慈悲救苦之心,传下“明理”,“从善”二功,又看她一人难得其法,所以便与她一起,前往阿宁国亲身度化。此间四百二十年,他二人在凡间传道受业解惑。最后那蟒蛇精大彻大悟,舍去一身修为,化作了阿宁国边境的一堵巨墙。因受他二仙点化,那墙上有一巨门,就叫做“仓越门”。 “那阿宁国民风不化,小王与仓颉上神化作一士一僧。上神在此教书,小王在此说法。每隔二十年,小王和神君就去面见那蟒蛇精,问他一句话,到了第二十一次,那蟒蛇精方得大彻大悟。” 青华急急问道:“殿下快说,仓颉教的是什么书,殿下说的是什么法,见了那蟒蛇又问哪一句话?” 越鸟灿然一笑,见那四个小妖也正好奇,于是徐徐说来。 阿宁国祸起萧墙,全因百姓不得教化。仓颉上神传下的明理向善二诘,便是破解的关窍。那时节他们二仙并不降妖捉怪,只因那一境之地,灾患连连,实非一妖之过,乃一国之过也。于是仓颉上神于此行明理之功,教阿宁国的百姓读书识字,明理治学。又叫越鸟在此行向善之功,说的是因果循环,导人向善。每二十年,越鸟和仓颉就去问那蟒蛇精一句:“为时未晚,问君悔否?” 百年后,阿宁国小儿个个读书识字,夫妇无不相亲相爱,老有所依少有所养。又百年之后,巫蛊之术不攻自破,百姓掀了神殿庙宇,建起书斋学堂。国中没有乞丐恶霸,山中不见盗贼强人。集市多见经书,城中鲜谈风月。叁百年后,阿宁国不分男女,都能谈经论道。不分长幼,都晓阴阳五行。穷不贱,富不淫。处处修桥修路,户户修身修心。到了第四百年,国中朝臣各个都是饱学之士,边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朝臣们不理会蟒蛇精,就算被它吃了也无惧他的淫威,无人拜他参他,也无人杀他降他。 那蟒蛇精无人供奉,腹中饥饿难当,跑出王宫行迹潦倒。被一个卖梨子的老太婆救了,那婆婆一贫如洗,将自己怀里的两个馒头给了他。看他蓬头垢面,又为他洗脸梳头。他故意问起王城中的妖蛇王,那老婆婆说了一句话,蟒蛇精听后嚎啕大哭。回到王城交出王位玉玺,对着王座磕了叁个头便走了。此后,那蟒蛇精以采药为生,在王城中日日等着越鸟和仓颉。到了那天,蟒蛇精站在城门口远迎二仙,与二仙含笑相对,侃侃而谈,摩肩搭背,如同旧友。叁人走到国境边界,蟒蛇精见那处边墙薄弱,仰天大笑,说甚好甚好。随即拜别了越鸟和仓颉,以一己之身化作边墙,回报了此间凡人,了却了一身凡尘。 “老婆婆说了什么?”青华听得入迷,拉着越鸟的袖口急急问到。 越鸟与他四目相对,面上是慈悲,嘴角是笑意,可眼睛里却含着眼泪。她望着青华帝君,此刻一字一句都是说给他听。 “那老婆婆对蟒蛇精说:一人之祸,可及叁人,不可及苍生。”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三十章感因缘青 天数天命,哪里是仙佛就能参透的?越鸟受白泽之托之时可是万没想到,此劫度的不是锦鸡,也不是东谷国,而是东极青华大帝。越鸟说的是旧闻,眼里却是眼前人。那句话从一个肉体凡胎的老太婆口中说出,落在青华大帝的耳中,却不知是如何感受。 越鸟口念佛号,眼中有泪,皆因青华大帝而起。此刻度化,身现佛光。 “阿弥陀佛,如是我闻。青华帝君,我知你自叹孽身,全因当年诛尽百妖,将世间浩劫归于一己之身。岂不知,一人之祸,何及苍生?尔自苦万年,今传尔一言,曰:有业亦有果,无作业果者,此第一甚深,是法佛所说。” 她是真心传道,岂料竟兀自留下热泪。只觉心中惊动,叹自己修行未满,悲切太盛,心口竟是疼痛难当——这青华帝君,万年孤寂,无人与他宽解。帝君一心要担起苦渡众生之责,其实百神诛百妖,世间定神人鬼妖四界,哪里是他一人之过?越鸟虽然明白造化,心中却不禁叹天数不公。叫帝君以一人之力,荡涤天下业果。他纵是泼天的道行,也只是一身而已,如何忍心将如此重担,落在他一肩之上。 需知,这二人是天定的仙缘,原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纵使是大罗金仙,日日叩拜上苍,也未必就能拜得如此善缘。上苍并非无情,正是体量青华悲生,才赐下此中姻缘——越鸟生而为他,见他即倾心,识他便知心。即使仙缘已断,世世不得善终。她也依旧会知他怜他,爱他敬他,至死方休。 世间全道青华帝君诛尽百妖,谁与他论造化因果万物命数?青华听得那一言,看越鸟虽是口念佛言,却双眼流泪不止——原来这就是他兀自斩断的仙缘,是他决议割舍的妻子。当年一念之差一时执迷,竟至如此。心痛如万箭穿心,图生悔意,留下一行清泪。二仙四目相对,皆为彼此揩泪,一时间两两相顾。万年姻缘,悉数在此。 那四个小妖见状,伏身俱拜二仙。他们虽无道行,也不知其中关节,但是此刻二仙悲切情状,便是顽石钢铁见了,也难不伤情。 “帝君苦矣。”封门仙拂去青华眼角的泪痕,自己却禁不止的泪流。ρ⒪①㈧ℳ.c⒪м(po18m.com) 青华有苦难言,眼看越鸟为自己伤心落泪,心中情动难以自制,将越鸟拉至身前,抱入怀中。心道——越儿,你叹我命苦,可知我害你至此?满天仙佛,虽然敬我怕我,只有你知我怜我。偏我不识天数,误毁仙缘,我二人劳燕分飞,如今悔之晚矣。怕只怕我舍去金身,能护你一日,不能护你一生。叫你往后余生,如我一般,万年孤寂。 越鸟心中是万种思量:可怜他一生孤苦,纵得天地同寿,谁来与他时时陪伴。自己二百年后眼看就要灰飞烟灭,那时若不得道,过在自身,不敢嗟叹。但她香消玉殒之后,只怕无人与他世间同游,无人与他庭前说话。 越鸟强压慈悲,拂去眼泪,看那青华帝君如此伤情,心中不忍。只道:“帝君既然明白那婆婆所言,以后切莫执迷不悟。我见帝君总有深思,知你孤苦。如今我便狂妄一遭,不顾四界等级,与帝君做个知己至交。万望帝君莫要再自苦,放过自己,才得解脱。” 此后,二仙结为至交,在凤凰庙中向四妖传下浩瀚万兽图与涅槃经,在那梧桐仙树下讲经论道七天七夜。叫那四位山妖分别在这东谷国做了郎中,木匠,渔夫,教师,叫他们修身修道,在此间为凡人解惑答疑。此功甚大,四妖感激涕零,无不拜谢。 到了第七天晚上,只见那锦鸡嗷呜一声转醒。他吃了凤凰那一瞪,一昏就是七天七夜,醒来时斗鸡眼没了。他大彻大悟,脱下一身华衣,与山妖们一同坐下,原地听经。 越鸟见他如此,心中有了计较,又想看看青华帝君知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便转头问青华帝君:“帝君可知我心意?” 青华乍一听此言,心砰砰直跳,再看越鸟眼色,就知道是与那锦鸡有关。他心中虽然有叹,但再不见从前那种失落之情,随即笑道:“我猜,越儿是想让那锦鸡扮做大贤,如当年一样,在此间传道说法。” 越鸟笑着点点头,对青华拱手而求:“此间全凭帝君神通,他这山庙实在不成体统,不如改做学堂,不知帝君意下如何?” 这点区区小工,对于青华大帝来说根本就是手到擒来。但是他此刻托腮歪头,很不情愿。 “越儿与那仓颉上神亲度阿宁国四百二十年,得了大功德。如今到了本座身上,便是让我变些戏法。难不成,越儿觉得我不如那仓颉上神?” 越鸟心想,这个老神仙啊,恨不得永远不回九重天,为了玩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倒把她逗乐了。但是当着本主不敢高声言,附到帝君耳边悄悄说:“帝君如此造化,如何和那锦鸡抢功德?他虽未伤人害命,但在此百年荒唐,也得百年功德才能两相抵消,否则如何化解?” 青华无非耍赖而已,他离开妙严宫几日无妨,日子久了那血莲谁来看护?但是此刻赖还没耍够,心里想起一件事来。 “既然如此,那本座要讨殿下身上一件东西,你若给我,我才依你。” 越鸟身上颇有些法宝,想来那阿鼻眼、雮尘珠是佛母之宝,帝君不可能要那个。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不能给青华帝君的,随即满口答应。 “帝君只说要什么,便是要拔了我的雀翎去,小王也绝不吝啬。” “本座要明王殿下的那串佛珠。”青华可是筹谋已久,现在大手一伸,不得不休。 “这个?”越鸟看了看手中的佛珠,那无非普通的小叶紫檀珠。她平素修行不讲奢华,这东西虽然跟了她千年,但是依旧只是凡品,如何能配得上青华大帝? 青华见她犹豫,连忙紧逼:“殿下便是舍不得也晚了,若是舍不得,那本座可真要拔你的雀翎了。” “帝君既要,我如何贪恋不舍。只不过,小王是出家人,一时没了念珠,好生奇怪啊。”越鸟想了想,帝君向她要佛珠,是好佛缘。自己不能不舍,于是连忙奉上。 “这简单,本座也绝非来而无往之辈,便与殿下做个交换。”青华说着,就从身上掏出了那串血莲子佛珠,他早就有意寻个机会把这佛珠送给越鸟,眼下终于圆了心意。 青华得了越鸟的贴身的念珠,不禁心花怒放。揣在怀里不得见,他可不乐意,于是将那佛珠叁缠戴在了左手上。转头看见越鸟正捧着那血莲子佛珠,面有龃龉,欲言又止。 “殿下不喜欢吗?”青华看她不戴,心里着急,着急完了又噗嗤乐了——那珠是好珠,但是金光宝气,耀目无比。这越鸟是佛门弟子,哪里好意思把这珍珠黄金一样的东西戴在身上,徒惹凡尘? 青华也不解释,夺了那珠子,拉过越鸟的手,兀自给她戴好。见越鸟面有尴尬,将那手举到了她面前,让她自己看。 那原本是颗颗直放金光的珠子,到了越鸟手腕上,竟化出了莲子的本相,颗颗如白玉,温和圆润。 “这是何故?”越鸟还以为是她不好意思戴,心思被帝君看破,给那珠子化了个形。 “越儿佛性深种,已属法门大乘。这血莲通人心,到了殿下手上,不敢娇矜,所以露出本相,这下殿下放心了吧?” 越鸟笑叹:“小王竟一时执迷,罪过罪过。岂不知,执迷金玉是过,执迷不着金玉也是过。哪里有帝君通透,小王受教了。” “越儿知我,我自然也知你。”青华眼看越鸟面生欢喜,心里只觉得是如生甘泉。 二仙别了众妖,青华帝君将那“太上无极大吉大利法力无边玄鸟凤凰仙庙”改头换面,平地里须臾之间就拔地而起一座白墙黑瓦的学堂。可到了起名字的时候,青华犯难了。 “本座有心如当年一般,将你我和名,做个斋名。但此间确有玄鸟临凡,如此机缘,不可不敬。可是若是直呼神鸟名讳,又似有不恭,殿下意下如何?”青华揣了手,一脚踏在那不成样子的匾上思考。 越鸟毕竟是凤凰的后代,她此刻一想,笑道:“帝君不妨听我一言,这凤凰玄鸟,身有五字: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如此,不如就叫五字斋。” 青华听了,觉得甚妥,于是宽袖一挥,见那学堂上一块素匾,黑底白字,上面是叁个大字:“五字斋”。 二仙正要离山,那锦鸡突然上前,道:“二仙此去出山,若是腾云驾雾,自不必说,若是行舟而出。切记往东而行,莫要向西而去,那西面有个妖精!” -- ⅩyυzНàΙщυ㈡.cδм 第三十一章妒妇津 “伯玉尝诵《洛神赋》,曰:”娶妇如吾无憾矣!”其妻恨曰:quot;君何得以水神美而轻我?我死,何愁不为水神?quot;乃投水而死,后因称其投水处为quot;妒妇津quot;。相传妇人渡此津,必坏衣毁妆,否则即风波大作。 ——《酉阳杂俎.诺皋记上》。 二仙听山鸡所言,那此去向西有一小县,因为紧邻着东谷国,所以叫临东县。这临东县与东谷国中间有一条大江,来往全靠渡船。偏偏此处有个妖怪,经常兴风作浪,久而久之,这个渡口就荒废了。 锦鸡知道这二仙法力通天,哪里会怕那区区妖魔?他已通天地正道,心生慈悲,此刻是故意露出,好让这二仙度化了那河妖。 青华一听又有好玩的,连忙追问,这妖是何妖?怪又是何怪? 这锦鸡原本想收那河妖为弟子,因此见过他一面,此刻正好说来。 “禀上仙,我那时见他,叁唤而出。出来时翻江倒海,没见到身形。那妖有道行,我有心擒获,不得其法。但见那水间隐隐有仙气,恐怕非凡间的妖怪。” 越鸟与帝君面面相觑,心想不是凡间的妖怪,那就只能是天上来的了?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于是二仙按照那锦鸡所指到了那河边,只见那水面宽阔,江水浑浊不清。但是渡口犹在,也有渡船往来,不远处就有个老婆子正在等渡船。 “莫非那妖怪已经走了?”青华失望起来,只盼着那妖怪作妖呢,他竟然走了。 “帝君,我看这水下确有古怪,不如我们去问问那婆子。”越鸟看那水变颜变色,古里古怪,但是没有妖气,怕是真的应了那锦鸡所言,是天兽临凡。ρ⒪①㈧ℳ.c⒪м(po18m.com) 二仙到了那婆子面前,越鸟说起渡江之事,那婆子点了点头,说:“渡得,渡得,婆婆教你。” 说罢就拉住了越鸟,先撕烂裙摆,又扯了袖子。那婆子老迈,手上功夫倒熟,平日间不知道做什么活计为生,片刻间那孔雀明王已经是上下露肉。眼看她直奔越鸟衣襟,青华连忙伸手去捂。 这婆子突然发作,越鸟猝手不及一时失神,转过劲来有心推开那婆子,又怕伤了她。只能将她两膀按住,岂料那婆子抓了她胸口衣襟就扯。那时节自己只觉得胸前先凉后热:凉的那一下是那婆子给她衣领扯的大开,两个胸脯直露了大半在了外面。热的那一下,是青华大帝一手正正抓在了她那女儿家私密地方。 青华帝君九尺的神仙,多大的手?此刻手腕紧按在越鸟左胸上,手掌把那右胸连肉带皮抓了个圆乎,乳尖正正握在他手心里。 那时节谁还管那神仙罗汉,天尊王爷,知己至交之言,越鸟不由自主抡圆了手,“啪”的一个耳光就甩在了青华帝君的脸上。 青华也愣了,他脑子里还没转弯过来,手就已经伸出去了。抓得那一手的滚烫软绵,心中是噌的起火,腹里都烧了起来,打在脸上的巴掌都不觉得疼。 青华心道合该他挨这耳光,莫说越鸟是个未成道的妖仙,今天就是观世音菩萨在此,叫他这么赤裸一抓,也照样大耳瓜子抽他。 越鸟打完了后悔了,自己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打的还是青华大帝。有心道歉,心里又确有不甘。况且她也实在顾不上——她叫那婆子撕的是衣衫尽毁,此刻只能双手强拢衣襟。 青华站那发呆,刚才摸了越鸟胸脯的那只手,此刻正摩挲他那万年以来第一次吃耳光的脸。 这二仙正尴尬,那婆子倒是没闲着,她见越鸟出手打人,嘴里直嘟囔: “小娘子啊,有什么好害臊的?婆婆什么没见过啊?再说了,哪有娘子出手打相公的?不像话。” 说着从用手从鞋底刮下两道淤泥来,此刻越鸟正双手护胸,机会刚好。眼看那婆子的脏手直奔越鸟的面门,越鸟大惊失色正要躲避,只见帝君一指,道了声: “定!” 青华使了个定身术,把那婆子定在当场,这才松了一口气。这通闹腾,片刻须臾之间大起大落,这日子过的太刺激了。 越鸟见那婆子被定住,连忙转身,她那衣襟现在露着肉不说,身上也是浑身破烂。口里念诀换了一身青碧色衣裙,整整头发正正衣冠,这才转过身去。 青华还捂着脸站在那,一只手手带着越鸟的余温和体香直冲他那鼻子。他虽然有二人七生七世的记忆,但那不过是他的一缕元灵下界,非他本身。他是从来没真的和越鸟肌肤相亲过,哪知道这威力这么大?只觉得心砰砰直跳,浑身发热,口中发干,鼻息都滚烫。 “帝君,小王一时情急,实在无礼。小王无德,图生虚顾,冲撞帝君了,万望帝君饶恕。”越鸟看青华大帝被打的回不过神来,心里忍不住自责——只怕大帝一生,只有拼杀没有挨打。帝君是好意为她遮掩,这一身皮肉虚相,自己如何还娇矜起来了?实在是太不成器了,岂不知佛祖割肉喂鹰,舍身布施之道? 青华看越鸟要给他道歉,连忙赶紧圆场。他已经冲撞了人家,哪里能再消受这礼拜? “殿下言重了,是本座一时慌乱。都是这婆子惹事,平白无故撒疯,莫名其妙!”青华决定把所有事都推在这个老太婆身上。 “帝君所言甚是,烦劳先解了定身咒,我看她形迹古怪,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因由?” 二人解了那婆子的定身咒,细细问来,果不其然。 这婆子并不是疯了,她是好意,而且是做的没错,说的都对。此间叫做妒妇津,原本是有桥有碑,碑上写的清清楚楚。但是此处只要立碑,叁日之内必定给卷走,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明白了,不再花那冤枉钱了。不过此间人尽皆知渡江的法子,代代相传。 “妒妇津?”越鸟还真没听过这么个妖怪。 “是,娘子有所不知,此处渡口,有叁渡叁不渡:渡男不渡女,渡老不渡少,渡丑不渡美。”那婆婆其实挺客气,她年纪大,又以为越鸟和青华是一对夫妻,所以刚才不顾及避嫌,胡乱撕扯。 “这是何故?”越鸟还真没听说过妖怪挑着害人的。 “这么说这妖怪专害美貌女子?那越儿可万勿上前,越儿姿容奇绝,叫那妖怪见了如何了得?”青华遭了一番尴尬,此刻连忙奉承。 “娘子,这多好的夫婿啊,以后万勿动手打他了。你看,他吃娘子一打也不恼,多可怜啊。”那婆子人老嘴碎,嘟囔不停。越鸟有心分辨,但是此处民风不开,年轻男女若非夫妻,不可同行,解释也是徒劳费力。何况她年迈,自己就是挨些埋怨轻薄也无妨。 “是,是,以后不打了。婆婆细说,这河里究竟是如何古怪了?” 那婆婆亲切,拉了越鸟近前解释,说此处但凡有美貌女子,无论是走桥还是渡江,都会被一股怪浪吞噬卷走。时间长了那桥经不住冲击就塌了,但是渡船犹在。若是有美人要渡江,倒也可以,只是必得自毁衣裙,面上抹泥,做出丑态来,方能渡得。 “竟如此离奇?那被卷走的女子呢?”越鸟连忙问。 “那婆婆可就不知道了,但是每年五月五,方圆百里的村民都在此选美,所以也都知道这河古怪。选美的时候,偶尔有卷走的,就再没见过。” “选美?”青华越听越有趣,这人间百态实在是让他猜之不透。 “婆婆,莫不是让美貌女子在此比美?”凡人贪恋皮相,怕是将这妖怪当做试炼了。越鸟望了望附近,只见那东边有几块巨石上面有些锁链,心里就有了计较,只叹苦海苦矣。 “娘子说的没错,娘子看那大石头。到了五月五,这河边张灯结彩,方圆百里的姑娘媳妇有心比美的,就让锁链绑着,一步一步靠近这河,河水卷的越厉害,那女子就越美。娘子貌美,只怕到了河边就给卷走了呢。”那婆婆口吐此言,居然不怕,还笑意盈盈地直打量二人。 “相公好福气,娘子如此貌美。今日婆婆说和,娘子以后不会再打你了,你放心。”老婆子一手拉着青华一手拉着越鸟,把他二人的手按在一处。大概这婆子以为他们夫妻恼了别扭,此刻正要说和。 青华这半天可是美坏了,恨不得赐这个婆子一个白日飞升。看越鸟不说破二人关系,知道她心有顾虑,此刻更要胡闹。 “婆婆好意,只是怕婆婆走了,娘子照打不勿,婆婆让娘子做个誓言来。” 越鸟被那婆子拉扯着,手被放她按在帝君手里。看帝君一脸开心,越鸟心想这个老神仙,玩起来不知轻重,竟拿她个出家人耍弄。可是帝君虽然是不庄重,但是自己历千世情劫,竟不知有多少丈夫了。尘缘俗事,无需执着。 “我发誓,以后再不打了。”越鸟憋着笑强做诚恳,心想这我打也得打得过,跟青华大帝动手,岂不是找死? “不打谁?”青华不依不饶。 “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打相公了,相公饶我一遭吧。”越鸟知情识趣,欠身下拜,好好给青华行了个礼。 “这就对了,那渡船来了,婆婆要走了。娘子记得,一定要破衫花面,否则可实在危险,那浪厉害,必定卷你而去。”那婆婆见二人和好如初,这才放心离去。 二仙只道这老婆子倒是热心肠,以为他们是夫妻竟如此不息力的说合,倒是见得婆子知理,合该她有此仙缘。 需知,此间有仙缘的,并非这个婆子。 渡船载了这婆子,到了二仙看不见的地方,连人带船化出本相来,原来那婆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九重天女仙之首,蟠桃园瑶池之尊——西王母天尊。 西王母掌管世间姻缘,她恼怒青华大帝不尊她旨,自断仙缘。今日到此显圣,一来这河中妖怪与她有关;二来既然青华当日要断情绝爱,那今天她就偏要这二人肌肤相亲,夫妻相称;叁来借明王之手羞辱青华大帝,来日好让青华大帝知道,天数有道。世间姻缘,并非他能要时便要,弃时便弃的。让他反省己身,再不敢违逆天道。 西王母心想:“青华,今日我打你一遭,护你一遭,来日我们还有相见之时。?随即即去。 -- 第三十二章降河妖雀仙露罩门护雀仙大帝显神 越鸟心里不是滋味——凡人如此胡作非为,还不以为然。年轻女子为了得个美貌之名,竟然故意入河。此间冤孽,怕是还不只是这妖怪一身。 青华此刻他正得意,见她沉思,哪肯收敛。 “娘子为何深思啊?” 越鸟见帝君嘴上还不依不饶,赶紧劝说:“帝君如何与我一个出家人玩笑?况且我这区区一介鸟仙,若是配给帝君做妻,那岂不是大大的委屈了帝君仙驾?” 越鸟说的无意,青华听得可不是滋味。没想到越鸟还有后话——青华帝君既然要逗趣,难不成就不许她逗弄帝君一番? “不过这西王母是豹仙,也配得东王公,做得神仙眷侣,可见无妨。细细比来,帝君若是要婚配,天下间也只有一人配得上。” 青华一脸紧张,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自己挑的话头,此刻又不能不让她说话,只能自己不接茬。越鸟见帝君面生尴尬,心里直发笑,嘴上不饶,摇头晃脑的说: “天下间能和帝君尊驾比肩相配的,恐怕只有我母金孔雀了。” 青华听得此言,眼睛睁的溜圆,想起那日佛母仙驾,真是肝胆俱裂,不敢搭腔,只能连连摆手:来不了,这个来不了。 “帝君一言不发,莫非?”越鸟起了玩心,非要逗他。 “人都说佛母感天而孕,莫不是……帝君你……?”说着就去打量青华的神色,看他一片惊慌,再也憋不住笑,直笑得前仰后合。 青华心想这片刻之间夫妻变父女了,我若是再不说话,怕她就要叫爹,于是连忙讨饶。 两人嬉闹一番,说起降妖之事,越鸟面露沉重。青华知她所想,便道: “越儿,我怕你就是在此一万年,也教不会凡人色即是空。不过这妖倒是好除,只是有些困扰。我若是将河水升起,它自然现身。可那时节怕露了神迹,惊动凡人。我有意引它出来,越儿意下如何?” 越鸟笑道:“帝君好神思,只怕这一遭,全看帝君。小王身带青焰,入了水实在没甚手段。就怕这妖精,识破帝君你并非女身,那可如何是好?” “一介水妖,如何能分辨本座手段,你且看来。” 青华说着就化了个女身,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河边,看那河水平静并无波澜。他不信邪,径直走进河中,走到河心了都没见妖浪。他嘟嘟囔囔回到岸边,身上是滴水不沾——青华帝君是昆仑水精,天下之水,全由他掌控,无不听其号令这,河于他,如同一杯一盏。 “莫不是这妖怪刁钻,觉得这身不美?”青华问越鸟。 “这……这小王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着挺美的啊。”越鸟连忙打量帝君的化身,心里也是不解。那婆婆说美女,也没给个标准,这让他们如何试探。 “殿下再看。”青华一转身,化成了越鸟模样。 “帝君你……”越鸟噗嗤一笑,笑完知道青华帝君这是有意抬举,心中感激但是面上难免羞涩。 “越儿此姿,那妖怪见了,必定现身。”青华上下打量自己,这身与越鸟一模一样,毫无破绽。心里非常得意,生出很多想法。 “帝君抬举,一身皮囊而已,有何姿可言。”越鸟被夸的不好意思,连忙回礼。青华喉头一动,心想一身皮囊而已,那你刚才干嘛打我打的虎虎生风。 没想到这次青华依旧是走进了河心也没见半点波澜,倒应了越鸟一句话,这妖怪识得男女,知道他不是女身。 “看来只有小王献眼了。”越鸟心里忐忑——她是孔雀化身,一入水尾翎沉重难当,功力大减,万一斗不过那妖怪可如何是好? “越儿休惊,本座自有办法护你周全。”青华心想这还不好办吗?这区区一河,还不是我要它如何,它就如何?随即拉过越鸟,在她背上施了个避水诀。 “帝君好神通,不知使得是什么诀?”越鸟心想帝君大罗金仙,自然有的是办法。早知如此,不如省了前般麻烦,自己向帝君讨个诀就去了。想到这才明白青华帝君是有意维护她,越鸟心中实在愧疚难当,她拉着青华帝君降妖弘法,倒让帝君劳心劳力。自己本事不济,真是连累帝君。 “此乃避水诀,越儿有此诀护身,便是跳进天河里,也不会身沾微湿。”青华揣着手歪着头直得意,可算献了自家本事了。 “小王真是惭愧,全凭帝君呵护,连累帝君劳心劳力,心中实在难安。”越鸟说的陈恳,面上露出愧疚来,耷拉着眼睛翘着嘴唇,露出娇怯来。 “越儿何出此言?本座所作所为,所思所言,皆出自自愿,何来连累。”越鸟此刻脸上少了了西天尊者的清净,多了两份姑娘家的俏丽,看得青华喉头发紧不知道为什么。 越鸟实在是怕水,虽然她是仙根神鸟,但是万事万物都有罩门。莫说是她,就是是这青华帝君泼天的道行,也有罩门——青华帝君是水精化身,最受不得寒冰近身。由此便知世间生克,绝非神佛能避,便是天上的紫微星,也有陨落的一日。越鸟是青焰孔雀,最忌入水,那时节青焰不得施展,加上一身绒羽俱湿,身重如石,一切全凭手段。此刻虽然有帝君宝诀在身,又得帝君在后看顾。越鸟心中依旧是忐忑不安,抖抖索索往那河边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青华从后面拉住了。 “殿下怕水,为何不说?”青华脸上不见了嬉笑颜色,面上是不怒自威。他只道越鸟是羽族仙根,沾了水不得施展神通。看她此刻小心,便是那日大战梼杌都没见过的紧张神色,就知道她是怕水。 “不是我不信帝君神通,小王献眼,心中不够坦荡,怕叫帝君笑话。帝君所言非虚,小王的确是怕水。但怕也是混怕,身上有帝君仙诀,一切万全。不怕,不怕。” 越鸟嘴上说不怕,心里直打鼓,脸色煞白嘴唇发干。可她就是再怕也没办法,二人现在身边没有帮手。这妖怪刁钻,识破了青华的化身,一时间竟没其他法子了。 “越儿,方才那婆子说,若是船上有男有女,这妖怪只抓女子,那我们岂不是可以一起渡河……”青华话刚出口,越鸟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真的吗?好像是,对对对!”越鸟此刻得了救命稻草,可不敢放。 青华看她此刻万分害怕还不肯退缩,又想她以往不知道多少次以身犯险,心中十分不忍,紧握了她的手,与她一同向河边走。 “要不我把殿下眼睛蒙上吧?”青华心想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了。 “不用不用!”越鸟生怕帝君改了主意,两手紧抓着他的左手,怕他逃脱似得。反正这罩门短板已经露了,不怕丑也不怕羞:“帝君可千万别放手。” 青华看她如此惊动,不禁心生怜爱。干脆用右手拢了她腰身,左手托着她两手,如此一来,就将越鸟斜拢在了自己怀里。青华鼻间尽是越鸟的体香,心中一时情难自禁,忘了动作。 越鸟踏踏实实靠在了青华大帝身上,这下总算心鼓稍歇,深吸了几口气,抬头对青华点点头说,“甚好,甚好!走吧。” 二仙刚走到河边,越鸟的脚都还没入那河水半个脚趾。只见那河心是无风起浪,瞬间高如天墙。只见那浪兀自卷了起来,如同龙吸水一般,其中似乎有妖怪叫声,但是水声巨大听不真切。 只见那怪浪瞧准了越鸟的方向,径直冲二仙而来,竟如一只摩天接地的巨掌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