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为他弱小可人》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作者:糖雪球啊 文案 #朕以为他们弱小可人,后来才知道,整个大燕最可人的是朕# 容煜原本是小说里被主角五马分尸的反派暴君,但阴差阳错,从出生起就绑定了好皇帝系统。 礼遇群臣,善待质子,选拔贤能。懵懂的小皇帝九岁登基,十几岁就御驾亲征,战无不胜。 第一次见到来做人质的小太子时,小太子满身的伤痕,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十足可怜。 作为一个好皇帝,容煜决定好好安顿这个可怜的孩子。 小太子日渐长大,从弱小可人的包子,变成了权倾朝野的西云王。容煜发现,西云王不喜美女,不爱金银,唯独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 江逸白:陛下若想,臣愿做陛下的西云王,为陛下安定一方。 容煜:滚,从朕的龙床上,滚下去! #有的人,人前毕恭毕敬,人就后犯上欺君# #朕只想做个好皇帝,可全天下的人,都希望朕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立志做一个好皇帝的三好少年(受)前期病弱后期腹黑小狼狗(攻)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系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煜,江逸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狼崽子养歪了 立意:在其位,谋其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第1章 飞雪连天,北风不绝。 从关外来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入了大燕皇城。 宣华殿,灯下的人正垂眸看着手里的密信。 少年披着墨狐裘,一眸子盛着微弱的烛光。修长的手指往纸上轻轻一落,薄唇轻启:西云前来借兵,居然这么快就同意把太子送来做质子了。 坐在对侧的梁洛川略略笑了一笑,低声道:陛下,西云国乃是戚太后掌权,小太子非太后心仪的储君,只怕这太子之位不过是个虚名。 如此容煜也是年少时便挑起了大梁,对这小太子的遭遇不禁有几分感触,他看着案上的白纸黑字,思量了片刻,道,那就借给他们,小国而已,四处借兵才足以保全自己。你告诉苏将军,让他安排这件事。 面前的烛火晃了一晃,容煜起身,将手中的密信丢进了碳炉子。 有些年头的炉子,炉柄雕成了麒麟样式。纸落下去,燃起了些火焰,瑞兽吐火,看着颇为别致。 陛下仁慈,臣也正是这个意思。梁洛川说到此处,略略勾了勾唇角,听说那小太子模样好得很,只怕西云的戚太后让他过来,也没有接回去的意思,陛下后宫除了几个歌姬,还没有旁人侍奉,不如 诶,梁相,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少年的眸中带着几分明媚,稳稳将火炉的盖子合上。 大燕向来不避讳男风,不是他容煜不爱美人,而是这小太子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况且叫人家屈于他身下,弄个心不甘情不愿,迟早会酿成祸端。 陛下圣明。 梁洛川说罢,兀自在心下叹了口气。 当今天下燕国、黎国两国势力最盛。 黎国的君主子孙绵延,可他们的陛下十七岁后宫里都没个称心的人,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只怕再过几年,即使太后不担心,满朝文武都要担心容煜的后宫。 皇后不曾立,姬妾不曾有。 坊间因为这个,流传着不少关于容煜后宫无人的说头,一说小皇帝痴情,要学先帝一生只爱一个。另一种便是说小皇帝年少丧父,伤心欲绝,心中再无男欢女爱之事。无论是哪种,对于江山社稷,都断无益处。 容煜继续与他说着密信上的事。 梁洛川的心思却不在这西云小国之上,凭他送过来的是什么人,总入不了容煜的眼就是。 晚些时候,梁洛川告退时,容煜亲自起身去殿外送了送人。他年少时得梁洛川辅佐,两人不是血亲,但之间的情分远比血亲更重上一些。 明月下,腰间系着的玉佩亮了一亮,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好皇帝系统温馨提示:明君手册第三百一十六条,善待质子。】朕记得。容煜看着梁洛川渐渐远去的背影,沉声道了一句。 去年梁国的质子来燕国时,系统也这么说过。 大部分时候这玉佩只会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却从不会说具体应该怎么做。 早些年头一次听见这种声音,容煜被吓了一跳。 那个声音告诉他,未来的自己会成为一个十恶不赦,四处征伐,夺人|妻女的暴君。 那时候他只有四岁,父皇刚刚继位,很难相信自己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将来会沾满别人的鲜血。 容煜站在殿前,垂眸看着已与往昔大不相同的手。 白净修长,指节分明,好得很。 . 半月后,明安殿。 苏将军带着西云太子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容煜记得西云使者的队伍应该是午后到才对,没想到提前了半日,不到卯时就递了折子进宫。 匆匆登了靴子,一旁的宫人侍奉着洗漱穿衣。 织着金丝暗纹的锦衣穿在人身上,端的是俊朗贵气。 陛下这一身好看极了。侍奉的宫女银月道了一句。 容煜浅浅勾了勾唇,道:平日里都是这么穿的,也不见你说两句,怎么今日换上,倒说起这些恭维话? 两人的年纪差不多,从不说违心话。容煜也一惯会打趣儿,主仆之间并不拘束。 银月闻言,将玉佩从锦盒中取出来,俯身系在容煜的腰上,浅笑道:陛下今日高兴,便愈发瞧着好看。 往日里总是匆匆上朝去,没有今日看着可亲。 要见西云的使者,冷着脸色倒叫他们为难。 少年的音色十分清澈,十七岁的年纪身上负着这么大的担子,从来没有道过一句累,发过一次脾气。 银月抚顺了宽大衣摆上的皱褶后,起身带着其余洒扫的宫女退出了宣华殿。 步辇在宫门口。 夜里下了雪,宫人们还在打扫,路上皆是白茫茫的,瞧着纯白一片,干净的很。 容煜上了步辇,一队人浩浩荡荡往明安殿去。 准备这许多,却并未见到西云的使者。 偌大的殿上,除了內侍便只有苏名里将军和一个小小少年。 少年只到苏将军的胸口处,一张小脸苍白的很,像是久久不曾见过日光。精致的眸子蕴着幽光,衣裳明显不合身,露出来一截腕子来,带着些殷红色的痕迹。 梁相说的不错,这孩子在西云的境遇确实不怎么样。 容煜正打算过去,只听叮的一声,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 【主角好感度绑定,目前好感度值为:0】 前行的步子滞了一滞,容煜忍着心中的困惑,问苏名里道:这位便是西云的太子? 殿中没有多少人,左不过几个內侍,也都是容煜的亲信。 苏名里闻言,即刻拱手道:回陛下,正是。西云使者一路而来,不过十人,皆已安置在驿馆。众位使者初到大燕身子不适要将养些时日,微臣便先行带着太子殿下入宫了。 是这么回事他垂眸看着殿上的小太子,肃声道,既已经来了,就寻个地方先安置下。 江逸白是王族的血脉,这雏凤落难,无论无何都要好生待着,难保他日会不会有凤凰高飞的那一天。 阿四听见要安排住处,忙定了定神,仔细听着吩咐。 容煜起了身,走到小太子面前。 那少年见他,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在怕他。 容煜思量了片刻,也没什么动作,只道:大燕从不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既然来了,就安置在鸿鸣馆。 那是随园先帝喜欢的一处地方,清净幽微,翠竹摇曳,风景甚好。 这孩子看起来不是个喜欢热闹的,鸿鸣馆正合适。 少年也不说话,只是抬眸看着他,一双眼睛带着不少血丝。 容煜估摸着,从西云到大燕的十多日,这孩子是未曾阖过眼的。这样小的年纪,属实不容易。 既没有其他使者前来,容煜今日的准备也算是落了空。 落空好,也省心。昨儿递上来的折子他还没看完,正好接着看。 站在远处的内侍阿四见容煜有要回去的意思,忙走近了几步,俯身道:苏将军,将这孩子交给奴才就是了。 有劳。苏名里道了一句,行过礼后退出了明安殿。 少年的双眉微蹙,一双眼睛深潭水一般,回眸看了一眼殿上玄袍金冠的人。 做质子便要寄人篱下。他记得两年前西云的一位郡主,前往越国作质子。人回来之后大着肚子,整个人都疯疯癫癫,最后腹中的孩子和自身都未曾保全。 虽然男人不会有身孕,但是如果容煜要他做那种事肮脏龌龊之事。 他一定,先杀了容煜。 第2章 鸿鸣馆是个好地方,以往先帝还在时,常常在那里教容煜射箭写字。 先帝一辈子只有容煜的母亲一个女人。从太子和太子妃,再到皇帝和皇后,两人伉俪情深,从未有过半分猜忌。 容煜还记得六岁那年,他父皇的死讯从关外传到盛京后,他的母后哭了整整三日。 世间最令人唏嘘之事,想来便是阴阳两隔。 陛下先去宣华殿吗?耳畔传来银月的声音。 晨起雪下的大了些,天气越发冷起来。容煜穿的薄,银月特意来给他送御寒的大氅。 容煜回神,接过东西随意披在身上,道:昨儿夜里下的雪不小,咱们先去长乐宫一趟。 便是太后所在,容煜的心除了在朝堂便是在长乐宫。 当年皇叔们对皇位虎视眈眈,是太后和几位老臣保全了他的皇位,如今的皇城有多太平,当年的皇城便有多波涛汹涌。 银月点了点头,快走几步告诉前面抬步辇的人。 雪照旧纷纷扬扬的落,宫人们收拾了许久都没停下手里的活计。 长乐宫的大门是一直为容煜留着的。 殿内熏着香,一进门便能闻见淡淡的檀香味。 先帝在时,长乐宫是皇后所居,容煜继位后,为了留存这份念想,便不曾按照旧历让太后迁宫。 母后 容煜站在内殿的屏风之后唤了一声。 太后正在梳妆,一旁的宫女听见容煜的声音,忙停下手上的活儿,撤了屏风。 今日不是说见西云的使者么,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坐着的人不过三十几岁,一双眉眼仍如往日艳丽。深色的衣裳有些肃穆,但愈发衬得人贵气。 容煜解了身上的墨狐裘,道:见过了,使者没来,倒是那小太子先到了。不愧是南方的人,人生的水灵极了,就是看着瘦了些。您要是见到,一定喜欢。 太后闻言,放下手中的宝石钗子,略略叹了声气,道:西云国内忧外患,已然自顾不暇,这孩子早年丧母,也是个可怜人。他今年多大了? 容煜道:梁相说这孩子今年有十一了,看着可不像。 今早刚进殿的时候,瞧见小鸡似的一个娃娃站在苏名里的身侧,容煜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只有七八岁。 年纪既然这样小,你且待他好些。太后道了一句。 容煜浅浅笑了笑,自然,儿子把鸿鸣馆那几间屋子给他了,那地方人少。定然不会有人打扰,待他安顿好了,我带他来见见您。 容煜有一个亲生的弟弟,可惜身体羸弱,没有熬过一岁便就夭折。倘若他现在还活着,应该也如这西云来的小太子差不多大了。 太后颔首,伸手又取来方才的宝石钗子。 先是丧子,再是丧夫。 镜子里的人,一如多年前。岁月不曾薄待人的容颜,却叫人不知留着这幅容颜给谁看。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容煜用过午膳后才回了宣华殿。 西云国地方太小,却是土壤肥沃之地,没有足够的兵力,自然成了他国眼中的肥肉。此次他们愿意向大燕投诚,以后也就不用四处借兵了。 容煜看着折子,又想起了白日在殿里见到的小太子,那时候玉佩跟他说什么好感度,他还没来得及问一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思及此处,容煜将腰间的玉佩解了放在桌上,问它道:玉卿,白日里,你所说的好感度是什么? 容煜待人一向客气,什么玉卿,裴郎,听着亲切的很。 系统的声音很快响起,【好感度即主角江逸白对您的感情,转化而成的数值。】感情,意思就是他现在与朕没有感情。 容煜大概能理解这意思。两个人初次相遇,互不相识,好感度就该是零,若是相处下来,成为朋友亦或是知己,那么这个数就会涨一些。 可是为什么,唯独他和江逸白要有好感度。 难道是因为,江逸白今后也可能成为一国之君么。 容煜眯了眯眼睛,问道:朕要这好感度做什么呢? 【好感度每上升到一个阶段,系统会为宿主提解锁江逸白相关的副本。】副本? 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容煜不在乎这些,不过对于他国未来的君主,交好总比交恶要稳妥些。 况且对方还个孩子,那么一个瘦弱的人,不知在这异国他乡养不养的活。 瞧那一身的红痕,只怕是新伤叠旧伤日日累积的。 容煜的眸子动了一动,叫阿四传旨从太医院调几个太医去鸿鸣馆。 阿四正坐在外殿的地上打盹,听见这一声,一下醒了过来。忙起了身快步向殿外去。 不多时,人又喘着气跑了回来。 如何了?容煜问了一句。 阿四道:回陛下,去是去了,可是那小殿下紧闭房门,太医也没什么办法。 有这样的傲骨。容煜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道,摆驾,不,就你一个跟我去趟鸿鸣馆。 是。 . 鸿鸣馆在宣华殿以西的地方,地方安静,却一点也不偏僻。 阿四估摸着,容煜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论哪国的质子,只要一副可怜怜的样貌,不论是真是假,容煜总会格外照顾一下。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 今日殿里那小太子,天生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只怕宫里又得出些事。 两个人未走近,便能瞧见月夜下大片大片的翠竹,有些竹叶上还盛着雪。月光洒落,两色相映,如同置身画中。 阿四俯着身子,替容煜扒开倒在路上的竹子。 这地方宫人们一直都费心收拾着,您瞧,跟往日一样。 容煜看着四下的景色,道:到底是不一样,人不同了。 哟,奴才说错了。阿四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 你说的也不错,费心了,收拾成这样。 便是冬日里被雪压折的竹子,也同往年的情形相似。阿四做的很好,叫他挑不出一点错处。 两人沿着小路,接着往前走。 容煜停在园中,太医、内侍们站了满院子。 人怎么样了?阿四替容煜问了一问。 内侍走过来,轻轻蹙眉,低声道:回总管的话,小太子不肯吃饭,也不太医进去,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不开门,奴才们也没什么法子。 不肯吃饭?容煜往回廊处看了一眼。 这孩子是怕他下毒么。 就那身子板儿,只怕用不着几天,不用他动手,自己就归西了。 先带上吃食,随朕去瞧瞧。容煜道了一句。 一旁的内侍忙端起一边的食盒跟着进去。 鸿鸣馆地方不大,但给一个小孩儿住绰绰有余。 容煜穿过回廊,停紧闭的大门外。 阿四正要跟里面说一声,容煜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他站在门外,肃声道:太子殿下尊贵无比,看不上我等小国的吃食,但也请为了自己的身子吃点东西。自古以来谁不是卧薪尝胆,苟且偷生,后来得以扭转乾坤。您也只有活着回去,才能有谈将来的机会。 他的话刚落下,身后站着的阿四问他道:殿下,这卧薪尝胆是什么典故。 容煜回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卧薪尝胆,是那系统小时候告诉他的,他答应了系统,不能把它的存在告诉旁人。 不多时,面前的大门开了一条缝。 少年的面容在月光的印衬下格外阴沉。很漂亮的一张脸,漆色的眸子盛着天上的月色一般。 他看了容煜一眼,后退几步,才将大门打开,让容煜等人进来。这人说得对,只有活着有回去才有谈以后的机会,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屋内打扫得很干净,一切如同往日纤尘不染。 先帝驾崩之后,容煜就很少来鸿鸣馆了。 阿四帮着身后的内侍将菜摆在桌上。 容煜兀自先坐在桌前,道:门都打开了,太子殿下不如吃点东西,你远道而来,不论如何也要尝尝我燕国的美食。 他见那小太子还站着,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取来筷子,夹了块肉又盛了些汤,自顾自吃起来。 少年见状,这才坐下来开始吃东西。他吃的很小心,叫容煜想起了幼时在猎场救下的一头小鹿,那鹿眼眸清澈,也是这般谨小慎微地吃他给他的果子。 容煜对阿四道:你们先出去,朕用过晚膳就来。 这阿四看了少年一眼。 容煜道:无妨,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阿四听容煜这么说,这才带着内侍退了出去。 小孩儿,这一路走来,可喜欢我燕国的风土人情?这小太子十一岁,容煜只比他大了六岁。比起他国来的质子,容煜还是更喜欢拿他当个孩子。 少年闻言,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叫江逸白。 言下之意,是让容煜别再叫他小孩儿。 容煜略略挑眉,道:江逸白,好名字,有那么些风流雅士的味道。 江逸白没有说话,只垂眸看着桌上的东西。 风流雅士?他不要做风流雅士,他要做厉兵秣马、称霸天下的帝王。 少年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野心。 容煜看着他纤瘦的腰肢和苍白的面色,觉得这人能活下来,独善其身就不错了。 心中的报复,大概也是这孩子在燕国活下去的希望。 容煜看了他许久,蓦地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江逸白愣了一愣,左手不动声色地向背后去。 第3章 只见容煜从怀中取了一个小巧的瓷瓶放在桌上,道:苏将军府上制的伤药,涂在身上管用的很,你试试。 虚惊一场。 江逸白松了手,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吃碗中的菜。 一顿饭的功夫,这孩子的手放在腰侧不下三次,想来是藏了短兵在衣裳里头。 容煜本来想亲手给这小子上药的,但看他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儿,也就没了什么心思。 十来岁的人,应该能自己做好这种事,不然也不能在那西云皇宫活那么久。 容煜起了身,理了理衣袖,道:燕国皇宫不是你所想象的人间炼狱,明日若是在屋里呆着嫌闷,就叫门口的內侍带你出去转转。不能去的地方,他们会避开。太医院和內侍们送来的其他东西都在外头放着,你不喜欢人进来,就自个儿去拿吧。朕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这孩子的眸子深潭水一般,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浪漫。 投身于帝王家,又是他这样的境地,必然会对旁人立起一道心防,实在可叹。 容煜心下正思量着,系统的声音蓦地在脑海中响起。 【好感度+1】 容煜听见这一声,忍不住勾了勾唇。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之前系统说的主角是什么意思,他还是不太明白。 陛下。 阿四见容煜出来,忙迎了过去。 容煜看他满面写着担忧二字,不禁道:一个孩子而已,用不着这么担心。走吧,回宫去,明日早些上朝。 是。 阿四跟在着容煜身后,站在院内的內侍皆行了礼,送容煜出鸿鸣馆。 容煜走后,江逸白才又打开了房门,石阶上齐齐整整的摆着药箱,衣裳和几盘小点心。 他抬眸,入眼的只有鸿鸣馆郁郁葱葱的竹子,早已没有容煜的身影。 翌日一大早,前往西云的探子终于回朝。 容煜衣裳还没穿好就宣了人进殿来。 顾云一进内殿,便单腿跪在地上,道:陛下,梁相说的不错,那西云确实是太后掌权。数年前西云王大婚,太后原定的人是自己亲侄女,谁知西云王一意孤行,非娶了自己中意的人。再后来王后产子,落下病,便一命呜呼了。 容煜穿上靴子,垂眸看了顾云一眼,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只问道:那西云王当初一心要娶的人,怎么如今护不住了? 顾云闻言,抬眸看了看站在一边侍奉的银月。 银月会意,忙带着殿里的宫人退出了宣华殿。 顾云这才道:爱人之心,人皆有之,护人之力,可不是谁都有的。那西云王非太后所生,在王后去了没多久也去了。只是诸多年来,为了安抚百姓,秘不发丧罢了。 容煜闻言,拿着锦衣的手滞了一滞。不曾想那小小的一个西云皇城,境况竟是如此复杂。 他轻叹了口气,道:怪不得那孩子,看起来心中颇多怨气,看来早已知晓此事。 顾云唏嘘道:打那小太子出生起,便被关在宫中的一间偏殿,除了祭祀从未出过大门。整个宫里,只有一位不得宠的皇子肯去探望,不过后来那位皇子也死了。戚太后大权在握,重用母家的人,想来朝中也没什么中用的人,此地颇多沃土,陛下不如 不急于一时,那样好的地方,无论谁夺了去,都会像今日的西云一样,陷入囹圄。咱们不急。 狼多肉少,西云是宝地,必然不止他们一国知晓。四下里虎视眈眈,燕国方安生了没几年,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他不愿耗兵力做这个出头鸟。 容煜说罢,脑海中又浮现起江逸白那一张脸。 若是这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他倒是可以想办法,解了西云的内忧,让这孩子荣归故里。 容煜挑起一旁的腰带,垂眸看着顾云,沉声道:月前还没下雪的时候就让你去查探,如今西云的太子都来了,你怎么才回来。 织金的宽腰带缠在劲瘦的腰上,衣裳十分贴身,很容易便勾勒出兵营里历练出的好身形。 顾云闻言,笑了笑,道:陛下,查探消息可不是那么简单,臣去了好些地方呢。 容煜挑眉,问他道:勾栏瓦肆里得出来消息? 陛下恕罪。 顾云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是未减半分。 这人向来风流,指不定哪个楼里就有个相好的姑娘。必定又是为了哪个红粉知己,耽误了行程。 容煜从前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顾云都因为这些个东西误了国事,看来也不能一味地惯着。 这个月的俸禄没了,你自己想办法。薄唇轻启,便是这么一句。 顾云一听这话,脸色即刻就变了,人正打算起来,忽又想起来容煜方才是没说免礼二字的,便老实跪在地上委屈道:陛下,您也知道臣攒不住银子。 往日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没了俸禄他这个月得喝西北风去。 容煜将枕畔锦盒中的玉佩取来,系在腰上,勾唇道:你从前往明月楼扔了那么多银子,就没个收留你的人么。 顾云嗐了一声,道:那种地方银子最大,银子便是情分。如今空着手去,没人愿意见臣。 你倒想的明白。 顾云向来活的清醒,一掷千金,散财童子一般,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少年意气,潇洒十分,倒也难得。 记得从前问起这事儿的时候,顾云张口便是,陛下就是臣的后路。 如此衷肠,叫容煜也不好再说什么。 容煜站在铜镜之前将发冠正了正,道:容瑰郡主前些日子问候过你,我说你就快回来了。你且去看看她,哄她高兴了,你这一个月吃穿不愁。 这顾云一想起那小丫头就头疼,片刻后,他对容煜道,臣宁可死在北风中,也不摧眉折腰侍奉郡主。 容煜听见这话,看着他的眼睛弯了一弯,旋即拂袖出了大殿。 顾云叹了口气,这才把跪麻了的一条腿抽出来。 进殿收拾的银月正好瞧见,绕过他的时候,把地上的软垫往他身边踢了一踢。 昨儿夜里又下了场雪,今日起得早,路上的雪都还没扫开。大燕的冬日,很少有不下雪的时候。 容煜不喜欢坐步撵,无论春夏秋冬,时不时便会走着去上朝。 路过梅园时瞧见两个人影。 一个是鸿鸣馆的內侍若水,另一个好像是江逸白。 容煜远远看着,远处的两人站在敞开的大门外,看着梅园内的景色。 夜里雪大,枝头上必然落了不少的雪,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若水先发现了容煜,正准备行礼,容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江逸白就那么静静看着梅园,也没说话。一双眸子黑黢黢,明亮亮的。 昨日容煜差人给他送了些衣裳,如今这锦衣一穿,小脸埋在兔毛边的领子里,显得人格外可爱一些。 容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比这落雪都要白净上几分。 他看了一会儿,也没上前说话,只阔步向远处去。 雪地里的人蓦地扭了头。 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背影,墨色的眸子隐隐动了一动。 . 一上午都没什么趣儿。 无非是这家的王爷看上那家王爷的地,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起了争执。 容煜父皇的孩子,活下来的虽然只有他这么一个,但他皇爷爷当年却是风流的很,甚至现在都时不时,能从民间找到流落在外的皇叔。 本着有事启奏,无事看热闹的原则,满朝文武噤了声,静静听着两位王爷洽谈家事。 端王上前一步,压着心中的怒火,肃声道:先帝在时,上北苑就是臣的地方,如今襄王平白无故横插一脚,实在是无理取闹的很。 一旁站着的男人闻言,凤眸微挑,懒懒道:皇兄说的不错,自先帝在时上北苑就被您霸占,如今皇侄继位多年,皇兄竟然还舔着脸霸占着这块地,实在是不妥。 你端王正欲动手。 容煜的声音从殿上传来,此刻在朝堂之上,莫要文武百官们看笑话。上北苑一事,两位莫要着急,即日起朕着人去调查上北苑,这地方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多说无益,少说也不一定吃亏。 端王这才压了压心中的愤懑,一切听皇侄的。 襄王也稍稍拱了拱手,但听陛下吩咐。 梁洛川挑眉,静静看着两人的闹剧。 先帝在时还好,先帝驾崩之后,襄王和端王两位从不生事的王爷,便开始争执不断。按理说一个个都比容煜大上许多,可这心性儿却一个比一个像孩子。 尤其是端王,明明是不惑之年的人,整日里却被襄王气的一个脑袋两个大。 梁洛川的眸子落在容煜身上。 穿着玄色绣金龙袍的人立在大殿之上,眸中浅浅的笑意掩盖了原本的锋芒,倒像是置身事外的小辈,闲来无事看着几位叔叔玩闹。 第4章 退朝后,容煜叫住了梁洛川,两人的话一说便是一上午。 午间,容煜直接吩咐人把午膳摆在了长乐宫。 先帝去的早,容煜怕太后一个人在深宫中心下寂寥,便时不时过来陪着。 太后换了衣裳,杏色的常服穿在身上,衬得人越发年轻了几分。 刚出内殿便看见已经坐在桌旁的容煜,太后抚了袖子,缓缓坐下,问道:昨日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容煜道:昨儿闹着不吃东西,儿子去了才好一些。今早我瞧见有內侍带着他出来散心,大抵适应了些。好歹是个男孩儿,不比女孩儿家娇贵。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 这人能有走动的心思,想来身上还可以。只是看他昨日露出来的那一截腕子,实在有些触目惊心。也不知送过去的伤药,他用了没有。 太后是个软心肠,又亲眼见容煜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最是见不得这样孤苦伶仃的孩子。 一顿午膳吃罢,太后将许多旧时的小衣裳找了出来。皆是上好的料子,有些还坠着明珠。 你差人把这些送去鸿鸣馆吧。太后道了一声,宫人将衣裳呈在容煜面前。 容煜拿在手上看了看,道:儿子昨日送过去一些。今后要穿,让司衣鉴再做就是了,何必把这些旧东西给他,看着不像样子。 太后闻言,凤眉微凝,哪里就旧了,这是哀家一针一线做的,便是款式放在如今也不算旧。左右是放着,你替哀家送过去,也算不白费了从前的心思。 好好好,朕一定把母后的心意尽快送过去。 容煜笑了笑,让阿四将衣裳仔细收了起来。 太后这才展露了笑颜。 这些衣裳原是从前做给容煜和容熠两兄弟的,容熠夭折之后,为了不睹物思人,太后便将东西锁了起来。如今能拿出来送给别人,想来心下也看开了些。 . 白日没什么时间,晚间才有功夫在殿内歇上一歇。 江逸白这孩子虽然年纪小,脾气可不小,说不吃饭就不吃饭,总跟自己个儿过不去。 案上的烛火暗了一暗,阿四见容煜走了神,挑了挑歪倒的烛芯,低声提醒道:除了太后,奴才还从未见过陛下这么惦记一个人。 容煜看了他一眼,道:不惦记怎么办,人活着送过来,总不能给他横着送出去。 阿四叹了口气,道:也是,那西云也忒不实在,这小太子骨瘦嶙峋的,不知在那儿受了多少苦。咱们照顾不周,倒是咱们的过失。 是这个理儿。容煜撂了折子,喝了一口面前的川贝枇杷汤。 银勺子里的汤冒着热气,入口甜甜润润的。冬日里燥的很,太医院送来的东西倒是很合胃口。 早间在朝上听两位皇叔吵的头疼,如今总算是可以清静清静。 不多时,鸿鸣馆又有內侍前来,说小太子今日被一个叫若水的內侍敲开了门,两人说了会儿话,还一同出了门。 若水,容煜记得若水是阿四引荐的。 他重新拾起案上的折子,对阿四道:把今儿个晌午从长乐宫拿来的衣裳送到鸿鸣馆,照例放在门外,叫若水告诉他是太后的意思。朕今日乏了,就不去了。 阿四应下,忙出了内殿去取衣裳。 除了这些衣裳,阿四还让人带了些小点心,桂花糕,玫瑰糕一类的东西。都是甜口的,小孩子家爱吃。 大雪纷纷扬扬又落了一夜。 日头刚出来,长乐宫外便立了两个人。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精致的眉眼微垂,薄唇被斗篷的领子遮了一遮。 过了许久里头的人才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声音嫩嫩的,太后说,请太子殿下到偏殿等候。 多谢秋姑娘。若水道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江逸白。 江逸白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若水和小姑娘进去。 小姑娘叫秋秋,是长乐宫掌事嬷嬷的侄女,因着伶俐可爱深得太后喜欢,便留在了宫里伺候。 秋秋把两人带到了偏殿,立刻就有宫人上了盏茶。 冒着热气的好茶,一盏便香了整个屋子。 雕梁画栋的地方,西云的皇城虽不比这里差,但江逸白住的屋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暖和干净。 殿中的人有些拘束,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太后来。 太后没等着,外头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 昨儿长乐宫送来的栗子酥好吃,今日再给朕备些。男人的声音很有特点,听上去暖暖的,跟冬日里的凌冽的寒风大相庭径。 秋秋的声音掺杂在其中,软软甜甜,十分相衬。 好东西不能多吃,去年陛下紧着长乐宫送过去的瓜子嗑,咳了大半个冬日呢。 无碍,朕有分寸。 血气方刚的年纪,上点火不算什么。总不过咳了两三天,太后足足说道了他大半年。 说笑间到人从偏殿晃过去。 容煜其人样貌实在俊朗,虽然经年征战沙场,眉宇之间的戾气却不重,更多的是贵气与傲然之气。比起君临天下的帝王,更像是哪家养尊处优的俏公子。 江逸白起了身,透过窗子,看着容煜远去的身影。 小孩儿的眼睛很漂亮,泼墨的夜色一般。 不多时,宫女们搀着太后过来。 并不是锦衣华裘,解了外头的斗篷,里面是素色的罗裙。先帝去的早,太后如今也是正当年轻的时候,样貌脾性皆不减当年。 江逸白看到太后,眸光略略滞了一滞。这样一个女人,叫他有些莫名的熟悉,就好似从前梦里见过。 太后将人打量了一番,只觉着小小的人,埋在厚厚的衣裳里看起来可人疼的很。 也不知这孩子,在西云受了多少的苦,脸上都没什么肉。 既然来了,午膳就别回去吃了。她说罢,走了几步,秋秋忙将椅子搬过来。 长乐宫的膳食是宫里最好的,容煜自己吃的简单,有什么好东西都可着长乐宫这一个地方送。 大燕的皇宫,一年下来的流水都不如王府中的多。 太后是个随和的人,一顿饭下来也并不拘束。 回去的时候,路过容煜的寝宫。 这条路是回鸿鸣馆的必经之路,江逸白看了华丽的宫阙一眼,把脸埋进领子里,匆匆而过。 殿内,正在看折子的人,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好感度+10】 容煜迷了眯眼睛,不知道这凭白窜出来的好感度是因为什么。 有一点是一点,好感度这东西,比江逸白这个人要实在。小崽子有些狼性,只希望一片真心,不要养条狼出来。 改日得空,定找那玉佩好好探讨探讨这孩子的事。 第5章 前朝后宫多的是繁琐事,容煜闭了闭眼,接着看案上的折子。 雪落无声,宣华殿内亦是无声。 书卷,折子,密信。万人之上,有万人之上该担的担子。 . 上北苑是打容煜的皇爷爷在时,归属便说不清的一个猎场。因离着端王的府邸近些,便一直由端王府派人照料着。 襄王半生风流,向来对朝中的事不甚在意。如今既然开了口,想必是打定了主意想吞下上北苑这块地方。 二王争执不断,让旁人看着也不像话。 耳畔传来鸟鸣声,笼子里的两只云雀啄着自己的羽毛。 日头透光窗子照进来,正落在鎏金的鸟笼上。 容煜刚放下手中的杯盏,阿四匆匆走进了内殿。 陛下,端王求见。 想来是为了上北苑之事。 容煜挑了挑眉,将桌上的东西推在一边,起身掸了掸袖子往正殿去。 端王正坐在殿中,鸦青色的锦衣将人的身子衬得略显富态。想来是入了冬之后,便不常走动了。 皇叔!容煜十分亲切地唤了一声,解了身上的大氅,露出底下的玄色劲装。 原本就高挑的人,显得腰身愈发窄。 端王看他这身子,不由地蹙了蹙眉,皇侄每日不知在宫中吃的都是些什么,近日又瘦了些。倒叫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一个个越发圆滚,不像个样子。 容煜闻言,蕴着光的眸子弯了一弯,皇叔此言差矣,能者多食,多食者多劳。皇叔皇嫂手底下替朕养着不知多少精兵,自然要吃的壮实一些。 两人的关系向来好,说起恭维话,也丝毫不脸红。 容煜找了个地方坐下,阿四吩咐宫人换了热茶来。 端王这才想起正事,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向前顷了顷,问他道:上北苑之事,皇侄是如何想的? 明面上问如何作想,实则已经做好了容煜向着他的准备。襄王这几年来窝在王府中,不来宫中走动,自然比不过他和容煜的情谊,上北苑他绝不会让出去。 容煜闻言,没有即刻回应,只吹了吹了手中的茶,道缓声:上北苑一直被皇叔打理,一切井井有条 端王松了口气。 容煜接着道:可是皇爷爷疼爱九皇叔,曾多次说过要将猎场送给九皇叔。 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端王的语气重了一些。 容煜笑道:四皇叔莫要着急,皇爷爷的儿子多,疼爱的人多了去了。这上北苑也不知被送给过多少人。依我看,不如就将这上北苑让给他。 这不行。端王听见这话,当即就着了急,他一拍大腿,愠声道,本王辛辛苦苦派人修缮了两个十年,他现在才说要,是不是晚了些。 四皇叔莫急,且听朕把话说完。九皇叔想要这地方,自然也不能白要,有多少修缮添补的银钱你说给他就是。二十个年头消耗的精力和银钱可不少,百万两也是有的,九皇叔不是不讲理的人,必然会斟酌利弊。容煜说完,将手里的茶盏放回了桌上。 上好的白茶,入喉能直达心脾。 百万两这叫端王也有些犹豫。区区一个荒置的猎场,居然用了他百万两,实在入不敷出。 端王思量了片刻,道:先不商量了,本王得出宫一趟,待说给了襄王,再来找你。 四皇叔慢走。 容煜起了身,看着端王的背影浅浅笑了一笑。 上北苑这地方是个好地方,土地肥沃,也辽阔的很。只可惜皇室中人,大多将其作为猎场修缮。 大燕皇室的猎场数不胜数,花销大,却只是个供人玩乐的地方,入不敷出是必然。 容煜这些年,把合适的猎场圈起来已经改成了良田。 将士们练兵之余种地挑水贴补家用,一来过过农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日子,二来富余的粮食也为粮仓贡献了不少。 往年大旱,不少粮食都是将士们捐出来的。 倒是襄王,向来醉心山水诗韵的人,怎么突然关心猎场了。 这头这思量着,那边阿四又进殿来,说鸿鸣馆的內侍若水求见。 想来是那小太子又不安生,容煜直接宣了若水进殿。 若水其人生的眉清目秀,只可惜是一脸苦相,他俯身行过礼后才低声道:陛下,昨夜里太子殿下没有用膳,今儿早膳也不曾用,奴才派人打开房门,人在里头已经烧糊涂了。眼下御医正在诊治,奴才心里头也没个法子,所以来请示陛下 容煜闻言,眉心蹙了一蹙,叫阿四带上人与若水一同去了鸿鸣馆。 这孩子属实难养,想来是在西云时,便被养坏了身子。 鸿鸣馆内,不少御医跪在园子里,还有不少仍在屋中诊治。 众人见容煜亲自前来,忙行了礼。 如何。容煜进屋之后问了一句。 內侍搬来椅子,容煜却并未坐下。 太医张翎道:回陛下,小殿下染了风寒,加上素体阳虚,所以发病愈发凶了。 张翎是太医院的管事,容煜向来信任他。 朕去看一眼。什么事还是亲自见了,要安心一些。 层层帷幔挡着风,也将人挡在了外头。容煜撩开一层又一层帘子,终于看见了榻上的人。 小孩儿被厚厚的被子埋着,脸蛋红的厉害,身上烫的很。 张翎站在一旁,道:小殿下堵着门,臣等光是进来就废了些时间。耽搁了病情,风寒入里化热,有些麻烦。恕微臣多嘴,鸿鸣馆竹林掩映,阳气不足,小殿下身子孱弱,不适合在此等墙皮儿薄的地方。 说来也是江逸白自个儿瞒着才耽误了,张翎却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意思是容煜看着榻上的人,思量片刻后唤了一声阿四。 阿四很快到了眼前。 容煜看着榻上的人,吩咐道:备马车,暖和一些的,给这位病弱的小殿下挪个地儿。 这 急匆匆地挪地方,各个宫里都还不曾收拾,还得费些功夫。 这还是头一遭,阿四只知道自己的小皇帝对宫墙里头的人好,没成想对他国的质子亦是如此。 实在是圣心普照有些过头了。 奴才即刻就去。阿四道了一句,转身跑出了屋子。 不消片刻,燃着炭火盆的马车停在了鸿鸣馆。 宫人们正打算把江逸白抬起来,容煜摆了摆手,脱下大氅将人裹住,直接揽进了怀里。 小孩儿看着瘦,抱起来就更瘦,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一般。 容煜抱着人上了马车,阿四在底下问了一句去哪儿,马车里的人道了宣华殿三个字。 摆驾,宣华殿阿四拖着长音高声喊了一句,马车晃晃悠悠往宣华殿去。 怀里的人被刚才马车外那一声吓到似的,惊了一惊。 容煜轻轻拍着江逸白的肩膀,小孩儿的呼吸才又稳下来。 一众太医宫人,浩浩荡荡跟着马车往宣华殿去。这么大架势,在大燕皇城里还是头一遭。 宫人们得了消息,忙将偏殿收拾出一间屋来。 马车停在宣华殿外。 容煜进偏殿后,把人放在了榻上,待安置好了,才让张翎等人进来。 一群人诊治了好半天,才定下个方子。 容煜记得幼时自己生病,父皇母后总是会在身边陪着他。胃口不好,母后还会亲自为他做甜汤,若是不肯吃药,就一口汤一口药地喂下去。 这孩子是什么都没有的,孤单单一个来到燕国做质子,人生地不熟,整日里担惊受怕,想来没有安枕而眠的时候。 榻上的人没了意识,迷迷蒙蒙地睡了好些时候。 熬好的药灌不进去,一众宫人束手无策。 容煜看了桌上的药碗一眼,叫阿四扶起江逸白的头,亲自撬开小孩儿的唇齿,把药硬生生灌了下去。 宫人们舍不得动这着看起来一捏就碎的人,容煜却是舍得。 当年在军营,多少人离死只差一迈腿的功夫,都是这么硬拉回来的。 几服药灌下去,人才出了一身汗。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 用张翎太医的话说,人一出汗就是病势要好转的迹象,但江逸白更麻烦一些。 素体阳虚的人,经不起大热大汗,只能一点点的发汗,还要用些养阴生津的药,不能因为发汗伤了元气。 几经折腾,宫人们好些天都没阖眼。 偏殿人来人往的,容煜自是没有睡好。 晚间批折子,阿四一边研磨,一边提醒道:陛下,恕奴才多嘴,您原是犯不着这样待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了,如今又接到咱们宣华殿来,不知道底下的人该怎样说嘴。 容煜笑道:该怎样说就怎样说,告诉下头的人,仔细做事,提着脑袋做人。有嚼舌根的,关起去赶出宫去。 他这人对下人一向宽厚,但绝不会允许有人在这宫里头胡言乱语,引导人心。 这 下去吧。 阿四行过礼,这才退出了内殿。 方才阿四所说之事,容煜不是没有想过。 此事过不过分,嘴长在旁人身上,也由不得自己说什么。当年初登帝位,太后对他说,身为帝王,不可多情亦不可无情。多年来,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要再三思量,可是今后,有些事他不想再思量了。 那孩子心性高,容煜不想磋磨了他一身的傲气。 【陛下心软了。】 腰间的玉佩亮了一亮。 容煜轻叹了一声:是啊,朕不想所有人都活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若是在太平年,人人都要提着脑袋做事,他这个君王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大燕中,有他和朝臣们殚精竭虑就够了。 这还是头一次,系统跟他说告诫之外的话。 容煜把玉佩从腰间解了,放在眼前,问道:玉卿,你之前说的主角是何意。 【这】系统陷入了沉默,这事说开了容易伤感情。 第6章 【每个人都是自己短暂生命中的主角,都可以尽自己所能创造出一片天地,陛下可以明白吗?】系统语气少有的激昂。 容煜思量了片刻,道:朕觉得,你在糊弄朕。 系统彻底不出声了。 容煜笑了笑,捡起桌上的笔,在折子上画了一个圈。 从第一次在脑海中听见这玉佩的声音起,容煜就觉得这玉佩一定有事瞒着自己。每次说话,只说一半,若是遇到不想回答的,便直接沉默。 主角容煜道了一句,突然想起了民间流传的各种话本子。 出身贫寒的,几经磨难得贵人相助,终于登临高位。出身高贵的,作奸犯科人人得而诛之。 这江逸白,可不就是正在历经磨难么。 难道自己就是助他的贵人? 想的太入神,笔尖的朱砂染透了面前的折子,容煜垂眸看了一眼,是梁洛川递来的折子,便随手扔在了一边。 病逝缠绵了数日,江逸白终于醒了过来。 睁眼是陌生的地方,殿内还熏着草药。 內侍若水正端着药过来,见江逸白睁了眼,喜道:小殿下醒了,快饮些水吧。 江逸白被他扶起来,看了一眼内殿,启唇问他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若水将茶水奉到他身边,道:回殿下的话,是宣华殿,陛下的寝宫。 容煜 江逸白沉默了许久,片刻后受惊一般打翻了若水手里的茶盏。 哟,这是怎么了。 索性茶水是温的,要不然再把人烫着就是他的不是了。 若水将摔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放在桌上,跪在塌边,低声道:小殿下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给奴才说,切莫跟自己过不去。 前些日子照顾江逸白,这孩子如何执拗若水是见过的,动不动就绝食。容煜这么宝贝他,若是出了岔子,可是要受罚的。 江逸白定了定神,忽见自己胳膊上的痕迹消了许多,软了些声音对若水道:可否今日不要把我醒来的事,告诉陛下。 这,这是何意? 江逸白看着他,一双眸子蕴着水汽,十足的可怜。 求您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看得出若水是个心善的人。 这话让若水也有些为难,他是伺候谁便把谁当主子的,可是又不能欺君。 若水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小殿下,听奴才一句劝。陛下是个明君,有耐性,也有些善心在,您是个活人,要是再这么油盐不进,对自个儿也是不好的。要知道在这宫里头,只有对陛下服软,讨得陛下的欢心才是出路。 若水常年跟着阿四做事,对容煜的脾气也是有了解的。 容煜年是少继位,一路走来经历过不少的风霜,少受人庇佑,所以格外疼惜年纪小的孩子。 江逸白能到宣华殿养病,虽然是份殊荣,但是如果再像从前一样,容煜是不会浪费精力在一块石头身上的。 我 江逸白沉默了,若水的话提醒了他。他不过是个西云质子,现在容煜才是大燕的王。 您可千万躺着别睁眼,要是被总管知道了,是要挨板子的。 若水心善,还是应了下来。 宫里头最忌讳欺上瞒下,这要是被发现了,得打一顿以儆效尤。 江逸白道了一声谢,水也顾不得喝,又匆匆躺了下去。 有些事他还要赶想喝明白,只希望这病不要好的这样快,能拖一时,是一时。 阿嚏 长街,穿着锦袍的人打了声喷嚏,抖落一肩的寒意。 阿四听见这声,蹙着眉头颇为夸张道:哟,可了不得,奴才说了叫您穿厚点,这要是叫太后知道您打了喷嚏,奴才可怎么交代。 容煜看他那着急的样子,笑道:无妨,当日皇爷爷大雪之时,尚在军营之中,哪里有咱们这么好的条件。 阿四叹了一声,道:总是不一样了,咱们大燕风调雨顺,哪儿还有那时候。 闻得当年皇祖御驾亲征,一匹马,一把剑,能在十面埋伏里走个来回。阿四是容煜的贴身内侍,虽未见过当年皇祖的风采,但同宗一脉,光是容煜上阵杀敌时的英勇风姿,就够他回味好长时间。 居安思危。容煜看着阿四,墨色的瞳子凝在他身上,可知祸患起于忽微,咱们不留神就给别人机会了。 这鹰隼一般的目光,叫阿四在雪地里打了个寒颤。 容煜大笑一声,转过身快步去了宣华殿。 因着怕打搅了江逸白的清净,偏殿除了若水是不留其他人的。 容煜路过偏殿,打算进去瞧一眼。 若水见容煜进来,吓得打了个哆嗦,陛下。 怎么着,朕是虎狼,竟叫你如此害怕吗?容煜笑着道了一句。 若水跪在地上道:陛下,小殿下还睡着,怕是不能吹风。 容煜闻言看了一眼阿四。 阿四即刻关上了大门。 这样行了。容煜绕过若水,直接进了内殿。 扑面而来都是草药的味道,张翎那小子就喜欢整这一套,说什么芳香避讳,人喝不进药,通过鼻子也是可以替代十之一二的。 也不知是师从的哪门哪派,多的是这些从没听过的说法,玄之又玄。 榻上的人额头有一层薄汗,容煜顺势伸了手,摸了摸江逸白的额头。 还有烫,但比之从前已是好了太多。 四下里安静的很,容煜仔细瞧着江逸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人出的仿佛是一身冷汗。 容煜思量着,把手伸进被窝里摸了摸人的腕子。 榻上的人身子滞了一滞,但还是紧闭着双眼。 寸关尺的脉搏跳的飞快,骗不过人的把戏。 容煜收回手,沉声道:睡了比醒着好看,也更听话,左右是个不愿意,不妨就今日,让朕尽尽兴。 十分轻浮的语气,容煜说罢,将指尖落在了江逸白的衣裳领子上。 江逸白猛地睁开眼睛,扶着床榻退到后头,因着用力太猛险些直接翻进缝隙里。 醒了就好。容煜道了一声,收回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醒了就让內侍们帮你换一套床褥,省的再沾了病气,叫这风寒缠绵不愈。张太医准备了药浴,晚些时候,叫若水带你去。 江逸白看着他,一双眼睛动也不动。 容煜很难想象,在西云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一个孩子惊惶成这样。 许是炉子里的草药太浓,江逸白的眼睛湿漉漉的,即刻就能落下泪珠子似的。 容煜觉得这孩子长这样一张脸,真是造孽。 第7章 你在怕朕。容煜看着他。 江逸白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方才是与你开玩笑呢。朕是君王,不是禽兽。这偌大的后宫,朕从来都是一个人,夜里有折子,书卷陪着,也不算寂寞,犯不着拿你一个小孩子开荤。 容煜坐在榻边,蓦地笑了一笑。他这人私下里少了那么几分威严之感,多的是年少恣意,风流俊逸。 江逸白被他这一双眸子盯着,心下觉得不自在,遂低了低头。 这副样子看起来乖得很。 前些日子见过江逸白几面,这孩子话少的很,今日也是如此。大半的时间都是容煜自己在说话,叫人好生没趣儿。 行了,你大病初愈不爱说话,朕这就走了。 容煜起了身,正要离开,蓦地袖口被人拽住。 回过头,只见小孩儿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抓着他的袖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容煜静静看着他。 江逸白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有那么几分赌的成分,启唇问道:陛下,是拿我当弟弟么? 这声陛下叫的好,叫的人心中生出无限怜意来。可瞧这小孩儿的神情,叫声陛下跟受了多大屈辱似的。 容煜看着他,墨色的眸子微动,不然呢,你这小孩儿还要做我的长辈不成。 不敢。 江逸白想了许久该在容煜面前如何称呼自己,像阿四一样自称奴才他是做不到的,所幸就不加称呼了。 明明说的是软话,可这背挺得却比谁都直 容煜一时间不知道那声陛下是发自内心,还是这孩子的计谋。 真是拿这人没办法。 . 偏殿,汤池。 容煜泡在水里,顾云正坐在地上的矮桌旁嗑瓜子儿吃果子。 热水将人的肤色熏蒸得带了些波分色。水上是壮实却并不夸张的手臂,水下是无限旖旎的春光。 肌肤如玉,人亦如玉。容煜的样貌桀骜中带了些许先帝的书卷气,有那么几分谦谦君子的潜质。 原本阖着的眸子缓缓睁开来,容煜看着远处的烛火,问道:你说那孩子在西云,当真就那么被囚在殿里十数年么? 千真万确。顾云剥了手里的橘子皮,笑道,陛下还担心那小太子呢,有这功夫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朕怎么了?容煜转过头看着他。 顾云嘿嘿一笑,道:我今儿听见有几个臣子,蹿腾着太后要给你献美人呢。 美人容煜轻笑一声,道,朕倒要看看是哪几位这么急不可耐,赶明儿知道了,非给他们家的公子们挨个儿赐婚。 哟,陛下这是铁了心了,要当那不为美色所动的佛陀。顾云放下手里的橘子,凑到池边来道,坊间有好多流言,有说陛下不举的,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容煜闻言,离他远了一些,朕洁身自好,比不得顾总领万花丛中过,浑身的野花瓣。 这不一样,痴情是好,风流也不一定不好。臣的那些相好们都是些个好姑娘,不一定比那些达官贵人们家里的小姐差。 顾云是和容煜一起长大的,二人私底下几乎是无话不说。这些个混话说给容煜听,也不怕他动气。 在顾云眼中,姑娘没有身份的区别,只有脾性的好坏。 容煜没再理会他,顾云这人,做什么都有理。 热水暖的人昏昏欲睡。 半个时辰后,容煜才起了身,修长的腿一迈,扯下屏风上搭着的锦袍,随意往身上一披。 顾云趁这时候瞄了一眼。 容煜察觉到他的目光,随口问道:如何,看着像是有病么? 顾云笑了笑,撒了手里的瓜子儿,拱手笑道:龙马精神。 贫嘴,走了,跟朕去正殿,有几份密信给你看。 得令!顾云高喝了一声,起身跟着容煜出了偏殿。 容煜披着衣裳出去,正好看见若白带着江逸白来汤池。 若白瞧见容煜,即刻行了礼。 容煜方才沐浴,衣裳穿的不仔细,领口处松松垮快的露出片雪白的肌肤。 从沙场上下来的人,胸口处有道粉粉淡淡的疤痕露了个头在外头。有些地方被水珠打湿,直接贴在了身子上。 江逸白的目光匆匆扫过,然后垂下眸子。 寒冬腊月的天,到底有些冷,不能在外头过多停留。容煜点了点头,不曾多言,带着顾云去了正殿。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背影上。 陛下身侧那位是何人。他低声问了一句。 若白打开偏殿的门,等人进去关紧大门之后,才开始同他说话。 这顾云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正殿,香炉子染了些艾草暖身。 容煜将送来的密信,放在了案上。 顾云看了良久,蹙眉道:小裴三公子 容煜点了点头。 这信上的内容是有裴三公子前些日子的行踪以及安阳侯进宫的事。 两日前,安阳侯进宫告御状,说裴家三公子玷污了自己私生女的清白,要请容煜做主。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 裴三公子裴印棠,是大将军裴亦的三子,最受宠爱,也一向风流。 可是派出去的密探皆显示,裴三公子两个月之内只去过一处花楼。别的时间一直都在襄王府与襄王切磋骑射,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安阳侯的私生女。 顾云咂嘴道:这倒是怪了,哪有人会用自己女儿的名声开玩笑。 安阳侯向来重视名声清誉,莫说是私生女,便是丫鬟也绝不允许出这种事的,更别提还怀了孩子。 这事,实在是蹊跷的很。 容煜看着桌上的几张纸,沉声道:看来过几日得见小裴将军一面。 诸多消息,他都得见过裴印棠之后,再做思量。 顾云用手托着下巴,道:说来,裴亦将军是三朝的老臣了,行事做派确实嚣张。 容煜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 顾云又道:当年裴老将军跟着皇祖出生入死,可立下了汗马功劳。倘若此事是真的,陛下可不好做。若是放着不管,裴家必然更为嚣张。若是管了,管得不好,又寒了一众老臣的心。 容煜揉了揉眉头,也在心下思忖着这件事。 从前只觉得沙场上的事才值得人困扰,如今安定天下,朝中的事亦是不可疏漏,稍有不慎,多的是生异心之人。 一月后就是太后的寿宴,偏偏在这时候出了这档子事。 你去看看安阳侯的那位私生女吧,光明正大的去,就说是朕的意思。容煜吩咐了一声。 是。顾云应下,就此出了大殿。 宣华殿的烛火亮了一夜。 容煜抵着额头,到天明才将将阖了阖眼。 此事事关两家的清誉,安阳侯在上朝之时并未再提起。 裴老将军仍在关外不曾回来,临下朝之时,容煜让阿四留下了裴家的三公子裴印棠。 西偏殿,架子上的鹦鹉啄着脚上的锁链。 容煜执笔在宣纸上写画着。 阿四进来低声道了一句,说三公子已经在外等着。 容煜点了点头,阿四这才去请了三公子进来。 三公子裴印棠是个好模样,清眸俊目,桃花眼一挑能叫整个盛京的女子丢了心魄。与他交好的襄王不到而立之年,两人家中均未娶妻,醉心山水,风流无限,叫人好不羡慕。 身着紫袍的人往殿前一站,正要行礼,容煜示意他不必守这些繁文缛节。 前几日,安阳侯进宫了。容煜开门见山,道了一句。 裴印棠即刻便明白了容煜的意思,他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人构陷。 行的正,坐得端。容煜闻言撂下手中的笔,定定看着他道,好一个行的正坐得端,倘若你当真如此,又如何能叫安阳侯奈何得了你。亵衣和贴身玉佩都在人家手里,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容煜言罢,取来桌上的锦盒直接丢了出去。 雕花盒子甩开来,跌落在地上的是双鸳鸯的碧玉佩。 裴府的双鸳鸯玉佩是先帝御赐的,造不得假。 这裴印堂摸了摸腰际,玉佩确实不见了踪迹,他沉默了片刻,俯身道,上个月,臣便一直在襄王府中,襄王可为臣作证。那日打猎,臣说绘芳园地方小,比不得端王府的上北苑,襄王才想起皇祖曾说过,那地方本是要送给他的 就是你蹿腾着襄王和端王争地的?蓦地,容煜问了一句。 第8章 裴印棠道:臣不敢,只是此事因臣而起罢了。 原是打算用这事证明自己在襄王府的,不曾想容煜还追查此事。 你这多事的毛病得改。容煜从桌案后走出来,擦了擦手,问道,宿在襄王府之前,你去过哪家花楼? 这裴印棠笑了笑,道,正是盛京最有名的余香阁。 可记得那姑娘的模样? 这臣当日吃醉了酒,不大记得了,一开始本是想去那里作画的,不曾想醉的一塌糊涂,就歇在了那儿。醒来时屋中已经无人了,陛下是觉得,这余香阁有问题? 裴印棠反应过来,额间多了一曾薄汗。君子慎独,他这一朝不慎,便被人钻了空子。 容煜叹道:安阳侯不像是那种人,可是世事难料,难保不是贼喊捉贼。襄王与你一向交好,他的证词算不了什么,你好好想想,余香阁侍奉你的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人。 臣,知晓了 裴印堂松了口气,他很庆幸容煜没有听信安阳侯的一面之词。 裴郎,你给朕一句实话,你在襄王府当真是骑马射箭,吟诗作画,再无其他? 容煜看着他,一双眸子比那梅园冻结的湖水都要冷些。 裴印堂闻言,当即表了决心,陛下,臣对大燕的衷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是生了二心,就叫臣不得好死,明日就暴尸街头! 好了,别再说这些不相干的话,有这功夫去查查余香阁。 多谢陛下指点。 裴印堂擦了擦汗,行过礼后退出了内殿。 阿四见人出了殿门,才俯身走进来,他到容煜身边,低声道:陛下,派去的探子回来了,那日三公子确实去了余香阁,至于伺候的是谁暂且打听不出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容煜转身看着案上的写废的字,眸光敛了一敛。这个安阳侯,平日不在盛京,倒是小瞧了他。 天色尚早,路上的雪被宫人铲在两侧,容煜出了明安殿,一个人往宣华殿去。 未入殿门便有一个人扑了上来。 大腿上一紧,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抱住了他。 正儿今日怎么跑出来了。容煜俯身将正儿抱进怀里。 黎正是魏国的质子,去年春日来的。 容煜的后宫没多少佳人,各国因为借兵借粮送来的质子却不少。 小则四五岁,大则十七八,容煜都叫人好生照顾着。 正儿看着容煜,委屈道:青玄宫宫里头没多少人,冷得很,正儿要哥哥抱抱。 小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讨人喜欢的很。 容煜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道:有空多去长乐宫,太后喜欢你。 正儿去过了,正儿想哥哥了。正儿伸手抱了抱他。 容煜笑了笑,将人抱进了内殿。 不远处,带着内侍的江逸白停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正殿的方向。 小殿下 回去吧。 瞧着容煜宫里也不像是缺人的样子,从前是他多心了。 身后的若水道:陛下喜欢孩子,方才的小殿下是魏国的二皇子,年纪最小,所以陛下格外疼一些。小殿下今日是来给陛下送东西的,今日不去又拖到何日呢。 江逸白深呼了一口气,问道:宣华殿缺这些果子吗? 若水老实道:不缺,但缺这份情谊。 容煜是有情人,偏偏周遭多的是无情的人。 君臣之情,手足之情,主仆之情。这些容煜不说出口,但一直都很珍视。 江逸白想了想,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您的病 无碍。 江逸白道了一句,挺直了身子。 他自己的病如何,他最清楚。 殿内燃了炭火,正儿围在炉子前看着上头的麒麟刻纹。 容煜见他不吃也不闹,问他道:正儿今年也该去学堂了。 学堂?正儿的眼睛亮了一亮,学堂里好玩儿吗? 容煜道:自是好玩儿的,正儿可以瞧见别家的孩子,你们还可以一起玩儿。 那正儿要上学堂,哥哥送我去可以吗?正儿问他。 容煜笑道:若我闲了,自然可以。 说来,江逸白那小子也早到了该读书认字的年纪。改日也去问问他,想不想要教书先生。 两个人在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午间传膳,还是阿四先发现了院子里的江逸白。 阿四想了想,先去殿内告诉了容煜。 容煜听见江逸白在外头,心下有些惊讶。 这小子会等我? 天寒地冻的,再把人冻坏了。容煜看着殿门的方向,旋即起了身。 哥哥要去哪里,咱们不是要吃饭了吗?正儿问他。 容煜道:殿外还有一个哥哥,我带他来见你。 好,那正儿等着哥哥。 正儿说罢,从雕花木凳上下来,静静站在一边。 殿外的雪下的不小,这几日少有晴天。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出门,就见到了站在台阶下的人。 江逸白站得笔直,如那鸿鸣馆的翠竹一般。小孩儿手里拿着个手炉,看那通红的一双手,炉子应该也早凉了。 江逸白见容煜出来,略略动了动身子,并未说话。 容煜道:你身子不好,若是再病着,岂不是雪上加霜。 江逸白也不回答这个,只道:多谢煜哥哥派人照抚,原是陈年旧疾,总也好不了,费心了。 正儿叫他哥哥,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爱,这小崽子叫他煜哥哥,听来倒是傲气的很,跟他称兄道弟,也算是有些胆量。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宫人们布了午膳你也用一些。 江逸白闻言,只抬眸看着他,也没有动作。 你还是怕我杀了你? 江逸白摇了摇头,随即站在了容煜身侧。 只要容煜不越雷池,千般苦难他受得。 若水见江逸白总算服了软,心下也放松了一些。 三人进了内殿。 正儿还在里头等着,他看见江逸白,小嘴撇了一撇,直接过去将容煜拉到了一边。 煜哥哥有新哥哥了,还会要正儿吗?正儿童言无忌,说话一向直白。 容煜一把将人抱进怀里,笑道:煜哥哥有天下,心中照样是有正儿的。 天下。 江逸白看着容煜的眸光晃了一晃。 能轻易说出拥有天下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容煜了。 少年意气风发,君临天下,容煜活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 还愣着做什么,再不用膳,要凉了。容煜提醒了一句。 阿四闻言,为江逸白搬来了一个凳子。 若水这才将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早起太后赏赐的东西,江逸白自己没有吃,留到了容煜回来。 容煜随手将正儿放在自己身侧的椅子上。 江逸白静静看着正儿,心中若有所思。 容煜觉得正儿这孩子比江逸白要好养,去年人过来的时候还不大记事,也没什么防备心。 江逸白这样被养在殿中十来年的,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个心结。 江逸白静静吃着阿四给他布的菜,目光落在面前的排骨汤上。 他在思量,也在打算。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仔细回想起来,他跟容煜的初见真的很糟糕。 满是防备,毫无真心赤诚可言。或许像正儿这般,才可以水到渠成。 午膳吃了许久,大部分都是正儿在和容煜说话。 也因为正儿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容煜才不觉得无聊。 用过膳后,若水送江逸白回去。 容煜晌午没什么事,就亲自送正儿回了青玄宫。 正走在绵软软的雪地上,腰间的玉佩蹦出来一句,【好感度+1】容煜觉得这江逸白这小崽子的心跟铁树有得一比,好感度一个一个的往外蹦,是有多不情愿。 第9章 就好似这些日子亏待了他一般。 有雪花落在眉心,顷刻化作了一滴水。 容煜抬看着眼前纷扬的落雪,随口问道,玉卿仿佛还未与朕说清楚,那主角一事。 系统沉默了良久,问,【陛下知道苻坚和慕容冲的故事吗?】朕不知。 容煜从未听说过这样两号人,系统所说的许多的人和事,在他生活的这片天地都是不曾有过的。 系统道,【苻坚如陛下一般,是一国的君王,灭西燕后,将西燕皇室中的慕容冲与清河公主兄妹二人揽入前秦宫中宠幸。再后来,慕容冲得势,有了转圜的机会,一举灭了前秦。】容煜闻言,沉默了片刻,道:朕不是苻坚,更不会无端掠人城池,夺人|妻女,玉卿多虑了。 【陛下不像苻坚,可这位小殿下却像极了慕容冲。】这话倒不无道理,终归是寄人篱下。这孩子心性傲,必然与大燕不是一条心。 朕知晓了,今后会多加小心,多谢玉卿提醒。 系统这才松了一口气,转了话题就好,可别再问什么关于主角的话了。 要是容煜知道他原本是江逸白成长路上的垫脚石,还不气的摔碎了玉佩。古玉这栖身之所虽不怎么样,可有总比没有好。 容煜回到宣华殿时,心下也有些感慨。 打从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就明白,不是所有真心都能换来别人的以诚相待。利益权衡,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偏偏不想让所有人,都活在这些利益纷扰之中。 一个人尚且可以置身事外,可若是想创造出堪比桃源的盛世,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世间的事,真是难说。 容煜叹了一句,继续回案边看自己的折子。 冬日里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过些时候是太后的寿辰。寿辰再往后就是除夕,往年除夕宫中总是要热闹热闹的。 裴印堂的事一出,不早些解决,怕是过不好这个年。 晚间顾云又来了一趟,说已然见过安阳侯的那位私生女。 那人私生女名叫谭杏儿,近些日子才被安阳侯从隋阳封地接过来。因着和裴三的这档子事,眼下不肯出门,只在府中以泪洗面,闹得厉害。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6) 这事倒是叫容煜为难了。 解决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最简单的就是叫裴印堂收了那谭杏儿做妾。 能有这个归宿,安阳侯和裴印堂两家的名誉都可以保全。只是他总觉得,仿佛这么做正合那安阳侯的心意。 裴家势力不小,安阳侯又掌管一方。如此一来,两家联姻倒是埋下了祸患。 你过几日再去一趟,替裴三问一问那位小姐,愿不愿意给裴家做个妾。明里暗里提点着些,说她怀了身孕,裴三又没有正妻,便是妾室也是可以母凭子贵的。 顾云闻言,眸中闪过些许疑惑,陛下,这两家若是联姻 朕自有安排。容煜言罢,将手中的信递给了顾云,先去一趟郡主府,把这封信交给容瑰。 顾云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挑了挑眉,陛下这是把臣当跑腿儿的了。 容煜笑道:容瑰郡主府中走一趟,你倒不必愁这一月的俸禄了。 顾云没再说什么,这个容瑰郡主,也不过是瞧他模样好,才格外喜欢几分。主子打赏下人,他原是不喜欢这样的。不过为了容煜,他愿意走这一遭。 那臣就去了,陛下等臣的好消息。 路上风大,小心些。容煜提醒了一句。 是。顾云弯了弯眸子,这才出了内殿。 君王高高在上施威布德,臣子拜服君王脚下承受雨露恩典。自从入了宫,就有不少人对顾云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从顾云见到容煜的第一面起,就觉得容煜这个君王是不同的。他看人时的目光,说话时的语气都让人觉得是一位好友乃至知己。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将君王视作好友,说出去是何其可笑的一件事。 顾云一走宣华殿即刻静了下来。 容煜正打算小憩一会儿,阿四迈着碎步进了内殿。 陛下,了不得! 何事如此慌张。阿四也是跟着他去过军营的人,还从未见过这人如此着急的时侯。 阿四喘着气道:小殿下小殿下落水了! 落水? 阿四点头道:今儿下午去梅园,小殿下站在湖边赏雪,不知怎的就落了下去。湖面冰薄轻易便裂开来,人一下去就落进了水里。这会子被下人们救出来安置在偏殿,人还昏着 阿四正说着,容煜披了衣裳即刻往偏殿去。 这江逸白人不大,出的事却是不小。前些日子风寒,好不容易能动了,今儿又落水了,可真是倒霉的很。 系统拿那落难的雏凤慕容冲比作江逸白。容煜觉得若是那慕容冲三日一风寒,两日一落水,定是长不大的,更别提什么君临天下。 前来诊治的依旧是太医张翎。今儿不是他当差,晚间换了衣裳前脚刚出太医院,后脚就被当值的王太医拉到了宣华殿。 王太医年龄大了,不大想在御前伺候,张翎心软,便替他走了这一趟。 如何?这是容煜前几日常问张翎的话。 张翎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回陛下,无性命之忧。只是湖水冰冷彻骨,小殿下身子未好全,醒来还要些日子。 张翎是打先帝在时就诊治过皇后的。先帝钟爱皇后,治不好就要太医院陪葬的话说过不知道多少回,好在容煜没这个习惯。 殿里的灯火有些暗,炉子却烧的很暖。 容煜沉默了片刻,道:张卿给朕一句实话,这孩子的身子养不养的活。 养的活。张翎没有犹豫,直接道了一句,他看着容煜,道,小殿下并非天生体弱,乃是后天养成的。今次能挺过来,日后吃些补药,多多见日光,都是有好处的。 医者父母心,哪怕江逸白现在半死不活,张翎都要试上一试的。 容煜知道张翎说的不是实话,却也不想再细问,只吩咐道:那今日起张卿就负责这孩子的药膳吧。 臣领旨。张翎行了礼,看了身后的床帐一眼,道,臣从民间听了个法子,身子孱弱的男孩儿,若是当做女孩儿养着,会好养一些,陛下为解心疑,或许可以一试。 解心疑?容煜看着不远处跪着的其他太医,道,倒是不必,不过孩子确实比女娃娃娇贵些。 容煜是看着自己的表妹容瑰郡主长大的,小郡主七岁跟着他骑马射箭,身子壮的不得了。 怎么这南方来的人,如此金贵。 灯火忽微,阿四将殿中通风的窗子关了一关,只留下个缝隙。 容煜走近几步,掀开帘子看着江逸白。 小孩儿脸色白的厉害,额间捂出些汗来。 若水还跪在地上,他是贴身伺候江逸白的,此次落水责任最大。 容煜垂眸看了他一眼。 若水即刻跪在地上,道:奴才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发落。 这姿势,是打算谢罪了。 容煜叹了口气,只道:此事等江逸白醒来让他做做主吧,你这些日子就提着脑袋尽心伺候着,能不能将功折罪看你自己。 谢陛下,奴才领旨。 若水一早知道容煜善待下人,却不知到如此地步。原是从刚才就做好了要去领罚的,不曾想还能留在宣华殿。 阿四看了若水一眼,叫他赶紧出去。 等若水与其他太医出了内殿,容煜才放下帷幔,问张翎道:太医院可有迷情香一类的东西? 张翎愣了一愣,点头道:不曾备着,却有方子。 第10章 容煜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你帮朕瞧瞧,这是什么。 张翎闻言俯身双手取了桌上的纸包,小心翼翼打开来。 里头的东西像是烧白了的香灰,张翎仔细嗅了嗅,略略蹙了眉。 如何?容煜问他。 张翎道:与陛下方才说的香大致相同,却更加了几味烈性药在其中,追求一时之效,容易伤身。小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东西。 容煜看了一眼,道:烟花之地。 张翎恍然,那便寻常了,这样的地方,用此等法子助兴也是有的。 张卿言之有理。 香灰是探子从余香阁的香炉中取来的。顾云打听到两个月前,有卖香料的商贩将东西卖到了余香阁。 宫里的方子是几代太医们辛苦钻研才出来的,皆不可以外传。这香的配料能有七八分像宫中的,倒是十分凑巧。 听顾云说,那位谭杏儿的肚子也有快两个月了。 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安阳侯这么大费周章在裴府安插一个人,他怎么也不能枉费了安阳侯的这份心意。 . 第二日下朝,安阳侯得着机会又与容煜诉了不少苦水。大概的意思是,他虽等得,谭杏儿的肚子要等不得。 容煜安抚了几句,叫老人家稍安勿躁,打发了人以后才回了后宫。 等不得。 这句话倒是有意思,才不到两个月的肚子,怎么连几日都等不得。 宣华殿,容瑰郡主正等在殿外,小郡主是容煜二皇叔的嫡女,只比容煜小几个月。这位二皇叔与容煜的父亲同年死在关外,容煜便格外照顾这个小表妹。 今日一见,容瑰又长高了不少。容煜不擅夸小姑娘。 穿着杏色罗裙的人见到容煜,直接跑了过去,甜甜笑道:皇兄是最不会说话的,总不过就是长高了,好看了,这两个词儿来回用,我又不是什么妖怪,总不能日日都长高。 容煜惭愧道:我是没什么清词雅句的,朝中的文臣们不少,你想听好话找他们去。 几日不见,容瑰郡主越发丰腴了些。女儿家长大了,玲珑的身段便是厚厚的冬衣也挡不住。 那些个人却也没几句真话在。不说这些了,皇兄给我的信我看了,咱们进去说。 也好。容煜边走,便解了身上的斗篷。 阿四将衣裳仔细收好,挂在了内殿的架子上。 屋外的风很大,殿内开着窗子,被风吹着直响。 这封信是从宣华殿出去,由顾云的手直接交给容瑰的。顾云办事,容煜一向放心,信中所言也简单直白。 容瑰解了斗篷坐下后,才问道:皇兄的意思,是想叫我嫁入裴府? 容煜的指尖点了两下桌子,朕不是要你这个人嫁过去,是要你带着郡主乃至公主的名号嫁过去。 这 容煜道:安阳侯老来得子,仅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儿子,成不了气候。如今平白无故多出个私生女来,还非要与裴家扯上联系,实在让人生疑。你也知道裴三这个人,风流是有的,可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皇兄相信裴哥哥?容瑰问了一句。 容煜道:是,你是和他一同长大的,他的为人秉性,难道你还不知吗? 容瑰闻言,思量了片刻,道:裴哥哥长皇兄三岁,心机却是半分不长的。皇妹也不愿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裴府中人行事向来高调,也一向行的正坐的端。花楼大摇大摆的去,饮酒作画,听曲儿享乐,却从来不会对良家妇女动半分心思。 今日这样的事闹出来,是谁都不曾想过的。好在两家都不曾声张,私下里也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 所以朕想让你去,倘若这一次当真是安阳侯的计策,为的应该也是借着谭杏儿与裴府攀上关系。他既然想掺一脚,朕也要掺一脚。安阳侯的女儿做妾,除了你朕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做裴三的正妻。 这一番话叫容瑰心下明朗了许多。 裴家这么大块肉,纵使不愿结交安阳侯,谭杏儿一嫁过去,在文武百官眼中,两家也算是有了联系。 若是皇室再派人过去,这裴府中间的水就彻底浑了起来。容瑰觉得虽然自己不会什么运筹帷幄,勾心斗角,但搅混水还是会的。 大燕向来不重视什么礼节旧俗,便是寻常女子,与丈夫和离后也可轻易再嫁得如意郎君。 容瑰思量片刻,只道:皇妹愿意领命,只是皇兄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且说说。 容瑰年纪最小,是被几个表哥哥宠大的,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无不可。 容瑰笑了笑,小虎牙露在外头好看的很,她道:我想要送亲的队伍从皇城离开,叫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皇兄对我的恩典。至于送亲的队伍,要由顾公子护送。 从皇城离开是应该的,这个顾公子倒是叫容煜心中有些许触动。 皇妹还想着他。顾云这样的人,怕是没人留得住他的心。 容瑰道:都说女子出嫁之时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候,我想让他看看,叫他后悔。 朕答应你。 谢皇兄成全。 容瑰起了身,恭恭敬敬对着容煜行了礼。 还记得第一次这么行礼,是在容瑰的父亲死后一个月。 小丫头穿着一身薄衣裳,恭恭敬敬站在大殿之中,刚行过礼就被太后拉进了怀里。 当时的小郡主,只有这张桌子大。 每见容瑰郡主,容煜总是会想起很多事。 . 偏殿又忙了好些日子。 容煜忙完裴府的事才有空去看上一眼。 江逸白还躺在床上,宫人们勉强喂了些水进去。原本就瘦的人,今日看着越发触目惊心。 容煜记得先帝走的那一年,宫里变动不少。 冬日里天冷,他浑身烫的厉害,可是为了掩人耳目,硬是自己撑了过去。 那时候,伺候他的老总管是被三皇叔买通的。一旦他的病传出去,请来十有八/九不是太医,而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三皇叔。 弱小,无助。 这是他曾经痛恨过的一段时光,江逸白正是在这个时候。 榻上的人双眸紧闭,叫容煜想那晚在鸿鸣馆江逸白看他时的目光。 清澈,坚定,还藏匿这几分野心。 或许就是这一双有灵气的眼睛,才叫容煜舍不得磋磨。 夜风穿透窗子的缝隙,烛火跳动了几下。 容煜想起来早间退朝时,裴印堂说今日就是谭杏儿入府的日子。两家位高权重,都不想将此事闹来开,纳谭杏儿入府是息事宁人之法。 妾室从偏门而入,不得大操大办。虽不曾向外人发请帖,只怕整个盛京都已知道裴三纳妾一事。 容煜坐在偏殿,倚着桌案阖了眸子。 离江逸白昏厥已经有三日了,今日是第四天。 靠在桌上睡得并不安生,半梦半醒间许多事交织在脑海中。 容煜醒过来的时候,胳膊有些麻。身上披了件大氅,雪白色的,不是他的东西。 陛下 若水站在身侧,眉间略有喜色。 什么时辰了。容煜揉了揉眉心。 若水道:回陛下,才三更天。您是要回去歇息,还是留在这儿。 容煜想了想,问他到:那位怎么样了。 若水俯身道:回陛下,醒了。 简单的几个字,但容煜能看出来若水心中的涟漪不小。 带朕去瞧瞧。 容煜心里也高兴,这小崽子昏了这么些个日子,总算是醒过来了。细算起来,来大燕的这些日子,江逸白躺着比站着要多。 两人进了内殿,江逸白照旧躺在床上。 层层帷幔被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病若西子胜三分,倘若江逸白是个女娃娃,该能这样比得。 容煜看了他许久,问道:今日怎么不怕朕。 江逸白带着些水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同往日的审视与忖度,而是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 许久,榻上的人才启了唇。 你是什么人? 打着颤的话,泪花在眼睛里蕴着,想来是身上还不大舒服。 江逸白看着容煜,蓦地,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容煜愣了一愣,这两滴泪像是从江逸白的眼眶,直接落进了他的心尖儿。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7) 若水俯身道:小殿下,此处是 容煜摆了摆手,示意若水退下,若水行了礼,从内殿退出去。 榻上的人还愣愣看着容煜,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却也总想不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很迷茫。 容煜坐在榻边,问他道:告诉我,我是谁? 不认得江逸白注视着容煜的眸子。 容煜看着他,又问道:此地是何处? 亦不知。江逸白如是道。 容煜眯了眯眼睛。 这孩子难不成失忆了? 容煜看着他,许久不曾言语。失忆这种事他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可这孩子真挚的眸子叫他有几分不忍细思。 从前宫里的丫头內侍,听闻家中噩耗之时,也有这样神志不清,惊魂不定的,与如今的江逸白有几分相似。 是与不是,得让张翎来一趟。 既如此,你好生养着。容煜道了一句,正准备离开,忽瞥见江逸白紧紧攥着被子,有些发抖的手。 怎么了?容煜问了一句。 第11章 别走江逸白垂眸看着被子,低声道了一句。 小孩儿的眼睛有些泛红,指尖也攥得发白。 就没见过比这惹人怜的模样。 容煜坐回去,拿开他手里攥着的被子,将人往怀里揽了一揽,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江逸白在容煜怀里吸了吸鼻涕,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应该都会哭鼻子。 如今尚在大燕,无人害的了你。容煜摸着他的脑袋,道了一句。 怀里的人安静了很多。 我怎么会在这里许久,江逸白问了一句,眉心都蹙在一起。一半是演,一半是还不适应向旁人服软。 容煜实话道:你是西云的太子,来我燕国做质子的。 质子 江逸白的眸子,在容煜的话说罢之后,暗了一暗。容煜这个人,连骗都不愿意骗他一下。 容煜的眸子凝在他身上,是的,用你来换粮草和兵马。 那样的目光仿佛,有一瞬间让江逸白觉得自己不是个活人,而是容煜口中的粮草。 说谎话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一个谎话说出去,就得说无数个谎话来圆。 容煜没有心思跟小孩儿做戏,干脆说了真话,不过他倒想看看江逸白,要怎么圆这个失忆的谎。 短短的几句话,容煜在江逸白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紧接着是迷茫。 如果这一切都是江逸白装出来的,那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 江逸白似信非信,低声道:我,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留在燕国。容煜看着他道了一句。 十分简单的一句话,算不上什么承诺,可听着莫名让人心安。 江逸白是不会全然相信容煜的,可心下说是没有触动也不可能。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是正儿,在那样的年纪,大概就可以很容易接受容煜对他的好。 那陛下可以留在这里么,夜里黑,一个人有些害怕。 江逸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软,如果说之前这孩子是只小老虎,那今日就是只小猫。 从前在西云时,殿内是不点灯的,白日尚有日光能透进来,晚上就只有黑漆漆一片。所以江逸白从不怕黑,但是今天在容煜面前他得怕。 人落入湖水之中,醒来便心性大变。 容煜并不相信江逸白真的失去了记忆,但他觉得小孩儿这样很有意思。原本那样抵触他的一个人,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其中,心思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很感兴趣。 不像是委曲求全,江逸白这个人便是死了,也不会如此。 好。 容煜不会让他的愿望落空,一来他从不会对一个孩子狠心,二来他想看看这孩子能装到什么时候,又会使出哪些计策。 江逸白得到容煜的回应后,眸中有些许喜色。 清澈的双眼和弱小的身子,都让容煜觉得这人只是被迫卷入各国纷争的天真孩童。 天还沉着,你早些歇息,待你睡下朕再回去。容煜说完之后,江逸白干脆紧紧扯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此处只有一张床榻,难不成你要朕与你睡在一处? 若是从前容煜说这话,江逸白的手就该放在腰侧的刀柄上了。 江逸白沉默片刻,目光垂了一垂。 他得让容煜相信,自己确实是失忆了。一个失忆的孩子,是渴望得到兄长陪伴的。 我不会占太多地方。小孩儿的声音挺起来可怜怜的。 如果第一次见江逸白,他这么说,容煜会相信,现在有些迟了。 那朕就留在这里。 容煜言罢传阿四进来,叫他多拿一床被子来。 阿四听见这个,忽觉得今日是撞了邪了。这小石头居然会同意陛下和他住在一起,真是件稀罕事。 偏殿的床榻不大,但一大一小两个人用是足矣的。 冬日的被子厚实些,两床被子挨着,江逸白的心打鼓一般,身子也僵的厉害。 不用张翎太医前来,容煜现在也能确定这孩子是在扯谎。明明心里害怕的不得了,偏偏又做出这样不舍样子来,心下必定十分矛盾。 容煜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他和衣躺下。 殿内的草药味很浓,却不难闻。加上有几味安神的药在里头,容煜很快便睡了过去。 江逸白却是一夜未睡,身侧躺着个不熟悉的人,还一国的君主,放在谁身上估计都睡不着。他知道容煜并不信他,但是有些事会形成习惯,即便是假的,时间长了也觉得像真的。 一夜好梦。 容煜醒来的时候江逸白还在假寐,他看了小孩儿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整理皱在一起的衣裳。 早膳是在正殿用的。 容煜觉得他留在偏殿,江逸白定是睡不安生的。 昨夜睡在偏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 阿四瞧容煜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两个人在殿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是个迷。 一顿早膳用的,所有的下人都有些欲言又止。 史官们斟酌许久,将起居注上原本要写下的临幸二字,换成了留宿。 都是半大的孩子,同吃同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也不是没这个先河,当年顾云从盛京街头被捡回来,头几个月也是在宣华殿安置的。 除了江逸白,青玄宫里头也住着几位质子,待遇皆是不错的。 大燕的小皇帝不爱美色,几位质子也不会被强行收做男宠。 在江逸白来之前,魏国的正儿是最受关照的。 黎正年纪小,几位质子也都很照顾,青玄宫也算是和谐,可偏偏出现了江逸白这么个人。 . 闻得南边来的那位小太子是个好容貌,我还在想能好成什么样,不成想陛下昨儿就宿在他房里了。从前能与陛下同吃同住的,还只有顾大人一个。如今来的这位,能叫陛下和太后都喜欢,定然是个谪仙一般的人儿,往后只怕是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了。 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殿外的內侍们正在说话,闲言碎语传到夏国质子邵倾的耳中,一字一句,透过窗棂听来越发刺耳。 媚眼如丝,长睫气地颤了一颤。 邵倾是三年前来的,夏国的王为解国难,将不得宠却最漂亮的皇弟献给了容煜。 那时候容煜见他的第一面,唤了一声公主。 雌雄模辩的美人,男女通吃,轻易能叫人丢了魂魄。 可容煜在这方面尤其不开窍,安置了地方便再不闻不问,仿似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原也不怪谁,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样貌在容煜眼里,就是最不值得提及的东西。 邵倾是夏国王室中人,虽不得宠,心性却傲的很。 小时候有个道士算过,说他虽无做君主的缘分,却可做君主的枕边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所以他深信自己可以得到容煜的宠爱,可是时过三年,容煜却将他国质子留在了自己的寝殿。 这叫他有些坐不住了。 殿门被打开,原本谈笑的內侍见到邵倾,即刻俯下身子,公子有何吩咐? 邵倾冷眼看着他二人,启唇道:去明安殿。 美人有美人的风情,单是这垂眸一瞥,薄唇轻启,就叫两个內侍心都酥了一半。 明安殿的正殿,是容煜每日上朝的地方。 今日停了雪,日头好的很,正是天朗气清的时候。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 太后这个人喜静也喜闹,朝臣们给太后过寿辰比过除夕都热闹几分。 以往这时候会有几个自告奋勇的,出来帮着出谋划策,今日倒是都安静的很。 裴印堂尤其安静,从上朝起就双眉紧锁,立在人堆儿里。 昨日才纳了小妾今日就般不快,想来那谭杏儿不是称心如意的人。 容煜静静看着裴印棠。 似乎是纠结许久,终于有了个结果,裴印棠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太后寿辰乃是国之大事。大燕风调雨顺,臣身受皇家恩德,自请为太后主持寿宴,略尽绵力。 容煜十分和善的看着他。三公子很识大体,知道做些事来表表对皇室的忠心。 寿宴由臣子协助操办,要做的即排场,又不可过于奢侈。如此,少不得要自掏腰包,裴印棠也算是破财免灾了。 裴卿的心意,朕知道了,定然不会辜负。 有这么份孝心与忠心,太后是最欢喜的。 安阳侯静静看着裴印堂,面上没什么表情。 昨日的红花轿从街上过去,消息就算传开了,百官们面上波澜不惊,私下里却议论纷纷。 裴印棠是什么人,裴家三公子,裴大将军最喜欢的儿子。安阳侯雄霸隋阳一方,两家结亲,可实在叫人不得不注目。 裴印棠今次算是表了态,站了队。安阳侯不动声色,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容煜夸了几句裴印棠有心。 底下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把话锋又转到了容煜身上。 如今我燕国,国泰民安,瑞雪兆丰年,疆土之上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宫外百姓安居乐业,宫中却少有喜事,过于冷清。臣恳请陛下为天下苍生着想,早日立后,安定后宫。 每一次提及天下苍生,容煜便知晓是说立后一事。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后宫与天下苍生有什么相干。 前些日子北边刚传来消息,说是大雪封山,砸了好多生意人的饭碗。且不说这雪是不是瑞雪,便是冬日里百草催折,哪里称得上是欣欣向荣。 这些个人,每次都一套词儿,变都不变。 第12章 容煜看了方才说话的李大人一眼,和声道:前些年征战,如今才安定下来,喜事确实是少了些。朕思来想去,觉得众位爱卿的话确有道理,朕应了你们,年前宫中定会有大喜之事。 这是头一次,容煜没说其他话来搪塞。 陛下圣明。 李宗正忙俯身行了礼。身后的百官听见这句,也跟着高呼。 皇家要出喜事,这可是事关满朝文武乃至整个大燕的事。 容煜年少有为,又是俊朗风姿,从不滥情。能为女儿们寻得这样一个归宿,是最好不过的。 忽悠的百官们心下不平静,容煜的心却静的很。 出明安殿的时候,唇角带着些浅浅的笑意。 刚走到雪地上,便看见一个穿着雪色衣裳的人。 来人粉面含春,朱唇不点而红。 容煜对邵倾的印象很深,梁相说过,这样的样貌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这位是,邵公子。容煜启唇道了一声。 邵倾听见容煜还记得自己,心下也有几分欢喜,他略略俯身算作是行了礼。 容煜看他裹着一身厚厚的冬衣,问道:今日天晴,是个出来走动的好时机,只是明安殿重地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前朝与后宫,便是以和正门做划分的。和正门以外宫人内侍皆不受拘束,和正门以内,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容煜不喜欢后宫里的人来前朝,哪怕是太后宫里的人。 他言罢,看了一眼邵倾身后的內侍。 內侍的身子滞了一滞,若不是有邵倾在身前挡着,险些腿软跪下去。 邵倾颔首道:太后寿辰将至,臣为太后备了一份寿礼,不知是否冲撞,想请陛下移步青玄宫,劳神指点一二。 他知道容煜心尖儿上的人便只有太后一个,所以一早做了准备。 容煜的神情在听到太后二字时缓和了一些。 且不说是真心还是假意,能记挂着便已是难得了。 公子有心了。容煜道了一句,也不曾多言,只对阿四道,不回宣华殿了,往青玄宫去,午膳就在青玄宫吧。 是。 阿四应下,忙去告诉了抬步辇的人不用跟着。 几个人走在长街上。 今儿太阳好,容煜穿着玄色的朝服。墨发上的金冠被日头照得熠熠生辉,叫人的目光不自觉追随而去。 邵倾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的,但若是做容煜的枕边人,他觉得没什么委屈。 如今各国纷争不断,敢自称为朕的,容煜还是第一人。 邵倾看着容煜的背影,眸光微垂。他日若是飞上枝头,做了容煜的枕边人,一定先灭了夏国送他来做质子的狗皇帝。 容煜和阿四在前头走着,邵倾紧跟其后。 去青玄宫路过梅园。 江逸白带着若水正立在梅园外等候。 若水说明安殿附近不是闲人等可以到的。梅园是容煜回宣华殿的必经之路,他要在这儿等着容煜。 太后送来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领子上的珍珠茭白圆润,没有一丝瑕疵。 园外栽着两株一人高的梅花树。红梅傲雪,人面梅花两相映衬,是惹人爱到没边的风景。 容煜从远处过来,一眼看见等在梅园的小孩儿。 是小殿下阿四低声提醒了一句。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8) 容煜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 这一声小殿下,叫邵倾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他在夏国也是皇子,怎么到了燕国就只能被称作公子。这江逸白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叫总管都对他如此敬重。 容煜走近来,还不曾开口,江逸白直接上前一步,拉过了他的手。 容煜静静看着江逸白,等着他的开口。小孩儿会为自己筹谋了,他很欣慰。 江逸白抬眸看着他,道:早间太后娘娘送了些栗子酥到偏殿,逸儿想和哥哥一起去谢恩。 邵倾闻言,在容煜身后给了江逸白一个白眼。 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拿太后说事。 江逸白抬眸间看到了邵倾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惑人心的面容。能跟着容煜从明安殿来,一定很受容煜的宠爱。看来容煜也不是不爱美色。 谢恩不着急,你若无事,随我一同去趟青玄宫吧。 青玄江逸白愣了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青玄宫一共住着四位质子,三位是皇子。除了几位,另有几位公主被安排在毓秀宫。 江逸白本来是要安置在青玄宫的,但那日容煜见他一身的伤,所以另换了安静的地方给他修养。 青玄宫外的园子,种着几颗雪松。 回廊架在湖上,湖水不曾被冻结,不像是深宫,倒像是在江南的庭院。 此地从前是皇祖的张贵妃所居之地,因那贵妃来自南方,所以皇祖命人修了这么个地方。容煜一边说,一边看着廊上的风景。 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是皇祖常做的事。 或许是因为同样来自南方,江逸白对这里的建筑有几分亲切之感。 往年西云祭祀,他会被太后放出来撑一撑场面。水上的亭台楼阁,他都很喜欢。 蓦地,耳畔传来一阵箫声,这箫声清冷凄怆,听来叫人只觉心下苦闷寒凉。 不远处的亭子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是极好的。 容煜看了远处的人一眼,叹道:薛公子还是如此。 陛下是知道的,薛公子日日都是如此。阿四道了一句。 容煜不大来青玄的原因也有这箫声的成分在里头。 往日里在军中如雷的战鼓声听多了,听不得如此凄迷的声音。 箫声停了一停,远处的人目光在容煜一行人身上扫了扫,很快又去吹自己的长箫。 这位薛公子长容煜几岁,是在先帝继位那日来的,不大爱说话,成日里对人爱理不理的,只顾着吹箫弹琴。来的也算是时候,倘若是皇祖时期的质子,凭那幅好容貌,定是要被收做男宠的。 几人穿过回廊,去了育茗阁。 此处是邵倾的住处,殿内焚着些香料。 文人们喜欢焚香奏乐,容煜不懂这个。那些个文人用古琴奏出来的雅韵,他听来没什么意思,混不如乐坊歌姬的嗓子动人。 內侍给容煜和江逸白上了茶。 江逸白是不喝旁人给的东西的,只静静站在容煜身侧。 邵倾让容煜稍等片刻,转身进了里屋。 片刻后,邵倾亲自端着一个锦盒到了殿上。 檀香木的雕花盒子,打开之后,一只金钗落在眼底。 并蒂海棠的样式,精细的花蕊中嵌着两只浅色的宝珠。 海棠并蒂,好意头。 太后喜欢海棠花,并蒂花开便是她和先帝的情谊。 只是送这样的东西,难免叫人想起伤心事。 邵公子有心了,还望公子送此物定要在寿宴人多之时,不然人走茶凉,花开并蒂倒愈发显得人孤单。 邵倾不是燕国的人,此举是真情还是假意容煜不想去猜测。因为没有人可以瞒过他的眼睛,知道真相,反而叫自己心中不快。 臣谢陛下指点。邵倾俯身道了一句。 这人的身段好,一步一态都透着妩媚天成。 江逸白刚才觉得,容煜对这位邵公子是有几分宠爱的,可如今看来,这两人大抵是一年也见不了几面。他有些奇怪,容煜为什么对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都能坐怀不乱。 这事容煜自己也想过,按理说这样的美人他该很难抵抗。可偏偏每次见邵倾,跟见别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邵倾这张脸好看吗,好看,一定是好看的,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可是容煜就是没什么兴趣,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同为男人的人感兴趣,他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什么都喜欢。 第13章 若无其他事,朕就先去长乐宫了。 邵倾这份心意,只怕三分是给太后,其余七分都是给他的。如此刻意,容煜也没了想在青玄宫用膳的想法。 总归是不自在就对了。 容煜言罢正要起身。邵倾的眸子动了一动,在容煜走过来时直接倒了下去,正好瘫在容煜身上。 容煜看着怀里的人,问道:邵公子不舒服? 邵倾赖在人身上,缓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道:许是雪地里站得久了,有些头晕,无碍的。 怀里的人冰肌玉骨,容煜看他如此虚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质子们留在玄清宫无事不会去走动,久卧伤气,久坐伤肉,改日叫裴印棠来教教他们剑法,也活动活动筋骨。 容煜将人扶起来,一旁站着的内侍忙接过邵倾。 太医晚些时候会过来,邵公子保重身子,朕这就走了。 陛下 邵倾被内侍扶着,双眉微拧。容煜就是个木头,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脑子里不知被什么装的满满的,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江逸白还站在原地,容煜回眸看了一眼,问道:不是说去长乐宫么? 江逸白愣了一愣,点了头即刻跟在容煜身后。 几人出了门,又路过方才的回廊,湖心亭已然没了那位薛公子的身影。 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背影,几次想说话还是忍了下来。 容煜看着前路,蓦地问他道:你是不是觉得朕有些不近人情。 江逸白思量了片刻,没有回答,只道:那位公子可能喜欢您。 喜欢?容煜垂眸看了他一眼,眸光敛了一敛,笑道,不是喜欢,朕分得清喜欢和审时度势。就因为朕是君王他是质子,为了自己的将来,他在这宫中需要一个依附,所以才这般作态的。今日的低声软语,都不是真心,不作数的。 这宫里头说喜欢他的人,大半都是为了荣宠,而不是他这个人。 容煜的话叫江逸白的步子滞了一滞。这人好像什么都看的很清楚,可是又懒得说出来,或许容煜早就看出了自己的把戏,只是懒得拆穿。 谁有想有依靠,逸儿也想依靠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小孩儿很聪明,悄悄把依附换成了依靠两个字,少了几分利益,多了些对父母的依恋。 容煜可以明白这种感觉,他看着湖面,垂了垂眸子。 朕小时候跟着母后去过一次黎国。他开始给江逸白讲故事。 黎国?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点头,父皇走后,有几位王爷紧紧盯着皇位,大燕如同一盘散沙,若真窝里斗起来,必然是旁人得利。母后为了稳固朕的皇位,便去向黎国借兵,那时候黎国只提了一个条件。 江逸白抬头看着他,静静听着容煜说话。 容煜接着道:要朕做黎国的质子。 那陛下去了吗?江逸白问了一声。 是母后带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弟前去的,在黎国待了整整三个月,朕的皇弟就是在那时候夭折的。 江逸白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感同身受这样的话,最是很苍白无力。没有人是天之骄子,便是容煜也是风雨飘摇里夺来的太平盛世。 阿四从小跟着容煜,这些事他是知道的。 二皇子早产,生来身子便弱,太后此举也是利益权衡之后做出的取舍。 容煜见江逸白不说话,沉声道:这是朕最后一次依靠母后,从那时候,朕就不想再依靠别人了。 江逸白没有说话。 容煜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还小,日后会明白的。但有一点需要明白,不论身在何处,旁人轻贱你,自己可不能轻贱自己。 这孩子天生性子就傲,想来也不会做趋炎附势之人。 江逸白点了点头。 两人说罢,便往长乐宫去。 太后闲时在宫中便会琢磨些小食,两个人空着手去,出宫门的时候却是满载而归。 阿四手中端着盛有栗子酥的食盒,江逸白手上还有秋秋塞的一袋杏仁儿。 江逸白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一些。他的脑海中都是容煜方才所说的话,还有容煜看邵倾时的冷静姿态。 这个人仿佛没什么弱点。 几人路过梅园时,容煜停了一停。 今儿退朝后是在梅园见到江逸白的,这孩子不论是落水前还是落水后,似乎总喜欢往梅园跑。 你从前常来这地方,可曾记得?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看了一眼,摇摇头只道,若水说可以在这里等您。 他不能说记得,容煜在试探他。 喜欢这里吗?容煜看着他。 江逸白抬眸,眸中带着些光,喜欢,此前从未见过这种花。 或许也有,可是他没见过,他只见过昏暗烛火下画上的红梅。冰天雪地里开在墙角,向上而生,看起来十分有生机。 容煜拉过人的手,带着江逸白往梅园去。 冰冷的小手落入宽大的掌心,脸比手先烫了起来。 未及走近,便听见几句隐隐的歌声。 梅花树旁是一个正在打扫的窈窕宫女,人生的明眸皓齿,好看的很。 这歌声如何?容煜问了一句。 居然问的是歌声,明明那宫女的样貌更为出众。 江逸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懂这个。 容煜停下步子,这才仔细看了看远处的人。 他不爱别的,就喜欢闲来无事,听个琵琶胡琴或是小曲儿。这人唱的婉转清丽,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什么人?容煜问了一句。 阿四仰着头看了看,道:臣听说林琅林总管有个远方亲戚叫明然,死了父母无依无靠,便收在了宫里,四下做些杂活,瞧着模样该就是她。 这样好的嗓子留在梅园做事可惜了,告诉林琅,让她问问这孩子愿意去乐坊还是来宣华殿。 是。阿四应下之后,遣人往内府林总管处。 容煜继续带着江逸白往园中去。 白梅清丽,红梅明艳,是幅极好的景色。 容煜站在湖边,瞥见了石栏的缺口。 江逸白就是在这里落的水。 缺口的地方是通向湖心亭的石路,因着路面宽阔,往来的人又少,所以一直没有加石栏。 容煜正准备下去,江逸白退后了一步,似乎有些抗拒。 你想起什么了?容煜问他。 江逸白摇头,眸中有些黯然。 容煜看了远处的湖心亭一眼,道:改日朕叫人添些石栏在这路上,也省的哪个孩子,失足掉进去。 话说的有些刻意。 江逸白不置可否,也不想回忆自己落水的那天。 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君王的怜悯,是件可笑至极的事。可若没有这个契机,他想不到该如何很快缓解两人之间的戒备与疏离。 他想明白了,人不能总是活在往昔里。将他关起来的是戚太后,而不是容煜。 那些容煜剥不掉的心防,他便自己打开来给他看。 眼下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处游园,也不枉他在湖中走那么一趟。 湖水很冷,但也只冷那么一时。 蓦地,手中被塞入一枝梅花。 冰凉的触感叫江逸白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花枝,有几分不解。 容煜道:红梅傲雪,很衬你的性子。 也衬他的人。 少有的,江逸白的唇角带了些笑意,很浅的笑容,带着些迫于无奈的豁达。 你笑了。 这还是头一次容煜见江逸白笑。 小孩儿生的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这样的年纪,原就是该多些笑容在脸上才是。 第14章 两人又在梅园转了一会儿。 阿四见江逸白喜欢梅花,又帮着帮着折了几枝带回了偏殿。 午膳是一起吃的,司膳房给容煜送来的膳食不少,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冬日里天短,总觉得时光不太够用。 裴印棠为了太后的寿宴,几乎日日都要进宫。 往年宫里的大小寿宴,是林琅总管所在的内府负责。 做一场寿宴不容易,司膳房,司衣鉴,御茶坊要用的人不在少数。裴印棠第一次做这些事,这坊那坊的,险些跑断了腿。 此次若办好寿宴,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请求太后给他和容瑰郡主赐婚。有容瑰郡主在府上,安阳侯府中的人,也会忌惮着些。 唯一可惜的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些年,居然一下娶了两个,还不是称心如意的人。 心下正思量着,容瑰郡主从远处走了过来。 裴哥哥!容瑰大喝一声,提着裙子跳到了裴印棠的眼前。 这一声音声极大,把裴印棠的心吓得颤了一颤,他定了定神,才道:你这一声如那张飞李逵一般。 张飞,张飞是什么人?容瑰问了一句。 裴印堂想了想,搪塞道:陛下说是话本里的人物。 可是一位绝色美人?容瑰看着他,神色中有几分期许。 裴印堂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一转话锋问她道: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容瑰听见这个,压低了声音,道:过些日子要出嫁的,当然要多往娘家走走。 这几句说的软,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涩。若不是裴印堂从小与她相识,很容易被这样子所欺骗。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9) 依臣看,是臣入赘还差不多。裴印堂无奈地摇了摇头。 容瑰向来受宠,若是出嫁,太后定会让容煜给容瑰封个公主。他自己也就从裴家三公子,变成了大燕的驸马。 裴哥哥觉得吃亏啊?容瑰问他。 臣不敢。裴印堂有模有样地作了揖。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是满宫皆知晓的。郎才女貌,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生爱慕之情,旁人也是相信的。 裴印棠那头忙起来,容煜这头就轻松了许多。 一连几日连往日压下来的折子,都处理了个干净。 端王听说了有关裴府和安阳侯府的消息,立刻将上北苑的事抛在了脑后。上北苑就那儿不会跑,可这热闹不是想看就看的。 宣华殿,端王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正说着有关裴府的传言。 本王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也是奇了怪了,这私生女养在府里不见人,怎么就大了肚子。除非他二人早就是相好,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岭幽会。又或者这谭杏儿痴恋裴三,所以 皇叔,打住。再往后说下去,被下人们听见该不像话了。 站在一旁研磨的阿四见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直接退出了大殿。 容煜看了端王一眼,并未放下手中的笔,皇叔今儿来找我,就是为了看裴三公子的笑话? 端王诶了一声,道:我想来问你,裴三还缺不缺妻房。 皇叔也想掺和?容煜问了一句。 端王笑道:我家王妃有个表妹,对他思慕已久,可以委身做妾。 裴府已经够乱了,皇叔看热闹就好,大可不必把自己陷进去。容煜提醒了一句。 裴家能与安阳侯扯在一起,必然不是什么痴男怨女的巧合。 也是这个理儿,我回去跟玉盈说说。 端王妃任玉盈是将军府出身,论起武功来比端王都要高一筹。 容煜记得好几次端王进宫,身上都带着伤。不过身上虽带伤,脸上却是带笑的,想来两夫妻切磋比武,也是算是一种闺房之乐。 任家出巾帼英雄,看上裴三公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这天下的好男儿不止裴府一家。整个盛京皇叔放眼去挑,到时候若是有合适的朕给他们赐婚。 容煜放下笔,一个福字落在洒金的小纸上。 他的字是梁洛川教出来的,遒劲有力,俊逸潇洒,落在纸上带着十足的豪情意气。 叔侄二人正说着话,殿外传来阿四唤的一声小殿下。 容煜闻言,将桌上的纸笔收了一收。 这位小殿下端王也是听说过的,当日为了给江逸白治病迁宫的事,一度被百官们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二王相见,两人惺惺相惜。更有说这小殿下长的倾国倾城,善于蛊惑人心。 他今天算是来着了,刚说罢裴印堂,又来了个江逸白。这宫里头,可比王府里有趣儿多了。 少顷,阿四从外殿走进来。 何事?容煜象征性问了一句,并未起身。 阿四道:小殿外在外头等着,说是明然姑娘制了些点心,特意来给您送一些。臣说您正在和端王议事,小殿下便就一直等在殿外。 了不得。容煜还未开口,端王先拍了桌子,他指着阿四道,小孩儿金贵,南边儿来的就更受不住咱们北边儿的寒。臣左右没什么正经话,还是让人快些进来。 临近年关,府里闹腾的很,好不容易有空进宫,他倒要看看这小孩儿长什么样。 容煜自是不希望江逸白挨冻的,小孩儿身子弱,被风吹着指不定第二日就又倒下了。 宣。 阿四听见这一声,即刻去殿外把江逸白接了进来。 宣华殿一共就住着两位,一位身份高贵,另一位身子娇贵,都是需要费心照顾的主儿。旁人羡慕阿四能在宣华殿当差,却远不知这其中的辛苦。 江逸白进来的时候,目光只落在容煜身上。 小孩儿往殿上一站,正欲行礼,容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明然姑娘是那日在梅园唱歌儿的丫头,从梅园出来之后,就被送去了偏殿伺候江逸白。小姑娘聪明伶俐,和江逸白的相处的也很好。 端王将殿上站着的少年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若是论样貌,他更喜欢那位叫邵倾的质子,人长得妖媚不说,腰身看着也软。眼前这个瘦瘦的,一看就不好养活,白白浪费粮食。 阿四搬了凳子过来,不好养活的小太子殿下这才坐下来。 人没来的时候,端王觉得还挺感兴趣,如今见了也就没什么趣儿了。索性起了身,对容煜道:府上还有些事,这就去了,外头冷陛下不必相送。 府里有事是假,想赶在裴三公子出宫前去看个热闹是真。 容煜知道他心里的算盘,也就没再留人。 第15章 待人走了,阿四才将江逸白带来的食盒打开。 东西还有余温,褐色的小团子,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摆在盘子里。 这是何物?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道:明姐姐做的蜜枣丸。 阿四手中的银筷子还没递过去,容煜直接用手拿了一个放入了口中。 甜。容煜道了一个字,眉眼弯弯的样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东西是枣泥和的面,里头是蜜芯还有些花的清香,一口下去甜而不腻。 明然这丫头曲儿唱的好听,做东西也别出心裁。 容煜这么不防备,倒叫江逸白有些意外。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君王。 他二人差着的年龄不多,容煜过了年也才十八,总是会有能说到一起去的话茬。 容煜这人随和,尤其是对自己身边的人。 江逸白自从上次落水,醒来也多了不少话。瞧见什么好玩儿的,感兴趣的,会告诉容煜。太后赏赐的东西,也会拿过来问容煜是怎么用。 容煜有时候,真的希望这孩子确实失去了一段记忆。有些事,忘了比记着好,也不值得人一直因此而沉沦。 你不吃?容煜问他。 江逸白抬了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蜜枣丸就被丢了过来。 小孩儿反应快,用手接了过去,小小的蜜枣要落在掌心,还带着清清甜甜的味道。 容煜总是这样,有事没事就担心他吃不饱。 朕给梁相说了,叫他从朝中找个会教书的,教你识字,年下事情多,晚些时候可以进宫。你意下如何?容煜问了他一句。 江逸白很是意外,他以为容煜待他好,不过是一时新鲜养几日就罢,没想到容煜会帮他找教书先生。 容煜看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道:正儿今年也该上学了,朕把地方定在了秋爽斋,离宣华殿和玄清宫都不远。 江逸白听见正儿两个字,低头将蜜枣丸放进了嘴里。俯首的动作遮住了略显低落的神色。 原来还有正儿,怪不得要特意请个先生。 容煜还在说着教书先生的事,江逸白听进耳中,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这几日相处下来,容煜也习惯了江逸白时不时的沉默与发呆。 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做什么事都不专注。 容煜与他说完了话,江逸白又在正殿坐了好大一会儿才出殿门。 若水扶着他的胳膊,脸上少有的带了几分笑意。 江逸白看了他一眼。 若水明白他的疑惑,便解释道:陛下看重小殿下。 何以见得。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是个开明的君王,对谁都很好的。 若水道:奴才从前跟着四总管伺候过陛下一段时间。宫里头有个得陛下看重顾总领,他还未当总领之时,陛下也是这样看他的。 容煜喜欢提拔有潜质的人,看人也一向很准。当日那顾云流落街头,容煜坐着马车匆匆而过,掀开帘子一眼就看中了他。 只一眼,便乞丐与内院总领的天壤之别。 江逸白闻言,停下来看了若水一眼。 原本攥着斗篷的手指松开来,他并不觉得容煜的眼光有这么好。 . 阿四还在宣华殿给容煜添茶,容煜正打算起身去内殿,系统的声音又响起来。 【好感度总值:10,解锁剧情:醉酒一】 醉酒一,难不成还有个醉酒二。 容煜心中疑惑了片刻,还是先去内殿批了折子。 解锁的剧情是醉酒,容煜觉得应该是玉卿提醒他之后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酒后最易出事,他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 为着这个,直到太后寿宴当日,容煜都不曾饮过一滴酒水。 寿宴是裴印堂一手操办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裴印堂成长了不少。 裴大将军前些日子回了府,早已进宫见过皇帝太后。 初闻裴三和谭杏儿的事,老将军气得直接把裴印堂狠狠揍了一顿。 先不说是谁的过错,把人家良家女子闹大了肚子,光是这件事传出去就给他丢够了人。 裴印堂心里委屈,但是眼下证据确凿,百口莫辩。这头挨打,那头在太后面前还要带着笑脸。 实在是苦不堪言。 . 寿宴当日的气氛很好,百官们早早到了寿安宫,正殿的乐师已经开始奏乐。 容煜带着江逸白在长乐宫门口等着太后,太后很喜欢江逸白,容煜便干脆把江逸白带在了身边。 江逸白披着雪白的斗篷,立在雪地里。兔子似的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容煜抬手呼啦了两下他的脑袋,低声道:若是觉得冷,就回马车里去。 这几日天气越发冷起来,江逸白的身子才刚好了一点。 江逸白摇了摇头,就那么站着,静静等着太后。 整个大燕皇宫,太后是江逸白觉得最亲切的人。她尊贵、美丽,让人忍不住要靠近。 有一个温柔高贵的母亲,还有一个万人之上的哥哥,如果容煜的皇弟还活着,应该是全天下最惹人羡艳的。 江逸白悄悄抬眸看了容煜一眼,然后又匆匆别过脸。 一刻钟后,太后一行人才出了宫门。 內侍们提着香炉走在前头,秋秋搀扶着太后的胳膊。 满头珠翠和凤穿芍药的罗裙,将整个人衬的雍容华贵。 太后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往年都是坐着马车去的,今日倒想走走。 儿子陪着母后。 太后闻言,浅浅笑了笑。 已经很久没这么舒心过了,从前过生辰,总能想起来些陈年旧事,如今想想,还是该往前看。 死了的人无有办法复生,活着的便要好好守住大燕这片疆土。 一行人缓步往寿安宫去。 寿安宫的人不少,百官们都是带着东西来的,给太后娘娘过寿,都是可着最稀奇好玩儿又贵重的东西送。 往年就过寿的这段时日,都是百官们竞相献宝的时候。 奇香暖玉,珍禽异兽,只有太后想不到的,没有百官们送不出的。 去年驻守南岭的樊将军别出心裁,送了太后一对吊睛白额虎的幼崽。 太后怕的厉害,赏了些银两,只让容煜将虎崽收在御兽园,便再没有看过。 只希望今年这位樊将军能留个心眼儿,别再送这些个猛兽了。 第16章 刚踏入寿安宫的大门,百官们便齐齐整整地道了一句,太后万安。 太后免了众人的礼,被容煜扶着,穿过大殿缓缓坐下。 待容煜也坐下,百官们才依次入了座。 江逸白被阿四带到了下头,与几位世子坐在一起。 容煜说了些客套话,备了东西的臣子便开始挨个儿献宝。 臣这一对玉如意,出自有名的琢玉匠,苏锦城之手。 臣这珍珠手串是南边偶然得来。 臣这 容煜一看樊将军站起了身,心下跟着沉了一沉。 只见他提着个不大的笼子,想来该是八哥儿鹦鹉一类,不是什么大家伙。 身姿挺拔的人往殿上一站,行礼后,道:臣这一只猎鹰,乃是精心驯服的。 红布被扯开来,一只雀鹰立在笼中。通体的鼠灰色,脑袋和肚子上有些白色的羽毛掺杂着,精神的很,也漂亮的很。 果不其然,还是猛禽。 也算是有点长进,好歹今年不是狮子老虎这样的大东西。 太后瞥了一眼,忍着心下的不适,随口道了几句,便让樊将军赶快入座。 御史大夫送了几个模样好看的小姑娘给太后。 容煜看这架势不像是给太后送的,到像是给他。 今年除了东西,送人的还不少,歌姬也有舞姬也有,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长乐宫地方才多大,怎么能住的下这么些个人,装不下就得分给各宫。太后与皇帝母子情深,头一个就得是宣华殿。 大臣们算盘打的都还不错。 臣子们送完了,便是女眷们。 容瑰郡主送了太后一幅名画,乃是已故方士张文义的真迹。 太后真心喜欢这些个文墨东西,便问容瑰郡主想要什么赏赐。 容瑰闻言,脸红了一红,道:容瑰只求侍奉在太后左右。 今日倒是奇了,竟没什么想要的,往日里太后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她看容瑰抿着唇,突然明白了容瑰的意思,是哀家的疏忽,瑰儿今年都这个年纪,还陪着我一个老人儿做什么。 这一句话,叫下头坐着的臣子都竖起了耳朵。 太后没有女儿,多少年来都是拿容瑰郡主作亲生的公主抚养的。若是能娶容瑰郡主,往后的路不是扶摇直上,也是一马平川了。 容瑰没有多话,只跪在殿道: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梁洛川闻言,起身附和道:启禀太后,今日是您的寿宴,不如喜上加喜,叫咱们也热闹热闹。 太后看了梁洛川一眼,道:盛京的好男儿不少,倒是不必如此仓促,若是郡主有意中人倒是可以喜上加喜。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0) 容瑰羞红了脸,低声道:瑰儿不想嫁的太远,若是能留在盛京就已经欢喜至极了。 她言罢,抬眸瞥了一眼右侧坐着的裴印堂。 裴印堂还在饮酒,被她这么一看,心下悸了一悸。 娇羞中透露出一丝杀气,不愧是能大燕的公主。就这么一遭,终身大事可就草草定了。 众人中,不知是谁蓦地道了一句,今日之喜少不了裴三公子的功劳,依老臣看,就裴三公子如何。 容瑰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裴印堂忙起了身,道:林大人酒吃多了,竟在太后面前胡言起来。 林大人随口说的话,却被一旁的裴老将军听进了心里。 裴亦起身,拱手道:老臣得容瑰郡主作儿媳,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太后若不弃,裴家愿生生世世护着郡主。 爹 这事裴印堂还没来得及跟他老爹商量,怎么他老爹今日如此激动。 裴家三公子是什么人,太后是知道的。把容瑰交给一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她不会不同意。 这一群人联合起来蹿腾,一定也有个缘故在。 瑰儿意下如何?太后问了一句。 容瑰静了片刻,道:还要问裴哥哥的意思。 这一句裴哥哥叫的千娇百媚,柔情似水。 百官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裴印堂的身上。 裴印堂自是不能怯场的,他走走上殿前,撩了袍子跪在容瑰郡主的身侧,肃声道:裴印堂若得郡主作妻,定然生生世世爱护,不让郡主受半点委屈。 这几句虚情假意的话说的十分响亮。 明眼人都瞧出来不是凑巧,是早有情义在其中。更明白的,便知道此事与安阳侯府脱不开干系。 郎有情,妾有意,算是皆大欢喜。 今日这寿宴还是裴三亲手操持的,人都瘦了好几圈。 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后最喜欢听这些个浓情蜜意的话,一高兴,所幸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一对儿金童玉女赐了婚。 前半场忙着祝寿,后半场就是忙着恭喜裴印堂与容瑰郡主。 人群里唯有安阳侯格格不入,一人默默饮酒。 若不是安阳侯有妻女,容煜都觉得,今日安阳侯的此番作态,是为了裴三娶妻而黯然神伤。 殿上的人笑了笑,静静看着底下的百官。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裴印棠身上。 前朝的事是不允许传到后宫的,但通过阿四的只言片语江逸白大抵知道前因后果。 利益往来,皇室中没有什么情投意合。 空筹交错,歌姬和乐师的声音不绝于耳。 晚些时候太后先回了寝宫,容煜留下来给几位大臣们说了会儿体己话。 裴印堂起了身,端着杯子给容煜敬酒,谢他多年来对裴家的看重。 容煜本不打算饮酒的,不过看裴印堂这一脸强颜欢笑也就没有拒绝。 三公子不容易,此番娶妻也是为了能查清安阳侯的事。 三两杯酒入腹,喉中烧的厉害。 容煜没多少酒量,一点点就足以上头。 脸上泛起了些薄粉色,容煜看着裴印堂的目光有些恍惚。席间的舞姬也再没有多少心思去看。 待众大臣离去,容煜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起了身。 阿四正打算扶着,容煜甩开了他的手,含糊道:朕没醉,不必跟着,你去殿里找找朕的玉佩。 说罢,人就踉跄着出了寿安宫。 廊间灯火昏暗,容煜定了定神,分辨清楚了,才往宣华殿的方向去。 一路吹着冷风,缓解了不少身上的燥热。 恍惚之间看到了宣华殿的宫灯。容煜走进去,拐了许久才到了殿门口。 大门是紧闭的,容煜推开门往内殿中去。 江逸白是跟着太后一起提前离开的,陪太后说了会儿话才回到宣华殿。 人刚从药池沐浴回来,刚换了寝衣,便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江逸白以为是若水取炭回来了,只低声道:内府的炭好,原是不用日日去拿的。 话音刚落,便瞧见容煜红着脸进来。 陛下江逸白蹙了蹙眉,往后退了几步。 容煜只当是自己的地方,揉了揉脑袋往榻上去。 江逸白闪了一闪,容煜直接坐到榻上倒了下去。 这是喝醉了,江逸白走近看了看。 容煜一边解衣裳,一边嚷道:阿四,吹灯。 阿四自是不在的,这会子还在路上找人。 容煜平日里清醒,醉起来就难说。喝的多一些便直接睡过去,喝的少一点,话便异常的多。 他觉出来四下仍是大亮,便勉强撑起身子自己去熄灯。 外袍解了一大半,里衣也松松垮垮的。 往日里没仔细瞧过,今日才得以细细端详。 容煜的样貌不比那些个质子要差,原本如炬的眸子涣散了些,上挑的眼尾因为酒气带着些桃色。 人生的白,酒意体现在身上便愈发明显。红唇翕张,没骨头似的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站定身子。 我来吧。江逸白看他走的费力,便亲自走到灯畔,吹灭了临近的灯。 烛火照亮的屋子,熄灭一盏便少了许多光。 容煜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榻上,却并没有躺下,只坐在塌边定定看着江逸白,阿四,朕饿了。 这人的要求还挺多。 江逸白从柜子里取来吃剩的点心,放在塌边,吃吧。 嗯容煜哼了一声,伸手去拿。 江逸白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眼睛亮了一亮。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黎国的君王想要留容煜在黎国做质子了。 往日里容煜高高在上,不曾有人敢说过什么。如今看来,这人的肌肤生的白嫩娇滑,倘若真临幸了宫里头的哪位,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第17章 容煜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打量,吃过东西后便将盘子推到一边,看了一眼远处的人。 目光散乱,醉眼迷离,其中风情非言语所能定论,也远非画笔所能勾勒。 他往后坐了坐,靠在墙上抱住自己的双腿,呢喃道:朕想念父皇了,你没有见过朕的父皇,他是个很好的人,对百姓和臣子们都很好。可惜性子太善,对旁人没什么戒备心 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些委屈。 江逸白觉得今日是撞鬼了,面前的是容煜本人没错,可所做的事,实在有损君王之威。 哪有一国君王会哭唧唧的,说自己想念父王呢。 你 江逸白此前只听人说,大燕的君主是个战无不胜,杀人如麻的煞神。今日这般,反差实在太大,难道平日里的威严,都是端出来的架子么。 容煜坐在榻上,自顾自说了好些话。 什么想吃母后做的栗子酥,想听南岭画舫上姑娘们弹的琵琶小曲儿,想见一见从前猎场放跑的小鹿,想养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 江逸白是不想听这些的,可偏偏殿里太静,容煜的话便很容易钻进耳朵里。 不得不说,容煜想做的事也太多了。 一连说了好些话,容煜才迷迷糊睡下。被子都没撑开,就那么横在榻上。 江逸白耳朵里满是容煜方才说的废话,这会儿脑子里都是栗子酥。 栗子酥他是吃过的,好吃归好吃,但也用不着人这么惦记着。 江逸白摇了摇头,费力将人摆好,然后给容煜盖上被子。 临近的灯火有些暗,昏昏黄黄的,将人的眉目勾勒到极致温柔。 江逸白看着容煜,晃了晃神。 这是他第一次伺候别人,好歹容煜还算听话,也没有酒后乱性做什么过分的事。 待把人安置下,江逸白才有空歇息一会儿。 他在桌旁用手支着脑袋,不多时眼皮便开始打架。 睡不知了多久,容煜朦胧间说了一句话。 玉卿 江逸白抬眸,听了许久才听见这两个字。 玉卿 容煜又唤了一声,他双眉微拧,指尖动了一动。 玉卿。江逸白思量着这两个字,没听说过宫里有哪个人叫这个名字。 酒后吐真言,梦里都唤着,难不成是心上人。 江逸白想到此处,神情冷了一冷,转身出了偏殿。 院外的烛火还摇曳着,掺着天上的明月光,将整个地方照得清冷又敞亮。 江逸白坐在石阶上,蓦地看见了阿四的身影。 阿四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偏殿前守着,守着容煜是他从小的职责。 陛下醉了。江逸白提醒了一句。 阿四俯身,低声道:小殿下见笑了,陛下的孩子气,也只在这时候,就由着他吧。 江逸白愣了一愣,他看着阿四,没再说话。 若不是今夜,他险些忘了,容煜不止是朝堂上,高不可侵的九五之尊,更是在他眼前,拥有七情六欲的,鲜活的少年郎。 . 醉意掺杂着困意。 容煜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生,混混沌沌做了好些梦。 他依稀见到一个穿着白衣手执利剑的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疼 一觉醒来,系统的声音响在耳畔,【好感度:+40,恭喜陛下完成醉酒一剧情】容煜不明所以,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系统也疑惑,但他不能说出来。总不能说是因为江逸白伺候了容煜一晚上,好感度才提升了这么多。 想想就不对味儿。 额间冒出些许薄汗,方才梦中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容煜捂住胸口,深呼了一口气。 一剑穿心的感觉太过真实,到现在胸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散开来的衣衫下,隐隐露出淡粉色的疤痕。这个痕迹跟了他很多年,是一支毒箭,一支险些要了他命的毒箭。 放箭的刺客已经自尽,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查出来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梦境与往昔交织在一起,容煜的头有些痛。 不多时,江逸白带着食盒走进了偏殿。 容煜看见他,心下有些疑惑,朕,怎么会在偏殿。 陛下喝醉了。 喝醉了怪不得剧情完成了,他看了江逸白一眼,颇为谨慎的问道,朕昨日,没有失态罢。 江逸白把食盒放在桌上,看了他片刻,才道:陛下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 他并不打算把容煜昨日酒后的姿态说出来。 是么。容煜沉默片刻之后才放下心来。 睡了好,睡了安生,不然出了差错,会被史官记在史书上的。他可不想多年后看到起居注上,写着什么酒后失仪的言辞。 容煜起身,伸手整理自己敞开的衣裳。 江逸白看着他略显慌张的动作,忽觉这人有趣儿的很。 他突然很好奇,小时候的容煜是什么样的。 朕就走了,你自己用膳。 容煜道了一声,转身出了殿门。 阿四正俯身站在殿外。 陛下。阿四唤了一声,道,眼下时辰还早,陛下可要用膳? 不了,收拾一下,上朝去吧。 昨儿晚上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吃了点儿什么东西,早起倒是不觉得饿。 阿四应下,吩咐人准备了步撵。 偏殿,若水将桌上的食盒打开来,浑圆的栗子酥齐齐整整摆在里头。 小殿下,这些 留着吧,宣华殿不缺吃这个的人。 江逸白道了一句,换了衣裳往长乐宫去。 大燕的皇宫很大,可是四方的天,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江逸白走在容煜上朝的必经之路,目光一步比一步坚定。 . 容瑰郡主与裴三的婚事定在了腊月初八,郡主被封为公主,赐公主府。 册封当日便是裴府迎亲之时,从皇城至裴府。往后住在何处,由二位新人自己说了算。 皇城嫁公主,便是容煜说的大喜之事。这让许多人大失所望,不过热闹这种事无分大小,不瞧白不瞧,去裴府吃喜酒的一个都不少,甚至比裴印堂预想的要多。 容瑰公主在长乐宫梳洗打扮,由太后娘娘和容煜亲自送进花轿,可见其荣宠。 我的瑰儿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给姑母说。太后握着她的手,有些舍不得放下。 姑母放心,瑰儿这就走了。姑母和皇兄就别送了。 凤冠霞帔,粉面含春。 容瑰转了身,一眼看见了花轿旁立着的顾云。 天下谁人不愿娶她容瑰公主呢,这个木头,也不知最后会栽在谁手里。 盖头盖在头顶上,容瑰这才俯身进了轿子。 顾云向容煜行了礼。 容煜拍了拍他的肩膀,郑声道:这一段路,就交付于你了。 臣定当不负所托。 顾云说罢,让下人们起了轿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外去。 热闹过后,心里有些落寞之感。 太后看着满城的喜庆颜色,问容煜道:瑰儿都被你打发出去了,容儿什么时候让我听个好消息。 母后,咱们回宫再说。 容儿这个称呼,怎么可以在下人们面前说呢。 太后看着他,浅浅笑了笑,没在外头多言,搭着秋秋的手回了宫。 . 晚些时候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容煜才离了长乐宫。 若水和江逸白正站在宫门口,往来的宫人们不断给江逸白行着礼。 他国的质子在燕国原是没什么地位的。可是江逸白不同,他住在宣华殿,在下人们眼里,住在容煜寝宫的人,在小皇帝耳边随便吹吹风,就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这份尊重背地里多的是议论,有人说江逸白做了容煜的男宠,更有人说不过容煜闲来养的一条狗。 诸多说法,江逸白听进耳中,却不在乎。容煜对他如何,他自己知道便好。旁人只需知道,他在容煜心中有点份量,这就足以让他在皇城立身。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1) 雪落无声,容煜远远便看见宫门口的人。 打从上次醉酒之后,容煜就觉得江逸白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仿佛更亲近了些。 按理说对他示好的人多不胜数,可是容煜唯独却放纵江逸白。 或许是因为那一双坚毅的眸子。 他想看看长大的鸡崽儿,到底会不会便成凤凰,更想看看这个藏着野心的孩子,能走到哪一步。 雪下起来了,怎么不回去。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道:日日都这样下,总要出来透透气的。 透气,宫里太闷?容煜问他。 江逸白看着他,道:已经很好了。 语气十分平静的一句。 这句话是实话,江逸白活了十二年头,在西云时除了祭祀这种大场面,是从来没有从长泽殿出来过的。 阿四瞧容煜的目光一变,就知道容煜一定是在可怜江逸白。在容煜眼里江逸白做什么都可怜,生病可怜,落水可怜,吃东西可怜,没吃东西也可怜 这人怎么就这么可怜,住在宣华殿,走路都用人抬着,他怎么就这么可怜! 阿四想着想着,神情都狰狞起来。 第18章 那改日朕带你出宫去玩儿。 果不其然,容煜顺着江逸白意思道了一句。 阿四心下叹气,不得不说江逸白这孩子,确实很讨人喜欢。 江逸白有些惊讶,真的吗? 君无戏言。 容煜想刮一刮江逸白的鼻子,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绕过他,往殿内去。 【好感度+10】 最近江逸白这好感度涨得厉害,容煜觉得小孩儿的心情应该还不错。 腰间的玉佩被余晖照得玲珑剔透,垂下的流苏随着人的动作而摇曳。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腰上,抿了抿唇。 . 容煜不常对人许诺,但是只要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腊月十五退了朝,容煜回殿内换了一身劲装。 银冠将墨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留下长长的尾巴。祥云纹的锦靴登在脚下,下一刻就能提剑上阵一般。 江逸白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容煜这一身。 往日里总见容煜穿着宽大衣袖的朝服,今日这一身,俊朗利落,实在叫人挪不开眼睛。 陛下这是要去何处?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道:换身衣裳,朕带你去猎场散散心。 猎场? 江逸白只当是宫中的猎场,不曾想马车直接带着两人出了皇城。 顾云在外头驾车,容煜与江逸白坐在马车中。 往日里一直听说上北苑是打猎的好地方,今日朕带你去瞧瞧。 容煜说罢,抬手掀了掀小窗的帘子。 街上的人不少,偶尔有叫卖声传入耳中。容煜此行只有三人,一辆马车并不显眼。 江逸白靠在马车一角,静静看着容煜的侧颜。 这人的眉宇和神情,一笔一画勾勒下来,不用刻意描摹修饰,都可以入画。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却不自知的人。 江逸白收回目光,忽觉自己有些肤浅。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注意一个人的样貌了。 容煜放下帘子后,从小柜中取出一个纸包丢给他。 江逸白低头把纸包打开。 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是桂花糕。 容煜道:今日还不算热闹,等八月十五灯会,朕再悄悄带你出来。 嗯。 江逸白应了一声,心下也有些期待。倒不是有多想看灯会,只是想让容煜带他出来,去哪里都好。 容煜笑了笑,又去翻了包点心垫了垫肚子。 马车停在端王府外。 今儿个端王不在,是端王世子容巡接驾。 容巡今年十六,比容煜小一些。圆园的小脸上还有未脱去的稚气,深色的发带将头发束在脑后,尾端垂下的地方坠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 容煜一下来,容巡即刻恭恭敬敬行了礼。 叮叮当当的玉佩和铃铛响在一起,顾云忙把人拉了起来,都说了是不要声张,人还大街上,非得人尽皆知么? 容巡这才反应过来,忙压低了声音道:臣思虑不周,几位快些进来。 容巡这孩子模样周正,挺好的一个少年郎,只可惜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行事考虑异常的不周全。 因着是提前打过招呼要去猎场的,几人没再多言,另备了马车直接往上北苑去。 上北苑是皇祖时建下的猎场,地方离襄王的府邸有三十多里地。 地方辽阔,风景绝佳。 下人打开了马场的锁,让几人进去挑选。 江逸白不是头一次见到马,但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好马。 面前的骏马高他许多,各个毛色鲜亮,惹眼的很。 容煜拍了拍面前枣红色的马,翻身骑在了马背上。 江逸白仰头看着他。 容煜骑着马走了几步,复又折回来对着江逸白伸了手,上来么? 江逸白点了点头,容煜直接将他拉了上来,两人共乘一匹马,往猎场上去。 枯折的百草覆了一层雪,马蹄踏在白茫茫的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江逸白这是第一次骑马,靠在容煜怀里,身子僵得很。 容煜牵着缰绳,让马的速度放慢,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 顾云很快带着容巡追了上来,两人的马一白一黑。 怪不得裴三说这地方好,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 单是策马而行便觉得心中与天地同宽,要是改成良田,容煜都觉得可惜。 容巡叹道:看落在谁手里了,我爹不爱走动,只有娘亲会来照看,这地方除了娘亲来的这几日,其余的时候只能搁着生灰。 容煜看了远处一眼,道:待皇叔回来,与他说一声,不如将这地方租给朕,朕派人看护打理,每年再给皇叔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这都快赶上皇后的年俸了,容巡看了一眼这荒草一片的地方,只觉得一文不值,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陛下当真? 当真。 容煜宫里头人少,再加上国库充盈,手头的银子是不缺的。只有外头的大臣见容煜成日里几件衣裳轮着穿,才觉得小皇帝一穷二白。 容巡道:我爹倒是不会不同意,只是这地方和襄王有些渊源,前些时候还在朝上闹过,陛下当真不介意? 自是不介意。 往后裴府热闹的很,襄王可没功夫再管这么个地方。 驾!容煜拽着缰绳,策马向远处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缩了缩身子,容煜把速度放慢了些。 怕了?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摇头,但身子还是缩在人怀里。 容煜蓦地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缰绳放进了江逸白的手心。 我,我不会这个。江逸白低声道了一句。 朕教你。 容煜握住他的手,扯动了缰绳。 高头大马信步在雪地上,容煜的目光落在前头。 江逸白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烫,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在雪地上策马而行的一天。 从前在西云小小的长泽殿,心便是小的,如今在大燕茫茫一片的雪海中,心便是大的。 就好似突然明朗,足以装的下天地万物。 容煜能感觉到江逸白是高兴的,小孩儿就是这样,喜欢玩儿,喜欢四处去跑。 两个人骑着马,在猎场溜了许久,将顾云和容巡甩在了身后。 第19章 冬日里不是围猎的最好时候,山间的动物大多蛰伏在窝里,景色也很单调。混不如春日,万物复苏,百花簇簇。 江逸白学的很快,没一会儿就可以抓着缰绳控制马的去向。只可惜个子不高,双腿够不着马的肚子。 我抓着缰绳,煜哥哥抓着我。这是他发自内心地唤了一声煜哥哥。 容煜笑了笑,伸手揽住小孩儿的腰。 一个的心从闭锁到打来需要多久是不可预测的。 冬夜寒冷无望,所幸有人愿意举起一把火,叫人看见,顷刻便足以释怀来时的疲惫与绝望。 . 一整天的时光都耗在猎场里,骑腻了马,几人便往林中去。 树上的落雪没人收拾,时不时能掉下来砸人一脑袋。 西云是没有这样的雪景,江逸白坐在马上晃悠着沿小路向林中去。 冬日里林中静的很,只能听到马蹄压折地上枯枝的声音。 蓦地耳畔传来几声叫唤,听声音像是附近有出洞觅食的小兽。 顾云取了弓,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 停下! 蓦地,江逸白高声道了一句。 顾云即刻了缰绳调转了马头。 原本要踏过去的雪地上,窝着一个藏的很隐蔽的雪团子。 这是何物?顾云下了马。 容煜也从马上下来。 却瞧见一只闭着眼睛的小白狗正在梦中呓语。 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小家伙凶得很。 容巡看了一眼,道:瞧着四下没什么脚印,该是哪条大狗不小心丢下的,天寒地冻的再冻死了。 容煜看着眼前的小狗没有说话。 江逸白直接俯身把狗抱了起来。 你想带回去?容煜问他。 江逸白点点头,我可以养它么。 自是可以。 这小东西圆滚滚的,看起来可爱的很,容煜也很喜欢。 晚间回宫路过公主府时,顾云打探到裴三这些天一直在公主府躲清闲。 两个假夫妻各睡各的屋子,人前才会处处恩爱体贴,顺道给谭杏儿那边做做样子。 丈夫宠着正房,也是应该的事。 乱糟糟,一团团。 容煜对裴府与安阳侯府的印象大致如此。 前些年顾云手底下的人,送来过随州的一份密信。信上说随州有几个案子草草了结,颇有疑点。 可巧了,他还未细细去查,就出了这档子事。 也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 年前处理完琐事,教书先生便要过来了。 人是梁洛川千挑万选出来的,乃是御史大夫家的二公子徐重阳。 徐重阳年纪轻轻,却是学识渊博。莫说是教几个孩子,便是做帝师也是可以的。 午间吃过了东西,容煜亲自去青玄宫接了正儿往秋爽斋去。 徐家二公子的名声在外,不少大臣和王爷也求着容煜将自个儿的孩子塞进了秋爽斋。 容煜想了想,索性开放了秋爽斋,直接将秋爽斋办成了宫中的学堂。另让阿四下了旨,朝中大臣们的孩子,有年纪合适的皆可以来秋爽斋读书。 徐重阳原本只教两个人,到学堂一看,满屋子的人,乌央乌央的足足有百来号。 郑公子今年一十八岁,难道要与一群孩子坐在一起读书识字么?徐重阳看着眼前足有七尺高的人,提醒了一句。 郑明忆看了四下的小不点们一眼,这才拱了拱手退出学堂。 除了这位,徐重阳又请出去几位带着奶娘来学堂的三岁小少爷。 一顿打发,留下来的不过十来位。 也还好,徐重阳看着面前各个干净可人的小包子们,这才露了笑颜。 江逸白来的早,一到这里便自个儿先翻了书来看。 桌上的是徐重阳周游各国写下的小记,看着颇有几分意思。 江逸白是认得字的,但是没有告诉容煜。 一个被关在殿里十数年的傀儡太子,胸无点墨才是应该的。 容煜抱着正儿到秋爽斋的时候,阿四先进来通禀了一声。 江逸白回眸,一眼看见了身着玄衣的某人。 臣徐重阳,参见陛下。徐重阳行过礼,这才去看容煜怀里的人。 黎正的名字徐重阳是听过的,去年除夕宴请群臣的时候容煜怀里的人就是他。应该是所有质子中,最得宠的一个。 容煜看见他,十分欣慰的笑道:徐卿来的早,在坐的皆是大燕今后的栋梁之才,往后还请多多辛苦。 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徐重阳言罢拉过正儿的手,安排在了最前头的位置。 容煜又交代了几句,才准备回去。 原是看见江逸白的,可是小孩儿忙着低头翻书,容煜也就没想打扰。 直到容煜出了秋爽斋,坐在江逸白前边儿的孩子才提醒道:哥哥,你的书拿倒了。 . 午后几位老臣找了容煜议事,年前闲下来,臣子们总是很关心容煜的后宫问题。 后宫安定是大燕的福分,陛下宫中无人如何为大燕绵延子嗣。后宫一日不立后,御史大夫徐怀山一日不会停下这些话。 容煜觉得这话不像是给一个十七八的人该说的,就好似他活着,重要不是管理好大燕,而是留下子嗣一般。 梁洛川见容煜不说话,叹了声气道:徐大人,陛下这个年纪开疆拓土,有的是需要用心的地方,何必整日提及这些琐碎事来扫兴。 这 原是不用担忧的,可先帝只有这一脉留在人世,叫人不得不担忧。 依臣看,倒不如说说黎国,眼下我大燕离这一统山河,可就只差一个黎国。梁洛川有意提醒了一句。 这句容煜很感兴趣。 徐怀山闻言,蹙了眉道:黎国在西云以南,地势更偏,想要攻下谈何容易。当日陛下继位之时,黎王出兵相援,依臣看,不如交好,共拥天下也是一段佳话。 佳话? 容煜的眸子动了一动。 当日太后留在黎国,不知多少流言蜚语说燕国无人,竟将一国之母送入了黎国。 若不是以为燕国迟早是黎国的地方,那黎王也不会借兵给他们。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2) 早些年养虎为患,还放虎归山,这便是黎王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如今唯有燕国能与黎国抗衡,也唯有容煜敢在天下人面前敢自称为朕。 交好,又怎么可能交好。黎国的君王,恨不得即刻就杀了他,让这世上只剩一个王。 第20章 容煜笑了笑,目光落在案上绘制的地图上。 黎国与燕国之间夹着西云与梁国。眼下西云和梁国的质子都在大燕,黎王应该也不会坐以待毙。 只可惜西云这块地方,尚且是戚太后掌权。 戚太后为人狠辣,心眼却小似针尖,宁愿送质子过来,借兵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不原与燕国结盟南下。若是能叫西云彻底归顺,倒是有了个可以驻兵的好地方。 指尖点在西云的土地上,容煜的眸子沉了一沉。 晚间大臣们退下的时候,容煜单独把裴亦裴老将军留了下来。 陛下。裴亦唤了一声。 容煜免了他的礼,问道:方才议事裴将军愁眉紧锁,想来不是为了军中之事吧。 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沙场上的事,能让战无不胜的裴亦老将军的眉头紧蹙。 裴亦闻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沉声道:陛下圣明,臣是为了那不争气的老三。 容煜看了阿四一眼,阿四忙吩咐人上了一壶茶来。 裴亦看着面前清澈的茶汤,道:恕老臣直言,安阳侯府的这位小姐,可一丁点儿不像个官家小姐。 如何作讲。 容煜又看了阿四一眼。 阿四有点不知道容煜想做什么,见到容煜用手比了个圈,才恍然大悟,忙去外头取了些点心来。 唠家常这种事,是得很长时间,有时候话匣子扯开就是好半天。 裴亦道:行事张狂,不拜公婆就罢了,那谭杏儿知晓我夫人喜欢孩子,便整日里揣着肚子在她面前晃。今日嫌弃屋子不暖,明日又觉得首饰太陈旧,诸多要求,都是夫人在忙。我裴家纵有千金,也经不住这么造作。 容煜闻言,浅浅笑了笑,道:两家原就是不认识,杏儿姑娘蓦然嫁到裴家,想来不大适应。肚子揣着裴家的孩子,确实金贵些,将军多多担待。 此话不说便罢,一说裴亦便更加恼火,他拍了桌子,压着心中的火气道:这也就罢了,倘若肚子里的是别人的种,陛下莫要拦着,老臣定第一个提刀向着安阳侯府去。 裴将军说笑了。 那谭杏儿纵使有一万个胆子,也断不能用别人的孩子充做是裴府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大部分时间是裴亦在说,容煜在应和。 裴亦是个粗人,但所言都是有道理的。 容煜送裴亦出殿门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有一种颇为奇怪的想法。 那谭杏儿的身世尚且说不清楚。空有一张貌美皮囊,行事做派又不像官家小姐,该不会是安阳侯从哪个花楼里随手挑出来的人吧。 陛下怎么了?阿四见容煜愣神,便问了一句。 容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往马车附近去。 此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只是总觉得安阳侯还没有到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地步。 阿四掀了帘子,等容煜进去。 容煜思量了片刻,道:叫顾云去秋爽斋等着。 是。 马车即刻往秋爽斋去。 细细碎碎的铃铛声在空旷的路上格外响一些。 前日内院说宫外有点余香阁的消息,今儿正好出去瞧瞧。 . 秋爽斋还在上课,透过通风的小窗容煜能看到后背挺得最直的人。 江逸白的目光锁在徐重阳的身上。 今儿是头一场课,徐重阳讲了几个故事。 这其中就有当年皇祖单枪匹马入敌营,以及容煜十五岁提枪挑敌国上将的事。 江逸白听的很认真,眸中隐隐闪着些光。 容煜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流淌在江逸白的血液里。 一国的太子会愿意寄人篱下,安度一生吗。 最起码容煜自己不会,如果他是那故事里的慕容冲,他不一定会杀了苻坚,但一定会夺走苻坚脚下的土地。一个帝王,没了疆土,便不算是帝王了。 陛下。 思量间,徐重阳已经走到了门外。 陛下怎么不进去?徐重阳问了一句。 容煜道:来等人的,不想打扰了徐卿。 徐重阳看了看屋里正在收拾的孩子们,转过头道:陛下虽未娶妻,却对这养孩子颇有心得。 说笑了。 徐重阳闻言淡淡笑了笑,站在容煜身侧一同等候着。 要说容煜的眼光,准的如猎鹰一般。凡是他有心留下特意点播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上上人才,全部一飞冲天。 就像是顾云,当日的街头乞儿,今日的内院总领。天壤之别,也不过是因为容煜多看他的那一眼。 也不知今次,容煜的目光落在何人身上。 披着雪白狐裘的人,带着正儿出了秋爽斋。在见到容煜之后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揖,陛下,徐大人。 出来了。 嗯江逸白应了一声,没说其他,容煜此番前来应该是接正儿下学堂的。 正儿看着容煜,正准备钻进人怀里,只听容煜道:小殿下今日,可有空随我出宫一趟? 唤的是小殿下,容煜在外头这么唤,给足了江逸白面子。 出宫江逸白记得前些日子才出过宫的。 正儿的伸出的胳膊滞了一滞。 不想去?容煜问他。 想 怎么会不想呢,宫中到底沉闷些,还是宫外的天更蓝,水更绿。 跟着容煜过来的还有阿四,容煜让阿四先带正儿回去。 正儿哼了一声,才嘟着嘴跟阿四一起出了秋爽斋。 赶车的依旧是顾云,一来这件事没他不行,二来顾云的车技好。 顾云上个月的俸禄没着落,这个月容煜还没提这件事。跟着皇帝出宫不用自己花钱,顾云很愿意为容煜做个车夫。 咱们这次去哪儿?江逸白上马车之前问了一句。 顾云看着他,嘿嘿一笑道:去花楼,把你卖了换酒吃。 江逸白很严肃的看了他一眼。 容煜直接抬手敲了敲顾云的脑壳,赶车去。 得令!顾云抱拳,然后翻身上了马车。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江逸白已经习惯和容煜单独待着。 容煜这个人和一般的君王不一样,他像是天生少根筋,少了情丝。可若是说少了,偏偏又是待身边的人极好,情深义重也说的上。 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个人。 . 马车从皇城出发,往公主府去。 这些个日子裴印棠如同退居田间一般,除了上朝再没见他出来走动过。 今次出来,自然不是为了看裴印棠,但需得去一趟公主府。 人从马车上下来时,在门口接人的是容瑰公主。 见过皇兄。 已经出嫁的人将头发绾起来,梳成了候门贵妇人的发髻。 免礼,你家驸马呢?容煜故意调侃了一句。 容瑰公主掩面笑道:不是驸马,是匹野马,昨儿和几个公子出去吃酒了,今日怕是回不来。 吃酒? 容瑰公主点了点头,借酒焦愁吧,裴哥哥这也算是有家回不得。 几个人从正门进去,来到翠名居的大堂。 容煜与容瑰公主说了几句话,席间带着顾云三人离开了一趟,留江逸白一人在堂上等着。 一刻钟后,唯有容瑰公主自己回来。 陛下与顾总领呢?江逸白看见她,问了一句。 容瑰随口道:去茅厕了。 茅厕 两个大男人一起去茅厕? 第21章 明月楼前,身着鸦青色衣裳的男子抬头。 织金的发带垂在脑后,一双凤眸微微上挑。 我这一身如何?容煜问了一句。 顾云看着他,蓦地笑着摇了摇头。 容煜不知他笑什么,也没想问,正准备抬腿往明月楼里去,忽被顾云拽住腰带向后拉了一拉。 你说过我可以进去的。 方才在公主府都说好了,容瑰陪着小孩儿,他和顾云两人一起去明月楼问消息。容煜长这么大,还没进过这种地方。 今日之事若是叫你娘亲知道,定然饶不了我。就不要为难我了。顾云十分和蔼的看着他。 是么 容煜觉得每每离开宫里,顾云就好似比他大了几十岁似的,总管着他。 那我就在这儿逛逛,你早些出来。 好。 顾云亲眼看着容煜离开,才转身进了花楼。 不是顾云有偏见,就容煜这样貌,脱下朝服往把人往青楼里一扔,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头牌。他可舍不得叫容煜进去沾这些烟火气。 明月楼这条街是没有旁人眼线的,十里开外都是内院的人。 内院五年前才设立,监察百官,只为容煜一个人做事。 短短的五年时间,盛京中虽少见内院中人的身影,但百官们的一言一行,皆在内院的掌控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容煜没有在一开始没有怀疑谭杏儿的缘故。 一但进了盛京这片地方,就是活在无数双眼睛之下。倘若谭杏儿的身份当真有问题,那就一定是内院出了问题。 容煜不太敢想,可是不得不想想到这一步。 人走在街上,停下脚时,眼前正好是一家叫同心斋的点心铺。 容煜走进去,伙计见到容煜,俯下身问道:公子要买什么? 栗子酥。容煜道了一句。 伙计愣了一愣,俯身道:您稍等片刻,栗子酥还在做。 容煜点了点头。 不多时伙计从楼上下来,请容煜上了二楼。 二楼的地方很大,走廊深处的屋子关着大门。 掌柜的,有贵客。伙计唤了一声。 里面传来门锁落地的声音,伙计对着容煜行了礼,然后独自下了楼。 容煜推门而入时,唯见一展屏风挡在门后。 绕过屏风便是另一个天地。檀香袅袅,滴水声不绝于耳。 白衣人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陛下今日怎么来了。清润的声音传入耳中,男人放下手中的折扇,扇坠碰在桌面上发出响声。 每次这人这么搁扇子,容煜都担心那价值千金的扇坠会被碰坏。 容煜自己找了地方坐下,道:副总领该知道我想来做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便是内院的副总领柳暮雨,因着幼时患病无钱医治,耽搁了病情,落下了腿疾,也从此带了一身古怪脾气。 同心坊便是专门为这位不愿见人的副总领,置办的栖身之所。 柳慕雨轻轻叹了口气,清冷的眼眸微垂,转动椅子下的木轮,去了柜子前。 葱尖儿似的手取出几张写着字的纸来。 柳慕雨关上柜门,启唇道:臣派人去查了,安阳侯确有一私生女,母亲刘氏乃是盛京人氏,琵琶女出身。那谭杏儿小时被养在乐坊里,到九岁母亲病逝才与安阳侯相认。所以谭杏儿确实是安阳侯的私生女,这一点陛下毋庸置疑。 朕不怀疑谭杏儿的身世。 那 朕怀疑裴府谭杏儿,并非养在乐坊的谭杏儿。 陛下的意思 一个女孩儿九岁便被养在深闺,想来无人知道她的样貌,便是换一个人,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她母亲是哪个乐坊的?容煜问了一句。 柳慕雨道:盛京有名的玲珑坊。 玲珑坊。 确实是有名的地方,不少达官贵人设宴都是请的玲珑坊的乐师,容煜迷了眯眼,没再说话。 容煜不说话,便是最为可怕的时候。谁都不会知晓,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心底下到底想的是什么。 宫里头的下人只知道容煜性子好,待人和善,却不知容煜的刀剑斩过多少仇寇,容煜的脑袋出又想出过多少计谋。 着人去玲珑坊问问吧,晚些时候叫顾云再去一趟安阳侯府。 这几日天气晴好,雪也都化了,正好给顾云刺探消息提供了便利。 容煜说罢,目光落在一侧放着的小香炉上。 柳暮雨会意,将手中的纸顺手丢进了炭火炉子。 副总领容煜说到一半,改口道,让伙计帮我带些点心回去吧,甜口的。 原是打算让柳暮雨过几日进宫去太医院看看腿疾的,想来这人也不愿意见到张翎。还是等过些时候,让张翎出宫比较好。 点心?柳暮雨的神情有稍纵即逝的异样,明明刚才还在说正事儿,这会儿怎么就到点心上了。 点心。容煜点了点头,表示柳暮雨没听错。 一声不响的把江逸白丟在公主府,也没个解释,他总得带点什么安慰安慰小孩儿。 纸袋子里盛着杏仁酥和对面酒楼买来的几斤羊肉。 容煜抱着东西,在明月楼附近等着顾云出来。 一直到天色沉下去,人才从灯火通明的地方出来。 浑身的脂粉味儿,容煜被激的打了个喷嚏。 顾云朗声笑道:果然不错,那从前在余香阁的小姑娘确实知道点东西。 容煜很认真的听他讲话。 顾云却停了一停,将手往容煜怀里的点心上伸去。 容煜抬胳膊把顾云的手挡了回去,这是给小孩儿吃的。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3) 小孩儿您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什么小孩儿不小孩儿的,他都十来岁了,你十来岁都入军营了。顾云提醒了一句,唇角耷拉下来。 容煜道:你比我都要大几岁,就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了。先告诉我,你在明月楼打听到什么了? 路上给你说。 顾云说罢,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带着东西回公主府去。 前不久余香阁的一个杂役被亲哥哥的买到了明月楼,顾云此次便是去明月楼找那位姑娘。 小姑娘在余香阁做了五年的杂役,与顾云也算是老熟人。端茶送水之间,也听到了许多细细碎碎的消息。 诸如两个月前,余香阁有个一个身怀有孕的姑娘跳崖了,再诸如那跳崖姑娘身无分文的哥哥,这些日子不仅不见悲愁,反倒是到日日往勾栏瓦肆里去寻欢作乐 容煜一边听,一边放慢了步子。 顾云。他唤了一声。 顾云停下来,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烟花巷柳当真那样好吗。容煜的眸子落在顾云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顾云被看的心下生出些许不安。 烟花巷柳的姑娘好吗,仿佛万种风情都比不得眼前人的一声吩咐。 也还好。 顾云低了低头,故意躲开了容煜的目光。 第22章 公主府灯火聚燃。 容煜回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笑的。眼下天色不早,小孩儿不知道其中缘由,也不知等着急了没有。 已经换回常服的人推开了大堂的门,却并没有人迎接。 小孩儿正和容瑰公主在下棋。 顾云向来不喜这些个斗来斗去的东西,瞥了一眼,便带着茶点坐在一旁吃东西。 容煜没有出声,静静看着二人对弈。 是阴阳棋,这棋是曾周游各国的一位方士所创。将两军交战缩在了方寸棋盘之上,因着玩法稀奇有趣儿,在民间和皇城都很流行。 宫里有专门教授阴阳棋的先生,容瑰公主的棋技整个皇城里很少有人能敌。 容煜默默看着,忽觉江逸白这一盘棋下的很有趣儿。 看似处处受制,实则已诱敌深入。容瑰公主杀的厉害,已然乱了自己的阵脚。 不出片刻,容瑰已然快没有回还的机会。 江逸白的目光散了一散,问道:可否悔棋? 容瑰愣了一愣,片刻后,洋洋笑道:自然,你是头一次玩儿,我让着你。 多谢。江逸白说罢,撤去了最为关键的一个棋子儿。如果说方才江逸白布了一个阵,现在这个阵的阵眼便被撤去了。 容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开始破阵。 不出一刻,江逸白落败。 输了。小孩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输的坦然。 容瑰公主歪了歪脑袋,叹道:已然十分厉害了,第一次就这么好。 第一次?容煜闻言看了江逸白一眼,他还以为小孩儿是从前学过的。 江逸白从方才便知道容煜进来了,等下完了棋,才起身对着容煜行了礼。 容煜明明说带他出宫的,可是到了公主府自己就跟别人走了,这是什么道理。 鼻息间隐隐有劣质脂粉的香气,江逸白想起来若水说过,顾总领是在花楼安家的人。 他抬眸看着着容煜,眸光沉了一沉。 很乖的孩子,便是站着不说话,也十足惹人怜。 容煜看了许久,这才想起来解释,他把怀里的东西直接塞进了小孩儿的怀里,低声道:今日去见了个故人,去的匆忙没与你说,方才街上看见这些,我想你该是不曾用过晚膳的,带回来给你尝尝。 打发小孩儿的东西,江逸白心里是不稀罕的。可当温热的的纸袋子被塞进怀里时,江逸白的心还是软了。 冰天雪地里走这么些时候,这些吃食居然还是热的,应该一直被捂在怀里吧。 容煜这才坐下来,容瑰公主围容煜身边,说江逸白下棋的天赋好,一定要请个好些的师父教导。 容煜应下她。 屋里头四个人围着炭火炉子说话,小姑娘叽叽喳喳说的聒噪,一个人造出了十个人的架势,混不像嫁过人的。 宫门落锁前,几人离了公主府。 顾云将两人送进宫城,一转眼又没了身影。 . 宣华殿内,江逸白坐在矮榻上看着殿外的景色。 天阶夜色凉如水。 江逸白很喜欢大燕的月亮,月光穿过夜色落在雪地上时,整个院子都明晃晃的。 容煜解了大氅,走过来问他道:方才明明可以赢的,怎么突然悔棋给了她机会? 江逸白闻言,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我是第一次下棋,赢了她,不大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小孩儿什么时候学会体贴人了。也不枉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待着。 容煜正想着,江逸白突然问他道:花楼里好玩儿吗? 这这些个地方,容煜也没去过,不过看顾云成日里流连忘返的模样,应该还不错,还好。 容煜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去过。 江逸白垂了垂眸子,深呼了一口气,道:少去罢,伤身。 嗯嗯? 容煜明白过来江逸白说的什么意思,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他变了,他被一个小孩儿劝谏了。赶明儿,他得原封不动的把这话带给顾云。 . 除夕将近,内府已经张罗着要过新年。 司衣鉴来了宫人为容煜量制新衣,过了年容煜就十八了,这些年个子长了不少,腰身倒是一点都没粗。 正好今日江逸白在容煜殿中练字,容煜便让许司衣给江逸白也量了尺寸。 小孩儿这些日子养在宣华殿,明显高了一点儿,脸上也有了些肉。本来苍白的面色,多了不少血色。 我还有衣裳的。江逸白觉得自己不用这么铺张。 许司衣笑道:辞旧迎新,没有件新衣裳怎么能行呢。 辞旧迎新江逸白低声念了一遍,一抬眸,正看见在整理衣裳的容煜。 这句话不错,辞旧迎新,今时不同往日了。 . 燕国的雪,冬日里几乎从不停歇。一场接着一场,像是要遮盖住事,将一切重头开始。 容煜幼年丧父,六岁前是欢喜,六岁之后便只有一日复一日的筹谋。 梁相说过,身在帝王家,便不可有情。 容煜是帝王,却也是普通人,他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可以常相见,也希望在意的东西能得以妥善保存。 他和皇城外的人没什么区别,却又有那么一丁点儿区别。 城楼上的风有些大,城楼下灯火通明的景色又叫人舍不得下去。 容煜看着远处错落的灯火,道:朕从小失去了父皇的庇护,体会过那种飘摇不定,日日担惊受怕的感受,所以朕想做到最好,成为天下人的庇护伞。 这是江逸白第一次听容煜讲他的抱负。 一个很美好,而又很空泛抱负。可是从容煜的口中说出来,又仿佛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陛下觉得这件事,很容易完成吗?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沉声道:很难,可是朕还有时间,哪怕耗上一生,朕不后悔。 他弯了弯眸子,清澈而又明亮,那是江逸白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就像是能将人间的灯火都包容在其中。 逸儿没有远大的报复,只想好好的活着。 他得先活着,才能谈以后。 野心隐匿在深潭水一般的眸子里,任谁看,江逸白都只是一个病弱可怜的质子。 也唯有江逸白自己知道,他不是。 第23章 除夕前几日,宫里头除了顾云,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候,顾云已经在盛京安阳侯府的房顶上守了整整五日。 内院副总领派去玲珑坊的人,在砸了不少银子后,打听到了谭杏儿幼时的大致样貌。另有从前认识她的姑娘说,谭杏儿每逢过节都会去城东的佛堂为母亲祈福。 容煜得知这些消息后,跟他说要不了五日,真正的谭杏儿就会自己现身。 为了这一句,顾云几乎不吃不喝的守在安阳侯府的房顶上,守得他都快麻了。 他有时候会怀疑容煜这么肯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就在心中的怀疑刚刚冒出头时,初一天还未亮,有马车从侯府偏门驶向了城东。 啧,脸疼。 顾云眯了眯眼睛,跟着马车向城东去。 . 宣华殿,一夜的喧闹过后,心下有些莫名的空乏。 容煜昨儿晚上左推右挡,才挡下了臣子们敬的酒。 不得不说,酒当真不是个好东西,端王多喝了几杯,就把王妃任玉盈的刁蛮任性数落了个遍。 王妃是滴酒未沾的,听见这些脸色难看的很。一套闺房之乐下来,只怕端王的身子今日是不能进宫请安了。 江逸白靠在矮榻上睡得正沉,昨儿晚上小孩儿和阿四下了一夜的阴阳棋,想来困得不轻。 修长的手指在枕畔摸索,终于在缝隙之中发现了玉佩。 容煜松了口气,正准备将玉佩系在腰上,手中的挂绳一脱,玉佩落在地上滚了出去。 声音惊动了矮榻上的人,江逸白睁开眼,便看见容煜俯身在捡玉佩。 江逸白记得,这件玉佩容煜是从不离身的。看起来成色确实好,可燕国皇宫里什么样的宝贝没有,能如此看看重,必然是背后有什么情谊在。 哟,陛下。阿四也醒了过来,他走到容煜身侧看了玉佩一眼,道,您放下就是了,奴才送到内府,叫他们给您做个新的换上。 容煜将手里的玉佩擦了擦,放入袖中,道:不必送过去了,叫她们随意做个绳子送过来就是。 也是,奴才这就去。阿四言罢,即刻整理好衣裳,离了宣华殿。 果然有问题。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容煜身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晚,容煜醉酒后念叨的玉卿两个字。 玉卿,这个名字可男可女,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思量间,有人闯入了宣华殿。 容煜抬头,只见顾云肩上扛着个年轻女子进了内殿。 陛下!语气中带着些喜气,整整五日的守株待兔,总算是有了收获。 顾云将肩上的女子放在一侧的矮榻上。 容煜问他道:这位。 便是真正的谭杏儿。 顾云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 一个木兰花样的小玉牌落在眼底,晶莹剔透的,后头刻着一个婉字。谭杏儿的母亲,正是名为若婉的琵琶女。 把东西交给容煜,顾云这才坐下来。 丫头银月为他倒了杯水,顾云一饮而尽,喘了口气放才道:错不了,这是她母亲在玲珑坊的玉牌,也是她认安阳侯时用的信物。 容煜猜的没错,嫁到裴府的那位谭杏儿果然是冒名顶替的。 真相就在眼前,本该令人欢喜,可容煜却什么表情。 宣安阳侯进殿罢。站着的人缓缓道了一句。 阿四不在,守在门外的若水便即刻把消息送去给了阿四。 . 大年初一,守岁之后要用一顿丰盛的早膳。 安阳侯刚坐在桌前,就收到了传召的旨意。 初一早上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把人召进宫,必然不是领赏去的。 安阳侯看了正妻一眼,叮嘱道:照顾好孩子们,等三儿回来,告诉她不要乱跑。 是。 安阳侯这才起了身,跟着阿四出去。 明安殿前的落雪已经扫尽。 容煜等了许久,桌上的热茶已经换过一次。 若水进来禀报,说阿四已经带着安阳侯等在殿外。 容煜点了点头,宣。 宣安阳侯觐见 若水这声是阿四教出来的,即便是人不一样,喊法始终没什么不同。 容煜听见这一声,还以为是阿四的声音。 站在殿外的阿四听见若水,掸了掸搭在胳膊上的浮尘,回头道:走吧,安阳侯。 安阳侯没有言语,深吸了一口气,才迈了步子往明安殿偏殿去。 这是前些日子容煜召见裴印堂的地方。 安阳侯认得此物吧。容煜将双鸳鸯玉佩放在案上。 认得。这是他当日状告裴三公子的证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贴身的衣物。 那,此物呢。 晶莹的小玉牌往桌上一放,安阳侯即刻变了脸色。 玲珑坊的小玉牌玉质独特,用的是没有杂质格外通透的玉料。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刻纹独特寻常人轻易仿不得。 陛下,此物是 此物是什么,原不用朕告诉你罢。容煜道了一句。 安阳侯即刻跪在地上道:是贱妾之物,不知为何到了陛下手中。 不知为何?容煜笑了一声,索性把手里的玉牌扔到了地上,天子脚下,能如此鱼目混珠,安阳侯本事不小。 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容煜垂眸看了伏在地上的安阳侯一眼,问道,安阳侯可认识余香阁坠崖而死的华小怜? 安阳侯愣了一愣。 容煜接着道:在余香阁将裴三公子放倒,再用假死的华小怜冒充谭杏儿,与三公子度了春宵。安阳侯此次入盛京,就是为了打这个算盘么。 陛下!此话不可乱讲。安阳侯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老臣忠心耿耿,若是有半分欺瞒,就叫老臣五雷轰顶。 安阳侯言重了,如此空泛的一句誓言,又有什么用呢。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4) 容煜一早看透了,什么人到了这个关头,为了活命都能扯谎。仗着老天爷从不开眼,就说出许多叫自己都感动的话来,除了架势哄人,没有半分真心。 安阳侯见容煜无动于衷,只道:陛下,老臣老臣三朝为官,陛下怎能怀疑老臣。 容煜沉声道:朕也不想怀疑安阳侯,可薛老将军亦是三朝的臣子。证据确凿便可定论罪名,不是安阳侯当日状告裴三公子时说的话么。 容煜的话叫安阳侯心中沉了一沉。 他上当了,容煜叫公主嫁过去,根本不是为了平衡两家的势力,而是为了叫所有人相信,他一心安抚裴府与安阳侯府两家,对谭杏儿的身份没有半分疑虑。 若不是因为放松警惕,他不会同意谭杏儿去东城拜佛的。 不去拜佛,也就不会被容煜抓到把柄。 臣 人在盛京还要做这些盘算,安阳侯的心当真是向着朕么。 第24章 容煜说罢,起身将关严实的窗子打开了几分。 燃了炭火的屋子,唯有留下透气的地方,才不会过于沉闷。 屋外上了日头,暖暖的照在人身上,就好似不曾有过黑夜一般。 又是新年了,有些事不必叫它等到第二年还来扰人。 两个人都沉默着,容煜在等安阳侯的解释。事到如今,唯有坦白才可以得到从轻发落的机会。 良久,安阳侯深吸了一口气道:老臣兢兢业业数十年,还望陛下念在旧情,对臣网开一面。 从始至终,安阳侯都在以老臣的自称。 容煜压回过身,问他道:谭杏儿腹中的孩子是何人的。 臣不知,许是哪个嫖|客的罢 糊涂,你为官数十载,构陷同僚,欺上瞒下,这就是你悟彻的为官之道吗。 安阳侯闻言笑了笑,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牌,道:陛下还年轻,为官之道,岂是非黑即白那样简单。陛下若是生气了,治老臣的罪就是。 生气,容煜确实该生气。 安阳侯状告裴印堂的时候,他有那么一刻是相信的。 在容瑰公主还没有嫁过去之前,他是真的在为谭杏儿这样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做绸缪。 可事实不是如此,这段时日里内院送来的每一封密信都让他觉得,这个谭杏儿有问题。 安阳侯找青楼女子假冒谭杏儿姑娘,是因为心中不舍吧? 想来原本定下的人,就是真正的谭杏儿,到最后关头才匆匆改了计策。不然完全可以找一个训练有素的顶替,而不是青楼女子。 安阳侯蹙了双眉,静静跪着。容煜什么都知道了,那个人说的没错,小皇帝身在皇城心却不止在皇城。 越是沉默,便越是供认不讳。 容煜不知道是什么让安阳侯临时反悔,换了别人假冒谭杏儿,但正是这一步,才让安阳侯露了破绽。 什么人指使的?容煜问了一句。 这人在随州数十年,向来图个安稳守财。蓦然使了这么个计策,矛头直指裴家,却连个细作都不曾仔细安排,定然是有人背后催着。 是臣一人所为。 为了什么? 容煜知道这不是真话,但还是习惯性问了一句。 安阳侯面不改色道:结交裴府,将势力拓入盛京。臣的两个儿子大了,臣不想让他们一辈子待在随州。 此番话缓缓而陈,不卑不亢。不像是认罪,倒像是慷慨赴死一般。 容煜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安阳侯方才说的非黑即白,朕会考虑。朕也告诉你一句话,今日不你愿告知朕的事,他日朕若得知,便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了。 召见,询问。这样的事他不会做第二次,人心不都是软的,有些情义他在乎,但这朝中多得是不在乎的人。 内院之名,臣也听过,臣相信陛下有朝一日能查出来不一样的东西,但臣今日的话已经说完了。 既然如此,就回去吧,往后再别到盛京了。 好没意思,真心实意的问他,却听到了一早就想好的言辞。 安阳侯的身子滞了一滞,随即俯下身子叩了首。 陛下他唤了一声,沉默片刻后道,老臣谢陛下。 这一声叫容煜的心彻底沉下来。到现在居然还在相信别人,他是大燕的皇帝,难道还不比旁人值得人信任么。 容煜看这安阳侯的背影,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人退出去之后,容煜伏在案上,揉了揉额头。 蓦地,殿外有狗声叫入耳。 容煜起身,在殿门外看见了抱着雪团子正躲在漆柱后的江逸白。 是你。 是我 被发现了。 江逸白垂了垂脑袋。 容煜把手伸过去,小孩儿怀里的狗舔了舔容煜的掌心。 回去吧,天冷。 江逸白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有惩罚,也没有责骂,这里可是前朝重地 . 第二日,内院的密信传到裴府,假扮谭杏儿的华小怜当即被裴家遣出了裴府。其兄长所收的银两与宅子也一并被裴家人上缴充公。 安阳侯收拾了东西,在当日便辞官还乡。 裴家对安阳候府的怒火不小。容煜想了想,直接大笔一挥勾去了谭氏子孙入仕的资格,连同随州的安阳侯的宅子一并收回。 这些都做完了,才算是安抚了裴府。 容煜看着从前内院递进宫来的密信,觉得安阳侯也算是有点子善心的人,往来都是银两问题,倒是不曾动过人命。舐犊情深,也不忍用自己的女儿做赌注。 只可惜善心是有,忠心却荡然无存了。没有忠心,又做哪国的臣子呢。 密信被悉数丢进炭火盆里,容煜坐在殿前抬眸看着殿外的景色。 雪花向下落,炭盆里的火星却带着烧尽的灰向上卷。 . 几个月的重负,如今才算是放下了。 裴印堂洗脱了罪名,心下却并不高兴。这他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觉得,原来有时候飞来横祸是这么容易。 襄王府,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抱着怀里的猫,歪在竹椅上看着屋外的雪。 裴印堂叹道:那安阳侯当真是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之人。 这些日子可害苦了他,日日被自个儿的父亲罚背圣贤书不成。大街小巷,还有不少乞丐和说书的编排他。 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欺辱良家妇女之类。更有甚者,说他玷污了容瑰公主,皇室为保颜面才将公主下嫁。 流言蜚语,最能毁人,这些个莫须有的事,愣是让百姓把他裴三公子从前立下的功劳悉数忘却了。 实在可怕。 坐在竹椅上的人闻言,轻笑一声,懒懒道:心狠手辣,他还配不上。 如何作讲? 造了这些个证据诬陷他,还不够心狠吗。 襄王将怀里的小猫儿放在地上,沉声道:随便找个怀有身孕的青楼妓子就想万无一失,这种想法太过蠢钝。你该庆幸,若是他狠下心来,用自己亲生的女儿做赌注,到时候再来个一尸两命。小皇帝最喜欢那些个情深义重,你如此薄情寡义,他该怎么看你? 这 裴印堂听到此处,额间冒出许多冷汗。 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容煜就是相信他的,不然也不会用最宠爱的公主替他解难。 可若事情真如襄王所说,只怕再不会有人信他。 如此说来,这人做事尚存一丝心软,这样的计策大概也远非他一人能想出来。 恐怕 不是只安阳侯要害他。 不说了,都过去了 寒风卷着落雪,吹进廊下。裴印堂看着围在火炉旁取暖的黑猫,突觉浑身的冷意。 第25章 安阳侯府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内院的事才是真正让容煜头痛的。 虽说内院的人并不能遍布各个角落,可是发生这样的事,不该没有察觉才是。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容煜想了许久,最后顾云开导他别太较真。内院的人是很仔细,但是也不能扒开青楼里的每一间屋子去查,这种地方有失误再正常不过。 容煜姑且信了这个说法。 不过青楼酒肆这种地方确实是个问题,总不能收买了各个地方的老板,弄得百官人人自危也不像话。 不想了,朕去看看江逸白。 顾云听见这话,挑了挑眉。 得,劝了一个晚上都没用,小孩儿什么都没说就解了容煜的烦恼。 这比亲儿子都亲。 . 棋技,剑术,兵法,医书。 江逸白平日所学,都是容煜按着自己的规制来的。 容煜自己没有孩子,可在养孩子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宫里头的传言他也听过,能被自己指点的人,日后不是总领,就是总管。 阿四,顾云,柳暮雨没有一个让他失望。 他很期待,会不会有比这更厉害的。 这几日小孩儿的身姿越发挺拔,裴印堂收拾好府上的事便来指导江逸白学剑术。 小孩儿很聪明,学的不慢但挥剑之间总带着些病气。 咳 一阵咳嗽让手中的剑抖落在地上。 小殿下丫头明然走过去,将张太医调制好的药包塞进江逸白的手里。 江逸白道了声谢,将药包放在自己的鼻尖。 坐在远处的人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余晖斜进小亭落在人脸上,整个人都像是度了一层光。 容煜起身,走到江逸白的身侧。 小孩儿这个年纪,又病恹恹的,想来握不稳剑。 慢慢来,不着急。 容煜对他总是很随意的,给他最好的,又叫他顺其自然。 江逸白攥紧了手里的香囊,静静看着地上的剑。 容煜俯身将剑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道:这剑太沉了,赶明儿叫内府给你造个秀气些的给你。 他说罢,一挥剑扫起了地上的落雪。 今日不曾下雪,这一剑就好似下了一场。 容煜的剑术是几位老将军指点出来的,没有偏向哪门哪派。私下里练剑,剑气肆意,扬个落花飞雪,漂亮的很。若是在沙场上,便求个快字,敌人未见长剑出鞘,殷红的血迹便已经沾染了剑刃。 眼前的雪花纷纷扬扬,江逸白看的入神。 容煜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批阅奏章时心无旁骛,此刻舞剑,便与那剑合二为一,叫人不禁也被带入其中。 银月抱着衣裳走来的时候,容煜已收了剑。 丝帕擦在剑刃上,将带了雪花的剑刃擦得十分干净。 既出了汗就快些把衣裳穿上,省的吹了风又要着凉。银月将怀里抱着的大氅递给明然,明然把衣裳披在了江逸白的肩上。 煜哥哥也穿上吧。 江逸白轻轻道了一句。 银月闻言浅浅笑了笑,忙将衣裳递到了容煜眼前。 容煜本是不冷的,可小孩儿一番好意他不想辜负,遂取了银月怀里的斗篷随意披在了身上。 【好感度+20】 容煜听见这一句,心下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江逸白这个好感度奇怪的很,给他锦衣玉食无动于衷,可是只要让他做点什么事,总是涨的很快。 诸如 容煜想了想,对江逸白道:今日晚间要朕与内院几位总领议事,可能要晚些回来,小厨房炖着些汤,下人们不仔细,你 逸儿知道了,会看好的。 【好感度+20】 这就很邪门,难道炖汤这种事,还有什么乐趣在其中么。 容煜把斗篷系上,带着阿四出了宣华殿。 睡在墙角的白团子听见容煜的脚步,睁开眼睛把人送到门口才又回来卧倒在江逸白的身边。 白白软软的一团,带着些温度。 江逸白摸了摸它的脑袋,起身往小厨房去。 . 此番议事是在上北苑的清辉阁。 前些日子和端王说了上北苑这块儿地方,端王乐呵呵的就把这地方丢给了容煜。 少有的,柳暮雨和顾云两位总领都在。 柳暮雨看了清辉阁一眼,问道:这地方不是与襄王有争执吗? 顾云揣着手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还谈什么争执不争执。 容煜笑道:朕这个九皇叔很有意思,朕小时候就不怎么见过他。三皇叔蹿腾着一帮人夺位的时候,他不争不抢,痴迷山水,这会儿倒有些不一样了 柳暮雨和顾云同时看向他。 容煜接着道:朕有时候觉得九皇叔游历四方,醉心山水是假,掌握各地消息,伺机而动才是真。 这 这猜测着实大胆了些,若当真藏着这个心思,何必等到容煜长大呢。顾云有时候不太明白,容煜这些直觉都是从哪儿来的。 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什么线索。容煜放下手中的茶杯,眸子沉了一沉。 盛京之中和襄王最为交好的便是裴印堂。两人同吃同住,裴印堂陷入困境之时,襄王可是只字不曾言语的。 他不相信一个人会与世无争到这种地步,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会不管不顾。 有时候越是不在乎,越是显得刻意。 前几个月为了太后寿宴,听闻襄王派人一连去过好些个地方挑选寿礼,其中就有随州。 安阳侯一个人在隋州封地几十年,除了进京述职从不过多逗留。怎么襄王走过一遭,安阳侯即刻就带着妻儿进京了,还匆匆布下这么大却满是疏漏的局。 这两者之间不一定没有关系。不过可惜,也没有证据。 对了,年前内院就收到消息,说随州的几桩命案似乎与安阳侯府有些牵连。近些日子再去查,倒是什么都不剩下了。不知是不是什么人,替他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5) 顾云话未说完,容煜启唇道:派人暗中盯着,眼下安阳侯事情败露,若真有幕后之人,不会留着这个祸患在世上。 顾云反应过来,行过礼之后即刻退出了明安殿。 柳暮雨看了顾云的背影一眼,默默饮尽面前的茶水。 做官不容易,哪怕是身在随州远离盛京,也不知身后会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副总领的腿如何了?容煜问了一句。 柳暮雨叹道:老样子,陛下莫要担心。 这人说话温温润润的,瞧着总有那么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容煜道:朕和张太医说过了,你不愿进宫,过两日叫他出宫去瞧瞧你。 张翎柳暮雨闻言,眸中的光凝了一凝,臣多谢陛下。 要这大燕的神医,来医自己这么一个废人 可真是,不值当。 . 容煜告别柳暮雨之后,带着阿四回了宫。 天色不早,刚走近宣华殿里便能闻见满院清甜的味道。想起来炖汤的事来,容煜忙去了小厨房。 果不其然,小孩儿坐着矮凳正在灶火边扇扇子。 还不睡。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听见声音,即刻起了身道:您让我看着火。 不过随口一说,叫下人们做就是了。容煜从他手里拿走扇子,放在了一边的架子上。 江逸白看了容煜一眼,问道:逸儿会不会很没用,阿四和银月能伺候您,可是逸儿不能。 你才多大。容煜划拉着小孩儿的脑袋,道,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乖乖长大,阿四他们替朕照料好宣华殿的事。至于你,将来就为朕的朝堂出一份力吧。 朝堂江逸白看着容煜,眸中带着些许光芒。 小孩儿的眼睛明亮亮的,盛着天上的星芒一般。 江逸白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有这样的生活。 朝堂。 在西云长泽殿的每一天,江逸白都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活在那方寸之地。可容煜却对他说,他日后可以为朝堂出一份力 怎么了?容煜看小孩儿眼眶红红的,不知是哪句说的不对。 江逸白摇了摇头,用手拭了拭眼角,道:夜深了,眼睛有些涩。 这样 小孩儿还挺逞强,容煜笑了笑正准备出小厨房,突然被江逸白扯住了袖子。 怎么了? 江逸白看着他,仰头问道:逸儿今天能和煜哥哥住在一起吗,偏殿里太空了。 那地方很好,也很暖和,可是太大了,整个殿里只有永远都在站在门口不苟言笑的若水。 小孩儿怕黑是常有的事,容煜点了点头,拉住江逸白的手去了正殿。 阿四将雪梨汤端上,跟着两人一起去了正殿。 小崽子越发的有能耐,一个人住着整个偏殿都能让人觉得心疼。阿四有时候,也想过过这种可怜的日子。 晚上就寝时江逸白换上寝衣,先坐在了榻上。 地上的雪团子看见江逸白,也迈着短腿想上去。 容煜看了小团子一眼,伸手把它抱进了怀里。男人的眉眼很温柔,尤其是在他看看喜欢的东西时。 江逸白记得容煜酒后曾说过,一直想养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 眼前这只,便是了,很巧合,也很有缘分。 那日在明安殿与安阳侯说的话,你听到了?容煜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 江逸白点头:去捉狗的,听见您在里头说话,就没想走。 和正门之后,不准人过去的。容煜抱着狗,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看着他道:逸儿知错了。 他知道前朝重地后宫中人不可踏足,可是容煜说话时的语气,其中的言辞,都让他不想离开。 容煜用摸过狗的手摸了摸江逸白的脑袋,道:朕准你过去,以后想来就过来,但是要给朕说一声。 真的? 骗你不成,你这小东西越发无法无天了,朕的话都敢不信。 不敢江逸白淡淡笑了笑,心中软软涩涩的。他怎么敢不信呢,只是太过意外罢了。 怎么了?容煜有时候非常不明白,小孩儿是为了什么而笑。 江逸白看着他,摇了摇头,直接躺在了榻上。 枕头很软,床榻也很软。 容煜把小狗放在榻上。 雪团子迈着又短又肥的腿,爬到了江逸白的胸口,舔了舔他的脸。 江逸白抱过他,看着雪团子亮晶晶的眼睛。 它很像你。容煜躺下的时候道了一句。 哪里像。 江逸白觉得不像,这小狗看起来蠢蠢的。 容煜也没说出来哪里像,不过他就是觉得像。 这两个小家伙看起来都很干净,也很柔软。 柔软,一个适合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的词儿。 江逸白这么聪明,一定能做个了不起的文臣。 可是小孩儿仿佛并不想这样。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变成利刃,化作锋芒,做他想做的事,拿回他本应该得到的东西。 夜色静悄悄,宣华殿吹了灯火。 这是江逸白许多年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长夜,这个曾经最害怕的时刻,变得安逸而又温柔。 第26章 春回日暖,六个春秋在一晃之间。 不长不短的日子,足以让许多本就摇摇欲坠的王权分崩离析。 马上的人披着战甲,墨色的披风飞扬在身后。 十几日马不停蹄,陛下着急回去干什么?顾云一连在马背上好些日子,这会子都快挨不住了。 母后和梁相还在等着,朕想早日见到他们。容煜挥鞭,枣红色的骏马疾驰在大道上。 你的手看着渐渐远去的人,顾云摇了摇头,纵马跟上去。 这人,半点心思都不曾放在自个儿身上。 盛京一如往日繁华,容煜此去三个月有余,也不知宫里境况如何了。 远远看见不少人等在宫墙外。 十七八的少年身着月牙色长衫,立在朱红色的宫门之外。褪去稚气,俊美的面庞越发惹人注目。 清澈如泉水的眼眸眺望着远方,眺望着从天际边走来的身骑骏马的帝王。 来了,来了!一旁的银月高声唤着,伸手扯了扯明然的袖子,言语间是掩不住的喜意。 江逸白的眸光微动,一眼看到了容煜。 容煜翻身下马,见到江逸白之后笑了笑。 不过走了三个月而已,小孩儿都与他差不多高了。 可好?两个人同时问了一句。 好。容煜应了一声。 江逸白的笑意藏在眼睛里,手刚搭上容煜的腕子,容煜的双眉轻轻蹙了一蹙。 你 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摇了摇头,让他莫要担心,更不要声张。 梁国叛乱,一分为二,南梁一带闹的厉害。此番前往梁国作战,容煜几乎是不曾阖过眼的。 南梁虽是小国,但奇门遁术十分厉害,加上善用蛊毒,大燕的将士吃了不少亏。 容煜便因为这些个东西,受了点伤。 . 宣华殿,张翎将腕下脉枕收回来。 白瓷瓶中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容煜的双眉蹙了一蹙。 很疼么?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摇了摇头,问张翎道:张太医可知是何毒? 张翎摇了摇头,道:疑似蛊虫一类,但除了外伤又看不出别的征象。陛下先养伤,臣去研制驱虫之法。 有劳。 手腕被细布缠好以后,又嘱咐了好些事,张太医才起了身。 阿四即刻帮着张太医提了药箱,往太医院去。 容煜垂眸看着腕子,心下也有些堵闷。原是他大意,本以为能擒住那南梁圣女。 没成想那人袖里藏了中空的竹刀,带着蛊虫的刀刃就那么扎了进去。伤势不重,却叫他难受了好些时日。 江逸白问他道:怎么不叫张翎过去,拖了这么些时日才医治。 容煜轻笑道:朕若召他,将士们必然朕我担忧,倒不如忍忍,刀剑之伤,忍了这几日反倒没什么事了。 胡话蛊毒这种东西,哪里是耽误得了的。 容煜这个人心里装着太多事,总是将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后。 江逸白说罢,搬了凳子和水盆,接过银月手里的巾帕,坐在容煜身侧仔细为他擦着落在其他地方的血迹和脏污。 容煜看江逸白这么认真,不由笑道:幸亏没带着你去,你这么当紧,不是要心疼了。 落在胳膊上的帕子滞了一滞,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腕子,心下有些发闷。 若是他在容煜身侧,必然不让他受伤的。再不然,也会活捉了那下蛊之人,叫她把解药交出来。 今日不要见太后了,早些休息。江逸白叮嘱了一句。 容煜正想答应,忽然想起来今日是黎国使者进盛京的日子,只道:午后再见个人。 那早些回来。 朝堂上的事,劝是劝不住的。 修长的手指攥着被血迹染了的帕子,江逸白俯身将帕子洗干净。 这些年江逸白是一直被安置在宣华殿的,小孩儿身子弱,放在身边,日日看着总会安心些。 六年多时间的朝夕相处,容煜觉得江逸白的性子还是很可爱的。 有时候还会钻进人怀里撒个娇,虽然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关于江逸白在宣华殿的往事,想起来总觉得有趣儿。 若不是亲眼看着江逸白长大,任谁都想不到,现在这个温顺有礼少年,曾经一度将匕首藏在腰间,对所有人都抱着敌意。 . 午后,容煜用过膳食开始换衣裳。 黎国的新王前年继位,整顿好朝中实务才想起燕国这么个老朋友。 陛下与那黎国的新王可曾认识?阿四问了一句。 容煜起身理了理袖子,道:自是不认得的,朕去黎国的时候才六岁。那时候宫凌该也是个皇子,朕是不曾见过的。 或许使臣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可惜时间过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 从前的黎王性情暴虐,动辄便对下人们用酷刑,还不知这新王宫凌的性子如何。在这之前,也没听过这为皇子的名字。 好生照顾小殿下,说朕今日晚些回来,叫他早些歇息。容煜道了一句,独自出了宣华殿。 一只白色的狗迈着长腿跟在容煜的身侧,从宣华殿一路跟到了明安殿。 容煜回身看着站在不选处的小家伙,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是六年前江逸白从上北苑带回来的小狗,名字叫十四,是阿四给起的。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通体雪白,只是不大像狗了,这似狼又似狐的,容煜也不确定到底像什么。 在这儿等着,里头不能进去。 呜 十四呜咽了一声,乖乖趴下来。 很有灵性的一条狗,容煜让它等着,就绝不会离开一会儿。 容煜这次收回手往正殿去。 黎国这一行来了不少人。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十七八的小姑娘,穿着轻纱制成的外衫,胳膊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模样很讨人喜欢,媚而不俗,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来经历的事太多,明明自己也才没多大,容煜总觉得自己跟活了好些年似的。看这么大的人,总觉得都是孩子。 黎国使臣折兰,见过燕王。小姑娘站在大殿上,左手放在右肩,以示行礼。 容煜在位这么久,无论是哪国使臣来访,唤的都是一声陛下。这个折兰胆子倒大,居然敢叫他燕王。 老黎王子嗣多,留下不少烂摊子,宫凌从十数个皇子中脱颖而出,想来也有些手段。派出的使者,定然也带着几分他的意思。 燕王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必多礼。容煜并不打算和小姑娘计较。 折兰弯了朱唇,道:此次前来,密信中已有提及,黎国与燕国素来交好,还望燕王慎重考虑。 密信是半月前到的,此次前来黎国有两个目的,一来是新王初登大位想要与燕国结亲以固王位。二来便是学习燕国的医术。 当年老黎王宫越放容煜这头幼虎归山,一度悔恨至极,每每交战都是下死手的。原是谈不上什么交情。 宫凌初登大位,想要联姻来巩固皇位的心思可以理解,只是燕国唯一的一位公主,已经嫁到裴家六年有余了。 朕无子嗣,亦无亲生兄妹,这样的境况,黎王是该知晓的。容煜道了一句。 折兰闻言,眸子亮了一亮,道:我黎国的五公主,年方二八,正是待嫁的年华,燕王殿下若是觉得可行,公主可嫁来燕国做个王后。 王后? 这小丫头倒也敢说。 一国的公主做王后自是可以的,但容煜并不想因为和亲之事立后。 此事尚待商量,使者还要研习我燕国的医术,不如先做这件事。 燕国的医术在各国中是出了名的,太医院张翎的名号更是在各国中传的神乎其神。不少人都将张翎奉为神佛,有的甚至自己平白想像,绘制了画像挂起来已祈安康。 张翎六岁入太医院跟随老太医学习,九岁便给太后与先帝看过病。 容煜与张翎从小相识,当日在宫中无援之时便是长他几岁的张翎时时为他照料身子。 只可惜君子十全九美,张翎医术精湛,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有时候名声一大,反而招惹事端。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6) 原本密信上写的是让张翎出访黎国,还是容煜一再坚持,黎国才改成了让使者出使燕国研习医术。 折兰听出来容煜有意避开立后之事,便先与容煜商议研习医术的事。 宫里的太医不少,黎国看重的只有张翎一个。 容煜想了想,便让折兰一行人安置在太医院附近的露水阁。 至于联姻之事,他日在做定论。 从明安殿出来,天色已沉。 折兰这小姑娘能说会道的,吵得人脑仁儿疼。 十四还在外头趴着,一晚上没吃东西,小家伙看见容煜就哀嚎了两声。 容煜摸了摸它的脑袋,十四趁势钻进人的怀里,赖着不肯下来。 容煜想了想,所幸就把十四抱回了宣华殿。 看起来肉乎乎的狗,抱起来也实打实的有份量。 容煜把十四丢给银月照顾才准备去沐浴。 汤池的水正热。 绕过屏风,一眼看见了刚从池子里出来的江逸白。 小孩儿壮了不少,平日里也没见怎么动,可身材却出奇的好。 你洗罢了。 嗯江逸白应了一声,拿来屏风上搭着的衣裳披在身上。 雪色的薄衫沾了水汽,便愈发遮不住好身形。 容煜抬手解了衣裳,看江逸白正准备走,拉了他的袖子一下,低声道:陪我一会儿罢,一个人闷得慌。 江逸白的眸子滞了一滞,然后点了点头。 很温顺的孩子,容煜从来没想过小孩儿长大之后会这么乖。 第27章 人没进温热的池水中,容煜靠在壁上,舒了口气。 一身的困乏都化在水中。 缠着细布的腕子举在水面上,张翎说过伤口是不可以沾水的。 江逸白将衣裳穿好,坐在一边的矮桌旁剥起了核桃。 朕从来都没想把自己的家务事,变成国事。容煜看着自己的腕子,道了一句。 娶妻生子这些事,容煜只想顺其自然。可是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好像日日在等着他立后一般。 剥核桃的手滞了一滞,江逸白放下裂开的核桃钳,直接用手捏开了圆润的核桃。 阿四说,使者是来和亲的。江逸白道。 容煜嗯了一声,差不多,要他们黎国五公主来燕国做皇后。 陛下是怎么想的。 江逸白把核桃仁放在小碟子里,另取了一个核桃来。 今年供上来的核桃不大好,比往年硬一些,也小的多,不大好剥。宫里头的核桃钳子做的精致华丽,但并不耐用,混不如徒手来的快。 容煜深呼了一口气,道:朕也不知道,朕没见过那五公主,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知道呢?江逸白问他。 容煜闻言,轻笑道:那便好办了,若是个温柔可人的朕就娶了她,一生一世都好好待着。 矮桌旁的人听见这句话,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手上的力气没把握好,核桃被捏了个粉碎。 江逸白回过神来,将碎掉的核桃扔到一边的小盆里。 娶妻生子,他倒忘了容煜也会有这一天。 心下沉了一沉,江逸白歪了身子靠在矮桌上,没了剥核桃的心思。 四下水汽缭绕,容煜一个人没在诺大的池子中。 江逸白抬眸看着他,道:那就娶了罢,一个皇后不够再多个贵妃,淑妃,德妃卫公子倾心您许久了,也让他来好好伺候伺候陛下。 赌气的话,说出来分外可爱。 容煜道:朕说笑的,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哪顾得上立后呢。 江逸白听见这句,唇角浅浅勾了一勾。他便知道容煜是什么人,江山和美人,这个人心里向来装不下第二个。 两人之间隔着雾蒙蒙的水汽,江逸白心底下千丝万缕缠成一团。 若水说过,若是有了皇后,会多一个人帮容煜分忧,后宫琐事都可以照料。 但或许 或许容煜并不需要这么个人,前朝才是他日日忧思的。 江逸白想了多久,池中的人跟着沉默了多久。 怎么不说话?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低声道:朕的右手不能沾水,有些麻烦。 江逸白闻言,起了身走到容煜身侧,缓缓坐在池边。 修长的腿没进水里,江逸白拿起一旁的巾帕给容煜擦洗身子。 三个月未见,容煜晒黑了一些,但依旧比旁人白上许多。 脖子低着有些难受,江逸白索性下了水,一寸寸给容煜擦洗。 指尖隔着巾帕,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温度。 这是容煜头一次让别人给他擦身子,以往就是阿四也没这么做过。 小孩儿的手劲儿不大,轻轻柔柔,擦得人身上痒痒的。 或许,可以重一些。容煜道了一句。 江逸白看着他,压下眸中的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巾帕落在水底下,蓦地容煜的身子滞了一滞。 这儿我自己来就好了。容煜退后了一些,靠在池壁上。 那地方,他不习惯给人碰。 脸上一如往常镇定,耳垂却红的厉害。 江逸白把手里的巾帕丢给他,你自己洗,我去拿衣裳。 嗯 容煜这才抬头看他。 江逸白一迈腿出了池子,不过转瞬之间,容煜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小孩儿确实长大了,那个地方的看起来一点不像是体弱多病的。 . 江逸白换好衣裳,顺道去正殿为容煜拿了干净的衣衫。 回来的时候,殿里没有一点动静。 大抵是这些日子在南岭太累,人趴在池边,手还举着,就这么睡着了。 墨色的头发铺了满肩,光洁的背带着些水珠,顺着脊梁滑落入水。 江逸白晃了晃神,拿着衣裳下了水。 他轻轻将人揽入怀中,轻而易举打横抱了起来。 江逸白的力气不小,甚至说比容煜都要大上几分。这一点容煜是不知道,他只知道小孩儿身子弱,是个病秧子,得哄着,得宠着,得日时时刻刻记挂着。 玄色的锦衣盖在温热的身子上,江逸白揽着容煜往正殿去。 春月夜里,往来没什么人,唯有灯火照亮。 内殿,江逸白把容煜放在榻上。 缠着细布的腕子露在玄色的锦衣之外,容煜整个人睡的很沉。 江逸白轻车熟路的帮他换上寝衣,这些年里容煜夙兴夜寐,时常伏在案上都能沉沉睡去。 阿四没什么力气,扶不动人,江逸白便照顾容煜多一些。 月牙色的衣带从指尖滑过,江逸白的动作仔细而又缓慢。 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打在身侧,江逸白静静看着容煜,只觉这人仿佛与从前没什么变化。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齿,时光仿仿佛从来厚待容家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长大了。 容煜这人,怎么看都像是偶入俗世窥红尘的,叫人可望而不可及。却又在有些时候,带着几分引人招惹的气质。 薄唇翕张,贝齿轻咬。 玄衣金冠,无限威严。 两种完全相悖的印象交织在一起,越缠越乱。也叫人在面对他时,心下多了一种异样的渴求。 如玉的指尖落在人的唇上,是柔软而又温热的感觉。 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看过容煜了,分别三月像是分别三年。 他也想跟着容煜去军营,可是这个人总拿他当小孩儿。他怎么会是小孩儿呢,他身上的每一处,都不能算是小孩儿了。 喉间越发躁起来,江逸白回过神来,收回手放下床帐退出了内殿。 陛下阿四唤了一声,正撞见从内殿出来的江逸白。 食指放在殷红的唇边,江逸白垂眸看着阿四,示意他不要高声呼喊。 阿四噤了声,弯着腰向内殿去。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错觉,阿四觉得江逸白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或许是他多想了。 . 翌日醒来的时候,容煜伸了个懒腰。 人躺在榻上盖着被子,寝衣也齐齐整整的穿在身上。 他略略蹙了眉,极力回想着昨儿晚上是怎么从汤池回来的。想了许久仍是无果,索性放弃。 不是赤着身子回来的就好。 阿四备了早膳。 今日江逸白没有过来用膳,容煜问了一句。 阿四说江逸白早间去了秋爽斋,应该是徐重阳先生给开了小灶。 容煜点点头,继续喝粥。 徐重阳说过,江逸白很聪明,一点就通,是读书的上上等料子。 没有哪个先生不爱惜有天赋的学生,容煜很理解徐重阳的心思。 桌上的小碟子里摆着剥好的核桃仁,容煜瞧了一眼,道:梧州闹饥荒了,怎么核桃送来的这样小。 阿四俯身道:新种的,给陛下尝尝鲜,小殿下剥了一夜,今儿早上去秋爽斋之前送过来的。 有心了。容煜拿了一些装在身上,思量了片刻,道,快到晌午的时候记得往秋爽斋送点吃食过去,小孩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容易饿。 是。阿四应下,继续为容煜布菜品。 有时候阿四不太能明白明白容煜的心思。容煜自个儿十七八的时候,整个大燕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江逸白这年纪居然还要时时刻刻操心,这难道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么。 第28章 阿四心底下默默叹了声气,瞧这小祖宗体弱多病的,也不知还有多少时间的活头。 . 院子里扬了柳絮,吸进鼻子里痒的很。 江逸白一早就叩响了秋爽斋的大门。 少顷,大门被打开,徐重阳清俊的脸庞印入眸中。前些日子刚定亲的人,这会子脸上还带着些喜气。 先生。江逸白行了礼。 进来说话吧。 秋爽斋的门敞开,徐重阳将人领到了里屋。 里屋是个不小的藏书之地,江逸白静静站在一边等着徐重阳的吩咐。 徐重阳看他十分规矩的站着,只笑道:原是不用这么拘束,今日找你不是为了学堂上的事。 那是 江逸白很敬重徐重阳。 早些年徐重阳云游四方写下了很多传记和奇闻异事,文辞清丽,华而不空,江逸白都很喜欢,也十分敬重他的为人。 徐重阳搬了个木凳,从最高处架子上取下几册书来。 扶我一把。徐重阳道了一句。 江逸白过去将徐重阳扶下来。 徐重阳站稳了,才将手中的书塞进江逸白的怀中。 这些面上都没什么字,想来是徐重阳新写的小记。 徐重阳拍了拍江逸白怀中的书,道:这些是先生我多年来的珍本,你日日跟着陛下,圣贤书读的不少,别再像陛下一样,读的跟圣人一样,心中除了天下再不容其他。把这些带回去,好好研习,以后受益不尽。 多谢先生。江逸白道了谢,这才将册子好好收起来。 徐重阳很欣慰,小孩儿长大了,越来越有个皇子的样子。今后像谁都好,可千万别像容煜。 容煜这样的,大燕出一个就够了。 为了方便研习医术,容煜将折兰一行人安排在离太医院不选的地方。 张翎太医是二十八的年纪,成日里忙着宫中琐事,另带着几个学徒至今尚未娶亲。 容煜刚到太医院,便瞧见张翎屁股后头跟着的小姑娘。 这个是什么? 麦冬。 那个呢? 生地黄。 那个 使者,宫闱禁地不可乱闯,臣正在给小殿下熬药,还请出去稍等片刻。张翎将面前配好的药挪到一边,另将熬药用的药锅挪了地方。 折兰吃了闭门羹也不气馁,只道:是你们陛下要我跟着你的,我为什么不能看! 张翎正为难。 容煜走进来,道:烟熏火燎的地方,本是没什么好看的。 陛下张翎见到容煜,即刻走上前来对着容煜行了礼,臣张翎见过陛下。 他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腕子上,那他身为一个太医该关心的地方。 折兰见到容煜,也行了黎国的礼,然后跟着张翎叫了一声陛下。 今日比昨日好些,起码知道叫声陛下。 容煜问她道:怎么突然到这里。 折兰看了张翎一眼道:臣是来学习张圣人的医术,自然要跟着张圣人。 使不得,臣担不起圣人二字。 这两个字实在可怕,在燕国只有皇帝才可被尊称为圣人二字。 折兰闻言,蛾眉微蹙,如何使不得,你医术精湛,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圣人二字还称你不得,难道要尊一声神仙才好吗。 使者! 越说越不像话,张翎都着急了,按理说也是快三十岁的人,可是却对着一个小姑娘乱了阵脚。 容煜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却又不能笑出来,他还要为张圣人撑腰。 两位说了这会子话,这火上的药可放完了?容煜道了一句。 张翎闻言,即刻转身去看药锅。 补气的方子,加了几味润肺的药,不可久煎。 似乎并没有出差错,张翎的神情松了一松,这才又回来。 太医院重地,还请这位姑娘出去。张翎十分坚持,哪怕容煜在,他也要这么说。 折兰看张翎不好说话,便转头看着容煜。 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该十分招人喜欢,可容煜从她的眉间总能看到些高人一等的傲气。这种傲气与江逸白不同,如果说江逸白是天生傲骨,这人就像是后天被宠出来的。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7) 陛下,你答应过准许臣留在燕国跟随张圣人的。 容煜也不着急,只道:自然要等张太医有空的时候,一心不可二用,你此刻留下,倒叫他分了心毁了这锅药。 药石百兽有灵,黎国人对此颇为信奉。 这折兰回头看了药锅一眼,思量片刻后道,那臣先出去,陛下可有空? 有。 刚从长乐宫回来,午后也没什么别的事。 折兰闻言,问他道:陛下可否带臣逛一逛这大燕的皇城? 皇城并无不可。 容煜道了一句,吩咐阿四备车。 阿四还没出去,就被折兰拦下来,马车有什么好的,自然要走着去。 走着去。 小姑娘口气不小,燕国皇城之大,可不是走着去就能看完的。容煜笑了笑,默许了这个想法。 两人从太医院出去,向东走。 阿四在后头跟着,同行的还有一些内侍和丫头。 黎国在西云以南,奇珍异草是不少见的。 容煜思量片刻,把折兰使者带去了百兽园。 宫里的百兽园,原是除了鹦哥儿、孔雀之类再没其他的。这些年来樊将军送贺礼倒是填补了不少。 吊睛白额虎,雪貂,墨狐 北方的,南方的,应有尽有。 折兰看着铁栅栏后的吊睛白额虎,惊叹道:好壮的老虎,被养在园子里还这么有精神。 说着便将手伸进了铁栏之中。 远处的老虎听见动静直接窜了过来。速度很快,虽然被养在园中,但比人要快上许多。 折兰即刻收回手,那老虎扑了个空,在铁栏内扒拉了几下。 容煜眯了眯眼睛,觉得折兰这个反应和胆识不太像是普通人。 便是宫里的驯兽师,也是不敢轻易招惹这对老虎的。 他的目光落在折兰的手上,十分修长的手指,虎口处是厚厚的茧。能做使者前往燕国的,一定有些功夫在身上。 身后传来一声长嚎。 容煜回头,十四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 这是折兰看着地上的大白狗若有所思。 容煜道:是殿中养的狗,性子温顺的很。 狗?折兰看着地上的狗,心道这哪里是只狗,分明是只夹着尾巴的雪狼。 容煜把老虎关起来,居然放任一匹狼在自己的宫阙游走。 可真是有意思。 似乎是察觉到了折兰的目光,十四抬头看了折兰一眼,然后把脑袋低下舔了舔容煜的手心,十分温顺的哼了一声。 带它回去罢。容煜道了一声,过会儿该下雨了,十四最爱干净,脏了身上的毛,要嚎好一阵子。 身后的阿四道了声是,拽了拽十四脖颈上拴着的铃铛。 十四会意,这才离开了容煜跟着阿四。 大半天的时间容煜都在陪着折兰。 折兰的性子直爽,人很开朗,两个人不深交,相处也算融洽。容煜是个喜欢看人长处的人,折兰身上的小毛病并不会入眼。 晚间别分,容煜送走折兰自个儿回了宣华殿。 皇帝大半天都陪着一个女使者的消息传了满宫,自然也传到了宣华殿。 我听说这个女使者漂亮的很,与陛下郎才女貌 什么郎才女貌,穿的那样少,实在有伤风化! 两个丫头坐在殿外的石阶上说着闲话。 修长的手指落在十四的尾巴上,江逸白的眸子暗了一暗。 使者,哪有使者整日里缠着皇帝逛皇城的使者,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手上的劲儿大了些,十四被攥的尾巴疼。嚎了一声,从江逸白怀里窜了出去。 容煜正巧进来,十四窜的快,直接撞到了容煜腿上。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容煜蹲下身子,摸了摸阿四的脑袋。 十四晕乎乎的嚎了一声。 江逸白没有看容煜,只将桌上的笔拿起来,在纸上写画着。 容煜没有打扰他,过去看了一眼,小孩儿正在画雪景图。 手要往上一下,握着这里容煜的手刚落在江逸白的手上,蓦地腕上传来一阵痛。 像是沿着经脉,直通入五脏,容煜蓦地松了手,伏在案上喘着气。 是蛊虫。 江逸白顾不得其他,起了身将容煜扶住,如何? 容煜摇了摇头,人已经疼得直不起身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厉害,蛰伏这么些天才发病。 江逸白将他扶到榻上,容煜的手扶在床栏上,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阿四已经去请太医,江逸白心下着急,一只手搭上了容煜的手腕。 腕上的细布挣出些血来,明明是不深的伤口,居然到如今都不曾愈合。 容煜疼得厉害,却也没什么办法。这两日都是待在宫中,原是不该出问题才是。 江逸白看着容煜,仔细思量着,忽在想到一个人时目光滞了一滞。 南梁,大燕以南,梁国以北 小殿下,张太医来了!阿四的声音传到耳边。 江逸白即刻起了身,为张翎让出地方。 张翎放下身上背着的药箱,为容煜把脉,片刻后才道:不知是何缘故,蛊虫在体内躁动起来,敢问陛下今日午后去了何处? 容煜道:太医院,百兽园,还有沿途的几个宫阙。 张翎思量了片刻,道:这些地方该是无事的,臣这里有丸药或许可以安抚躁动的蛊虫。 张翎说罢从箱子中取出了一个瓷瓶。 漆色的小丸药入口,带着些甜甜的味道。 过了许久才觉身上好了一些,可手臂上仍是带着些痛痒之感。 驱虫之药何时可以制好?江逸白问了一句。 张翎道:太医院正在研制,院内有关蛊虫的记载太少,需得等着时日。 无妨容煜道了一句。 既有安抚蛊虫的药物,那便可以等上一等。 是张翎收拾了东西,又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留下剩余的丸药才退出了宣华殿。 殿里头灯火皆亮着,容煜看了一眼殿内的人,道:都去歇着吧,朕无事。 犯不着为他一个,累坏了满宫的人。 所有人都听见容煜的吩咐,却无一人退出去。 江逸白道:陛下让你们歇着,便去歇息,今日我留下。 这是。阿四本想说留下来就是两个病患,但还是忍住了。江逸白除了身子弱,照顾人还是很细致的,有时候甚至比自己想的还要周全些。 待人走后,江逸白才吹了两盏灯。 方才那么一闹腾,容煜此刻还没什么睡觉的心思。 两人静静待着,也不说话。 良久,容煜看了江逸白一眼,问道:你殿内可有话本小书? 陛下不睡?江逸白问他。 容煜道:身上不舒服,睡不着。 稍等。 江逸白道了一句,即刻起身出了正殿。 前些天徐重阳先生给的小记正放在案上,还没收起来。江逸白直接把书全部拿去了偏殿。 朕饿了在拿到书以后,容煜又道了一句。 一上床就饿是容煜的习惯。 再等会儿。江逸白说罢起身又出了内殿。 容煜十分欣慰的笑了笑。 小孩儿怪有孝心的,也算没白疼他一场。 榻上的书十分新,看着像是悉心保存下来的,容煜随意拿了一本。 只见上面画了两个小人,一男一女,赤着身子,在行云雨之事。 容煜蹙了眉,只当自己拿错了,又换了一本。 这本更绝,是两个男子,其姿势之大胆,画工之精良,都叫人为之惊叹。 栗子酥到了。 殿外,江逸白唤了一声。 容煜被吓了一跳,直接扔了手里的书。 江逸白把栗子酥放在凳子上搬到榻前,忽见一本小记孤零零躺在地上。 正要伸手去取,容煜被惊着一般,快速把书捡起来放在了一边。 手好了?江逸白问他。 好多了。 耳垂比脸先先红起来,容煜想了想措辞,问江逸白道:这些个书是从何处来的。 江逸白道:徐先生的,他知我爱看,所以时常赠予。 原来是徐重阳,这人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不曾想私底下会看这种书。改日得去找他谈谈,自己看就罢了,怎么还带着江逸白一起。 以后还是不要看了,这些东西拿来看个新鲜就好了,不能耽于其中。梁相说过,美色最易使人沉沦。容煜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有些不明白容煜在说什么,看个小记而已,有什么沉沦不沉沦的。不过有句话他还是同意的,美色使人沉沦,尤其是容煜这样的真绝色。 不看就不看,大晚上的还是睡觉要紧,吃过东西就快些睡吧。江逸白把栗子酥放在容煜眼前。 容煜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江逸白身上。 小孩儿确实长大了,身子壮了,肩膀也宽了,连那处他也是见过的,尺寸不小。 或许该给小孩儿找个媳妇了,他自己不成婚,不能耽误了江逸白。 你有中意的人吗?蓦地,容煜问了一句。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江逸白心下也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容煜道:随口问问,明丫头挺好的,你有没有兴趣。 我拿她当姐姐。 那,银月 银月的心思一直在顾总领身上。 容煜直接道:顾总领不值得,那你自己说,哪家的都行,你看中了就告诉我。 江逸白闻言,问道:若当真看中了,你会答应? 答应!容煜一口咬定,你只说是谁家的,朕扛也要给你扛回来。 江逸白看着他,唇角带了些微妙的弧度。 他看上的这个人,可不太好扛回来。 . 沾枕头就着的人,不出一刻钟便见了周公。 容煜是军营里练出来的本事,想睡觉时即便是雷雨交加也可安枕而眠。 正殿的床榻很大,睡下两三个人绰绰有余。 江逸白躺在榻上,借着轻纱帐外微弱的烛火,用目光描摹着枕边人的容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逸白的眸光就再未离开过眼前的人。 开始只是仰望,到后来这仰望就变了,变得愈发不可言说。 头一次意识到这样的感情,心底下还有些害怕,容煜可是帝王,怎么可以被人觊觎,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大燕臣民眼中不可最亵渎的圣人。 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他与那众人一样,但又不大一样,旁人只能瞧着,而他在容煜身侧。 鼻息间传来淡淡的丸药味,也不知是什么药草制的,居然闻起来带着些甜味儿。 梦里的人不大老实,为了不碰到伤口,胳膊伸的老远,眉头也微微蹙着。 容煜平时是不大蹙眉的,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淡淡的,叫人忍不住驻足,去端详。 唔似乎是做了噩梦,容煜的眉头紧了一些。 江逸白能感觉到,容煜整个人的身子都是僵的,或许是为了克制自己的睡姿,还保留这几分意识。 这样睡一晚,是很累的。 江逸白凑近了几分,将容煜揽了一揽,学着小时候容煜拍他的姿势,轻轻顺了顺容煜的后背。 似乎有那么一点用,怀里的人呼吸匀称了许多。 . 蛊虫一类,北方少有。 太医们经验不足,一时判断不了,找不到驱虫的法子便只能一点点用药慢慢来试。 不到五日,容煜已经喝了好几副不同的药。 芳香避讳的香囊也在殿中挂了不少,可仿佛并没有什么用。 碗中的药冒着热气,容煜突然明白了江逸白小时候喝补药的心情。怪不得总是吃的不多,这么多药喝下去,肚子里哪里还有地儿吃东西呢。 这个朕不想喝了。容煜说罢,将眼前的药碗推了一推。 江逸白挡住另一侧,道:良药苦口。 不是苦口不苦口的事儿,朕都喝撑了。 小孩儿这几天老盯着他喝药,自己的事也不做,就这么看着他,不喝怪不好意思的。 江逸白闻言看了药碗一眼,道:张太医的一番心意,陛下不喝待会儿凉了损了药效,太医院又得重新煎药。 朕喝还不成。容煜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江逸白拿起一旁的巾帕为容煜擦去唇角的药渣。 二人正坐着,阿四进殿来说黎国的折兰使者求见。 容煜正打算开口,江逸白直接道:不见,张太医说了服药以后要卧床静养的。 这阿四看了容煜一眼。 容煜道:找个人去陪她罢。 阿四正为难着,江逸白起了身,道:我去。 您这小祖宗在容煜面前温顺乖巧的,见了旁人可没一句好话,又怎么能去见黎国使者呢。 江逸白点了头,言罢取了木架子上的外袍。 小孩儿喜欢穿素色的衣裳,一身月牙白的锦衣,将人衬得温润而又干净。 容煜默许了这个提议,阿四便带着江逸白去了露水阁。 . 小姑娘坐在露水阁湖边的石栏上,正往池子里扔鱼食。 原本带笑的脸,在见到江逸白后滞了一滞。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8) 你是什么人,陛下呢?折兰往他身后看了看,除了阿四再见不到旁。 江逸白不曾开口,阿四先介绍道:姑娘,这位是西云的太子殿下。 西云的太子,怎么会在燕国的折兰说到一半,顿了顿,笑道,我知道了,质子嘛,你来做什么,我要找的是你们的陛下。 江逸白看着他,眸中带了些雾气。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使者倒像是被惯坏了的小姑娘。 折兰见江逸白不说话,心下也有些生气。前些日子燕国的皇帝还亲自陪着她,这会子就换了什么质子来,实在敷衍。 她看了江逸白一眼,对阿四道:你们回去吧,陛下不来,我就不出去了。回去告诉你们陛下,不想来大可以直说,派什么质子来,是看不起我黎国吗? 姑娘,陛下不是这个意思。小殿下阿四说罢,又看向了江逸白。 江逸白却不着急,他垂了垂眸,启唇道:晨起前往宣华殿请安,午前在太医院张翎处学习。这些安排内府是制了册子送过来的,使者不知吗? 折兰闻言,愣了一愣道:这些东西我才懒得看,叫你们陛下过来。 有要是,来不了。 江逸白的回答很干脆。 容煜需要养病,更有看不完的奏章,原是不必为了一个小姑娘分心。 折兰是个火爆脾气,听见这句直接凝了眉,冷笑道:你不过是个质子,来燕国为奴为仆的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这些话,江逸白早就听厌了。 见江逸白不为所动神情依旧,折兰心里的火猛地窜了上来。 她将手放在腰侧,软鞭从腰上落下来,直接照着江逸白的脸甩过去。 阿四还不曾反应过来,江逸白直接赤手接住了折兰的软鞭。 折兰向后挣,江逸白却纹丝不动。 你折兰没有想到,一个病秧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按规矩宫中是不准带这些的。江逸白一手握着软鞭,在手上饶了几圈。 折兰的力气比不过他,人也被拉过去几分。 一个质子居然会有这样的功夫。 两人正对峙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江逸白的眸子动了一动,直接松开了手里的软鞭。 骤然撤力,折兰被哄了一哄,人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软鞭被扯回来,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不凑巧刚好碰到江逸白的脸。 逸儿 容煜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 红痕落在江逸白如雪的面颊上,格外触目惊心。 江逸白正要行礼,容煜直接把人拉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他问了一句。 阿四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只有折兰冲着江逸白挥鞭的那一幕,即刻跪下来,道:陛下,使者与小殿下起了冲突,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保护好小殿下。 有那么一瞬间,折兰的是懵的,她明明没有打中,刚才一直是这个质子在扯着她的鞭子。 这个狗奴才,眼睛是瞎了吗。 陛下 朕宫里的人不会说话,得罪了使者,朕代待他陪不是。但宫墙禁地,挥鞭伤人,便是使者的不是,这软鞭朕代使者存着,来日出宫再奉还。容煜言罢,看了阿四一眼。 阿四俯了身子走过去,使者 折兰觉得胸口赌了些血,可又不能说什么。确实是她先动的手,这伤痕也确实落在了江逸白的身上。 握着鞭子的手松了一松,软鞭落在阿四手里。 折兰抬眸去看江逸白,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折兰看到了一丝藏匿于其中的笑意。 自古以来,祸国殃民妖姬都有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 宣华殿,丫头明然将药化在水中,帮江逸白敷在脸上。 你与她说什么了,起了这样大的争执。容煜坐在对面的软垫上,问了一句。 江逸白垂眸道:回来的路上阿四都同你说了,怎么还问。 容煜道:朕只是觉得,没什么值得动手的地方。 要动手,也不该是那小姑娘动手才是。 江逸白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一旁跪坐着的阿四道:回陛下,小殿下真的没说什么,是那使者知道小殿下质质子的身份,所以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又见小殿下没听进耳中,才恼火动了手。这还是在咱们大燕呢,就这么厉害,要是黎国 黎国向来如此。 容煜想起小时候去黎国的时候,宫里头的人便喜欢攀高踩低。莫说江逸白是西云过来的质子,便是他们黎国的皇子,不得宠,也是要被人糟践的。 容煜看着江逸白脸上的红痕,心里不大痛快,小孩儿在宣华殿养了这么多年,他自己都没舍得打过一次。 还疼吗?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了摇头,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他受不住的痛。 明然收起药罐子,道:被鞭子抽那么一下哪有不疼的道理,小殿下身子本来就弱,又挨了这么一下,再重上几分定要破了相的。 越说越严重。 女儿家最在乎容颜,江逸白这一张脸是谁看了都忍不住驻足的。若当真破了相,宣华殿里的丫头们能当即围了露水阁讨个公道。 容煜闻言,没有言语,只是浅浅笑了笑。 陛下还笑。明然蹙了眉,还在心疼小殿下俊俏的脸。 江逸白道:男儿志在四方,原是不必在乎容貌。 这是容煜曾经说过的话,可一个丰神俊朗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是最没意思的。 一屋子人,收拾了好些时候。 待丫头们都出去,容煜才问道:你生气了没? 生什么气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道:质子之类的话,你不要在意就是了。 不在意 这样的话,小时候听多了,质子,男宠,玩意儿比这些难听的多了去了。 江逸白垂了垂眸子,少顷又将目光落在容煜身上,我知道自己不是,就够了。 容煜待他的情分他知道。 知道什么。容煜觉得他不知道,小孩儿脾气好,软柿子一般,谁说什么都不会动怒。 不是男宠,不是您养的玩意儿。江逸白道了一句。 容煜笑道:你都没见过这些个东西,你知道男宠是什么吗? 宫里头人少,莫说是男宠,便是妃嫔也没有一个。 江逸白想了片刻,蓦地俯了身子,伸手拉住了容煜腰间的锦带。 修长的手指落在织金的暗纹上,一寸寸向下,知道,就像这样 眸中宝光流转,就这风情,搁谁都上不了朝。 容煜看着他,心下滞了一滞,然后退后了几分。 怎么了?江逸白问他。 腿麻了 江逸白没再说话,潭水似的眸子敛着几分笑意。 . 露水阁这么一闹,内府便头疼起来。 姑奶奶不好伺候,压根儿不像个使臣,便是在大燕也没有这么横的角色。 蛊虫一事,除了张翎与宣华殿的人,其余一概没有透露。每日喝药也都是在给太后请安以后,才宣张翎进殿。 午后用过药,容煜让人去青玄宫请了梁国质子薛吟。 一身青衫,一支长箫,是容煜对薛吟的印象。 人缓缓进殿来,见到容煜之后躬身行了礼。 薛吟见过陛下。音声温润,谦谦君子之貌,除了性子过于冷清,没有其他的不好。 容煜将手中的医书放在一边,道:南梁与北梁一事,你可知道? 薛吟点头道:臣知道,南梁生异心已久,叛乱是迟早的事,臣多谢陛下替北梁平息叛党。 容煜道:平息算不上,南梁的圣女逃走了,难保不会东山再起。朕想问你,与那南梁的圣女楚七七可相识? 楚七七薛吟闻言,垂眸思量片刻,道,楚七七善于练蛊制毒,臣幼时与她有过交往,入燕国之后便再不曾听过了。 那你可能知道有什么蛊毒,入体内蛰伏许久,使伤口久经不愈,泛病时会有剧痛么。 梁国的蛊术分为情蛊,毒蛊,幻蛊,无论哪种发病都是剧痛不止。陛下既是在沙场上,毒蛊与幻蛊更为可能些。 因何发病?容煜问了一句。 薛吟道:蛊虫大多为一对,若是发病必然是另一只蛊虫正被人操纵。若是幻蛊,陛下发病之事便会看到幻象,若是毒蛊,雄虫在体内吞噬水谷精微,陛下的身子会每况愈下。 倒是都不大像。容煜沉默了片刻,问道,情蛊呢? 情蛊?薛吟道,此蛊虫起先蛰伏在血脉之中,发病时蛊虫蛰伏处剧痛无比,其他的没什么大碍,原是姑娘家为绑住情郎的。 倒是不失为一种手段,容煜想了许久,问他道:如何判断是不是情蛊? 薛吟道:情蛊入体是没什么异动的,若不被唤醒,此生不会受制。唤醒之后,若是对旁人动情,或是做出亲昵之举,都会剧痛无比。 亲昵之举容煜仔细回想着当日蛊毒发作的情况。 他摸过十四的脑袋,好像也碰过江逸白的手。 无论哪一样儿都不算是亲昵,也没有动情。 容煜想到此处,看了薛吟一眼,问道:薛公子可否摸一摸朕的脸? 嗯?薛吟有些疑惑,反应过来容煜是想试探情蛊之后,起了身坐近一些,摸了一下容煜的脸。 没有感觉。 容煜看着手腕,道:或许,还不够。 不够?薛吟想了想,道,得罪了,陛下把手伸出来。 容煜把手摊开。 薛吟正准备俯身,蓦地一只雪白的大狗窜了进来,直接咬住了薛吟的袖子。 诶 十四,松开!容煜呵斥了一声。 十四叫了几声,才松开薛吟的袖子。 薛吟被这狼似的家伙吓了一跳,忙抚了抚心口处。 十四嚎了几声,这才跳进容煜的怀里。 十几斤的狗,窝在人怀里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薛吟似是不大喜欢这些东西,忙起了身行礼道:陛下若无其他事,臣还是改日再来。 去罢。 其他的,他自己找人再试。 薛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即刻带着自己的长箫匆匆出了殿门。 檐下,江逸白冷眼看着薛吟匆匆远去的背影,将手中拴着十四的链子放在一边。 容煜是什么人他很清楚,心里头没什么男欢女爱,但很容易被旁人觊觎,更擅长不经意间为自己制造仰慕者。 顾云,邵倾以及其他知道名儿的,不知道名儿的,不知有多少心底下不安分。 阿四殿内,容煜唤了一声。 少顷,江逸白走进殿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他醋了,他醋了 感谢m壹壹壹壹壹的地雷~ 感谢甪里、暗雪,M壹壹壹壹壹的营养液~ 第29章 四总管带着人去内府取新衣裳了,陛下想做什么告诉我罢。江逸白说罢,坐在了容煜对面的软垫上。 这么一说,容煜想起来大家的衣裳确实穿了好些时间。来回就那么几件,昨儿还瞧见明丫头自己缝袖口,一个个节省的跟过不开了似的。 没什么要紧事,想让他把十四看好。容煜揉了揉十四的脑袋,身上沾了许多白色的毛。 狗子春日里脱毛是常有的事,容煜想到方才薛吟说过的话,又揉了两下十四的头。 仿佛没什么感觉,那就还剩下江逸白。 目光落在小孩儿的身上,江逸白正对上他的眼睛。 容煜看着他,突然道:你离朕近一点。 江逸白很听话地挪近了几分。 容煜看着他道:逸儿,帮哥哥做件事儿罢。 只这一句,江逸白心都化了一半。 容煜的声音,肃声之时便引人入迷,低声软语,更叫人拒绝不得。 何事?江逸白问他。 你咬朕一口。 嗯? 江逸白沉默了,这个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一下,或者给朕咬一口。 很温柔的语气,容煜私底下没什么架子,跟熟悉的人说话总是很随和。好不容易央求别人一件事,居然是这个,这人还没醉,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嗯 江逸白应了一声,音声略显干涩。 容煜得到回应,不曾犹豫,直接伸手拉过了眼前人的衣领子。 身上粘了些茉莉的熏香,扑面而来都是清甜之感。 温热的唇贴上唇角,贝齿轻轻咬合,江逸白的心跟着滞了一滞。 唇齿相偎,分明不曾过多亲昵,心下却若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殿外,阿四抱着内府拿回来的东西,刚进内殿正看见两个人贴在一块儿 ! 手里端着的木盒险些落下来,阿四一个转身贴在了外殿的墙上。 了不得胸口处起伏得厉害,阿四平复了下心情,抱着东西匆匆往殿外去。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19) 内殿的两个人静静坐着,维持着这个动作。 浅尝辄止,甚至来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容煜的唇便离开了。 好像没什么感觉。容煜兀自道了一句。 话传入江逸白的耳中。 没什么感觉 江逸白看着容煜,眼睛有些泛红。若换个地方,他一定会容煜终身难忘。 容煜的话刚落下,腕上的痛便细细碎碎的传来。 江逸白正要开口,容煜已经低头取出了怀中的瓷瓶。 丸药入腹,过了片刻这样的痛觉才慢慢消失。 陛下这是做什么。 方才是他会错意了,容煜不会开窍的,他是朽木,朽木怎么会开窍呢。 容煜把瓷瓶的口封上,道:薛公子是梁国人,朕问他南梁的虫蛊都有些什么,听完他的一番话,朕觉得身上的是情蛊。 情蛊? 西云与梁国比邻,情蛊江逸白是听过的。一方动情或是肌肤之亲才会发病的东西,容煜拿他试 江逸白想到此处,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头一次发病的时候,陛下见过黎国使者罢。 还陪了人大半天。 容煜颔首道:见是见过,但男女有别,朕与她之间是连碰都不曾碰过的。 也不曾动心?江逸白又问了一句。 小丫头片子罢了,朕怎么会动心。 江逸白闻言,浅浅笑了笑,道:想起来了,陛下喜欢温柔可人的。 你怎么还记得,朕只是随口说说。容煜划拉着十四的毛,心下不知是什么感觉。他不喜欢折兰,他知道自己的性子,不会喜欢那样的人。 江逸白看着他,问道:你可曾想过,那南梁圣女为何会对你下情蛊。 这容煜想了想,道,情况危急,她手边只有那把刀,该是无奈之举罢。 陛下这么想? 哪有姑娘家随身带情蛊的,四处套情郎么。 不然呢。容煜反问他。 江逸白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她,自然不明白她的心思,但陛下把人想的太过简单了。 原也不用想得多复杂,朕此前从未见过她,她总不能是对朕一见倾心罢。朕这种相貌平平之人,还不至于人人都喜欢。容煜十分肯定道。 相貌平平,容煜这样的居然算是相貌平平。 江逸白的眸子微敛,问他道:陛下眼中,有好看的人吗? 容煜点头道:自是有的,顾总领风流俊俏,邵公子柔媚多情,正儿乖巧可爱还有其他的,各有各的好看。 是么。江逸白听见这几个名字,眸子黯了一黯,这几个人看来得尤其注意一下。 嗷呜怀里的十四叫了一声。 容煜撒开手,十四自己跳下去。 小东西一刻也待不住,容煜扶着桌子起身,将门打开放十四出去。 两人一下午皆待在内殿,商讨南梁之时。 晚间徐重阳来的时候,宣华殿大门紧闭,阿四坐在地上靠着大门打盹。 人正睡着,蓦地被从梦中推醒。 徐先生。阿四看见徐重阳,忙揉了揉眼睛起身。 徐重阳问他道:陛下可在里头? 在 徐重阳闻言,正要推门进去,阿四一个激灵上前挡住了徐重阳的路。 总管这是何意 徐重阳有些不明白,往日他来都是叩门之后直接进去的,今日倒被拦下了。 阿四赔笑道:得罪了,按规矩,该是奴才先去禀报才是。 这样。徐重阳淡淡弯了弯唇角,退后几步等在檐下,恭恭敬敬道,有劳四总管。 阿四点了点头,这才打开殿门进去。 离着内殿老远,阿四俯着身子,高声道:陛下,徐重阳,徐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 有回应,想来是完事儿了。 这一下午的缠绵,晚上得让张太医熬点补药送过来才是。阿四松了口气,这才又去殿外找徐重阳。 内殿的门依旧是关着的,徐重阳进去的时候还有些纳闷,这宣华殿今日怎么弄得跟女儿家的闺房似的。 阿四将徐重阳带到便又退出去守门。 容煜刚放下笔,一抬眸正好看见了推门而入的徐重阳。 徐先生。他唤了一声。 徐重阳给容煜行了礼,江逸白站了一站,算是给先生行礼。 一份精致的喜帖放在案上,徐重阳道:这个月初九,是臣成亲的日子,陛下和小殿下可否赏脸? 这么快。容煜记得前不久才定下的这桩婚事。 大红色的小帖子打开来,洒金纸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徐重阳与方巧儿的名字。 巧儿姑娘与徐重阳的青梅竹马,两人心意相通,成亲之后必然是一对惹人羡艳的神仙眷侣。 自是要去的,也沾沾徐卿的喜气。 容煜自个儿是没成过亲的,但心里头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喜事。 江逸白为徐重阳拿了软垫。 徐重阳坐下后才问道:方才在殿外看见大门紧闭,还以为陛下在与人商讨密事,原来是与小殿下在一处。 这一声小殿下,倒叫容煜想起一些事来。他送江逸白去舒爽斋是读圣贤书的,徐重阳给江逸白的那一堆,算是什么圣贤书? 徐卿送完这一帖,还有其他人吗?容煜问他。 徐重阳愣了一愣,道:并无,今日是专门为了陛下与小殿下进宫的。 那,朕有些话想单独与徐卿说。容煜说罢转头对江逸白道,你先画着,朕去去就来。 江逸白点了点头,继续画西云的地图。以往容煜对他从没什么事瞒着,今日倒是怪了。 容煜即刻起了身,带着徐重阳往外殿去。 案上摞着几本圣贤书,容煜点了一点,问道:这些是你给他的? 徐重阳垂眸瞥了一眼,低声道:是臣给的。 容煜闻言,脸色沉了一沉,道:十七八的年纪,正是读书好时候,你就给他看些这个? 容煜音声有些严肃。 徐重阳并不胆怯,只郑声道:启禀陛下,小殿下唤臣一声先生,臣不能看着小殿下变成一个读死书的呆子。这世上,圣人言需要知道,男女之情也要知道,无爱无欲,无恨无求,那是和尚。 你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容煜把那天扔到地上的那本塞进徐重阳怀里,问道,那这本呢,男儿志在四方,屈身他人身下,承欢受宠成何体统。 徐重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遂低头将书翻了翻,画工精致的小人儿入目,把自个儿吓了一跳。 顾云害他,这些东西一股脑让他帮着处理掉,怎么没告诉他还有男人与男人的。早知道该先自己先翻一遍,再给江逸白。 心底下慌张,却不能表现出来。 徐重阳清了清嗓子,缓声道:阴阳相和虽是虽是古之大道,但龙阳之事也属人之常情。臣是想让小殿下认清自己,省的今后娶妻生子皆不如意。 编的不错。 确实不错,没有一句经不住推敲,换个人可能就信了。 多谢陛下徐重阳深呼了一口气。方才胡说一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 朕骂你呢。容煜提醒他。 徐重阳闻言,一本正经地拱手道:陛下是天子,对臣所说之言,便是责骂也要当赏赐谢恩。 过两日徐重阳就要大婚了,容煜实在不想跟他计较。原先瞧着徐重阳挺稳重一个人,怎么今日不同了,脸皮之厚比顾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顷,容煜抬手敲了敲桌上的书,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男女之事让江逸白自己去悟,你下去,安心准备婚事。 是。徐重阳行过礼之后,带着手里容煜进来塞的书出了殿门。 殿门一开一阖,徐重阳瞧见殿外的日头,心下才松泛了许多。待今儿回去得好好找顾云聊聊,问问这春宫图里头怎么混进本男风。 阿四瞧徐重阳并不高兴,前去问道:徐先生这是怎么了。 徐重阳道:天子之怒,不可细说。 也是。俩人正在里头腻歪着,想来是被徐先生打扰了好事,阿四注意到徐重阳手里的东西,问道,这书是陛下赏的? 总管喜欢,那便借给总管看几日罢。徐重阳说罢,直接将烫手的东西塞进了阿四手中。 这可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这就走了,总管不必相送。 徐重阳说罢,掸了掸袖子往园外去。 春光无限,暖风卷着柳絮吹开手中的书。 泛黄书册上印入眼帘的东西,叫阿四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容煜:顾云,柳暮雨,张翎都挺好看江逸白(默默加入暗杀名单):嗯,好看 感谢美式咖啡,一个檀的地雷~ 感谢妧訢,琴酒,默默然,修仙党,HUN94,苏苏苏,小黄鸭鸭鸭,给我一根棒棒糖的营养液~ 第30章 容煜回内殿的时候,江逸白已经停了笔。 小孩儿的模样是世间少有的,容煜读过很多诗,其中描摹美人的也不少,但没有一句能衬得上江逸白。 细想起来徐重阳所言似乎也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江逸白是住在宫里,不是住在寺庙。 他想到此处,走过去坐在江逸白身边,直直看着眼前的人。 陛下在看着什么?江逸白问他。 容煜这一双眼睛,看起人来,便像是在拆人心防。多看几眼,心都要掏出来给他了。 容煜摇摇头,道:我能看什么,眼前唯有一个你罢了。 江逸白闻言,目光滞了一滞。 只是眼前么,他恨不得容煜心里都只有他一个。 图画好了,陛下看看罢。江逸白将桌上的宣纸放在容煜面前。 不大的一张纸,西云疆土尽在其上。 你怎么会记得这些?容煜记得,江逸白在西云大半的时间都是关在殿中的,不见天日的地方,怎么会见过这些东西。 江逸白靠在矮桌上,道:太后叫去训话时见过两次,便就记住了。 只两次,便就记住了? 这样的记性,实在非比寻常。 臣在西云,日复一日所见都是长泽殿中的一砖一瓦,不用想其他东西,自然记得清楚。 十分平和的语气,时至今日,在这宣华殿里,江逸白对过往种种皆已看淡了许多。 这样的话说来不觉什么,听来却十足的心疼。十多年待在一间屋子,每日睁眼看着相同的摆设,也不见日光 想起第一次见小孩儿时,江逸白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大抵可以知道,西云皇城之内人心如何。 许多年了,各方关卡定然有所变换。容煜看着案上的图,道了一句。 不会变的,戚太后的眼睛从来落在宫中,亦或是落在朝臣们身上。用兵打仗,她不懂,也不愿让外人插手。江逸白说这话时,语气十分肯定。 早些年还有几个忠于皇帝和太子的能臣,这会子都不知被她发配到哪儿了。 西云地势险要,东临战事频仍的梁国,南边就是对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黎国,若不是当年容煜借兵,这块地方早不知是梁国还是黎国的疆土了。 容煜把图拿在手上,道:自你过来之后,戚太后风头更盛,前些日子内院来了消息,说是满朝文武已然戚姓居多。 意料之中的事。 快了。江逸白看着容煜,道,眼下西云看似一片和睦,戚太后恐怕很快就能想到臣了。 你? 嗯。江逸白低眉道,太子不死,她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只要他活着一天,戚太后终究不能安枕而眠。 容煜看着手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保住江逸白甚至是西云,只是还需要一点点准备。 阿四在宣华殿当差有十多年。当年做苦力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如今居然陪王伴驾,成了宫里的总管,回头想想他自己都不信。 一团柳絮吸进鼻子里,阿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银月端着补药走到他面前,问道:王太医派人送了两盅药,您瞧瞧都是给谁的? 阿四闻言,低头看了看上头的字,道:左边儿的送给陛下,右边儿的送到偏殿给小殿下。 是银月正打算离开,蓦地又退回来问他道,总管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陛下当真宠幸了小殿下? 阿四闻言,眼睛睁大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千真万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今儿从内府回来,进去的时候俩人正缱绻着,吓得我赶紧出来关门。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下午都在里头,你当只是为了说正事? 也是银月想了想,道,平日里瞧着俩人就不对,怪不得陛下从未找过人侍寝,原来是因为有小殿下了。 阿四嗯了一声,道:我瞧着也是,小殿下也长大了,这模样和身子,哪个人不动心。不说了你快点把药送过去,我也不站着了,帮你一起送。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0) 阿四言罢,端走容煜的药去了汤池。 容煜闲暇之时喜欢在池子里泡一泡。 热热的水熏着,一天的疲痸都能解去。 陛下! 容煜靠在池边,好不容易睡过去,就被这一声给喊醒了。 意识到是屏风后的声音,容煜醒了醒神,让阿四进来。 阿四是俯着身子的,几乎快挨住地面。他把手里的药放在池边,将药倒入碗中,低声道:陛下,太医院送来的药。 今儿怎么还有一剂。容煜只当是驱虫的药,抬手端过药便引尽了。 带着些苦味,容煜轻轻拧了拧眉,问道:今儿去内府领衣裳了? 阿四道:是,是陛下新制的寝衣。 容煜放下药碗,道:过几日告诉司衣鉴,给两个丫头制几件新衣裳,颜色俏皮些的。 哟臣待两位妹妹谢过陛下,陛下,您今儿晚上住哪儿?阿四问了一句。 自然是宣华殿,朕还住过其他么。容煜回头看了他一眼。 阿四是跪在池边的,听见这一声,忙道:那奴才去收拾。 嗯 今日是怎么了,这人奇奇怪怪的。 见阿四正准备走,容煜又叫住他:去偏殿江逸白处,说朕有事找他。 是! 阿四听见这句,眼睛亮了一亮,快步出了宣华殿。俩人白天腻在一起,晚上还要在一块儿,小殿下的荣宠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容煜擦净身子,穿了衣裳,又将剩下的药一并喝尽。 他记得张翎说过,这药得趁热喝尽了才好。 春日夜里的风十分温和,只穿着一件单衣也不觉冷。 容煜吹了好久的风才回内殿。 趁着小孩儿还没来,容煜先将内院送来的密信中,有关西云与梁国的全部整理出来。 之前与南梁交战,大意放走了南梁的圣女,这人要出逃,必然不会北上燕国,那就只有南下和西去。 西云一团乱,黎国刚刚稳下来,仿佛都可能。 正思量着,推门声传入耳中。 容煜放下密信,正看见进来的江逸白。 刚沐浴罢的人,未仔细束发,只将头发用织金的带子束了一束,素色的寝衣外披着一件绛红色的外袍。 容煜见到江逸白这一身,不由地愣了一愣。小孩儿平日里都是穿素白的颜色,今日这一身红衣倒比素色更衬人。 这身衣裳好看。容煜道了一句。 明丫头放下的,说是旧衣裳拿去洗了。 江逸白言罢,关上门将手中抱着的木盒子放在案上。 这是什么? 江逸白道:四总管方才给的,说是今日可以用上。 今日?容煜细细看着眼前的盒子,东西十分精致,带雕花的,前头还有一把银锁,想来是文房四宝一类。 也不知有多金贵,竟用得上这样好的盒子。 江逸白坐下后,抬眸看了一眼案上的密信。 不得不说内院中人当真十分厉害,没声没响的,各地的消息便收了个遍。虽然其中真假有待思量,但七八分真还是有的。 父皇与皇爷爷当年有过几个亲信,在父皇身死之后,便隐居于乡野。陛下若是想攻下西云,可让内院找找那几个人的消息。江逸白说罢,继续看密信上的内容。 容煜坐在对面,问他道:你可是西云的太子,朕这么做你会伤心吗? 非战之罪,西云在戚太后手中迟早会自取灭亡,既然终究如此,不如咱们先动手。江逸白看着容煜,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 只要容煜点头,他愿意帮容煜夺下西云。 朕明白了。 容煜心中是不愿向西云用兵的,改他国国姓,百姓多有不服之处。 除了攻城,应该还有其他的办法。 戚太后当政,名不正言不顺。而名正言顺应当继承大统的,正是江逸白。 夺权。 或许这是最好的一个办法,可是小孩儿身子又不好 容煜想到此处,在心底下兀自叹了口气。 眼前的人,一身红衣在烛火畔默默读着书信。 这样安静的,可真舍不得叫他卷进来。 指尖在雕花的小木盒上打着圈,衣袖不经意间拂过银锁。 原本就松松搭在上头的银锁滑落到地上,容煜把盒子打开来,瞧见里头装着好些东西。 金铃铛,玉摆件,还有更小的盒子。 鼻息间隐隐绕着些玫瑰膏子的味道。 容煜把最上头的一串铃铛拿起来,沉淀淀的东西,没有响声,像是里头灌满了水。 铃铛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底下摆件的样式让容煜愣了一愣。 铃铛是何作用他不知道,但那底下的哪里是什么摆件,分明是个角先生。 怎么了?江逸白看他微怔,遂问了一句。 没什么。 容煜的心快了一拍,放东西的手微颤,水铃铛从手心滑到了地上。 两个人都打算去捡,宽大的衣袖直接将案上的木盒一并扫了下来。 玫瑰膏,角先生,混着金灿灿的水铃铛悉数翻在地上,制得都很漂亮,其中的某个东西还是镂空雕花的。 容煜: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周三上夹子,更新从凌晨挪到晚上,大宝儿们早点睡,明天凌晨就不要等了ovo感谢妧詃的营养液~ 第31章 陛下这是 阿四做事,一半都是容煜的旨意,小时候送吃食是如此,长大送这些,容煜是什么意思。 朕容煜头一次体会到心悬起来的感觉。以往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他突然觉得军营里比后宫里的生活要简单多了。 起码那里不会有春宫图,以及角先生。 容煜想了许久,才道:徐先生说你到了年纪,该知道着男女之情,朕特来给你讲讲 说的是什么胡话,容煜自己都不想听了。 方才还在说要事,突然说这些会不会太过轻浮。 阿四这个人好端端给江逸白送这些,明日定要重重地罚他。 江逸白垂眸看着地上的东西,颇为淡然道:宫中有教这事儿的丫头。 那也不行,丫头也是人,你不爱她,怎可污了她的清白。 容煜愈发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了。 他一个皇帝,日后说不准要有三宫六院的人,说出这些话来,是要天打雷劈的。 哦?那所以陛下要亲自来教么。江逸白凑近了几分,直直看着他。 容煜心下好着急,他真想把阿四叫进来捶一顿解解气,但眼下还得应付江逸白。 小孩儿心思敏感,若坦白说是阿四送的,说不定要多想,觉得下人欺辱了他。 容煜从不曾将江逸白当做男宠,也不想叫他妄自菲薄。 朕讲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这么两个字。 一个没经过这种事的人,现在居然要来教导别人做这种事。 容煜冷静了片刻,心道不就是男女之事么,算得了什么。大燕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男女之事就更简单了。 硬着头皮将地上的东西重新装回木盒中,容煜看着盒子里不堪入目的东西,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就认得一两个,这怎么讲。 这个,叫角角 角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后头的话。 江逸白故意问他道:角什么,陛下不说清楚,逸儿又怎么会知道呢。 容煜的双眉蹙了一蹙,心道江逸白上辈子可能是豆腐坊的,实在太磨人。 梁相曾告诫他,做君王不可喜形于色,可是如果心能掏出来给别人看的话,江逸白会看到他的心比他的眉还要拧的厉害。 先生。后头的两个字微不可闻,容煜说完之后,耳垂红的要滴出血来。 斯人如此,叫人不由的心驰神荡。江逸白虽然想与容煜更进一步,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容煜红着脸,眸光闪躲的样子,倒是十分可爱,逗一逗也是不错的。 这东西,又如何用呢? 来了,来了,江逸白带着疑惑问出来了。 容煜听见这一句,看着木盒子木讷道:承欢之时,可用这东西你不用也不当紧 哦? 嗯! 容煜点了点头,忙将盒子合上。 江逸白面上没有勾唇,笑意却藏在眸中,他记得容煜从前在汤池沐浴总是叫顾云陪着,也不知这两个人在一块儿,是谁承受这东西。 你乏了么?容煜突然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头,提醒道:外头才上了灯。 是么 居然刚刚点灯,容煜都以为是三更半夜了,今日这时光过得好慢,度日如年一般。 那朕困了,这些个东西,咱们还是改日说罢。 无论是国是,还是私事,容煜现在都没心思了。 他的眼睛不干净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胸口处不断起伏着,也不知为何,烧得厉害。 他这是怎么了,心神居然如此恍惚。 那臣侍奉陛下宽衣。 江逸白见容煜面色不对,也就不再逗他。正打算过去给容煜宽衣,蓦地容煜直接抬手挡开了他的手。 朕自己来 容煜将衣裳拢了拢,领口处坠着的玉珠,都比他的手要凉上许多。 额间多了些许薄汗,容煜深呼了一口气,只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 这玉佩容煜带了许多年,便是睡觉也要放在枕畔,看料子也是平平无奇,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珍视。 臣帮陛下收着罢。 江逸白接过容煜手中的玉佩,挂在悬着毛笔的木架子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这玉佩亮了一亮。 这世上,还有会发光的玉石,还真是件稀罕玩意儿。 容煜没有阻止,更没有开口说话。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此刻的感觉,刹那间置身火海一般,一呼一吸都烧得厉害。 他扶住矮桌勉强坐着,蓦地只觉喉中一温,殷红的血,吐落在素色的寝衣之上。 只这一口血出来,顿觉四肢百脉皆通络了许多。 陛下 眼前是红白一片,江逸白被容煜吓了一跳。 臣去找张太医。 去 江逸白听见这一句,即刻出了大殿。 去不得容煜的话刚说完,殿中已经没了人影。 这孩子,跑的忒快。 . 张翎自从入宫做了太医就没有哪天是闲着的,夜里即便回家去,也能时不时被召回宫来。 前不久媒婆介绍的一位姑娘,就因为他进宫为太后诊脉生了好些时候的气。 他这一生,大概不会有那个缘分了。 这边刚锁了药室的门,那边江逸白就到了太医院。 张翎有些惊讶,什么大事居然都能劳驾这位过来。 容煜等了没一会儿俩人就进了内殿,往常从太医院走到宣华殿,跑着也要两刻钟,今儿这两人是飞着过来么一身的精力似都随着这口血去了,容煜没了力气,只伏在案上静静瞧着。 口角沾着鲜血,眼尾泛了些红,白皙的脖颈露在外头,血脉都清晰可见。 江逸白见到此情形,愣了一愣,随即收回目光,为张翎让开地方,自己先去外殿等着。 容煜见张翎跪下来,才稍稍正了正身子。 张翎在容煜腕下垫了脉枕,又在腕子上盖了丝绢才开始诊脉。 把了好长时间的脉,张翎低头看了看容煜身上沾的血迹,才问他道:陛下今日可曾饮过补药? 容煜道:不曾,只在不久前喝过一剂驱蛊药。 张翎闻言,思量了片刻才道:臣并未在晚间送过。 容煜愣了一愣,随即唤江逸白来,去汤池取了那还没收拾的药碗和药盅来。 江逸白的动作很快,拿来东西便又兀自去外殿等着。 张翎打开药碗,嗅了嗅,又沾了一些放入口中,片刻后道:确实是补药,但索性药量不大。 又是阿四。 张翎道:陛下莫要担心,并无大碍。春日里燥得慌,陛下又是阳旺之躯,肝火犯胃,热邪灼络才呕了这么些血。把补药停下,再静养几日,不要过行房事就好了。 房事? 容煜有些疑惑,他哪里行过房事,自渎也是不曾有过的。 张翎的目光扫了一眼案上的木盒,一副我什么都知晓的样子,劝诫道:蛊虫未去,该是静心修养才是,若是燥火钩动蛊虫,病势便加更重了。 朕没有 陛下。张翎将脉枕收回来,道,臣自幼入宫,见过的病比陛下吃过的盐都多,男女之事,乃是人之常情,陛下不必遮掩。 又是这句话。 男女之事之乃是人之常情,容煜明白了,他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但他明明中的情蛊,怎么能跟旁人行房事呢。 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委婉地提醒一下张翎。 朕这情蛊不知合时才能解了 情蛊二字,咬字极重。 张翎闻言,眸光动了一动,低声道:若陛下实在忍不住,记得派人去内府更换新制的鱼鳔,臣走了,晚些时候送药过来。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1) 鱼 容煜彻底沉默了,这一天里他知道了很多并不想知道的事。 他想在十分想知道在张翎和阿四眼中,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张翎走后,江逸白才进来。 方才看张翎的神情,病势该是不重的,可看容煜整个人霜打的茄子一般,精神比方才还要差些。 陛下 嗯。容煜回过神来,道,朕这次真的乏了。 那便歇息罢。江逸白说罢,替他收拾了床榻。 容煜先躺了一会儿,脑海中满是张翎方才对他说的话。 等张太医送来药,江逸白才去小厨房取了些蜜枣,一并端进了内殿。 东西放在塌边,江逸白坐在榻下的踏板上吹了吹碗中的药。 容煜听见动静,扭过来对他道:朕给你讲的不好。 什么? 男女之情。容煜用一只胳膊撑住下巴,看着他道,朕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改日换个明白人,给你说说。 这宫里头,仿佛每个人都比他懂些。 竟然还在想着这事。 江逸白闻言,把药碗递给他,浅浅勾了勾唇道:原是不用人讲的,时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那你方才还要我讲,存心逗我不成。 容煜瞪了他一眼,眼下病恹恹的人,这一眼中风情倒是多了不少。 烛火轻晃,人心也被撩拨起来。 江逸白眸中含着笑意,静静瞧着他。 方才在内殿所说的话,江逸白是听到一些的。 鱼鳔这样的东西给男人用,是为防止宫中女子有孕所制的。 有这东西带着,想来即使有情蛊在,行事也不影响。 容煜不知他在想什么,默默饮尽了碗中的药。 太医院熬出来的药,味道都差不多,无非是苦或更苦。到底是他大意了,若是能仔细一些,能分出来补药和驱蛊药,也不至于吐那么些血。 江逸白看容煜双眉微蹙,遂递过去一个蜜枣丸。 容煜手上还端着碗,为了方便,直接探头衔住了江逸白手里的蜜枣丸。 薄唇擦过指尖,江逸白愣了一愣,心下甜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正事就是两个幼稚鬼ovo 感谢believer,菇菇骨的营养液~ 感谢幺幺不是妖,木盡,秦朗的地雷~ 第32章 翌日醒来的时候,殿内已经没了江逸白的身影。 枕畔放着一碟栗子酥,容煜瞧了一眼,先起身穿了衣裳。 还未曾洗漱便唤了阿四过来。 昨儿夜里的事没说出去,但不代表阿四可以逃脱责罚。 阿四听见容煜叫他,以为要夸他昨日东西备的齐全。本打算去领赏的人,一进门就看见容煜正板着脸。 陛下这是怎么了?阿四问了一句。 朕还要问你怎么了,这些是什么意思。容煜把案上的盒子推到阿四面前。 阿四见到木盒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按内府的规制,陛下召人侍寝是要准备这些东西的。 朕何时找人侍寝了,你这么想朕宠幸个人,赶明儿朕幸了你罢。容煜随口道了一句。 这这这,奴才不敢。 阿四即刻伏在地上,只怕容煜一个生气,真这么做了。 容煜看着他道:朕知道你贴心,但妄自揣测君王心意在宫中是大忌。这个月月银扣下了,太后在清澜殿祈福,你既闲着无事,就去清澜殿守门罢。 陛下 东西拿下去,别再拿回宣华殿了。 是。 容煜这么说,阿四便只能拿着盒子先出了正殿。 眉毛拧成八字,人走在石阶上,心下凉飕飕的。 阿四觉心里有点委屈,这俩人亲都亲了,手也摸过了,时不时又住在一块儿你侬我侬的,说是什么都没有,谁信呢。 . 时候还早,院中除了阿四只有打扫的丫头内侍。 阿四前脚刚出宫门,一抬头看见顾云迎面阔步走来。 顾总领。阿四停下来,唤了一声。 顾云略微颔首,问他道:四总管这是去哪儿? 阿四听见这话,瞬间泄了气,去内府还东西,顾总领是来找陛下的吗? 顾云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阿四手里的木盒子。 合欢花的刻纹,宫里头装不同的东西,用的盒子刻纹也是不同的。 合欢花 顾云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这就去了,总管也别耽搁了。 是,顾总领慢走。 顾云点了点头,绕过阿四时不由挑了挑眉。 . 顾云进内殿时,容煜正在洗漱。 人弯着腰洗了把脸,束在脑后的辫子时不时扫过白皙的脖颈。 银月将帕子递过去,容煜擦了把脸,才问道:今儿这么早入宫,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顾云收回目光,道:内院得了新消息,臣来给陛下说说。 银月闻言,即刻带着洗漱的东西东西和下人们退出了内殿。 容煜坐下来,吃了些栗子酥垫肚子。 顾云这才道:柳副总领的消息,这个黎国的使臣确实不是一般人。、让朕猜猜,该是黎国的公主罢。 容煜道了一句,一块儿栗子酥入腹,心情跟着好了一些。 顾云心下略有些讶异,陛下知道了。 容煜点了点头,朕料到了,哪里有使臣会缠着皇帝逛皇城的呢,一看就是在黎国被宠惯了,无法无天的很。 顾云叹道:也是,没见过这么不知礼数的。这样的人都能做使臣,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黎国派使臣前来修习医术,可这使臣连柴胡、地黄都分辨不出,想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容煜用帕子擦净了手上的点心屑,道,多派几个人盯着露水阁,眼下徐大人家好事将近,朕不想在这时候出什么乱子。 是。 顾云应了一声,目光忍不住又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他总是很奇怪,一个身在皇城消息皆来自内院的人,居然比内院知道的事还要多,还要深这怎么说呢。 在想什么?容煜见顾云不说话,遂问了一句。 顾云摇了摇头,没什么,臣一大早来还不曾用膳,有些饿了。 那一起用膳罢,朕叫阿叫银月给你再备一副碗筷。想起来阿四被自己打发到太后那儿,容煜还有些不太习惯。 早膳是红豆膳粥,荷叶鸡以及几盘点心。 容煜昨儿闹那么一出,早上没什么胃口,吃不了太多荤腥。大半只鸡基本进了顾云的肚子,剩下一只鸡腿留给了布菜的银月。 几盘点心都是没动过的,容煜看了碟子里的桃花酥一眼,临上朝前吩咐银月送到秋爽斋去。 . 今日朝中没什么大事。也不知是春困,还早上起得着急没用早膳,大家都不太爱说话。 唯有樊将军还精神着,说了几件南岭的趣事儿。 说是有个身着白衣的卖药郎,常年带着面具在南岭开药铺。军营里有个小将有幸见过这面具下的脸,那真是长得惊为天人,活脱脱就是在世的谪仙。 梁洛川听见这句话,问他道:樊将军可见过此人? 樊将军摇头道:臣自是没见过,再去拜访时已然人去楼空了。那小将本中了梁国的虫蛊,可去他那药铺走了一遭什么病都没有了,你们说说奇不奇怪。 这话一出口,四下里总算激出点水花来。 这可真是有大本事的人。徐大人闻言,不由夸了一句。 白衣卖药人 倒是从不曾听过这么个人物,大燕之中,居然会有精通蛊术的人。 容煜肃声道:有如此本事的人,樊将军可要格外注意些。 这世上的能人异士不少,大隐于市还好,可若是有了立场,投奔任意一国,都是个不小的麻烦,更何况是有养蛊炼毒的本事。 臣定当竭尽所能查清楚此事。 樊将军在南岭驻守已久,吃多了那些蛊虫奇毒的亏,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人。 四下里静了一静,向来只爱看热闹的端王开口道:什么蛊虫,无非是上不了台面的伎俩罢了,偏远小国造势的东西,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端王这一开口,襄王是必然要抬杠的,王爷人在盛京,不知军中事,把一切想得简单了。 你,你难道不是人在盛京么? 这俩人一开口,便不知何时才能退朝了。 容煜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俗人,安静的时候想着热闹,如今热闹得不轻,心底下又觉得安静之时才算好。 如此矛盾,还真是奇怪。 . 四月初九,徐公子与方家小姐大喜的日子。 江逸白收拾好之后,在殿外的秋千上等着容煜。 皇帝去吃臣子的喜酒,必然引人注目,为了低调,容煜特地换了一身常服。 素色的锦衣,搭着青色的长衫,衣角用银线绣着若影若现的菊花瓣。 银月特地挑了一只祥云纹路的玉簪,这一身将整个人衬得颇有书卷气。 朕像个教书先生,可是肚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学问。 容煜十分可惜地道了一句。 他读的书不少,徐重阳知道的,他未必不知,可不知怎么总觉得自己不懂书中所言。 就好似从前与几个官家弟子一并参加诗会,总是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便是瞧见山水,也只想说个好字。 朕是不是个很没有趣儿的人。蓦地,容煜问了一句。 银月闻言,颔首笑道:奴不知陛下口中的有趣儿是什么意思,却知道人和人不一样,也不是非要满口风花雪月才算得上有趣。 你总是说朕爱听的话。 从小便时这样,但凡容煜有一句话说自己不好,银月总是能说出一千一万的好来。 陛下说笑了,奴是实话实说。银月将玉佩系在容煜的腰上,带上油纸伞,送容煜出了殿门。 江逸白正倚在秋千上,院子里种了些花,春日里花开的烂漫,开在秋千旁,开在江逸白的脚下,人与花交相映,不知是花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花。 容煜看着院子里的人,俯首对银月道:你瞧,那模样的便是不开口也是有趣儿的。 银月抬眸望了一眼,只弯了弯眸子没有说话。两个人在她眼中,都俊的不得了的,真不知该如何作比较。 江逸白瞧见容煜出来,方才起了身。 陛下。 容煜点了点头,问他道:明丫头呢,徐先生的好日子,她不去瞧瞧? 江逸白道:去清澜殿了,该是阿四找他。 容煜闻言,不由地笑了笑,想来是阿四离开后,想问问宣华殿里的情况。 怕是回不来,咱们走罢,时候不早了。 是。 江逸白道了一句,站在一旁等着容煜先走。 . 从皇城到徐府的路不远,容煜与江逸白是坐着马车去的。 顾云与银月在外头赶车,两人虽十分熟稔,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几人到徐府上时,徐大人正好出来。 容煜提前派人打了招呼,一切从简,不必行大礼。 徐重阳在府内招待着往来的宾客,见容煜几人过来,忙行了礼,陛下。 往日里总是穿着素色长袍的人,今日一身赤色的喜服。 容煜喜欢这样明艳的颜色,红红火火衬得人也格外鲜活。 朕现在该去哪儿坐着。 这还是容煜头一次这么参加别人的婚宴,以往要去,总是前呼后拥,坐在比二位长辈还要尊贵的位置,一举一动都得被人瞧着,显眼得很。 徐重阳道:梁大人方才到了,陛下与梁相坐在一处罢。 也好。 容煜十分爽快地应下,带着江逸白跟着徐重阳往东去。 江逸白能察觉到容煜眉宇之间的喜气,不过看别人成亲而已,哪里值得这样高兴。 来至东侧的大堂,坐位上空空如也,徐重阳四下望了一望,道:想来是和别的大人去说话了,陛下先在这儿等等,臣去找找他。 不急,你先招呼旁人。 是。 容煜目送徐重阳离开,才收回目光。 江逸白看了远处的人一眼,问他道:徐先生好看吗? 容煜点头道:徐先生本就一表人才,这一身便更加衬得仪表堂堂。 陛下是专门来看新郎官的?江逸白又问了一句。 容煜转过头看着他,故意道:还有新娘子。 是么 容煜总是很会说话,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叫江逸白心里的醋翻江倒海般汹涌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小白心很大的,大概刚好装下一个醋缸:D感谢会喵喵叫的鱼的地雷~ 感谢琴酒,believer,婷子,章鱼肉丸子的营养液~ 第33章 容煜见江逸白不说话,也就不再去逗他。 他自己个儿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鲜艳的颜色。按照大燕的规矩,帝后大婚,是要穿玄色的礼服。玄色贵重,也威严一些,可是把成婚变成一件过分肃穆的事情,他不太喜欢。 尤其是两国联姻,就好似一纸契约,把两个本来不相干的人绑在了一起。各自都不欢喜,却还要相敬如宾,在外人面前扮和睦。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2) 朕也想如徐卿一样,八抬大轿娶一个美娇娘。 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江逸白闻言瞥了容煜一眼。 殊不知容煜口中这个美娇娘,也不过是一个代称,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两相欢喜就好。 方府在城东,与徐府隔着的距离有些远。 迎亲的队伍一早出发,到了方府又等巧儿姑娘按着规矩,与娘家人说了好些话,才开始抬轿子。 吉时将至,迎亲的队伍还不曾到。 徐重阳安置好宾客便去门口等着花轿。 两位新人都没到,坐在堂上的人便聊了起来。 时不时有臣子路过容煜这一桌,总要行个礼,再唤一声陛下。 容煜每每要与梁相说几句话,便被打断。到最后索性不说了,直接吃起了喜糖和喜饼,顺道与路过的人说上几句客气话。 这喜饼的味道熟悉的很,像是同心斋的,内院靠着这么个点心铺,可赚了不少银子。改明儿得给柳暮雨说说,往别地儿开家分店,银子也有了,人也安排了,一举两得。 蓦地,府外传来鞭炮声。 堂里堂外的人躁起来,不少人起身往府门外去。 梁相还在安安静静嗑瓜子。 容煜直接拉过了江逸白的腕子,朕带你看热闹去。 热闹 江逸白话未说完,便被容煜拉着往人流中去。 锣鼓声,鞭炮声交杂在一块儿,让人再听不见别的东西。 容煜踮了踮脚,在一众脑袋顶上,看到了徐重阳接巧儿姑娘的场景。 虽盖着盖头,但仍能觉出是郎才女貌,天赐的良缘。 江逸白是半点心思不在这一对新人身上的。容煜这般抓着他过来看热闹,两个人的距离仿似近了好些。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能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若是觉得吵,便堵住耳朵张开嘴。容煜记得江逸白不喜欢太过吵闹的地方,便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愣了一愣,容煜以为他没有听到,便凑近几分贴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 温温热热的气吐纳在耳畔,容煜说罢之后对他笑了笑。 薄唇勾勒出敲到好处的弧度,江逸白的耳朵有些发红。 新人拜过高堂之后,特地来见了容煜。 两人对容煜行礼,临送入洞房的时候,巧儿姑娘解下手中的红绳,让徐重阳放到了容煜手中。 两只玉质的珠子穿在红绳上,泛着些微弱的光泽。 这是 徐重阳和声道:姻缘线,讨个吉祥,臣与巧儿祝陛下能早日遇见自己中意的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确实有这个规矩。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会把姻缘线给他,容煜笑了笑,让银月把带来的金锁拿来赠予二人。 等两人离开,喜宴才算是开始。 晚宴摆在青玉堂,时候虽不早,但宴席不散徐重阳便不能真正地入洞房。 陛下,臣敬你一杯。徐重阳头一个敬的便是容煜。 容煜向来是不饮酒的,但是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破一回例也不算什么。 正要举杯,忽发现面前的酒盅是没有酒的。 桌上的酒壶已经被丫头拿下去添新酒了。 江逸白面前还有一杯,因着自己也不饮酒便将自己这一杯让给了容煜。 朕祝徐卿与夫人恩爱长久,情谊不移。 徐重阳浅浅笑了笑,举杯道:也愿陛下江山永固,春秋一统。徐家永远为陛下效忠。 春秋一统,这大概是每一个帝王心中所想。 容煜饮尽了杯中的酒,两人又说了好些话,才分开。 私情与衷肠相交杂,小家与大家相缠。身在庙堂的年轻人,没有哪个不想着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这份热血与忠心,容煜希望自己不会辜负。 桌上的菜上全后,江逸白给容煜的碗中添了些菜。 往常最喜欢吃东西的人,今日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胃口。 这一桌人少,坐着的不过四五个。 梁洛川放下筷子,问容煜道:老臣等了这么些年,不知还能不能见到陛下娶妻的那一日。 容煜闻言,不由笑道:梁相是要长命百岁的,何愁等不到呢。 长命百岁,臣可等不到那一天。 活那么久做什么呢,该走的时候,就得走了,大燕从来不缺青年才俊。他一个老人儿白白占着丞相的位子罢了。 容煜觉得梁相确实在说笑,四十几岁的人,精神好得不得了,成日里说的话,活了七八十年一般,动不动就伤春悲秋,越发有些多愁善感了。 .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容煜觉得胃中不适便先离了青玉堂。 徐府不小,容煜问了小厮茅厕的方向,小厮直接带着容煜往茅房去。 前些日子张翎说什么肝火犯胃,眼下什么都不想吃,今日又难受的很,该不会是伤了胃气罢。 人正走着,前头的带路的小厮突然倒了下去。 容煜停了一停,蓦地只觉后颈一痛。 喜宴上的人来来往往,桌上的菜空了便再添一道。 江逸白等了不消一刻钟便坐不住了,与梁洛川说了句话,便也出了青玉堂。 容煜一个人出去,必然不是散心去的。这么久还没回来,不知是不是迷了路。 四下里问了一问,才知道容煜的大致去向。 江逸白沿着走廊,忽见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尽头处闪过去。 人形硕大,不像是单个儿人,倒像是肩上扛着什么。 廊上挂着的灯随着轻轻摇晃。 江逸白把下袍撩起来塞进腰侧,贴着墙快步跟住了那人影。 黑糊糊的一团,不知扛着什么往灯火细微的假山后去。 等走近后才接着月光看清。 那人背上的是个男人,黑衣人将男人放在假山之后,正欲离开,一回身猛地看见了江逸白。 你 并未想到有人跟踪,黑衣人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直接从腰侧抽出匕首,对着江逸白刺了过去。 江逸白闪得快,直接捏住了黑衣人的腕子,如玉的手指发力,耳畔传来手腕脱臼的声音。 黑衣人叫了一声,是个女子的声音。 江逸白趁势夺了她的刀,将人按在假山上。 什么人? 蒙着面的布被扯下,是个眉眼深邃的女人。 女人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江逸白见她有几分骨气,直接将刀架在了女人的脖颈上,并未有什么威胁便直接浅浅割了下去。 嗯 女人蹙了眉,似乎未想到江逸白还未开口,便直接打算杀人灭口,眸中不由带了几分惊讶。 江逸白握着匕首,道:划破皮肉,挑开血脉你便死了,今日你死,你的主子不会记得你,更会怪你怀了他的事。 江逸白说罢,刀刃向下割了下去。 女人闭上眼,原以为自己死了,却在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还活着。 匕首割开的是衣裳,锁骨露在外头,一个花瓣状的刺青出现在眼底下。 黎国人。江逸白道了一句,问她道,方才到这儿穿着绿衣衫的男子,你见过吧。 女人摇了摇头,将脑袋偏过去。 江逸白冷眼看着她道:没见过也无妨,燕国的皇帝若是出了意外,你们一行人都要陪葬。 皇帝女人愣了一愣,问道,你是江逸白? 正是。怎么,记得我的名字,好找人给你报仇么。 错了 女人低低道了一句,眸光暗下去,弄错了人便是前功尽弃了。 江逸白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下一刻撬开女人的嘴,眼疾手快将手中匕首的刀柄横着塞了进去。 原本打算咬舌自尽的人看着他,发出呜呜的声音。 如此忠心的人,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江逸白看了她一眼,索性将将人拍晕,又扯下一段衣料捆了起来。 . 大堂,徐重阳正与几位大人说话,忽有个丫头匆匆走来将他叫去。 何事如此慌张?徐重阳问了一句。 丫头将他领到大堂外,红着眼睛低声道:方才瞧见与陛下一同来的那位公子,吃醉了酒,往往夫人的房间去了 逸儿想来是吃醉酒去错了地方,你不曾拦着么?徐重阳问了一句。 奴拦过,那公子说他是陛下身边的人,想去何处都是可以的,还打了奴一巴掌,说叫奴滚出去,莫要,莫要坏了他的好事 小丫头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居然落下两行泪来。 徐重阳看她脸颊红红的,心下也开始有几分不安。 江逸白不会如此行事才是,可是吃醉了酒的人,迷了心智也未可知 巧儿,可万万不能出事。 你即刻带我过去。 是 两人说罢,即刻往后院新房中去。 一路上步履匆匆,徐重阳顾不得其他,心下唯有巧儿的安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书案留墨香,M壹壹壹壹壹的地雷~ 感谢深海三文鱼,believer,易九鸮的营养液~ 第34章 房门外,一个丫头横倒在地上,徐重阳看到这一幕,心下狠狠悸了一下。 他不敢想象巧儿出事的场景,更不愿去想。 自责与担忧将自己整个人所包围。 大门被推开,徐重阳几乎是冲进里屋的,头一次一个教书先生走得如此不稳重。 屋内,穿着喜服的女子,正坐在桌前。塞了满嘴点心的人,两腮鼓鼓的,活像一只滚圆的仓鼠。 夫君,可是宾客都散了?巧儿站起来,问了一句,咽点心时险些被噎到。 徐重阳悬起的一颗心蓦然落了下来。 巧儿无事,无事便好。 那丫头 徐重阳回过神,只见身后的丫头正往门口去。 回来徐重阳追过去,那丫头突然扭过身子直接劈了他一掌,然后继续向门外去。 到底是手不能提的文人,这一掌内力深厚,直接将人打倒在地上。 方巧儿虽搞不清楚状况,但也知道那丫头有蹊跷,忙前去将徐重阳扶了起来。 娘子莫要管我,去追那丫头。徐重阳捂着心口,道了一句。 方巧儿听见,直接撒开人追了出去。 那丫头有些轻功在身上,一到外头便往屋顶上窜去。 奈何巧儿跑的快,趁人踩着柱子上去时,直接拉住人的脚踝拽了下来。 徐重阳手不能提,巧儿却不同。 早些时候裴家军在城东练兵的时候,她便时常央求着将军和将军夫人跟着一起学,将士们会的她未必不会。 那丫头被拽下来,右手抽出腰间的短刀向巧儿扎过去。 方巧儿躲了一躲,一时间两个人缠斗外一起。 动静惊动了不少下人,却因为两人的动作太快,下人们都插不上手。 方巧儿的功夫不差,奈何手中无有兵器,始终有些被动。 那手执短刀的丫头下手狠,刀刀都往方巧儿的胸口和脖颈处去。 方巧儿被逼到墙根,退无可退。 短刀朝着她的双眼扎去。 紧接着耳畔传来女人的叫声。 却是江逸白擒住那丫头直接按到了地上。 江公子方巧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安定住方才心下的惊慌。 身下的丫头仍不安分的动着,江逸白掰开她的手指,拿过了短刀。 泛着寒光的短刀悬在那丫头的眼前。 江逸白冷声问她道:人在何处? 什么人丫头的眼中的光闪了一闪,大有装糊涂的意思。 江逸白静静看着她,将手中的短刀贴近了几分,低声道:皇城中的太医,医术是极好的,今日我挖你一双眼,断了你的手脚,乃至剥了你的皮,他们都能保你不死。到时候再关进湿暗的牢房中,十年二十年 短刀换了地方,往这女人的胳膊上划去。 啊女人叫了一声,喊道,我真的不知道,姐姐告诉我只要将徐公子引来就好了,人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人说着话,眼角落下几滴泪来。 黎国的蛊术好,媚术也不差。 这女人的样貌是一等一的好,哭起来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爱。 但有一点可惜。 江逸白不喜欢这样的。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将方才的男人带去了何处。 手上的力气加重,女人再次叫了一声,带去新房,原是要带去新房的,不知为何,人不在这儿,其他的我便不知道了 对那人下了什么药?江逸白问她。 容煜不会无端离席的,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 女人支吾道:媚药。 一瞬间,江逸白的眸子闪过一丝杀意。 按在胳膊上的短刀松开来,有下人过来将女人捆了起来。 方才压在女人胳膊上的是刀背,但江逸白现在觉得便是刀刃也无可厚非。 你要找的是何人?方巧儿上前问了一句。 陛下 是那杯酒,容煜是饮下他面前的酒,才会身子不适离开的。 是他不好。 他难以想象,若是容煜真的去了巧儿的房间,会有什么后果,又是何其的荒唐。 找到他 江逸白沉声道了一句。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3) 徐重阳与方巧儿闻言,即刻吩咐下人去找容煜。 这样大的动静,惊动了府上的下人,惊动了江逸白,更惊动了酒意微醺在廊上吹风的人。 容煜看着灯火,听着声音前行,到最后看见了明明满是焦急,面上却还得强撑着,带领下人找四处找人的江逸白。 逸儿 容煜远远唤了一声。 江逸白闻言,原本背对着容煜的身子很快转了过来。 陛下。他快步走上去,盛着灯火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没事,他没事。 没有受伤,也没有受惊。 徐重阳与方巧儿赶到的时候,两个人正相对立着,并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臣救驾来迟,恳请陛下恕罪。 一众人跪在地上。 在青玉堂中的人还在饮酒言欢之时,后院已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容煜摆了摆手,道:朕无事,绑了新房前昏倒的那个丫头一并关进大牢,其他的人都下去罢。大喜的日子,本不该如此。 是徐重阳应了一句,吩咐下人去做此时。 一共三个人,趁着徐府忙着筹备喜宴,竟然混进来四个细作。 此前叫顾云派人去看着,内院的人,眼睛难道都长在天上么。 . 容煜被江逸白扶进马车里。 顾云见到徐府下人们捆着的三人,才知晓出了事。 容煜并未与他细说,此刻他也不想细说,脑子有些乱,胃中也不舒服的很。 马车晃晃悠悠往皇城去,江逸白的目光始终锁在容煜的身上。 黎国的媚药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容煜身上带着蛊虫,前些日子又吐了血,不知现在身上如何。 容煜感觉到江逸白老看着自己,招了招手道:离朕近一些,朕有些乏了。 江逸白闻言,即刻挪了身子,坐近了一些。 容煜歪了歪脑袋,靠在江逸白的肩膀上。 让你担忧了,朕这么大的人,你原是不必如此担忧的。 江逸白的担忧全部在眸中,容煜看的清清楚楚。他从未见过,这人像今日一般,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江逸白稍稍调整了姿势,让容煜靠的更舒服一些。 无关年纪,只因是你。 耳畔传来这么一句。 容煜闻言,浅浅笑了笑,道,到底没白养你,往后娶了媳妇,看你还会不会如此记挂朕。 会江逸白不曾犹豫。 那朕等着那一天,反悔的是小狗。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等着江逸白变成小狗的那天。 陛下方才去了何处?江逸白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容煜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朕被人打了一下,那人力气不重,朕觉得眼前一黑,但是并未失去意识。后来那人扛着朕,将朕放在一间房外,打开房门后正要再扛起朕,朕直接把她打昏了。 然后呢,为什么不回去? 容煜沉默了片刻道:朕腹中难受,刀绞一般,便去茅房吐了好些时间,回来时听见这边有动静便来了,再后头的事,你也知晓了。 原来是这样江逸白闻言,唇角不经意弯了一弯。 不愧是容煜。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有事更新有点迟ovo,下次争取早一点。 感谢书案留墨香的地雷~ 感谢岚,深海三文鱼,believer,易九鸮的营养液~ 第35章 肩上的人没了动静,这一番折腾,人困的不得了,已然浅浅睡过去。 马车入了皇城往宣华殿去,停下来的时候人才醒过来。 江逸白先下了车,顾云与他一起等在下头。 马车有些晃。 容煜稳了稳身子,托着江逸白伸过来的手,下了马车。 顾云愣了片刻,旋即往后退了一退给两人让开路。 容煜走过顾云身边时停了一停,对他道:审问那黎国细作的事交给你了,不可假借他人之手,朕信不过旁人。 是,臣臣有罪。 有罪无罪,明日再定论罢。 此番出了事,不管那三人是不是从露水阁出来的,都得彻查内院。 如若说从前是有些地方内院看顾不得,那么如今一行人都在皇城中,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 宣华殿内多点了几盏灯。 银月为容煜送来寝衣又打了水,才退出内院。 容煜洗了把脸,用帕子仔细擦着自己的手。 江逸白坐在毯子上,问他道:陛下方才在府中喝的那杯酒是下了药的,要不要请张太医来一趟。 容煜闻言,浅浅笑了笑,放下帕子道:不必了,时候不早,张太医必然歇息了。那些人不敢弄出人命,想来也只是迷药一类,这么一大会儿过去,朕又吐了那么久,该是没事的。 江逸白心下是不放心的,不过那女人既说是媚药,纵使吐不完,留下那么一丁点儿,应该也无大碍。 那陛下早点歇着吧。江逸白起了身,将容煜用过的水端去了外殿。 容煜方才在徐府吐了一通,现在胃里空的很,可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胃口。 他看了看起银月放在榻边的寝衣,解开自己的锦衣换上寝衣。 一切如常。 就连容煜都觉得自己命大,幼时中过毒箭,剩一口气又被救了回来。现下身上带着毒蛊,居然还没被那迷药制住,真是万幸。 江逸白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碟杏仁酥。 原本是打算给容煜吃一点垫垫肚子的,可一回来便看见容煜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 被子都没盖,就那么睡下去。想来是方才耗费了不少精力。 江逸白放下东西帮容煜把被子盖上。 今日他仍得宿在正殿,这些天容煜的身子不大好,他得给容煜守着。 . 灯花落尽,月光瘦旧。 江逸白睡得不太踏实。 这几日越发热起来,明明是春日却像是到了初夏。 胳膊皆伸在被子外头,却还是觉得身上潮乎乎的。 夜风吹开关得不太严实的窗户,发出响声。 江逸白被这动静吵醒,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帐中的人。 眼前的人衣衫半敞,正窝在他的怀里。肩膀露了大半,身上的被子也被踢在了里侧。 烛火昏黄,但江逸白还是能看得见容煜红若滴血的唇,此刻正轻轻挨着他的胸口。 陛下江逸白轻轻唤了一声。 怀里的人略略蹙了眉,只又贴紧了几分。 绵软软没有用力的手搭在腰上,江逸白的呼吸快了一些。他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好,春月夜里贴的如此严丝密合,最容易擦枪走火。 江逸白很自觉地往外挪了几分,好不容易跟人分开,没一刻钟,容煜又滚了过来。 与此而来的,是一股异香。 十分幽微,却很容易散开来,缭绕在人的鼻尖,更撩在人心头。 江逸白忍着自己的不适,缓缓坐起身来,掀开了帷幔透气。 烛光透进来,容煜趴在榻上的情形便看的尤为清楚。 细说起来,容煜长得并不像女人。 可美人是不分男女的,眼下容煜的姿态,可是十足的招惹人。 江逸白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若再重新躺下去,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定然足以让容煜今后再不理他。 该拿你怎么办呢 江逸白俯身,将容煜的寝衣拉上来遮住光洁的肩头。 鼻息间的味道,一丝一缕都在动摇着他的心。 他真的很想要了容煜,可是现在还不行。 指尖停留在身下人高挺的鼻梁上。 所触之处有些发烫,这让江逸白心下有些疑惑。 是发烧了,还是那药的缘故。 陛下江逸白俯身,又唤了一句。 温热的气息吹过来。 容煜蹙了蹙眉,下一刻竟然轻轻哼了一声。 被子下有轻微的起伏,整个人蜷在一起。 江逸白仔细看着他,片刻后,终于确定了容煜想做什么。 他将手伸进被子里,落在容煜贴着床榻的地方。 手上微微用力,容煜再次哼了一声。 看起来这人是不常做这种事的,便是身上难受的厉害,也不会用手解决,只知道一味地忍着。 随着指腹与掌心的动作,榻上的人的呼吸滞了一滞。 传入耳中的是十分勾人的沉吟。 江逸白有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容煜心里头只能装的下大燕的疆土。 是不是在帝王的位置上,心底下便不能藏人了呢。 夙兴夜寐,宵衣旰食。 他真的是个好皇帝。 . 容煜这一晚上睡得异常好。 虽然有那么一时半刻觉得难受,但还是睡得很沉。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他不太好意思告诉旁人的梦。 他好像梦见自己,在别人手里泄了身。 梦中看不清人,可那样的感觉他记得很清楚。 缱绻,旖旎,叫人面红耳赤。 坐起来时,江逸白已不在内殿。 容煜趁着无人进来,掀开被子看了看床榻。 是干净的,就连寝衣也是。 这么说,昨晚上便只是个梦。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梁相告诉过他,君王不可耽于酒色。 可是那样的感觉,又让人十分留恋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但凡喜好,有所偏嗜,皆无益于人。 昨儿不过一个梦,就叫他如此心乱流连。倘若真的爱上一个绝色美人,还不得应了那色令智昏的话。 脸颊处有些泛红。 前些日子春宫图,角先生的闹了一通。 想来是因为这些,才做了作日的梦。 容煜思及此处,坐正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下了床榻。 殿外传来脚步声,银月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陛下,时候到了,顾大人带着人往永安殿去了。 朕起来了,你进来罢。容道了一声,银月这才推门进来。 银月看见容煜,藏住脸上的笑意,把水盆放在了架子上。 昨儿夜里起来换灯笼里的蜡烛,瞧见江逸白起来一趟,专门拿了新的被褥,另打了些水到内殿。想来是两人在一处,一时尽兴,弄脏了床榻。 小殿下也不容易,明明身子那样弱,承欢之后,居然还自己去换东西。 陛下作日睡得好吗?蓦地,银月问了一句。 容煜伸进水盆里的手滞了一滞,容煜沉默了片刻,道:好,一觉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书案留墨香的地雷~ 感谢M壹壹壹壹壹,染菽,BoAT,岚的营养液~ 第36章 银月听见这话,面上没什么反应,心中的笑意却藏着不少。以往只听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的故事,如今陛下居然与先帝如出一辙地宠爱一个人,这样的情谊可真是惹人羡艳。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话,放在皇城这样的地方,虽然很可笑,但可笑中有时也带着些可爱。 小厨房给陛下备了羹汤和点心,陛下用一些再去永安殿吧。银月道了一句。 容煜擦了擦手,道:把点心端过来,我吃两口就行了,这个时候想来人已经到殿里去了。 是。 银月说罢,即刻收拾好洗漱的东西出了内殿。 容煜用了几块点心后离了宣华殿。 刚刚起来,身上有些发懒,人是坐着步辇去。 今儿的太阳不错,一大早就照在人身上。 晨起的风微凉,连带着照下来的日光都是觉得凉丝丝的。 . 明安殿的门锁着,容煜特地免了今日的早朝。 明安殿以西不远处便是永安殿,这地方是皇祖与大臣们议事的地方。 步辇落下,若水俯着身子掺容煜下来。 折兰的一个婢女等在门外,人该是都到了。 容煜进门之时,看了看牌匾上的永安两个大字。 永安。 他的皇祖虽风流成性,但所立下的基业,在位时前朝所为,确确实实做到了永安这两个字。 容煜希望自己可以继承,更希望自己可以不止如此。 若水对着殿内殿内高声唤了一句。 每次若水拖着长音这么喊,容煜总能想起阿四来。 明明这人都不在宣华殿,却处处都留下了影子,可见阿四这些年来做的确实不错。 容煜进到内殿,顾云即刻行了大礼。 以往是不这么行礼的,可是今日另有一人在。 面前的女子一如往日披着黎国特有的软纱,原本明艳的脸上带了几分思虑。 这件事情原是很简单的,若是那几个派去徐府的细作足够忠心,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全折兰的。 如何? 容煜见两人都不说话,遂在坐下时问了一问。 折兰攥紧了拳头,对着容煜福了福身子,咬牙道:是折兰管教不严,那几个婢子因我在江公子面前受了气,心下不平,所以有意报复。无意间伤了陛下,臣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是个服软的人,从前张口闭口就是个我字,今日倒是改口了。 是这样么?容煜不曾与折兰说话,先问了顾云。 折兰听见这一句,目光即刻锁在顾云身上。 她有七八分的把握那几个婢子不会出卖她。可眼下的罪名是定生死的,那二三分的意料之外,便足以要她的性命。 殿上静了很久,只听顾云沉声道了一个字。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4) 是。 折兰这才收回目光。 这些小动作,容煜都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不是拆穿的好时候。 两国相战,不斩来使。 无论折兰从前是不是公主,她现在都有使者的身份。 既如此,这几个人就被扣下了,如何处置朕就不便告诉使者了。容煜道了一句,十分平静地看着折兰。 折兰是不曾想过容煜会扣下人的,正如同她在施计之时,根本不曾想过江逸白的酒会被容煜饮下。 在这几个婢子暴露后,她甚至仍不曾担忧过。按着寻常的君王的脾性,几个婢子的命算得了什么,杀了便好了。可是容煜,居然要扣下她们,是还有所怀疑么。 活着的人,总是比死人要有威胁感。可是折兰现在不能说什么,说多错多,容煜有这样的玲珑心,她多说一句话,都是在给这个人透露黎国的消息。 是她错了,她不该一时气愤,节外生枝。 使者还有话说么?容煜问了一句。 折兰摇了摇头,不曾开口。 这是起了防备心了,小姑娘能想到这一点,也算是有点长进。 容煜的手点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垂了垂眸子,道:眼下在皇城住了这么久,使者的医术可有长进? 蓦然转了话锋,折兰愣了一愣,道:皆是黎国不曾有过的东西,臣受益匪浅 容煜的指尖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了一顿,他提起案上悬着的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了两笔,道:过些时候就快到夏日了,使者回黎国的路途遥远,燕国的夏日想来不大能受住。 折兰闻言,拧眉道:陛下思虑周全,臣多谢陛下的好意,今日回去便与各位使者商量返程的日子。 一路平安。 容煜道了一句,将手中的纸递给了顾云。 把这个帮朕带给黎王,算是问候。容煜浅浅勾了勾唇,他是个笑起来十分明朗的人,可在折兰眼中,这笑意,带着几分对她落败的讥讽。 臣会带到的。 折兰从顾云手中接过东西,放入了腰侧的锦囊中。 容煜对折兰再没有多余的话,黎王派这样一个意气用事的娇公主来,大抵有他的用意。 至于是什么用意,他现在还没功夫猜。 . 殿外的日头缓缓照进檐下,从殿内走出来的人,浑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质。 公主,怎么样了?站在殿外的婢女问了一句。 折兰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把信鸽放出来,修书与皇兄。 是 两人走得匆忙,顾云看了许久直到人没了影子才又回到殿中。 容煜仍在案上写画着。 顾云走近一些,问他道:陛下怎么放她回去了,这不是 放虎归山?容煜放下纸笔,道,不是放虎归山,朕要折兰回去一五一十地把在燕国皇城所见,都告诉那黎王宫凌。 这是何意?顾云有些不大明白。 容煜道:如果朕没猜错,宫凌派她过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你把自己当做她,想一想这几日见到的朕,是个什么形象? 顾云滞了一滞,开口道:折兰与陛下见面不过寥寥几次,其中大半都与江公子有关。陛下为了江公子能冷落她处置她的婢女,若臣是她,必然觉得江公子祸国,陛下更是专宠无度之人。 差不多了。容煜起了身,道,朕也没想这么细,只是觉得有时候口耳相传是很神奇的一件事。见到的是一样,传过去的是一样,听者领会的又是一样。所以朕不担心,从那公主的心性来看,告诉的黎王的消息,必然会添油加醋百倍不止,既是如此,对咱们是有利的。 陛下圣明。 容煜总是有一些十分大胆的想法,更愿意放手去做。 顾云虽有时怀疑,但每次事实都会证明明容煜所言没有错。自他胜任内院总领这一高位,做事总会再三思虑,有时候思虑过多,往往错过最好的时机。 容煜是帝王,所站之处原是比他高多了,一言一行能如此果决实在令人称叹。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这几天复习更的不太多,考完试会多更一些的ovo感谢深巷的猫◎,长安明月,嗯哼的营养液~ 第37章 两个人各自想自己的事,殿内一时静的很。 这还是头一次若水跟着容煜一起见外臣。上一次安阳侯出事,他也不过只是在门外站了一站,喊过一嗓子。 眼下进到这亮堂又宽敞的殿内,他心下有几分激动。 这便是阿四每日做的事么,果然人与人是不同的。 . 折兰派人在徐府那么一闹,也不能全然说是件坏事。 要送走这么大一尊佛,内府上下高兴得不得了。 清澜殿,内府总管林琅从门外经过。 原本走过去的人,在看到门外倚在宫灯上的内侍后,又退了回来。 哟,这不是四总管么?声音从脑袋顶上传来。 阿四抬头看了看,直了身子道:有什么事,让林总管亲自出来。 林琅一向在内府中不爱出门,便是容煜也知道这个缘故,很少召见。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受风吹日晒的,明明人已经四十有五,可看起来并不像这个年纪。 林琅听见阿四问这个,叹了一声,道:这不是陛下找么。 也是,宫里头除了陛下还有谁使唤的动您呢。阿四收回目光仍旧靠在宫灯上,道,那您快着些吧,在这儿跟我说话,待会儿陛下该等急了。 林琅闻言不由挑了挑眉:瞧四总管这一脸的不高兴,怎么失宠了?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四听见这个直接蹙眉道:你这词儿用的不好。 林琅看着他道:好不好的都是这个意思,宫里头谁不是仗着陛下的恩宠活着呢。从前您是陛下跟前儿的红人,如今不得圣心不照样来守门么。 也,仿佛是这个理儿。 林琅说的没错,内里的他瞧不出来,从面上看事实就是如此。 林琅低低笑了笑,凑近几分道:听我一句劝,只揣摩陛下的心思还不够。 林总管的意思是阿四抬头瞧着他。 林琅摇了摇头,道:瞧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还没想明白,当然是还得揣摩陛下眼跟前儿的那位。 小殿下? 林琅点了点头,道:有时候圣心难测,你不防往好测的那方面想想。这小殿下我瞧着不一般,能住在宣华殿,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你把他伺候好了,凡事定会顺一些。 阿四听林琅这么说,自己心下也在思量。 细想起来,也不无道理。 他是容煜殿里的人,故而大半的心思皆放在容煜身上。便是有时去偏殿走走,也不过是替容煜捎个话,送个东西。 江逸白受容煜宠爱,在宣华殿一住就是那么些年,他居然到现在都不怎么了解这个人。 林琅看阿四直来直去的脑子,终于开始往弯弯绕绕里想,心底下总算有些欣慰。 得,这门四总管接着守,我就先走了。 林琅叹了口气,从清澜殿门口过去。 . 春日里风都是暖的。 容煜站在城楼上,俯视着下头的景色,登高远望,总是让人觉得心下开阔。 江逸白站在容煜身侧,与他看着同样的景色,却是不一样的心境。 江山如画,此处是容煜的天下。 眸中隐隐闪过细微的光。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陛下 是林琅的声音,容煜听见后,转身道了一句:免礼。 请小殿下的安。林琅打了声招呼,江逸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算做是回应。 林琅这才站直了身子,道:宫外的驿站、使馆皆空着,除此之外离皇城三十多里地的地方也有咱们内府的人在,陛下看看哪个合适? 容煜想了想,道:就三十里外的吧,对外就说其他地方满了。 是林琅应了一声又道,折兰使者一行人是明日出宫,陛下可前去? 容煜闻言笑了笑道:朕就不去了,明安殿还有些折子。 是,奴才会着人办好这件事。林琅说罢,即刻转身退下了城楼。 江逸白听见刚才两人的对话,问容煜道:旧的使者出去,新的使者便住进来,不知是哪国的使者,居然被陛下打发到了三十里外的偏远之处。 容煜闻言,看了他一眼,道:西云。 西云?江逸白的眸子滞了一滞,道,难怪 西云不比黎国,能住进三十里外已经很不错了。 容煜见他神色中略有落寞,又道:人已经过了南岭,朕派人查清楚了,来的人不过十个,没带什么金贵东西,依旧是当年送你的那几位。 此话一出口,江逸白便明白了。那十个人是戚太后手下的人,当年来燕国借兵借着水土不服,可是好些天没露过面,也难怪容煜不待见他们。 容煜待使者一向亲和,今次如此怠慢,想来也还有其他用意。 你猜猜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容煜问他。 江逸白不曾思量,浅浅勾了勾唇,无奈道:若是臣没有猜错,是来接人的。臣在戚太后眼中,如同一件东西,有价值时便送出去,没有价值后便接回来,再找个人取而代之。 她确实是这个意思容煜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看着江逸白,可朕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一件东西,也不该自称为臣,你该是西云的王。 王 江逸白在听到这个字时,忽觉封了许久的血脉又重新流淌起来。 容煜希望他成为西云的王。既然容煜希望,他便一定会。 多谢陛下。 谢他这句话,更谢容煜这个人。 十分平静的神情。 江逸白的眸子清澈到一定境界,看似无有欲望,实则全是野心。 他不是容煜,少年该有的伶俐与意气在身上是看不到的。这些原本该有的,大多藏在了深潭似的眸中。 小时候有多倔强的人,长大之后在旁人眼中便有多温顺。 西云的太子是个瘦弱的病秧子,唯有这一点,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城楼上的人轻轻咳了几声。 容煜将袖中的帕子递给他,道:春日里燥的很,今儿又风大,该是早些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ovo 第38章 好。江逸白道了一句,接过容煜手中的帕子。 绣着兰花的绢帕,是银月的手艺。这东西银月做了两条,一条送给去偏殿,一条给了容煜。 鼻息间缭绕着淡淡的香味,不是熏香,是那日晚上闻到过的。 直觉告诉他,这香味该与那蛊虫有些关系。 江逸白抬眸看了容煜一眼。 怎么了? 无事,殿内还有折子,陛下早些去吧。 这事便是说与容煜听,想来这人也是不信的。 . 露水阁,江逸白立在门外。 小殿下,陛下说过让她们走了就是,何必亲自来一趟。若水见江逸白一大清早过来,觉得实在没必要。 江逸白看了看紧闭的大门,道:来问一些事,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 偏殿有内府送来的栗子,你去剥一些,送到明安殿罢。 是。 若水应下,即刻离了露水阁。 不多时,大门被打开。 穿着一身紫衣的人在见到江逸白后愣了一愣。 是你,我还以为是谁。你们大燕后宫的人,都这么喜欢勾心斗角么?折兰不喜欢江逸白,这人看起来白白净净,切开来内里却是黑的。 江逸白看了折兰身后的人一眼。 折兰深吸了口气,对跟着的丫头们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是。 丫头们应下,带着东西出了露水阁。 江逸白走近了几步,两个人皆站在门内。 今儿来做什么呢,我要都走了,皇帝又不在这儿,你做给谁看呢。折兰笑了笑,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在她眼中,江逸白顶了天儿就是个有点心机的男宠。供人人赏乐的玩意儿,她不会计较。 江逸白没有多言,只问她道:南梁圣女楚七七,你可认得。 你问她做什么折兰的眸光晃了一晃,道,此等小国的圣女,还不配入我黎国的眼。 是么。江逸白看她说话时的神情,心下便已经有了答案。 不认识最好。江逸白的眸子垂了一垂,蓦地问道,使者方才饮的银钩茶好喝么? 还可折兰说到此处,突然变了脸色,你如何知道我方才饮下的是银钩茶,你下毒了。 并没有。江逸白如是说,唇角带了几分笑意。 折兰蹙了眉,咳了几下,恨不能把方才饮下的东西悉数吐出来。 无奈茶以入腹,到底出不来,只得警告道:我是黎国的使者,若是死了,你难逃干系。 我又怎么会蠢到去害人呢。江逸白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眸子,像是能看透人的心。 一语双关。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5) 折兰怒目看着他,若是在以前,她会抽鞭子打死这个不知礼数的东西。可是宫凌让她忍,她不能违背了兄长的意见,坏了黎国的大事。 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不送。江逸白说罢,仍旧稳稳站在人眼前。 折兰瞪了他一眼,这才绕过江逸白出了露水阁。 来日方长。 江逸白看着折兰的背影,细细琢磨这着这四个字的意思。 . 春宵苦短日高起。 容煜从继位起从未这么做过,唯独今日睡到辰时还不曾起身。 银月站在殿外,犹豫着要不要去叫人。这事以往都是阿四做的,她还没做过。 思量间,江逸白已经到了殿前。 小殿下银月见他过来,行过礼道,辰时已经过去了,陛下还不曾起来,殿下可要进去瞧瞧? 江逸白看了殿门一眼,道:不急,今儿没什么要紧的事,该见的人也该是还没到。 今日是西云使者入宫面圣的日子,三十里地,内府派去的马车怎么也得个把时辰才过来。 殿内的人停下笔,案上是写给苏将军的信。 腰间的玉佩亮了一亮,好长时间没说过话的系统开口了。 【恭喜陛下】 玉卿这么些日子不开口,一上来先恭喜,这喜从何而来呢。容煜问了一句,将案上的信封起来。 【西云已是陛下囊中之物,早晚恭喜都是一样的。】可朕还有些担心,若是只让苏将军跟着逸儿去,朕有些不放心。 【啊是么。】 系统很想告诉容煜江逸白根本不用担心,可是他不能。作为一个系统,他不能泄露这些东西给容煜。 话只能说一半,不上不下的感觉,比容易听一半都难受。 玉卿前些日子神游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见说几句话。 系统沉默了片刻道,【江逸白在殿里,我不大好说话。】哪是在殿里,就江逸白那个腻歪劲儿,恨不得住在容煜榻上。 真是,没眼看。 容煜将手中的信压在折子里,道:玉卿的存在,便是朕亲近的人也不能告诉么。 【也不是。】 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他有自己的考量。系统想了想,给了容煜一个回复。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您一样看我的。】 朕如何看你?容煜问他。 系统道,【陛下拿我当个真正的人,可是如若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存在,就一定会有人拿我当做争夺利益的东西。】作为一个系统,他知道许多这个世界中的人所不知道的事。而这些事,他不想说,容煜便不会只顾着自己的意愿非要问出来。 换个人,他没这个自信。 有什么法子,可以叫你化成人形么。 在容煜的意识里,系统便是被封在玉石中的灵魄。他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怪,可是玉卿是个例外。 系统沉默了许久。 这个问题没有人问过他,也不会有人愿意做的。 【有人来了】 腰间的玉佩失去了光泽。 容煜抬眸,耳畔传来江逸白的声音。 陛下,早膳要凉了。 容煜听见之后,起身去了外殿。 珠帘之后是如玉的一张面容。 容煜对着江逸白笑了笑,道:一起吃吧,吃过了去见见你的老熟人们。 好。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腰侧,眸中带了几分疑惑。 方才走进来时是听见容煜在与人说话的,可殿内仿佛并没有其他人。 容煜这样,已经不止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深巷的猫◎,长安明月的营养液~ 第39章 若说是执念太深,倒也不像。 目光紧紧锁在随着动作摇曳的玉佩上,心底下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 最近奇怪的想法总是很多,江逸白都觉得自己有点儿问题。 他抬眸看了容煜一眼,没有说话,跟着一起去了外殿用膳。 早膳颇为丰盛,今儿不是按着时候起的,银月便与几个人在小厨房做了些东西。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用膳,用完这一顿,又过了好些时间。 刚打算出殿门的人,看见若水火急火燎地进了内殿,陛下,内院来的消息,西云使者的马车出了事,车轮裂在菜市口了。 菜市口? 这才走了几步,容煜不由笑了笑道:传朕的旨意,让他们不要着急,上午见不了就改在晚上。也不用太正式,青海宫设桌宴就好了。 是,那马车之事。若水抬眸看着容煜。 容煜道:林总管会安排的,你不必想这些。 是若水应了一声,即刻俯着身子出了大殿。 这一下,就把白天的事儿全给推了。 这人什么时候都要吃饭的,细想起来也不用特意抽时间去见这几个没什么诚意的使者。 容煜回身,看着殿内的江逸白道:晚上见了使者,你可不能是这个精气神儿。 要如何?江逸白问他。 容煜想了片刻,道:病重一些,咳嗽的声音再大一些,要叫他们觉得你活不过几日。 臣知道了。 江逸白本就是这个意思,容煜倒是与他想到一起了。 当年在西云的时候,饭菜里被放了不少细碎的折损人身子的药。这样的人,精气神儿又怎么可能会好呢。 戚太后此番派人来,是打算直接把他抬回去埋了么。 江逸白心下叹了口气,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寒意。 . 晚间在青海宫的秋月阁设宴。 容煜换了玄色的锦衣,在铜镜前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江逸白将头发束了一些,大半垂下来。墨色的头发,衬着人的脸色有几分苍白。 挺像回事的,难为你了。容煜道了一句。 江逸白没有说什么,装病这种事,他做了许多年了,谈不上难为。 马车停在宣华殿外,容煜先上去,江逸白被若水扶上了马车。 两人在车中坐着,隔着些距离。 容煜借着车内明珠泛出的光,看着江逸白。 朕记得你初来的时候,是个冬天。 是。 江逸白记得很清楚,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雪。使者队路过绵延的雪山时,他真想一觉睡在这纯白的冬日里再不醒过来。 你怎么想的,来到这儿不吃不喝的,不怕自己饿死么。容煜觉得江逸白有些傲气,也觉得小孩儿那时候有点傻气。 江逸白抬眸看着容煜,潭水一般的眸子盛着光,那时臣第一次出西云的皇宫,第一次就远离故土。 这不算什么,最可笑的是,他对那个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臣还记得,戚太后有一次带臣出殿门,说是带我去看看新鲜好玩儿的东西。那时臣以为,是祖母待孙子尚有一分情谊在。可是那一天,在西云的大牢里,臣见到了抱着自己死去孩儿的郡主,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手中已是血肉模糊的一团。江逸白说到此处,转过脸把帘子撩开一些,才道,戚太后对臣说,她是西云的郡主,这是她应该为西云做的。 容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戚太后,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 车外有风吹进来,让人清醒了许多,江逸白看着车外的景色,道:郡主是臣的堂姐是臣的堂姐。 到最后声音都压在喉中。 从江太后掌权开始,江家所有的人都成为了她的棋子,有用的就留一条命,无用的便不能活着碍她的眼。 江逸白到现在都没忘记那天出大牢之后,戚太后对他说的话。 她说:你很漂亮,燕国的皇帝会喜欢你的样子,用自己身子保住西云,是很荣幸的一件事。 从那天起,坐在马车里往大燕走的每一天,江逸白都在想什么时候死了会比较好。 可是他没有选择死好在他没有死。 眼眶略微有些发红,江逸白放下帘子,道: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多幸运,他遇到了容煜,这个能迁就他,赏识他的人。 是啊,都过去了。 容煜握住江逸白的手,小孩儿的手一如既往的凉,唯一不同的是他长大了,手也有些握不住了。 原来小小的一个人,手也小小的。 容煜是个不太善于言辞的人,对人的的感情,几乎是放在心下,亦或是做出来的。 他说不出感同身受这样的话,但是他会与江逸白站在一起,无论江逸白在何处,面对什么样的强敌。 . 青海宫灯火通明,未及走进便听见隐隐的歌声。 乐坊的丫头们喜欢唱歌儿,容煜也很喜欢这样热闹的气氛。 容煜踩着踏板下了马车。江逸白正要下来,容煜忽然对他伸出了手。 江逸白愣了一愣,正要将手伸过去,容煜直接揽过他的腰将人抱了下来。 江逸白看着容煜,眸中有几分疑惑。 容煜打趣儿道:你是弱不禁风的人,怎么可以走路呢。 江逸白没有理他,浅浅笑了笑,往殿内去。 容煜这是开始做戏了,这人戏还挺多。 戚太后把江逸白送过来,就是要他做容煜的男宠,既然容煜入了戏,他也得把戏做全。 殿内的丝竹声在容煜进殿后停了一停。 明丫头带着乐坊的人先给容煜行了礼。 礼行的快,殿上站着的几个使者也没多思量,跟着行了同样的礼。 其中有个须发皆白的,看着比江逸白的还要弱不禁风。 六七年过去,这些人像是老了几十岁。 容煜没有说免礼,只揽着江逸白的腰去了位置上,底下的人仍旧跪着。 容煜坐下后,江逸白正打算坐在一旁,蓦地被容煜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人倒是不嫌沉。 江逸白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容煜也有那么点昏君的潜质在。 若水见底下的人还跪着,这才提醒道:陛下,底下的人 朕倒忘了,免礼。 这一声下去,底下的使者才站起身来。 内府很会揣摩容煜的心思,上午派了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去。车轮裂开之后,又慢慢腾腾地派了一匹老马拉的车去。 等这几个使者吭哧吭哧到了宫门口,才发现新派出去的马车连北门都没出。 三十里地,菜市口车就坏了,这几个人几乎是走着过来,又等了一下午,滴水不曾沾过。 按理说,使者到访过来不该是这种待遇。 如此怠慢无礼,有失大国风范。 可是没办法,燕国地大,是几个西云都比不了的,容煜就是让他们拉着车过来,这几个人也没什么胆量抗旨丢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深巷的猫◎的营养液~ 第40章 容煜的态度敷衍,殿上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江逸白咳了两声,顺势贴在容煜胸口,歪着脑袋垂眸看着殿上的人。 殿上的老臣是几年前送他到大燕的那几个。这些人里,一半是戚太后的走狗,没什么本事,尸位素餐,偶尔做些□□掳掠的勾当,欺软怕硬的很。 底下的人看这架势,只在面上说着恭维话。 容煜听惯了这些言论,不会放在心上,可此刻为了将昏君这个角色演得入骨,便赏了几人些美酒。 宫中设宴,自然少不了歌舞美姬。 明丫头在宣华殿做事,另有恩准可以去宫中的乐坊学习。 人是天生的好嗓子,在殿上这么一唱,能叫大半的人酥了骨头。 容煜喜欢听明丫头唱歌,以往在宣华殿明丫头打扫院子时,就喜欢哼些自己编的小曲儿。不得不说,这丫头虽没怎么读过书,但填词哼曲儿是有两手的。 江逸白见容煜听得认真,悄悄用袖子下藏着的手推了推容煜。 容煜回过神,这才坐正了几分,把腿上的人揽了一揽,低声问他道:你想跟他们回去吗? 江逸白的眸子动了一动,道:没什么想不想,只有需不需要,若是陛下叫我去,我定是去的。 我倒是舍不得你,可是戚太后的气焰也该收一收了。不到万不得已,容煜还是不想让江逸白参和,但是这地方是西云,江逸白非参和不可了。 江逸白看容煜面有为难,只俯再他耳边道:若是你想,我就去。 好容煜应下他。 江逸白浅浅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个葡萄放进容煜手中。 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处的,从远处瞧只能瞧出暧昧二字。 若水从前倒是不曾发现两个人亲昵到如此地步,不过主子们之间的事说也说不清。他只当自己眼瞎了,看不到这场景。 阿四走之前特意叮嘱了,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 两个人亲热的厉害,底下的使臣看了许久的歌舞才起身道:陛下,太子殿下离宫已有近七年之久,臣奉戚太后旨意,特来接小殿下回宫。 回宫。容煜将手里的葡萄放进口中,静了许久才道,若是江逸白已是我后宫中人呢。 此话是什么意思,不必说得太清楚。 这那使者思量了片刻,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远离故土多年,戚太后与西云王甚是想念,还请陛下开恩。 西云王。 到现在西云朝中还一口咬定西云王仍在世上么,也不知每日上朝的人是哪个傀儡。 江逸白靠在容煜胸口处,冷眼看着底下的人。 一但他就这么懵懂的回去,必然会折损在什么地方,这样戚太后就可以立自己中意的人为储君。 现在得顺着戚太后的意思来。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6) 容煜假意思量了片刻,道:既然只是想念,那便回去探望几日,春日里回去,夏日里回来如何? 这短短几月该是也够了,那使者闻言,即刻谢了恩,复又退回去。 歌舞重新开场,有人坐在大殿的凳子上弹着手中的琵琶。 琵琶声最诉柔情,容煜喜欢这样能诉心事的声音,但有时候也会害怕自己耽于其中。 他垂眸看着殿上的人,几位使者虽有些拘谨,收敛着脾性,但也看得出来是没什么太大本事的人。一辈子碌碌无为,再帮着戚太后做些坏事,算不上可恶,也不能说是无辜。 容煜揽了揽怀里的人。 江逸白咳嗽了几声,埋进人怀里再没有什么动静。 . 晚宴没有太过为难,容煜瞧这几个人一把年纪,也经不起折腾。 晚间罢了歌舞,容煜带着江逸白从青海宫往宣华殿去。 马车跟在后头,两个人漫步在长街上,一抬头就能瞧见满天的星子。 容煜拢了拢衣裳,道:过几日快到夏天了,你想什么时候走。 江逸白低着头道:尽快罢。 容煜听见他这么说,不由笑道:就这么归心似箭? 江逸白停下来,看着容煜道:臣只是想早点回来。 容煜愣了一愣,别过头去,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江逸白抬眸看了很长时间的天,像是要把这满天的星星都装入眸中。 臣希望再回来的时候,也能看到这么好的星星。 会的。容煜站在他身侧,道,江山如画,有的是你没见过的东西,朕答应你,等你回来带你一一看遍。 江逸白笑了笑,道:陛下总是对人许诺,小时候你说带我去看灯会,可是还不曾兑现呢。 你还记得。那年政务繁忙,就推了这件事,后来江逸白也没再提起过,他也就不大记得了。 当然记得。江逸白的眸光柔和了许多。 这可是他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期盼。 人活着能有个希望,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两个并肩走在路上,步子都比从前放慢了许多,就好似舍不得走完这段路。 相逢终有别离的一天,江逸白虽心下也有伤感,可还不能被这些情绪所淹没。 他要为容煜,拿下西云。 下一次相逢,会比今日更好。 . 夜深,帐内烛火摇曳。 容煜躺在榻上睡得正沉。 江逸白坐在床下的踏板上,借着烛火用眸光细细勾勒着眼前人的轮廓。 今次这一走,不知道要去多少天。 这些天他甚至都不忍心睡下去。真想时时刻刻都看着眼前的人,把他装入眸中,刻在心头。 容煜到底疼他,把裴印堂,苏将军和顾云都给他了。另指了内院的人和任家军暗中保护。 从大燕到西云,交界的地方是南岭的云生县。 那地方人多,最易有南方各国的暗探出没。 顾云的任务是把他送到那里。 既然各国暗探不少,便是个杀人灭口又不用负责的好地方。不过有樊将军在,想要动手,也不是容易事。 过了这里,戚太后再想动手,就有他自己安排的人接应了。 眼眸弯了一弯,寒光从带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江逸白起身,将容煜踢到床下的被子盖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30901038的地雷~ 感谢崽绿理,落城,CHHE.,CHHE.,君子玺,酒,深巷的猫◎的营养液~ 第41章 一夜很长又很短。 从前在西云时,一夜的时间,江逸白能够一晚上不睡,数着更漏的声音。 如今在大燕,亦可以一夜不睡,守着眼前的人。 . 春日迟迟是送别江逸白的日子。 容煜身着锦衣,看着眼前的人。 小孩儿长大了,头发被冠子束起来,有馍有样的。 朕不能远送了。 朝中还有些事,容煜脱不开身。他抬手为江逸白整了整衣襟。 江逸白看着他,薄唇微启:终有一别,等我回来。 朕等你。 容煜的手收回来,眸光却还留在人身上。 江逸白浅浅笑了笑,翻身上了马。 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整个人的气势增添了不少。 江逸白看了容煜一眼,掣动缰绳驾马往远处去。 这一去走的决绝,没有回头。 江逸白的心随着马的步子在跳,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多看容煜一眼,就会忍不住留下来。 顾云见人走的快,对着容煜点了点头也纵马跟了上去。 城门外站的人不少,大多是宣华殿的。 明然望着早就什么都没有的天际边,俯在容煜身侧调侃道:还在看呢,人都走没了,这才刚走,陛下的魂儿都没了。 今日的事都做完了,怎么耍起贫嘴来。容煜看了她一眼。 明丫头的性子最活泼,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姑娘。她的歌声美,柔情万种,可人却离着这个词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明然弯着眼睛道:月姐姐都替奴做了,今儿奴的任务就是陪着陛下。 你倒是会躲清闲。 容煜笑了笑,又看了远处一眼才转身进了城门。 . 人一走心都跟着有些泛空,以往宣华殿虽不热闹,却总是有人陪着说话。 眼下一个人吃东西,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批折子,倒是有些不习惯。 容煜将苏将军走之前递上来的折子放下,殿外蓦地传来一阵喧哗。 刚才还觉得安静,这会儿倒是热闹了。 容煜起了身,往殿门外去。 院内,容瑰公主正坐在秋千上和几个丫头说笑。 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今日怎么不去送送。问话的是明然,小丫头倚在秋千上,手里还攥着一枝花。 容瑰公主听到这句话,不由叹道:不在一时片刻。 要说裴印堂,也算是个情深义重之人。 这些年夫妻两个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和离日日都挂在嘴上,却是半点不作真。 容煜本想着,两个都是爱玩儿的人,过了那几日必然和离,各过各的去。 不曾想,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今儿怎么来了。容煜走过去问了一句。 今日也是裴印堂离京的日子,按理容瑰该去送送。 容瑰看见容煜过来,从秋千上起了身,行过礼后道:今儿身子不舒服,想过来找张太医瞧瞧。陛下送人,一送便是个把时辰,臣妹可没有那个好体力。 夸张了些。容煜送人的时间是不短,可也绝没有个把时辰这样长。 他见容瑰起来时略有踉跄,吩咐明然道:也别清闲着了,去太医院把张翎叫来。 是。明然应了一声,即刻出了宣华殿。 容瑰公主看着明然的背影,道:陛下宫里的丫头模样可真俏。 看上了? 明然的样子确实不错,尤其是在这四方的天底下,明艳得像一朵桃花儿。 容瑰道:我是羡慕陛下身边有这么好的人,如何,这模样品性能有个位份,伺候陛下么? 容煜闻言,摇了摇头道:姑娘家正是青春年华,何必耗费在朕身上。 皇兄这话说笑了,这盛京的女子,十个有九个都想入宫的,一半做着封妃的梦,一半便是看陛下一眼都够了。 又在说笑了。 这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的是呢,容煜是知道自己的,人又木,又没什么情调,对女孩儿家是招架不来的。 即便是喜欢他的,也会因为他的无趣而失去兴趣。 容瑰公主见容煜这么说,心下只觉得惋惜。 这天底下的好男儿是多的去了,容煜就是其中一个,怎么这人总是看不清自己呢。 不说了,随朕去殿里罢,外头风大。容煜道了一句。 春风和煦,倒是没什么。容瑰公主这么说,却还是与容煜一同去了正殿。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身上累的很,方才与容煜说了几句话,容瑰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从前年纪小,裴印堂是与她分房睡的。 算来这些年,两人同房的时间也没多久,该不是房事劳损才对。 张翎到的时候,银月正在给容瑰公主捶腰。 张翎给两人行了礼,不曾多言,即刻从箱子里取了脉诊和丝帕给容瑰公主把脉。 手搭在寸关尺处,许久,张翎蹙了蹙眉。 坏了 怎么?容瑰听见这句,心里咯噔一下,年纪轻轻别是得了什么绝症。 只见张翎从容瑰手腕底下抽出脉诊,道:上个月才制的脉诊,今儿就坏了。 这容瑰公主看着脉诊里露出来的的东西,心下一时有些复杂。 张太医说话,什么时候有这习惯了。容煜也险些被吓一跳。 张翎把东西都装起来,道:回陛下,公主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两个月的身孕,不要过多操劳才好,待臣开些安胎药,公主派人拿回去便是。 你说,什么?容瑰公主问了一句。 张翎道:身子并无大碍。 不是这句。 张翎想了想,又道:派人去拿药要不,臣给公主送过去? 你说什么身孕?容瑰公主问他。 张翎原本紧张的神色这才缓了一缓,道:公主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当真?容煜也问了一句。 张翎看两个人都十分怀疑,笃定道:若是臣的手尚且没有废掉,公主确实有两个月的身孕,恭喜公主,恭喜陛下。 看来是都不知情的,这个孩子来的可真是时候。 裴家与皇室的孩子,又是皇室这一辈里第一个孩子,前前后后加起来,该有多少人宠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紫色的地雷~ 感谢樱子,chhe.的营养液~ 第42章 容煜闻言,和声道:确实该恭喜,宫里头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只是裴三这一走便要更辛苦公主一些了。 宫里头的孩子难养活,一个生下来,百十双眼睛都在盯着。容瑰虽只是公主,荣宠却不一般,看来今后公主府是住不得了。 容瑰公主看了张翎一眼,道:既如此,还望太医开个方子,安胎的事就不必劳烦太医院了。 这张翎看了容煜一眼。 容煜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张翎会意,提起箱子道:方子臣会亲自送到宣华殿,今日之事出门之后绝口不提。若是无事,臣就告退了。 张翎从前跟着师父在太医院时,也听过一些事。容煜的皇祖妃嫔多,说是后宫三千佳丽也绝不夸张。宫里头人一多,勾心斗角就在所难免,不少嫔妃为了保全自己和腹中的胎儿都是三个月以后才往内府报的。没想到,如今就连公主都如此小心翼翼,明明这宫里头也没多少人。 你这些年倒是越发稳重了些。张翎走后,容煜道了一句。 容瑰公主闻言,浅浅笑了笑,饮下面前的茶水才启唇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没有这点儿心思,宫里宫外都是眼睛,又如何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呢。 裴府那边 容瑰道:将军和夫人都是好性子的人,站在还不是时候,臣妹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他们。 容煜想了想,道:若说最清净之处便是太后所在。依朕看这些日子你就住在宫中,与太后一起在清澜殿,对外就说是为裴印堂一行人祈福,如何? 多谢皇兄。 容瑰听容煜这么说,心下也放松泛了许多。她是早早就没了爹娘的,这大燕之中所信之人,也唯有这几个了。 不多时,银月为香炉添了些药草香料。 容瑰公主闻见味道,才想起来还有件要事没有做。她将腰侧系着的香囊解下来,放在了矮桌上。 这是何物?容煜问了一句。 容瑰公主道:是前年裴印堂去南岭时带回来的,说是里头有驱邪避祟的药丸,带在身上可以压制蛊虫。给他这东西的是个有名的药郎,据说他得药很有用的。 蛊虫? 锦囊中掉出一条细细银链子,坠着一只镂空的小球儿。容煜低头看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女孩儿家的玩意儿。容煜道了一句。 容瑰公主挑了挑眉,道:是不是女儿家的玩意儿有什么关系,有用就好了。顾云说皇兄身上怕是有这个脏东西,臣妹才送过来的。大老远怀着身孕还记挂着您,您不能叫我白走一趟。 好好好,朕戴上。 公主这么说,他不戴上倒有些不合适了。 容煜说罢,取了桌上的银链子系在手上。 这东西制的挺别致,细细的一条,随时会断了一样,带在手上倒是不难看。 这就对了,臣妹也放心一些。 容煜看了她一眼,道:顾云把这事儿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太后。 知道了,正儿八经皇兄才是个病人,就别操心这么多了,我去给太后请个安,你就别送了。 那 银月见状,忙走上前来道:殿外有公主的随从,奴将公主和这几个人带去清澜殿罢。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7) 也好。 银月稳重,她做事容煜是最放心的。 容瑰这才托着银月的手起了身,缓步往殿外去。 容煜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下也有些奇怪。公主身怀有孕对裴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如今连将军和将军夫人都要瞒着,难道是府中有什么人的眼线。 手上的银链子微凉,装链子用的锦囊孤零零躺在桌上。 容煜将锦囊拿起来,在这锦囊中又倒出一样东西来。 像是用来包链子的丝帕,小小的一条,撑开来右下角绣着黑色的一团。 这帕子一看就是容瑰公主亲手绣的,除了能看出是个活物,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也不知有没有给裴印堂做些锦囊腰带什么的。 若是有,也不知些手艺是何其惨烈。 . 春去夏始,伤春悲秋是文人爱做的事。 容煜没有那个时间,等待他的是永远也批不完的折子。 今儿一早襄王告了假没有上早朝。这人有点儿意思,但凡裴印堂不在,就好似没什么兴致上朝一般。让人看着,不知道的以为襄王这么些年与裴印堂私交多好似的。 沾着朱砂的笔停了一停,容煜把折子放在一边晾着。 门外若水迈着稀碎的步子走进来。 陛下,顾总领 顾总领怎么了? 前些日子说江逸白已经平安过了南岭,一去这么些日子,顾云也该回来了才是。 若水低头道:顾总领打人闹事,闹到太守府上了 打人?这不像是顾云的作风,这人一般晚回来,都是在青楼里寻花问柳才对。 怪不得前儿樊将军说南岭出了点事,他还以为是江逸白有事,没想到是这个最不该出事的顾云。 还有呢。容煜问了一句。 若水聪袖中取出信封,道:说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东西,给您过目。 容煜接过信,坐正了身子看了看。 这一看可了不得。 顾云长本事了,不止逛花楼,打人都打到花楼里去了。 朝中是不主张官员去烟花之地的,私底下去一去倒也罢了。为了一个小馆儿和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实在是不成体统。 顾云人呢。容煜问了一句。 若水道:送信的说,云生的太守扣不住人,顾总领带着青楼里那位回了驿馆,没几日便离了云生县,应该是往盛京来了。 他还敢回来 看来扣俸禄是不管用了。容煜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直接丢在了案上。 传朕的旨意,叫顾云回来之后立刻来见朕,带着那青楼里的那人一块儿。 内院总领再青楼闹事,怎么说都不像话极了。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天仙似的人物,值得顾云如此大打出手。 若水闻言,即刻出了内殿。他还没见过容煜如此动怒的时候。往日里江逸白在的时候,容煜总是和颜悦色的,看来此番顾总领一定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顾云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容煜为什么生气,他这是怒其不争。顾云逛青楼他是不会管的,可是屡屡为了儿女情长耽误回京的正事,这个内院总领看来是不想当了。 眼下内院也养了不少能人,等顾云回来,他得问问这人,到底是要青楼里的姑娘,还是要内院总领这个位置。 . 顾云所做之事,很快传遍了盛京。 不出几日,所有人都知道内院的顾大总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 就连大街小巷,说书人的本子都换了。 要说这顾云顾总领,配得上一个云字,从谁都不想多看一眼的街头乞儿,到威风凛凛的内院总领,青云直上乃是大燕第一人。君子多情,谁人没几个红颜知己,顾大总领也不幸被这红颜知已所牵绊了 说书人说的正来劲,二楼,身着紫衣的青年略略蹙了眉。 眼下盛京中的人如此编排公子,都是阿音的不是。 这人样貌极好,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眉心一点红,是天生的朱砂痣,一双眼睛垂下来,双眉微蹙的样子,叫人心疼的不得了。 顾云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声道:无碍,说书人的言辞罢了,不夸大一些怎么会有人爱听呢。 他向来看的透彻,也向来不在乎这些名声。 青年为他添了些茶水,低声道:奴这身子是不值钱的,公子若是不救奴,就不必 莫再这样说了,人无分贵贱,有什么值不值的呢,还有你已经出来就不必用奴这个字儿了。 公子 青年的眼睛有些酸涩,却仍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好一个美人欲泣。 一旁站着的随从姜生见状,悄悄翻了个白眼。 从云生县到盛京的日子里,这人总是时不时就落个泪,再自责一翻。弄得顾云每次都花大把的时间去心疼他,去哄他。 要说也是邪了门儿,一个大男人虽然长的挺好看,但是每天娘兮兮的有什么好的。 他家主子怎么就好上这口了,以往再不济也是个漂亮姑娘,身娇体软的看着就赏心悦目,比这男人不知好了多少。 怎么就偏偏把这么个祸水从南岭带到盛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紫色的地雷~ 感谢傻吗?傻的营养液~ 第43章 这人眼睛一垂,顾云便将帕子递了过去,待会儿入宫,你跟着我就是,陛下问你什么,不想说就不说。陛下不是个狠心的人,你不喜欢答,他不会勉强你。 是青年低低应了一声,接过顾云的帕子,却并没有用,似乎是舍不得。 . 宣华殿刚刚撤了午膳,容煜听见若水说顾云已经进京,也就没什么太大的胃口。 书上说人之样貌,有到秀色可餐的地步,他今儿得看看顾云救下的到底是个什么美人。 永安殿都收拾妥当,容煜才坐了步辇过去,顺道将殿里压下的折子都仔细放了起来。 不多时,若水来报说顾云与那小馆儿已经入了宫门。 容煜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来明安殿面圣。 若水应下,即刻出了殿门。 人已经过了和正门,若水等在门下,蓦地瞧见了顾云身侧跟随的人。 这人的样貌让人说不出来的熟悉,可是仿佛比他熟悉的那个人,更添几分阴柔之气。 像谁呢 若水正思量着,顾云已经到了门下。 若水是宣华殿的内侍,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职位。 顾云看见他,也没有称呼,只问道:陛下叫你来接我? 正是,顾总领快些进去吧。若水低了低头,待顾云和那青年经过,目光又落在青年的背影上。 当真是好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 墨水滴在宣纸上,染了一大片。 容煜将笔放下,另选了一张纸。 脚步声传到耳畔。 容煜慢条斯理地将纸换好,才抬起头。 眼前只有顾云一个,容煜往后看了看,没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人呢?容煜问了一句。 顾云道:此事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如何无关,在青楼里不就是为了他么,你比朕要长几岁,朕从来没想到你会有这一天。容煜从桌后走出来,看着眼前的人,问道,顾总领,没有解释么? 顾云思量了片刻,道:有 容煜想听,他就有解释。 说。容煜今日就要听听,是个什么解释。 顾云开口道:当日臣与樊将军在楼中议事,蓦地听见隔壁传来人的声音。定是害怕极了,才叫的那样凄厉,臣不喜这等强迫之事,所以插手了 这事以往在盛京也做过,被卖进青楼的小姑娘,顾云若是见到,十有八九都会用些银钱赎回去做个丫鬟。 这一回本该也是如此,可是一看见那人的脸,顾云便觉得自己失控一般。他不忍心,叫那样一张脸继续留在青楼之中任人糟践,更无法原谅有人动了糟践他的心思。 烟花之地非内院所能管辖,这是你曾经告诉朕的。若是你执意要坏了这个规矩,卸了这位子以后大可随意。 容煜的语气十分严肃,他不能允许顾云为了私心,做出这样的事,公私分明是内院总领该知道的。 你是最不该用总领之位做这事的人,他日若是见到更喜欢的,还要带着内院的人,去砸了青楼么?容煜又问了一句。 顾云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头问容煜道:若是那日受制于人的,不是一个青楼小馆儿而是小殿下,陛下会出手相救么。 哪有这样的若是 臣也这么觉得。 你在怪朕? 这还是头一次,顾云跟他顶嘴。一别这么些天,人心都变了,当真是鬼迷心窍。 那人叫什么?容煜问了一句。 顾云没有回答。 容煜走了几步,道:苏音是吧,好名字。朕得去见见,瞧瞧他是用什么手段,拐走了内院的人。 陛下 顾云话未说完,容煜已然走了出去。 人不来见他,他便自己去见。 殿外,树下的人穿着紫衣,墨色的头发一半垂在肩头。 春末树梢残留的花瓣落在人发梢与肩头,确实有那么一种画中人的感觉。 陛下 若水见容煜过来,忙行了礼。 苏音听见声音,也学着若水的样子跪了下去。 人软软地跪在地上,没有骨头一般。 云生县人氏苏音参见陛下。音声十分有南方人的软糯感,更多的是温柔与干净。 抬起头来。 苏音是哪里的人容煜已然查到了,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苏音的长相。 跪在地上的人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先入眼的是朱砂痣,艳丽的一点,落在清秀的眉间。 容煜愣了一愣。 跪在一侧的若水也愣住了,怪不得总觉得像什么人。仔细看来,这人竟然是有三分像容煜的。 你是哪里的人?容煜又问了一句。 苏音沉默了片刻,道:南岭云生县人氏,家中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养我长大的阿姐。后来阿姐走了,便被姐夫卖身给了晓月楼为阿姐入葬。 还有一个姐姐容煜重复了一句。 是苏音点了点头,借着道,阿姐长奴六岁,是在流水畔捡到的奴。 如此 顾云出来时,苏音正跪在地上。他走过去,并未看到二人有什么争执。 陛下。顾云唤了一声。 容煜回过神来,问顾云道:你可碰过他。 陛下?顾云有些不明所以。 苏音闻言,即刻俯首道:顾公子救奴于危难之间,一路上都是以礼相待的,并未越界半分。 是么 顾云这才点了点头。 容煜看着地上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对顾云道:人留下,你回去吧。 臣?顾云问了一句。 就是你,回去到柳暮雨处领罚。 是 顾云行了礼,又看了苏音一眼这才出了院子。 方才该急言令色的人,如今突然消了气,难道是因为苏音 顾云走在路上,突然停了一停。 不应该,容煜是不喜欢男人的。 . 院内,容煜将地上的人端详了许久。 一直到苏音咳了一声,容煜这才想起来还没有让他起来。 起身吧。 谢陛下苏音缓缓起了身,跪了这么一会儿,人起来还有些头晕。 若水扶了一把,纤纤玉指往边上一搭,当真是柔弱无骨。 容煜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同朕进殿里来。 是苏音不知道容煜什么意思,但此处是皇城,也只有听容煜的话。 人跟着进了内殿,容煜让若水退出去,顺便放下了珠帘。 容煜又看了苏音一会儿,道:你把衣裳解了。 啊? 啊什么,朕与你都是男人,还能吃了你不成。容煜不喜欢扭捏的人,苏音这样的性子放别人身上,他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是苏音颔首,将最外头的衣裳解开。 天子脚下,即便是容煜做了什么他也是没处说理的。 容煜静静看着苏音。 苏音在人眼底下一件件开始解衣裳,一直到最后的一层亵衣,苏音的手滞了一滞,然后解开了系带。 停。容煜道了一声。 苏音的动作停下来,手还拉着衣裳。白皙的胸口露出来,在心口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就是这个容煜的眸光动了一动,这颗痣他也有,只是当年中箭被伤口盖住了。 他记得皇弟容亦出生的时候,身上就有两颗红痣,一颗在眉间,一颗在心头。也记得父皇曾经说过,若是有第三个孩子,身上会不会有三颗红痣。 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像极了。可是太后说容亦死在黎国,灵柩都已经运回来葬入皇陵才是,又怎么会在他眼前呢。 陛下怎么了苏音见容煜不说话,遂问了一句。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8) 容煜摇了摇头,道:无事,你让朕想起来一个故人。将衣裳穿好吧,殿里比外头凉一些,你看起来身子不大好。 是 苏音十分听话地将衣裳穿好。 容煜看着他,问道:你在晓月楼多久了? 苏音闻言垂了垂眼眸,道:半月有余,那老鸨说奴是个处子,人又长得不错,要等个合适的价钱再叫奴去接客。这半个月来找专人用东西调.教过,别的就没了,见第一个客人的时候就被顾公子救下了奴是不是很不幸,可也算是万幸了,万幸能遇到顾公子。陛下若是治罪,就治奴的罪罢。 苏音望着他,一双眉眼十足的惹人生怜。 若这人真的是容亦,容煜心都要碎了。 若水 容煜冲着殿外唤了一声。 若水进殿来,等着容煜的吩咐。 容煜深吸了一口气,道:将苏公子安置在青玄宫罢,一路风尘仆仆该是累了。 是。若水应下,对苏音摆了摆手。 奴告退。苏音对容煜行了礼,这才跟着若水出去。 殿内没了旁人,容煜才坐下来。 今日的心不平的很,有些事他从来都没想过。 容亦 这个随着时光已经快要被淡忘的名字,原来一直记忆犹深。 【陛下】 系统呼唤了一声,他能感受到容煜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容煜嗯了一声,道:你知道么,朕对他,是有愧的。 本该是他去黎国的,若是那样,说不定今日坐在皇位上的就该是容亦。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道,【虽然听着有些像风凉话,但是陛下有没有想过那个人可能是细作呢。】细作,或许可以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是哄人的法子。】 两滴血滴进碗里是自欺欺的做法。 容煜想了想,突然不知该如何做了。 大燕的君王里,就数容煜的皇祖最风流。以往皇祖认儿子,都是凭着信物就直接封赏的,流落在外的皇子虽然不一定能成大器,但保他吃穿不愁,也是一种弥补的法子。 苏音若不是容亦,保他吃穿不愁也不过是多个人多些银两的事。若真的是容亦,不知太后会如何高兴又会如何心疼。 况且苏音这样的遭遇,一朝知道自己的身世,又该是何种心情。 这一切他想不到,也不好想。 朕得再想想 . 青玄宫新收拾了一间屋子。 这地方人不多,总共就住了薛吟,黎正与邵倾三位。蓦然新来了一个,不少下人门都悄悄过去看新鲜。 黎正是光明正大去的,江逸白不在,阿四又被打发去了清澜殿。这些日子都是若水陪着容煜,能见到若水就有见容煜的机会。 若水哥哥。黎正见到若水,远远唤了一声。 若水抬头看了一眼,对着黎正行了礼。 若水哥哥都不曾来过青玄宫呢,陛下来了么?黎正问了一句。 这孩子长大了不少,只比若水低一个脑袋。 若水和声道:陛下在宣华殿不曾过来,奴这次来是为了送人。这位是苏公子,顾大人的朋友。 苏公子黎正看了他一眼,弯着眼睛道,苏哥哥好。 苏音点了点头,并未与他说话。 若水将门推开,对苏音道:公子,晚些时候会有内府的人过来,您缺什么报给他们就是了,若是没别的什么事,奴就先去宣华殿回话了。 慢走苏音送了一送,一直到若水没了影儿还站在门外愣神。 黎正瞧他这样,不由道:别瞧了,再瞧人也瞧不回来。早听说顾大人青楼里捡回来个小馆儿,今日一见,这模样举动,果然很像风尘中人。 苏音闻言,转身看了黎正一眼。 这小孩儿模样周周正正的,只可惜不是个哑巴。 我是风尘中人又如何,昨儿睡顾大人的房间,明儿就能上龙床伺候陛下。不像有些人,失宠的质子而已,到了他国还不如一个风尘中人。 你黎正被噎了一噎,心下气得厉害。 苏音浅浅笑了笑,抬脚迈进了屋中。 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得教训,要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早一点。 还好小白没在,不然内府可以半年不用酿醋。 感谢zarax,京的营养液~ 第44章 黎正被关在门外,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就苏音这种满口.淫词的小馆儿,怎么可能被容煜看上。 公子!远处,有人唤了一声。 黎正狠狠瞪了房门一眼,才离转身离开。 . 清澜殿,最后一柱香燃尽。 容瑰公主将太后扶起来,缓步出了殿内。 刚出门的人,一眼看见了院里立着的容煜。 阿四是跟着太后一起出来的,瞧见容煜激动地差点喊出来。 陛 嘘容瑰公主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惊扰。 阿四只得闭了嘴,静静站着。他好想回宣华殿,清澜殿一点儿都不好,整日里安静的像是不在人间。 儿子给母后请安。容煜俯身行了礼。 太后伸了伸手,容煜即刻把自己的胳膊伸了出去。 逸儿走了多少天了?太后问了一句。 容煜道:有四十一天了。 四十一天,一个多月了也不知境况如何。 苏将军和裴三公子都还没回消息,想来是在忙。容煜将太后扶进亭中。 阿四见状,忙在石凳上垫了软垫。 太后坐下来,才道:忙是肯定的,西云地方不大,水却浑的很。除了苏将军以外,都是些年轻人,一时手忙脚乱也是常有的。 是容煜应了一声。 太后看了他一眼,道:今儿瞧你有些恍惚,要不要传张翎来 不用了,母后。儿子只是有事给您说。 张翎为人耿直,不大会扯谎,这一叫别再把蛊虫的事抖出来。 何事?太后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容煜看了阿四一眼,阿四很有眼色地带走了附近的宫人。 待人都退下,容煜才问道:母后,朕的皇弟确实死在黎国么? 太后闻言,略略愣了一愣,道:千真万确。 是母后亲自看着入殓的?容煜又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叫太后沉默了。 容亦是死在黎国的内存,可当日入殓是用的黎国的官员,她只站在远处。 煜儿,你在说什么?她已经不太明白容煜的意思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要她如何去回想呢。 容煜思量了片刻,道:若是朕说皇弟没有死,母后会相信么? 你说,亦儿 那是她想了许多年,却不好说出口的名字。她深知逝者已矣,所以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容煜身上,可是现在容煜居然给她说亦儿还活着。 容煜道:儿子见到一个人,眉间和心口都有朱砂痣 太后再听到这句话是,眸光滞了一滞。 朱砂痣 是他的亦儿,是他可怜的亦儿。 他在何处? . 青玄宫,苏音坐在石栏上看着池子里的鱼。 没有穿鞋子的脚垂在石栏外,十分惬意地晃着。 这座宫阙虽建在北方,但和南方是没什么两样的,也不知设计这间宫阙的师傅是不是南方人。 他是自幼被养在南边儿的,如今到了这黄土漫天的北方还有些不适应。 远处,身着华服的女人抬眸眺望着石栏上的人。 他与你很像。太后道了一句,语气比方才要平和许多。 是啊,儿子第一眼见的时候就觉得了。 更准确的说,苏音更像太后。那样的一双眼眉,远比滴血认亲要可靠的多。 母后要过去么?容煜问了一句。 不太后略略垂了眼眸,道,哀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就好似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时全梗在喉中。 那,过几日再来? 也好。 只要容亦回来,便可以常相见了,不急在这一时。 两个人出了青玄宫,没有惊动苏音。 有时候久别重逢,分别太久,再相逢时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时他就在哀家的怀里,身子从滚烫到冰冷太后停了一停,道,当日感受,今生都难以忘却。 可是她是大燕的皇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可以过分伤心。容煜在黎国等着她,大燕的臣民也在等她回去。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太后闭了闭眼睛,任由这滴泪落下,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她这一生风华太盛,从盛京的第一才女到专宠的皇后。每走一步,都惹人羡艳。 可当所有的一切化为泡影,剩下的就只有沉重的担子与无限的空寂。 容煜继位之后,朝中百官与民间百姓无不赞颂她的贤德。可没有人会记得,这份贤德的背后她失去了什么。 丈夫,儿子。 她所在意的,她最在意的,在意的程度甚至超过在乎自己的性命的,都没有了。 阿昭,亦儿还活着 母后! . 长乐宫。 张翎将脉枕收回来,取了开窍醒神的丸药递给了一旁服侍的秋秋。 容煜见张太医神色如常,便可断定太后并无大碍。 最迟晚间便可醒来了,陛下注意着些。喜伤心,忧伤肺,太后眼下的身子不可大喜大悲。张翎说完,才起了身。 有劳了,阿四去送一送罢。 是! 站在珠帘外的阿四听见,忙打起了精神,等着张翎出去。 容瑰公主在殿外等了许久,见张翎出来,忙上前问了一句,得知太后无恙才安下心来。 人正在说话,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进了正殿,这样的袍子像是内院中人。 容煜起了身,刚出内殿便看见等在珠帘外的人。 怎么样?容煜问了一句。 那青年道:回陛下,臣奉旨去皇陵查过了,二皇子的棺椁之中确实没有遗骸。 他说罢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了案上。 容煜看了一眼,那青年即刻打开了盒子。 有些年头的木盒,打开来是齐齐整整的金锭。 这 青年低声道:是小太子棺椁中放的,大概有一个一岁的孩子那么重。 此话刚落,殿外传来当啷一声。 青年猛地回了头,确实容瑰公主打翻了手中的碗。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容煜道了一句。 青年应下,即刻退出了宣华殿。 容煜将盒子里的金锭取出来,每一个下头都刻了黎字。 是黎国的东西,瞧这字儿,还是老黎王时期的金锭子。 陛下,那人所言是真的么?容瑰公主问了一句。 容煜点了点头,内院的人,不说真话的,都已经发配了。 也就说苏音真的是 十有八.九。容煜放下手中的金锭,略略蹙了眉。 因为当年他身中毒箭,太后忙着这件事。所以容亦的棺椁,从黎国带回来时是没有验过的。 能用金锭子把容亦换出来的人,在黎国一定有些地位。 这个人为什么要把容亦换出来。是知道他还活着,还是因为弄丢了遗骸,所以用金锭子代替。 按理说,不论是因为什么,另找个死去的孩子都比用金锭子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36107768的地雷~ 感谢妧詃,墙头猫的营养液~ 第45章 容瑰公主看了盒子中的东西许久,问道:皇兄会给苏音封赏么? 容煜闻言,沉声道:或许吧,瞧他的性子不适合在朝中。该是封个闲散王爷,在宫中陪着母后。 居然流落到了青楼容瑰公主呢喃了一句。 此事亦非他所愿。 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多了去了,能活着已是万幸。 这一刻,容煜甚至有些感激顾云。是他一意孤行才救下了苏音,但责罚还是免不了的。 公是公,私是私。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事告诉苏音?容瑰公主问他。 容煜道: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蓦然就这么说,只怕苏音也也不会相信。 两个人一下午都没有离开宣华殿。晚间太后醒来,容煜又陪着说了些句话,很快便被太后赶回去处理政务。 人刚出了长乐宫,阿四也跟在身后。 就送到这儿吧。容煜停下脚,道了一句。 阿四闻言,略略笑了笑,道:陛下,奴才到这儿好些天了,想 想回去? 嗯!阿四使劲儿点了点头,他可想回去了。哪怕回去守门,给容煜洗衣裳做饭都行。宣化殿多自在啊,他再也不觉得累了。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29) 容煜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朕的心腹 阿四一听这句,心道有戏。 岂料容煜接着道:太后与公主都是朕看中重的人,这段日子你就替朕照顾好她们罢。 啊? 不愿意。 愿意愿意,奴才愿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阿四说着这样的话,嘴角却耷拉下来。 这女儿家十月怀胎,公主在太后处得住到什么时候 . 宣华殿,院内的树枝上停了一只雪白的鸽子。 十四在树底下直叫,把鸽子吓得不敢有所动作。 十四!远处明然唤了一声。 十四这才迈着步子跑了过来。 银月走过到树下,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银月怀里。 月夜下白花花的一只,还挺显眼。 是小殿下的信鸽。 鸽子腿上挂着一条细细的红线。 明然听见,忙走了过去。 十四也跟着过去,银月把信鸽拿远了一些,道:看好十四,别让它吃了回来的信鸽,我去把东西给陛下。 好。明然应下,弯了腰摸着十四的狗头。 银月笑了笑,正要出门,一抬头已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容煜。 陛下。银月走上前把鸽子递出去,道:是小殿下的信鸽。 逸儿 容煜接过鸽子,快走了几步穿过院子到殿内。 小竹筒里的信卷成一团,容煜拆开来,上头写着几个小字。 万事俱备,勿念。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算是交代了,这人一走就是一个多月,竟然只给他写了六个字。 容煜想了想,撑开纸笔,也回了他几个字。 不念。 容煜看着纸上字,想了想,还是重新写了一份。 宫中一切安好,此去社稷为轻,万望珍重自身,量力而行,等你回来。 容煜仔细看了看,又觉得等你回来这几个字没什么水平,复又换了一张纸,把后头的几个字换成了等君归三字。 信鸽一来一去,不知道得多少日子,等江逸白收到说不定又是许多天以后了。 容煜把信装进小竹筒里,绑在信鸽身上。 脑海中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 【好感度+1000】 一千 容煜的眸子滞了一滞,自从江逸白走了之后,这好感度总是涨的很厉害,还都是在晚上。 他在宫里的时候,这数都不大变,怎么走了反倒想的这样厉害。容煜随口道了一句。 系统含糊道,【或许,距离产生美】 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容煜勉强相信。 只是这好感度涨的这么厉害,总也没有上次醉酒那的剧情出现。这么些好感度压下来,不知道下一个剧情会不会是什么更严重的。 这些不可知的事,还是不想了。 玉卿,你觉得苏音会是细作吗?容煜坐在软垫上,问了一句。 系统反应了一会,【我不知道】 你又不想说了。 每次有不想说的事,系统总跟他打马虎眼儿。 【我是真的不知道!】 系统急了,容煜总觉得他多高深似的。可这事儿他是真的半点不知道,他只知道江逸白和容煜的事儿。苏音和南边儿的事不在他得业务范围之内,他好委屈,如果他有江逸白或者苏音那种天生无辜的脸,他也想在容煜面前哭一哭来博取同情心。 容煜听他言语有些激动,也就不再去问。只将案下锦盒里的玉米碎拿出来,撒在桌上喂鸽子。 朕信你。 【这还差不多】 容煜浅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案上信鸽的尾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的缘故,他觉得玉卿不似从前一般冷冰冰了。他会说闲话,会抱怨,除了没有人的身子,已然像是个真正的人。 手里的鸽子挑了一挑,躲开容煜的手,继续去捡别处掉落的玉米碎。 信鸽在路上都会有折损,也不知江逸白用了多少信鸽,到皇城的居然只有这么一只。 好好地吃,平平安安地去。容煜又撒了一些玉米碎。 鸽子抬起头看了看他,才低下头去。 . 怀念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容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可是现在每每静下来,都会觉得身边少了个人。 张翎没有跟着去西云,也不知这么些日子,江逸白的身子如何了。 会不会咳嗽,会不会受湿气,衣裳有没有带够,底下人会些医术的应该在屋子里备些艾草,这东西用处多 陛下!蓦地,明然唤了一声。 容煜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明然叹了口气,道:苏公子来了,在殿外等着,他说是陛下召他过来的。 是,让他进来罢。容煜道了一句,起了身站在在桌案旁。 院内,苏音站在花树下,静静看着周围的景色。 这是他第二次进宣华殿,这地方是容煜的寝殿,听说除了容煜只有一个叫江逸白的质子住过。能住在这地方和容煜朝夕相处,应该很受宠吧。 也不知道专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诶,你们江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音低头,问了问送他过来的内侍。 内侍沉默了片刻,道:回公子的话,宣华殿内的事,不让咱们这些奴才过问的。 是么 苏音笑了笑。 想来也是,宫闱秘事到底不能都露在人眼底下,否则当皇帝就没意思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苏音的眸子黯了一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谦煜的地雷~ 第46章 明然出来的时候,见到苏音略略愣了一愣。 这人可真好看,像一只小狐狸,眉眼之间都带着些媚气。 陛下召您进去。明然走上前,道了一声。 劳驾这位姐姐了。 苏音轻轻抬眸,略微上翘的眼尾带着些笑意。 十分勾人的一抹笑,明然的脸红了一红,忙低下头去。 宣华殿熏了香,带着些茉莉的甜味。 容煜垂眸看着地下铺着的毯子。 苏音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容煜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和一个十八岁的人说什么。 他十八岁那年与人在一起,说的大都是朝堂中的琐事,这些对于流落在外的苏音来说,应该是不感兴趣的。 陛下帘外,明然轻轻唤了一声。 容煜抬头,隔着珠帘看到了帘外的人。 苏音今儿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衣裳,人看着格外清秀白净一些。司衣鉴的人真的很会做衣裳。 苏音参加陛下 不必跪了。容煜见他正准备跪下去,遂道了这么一句。 他不习惯自己亲生的弟弟,总是对自己行跪拜之礼。 苏音愣了一愣,旋即屈了屈膝以示行礼。 明然把人带到,这才退出正殿。 容煜沉默了许久,隔着珠帘问他道:青玄宫一切可好? 好苏音顿了顿,道,只是奴一介草民,又曾是风尘中人,以这样的身份留在宫中总是不好的。 有人说你么 不,流言终有因,一切都是因为奴的身份太过特殊。 苏音的语气很平和,这样一个人,越是忍着越是让人觉得心疼。 他这么说,容煜心中便更难受几分。 你若不喜欢,朕可以给你换一个地方。 宫里头空着的地方多,可以好好挑一挑。 苏音闻言,启唇道:奴不值得,在这世上唯有两种人可以久居宫中。 哪两种?容煜问他。 苏音缓缓道:一为身份贵重的皇室子弟,二为陛下宠幸之人。 苏音看着容煜,二人之间虽隔着一层珠帘,但他能感觉到,容煜此刻的内心是不平静的。 对一个没有身份的人这样好,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眼前的珠帘被掀开,容煜的眸光落在苏音的脸上。 苏音的眸子动了一动,直接上前一步,靠在了容煜怀里,陛下若免去顾大人的责罚,奴愿意伺候陛下 小小的一个人窝在怀里,容煜愣了一愣,旋即把人从怀里拉开,不,朕不会。 苏音的身子滞了一滞,抬眸看着容煜。 因为奴的身子脏么。苏音的眼眶有些泛红。 青楼里的人,一点朱唇万人尝。即使说自己留着处子之身,他又怎么可能伺候圣驾呢。 不。容煜看着他,沉声道,朕有一个故人与你很像,他很好,可惜朕在六岁的时候弄丢了他,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故人。上次容煜也说到了这个人。 容煜接着道:是朕的皇弟,朕答应过母后要照顾他一辈子,让他一生衣食无忧,可是朕食言了。 陛下只有六岁,错不在您。苏音道了一句,他听人说,容煜六岁时死了父亲,又身中毒箭,能活着已是万幸,怎么可能再有精力去照顾另一个人。 容煜垂眸道:这些年,他应当受了很多苦,大概是不会原谅朕了。 奴却觉得能活着已是万幸,这世上每天都有人生离死别,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了。若有朝一日能再相逢,哪还顾得上其他,唯有欣喜而已。 苏音的话发自肺腑,他没有亲人,一个都没有。说卖身为姐姐入葬的话也是假的,那个收养他的女人,早在他八岁的时候,就为了几两银子的嫁妆,将他卖给了人贩子。 容煜问他道:你是这么想的? 是苏音点了点头,他不喜欢埋怨别人,更不喜欢自怨自艾。这些情绪,会让他很难过,难过到喘不过气来。 那,你愿意原谅朕么。耳畔传来这么一句。 什么?苏音抬眸看着容煜,一双眼睛几乎凝滞住。 朕的皇弟,愿意原谅朕么?容煜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十足的情谊。 早在青楼里的时候,苏音就曾幻想过自己是哪家流落在外的贵公子。有朝一日他的亲人会找到他,接他出去,给他一个热水澡,洗去前半生的风尘。 只是从没想过,这样的幻想会成为现实。 奴一定是在梦里。苏音很平静地道了一句。 容煜闻言,轻轻笑了笑,朕也是。 苏音说的对,再相逢时欢喜大过其他。 他的都不重要了。 . 月上柳梢。 苏音蜷在秋千上抬头看着明月。 打从正殿里出来,他已经在秋千上坐了大半天了。 他整个人在听到容煜的那句话后,便不能思考了。 容煜是他的皇兄 这件事,就是假的也能让他欢喜许久,更不用说是容煜亲口说给他听的。 苏音的嘴角弯了一弯,将脸埋进衣裳里。 身上被人盖了一件薄衣裳,苏音抬头,看见了下午见过的明然。 是你 苏公子,不,或许该叫一声殿下了。明然忙改了口。 不。苏音坐正了一些,道,我,或许不会成为你口中的殿下。 为什么,您可是二皇子。明然问了一句。 苏音道:可是现在,我叫苏音,不是么? 有什么关系,这大燕是陛下的大燕,陛下一句话的事,您想是谁就是谁。 明然住在深宫里,心思一向单纯。在她眼中,容煜所说的一切都是圣旨,大家都要按着圣旨来的。就好似所有的质子都住在青玄宫,可是容煜一句话就能把人调进宣华殿。 苏音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个女孩儿,陛下若是封了你做大将军,让你去军营之中建功立业,旁人会怎么说? 这奴不知道,奴只知道自己是定然高兴的,驰骋沙场该是一件很快意的事。只可惜,奴不会武功。明然不太明白苏音的意思,但她觉得许多事不在旁人,在自己。 你是这么想的?苏音问她。 明然点了点头,问道:奴是不是说错了。 没有苏音看着她,道,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对错。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谁是谁非,本就是个很模糊的概念。 他只不想让这宫墙里,突然多出来二皇子这个靶子,来做容煜的软肋。 依附于旁人固然是好,可是不能带来半点价值,反而成为累赘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墙头猫,浅曦的营养液~ 第47章 苏音抬头,继续看着天上的月亮。 不论什么时候,纵使不相见,但是看到的月亮都是一样的。 阴晴圆缺,从来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 . 他真的这么说? 内殿,容煜停下笔问了一句。 明然将果盘放下,道:是,亦殿下仿佛心里不太放得下过去的事。 但凡谁有那么点过去,都不会轻易放下。容煜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小厨房的吃食备两份,一份给亦儿送过去。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0) 是明然应下,看了容煜面前的纸一眼,问道,陛下,小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想他了? 是明然以前是伺候江逸白的,虽然平时江逸白也不怎么跟她说话,但是偏殿少了个人心里总是不太习惯。 容煜想了想,道:信上说的是万事俱备,想来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知这时机什么时候会来。 一转眼夏日都快过了一半,这人居然走了这么久了。 明然跪坐在矮桌旁,垂了垂眼眸,道:希望小殿下快点儿回来。 亦殿下的身份还没有说开来,也不知小殿下见陛下身边粘着这么一个人,会不会吃醋。 想什么呢?容煜见明然唇角带笑,遂问了一问。 明然忙抬头道:没什么,在为小殿下祈福。 有心了,今儿没什么事,早点歇着。 是 明然了身,即刻退出了内殿。 容煜看着面前空白一片的纸,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给柳暮雨。 顾云是指望不上了,唯有柳暮雨还让他省心些。 . 翌日退朝,容煜回宣华殿换了常服。 原是打算带着东西去找苏音的,结果张太医早一步到了宣华殿。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容煜问了一句。 张翎放下药箱,道:今日晚间柳副总领相邀。 柳暮雨?他找你,这可是件稀罕事。容煜记得,柳暮雨相来是避着张翎的,以往要他来宫中医治腿疾,他都是不愿意的。 张翎将手搭在容煜腕上,道:讳疾忌医始终不好,臣也希望是柳副总领是真的看开了。 看开了好,你好好开导开导他,这世上的病,慢慢来总是会见成效的。容煜心中也通透了一些,这些年柳暮雨在同心斋闷着,他都怕这人闷出病来。 张翎静了许久,才收回手,道:没什么成效。 张太医说蛊毒?容煜问他。 张翎点头,是,只是勉强压制住,并没有掣的进展。陛下说这是臣倒是觉得不大像。 那你说像什么。 张翎道:臣幼时在梧州学医,见过一种很奇特的蛊毒入人体内以后,平时无有异样,但会在晚上让人身子难受,情火躁动,尤以损伤男子的阳气。 那东西从前是楼里头的人,给接客小馆儿们用的,被下蛊者身上会有隐隐的异香,轻易撩拨便可调动情火。所有一切,是为了叫客人们满意。 江逸白之对张翎提及时,张翎也有些不大相信。可是时间越久越他就觉得容煜身上这东西,与那种不入流的蛊毒相似。 这是什么说法这样的蛊毒,也不知做出来有什么用。 张翎沉默了片刻。问容煜道:陛下这几日,可觉兴致高涨? 兴致?容煜反应了一会,咳了几声,道,没什么兴致,眼下事情挺多,朕没什么功夫想这些。 果然如此。 张翎的眸子动了一动。江逸白说的没错,这样的事如果直接问容煜,容煜一定会说没有。 臣明白了。张翎道了一句,目光落在容煜的另一只手腕上。 银链子坠着的的东西,在袖口间若隐若现。 张翎看了一会儿,问道:陛下腕子上的东西是从何处而来的。 你说这个?容煜把左手的袖子挽起来。 银色的链子印入眼底,看这手艺张翎心下已经能确定。 陛下,这东西好像出自臣师父之手。张翎道了一句。 你师父,朕记得你是王老太医一手提拔的。 张翎九岁进宫,若是论起来,带他进宫的王老太医算得上是他的师父。 张翎闻言,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臣入宫之前是跟着一位年轻郎中修习的医术。 什么样的郎中?容煜问他。 张翎仔细想了想,道:有些事太久远,臣不大记得,只记得师父喜欢穿白衣裳。那时候我与师父都住在竹林,师父白日会提着药箱出去,晚间就会回来教授臣医术。臣无父无母,是师父臣我捡回来养到九岁的。 白衣,药箱 卖药郎? 听着这个形容,有几分卖药郎的意思。可若是张翎的师父当真是卖药郎,多少年过去,他应当年纪不小了,不大像是四处漂泊的人。 陛下能否将这东西借臣一晚。张翎顿了一顿,又道,师父用药向来精准,或许会有什么启发。 自是可以。 容煜说着把腕子上的东西解了下来,放到张翎手中。 这东西他带了许多天,仿佛也没什么特别的。 张翎谢了恩,这才提着药箱出了殿门。 张翎的医术,在各国之重已是神乎其神了。也不知他的师父会是个什么样的神医。 容煜这么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 张翎走后,容煜带了些东西让若水陪着一起去了青玄宫。 容煜打了招呼让青玄宫的下人们不必声张,可到的时候,青玄宫外还是站了不少人。 邵倾,黎正,就连薛吟也在,唯独不见苏音。 容煜前些日子是召见或薛吟的,这会子还记得他。 薛公子今儿怎么没带着箫。 薛吟闻言,郑声回道:出来的匆忙,不曾带着。 如此 想来是匆匆接驾,不曾准备。 容煜点了点头,算做回应,然后带着若水进了宫门。 曲曲折折回廊绕着,容煜没有犹豫,直接去了苏音畅春阁的方向。 远处,邵倾看容煜走的方向,心下不禁有些触动,心道这天下的男子一样的风流,容煜问不例外。这江逸白可是专房之宠,才走多久,容煜转头就跟个小馆儿勾搭在一起了,可真是没得说。 一旁的黎正心底下微沉,抬眸看了邵倾一眼,叹道:邵公子不是夏国第一美人儿么,怎么连陛下都留不住。 邵倾闻言,略略笑了一笑,技不如人,懒得留了,倒是你,也不知道小小年纪打着什么算盘。怎么,想走江逸白的老路? 这一句话,说中了人的心事一般。 黎正蹙眉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邵倾看着黎正的背影,不由挑了挑眉。 想要就想要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宫里头就一个皇帝,想要份恩宠谋个前路也是人之常情,这孩子最近怎么了。 邵倾摇了摇头,直接带着下人出了青玄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江添喝望仔的营养液~ 第48章 人进到畅春阁的时候,苏音正在低头写字。 容煜没有出声,悄悄走到苏音身后看了眼纸上的东西。 想和皇兄一起去买糖人容煜下意识读了出来。 苏音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放下了手中的笔行礼道:参加陛下。 想的这么入神,都不知有人进来。容煜调侃了一句。 苏音浅浅笑了笑,这才站起身来,低声道:原都是些痴心妄想的话,叫陛下见笑了。 痴心妄想,怎么会是痴心妄想呢,这个朕可能看?容煜问他。 苏音道:自是可以的。 容煜闻言,对他道:怎么能算是痴心妄想,都是小事而已,像这个弹一首曲子给朕听,你会什么琴,想弹什么曲儿,想弹多久朕都答应,今儿晚上你要是没事也可以现在开始。 苏音看着他,眸中是遮掩不住的欣喜。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能坐在一间小屋子里,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弹琴。 会弹琵琶苏音道了一句,言语中是快要装不住的好心情。 容煜看了若水一眼,若水即刻退下去吩咐底下的人去宣华殿取琵琶来。 宣华殿偏殿有不少的琵琶,都是容煜从乐坊拿来给明然用的。小姑娘琴技了得,容煜听过明然的琴之后,还没发现过这世上有第二个能与明然一样有天赋的人。 下人们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带着琵琶过来。 很重的东西,必须得坐下来弹。 容煜靠在贵妃靠上,苏音在对面的木凳上坐下。 纤长的手在琴弦上拨了几下,又调整了一番,很快简单的小曲儿先从手底下滑了出来。 这曲子听着有些耳熟,似是乐坊丫头们练手用的,但又好似哪里不太一样。 容煜想了片刻,觉得可能是这南北有别,练手的曲子有相似之处,也该有自己的一份特色。 如此一想,也便没那么纠结。 苏音这头开始正正经经地弹起来。 美人弹琴,尤其是琴技好的美人。无论是听,还是看,都十分享受。 各人有各人的曲风,明然其人明媚如花,曲子即便柔情,也不会有半分哀意。 苏音的琴音,曲子偏快,听着是打算往明快处去的,可是越听心里头便越发的有几分空泛之感。 那是一个男子,心怀江海却总是被囚于笼中,无人解意的落寞与空寂。 手底下的弦音越快,心中的情便愈加激烈。 这是男子独有的一份心境,与女儿家的柔婉是大大不同的。 亦儿住在方寸之地,心却如江海一般宽广。 一曲终了,容煜回味许久才道了这么一句。 苏音沉默了,比琴音更为触动的是此刻的心境。从来没有哪个人,愿意认认真真听完他的曲子。 楼里的客人只喜欢他的身子,只要穿的少,唱的浪,哪怕手底下的琴不出声也收到银子。 臣从前听过一个故事,叫俞伯牙摔琴谢知音 这个朕也听过。还是系统给容煜说的,那时候他还小不太明白这种高山流水的知己之情。 苏音听见容煜说的话,浅浅笑了笑,抱紧自己手中的琵琶,道:臣是从楼里的客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那人说这两个人一定是富贵人家不愁吃穿,否则哪有弹琴的雅兴,和摔琴的矫情,可是臣不这么觉得。峨峨兮若泰山,两个人居然可以通过一把琴心意相通,我若是其中一人,为了知己死了又何妨。 苏音说这话时眸中是含光的,知己之交是他从来可望而不可得的。烟花之地,唯有人欲,而人欲,是色,是贪,是交易 从第一天到青楼的时候,他就已经置身在无间,整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要对不喜欢的人曲意迎合,更要为了不挨打而不断地妥协。 旁人做一天活儿最期盼的就是在榻上美美地睡一觉,他却最厌恨床榻,厌恨床笫之间所有与人欲相关的事。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人活一世,能遇到一两个知己是幸事。 容煜缓缓道了一句,人越大心境是越不一样的,但有一点没变,那就是愿意为所爱有所动作地冲动。如果他是俞伯牙,他不会为钟子期的死而摔琴,他会保护好,保护好那个懂他的人。如果非要死一个,他希望在安排好一切后,自己能在前方先行为所在在意的人探路。 臣再为陛下弹一曲吧。 好。 容煜愿意听这样的琴音,有情的东西他总是很喜欢。 畅音阁琴音不绝,直到深夜。 琵琶的声音不大,不足以惊扰旁人,但细微的声音还是传了出去。 多情恐被无情误,多情幸与有情和。 有箫声入耳,带着相似的情意。 . 容煜在畅音阁留宿的事被史官们记在了册上。 这许多年来,在外人眼中容煜只宠幸过两个人,一个是从小养大的江逸白,另一个便从顾云处要来的苏音。 两个人看着是相仿的年纪,又是如出一辙的美人样貌,这让许多人也看到些希望。 也唯有容煜自己知道,流言为何会叫流言。 有时候耳听为虚,亲眼所见也很有可能是假的。 . 长夏在一颗又一颗蠢蠢欲动的心,不断生发之时悄悄过去。 宣华殿收到了一次又一次的飞鸽传书,请安的,问候太后的,可就是没有大功告成的那一份。 过两日天要变冷了,不知道他们带没带过冬的东西。容煜握着笔,感叹了一句。 明然听见这一句,不由笑道:什么带不带的,小殿下是南下。西云四季如春,再冷的天也是上不了咱们燕国的冬衣的。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容煜。 也是,是朕多虑了。容煜放下笔,将一旁的砚台往外推了一推。 案上是幅雪景图,雪落松枝是冬日里常见的景色。 陛下怎么画起这个节气了。明然问了一句。 容煜把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道:朕喜欢冬天,肃杀之气虽看起衰败,但厚厚的大雪都是为了来年的收成做铺垫。 陛下还懂这个?明然十分惊讶地问了一句。 容煜勾了勾唇,问她道:农桑是国之根本,朕出宫之时也是下过田的,怎么能不知道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好晚,明天我争取早一些。 感谢木木酱的地雷~ 感谢谓鹤,江添喝望仔,的营养液~ 第49章 这小丫头怎么想的,他可是皇帝,不知道这些,又怎么做皇帝呢。 明然闻言,歪了歪脑袋,道:是奴见识浅薄,以为陛下在这四方的天底下,也跟奴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四方的天容煜听见这个,静了一静,道,等江逸白回来,朕抽空带你们南下去玩儿。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1) 南下!明然的眼睛亮了一亮。人总是会有些小期待,住在南方的人想看看北方大雪纷飞的天,住在北方的像看看南边儿的水。 无论身在何方,向往外头的景色都是一种心底的本能。 容煜这么说,明然便更希望江逸白快些回来。等入了冬,趁着冬日南下也不至于过闷热。 . 盛京最有名的点心斋是同心斋。喜饼,桃花酥,牛乳酥除了栗子酥,每一样都做到了极致。 所有的手艺出自柳副总领的义妹柳如柿。 柳如柿是个个子不大高,脸圆圆的姑娘,小小年纪便喜欢在后厨倒腾。一连许多年,才有了这样的手艺。 顾云最喜欢柳如柿的手艺,准确的说,同心斋的点心和明月楼的姑娘都是他最割舍不下的来份杏仁酥。一大清早便来了人。 少有的,柳如柿站在前台,阴影遮住了账本,柳如柿才抬起头看了顾云一眼,顾总领这次先把钱付了罢。 付钱?我与你哥哥的交情,你舍得收我钱吗。 自然是舍得的。 柳如柿一双大眼睛又回到账本上,旁人喜欢顾云那一张俊俏的脸,唯有柳如柿看透了顾云一颗浪荡不肯安定的心。 水蓝色发带上垂下的铃铛轻轻划过发丝,柳如柿想了想,直接带着账本去了里屋。 接替她的,是个十五六的俊俏小伙计。 若是在从前,顾云是有心事再去逗一逗的,可是今天他有事找柳暮雨。 自己上了二楼,顾云穿过走廊,敲了敲尽头处的大门。 里头许久没有声音,顾云又敲了敲门,原本阖住的门被敲开。 柳暮雨的房门,一般只有醒着的时候才会打开。 顾云推门而入,绕过挡着门口的屏风,忽在地上看到了碎开来的酒壶。 桌后的矮榻上,衣裳和赤条条的人掺在一起。 柳顾云叫出口的一瞬间,眼前的人已经被突然落下的锦衣盖上。 对不住,打搅了。顾云道了一句,连忙绕过屏风退了出去。 待到走廊上,又仔仔细细关了门。 了不得,刚才矮榻上的是两个人! 柳暮雨腿脚不便,难道是那男人强行 人正想着,大门从里面被打开。 柳暮雨是坐着木椅车出来的,应该没怎么捯饬,衣裳简简单单披着,头发也散落在肩头。 顾云从前倒没注意,这柳暮雨不加修饰也是个美人儿,怪只怪这人太冷,难以亲近。 顾大人找我有事?柳暮雨冷冷道了一句,听不出什么太明显的感情。 顾云原是有些事的,可是现在仿佛也不太想重要了。 里头那位能到同心斋的二楼必然是与内院有关的人。顾云很想知道,是哪位大人有如此的艳福。 柳暮雨的眉眼垂了一垂,似乎是不想透露,只摇着轮子往另一间房去。 顾云突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件事尴尬的该是柳暮雨才是,可他现在莫名的心里头有些燥。 不用去里头了,只是来问一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内院述职。顾云随口问了问。 柳暮雨停下来,回眸看了他一眼,道:快了,内院的消息小殿下快回来了。 这 有什么关系么,江逸白一向是不为他说话的。 顾云心里头疑惑,却还是没问出来。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狭促的走廊。 . 入秋之后天越发短起来,从早到晚一晃便过去。 容煜与容瑰下了没几盘棋,长乐宫便上了灯。 今儿怎么这么慢,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容煜落下棋子,抬眸看了看殿外的天。 乌漆漆的一片,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方才命人去请张翎来为容瑰公主请脉,按着平日的走法,这会子也该到了。 若水闻言,即刻附身道:昨日柳副总领派人找张太医,想来是为了副总领的事在忙。 副总领容煜想起前不久张翎说柳暮雨找他的事,觉得这人可能又在为柳暮雨配药。 柳暮雨是个宝贝,双腿都废了,仍有一身本事,若是张翎真能治好他,也算是一份功劳。 那便不着急了,朕与公主再下会儿棋。 容瑰公主听容煜这么说,放下手中的棋子,道:不下了,没什么意思。我有些乏了,叫苏音陪着你吧。 坐在容煜身侧的苏音听见这句,醒了醒神,道:我不会这个。 不会可以学么,皇兄很有耐心的,是不是?容瑰公主看了容煜一眼。 容煜笑了笑,将棋子一个个收好,放在盒子里。 朕来教你。 好。 苏音坐近了几分,看着容煜手中的棋子。 阴阳棋的策略数不胜数。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下法。 容煜给苏音讲了规矩,两个人虽棋技相差甚远,但容煜处处让着,也让苏音有了一点兴趣。 约摸又下了半个时辰,殿外才有人进来通传,说张翎已等在殿外。 若水把容煜的意思传下去,张翎才背着药箱进来。 人有些踉跄,跪下来时动作颇为迟缓。 张太医今儿的身子不舒服?容煜看他这样子,精神也仿佛不大好。 张翎怔了一怔,忙从药箱里取了东西,道:只是昨日没有睡好,并不当紧。 这可不能不当紧。容煜放下手中的棋子,让人给张翎备了软垫,才道,衣食住行,乃是人之大事,夜里阳伏阴出,才会睡的安稳。张太医睡不着,定然是身上不大好。 陛下,还懂这个张翎坐下时,伸手托了托地面。 阴阳之道,医书里说的多一些,没想到容煜也知道些。 容煜瞧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跟摔着尾巴骨似的。 闲来无事,读过一些罢了。容煜推了推面前的棋盘,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无奈。 幼时曾有一段日子,他是不敢跟太医院通传病情的,即便是最信任的张翎。 不能请太医,也不能就此病死,便只有自力更生了。 坐在一旁的容瑰公主看张翎不大方便走动,便特意离近了一些才伸出腕子。 孩子在腹中也有几个月了,肚子这几日越发圆了起来,但是身上反倒没有一点不适,比开始那两个月都要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joe阴的地雷~ 感谢樱子,啾啾注咕声,ABC,Zarax的营养液~ 第50章 张翎隔着丝帕,将手搭在容瑰公主的腕上。 容煜喝完一杯茶的功夫,张翎才收了手。 回陛下,公主的胎像稳固,只是看着月份比寻常人家大些。如今入秋,公主也有六七个月的身孕,应当更小心一些,半月之后产婆要住进长乐宫,以备不时之需。 朕知道了。 这一晃眼居然也到这时候,仿佛昨日才诊出容瑰有孕。 眼下在宫中住了这么些时日,裴府都还不知道这消息。 裴将军那边容煜看了容瑰一眼。 容瑰公主道:前几日派人去了,已将事情告诉了将军夫人,夫人心下惦念,但忍着没有来宫中探望。 夫人是顾全大局的人。裴家一家,都是如此。从前为了裴印堂的事生了许多风波,如今再不能有什么闪失了。 待这孩子平安出世,不知又会有怎样的事发生。眼瞅着就要变成长辈的人,心下也不禁为孩子的将来多了几分担忧。 张翎又交代了许多事,临走前抬头看了容煜一眼。 似乎是有话想说,张翎略略蹙了蹙眉,想了许久才对容煜道:陛下,臣有一事想问。 这倒是件稀奇事,一向博学多识的张太医居然有事要问别人。 容煜起身,抬了抬袖子,问道:张太医想问什么,朕一定知无不言。 可否请陛下到殿外去问?张翎眸中带了几分期待。 容煜看了他一眼,回身对容瑰道:朕去去就回。 两人即刻动身出了殿门。 院里的菊花开的正好,颜色深深浅浅各有各的风骨与姿态。 容煜将人领到没有下人的小亭,才道:说吧,有什么事能难到张太医? 张翎闻言,心下又是一番斗争,思量了片刻才问容煜道:陛下是如何看待男女之情的?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当真是似曾相识。 容煜还以为江逸白走了之后,就不会再赶上这种场面了,没想到张翎今日主动问他了。 张翎年近三十的人,居然还来问他这个问题。 朕觉得两情相悦,相见之后彼此欢喜,合时宜之时情难自禁,肌肤相亲,或许就是男女之情。容煜说这话时意外的顺口。 张翎看着容煜,又问道:若是只有情难自禁呢 嗯? 怎么会有这种情况,那不就是□□熏心了么。 容煜看着张翎,这人是宫里头最老实的,向来醉心医术才到这样的年纪都没有成亲,原该是不会说出这些话。 你问这个做什么?容煜没忍住问了一句。 张翎顿了一顿,眼眸微垂,低声道:臣有一个朋友,与一人有了肌肤之亲,可是两个人之间是没有情的。 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容煜的眸子眯了一眯。 自然不是!张翎矢口否认,整个耳朵却红了起来。 容煜从来没见过张翎有这样紧张的时候,看来就是他自己没错了。 容煜歪了歪身子,往石桌上靠了一靠,问他道:与你朋友在一处的人,你可见过? 见过 模样如何? 这张翎想了想,道,天人之姿,不像凡人。 便是很好看的意思? 容煜不太习惯这种形容,庙里头神仙的画像大多是不好看的,不是太胖,就是太瘦,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哪里有人间的男女模样好。 张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容煜大概梦明白张翎的意思,或许是吃醉了酒,又或许是气氛正好,反正两个人有了夫妻之实。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好的福气,张翎虽有些不解风情,但一定会是一个好依靠。 脸颊划过秋风,鬓边的头发随风而动。 容煜认真想了一想,道:若两人是旧相识,情不自禁便是日久生情了。 日久生情? 是,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日子越长喜欢的便越发喜欢,有时候因为太过熟悉,这样的喜欢就变成了下意识的牵挂。担心天冷那人会着凉,天热会中暑气。不见之时各自做各自的事,若是相见,心下会纵然不欢喜,也是十分期待的。 容煜说话之时,张翎的双眉已然紧紧蹙在一起,必然是说中了什么。 可是张翎攥紧了垂下的手,道,可是师父说,要把一件事做好,是不可以分心的。男女之情,最是浪费光阴。 容煜被张翎这话逗笑了,这个人比他长的这些年岁全用在医书上了,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的师父,有那么点出家人潜心向佛的意思了,也不知是不是哪位神仙下凡。 这不是分心,是除了所求大道之外,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若遇所爱能携手一生,这样的欢喜,不亚于得道。 正如他的父皇,江山是他所求之道,皇后是他所爱之人。两全其美,不能算是分心,而是另一种圆满。 臣有些不懂了。 这些,书上都没说过。 容煜长叹了声气,道:朕也有些不懂,你把话原样告诉你的那位朋友,他或许会想明白的。 多谢陛下,那臣就告退了。 去吧。 容煜看着张翎木讷地行礼,心下突然有些感触。 张翎做事向来深思熟虑,小心谨慎。见过的病患,比他吃过的盐都多,能像今日这般乱了阵脚,想必是遇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人之所思皆由心主宰,能令心盲,必然十分在意。 是动了心,才会如此无措。 容煜摇了摇头,正感慨着,蓦地一只鸽子砸进怀里。 小东西是从前他放走的那只,已经与他相识便再不会飞到其他人手里。 容煜解了鸽子腿上的小竹筒,除了字条还倒出一片已经卷曲的不像样的花瓣。 昨儿见到一树桃花,想来此刻燕国秋风萧瑟是没有桃花的,所以给你送过来。 就这么一句大白话,还没什么要紧事。 今儿的字倒是挺多。 指尖落在桃花瓣上,唇角忍不住勾了一勾。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我与李白谈人生,樱子的营养液~ 第51章 江逸白这小子,从前在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他这样有诗情画意。 容煜将花瓣收在腰侧的香囊里,带着鸽子往长乐宫去。 容煜与张翎一道出去,回来之时手上就剩下一只鸽子,这让苏音有些奇怪。 张太医变成鸽子了么?苏音问了一句。 容煜笑道:不,它是朕的信鸽。 是给他和江逸白传递书信的使者。 容煜把鸽子放在桌上,雪白的鸽子抬了抬脚立在桌子一角。 苏音看着眼前的鸽子,歪了歪脑袋,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鸽子可以跨越千山万水,明明是这么小的东西。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2) 朕这就走了,今日不久留了,你们多陪陪太后。 是苏音道了一句,起身送了送容煜。 鸽子被捧进来,又被小心翼翼地捧出去。这个与容煜飞鸽传书的人,对容煜一定很重要吧,即使相隔千里心下也惦念着。 苏音看着容煜远去的背影,心下不禁有几分感慨。 也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位,会不会在茶余饭后想起他这么个人。 呵苏音想到这,突然被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逗笑了。 . 长乐宫外,容煜捧着鸽子快步往宣华殿去。 他不知该给江逸白回些什么,但还是想快些回他。 这鸽子一来一回要好些时日,也不知江逸白是几月份看到的桃花。 手落在腰侧的香囊上,容煜想了想,在小小的竹筒里装了一撮香料。 茉莉花的味道,这是他最喜欢的香料。 燕国的冬日是没有多少花的,每每闻见这种味道,都好像是置身花海一般。 鸽子抬脚走了几步,不小心掠过香料盒子,整只鸽都带了茉莉味。 容煜笑了笑,取了放玉米碎的盒子来喂它。 殿内没什么人,容煜便逗了好长时间的鸽子。 殿外,十四托着尾巴在廊间走了许久,时不时抬头望望天,破位警戒地竖着耳朵。 . 每年秋末东初,是燕国皇室行祭祀礼的时刻。 皇帝带着亲近的臣子,登上高楼祭祀天地,以庆往年丰收,以祈来年风调雨顺。 鬼神之说,容煜虽不大相信,但天地瞬息万变,他对自然生息十分敬畏。 内府与礼监共同操持此次祭祀。 迎风楼不大高,十里开外皆是比它低矮的的楼阁,一眼望下去皆是开阔之处。 今年的祭祀礼定在城北的迎风楼。 容煜换上礼服,一旁伺候的若水将香囊挂在了容煜的身上。 今儿晌午日头最高的时候祭祀,晚间才会回来,你们不必为我准备膳食。容煜吩咐了一句。 若水点了点头,即刻带着容煜的东西出了内殿。 殿外,阿四站在马车旁等着容煜。 祭祀一事向来是阿四陪着,今次也是他。 陛下呢?阿四见到若水,问了一句。 若水将东西放在车上,低声道:要出来了,总管这些日子可好? 好,好的很,长乐宫清净的很。 公主与太后都是女人,叫他一个内侍伺候也不方便,在长乐宫的这些日子,除了守门就是发呆,可真是闲死他了。 这头正想着,容煜已经出了殿门。 阿四站直了身子,当即行了大礼,奴才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这次做好了叫你回来伺候。容煜对他道了一句。 这几日将军夫人派了些下人进来,女人家生孩子不是太简单的事,留下的人越精简越称心为好。 谢陛下!阿四听见这句喜滋滋地上了马车。 车帘子被放下,阿四看了马车下的若水一眼,嘱咐道:秋冬之季燥的慌,记得在殿内放几盆水。 是若水应下,低头站在殿外送容煜的队伍离开。 车队从北门走,此去一共三队人马。 长乐宫与宣华殿一行,王爷公主们一行,几位大臣们又是一行。 郡主与几位王爷的马车走在前头,容瑰公主特例陪伴外太后左右。 前几年祭祀无论去何处,都是江逸白陪着坐在马车里的,如今一个人坐在车中,路上无人说话倒是觉得有些无聊。 容煜从马车的小柜里抽出几册书,这些书还是去年江逸白放在上头的。 是徐重阳先生的小记,这人游走过三山四海,文笔也不凡。只可惜通过留在书上的这些笔墨,容煜还是不能完全体会徐重阳亲眼所见的风景,更不用说,见到那些壮阔景色时心中的震撼。 要他说,无论是画还是字儿,都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难以忘怀。 马车晃悠着往城背去,通向迎风楼的路经过一片树林。 林中不大见日头,很快马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郡主与各位王爷的马车走在最前头,不多时容煜所坐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容煜问了一句,掀开帘子只见到满目的雾气。 这季节原不该有这样大的雾。 坐在外头的阿四回道:这林子久不见日头,湿气重些,眼下瞧不起清路,恐走错了方向,陛下看,是不是先等等。 日头升起来,散了雾走得更快些。 也好,告诉后头的人,先停下来歇一歇。 是阿四下了车,即刻去找跟着马车的侍从。 容煜从马车上下来,刚走到车尾,蓦地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大团子。 呜却是十四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马车,一路坐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容煜问了一句。 十四抬起头,直接跳进了容煜怀里。 好大一只狗,猛地砸进来,容煜心口都有些闷痛。 你又重了些。容煜划拉了两下十四的脑袋,将十四放在地上。 十四嚎了两声,也不坐下,只围着容煜不停的转圈。 后头的车队停下来,阿四扶着容瑰公主过来,容煜看见两个人忙先一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还不快点歇会儿。 容煜本是不打算让容瑰来的,可二皇叔唯有容瑰一脉,加上容瑰放不下太后,还是执意跟来了。 今日这天有些蹊跷,地方是谁选的?容瑰公主问了一问。 容煜道:是礼监,说是往年城南,城西都去过,按着顺序该是城北了。迎风楼地方好,虽不是最高,四下里低平,在城西是合适的地方。 礼监容瑰扶着阿四的胳膊靠在马车上,想了片刻,道,礼监的人好像都不大认得。 内府与宣华殿是最亲近的,如果没记错礼监有许多皇祖时便在的老臣。 从前三皇叔夺位,还有几个人老古板借着什么莫须有的天象,说三皇叔才是真正该执掌江山的人。 这些个不知道盘算着什么的人安排地方,真的没问题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啾啾注咕声,Zarax,雨的舒服,营养液,樱子的营养液~居然有小天使的名字叫营养液,奇怪的名字增加了 第52章 打从进了这林子,天就变得不太好,原本是晴空万里的,这会子朵朵的云垂在脑袋顶上,像要下雨。 容瑰公主正想着,耳畔传来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十四竖了竖耳朵,静静站在容煜身边。 面对风吹草动,动物比人的感觉要更准一些,眼下这林子看不见东西,确实不□□全。 瑰儿先到朕车上吧,这林子里凉,莫要着了寒气。容煜嘱咐了一句,让阿四先将容瑰公主扶进去。 容瑰公主看了容煜一眼,正打算上马车,蓦地耳畔传来一声狼嚎。 雾气弥漫里,凭空多了一双带着绿光的眼睛。 带公主上车容煜沉声道了一句,在容瑰坐上马车后,抽出车下藏着的剑。 长剑出鞘,低矮的矮的灌木中窜出好大一个黑影。 纵身而起的野兽扑在人身上,容煜抬剑挡了一挡。 那野兽及时转了方向,被削下几撮毛,站在不远处打量着容煜。 却是一匹比十四还要大上许多的野狼,正恶狠狠地盯着容煜。 十四反应过来,冲着那灰狼嚎了两声。 似乎是有所忌惮,那灰狼兀自踱了几步,冲着天嚎起来。 容煜定睛看了一看,拍了拍马车,高声对阿四道:走! 阿四得了令,掉头就往车上窜。 狼嚎声不绝于耳,很快数十双绿森森的眼睛从暗处来。 其中一匹狼向着容煜而来,十四直接冲上去咬住了那狼的脖颈。 一招致命,养在深宫中的雪狼在生死关头还是一样的凶猛。 人跑不过野狼,容煜本想让马车带着冲出去,却不想转瞬间马车已被窜出来的狼群围了个密不透风。 皇兄!容瑰公主掀开帘子,在车上唤了一声。 容煜直接抬手将人按了回去,好好待着。 几匹狼而已,比这更厉害的他都见过。 野狼越聚越多,皆围在容煜的马车附近。 按理说这一行人数十辆马车,后头的车上还放着贡品和许多熟食,为何这群狼如此目的明确。 容煜思量片刻,执剑走了几步,那狼群的目光跟着他而去。 果然,是早有预谋。 盛京这地方人满为患,能找到这么一大片寂静的林子,搜罗这么些狼来,真是费心了。 容煜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的穿着有何异样。 目光与那狼相会,或许是因为忌惮十四,又或许是忌惮容煜手中的剑,狼群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容煜反应过来,从腰间扯下香囊,直接抛向了远处。 几乎是一瞬间,狼群跟着香囊而去。 容煜附身一把将十四抄进怀中纵身跃上了马车。 阿四扬起马鞭,车轮动起来。 容煜放下十四,从怀中取了骨哨吹了长长的一声。 附近有马车的方向响起刀剑之声,很快有人点燃了火把。 车队冒着大雾,在火把交相指引下出发。 扑空的野狼很快反应过来,不多时便追到了容煜的马车之后。 容煜从车内取了弓箭,扑过来的野狼被一剑刺穿了脖颈。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狼群,无穷无尽一般。 马车内的地方不大,藏不了多少箭矢,很快容煜手中便剩下最后一支。 这世道,总是有人要将另一个人往死路上逼。 毒箭,瘟病,狼群桩桩件件都是要取他性命。 阿四,把燃火用的药粉与缰绳交给朕。 一定还有什么吸引这这些狼群,既然围着的是皇帝的车,便是为了他而来。 陛下?阿四还没反应过来,容煜已然自己回车内找到了药包。 东西被塞入腰间,容煜夺过缰绳直接翻身上了马。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会有人被牵连。容瑰与太后都在车队里,他不能让她们出事。 皇兄!容瑰公主唤了一声,眼见着容煜手起剑落斩断了马与车相连的地方。 嘶鸣声入耳,容煜回头看了一眼,纵马往远处去。 数十匹狼,没有半分犹豫便跟了上去。 一人一马,其后跟着无数甩不掉的野狼。 林中的雾气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只能跟着感觉纵马。 无论是在沙场上,还是朝堂上,容煜从来没有当过逃兵。 这一次也不例外。 手上紧紧攥着缰绳,人与马像一支利箭穿梭在林间。 盛京不会有这样多的狼,一定是有什么人养在这里,再等他过来。 这林子枝繁叶茂,湿气又重,没有可以生火的地方。 容煜一只手解开外袍,玄色的袍子向后飘去,很快被撕成了碎片。 恃强凌弱是人的天性,也是狼的天性。 几位将军已经护着太后远去,在不多时会有多出来的兵力接应。 可是跑的这样远,他们是不能及时赶上的。 马仍在不停的奔跑,蓦地冲出了树林,来到一片空地。 鼻息间传来熟肉的味道,不远处,一个不大点的小孩儿坐在地上烤着山鸡。 见到马向自己驰来,小孩儿吓了一跳,丢下火串着整只鸡的棍子向远处跑去。 容煜见到火源,直接侧身骑在马上,在经过火堆的片刻顺走了一条带火的木柴。 人并未重新在马上坐好,而是从腰间取出了药包。 生火用的药粉被洒落在地上,木柴所过划之处,泛出些许火星。 马在空地上跑了一个弧形,狼群这才追上来。 容煜以最快的速度绕到狼群之后,将所有野狼围了起来。 药粉的量不小,容煜丢下木柴,很快原本泛着些火星的药粉燃起熊熊大火。 隔着半人高的火,狼群哀嚎起来。 头顶的云越来越低,有雷声传入耳。 容煜画的圈很大,火势不足以伤害狼群但足以江狼群困在其中。 躲在不远处的孩子探头看了一眼,容煜见到他,问道:此地不宜久留,愿意跟我走么? 马下的人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或许是被方才的场面吓到了,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容煜下马一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然后带上了马沿着林子往北去。 头顶间乌云密布,不出两刻钟便下起了大雨。 远处的天空发出巨响,是内院的信号。 容煜看了一眼,往林中去。 雨一下,火便灭了。 好在这雨水抹去了人行过的气味,那群狼大概是追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35033017,哒哒鱼,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惊鸿,的营养液~ 第53章 马蹄塌在泥地上,容煜把孩子紧紧揽在怀中,一路向着信号的方向疾驰而去。 耳畔,呼啸的风声掺杂着雨声。 豆大的雨点落在人身上,容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雨中骑过马了。 信号所在之处,是林中的一片空地,容煜到的时候许多正人围在马车附近。 陛下!端王妃任玉盈上前道,瑰公主受惊动了胎气,这会儿恐怕要临产了。 临产?容煜闻言,即刻下了马。 他将怀里的孩子交给走上前的内侍,问端王妃道:眼下如何了? 端王妃往后看了一眼,道:马车被围住了,跟随的稳婆已经进去了,只是如今八个月,恐怕要麻烦些。 雨下的大,端王妃只顾着说话,并未打伞,整个人已然被淋透。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3) 容煜看着不远处的马车,深吸了一口气,道:皇嫂先去休息,剩下的,你我也帮不上忙。 端王妃道:一共两个稳婆,丫头内侍们都在候着,陛下也不要过于担心。 容煜点了点头,往马车旁走了一走。 是太后所乘的马车,他所乘乘的马车,失了马匹,该是已经留在原地了。 不远处,阿四与一个内侍端着水盆过来。 雨下的实在大,只能一人撑伞,一人端着水盆。 马车中传来容瑰公主与稳婆的声音。 这是容煜头一次见女人生孩子。 张翎说女子生产所承受的痛楚,男子一生也未必可以体会。 眼下外这荒郊野外,容煜听着这样的声音,心疼极了。 车中的人是他的小妹,那个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喊过疼的人。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稳婆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如何?容煜上前问了一问。 稳婆喘了口气,道:公主腹中的是双生子,比寻常人要麻烦一些,陛下赎罪,眼下没功夫说话,奴要去换水了。 那稳婆正准备下来,容煜直接接过了她手中的木盆,朕来,小春帮朕打伞。 是一旁守着马车的内侍听见,忙从车后取了伞为容煜撑开。 两人到附近的装水的马车洗干净了沾血的盆,又盛了热水。 马车内的人十足紧张,外头的心也揪着。 端王坐不住,直接拿着伞下来给端王妃撑伞。 任玉盈看见已经被淋湿了大半的端王,问他道:你一个大男人来添什么乱? 端王撑着伞,仰头看着马车,道:本王的侄女和夫人都在外头,一个人车中坐不住。 你真是 少有的,任玉盈没有说下去。这个人已经很久没为她撑过伞了。 车外的人一刻也不曾停歇,忙碌了将近一上午。一直到雨势渐歇,容煜正在换水,耳畔突然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陛下,生了。一旁的内侍提醒了一句。 容煜握着水盆的手有些发颤,但还是坚持把水带到了马车附近。 车内的人正在说话,停着情况像是该不错。 不多时,一个稳婆走了出来,一下车便跪在地上,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后,是对龙凤胎。 龙凤胎?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 容煜闻言,即刻回身给太后请了安,是太后与裴府的福气。 也是裕亲王的福气。太后抚了抚胸口,问那稳婆道,公主如何? 稳婆道:公主一切安好,用了不少力气,眼下睡过去了。 好都散了吧,剩下的,让哀家来照顾。 母后,您的身子。 无碍,你累了许久,也去歇息罢。 是容煜道了一声,带着阿四往后头的马车上去。 方才容煜身后跟着一群狼,挥剑斩断绳子的时候阿四的心便一直没放下,如今见容煜回来,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陛下,您真的回来了。阿四怔怔地道了一句。 容煜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否则呢,站在你面前的是鬼不成,朕还没有把你调回宣华殿,不会死的。 陛下。阿四听见容煜这么说,当即就涕泗横流了,您可吓死奴才了,您死了奴才也不活了 阿四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离了容煜真的什么都做不好,哪儿还能收留他这么笨手笨脚的奴才呢。 容煜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哭鼻子,收拾收拾咱们回宫罢。 回宫,陛下不去祭祀了?阿四说完这句话,才哭啼啼地擦了擦鼻子。 容煜叹了口气,道:不去了,朕觉得老天不会这么苛刻,二三贡品而已,他日再奉上罢。 活着的人要紧,至于老天,平日里食了百姓那么多香火,原该不差这一次。 是,奴才这就去给领头的说。阿四说罢,又抹了一把鼻涕,才往其他马车的方向跑去。 容煜看着阿四的背影略略晃了晃神。 端王,襄王。 二位皇叔性格迥异,哪老着都不像要夺权的人。可是又或许,两个都有可能 正想着,樊将军带着端王世子容巡跑过来。 容煜看了一看,樊将军手上提着一只气息奄奄的狼。 这狼比方才见到的野狼小一些,腿上中了箭,被樊将军擒在手上呜咽了几声。 这是方才从陛下所经之处捡来的活狼,这狼群来的蹊跷,臣以为,或许可以从这活下来的狼身上查出些蛛丝马迹。樊将军说罢将手中的狼提远了一些。 一旁站着的容巡这才停下了发抖的双腿,臣臣等救驾来迟,还望皇兄赎罪。 容煜看他这怂样,不禁被逗笑了。 带了茧的指尖落在容巡的脸上,眉宇间散落的头发被别在耳后,容煜做完这些,才收回手,沉声道:收拾收拾,先回去罢,其他的晚上再说。 是容巡道了一句,这才跟着樊将军离开。 有了这么一次意外,各位将军们也都打起了十分的注意。 容煜上了世子容巡的马车,跟着一起上来的还有从空地上抱回来的孩子。 小孩儿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杏色的衣裳,梳着两个辫子。 小姑娘,你家在哪儿啊?容巡看着面前的大眼睛姑娘,问了一句。 小孩儿脸红了一红,不不不,不是姑姑娘。 不是姑娘,那是什么?容巡笑了笑,心道这小姑娘居然该是个小结巴。 我我我我是男的。 嗯? 容巡惊了,他无法相信这个粉嘟嘟,脏兮兮的小姑娘是个男孩儿。 目光落在小孩儿的裤子上,小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往容煜身侧躲了一躲。 好了,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的家在哪儿。容煜道了一声,问他道,你怎么会在这片林子里? 这附近不像是有人烟的地方,怎么会突然有个孩子在外烤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m壹壹壹壹壹的地雷~ 感谢太平洋的鱼,书案留墨香,35033017,哒哒鱼,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惊鸿的营养液~ 第54章 容煜看了这孩子一眼,小孩儿眨了眨眼睛,道:我我我我跟师父走走散,已经七日了。 七日,你这七日是怎么活下来的?容煜问他。 小孩儿道:包包袱里还有些点心,林中有水。 这几日风藏露宿,好不容易捉了只半死不活的山鸡,还被容煜弄没了。 小孩儿往马车的角落缩了一缩,一双眼睛眨巴着,十足可怜。 容巡却还有些不太相信他是男孩儿,只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儿? 正月 正月?这是个什么名儿。 师师父给起的。正月看了容煜一眼,躲了躲容巡的目光。他不喜欢容巡,这人看人的目光总像是要窥探什么。 容煜想了想,对他道:跟朕回去罢,朕派人帮你找师父。 这孩子的火救了他一命,这么做也算是尽一份心意。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儿,在走兽遍地的林子中,着实危险了些。 正月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坐在容煜身侧。 一行人到宫中已是傍晚。 深秋的天黑得格外早,眼下这时辰,已经快要看不见日头。 容煜回殿换了身衣裳,容瑰公主被安置在长乐宫的南苑阁。 裴家夫人收到消息,即刻带着人进宫面见太后。 这一次,不止没要了皇帝的性命,还为皇室迎来了两个孩子,也不知那幕后之人会如何作想,想来心情大抵是不太好的。 宣华殿,阿四将容煜的玉佩收拾干净,又交还给容煜。 容煜站在铜镜前正了正发冠。 阿四附身道:陛下走到何处都有人盯着,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习惯了,父皇子嗣微薄,唯有朕与阿弟两个人,所以才让三皇叔瞧见了机会。如今朕膝下无子,那幕后之人可不是要卯着劲儿地害朕么?容煜嗤笑一声,忽然觉得这人有时候真的狠难猜。 杀了皇帝有什么用,这燕国没了容煜,百姓会拥他上位么,可笑。 阿四闻言,叹了声气道:也是,陛下膝下无子奴才有时候觉得李大人的话还是道理的。 李宗正?容煜看了阿四一眼。 阿四点头道:是,陛下醉心军中事务,心在江山社稷,可是有时候这后宫何尝不是一种安定臣心的绸缪。陛下一日不立后,不立太子,迟早会有更多的人耐不住。 落在衣襟上的手滞了一滞,容煜看着镜中的人,沉声道:朕会好好想想的,走罢,长乐宫看看公主和小外甥。 是阿四退后了几步,等着容煜出去。 殿外,已经干枯的花树下,若水在和正月玩闹,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的欢喜样子,可真令人羡慕。 容煜抬头望了望天。 今夜没有月亮,他看不到往常的月光了。这些天没有消息,也不知西云境况如何了。 人走在长街,背影宽阔,带着几分热闹过后的孤寂。 . 长乐宫上了灯,丫头们皆守在南苑阁。 公主已经醒过来,秋秋便陪着太后一直坐在阁中。 容煜到的时候,榻边围了不少人。 太后,裴夫人,还有奶娘和不少丫头。 木制的小摇篮摆在床头,裴夫人手中抱着一个孩子。 参见陛下。 裴夫人正要行礼,阿四忙上去把人扶了一扶。 夫人操劳了,不必行此大礼。容煜道了一句,垂眸看了看夫人眼里的孩子。 小家伙眼睛还没有睁开,长得还不太好看。 从这么小的一个人,到长大成人,不知道有多不容易。 想好叫什么名儿了吗?容煜问了一句。 裴夫人道:太后给小郡主赐了名字,单名一个宛字。 裴宛,好名字。 是容宛榻边,太后道了一句。 这容煜闻言,看了裴夫人一眼。 裴夫人道:裕亲王唯有一个女儿,太后此前与妾身提过,妾身也与将军写过书信了,若是双生子,愿让其中一个孩子随公主之姓。 夫人有心了,朕代二皇叔谢过将军,谢过夫人 裕亲王唯有容瑰公主一个女儿,能有容宛继承这一脉,已是再好不过。 容煜看着裴夫人怀中的孩子,略略弯了弯唇角。 裕亲王为大燕的江山付出了太多,他一定会尽全力护容瑰与容宛的周全。 榻上的人刚醒来没多久,看见容煜这样认真地盯着孩子,不由笑道:皇兄这样喜欢孩子,怎么不要一个? 容煜这样的年纪虽不算太大,但同龄之人早已经有子嗣,他连一个姬妾都不曾有,难免显得孤单了些。 容瑰公主知道容煜厚待江逸白,可江逸白始终不是燕国人,其心难测。那孩子表面上乖顺,但看起来总觉得不像是个甘愿屈居人下的,不知今后会如何。 容煜闻言,走上前道:朕会考虑的,你先养好身子,裴郎还没有回来,你只想着自己便好。想吃什么就告诉秋秋,膳房会去做的。 好容瑰公主笑了笑,依旧靠回软枕上。 容瑰公主被容煜与太后从小宠到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如今便是裴印堂不在身边,有这么多人陪着,心下也不会过于寂寞。 只是这么多天,裴印堂为何连个消息都不曾回呢。 眸中划过一丝小小的落寞,很快又被笑意取代。 几人在殿内说了会儿话,晚些时候容煜亲自送太后回正殿。 廊下的灯有些暗,容煜扶着太后道了一声小心。 太后停了一停,看着远处的灯,低声问道:你当真会考虑子嗣一事么? 母后容煜看着他,心下也有几分踌躇。他确实不大有这个意思,可若是此事真到了事关社稷的一步,也不会不考虑的。 太后看容煜不说话,叹了声气道:哀家知道你不争气,子嗣一事你不必担忧,但你宫里头也该有个人了。 母后 若是立后,自然是不用担心子嗣的,太后这话翻叫他有些不明白了。 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这几日长乐宫人多,指不定哪个就是听墙角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说这个,你如何了?太后问了一句。 容煜道:儿臣无碍,只是那野狼来的突然,已经叫裴将军与端王世子去查了。 端王世子,怎么叫他也去了。太后思量了片刻,道,你四叔像是个老实人,可就是不知道 太后也怀疑? 不好说。太后摇了摇头,道,这天底下忠心二字最难得,你父皇是五皇子,大皇子早夭,在你父皇之前的三位皇子可都是个顶个的有本事。有做皇帝的机会,为什么还会想为他人表忠心呢。 太后看着容煜,一双眸子带着深意。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4) 她是先帝最爱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被一个人爱到如此地步,仍不为百官所厌弃,除了才气与貌美,更要攻于心计。 朕要世子去,也是想看看端王的态度。容煜道了一句。 是么太后阖了阖眸子,突然道,哀家有些想逸儿了。 逸儿?容煜不明白,为什么太后的思绪转的如此之快。 太后见容煜怔了一怔,忽然不明深意地笑了笑。 江逸白的心可比容煜细得多,这么些年来,江逸白在宣华殿私下里查出了不少异样。 迷香,毒药,那些细致入微的没有他察觉不到的。有江逸白在容煜身边伺候,她也放心不少。 那幕后之人挑了江逸白绝对回不来的时候行刺,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 如果江逸白是个女孩儿,心思慎敏,一定是伺候容煜的不二人选,可偏偏是个男人。 男人 太后想到此处,抬眸看了容煜一眼。 容煜既然对男女之事不大喜欢,让江逸白伺候着仿佛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啾啾注咕声,老秃秃酱,Zarax,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墙头猫,樱子,毋泽的营养液~ 第55章 母后还有话要交代?容煜看太后看了他许久都不曾言语,遂问了一句。 太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罢,今日之事让他们去做。 是,儿子明白。 容煜行了礼,送太后回去才出了长乐宫。 阿四跟在身后,走了许久才问他道:裴将军南下巡视该不能回来,小裴将军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郡主和公子的满月礼 照办不误,朕要让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件事。 那幕后之人越不喜欢什么,容煜便偏偏要做什么。他在明,那人在暗,索性就更彻底一些。 阿四会意,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 两人从长乐宫回去,路上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郡主与公子的满月礼,交给阿四和内府安排。 至于礼监的人,容煜很想亲自去见一见,顺便仔细问问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好地方祭祀。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从那些老臣口中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 含糊其词,推波助澜,是他们最爱做的事。若是没有证据,就还是老样子。 也不知樊将军那里怎么样了,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人刚回到宣华殿,便看见院内等候的苏音与顾云。 都来了。容煜没有看顾云,径直走到了苏音身侧。 顾云愣了一愣,随即行礼道:臣有错。 有错,今日这人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承认自己有错了。 顾总领何错之有?容煜问他。 顾云道:一不该借内院总领之名生事,二不该顶撞陛下,臣已经知罪了,还望陛下保重自己。 朕自然要保重自己,否则迟早被你气死。 容煜面上这么说,心下还是有些高兴。知错就好,他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苏音看着顾云,浅浅笑了一笑。 三人进了内殿,阿四吩咐银月上些茶水点心来。 内院之事这些日子一直交给柳暮雨打理,容煜问了问柳副总领的近况,顾云说话时多有遮掩。 怎么了这是,说话像是藏着三分。容煜放下手里的栗子酥,苏音为容煜添了些茶水。 顾云略略蹙眉,道:臣这些日子在家中思过,唯见过副总领一次,如果没猜错的话,柳副总领该是有意中人了。 柳暮雨这般清冷的人,能容忍一个男人上.他的床榻一定是十分喜欢。 意中人? 这不是巧了么,张翎也有了。 怎么了这是,好事都成双了。 容煜笑着摇了摇头,道:朕初见柳暮雨的时候,他披头散发,像是一个永远没有见过日光的死人,或许这么说有些不好,但是那时候从他的眸子里是见不到光的,浑不像是活在这世上的人。 臣也是,头一次见他,还以为不会说话呢。 这许多年来,柳暮雨的变化太大。从前那个抵触所有太医,每日只在屋子里不见人的人,居然也会有心上人了。 好事 容煜自己心下虽没有这意思,但看到旁人鸳鸯比翼,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谁都喜欢和和美美,容煜也不例外。 . 除却遇刺一事,秋末冬初真的发生了许多喜事。 公主诞下双生子,南边也来了消息,说是皇城内的战事已然告捷。一行人已经启程,不日便可到盛京。 容煜看着手中的密信,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 这些人,从来都不会辜负自己的希望。 一个月过的很快,郡主与公主的满月礼也要到来。 内府忙的不像样子,许多大臣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提前给两个孩子准备东西。 太后给公主赐了名,满朝文武眼中便只有公主。 送的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东西,小手镯,小臂钏,更有精致的小娃娃,手艺好的不得了。 裴家公子的名字,要等裴印堂回来再定,只让公主起了一个小名。 贱名好养,不用动什么脑子,小裴公子的小名儿公主张口就来。 你看这个沉香茶盘好不好看? 容煜那天听到公主这么问,还以为要叫孩子沉香,沉香救母的故事他听玉卿讲过,沉香是个好孩子,遂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谁知公主唇角一弯道:那就叫茶盘罢。 嗯? 容煜觉得这名字叫起来不大好,但是毕竟是容瑰公主的孩子,她高兴就好了。 看着奶娘怀里的小茶盘,容煜十分为他的大名儿担忧。 . 一转眼便是满月礼。 很特殊的满月礼,孩子的父亲与爷爷都不在。 容煜在碧水楼设宴,请了几位皇叔,世子与郡主。 家宴不似国宴庄重,又都是些年纪不大的人,气氛十分融洽。 襄王带了一对儿玉制的长命锁来。 一只刻着貔貅,一只刻着麒麟。一曰富贵,二曰吉祥。 襄王向来少露面,以往上朝都不愿意,更别说是宴席,今日倒是给面子。 九皇叔近来可好?容煜问了一句。 襄王特意起身道:老样子,一到冬日就犯困,不能日日上朝,陛下赎罪。 皇叔说的哪里话,皇叔既不喜欢这些,只在精神的时候做些喜欢的事便罢。朕前日得了幅画,自己也不明白,记得皇叔喜欢诗画,待会儿让阿四拿过来给皇叔带走罢。 这多谢陛下。襄王道了一句,并没过多言语。 容煜说话,三两句便会说到朝中事务,襄王从不说这些。 容煜知道襄王的心思,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又与端王世子说了会儿话,明然才带着乐坊的人进来。 歌舞升平,是太平天下的映照。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进来,俯再阿四耳畔说了句话。 阿四愣了一愣,忙去容煜,陛下,小殿下回来了 逸儿快宣。 今日燕国下了头一场雪,外头是极冷的。 阿四退出去,歌舞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抬了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舞乐。 只听殿外阿四拖着长音,高声呼道:宣西云王觐见 这一声落下,殿内有人的眸子动了一动。西云王江逸白这小东西居然也有这时候。 披着狐裘的人走进殿内,墨色的头发束在脑后。一双深潭水似的眸子,藏尽了来时的风霜。 与之同来的还有裴印堂。 江逸白撩了袍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容煜行了大礼。 西云王江逸白,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这一声万岁,音声不大,却在这安静的殿内显得极为有分量。 明然是江逸白的丫头,听见这一声也抱着琵琶跪了下去。 乐坊的人听从明然的吩咐,即刻跪了一片。 一时间,内侍,丫头们都行了礼。 山呼声回荡在耳畔。容煜心下,有种回到军营时的壮阔之感。 他起身走下来,亲自将江逸白扶起。 回来了。 入耳是念了很久的声音。 江逸白看着容煜,一双眸子带了点点笑意:臣,不负使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热爱生活热爱家qwq的营养液~ 第56章 一别数月,终于又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这一次,江逸白不会再走了。 两人在殿上站了许久,多余的话再不曾有,就好似通过一双眼睛已然都诉说出来。 还是太后提醒了一句,说江逸白一路劳累才让人入了坐。 人坐在殿上,与裴印堂一处。 容煜入坐时,苏音站起来为容煜添了些酒。 苏音坐在容煜身侧,做这些事情是举手之劳,可放在江逸白眼中便变了一个意思。 方才一路走来,听闻内院的总领从南岭带回一个小馆儿。南岭这地方各国的细作最多,从青楼出来的便更是可疑,容煜怎么会留下这么个人在身旁。 陛下旁边的,就是传说中的苏公子罢。 江逸白看了裴印堂一眼,没有说话。 裴印堂接着道:听人说这些日子,苏公子一直留在青玄宫,陛下很是宠爱,时常夜夜笙歌,琵琶声能到天明。 天明江逸白的眸子暗了一暗,往容煜处看了一眼。 苏音会上江逸白的目光,稍稍垂了垂眸,起身把自己面前的果子端给了容煜。 这人长得确实不错,不过不大像是容煜喜欢的。 如此狐媚的样子,能留下来定有特殊的缘由在。 一杯酒入喉,醇香与辛辣交杂在一起。 耳畔又响起丝竹声,江逸白无心看这些,一双眉似蹙非蹙,心下想着些事。 与之相反的便是能用春风得意四字描绘的裴印堂,一来一回立下功劳不说,还得了个儿女双全。 便是满殿的人中,没有一个有他这样的福份。 家宴少不了饮酒,容煜今日也饮了一些,晚间罢了宴席,容煜起来时头有些发晕。 他是天生的酒量不好,三两杯便足以昏了头,但是作为帝王许多时候又不得不饮酒。 容煜起身时看了看殿上,江逸白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没了人。 想来是一路颠簸,已经去洗漱了。 苏音与阿四将容煜扶去宣华殿,阿四等在门外,苏音为容煜倒了一杯醒酒茶。 臣还从来听说过这位西云王。苏音奉茶时问了一句。 容煜道:江逸白是西云的太子,许多年前来的,此前一直住在宫中,今年春日回去,如今回来便是西云王了。 可真是厉害,果然是从小养在宫中的人。苏音叹了一句,说话之时言语中略显落寞。 容煜听见这话,心下也有些异样,他拍了拍苏音的肩膀,道:无论身在何处,朕记挂着你。 陛下苏音的眸子动了一栋,蓦地耳畔传来脚步声。 却是江逸白披着衣裳,带若水进了殿中 逸儿 苏音听见这话还以为是在叫自己,不想容煜起了身直接走到江逸白的身侧。 可有事?容煜问他。 江逸白看了苏音一眼,道:偏殿许久不曾住人,没什么人气儿,想来与煜哥哥住一宿。 这还是江逸白长大以后头一次叫容煜哥哥。 一别数月,这人都与他一般高了,长得可真快。 自然可以,若水将东西放进去罢。容煜吩咐了一句。 若水道了声是,带着东西进了内殿。 苏音见状,忙站起身来,行了礼,苏音见过西云王殿下。 容煜没有给他身份,他便外外人面前,一直很安分的做自己的苏公子。 江逸白很少看一个人不顺眼,便是邵倾与黎正也是不放在眼中的。 可是这个苏音,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太简单。 样子带了几分阴柔之气,眉宇间写满了楚楚可人四字。可是从苏音的眼眸中,江逸白看到了一丝贪欲,像是要把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攥在手中。 他想要什么,是名,是利,还是人。 苏音看江逸白盯着自己,忙躲开他的目光,上前一步对容煜道:陛下与西云王有事相商,臣就先告退了,陛下留在臣那里的东西,臣改日再送过来。 也好,阿四去送送罢。容煜看了阿四一眼,阿四反应过来带着苏音出了宣华殿。 江逸白的脸色不大好,但因平日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容煜不太能体会这人确切的意思。 矮桌旁放着两个软垫,容煜让江逸白坐下。 江逸白看了一眼,让若水换了新的垫子才坐下来。 陛下把什么东西留在青玄宫了?江逸白拢了拢袖子,问了一句。 容煜道:一个手炉。 手炉,既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再让内府送一个就是。 是你给朕的那一个,朕舍不得。 江逸白的眸子在听到这一句后滞了一滞,唇角不经意弯了一弯。 容煜道:你走的这些天,丫头们都很想你,太后也想你,前些日子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陛下呢。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5) 朕容煜没想到江逸白会这么问,只道,朕也想,你走后朕总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人,心底下不习惯的很。 这话就不知该不该信了,本来是可以信的,可是骤然多出来个苏音,就叫今日此番话没了分量。 有新人伴在身侧,不知这份想念还剩下多少。 臣也想。江逸白深呼了一口气,道,所以臣日夜兼程地赶回来,想见到您。 数年前,他在冬日的雪天来,所以今年又赶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回来。 你长大了许多。容煜看着他,颇为感慨。仿佛昨日,江逸白还是个孩子。 江逸白道:人都是会长大的,长大一些不好么。 好容煜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江逸白的坐的很直,走路时也很稳健,该是没有受伤。 此去西云可凶险?容煜本有很多话,可是真正见到这个人之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一个大男人啰啰嗦嗦的,仿佛更不像话。 江逸白垂眸道:戚太后善用诡计,故而废了些时间。在西云的这些日子,除了悉数剿灭戚太后的党羽,还重新任用了不少父亲的亲信,臣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的赤诚之心竟然半分未变。 是啊乱臣贼子不少,赤胆忠心的人亦是不少。 容煜对这个最有感触,在位多年这些事情见过太多。 江逸白静静看着容煜思考的模样,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 夜深露中,这才几句居然又问到了正事上,不愧是容煜。 陛下饮酒了?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今夜说话比平时慢,目光也比往常柔和一些。 容煜笑了笑,道:几杯而已,头有些晕,其他还好。 他心下欢喜,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江逸白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卓越。 臣帮您揉一揉。江逸白起了身,跪坐在容煜身侧。 带着凉意的指尖点在额角的穴位之之上,让人十分舒服。 容煜很快有了困意,眼睛也有些干涩。 酒意染上心头,心下黏糊糊的,不大舒服。 茉莉花是容煜宫内的熏香的味道,除了这个另有一种异香在。 一点没变,江逸白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就什么样。 晚间休息时,江逸白帮容煜拿了寝衣。 换衣裳时,江逸白看到腕子上有根细细的链子,遂问容煜是什么东西。 容煜看了看,把它和玉佩一并摘了收在锦盒之中,公主送过来的,说的里头有药,仿佛也什么用。 是么江逸白看了那锦盒一眼。 榻上的异香更重了一些。 江逸白吹了外头的灯,唯留下榻边的一盏。 容瑰给他说了些近日来宫中的趣事,江逸白都一一听着。 他与裴印堂是提前赶回的,日夜兼程,有些撑不住。 原是打算安安稳稳睡一觉,可容煜跟他说话,他有些舍不得睡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啾啾注咕声的地雷~ 感谢谓鹤的营养液~ 第57章 两人点着灯火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江逸白低声回应,大半的时间都在默默看着容煜。 眼前这个人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良宵苦短,一大半的时间都要用在睡觉上,叫人怎么都舍不得入眠。 晚些时候,江逸白等容煜睡下,才阖上眼。 脑海中是苏音在殿上的模样,一想到这么些日子,都是苏音陪伴在容煜左右,心下便不怎么痛快。 江逸白正想着,身侧的人打了个滚,突然落进他怀里。胳膊顺势一抱,就揽上了劲瘦的腰。 原本是在两个被窝里的人,如今已然不太分明。 江逸白看了容煜一眼,将被子拉了一拉,遮住容煜的后背。 原本心下堵着的一点也化开来。万千烦恼,只要瞧见枕畔的人,就什么都忘却了。 容煜睡觉不太老实,很容易脑袋便离开了枕头。 冬日里相拥而眠,是身心皆暖的事情。 鼻息间的异香缭绕着,叫江逸白的思绪也有些飘散。 容煜这样子,实在是叫人心痒难耐。如若他是帝王,有容煜这样的枕边人,定然是上不了早朝,也无心政务的。 指尖落在人鬓边的碎发上,温热的,江逸白顺了顺容煜的头发,抱紧怀中的人。 . 这一晚睡得很暖和,以往初冬之时,因为被褥更换不及时夜里总会有些冷,可是今次居然还有点热。 容煜醒来的时候,正打算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的胳膊是揽在江逸白腰上的。 啊这 容煜愣了一愣,忙把手抽回来。 怪不好意思的,他这么大个人,居然还搂着东西睡觉。身为一个皇帝,睡相如此之差,也实在说不过去。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身侧的人睫毛颤了颤。 入眼是容煜略微慌张的神色,一天的好心情便从这儿开始。 陛下醒了?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起了身道:今日有些迟,朕不用早膳了,先去准备上朝,你慢些来就好。 好。江逸白应了一声,并没有着急起来。 晨光投过窗子的缝隙,照在容煜身上。 眼前的星眸朗目,身姿卓越,一切都刚刚好。 阿四带着若水和丫头们来为容煜更衣。 容煜换好衣裳,带着人匆匆出了宣华殿。 起来的迟是假话,容煜只想快点出来缓解一下方才不适。 他已经没有从一个人怀里醒来过了。 从六岁登上这个位子时,他就成了旁人的庇护伞,再不能对人撒娇,也不能有后退的想法。 一晃居然都这么些年过去了。 这片他身处的地方,真是既陌生又熟悉。 . 从宣华殿到明安殿,还有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上朝的时刻。 容煜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稍稍阖了阖眸子。 晨起的风带着些冷意,不大见日头的正殿,也格外冷一些。 以往都是大臣们先到,容煜才会过来,今日不大一样。 梁洛川到走进正殿时,容煜正在走神。 蓦地耳畔响起一声参见陛下,直接把容煜远去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梁相?容煜起身,走下来台阶。 梁洛川笑了笑对他,道:臣都听说了,恭喜陛下将西云揽入翁中。 容煜走到梁洛川面前,沉声道:朕倒是没有想过把西云划入大燕。 不曾么,江逸白如今是西云的王,以陛下对他的恩情,将西云交与陛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梁洛川觉得这个思路没什么问题,毕竟江逸白有独揽西云大权的机会,全都是因为容煜在背后支持。 容煜看着梁洛川,道:于燕国臣民来说,将西云划入燕国是件喜事,但是于西云子民来说,未免太过屈辱。不得民心,朕留着西云这块地方,始终是祸患之端倪。 陛下的意思是 朕会让江逸白看着这片地方,两国永以为好。 陛下圣明,是臣思虑不周。 永以为好。 梁洛川心下念了一句,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阿四才全部打开了正殿的大门。 隆隆的鼓声响了第二遍,众位大臣们才鱼贯而入。 容煜看着殿上的人,恍惚间有一种将天下英才揽入囊中的感觉。 江逸白是同裴印堂一起来的,以往江逸白都是在后宫之中,这还是他头一次上朝。 西云王,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臣江逸白,参见陛下 江逸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裴印堂这才跟着行礼。 今日早朝,主要是江逸白与裴印堂二人禀报西云诸事。 江逸白一一道来,另请求容煜出兵南下清缴逃离西云的同党。 容煜准了江逸白的请求,也道明了自己对两国今后的安排。 两国结盟,江逸白没什么异义,也就没人再敢有异义。 裴印堂站了一上午,除了行礼也没做别的。 不得不说,江逸白做事真的很周全,也十分大胆。 容煜派裴印堂去襄助江逸白时,裴印堂头发都快愁白了。他总觉着一个从后宫里被教养出来的孩子,该是没什么本事和眼界的。 却不想这江逸白离了大燕,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杀伐果断之姿一点儿不输送给容煜。 戚太后为政多年,一直没有将西云王的死讯透露出去。 探查到西云王棺椁被锁在寝宫的密室中后,江逸白到西云的第二日,便拉着裴印堂潜入寝宫,将棺椁撬开来。 天知道在看见腐肉与白骨的那一瞬间,裴印堂腿都吓软了。可江逸白愣是八风不动,将棺椁重新盖好,又在周遭动了手脚。 戚太后难为众人之时,江逸白拿出的信物,证物,与所召之人,皆把戚太后经年所做之恶事全部公之于众。 也不知这些个人和东西,江逸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搜罗的。 裴印堂的目光落在江逸白的背影上,心道江逸白今日这般对容煜恭恭敬敬禀报的模样,也是与西云朝堂上的冷厉大不相同的。 几乎是狼与犬的区别,是容煜眼底下的忠犬,也是一匹卧着的狼。 不知来日又会是如何。 一上午的时间都在西云诸事之上。 退朝之后,同行的臣子有不少在议论容煜对西云的宽纵。 在诸位大臣眼中,江逸白能夺权靠的是大燕的兵马,靠的是委曲求全,很少有人知道其中原委。 裴印堂心下明白,却也不想过多解释,既然江逸白自己都不在乎,他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 冬日里天冷,宣华殿总是会备好热热的炭火。 江逸白从朝中回来,便直接去了正殿。 容煜退朝时留下梁相在明安殿偏殿说话,按理说中午也该回来了。 人坐在门口披着斗篷烤火,不多时,阿四从远处走来。 殿下 陛下呢?江逸白问了一句。 阿四闻言,顿了一顿,道:陛下与苏公子往青玄宫去了,他说要您不必等他。 苏公子。江逸白看了阿四一眼,问他道,这个苏公子,常与陛下一处么? 是阿四点了点头,不知还该何说,容煜跟他说过苏公子的身份还不可以说出来,所以江逸白不问,他也不敢先开口。 江逸白解了斗篷,挑了挑盆里的炭火,垂眸道:知道了,我在这儿坐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阿四应下,转身出了宣华殿。 炭火盆的火星子被挑的溅起来,落在衣角。 江逸白放下火钳,定了定心。他向来知道自己不是大方的人,尤其是对容煜。 以往的环环翠翠他不在乎,是因为那些人入不了容煜的眼。 可是今日的苏音 也不知这人有什么本事,能把容煜留在他屋中。 门外的寒风吹进来,江逸白看着炭火盆的目光冷了一冷。 院外落了雪,轻轻揉揉的,随着风。 有白衣人乘步辇而来。 江逸白抬眸,在见到来人时,眸光微动。 副总领 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柳暮雨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一点,抬步辇的人将步辇轻轻放在檐下。 这人的眉眼清冷异常,与冬日的小雪最为相衬。 江逸白退下了殿内外的下人。 柳暮雨等人全部退去,才看着江逸白,问道:殿下心中不高兴? 无妨江逸白心下是不大舒服,可又能怎么样,这燕国还没有人给他不痛快。 柳暮雨闻言低眉浅浅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殿下让臣找的人,前些日子有下落了。 江逸白看了柳暮雨一眼。 柳暮雨道:臣问过张翎太医,那人十有八.九就是养过他的那位师父。 张翎?他那样避讳师父踪迹的人,你如何问出来的。 臣有臣的法子。柳暮雨说话时,唇角浅浅勾了一勾。 很少会笑的人,如今蓦然带了几分笑意,叫人觉得十分新鲜。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星辰的地雷~ 感谢谓鹤的营养液~ 第58章 你只告诉我那人的下落。江逸白对怎么问出来的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如何能找到这个人。 柳暮雨低声道:数日前在南岭现过身,之后便没消息了。依樊将军和张翎所言,那人的行踪大抵在南北来回穿梭,若再具体一些,就是南岭与盛京这一条线上。张翎是各国尊崇的神医,他的师父便更高深莫测,殿下找他,可是宫中有什么人得了重病。 无事,只是想见他一面,这样的人不在大燕,落入敌国实在危险。 江逸白记得离宫前张翎曾跟他说过,他的医术只是他那位师父的十之一二。只有一二分便如此厉害,可想而知他师父是怎样的一位高人。 只要找到这个人,再玄妙的蛊毒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江逸白不说实情,柳暮雨也不打算再问。 这些年来,他私底下为江逸白做过很多事,一些对大燕有利无害的事。 他心下有几分好奇,江逸白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从西云这一来一回上看,江逸白是个很有远见的人。按他说的去做,纵使现在不大明白,不久之后也会看出成效。 柳暮雨今日与江逸白所言,不能说与外人听。 天色未晚,柳暮雨坐了不多时,便出了宫。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6) 江逸白依旧坐在门口,守着旺盛的炭火。 小雪落到日暮,日暮沉到月上梢头。 该回来的人始终都没有回来。 手中的火钳滞了一滞,江逸白将燃尽的碳夹了个粉碎。 殿下 耳畔传来阿四的声音。 江逸白抬头,眼前只有这么一个人,遂问他道:怎么,人回不来了? 阿四顿了一顿,道:陛下饮了些酒,今日该是歇在青玄宫了。 火钳落在地上,有碳灰被荡起来。 江逸白的脸色有这些发沉,但看不出太大的怒气。 时候不早了,殿下不如 备车,往青玄宫去。 殿下? . 阿四没想到,江逸白直接带着马车到了青玄宫。 把人留在青玄宫是苏音的意思,他让阿四回来告诉江逸白,雪天路不好走,容煜便不回去了。 阿四以为自己只是去传个话,没想到江逸白直接过来了。 一个是西云王,一个容煜的亲弟弟。 这两个人,阿四一个都得罪不起。夹在中间,真让他遭不住。 青玄宫,畅音阁。 屋内点着灯火,案上还摆着几份曲谱。 苏音闲时便会钻研这些,能把这些曲子弹给容煜听,两个人饮酒闲话直到深夜,是让人心下十分欢喜的事。 这世间没有几个人真心对他好,除了容煜。 眼前的人俯在案上浅眠,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披风。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在灯火下温柔的不得了。 苏音将曲谱收好,蓦地房门被人推开。 一阵风进来,叫人不由打了个冷颤。 苏音抬头,来人是江逸白。 墨狐裘将人的贵气衬到极致,眉目风姿,是万千画师也勾勒不出的俊秀。 苏音在江逸白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 身份这样的东西,有时不用刻意强调。就如同江逸白,即使站在青楼里,有这样的气质也不会有人把他当做是楼里卖身的人。 见过西云王,不知西云王深夜造访,意欲何为。苏音屈了屈膝,语声十分平和。 他与江逸白,无论是身份,还是教养,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不平等的。正因为知道,所以不想让这种差距太大。 意欲何为,江逸白的意思很明显。 他要把人带走。 从前是他不在,如今他已然回来,又怎么能让容煜留在旁人殿中。 劳烦苏公子照顾,我来接陛下。江逸白对他还算十分客气。 一旁站着的阿四松了口气。 他倒忘了,江逸白是个十分乖顺之人。 可是陛下说了,今日要留在青玄宫。苏音看着江逸白,目光十分坚定。 江逸白沉默了。 苏音也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这句是假话,所以不能多说。直觉告诉他,江逸白是个很聪明的人,说多便更容易出纰漏。 许久,江逸白的唇角弯了一弯,启唇道:酒醉的糊涂话,苏公子不必当真。 江逸白的语气尚为和气。容煜看重苏音,他现在不想对苏音动手。 苏音愣了一愣,回道:陛下所言皆为圣旨,西云王是要抗旨么。 苏音与容煜之间是没什么的,可是今日他就是不想让容煜回去。 江逸白看了苏音一眼,眸中带着些许笑意。 片刻之后,俯在案上的人被打横抱进怀里。 江逸白将怀中的人揽紧了一些,道:多有得罪,陛下要回宫了,苏公子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 留下这一句,便出了殿门。 守在门外的宫人跪在地上,送几人出去。 苏音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殿内没了容煜,唯余寒风。 江逸白,究竟是个什么人,居然如此放肆。 . 马车等在青玄宫外,朦胧的月高悬在夜幕。 江逸白将人抱上车,吩咐了一声。 阿四应下,告诉赶车的人,马车即刻往宣华殿去。 这场景有些熟悉,阿四记得小时候江逸白生病,就是在这么个冬日里,被容煜抱回了宣华殿。 当时的江逸白,还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 风卷着落雪穿过回廊。 江逸白抱着容煜踏进了宣华殿的大门。 阿四正打算进去,江逸白告诉他不必跟着,便又退出了宣华殿。 大门被关上,江逸白往内殿走时,容煜动了一动。 苏 一个字,让江逸白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怀里的人睁开眼睛,带着倦意的眸子看着江逸白。 逸儿 是。 江逸白把人放在榻上,解了他身上披着的披风。 容煜醒了醒神,揉着额头道:这是哪儿。 宣华殿。江逸白应了一声。 朕回来了?容煜问他, 是江逸白取了寝衣,放在榻边。 原本被系着的罗帐突然自己泻下来。 江逸白走了几步,看着一头断掉的绸带沉思了片刻。 陛下方才在做什么?江逸白问了一句,用力将这绸带扯了下来。 朕在听曲子,琵琶和小曲儿。 苏音的声音很好听,唱起曲儿来也很动人。 是么? 江逸白走近来,看着榻上眼角眉梢都有些泛红的人。 容煜饮了些酒,虽不至于神志不清,但也有些迷糊。 朕的小曲儿还没有听完 话未说完,眼前的光亮骤然消失。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容煜抬手去扯,却被人抓住了双手。 你,要做什么,朕还没有听完 容煜的话被堵住。 满是凉意的唇,携着炙热十分的气息,将他的话悉数吞并。 我唱给您听 江逸白低声道了一句,细细啃咬着容煜的唇。 攻城略池,这件容煜擅长的事,江逸白也很有天赋。 牙关,唇舌,所有的防备,在江逸白的攻势下,皆不堪一击。 容煜的反应有些迟钝,腰被人紧紧按着,整个人动弹不得。 这是江逸白期待已久的事。 或许是因为嫉妒,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他不想在等了。 等来等去,嘴里的肉就落进狐狸口中了。 领口处风衣衫有些乱,容煜想整理好,但没有这个机会。 江逸白的唇向下,轻易咬开了衣衫的系带。 冬日里的衣衫穿的有些繁琐,但江逸白的耐心很足。 一直到最后一件薄衫,容煜反应过来,把人推了一推。 眼睛被人蒙上,他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但直觉告诉他,这件衣裳不能没有。 看不见东西,感触便越发被放大。 江逸白的手落在身下。 容煜蹙了蹙眉,旋即蜷了一条腿想往后退。 很奇怪,也很陌生的感觉。 朕不要做这个 容煜退到床角,手落在放着玉佩与银链子的锦盒上。 江逸白看了锦盒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直接把盒子扫落在地上。 耳畔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容煜想去捡,又被人抓住了腕子。 你干什么? 容煜站在已经不明白,这个人在做什么了。 你啊耳畔传来低低的一声。 容煜被人按在了榻上。 指尖隔着衣衫点在身上,容煜缩了一缩。 鼻息间有隐隐的异香。 在这种时候,带着这种味道,无异于一道盛宴。 江逸白早就忍不住了,脑海中已经无数次将容煜吃干抹净。可是理智总是告诉他,要再等一等。 所以才等到了今天。 他真的很喜欢冬日,因为爱极了这个冬日里见到的人。 唇落在白皙的脖颈上,指尖是劲瘦的腰。 帐中的一双人影晃动,烛火点了一夜,摇曳不止。 容煜先是惊诧,到后来也惊讶不得,口中的言辞支离破碎,人也不大清醒。 折腾了半夜,还未分开。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腰要断了,人也要死了,溺死在江逸白的欲.火深渊里 作者有话要说:  囍 来了,今天更的早一点,明后天应该不更新,这两天更新不太稳定非常抱歉,八号考完试就可以多更了ovo感谢齐时玉,樱子,谓鹤的营养液~ 第59章 头一次,容煜错过了早朝。 好在今日是个小节,百官们沐浴更衣,祭祀宗祖不必上朝。 容煜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痛。 只是一瞬间,昨夜的缱绻与激烈都在脑子里炸开。 亲吻,痴缠,肆意 待反应过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要杀了江逸白这个狼心狗肺,狼子野心的小兔崽子。 容煜转过头,小兔崽子刚睁开眼睛。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眼眸浅浅弯了一弯,活像是春日里刚刚解封的泉。 陛下江逸白低低唤了一声。 还敢说话。 容煜噌的一下起来,正准备给他一巴掌,蓦地扯动了身下的伤,又躺直直回到榻上。 嘶 可真疼,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除了痛,身上没有其他不适,容煜睡下时,江逸白应该给他清理过,可这并不能抵消江逸白犯下的过错。 身侧的人坐起来,垂眸看着容煜。 容煜蹙了蹙眉,你还想做什么? 他今天可是清醒了的,江逸白再敢动手,一剑挑了这厮。 江逸白却没什么举动,只垂眸看着他。 臣能做什么呢,不过尽微薄之力,讨陛下欢心。江逸白的姿态放得很低,眉眼恬淡极具迷惑性。 这话放在从前容煜是信的,现在不可能。 这些年来,他时不时也会想,若是江逸白真的长大了,到与他有异心,控制不住的那一天,会怎么做。 只是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江逸白这小东西,不是要夺他的江山,而是要他这个人。 朕 若不是现在不太方便动手,容煜抬手就扇上去了。 江逸白这张乖巧的脸,居然骗了他这么久。 朕拿你,拿你当亲生的弟弟,长兄如父你可知道这个道理。 语气带着几分质问,寻常人家都是兄友弟恭,他的宣华殿怎么出来这么一个大逆不道之人。 江逸白听容煜这么说,凑近了几分,轻声道:陛下想让臣叫您父亲么 不必! 江逸白这脑子怎么长的。 见人凑近来,容煜离他更远了一些。 被子底下空荡荡的,身上的又难受的厉害,以江逸白昨夜的力气,他很可能占不了上风。 江逸白笑了笑,当着容煜的面开始穿衣裳。 罗帐挡了些光,但仍能看出江逸白胸膛,细腰以及 容煜觉得自己眼瞎了,以往他是和江逸白一起沐浴过的,就这身子,会有病才奇怪。 他是猪油蒙了心,才怎么看都觉得江逸白可怜。 心底下气不过,但是还不能发泄出来。 容煜头一次这么憋屈。 江逸白看他变了又变得脸色,遂俯身对他道:陛下身上不舒服,臣去给您拿药。 不必。 容煜浑身上下,写满了对江逸白的抗拒。 江逸白的眼睛暗了一暗,沉声道:陛下不用想着叫阿四进来了,难道陛下想让他也知道昨夜之事么。 你容煜看了一圈,内殿之中没有刀剑。以后他得往枕下放一把利剑,辟邪! 昨夜解了的衣裳,大半都在地上。 江逸白把容煜的衣裳捡起来放在一边,起身出了内殿。 容煜看着放下的罗帐,胸口堵了一口血,恨不能一掌把这榻给劈了。 不是说中了情蛊的人,不能与人亲近么,怎么江逸白昨晚那样 腕上还带着些殷红色的痕迹,不用细思量也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样。 小兔崽子这是是憋坏了,拿他开荤呢,简直岂有此理。 拳头紧紧攥在一起,干净的指甲在掌心留下痕迹。 容煜闭上眼,脑海中都是江逸白昨夜的样子。 疯狂,不知疲倦。 正当年轻的人,又是头一次,自然是不知节制的。 容煜侧了侧身子,想趁着江逸白出去的空档离开,却又想起宣华殿是他的地方,要出去也是江逸白出去,遂又找了个舒坦点的姿势趴下。 身子底下难受的紧,可是又不能召太医,要是叫张翎过来他该怎么解释。摔的还是碰的只怕怎样都是伤不到这里的。 容煜伸手拽了拽昨晚的衣裳,衣裳是完好的,只是皱的不像样子。 勉强穿上件薄衫,又重新趴回去,容煜深呼了一口气,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把江逸白养成了这个样子。 或许是太过亲近,他早该像养黎正那样把江逸白放在青玄宫才对。 可他是男人啊,又长这小兔崽子许多岁,江逸白怎么会对他动手。 脸埋进软和的枕头里,容煜此刻有些追悔莫及,却又知道时光从来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真是让人难受。 人埋在榻上,心底下阴了天。 不多时,耳畔传来脚步声。 狼子野心的小兔崽子回来了。 江逸白穿得很齐整,鸦青色的长袍浅色的内衫,眸子一如往日恭顺,明亮,让人不禁想起衣冠禽兽四个字。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7) 果然有些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心底下不知道黑成了什么样儿。 陛下江逸白唤了一声,如玉的指尖把雪色的小瓷瓶往榻上推了一推。 容煜转过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幽怨。 往日一向桀骜的人,如今这样子倒是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风情。 在江逸白眼中,容煜在罗帐中的模样,无时无刻都在吸引着他。 臣给您上药。 昨儿没忍住伤了容煜,江逸白心底下也有些难受。他刚刚掀开被子,容煜很快翻了个身坐起来。 朕自己来容煜道了一句,去拿他手中的药瓶。 江逸白看容煜如此防备,眸光略略滞了一滞,陛下怎么了,臣还是你的逸儿。 不是了,昨晚上开始你就不是了。 他的逸儿乖巧可人,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攥着小药瓶的手松开来,江逸白浅浅勾了勾唇,道:只要陛下想,臣会永远做陛下的西云王,为陛下安定一方 滚!容煜道了一声,一脚踹过去,从朕的榻上滚下去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花言巧语做什么。 容煜抬脚,江逸白气定神闲地抓住了容煜的脚踝。 带着些红痕的地方落在人怀里。 该上药了江逸白没有管容煜说什么,直接把人进怀里。 你容煜有些惊讶,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成了这样,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朕会杀了你。 容煜被翻了个面,禁锢他的人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江逸白垂眸道:能死在陛下的罗帐中,是臣的福气,传出去,不知会不会是一段风流佳话。 他知道容煜舍不得,容煜不会这么做。 嘶 挣扎触动了伤口,为了不让自己受罪,容煜老实了一些。 江逸白勾了勾唇,开始仔仔细细为容煜上药。 一个简简单单的外伤药,上了足足一个时辰。 江逸白的动作仔细而又缓慢,容煜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阿四外门外等着,等殿门打开,江逸白吩咐可以进去伺候的时候,才带着人进去。 容煜躺在榻上,脸都是绿的。 陛下 这一上午都没起来,莫不是病了。 容煜闻言,只抬手道:送西云王出去。 是。 西云王三字咬音尤其重。 一想到从前细心为江逸白指点,容煜恨不得掐死当初的自己。不,他应该掐死江逸白以绝后患。 臣去给太后请安,回来的匆忙,还未见过。江逸白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出了宣华殿。 陛下阿四唤了一声,担心容煜的身子。 容煜阖了眸子,道:出去吧,朕要静一静。 是阿四应下,才一步三回头出了内殿。 这不是容煜头一次醉酒,准确的说还没有到喝醉的程度。 放在从前,应该是喝一点解酒汤,再一觉睡到天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可是今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容煜躺在榻上,想了很久,到最后实在是懒得想了。 既然改变不了,不如想想今后该怎么安排。 . 容煜是习武之人,身子骨不错。 昨日累了一夜,今儿多躺会儿也就歇过来了。除了身下那一处,其他都还好。 人混混沌沌睡到午间才起了身。 未用午膳,便穿着厚厚的冬衣出了门。 午后要去祭拜几位先祖,容煜得先去给太后请安。 步辇落在长乐宫门口,秋秋已然在宫门外等着。 你怎么出来了。秋秋是太后贴身的丫头,外头这样冷,今日怎么出来候着了。 秋秋见容煜下来,行过礼,莞尔道:小殿下说您身子不舒服,太后让奴出来接应着。 小姑娘穿着水蓝色的宫裙,发髻边是嵌了珍珠的银簪,容貌一同往日。 在长乐宫做事,是许多宫人都求而不得的。 有劳了。 容煜抬头看着高悬的匾额,目光有些复杂。 又要见到江逸白了,这才清净了多久。 秋秋领着容煜进去。 人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容煜解了披风,一进内殿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江逸白。 儿子给母后请安。 容煜行过礼,秋秋搬了椅子来。 容煜看了一眼,缓缓坐下去。 太后见容煜动作里没了平日的利索,遂问道:身上怎么样了,逸儿说你昨儿着了风寒。 风寒,他宁愿是风寒。 已然找太医看过了,吃了这些药,就快好了。容煜说罢,这才稳稳坐好。 江逸白坐在对面,见容煜坐下,才起了身行礼。 容煜是不想给他免礼的,但眼下在太后宫里也不好说什么。 平身。 谢陛下。 江逸白起身,重新坐回去,这样的动作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就是这般和声细语,才叫容煜放松警惕。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是江槿呀的地雷~ 感谢九,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傻吗?傻,应化,章鱼肉丸子,稀饭,痛苦的一滴水,齐时玉,樱子,谓鹤的营养液~ 第60章 秋秋给上了茶来。 两个人是一样的口味,同一种茶。 容煜瞧见江逸白吃茶,突然没了胃口。 按理说太后与江逸白之间该是没什么可细说的,怎么一下谈了足足一个时辰。 太后看着容煜,叹道:哀家知道你操劳国事,可身子是自己的身子,你要好生照顾,否则哀家在长乐宫,也是不放心的。 容煜早早便不是臂弯之下的孩子,太后明白这一点,所以言语之间的关切并不过分。 儿子明白,定然会看顾好自己。容煜应下,脸上勉强带了些笑意。 太后是他的软肋,纵使他万般不愿意,心底下千般不爽快,也不能在太后面前,与江逸白起了冲突。 午后上香祭祀一事,容瑰公主与容巡几个小辈都会过来。 苏音今年刚刚回宫,也是可以去的,只是身份不曾公开,只能跟着阿四一起。 容煜在长乐宫说了会儿话,未时一到阿四便进宫禀报说公主与世子已经等在太华殿小亭之中。 容煜拜别太后,便带着阿四匆匆出了宫门。 江逸白想叫住他,可容煜走得实在决绝。 昨儿晚上容煜搂着他的腰的时候,人可不是这么冷冰冰的。 怎么一下了榻,就只记得他的不好。 江逸白摇了摇头,带着若水走着往太华殿去。 . 容煜到的时候,太华殿的人已经来的差不多。 容瑰公主站在亭下,乳母抱着小郡主容宛。 容煜喜欢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 他上前抬了抬袖子,对乳母道:给朕抱抱。 乳母将孩子给他,容煜这才揽进怀里。 小家伙粉嘟嘟的,是他们容家的血脉。 头一个孩子往往是最得宠的,容宛便是如此,一出生便有太后皇帝与各位王爷宠爱。 容宛只有一个多月,每天只会呼哧呼哧地睡,偶尔醒过来懒懒地看人一眼,便又睡过去。 容煜垂眸看着襁褓中的孩子,露出些笑颜。 这孩子福气大,也不知将来有什么造化。 容煜一定要给她请最好的先生,让她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虽说是个女孩儿但不能叫这孩子被四方的天所拘束。 容瑰公主见状,浅浅笑道:只盼她平安长大就是了。 她自幼长在长在宫中,最知其中险恶。 皇祖风流,每逢出宫会邂逅不少美人。 其中有幸生下皇子被接入宫中的,大多没有好下场。如果可以,她更希望小容宛能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苏将军回来了么?容煜抬头,问了一句。 这次从西云回来一共分了两拨,江逸白与裴印堂先行一步,苏将军与内院的人走得迟一些,也不这些天过了南岭了没。 手拍在襁褓上,小容宛睁开眼睛看容煜,一连看了许久。 她笑了。容煜突然道了一声。 容瑰公主道:怎么会,这孩子懒得很,眼都不睁的。 确实是笑了,你看。 容煜把孩子抱给容瑰看,容瑰也有些惊讶。 苏音看了看,道:小郡主与陛下有缘,或许这代表着陛下命中也会有个像郡主一样的女儿。 是么,朕看宛儿就不错。容煜把腰间的香囊解了,开始逗容宛玩儿。 江逸白到的时候,容煜正对着宛儿笑。 很少看见这个人笑的这么轻松了,容煜真的很喜欢孩子。 西云王 阿四先看见了江逸白。 江逸白点了点头,行礼道:臣参见陛下,参见公主。 容瑰公主正要过去,容煜把孩子抱给乳母,道:时候不早,咱们也该进去了。 是 容瑰公主应下,抬眸看了亭外的江逸白一眼。 以往不是这样的,每逢上香容煜都会带着江逸白一起过来。哪怕不让江逸白进殿中,也是亲自将他安置在殿外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两个人居然是分开来的,还一句话都不曾说。 亭外。 江逸白为几人让了地方,容煜径直走了过去。 容瑰公主略略颔首,江逸白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几人往大殿中去。 江逸白站在亭外看着一行人,眸光微沉。 是他操之过急了,原本是打算等容煜开窍的,可是昨天晚上没有忍住。 但是他不后悔昨日走出的这一步,来日水到渠成不知又是几年后。 人生能有几个年岁,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最好的就在眼底下,何苦来一直远观。 眉间落下一片雪,江逸白抬眸看了看天。 小殿下 无事。 不会有事的,容煜不会一直生气。 . 太华殿的香火味有些重。 正殿挂着几位先祖的画像,今日是大燕的祈寒节,祈瑞雪,祭先祖。 容煜将手中的香火举至眼前,阖了阖眸子,将手中的香火安置在香炉之中。 待到容煜开始行礼,身后的小辈们才开始跟着行礼。 从前是先帝带着一起祭祀皇祖,如今便一直是他。 殿内多了先帝的画像,这是大燕最好的画师所作,但是究其一身本事,也描摹不出先帝的半分慈爱。 他是一个好父皇,也是一个好丈夫。 只可惜不曾这世上多留片刻,看一看大燕的江山。 皇祖的儿子多,容煜的父亲是五皇子,最受先帝喜爱。 大燕一向立贤不立长,五皇子继位是皇祖一早便思虑好的事。 皇祖在时,几个兄弟面上和睦融洽,皇祖驾崩之后,便彻底摊开来。先帝不擅骑射,对军营中事多有烦心,向来好心肠的三皇叔便代为掌管许多兵马。 也正是兵权,让一个本来安安分分的人,有了谋逆的心思。 容煜第一次接触人心二字,便是因为这位三皇叔。 先帝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他,他却买通宫内与关外的人,在军营之中害了先帝的性命。 也是那时候,容煜不再信任盛京的老臣。 内院初设便是为了监察盛京官员,后来白才有了刺探敌国情报的用处。 梁相总说他有先见之明,可谁有知道这先见之明来的有多讽刺。 他宁愿相信,是三皇叔变了新,也不远相信这人一早便有预谋。 事到如今,容煜依然记得三皇嫂笑着把他推进湖中的事。 往事历历在目,都好似是昨天才发生。 陛下身侧,阿四唤了一声。 容煜反应过来,才道:无事了,你们去见过太后,便各自做各自的事罢。 容煜说罢,小容宛哼了一声,为带着几分感伤之意的大殿添了些生机。 容煜的眉舒展了一些,去乳母身侧看了一眼小容宛。 . 殿中费了不少时辰。 几人出来之时,院内又飘起了雪花。 轻轻柔柔,落地无声的东西。 江逸白背着身子立在殿外,正抬头看着落雪。 容煜看见他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脑海中浮现出江逸白对他说过的话。 陛下若想,臣愿做陛下的西云王 他的西云王,怎么可能呢,没有谁是谁的这么一说。 容煜差点都以为,江逸白真的是宣华殿里的孩子,可是今日他才明白,江逸白就是江逸白,是他自己的,所思所想都不在旁人的掌控之内。 恭送皇兄。容巡行了礼,江逸白听见声音才转过来。 这人的肩头落了些雪,墨色的发间也有几片晶莹。 容煜故意没有理睬他,直接与人擦肩而过。 殿外的人皆有些惊讶。 苏音站在人群中看着江逸白,神色有些复杂。 鸦青色的斗篷随风而动,江逸白看着容煜远去的背影,没有言语。 待到公主与几位世子都离去了,苏音才开口道:以色侍人,焉得长久。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8) 这话是以前某个人送给他的,如今他送给江逸白。 在苏音眼中,西云王江逸白失了容煜的宠爱,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倾城容颜的美人亦有看腻的一天,更何况江逸白是个不会生孩子的男人,他靠什么留住一个人的心呢。 四下里静的很,苏音的声音便格外响亮一些。 江逸白比苏音略高一些。 漆色的眼眸微垂,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苏公子在说给自己听么。 你 苏音看着他,心下的怒火更旺了一些。从见到江逸白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江逸白活的实在太好了,他这一生顺风顺水,好到将苏音自己的凄凉与苦楚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西云的质子在大燕尚且有一席之地,可大燕的二皇子却要在外流落。 太后属意为陛下立后了,想来不该是个男人,这话说给谁听,你自己想罢。苏音道了一句,正准备离开,蓦地背江逸白抓住了腕子。 江逸白的力道十分重,苏音的手腕被攥得有些痛,你放开,你敢动我,陛下饶不了你。 陛下?江逸白闻言,侧目看了苏音一眼,道,好好揣好你现在的身份,莫要被本王抓住了破晓。 只有这么一句,江逸白说罢便松开手,从腰侧抽出丝帕擦了一擦。 苏音愣了一愣,眸光微闪,旋即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雪地里。 太华殿外只留下一个人,江逸白看着满地杂乱的脚印道了一个走字。 殿下去何处?若水问了一句。 内院。 . 雪落无痕。 宣华殿外的雪很容易就被扫去,像是从来没有来过。 正月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正抱着十四玩儿。 大狗雪色柔软的毛,对孩子来说十分具有吸引力。 正月在皇宫已经住了很久了,可是马上的大哥哥还没有为他找到师父。 十四吐着舌头舔了舔正月的脸,尖锐的牙又落在正月的小手上。 正月往后仰了一仰,一条链子从怀里掉出来。 细细的银链子,坠着镂空的小珠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Zarax,湛羡一生推,啾啾注咕声的营养液~ 第61章 正月正准备俯身去拿,蓦地落在地上的银链子被人捡了起来。 陛下?正月抬头,见是容煜遂唤了一声。 十四从他怀里跳开,又围在容煜脚下扫着尾巴。 容煜看了手中的链子一眼,把东西还给小孩儿,拿好。 多谢陛下 进去玩儿罢,外头太冷。容煜道了一句,阿四忙上前把正月扶起来。 正月没有多话,很听话地跟着阿四进了正殿。不知是不是因为口吃的缘故,这孩子总不爱说话。 方才地上的链子,破为眼熟,论手工样式,仿佛与容瑰公主送的那条有些相似。 容煜在殿外站了一站,才动身进去。 正月这孩子十分乖巧,平日里除了坐在台阶上和十四玩儿也没什么别的爱好。 容煜坐下来,问正月道:你的师父可给你透露过他今后的行踪? 正月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没没有,师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不会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如此听这做派,倒是像极了张翎的那位师父。 白衣人,行踪莫测,又是颇通医术,当初正月让他找人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你可记得你师父的样貌。唯独这一点,正月一直未提及。 这话倒是难住了他,正月想了许久才道:我不知知道,师父总是带带带着面纱。 面纱,是那个人没错了。 从南岭到盛京,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如此说来,无论身在何处,这个人一直没有离开过燕国。 朕一定会帮你找到他的,若是想起什么,可再与朕说。 多多谢陛下。正月说话有些费力,说了这些也就不再说别的。 小孩儿的眼睛又黑又大,圆圆的葡萄一般。 容煜看他着乖巧的样子,心底下也方才那样沉闷。 他从桌上拿了块点心放进正月手心里,去玩儿吧,别走太远。 是正月听到这句这才起了身,看了容煜一眼才往殿外入。 容煜看着正月背影,稍加思索。 从前樊将军提起这个白衣人,容煜只是心下有些好奇,如今这白衣人没见到,他的踪迹与东西却时时可以感知。 直觉告诉他,这人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这世上的读书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那人有这样的大的本,无论到哪一国,想要扬名立万,荣华一生,都是可以的,何必要如此在燕国浪迹,隐姓埋名为人治病。 倒不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不计名利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也太不像俗世中人。 心底下的思虑还未解开,阿四进殿内,说张翎太医过来请平安脉。 来的巧,容煜也正想去找他。 张翎的动作数年来如一日,进门先请安,再放下诊箱,取出脉枕与丝帕。 容煜挽起袖子,刚放在脉枕上,蓦地又收了回去。 张翎刚从箱子里取出丝帕,见容煜收回手遂看了他一眼。 容煜咳了一声,道:朕今日觉得身子甚好,不必诊脉了,正好今日你来,不如咱们喝杯茶。 喝茶?张翎有些疑惑,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张翎把东西放回箱子里,才起了身。 容煜见张翎不再打算诊脉,心底下才松了一口气。 好家伙,那殷红色的痕迹真是无处不在,江逸白这小子是属狗的么。 阿四听见传召,进殿内搬了凳子,张翎这才坐下。 两人沉默了片刻,也不见茶来。 张翎觉得容煜今日这般反常,可能是有话要问他,可是容煜不开口,他一个做臣子的也不好总是去问。 陛下还是阿四先唤了一声。 怎么了。 您叫奴才进来,还要做什么来着?方才只让赐坐,还没说其他的。 容煜反应过来,想了想,道:茶,上茶,朕与张太医呷茶赏雪。 是 今儿晌午还说得了风寒的人,傍晚就敞着大门开始赏雪了,还真是好雅兴。 阿四退出大殿。 张翎百般不解,侧目悄悄看了容煜一眼。 容煜不开口,他也不好说什么。 都是不大会聊天的人,每每相见只谈正事。待上了茶水,两人又闷闷地坐了许久。 一直到日落西山,张翎才蹙了蹙眉。 容煜正准备让阿四为张翎蓄茶,张翎直接用手把被子捧进了怀里。 不了,多谢陛下 他实在想去茅厕,再喝不下了。 陛下,臣还有要事,今日若是不请脉,臣改日再来。 也好,你这就去忙罢。 容煜放下茶盏,正准备起来,张翎忙起身道:使不得,陛下不必送了。 言罢,带着箱子火速离去了。 这是近些年来,张翎动作最快的一次,火急火燎的,果然是有要紧事在身。 容煜垂眸看了一眼杯子,白想起来要问的事没有问。 一下午这茶喝的没滋没味的,也不知叫什么名儿。 收拾收拾,准备歇息罢。容煜道了一声,将精致的茶杯推到一边。 现在? 以往这会儿容煜应该在批阅折子,所以阿四问了一句。 容煜点了点头,现在,朕今日身子不舒服,有些乏了。 倒也没有多困,只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不想再去细思量了。 男儿志在四方,不该为儿女情长所困扰。他就当昨儿是被狗咬了一口罢。 人扶着桌子缓缓起了身,阿四与银月正在收拾床铺。 罗帐被放下来,阿四瞧见绑帘子的绸带断了一截,遂往四下看了一看。 也不像是有老鼠的地方,怎么好声声地就断了。 待都收拾好,阿四才带着银月退出去。 内殿里头没旁人,燃着炭火的屋子窗户被开了个缝。 耳畔有呼啸的夜风声。 容煜望了帐外一眼,心底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说是不想,可闲下来总还是忍不住去想的。 江逸白,这个名字实在太过熟悉,可是这个人他快不明白了。 脚步声伴着风声而来,容煜抬头,只见到罗帐上印着的影子。 是你 这身影,他实在太过熟悉。 是。 你还来做什么,滚回你的偏殿。 容煜的眸子垂了一垂,不去看罗帐上的影子。 江逸白立在帐外,眸光略有颤动。 臣有错。 耳畔传来这么一声。 容煜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仍旧没有理会。 江逸白道:臣不该趁虚而入。 你也知道 他也知道是乘虚而入,可是道歉有什么用。 可臣,是真心思慕陛下的。 容煜闻言愣了一愣,哪怕是今儿早上起来,他都没这么愣过。 江逸白方才说什么。 帐外的人许久无言,似乎是在等容煜开口,可是迟迟没有等到。 你放肆。 许久才等来这么一句。 容煜不知该说什么,所以只有这么一句话给他。他从来都没有把江逸白当做过男宠,也不希望二人之间会有什么越过规矩的举动。 他不强求别人,凭什么江逸白如今要来勉强他。 这宫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思慕过陛下的。江逸白低声道了一句。 容煜静静听着。 江逸白接着道:所以臣也不例外,陛下不是一直对臣说,要勇于追求自己心中所爱么。 男儿志在天下,朕宁愿你有更大的野心,也好过今日。容煜是这么说过,可他心中的爱,不是一个人,是一方土地。 江逸白是容煜选中的人,他希望江逸白平步青云,也希望他大展宏图。但无论怎样,都不该像今日这般,他无法理解。 帐外的人静了一静,许久才缓声道:陛下坐拥天下,可臣从来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毕生所求,不过有朝一日争得与您并肩,陛下志在四方,臣便志在您。穷尽一生为陛下效力,倾尽此身,为陛下所用。 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了,话说的一套一套 感谢是江槿呀的地雷~ 感谢zarax的营养液~ 第62章 这人怎么了,反了天了,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彻底昏了头,居然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你可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容煜问他。 江逸白道:明白,这些话在臣心中许多年,今日之言绝不是一时之想。 你不像是活在人间。容煜的眼皮跳了一跳。 活在人间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 江逸白透过罗帐的缝隙看着容煜,道:只要在陛下身侧,无间地狱也胜似蓬莱仙洲。 滚出去罢,朕不想听你说话。 满口的疯话,容煜不想与他计较。 江逸白的眸光动了一动,旋即印在帘上的影子低了一些。 臣为陛下守夜。 不必。 虎狼在侧,容煜也睡不踏实。 江逸白没有言语,只跪在外头,静静待着。 容煜见他不走,也不想再费力气赶人。 守夜的人是不能睡觉的,江逸白爱去哪儿去哪儿罢,反正身子是江逸白自己个儿的,坏了也与他无关。 容煜想罢,转身盖上被子,赌气似的不往帐上看。 帐外的烛火摇曳,江逸白在灯下守着容煜。 这不是第一次守着容煜,以往宿在宣华殿,有许多个长夜都是这样的。 从天黑到天明,他舍不得睡去,光阴一瞬,皆在弹指间,在容煜身边的日日夜夜过得尤其快。 这一觉睡的不大安生,殿外的风雪吹了一夜,容煜时不时便能醒来。 翌日天明,鸡鸣声未起,容煜便醒了过来。 人披了衣裳下榻,刚撩开罗帐,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江逸白。 你 江逸白闻言,抬起头来。 稍带憔悴的眼角下泛了些青色,想来是跪了一夜都没有睡。 这个人,居然真的守了他一夜。 容煜心底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十分平静地对他道了声起身。 江逸白听见容煜的话才起身,一手托着地,一手放在膝盖上。 跪了一夜的人,腿麻的很,人刚站起来,又因为腿软跪了下去。 容煜的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为什么要扶江逸白,这是他自找的。 眸子垂了一垂,容煜绕过江逸白走到了案边。 江逸白自己站起来,慢慢走往容煜身侧去。 你回去罢,时候还早,去收拾收拾。容煜把案上摆着的帕子拿起来,擦了擦手。 江逸白没有说话,只抬眸看着容煜。 容煜放下帕子时看了他一眼。 下垂的眼角,带着些委屈的目光,江逸白整个人显得有些沮丧。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39) 如果不是因为还记着那晚的事,容煜必定是会心软的。 江逸白看了他许久,问道:陛下可是厌弃了臣。 厌弃,怎么会呢。 在容煜心里,江逸白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后辈。聪明,上进,又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怎么会厌弃。 朕同你的情分,从来都没有变过,也不会变。容煜十分认真地道了一句,若不是有从前的情分在,容煜早将这个人赶出盛京了。 江逸白闻言,眸光滞了一滞。 他要的不是这句话,是一个机会,一个允许让他改变两人之间关系的机会。 容煜这一路走来,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绸缪,一个人布局,欢喜是一个人,苦痛也是一个人。 人在万人之上,心也在万人之外。 而江逸白所想的,便是让容煜的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爱他所爱,思他所思,让一份欢喜变成两份。 外殿备好了羹汤,陛下用一些再去上朝罢,总是空着肚子不大好。江逸白说罢,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出了内殿。 小厨房说容煜昨日中午没有传膳,江逸白不想因为自己让容煜没有胃口。 容煜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不大痛快。 攥着帕子的手紧了一紧。 内殿响起容煜的声音。 朕是大燕的皇帝。 音声有些发涩,其中的感情未知。 江逸白站了一站,深吸了一口气,出了内殿。 皇帝,这到底是怎样的两个字。 . 三宫六院,姬妾成群,这是端王世子容巡心中所想象的帝王。 治国齐家平天下,这是圣人言中的帝王。 容煜眼中的帝王究竟是什么样子。 江逸白站在阁楼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 晨起上朝时,容煜与诸位大臣议事,半眼都没有看他。 退了朝,江逸白便一直在梅园的小阁楼上坐到了傍晚。 桌上的茶有些凉,柳暮雨放下杯盏,抬眸看了一眼江逸白,道:殿下心急了,以陛下的性子,十数年都不一定反应过来,你蓦然与他做了这样亲昵之事,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本王知道,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回不去了。 他也不愿意回去,这份心思埋在心底下太久,久到朝思暮想,梦里梦外,挥不去,抹不掉。 柳暮雨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有些人的心思,是不会往外说的,不管心中多在乎,表面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你总说陛下没这个意思,可你到底不是他,或许是心中也喜欢,只是察觉不到呢。 这样 若是这样,便简单多了。 江逸白托着窗棂,阖了阖眼眸。 耳畔静的很,能听见枯枝随风摇摆的声音,以及很奇怪的声音。 蓦地,远处传来几人的叫喊。 江逸白睁开眼睛,只见不远处冒出一股子浓烟。 看方向,好像是长乐宫。 走水了! 呼喊声传上来,江逸白听见动静,未曾思量,即刻转身往阁楼下去。 柳暮雨看着匆匆下去的人,不由笑了笑,要说这江逸白,平日里心思藏进海底一般,可只要是事关容煜,就总是像个毛头小子。 到底是还年轻,攒不住事。 . 长乐宫,火势冲天。 宫人们在外头围着,已经有不少內侍进去救火。 江逸白到的时候,四下没有容煜的影子。 如果没记错,今日下午容煜应该在长乐宫陪太后说话。 未及走近便能感觉出大火的灼热之感。 江逸白高声唤了几声陛下,四下无人应答。 几个丫头被吓的不轻,口中唤着太后。 内侍告诉江逸白容煜还在火中。 脚下是备用的水,江逸白直接解了外袍,从冷水中滚了一圈,披在身上便进了着火的宫阙。 殿内烈火与浓烟缭绕。 母后! 容煜用帕子捂着鼻子,四下寻找太后的踪迹。 便是他与秋秋从正殿到偏殿取东西的空当,火便烧了起来。 秋秋已然被他送出去,正殿中的人却都还没出来。 时不时有带着火的细碎东西从头顶上落下来,容煜心下着急,原本猫下去的腰直了一直。 鼻息间呛得厉害,脸颊被烧灼一般,整个人快要被火势吞没。 容煜看着周遭大火,眼前的陈设跟着火焰扭动起来。 耳中一阵鸣响,再听不到其他东西。 眼前一黑。 最后入眼的,是顶上掉下来的带火的房梁。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abc的营养液~ 第63章 耳畔传来人的脚步声,容煜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 身侧跪着的阿四看见容煜醒来,忙从地上跳起来,去殿外召太医。 太后容煜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一侧站着的明然闻言,低声对容煜道:苏公子将太后从火中扶出来,两人已然安置在永华宫了,陛下放心,太后一起都好。 容煜转了头,看她脸色不太好,遂问道:怎么了,不是一切都好么。 看起来,好像丢了魂儿一般。 明然静了一静,道:无事,只是苏公子受了些伤。 这样 女儿家见不得伤病,怪不得如此失魂落魄。容煜用手支在榻上,勉强起了身,道:朕去看看他。 陛下似乎是有话想说,明然看着他顿了一顿才道,太医还没有为您把脉。 朕没事的,没有伤着。 呛了些烟罢了,哪里就这样娇气。 容煜起身披了衣裳,叫了些人一同往永华宫去。 这地方是原先打算给太后迁宫用的,如今长乐宫失了火,暂住在这里打扫起来也都很方便。 两刻钟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永华宫。宫人们放下步撵,容煜起身往正殿去。 大门敞着通风,站在门外的宫人看见容煜,忙俯身行礼。 容煜免了几人的礼,待人通禀之后才进去。 宫人们围了一圈,太后坐在内殿的矮榻上,太医正在把脉。 苏音站在一边,脸上有些焦褐色,腕子上露出些擦伤的痕迹。 陛下。苏音看见容煜,唤了一声。 容煜点了点头,给太后请了安。 待太医交代过后,宫人们才退出了内殿。 太后无恙,苏音的腕子受了些皮外伤。 顾大人已然带着人去查火源。太后说罢,看了苏音一眼道,这孩子也是傻,人都快要出去了,非要替哀家挡那一挡。 苏音闻言,浅浅笑了一笑道:臣在外许多年都不曾尽过孝道,如今能在太后身侧,为太后尽孝已是最大的福分。 这样一个人,明明声音软软糯糯的,到了危险的时刻却总是站在人前头。 委屈你了。沉声道了一句。 容煜看着两人感情甚笃,心下也有些欣慰。 无论怎样,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平平安安已是万幸。 人在永华殿坐了许久,才坐着步撵回到宣华殿。 阿四帮忙提着灯笼,到宣华殿外的时候,不留神将灯笼落在地上。 前年裴府送进宫的琉璃盏就这么碎了个稀巴烂。 奴才有罪。 容煜还没反应过来,阿四即刻跪在地上认错。 抬步撵的人停下脚,容煜看着阿四,问道:这是怎么了,今日慌慌张张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阿四平日里不是这个作风,心有旁骛是做不好事的。 说来这么久过去了,好像还没有看到江逸白。宫里头发生这样大的事,这人跑哪儿去了。 阿四听见容煜问他,眉毛拧成了八字,在冷风里跪了许久,才道:回陛下的话,小殿下为了救陛下受了些伤。 受伤,怎么方才不告诉朕? 他方才就在宣华殿,要去看望也是迈一步脚的事儿。 阿四哑着嗓子道:殿下怕您担心,说不能叫您知道,人也没回宣华殿。 他在何处。 这个人,真是让他操心。 阿四握着拳头,道:在梅园,小阁楼里 摆驾。 是,摆驾梅园 拖着长音的一嗓子,在冷清的街上格外嘶哑。 . 印象里,江逸白这孩子,长大之后就没有得过什么大病。 人住在宣华殿,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磕着碰着都不曾再有过,更不用说受重伤。 步撵落在梅园外时,容煜的心悬了一悬。 人都是惜命的,唯独江逸白是个例外。 湖水这样冰冷,当年也是说跳就跳,丝毫不顾及后果。 这个人几时才能多爱惜自己一些。 阁楼的大门紧紧关着,容煜推开门,鼻息间有些潮湿的气味。 梅园常常有人打扫的,但这间阁楼来的人不多,故而没有什么人气儿。 最里头的屋子点着灯,容煜瞧见一个年轻的太医,正跪在地上为江逸白处理伤口。 烛火昏黄,看不大仔细,但能看见江逸白上半身没有穿衣裳。 待到走进,容煜才将人看清。 原本白皙胸口已然有一处烧成了焦褐色,胳膊上,脸上,亦是如此。 有些地方起了泡,有些地方被不知是皮还是肉。 容煜站在不远处,腿脚一时不听使唤,他想要过去,却一直站在原地。 陛下太医换药时发现了容煜,忙起身行礼。 江逸白闻言往外望了一眼,眉上是焦褐色的两点,眸子清澈如旧。 陛下怎么 为什么不告诉朕。 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还不告诉他。 容煜走到江逸白身前,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江逸白的眸子垂了一垂,原本清澈的眼眸蕴了雾气,臣不想让陛下为难。 太医院的人说,苏音也受伤了。 一个是江逸白,一个是救下太后的苏公子。容煜醒过来之后,会先去看谁呢。 江逸白心下有过期待,可是又害怕这种期待会落空,所以让阿四瞒住了自己的情况,就当是他先为容煜做了选择。 头一次,他这样大方。 想法有些幼稚,可是当身上的痛楚传来的那一刻,他真的太想见到容煜了。 仿佛只要见到他,万般苦痛都不算什么。 继续上药罢。容煜道了一句,太医这才重新扯了干净的细布。 容煜坐在榻前的凳子上看着江逸白。 越看,心底下就越难受。 这是头一次,江逸白为了他而受伤,他不喜欢这种第一次。 殿外那么多人,你跑过来做什么?容煜问了一句。 那时候,江逸白该是不在附近的。 江逸白闻言,嘴角轻轻扯了一扯,臣害怕呀,陛下若是出了事,臣该怎么办。 殿外的人是很多,可是都被火势拦在了外头。 江逸白无法想象失去容煜的日子,从他遇到容煜的第一天起,就不能没有这个人了,如果非要选择,他宁愿是自己先走一步。 你 江逸白说话时,自始至终面上都没有一丝痛楚。人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要躲在这里不回去。 容煜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道:回来罢,朕接你回宫。 陛下不恨臣了?江逸白问了一句。 小心翼翼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容煜摇了摇头,将身上披着的狐裘解下来轻轻披在江逸白没有受伤的肩头。 他从来都没有恨过,也恨不起来。哪怕是真的很想一剑挑了他,心底下都是没有恨的。 养好了伤,朕再打你。 好。 江逸白笑了笑,用手攥紧披着的墨狐裘。 身上虽是痛的,可是眼角眉梢都是遮不住的笑意。 人伤成这样,该是不大好走动的。 容煜思量了片刻,让阿四又去准备了一床被子。 陛下不是说要走么? 不了。容煜将碳盆里的碳拢了拢,道,朕留下来看你一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abc的营养液~ 第64章 被大火烧伤不是小事,稍不留神便容易留疤,治不好更容易危及性命。眼下江逸白伤的这样重,不知好不好的了。 阿四去准备东西。 江逸白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容煜。容煜醒来的时候,有丫头进来告知过他。 他知道容煜没有第一个来看他,但是容煜却留下来,是他没有想到的。 墨狐裘垂在榻上,带着些微弱的光泽。 入目的是江逸白身上无法忽视的伤。 还疼么?容煜问了一句,被烧成这个样子一定疼的不得了。 可是江逸白忍着,没有说半个疼字。 不疼。江逸白浅浅笑了笑,身上的伤不算什么,如果伤的是容煜他会心疼的。 这么嘴硬还叫太医做什么。容煜说到这里,问他道,方才那个太医好像没有见过。 是张翎的徒弟,张太医被召去永华殿了,所以遣了他来。身上灼的慌,江逸白把披着的狐裘斜了一斜。 阁楼里的炭火是今晚才生起来的,屋子里并不大暖和,但太医嘱咐过身上的伤不能捂着。 容煜看着他这样晾着自己,又问他道:太医怎么说? 江逸白道:无性命之忧,说是先养养看看。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0) 可惜了。容煜看着他的脸道了一句,这样好看的人,若是叫明丫头知道伤了脸,定是要伤心一番的。 江逸白看着容煜,问道:若是好不起来,陛下可会嫌弃? 朕不是那样的人。 江逸白眉上的这两点,并不难看,原本就俊俏的人,怎么看都不大影响。 耳畔吱呀一声,冷风将窗棂吹开。 容煜看江逸白只披着一件,便起了身去关窗户。 梅园的景色很不错,廊下挂着灯,院里开着红梅。 地上的落雪还印着来时的脚步,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了。 这些年来不在朝堂就在宣华殿,要么就去军营,很少有时间闲下来,看一看宫里头的梅花。 朕原本想着赶在年前去一趟南岭。 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 南岭?江逸白抬了头。 容煜关上窗户,道:你记得朕从前给你说过的白衣人么? 记得。江逸白应了一声,不止记得,还时时刻刻记挂在心里。 容煜对他道:内院的人说,这人冬日里可能要往南岭去了。天暖的时候在北方,天冷的时候便去更为暖和的南方,朕觉得该是这么个行踪。 陛下找他做什么?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没有即刻回答,想了一想,才道:朕今日在火中昏倒之前觉得身上不大对,不止如此,只要入了暮,身上都仿佛没什么力气。 包括那夜,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不觉得自己会被江逸白钳制。 江逸白闻言,眸光滞了一滞,问容煜道:陛下想去找这位神医,驱除蛊虫? 是,张翎没有法子,朕便只能想起这个人了。南梁圣女一天没有擒获,朕身子里的蛊虫便始终是个隐患。眼下深冬时节,各国都在休养生息,宫里头没什么事,朕想着亲自去一趟。也有许多年没有南岭看看了,顺便去军中看看将士们。容煜的安排一向很紧凑,每次出行也都不会给自己态度休息的时间。 江逸白看着他思量了片刻,才问道:陛下和谁去。 顾云。南岭这地方顾云常去,带上他也方便一些。只是江逸白如今受了伤,他有些不放心离开。 江逸白垂眸思量了片刻,道:臣也要去。 你伤的这样重,如何去得? 江逸白歪了歪身子,靠在软枕上,道:陛下明日就要去么? 不,还有些事没有交代,该是在半月之后动身。容煜要等苏将军回来,交代些事,再同樊将军的队伍一起南下。 江逸白道:那不就好了,半个月够了。 半个月容煜看他这一身的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对江逸白来说,半个月肯定是不够的。 灯火明灭,江逸白的心也浮浮沉沉。南岭是险要之地,哪怕有顾云陪着,有樊将军护着,只要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就永远不会放心。 容煜看江逸白颇为坚持,只道:那就等半月之后再说罢,你得答应朕一件事,不可强撑着,为了这一遭,毁了自个儿的身子不值当。 臣遵旨。 江逸白的唇弯了一弯。 有那么一瞬间,容煜觉得他与江逸白还如从前一般。 或许那一次,只不过是少年人的冲动。 心底下时时骚动的,等得到了,便会觉得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也正是为什么,皇祖当年在宫外邂逅了一个又一个美人,接进宫中的却少之又少。 眸光暗了一暗,容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儿女情长不是他该思量的。 歇息罢,朕陪着你。容煜道了一句,走了几步,将罗帐放下。 好。 绣着白梅的罗帐遮住些光。 江逸白十分听话的地下,胸口处疼的厉害不能盖被子,便侧过身把被子搭上,静静看着容煜。 容煜看江逸白也不阖眼,问他道:怎么不睡? 舍不得。 江逸白低低道了一声,他怕眼睛一闭一睁,容煜便又不理他了。他不想与容煜闹别扭,宁愿容煜揍他一顿,打他一巴掌,怎么都行,就是不能不和他说话。 特别是同所有人说话,就是不理会他。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的一个人,容煜也不忍心在这时候怪他。 睡吧,睡够了,病才能好的快一些。 哄小孩儿似的,容煜轻轻拍了拍江逸白身上盖着的被子。 烛火晃了一晃,江逸白调整了姿势仍旧看着容煜。 容煜知道他的脾气,也就没再提醒,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给他看。 今晚的月亮该是圆了,月光也格外温柔。 大火之后本来余惊未定,可是在这四下漏风的阁楼里,心里头却异常平静与暖和。 陛下能给臣讲个故事么?蓦地,江逸白道了一句。 故事容煜愣了一愣,问他道,你想听什么。 只要不是朝堂上的事。 今天晚上,他不想听这些。 容煜想了想,脑子里蹦出来慕容冲的故事,可是又觉得不大合适,遂又想了一个比较好一些的。 天上的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有七个女儿 为什么是七个?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顿了一顿,道:可能是图个吉利。 九九归一不是更好? 这不重要。容煜又把开头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道,有一天七位公主一起去天河边看人间的风景。 江逸白听到这里,又道:西王母与玉皇大帝不是夫妻。 你知道?容煜问他。 江逸白点了点头,书上这么写的。 你怎么还看这些?容煜问他。 江逸白道:博览群书,这是先生教的。 先生,徐重阳?提起这个容煜又想起那春宫图的事,遂对他道,你别什么话都信他,有些书该看,有些不该看。 那,什么书不该看? 这江逸白这么直白地问他,容煜倒不知该怎么回,这要他怎么说呢,春宫图这几个字他是说不出口的。 容煜静了一静,索性忘了这个问题,装糊涂道:你说的对,玉皇大帝与西王母不是夫妻,这个故事不好,朕换一个话本里写的,没有神仙。 江逸白细细听着。 容煜缓声道:说是盛京有一个戏子,喜欢上了个穷书生。 戏子是不会喜欢穷书生的,他们只喜欢达官贵人。江逸白又道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容煜问他,这戏子书生是话本里常有的,他出宫时,听见说书人总说这个。 江逸白认真道:话本里都是假的,神仙不可能喜欢凡人,戏子不会喜欢穷书生,正如同皇帝不会喜欢臣子。 你怎么知道皇帝不会喜欢臣子,朕要是说喜欢呢。容煜只想着堵他的话,未及思量便道了一句。 江逸白没有反驳,只笑着摇了摇头,是臣错了,原来是会喜欢的。 你 容煜这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诸国之间,称帝的可不就只有他一个么。 指头敲在江逸白的脑壳上,容煜的脸色沉了一沉,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开朕的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不是两个人同时在榻上,小白还是挺乖的:D感谢魔法天女茶茶、,的营养液~ 第65章 人不大,胆子不小,越发的欠打。 江逸白由着他敲了两下脑袋,也没躲闪。 两人在帐中,心比燃着炭火的屋子要暖上几分。 陛下从前受过重伤么。江逸白看着他,问了一句。 容煜没有马上回答,想了片刻才道:有,朕六岁那年受过一次箭伤。 是陛下胸口上的么?江逸白与他在一处,总能瞧见这块疤。虽然时至今日已然淡了许多,但这样的位置总会让他忍不住去想当年的情况究竟有凶险。 容煜点了点头,道:那年是朕从黎国回来初登大位,在登山祭祀之时遇刺,来的刺客很多,手段也很凶残。那一次,朕身边死了不少人,苏将军护着朕离开的时候,一支飞箭刺入了朕的胸膛,那时候张翎还是太医院的学徒,因为伤势太重,太医无人敢治,所以是他帮朕处理了这伤。 一定很疼罢。胸口这样的地方,又是六岁孩子,怎么忍得住呢。 容煜点了点头,到:疼,朕这辈子都记得。那是一支毒箭,刺入体内,要取出来很麻烦,还得仔细清理。这样的痛楚,麻沸散根本没有用处,从头到尾,都是苏将军和一个护卫按着朕的手脚才能处理的。张翎处理了两个时辰,朕就硬生生哭喊了两个时辰。 那时候他只有六岁,第一次他觉得作为一个活着的人是那样痛苦。 两个时辰,生不如死。 他宁愿自己是一颗不会说话的大树,起码感觉不到疼痛。 江逸白看着容煜,掩在被子里的拳头攥紧了几分。 幕后之人找到了么?江逸白问他。 容煜的眸子沉了一沉,没有,刺客全部自尽,死无对证。有人说是三皇叔指使,但三皇叔到死都没有承认,种种诡计他都认了,唯独这一件他不认。 陛下相信他? 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没有理由再瞒着朕了。 容煜说话之时,眼眸中略有几分黯然。 他没想到,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原来都盼着他死。 皇位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东西,能叫兄弟离心,手足相残。 你那日说的话,是真心的么?容煜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话。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眸光晃了一晃,低声道:西云王的事 你说这个。江逸白用手支起身子,道,真,真的不能再真,倘若有半个字是假的,就叫臣被大火烧死。 容煜忙将手放在他唇上堵了一堵,朕最不信这个,老天爷的事,没人知道。 陛下不信?那您凑近点我给仔细说说。江逸白十分认真。 容煜闻言,往前倾了倾身子。 蓦地,脸颊处微温。 容煜反应过来,才发现江逸白的唇轻轻啄了他一下。 你 一巴掌落在江逸白脸上。 放肆。 力道不重,容煜也下不去狠手。 江逸白扬了唇角道:陛下舍不得。 容煜略略蹙了眉,道:等你好了,朕重重罚你。 好,臣等着。 只要容煜高兴,怎么罚他都行。 这么一来,容煜便不再与他说话。 江逸白也不再闹,老老实实躺下睡觉。 容煜歪在对面的矮榻上歇息,时不时醒来看看江逸白的情况。 有些事丫头们可以代劳,但两个人都不会将能做的事托付旁人。 . 苏明理将军与内院一行人,在三日后回到盛京。 容煜亲自摆了宴席,宴请几位功臣。 当日江逸白没有去,苏将军便随口问了一句。 容煜说人受了些伤,还在殿中躺着,苏将军连着叹息了好几声,才开始说其他事。 容煜问了南岭的境况,得知南岭中人近来生意人越发多了起来。 人口繁杂的地方,除了各国的细作多,正儿八经来经商的生意人也不少。 苏将军把酒杯放在桌上,对容煜道:南方一带织布养蚕的人最多,听当地人说,尤以一种青鸾丝织出的锦缎最佳,只可惜这种丝少,不能做太多衣裳。 少?朕记得樊将军说过,南方有多少织锦的,就有多少养蚕的,怎么会少呢。容煜问了一句。 苏将军闻言,叹了口气道:臣听南岭一户人家说,这吐青鸾丝的蚕尤其金贵,必须食用兀江畔的桑叶,吐出的才能叫做青鸾丝,奈何这兀江在黎国,南岭中人买不到多少。近些年黎国皇室大量征收青鸾丝,这青鸾丝制成的锦缎便在南岭更为少见。不少达官贵人们就喜欢这个,寸丝寸缕价值千金呢。 原来如此 去年南岭供了几批绯色的青鸾锦,今年便改成了各色的鹅鸿锦。他还以为是偶尔换换图个新鲜,原来这其中已然有了这么大的变故。 容煜开口道:锦缎这样的东西,名声大过真物件,朕瞧着今年绣庄送的鹅鸿锦也不错,没什么比不上青鸾锦的地方。 苏将军闻言,诶了一声道:陛下有所不知,东西虽然差别不大,但是物以稀为贵,同样都是锦缎,你有我无便就成了差别,穿在身上也更彰显身份。 身份,用这种东西显身份。容煜弯了弯唇角,道,这倒是有意思,下次接见百官朕倒要瞧瞧宫里头都供不上的东西,是谁用在了身上。 苏将军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又敬了容煜一杯酒。 这次容煜只喝了一点点,在身子不舒服之前就先推了旁人敬的酒。 一晚上几乎都在苏将军身侧议事,也就没人再敢过来打扰。 . 晚些时候散了席,容煜乘着步辇回殿。 大冷天不备轿,还乘着没遮没掩的步辇,一阵风吹来,很快就打了一个喷嚏。 阿四听见这一句,心底下一惊,哟,可了不得,陛下刚从热乎的屋子里出来,再着了凉。 容煜闻言,不由笑了笑,问他道:你怎么不盼朕点儿好的。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1) 整日里竟说这些丧气话。 阿四见容煜这么说,一边走一边道:奴才这不是担心陛下么。 莫说打个喷嚏,就是晚上容煜批折子揉一下眼,阿四都会去换盏更亮的灯来。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贴心的内侍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晚呤,31738276的地雷~ 感谢庆彦,ABC,晚呤,魔法天女茶茶、的营养液~ 第66章 容煜看他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笑了笑没再说话。 步撵路过长乐宫,这地方容煜从前几乎日日过来,忽然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心底下必然是不痛快的。 停下,朕要进去看看。 容煜道了一句。 步撵被放在宫门外,容煜起身,抬眸看了看斑驳的匾额。 大燕冬日里气候干燥,容易失火,柱子上墙上都涂了隔火的料子,加上宫人们日夜巡视怎么会无缘无故起了这么大的火。 刚迈进大门,便看见顾云走了过来。 参加陛下。顾云俯了俯身子行礼。 起身罢,可有什么眉目?容煜问了一句。 顾云握了握腰侧的刀,道:四下里查看过了,能烧的东西都烧干净了,也看不出什么,若是论火势,正殿不重,倒是偏殿,也就是陛下所在更为严重一些。 偏殿。 偏殿地方大的很,若是烧起来,没有及时发现也是有可能的。 顾云又道:内殿与偏殿虽相隔不远,但也有回廊隔着,若是火势从偏殿传来,想必等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若是两个地方同时起火,未免也太巧合了些。更何况,太后节俭,偏殿无人之处不常点灯,宫人们打扫也都在晨起,反倒是正殿太后所居,更容易纵容火势才对。 你的意思是? 顾云道:这事儿若真查下去,也只有烛火燎动,烧灼罗帐帷幔一个说法,依臣所见,不如先用这个说法。 你这是要给那纵火之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是,当日在内殿之人,皆有纵火的嫌疑。臣虽不知是何人,但肯定脱不开这几位。偏殿放着不少太后平日的珠宝与玩物。宫人们救火大多去的是正殿太后所在,火势虽大,细算起来受伤的也只有小殿下一个。敢问陛下当日为何要去偏殿呢? 容煜闻言,细细思量了一番道:那晚太后让秋姑娘去取一件白狐披肩。朕看着天色愈发沉,偏殿人又少,便同她一起去了。 如此说来,陛下去偏殿是事出意外? 正是。 平日里与太后说话,都是在正殿。很少会到偏殿,偶尔过去也只是路过。 这便对了,依臣所见,那纵火之人可能并不想伤人。顾云看了容煜一眼,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你有话不妨直说。能想到这里,想必已然有了自己的猜测。 顾云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道:回陛下的话,臣觉得可能是苏公子。 容煜看了他一眼,道:朕同你说过他的身份么。 说过便是不说,顾云也能猜到了。内院中人所掌握的消息,远非容煜所能想象。 苏音是什么身份,纵使容煜没有说出口,内院中人也是知道的。不止是这个,容煜若是下令,内院甚至可以查到苏音的的一切,说是前世今生也不为过。可是,容煜没有下这个令。 所以你还是要怀疑他。容煜看着顾云,神色有些冷。 顾云道:臣想不到还有谁,无论是陛下还是丫头们,都是没有理由的。 长乐宫是容煜最为在乎的,便是洒扫的丫头内侍也都伺候过太后多年。 太后待人一向亲厚,为了别的什么人而背叛太后,是最不值得的一件事。 顾云见容煜不愿提及苏音,遂道:又或许是天干物燥,碰巧起了火,陛下问问自己愿意相信哪个? 你呢?容煜反问他。 顾云闻言,略略顿了一顿,才道:于私臣愿意相信巧合,于公臣会彻查苏公子,不负陛下所托。 为了苏音的那张脸,顾云已经犯过一次错,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朕不知道。 倘若真的是苏音,又为了什么呢。夺取他的信任么。 容煜叹了声气,拍了拍顾云的肩膀道:做你想做的,朕不拦着你。 他确实没看错人,在有些事上,顾云是不会违背原则的。 是顾云拱手,腰侧的弯刀轻轻晃动。 容煜转了身,墨狐裘在夜色里,月光流溢在人肩头。 . 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无从查起,走着走着就会见到封死的路。 祭祀途中的暗箭,成北林中的狼,以及长乐宫的大火。 蛛丝马迹,都仿佛随着大雪被埋葬,跟着烈火被烧尽。 一个接着一个,或许终有一天他因为这些意外而离开人世。 一片落雪吹进窗户,落在人的眉间。 内殿传来当啷一声,容煜回过神,转身去了内殿。 矮榻上,江逸白正在为自己涂药。 落在地上的药罐子被容煜捡起来,江逸白手中的小银匙也被拿走。 朕来罢,你把衣裳解了。 江逸白很听话地解了寝衣。 白皙的胸口上是破为显眼的伤痕,这些天好了很多,原本露出皮肉的地方已经长上。 容煜用小银匙取了些药膏,抹在伤痕上。 害怕触动了伤,容煜的动作十分小心。 江逸白看着他,问道:陛下什么时候走? 朕看你这伤,还得等几日。要是自己去就算了,江逸白这样儿怎么也得养两天。 江逸白闻言,只道:臣没事的,也就那晚疼,这几天长起来就不疼了,嘶 容煜故意把力道放重了一些,还嘴硬。 巴掌大的药罐子被放在榻边,容煜把银匙上沾着的药膏抹在江逸白的细腰上。 这小子看起来挺瘦的,衣裳底下的身子却与羸弱二字半分不沾边。 腰侧凉凉软软的。 江逸白看着眼前的人,低声道:确实是好了,陛下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臣看着心底下痒。 除了上药,这几日沐浴都是容煜在陪着,赤条条的一块儿肥肉站在眼皮底下,叫他怎么能不动心。 心痒,朕看你是皮痒。容煜说罢,一把扯过放在榻边的衣裳盖在江逸白身上。 这小兔崽子,还贼心不死呢。 你这么想去,朕明儿就安排人出宫。 可以。江逸白道了一句。 可以?容煜看江逸白不慌不忙地穿衣裳,问他道,你行么,就咱们几个,没有内侍丫头们伺候的。 行不行陛下可以试试。江逸白看着容煜,道了一句。 这怎么试容煜说罢,反应过来,双眉蹙一蹙,你说什么呢。 这小兔崽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近来总是白日宣淫。 江逸白闻言,十分正经地回道:臣说骑马的事,从盛京到南岭必然是要骑马的,臣受的住。陛下说的难道不是这个? 啊,这 可真是着了这小兔崽子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晚呤,abc的营养液~ 第67章 你这人,越发贫嘴。容煜道了一句,一晌午都没有理他。 既然江逸白没什么问题,容煜便将南下一事提上了日程。 顾云把内院诸事交由柳暮雨,也开始准备南下一事。 樊将军的队伍在七日后出发,容煜打算先行一步,一行人乔装成南下采风作画的书生,备了好了马匹和要用的东西便准备出发。 因着要找的人是张翎的师父,便把张太医也叫了一起去。 太后得知此事,将苏音也安排在了容煜一行人中。 容煜几人皆是在北方长大的,对南岭颇为陌生,苏音自小在南岭长大,一同前往也有好处。 一行人一辆马车,两匹马。 江逸白的伤势未好全,便被安置在了马车中。 苏音不会骑马,几个大男人在马车中有些局促,容煜便与顾云一同骑马,让苏音,张翎与江逸白坐在车中。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江逸白正歪在车中看书,一抬眸苏音走了进来。 原本带着光的眸子暗下来,目光回到手中的书上。 苏音见江逸白不说话,也就没有言语,静静坐在一旁抱着怀里的手炉取暖。 车外,顾云提醒了一声,马车便动了起来。 江逸白照旧看自己手里的书,书是从前看过的兵法,烂熟于心的东西,没什么趣儿。不过比起车里这个人来,他宁愿看书。 坐在一旁的张翎看两人皆不说话,也就低着头自个儿发呆,默默医书方药。 不知过了多久,苏音开口道:西云王殿下伤势这样重,何不好好在盛京养着,南下路途遥远,实在劳累,别再累坏了身子。 言下之意,是江逸白带着一身伤,未免给容煜造成负担。 江逸白闻言,抬手翻了一页书道:不打紧,原是没那么娇贵。 眼下容煜就在车外,江逸白不想与苏音起冲突,他怕自己忍不住,直接解决了这个人。 在容煜没有认清苏音的真面目之前,他不想对苏音动手。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点,顾云探头提醒了一句:要出城门了。 顾大人累不累?苏音闻言,笑着问了一句。 顾云摇了摇头,拽着缰绳道:冬日里好多了,虽然冷一些,但好在没有太大的日头。 往常夏日里着急出盛京,一路驰马日夜不停,几天下来能给人晒脱了皮。 如今悠哉悠哉地南下,不知有多悠闲。 在外头辛苦,吃些东西罢。苏音将身侧食盒中的纸包取出,塞进顾云的手里。 纸包打开来是几块小小的桂花糕,同心斋的东西,江逸白不用看也能闻出来。 顾大人和陛下用一些罢。苏音又道了一句。 顾云道了声谢,才放下了帘子。 张翎咳嗽了一声,继续做自己的木头人。如果不是因为容煜要骑马,他就跟顾云一起了,马车里的这两个人,怎么看气氛都不大对。 车外,容煜正要快走几步,顾云把手里的桂花糕扔给了他。 这是什么?容煜问了一句。 苏公子给的,叫我与陛下分一些。 容煜闻言一手打开纸包,把桂花糕放进了嘴里。 过分甜腻的东西,有失同心斋柳如柿的水准。 . 晨起的风有些冷,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马车出了城门走到林间便愈发冷上几分。 容煜穿了一身鸦青色的劲装,披在身上的斗篷不是太好的料子,根本挡不住风。 顾云看他脸色有些发红,纵马跟上他道:陛下进去歇会儿罢,暖暖身子再出来。 容煜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朕的身子还没有那么娇贵,顾大人若是冷了就进去歇会儿。 臣顾云的话还未说完,身后的马车传来声响,他回头看,只见张翎摇摇晃晃地掀开马车的帘子坐在了外头。 张太医。容煜呢喃了一句,往后走了几步,问道,张太医怎么出来了? 张翎自是不能把原因说出来的,只道:车里头闷,臣我出来透透气。 透气? 顾云闻言,从前头走回来道:既如此,不如陛下把马让给张太医罢,太医院事务繁忙,大概很难有这样闲适的机会。 如此 多谢陛下! 容煜的话还未说完,张翎已经提前谢了恩,他实在不想待在马车里了,他只是个太医,不想知道这几人之间的纠葛。 容煜还从未见过张翎有如此意愿强烈的时候,便顺了他的心意,即刻下了马。 张翎送容煜上马车之后才上马,人坐得高了些,心底下舒畅了许多。年轻人的事他不懂,也不想懂。 车内的光有些暗,苏音见是容煜近来忙腾了身边的地方。 江逸白把书放下,抬眸看着眼前的人。 容煜看了看两人,未多思量,直接坐在了苏音的对面。 苏音见他坐下,开口道:太后说陛下喜欢吃点心,臣为陛下准备好些同心斋的点子,陛下再尝尝罢。 盛情难却。 容煜点了点头,苏音即刻把食盒打开推到容煜面前,陛下看看,喜欢吃什么? 十分精致精致的食盒,双鲤鱼每片鳞片刻的都不一样,一看便是宫里头的东西。 面前的点心很多,同心斋的点心苏音大概都差人买了来。 只可惜,容煜最喜欢的一样点心,同心斋是不准做的。 有心了。容煜取了一块儿玫瑰糕,见江逸白总盯着自己,顺道递给他一块儿,你也来一点? 没胃口。 江逸白淡淡看了一眼,又拿起方才放下的书。同心斋的点心是好吃,但是苏音准备的东西,他实在没有味口。 一天未查到苏音为什么接近容煜,江逸白便不会对此人掉以轻心。 他很奇怪容煜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一个人,但有时候容煜做事是没理由的。就像当年,容煜把所有的质子留在青玄宫,唯独将自己留在宣华殿一般。 落在书卷上的目光微滞,隐隐透露出些戒备。 马车从出了城门便一刻不曾亭下,到晌午吃了些干粮和点心不蹭过多休息便继续上路。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2) 傍晚戌时不到,顾云早早找了地方住宿。 客栈开在驿馆附近,往来的人不少。 顾云跟着小二去安置马车,容煜先带着几人进客栈。 柜台后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模样破为貌美,刚放下算盘,原本蹙着的柳叶眉在看见容煜一行人后即刻舒展开来。 几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女人问了一句,一双红唇微弯。 这几人穿得衣裳虽不过分华贵,但这气质一看就是盛京那位大人府上的贵公子。 女人是客栈的老板娘的样貌十分好,年纪虽然不小,但眉眼间的风情不是年轻小姑娘所能比得的。即便容煜在盛京见到过不少样貌非凡的官家小姐。第一眼见到这个这个女人,还是会被她的模样和风韵所吸引。 要几间上好的客房。 如玉的声音,雪一般干净,叫人心里头痒痒的。 老板娘笑了笑,道:这可难为奴家了,往来的客人太多,唯余下两间,几位公子不妨商量商量,在这两间客房挤一挤如何? 楼下不少客人正在用饭,顾云正巧进来,听见方才话,对容煜道:除了这里便只有驿馆驿馆,再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玉兄就委屈委屈,与白公子在一处罢。 容煜听顾云如此说,对老板娘道:便就要这两间,只是 他言罢看了江逸白一眼,道:我想与阿音住在一处。 江逸白闻言,眉毛轻轻挑了一挑,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大魔王冲冲冲鸭!的营养液~ 第68章 老板娘见他们几人正在商量,从柜台后头走出来柔声道:奴家先带几位公子去二楼看看罢。 这几个男人,看着就像是没吃过苦的,出门在外五个人两间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 二楼的陈设有些旧,墙角处几个花瓶摆在粗糙的木架子上。 容煜跟着老板娘来到走廊尽头的两间屋子。 有什么事几位叫伙计们安排就是,天色已晚可要点些东西?老板娘问了一句,将肩头颜色有些发旧的赤色披帛拢了一拢。 容煜转头看了顾云一眼,顾云上前一步与老板娘说话。 有顾云处理这些,容煜便先带着东西进了房间。 很干净的一间客房,与上好这两个字几乎不搭边,但也勉强凑活。 不多时,有伙计抱了炭火盆进来,不是好碳,才一会儿的功夫味道便已经十分呛人。 容煜将碳盆挪远了一些,开窗户透了透气。 顾云点了几个小菜,寻常的菜品,是个酒馆就能做出味儿来的东西。 等太阳完全落下去,才有伙计送了饭菜来。 容煜与苏音在一间屋子,张翎、顾云与江逸白一间。 饭菜送到两个屋子,几个人便各自吃各自的。 没有江逸白在身边,容煜这也算是难得的清净。 面前的蛋花汤还冒着热气,容煜刚拿了筷子,看见苏音还在整理包袱,对他道:不必收拾了,先过来吃饭罢。 苏音闻言,放下手上的东西道:宫里头的规矩,是不可以与陛下同桌吃饭的。 容煜将桌上扣着的茶杯翻正,道:你我是兄弟,更何况又在宫外。 苏音听见容煜这么说,这才走近几步坐在对面。 桌上的是四菜一汤,碟子里的分量并不多,苏音看着容煜一直没有动筷子。 容煜夹了些菜,苏音这才开始吃东西。 如此拘束,容煜有些不大习惯。 他经常同别人一起吃饭,江逸白,顾云,甚至是明丫头和阿四,大家都很守规矩,但没有哪个像苏音一般小心翼翼到了极致。 原是不必如此谨慎的。容煜道了一句。 苏音愣了一愣,放下碗筷问容煜道:臣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么? 没有。容煜看着面前的饭菜,道,做错了又能怎么样,朕说过,现在是在宫外。 如此小心翼翼讨好,倒叫容煜觉得自己像是个不通情理的暴君。 苏音想了片刻道:臣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讨好,烟花之地的人,哪个不是这样。只有哄客人高兴,才能让自己今后的日子也好受一些。 事事小心,顺着贵人们的心意,苏音已经改不过来了。 既已经离了那地方,就做一回自己罢,不为旁人活着,简简单单的。容煜看着苏音,略略弯了弯唇角。 他明白苏音从前种种的难处,可是如今一切难处都不复存在,那些心底下的挥之不去的烙印,终有一天也会随着光阴散去。 苏音闻言,略略滞了一滞。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臣也想,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知该如何去做了。 曲意逢迎,这样的事几乎已经刻进骨髓之中,仿若他天生就是为了什么人而活着。 容煜将碟子中的菜夹进苏音的碗中,缓声道:朕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受尽苦楚,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事。朕自幼在宫中,皇城出生的孩子不少,可是活下来的却寥寥可数。端王世子容巡曾经一直作为婢女的孩子养在乡下,是朕继位多年之后才有了名姓得以回到盛京。再此之前,他的两个兄长都不曾活下来。 苏音尚且有可以回来的机会,那些死去的孩子连这一个机会都不曾有。 陛下,臣从来不曾有过抱怨。苏音道了一句,他不想让容煜误会。 容煜闻言轻笑一声,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想让你明白既然能活下来,还有回来再相见的机会,不妨再今后的日子为自己活一遭。就好似西云王,他不喜欢你,你也没有必要讨他的欢心,没有谁活着就是为了讨好谁。 臣 苏音看向容煜的眸子带了些光,为了自己活着,他还有这个机会么。 你先吃着,朕出去一趟。容煜道了一句,放下筷子起身出了客房。 桌上的烛火跳了一跳,苏音看着烛焰微微愣神。 . 今日是容煜多话了,他原是不该说这许多的,可每每看到苏音对人毕恭毕敬,含笑言语,总觉在其中看不到半分真心。 他的谢恩,他的关怀,甚至他对一个人赞赏,在容煜眼中皆是一模一样的感情。 容煜这一生见过不少人,哪怕是平日里很少说话的柳暮雨,在与他交谈时,都让人感知到一丝真心所在。 唯独苏音,容煜与他相处,就仿佛看到一个永远跪在地上的人。 明明与他坐在一处,可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是跪着的。 人行到走廊的拐角处,容煜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继续走,蓦地腰被人一把揽住。 那人的力气不小,等容煜反应过来,已经靠在他身上。 眼下这地方烛火照不到,容煜看不清眼前的人。 两个人在昏暗之处,皆不曾开口说话。 容煜定了定身,低声唤了一声江逸白。 身前的人并没有回应,只静静揽着他。 容煜不知他什么意思,正要把人推开,揽着他的人终于开了口。 陛下的晚膳用了很久了。 耳畔传来低低的一声,果然是江逸白。 容煜心底下松了一松,道:你装神弄鬼的做什么,旁边就是梯子,会叫人看到的。 此处虽无烛光但也是人通行之处,也不知江逸白黑灯瞎火的找他做什么。 江逸白闻言,转了个圈,让容煜靠在墙上,对他道:不做什么,找陛下说说话。 说话客房里不能说么,非要在这里。 就在这儿说。江逸白说着贴近了几分。 容煜被江逸白这小性子弄得有些无奈,多大的人了,还做这样三岁小孩儿才做的事。 有话就快说。容煜催促了一句。 这样昏暗的地方,容煜总觉得不安全。 江逸白看了容煜许久,片刻之后把脑袋低了一低,抵在容煜的肩头,道:陛下今日,不要跟苏公子睡在一处好不好? 音声低低的,带着几分委屈。 再大的火气,也被这一声弄得心下软软的。 容煜用手拿开江逸白的脑袋,问他道:不跟他睡,跟你睡么? 嗯 江逸白应了一声,一双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中带着微弱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容煜:三天不打 第69章 容煜听见这一声,轻笑道:天还黑着就开始做白日梦了? 夜黑风高正是做梦的好时候。江逸白道了一句,几乎粘在容煜身上。 容煜试图推了推江逸白的胳膊,好生回去歇息,你再这样朕要打人了。 打罢。 这样没皮没脸的话,近来江逸白说的越来越多。 仗着容煜夜里没什么几日,江逸白又把怀里的人揽紧了些。 容煜是不大想跟这人有什么身体接触的,一来那天晚上的回忆不大好,二来江逸白身上带着伤,一不留神就强势容易更重。 伤残人士,不快些回去养伤么?容煜道了一句。 江逸白静了静,低声道:见到煜哥哥就好了。 朕是什么,你的伤药?容煜小声问了一句。 江逸白低笑道:是是一剂良药。 越说越混,这小兔崽子该打。 容煜往后仰了仰脑袋,后脑勺靠在墙上,对他道:回去罢,天色不早了。 语气尚算平和,比才和气了不少。 江逸白问他道:陛下非要和苏公子一起么? 你非要纠结这个么?容煜反问他。 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江逸白看了他许久,手上的力气才小了一些,道:臣不习惯跟旁人睡,既然非要有三个人在一处,那臣来跟您挤一挤罢,有苏公子在臣不会做逾矩之事。 这是江逸白最后的妥协。 容煜沉默许久,才稍显轻松道:好罢,朕答应你。 真的? 真的,放开朕罢。这人实在难缠。 江逸白这才放开容煜。 容煜转了身,即刻往楼梯下去。 江逸白追上他,问道:陛下去哪儿? 茅房。容煜道了一句,也没转头。 一直下到楼底下,容煜问了问伙计茅房的方向,才又匆匆往后院去。 夜里有些冷,一呼一吸间尽是白气,容煜搓了搓手正要进茅房去,忽反应过来江逸白还在后头跟着。 你也要去么?容煜回头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了摇头,站在远处的树下等着。 容煜处理完自己的个人问题,又在茅房里站了一会儿才出来。 也没跟江逸白打招呼,但江逸白反应快,容煜一经过立马就跟了上去。寸步不离,生怕容煜反悔一般。 容煜边走边道:你是知道的,朕是个实在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让你睡在哪儿就不会反悔的。 臣知道。江逸白闻言,浅浅勾了勾唇,心底下也有几分欢喜。 容煜边走边道:咱们不能在客栈里耽搁太久,明儿一早就得出发,你还在养伤自然要睡得多一些,睡够了身子才撑得住。 好容煜对江逸白的关怀,江逸白一向很受用。 人到了二楼,离客房还有几步路。 容煜忽停下来,问江逸白道:你去西云的时候,召见了多少亲信来着? 江逸白闻言,沉默了片刻,正要回答,面前的人已经在门后了。 两人之间的门缝只剩下一点点,容煜看着江逸白弯了弯唇角,低声道:祝西云王,好梦到天明。 十分温和的语气,言罢便紧闭了大门。 江逸白的手落在门上,一双眉略略蹙了一蹙。 头一次,容煜摆了江逸白一道。 心底下的喜气溢于言表,就连坐着的苏音也察觉到了。 陛下方才见到什么人了?苏音问了一句。 容煜坐在榻上,脱了靴子,笑道:没什么,一个讨厌鬼。 言罢卸了头冠,直接躺在了榻上。 . 好梦到天明。 容煜确确实实做到了这五个字。 早上日头刚出来,容煜便神清气爽地下了床。 几人用了些早点,收拾好东西往楼下去。 顾云几人正在楼下结账,容煜看到江逸白,问候道:白公子睡得可好? 江逸白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托您的福,好梦到天明。 就怪了。 容煜和别的男人在同一间客房睡觉,他能睡着就有鬼了。 昨儿晚上顾云打了一晚上的鼾,江逸白本来就睡得浅,加上心底下有事,到天明才阖了会儿眼。 从前在宣华殿与容煜一起睡,他也睡不了多久。但看着容煜的睡颜与听一夜的鼾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因为这个,江逸白看顾云也不大顺眼了。 江逸白神色一如往常从容,但容煜能感觉到他心底下不大痛快。因着从不爱逞嘴上的威风,容煜便也没在说话。 几人该上马的上那,该上马车的上马车。 苏音心底下是知道昨儿江逸白吃了闭门羹的,江逸白不痛快,他心底下便舒坦一些。 待容煜上马车时,苏音特地放大了些声音问道:我一向睡的不安稳,客房里地方小,昨儿在一张榻上不知有没有冒犯您。 江逸白闻言,看向苏音的瞳子缩了一缩。 容煜听见苏音问这个,只道了一声不曾。 苏音做事一向本分,便是与他同榻而眠也是睡在一角,一动不动。容煜昨儿晚上,甚至没察觉出房间里有人。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3) 江逸白不知道这个,心底下的醋酝酿起来,整个皇城的人冬日里吃饺子都不用备醋。 马车上的气氛奇奇怪怪的,张翎最怕这个,他潜心医书,向来不会说话,也不喜欢太过复杂的事情。正打算去骑马,容煜把人叫了回来。 你是从小学医的,昨儿骑了一天的马,今儿来歇着罢。若论体恤人臣,容煜第二没人敢是第一。 张翎站住了脚,看着面前高大的枣红色骏马,心底下有些纠结。他好想告诉容煜,身子上的困乏,原是比心底下的劳累要舒坦多了。 奈何有些事张翎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灰溜溜地准备上马车。 苏音看容煜有骑马的意思,开口道:臣也想学这个,陛下能教教臣么? 这话刚一出口,江逸白眼睛里快能射出刀子了。 数九寒天的,再冷冷不过这眼刀。 容煜没有即刻回应。 马上的顾云听见这一生,走到马车旁对苏音道:我教你罢。 容煜看了顾云一眼,对苏音道:他的马术是走南闯北练出来的,原是比朕要好。 这 真心想学骑马的人,是不会有所挑拣的。既然已经放了话,就不能收回。 苏音深吸了一口气,才从马车上跳下来。 人被顾云从地上一把拉到了马背上,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的人,胳膊差点被拽掉。 江逸看白苏音揉了揉胳膊,不由得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容煜上马车之后,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嗯哼,余槿是徐景熙夫人呀的营养液~ 第70章 张翎赶马车,容煜与江逸白在车内坐着,今日车上的三个人,相处大抵融洽。 容煜看江逸白不言语,也就没再说话。 马车颠簸了半日,容煜吃点心的时候才问张翎道:张太医与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什么姑娘?张翎不大懂容煜的意思。 容煜道:朕记得你前几个月还在问什么男女之情,辜负之类的,难道与那姑娘没有谈妥么? 容煜对这事没有什么经验,在他看来两个人情意相投,就可以进行谈论论嫁了。如顾云一般四处留情,是万万不可取的。 张翎听见是这事,略略垂了垂眸子,道:他很好,只是臣还没有想清楚。 夜长梦多,你再想几天人家姑娘年纪大了,要嫁给别人了。容煜打趣道了一句。 张翎闻言,轻轻笑了笑道:臣只是区区一介太医,原是配不上他。 没有这么一说。 情意相投本就是个缘分,更何况张翎其人说是绝世奇才也是不过分的,哪里就配不上了。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江逸白看张翎的目光有些异样,不过很快神色又平静下来。 盛京里头,什么样事都不稀奇。 南岭多雨,臣记得师父最喜欢在竹林中赏雨。许久,张翎才缓缓道了一句,岔开了这个话题。 你还记得。容煜看着他,按理来说,张翎九岁离开他的师父,如今也有许多年了。 张翎点头道:记得,臣无父无母,自幼是师父养着的,所以记忆犹深。 即使是在你面前,他也不曾露过面么?容煜问他。 张翎道:是,白日轻纱遮面,有时候是铜制的面具。 容煜想了片刻,道:以往这样的人不是太丑,就是太好看。 师父一定是后者。 就这么肯定?容煜问他。 嗯。张翎看着容煜,道,臣记得他的眼睛,那时一双很年轻,很好看的眼睛。 那时候的白衣人,应该与如今的容煜年纪相仿。 清眉俊目,那是张翎见过最通透的一双眉眼。 只可惜一别数载,他再也没见过。 . 马车在林中穿梭。 顾云找的路,大部分是没有太多人经过的。 除了风声与马蹄声,冬日里的林子是没有其他声音的。 道两侧未化去的落雪上有鸟兽经过的痕迹。这样冷的冬天,居然还有不少野兽在活动。 苏音刚刚被顾云教授了马术,如今正自个儿骑在一匹马上胆战心惊。 他从前是不曾自己骑过马的,一来他向来能坐着绝不站着,二来他也没有这个机会。 内府这次挑选的都是温顺有耐力的马匹,任谁骑在背上,无论怎么骑都不会随意发脾气。 拉着马车的马匹更通人性,只要跟在其他马匹的后头,能看见领路的马匹,大部分时间是不需要人坐在外头赶车的。 内府养的这些马匹中除了温顺的,也有十分暴躁的。 容煜御用的名叫红枣的那匹马,牵出来后旁人连上马都困难,唯独在容煜面前乖的像只兔子,让去哪里就去哪里。 人与人之间相处是讲缘分的,也与马匹也是如此。 不知时不时那里出了意外,苏音的马突然撒开蹄子疾驰了起来。 顾云奔驰去追,要看就要追到了,苏音的马不知被什么拌了一拌,直接跪在了路上。 随着一声嘶鸣声入耳,苏音从马背上摔下来。 顾云及时停下马,正准备过去搀人,忽发现前方大道上在马腿的高度,横着细细的铁丝。 着东西虽不锋利,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足以见血。 一时间,顾云有些庆幸这些铁丝没有被架在脖子的高度。 怎么停下了?张翎赶着马车问了一句。 顾云抬了抬手示意张翎不要说话。 马车跟着停下来,顾云骑在马背上静静听着周遭的动静。 容煜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突然间,一支箭直插在窗侧。 有刺客。容煜低声道了一句。 身后的江逸白直接从位子下抽出了长剑。 藏好,人有些多。容煜说罢,又是一支箭穿过窗子,直接钉在了马车上。 张翎惊了一惊,很快也反应过来,忙躲回了车中。 车外,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 顾云拔刀为苏音挡了一挡,身下的马中箭之后倒在了地上。 很快,有脚步声从远处而来。 车上的人听着,不想死的赶快下来! 一个的男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江逸白的手握在剑柄上,容煜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收敛一些。 然后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去。 车外,带着家伙的人将马车围了个密不透风。 兽皮制成的冬衣,没有什么规制的武器,有些人的刀上还有很大的豁口。 应该是占山为王的野山贼。 为首的男人将他们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一个个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车上带了多少银两,搜! 一声令下,几个高大的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上了容煜的马车。 江逸白与张翎从车中下来,几个人站在地上静静看着四下的人。 很快,那几个搜马车的山贼走下来。 行礼与包袱落在为首的男人手中。 男人打开看了看,里头有些银两和字画,另外有几件衣裳。 怎么就这些,别是在身上。他说罢向容煜走近了几分,江逸白正要动手,容煜把手背在身后让他稍安勿躁。 男人的脸上有一道疤,麦色的肌肤,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 他将容煜端详了片刻,直接伸手拽走了容煜腰上的玉佩。 贴身带着的,是什么好东西?男人问了一句。 容煜看了一眼,道:父亲留下的,不是值钱东西。 是么?男人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道,既如此,爷就收着了,瞧你模样不错,饶你一命,留下来给爷做个妹夫罢。 妹夫? 这人居然还有妹妹。 江逸白听到这一句,心底下已然动了杀心。 苏音见那人如此,上前一步道:这位爷,我兄长是有婚约在身的,既然银子已经给你们了,不如就放我们走罢。 放你们走?想的美。男人看了苏音一眼,眯了眯眼睛,道,哟,今儿算是开了眼了,十娘说的没错,这些人里头一个比一个俊俏,可惜爷不好这口。 十娘 看来是有人提前为他们通风报信了。 调动这么多人马过来,一定不止是为了劫财这么简单。 那男人大笑了几声,吩咐底下的人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他们回去。 是 几人接了命令,便拿些绳子过来。 容煜没有反抗,其余几人便也都异常安生。 几个书生出门在外,遇到贼匪是常有的事,反倒是大打出手、以一敌十较为反常。 既然损失了马匹,行李又在这群山贼手中,不如将计就计。 容煜十分淡然的被五花大绑,那男人看容煜几人皆是慷慨赴死之貌,心底下也觉得新奇。 往日里那些个自称一身傲骨的书生见到他的刀,当即就被吓的屁滚尿流,这几个人倒是不一样。 知道这是什么吗?男人亮了亮手中的砍刀。 容煜略略弯了弯唇角,知道,是刀。 看起来还是杀猪用的,带了些陈旧的血迹。 行啊,有点儿定力。男人见容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直接照着容煜的脑袋劈下去。 刀刃落在眉宇前,只有一指的距离,便停了下来。 容煜依旧站在原地,八风不动。 江逸白略略蹙了眉,有东西从袖中而下,穿过雪地,从男人的裤脚爬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染菽的营养液~ 第71章 好小子,有点儿胆识,得带回去,让我妹妹好好挑挑!男人道了一句,笑着往人群中去。 容煜一行人被捆之后,用一条绳子连起来。 为首的男人上了自己的马,带着手下往山上去。 此地虽不在盛京,但离着盛京也不远,居然会有如此猖獗的贼匪,带着这么多人拦路抢劫。 . 雪天路不好走,这里的山头不低,一连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地方。 清泉寨,一个不算十分豪放的寨名。 这几个字写的潇洒俊逸,无论是名字还是写法,都与方才那男人的气质不大相符。 容煜正仰着头看匾额,肩膀突然被一个山贼拍了一拍,看什么呢,快点走! 这话刚落下,另一个山贼笑嘻嘻道:看清楚人,往后这可是咱们清泉寨的姑爷。 哟,那我可得留点神。那山贼假模假样地笑了笑,不再管容煜跟着另一个人胡侃去。 这寨子修的不算简单,一路走过看见不少木房子与石洞。 按理说他们走这条的路极少有人往来,拦路打劫该是入不了多少银子的账。加上大雪天没什么猎物,是如何养的起这么多人呢。 未及过多思量,人便被带到了山洞中。 入目的是嵌在石壁上的蜡烛与一些复杂的纹路。 男人在前方走着,后头跟着的山贼已经不多,唯余两三个看着他们。 一直走到深处的一片开阔之地,四周突然间亮了起来。 石洞内比外头暖和,这片空地燃着炭火,四下里皆是明亮的烛火。 远处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正在炭火旁烤火。 杏色的袄裙,头上戴着垂有薄纱的斗笠叫人看不到容貌如何。 又是一个不愿显露真面目的人。 那女人见到男人,起身走近来,看了容煜几人一眼,抬手对着男人比划了两下。 居然不说话。 男人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看这几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你看着有没有喜欢的,把他留下,要是都喜欢就都留下。 人模狗样,顾云听见这个词儿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负如他,能在青楼里博得姑娘的芳心,一大半就是靠着这副臭皮囊,用人模狗样来形容,实在糟践。 女人看了几人一眼,又用手比划了两下。 容煜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只静静看着男人的反应。 似乎是有些为难,男人挠了挠头道:听哥哥的话,留下这几个人准没错,比以前那些歪瓜裂枣好多了。 男人说到这儿回头看了其他护送的山贼一眼,吩咐道:把他们先带下去关起来。 是! 那几人得了命令,用刀架着容煜一行人的脖颈,出了山洞。 方才所到的山洞,没有什么太过精细的东西,但暖和是真暖和。有厚厚的墙壁当着风雪,洞内又燃着炭火,便是穿件单衣也不觉冷。 这些是容煜到了牢房才后知后觉的。 关人的地方在另外的洞穴里。洞穴中没有炭火,唯有牢外的破木桌上点着半只蜡烛。 鼻息间是湿冷的泥土味,地上铺着的茅草爷带着些霉味儿。 属于石洞的本该有的寒愣在这里提现的淋漓尽致。 阿嚏 两个山洞巨大的反差让容煜不禁打了个喷嚏。 五个人被关了三间牢房。 江逸白与容煜关在一处,见他的脸色有些发红,即刻解了自己的斗篷围在容煜身上。 朕不用。 容煜道了一声,正要把斗篷还给他,被江逸白一把按了回去。 为什么,要自讨苦吃。用江逸白自己的法子,直接杀了这些人或许更为简单。 容煜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想打草惊蛇,更何况他们这么多人你要都杀了么。 他相信江逸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但是杀戮往往是最后无可奈何才会选择的办法。 他们是山贼,死不足惜。江逸白靠在墙上道了一句。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4) 容煜站着有些累,也往墙上靠了一靠,不到一刻钟又被墙上的寒意冻得站远了些。 朕不觉得,往年官府剿匪也都是留的活口。 江逸白冷眼道:所以山上的贼匪才会如此猖獗。 你 怎么说,这两者之间是没有关系的。这世上能养活自己的活计这么多,但总是会有人想落草为寇的。或是因为走投无路,或是被逼如此,又或是因为代代皆是山贼,便也就习惯了这样,但不是每一个山贼都是该杀的。 容煜看了江逸白一眼,问道:你觉得是朕心软? 江逸白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你说句话。容煜问他。 是。江逸白脱口而出,他看着容煜的目光晃了一晃,有些后悔说出这个回答。 这次轮到容煜沉默了,不止是江逸白这么看他,顾云,柳暮雨,还有其他的大臣,都对他这么说过。 若遇触犯大燕律法之人,该当严刑处置,以儆效尤。 这样的话,他不是不记得,只是实行起来容易变味儿。 从前三皇叔逼宫,在几位老臣的参奏下,王府上上下下皆受到了处置。与三皇叔交好的几位大臣,按照律法皆被褫夺官位,子子孙孙永不准入仕。 牵连之多,足足累计半个朝堂。该杀的杀,不该杀的老弱妇孺也都被发配边关,大半死在路上。 这其中,真正参与这场阴谋的,除却三皇叔所养的死侍,也不过只有三十人。可为了这个谋逆的罪名,足足死了成百上千的人。 严加惩处,一但这四个字入了某些臣子的耳朵,脑海之中便只剩下这几个字。 屠戮是有快感的,容易让人疯魔。到那时候无论囚犯罪名轻重,都会落到必须死的地步。 追究起来,正好用严加惩处,以儆效尤来推脱。 容煜深呼了一口气,道:大部分的人,不会生来就愿意做山贼土匪。有些人落草为寇便已经不惧生死,今日可以杀了这一个山头的人,但朕觉得起不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反而会有更多人站起来反抗。你能明白朕的意思么? 容煜看着他,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堵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书案留墨香,湛羡一生推的营养液~ 第72章 旁人都无所谓,唯独江逸白不能不懂他。 容煜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有些东西越是描绘越是苍白。 江逸白没有回应他,只将方才为容煜披好的斗篷正了一正,方才是我不好,江逸白只是一介匹夫,不知陛下用心良苦,你莫要生气。 容煜与江逸白在一处时,大半是带笑的,如今冷着脸,江逸白心里也着急。 江逸白喜欢容煜,喜欢他眉眼含笑,一身恣意。若是自己成为容煜的忧愁与不快,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朕不是生气,朕只是 是什么呢,容煜也不知道,明明江逸白与顾云他们是一样的。不可能有人是谁肚子里的蛔虫,江逸白也不例外。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朕不想同你说这个了。容煜往后退了一退,坐在干燥一些的茅草堆上。 江逸白知道容煜此刻在神游,也就不再说话。 那山贼把他们抓上来,也没说其他的话。 方才见到的那位姑娘,好像不会说话。 是个哑巴吗? . 两个人关外同一间牢房,许久都不曾言语。 从上午一直坐到下午也不曾有人来送水送饭,再这样关下去,只怕新姑爷没有,白骨四具倒是有可能。 容煜透过铁门看着外头破旧的小木桌。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叫,眼前突然出现一块桂花糕。 你,从哪儿来的?容煜问江逸白。 江逸白道:苏公子给的,我没吃。 当时差点就直接扔了,好在手慢了一步。 容煜看了桂花糕一眼,问他道:你不吃么? 我不饿。江逸白没有饿的感觉,若不是在宣华殿若水时常提醒着,他可能一天只会吃上一顿。有时候看容煜吃东西比自己吃要有趣儿多了。 陛下打算下一步如何做?已经在这里待了几个时辰了,他必须问一问容煜。 容煜咬了一口桂花糕,道:得先想办法拿到玉佩,然后弄几匹马再走。 山上山下得个把时辰,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又得几个时辰,没有马匹和粮食是不行的。 又是玉佩,到底是多么大的情谊,居然如此重要。 江逸白听到这个回应,没再说话。 拿回玉佩不难,只要控制了为首的男人。只是,那玉佩究竟有什么秘密。 两个人各自思量着,外头有几个山贼点着灯进来。 你跟我们出来一趟。去的是另一间牢房。 容煜静静听着那头的动静,许久只见那几个山贼带着张翎出了牢房。 你们,要做什么?张翎问了一句。 那山贼笑嘻嘻道:我家小姐看上你了,要你留下来做姑爷。 这可使不得。张翎闻言,双眉蹙了一蹙。 那山贼挑着眉,道:这使得使不得,你可做不了主,不过呀,这死得死不得你还是有机会的。乖乖听小姐的话,往后咱们都不会亏待了你。 那人说罢,将张翎推了一推,把人带出了山洞。 竟然看上了张翎。 张太医模样不错,但是与顾云这样百里挑一的站在一起,锋芒便不会太盛。容煜还以为,那位小姐会看上顾云。 也难为了张翎,这人不会武功,为人又老实,也不知会如何处理这事。 在盛京中,可是还有位心上人等着他回去。 . 张翎被带走之后,没过多长时间便有几个山贼进来送了些吃食。 野菜汤,清汤寡水的,填不饱肚子。 晚间洞里头更暗了些,江逸白在角落闭目养神,容煜便一直坐在门附近看着外头的蜡烛。 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难道是直接入洞房了? 容煜想到这儿忽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从前在宫里,一大堆政务要处理,心下总离不开前朝与后宫,如今远离盛京,在这空荡荡的牢房,思绪居然飘了这么远。 既然不回来,也就不想了,怎么说张翎也是个大男人,应该不会出事。 容煜说服自己,也找了块地方休息。 潮湿的洞穴中最难将息,即便铺着稻草也好不到哪儿去。 容煜躺在稻草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抬头看着洞穴顶部。 开始还不大困,没多久人便没了意识。 这是头一次,身侧没有放着玉佩。 . 容煜梦里的东西,大多没什么好事。 有时候见到从前的人,很快又会见到他们临死前的惨状。 二皇叔是几位皇叔里待容煜最亲近的人,容煜总能梦见二皇叔带自己和容瑰公主偷偷去街上买糖葫芦。 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作为最年长的皇子承受的最多。 皇祖有多喜欢容煜的父亲的聪慧,就有多嫌弃二皇叔的愚笨。 立嫡立长是各国的规矩,唯独燕国不同。听人说从前也是有过这个规矩的,但是大皇子死后,就没有这个规矩了。 这个大皇子容煜从未见过,但小时候总会听到他的故事。 皇祖一生有两位皇后,一位姓萧,一位姓陈。 萧皇后最受宠,哪怕后宫有佳丽三千,皇祖十有□□去的都是萧皇后的寝宫。 这位萧皇后,也就是大皇子的生母。只可惜萧皇后福薄,生下大皇子便就去了。 宫里头的人常说,大皇子聪明异常,三岁识字,六岁赋诗,七岁熟读兵书,皇祖最是疼爱。只可惜天妒英才,不到十岁人就没了,一场大火连人带宫阙烧了个干干净净。 记得第一次跟随父亲入宫见皇祖的时候,皇祖盯着自己看了好久。 那时候容煜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梁洛川后来才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眉宇与当年的大皇子十分相像。 人与人之间的机缘是说不清的,就好似他从未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却时时影响着他。 从前与梁洛川一同议事,听到过一句玩笑话。 这宫里头的莺莺燕燕于皇祖来说只有两类,一类是长得像萧皇后的,一类是不像的。宫里的皇子也是,一类是与大皇子一般聪颖的,一类是有辱皇家血脉,比不上大皇子的。 虽是玩笑话,但也值得细细思量。 只是可怜了一身武艺,却还要读书来讨好皇祖的二皇叔。 做着自己最不喜欢的事,还早挨骂。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73章 这一次,容煜梦见二皇叔死前的情形。 那一天,容煜得了密信急匆匆赶去王府。 榻上的人身负重伤,唯有最后一口气撑着。 我这一生都是不值得,最不应该妄求得不到的事,临了临了,才发现除了父皇,原来还有许多牵绊之人。答应皇叔一定要善待容瑰还有,若是不喜欢做这个王,就走罢,天涯海角去到哪里都可以,不会有人怪你。 这是二皇叔最后对他说的话。 容煜见完人之后,就带着小容瑰进宫了。 再后来,当夜就传来二皇叔薨逝的消息。好容易从关外回来的人,连一夜都没有熬过去。 其他的容煜再记不得,只记得那夜盛京的风很大,下了一夜的冷雨。天上的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珠子夹着风一直在往窗户上砸。 小容瑰被偷偷藏在自己怀里,时不时仰着头问他一句。 爹爹在哪里? 爹爹在哪里这个问题,容煜也想问。 只可惜,再怎么问也见不到了。 .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睡在茅草上的人紧紧蹙着眉。 一定是又梦见些不太好的东西。 江逸白走过去,坐在边上拍了拍容煜的肩膀,用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这个人定是伤心极了,才会这样罢。 准是梦见了什么人,是父亲,还是祖父。 江逸白静静看着容煜,手上的动作也异常温柔。 自从与容煜住在一处,江逸白便发现睡梦中的容煜总是格外敏感一些。 一个白天总是带着威严,不得不成为众人依靠的帝王,只有在晚上才能卸下无形的铠甲,歇息片刻,但又不得不时时提防,甚至不能睡得太沉。 他多想能为这个人分担一些,哪怕能让容煜安安稳稳睡一个觉也好。 地上有些潮,江逸白解下自己的冬衣铺在容煜身侧。 山洞内看不见月亮,但江逸白知道,今夜的月光一定落在苍凉的山上。 等从这儿出去,他要在落满繁星的夜色里与容煜一起赏月。让他知道夜幕降临之后,不止有刺客与诡计,还有温柔的月光与耀眼的星河。 . 潮湿阴暗的地方总会让人不舒服。 容煜一早便醒了过来。 眼睛有些干涩,揉了揉眼睛才清醒过来。 张翎回来了。不远处有人低声到了一句。容煜看了看门外,果然有几个人带着张翎回来。 张翎神色依旧,并没有想象中受委屈的样子。 那山贼带着张翎,上前打开了容煜的牢房。 这是没看上? 容煜正打算起身,只见那山贼指着张翎问道:他是郎中? 容煜看了张翎一眼,点头道:虽不是有名的郎中,但在我们几人之中医术最好。 是么站在一旁的山贼打量了容煜一番,直接拔刀划伤了容煜的手臂。 冰冷锋利的刀刃割破冬衣,有血渗出来。 江逸白眼睛眯了一眯,正要去擒那山贼,容煜直接伸腿将人拌了一拌。 这一刀不太重,但是流了许多血,看起来十分吓人。 谁都没有想到,正在好好说话的人,直接动了刀。 只听那山贼对张翎道:我来问你,血流不止该用什么药? 张翎的眉在这人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隐隐动了一动。 白芨,小蓟,甚至血余炭皆可以。张翎估摸着这山贼也不认识前两味药,所以又加了一味血余炭。这东西,有人就能找来。 是么山贼说罢从怀中取了一张纸,看了许久才道,算你有点本事,算是过了我家小姐的考验。 考验 原来只是一个考验,这种考验嘴上问问就得了,动手算怎么回事。 容煜蹙了蹙眉,用手压着手臂。 那山贼见容煜的伤口还渗着血,顺手从腰侧取了一个小瓶子丢进容煜怀里,伤药。 容煜握着瓶子,心中有些复杂。 那人见容煜许久不曾有动作,对他道:我们老大不随便杀人,说是伤药就绝对不会害你,你要是不信,他不是懂医术吗,你可以让他看看。 张翎闻言,从容煜手中拿来瓶子在手心倒了一点,又尝了一些。 是放了很久的荆芥碳粉,应该还有点用。 可以用。张翎说罢,把东西还给容煜。 那山贼这才撇了撇嘴,道:我就说么,老大不会随便害人的。你们也算是好运,有个懂医术的人跟着。随我来吧,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去何处?江逸白问了一句。 山贼嘿嘿一笑:能住人的地方,比这儿好多了。 . 这位小哥儿口中的好地方依旧是个山洞。 没有窗子,不透风,与那关人之地不同的是有几张木床,几根蜡烛,也干燥的很。 那山贼安置了几人又与张翎说了一句,才破为感慨地离开。 张翎有心事一般,眉心若蹙。 说吧,给人家小姐说了什么,怎么待遇如此不一样了?顾云问了一句。 苏音心中好奇,也静静听着。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5) 容煜与江逸白都看着他。 几人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张翎才道:今日见到了那位小姐的真容颜。 可是个绝色美人?苏音问了一问。 张翎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这怎么说。顾云各国的美人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如此玄乎的。 张翎道:柳叶弯眉,樱桃口,肤如凝脂,眸若星辰。 容煜道:这不是挺好的? 唯独,面颊一侧溃烂看起来不大好。张翎接着道了一句。 啊?苏音皱了皱眉,道,这也太可惜了。 苏音这前半生,能活下来都是因为一张让人怜惜的脸。他很难想象,一个女人的脸成了那样,心底下会有多么伤心。 你要治好她么?顾云问他。 张翎点了点头道:是为首的男人答应我,若是我治好了他的妹妹,会赠予我们马匹与粮食,会把抢来的东西还给我们,还说有一条只有他们知道的路,可以快些出山。 他会告诉我们?容煜问他。 嗯 这倒是省力了不少。 对张翎来说有些麻烦,但是如此一来,不动干戈,不引人注意便可过了这个山头。 剿匪毕竟是官府的事,待出了山,可以通知内院中驻守此地的人处理这些山贼。 此去南岭不能暴露身份,不到万不得已,容煜现在不想亲自动手。 若那男人是真心如此,便省了他们不少麻烦。若不是,他们也可以按着原来的法子来。 你有几分把握?容煜问了一问。 瞧这山贼的架势,不像是请不起郎中的,若不是谁都看不好的病,怎么会等到今日。 张翎未多思量,便道:七八分。 七八分,容煜听到这句话,放心了不少。张翎这样的神医,治过的疑难杂症比他吃过的盐都多,他一定可以的。 既然从前你也治过,就按你说的做罢。容煜低头取出了方才那山贼给的小药瓶。 只听张翎又道:这病十分蹊跷,从听说过,臣答应陛下,一定全力以赴。 嗯? 瓶子一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张翎方才说什么?有七八分的把握能治好的病,居然听都没听过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神医从不退缩(不 第74章 张太医 可真乃神人是也。顾云把容煜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了。 这哪里是太医,分明就是个活菩萨,疮痈肿毒算什么,一只脚迈进阎罗殿的人,也是说拉回来就拉回来。 谬赞。张翎道了一句,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思索着脑海中存下的医案。 这人做事向来专心,有时候在太医院抄录古方,能一宿一宿的不睡觉。 张翎尚且如此,他师父得是多了不起的一个人物。 容煜抿了抿唇,也不再去打扰张翎。 这洞穴可供活动的地方很大,容煜四下走了几步,看了看情况。 洞口附近的地方有铁门和铁锁,都是很粗糙的东西。 这地方所有的东西,没有一件是看的过去的。哪怕是昨日见到的那位小姐的房间,也不过是更暖和一些的区别。 打家劫舍,还要过的如此清贫,究竟是图什么呢。 . 张翎从不是一个只会嘴上说说的人,神医之所以被称为神医,是因为能值治了旁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 这群山贼人久居山中,存下了不少药材。 凡是张翎所要的,大都能拿出来。 唯独有一样有些特殊。 艾叶,这寻常人家随处可得的东西,因为用处不大,在这山上却并不常见。只能另派人,快马加鞭去山下买。 这群山贼的老大名叫海大贵,从前是做什么的,并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某一天这人带着一个女孩儿来到了山头。因为武艺颇高,打死伤人的野兽便越发被这山头上的人敬仰,后来就成了这群人的老大。 或是被仇家追杀,或是家破人亡,山头上住着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 开荒垦田,打猎巡山,这就是所有人一天要做的事。 冬日里大雪封山,便就靠着秋收的粮食过冬。 有时候收成不好,就专门挑路过的公子哥儿们要点儿过路钱。 那,你们这次也是因为收成不好么?顾云问了来送饭的小哥儿一句。 这位小哥就是砍伤容煜手臂分那个,虽然有时想法异常清奇,却是个十分实诚爱唠嗑的人。这些天顾云在山头上住着从他口中套出来不少话。 小哥儿嗐了一声,道:这不是给咱们小姐找姑爷么,我们老大听线人说有几个模样不错的公子哥儿往鹿鸣山来了,这不,抄家伙就带着咱们下来了。 消息倒是灵通的很,铁丝都绑提前绑好了,只怕夜里就得了消息。 这一路上,基乎是不曾停歇过的,又是走的小路,难道是那客栈中有山寨里的人。 顾云咳了一声,收了收思绪,问他道:听张兄说你们家小姐模样挺好的,怎么这么急着找姑爷? 小哥儿闻言,略略蹙了蹙眉,道:你有所不知,我们小姐确实漂亮,即便脸上有伤,山寨里的人也都不会嫌弃,只不过我想一个女儿家,治不好脸终究是有心结的。小姐今年都二十三了,再不找个姑爷,几十年过后,一个人孤孤单单终究不是办法。 所以,就要去山下抢个人? 对,老大说了,小姐是金贵身子,山上的人配不上。小哥儿说罢,神情有些许惋惜。 模样很周正的一个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 金贵身子。 这句话引起了顾云的注意,看来这位小姐从前还有点故事。 苏音闻言,往这边走了几步,道:等治好你家小姐脸,这山上山下有的是人愿意做你们家姑爷。 他是最知道一个人的容貌有多重要的,老话说红颜薄命,他却觉得这世道总是偏爱美人。 小哥儿听见这话,浅浅弯了弯唇角,道:我也希望,小姐高兴就好了,听老大说小姐脸上的伤这几日已经不疼了,想来是张大夫的药起了作用。 容煜闻言,搬着凳子做过来,问他道:你说这寨中的人,人都不会嫌弃你家小姐,那你嫌弃吗? 自然不会,小姐带我们恩重如山,教我们识字我自然自然不会嫌弃。 哦?容煜点了点头,道,你说若是你家小姐为了感谢张大夫,以身相许怎么办? 这小哥儿愣了一愣,垂眸道,这是小姐的事,我们自然为小姐高兴。 是么。容煜起身,打开了桌上的食盒,头一层的盘子里装着一只小半儿被烤糊的鸡。 怪不得方才总觉得有什么味道,原来是改善了伙食。 你吃一些么?容煜问了那小哥儿一句。 只见那小哥儿猛的站起来,眼神飘了一飘,道:不了,我就先走了,你们慢些吃,柴房还有,不够可以再要。 说罢,人就转往外跑去。 容煜看着小哥儿仓皇的背影,不禁笑了笑。 这哪里是不嫌弃,分明是喜欢的很。 喜欢一个人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 喜欢一个人的目光藏不住,但是被喜欢的人,总有千万个理由对这份目光不予理睬。 今儿有肉吃,来,吃个鸡腿罢。容煜说罢把卸下来的鸡腿递给了苏音。 另一只容煜看了几人一眼,道,张太医这几日没日没夜钻研方子,咱们等他回来留给他罢。 好。 没有人有异议。 苏音是个嘴馋的人,素了这么些天,总算见到点荤腥。 肥嫩的鸡腿正要入口,一旁走来的江逸白开了口:咱们在洞中无事,只不过转转脑子,张太医与山寨中人交涉,更要亲自处理药材,只怕一日也吃不上一顿饭。 苏音听见这句,把自己手中的鸡腿又放了回去,我不爱吃这个,张太医劳累,留给他罢。 说罢,狠狠瞪了江逸白一眼。 江逸白没有理他,只拿了个馒头又躺回榻上。 几人吃了些干粮,一只鸡大部分都留了下来。 这几日在洞中无事,容煜便将内府报上来有关白衣人的事细细再脑海中思量了一番。 除了樊将军,有不少将士都见过这个人。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从来不会走出燕国。 南岭有竹林的地方不少,旧的药店也已经关门许久,难道真的要访遍所有的竹林么。 容煜张到这儿,缓缓翻了个身,突然发现身侧本该在小憩的人正在睁着眼睛看自己。 你看朕做什么? 饿了。 方才不是送了东西么,再去吃一些就是了,看着朕做什么?方才这人只吃了一个馒头,饿了还继续躺着不吃东西,饿死也活该。 江逸白却并没有起身,只侧身躺在榻上,看着容煜道:秀色可餐,臣看着陛下便不饿了。 你 眉心略略蹙了一蹙,容煜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江添喝望仔的营养液~ 第75章 既有这么一说,往后宣华殿的膳食没有你的份了,朕用膳的时候,你在旁边瞧朕两眼就是了。容煜调侃他。 江逸白平躺下来,略略弯了弯唇角,道:陛下舍得么? 朕自然舍得。 容煜说罢看了他一眼,江逸白的侧脸恰巧落在眼底。如同浑然天成的美玉,又或许是最有名的琢玉匠一生最得意之作。 怪好看的。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思量什么,容煜略略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时候,他怎么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容煜抿了抿唇,抬手在榻上继续用手比划南岭的地图。 过了南岳门,就是梁国,一路南下是雄踞一方的黎国。 黎国 容煜的眸光暗了一暗。 . 在清泉寨的日子异常清闲。 前几日海大贵每日派人来洞穴中送吃食,这几日已经能打开锁让他们几人四处活动了。 出这地方的第一天,顾云便把四下都查看了一圈。 不大的一个山寨,山头供给人休憩,后山有泉水,农田与果园。 较为简陋的梯田和几乎没有用过心的灌溉手段。这样的田地,能产出的粮食不多。 一群人住在这里算是避世,但并没有多少闲适与潇洒,也不会像诗词中那样恬淡,大部分都是迫于无奈。 后山,冰封的泉水被人凿出很大的窟窿用以取水和洗漱。 江逸白整个人泡在水中,从云端落下来的光照在身上,显得人愈发白。 容煜坐在石头上,略略愣了愣神。 在想什么?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回了回神,道:发癔症罢了,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快些上来罢。 在些潮湿的地方这么些天,身上确实不舒服。 山上没有烧热水的东西,几个人便到后山简单洗漱。 顾云和苏音受不了这冷水,已经匆匆洗好回洞中。 唯有江逸白还在水里头泡着。 冬日里泉水冰冷刺骨,待的时间长了对身子不好。 容煜看着眼前的人,忽想起来这人小时候是时常生病的,尤其是寒症。 风寒这样的病,在皇城以外的地方是不好治的。若不是张翎的医术,江逸白这样不爱惜身体的人,早就被自己作死了。 江逸白听见容煜提醒他,也不着急,缓缓走上岸穿一边穿衣裳一边问他道:海大贵抢去的玉佩,对陛下来说真的很重要么? 他心中很早就有这个疑问,但一直没问出来。 容煜给海大贵的解释是父亲留来的东西,但江逸白并不这么想。 先帝没有佩玉的习惯,留下的东西大多被太后收在长乐宫。 内府之中也并没有这个玉佩的纹样。按理大燕皇室中人所佩戴的东西在内府都该有详细的记录才对。 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致使这块东西不能被载入册。 容煜听见江逸白问这个,只低头道:一块儿玉佩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陛下,不相信臣么?江逸白坐在容煜身侧,看了一眼天上的月。 今天的月亮很圆,也很亮。 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肩头,月光洒落在眉眼上,清冷十分。 不,朕信你。 玉卿说过,不能把他的存在告诉旁人。容煜信任江逸白,但不能失信于友人。 江逸白转头看着容煜,眸中有些许疑惑。 容煜如此这个玉佩讳莫如深,若不是人的问题,那就一定是玉佩的问题。 或许,不应该问容煜。 既然如此,咱们回去罢。江逸白道了一句。 容煜听江逸白不再追问心下也有些惊讶,就这么回去? 带着水珠的头发穿过指尖,江逸白用发带将头发束在脑后。 陛下还想做其他事么? 墨色的眸子在月色下泛着泠光。 这个人天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长相,可偏偏遇到容煜,心底下便总能被野火撩拨。 夜色静谧,适合发生一些事,一些令人愉悦的事。 容煜觉得江逸白的神色有些轻微的不同。 荒山野岭,这小子该不会想弑君罢。 回,大冷天的,再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虽然有张翎在,但不能总麻烦他。 容煜说罢正要起身,耳畔忽传来枯枝被压折的声音。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6) 警惕心使人所有的思绪收回来,容煜没有说话,即刻屏息静静听着四下的动静。 江逸白的手落在腰侧的匕首上。 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一片灌木林传来。 两个人轻声走过去,只听见有人在里头说话。 就知道你浪,屋子里那样暖和,非要把我叫出来。 另一个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只有咿咿呀呀的回应。 江逸白反应到什么,突然停下来向前的脚步,站在原地。 容煜将挡在眼前的灌木扒开一些,只是一瞥,待看清之后忙转过身来。 陛下看到什么了?江逸白问了一句。 看到什么了,看到了一对儿野鸳鸯,还都是男人。 四下的雪都没化,映着天上的月光亮堂堂的,这俩人赤条条滚在地上也不嫌冷。 脸颊有些泛红,容煜低声道:不是歹人,咱们快些走罢。 那两人正滚的正热闹,想来不会发现他们来过。 话音刚落下,更为面红耳赤的声音从林子后传来。 江逸白十分淡然地站在容煜面前。 容煜见他还不动身,一把攥住江逸白的腕子往远处去。 怎么不叫了,在外头怕人发现么? 方才那男人的言语钻进耳朵里还没有忘却。 容煜从小到大很少接触这个,即便是春宫图,也只看过江逸白那本儿。 眼下碰见活春宫,弄得人心底下乱乱的。再加上江逸白一幅八风不动的神情,容煜心底下就更别扭。 想起来那夜江逸白也可能如这般,心中便又气又恼。 待走到洞穴附近,容煜放行过来自己还抓着江逸白的手,忙撒开来。 陛下怎么了? 江逸白想过容煜会尴尬,但没想到反应这么大。明明是比他还年长的人,居然也会有这时候。 容煜也不知自己在恼什么。 这种事,就是莫名让人生气。 闷了许久,容煜才指着江逸白的胸脯道:你们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哪样?江逸白想了想,笑道,陛下说耳鬓厮磨,床笫间的事? 你明知故问。 容煜早算是明白了,江逸白人年轻,但是他什么都知道。 他早有预谋,甚至可以说是老谋深算,他趁虚而入,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容煜对人向来是温和的,唯独江逸白,只要这个在他身侧,时不时就能生一顿气。 偏偏江逸白笑盈盈的,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又让人的气生不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明天应该会多更一点,我发誓我一睁眼就码字(发出鸽叫感谢薛私,的营养液~ 第76章 你容煜正要说话,嘴角处突然流下血来。 江逸白被吓了一跳,正要去扶他,突然被容煜挡了回去。 你离朕远一些。 十分伤人的动作,几乎是江逸白挨住他的那一刻就立马甩开了。 江逸白觉得容煜与方才有些不同,并且能感知到容煜在尽量忍耐,想让旁人发现不了这个异样。 入夜 江逸白回想到了什么。 那夜缠绵,是自己冲动,但容煜似乎并未反抗。他知道容煜酒量不好,但是到最后勾着他脖颈不让离去的人,仿佛也是容煜。 如果当初是怀疑,那么江逸白现在可以确定,容煜身上的虫蛊绝对不是什么幻蛊,情蛊。 能叫人在夜里没什么力气精神,偏偏又躁动不安,情火勾动的是南边花楼里常常给小馆儿们用的。 一个南梁圣女,随身携带这样的东西甚是可疑。 南梁一介小国,土地比之西云更加小,苟且了这么些年,在明面上没有什么资本就敢叛乱的,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支持。 江逸白心中突然有一个想法,或许是什么人早就开始惦记着容煜了。 从南疆叛乱,到他走之后所发生的事,所有一切在他看来都十分蹊跷。 张翎的师父是世外高人没错,可是这个高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时候躺浑水,真的只是巧合么。 面前的人身形有些不稳。 容煜走了几步,手托在石壁上。 身子里有一股火,让他想抛去理智做一些事。可是尚为清醒的神志又告诉他这样这样不好。 一个人静了许久,容煜才转过身来。 面前的光被阴影遮挡,容煜抬眸,江逸白正看着他。 朕没有事言语有些发颤。 鼻息间传来江逸白身上的水气,三两点清凉不得缓解,只让身上的火愈发厉害。 他这是怎么了,江逸白可是个男人。 朕 嘘江逸白把食指放在唇边,低声道,今日与往昔种种皆与陛下无关,您就当江逸白以下犯上。 你要做什么?容煜往后退了一退。 江逸白俯身两人圈在了石壁的角落。 带着凉意的唇的落在脖颈上,容煜被激了一激。 蛊虫伤身,倘若强行忍着又是口吐鲜血的下场,偏偏容煜又总喜欢忍着。 指尖落在衣裳之下,容煜挡了一挡,很快顺着江逸白的胳膊滑落下来。 朕朕不喜欢,会有人。 不会的。 江逸白抬手,宽大的斗篷遮住怀里的人。 指尖顺着衣裳向下,很快与呼吸声一致。 容煜很想抱紧眼前的人,手抬到一半又逼迫自己放下来。 他不能,不能背这农弄得五迷三道。更不想承认,自己似乎并不讨厌做这种事。 夜风微凉,脚下的枯枝轻响。 江逸白咬住容煜的唇。 战栗感从脊骨窜向控制思绪的脑海。 江 容煜想叫一叫江逸白,让他停下,可是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话。 很讨厌么。 江逸白收回手,原本干净的手上多了些污浊。 容煜的脸很红,一大半是羞的。一个大男人居然在旁人手里泄了身。 没 没有很讨厌,容煜实话实说。 他看见江逸白手上的东西,从袖中拿了一条手帕递给他。 做什么?江逸白故意问他。 脏。容煜把手帕塞进江逸白的手中。 素色的丝帕,没什么绣花。 江逸白接过来,仔仔细细擦了擦手。 容煜见他擦完了,正要拿回手帕,江逸白直接把手帕放进了怀里。 朕扔了它。容煜抬头看他,想让江逸白把这东西还给自己。 江逸白浅浅勾了勾唇,道:这点小事就不劳烦陛下了。 可是容煜还是很想要回来,不过为了这个争执不太值当。 朕,是不是坏了皇室的清誉。容煜低声问了一句。 江逸白笑道:如果陛下是和尚,那确实坏了清誉,可陛下不是。 他不是释迦牟尼,是正当年轻的帝王。容煜用圣人言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但是他忘了圣人也是凡人,没有七情六欲,是不可能的。 打从江逸白知晓自己的心意之时,他便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很快便不再纠结自己对容煜的感情。 唯一可惜的是,容煜脑子里压根儿没有这根筋儿。 容煜深吸了一口冷风,看了一眼江逸白又很快别过脸。 他有点害怕,害怕今后不再可以理直气壮的的说江逸白什么。 明明他是不讨厌这种感觉的,可是心底下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承认。 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眉头总是皱在一起。 江逸白抚了抚容煜的眉,道: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陛下不要再想这些了,从前臣多有得罪,这些天也想过很多,今日起便不会再妄想得道陛下的回应。闻得皇祖从前有多个妃子,方才之事,陛下就当是如皇祖一般召人侍寝就好了。 容煜没有言语。 他不喜欢这些话,这样的事明明是两相情愿才有意义的。 江逸白。容煜唤了一声。 江逸白静静看着他,等着容煜说话。 容煜想了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朕如今日一般,是因为身的蛊虫。 有江逸白道了一句,他很早就想到了,只是不好告诉容煜,他怕容煜会接受不了。 容煜垂了垂眸子,道:若是朕与你这样,百般缱绻皆是因为蛊虫,不是因为喜欢呢。 没有感情,唯有欲.望。 很残忍的一句话,但是容煜必须要问出出来。 江逸白看着他,以往凌冽的眸光,此刻也只剩下月色的温柔。 江逸白的心有些冷,在容煜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甚至也有些动摇。 要是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动心呢。 臣早就说过了,陛下若是想,臣愿做陛下的西云王。 无论容煜喜欢或是不喜欢,只要在他身侧,在他眼前就好了。 江逸白。 容煜看着他,一颗心拧在一起。 江逸白笑了笑,眸中的深情与爱意不及心中十之一二。 走罢 外头冷。 江逸白正想说完这句话,蓦地被堵住了唇。 陛下江逸白有些意外。 容煜没有说话,只狠狠啃着江逸白的唇,直接将人扑在地上。 碎雪落在脑后,容煜的手在后头挡着才没有磕到江逸白的脑袋。 陛下江逸白又唤了一声。 容煜的眼睛有些红,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心底下涩的很。在说出没有喜欢的时候,心就快要被拧断了,可是他不知道能对江逸白说些什么。 言语苍白,长篇大论都形容不出他此刻的感受。 别说了。 就当他是个没有感情的皇帝好不好。 容貌煜拉过江逸白的领子,再次堵住他的唇。 乌云遮月,耳畔风声很大。 墨色的披风铺在地上,心上人落进眼眸里。 . 阿嚏 容煜彻底着了风寒。 昨儿吹了半夜冷风,又在雪地里那般放肆,着凉居然不是江逸白。 容煜看着远处石灶上的药罐子,有些郁闷。 两个人大男人,没有耳畔软语,也没有缱绻深情,疯完了就各自回来。 容煜头一次主动跟人做那事,一半新奇,一半又是陌生。两人缠在一起,到底没做到最后一步。 江逸白这小兔崽子也算有良心,没有只顾着自己的意愿再像那次一样。 滚烫的药被端到床畔,容煜看了顾云一眼,接过药碗。 陛下昨夜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就冻着了。顾云问了一句。 江逸白吹了吹碗里的药,道:水边有些凉。 是么? 容煜没有回应,只默默喝着药。 月白色的内衫略微松散,露出脖颈上殷红色的一小片。 顾云匆匆瞥了一眼,心底下突然明白了什么。 很正常的事,江逸白毕竟是容煜屋里的人。 江逸白呢?容煜问了一句。 顾云愣了一愣,道:一早就跟着张翎出去了,吃了这么些药,那位小姐的脸也该好了。 药是他煎的,容煜怎么张口就问江逸白。果然是枕边人,时刻都惦念着。 顾云看着容煜,心底下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宫里头关于江逸白和容煜的流言是从不曾断绝的。依顾云对容煜的了解,容煜应该不会宠幸江逸白的。 可是,如今居然都亲眼看到了。毕竟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也难怪。 苏音怎么也不在?容煜又问了一个人。 今儿早上一起来,便只剩下顾云一个人,他身上难受的厉害,江逸白居然还往外跑,容煜有点委屈。 顾云道:去查看地形了,那罢,海大贵的脾气摸不准,没准儿会反悔,咱们要早做准备。 好。容煜道了一声,抿了一口药。 唇角落下一滴药渣,顾云正要伸手,容煜已经自己擦干净了。 手伸到一半,顾云突然反应过来,忙又收回去。他是没伺候过容煜的,容煜应该也不习惯。 方才的药很烫,容煜的唇被烫的有些泛红。 薄唇微启,呼呼地吹着碗中的药,模样愣愣的,招人喜欢的很。 顾云静静看着容煜,也有些动心。只可惜容煜不会愿意委身于人下,他更不愿意。 如此只能错过,只能惋惜,注定没有结果。 顾云兀自叹了口气,心底下有些郁闷。他甚至想去问问江逸白,为什么愿意被容煜宠幸,可是也只能想想。 陛下。 嗯?容煜抬起头,眼睛亮亮的。 你和 耳畔传来脚步声,顾云的话被打断。 江逸白放下装着药草的背篓,冷眼看着顾云。 顾云一条腿已经到榻上了,如果不是因为容煜需要顾云跑腿,江逸白肯定容不下顾云。 西云王。顾云转过来,起身道,陛下着凉了。 我知道。江逸白道了一句,将背篓提起来。 他晨起便觉得容煜额头有些烫,所以特地跟着张翎去寻药,没想到顾云动作这么快。 雪天路难行,果然有些本事。 海大贵给几人安排的山洞很大,但有时候不论多大的地方,总会显得一个人很多余。 江逸白看了顾云一眼,没有再言语,只静静坐在一旁挑拣背篓中的草药。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7) 容煜也不说话,静静坐在榻上吹碗中的药。 气氛有些尴尬,顾云想了想对两人道:我去柴房看看苏音在不在。 说罢,便出了山洞。 阿嚏容煜又打了一个喷嚏,旋即放下碗问江逸白道,你这身子是铁打的么? 昨儿在冷水几泡了那么久,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江逸白把东西拿过来,坐在榻边道:陛下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自然与我不同。 朕记得你小时候还是个病秧子,难道是有什么高人指点,吃了仙丹?容煜随意道了一句。 江逸白闻言,也没有反驳,只顺着容煜的意思道:是,还得了一身修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高人怎么不选朕。容煜脑子晕乎乎的,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江逸白道:那人告诉我一个可以把修行过给别人的法子。 什么?明明是开玩笑的话,容煜却认真起来。 陛下凑过来一点,臣悄悄告诉你。 容煜脑子不大清醒,也就没多想。 江逸白低声道了两个字,容煜反应过来一巴掌落在江逸白脑袋上。 胡闹。 净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逸白笑了笑,继续挑拣背篓里的药。 . 风寒有大有小,容煜的身子骨到底不错,吃了药浑浑噩噩睡了一觉,下午就觉得身上好多了。 海大贵这几日心情很不错,连带着对几人说话的语气也很好。 听人说海大贵的妹妹叫闫小蝶,两个人不是亲兄妹,却是过命的交情。 当年海大贵被追杀,是闫小蝶在家中藏了他一晚上。 闫小蝶的脸也不是天生就有伤的的,是被追杀海大贵的人所害。 两个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容煜不禁也有些奇怪,到底这海大贵得罪了什么人,能招来如此杀身之祸。 容煜问的时候,海大贵也没什么忌讳。 他没读过什么书,最不怕什么权贵。 说来可笑,如果我对你说自己都不清楚,你会信么?海大贵问他。 容煜摇了摇头,道:我却不信你有这样糊涂。 海大贵叹道:我也不信,当年爷在风宁山打猎,路过几个帐子,就瞅了一眼,也就这一眼,那里头出来十七八个人拿着刀剑要杀我,都说双拳难敌四脚,那可是一群人!害得爷有家不能回,只能在这荒山上落脚。 风宁山。 是盛京附近的一座山,容煜记得因为野兽伤人,早就被封锁才对,还是裴将军派人封山看守的。 闻得那地方常有虎豹伤人,早已被官府封锁,海大哥怎会在那里打猎。容煜问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77章 海大贵叹了口气,道: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有时候这人往往比虎豹更可怕。 是了 虎豹有情,人心却极易被利益所影响。容煜听到这句话,竟觉得没有半分错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谈的越多,容煜便越觉得海大贵其人有几分勇猛之气。 一个人打死豺狼虎豹,当真是个本事人。能如此狠手追杀他的,必然与朝中哪位有些联系。 容煜记得最开始风宁山是由裴家军看护的,与裴家有牵连的便只身下襄王。 襄王。 容煜的眸子凝了一凝,这个人与裴印堂交好,却从来不在朝中事务上帮衬裴印堂。按理说,裴印堂不会给他风宁山上的通融。 既然如此,能在风宁山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不少杀手的,还会有谁呢。 面前的茶又被倒满,原本应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人,居然在很认真地给容煜倒茶。 昨日看见一些人在喝秋日里酿的葡萄酒,海大哥不喜欢么?容煜问他。 海大贵道:美酒谁不喜欢,但是喝酒误事,我这辈子都不打算沾了。 似乎是想起些往事,海大贵叹了口气,端着茶杯破为惆怅。 各人有各人的烦忧。小蝶小姐在意自己的脸,海大贵身上藏着不少往事。 正思量着,那头海大贵欸了一声,对容煜道:没想到你这人长得秀气,胆子还挺大。 我? 怎么,没人这么说过你么。海大贵问他。 容煜笑了笑,没有。 也没有人敢这么说他,即便是从小养他的梁相也没这么说过。 容煜一直以为,自己起码是那种看起来很壮实的人。 海大贵看着他,笑道:还不秀气么,跟我这群糙爷们比起来,你真算是秀气的。听说好那口的人,就喜欢秀气貌美的男人,这么些年,有什么人对你有过意思么? 海大贵为人直爽,聊开了便百无禁忌。 容煜能明白海大贵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除了江逸白,好像还真没什么人惦记过自己。江逸白长得那样好看,必然不是为了样貌才惦记他的。 倒是没有。 或许也有,但是他没有察觉过。 海大贵道:这倒是奇怪,难不成他们眼睛都长在天上,在等谪仙下凡? 海大哥说笑了,即便这世上有不少好男风的,但也不能看见秀气的就喜欢。 容煜是个挺矫情的人,在他心底下,若是能称得上喜欢,自然怎么看怎么喜欢,也就不会太在意对方的长相。 反倒是见色起意的,最糟践喜欢二字。 海大贵听容煜这么说,挑了挑眉道:那也得小心点儿,指不定哪天就有歹人看上你了呢,抢回去做个压寨男夫人,你能怎么办? 多谢提醒。 这话有点意思,这是头一个提醒容煜要小心这个的人。他知道自己样貌不算丑,但也不觉得会到人见人爱的地步。 两人说了会儿话,晚些时候容煜才起身离开。 屋外,闫小蝶背着竹篓回来。 薄纱被撩在斗笠上,印入眸中的是一张很小的脸。 张翎说的没错,闫小蝶是个美人,纤瘦美丽,让人看第一眼就不禁想去保护。 闫小蝶的脸上溃烂的部分已经好的差不多,唯剩下一片红色的痕迹。 未来得及扫去肩头落雪,闫小蝶在看见容煜之后把竹篓放下,从里面取出一朵小白花放在容煜手中。 给我的?容煜问他。 闫小蝶不会说话,只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很恬淡的姑娘,若是再看两眼很容易产生好感。 容煜把花拿好,和声道:多谢。 言罢,便出了房门。 闫小蝶立在门口看着容煜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渐行渐远才进了门。 . 回去后见江逸白没有在,容煜便去了后山。 百草枯折的季节没什么绿意,平日里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枝头也从绿叶换作了落雪。 容煜沿着小路一直走,终于在后山看到了靠在古树枝干上的人。 你在上面做什么?容煜问他。 江逸白闻言,垂眸对他道:看雪。 雪? 白茫茫一片,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陛下要上来么?江逸白问他。 容煜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往树上去,他想看看江逸白眼底的雪是什么样的。 江逸白见容煜上来,侧过身把人拉了一拉。 容煜坐在枝杈上,垂下两条腿。 树上的视野开阔些,许多地上看不到的东西能看得更全一些,但这树没多高,定比不上盛京的城楼。 你坐这么高,不觉得冷么?容煜问他。 江逸白摇了摇头,将身上的外衫解了塞进容煜手里。 小兔崽子总是时不时展现出自己还有点良心的样子。 容煜看着自己手里的衣服问他道:怎么这么喜欢看这些,难不成你也有吟诗作画的闲情雅致? 不。江逸白看着远处道,因为觉得不真实。 不真实? 嗯。江逸白点了点头,道,臣幼时在西云,从来没见过这些,如今一切都好似一场大梦。有时候臣会害怕,害怕大梦过后,没有燕国,也没有您。所以想在看得见的时候,多看一看。 他可以不做西云王,甚至可以接受回到幽暗的长泽殿,但是没有容煜,他无法想象。 没有燕国容煜看着江逸白问他道,没有朕怎么了,换个人照样当皇帝。 江逸白闻言,转头看着容煜道:不可以。 十分坚定的一句话。 容煜问他道:朕对你很好么? 好。 容煜叹道:可是朕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甚至是十四,也会细心照顾,容煜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江逸白会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 江逸白的眸光在听到这句话时动了一动,容煜在他面前,尤其是感情上,几乎是肆无忌惮的。这个人总是轻易之中,就让他的心从天上再到地上。 所以臣会吃醋。江逸白的语气很平静,容煜是个最讲理的人,往往心平气和地给他说话,他才会想要考虑。 吃醋 容煜心下有些惊讶,江逸白居然还会吃醋,他仿佛从来都没发现过。 容煜转头看着江逸白,道:朕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陛下想知道什么?江逸白问他。 容煜道:想知道,你是怎么吃醋的。 一个大男人,居然还会吃另一个男人的醋。 江逸白道:想让陛下心里头只有江逸白一个人,想让臣看您的时候,您也正看着臣。 四目相对,眼前人的眸子,像是泛着粼光的湖面,多看一眼都能让人轻易沉溺。 容煜被看的心下毛毛的,很快便别过了脑袋。 两个大男人互相看来看去的,实在有些奇怪。 朕会注意的。从前他不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再随意给江逸白心里找不痛快。他不想作践别人的感情,那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似乎没想到容煜会说出这样的话,江逸白听见这句时愣了一愣。 无妨,臣说过,不会勉强的。嘴上这么说,心下不知要有多欢喜。 容煜的感情,向来不是通过言语所传达的,能有这么一句,江逸白大抵能感受到,容煜与从前有些许的不一样。 或许是不再抵触,又或许是接受的开端,怎样都好。 耳畔静寂无声,容煜不大习惯静静的和江逸白坐在一起。可是抛去政务,他又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 过几日就不住客栈了。许久,容煜才道了一句。 江逸白点了点头。 容煜又道:在清泉寨歇了这么久,得加快脚程,朝中拖不了多少时日,日子久了,会有人怀疑。 朝中的线索短时间到不了南边,咱们还是防着路上的人。江逸白提醒他。 这些日子,江逸白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就好似有什么人,总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可容煜与顾云皆没有感觉,又让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过于疑神疑鬼。 朕会小心的。 突然有这么多人提醒,容煜倒有些不习惯了,明明以往这些事是他考虑的多一些。 江逸白看了容煜一眼,忽在容煜腰间发现了一朵小花。 这是什么?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低头看了看,把东西拿到眼底下,道:闫姑娘给的。 闫姑娘江逸白看了一眼容煜手中的花,道,那个闫姑娘可能对你有意思。 不会吧。容煜转了转手中的小白花,道,朕又不是金子银子,哪里就这么招人喜欢。 这么些年来,也只有江逸白对他说过这些,再没有第二个。 这种事争论是没有结果的,江逸白提醒完也不再多说。容煜对许多事的感知都很准,唯独对自己的样貌大大低估。平平无奇,容煜要真的是自己所认为的平平无奇就好了。 容煜见江逸白没再说话,思量了片刻,对他道:朕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是知道自己,朕与她相见不过几面,是不可能会在一起的。 陛下觉得她可怜么?江逸白突然问了一句。 容煜点了点头:小小年纪就不能说话,还伤了脸,自然是可怜的。 是了。江逸白的唇角轻轻扯了一扯,继续问道,那陛下有想带她回去的意思么? 朕为什么要带她回去?容煜不明白江逸白话里的意思。 江逸白笑了笑道:陛下带回去的人,还少么? 他看了容煜一眼,颇有些面笑心不笑的意思。 容煜反应过来,问他道:你吃醋了。 没有。江逸白收回目光,从树上跳下去,径直往远处去。 分明就是吃醋了。容煜低声道了一句,也从树上跳下来。 地方有些高,容煜的身子歪了一歪,险些扭到脚。 落下的声音有些发重,江逸白听见动静,忙转过身来到容煜身边,摔到了? 没有。容煜怀里还抱着江逸白给的衣裳,他笑了笑,道,朕不会带她回去的,她还有亲人。 两人虽不是亲兄妹,但这世上或许不会有人再如海大贵一般疼她了。 披上衣服罢。江逸白知道容煜不会的,可是有时候又忍不住要去问一问。 . 容煜与江逸白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一样,感知最强烈的是顾云。 张翎琢磨药方,能整日整日的不问世事,顾云可没这份定力。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8) 每次从外头回来,总能看见这两个人在一起吃东西,吃东西就算了,容煜是皇帝又不是残废,用江逸白整天粘着喂么? 越想心里越别扭,顾云索性让减少自己回来的次数,把这座山的地形查了个清清楚楚。 容煜把关于海大贵的事一一告诉了江逸白,他原是要为江逸白再细说说风宁山的,但没想到江逸白早就对这些事了如指掌。 明明是在深宫里被养大的人,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从海大贵脸上的刀疤与闫小蝶脸上的伤来看,这些人下手很重,能训练出这样的杀手,财力一定很雄厚。 甚至可以说,地位也不会太低。 闫小蝶是个弱女子,仅仅是因为怀疑就毁了闫小蝶的脸,还能让其哭诉无门,一定是幕后之人在为他们善后,所以那群杀手才如此无所顾忌。 海大贵这种身手的人都险些遇害,那些无意撞破的普通人,就更是难逃一死。 陛下有没有想过,朝中有些大臣,两袖清风的好名声可能并不是百姓真情实意赞颂出来的。江逸白道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只要说坏话的人死了,便就只有默不作声与说好话的人了。 你,是这么想的。这一点容煜从来都没有想过,江逸白说的对。即便是十恶不赦的贪官罪臣,也总会有人看不到他的恶,倘若说真话的人被杀,好名声自然就被保全,若是这个人鲜少露出马脚,杀一两个知道实情的人,就更是易如反掌。 如此,不论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还是淡泊名利的雅士,所有容煜看到的,都可能是那人精心塑造起来想让他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78章 朕今后,会考虑这些的。 说起来,这些话真的让人觉得无力。好容煜才入朝为官的人,不想着怎样造福百姓,居然把心思都花在了名声上。 容煜看着江逸白,勉强笑道:逸儿想让我看到的你,是什么样的。 江逸白怔了一怔。 他想让容煜看到什么样的自己呢,当然是最好一面,明媚,乖顺。至于那些不好的,他会好好的藏起来,不给容煜知道。 朕心里有几个人,这次回去,会安排内院去查。方才一问,也不过是随口,容煜没想得到回答。 江逸白点了点头,将铺在床上的几张羊皮纸收好。 . 目前看来,海大贵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闫小蝶的脸在日渐恢复,海大贵手底下的人为他们准备了马匹和粮食。 大功臣站在马车旁清点着装车的干粮。 容煜问他道:闫姑娘的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翎放下手中的单子,道:闫姑娘是被人毁去了容颜,几经逃难只得匆匆处理,脏污落在伤口上出不来,伤便好不掉,又住在这潮湿的山头,湿毒加旧伤,所以愈发严重,经久不愈。 容煜没有见过闫小蝶脸上的伤,但见张翎花了这么大功夫,便知道治好这伤一定不容易。 往日在军营,小小一支没有荼毒的箭都能让人糊里糊涂的死去,可见这外伤有时比毒药要厉害多了。 张太医的本事可真大。容煜对张翎的夸赞之语,总是毫不吝啬。 张翎看了容煜一眼,正要开口,不远处海大贵唤容煜一声小老弟。 陛下先去吧。 好。容煜言罢,往海大贵身身边去。 海大贵脸上的笑意很浓,他拍了拍容煜的肩膀,问道:你们南下,是要去做什么? 采风的,要作画。容煜回应他。 海大贵恍然大悟:就知道你们书生喜欢这些东西。 海大哥有事么?容煜问他。 海大贵挠了挠头,道:我想问你,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适不适合做个老婆? 老海大哥,我不适合的。 闫小蝶从前吃了太多苦,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不应该被牵涉进盛京的事中。 海大贵闻言,以为容煜嫌弃闫小蝶的身份,只道:我这个妹妹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难道还觉得配不上么?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海大贵蹙着眉头,有些生气。 容煜见海大贵不依不饶,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能叫他打消念头的办法,过了许久,才看着海大贵,道:我与你妹妹在一起,是耽误了她。 怎么会,你好歹是个男人。海大贵虽然觉得容煜身子板弱,但十分赏识容煜的胆量,觉得闫小蝶跟了容煜应该也不会受苦。 容煜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自幼身子不好,如今二十多岁都不曾取过亲,无外乎只有一个原因。 海大贵静静听着。 容煜一咬牙,直接道:我,不举。 啊?海大贵一幅看见怪物的表情,许久脸上的神情才转为同情,他搭着容煜的肩膀,道,小老弟,你那一行人不是有个神医么? 容煜看了张翎一眼,胡诌道:他尽力了,却也治不好。此次南下也是想找这位神医的老朋友治治我这毛病,对不住了海大哥,我与闫姑娘有缘无分。 可惜了,你倒是个老实人。 一想到容煜年纪轻轻就成了这样,海大贵就无比的同情。听人说宫里头的内侍,两腿之间都是没那玩意儿的,这人更可悲,有倒是有,只可惜有也白有。 两人说完这些,又聊了几句才拜别。 海大贵本是想留几人多住几天,但容煜一行人执意要走也就没再挽留。 人生如此,有聚就有散,海大贵从见到容煜一行人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 也知道经此一别,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相遇了。 本就是不同的人,萍水相逢罢已经算是缘分了。 . 马车从清泉寨往山下去。 清泉寨外,一个窈窕的身影站了许久都不曾离去。 马车前跑着一只猎犬,海大贵说猎犬会带他们走最近的路翻过这座山头。 容煜牵着缰绳,调转马头看了看身后白雪皑皑的山,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 有时候经历的事多起来,感情还没来得及生发就忽而离去。 他甚至该没来得及了解这些人的故事,就又要启程。 陛下方才在与海大贵说什么?江逸白见容煜停下来,遂骑着马过去问了一句。 容煜本想把方才海大贵所言都告知江逸白,可是想了想,这些有的没的一定又会让这人吃醋,所以只道:道别的话,问了问咱们南下去做什么。 是吗?江逸白拽着缰绳,凑近了一些,道,顾大人说方才听到不举之类的言辞,臣怎么不知道陛下有这旧疾。 我容煜顿了一顿,道,朕有没有,你不知道么? 陛下总隔着衣裳,臣却真的不知。江逸白故意道了一句。 你 越来越不像话,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又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容煜不再与江逸白多言语,只纵马上去追那条猎犬。 待到一处平地,容煜突然停了下来。 糟了 怎么?江逸白问他。 容煜略略蹙了眉,道:朕的玉佩。 方才只顾着说话,也不知海大贵还给他的行囊中有没有玉卿。 江逸白见容煜心下着急,一只手在腰侧摸了摸,坠着流苏的玉佩落入眼底。 你是怎么要出来的?容煜问他。 江逸白弯了弯唇角,道:臣有臣的法子,不便告诉陛下。 也多亏了你,否则还要回去一趟。容煜接过玉佩,仔仔细细系在腰上。 江逸白拿到玉佩已有一天有余了,这玉佩成色不错,但他实在看不出到底有什么异常。 容煜对这玉佩的来历含糊其辞,他也不打算再去问。 东西就在哪儿,迟早会有个真相。 驾江逸白扯动缰绳,马随着猎犬而去。 . 耽误了这么些时日,下山之后一行人几乎是日夜兼程往南边去。 从北向南,离盛京越来越远,也再看不见连天的飞雪,一直到南岭境内,居然还赶上一场大雨。 在北边住惯了的人,最不喜欢这阴冷潮湿的雨。 入夜,几人安置下马车与马匹,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浑身都湿透了,汗水和雨珠子掺在一起,身上格外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觉最近看文的人好少ovo 第79章 银子给的足够,店家特地为几个人提供了热水。 看着看木桶里冒出来的热气,容煜心下舒服了许多。 江逸白还在灯下看密信,容煜走过到他身侧,问了一声:要洗漱么? 陛下先去罢。江逸白说罢,将一侧的搭着的巾帕递给容煜。 容煜带着东西,回了隔间。 巾帕搭在屏风上,人泡进木桶中,几日来的疲惫便轻易被洗去。 木桶比不得汤池,容煜这么大的个子坐进去难免拘束。 入夜之后,总感觉身上与白日里大不相同,除了没什么力气,还有格外敏锐的感觉。痛楚,困顿这样的感觉被放大之后会让人心情很不好。 这蛊虫,会不会无药可解呢。 容煜低着脑袋,发了会儿愣。 人一愣神,便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 过了许久,容煜才发现江逸白已经在眼前站了许久。 你来了,朕就快好了。容煜把巾帕拿起来正准备擦自己的胳膊,突然手中一空,巾帕已经落进入江逸白的手中。 不用这么着急。方才里头听见里头没什么动静,江逸白便能猜到容煜一定是在愣神。 从前在宣华殿也是,每次没进热水中,容煜总是喜欢发呆。 陛下在想什么?江逸白问了一句,用巾帕为容煜擦身子。 容煜靠在木桶上,叹了口气,道:朕在想会不会就连神医也治不好这蛊虫。 怎么会。 事有万一,如果是白来一趟,朕或许今后都要这样了。容煜的语气中有些许失落。 这样不好么?江逸白问他。 不大好。 对旁人来说没什么影响,但感知最清楚的还是自己。容煜已经能感觉到,现在做许多事都不是随着自己的意识了。 再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未知才是最为可怕的。 逸儿。容煜仰着头,看着江逸白的脸。 这个角度的人,是十分诱人的。江逸白应了一声,舍不得破坏这样的情景,目光也很守分寸的留在人脸上。 容煜看着他,问道:如果有一天朕不在了,你会去哪儿? 怎么突然问这个。江逸白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君王都在想着长生,而容煜却在想着死去的那一天。 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就 臣会跟着陛下,追到奈何桥,追到黄泉路。 江逸白的回答很坚定,如果说容煜这辈子活着,是为了守护燕国,那么他的责任就是守护容煜。 容煜听江逸白这么说,心下突然有些发涩。旁人说效忠于他,总觉是口头之语,唯独江逸白,容煜不会怀疑他的忠心。 不,你要好好活着,你还有西云。 江逸白还年轻,往后会有更大的造诣。 陛下也是。 燕国可以没有容煜,但是江逸白不能没有容煜。 眼前的人浅浅勾了勾唇。 或许是被这笑容所迷惑,容煜鬼使神差地伸手将江逸白的脑袋勾下来。 薄唇相偎,唇舌相逐。 明明不久之前,还恨不得再也不见面。 容煜已经分不太清,如今与江逸白所做的一切,究竟是蛊虫作祟,还是早已心中萌动。 要弄清楚这些,实在太难了。 木桶中的水大半洒在外头,原本一个人都有些拘束的地方,突然间安置了两个人。 没过腰的水面不断起伏,江逸白细细亲吻着怀中人的眉眼。 温热的气息擦过耳畔,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可以么 十分诱人的请求。 容煜挪了挪身子,在环上对方的腰后,俯身把江逸白的话吞没在唇齿之间。 可以么,当然不可以。 容煜很清楚江逸白体力,如果他点了头,第二日是定是起不来的。为了少受些罪,容煜废了好些功夫才让江逸白在他手里泄了身。 小兔崽子也不知憋了多久,就可着他折腾。 . 晨起的雨依旧很大,南岭冬日里多雨,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停下。 容煜坐在畔看雨,手里掂着一个果子。这几日越发嗜睡,但是还是强迫着自己早早醒来。那种眼皮发沉,怎样都醒不过来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 街上有不少小贩,已经挑着担子准备开始卖东西。 江逸白醒来时见枕畔已经没了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希望日日醒来都能看见容煜在身边,但可惜容煜不是个贪慕缱绻时光的人。 醒了?容煜听见动静,见江逸白已经坐起来,往他的方向丢了个果子。 黄澄澄的一个橘子,还没有剥皮。 江逸白接过果子,一手将压在寝衣之中的头发挑出来。 你们西云的天也是这样么?容煜问他。 江逸白缓缓剥着手中的橘子,道:是,有时候一连好些天都不见日头。 橘子很酸,并不好吃,但江逸白还是吃光了。 总是这样潮乎乎,怪难受的。容煜往窗外探了探头,几滴雨落在额头上,凉意从眉心钻进心里。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49) 人缩了缩脑袋,回到屋里,用手擦了擦眉间的雨。 江逸白已经穿好衣裳,唯有头发还散着。 咱们下去吃点东西就动身罢。容煜见江逸白该没有动作,问他道,愣住了? 江逸白摇了摇头,把枕畔的发带拿在手上,看了许久才问道:陛下可以帮我束发么? 束发?容煜愣了一愣,看了一眼江逸白手上的发带,没有回应。 就一次,好不好。 江逸白的语气带着些请求,长成江逸白这个样子,一般没有太过分的请求旁人是不会拒绝的。 想起这么多年仿佛真的没有给江逸白束过发,容煜便走过去拿起了桌上的木梳。 坐下罢。束发而已,很简单的事。 嗯 江逸白很高兴,除了若水,还从来没有别人为他束过发。 铜镜中的人容貌有些模糊,远不如亲眼所见的俊朗。 容煜握住一缕头发,用桃木梳轻轻梳理。 青丝流于指尖是很顺滑的感觉。 一梳到底,二梳到白头。 容煜记得父皇给母后梳头时说过的话。这样的时光总是让人眷恋,哪怕一生都不嫌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个无情的来了机器ovo 悄咪咪推一下自己的预收《摄政王掉马之后》,感兴趣的大宝儿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 感谢是江槿呀的地雷~ 第80章 好了。 在江逸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容煜已经梳好了。 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系在脑后,因为发带够长而垂下来显得并不太招摇。 怅然若失的感觉,江逸白以为能梳好一会儿的,没想到这么快。 怎么还不起来。容煜问了一句。 以往这人动作还挺快的,今儿早上是怎么了,磨磨蹭蹭的。 臣舍不得。 江逸白近来总是很直白,弄得容煜都觉得不好意思掩藏自己的心思。 又不是就这一天。 真的?江逸白的眼睛亮了一亮,像是落了星星。 嗯。容煜点了点头,江逸白这才起了身跟他出去。 . 楼下角落的桌子,张翎等人已经到齐。 早点是梅子汤和炸油糕。 苏音见容煜下来,忙为容煜盛了一碗汤。 炸油糕中间是有糖心的,虽然好吃难免会腻,梅子汤正好解腻。 今日想去的地方有两个,青梅坊和城南的翠竹庵。 这白衣人在南岭破为有名,为人看病从不收取银钱,唯有从前卖药时才能转些银两。 这两个地方是那白衣人常去的,近来也一直有他的消息从附近传来。 为了节省时间,容煜打算让几人分成两拨同时前去。 江逸白和苏音不能同行。容煜的意思是江逸白带着张翎去青梅坊,他与顾云、苏音一同去翠竹庵。 不能与容煜同行,江逸白心下自是不大高兴,特别是容煜还带着苏音。但仔细想想容煜这么分有也有道理,便没再多言。 见不到容煜,江逸白便问容煜能不能带着他的玉佩。 想来不过一日,弄得跟要别分许久一般。 玉卿这几日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为了让江逸白心下有个安慰,容煜便将玉卿暂时放在江逸白手中。 动身时,外头的雨势小了一些。 撑着着油纸伞走在石板街上的感觉不算太差。 苏音是自幼在南岭长大的,一边走一边为容煜讲解南岭的风土人情。 再走远一些便是河道,河道两畔有店铺和人家。 苏音租了一条船,三人上了船,两侧的店铺中有不少人往船上看。 因着上次在苏音与顾云在南岭出了名,这次两人出门皆带着斗笠。 翠竹庵住着不少尼姑,因为路途远又没什么钱,所以大多数的郎中是不愿意过去的。那白衣人愿意给尼姑们看病,却不收银钱,当真是个大善人。 苏音叹了一句,以往在烟花之地往来都是银钱关系,这白衣人所行当真不俗。 顾云闻言,不由笑道:想来也是有钱人家的子弟,不然靠什么吃饭。 这话是实话,有些东西往往是自个儿有的不能再有,才会如此看淡。 两人聊的热闹,耳畔除了流水便只剩人声。 容煜并不在意这白衣人的为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他认定的,无论旁人说什么皆不会动摇。 小船随流水,一路到城南。 顾云给船家结了钱便先行上岸查看了一番。 容煜下船之后顺道扶了苏音一把。 夹岸有竹林掩映,冬日里的竹子不太翠,颜色灰蒙蒙的。 翠竹庵离这里还有不短的路程,几人加快脚步直奔目的地。 南岭这地方繁华的很,一路走来总是能看见街道两旁的商贩。 糖葫芦! 新鲜的鲤鱼 诸如此类,叫卖声不绝于耳。 容煜走在街道上,忽然在一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扁平的竹筐上是用藤条和草叶编制的小玩意儿。 小手镯,小竹篮,小蚂蚱 容煜的目光落在那只精神的蚂蚱上。 早年间跟着将士们一起种地,常常在田间见到这东西。 绿的,黄的,蹦来蹦去有趣儿的很。 这个怎么卖?容煜问了一句。 小贩见容煜的打扮不凡,只道:一个三文钱,好事成双,您要是买一对儿,我算您五文。 买卖人喜欢吉利话。 这东西原是不值什么钱,容煜听小贩这么说,索性买了一对儿。 顾云付银子的时候还有些疑惑,何时如此有童心了。 三岁小孩儿喜欢的东西,没想到容煜也稀罕。 瞧着挺精致。 容煜记得江逸白从来没有好好去宫外逛过,他要把这两只草蚂蚱送给江逸白。 东西被装进腰侧的锦囊之中,几人才继续向翠竹庵去。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势头,几人到翠竹庵时外头没什么人。 顾云敲了敲紧闭的大门,来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尼姑。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长,圆圆的小脸上嘴引人注目的便是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小尼姑看着他们,躲在门后面道:今日翠竹庵打伞,不开门。 我们不是来上香的。顾云道了一句。 那是来做什么的?小尼姑问他。 可否见一见你们这里管事的。顾云问他。 慧云师太?小尼姑将顾云和身后的两位打量一番,道,你们找她做什么。 问一些事,关于郎中。 郎中?小尼姑想了想,才道,那你们让一个人进来好么? 好。 小尼姑对几人有些防备心,但出家人慈悲为怀,心里还是愿意相信人心向善。 苏音与顾云等在门外,容煜跟着小尼姑,一路穿过许多回廊才来到翠竹庵的后院。 在一处阁楼之前,容煜看见一个十分瘦削的尼姑撑伞立在院内。 师太,这几个人说找你!小尼姑跑了几步到慧云身侧。 慧云抬眸看了几人一眼,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冒雨前来不知有何事要找贫尼。 容煜还礼道:我有一位朋友得了怪病,想寻一位良医,闻得一位白衣的郎中时常前来翠竹庵,便想来问一问,如何能找到这位郎中。 白衣慧云略略想了片刻,道,施主说的应该是傅郎中。 却也不知他的名姓。 慧云闻言大概明白了容煜的意思,傅郎中的美名远扬,容煜不是第一个来问的。只可惜,她也没什么办法能找到白衣人。 施主若是早些来,傅郎中在南岭曾有一间医馆,可登门拜访。可惜这医馆被大火烧尽,从那以后便无人能找到他。慧云如实告知。 容煜问她道:那些庵中之人是如何找他看病的? 不是找而是等。 等? 慧云点头道:是,每逢初一或十五,傅郎中会往翠竹庵一趟,届时百姓与庵中之人皆可求医问药,几位若是不着急,可今月十五再来看看。 今月十五,便是明日? 正是。 也算是来对了时候,这些消息怎么内院的人没有问出来。 如此我们便等到十五,多谢师太,就不打扰了。 阿弥陀佛。 容煜行了礼即刻带着顾云与苏音出了翠竹庵。 一来一回要几个时辰,既然明日那白衣人或许会到,那么他们干脆就住在附近的客栈等候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啾啾注咕声的营养液~ 第81章 离翠竹庵不到十里地,有一间客栈。 附近没什么人烟,店中的桌椅便一直摆到外头。 顾云要了两间客房,容煜进屋之后先写了一封信给江逸白与张翎。 送信的鸽子叫咕咕,咕咕是曾经往返西云和盛京两地,为他与江逸白送信的那只。 因为从来没有迷惑路,找人又最准,所以容煜便给它起了名子留在身侧。 很通灵性的鸽子,平常没事就会跟在容煜左右。这一次容煜来南岭,便也远远跟来了。 咕咕站窗子上,一只脚抬起来,脑袋歪着看容煜。 容煜将字条折好,放进咕咕腿上的小竹筒里。 咕咕摇了摇小脑袋,在桌上跑了好几圈才扑棱着飞出去。 手边没有玉米碎,待这小东西回来,容煜一定给它买上几斤。 青梅坊离翠竹庵不近,咕咕是头一次去,没有受过训练也不知找不找得到江逸白。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苏音带着午饭过来。 陛下自小在北方长大,今日有机会也尝尝南边儿的菜罢。 盘子里是一道虾仁和一道螃蟹。 南岭地多湖多,鱼米之类十分丰富。 到南岭之后苏音仿佛格外欢喜一些,想来也对,毕竟是住了十数年的地方,一定是有些感情的。 容煜尝了一口虾仁,滑滑嫩嫩的东西配上特有的酱料是,十分可口。 好吃,但是总觉吃不踏实。许是北方待惯了的缘故,总觉大口吃肉才顶事。 陛下喜欢么?苏音问了一句。 容煜点头道:喜欢,十分爽口。 臣问的是南岭。苏音道。 也喜欢,一路走来,风土人情都很喜欢。 燕国地方大,从南到北差异也大,容煜虽生在北方,但对南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陛下会希望留在南边么?苏音接着问。 容煜想了想,道:或许罢,将来哪一天得空了,就在南边买点田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但偶尔也会向往这样的生活。向往归向往,到底也得过眼下的日子。 似乎还想说什么,外头传来敲门声,苏音只得把话咽回去,走过去开门。 今日的天不大好,再晚些估计要下大了。进来的是顾云,顾云说罢,坐下来对容煜道,臣用几两银子给掌柜的换了两匹马,陛下有什么东西留在原来的客栈,若是急着用,臣可以走一遭给您取回来。 不必了。 都是些身外之物,衣裳之类的也不急于一时。换两匹马是好的,若是有什么事,起码是最快的选择。 容煜见顾云不说话,问道他:朕说的不妥? 妥,只是臣有东西忘在客栈了。顾云有些不好意思。 容煜听这个意思,顾云今夜是一定要出去了,也不知是真落下东西,还是去见哪个楼里相好的姑娘。 去罢,记得早些回来,若是遇到张太医,记得接应一下。 好。顾云笑了笑,这才开始用午膳。 几人吃了些东西,又问了问店小二关于这白衣人的事、整个下午江逸那边都是没什么消息的,白日里雨不大,也不知咕咕把信送到了没。 日暮顾云离去的时候,江逸白那头依旧没什么消息。 天上响了几阵雷,雨越发大起来。 在看什么?苏音见容煜送完顾云之后,仍站在客栈门口,遂问了一句。 容煜看着外头的雨,道:在想他们有没有收到消息。 苏音看了看天,道:些么长时间,即便没有消息也该过来看看了。 是啊,不知是不是路上出了事。容煜道了一句。 苏音闻言,似是想起什么,略略蹙了蹙眉,道:雨这样大,会不会是被困在路上了。 耳畔的风声不小,容煜站在客栈大门口,还没出去衣衫已经被吹湿了不少,若是冒雨前行,定是要被淋湿的。 容煜正思量着,忽然间听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击中了右侧的招牌。 苏音被吓了一吓,心跳的厉害。 容煜撑伞往外走了几步。 木制的招牌上用箭插着一只鸽子。 雪色的毛被泥泞沾染,整只鸽子被滂沱大雨淋了个透彻。 是咕咕。 容煜的瞳子缩了一缩。 右手取下箭,鸽子的身子已经变僵,想来是午间飞出去便已经被杀害。 原本应该装着字条的小木桶破损掉,只剩下一小半还挂在鸽子腿上。 容煜把箭和鸽子带回来,苏音被这血腥的东西吓了一跳。 这 此地不宜久留。 箭矢加上鸽子的重量是射不远的,这些人一定就在附近。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0) 人是冲着他们来的,看着架势应该是早有准备,消息压根就没有送出去。等顾云出去,才有所行动,一定对他们这几个人了如指掌。 还走得了么。 这是容煜心里最先冒出来的想法。 未来得及细思,头顶处已传来声音。 躲开!容煜道了一声,一把将苏音推开。 原先所立之处落下许多砖瓦,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 陛下!苏音被一人抓住了手腕,容煜直接将手中的箭掷了过去。 利箭刺入碗中,擒着苏音的人叫了一声,苏音从那人手中挣脱开来。 这几个蒙面人手中执着弯刀,劈空向容煜砍来。 快走! 容煜唤了一声,陷入与蒙面人的周旋之中。 才不过躲了几下,便觉体力有些跟不上。 弯刀从眼前划过,刀刀都在致命之处。从这几个人的动作上看,必然是哪户人家精心豢养的杀手。 打不过尚且可以搏上一搏,捡条命还是没问题的。 . 方才打斗之时,苏音已从后门溜走,殿内其他人也不见踪影。 容煜即刻往大门处去。 夜色昏暗,又是大雨滂沱,很容易掩去人的踪迹。 雨落在身上,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身上没什么力气,但还是拼命往林中去。 耳畔有马蹄声,容煜正要加快脚步躲开,忽听见苏音的声音。 陛下,是我 人骑在马上对容煜伸出手,容煜攒了一口气,借着苏音的力翻身上马。 两人被大雨淋了个透彻,容煜的手从苏音腰侧绕到前方接过缰绳,纵马往前去。 陛下,顾大人苏音问了一句,言语皆是关怀。 莫要关心他,先顾好自己的性命。 对于顾云来说,一个人在外头,反倒更加安全。依着顾云的轻功,这几人连影子都追不上。 这片林子,通向何处?容煜在马上问了一句。 苏音躲在容煜怀里,沉默了片刻,道:西侧通往大路,咱们应该 朕明白了,驾容煜用腿夹紧马的肚子,一路驰向北侧。 马蹄下的泥水被溅起来,留下的痕迹很快又被大雨淹没。 人没有追上来。 容煜没有放松,仍往北去。 待到林尽处,容煜看到了一大片空地。 阴雨天没有月光照亮,但凭借以往的训练,容煜还是看到了空地上的人。 不下十数人执刀等在雨中,如鬼魅阎罗一般。 中计了容煜调转马头,忽有一只箭从后方而来直直刺入后背。 容煜闷哼一声,仍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 地上的水太多,马踏入不平之处将人颠了一颠。 腕上的痛处蓦然传来,后背处已经痛的没有知觉,手中的缰绳脱开来,容煜被狠狠摔在地上。 陛下!苏音唤了一声。 脑中荡了一荡,眼前黑了片刻,待清醒过来时,只见到一个蒙面人正站在自己身侧。 别来无恙。 十分清冷的声音入耳,这是容煜昏过去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艾希超欧的!,abc的营养液~ 第82章 草蚂蚱坏了,那是容煜放进怀里,想给江逸白的东西。 豆大的雨珠落在人脸上。 围着面纱的人蹲下查看容煜的情况,然后站起身来看了被带下马的苏音一眼。 迟了 混着冰冷的雨水,人的声音也格外冷冽。 苏音咬了咬牙,没有说话,有湿润的东西从脸上落下来,不知是泪还是雨。 . 容煜觉得自己一定是死了,要不然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点痛楚都察觉不到。 混沌过后会清醒过来,容煜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一次又一次的经历。 好一阵咳,容煜终于被咳醒。 入目是昏暗的光,与头顶的纱帐。 纱帐,他回来了。 逸 逸儿这两个字还没有唤出口,四下的景象让容煜住了口。 陌生的摆设,墙上精致到过分却从未见过的刻纹。 石壁,石墙,石桌。 朕这是到了阴曹地府。容煜道了一声,忽发现自己的的手脚是带着铁链的。 是无常鬼给他带上的么,居然还帮他处理了箭伤。 远处传来人的笑声。 很好听的声音,但因为带着些冷意,又在这鬼地方,所以听起来让人觉得有几分阴森鬼气。 阎王爷开口说话了,这是容煜的第一反应。 江逸白前些日子还说,会跟着他到黄泉,如今看来,只能他一个人走了。 陛下醒了。 远处,折扇撩起珠帘,珠帘之下是一张异常妖异俊美的脸。不过分女气,但总让人觉得不像是凡人。 原来阎王爷长得这样好看。 容煜坐在榻上,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都说人死了以后,做了坏事才会下阴曹地府被阎王爷审讯的。他一生勤政,没想到也会到这地方。 怎么不说话? 男人披着薄衫,白到过分的肌肤,清晰见其脖颈上的脉络。 是活人,这么说,自己没有死。 容煜看着他,许久才问:此处是何地? 男人闻言,薄唇微微一勾,蓬莱仙洲。 你骗人。 什么蓬莱仙洲,如果不是因为有活人出现,容煜都怀疑自己已经被葬在皇陵了。 这里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男人听容煜这么说,面上也也没有恼,只仍旧带着笑意,自顾自道:他与你,当真有几分相像。 你说谁,与我在一处的人么,他在何处?容煜想起来他堕马之时四下已经被围住,苏音一定也被他们抓起来了,说不定就关外附近。 男人听见容煜问别人,心下沉了一沉,道:他好的很,你这样关心他,可知是他卖了你? 卖 是苏音。 容煜略略蹙了眉。 原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只是他总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无奈何,这不是他不揣测,就不会发生的事。苏音确实是细作,一个让他无可奈何的细作。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与容亦如此相像么。 容煜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下被一种复杂的感情所充斥。 不是不痛心,而是仿佛早有预料。他这一生,所关怀的,所在意的,都如掬水在手时所看的水中月,看似得到,却始终留不住。 伤心了?男人道了一句,薄唇轻启是十分冷漠的声音。 容煜没有开口回应,他已经无话可说。 这是他的疏忽,如今沦为阶下囚也是应得的教训。 看这四下的陈设,应该不是在燕国境内,也不知江逸白现在何处。 怎么不问这里是何地了?男人问他。 容煜启唇道:你若想告诉我,又何须我再三去问。 男人闻言,略略眯了眼睛,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如今对人如此冷淡。 你从前见过朕 容煜却是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么一个人物。 男人的眸子垂了一垂,在听到这句话时,嗤笑一声道:我倒是忘了,您是皇帝,贵人多忘事,怎么会记得我。 若你我时旧相识,又何必如此见面。容煜道了一声。 男人并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心里,只走近了几步,理了理袖子。坐在榻上,唠家常一般,沉声道:还未与陛下说呢,孤乃黎王宫凌。 宫凌 居然是宫凌。 容煜的瞳子缩了一缩,有什么东西在心下串联起来。 南梁叛乱,黎国出使,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容煜正思量着,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钻心的痛楚让人倒在榻上。 如果没记错,这蛊虫第一次发作就是那黎国公主到来的第一天。 宫凌其人,比内院所说还要狠毒几分。 是你下的蛊。容煜的眉毛拧在一起。 宫凌含笑看着他,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在容煜眼中犹为可憎。 是孤,怎么样,这可是新制的蛊虫。 像是在欣赏什么,宫凌细细看着容煜,从面庞再到身子。 强烈的痛楚过后还有更为强烈的欲.望,所有的变化,都让宫凌欣喜。也算是不枉费他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布局。 你想要什么。 如果是为了胁迫燕国,大可不必费这功夫,燕国没了容煜还会有其他的皇帝。 今日他死,明日就会有人挥师南下。 如今正时休养生息的时候,两国交战,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宫凌却不在意,只从腰侧取下一只银铃铛。 铃声轻响,容煜体内的痛楚便更重一些。 宫凌看着容煜,修长的指节擦去容煜额头的汗。 似是舍不得离开,停留了许久,才轻声道:自然是要你。 轻描淡写,但却是一句十分震撼的话。 容煜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这个人疯了么,一定是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容煜问了一句。 他觉得宫凌这个人有些不正常。 宫凌浅浅笑了笑,道:知道,若不是这个念头,孤又怎会成为黎国的王。 容煜觉得这个人彻底疯了,不然怎么会说疯话。 朕不认得你,你认错人了。 容煜可以肯定,自己从前是没有见过宫凌的。他在黎国不过几日便回到了燕国,留在黎国留下做人质的是他的母后。 孤不会认错人,你不记得孤,孤记得你。 宫凌的话声音不大,但却十分肯定,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容煜。 似是陷入回忆之中,宫凌已然忽视容煜体内的蛊虫。 过于剧烈的挣扎牵动了后背的箭伤,有大片的鲜血渗透出来。 口中亦有血腥的味道。 容煜喘了几口气,终于痛晕过去。 榻上的人没了动静,宫凌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榻上的鲜血与虚弱的人,一时间有些无措。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宫凌看着容煜,眸中满是疼惜与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今天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咕咕。 江逸白(掏枪 感谢艾希超欧的!的营养液~ 第83章 昏暗的灯火,将气氛衬得有些冷。 所有的两切都像是回到原点,宫凌在榻边坐着,许久不曾言语。 . 殿外,苏音靠在石壁上,呆呆看着地面。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大门被打开,苏音回过神,正好看见宫凌。 殿下苏音见宫凌没打算理他,遂唤了两声。 宫凌停下来,看着他道:何事。 苏音道:殿下不会害他的性命对吧。 这个他便是容煜。 性命宫凌扯了扯唇角,问他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他生他死与你又有何干系。 有人在等着他。苏音道。 在北方,在燕国有人在等他回去。 两句话,让宫凌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凝住。 他看着苏音,缓缓启唇道:是谁给你的权利,叫你在孤面前可以胡言乱语的。 我苏音略略蹙了眉,无论在宫凌身边多久,他都能感觉陌生,陌生的像是从未见过。 你说过,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你会 孤不会。宫凌打断了苏音的话,道,说这些话之前,先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青楼妓子所言能有多少分量。 苏音沉默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这个人,曾经说过的话,皆是不作数的。 孤知道你心中不平,但是你要清楚,倘若没有孤,何来今日的你。 宫凌看着苏音,眸中带了些不明的意味。是他让苏音活了第二次,这个人不可以说出忤逆的话来,让他不顺心。 苏音站在原处,拳头攥紧又松开来。 是 这才对,乖两些。 宫凌眼中笑意这才回来,这样的态度才对,在黎国唯有乖顺的人,才有活着的意义。 两个吻,落在苏音的眉宇。 苏音愣了两愣。 宫凌浅浅笑了笑,拂袖往远处去。 . 太医到时,容煜已恢复意识。 这蛊虫在体内仿佛可以控制他的感知。对于痛觉,可以麻痹亦可以放大,甚至可以让一个人好端端便痛不欲生。 果然不是寻常之物。 太医为容煜把过脉,查看之后正准备起身,蓦地被容煜拽住衣角。 敢问先生此地是何处?容煜问了两句。 这个问题宫凌不会回答他,他得想办法知道。 太医神情冷漠,只轻轻将容煜的手轻轻掰开。 从收拾东西到离开,动作连贯,没有两丝犹豫。必然是宫凌叮嘱过,把过脉后不可停留。 问不出来,也唯有自己去想。 燕国宫城内的密室数不胜数,想来黎国也不缺这地方。宫凌可以轻易派太医过来,此地定是离皇城不远的两处密室。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1) 没有窗子,又密不透风到一定程度,应该也不是在地面之上,不然凭白用石头砌这么大的地方是很明显的。 地下 他现在是在地下么。 容煜看着周遭的环境,心下的把握多了几分。 若是地底下的密室便更为麻烦,两来不知这出口在何处,有无机关,二来即便找到出口,也弄不明白地上的情况。 更不用说他现在的功夫与内里皆使不出来,手脚还都被着缚。 人坐累了,便躺在榻上。 容煜看着纱帐,突然有两撮土从上头落下来,透过纱帐的缝隙正砸在人脸上。 土 潮湿的气味传来,容煜翻身坐了起来。 这地方,不像是关人的。 潮湿阴暗,死气沉沉,活像是阴曹地府。 没什么通风的地方,便是活人也得闷死在里头。 他得赶快找个办法出去。 . 容煜自诩是个有耐性的人,没想到宫凌比他还有耐性。 在与宫凌说过几句话,发现宫凌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之后,每逢宫凌过来,容煜都干脆装睡。 原是为了让宫凌看见他睡着便快些离开,没想到这人就坐在榻边,两坐就是两个时辰。 容煜饿的前胸贴后背,但又不想见宫凌,只能继续装睡。 每日晨起会有人来送两顿饭,这两顿饭很丰盛,量也很多,但是只送两次。 早上能吃口热乎的,午间和入暮便只能吃冷食。 头三天都是这么送的,到第四天,唯有馒头和清粥,荤腥干脆去掉了。 两开始还没什么,又过了几日,干脆连白面馒头也没有。 碗中是清粥绿叶,没什么佐料。清汤寡水的东西,根本养不住人。 每日醒来便只见四面的石壁,这样的生活,几日还好,时间长了便很是消磨人的意志。 人不吃山珍海味是可以的,但是不吃粮食,不吃咸盐,是不会有精神的。 宫凌每日照来,渐渐的容煜开始有些烦躁。 烦躁到坐立不安,连装睡都有些困难。 醒了。宫凌见容煜睁开眼睛,遂道了两句。 他知道容煜是装睡,也很乐意欣赏容煜的睡颜,不过还是醒着的人更有趣儿一些。 容煜看着他,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宫凌轻笑两声,道:想问你两句话。 你问。容煜说的很干脆,但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宫凌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道:不要做燕国的皇帝好不好,留在黎国,你想要的孤都会给你。 是请求的话语,但语气不容置喙。 容煜深呼了两口气,道:朕所想的,只有回到燕国。 没有什么人,能提出条件来让他放弃故土,放弃他的城池。 宫凌闻言,看着容煜的目光带了些怜悯。 可是你回不去,知道这里哪儿么?是皇陵,是我黎国地宫所在。 宫凌的目光肆意流连在容煜身上。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能问出想不想留下这样的话,不是请求,是通知。 老皇帝花了几十年所修建的地宫,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没有用,起码可以困住容煜。 地宫 容煜的眉心蹙了两蹙。 两国的地宫,是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 外头的人进不来,已经进来的人出不去。内藏玄机,非寻常人所能探明。 宫凌居然把他关在了这种地方。 此地,该是你父王百年后的归所,如此会搅扰他的清净。 千万种机关,是防盗墓贼,防别走用心之人。 皇陵是何其肃穆之地,竟然关了两个不相关的外人。 宫凌闻言,嗤笑道:他不配做我的父王,也不配死在这里。 原本还有几分和气的眼眸,此刻唯有戾气。 容煜从前见过上两任黎王,其人残酷暴戾是一眼可知的,不曾想宫凌也继承了几分。 世人皆说,两方水土养一方人,为何南方似水柔情之地,君王却如此狠戾。 他不配 耳畔依旧是宫凌的声音,容煜觉得宫凌的神志时而有些恍惚,像是多年前发生了什么,受到了刺激。 正思量着,下巴蓦地被人捏住,宫凌看着榻上的人,沉声道:你却可以,若时你想,孤与你百年之后,都葬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84章 容煜在听到这句话时,一度怀疑宫凌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不然为什么,总是时不时就说出些疯话来。 朕要回燕国。 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回答。 宫凌的眸中有一丝失望,他松开容煜的下巴,手直接向下滑去。 这个动作让容煜很反感,就好似他是个什么物件,可以任人亵玩。 修长的手指落在容煜的衣领上,轻易便解开系带。 就在手指要向下滑的时候,容煜用尽全力,将带着镣铐的手砸了过去。 铁链砸在脸上让宫凌后退了一些。 眼角被砸破,流出鲜血。凉意滑至脸颊,宫凌蹙了眉,直接上前揪住了容煜的领子,将人提起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宫凌的语气有些冷,他笑了笑道,和姓江那小子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浪的很么,现在又装什么清高。 让人恶心的言辞。 容煜忍着心中的不适,嘴角扯了一扯,朕现在束着手脚,你要动手就动罢,不必这么多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容煜什么都不怕。 如果回不去燕国,内院与内府会安置好一切。黎国的土地,也不过是多了一缕归不得家的孤魂。 似乎是想到什么,宫凌松开了容煜,下一刻从怀中取出钥匙不慌不忙地为容煜打开了手脚上的镣铐。 孤放开你的手脚,你又能如何。 容煜身上有蛊虫,即便他现在要容煜死,都是可以的。 没有想到宫凌真的会解开,容煜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还是在这一刻想了很多。 他应该现在逃走么,打晕宫凌再出去。可这里是地宫,他能出的去么。 容煜正在思量,宫凌已经挥拳上来。 容煜躲了一躲,发现自己的动作比平时绵软。 赤手空拳他不怕,可是眼下的力气使不出十分之一,他吃亏的很。 接过宫凌一拳之后,容煜突然想明白了,没力气有没力气的打法。 凭借着从前练的拳脚功夫与轻功,容煜几乎在宫凌打过来的每一次,都能在最后一刻躲开。 这种胜利在望,又让人落空的感觉,让宫凌有些按捺不住。他的神志经不起这样的纠缠,嘴上也不干净起来。 和姓江那小子在一起的时候,是在下头罢,雨露承欢,生来也就是侍奉男人的东西,做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可笑至极。 种种言辞入耳,容煜心下确实不好受,但细想起来,宫凌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话,不疼不痒的,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你还会说别的么,朕都听腻了。 容煜越是不在乎,宫凌的心便越是不稳。 似乎是气急了,宫凌顺手抄起了桌上的石砚向容煜的额头砸来。 容煜弯腰躲了一躲,直接从宫凌胳膊下穿到了人身后。 片刻之间,容煜一掌打在宫凌背后,右手顺势夺去了宫凌手中的石砚。 完好的砚台被狠狠砸在石壁上,露出锋利的断口。 待宫凌回过身来,脖颈除已经离砚台的断口只有毫厘。 那一刻容煜心中是有杀意的。 宫凌笑了笑,没有说话。 清脆的铃铛声穿入耳中,手中的砚台掉落在地上。 你话未说完,人便已经倒在地上。 宫凌没了兴致,也不想再看容煜一眼,只将人留在地上,拂袖出了石门。 . 清露阁,苏音等在门口,心下怅然若失。 他是在青楼时便被宫凌救下的,那时候宫凌还不是这样。 风流俊秀,年少恣意,是他一见倾心的少年郎。 他说他志在千里,志在燕国。苏音便再次回到了青楼,做了他的细作。 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俊逸多情的人,一直是他自欺欺人的幻想。 脑袋顶上的日头被遮住,苏音抬头,正对上宫凌的眼眸。 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叫人在晴日下都忍不住发抖。 殿下,你受伤了 嘘宫凌将食指放在苏音的唇际。 热烈的吻落在人的唇角,苏音能感受到宫凌此刻的欲.望。 外衫扯落在地上,苏音被宫凌揽入怀中。 也唯有这样的时刻,苏音才觉得自己与宫凌是很近的。 虽然仅仅是身子近,但也足够了,因为他永远也追不上宫凌的心。 殿下,咱们进殿 未待苏音说罢,宫凌已经堵上了苏音的嘴。 他不想听到苏音的声音,因为不像。他甚至从来都不曾亲吻苏音的眉宇和胸口,因为他知道那两点痣是苏音独有的东西,那是与容煜并不相像的地方。 春宵一刻,从来都没有欢喜欢喜。 苏音喜欢宫凌,却从来得不到重视。 黎国地处南方,四季如春,但冬日的地面是冰冷的。后背硌在冷硬的地上,头一次,眼角落下一滴泪。 容煜 耳畔传来男人意乱情迷的话,苏音愣了一愣,原本环着对方腰侧的手松开来。 失去光彩的眸子空洞的看着华丽的宫阙。 这个地方,好冷。 . 南岭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将所有的踪迹冲进泥泞中。 客栈的窗户还开着,江逸白坐在窗台,看着手中的玉佩,眉心仅仅蹙在一起。 这些天来,他每一日都在自责,若是当时不顾容煜的安排,执意与他在一处,会不会就不会发生意外。 殿下,能找的地方已经都找过了。 说话的是裴印堂,接到江逸白的密信后裴印堂便连夜赶了过来。 这些日子,裴家军和内院的人暗地里都找过了,确实没有容煜的踪迹。 握着玉佩的手紧了一紧,江逸白回过神来,垂眸看向裴印堂,道:还有一个地方。 殿下说的是 黎国。江逸白的眸子带着寒意。 顾大人都找过了,没有。从南岭到黎国,没有哪一处能证明陛下去过,陛下的身手很好,能将他擒住的,必然不是两三个人。 若是他们分开走呢?江逸白问他。 裴印堂摇了摇头,道:殿下,是真的没有找到。 每一个出入黎国与南岭的人,不论走的是官道还是小路,身份都查到了,没有一个是有问题的。 那就掘地三尺。江逸白道。 殿下!裴印堂唤了一声,道,殿下休息一下罢,这两日查的实在太紧了。 再这么查下去,会暴露的。 江逸白仍旧看着裴印堂,一双眸子比湖泊还要平静。 他让自己保持冷静,尽量不着急,可是裴印堂着急了,内院的人着急了。 掘地三尺 江逸白又道了一句,阖了阖眼眸。 时候不早了,裴大人先去睡罢。江逸白说罢,继续坐在窗子上发愣。 裴印堂离开时特意多看了两眼,唯怕江逸白一个不小心坠下去。 待到屋里没了人,江逸白才从窗台上下来。 掘地三尺。 这四个字,原不是玩笑话,江逸白是真的打算这么做的,可惜裴印堂不信他。 能在地上把事情做的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内院的名声不是虚有其名的。 如此,也唯有地底下不见光的地方,可以躲过勘探。 从南岭到黎国会有一天暗道吗,一直通向很远的地方 江逸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想法说出来,旁人不信也是正常的。 太远了,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手中的玉佩蓦地亮了一亮。 那是寻常物件不可能反射出的光芒。 江逸白把玉佩放在眼底下,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幼时等在容煜殿外送点心,总能停见容煜在给谁说话,走进去殿内却是没人的。 他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听错的次数未免太多了。 难道容煜是在和这玉佩说话? 看向玉佩的眸子亮了一亮。 许久,江逸白启唇问他道:你会说话,对不对。 无人回应,唯有月色静悄悄照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更的不多,明天努力一下感谢艾希超欧的!的营养液~ 第85章 每当江逸白出现在容煜身边时,玉卿都安静的像是个死物。他怎么也想不出来,江逸白为什么会突然来问他这个问题,难道是他暴露了么。 他甚至想不到,江逸白知道他的存在之后会做出什么。 旁人不明白,但他知道从前的江逸白个什么人,也明白他的心思选不如他的样貌纯良。 玉卿没有回应。 看向玉佩的眸子敛了一敛,江逸白握着玉佩,往桌角上去。 既然是个死物,那便砸了。 ! 手起玉落,就在玉佩要碰到桌角的时候,玉卿叫了一声。 说我!男子汉大丈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愧是江逸白,做事真狠。 似乎是有些意外,江逸白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东西,居然真的会说话。 你是什么人? 活了这么些年,江逸白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物件。 他不信鬼神,事有反常,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2) 玉卿沉默了,他在思考,该怎么跟江逸白解释自己的存在。直觉告诉他江逸白不是容煜,三两句话唬弄不住。 吾乃女娲补天时留下的一块石头。 反正不少话本的主角都是女娲补天留下的那一块,多他这一块也不嫌多,也无从查起。 精怪? 这是江逸白的第一反应。 玉卿突然觉得人性向善与人心向恶就在一念之间,容煜对他的第一反应是神仙,江逸白不同,在这人眼中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应当提防。 宁可信世上有邪魔,也不会信这世上有神仙。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罢。 这也不是他说了之后,江逸白就会相信的。 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容煜。 十分平静的语气,轮不到玉卿说不。 这 玉卿确实可以感应的到容煜的方向,但是具体在什么地方,如何过去,他便不晓得了。 这些天他也在尽力感知容煜的所在,可是每次一到确切的位置,就有些力不能及。 只有大概的方向。玉卿道。 何方? 南岭以南。 江逸白的眸子沉了一沉,旋即问他道: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是主角? 玉卿彻底沉默了,他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老底都要掏给江逸白了。 江逸白见他不开口,又举起手中的玉佩。 我说! 江逸白砸下去的一瞬间,玉卿还是服软了。 他想了想,尽量以江逸白能听懂的词汇把这个词解释给他。 江逸白的眸光在玉佩解释完之后晃了一晃。 这是玉卿最这么些天里,最想念容煜的时刻。 有些人只有离开才懂得珍惜,他也唯有到江逸白手中,才明白容煜从前待他是有多么恭敬有礼。 . 地宫。 容煜睁眼看着石壁上的刻纹,这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是这些天唯一可以用来解闷的。 自从上次宫凌走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 地宫中看不出时间,但是凭借每日送来的清粥,容煜大概知道过去了多久。 每过一天,容煜就会用锁链在靠近床榻的地面上划一道。 密密麻麻的线现在眼底下,容煜的心情十分低落。 已经很久了。 这么久不见日光,不吃肉食与粮食,他身上的力气已经没剩多少。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江逸白找不到他,他就得想办法去找江逸白。 人正垂着眸,不远处的脚步声让容煜警惕起来。 余光斜向石门,走进来的人身着青衫。 是苏音。 是你 不是宫凌让容煜放松了不少,倒不是怕了宫凌,而是觉得麻烦。他已经不想费力气,再对宫凌这个疯子说半句话。 你怎么样?苏音问了一句,眸中的关切也变得小心翼翼。容煜是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可惜这一次,他待人没有拿出十足的真心。 容煜略略勾了勾唇,问道:宫凌让你来的么,硬的不行,就用怀柔那一套? 这人的算盘打的挺好。 苏音站了一站,许久才道:原是我对不住你。 各为其主。 容煜不怪他,只是心里隔应。 他很失望,对这个人,对这个人的一切。 苏音的样貌,他身上的特征,都十足讽刺。 这几天容煜时不时就会想,如果真正的容亦还活着,会长成什么样,他的父皇母后那样好看,容亦一定也十分俊朗。 眼前这个冒牌的,到底是错付了他的情谊。 宫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苏音道了一句,他看容煜没什么反应,接着道,你要是想出去,不能一直这样。 出去?容煜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千辛万苦把我弄过来,现在又想让我出去? 苏音沉默了片刻,道:是我对不住你 他心里有一万个对不住,单估计容煜此刻也听不进去。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被他辜负。 你莫要再说了,若是真觉得对我不住,来日我死了记得为我收尸。容煜冷冷道了一句。 若说从前他对苏音是陌生,如今就更为陌生。 苏音见容煜此般,莫名有些心痛,回忆起从前在燕国的日日夜夜,便更加无奈。 饮酒赋诗,弹琴作画。这是他梦中向往的场景,可惜这一切都是容亦这个人带来的。 我有许多迫不得已,黎王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 苏音已经快要说不下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容煜才能向从前一样对他。 想了许久还是把话咽回去。 苏音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 鼻息间传来栗子酥的味道。 容煜很喜欢栗子酥,仅凭这一点气味便知苏音手中的栗子酥是出自盛京的点心斋。 你许久不曾好好吃过东西了,吃一些罢。 苏音不能送容煜回去,只能想办法送来一些他家乡的东西。 容煜有些不明白苏音这个人,他是黎国的细作,诱敌深入无可厚非。可眼下任务完成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朕不会吃的。容煜道了一句。 没有毒。苏音见状,忙把纸包拆开,自己先吃了一块。 东西有些干,苏音吃得急,点心一时梗在喉中,让他咳了好一会儿。 容煜依旧沉默,他已经不想再相信这个人了。 苏音的眸中满是失落,原本带着光的眸子也暗下去。 握着点心的手紧了一紧。 除了对不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容煜,不会原谅他了。 . 两人各自不说话,耳畔突然传来一人的笑声。 容煜蹙眉,却见宫凌从石门外走了过来。 今儿去清露阁的时候瞧见你不在,还以为去了哪儿,原来是在看他,怎么有感情了。宫凌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 苏音往后退了一退,低头道:我非草木,为何不能有。 也唯有宫凌这样的人,才能做饭冷血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玉卿:容煜不在的第n天,想他,想他,想他 第86章 大概是第一次被顶撞。 宫凌的眸暗了一暗,嗤笑道:收起你不该有的感情,好好看清楚自个儿是什么东西。你同情他,谁又来同情你。 如利剑刺入胸中,宫凌随口一句话,都将人心伤的透彻。 苏音最恨这样的话,却又无可奈何。 恃强凌弱在宫凌身上提现的淋漓尽致,唯一不同的是还不曾出现一个另宫凌惧怕的人。 他与我们不同,远在千里之外,有许多人惦记着他。血肉至亲,一生挚爱。 这些都是他们不曾有的。 哪怕是宫凌,费劲千辛万苦得到了黎王的位置,也再也不会得到容煜现在拥有的东西。 话音刚落下,苏音腹中突然一阵剧痛。 人倒在地上口脚处溢出鲜血,栗子酥从手中滚落,落在宫凌脚下。 宫凌收回脚,将栗子酥踏平,并没有看苏音,只直直看着容煜,沉声道:不曾有又怎么样,如今他也要没有了。一生挚爱与手足之情,在孤眼中都是笑话。 宫凌言罢,俯身坐在榻边,问容煜道:老五说你身上有一块会说话的玉佩,告诉孤在何处。 容煜的眸子敛了一敛,道:不曾有。 不曾有?宫凌的瞳子缩了一缩,道,孤没有那么好糊弄,今日孤把话放出来,你与那玉佩,孤都要得到。过几日朕找个与你相似的人,把他绑在城楼上,再把燕王被擒的消息放出去,你说若是姓江那小子知道你日头底下晒着,会不会来救呢。 你 容煜蹙了眉,如若不是此刻手脚被负,他能叫这个人活着进来横着出去。 那玉佩在你手上,不过是一件死物。 容煜道了一声。 玉卿是个懒散的人,最怕卷入各国纷争,如若落在旁人手上,可以千年百年不说话,做一块石头。 容煜还记得,第一次听到玉卿开口说话的时候,玉卿兴奋地足足给自己说了一整夜的话。 玉卿说他等了千百年的时光,等到都快要忘记怎么说话了,还好最后遇到了要等的人。 这样的情谊,容煜一直视若珍宝,不容任何人践踏。 宫凌不以为意,只道:孤自然有叫它开口说话的法子。 不到万不得已,宫凌不想用这个法子。可是天下与容煜,如果非要取舍,他只能舍弃这个不知好歹的人。 玉佩,他志在必得。 . 人心与权利,宫凌从来只要后者。 多年来的经历告诉他,人心易变,唯有权利能握在手中。 在走出地宫看到天上日光的那一刻,宫凌长舒了一口气。 手中紧握的琉璃佩松了一松,落在草地上。 时值冬日,草色依旧,只是不如从前翠绿。 人也依旧,只是情谊不再。 殿下等在外头的内侍唤了一声,忙走上前来。 宫凌垂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信送出去了么。 送出去了,那鸽子听话的很,此刻必然已经把信送西云王手里。还是殿下有先见之明,用只死鸽子换了他二人送信的鸽子,不然咱们的人送过去倒是有些麻烦。内侍哈着腰,跟着宫凌往前走。 宫凌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什么先见之明,若不是留着还有些用途,他早把那给两人送信的玩意儿掐死了。 内侍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继续说这个,只低声道:北边来人了,说是给陛下寻了个好模样儿的,九王殿下捎信儿说,陛下一定喜欢。 九王?宫凌瞥了他一眼,道,祭祀一事,孤还未与他算账。 这,九王殿下也是着急了,这么些年九王在燕国可是对咱们表足了忠心内侍见宫凌脸色更冷了几分,忙道,陛下还是去瞧瞧新人罢,那模样身段可比地宫里的人好,听说原来在他故乡也是有名儿的美人,年纪虽不太小,但还是个雏儿呢。 雏儿,这倒是有意思,那便去瞧瞧。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值得那九王千里迢迢从北边送到南边儿来。 . 乌云蔽月,夜色愈发沉。 饥肠辘辘的鸟儿费力地扑扇着翅膀。 军营外立着的人轻轻伸出一只手,月白色的鸽子随雨丝坠落在手上。 师父张龄唤了一声。 薄纱下的嘴角微抿,白衣人将鸟放在了乘着草药的篮子中。 . 入夜难眠。 容煜不在的时候,江逸白从来睡不着觉。 人躺在床上,一闭眼满是心爱人的一言一行。 不睡觉人是撑不住的,只能阖着眼眸以做休息。 于旁人来说,容煜是一位值得敬畏的贤明君主,可是对于他,容煜便是所有。 没有太阳,至多不见光。若没有容煜,即便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他的心也是冰封的。 像是能感受到江逸白的心情,玉卿也没有休息。 帐中实在太静,静的让他想起从前千百年的时光。 云起云落,周而复始,这样活着,不如长眠不醒。他得找到容煜,无论是为了江逸白还是为了自己。 耳畔传来脚步声,江逸白听得出是张龄走进来。 殿下 张龄唤了一声,江逸白才坐起身。 脑后是容煜那天为他束发的发带,这几日头发都是他自己束的,因没什么心思,所束的有些歪。 张龄将咕咕递到江逸白面前。 江逸白的眸光在见到咕咕时动了一动。 小竹筒中有来自黎国的信。 一封带了鲜血的信,满是威胁与挑衅。 殿下张龄见江逸白的眼神有轻微的变化,沉声道,臣不知信上是何内容,但是臣知道,眼下大家的心都乱,唯独您不能乱。陛下曾经那样相信您,也请您相信陛下,相信他能够保全自己。 江逸白垂了垂眸,十分平静的把信放进张龄手中,道:本王问张太医一个问题,倘若如今这信上的不是陛下,而是太医所爱之人,太医会如现在一般从容么。 张龄看着手上的信,在听到江逸白的话后滞了一滞。 臣宁愿是自己身陷险境。张龄道了一句,未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只是这么一句。 江逸白可以明白这种心情。 他亦是如此。 两人沉默了许久,江逸白开口道:太医精通医术,也该知道,把人吊在城墙上,身子再好,不出三五日也是个死。 是 张龄知道,但是却不敢往后说。 江逸白接着道:宫凌说用玉佩来换陛下,也只说换人,从未提及生死。本王想他或许有两个意思,一是根本不在乎陛下的死活,到头来交于燕国的可能是陛下的尸首,二那城墙之上的,可能根本不是陛下。 殿下的意思是 江逸白静了静,对他道:陛下相信本王,你们信么。 江逸白看着张龄,一双眼从眸子看进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葵鉴,艾希超欧的!,营养液的营养液~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3) 第87章 地宫,有水从岩石缝隙中渗出来。 石门紧闭,严丝合缝。 容煜望了石门许久。 这样的门,每次打开也不听见开锁的声音,定是用了什么机关。 眸光从四周扫过,唯能看见上头的花纹。 容煜低头,从袖中取出起来的发簪,这发簪极小,是来送饭的内侍丢下的。 尖细的簪子进入脚上镣铐的锁眼,容煜静静鼓捣着。 蓦地,石门被打开。 脚上的镣铐应声而开,容煜把簪子藏在袖中看了大门一眼。 想来是来送饭的内侍。 大门缓缓而开,只见一青色衣衫带着斗笠的人进来。 斗笠上带着些水珠,那人摘了斗笠,竟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卫倾公子。 多年来,容煜与邵倾只见过几面,如今再见只觉这人的容貌与初见时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就仿似这许多年,对邵倾来说也不过是几日而已。 是你。容煜有些惊讶。 邵倾将斗笠放在一边,行过礼后,抬眸道:正是微臣,是襄王殿下把臣送过来的。 襄王? 卫倾点了点头,道:其中原委臣一时也说不清楚。唯有几句要提醒,襄王殿下与黎国的关系匪浅,陛下千万小心。要知道,在明处的敌人并不可怕,反倒是身边的暗地里的,杀人无形。 邵倾说罢,从怀中取出了锁匙,俯身为容煜打开手脚上剩余的镣铐。 他方才说,是襄王将他送过来的 宫凌一行人已经动身,这四下守卫一半随行而去,必然没有从前森严,陛下趁机出去,去找殿下,去找裴将军罢。 束缚人的东西被解开,容煜问卫倾道:这钥匙,你如何取来,又是如何找到这地方的。 邵倾闻言,拿着钥匙的手顿了一顿,道:臣没有远上沙场的本事,这些事还是可以做好的。 言语尚算轻松,听不出心情到底如何。卫倾不会武功,取来这些东西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邵倾把锁链踢到一边,接着道:小殿下此刻应该也在黎国附近安营扎寨了,陛下还是快些去,免得军心动摇,咱们吃了亏。 邵倾不懂得什么兵法计谋,但也知道一国之君被吊在城门上是多么屈辱。 无论城门上头的人到底是谁,只要真正的容煜不现身,就始终人心惶惶。 往南有一条匠人们预留的暗道,陛下从那里出去,暗道所通向之处人应该不多。 邵倾说了这许多,见容煜仍不曾有所动容,突然明白了什么。 陛下不信臣?邵倾问了一句。 容煜没有说话,看着邵倾的目光垂了一垂。 不是不信,是不知从何信起。 邵倾见状,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圆圆的一枚玉佩,刻着一个小小的梁字。 梁相容煜见此物,略略蹙了眉。 梁丞相这么些年恨不得坐山观虎斗,今次把信物给了邵倾,心中该是着急的很,却又不能亲自前来。 朕信你。 他可以不信任何一位朝臣,唯有梁相,他始终坚信不疑。 容煜看着那东西,叹道:宫凌这么做,是真以为一个我就能换来燕国江山了。 这世上,没有谁是必须活着的,少了谁都能过下去。 陛下邵倾听闻容煜此,郑声道,陛下真的以为,燕国可以没有您么? 人终有一死。 容煜自认不过是一届草莽匹夫,并不认为自己的死会带来多大的水花。就好似父皇死后的第二年,为他悲痛的也只有太后和自己。 邵倾闻言,双眉轻凝,陛下,臣斗胆提一句,燕国地大,人才济济,没了谁都照样雄踞一方,不可撼动。可是土地无情,人却有心,将士们记得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不会将您忘记。 但凡容煜是个庸才,这一遭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了救回一个无能的君主而起兵。 从北到南,一路上接到消息的将士没有一个是被迫而往。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接回容煜,接回这个为燕国抛洒热血的人。 正当年轻的男儿有他们该去的去处。有些为了国事宵衣旰食,有些驻守边防一刻不曾松懈。如今亦然,接回容煜便是将士们现在要做的事,为了燕国,也为了自己的心。 容煜竟然从来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会有如此重要。 从儿时到如今,陪伴自己的是暗夜中的利箭,与床榻边的毒蛇。 原来除了这些,还有这么多身在远处,却近在咫尺的心。 你不走?容煜问他。 邵倾摇了摇头,道:陛下所在的地宫也不知设了什么机关,需得一人留在其中,否则便会惊动上头的人。臣得留下来,一来替您掩护,二来继续在黎国做燕国的细作。做事总要有始有终的,既然是燕国的队伍送臣来,臣就等着燕国的队伍来接。 邵倾的语气很温和,像是乱世里一个与世无争贵公子在缓缓而谈。 岁月终究在邵倾身上留下了许多东西,当日那个明艳的人,如今更多的是稳重与隐忍。身为质子,锋芒太过是活不到如今的。 庆幸而又无奈。 容煜看了邵倾一眼,眸中有些许波澜。 陛下快走罢,再拖下去对咱们都不好。 邵倾道了一句,将一只烛台塞进容煜手中。 容煜看着他,道了一声保重,转身往门外去。 身后的大门缓缓关闭,这个束缚他许多日的地方就在身后。 容煜回眸看向大门,攥紧了拳头。 事不宜迟。 人即刻往南去,一路的弯弯绕绕多的很。顶部高低不平,路也时窄时宽。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陡然间一松,人往下落去。 碎裂的岩石跟着砸到身上,容煜身上疼得很,眼前黑了一阵,而后就彻底陷入黑暗。 烛火被摔灭,容煜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又有不少碎石从头顶滑落,容煜摸着黑往四下走。 应该是在一个很大的地方,走了许久都不曾遇到阻碍。 容煜正要加快脚步,蓦地腿上撞上了什么。 手往下探,摸到了一个狭长的东西。 木制的,覆有不少尘灰,上下之间有很大的缝隙。 容煜用力推了一推,上头的部分滑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扬起不少尘灰。 眼前出现微弱的光亮。 容煜咳嗽了一声,抬手挥了挥,眼前的是木制的棺材。在木棺之中是一双虎头鞋与一件小孩儿的衣衫。 他所看到的光亮,正是来自于老虎眼睛上的四颗明珠。 衣衫已然破旧不堪,但虎头鞋仍然完整。 这虎头鞋容煜见过,是太后亲手所制,他穿了一年,后来一直放着。因着上头的明珠少见,会在暗夜中生辉,有了容亦后便又拿出来给容亦穿着。 如果没记错,太后带着容亦入黎国之时,是带着这双虎头鞋的。 容亦的尸身不在燕国,随身的东西却在黎国,那容亦现在究竟会在何处。 容煜愣了一愣,很快回过神来。 他将虎头鞋上的明珠取下照亮,在放下虎头鞋时发现木棺的角落处还有个玉器。 是颗圆圆的玉栗子。 很少有人会用把玉雕琢成栗子的模样,容煜看了一眼,把玉栗子又放回木棺中。 四下看不见出口,却能把木棺放进来,这出口一定是被掩藏在什么地方。 手抚在石壁上,坑坑洼洼的刻纹从指尖划过。 人所能触及的地方几乎都被摸遍了,仍旧不见什么异常。 容煜背过身靠在墙上,目光落在木棺之上。 地宫里没有照明用的东西,方才摔下来时烛火也已然熄灭,可是现在除了指尖的明珠在亮,木棺之下还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放光。 人走到木棺附近,容煜俯身,发现木棺与地面之上还有缝隙。 木棺是为小儿所制,并不太重,容煜索性将木棺移开。 原本木棺所覆之处是荧光粉绘制的莲花纹。 莲花 手落在莲花瓣上,并没有什么机关。 目光从地上又回到石壁之上。 有些多了,这座殿内的莲花实在是太多了。 容煜正对着的石壁,是仙人将莲花洒向大地的刻纹。 黎人喜爱莲花,莲花质洁,人在俗世中滚过这么一遭,死后伴着莲花纹入葬是极好的寓意。 这里的莲花纹刻的仔细,却并没有尸身存放。 这座殿一定是为十分重要的人所建,可是眼下这里没有尸身。 唯有一件衣裳,一双虎头鞋与一颗玉栗子。 容煜想了许久,始终没个结果。 容煜记得宫凌曾说,他记得自己,自己却忘了他。 多年前太后与黎国议事,他确实随同在黎国住过几日,可是是当年他尚且年幼,日日陪伴在太后左右,是断断没有见过外人的。 难道是宫凌认错了人。 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认错人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前两天弄实习的事有点忙,非常抱歉ovo 第88章 手落在绘着荧光粉所散落的莲花刻纹上,这朵莲花的花芯处有轻微的凹陷,大小似乎与方才所见的玉栗子差不多。 容煜想到此处,起身取来棺中的玉栗子。圆滚滚的东西落在花芯时,那一处陷了下去。 地面缓缓动起来,头顶处并没有什么变化,只能从一面的石壁上才看出来,这间屋子在一点点向下陷落。 这屋子应该很高,四面的墙有一面是活的,他所在大概是最高处。 很快石壁从下缓缓露出暗道的入口。直到入口完全露出,房间才停止下陷。 从顶上破损的地方可以推测,这屋子应该下落了不短的距离。 完全由石头制成的地方,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吊着才能让它这样缓缓下落。 眼前是唯一的出口,不知通向何处。 工匠门修建皇陵时会留下暗道,以防皇室用活人殉葬。这样的事,容煜只在书中听过。 燕国没有活人殉葬的习俗,修建皇陵也不过是为了给已故的人寻找安身之所。 今日能见着这样精妙的机关暗道,也算是他的际会。 玉栗子被取下,莲花所在的地方升起,房间开始缓缓向上升。 容煜趁机进入暗道的入口,不消片刻,整个房间被抬起。 应该是去了它原本的位置,容煜现在入口处向上看,已经看不到那房间的底部,只能看见高不见底的通道。 暗道内一片漆黑,容煜回身,取出明珠往暗道内去。 十分狭窄的暗道,容煜这样高的人,几乎要勾着腰走路。 里头修建的仓促,仅仅有让人通过的作用。 走了没一会儿,脚下突然踩到硬物。容煜低头,发现地上有许多碎石。 明珠的光偏了一偏,在不远处有一具已经干枯的尸体。 那尸体趴在地上,像是在寻找什么,手微微握拳。 脑袋处有破损,像是被暗道内落下的岩石所砸中。 这样低的地方,即便有石头落下来,应该也不至于死人才对。 容煜俯身查看,细细查看了一番,除了能从衣裳上看出是燕国人,其余的便再看不出了。 继续往暗道深处去,到后头几乎要趴着才能继续前行。 这样的地方,想来是废了不少功夫。 容煜在地下,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这种暗道又细又长,走出去也得有个好体力。 一连前行了不知多久,到最后已经无路可走。 容煜将眼前封闭岩石东西推了一推,石头滚落下来,与之一同落下的还有红色的土。 是松的,容煜的呼吸滞了一滞,用双手开始挖眼前松动的土。 不多时,有光从缝隙中透过。 容煜一把将剩下的土壤推出去,眼前的光让人眯上了眼睛。 容煜适应了许久,才能睁开一点。 脚下是陈绿色的草地,身侧是一颗巨大的古树。 他出来了。 鼻息间充斥着露水的味道,容煜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待眼睛适应以后,正要起身,蓦地眼前出现个脑袋。 刺客!那人道了一声。 容煜心下一惊,正欲动手,那人忽又问道:你是土里出来的刺客,你是老鼠精么? 眼前这人模样倒是俊朗,但是眸光散漫的厉害。 衣裳华贵不似寻常人,但穿的并不仔细,衣带子不曾系,鞋子也是穿反的。 脑子有问题? 容煜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容煜这么问他,忙显摆道:我是太子殿下,你见到我是要跪下的! 太子? 容煜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管这人所言是真是假,反正今日是皇帝不像皇帝,太子不像太子。 也算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了。 容煜轻轻笑了笑,不曾多言,起身往远处去。 那男人见他要走,忙一把将人拉住,你要去哪里! 容煜回身掰开他的手,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这人有些难缠,或许早该打晕了他。 诶!男人停了一停,追上容煜道,带本太子一起走吧,我给你银子。 银子?容煜停下来看着他,问道,你是这里的太子,为什么要跟我走,你知道我是谁么。 男人摇了摇头,一双凤眸微微下垂,我不知道,但是你比他们好,你不会叫我傻子,也不会动手打我。 有人打你?容煜问他。 男人点了点头,把胳膊上的袖子挺起来,你看 白嫩的手臂上满是被抽打的痕迹,紫的,红的,几乎不堪入目。这些人掂量的很清楚,伤痕都落在衣服遮盖的地方。 还有这儿 男人委屈地道了一声,正准备解开胸前的衣裳,容煜一把将人按住。 好了,我带你走,但要看你认不认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4) 容煜看着他的眼睛,人会说谎,但眼睛总会慢一些。 男人听见容煜问了两个问题,手指头也伸出两个来,生怕自己忘记容煜所问。 我叫钰儿,这里是西陵,是五妹妹带我来的,她说我母后在这里,让我在这儿等着,如果不等,母后就会被这里的坏人抓走男人想到这里,眉心蹙了一蹙,十分俊朗的人,可说话与神情中用有些许憨态。 五妹妹 五公主! 这么说,眼前的人或许就是已经逝世的黎国太子宫钰。 容煜不曾见过宫钰,只记得内院曾说过,宫钰年少聪慧最得老黎王喜爱。宫凌为人狠辣,要继位必然会解决这位聪颖的长兄,怪不得宫钰变得这样憨憨傻傻。 你不等你母后了?容煜问他了一句。 宫钰闻言,嘴角抽了一抽,愤愤道:他们都在骗我,母后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人世了,求求你带我出去,我给你银子 宫钰死死抓着容煜的胳膊,再也不放开。 在他眼中,这个不会打他的人,就已经算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容煜许久不曾言语,最后只问了一句。 出口在哪里? 你说什么 西陵的出口,你知道罢。 好巧不巧,就出现在暗道的出口,容煜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他相信宫钰现在只有几岁的头脑,但并不相信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 燕国军营,袅袅青烟从帐篷外生起。 大军驻扎边境已经两日,所有人心中都不平静,但又都在尽量保持平静。 阿四江逸白唤了一声。 正坐在石灶旁的人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忙继续往灶里添柴。 奴才很好,奴才没事,小殿下稍等片刻,饭一会儿就好 你没点火。江逸白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阿四沉默了。 只听到轰隆一声,原本用石头垒好的全部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司哲,MF,崽绿理,1,葵鉴的营养液~ 第89章 殿下阿四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想掩住自己内心的慌张,没想到越来慌。 我来罢。 江逸白俯身坐在石头上,静静垒着石灶。 江逸白的手很漂亮,修长的指节,干净的指甲,完全不像是做粗活的人。 对外是怎么说的?江逸白突然问了一句,这些天他没有回盛京,没有亲眼看到,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 阿四闻言,低声道:只说南边有南梁圣女的下落,陛下来亲自追查,并未走漏消息。太后那边,是若水和秋秋在打点。各国的质子,除了已经被送回乡的邵公子,其余的都安置在青玄宫不准出来。 那便好。 今次所集结的将士们,大多也都是跟随容煜出生入死的人,断断不会走漏容煜在黎国落难的风声。 阿四这头把好口风,消息是断断不会从自己人这边泄出去的。 但是江逸白的心下仍旧不安。 皇帝落难,不知道朝中那些暗中放箭的人,是不是也在等这一天。 殿下,您说陛下现在还好么。 阿四这一句话,让江逸白拿着石头的手滞了一滞。思绪被打断,江逸白心下一时乱的很。 还好么,这句话,他也想问。 可不论再怎么问,也只有见到容煜本人时才会放心。 告诉几位将军,看好手底下的人。江逸白道了一句,继续做手上的事。 军营中年年有新人来,江逸白不怀疑他们的能力,唯怕他们有时候没什么经验,好心办坏事。 是阿四应下,即刻动身去了。 他还好么。 许久,江逸白看着眼前的石灶,问了一句。 腰间的玉佩道:还好吧,起码还活着。 就是不知道是怎样活着。 江逸白握着石头的手紧了一紧。 . 黎国,城西。 深巷中,蹲在乞丐窝的人浅浅闭了眼睛。 容煜记不得他已经多久未进水米,只知道自已浑身软的厉害,再走不动一步路。 鼻息间传来包子的味道,容煜抬眸,宫钰手中的纸袋里有几个包子。 你从哪儿来的。容煜问了一句。 宫钰笑了笑,道:我有银子,我没骗你,你快吃吧,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的猝不及防,如果记得没错,宫钰应该比自己大上一巴掌的年龄才对。 你说自己被人欺负,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银两? 容煜接过包子问了一句。 宫钰一屁股坐在对面,先咬了两口包子,才含糊不清道:他们给我最好的东西,只是不把我当人看。 就如同一条狗,任打任骂,开心了赏点东西,不高兴了,就踹上两脚,打上两下。 提起这个,宫钰便有些低落,吃包子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两人从西陵园的暗道出来,先去弄了两套寻常衣裳,然后一路往城西来。 宫凌所在的城北守卫最严,他们得先想个法子从城西出去。 容煜穿着一声青色的布衫,又是灰头土脸的,坐在乞丐窝里并不显眼。 倒是宫钰,白净的厉害,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公子。 我给你画个妆面。 容煜说罢,从地抹了把灰涂在宫钰的脸上。 宫钰眼睛亮晶晶的,也没有反抗,任由容煜糟蹋。 两人吃饱了东西,继续混在人堆里往城门处去。 这些日子,两国边境之地查的都很严,要想出去几乎比登天还难。 好容易走到城门口,守卫的人却在比着手中的画像一个个地查着要出城的人。 官爷,这人犯了什么错呀。 出城的大娘问了一句。 守卫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要走快走,别多管闲事。 你看得清是谁吗? 远处的馄饨摊,容煜问了仰头的宫钰一声。 宫钰摇摇头,道:看不清,或许是在抓盗贼。 说罢继续喝碗里的馄饨汤。 容煜静静思忖着画像。 盗贼不大像。别的不担心,只怕那官差手上的画像是他与宫钰。 出来这么些日子,想必西陵园的守卫也察觉了些。 若是抓盗贼,一定光明正大地贴出来悬赏。这么偷偷摸摸的找人,必然是不想叫外人知道,尤其是不想让宫凌与江逸白知道。 想来宫凌待手底下的人并不怎么样。 他和宫钰两个大活人从西陵凭白无故消失,一定有不少人得受牵连。 为了保住脑袋,也只能压下消息,在宫凌发现之前偷偷摸摸把人找回来。 咱们想要出去,要麻烦些。容煜道了一句。 宫钰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一时有些发愣。 容煜往城街上看,一辆盖着白布的牛车从眼前走过,眼睛亮了一亮,忽然计上心头。 . 翌日清晨,驻守城西的守卫照例检查出城的人。 今日有不少人出城。 出城种地的老农,往返两国贩卖陶器的商人。 站住!守卫叫住了一辆牛车。 车上的妇人走下来,用手遮着鼻子。 车上是什么人。 是我弟弟。妇人道了一句,双眉紧紧凝在一起。 出城做什么。 看病,听说外头有位神医,想去找找看看。 什么病。守卫继续盘问。 是疫病。 什么?瘟疫! 那守卫的人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打者单子掀开车上的粗布匆匆看了一眼。 白布盖着的青年男子满脸乌青之色,口角处有溃烂的痕迹,爪甲也是青紫的。 鼻息间隐隐有股恶臭,守卫的官兵忍不住捂了鼻子。 出去,出去,快出去 守卫十分嫌弃地一连道了好几声。 近来南边的疫患越发多,朝中官员只顾着自身修养,没有下明确的指示。像这样发了病的人,能放出去的,绝不会往回留。 妇人道了一声谢,拽着牛车往城外去。 . 一直走了几里地,才停下来歇了歇脚。 没想到这冬日里的太阳也这样毒辣。 妇人开口,是男子的声音。 牛车上的人猛地坐起来,擦了擦脸,蹙眉道:这牛车臭死了,没准儿以前装过牛粪。 他转了身,看见车下的人,转而为喜道:你这样真好看,像是谁家的小媳妇。 谁教你的混话。 容煜觉得这人心眼多的很,该懂得不懂,不该懂得倒是清楚的很。 这身女子的衣裳是从裁缝店随便买来的,并不合身,上衣遮不住胳膊,下裙遮不住脚。 买了衣裳,又趁着夜色在烟花之地找了个卖艺的小姑娘,给了些银子,让她为容煜涂脂抹粉。 也亏了那姑娘画了好半夜的容妆,活活把一个俊朗的男子画成了貌美妇人。不然容煜这么高的人,又是好大一双脚,必然会惹人怀疑。 容煜扯了扯过于窄的领子,道:咱们是从城西出来的,要到北门得走好些路。 这辆牛车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最怕赶不上,误了时机。若是他们中了宫凌的计策,便更难抽身。 宫钰眨了眨眼睛,问容煜道:到北门去做什么,我弟弟在北门,他会把咱们都抓起来的。 这个弟弟便是宫凌。 容煜摸了摸牛的角,道:我要找的人在北门,咱们去城外,一定能找到他们的营地。 你要找的人宫钰理解了一会儿,对他道,太危险了,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会来呢,要是没有人来,不就白去了么。我要是你,就先回自己的家乡去,再说找人的事。 宫钰揪着破损的衣角,似乎对北门有些畏惧,准确的说,是对宫凌有畏惧。 好不容易脱离那个地方,他已经不想回去了。 容煜静了一静,沉声道:他们一定会来的,就如同我一定会去。 他的将士们不远千里为了他从北方而来,他不能,也不会自己逃走,看着他们身陷囹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ovo 第90章 简简单单,却十分有重量的一句话。 宫钰的眸光晃了一晃,随即挥出鞭子,高声道:那,咱们出发! 朝气蓬勃,从这个不算年少的男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太阳越升越高,许久不曾见过的日光铺满大地,前路平坦。 容煜看了宫钰一眼,轻轻弯了唇角,赶着牛车往远处去。 . 燕国的军队,扎在隐蔽之处。 江逸白的兵法,一半从太傅与兵书上得来,一半是承习了容煜的习惯。 两人一连走了许多天,才在山脚隐蔽处发现了营地。 此地为燕,梁,离三国交界之处,便是冬日草木也异常旺盛,有些高过头顶,十分适合隐蔽身形。 前方的军营不大,没有任何标识,容煜看了许久,在营地外的流水中发现了一些漂浮的香灰。 燕人习惯了干燥的地方,来到南国总会焚香祛除蚊虫与湿气,这是北边特有的香料。 该是这里容煜看着远处守卫的人,对宫钰道了一句。 前方陌生的面孔,但可以确定是燕人的打扮。 不出意外,这里便是了。 已经许久未见过江逸白他们,不知道这些天他们的境况如何。 风声和草木声夹在一起,吹拂着人的心绪,容煜的耳边却格外安静,安静到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个人在徐徐前行。 手将拦在身前的杂草剥开,河岸边守卫的人,细看起来该是裴家手底下的。 容煜让宫钰在原处等上一等,先一步往守卫处去。 待他走进,突然被人拦下来。 此乃军营重地,闲杂人等勿入。 闲杂人等 容煜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 你是裴印堂手底下的人?容煜问了一句。 那人的眉心微蹙,矢口否认,什么裴印堂,你是哪里来的疯子,穿的难不难女不女,赶快走远些,免得咱们伤了你。 尚算客气,但不必细听,也能听出来那人语气中的不耐。 容煜站在原处,思量了些许片刻,道:我与你家裴将军是旧相识。 什么相识?那人的语调高了一些。 容煜知道这人是一定不信的,眼下自己这副模样也难为他有心思盘问。 你把裴将军叫来,他认得我。 身上没有信物,这人一多半又是新来的,容煜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证明自己就是燕国的皇帝。 内院中传令找人,都是会分发画像的,容煜看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比对了半天,似乎仍有些不确定,那人又问容煜道:你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 如实回答,只怕那人依旧不会相信。容煜想了想,道:我是黎国人,你们在找人罢,我有他的消息。 如何信你?那人又问了一句。 容煜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样,你缚了我的双手,将我带进去,无论我有什么消息,出现在兵营附近就是可疑的人,你汇报上头也是理所应当的。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5) 也对不对,你怎么这么熟悉? 这人警惕起来,大有永远不放容煜踏足兵营半步的意思。 人就是这样,习惯了旁人的恶意多过好意。尤其是沙场上,相比善意,更愿意接受别人的恶意,这是乱世里最现实的一部分。 那你要如何,放我走么,我会把你们的位置说出去的。 容煜有些无奈,裴印堂手底下的人,实在有意思,叫人好笑,又有些生气。 那人思量着容煜的话,许久才把附近不远的另一个人喊了过来。两人说了些话,总算将容煜五花大绑起来。 早该这么做了,绑个人进军营而已,居然费了这么多口舌。 远处,宫钰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容煜告诉他在树下等着,他便一直等在这里,无论前方发生了什么,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 裴家军营地的布置说熟悉也有些陌生。 容煜很久不曾亲自与裴家军相处了,自从裴印堂接管了他老爹的事,监察裴家军的事,便一直是内院在处理。 梁丞相,顾总领,以及裴家军,每一个组成大燕的部分,都比他预想的要好。 当年设立内院之时,梁相还担忧内院权职过大影响皇权,如今看看,各自相安,也相得益彰。 不少决策,到如今他这个皇帝所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过目而已。 说来有些欣慰,这个庞大的国家,没有自己的存在,靠着朝中百官与内院,居然井井有条。 或许这才是当年设立内院,培养诸多人才,所想看到的结局。 你就在这儿待着,我们将军不在这儿,等安小将回来才能审问你。带容煜来的人到了一句,将他带进了一顶帐篷之中。 帐内是些干草,没有其他人。 那人看容煜一副淡然之态,只道:我看你这人,有病。 是么。容煜并不生气,只想知道,在他脱离皇帝,陛下这样的称呼后,还会有人如何看他。 确实有病,好生生走到这里做什么。那人说罢,叹了口气,道,看你是个疯子,我才心慈手软没有抓你,你这么执意,少不得要受苦。安小将回来,会审问你,还会打你,疼得很。 这人说得很可怕,像是已经见到了容煜皮开肉绽的样子,蹙了蹙眉,又深深望了容煜一眼才离开,似是最后一眼。 这个安小将容煜了解过,是裴印堂这几年刻意栽培的人。 人不错,功夫也好,年少有为。 原来,已经遍地都是新人了。 从江逸白长大的那一天,这朝中就自然有了许多新鲜的血脉。 容煜看了一眼有些发潮的干草,稳稳坐下去。 他将宫钰留在军营之外,因为总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没有恶意,但绝对另有企图。 宫钰,宫凌。 有种特殊的预感。 储位之争,他是经历过的,能在宫凌手底下活下来,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或许宫钰的机来了,又或许这个人即将死去。 . 容煜在军账内等了两日,并没有等到安小将。 最后得了消息,说让所有人往主营那里靠拢。 看样子,是要用人马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1章 天不亮,容煜被人赶出军账。 这是要去哪里?容煜问了一句。 小将没有看他,给他带上镣铐,带着他到一辆囚车上。 另一辆囚车中,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 别问了。等那小将走后,男人才懒懒动了动身,对他道,肯定是要去大营的。 大营 容煜看了远处匆忙收拾东西的人一眼。 北人来黎国找人,找不到,现在要打仗了。 男人的面庞上布满泥污,但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散漫的语气,整个人歪着,看起来懒懒散散。 容煜看了男人一眼,问他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淡淡笑了笑:没用的人罢了,流浪天涯,四海为家。 天涯远不远?容煜突然问了一句,很直白的一句话,看似没有意思,可细细琢磨起来,倒是有点子乐趣。 男人闻言,眸光略略滞了一滞,随即坐起身看了容煜一眼,道:你呢? 这个穿着女儿家罗裙的俊俏男人,他也有几分好奇。 容煜闻言,十分和善地轻笑道:我是个俗人。 一个整日都不能离开这个纷扰俗世的俗人。他喜欢这个俗世,也喜欢俗世中的安居乐业的百姓。 有烟火味的地方,就有人情味儿,容煜很贪恋人间的点滴。 男人闻言,不禁仰天大笑了几声。这笑声配着囚车与荒野,更格外苍凉一些。 耳畔有鸦啼声传来。 容煜身下的囚车动起来,这是头一次以另一个身份来打探燕国军营。 每个人都神情肃穆,穿戴整齐的要去同一个地方。 . 拉着囚车的是一匹老马,走上几步都要喘很久。 容煜容煜慢慢悠悠的晃着。 一路走来两侧都是高过人的杂草,前路也不大好走。这条通往大营的路一定是新开辟的。 他还没等来传闻中的安小将,就要前往大营了。 容煜将背在身后的手腕转了转,静静看着崎岖不平的前路。 一行人走走停停,三日才出了这片草木茂盛之地,来到一片荒原。 一路上看到夹道有不少的尸体,看穿着打扮像是黎国的人,老人居多,另外还有一些瘦的皮包骨头的年轻人。 有士兵前去查看了尸体,过了许久才跟领头的人回话。 看样子,是病死的。 领头的人闻言,微微蹙眉举起了手中的剑。 身后的人都从行囊中取出面罩,戴在面庞之上。 专门有人过来给容煜也送了一个。 发生什么了?容煜问了一句。 瘟疫,南边比北方凶一些,你们都小心点,咱们的药草不多了。那人说完又递给后方囚车上的男人一个,然后匆匆入列。 疫病,南边的疫病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么。 南方的疫病,五年前就有消息从内院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了。 五年的时间,从南边带过来的疫病,北方都快要灭绝了,怎们南边还有这样多的人病死。 宫凌身在高位,竟然真的只顾着征伐,忘记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身后传来一阵冷笑。 容煜回头,是那日见到的囚车里的男人。 你笑什么? 笑朝廷无用,父母官只受供养,却从来一毛不拔算什么父母官。 在这疫病连年的时候,赋税却一日比一日重。黎国手握重权的那些人,分明都是催命的无常鬼才对。 一行清泪划过面庞,男人背对着容煜,望着头顶上的天。 没有哪国的人,会比黎国的百姓更为绝望。那种每天醒来,身边就又少一些人,日复一日,从不见希望的感觉,生不如死。 你是黎国人罢。 还一定是个没有受朝廷重用的文人,不然说不出这样惆怅又深刻的话来。 男人没有说话,只任凭脸上的泪水风干。 容煜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自讨没趣儿。 这世上,什么都缺,唯独两条腿的文人不缺。 空读了满腹诗书,遇到些磋磨便归隐山林,填词作赋,假意豁达,全然忘记了自己要为苍生谋福的初心。 容煜欣赏的,是真正恬淡逍遥山水与青山绿水为伴的人。 朝廷如何,终究不能只是在外头胡乱言语,要去参与,身在其中,才有阐述甚至改变它的机会。 头顶的太阳越升越高,囚车也跟着前方的队列快了起来。 容煜早些年跟着顾云一同混进过黎国的军营。 军粮充盈,军饷也从来不缺,但大营内风气不太好,赌风盛行,只要不打仗,将士们一大半都在赌桌或青楼里。 比起黎国的军队,燕国的将士们更为简单。 饿了便按时用膳,吃饱了便继续戍守边防,闲时与同伴高谈阔论,永远不会怠惰消极。 简单到纯粹,已然十分不易。 . 一连走了许多日,队伍才停在半山腰。 听军中的一位小将说,是遇到了大营过来的一支队伍,上头的人在指导军务。 这个上头的人,大抵是顾云内院手底下的。 只有内院来军中时,将士们才不知如何称呼具体职位。 今夜的月色不错,一行人走了许多日,满面尘灰。 后山有泉水,将士们轮流去洗漱。 容煜在地宫时是见不到活水的,唯有那里的宫人会在送清汤寡水时弄一盆水来。 顾不上夜风寒凉,容煜也想去松泛松泛。 看守他的人见容煜也想去,垂眸思量了片刻,道:等会儿吧,等没人了,我再带着你去。 多谢。 容煜说罢,看了后方囚车上的男人一眼。 男人倒在角落,应是已经入眠,倒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一直等了一个时辰,所有人才都回来。 看守的人为容煜打开囚车,但并未解开容煜手上的镣铐。 你得带着这个,还要蹲着着人,不然我会受罚。到后山时,那人嘱咐了一句。 有些腼腆的人,几乎不曾直视过容煜的脸。只说了几句话,脸便憋得有些发红。 容煜点了点头,往水边去。 脚腕上的锁链磨在地上发出细碎的身影。 岸边并不是想象中空空如也,在临水的石头上,容煜发现了一身衣裳。 还有人留在这里。 并没有细看衣裳,容煜抬眸眺望远处。月色下有一个十分模糊的背影,该是哪位将士还没有收拾好。 既然这人要在这边穿衣裳,容煜便走远了一些。 身上是不合身的罗裙,容煜一时有些后悔没有带着自己原本穿着的衣裳。 眼下这身女儿装,实在局促。 夜风凌冽,容煜在高过人头的苇草间放下自己的衣裳,入了水。 刺骨的泉水,让人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在地宫中的许多个日夜,容煜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去了。 日复一日的瘫在榻上,原来是这种感觉。 体内的蛊虫自宫凌走后便没有再躁动过,想来要施计请君入瓮,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江逸白是个了不起的人,年少机敏与老谋深算都能从他整个人身上看到。 希望他能再拖一拖。 容煜每每想到这个人,心下总是矛盾的。若是没有那档子事,江逸白该是宫墙中他最得意的孩子,可是这个曾经乖顺的不得了的孩子,如今却要上房揭瓦,甚至骑到他的头上。 什么人?耳畔传来声音。 容煜心下一惊,直接潜入了水中。 远处的人往附近走来,在月光渗漏的苇草间发现了一身女儿装。 女人来人轻声低低道了一句,便一直停留在附近。 容煜快要被憋死了,方才匆忙也没听清什么。 这人怎么还不离开。 似是已经发现了容煜的所在,那人好整以暇地披了件衣裳,静静看着冒水泡的地方。 军营中不会有女人。 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算不是细作也不会是普通百姓。 两个人静静耗着。 蓦地,苇草间渐起一大片水花。 那人抬手挡了一挡。 容煜正想趁乱离开,突然被人扯住了腕上的锁链。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2章 好巧不巧,脚底正踩在水下光滑的石头上。 人一踉跄,就要往水中跌。身子快入水之时胳膊蓦地被人一扯,直接拽向了对方那头。 容煜身上只有一条亵裤,为了不落在那人身上,直接下手托了一把。 这一托,没按住河底的石头,倒是锁住了那人的脖子。 两个人齐齐落尽水里,容煜没什么事,那人险些被掐死。 待反应过来手底下软绵绵的,容煜才即刻松了手,站起身来。 对 对不住三个字还没说出来,那人从水里坐起来,咳了两声,容煜突然变了神色。 顾云! 竟然是他。 容煜还不曾再开口,顾云猛地咳嗽了几声,正要张口骂人,抬起头来突然愣住了。 陛下 比容煜更为意外。 这些日子黎国,燕国甚至梁国,都派人去探查过了,夜以继日地寻就是没有容煜的蛛丝马迹。 这个人消失了多少日,内院就跟着江逸白紧张了多少日。 兴师动众,举城忧心。 这天底下,还没有一个人,能让人紧张到如此地步。 军中如何?容煜有满腹的话要问江逸白,要问顾云与太后近日的状况,可是话到嘴边,还是选择了最该问的事。 顾云略略弯了弯唇角,道:没有陛下,自然每个人都心神不定。好在梁相和西云王都在,才略微定了一定。 前些天,容煜在黎国大营的消息传到燕军营地,几乎所有人都慌了。若不是江逸白按捺着性子说要等上一等,此刻定要落入黎国的圈套。 说来也奇怪,江逸白那小子,平日里对容煜的事最上心,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恨不得亲自去查看清楚。在这件事上,居然比他们都要冷静许多。 陛下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容煜问了一句。 容煜垂眸道:黎国。 黎国?难道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容煜道:真假参半,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再说。 好。 . 烛火微醺,帘子将夜幕中火把照进的光亮挡住。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6) 炭盆里的火有些小,顾云用火钳拨了拨底下未燃着的木炭。 容煜换了一身衣裳,这是许多日来头一次穿上干净又合身的衣裳。 围在暖暖的炭盆边上,再饮下一杯热茶,足矣让容煜消散这几日来满身的风尘。 顾云静静听容煜说着过往的几十天。 容煜谈的很详细,唯独将宫凌对他那种过去偏执的感情略去。 待容煜说罢,顾云思量了许久,才道:苏公子此刻在何处? 仍在敌营。 容煜回答这个问题时,眸光暗了一暗。 他没有将苏音出卖自己的事说出去,不知为何,头一次对一个帝国的细作起了怜悯之心。或许是因为早已经把这个人当做容亦了罢,那个客死异乡,还不曾好好放眼燕国风土的孩子。 行军打仗,怜悯之心最是要不得。 前几日赶路时,夹道病死的百姓浮现在脑海中。 手心的明珠微凉,此刻,容煜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宫凌,必须死。 话锋转的有些快,顾云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即刻跪在了地上。 臣接旨。 墨色的瞳子微沉,容煜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是在帐中,仍能闻得到南边特有的冷冽与潮湿. 将士们在南方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 容煜与顾云现下所在的队伍,是安小将所领。 因着安小将被裴印堂唤了去,顾云特地亲自将大营的意思送过来。 本是想着过几日打仗,把这支队伍也领过去。如今看来,倒不是非打不可。 顾云仔细思量容煜话里的意思,大概是此仗可打可不打,但是宫凌必须死。 顾云是个随性恣意的人,心底下自是不希望打起来。 两国交战,苦的不止是军中的将士,还有土地上的百姓。 一战百废。 正因为见过战火连天的流离失所,所以才会格外贪恋如今盛京的繁华。 容煜骑在马上,静静看着林中的草木。 该走了。容煜道了一句,握紧手中的缰绳。 是。顾云回过神来,把缰绳在手上绕了几圈。 两匹马窜出去,飞矢一般。 . 大营,主帅的军帐外跪了一地的将士。 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请战。江逸白不愿出兵,他们便自请出战。 樊将军到时,看见这满地的人,当即恼火十分,直接高声骂了起来。 陛下落入敌营这么些日子,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仗着陛下的信物,就这么畏畏缩缩,你是缩头乌龟,可别当咱们跟你一样! 裴印棠放才打探军情回来,见樊将军如此,忙上前拉了一把。 樊将军扒开裴印堂的手,继续道:想当年皇祖在的时候,咱们战无不胜,就没有被人骑到头上的时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不过是西云质子,哪里轮得到你来号令咱们!诸位听着,陛下待咱们不薄,咱们也都发过誓,只听命于陛下,既然如此还跪在这儿请什么愿。跟我杀出去,杀个痛快,先要了那宫凌小儿的命,再接回陛下! 樊将军说的对! 一呼百应,不少人站起附和。 不多时,军帐的帘子被掀开。 阿四走出来,将帘子别在帐上。 江逸白披着斗篷,从帐中缓步走出。 墨狐裘的斗篷,是容煜从前常披的那一件。 与众人脸色不同,江逸白格外冷静,像是个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人。 他冷眼看着帐外的人,启唇道:黎国来人,不过三言两语。三言两语,就足够诸位将军们乱了军心么。 他在问将士们,也在问自己的心。 樊将军闻言,握紧了拳头,道:说的轻巧,你整日在军帐内坐着,又知道些什么。 江逸白看着樊将军,道:我只知,便是真正的陛下在敌营,也不会希望你们一窝蜂就这么闯过去。 那个男人,只知道家国重,己身轻。无论何时,皆不会两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 江逸白见无人开口应答,又道:从黎国送信至今已有七日,七日来只有这么一个消息,黎国人按兵不动,唯在城门处叫嚣,等的就是咱们军心大乱。 宫凌其人,遣兵布将,尤善诛心。燕国将士们最注重的情谊,恰恰是他最好的武器。 能放出容煜在黎国营地的消息,一大半是真的。可越是这个时候,便愈发不能自乱阵脚。 江逸白手中紧紧握着玉佩。若说出兵,他是最想出兵的一个,恨不能单枪匹马夜闯敌营。 可是他不能,容煜不在,他得看顾好所有的人。 他有一种预感,按兵不动,应是容煜此刻最想让他做的事。 再等上一等,等过了今夜,若是再没有容煜的消息,他便真的要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3章 入暮,大营灯火通明。 所有将士们守在帐中,皆没有睡去。 江逸白倚坐在灯畔看着案上黎国的地图。 无论人前还是人后,江逸白总是习惯歪着,小时候是因为生病,如今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会有人把一个病秧子放在眼中,即使这个病秧子已经从质子变成了西云王,在外人眼中,这一切也只不过是燕王的恩宠。 坐在对面的人放下手中的密信,沉声道,臣看过许多书,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病患,仍是有些拿不准。 江逸白闻言,抬起头来,挑了挑岸上的灯芯,问道:依江太医所看,那些人是什么病? 而今黎国的疫病,倒是燕国更为忧心。 张翎略略蹙了眉,道:初起咳嗽胸闷,再后来便咳吐脓污,依臣所见是病在华盖。至于那些死在路上的人,臣看着像是另一种病 什么病? 痨病。 痨病? 正是,只是臣有一事不解,痨病虽易染人,但华盖之病,肺中有脓毒之人,臣是医治过的。臣可以肯定,脓毒不是会过人的病,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身染脓毒与痨病 江逸白静静看着烛火,片刻后,道:会不会是初起脓毒,不甚在意,最后垮了身子才被一个半个人染了痨病。黎人大半不精医术,遇到此状便以为这两个病是一个病,如此 如此,只要有一人咳嗽胸闷便会被人疏远,哪怕只得了脓毒的人,也不会有人敢医治。  张翎突然懂了江逸白的话,一时有些激动。他看着江逸白,突然感觉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一般,浑身皆畅。 江逸白看着对面的人,浅浅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还只是个开始。 疫病与战乱往往相伴而行,疫病可以过去,但是黎国过不去。只要有宫凌在一天,这片土地便永不会安宁。 天快亮了 昏暗的灯火下,江逸白道了一句。 眼眸中的光微晃,手中的笔点在了折子上。 朱砂在纸上晕开,如同鲜血散落。 每日的这个时辰是江逸白安寝的时刻。 张翎起身告退,出了军账。 军营外,林深处的树叶沙沙作响。 暗夜中折服着永远不会沉睡的人,唯等一声令下,便悄悄潜入黎国的军营。 . 乌云遮月,军帐中有人乘夜色而出。 耳畔是不知的的鸟叫声,诡异十分。 林深处,脚步声比从前沉重许多。 还记得第一次有这样沉重的心情,是多年前赴往燕国的时候。 那个冬日,那个盛京。 他在大雪重重的燕国,见到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人。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死在了等待日光的头一天夜里。他是幸运的,因为容煜,也因为自己。 今夜,大概是江逸白最义无反顾去冒险的一次。 从前容煜总时时刻刻护着他,这一次就让他带容煜回家。 动手。 夜风凌冽,刀锋即出,挥兵南下。 . 眼前漆黑一片,最后的火折子被小雨淋灭。 容煜把顾云丢弃的火折子摸起来,装进了袖中。 陛下捡它做什么。顾云问了一句。 容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道: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落下这么个玩意儿惹人怀疑。 陛下也知道是荒山野岭。既然是荒山野岭,必然是没人来的,这路线顾云自己走过很多次,从来没见过其他人。 两人摸黑前进,蓦地有脚步声传入耳中。 有人。容煜停下来,将顾云一把拉进丛中。 顾云屏息,透过草丛可以看到火把照亮的光。 火光掩映下,三两个人拉着破旧的牛车在徐徐前进。看穿着打扮像是普通百姓,可是听这脚步声,又像是有点功夫在身上。 你不是说这条路不会有人走么?容煜低声问了一句。 顾云沉默了片刻,道:荒野深处现人必有反常,咱们去瞧瞧? 好。容煜道了一句,同顾云远远跟在那几人后方不远处。 三个人走走停停,似是在找路上的标记。 容煜往地上看,在杂草掩映之下有几条混乱的车辙和几滴水渍。 容煜附身捻了一把带着水的土,指尖有粘腻的感觉。 鼻息间传来熟悉的味道。 火油? 这几人脸上蒙着东西,又带着火油,近来城中疫情猖獗,难道那车上的是尸体 心中涌现出不太好的预感,容煜望着逐渐远去的牛车,停下脚步。 顾云回过头来,问他道:怎么了? 无事。容煜摇了摇头,接着向前走。 . 林尽处越过一片高地,被风处是一片好大的低洼之地。 尽管火把的光传的并不远,但容煜还是将夜色下的情景看了个清楚。 好好的一片荒地几乎要变成乱葬岗。 尸横遍地,人与人全部都堆叠在干草与木柴上。 那三人把牛车上的布掀开,露出几个叠在一起的尸体。 赶着牛车的人,嫌恶地把车上的尸体都倾倒在一处,擦擦手,将火油淋在尸体上。 似是觉得火油不够,又从旁处寻了好些枯枝干草盖住尸身。 火折子亮起来,落在干草堆上顷刻见照亮了整个地方。 大火焚尸,是让人极度作呕的味道。 待看见火烧起来,那些人才赶着牛车匆忙离去。 容煜从林中出来,看着眼前的火光,陷入了沉默。 为防止疫病扩散开来,焚尸是最好的办法。可只有当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才会发现这样的做法有多么残忍。 小雨彻底停下,头一次,容煜十分期盼大雨的到来。 蓦地,耳畔传来一阵哭声。 容煜往火光中看去,一个孩子正坐在尸体旁哭泣。 有活人。 容煜道了一声,即刻冲进火中。 顾云反应过来与他一同冲进去。 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抱着一具尸首的胳膊在哭喊。 娘亲 小姑娘哭的很大声,撕心裂肺一般。 容煜试探了那具女尸的脉搏,然后直接将小姑娘抱起来,往火势小的地方去。 火油浇得多,火势骇人。 待容煜与顾云出来,身后几乎已经是一片火海。 我要去找娘亲小姑娘喊了一声,开始捶容煜的胳膊。 陛下 顾云也不知容煜这是什么体质,连在死人堆里也能救下活人。 走罢。 救都救了,也不能扔下不管。 顾云叹了口气,两人往原路折返。 . 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赶了半夜的路,小姑娘就哭了半夜。 天蒙蒙亮,耳畔才清净了一会儿。 怀里的小姑娘哭累了,已经沉沉睡过去。 顾云看着容煜,问他道: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这小姑娘。顾云把容煜怀里的小姑娘打量了一番,心道人长得还挺水灵。 容煜闻言,无奈地笑了笑:还能怎么办,先带着。 带着?咱们去的可是军营,哪里能带着小孩儿。更何况,她是黎国人顾云提醒了一句。 容煜这是怎么了,未免同情心太重了些。 耳畔的风声作响,脸颊处被火熏到滚烫的感觉还没有消失。容煜看着顾云,道:百姓无以为家,军营重地便是他们的家。 沙场无情,但是人有情。 容煜可以手刃敌兵,但绝对不会放弃一个可以拯救的无辜性命。 两国交战,黎民百姓最是无辜,他没有理由见死不救。 顾云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容煜怎么会这样,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帝王。 你做这些,别指望黎国的百姓来称颂你。 就好似今日容煜救了这个小孩儿,来日这孩子长大了,说不定不仅不会谢他,甚至会怪他为什么不救她的母亲。这世上知恩图报的人很多,吃里扒外,恩将仇报的人也不少。 朕从不指望能有什么回报,只希望百年后去见父皇与皇爷爷的时候,可以无愧于他们,也无愧于心。 这是容煜登上帝位后的想法,时至今日,从未改变。 他只做自己想做,应该去做的事。黎国的百姓怎们说他,不是他该去想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最近课有点多更新不固定,非常抱歉 第94章 陛下把自己当做什么,庙里的神仙么。 顾云心头一时有些发堵。 若他是百姓自然希望容煜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可眼下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于私更希望容煜能够先顾全自己,哪怕狠戾一些,也比现在要好。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7) 容煜看着他,沉声道:不,朕只是把自己当做皇帝,有些事神明做不到,朕得做到。 这世上本没有神明,更多的是圣人死后,百姓追思所托,供奉为神。 香火不绝,求的是风调雨顺,身体康泰。 时疫,战乱。 而今之事,前人做不到,唯有活着的人才可以改变 臣有些不明白。顾云深知自己没有容煜那个造诣,他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想让同为□□凡胎的容煜能够活着罢了。 容煜深吸了一口气,泥土和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些潮湿。 太阳快要升起来,他们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这一日里几乎水米未进。 肩上的小姑娘动了动,睁开眼睛,反应过来自己在旁人怀里,又嚎啕起来。 你再哭,把你眼睛挖出来。顾云吓唬她。 小姑娘听到这句,哭声一时憋在嗓子里,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好似在说这个人模人样的男人可真可怕。 顾云看她那幅怂样,不由笑出声来,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骗你的。 你是坏人!小姑娘哇的一声,又继续哭起来。 整个林子,除了鸟鸣便只有这尖锐的哭声。 容煜是最见不得小孩儿哭的,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孩儿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才小起来。 怎么不接着哭了?顾云挑眉问她。 女孩儿撇了撇嘴,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肚子里传出来。 已经许久未吃过饱饭了,又哭了这么长时间,精气神都随着泪水去了。 容煜从腰侧的小袋子中取出半个红豆饼,递到女孩儿眼前。 女孩儿看了红豆饼片刻,并没有接过。 顾云看她神色中有犹豫,直接把容煜手中的饼夺了出来,爱吃不吃,还没有你的份儿呢。 说罢即刻把嘴往嘴里放。 女孩儿见状忙挣脱了容煜的怀抱,一把将饼拽了出来。 顾云看着她,不由笑了笑:你瞧,你的好意她还不稀罕。 别人给的没兴趣,抢来的才是最好的。 容煜没再想谈论这些,拍了拍女孩儿的脑袋,抬头望向前方。 远处是没有路的,准确的说,弃了马之后就再没有走过正儿八经的路。眼前是无尽头的草地与树林,没有燕军的一点消息。说不着急是假的,他没有一日不在担心燕军的境况,可事到如今也唯有先汇合才能知晓军情。 江逸白,梁洛川,裴印堂 这一次,他把所有的信任都交托出去了,无论他们做出什么决定,应该都是当下最好的决策。 日光穿过交叠的树杈,树影斑驳落在人身上,漏下来的阳光让原本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该走了容煜说罢,看着正在吃红豆饼的女孩儿,道,我们去北边,愿意跟我们走么? 很简洁的一个问题,只要回答愿与不愿。 女孩握着饼的手滞了一滞,片刻后拽住了容煜的衣角。 你叫什么名儿?容煜问了一句。 女孩儿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道:娘亲唤我阿如。 阿如 容煜俯身,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 她只是数万黎国百姓中的一个,在身后的这座城中,还有许多同样无辜的人。 他们求神拜佛,却始终不得脱困。 . 日出东山。 林中仍残留着雨水的味道。 身着玄色衣衫的人从马上翻身而下,揭开斗笠,看了一眼东升的太阳。 身侧,雪白色的狼打了个呵欠,蜷了蜷腿,窝在了人脚边。 黎国城门外已有人埋伏,何必要亲自前往。 说话的人披着斗篷,鬓边已有不少白发。 墨色的瞳子落在远处的涯上,俊秀的男人启唇道:不过是心急罢了。 心,心急? 对江逸白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道,年纪太轻,思虑不周,舅舅会谅解我罢。 男人听见这句话,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只无奈的笑了笑,你与她真的很像。 是么 只可惜无论再如何像,都始终阴阳两隔再不能相见。 江逸白握紧了拳头。 不远处,传来枯枝被碾碎的声音。 墨色的眸子沉了一沉。 十四先一步冲进林中,不消片刻一个小东西被叼了出来。 雪白的一匹狼口中叼着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脸上脏兮兮的,辫子还歪着。 什么人?江逸白启唇问了一句。 言语冰冷,与往日对容煜的态度大相径庭。 他明白不应该对一个孩子冷语相对,但离开了容煜,江逸白几乎要忘记如何才能让自己温柔一些。 女孩儿蹙了蹙眉,正准备哭,突然想到了什么,只低声道:我我在找哥哥 哥哥? 这条路上,还有别人。 江逸白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身着黄衫的人会意,即刻前往前方探路。 告诉我,你从哪儿来。江逸白问了一句。 小姑娘眼里含着泪水,向后退了两步没有说话。 看这孩子的打扮像是黎国人,这条路上鲜有人踪,莫不是从黎国逃难出来的。 江逸白的眸光收回来,十四围在小姑娘身后,挡住了她后退的路。 温热的鼻子在小姑娘身上嗅了嗅,似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突然伸着脖子冲着江逸白嚎了一声。 十四是狼,这件事江逸白很早就知道,能让一匹狼感到异常,难道是这孩子有什么蹊跷。 江逸白静静看着十四。 没有等到江逸白的回应,十四有些着急,直接来到江逸白身侧拱了拱他的腿。 这是想让他去什么地方。 江逸白俯身反应过来,摸了摸它的脑袋。 十四养在宫内,接触最多的是容煜与阿四,他开始反思自己不带阿四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趁着一人一狼在一处的时候,小姑娘突然拼命向远处逃去。 本能让她觉得,这些人是能害人性命的坏人。 身后有人举起了弓箭,江逸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东西收起来。 跟上去。 是。 身后的人向前去,比他们跑的更快的,是四条腿的十四。 像是要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几乎一刻也不肯停下。 . 离阿如消失已经过了两刻钟。 两个大男人居然看丢了一个小姑娘。 找到了么?容煜看见顾云回来,遂问了一句。 顾云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丫头死哪儿去了,一天到晚的添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5章 顾云对这孩子没有一丁点儿好印象,即便这小姑娘眉清目秀,也不能改变什么。 或许,是她自己跑了。顾云道了一句。 容煜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他看得出来,这孩子对北方是有向往的。 两人正说着,林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容煜警惕起来,目光落在正前方,蓦地树林中窜出一个孩子来。 阿如 容煜还没唤出口,突然被什么东西扑了个正着。 腰磕在地上,后背钻心的疼。 已经长大的白狼像个孩子,扑在人身上不肯下来。 十四 顾云有些惊讶,按理十四应该是待在宫中的。 江逸白一行人赶到时,正看见十四扑倒了什么人。 顾云背对着人站在远处,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十四身上。 雪白色的毛覆盖着玄色的衣衫,警惕的眸子在看清人的脸时突然滞了一滞。 逸儿容煜坐起身后,一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江逸白。 这孩子像是长大了许多,又像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江逸白静静站在原地,直到容煜带着十四走近来,才回过神。 可摔疼了。话到唇边,只有这一句。 容煜从江逸白的眸中看得出,分别这么些时日,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无妨。 容煜道了一句,他看着江逸白,像是要从他的眸子里看出许多话来。 两人对望了许久,只听江逸白道:我命众人驻守大营,你放心。 你放心 看江逸白这一身打扮,哪里像是驻守大营的人。 不过有他这一句,容煜悬了许久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我江逸白的话说了一个字,再没有说下去。 容煜的心突然颤了一颤。 又酸又涩。 小孩儿对他的心思,应该藏了许久罢。容煜是个心地下藏不住事的人,没有体会过隐忍的感情。可是今天,他仿佛可以明白了。 这世上,如果真的有心意相通之人,他与江逸白或许正是如此。 说来有些肉麻,但这世上真正懂他的人,也只有这么一个。无论遣兵布将,还是起居点滴,他们明明是两个人,可又仿佛缺一不可。 两个人,一个从北来,一个从南来。无论从什么地方来,应都是要去往一个地方。 从前是,如今亦是。 . 姚风阖第一次见到江逸白的时候,江逸白六岁。 小外甥不大点,不笑也不闹,就那么跟在戚太后身边,像是个傀儡娃娃。 姓姚的王后死了,姚家也倒了。姚风阖知道,戚太后绝不会留一个混有姚家血脉的太子在身边。 这个女人心野的很,她想要的是整个西云。 江逸白是他们扳倒戚太后的唯一希望。 于理没有人会把赌注放在一个小病秧子身上,于情姚风阖还是这么做了。 从西云到燕国,只要是江逸白所求,姚家人都会想办法做到。 事实证明,当初的姚风阖没有下错注。 时隔多年,江逸白已是可以在军账中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 处事不惊,杀伐果决。 甚至远隔千里之外,也能想出法子取人性命。 当日戚太后接江逸白回西云之时,所有人都觉得江家的命数此刻便尽了。不会有人相信一个病秧子可以掀出什么水花,可偏偏就是江逸白,就是这个毛头小子在西云掀起了惊涛骇浪。 姚风阖一度认为,江逸白这副年轻的皮囊下藏着一颗老练稳重再不为尘世拂动的心。 可如今他总算明白了,孩子就是孩子,不经意间还是会显露出原本的天真与柔软。 你的音色怎么变了。 水土不服,身上不大舒服。 哪儿不舒服? 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身后传来容煜与江逸白的声音,姚风阖挑了挑眉走到一边与顾云说话去。 顾云背着阿如,两个人正在吵嘴。 江逸白与容煜并肩而行,原本站的笔直的身子,在见到容煜之后略略弯了一点。 原是比容煜要高一丁点儿的人,这才看起来差不多些。 一行人从走在林中,天色未变,但心下已是晴光一片。 . 燕营,裴印堂在坐在地上摆石头。 前些日子北边来了封信,说是小容宛已经会开口叫爹爹了。 小丫头片子白白胖胖的,长的像极了她娘亲。 容瑰是个美人,这丫头长大一定也是。 等她长大了,一定要给她好好挑挑夫郎。盛京里没什么好东西,得放眼整个燕国仔细地去挑。 容煜和太后那么疼她,一定不会让她去和亲。 想起这个,裴印堂的心又回到了当下。 容煜 都多少天了,这人怎么还不回来。 从前一同奔赴沙场,容煜能单枪匹马杀个来回,还从来没有这样让人担忧的时候。 果真这黎国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耳畔突然传来这么一声。 原是裴印堂想的入迷,把心中所想也说了出来。 裴印堂心下一惊,一抬头正看见了容煜的脸。 这便更惊诧了,狭长的眼睛,一时圆了起来。 陛陛陛 嘘容煜示意他小声一些。 薄唇微弯,是熟悉的神情。一如容煜在盛京时的模样。 这个男人突然消失,突然出现,实在是太岂有其理了。 陛下陛了半天,也没说出其他话来。 容煜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接受了裴印堂对他从头到脚的打量。 回来了,没有受伤。 容煜道了一句。 回来就好。 江逸白的按兵不动最是让人焦心,裴印堂虽然表现的十分稳重,但心底下还是慌乱的。如今看见容煜平安回来,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下,看宫凌那小子还怎么猖狂。 几人进了帐中,又见过了樊将军与梁相,大家伙的精神气儿才都真正回来。 容煜对燕军来说,不仅仅是皇帝,更是军心所向。 有容煜的地方,将士们才能无所畏惧,一往直前。 营中没有容煜的住所,为了掩人耳目,容煜便住在江逸白的帐中。 军情紧急,一刻不容耽搁,一直到天将入暮,几位将士才各自散去。 几日来连夜赶路,如今又议了整整一天的事,容煜一身的力气都要脱去。 晚膳是干粮和米粥,容煜一连喝了几碗才活过来。 江逸白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手中的米粥未动分毫。 容煜瘦了,脸上的棱角也越发明显。这些日子,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8) 前些天,宫凌在城楼上说的十分难堪。如今容煜虽然回来,一定也受了不少苦。 陛下当真落在宫凌手上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闻言,放下手中的碗点了点头,当了几日的阶下囚,没什么,不过皮肉之苦。 挨饿罢了,除了这些宫凌也不能怎么他。 容煜愣了愣神,发现江逸白的目光落在他的腕上,忙将袖子往下拽了拽。 怎么了。江逸白按住他的胳膊。 无事。容煜说罢,江逸白已经将容煜的袖子挺起来。 红痕在久未见日光的腕子上格外醒目。有黑色的血脉沿着胳膊一直向上。 你 这蛊虫是宫凌设的,那样钻心的东西,容煜去了这么些日子,不知会疼成什么样。 臣一定会杀了他。江逸白道了一句。 容煜看着胳膊上的痕迹,略略垂了眸子。 这些日子蛊虫一直没有发作过,不知是不是宫凌没有再催动的关系。得尽早祛除这东西,不然会让大家为难。 容煜看向江逸白。 江逸白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在容煜看过来后又恢复如常。 不会太久,容煜曾经体会过的痛楚,他一定会悉数还给宫凌。 辛苦你了,没有朕在你们也做得很好 这么些时日,若不是江逸白按捺着,只怕宫凌早就得逞了。 江逸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容煜。 按兵不动,这是多么无奈的举动。等待实在过于痛苦和煎熬了,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 没有容煜的每一天,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睡觉,如何吃饭,又怎么会好。 眼睛有些发涩,江逸白把这些话,融在滚烫的蜡液里。 容煜用过膳,又问了问宫中的情况才打算休息。 江逸白拿了药酒帮容煜擦脚踝上的伤。 有外衫罩着还好,除了外衫,容煜身上便愈发得瘦。 脖颈处,脚踝处,手肘处仿佛没有一块儿地方是好的。 这些痕迹有些是他与宫凌打斗时留下的,有些是锁链勒出来的。 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里衣的系带被打开,有团黑乎乎的东西掉出来。 这是江逸白看了一眼,是被揉的乱七八糟的一团干草。 容煜把掉在榻上的东西捡起来,道:是在南岭买的草蚂蚱,原是想送给你的,如今都坏了,要丟掉了。 眸中有些许惋惜,这东西他一直装在怀里,就等着再见到江逸白的一天。 他居然连一个草蚂蚱都没保护好。 不江逸白把容煜手上的东西拿过来,低声道,臣很喜欢。 这是容煜给他的,哪怕是一抔土,一捧水,他都视若珍宝。 你呀 容煜弯了弯眼睛,静静看着江逸白。 烛火微晃,人心也跟着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6章 不知不觉间,原本坐在榻边擦药酒的人挤到了榻上。 容煜看着江逸白,对上他的是一双很清澈的眼眸。 不知是怎么样的阶下囚,会像陛下这样狼狈。江逸白的目光沉了一沉,擦了药酒的手落在容煜的脚腕上,十足的轻柔与细致。 容煜顿了一顿,道:绳索无情,落下伤也挡不住。 是么。 墨色的眸子微敛,已然知晓容煜的心思。 宫凌设了局,千里迢迢把容煜擒过去,仅仅是囚在宫阙之中,再用个冒牌货挂在城楼上挫燕军的锐气。这个解释,江逸白是不会相信的,但有些事容煜不告诉他,他也不打算再问。他相信容煜所做,皆有自己的原因。 夜深了,陛下歇着罢。江逸白说罢,收了手,正要下榻去,容煜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江逸白回头看着容煜,眸中有些不解。 容煜对他道:朕觉得还有些事未做。 是么江逸白看着容煜,思量了片刻,俯身在容煜耳边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好了。 蜻蜓点水,却在心下翻起了不小的涟漪。 朕不是说的这个。 容煜的面色未变,耳垂却红的厉害。 烛火印着人面,好看的很。 江逸白舍不得离开,但他知道经过数日劳累,容煜需要好生歇息。 容煜沉默了许久,才道:顾云说宫凌将与我相似的吊在城楼之上,那个人会是谁呢。 能叫内院派出去的探子真假难辨,必然是与自己十分相似的。 江逸白闻言,眸子暗了一暗,将被子撑开,盖在容煜身上,道:或许是黎国的死囚,咱们的人上不去城楼,不能靠近,必然不会看的太仔细,只凭衣裳身形,才会真假难辨。 可 陛下好好睡一觉,明日将士们还等着你。江逸白说罢起了身。 眸中情谊,温柔远胜灯火与月色,见人再难辜负。 容煜此刻也再问不下去,只点了点头,乖乖躺下去。 帐外,等在冷风中的人在看到江逸白出来后,立刻走上前去。 小西云王。周围站着守卫,人前阿四得改口叫江逸白西云王。 何事?江逸白压低了声音,唯怕惊动了帐中人。 阿四道:几个巡视的将士从河边捡了个人回来,人还活着,如今昏迷不醒,不知该如何处置。 昏着江逸白的眸子往阿四身上瞥了一瞥,很快又落在前方某一处,收到无人的帐中,找人在外头守着,眼下疫病肆起,等明日张太医看过再行决断。 是否要通禀陛下。阿四知道这句话问出来不合时宜,但这是他毕竟是皇帝亲信,而非西云王的人。 江逸白闻言,略略静了一静,道:且待明日。 是 阿四便知道是这样的回答。这些日子在容煜不在,他是跟在江逸白身侧的。江逸白这个人很是奇怪,容煜在的时候,温顺乖巧的厉害,容煜不在便像是换了人,换了心思一般,冷言冷语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人前人后,像是两个人。 . 江逸白离了自己的军帐往远处去。 手中的草蚂蚱被捂热,在月色下泛着些光泽。 阿四站在外头守着容煜。 一旁的若水看阿四仍旧闷闷不乐,凑过去问他道:四总管怎么了,陛下这都回来了,还不见个笑脸。 阿四呵了呵手,叹道:咱们这小殿下越发古怪了。 若水闻言,抬眸看向远处江逸白缓缓远去的背影,道:怎么会呢,他一直是他,从未变过。 以前也是这样么,我瞧着倒不如往日随和。阿四知道江逸白刚来的时候脾气不好,可再怎么不好也是从前的事,怎么近日越发回去了。 若水听他这么说,思量了片刻,道:这不是在军营里么,大战即发,留着好脸色难道给黎人看么。陛下待人一向好,上了沙场也该是另一幅模样罢。最好的样子,难道不该只留给亲近的人么? 若水的眼睛亮亮的,就那么直勾勾看着阿四。 他是阿四一手提拔上来的,心底下有什么话,也总喜欢说给阿四听。 阿四被这过于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偏了偏头,避开若水的目光,道:你的话倒是多了起来。 嘴上这么说,心底下却觉得若水此番话言之有理。 若水见阿四不再看他,也就没再说话,只站在一旁静静站着。 两人各自都沉默着,时不时看看月亮。 天越发冷起来,原本还能看见月亮,不多时便是一点都没有了。 不去陪着你的主子?阿四见若水还在帐外傻站着,遂提醒了一句。 若水笑了笑,道:不必,陛下在哪儿小殿下就在哪儿,等着就是。 话音落下,就见远处手中提着炭盆的人往这边走来。 果真是江逸白。 阿四正打算过去帮忙,若水突然一把将人拉住。 两人仍站在原地,阿四动不得便只低了脑袋,以作行礼。 江逸白是谁也没看的,就那么直接走了进去。 就仿似,眼中只能看见那帐中的人。 阿四看着帐中露出来的光,百思不得其解。 . 南方冬日里并不暖和,虽没有雪,一场雨落下来,也足以让人觉得刺骨。 夜里又下了场雨,耳边的雨声时断时续。 容煜这一觉睡得算是踏实,眼睛闭上去,夜里就没再睁开过。 翌日醒来时,一眼看见了在一旁添置炭火的人。 江逸白穿着玄色的袍子,袖子挽起了半截。 火钳翻着木炭,溅出些许火星来。 怎么能劳驾西云王做这种事。容煜起身时故意调侃了一句。 江逸白略略勾了唇角,没有说话,只将容煜的衣裳递过去。 添衣加被,调试炭火。 平常小事,亦是心中乐事。 昨晚容煜只喝了几碗米粥填肚子,干粮未动分毫。 前些日子在地宫里素着,坏了脾胃,如今食不知味,唯有清粥能喝进去不少。 今早再用膳时,容煜发现白粥里多了谢切碎的菜叶和肉沫。 必然是江逸白吩咐人做的。 他的琐事,这个人一直是当做大事来看的。 容煜强忍着不适,喝了不少粥,才道:黎国起了疫病,城中百姓过的很是辛苦。 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拉着死人的牛车。即便如此,宫凌仍只顾着两国交战,可见平日里对百姓生死,亦是置若罔闻。 江逸白道:民心背离,陛下的意思,是不想打这一仗。 容煜思量了片刻,道,也不是不打,是换个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7章 换个法子? 嗯。容煜点了点头,用筷子沾了一点水画在桌面上,道,往年打仗总是战先行,疫病后起,如今黎国民不聊生,如若再动干戈,恐怕黎国会成为一座人间炼狱。 手在桌上画了个圈。 江逸白仔细看着这个圈,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 陛下这个圈是黎国? 不,只是随便画的。容煜放下手。 江逸白望着这个圈,心下若有所思,倘若这个圈真的是黎国,最后破圈要不费吹灰之力得从里头想办法疫病,贫苦,流离失所这些最能使人丧失意志,也最能激起人的斗志。 若能再等上一等,百姓也许会为了活着而冲城。 江逸白想到此处,眸光微黯。 朕想见见神医,往后的安排大概少不得他。 神医 江逸白回过神来。 这位神医便是张龄太医的师父。上次在南岭寻得之后,那人便同张龄一同留在军中。 这么些日子以来,江逸白只打探到南边的百姓唤他他玄亦,其余的竟再探查不到。 一个人的痕迹怎么会如此被藏匿的无影无踪。 昨儿晚上巡逻的在外头捡了个人,这会儿张龄与他都在为那人诊治。江逸白答道。 这个神医,江逸白总觉得来路不明,按年龄来算,这人原是该比容煜的父亲都要大上许多才对,如何满头青丝,就连音声也不见老。 事有蹊跷。 在想什么?容煜见江逸白想的出神,忍不住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摇头,只道:既然陛下要见神医,臣与陛下一同前往就是。 好。 两人说罢,收拾了东西,往帐外去。 晨间的露珠还挂在梢头,凉风钻进脖子里,让人一激灵。 未待容煜有什么动作,江逸白已为容煜披上了斗篷。 短短的绒毛覆在脖子上,暖和的很。 容煜略略弯了弯眼睛,先一步往前去。 . 存放杂物的帐子,地方很大,人很少。 容煜走进去,只见一个着青衫的人坐在塌边的箱子上。 纯白色的面具,唯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很特别,像是似曾相识。 容煜低头,在见到榻上的人时,略略愣了一愣。 宫钰 即便满面都是脏污容煜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城西距此处虽不太远,但要走到这里,不会太轻易才对。 江逸白见容煜的眉头微蹙,便知榻上的人并不简单。 张龄走上前,行过礼道:陛下,此人身上的病未有定论,还是不要太走近。 话闭,榻上的人动了一动。 宫钰的眼睛缓缓睁开,在看到榻边的人时突然抬高了手。 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宫钰突然喊起来。 江逸白把容煜挡在身后,容煜仔细听着宫钰口中的话。 太傅!宫钰高喝了一声。 玄亦缩了缩手,缓缓站起身来,道:此人神识不清,已然到了谵语的地步。 师父 张龄正要上前护着玄亦,宫钰蓦地抓住了玄亦的衣袖,高声道:太傅,太傅不要钰儿了! 这一次,容煜听得清楚。 宫钰的脑子不大好,但认人尚清,眼下这帐子里这么些人,唯独拉着玄亦喊太傅,实在是让人心下生疑。 玄神医。容煜唤了一声。 玄亦看着容煜,一双清眉微凝。 良久,玄亦重新坐在榻边,抚了抚宫钰的额头,沉声道:你病了。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59) 是 这一声很委屈,宫钰撇了撇嘴,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快哭出来。 这一幕,在军营中着实诡异。 陛下可否稍待片刻,我有话与他单独言说。玄亦道了一句。 自然可以。容煜会意带着江逸白出了帐子。 这玄亦难道真的是黎国的太傅?容煜站在帐外,低声道了一句。 江逸白静静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他对故弄玄虚的人没什么好印象。 二人站了不到片刻,张龄也从帐中走出来。 看来即便是亲徒弟,也是与外人没有区别的。 张太医怎么出来了。容煜见状,随口问了一句。 张龄叹了口气,道:家师有私事。 不能说于你听? 嗯。张龄点了点头,木然道,师父云游四海,不止臣一个徒弟,想来那位也是师父的弟子之一。 燕宫里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你的这位师父,可真爱收徒弟。容煜不由叹了一句。 江逸白闻言,突然抬眸看了容煜一眼。 说起收徒弟,容煜大概也乐在其中,只可惜当局者迷,容煜看得到旁人,却看不见自己。 帐外站了这么些人,显眼的很。往来巡逻的将士们看到容煜,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容煜能回来,是这十数天来最好的消息,比打胜仗都要好上许多。 将士们在等我。 容煜在黎国境内,对于这一点从来深信不疑。 不知这疫病,二位可有什么看法。容煜问了一句。 原是要请玄亦神医来祛除蛊虫的,未成想要他在军中困了这么久。 张龄道:臣与师父商讨了些许日子,觉得此病并非一种。乃是数种厉气夹杂而至,易染人不说,更无好的方子去医治。军中将士们体格强健,不宜染病。城中百姓,尤以妇孺老弱,除非闭门不出,否则只要出来便极易染病。 闭门不出江逸白的眸子沉了一沉。 城中尸横遍野,只怕都要想破头了往外走,闭门不出是妄想。眼下内忧外患,该担忧的是宫凌才对。 容煜看了一眼身后的帐子,问张龄道:那帐中的人。 该是痰火蒙了心窍,才至昏厥。师父说,数月前城中已有此类病,病患皆是一派火热之象,壮年人咳吐脓痰,年老者伤阴耗气。说是用了过了清热的法子,年轻的三分靠药力,七分靠着自己能抗过去,也就无事了,年长的便麻烦一些。 张龄此言,是此病尚有回还的机会。只是城中人多,这些个病不甚麻烦,必然要耗费不少的药草。 张太医所说的药方可能透露一二? 自然,若是火势正旺,咳吐脓毒,便重用石膏之类,若是年长或是久病耗损,便用换为养阴补益之类。遂不能尽去厉气,但能缓解一二。只是如今所见病患少,这病又千变万化,衍生万千,若是能进城中,能看上一看便好了 张龄说罢叹了口气。 医者仁心,大抵如此。 往南不远处是黎国的城门,城门之后如何,是他们如今都说不清楚的。 百姓困锁,再等下去不知要生多少变数。 冷风从耳畔呼啸过去。 几人皆未言语。 攻城罢。 许久,容煜望着远处,道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8章 天际的日头缓缓升起来,一如往日。 唯有人心蠢蠢欲动。 . 黎国。 城墙上,少年束在脑后的头发飘扬在风中。 不远处穿着战袍的人坐城楼上,静静看着远方。 殿下有内侍匆忙登上城楼,低低唤了一声。 什么事?宫凌的目光不曾挪动。 内侍道:城西送来了消息,说有人要强行出城。 不是下了令,除非死人,不能出去么。宫凌道了一句。 内侍犹豫了一下,道:城西死的人越来越多,想来是那些人害怕了。 害怕?宫凌回过头来,看着内侍,道,告诉当值的,擅自出城者,凡踏出一步,即刻就地诛杀。 这内侍的手抖了一抖,旋即俯身道,奴才即刻就去。 说罢转身往城楼下去。 下去的阶梯有些抖,许是有些腿软,内侍踉跄了一下,扶着墙一步步往下去。 日头渐高。 站在城墙边的少年回过身,对宫凌道:接连这么多天,燕营也没个动静,难道是怕了? 怕?宫凌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会怕呢,只是狗没了主人,一时不知所措罢了。 狗?少年有些不明白。 宫凌冷冷笑了笑,道:那江逸白不就是皇帝身边的一条恶犬么,没了容煜,他什么都不是。 那个靠一己之力收复西云的太子,只怕也是人杜撰出来的。没有容煜在后头保驾护航,他江逸白能翻出什么浪花呢。 那殿下应该杀了燕国皇帝才对。少年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说出来的却是如是狠毒的话。 宫凌看着少年,眉眼弯了一弯,道:去燕国许多年,你这性子越发狠辣了。且看着罢,有的是法子磋磨他。 人死了一了百了,他不要江逸白死,更不要容煜死。 两位都是年少有为的大英雄。 他要让江逸白亲眼看着容煜身处高位,又跌落泥潭。 登高跌重。 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殿下前些日子与邵倾在一处,可要防着他些。少年见宫凌许久未说话,开口提醒了一句。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宫凌的语气有些冷。 少年愣了一愣,旋即低声道了声是。 这样的温顺模样,宫凌见的很多。这诺大的黎国,没有一个人敢反抗他,可惜都是没什么真心的。 没有真心的人,便最容易变心。 宫凌略略阖了阖眸子,道:本王安□□在燕国,也费了不少力气,你跟着邵倾一行人过来,实在枉费本王的一片心思。 少年闻言,眼眶顿时湿润起来:臣怕那什么王爷不安好心,往您这儿送探子,所以才心急了。邵倾思慕燕国皇帝,依臣看,那邵倾说不定是皇帝的探子。 思慕你在燕国数年,难道不曾仰慕过燕国皇帝么,正儿? 宫凌的一声正儿吓得少年一激灵。 待反应过来,人即刻跪在地上,哆嗦道:殿下救臣于危难之间,臣对燕国皇帝不过是逢场作戏。况且,这许多年来,臣安居青玄宫,并未与宣华殿有过太多亲近。 没有么,我看你是没个本事。宫凌低低笑了一声,道,有江逸白在,你没那个机会罢。 这些年来,黎正藏在燕国确实悄悄送了不少消息过来。只可惜人一过来,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燕国的细作,便再不中用。 不中用的人,留着是个祸患。 殿下 这话戳中了黎正的心事。 很多个深夜不曾入眠,黎正也想过,如果容煜看中的不是江逸白而是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如此辛苦了。说不定收复故国的,就是他了。 宫凌抬了抬手示意黎正不必再说。 去打些水来罢,吊着的那位,别让他死了。宫凌的语气柔和了一些。 打水? 黎正蹙了蹙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宫凌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怎么会没有怪罪呢。 黎正抬眸看了宫凌一眼,心下有疑,但也不敢耽误了宫凌的指派,只行了礼,往城楼下去。 城楼上又只剩下一人,多少次登上城楼都是孑然一身,他已经习惯了。 宫凌起身,走到城楼边上,眯了眯眼睛。 不远处,被吊在成楼上的人,已然没什么动静。 他一定很痛苦。 修长的手指点在城墙上,宫凌的眸子染上一层雾。 . 从燕国送往黎国的细作死了一个。 内院来报的时候,容煜正在帐内与玄亦神医一处议事。 江逸白与顾云守在帐外,先拦下了这个消息。 死了?江逸白看了身侧的顾云一眼。 陛下不在的这段日子,端王府内动作不小。柳副总领查出来端王手底下有人与黎国来往甚密,便借着那几人的手往黎国送出去几个细作,其中有一个陛下从前见过,是夏国的邵倾公子。顾云说罢,垂眸看了弓着腰的探子一眼,问道,死的是哪个? 探子回道:已经认不太出模样,只能看出个子不太高,应当是最小的那个。说是去河边玩水,掉进去淹死了 黎营那边一口咬定,想来是宫凌对进献的美人起了疑心,便随意杀了一个以儆效尤。 知道了,你下去罢。顾云吩咐道。 是。 那人应下,即刻离了此地。 脚下踩到枯枝,江逸白问顾云道:顾总领如何断定,向黎国送东西得,是端王府中之人。 顾云道:那些人扮作商队出城,内院从他们身上找到了端王府的腰牌,。 腰牌江逸白摇了摇头,道,带着腰牌通敌,端王府难道上赶着提前入驻皇陵么。 你是说有人陷害端王殿下?顾云问他。 江逸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有人从同一批商队的货箱中,发现了一对儿玉雕。那玉料通透十分,触手生温,与小郡主生辰时襄王送过来的,竟然一模一样。 除了内院,军中并未调兵遣将再查此事。你如何知道那玉雕的?顾云蹙着眉头问他。 江逸白虽住在宣华殿,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未经允许,擅自调查皇室中人。 江逸白听他这么问,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只冷冷道:内院有人,本王手下也有人。与其计较本王是如何知晓,不如回去查查清楚,是谁一手遮天隐瞒了这些消息。顾总领别是被欺瞒惯了,手底下的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你顾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凡蛛丝马迹,都要告知二位总领的。 这些日子他忙着追寻容煜的下落,琐碎消息一直是柳暮雨在打理,难道是柳暮雨 不可能。 容煜及时掐灭了这个想法。 如果没有容煜,柳暮雨绝对走不到今天。 事到如今顾云都记着柳暮雨来内院第一日时对他说过的话。 殿下于臣,正如月华之于黑夜,若没有这一缕光,这辈子都没什么盼头。 殿下顾云重复了这两个字,蓦地,眼睛瞪大了几分。 怎么?江逸白问他。 顾云并未多言,只行了礼,道:多谢西云王提醒。 言罢即刻往远处去。 殿下。江逸白琢磨这两个字,一时不解其中的意思。 . 容煜年少继位,彼时还是燕王。 后来收复边地,便改燕王为皇帝,满朝文武皆称之陛下,殿下便为百官对太子,王侯之称。 内院在容煜称帝时设立,仅为他们的陛下一人所用。 柳暮雨到时内院立下已有三年,他口口声声说殿下对他的恩情,只怕这个殿下二字有很大的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9章 隆隆的雷声响在天际,顾云策马一路往南岭去。 . 雨珠落在人的脸上,顺下巴掉落到地面之上。 长睫微垂,目光从天际落到脚下。 江逸白在帐外已经等了一夜,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话,容煜要和玄亦神医居然要彻夜畅谈。 帐内,灯火燃尽,穿着青衫的人将一块玉佩放在眼前。 那日出入黎宫的腰牌。 我年少时也曾入世,彼时在黎国,有幸得黎王赏识被招揽入宫,做钰殿下的太傅。 玄亦口中的正是宫钰。 老黎王子嗣不少,最喜欢的是便是大皇子宫赢与二皇子宫钰。 宫钰幼时曾有过数十位师父。后来不知怎么,这位聪慧的太子生了病,一夜之间就成了傻子。 这位傻皇子,也成为了宫凌继位以后唯一活着的手足。 这些是容煜从顾云口中听来的,其中真相如何,容煜不得而知。 世事难料,就如同没有人会想到宫凌会继位。容煜望着腰牌,叹了一句。 玄亦闻言,沉声道:宫凌心高气傲,天资聪颖,只可惜这份聪颖用的不是地方。 玄亦的这番话,叫容煜想起了曾有有谋反之心的三皇叔。 权位令人疯魔。 满腹经纶为的不是天下苍生,而是为了算计自己的手足,实在是可悲。 父皇子嗣微薄,朕没有兄弟姐妹。 容煜说话之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眉间朱砂,在青玄宫抚琴的人。 琴能诉情,容煜相信苏音的琴声骗不得人。 朕不能明白。 自己的手足都不会珍重,又怎么会为苍生而立命呢。 玄亦叹道:陛下宅心仁厚,是燕国百姓之福。 是么,还不够。 许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他始终是个凡人,在世不过百年。还有很多事想做,却又觉得做不完。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60) 容煜抬头,正对上玄亦的眸子。 这双眼睛如此波澜不惊,也不知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陛下打算攻城了。玄亦启唇问了一句。 容煜点了点头,道:很快,很抱歉为边境百姓带来了不平。 一时不平,永世安宁。玄亦道了一句,没再说其他。 玄亦的眼睛很深邃,像是历遍沧桑又重归平静。 一个曾在黎国做太傅,又转而云游四海,往来各国之间的人,身上一定有不少故事。 只可惜,如今没有时间再去细细了解。 朕突然觉得,如今身处庙堂,不如像神医一般,济世救人的好。容煜道。 玄亦愣了一愣,道:各司其职罢了,陛下忧国忧民,作为郎中便只担忧病患,哪有好与不好呢。 是么神医与朕很是投缘。容煜看着玄亦道了一句。 或许多年前也曾与他相见,只可惜如今这人有掩藏自己,大抵套不出什么话来。 他既然干干净净的来,黎国之事过后,也该还他一个清清静静。 朕该走了,神医继续研磨。容煜说罢,拜别之后往帐外去。 比晨光更先看到的,是立在帐外的江逸白。 这孩子,该是一夜没睡。 怎么还站着?容煜过去时问了一句。 江逸白回过头来,行过礼后,道:等候您出来。 江逸白的温顺,体贴,通情达理,只在容煜一人身上。 从前有过那样大的疏漏,如今是一步也不敢离开。 阿四所谓的两幅面孔,大抵如此。 容煜见江逸白这乖顺模样,忍不住摸了摸江逸白的脑袋,与朕一同回去罢,趁着天亮与樊将军再商讨些事情。 江逸白见容煜把手伸过来,略略低了低头。 一别数日江逸白倒是高了不少,如今连摸个脑袋都不如从前容易。 两国交战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以往排兵布阵总要耗费不少时日,如今容煜只想速战速决。 眼下这时节,多耗一日,城中便多死一些人。 燕国早在数年前就在各地安置了汇医堂,招揽郎中们为百姓诊治。 不治而亡,这是容煜许久都不曾见过的事。 容煜与江逸白走在兵营中,心下始终不安。 江逸白想到事情,突然停下来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玉卿。 容煜看着这位故人,突然笑了一笑。 你一直替朕收着。 容煜道了一句,心下唯有暖意,却不知自己走的这段时日,玉卿在威逼之下,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吐露了个干净。 主角这两个从前被玉卿糊弄过去的词,如今江逸白深谙其意。 故事里的江逸白是卧薪尝胆受尽磋磨,最终成为天下共主。如今的江逸白是容煜一手扶持起来的西云王。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许是哪一方强行逆天改命,才造成了今日的不同。 无论是什么,江逸白对这样的燕国与西云都十分满意。 他从不羡慕什么天下霸主,反而会可怜那个江逸白的孑然一身。 权位最是无情,金银最是冰冷。 哪里比得上眼前人。 . 寒风怒号,容煜在暖和的帐中突然打了个喷嚏。 樊将军坐在案边,仔细看着手中的地图。 陛下,不好了 被阿四放进帐中的人跪在地上,道,今日大风,吹落了城门上那人的麻袋,居然是 是什么?江逸白垂眸问了一句。 是苏音苏公子。 火星子从炭火盆蹦出来,一时之间无人再言语。 苏音不是宫凌的细作么,怎么会被吊在城楼上。 容煜略略蹙了眉,抬手示意那探子下去。 顾云呢。待人走后,容煜才问了一句。 江逸白垂眸道:今日往南岭驿馆去了,想来是内院有要事需得他亲自前往。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樊将军闻言,蹙眉道:这苏公子可是陛下的人。那宫凌小儿实在欺人太甚,擒了陛下的人吊在上头,这不是打咱们的脸么。 更何况一连这么些天,那城楼上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原来宫凌口中的人,是他 容煜看着面前的地图,沉默了。 宫人们都说苏音眉宇之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或许从一开始苏音就是他的替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00章 在宫凌眼中,苏音这个人在宫凌眼中从生到死的意义,从来都是因为样貌与自己相似。 容煜不曾说话,江逸白心下却有几分明白容煜此刻的心情。 手足之情是容煜所珍视的,可到如今,这份看中却被人利用到如此地步。 不是没有怀疑,而是总不愿意把人心往最坏处想。 容煜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 江逸白的心情跟着容煜低落下来,他多想容煜看到的是个清平盛世,而不是如今糟糕的局面。 按照计划,明日动身罢,告知我方将士可以守卫,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黎国死了太多人,朕不愿意到最后见到一座空城。 低沉的声音传至耳中,江逸白的眸子动了一动,放在腿上的手攥起来。 . 寒鸦啼鸣,百草摧折,冷风带着湿气钻进盔甲中。 黎国城门之下,血色为南国的冬日添了最亮眼的色彩。 愁云闭锁,三日如同三年。 城楼之下,两军对峙。 城楼之上,神情冷漠的人静静看着城下的大军。 燕军蛰伏了这么些日子,就是对容煜流落到黎国有所忌惮。 虽说一场大风叫他们看清了城楼上的人是苏音而不是容煜,但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一定是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容煜仍然下落不明,他不相信这么些人守在城外,仅仅因为苏音这一个细作。 墨色的眸子微眯,宫凌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签子。 细长的签子落在落在地上。 身后的小将看到签子,忙俯身将东西用双手拾了起来。 殿下 把苏音带出去,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 是。 小将收了签子,即刻往城楼下去。 顷刻之间,紧锁的城门透过微弱的光。 囚车空着大半个,车上的人瘫在角落,没有一点活着的迹象。 冷风如刀,刀刀割在人脸上,割在心头。 囚车惊动了城门外的两军。 城楼上响起鼓声,黎军听闻,率先收起了武器,往囚车附近去。 江逸白手中的剑入鞘,静静看着城楼上的人。 少顷,宫凌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不知西云王带着燕国的将士,在我黎国这般狐假虎威为的是什么。 江逸白垂眸,目视着前方的土地,沉声道:接我们的人回燕国,送你们的人回黎国。 宫凌闻言,冷笑了两声。燕国一脉,唯有两个皇子,容煜与容亦,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燕国。区区一个江逸白,好大的胆子,他以为这里是他方寸之大的西云国么。 笑话。 就凭你?宫凌的笑声一时更加放肆。 江逸白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救世主么,不过是容煜身边的一条狗罢了。没了容煜,他什么都不是。 凭朕。 未见人影,耳畔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远处,枣红色的骏马奔驰而来。 逆着晨间初露的微光,马背上的青年撤动缰绳,停在了人群中。 苏音是燕国子民,朕要带他回去。 不止是苏音,此番要带回去的还有宫凌的项上人头。 是你 失策了。 宫凌的眉头蹙在一起,旋即又舒展开来。 燕王殿下今日可真是风光,不像是在地宫时那样狼狈了。 江逸白的剑在宫凌说话时抖了一抖。 逞一时口舌之快,宫凌向来如此。 容煜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宫人这个人无心,却擅长使用攻心计,他抬头看着城楼上的人,只淡淡道:朕曾经今日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要做什么。 容煜回头,不远处阿四抱着一个小女孩儿走到了空地之上。 阿如眨了眨眼睛,望着周围冷冰冰的武器,与冷漠的人。 爹爹阿如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宫凌静静看着几人,并不解容煜的用意。 不多时,许多牛车拉着草席而来。 车上的人将草席掀开,每一辆牛车上都是尸体。 阿如!黎军中突然有人唤了一声。 有人在人海中唤了一声。 阿如愣了一愣,挣扎着要下来。 阿四将小姑娘放下,阿如一步一步往前去。 爹爹,阿娘被人烧死了,阿如没有娘亲了爹爹阿如哭的厉害。 小孩子的声音在这沙场上最为突兀,也最揪人心。 不多时一个男人从黎军中走了出来,一把将孩子抱进了怀中。 江逸白握紧的手在此刻松了一松,阿如没有撒谎,她的父亲果真是北门将士中的一员。 脸颊上还带着脏污的男子,泪水划过脸颊,落在冰冷的铠甲上。 容煜看着身后的牛车,高声道:众位将士们为了黎国在这里拼死拼过,你们的宫凌殿下也为了黎国,将黎国的百姓赶尽杀绝呢。 你莫要信口胡言。宫凌高贺了一声,道,凡我军中将士,往年军饷高达数百两,良田数不胜数,孤又怎们会做出这样的事! 高达百两,到头来家破人亡,不知要这数百两银钱做些什么。站在前方的裴印棠顿了一顿,继续道,众位将士们守在北门已有数月不曾归家了吧,还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让我来告诉你们,城中疫病肆虐,你们的家人想必已有半数不治而亡,剩下的有的被活埋,有的如同牛车上的人一般,不论生死,皆入大火之中。 瘟疫,瘟疫不是已经没有了么人群中有人道了一句。 裴印棠没再多说,只看了深呼的阿四一眼。 阿四咳嗽了一声,远处牛车掺杂着马车而来。 拴在牛头上的铜铃晃动,耳畔除了风声便是铃声。 车上运送的不是粮草,不是银钱,是越来越多的尸体。 凡是上了沙场的人,就不得不见尸横遍野的景象,可如今天一般亲眼见到尸体铺天盖地地运过来,这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军心动摇也不过就在此刻。 两军对峙的这三日里,容煜命人暗中搜寻黎国外的尸首,一是为了让孤魂有所归依,二便是为了让黎国的将士们也看看真相。 你们的人送到了,我们的人也该接回去了。容某无意挑起两国争端,也无心再为了这场本就没有必要的战争厮杀,诸位将士们若是不信,大可派遣人回城去看,城西一带可已然如空城无异。容某是言而有信之人,黎军不动,我军不动,绝不主动开战。容煜缓缓说罢,抬手挥了挥。 风吹铃响。 牛车载着车上的尸体往城门处去。 不远处,城门紧闭。 宫凌站在高处,蹙眉看着缓缓而行的牛车。 牛车来至门前,宫凌依然没有什么动作。 燕王这是什么意思。宫凌冷冷问了一句。 容煜看着城门上的人,郑声道:送你们的人回家。 江逸白方才说过,此来,一为接走燕国子民,二便是送黎人回城。 江逸白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01章 宫凌看着城下的人,许久不曾言语。 他不能明白容煜这个人,明明在这世上,人人都是为了自己,独善其身才是对的。容煜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做救世主。 送黎国的人回城,他一个燕国的王,又有什么权力来做黎国的主。 瞧瞧,瞧瞧他们燕王殿下有多么张狂。宫凌对身侧的小将道了一句,他长叹了一口气,又道,他这么做是指望着日后谁来谢他的恩么,简直是痴心妄想。 人心都是自私自利的,哪怕是城楼下这些黎军,当初从军一大半也是因为征召迫不得已而来,算不得忠心。宫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拨够粮饷便再不在军营露面。 他很讨厌容煜这幅生来高傲的姿态,就好似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一般。 这样的容煜,真让人想抹杀了他。 宫凌冷冷笑了笑,对着容煜道:你若有意与我谈,咱们不如打一个赌,今日你我两个人一决胜负,点到为止,你若赢了,本王即刻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再把临着梁国与燕国的濯安一带送与燕国。你若输了,本王不要城池,只要你亲手杀了他们。如何,本王可是一言九鼎。 宫凌说罢,抬手指了指最后方的牛车上。 那上头坐着是幸存下来的女人和孩子。 生不能得到王的庇佑,死后亦不能魂归故土。容煜的心在听到宫凌所言后,如置身湖底一般。 身为君王,居然可以用自己臣民的性命做赌注。 朕从做燕国皇帝以来,从未做过没有把握的决定。 战无不胜,一往无前,容煜从来不曾犹豫。可是今日此事,关乎人命。这世间,权位金银可抛,人命却不可轻贱。 陛下 身后,牛车上有人唤了一声。 容煜回头,一位婆婆正满眼婆娑地看着他,老身本就是将要入土之人,一切听陛下的意思。 这世上没有人不热爱生养自己的土地,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将这一切皆看淡了去,这其中的无奈可想而知。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61) 朕应你。容煜沉声道。 杀意隐藏在眸中,手中的剑被紧紧握住。 容煜第一次执剑是在幼时的宴会上,那时候皇爷爷拉着他的手的说,孤执剑一生,一生都在杀戮,而今天下太平,这把剑就就交到了你的手上,需得记住,孤希望你再执剑不止是为了杀戮,还要为了守护自己的子民。 再执剑是为了守护自己的臣民。 这句话容煜无时无刻不记在心中。 城楼上的人挑了挑眉,接下玄色的披风,阔步往楼下去。 容煜垂眸,很快宫凌站在了眼前。 燕王殿下既有诚意,不如叫你身后那些人后退五十步。宫凌眸中的笑意很浓,这个赌容煜不可能获胜,但他知道容煜一定会为了这些人打这个赌。 良知是好东西,但也正是因为这良知束缚了容煜,才让他为旁人诸多考虑。 人没有狼性怎么能行。 唯有放下良知,才能做到赶尽杀绝。 如若他是容煜,早一把火烧了这座病怏怏的城,不会在这里行毫无意义的善事。 毕竟那些一统天下的人,没有哪一个的手是干净的。 宫凌这一生都在争夺,争夺先王的信任,争夺几位兄长的王位。 像容煜这样自出生起就注定要继承大统的人,他是最是厌恶。因为容煜没有体会过,没有体会过那种从出生来就要为了生存而去争夺的感觉。 弱肉强食是世间的准则,在危急关头,没有情谊可言,那些大道都是吃饱了没事做的文人才能说的出口。 苍生命如草芥,唯有保全自己才是根本,今日你输定了。宫凌笑时眉眼之间带着淡淡哀思,自即便是在笑,也不会展眉。 容煜淡然道:天下苍生各有命数,无有贵贱之分,也由不得你我作主。 若是没有那玉佩泄露天机,你不会与本王比肩的,也不会有机会在本王面前说这些话。 宫凌脸上的笑意渐逝,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玉佩选中的人不是自己,明明他比容煜更适合做一个开疆拓土的君王。 难道,紧紧因为容煜是嫡出么。 退下。容煜道了一声。 裴印堂看了看左右的将士,先一步往外围去。 人带着牛车一圈一圈往外退。 唯有江逸白还立在远处。 宫凌看着不远处的江逸白,对容煜道:说好了是两个人的赌注,燕王殿下留条狗是什么意思。 出鞘声传入而耳中,江逸白握着剑,死死盯着宫凌的动作。 容煜抬了抬手,江逸白仍旧站在原地。 西云王,你相信朕。 朕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 容煜望着江逸白。 江逸白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收回剑缓步向外去。 宫凌看近身之处只剩下容煜一人,这才拔出了腰侧的剑,他看着手中的剑道:这把剑是父王赐给宫钰太子的,也就是本王的二皇兄,他说二皇子天资聪颖,最是像他,将来会登上王位。可是如今,二皇兄没有登上王位,也没有得到这把剑。当年父亲给他请了十数个师父,可是本王,本王所学的每一个字,都是宫内的丫鬟所教。本王那时拼命背书,就是希望父王的目光能有一时半刻停留在本王的身上,可是 宫凌走进了几步,剑指在容煜的身前。 可是只要二皇兄在一天,父王就永远不会看到本王。宫凌的眸子冷了一冷,他看着容煜的面庞道,所以本王杀了其他几位皇兄,原本二皇兄是第一个要死的,但是他还不能死,本王要他亲眼看着,他原本会拥有的东西一一离他远去,归本王所有。 王位,城池,包括宫钰的聪颖,宫凌一样都不会留给他。 唯有看着宫钰呆呆傻傻生不如死的样子,宫凌的心才会高兴一些。 你无心,又怎能登上王位。 如今站在面前的宫凌,不过是喜爱杀戮可以发号施令的行尸走肉罢了。 人有七情,自然会生爱恨,可是宫凌已然被恨意所掣肘无法抽身。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你追的文更新了! 第102章 你少说废话,有心无心,无需你来定论。 宫凌有些不耐烦,他这辈子,最恨人跟他将理。道理道理,说出来有人听才的是理。道理是人定的,今日他胜了,容煜口中的话,屁都不如。 妖异的眸子弯了一弯,宫凌拔剑冲向容煜。 手中的剑起,在眼前将袭来的剑挑开。 一来一往,容煜不曾后退分毫。 短兵相接,在沙场上与敌方将领像今日一般对战,还是头一次。 容煜的剑法融汇了大燕许多名剑客的精髓在其中,用的是快剑,出其不意,无有多少花招,剑出鞘一招一式皆是为钳制对手。 宫凌的剑不算快但力量十分大,招招直逼要害,没有半分点到为止的意思。 切磋比试,向来是打着点到为止的幌子,最后只能生死不定。 宫凌身上的戾气太重,一时寻不出破晓。 上一次在地宫交手,容煜已大概明白宫凌的身手。 出手狠辣,往往会在几个回合之内结束对手的性命。只要超出这几个回合,耗下去便对他最为不利。 这一点宫凌自己应该也明白,这么有信心打赌,一定不打算用寻常手段。 容煜放慢了手中的剑,不再向宫凌进攻,转为防守。 如此一来,在旁人眼中容煜便处于下风。 江逸白的眉从容煜站出去那一刻,便从未舒展过。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愿,不愿让在意的人去冲锋陷阵。 江逸白这一辈没在乎过什么,唯独容煜让他不能不在乎。 殿下,你相信陛下会赢吗?裴印堂低声问了一句。 眼下这架势,赢了也不容易。 江逸白看着不远处的人,道:我信他。 容煜一定会赢。 玉卿说过,故事的最后江逸白是天下共主,如今江逸白要让容煜走向这个结局。 江逸白抬头,天边的云遮住日光。 耳畔是风声与冷兵相撞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锁在两人身上。 容煜的剑法快,可以挡住宫凌的每一次进攻。 宫凌的剑顿了一顿,左手从腰间取出了一样东西。 有铃声传入众人耳中。 是毒蛊。 江逸白的心纠了一纠,手松开剑紧紧攥住。指甲嵌入掌,落下几滴殷红色的血。 殿下裴印堂唤了一声。 无事。 手落重新在剑柄之上,江逸白深吸了一口气。 不远处,容煜趁势向前,一剑落在了宫凌的脖颈之上。 黎王殿下,输了。容煜道。 耳畔的铃声渐密,容煜却并未受毒蛊所制。 宫凌看着容煜,蹙眉道:是苏音那个贱人,换了我的铃铛。 银色的铃铛落现在眼底,莲花纹路异常细密。 我养了他近二十年,他居然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你,容煜你好大的本事。宫凌大笑了几声,道,你杀了我吧,我到要看看这一次谁来帮你。 银铃铛落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逸白看向四周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暗号。 容煜闻言,抬头看向高处。 有弓箭手已然架在了城楼之上。 燕军即刻执兵。 宫凌开口道:你向前一步,我要你身后的这些人,与这黎城所有的百姓全部做我的陪葬。 事到如今,宫凌已经不打算亲自动手,他知道容煜的心是软的。他能放箭,燕军也可以放箭,但是没有容煜的命令,燕军不会轻易动手。看来留着那些城中的那些贱命还是有用的。 为了什么。容煜问他。 从一开始宫凌就打算鱼死网破。紧闭城门不止是为了防御燕军,更为了防止黎国的百姓出来。 疫病也根本不是偶然,更像人为。 如若燕军轻举妄动,宫凌会对先对自己的臣民出手。 明明城门之后的是黎国的子民,到头来却成为黎王用来要挟燕国的人质。 不顾一切的摧毁,容煜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我已经得到了这些东西,绝不可能拱手让于你。宫凌盯盯看着容煜道,你不敢杀我,因为你害怕会与我相同。 如若黎国从此变成一座空城,容煜与满手鲜血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 殿下,咱们 放箭。江逸白道了一句。 什么?裴印堂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以放箭,先不说黎国的百姓,箭矢无情,一定会伤到容煜。 江逸白看了裴印堂一眼,亮出了手中的玉佩,道:这是陛下的命令。 宫凌的话说的够多了。 恕末将不能从命。裴印堂蹙着眉道。裴家军吃燕国的军粮,不可以听西云王的命令。 江逸白看着裴印堂,道:裴将军是个忠臣。 他言罢,抽出了腰侧的剑抵在裴印堂的脖颈之上,高声道:大燕,从不受人胁迫,陛下有令,放箭! 阿四闻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能放 无论如何要保证容煜的安危才是,容煜若是有什么闪失,阿四不打算独活。 江逸白垂眸看着阿四,道:这是陛下的命令,放箭! 第二声令下,依旧无人动手。 江逸白见状,取下了自己背后的弓箭。 您让奴才死了吧。阿四急忙抱住江逸白的腿,哭喊起来。 宫凌见此情形,不由笑道:你瞧,这是你养的好狗,今日你我死在这里,他却要却要渔翁得利了,当真便宜了他。 宫凌看向江逸白,江逸白的剑已然对准宫凌。 城楼上的箭蓄势待发。 宫凌看着容煜,突然笑了一笑。 你笑什么。容煜问他。 宫凌道:我笑你满口众生平等,到头来用却靠的就是皇室的身份。若你生于寒窑,是不会有机会像如今一般施展抱负,与我对峙的。 容煜没有说话,这一次,宫凌说对了。 正如同容亦,与他一母同胞,境遇却大不相同。 宫凌抬头看了一眼乌云蔽日的天,像是最后一眼,他的眼睛有些发亮,本王记得你初来黎国时,也是这样的阴沉天气。 那一年燕国王后到黎国做人质。 宫凌第一次见容煜是在宴会之上。 身为庶子,宫凌没有参与宴会的资格。 那个少年从偏殿溜出来,送给他一块圆滚滚的栗子酥。 日子是苦的,点心却是甜的。 除了故去母妃,那个人是后宫中唯一对他好的人。 只可惜这个人,宫凌不能将他留住。 本王早该杀了你。宫凌道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那块栗子酥,容煜早在地宫时就该死了。 果然,人不该手软。 宫凌的眼眶有些红,他看见一支箭朝他过来。 放箭! 这是宫凌身为黎王,最后下达的命令。 王位,土地,这些东西他都拥有过了。生前不能得到的东西,死后或许可以得到。 今日容煜与他一同死,黎国的地宫很大,那个赠予他栗子酥的少年,可以与他一同葬在那里。 容煜手中的剑从宫凌的胸口滑下。 下一刻,万箭穿心。 宫凌看着容煜,口中的鲜血溢出来。 怎么会。 数支毒箭穿身,宫凌渐渐跪在地上。 他想抬头,却再没有力气,唯有睁着眼睛看向城楼。 城楼之上,站在最中间的小将扯去了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之下是柳暮雨的面孔。 是你,我从未 我从未亏待于你,这一句,宫凌没有说完。 容煜看着倒在面前的人,俯下身合上了宫凌的眼眸。 曾经与江逸白所说要从城门内想法子,便是今日的法子。 . 一刻钟后黎国的城门被打开,柳暮雨带领城楼上的将士们走来。 柳暮雨走得很慢,这些天来站立走路的每一步对他来说都如同走在刀尖上。但这些都不是最令人痛苦的,他所听到的话,所做的事才是。 内院副总领参加陛下。柳暮雨的眸子掠过宫凌,看向不远处的地面。 宫凌所说的话他都知道,他是宫凌派去燕国的奸细。也是这些年来为宫凌送去情报的人,可是这一次,他执行了容煜和江逸白的命令。 宫凌对他有恩,忘恩负义是要下地狱的。 副总领 从前容煜开玩笑,时不时会唤他柳卿,但今后不会再唤了。 柳暮雨有过往,如今一切都要往前看了。 陛下可否答应臣一件事。柳暮雨启唇道。 何事?容煜问他。 柳暮雨道:臣自知是背信弃义之人,对不起燕国,更对不起黎王殿下。今日过后,臣绝不会在苟活于世。臣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唯有一人臣希望陛下能瞒上一瞒。 何人。 太医院张龄太医。 朕不应你。容煜看着他,道,张太医等你许久了,有许多话,你得亲自说与他听。 柳暮雨的事,江逸白已告知容煜。 说到底是容家对不起柳暮雨。 容煜的皇祖母贤贵妃是二嫁于皇祖,在嫁于皇祖之前,贤贵妃曾与当朝丞相柳旭育有一子,这一子名为柳沐,正是如今的柳暮雨本人。 当年皇祖为了斩断贵妃对柳氏一族的牵绊,几乎将柳氏灭门。 柳沐辛免一死,却被折断双腿,流落在外,救回他一条命的正是行军在外的老黎王。 老黎王见柳沐双腿已折,却命数未尽,便将其养在了身边。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62) 再后来,便是多年后容煜在山崖下捡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柳先生柳暮雨。 这些年来容煜待柳暮雨如好友知己一般。 他知在柳暮雨的病容之中总有几许哀思,也想过去询问其中缘由。可如今真正知晓其中的真相,又觉得原来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若论亲缘,容煜该叫柳暮雨一声叔父。 可事到如今,种种事情发生,容煜不知柳暮雨心中是否还有恨。 容煜不打算处置柳暮雨,这一次是柳暮雨帮了他。 回去吧,张太医在等你。 张龄说过,要为柳暮雨治腿,到他能长久站起来为止。 柳暮雨的眼眶有些湿润,曾几何时他多希望自己就是容煜救回来的柳暮雨,可是身体中流着的血告诉他,他是柳沐,是容煜的祖父想杀,却未杀死的人。 臣告退。 柳暮雨缓缓往容煜的背后走去。 额间有凉意,柳暮雨抬头,一滴雨落进他的眼中。 眼前的光渐渐消失不见,雨落在地上,人倒在雨中。 柳总领!裴印堂唤了一声,即刻冲了过来。 鲜血渗进雨水中,柳暮雨的衣衫被染红,又被雨水冲刷掉。 裴印堂的手落在柳暮雨的腿上。 衣衫之下的触感让裴印堂愣了一愣,他将柳暮雨膝盖处的布撕开,印入眼中的是数枚渗着血,钉进骨肉中的铁钉。 裴印堂看着柳暮雨的腿,一时失声。 铁钉做骨,是这些铁钉让柳暮雨能短暂站立。 柳暮雨回不去了。 . 不远处,囚车被黎军打开。 人还活着! 耳畔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 容煜的剑落在地上,有人扶住容煜的肩膀。 天要晴了。容煜呢喃了一句。 从未有哪一刻让他像今日一般感到难以前行。 去看看。耳畔,江逸白道了一声。 容煜点了点头,与江逸白一同往囚车处去。 黎军见到容煜,行过礼后道:二皇子让我们释放苏公子。 二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南国篇有些悲凉 第103章 是宫钰? 容煜正想着,宫钰打着伞从城门后走来。 大雨模糊了人的视线,但容煜不会忘记宫钰那一张脸。 是你 陛下别来无恙。宫钰笑了笑,与往日的傻气不同,他的一双眉眼精明的很。 宫钰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把伞递给容煜身侧的江逸白,道:若不是我,城楼上的将士不会这么快背叛宫凌。 他们会听你的话? 会。宫钰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展开道,我父王的意思,原是由我继承王位,宫凌篡夺王权,是大逆不道。 原来如此,这张纸尘封了这么些年来,如今重见天日实属不易。 宫凌说的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容煜看着宫钰,心下一时不知做何感想。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让容煜的心已然快要麻木。 他记得第一次见宫钰时,宫凌眼底的懵懂与恐惧,原来有时候亲眼所见,也可能是假象。 宫钰叹了一声道,黎国这么大,不会都听从陛下您的旨意。百姓外有疫病,内有国破家亡之感,也实属可怜。不如将黎国交给我,臣愿意与您交好,再不起争执。您是陛下,我们是小国,每逢秋日愿意进临安城述职,更会缴纳赋税,如此两国安好,陛下意下如何? 容煜看着宫钰,过了许久才冷声笑道:朕倒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过你只说与我交好,并未说与燕国交好,若是朕死了之后呢。 那是百年后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立的规矩管不住他们,陛下正当年,何必想这身后事?宫钰看的很开,话不说死,也为日后留了条路。 你如何担保? 容煜话音刚落,城门后有一白衣人走了出来。 臣愿为陛下与殿下担保。 说话的正是玄亦。 是你。 是他,容煜早该有所察觉的。当时夜谈,玄亦已然表明自己曾是黎国太子太傅的身份,只是不曾想曾经让容煜为他保守这个秘密的人,又回到了宫钰的身边。 既然如此,黎国的百姓 玄亦道:臣愿用今后岁月,保疫病尽去。 面纱下的人不知是何表情,容煜只知道自己的神情不大好。 今日是玄亦头一次在容煜面前称臣,以往这人总是以我相称。 容煜从前给江逸白说过卧薪尝胆的典故,如今想来,这个词不适合江逸白,倒是更适合宫钰。装疯卖傻,忍辱偷生这么些年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怪不得老黎王会宠他,果然是个聪明人。 不管这装疯卖傻是谁的计谋,宫钰能装这么些年,也是不容易的。 借燕国之手杀死宫凌,钰殿下真是好计谋。容煜道。 宫钰浅浅笑了笑道:顺水推舟罢了,陛下放心,从今日起黎国愿对陛下称臣,只要师父在一天,臣愿尽已身之力,保黎国百姓平安顺遂。 你师父容煜看了玄亦一眼,道,玄先生到底是被黎国栓住了,山水之间,怕去不成了。 这二人,终归是逃不掉要在一处。 玄亦当年在黎宫中位高权重,为了逃离几位皇子的纷争,才隐匿江湖做了郎中,如今兜兜转转居然又回来了。 面纱轻晃,玄亦垂了垂眸,那一双潭水似的眸子不见喜悲,大有认命的意味在其中。 陛下珍重。玄亦道了一句。 这一声珍重触动了容煜的心。 江湖路远,虽不如宫城内有荣华富贵,软玉温香,但纵马驰骋,走南闯北才是玄亦心中所想。 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这样一个人愿意回到庙堂之中,容煜不得而知,也不想再去揣测。 黎国交还钰殿下是理所应当,也顺应百姓之意,还请钰殿下记得今日的话,他日若反悔 宫钰此生不悔。 这一句宫钰说的很坚定,一为玄亦,二为黎国的百姓。 这些年在陵园,宫钰看的很清楚,黎国在宫凌手下死了起码一半人。此时想要安定,与燕国交好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快恢复生机的选择。 . 雨停,黎城外的鲜血被大雨尽数冲刷。 燕军凯旋,要乘船而归。 燕国境内的花大概已是漫山遍野,可在黎国能感受到的唯有寒风过而,没有丝毫暖意。 容煜看着面前的船与不断起伏的江面,心中怅然若失。 仿佛胜了,可又失去了许多。 陛下身后江逸白唤了一声。 容煜回过头,对上江逸白温润的眼眸。 朕仿佛做错了事,许多人因朕而死。容煜的眸中有些许黯然。 那些他曾经信任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起码苏公子还活着。人本就有生死,柳副总领为两国百姓而死,想必心中无憾了。 柳暮雨半生都在仇恨与纠结之中,这一次他可以坦坦荡荡去见地下的故人了。 铁钉入骨,是怎样的感受容煜无法忘记鲜血从柳暮雨身上渗出的场景。 大雨洗去鲜血,却不可以消除往事。 第一次见柳暮雨时,容煜便觉得此人十分面善,原来是与他的父王十分相似,长长的细眉,薄薄的唇。 那是朕的叔父。 这么些年来算计他,又以性命相护的人,是他的叔父。 这便是皇室么。 陛下江逸白站在容煜身侧,道,人情冷暖本就不简单,柳副总领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从他肯折返黎国为您做事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明白自己恨的不是您了。 那是同容煜祖父的旧怨,对于容煜柳暮雨有很多机会,但都没有下手。 柳暮雨的身份是江逸白调查出来的。这些背地里的事江逸白从来不会避讳,因为他知道这些是容煜不愿意去做的。那些不在日头底下的事,江逸白都愿意为容煜去做。也只有查出这些腌臜东西,才能保容煜的平安。 寒风拂过面颊,如同尖锐的小刀刻在肌肤。 江逸白从怀中取出玉佩,重新系在容煜的腰侧。 这是容煜的东西,留在自己手中,江逸白始终不放心。 陛下 身后传来张翎的声音。 容煜回身,张翎喘了口气道:陛下,臣不打算回去了,还请陛下恕罪。 你不打算回去了?容煜有些惊讶。 张翎傻乎乎的笑了笑道:师父说柳副总领去云游了,臣想等治好了黎国的百姓就去找他。 你要找他。容煜看着张翎,启了启唇,没有说出后头的话。 所有人都知晓真相,究竟该不该瞒着他。 要是找不到呢?容煜问他。 张翎挠了挠头,背紧自己的行囊道:师父云游四海,医治四方百姓,臣也打算这么做。来南岭之前,臣想过许多方子,若是能找到柳副总领,臣想继续为他治腿,若是找不到,天涯海角,翻山越岭,臣去寻他便是。 张翎这辈子活在医书古籍中,一根筋的很,他已然认定了柳暮雨,这一辈子,就是这个人不会再变。 张翎知道柳暮雨口是心非,也知道柳暮雨并非看起来那样冷漠。若是柳暮雨不愿开口,他愿意先告诉柳暮雨,张家只有他张翎一个人,不需要传宗接代,也不需要儿孙满堂,唯独缺一个腿脚不好使的清秀男人,与他一起闲话家常。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04章 容煜看着张翎,一时不忍再启唇,他怕一开口就打破了这样的宁静的假象,那是柳暮雨和众人一起为张翎编织的假象。 天色不早,我们要启程了,黎国百姓就拜托张先生了。 江逸白说罢,对着张翎拱了拱手。 从今日起,张翎不再是燕国的太医,他是他自己,做想做的事,寻自己在意的人。 张翎弯了弯眸子,对着二人鞠了一躬。 山高水长,两位一路保重。张翎的声音有些低,他的手握在行囊上,这是他在燕军的行囊,这行囊跟着他从燕国一路向南,往后要陪着他就在黎国一段时日了。 . 冬日里来,如今快春尽了,一行人才回到燕国境内。 顾云早些时候往南岭去寻柳暮雨,这会子得了消息就走旱路往临安城去。 临安的风景正好,桃花瓣铺了满路。 襄王一行人已被内院查处,容煜念在旧情没有杀他,只贬为庶民,收了府邸和下人,刺了字发配到南岭修河道,与驻守的将士们一同乘船南下。 临走那日,前来送行的唯有裴印堂。 风卷花落,襄王的目光在见到裴印堂时略略滞了一滞。 你来了。有些意外,打从内院处理了他,曾经收留的门客就没有一个来过问发生了何事。 没想到到头来,过来看他的,是家世显赫什么都不求的裴印堂。 裴印堂沉默了片刻,道:南边湿冷,你素来怕冷,记得带够衣衫。 襄王闻言,不由笑了笑道:我此去是赎罪,从前的衣衫是穿不得了。我没想到,今日送本王的会是你,从前种种是本王对不住你。 谭杏儿一事,是襄王派人给安阳侯献的计策。他没有想到,裴印堂一个棋子,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情谊。 陛下待殿下不薄,为何殿下要后头的话,裴印堂没有说下去,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改变不了事实。 襄王通敌叛国,是已坐实了的罪名。 这么些年来,裴印堂与襄王无论冬夏都在一处,却从来不曾察觉他有这样的心思。 哪来的为什么,只是心有不甘罢了,人越留在山水之间,就越是会想,如果登上那个位置的人不是容煜,大燕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有时候越是将不在乎放在口中,就越是在乎。他这一辈子的绸缪与算计,都隐藏在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庞之下。 他不后悔,唯一后悔的是没能早一些杀死容煜,杀死江逸白。 你走吧,本王的事会连累到你,裴家世代忠良,你最好不要与本王有什么牵扯。 许多事都还未水落石出,裴印堂这样重情,无非是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来日若是真相大白,也不知会不会是裴印堂这个忠臣良将,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襄王说罢,拂了拂衣袖往船上去。 殿下身后的人突然唤了一声。 襄王回眸,见裴印堂的眉蹙了一蹙。 查处襄王府是西云王的意思,陛下重情,西云王却不见得,一路上多加小心。 你该走了。 襄王不耐烦地道了一句。 再迟一些,该叫那小子的眼线看到了。 裴印堂说罢了话,转身而去。 不远处,身着青衣的男人摇了摇头,往宫城的方向去。 . 宣华殿,江逸白抱着怀里的孩子,静静听着身侧内侍所言。 小裴将军身上没查到什么,依老臣看这襄王也算是对得住小裴将军了,这些个脏事都给他撇的干干净净。 谁又能想到与襄王最亲近的人,居然一事不知呢。 你先派人去处置了襄王。 殿下的意思是 江逸白把一旁的布老虎放进小容宛的手中,道:数年前射向容煜胸口的那把利箭,就出自此人之手,这样心狠的人,发配天涯海角都会有卷土重来的心思。 臣知道了。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63) 嘶 内侍正打算出去,忽见江逸白的眉蹙了一蹙。 怀里的容煜哭闹起来。 内侍见状,忙道:想来是郡主尿裤子了,殿下给她解开衣裳换身新的吧。 江逸白闻言,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思量片刻还是让内侍先出去找银月和明丫头。 一直哭着也不是办法,小孩儿家没什么男女大妨,殿里暖和的很,江逸白打算先给容宛把湿了的衣衫解下来。 这一解没什么,仔细一看,这小孩儿身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江逸白抬起头看了看容宛的脸。 是容宛没错,人也白白胖胖,可是,怎么是个男孩儿? 绯色的小衣衫还落在手里,江逸白想了想还是把湿了的裤子衣裳给容宛又穿上。 不多时有丫鬟从殿外走来,来的不是银月也不是明丫头,而是太后殿内的秋秋。 方才在太后宫里瞧不见小郡主,原来是在小殿下这里。秋秋说罢一把将孩子抱了回去。 江逸白道:本王见偏殿无人,怕有什么闪失,就先抱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公主正在找郡主,奴就先回去了。 姑娘慢走。 江逸白目送秋秋离了宣华殿,这才明白了什么。 容氏一族的孩子难养,活下来的男孩儿更没多少,太后这么做是想掩人耳目,为死去的亲王留下一条血脉。 这样做固然是好,只是不知要把这孩子当做女孩儿养到什么时候。 连容煜都瞒着,未免太小心了些。 人正想着,殿外传来容煜的声音。 院子里,是阿四跟着容煜回来了。 江逸白走出去迎,发现容煜已经换了一身常服。 陛下要去何处?江逸白问道。 容煜道:京郊青云峰。 亦殿下处。尽管江逸白心中对苏音甚为不喜,但还是说了一声亦殿下。 苏音从回来就一直留在青云峰养病,没进过宫,容煜也该去看看了。 朕有东西要给他。 . 容煜是个从不拖延之人,东西说给就给。 二人说过话便纵马向青云峰去。 顾云今日才赶回来,还没落脚,听下人们说苏音在青云峰养病,便也马不停蹄地往青云峰去。 三人在半山腰遇见,来到小院时,伺候苏音的丫头从门后走出来,说苏音只见容煜一人,其余的皆是不见的。 江逸白本不愿意让容煜一人前往,但东西要亲自送进去,只能让容煜进去。 告诉你们苏公子,我是顾云。 公子说了,只见陛下一人。丫头坚持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05章 顾云听见这句,也就没再执意进去。苏音的伤势不轻,不能惊扰了他。 容煜见二人皆被拦住,这才从江逸白手中接过了锦盒,往院中去。 这间院子曾是太后小住过的地方,如今赐给了苏音养病。 容煜跟着小丫头,穿过几个回廊才在后院的桃花树下见到了苏音。 人歪在竹椅上,浅浅阖着眸子。一如如往日的好相貌,只是面色苍白看着让人心疼。 苏音。 容煜想了想,还是唤了这个名字。 唤苏音还是容亦,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容煜已然知道苏音就是那年死在黎国的幼弟。 苏音闻言,睁开眸子,缓缓转了转脑袋。他的动作很慢,简单的动作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陛下苏音唤了一声,想起身行礼,却发现再没什么力气。 容煜摆了摆手,道:你尚在养病,不必起来。 陛下专程来看我?苏音问了一句。 容煜道:来给你送样东西,我想这个应该是给你的。 容煜说罢,将手中的锦盒放进苏音手里。 苏音看了一眼,淡淡道:我原是不感兴趣的,既然陛下亲自送来,就看上一看吧。 他的手落在盒子上。 容煜道:宫凌那样待你,你为何还要他身边。 苏音的手滞了一滞,道:我也不想,可是他救了我的性命,我知道自己是他的一枚棋子,但是若不是这样,我早已死在黎国。 无论怎样,苏音对宫凌恨不起来。 容煜道:朕已派人查清楚,当年容亦身死乃是老黎王派人所害,有人在合棺之时,换走了棺椁之中的容亦。那棺椁之中除了陪葬,只有些锦盒里的东西。离宫内人多眼杂,黎国的宫人们说,为了保住容亦,那换走容亦的内侍,本想把容亦宫外交给一户人家,奈何那内侍路上爆病而亡,容亦也不知所踪。 苏音的手在打开锦盒时停住了。他看着锦盒中的金锭子,一时泣不成声。 那是黎国的风俗,把金锭子放入棺材,希望来世棺中的人可以顺遂无忧。 苏音记得自己在青楼时见过宫凌一面,那时候宫凌还是个少年,他跟着许大臣一起来此处议事。 苏音被人叫去陪酒,他记得宫凌见到他时,说他十分面善,还问自己青楼里的日子苦不苦。 苏音没有多言,只是把一颗栗子酥放进宫凌的掌心里说,日子是苦的,但点心是甜的。 宫凌愣了一愣,没有说别的,只说日后他得了势就接他出来。 那时苏音的心中便多了一丝希望,他一直在等那个少年,等他接自己出去。 后来这个少年真的回来了,他变成了黎国的王。只是再见之时,宫凌就变了一个人。 他冷酷,暴戾,再也不是曾经的少年。 苏音不知道宫凌那些年在宫中经历了什么,只听内侍说,宫凌曾被老黎王责罚,病了数月,自此便变了性子。 也从那个不得宠的皇子,成为了黎国的王。 宫凌忘了很多事,包括那颗栗子酥。 苏音那时才明白,自己被接进宫中不是因为那个约定,而是因为样貌与燕国的皇帝有几分相似。 事有因果,究竟他和容煜谁才是宫凌的因,苏音已经不知道了。 听伺候他的宫人说,宫凌常常会在夜深时呢喃,说是燕国的小皇帝曾经给过他一颗什么东西,叫他至今念念不忘。朕此前明明从未见过宫凌,不知为何他会心生执念。容煜看着锦盒中的金锭子,缓缓说道。 苏音脸上的泪却再也收不住。 原是宫凌病里糊涂,记错了人。那个宫凌心心念念的人,不是容煜,不是棺椁里救出来的容亦。是苏音,是青楼里的苏音才对。 容煜见苏音情绪有所波动,怕扰了苏音的病,又道:顾总领想见你,他此来专程为你。 不见了。 他这一生,皆是阴差阳错,再也回不去了。 苏音看着容煜道:我这一辈子原是命如草芥,遇到陛下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金贵人。谢谢陛下让我做了一回容亦,享了这么些天的关切与荣华。往后余生,臣愿与青灯古佛相伴,赎前尘的罪孽,也为太后与陛下祈福。 时至今日,苏音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愿,不愿让容亦这个高贵的名字与苏音沾染半分。他害怕,害怕惦记着容亦的人会为他而心疼。 他不值得。 陛下,可有功夫再臣弹一曲。 容煜听见苏音问了一句,他看着苏音,点了点头。 身后的丫头将苏音扶着坐起来,去屋内搬出了一把琴。 朕其实听不懂琴。容煜坦言道。 他从来不通音律,也不会什么诗词。 苏音浅浅弯了弯唇,道:陛下不懂琴,但已然知其意。 食指落在琴弦上,琴音从院内穿到院外。 . 顾云靠在院门上,抬头看着房檐。 声声琴音入耳,让人既心酸又心碎。 顾总领来此地做什么?这是头一次,江逸白与顾云搭话。 顾云闻言,嘿嘿一笑,道:我想给他一样东西,好东西。 顾云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对着江逸白晃了晃,道: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要给未来的儿媳妇,我当年差点饿死都没卖了它。我想,我这辈子也不去祸害别的姑娘了,就把这东西赠于苏公子吧。 他可经不住你祸害。江逸白冷声道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话。 顾云拍了拍身子,还没起来,蓦地大门被打开,顾云险些栽后去。 什么人!顾云抬头去看,却是容煜从门后走出来。 陛下江逸白唤了一声。 回去吧,别搅了他的平静,来日方长,有什么话来日再说。 容煜将门关上,往不远处去牵自己的马。 江逸白跟在容煜身后上了马。 容煜想了想,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他抬手解了顾云的马,重重拍了拍马屁股。 那马得了令,抬步便往山下疾驰而去。 顾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跑了个无影无踪。 陛下,你让臣怎么回去! 回不去就先留下吧,驾! 容煜说罢,牵动马绳往山下去。 江逸白看了顾云一眼,紧跟着容煜而去。 . 两人纵马一路向下,越过山涧与草地。 陛下怎么突然心软了?江逸白追上容煜后,问了一句。 方才放走顾云的马,只怕是为了让顾云能见有理由去见苏音。 容煜放慢了速度,道:朕只是觉得该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 容煜看着江逸白,停下来道:或许,朕也该这么做。 江逸白愣了一愣。 容煜看他没反应过来,笑了一笑,纵马向前去。 待江逸白反应过来,忙策马追上去。 容煜俯身在马上,正要再快一些,蓦地身后多了个人。 你下去,这马乘不下咱们两个。容煜道。 江逸白道:从前陛下教臣骑马乘得下,怎么今日乘不下了。 容煜用手肘抵了他一下,道:那时候你多大,这会儿你多大,当然乘不下。 是么? 你快下去。 这马的年岁也不小了,容煜可不想让它累死在山上。 那就听陛下的话,咱们下去。 咱们? 容煜还没来得及疑惑,江逸白已经揽着他的肩膀向下倒去。 两人从马上下来在草地上滚了几圈。 江逸白揽着容煜,容煜落尽人怀里,没什么事,倒是江逸白在外头滚了一身的草。 摔疼了没?容煜问他。 江逸白看着容煜道:不疼。 容煜从他身上起来,躺在另一边,看着天道:下次别这样了,多少人都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死的。张太医不在,可救不了你。 我有分寸。江逸白说罢,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侧过身来问容煜道,陛下有什么东西是太后或先帝留下来的么? 顾云要给苏音的东西,江逸白也想要。 容煜想了想,把腰间的玉佩解了,递给他道:只有这个。 江逸白十分嫌弃的看了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把玉佩包了起来。 容煜以为江逸白要收好,不料江逸白包好之后用力将玉佩丢了出去。 诶 待会儿捡。 这会儿就去吧。待会儿该不好找了。 这会儿不行。 江逸白想了想,手按住了容煜的腕已。 这会儿要珍惜眼前人。 江逸白说罢,将唇落在了容煜的眉心。 容煜微怔,待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干脆抬头衔住了眼前人的唇瓣。 耳畔是风声,身下是如锦碧色。 眼前人不是眼前人,是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这是南国的最后一章,也是正文的最后一章了。 感谢大宝儿们不离不弃,有点舍不得容容和小白,番外已经安排上了,南国这篇太苦了,番外是撒糖日常,糖分加满,爱你们ovo 第106章 番外:汝之于吾 (一) 玉卿等了容煜很多年,从来到这个混沌的世间起,玉卿就一直在等待容煜的到来。 他是一缕封存在玉佩中的精魄,也是一个因为等待太久险些忘记自己存在意义的系统。 凭外界日升日落,他只是沉睡在华丽锦盒中的玉佩。 直到有一天,玉佩落进了一双稚嫩的手中。 他被容煜刚刚继位的父皇赐给了这个说话还有些不清楚的孩子。 那一刻,浑浑噩噩了许多年的系统才真正醒来。 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正是容煜那带着温度的掌心。 系统中留存有容煜本来的成长轨迹,眼前这个带着稚气的少年,日后会成为万人之上的王。 一个为了嗜血而生的王。 【恭喜宿主绑定好皇帝系统!】 这是玉佩给容煜说的第一句话。 年仅四岁的孩子被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 是您的系统,660。 六六是你的名字吗?容煜问了一句,好奇怪的名字。 玉佩沉默了片刻,道:不算是,只是一个代称,就好似我可以叫你小孩儿。 那,你没有名字吗?容煜问他。 没有,这不是重点。 玉佩不明白为什么容煜会纠结这个,因为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系统有名字,他们只叫系统,为了宿主,为了完成任务而来。即便是有编号,也只是为了方便区分而已,对于系统来说,名字是一个无所谓的东西。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64) 两人沉默了片刻,容煜才启唇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玉卿怎么样? 玉卿 对! 不怎么样。 这孩子怎么回事,一见面就要给自己起名字。 那就先叫这个了,改日你想到更好的,可以告诉我。容煜弯了弯眼睛,这是他在这宫里第一个朋友。 雪夜风寒,小家伙站在雪地里里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 清澈的眸子在夜色中泛着光。玉卿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卿 这两个字,是他的名字。 他有名字了。 (二) 容煜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孝顺父王母后,礼待师长。 玉卿怎么也看不出这样的孩子会是以后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 在玉卿的存档里,容煜与江逸白的故事,如慕容冲和符坚一般。 故事中,容煜贪图江逸白的美色,留下江逸白做质子。江逸白当了容煜许多年的男宠,最后大仇得报,杀了戚太后,也将日日羞辱他的容煜挂在了燕国城楼之上来泄愤。 为了改变这个结局,玉卿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容煜色令智昏的道理。 这一道理小容煜谨记于心,即便是沐浴,伺候他的也都是内侍而无丫鬟。 晨起读书练剑,给父皇母后请安,日落西山便回到寝殿之中翻阅典籍。 明明是手掌还握不住剑的人,却一直这样勤奋从未有过半分懒怠。 玉卿对小容煜也满意,满意归满意,时不时也会被这个孩子烦到。 玉卿,卧薪尝胆是什么意思,胆好吃吗,为什么要卧下吃? 玉卿,围魏救赵是什么意思,围住姓魏的,去救姓赵的人吗? 玉卿,断袖分桃又是什么意思? 你从哪儿知道的断袖分桃? 诸如此类。 宫中只有容煜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夜间陪伴的便只有玉卿。耳畔呼唤玉卿的声音不绝于耳,这让玉卿很是头疼。 他甚至有些渴望被关在锦盒中的清静。 (三) 容煜年少继位,年少有为是一段佳话,但这段佳话是以容煜的痛楚为代价的。 容煜的父亲刚去世时,大局未定,几个老臣要拥立容煜的三皇叔瑾王继位。 瑾王面上推辞,说什么自己继位名不正言不顺,私下却将容煜寝宫内的人买通了大半。 宫里的孩子不好养,小容煜年少丧父,又被宫人们百般苛待。 数九寒天,殿内少炭,容煜时长烧的滚烫却又不能走路风声。 这段时间是玉卿最无力的一段时日,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原来作为一个系统是那样的无用。 所有的剧情都要靠容煜自己去解锁。 那一刻玉卿才明白,不是容煜需要他,是他需要容煜才对。 玉卿看着殿内步履匆匆的无情人,能做的也唯有陪伴。 在冷风怒号的夜里,陪着他从天黑到天明。 (三) 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里,太医院里的有个叫张龄的学徒,是王太医从宫外收来的。 这人年纪轻轻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医术却了得。 在容煜生病的这些时候,多亏了张翎来探望,才救回了容煜一命。 瑾王对张翎这样刚进太医院的的毛头小子没什么提防,张翎索性装糊涂,时不时迷路几回,趁势来给宣华殿送药。 小孩儿的聪明劲儿和韧性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就连玉卿也没想到,张翎那横冲直撞,懵懵懂懂的性子,回回都没引起瑾王眼线的注意。 眼见瑾王步步紧逼,皇后与众位臣子商议后决定去黎国借兵。 瑾王知晓黎王生性暴戾,并未派人阻挠,在瑾王眼中,皇后与容煜这一遭是有去无回。几人若死在黎国,他正好顺应天意。 可偏偏事与愿违,皇后真的借到了兵。 处死瑾王的那一日,容煜被刺客射中了胸口。 刺客自尽而亡,容煜却也再没有醒过。 皇后白日在榻前照料,夜里在佛前祈祷。 二皇子死在黎国,她不能再失去容煜。 那是玉卿耳畔最清静的日子,清静到让他害怕。 从容煜倒下的那一刻,玉卿便从未走过神。 他给容煜讲什么是卧薪尝胆,什么是围魏救赵。就连断袖分桃也将了二十七遍,可是容煜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他好怕哪一天,太阳落下之后,再也听不到容煜唤那声玉卿。 (四) 张翎是容煜命中的贵人。 明明是已经半条腿要迈进鬼门关的人,硬生生被张翎拉了回来。 太后千恩万谢,张翎却只摇了摇头,告诉太后一切是他师父的功劳。 张翎的师父不是王太医。 在容煜昏死的那些日子,有个白衣人夜间时长来探寻。 他带着面纱看不清样貌,但那一双眼睛与容煜的父亲有几分相似。 玉卿亲耳听到过张翎十分激动地喊这位白衣人师父。 后来这位白衣人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是什么人,玉卿不得而知,因为他的记录里只有容煜和江逸白的大概资料,详细的他不得而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容煜醒了过来。 玉卿我躺了多久了。 久到,我也快忘了。 这一声玉卿,他等了足足两个月。 还好,也只是两个月。 (五) 容煜是玉卿见过最争气的孩子,虽然他并没有见过多少孩子。 十四岁那年从梁国征战回来,容煜便改燕王为皇帝。 他是这四分五裂的九州里第一个皇帝,也是年级最小的一个。 他礼待群臣,善待各国质子,没有一样做的不好。 玉卿教给容煜的道理,容煜都一一铭记于心。 日子越来越来越好,再不似从前如履薄冰。 玉卿也越来越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和容煜一起批奏折这件事。 一直到江逸白到来的那一日。 江逸白是主角,是未来要将容煜拉下帝位的人。 玉卿不知道自己到来的目的是不是改变容煜悲惨的结局。但是作为容煜的系统,他不希望自己的宿主在江逸白的手中死去。 所以玉卿擅自绑定了容煜和江逸白的好感度,来判断江逸白对容煜有没有敌意。 容煜对好感度这种东西很好奇,不过这孩子很好敷衍,玉卿随便聊几句别的也就糊弄过去了。 好感度解锁了一些小剧情,这些都不碍事。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玉卿得容煜对江逸白做的有些过。 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容煜对这个西云来的质子,几乎是极尽关怀。 玉卿问过一次缘由,容煜没有回答。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吧,那个也曾在动荡不安的时局中,担惊受怕的孩子。 (六) 好感度接近爆表是在江逸白长大回到西云的那几日。 这样的好感度让玉卿有些奇怪。 江逸白在觊觎容煜。 意识到这一点时,玉卿不知道该如何给容煜言说。 他曾经给容煜讲过符坚与慕容冲的故事,可容煜却坚信自己不会成为慕容冲。 成不成为慕容冲其实不在容煜,而在江逸白。 玉卿知道江逸白是主角,所以并不喜欢在江逸白靠近容煜时,与容煜进行交流。 他与容煜说的话旁人听不见,但主角不一定。 他不能让江逸白知道自己的存在,这对容煜不利,更对燕国不利。 (七) 江逸白还是知道他的存在了。 在玉卿离开容煜的那几天,玉卿觉得自己每天都有被毁灭的危险。 玉毁则魂散,系统随之被清除。 江逸白不亏是主角,动手实在是狠,他再晚开口一会儿,这辈子他就再也见不到容煜了。 在江逸白手里的那些日子,他真的很想念容煜,他觉得容煜是这世上最好的宿主。 (八) 江逸白觊觎的不是容煜的江山,而是容煜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玉卿已经被江逸白丟的很远了。 打从南边回来,玉卿和容煜说话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每次都是江逸白在容煜殿缠着容煜,从白日到夜里都不肯离去。 玉卿从前是被容煜挂在身上的,如今更多的是在案上,架子上或锦盒里。 江逸白不喜欢自己,这一点玉卿知道,正好,他也不喜欢江逸白。 只是,他已经很少听见容煜唤自己玉卿了。 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因为容煜要江逸白拿着玉佩作信物,去内院调取卷宗。 玉卿知道作为一个系统,他或许已经完成了任务。 容煜是一个好皇帝。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但容煜所行在他眼中已然尽善尽美。 一个完成任务的系统,就该离开。 玉卿望着漆黑的锦盒时长这么想,可每次被取出来看到容煜那一双眼睛时,他又不想离开了。 容煜这人没事就喜欢从外头捡个孩子回宫,他怕容煜再捡几个白眼狼回来,他得替容煜看着。 明明容煜在眼皮底下,可玉卿就是止不住的担忧。 如今容煜有无数人相伴。 他长大了,但在玉卿眼中,他一直是那晚在雪中相遇的孩子。 他陪着这个孩子走过最困难的长夜,如今也想看着他在太平盛世里大有作为。 作者有话要说:  容煜:断袖分桃这种事,其实不用讲那么多次玉卿: 第107章 番外:相逢正当时 烛火幽微,鼻息间缠绕着脂粉味。 有一件事,容煜一直很不明白。 顾云每每提及苏音,皆是万般情深加十分愧疚,但是愧疚归愧疚,青楼该去还是照样去。 按理说,情至深处,该不是这样的风流做派。 容煜望着矮桌上的酒壶,道:刚在内院待了没几日,今儿就拉着我来这种地方议事,你议的是哪门子的事。 顾云闻言放下手中的酒盅,道:在内院忙的焦头烂额,臣这是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气。 焦头烂额。容煜想到让顾云焦头烂额的原因,垂了垂眸,道,他不在,你自然忙些。 这个他,说的是柳暮雨。 这人性子冷,嘴里也没个好听话,但从来都对内院尽心尽力。大事小事,几乎都是柳暮雨安排妥帖,顾云这才有了浪荡青楼的闲暇日子。 顾云嘴上不说什么,心下却难受的紧。那日猜出柳暮雨是敌国细作之后,第一次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所想成真,他害怕柳暮雨真的做了那些龌龊事,他想亲口问一问,可是人没找到,却等来了一抔黄土。 我有时整理卷宗,总会想若是他还在,大概就不必如此忙乱了,若大的内院,原来少不得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顾云红着眼睛饮下杯中又填满的酒,勉强笑了几声道,去了也好,他那样水深火热,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也算是一种解脱。 原来对有些人来说,即便长命百岁也是那样苦痛。 不说这些了,来这快活地,不是为了感怀旧事的。顾云歪了歪身子,身侧站着的丫头拿起酒壶又添了一杯新酒。 门外传来叩门声,是方才忙着的姑娘这会儿得了空。 大门被打开,披着轻纱的女子走了进来。 屋里原本的脂粉味儿还没散尽,又更加浓了一些。 那女子绕过屏风,在见到二人之后屈膝行了礼。 看面相,总不过二十岁。 四姑娘好生意,让我们可好等。 被唤作四姑娘的女子浅浅笑了笑,一双清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顾总领说笑了,是您赞了奴几句,奴的名字这才在临安诸位公子之间传开,借着您的光罢了。不知今儿,想听什么? 你知道我不懂这个,像平日一般挑拿手的弹来就是。 是。 四姑娘应罢,这才坐下来。 琵琶零零散散地被拨了几声,曲子才铺陈开来。 楼里的姑娘卖笑卖曲儿,大部分弹的是俗曲,哼的是淫|词。不是她们天生就喜欢这些,而是为了生计,要取悦他人,不得已而为之。 这位姑娘却不同,所弹是十分清丽的一首曲子,听来让人心底下静的很。 顾云是个很奇怪的人,旁人到这样的地方是寻欢作乐的,唯有他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再吹吹小风,和姑娘们调笑几句。 酒水钱,打赏钱,顾云的俸禄一半都是这么没的。 曲子醉人,人也自醉。 顾云喝的有些多,他向前桌上靠了靠,目光落在不知何处,沉声叹道:多少清白人,堕身红尘中。 说罢,人便睡了过去。 耳畔琵琶声停了片刻,又再度续起来。 顾云话里的意思,是这楼里多少女子感同身受,却又无可奈何的。 不少姑娘是在幼时就被卖来,有幸的被达官贵人赎了身,买回去做个小妾丫鬟。更多的是老死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无人问津,更无人记挂。 在来这地方之前,谁又不是个清白人呢。 似是忆起了伤心事,四姑娘的琵琶声慢了一些。 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唯有弹这怀里的死琵琶,期盼这么个冰冷的物件,能叫旁人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这世上,通晓音律的人不少,能解其中意的却寥寥无几。 . 一曲终了,伏在案上的人依旧不曾醒来,顾云这曲子听得也不知有个什么意思。 窗外夜色愈发浓。 容煜见顾云没有醒来的迹象,遂对四姑娘道:若是还有旁的客人,姑娘先去就是。 四姑娘闻言,起身道:再没了,以往顾大人来,都是给他弹一宿。 一宿。容煜看了一眼四姑娘手里的琵琶,道,姑娘的琴音,是在叹自己。 公子听得出?四姑娘问了一句。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65) 容煜这一身,是她从未穿过好料子,准保是哪家娇惯出来的公子哥儿,这样的公子哥儿,又怎么能听得出来她曲子里的意思。 容煜闻言,静了片刻才道:我有一位故人,与姑娘弹过的相似的曲子,或许音律不尽相同,但大概的意思是一样的。 人活下来就已经身处红尘之中,没有什么堕不堕之说,更不会事事尽如人意。 四姑娘听容煜这么说,只道:公子的这位故人,必然是个贵人。 贵人容煜叹了口气,道,他却实是我的贵人。 当年黎国一去,若不是容亦顶了他,这会儿不知燕国的皇帝又会哪一位。 四姑娘见容煜只是坐在一旁,也没有饮酒的意思,启唇道:公子若是有事可以先离开,顾大人交给我们照料就是。 你们。 是。四姑娘点了点头,道,往日顾大人吃醉酒都是我守着,公子放心。 那便麻烦你了。容煜说罢,起身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外衫。 他确实得走了,这会儿宫门快闭了。 四姑娘送容煜到门口。 容煜迈出去时,回了身道:辛苦姑娘了。 公子哪里的话,这是奴的本分。 不,顾大人性子散漫,这些年来承蒙你们的照顾。容煜看着四姑娘,他说的对,多少清白堕红尘。但清白在人的心,而非表面光华。王孙贵族光鲜亮丽,也并非都是干干净净的人。往事如烟,不可追,来日却尚可把握,只要姑娘不妄自菲薄,有朝一日,或许也能成为所谓的贵人。 我?四姑娘闻言,不由苦笑道,奴,不过一个低贱之人罢了。 一个青楼妓子,又怎能成为贵人。 旁人如何看待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如何去想。夜深了,家中尚有人在等我,这便去了,劳烦了。容煜说罢,这才离了那房间。 四姑娘站在放门外,看着楼底下舞姬献艺的台子,一时有些出神。 临安城的夜色并不寂寥,灯火与绵绵细雨相交。 方才那一番话,是容煜一直想对苏音所说的话。 前尘往事,终归是前尘往事。从苦海中脱离,是为了新生,而不是为了被往昔困扰。 人若是不能从苦痛的回忆里出来,不止会辜负旁人,更会辜负自己。 . 凤霞宫外。 宫人们正在换宫灯里的蜡。 江逸白停在宫门口,望着高悬的牌匾。 从前长乐宫是历任皇后所居,如今太后未曾牵宫,陛下便将从前太皇太后所居的凤霞宫打扫了出来。原是打算做未来皇后寝宫的,不曾想陛下而今未有皇后,可惜了这样好的地方。 皇后?江逸白看着朱红色的宫门,若有所思。 若水见江逸白停了许久,提议道,殿下一直未曾在宫中有自己的地方,若是向陛下开口,这凤霞宫便是殿下的。 那是这宫里除了宣华殿之外最尊贵之处。赐给江逸白虽有些坏规矩,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江逸白闻言,浅浅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移了目光,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地方再好,也不过是一座没声生气的宫阙罢了。与其住在这里,期盼着皇帝的召见,还不如住在宣华殿。 这世间众人讲述什么姻缘天定,但是江逸白从来不信这个。 不等这天赐良缘份到来,江逸白便已然奔着容煜而去。 . 雨势渐歇,江逸白回到宣华殿时,明丫头正坐在正殿外的门槛上小憩。 容煜这是还没回来,这样晚,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江逸白檐下等着,明丫头靠在门框上睡得正香。 轻微的鼾声传到耳中,江逸白看着明丫头,目光也变得有几分温柔。 院内传来开门的声音,容煜关上宫门之后往正殿去。 身上被细密的雨水沾湿大半,容煜掸了掸肩头的雨水,一抬眸正好看见殿外的江逸白。 今夜无雪,容煜乘着夜色归来的模样,却莫名叫江逸白想起风月夜归人这几个字。 而今这样宁静的场景,江逸白此前从未想过。 容煜见明丫头靠在门外好梦正酣,也没想打扰,只抬了抬手示意江逸白进去说话。 两人来到内殿,容煜解了外头的湿衣裳,才道:晌午听阿四说,你去了公主府,还没问你,容瑰公主这些日子可好?容煜见到江逸白,问了一句。 江逸白道:公主一切安好,小宛儿这些日子会叫舅舅了。 真的?容煜笑了笑,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再过几日只怕要认不出了。 是认不出只怕再过些日子,郡主变成小世子,那时候容煜便更认不出了,也不知道太后与容瑰打算将宛儿的男儿身的身份瞒到何时。 江逸白接过容煜的外衫,搭在架子上。 一股脂粉味窜进鼻里里。 这雨落在身上,没散了味道,反而让味道更浓了些。 这样浓郁的脂粉,可不像是宫里丫头们所用的。 陛下今日去了何处?江逸白掸了掸有些发皱的衣衫,问了一句。 容煜从桌上拿了一只茶杯,道:与顾总领去议事去了。 议事? 议到青楼里?也对,像是顾云那厮的作风。 江逸白收回手,往容煜身侧走了几步,道:顾总领这是才忙完了内院的事,又想找点事做了。 他向来闲不住。容煜随口道了一句。 江逸白坐下,看着对面的容煜。这人现在是浑身的脂粉味儿,却还在说什么议事。 容煜见江逸白不说话,问他道:这样晚了还来找朕,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却实有件事。江逸白收了手,郑声道,如今黎国之事已定,那边来了消息,说希望臣能回去。 回去?容煜愣了一愣,道,回哪儿去。 自然是西云。 西云。容煜垂眸,静了片刻,才道,也是,你是西云王。 容煜险些忘了,眼前这个人已然不是西云送来燕国的质子了。江逸白是西云王,终归要回到西云去的。 你要何时回去?容煜问他。 江逸白的眸子暗了暗,问道:陛下也希望臣回去么? 这个人,居然不留他。 你是西云王。容煜道。 西云是江逸白的家乡,他要走,自己是不能留的。 容煜没有多解释 这几个字,叫江逸白原本不太差的心情跌进谷底。 什么西云王,在容煜眼中,他便只是西云王么。 这便是陛下身为皇帝要对臣所说的话么。江逸白道。 是 除了这个字,容煜没再说别的。 江逸白有自己的天地,他不能去干涉。 如此,臣告退。 江逸白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转了身往殿外去。 容煜望着江逸白蹙了蹙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心里有些涩。 . 一阵风从身侧刮过去,明丫头揉了揉眼睛,看见江逸白快步往偏殿去。 看上去不大高兴,今日这是怎么了。 明然正看着,阿四火急火燎地从外头回来。 四总管!明丫头唤了一声。 阿四这才停下来,问他道:陛下可在? 应是在里头。明丫头道。 那便好,你守着,莫让外人进来。阿四嘱咐完,抬脚往殿内去。 陛下,不得了,听秋姑娘说那帮人蹿腾着太后,要给您立 皇后这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阿四便察觉出容煜今日不大对。 往日里这人不该这样沉默才对。 阿四走到容煜身侧,问道:陛下怎么了,看着不大高兴。 没什么容煜看阿四一脸关切,只道,逸儿要走了。 小殿下要走,去哪儿呀?阿四问。 还能是何处,自然是回他的西云。容煜音声平静,心却不大静。 这 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 阿四看容煜这副赌气似的模样,也不好再说太后那边的事。依他看,这人与人之间,果然还是不能常相见,以前忙着战事,不是西云就是黎国,俩人虽不在一起,却从未吵过架。 这一遭,也不知是不是闲的。 这事他不好掺和,阿四刚想退出去,蓦地打了个喷嚏。 鼻息间皆是腻人的脂粉味儿,叫人有些不舒服。 陛下今日,和顾总领在一处?阿四问了一句。 是。 去的内院,还是明月楼? 明月楼。容煜如实道。 这样 那怪不得,容煜跟着顾云成日里往明月楼去,江逸白心下必然不欢喜。 阿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想说的话来。 容煜见他欲言又止,只让他放开来,想说什么说什么。 阿四想了想,道:小殿下是在奴才眼底下长大的,小他对陛下的心思,奴才看的是一清二楚。旁人谁都有异心,唯独小殿下对陛下绝无二心。 朕明白。 正因为是一手带大,所以才不想屈了他。江逸白是西云王,是鹰,是狼,原是不该留在这样四方的院落里,他该有他的一番造诣才是。 恕奴才多嘴,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您是什么心意他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意,您也不愿意去问,如此徒生嫌隙罢了。陛下常对奴才说,在这宫里少有知心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小殿下,难道陛下要亲手将他推出去,推给旁人么?抛却西云王这个身份,您对他,就没有一点舍不得么。 阿四没读过太多书,如今这一番话是肺腑之言,他自问侍奉容煜是最尽心尽力的,但还是及不上江逸白那份细致入微。 那些日子在军营里,为了寻找容煜的踪迹,江逸白几乎没有合过眼睛。 他看的出来,江逸白可以没有西云,但绝不可以失去容煜。 只是这份心意,谁都看得出来,唯独容煜,当局者迷。 明明在平时,这人活的比谁都清醒。 陛下阿四唤了一声。 容煜抬眸看着他。 阿四道:奴才先走了,这么晚了,再不歇息明儿早上该起不来了。 你下去罢,今日不用守着。 是。 阿四行了礼,这才退出了内殿。 方才阿四那一番话,叫容煜心里乱的很。 他只想着江逸白该不该回去,却从未想过江逸白想不想回去。 若是他愿意留下 他会愿意留下么,这小兔崽子,怎么什么都不说,要让他猜呢。 . 近乎一夜未眠,容煜心里有事,神志也不□□定。 陛下! 天未全亮,阿四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容煜坐起身来,问他道:怎的如此慌张。 阿四道:了不得,奴瞧见小殿下收拾了不少东西走了,怕是要回西云去。 回西云。 还真就不给他说了,容煜闻言,即刻下了榻。 阿四从架子上扯下外袍,容煜接过之后披在身上便往殿外去。 你什么时候瞧见的?容煜边走边问。 阿四道:晨起洗漱的时候,这会儿怕是人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怎么不早说容煜说罢,加快了步子。 晨露微凉,雾气未散。 容煜头一次这样匆忙,不是为了要挽留,而是想问一问,问一问江逸白自己的意思。 他昨儿就该问的,不知今日还敢不敢的上。 两个人一路往宫门口去。 这会儿宫门刚开,江逸白应是走不远。 人走得越快,心地下便越发的乱。 他不知自己此番是为了什么,江逸白是回西云,又不是死了。 . 宫门。 江逸白拉住了缰绳。 身侧站着的若水道:殿下不给陛下说一声么。 此等小事告诉他做什么,不如让他多睡一会儿。 江逸白说罢,即刻翻身上了马。 马鞭握在手上,正要挥下去,耳畔突然传来阿四的声音。 小殿下 声音近乎是嘶喊,他就离开一会儿,莫不是宣华殿有事。 江逸白正准备下马,薄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来他走来。 是容煜。 江逸白愣住了。 如今虽是夏日,晨起也是有些凉意的,容煜怎么穿的这样少,头发也没束。 这是唱的哪一出。 江逸白下了马,容煜停下来时气息还有些不稳。 怎么不与朕说一声?容煜问他。 说什么,不过是小事。江逸白道。 小事?容煜看着江逸白身后的马车与行礼,道,你便这样任性,朕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便这样归心似箭。 归心似箭,容煜这是以为他要回西云。 江逸白见容煜来的这样慌忙,不由得笑了笑,陛下此来,是为了我? 朕朕正巧出宫去。 是么,陛下穿着这一身,莫不是要出宫去睡觉? 你 恋耽美 朕以为他弱小可人——糖雪球啊(66) 这是不好意思了。 江逸白见容煜这般窘迫,心下不由得十分欢喜。 他便知道,这人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口是心非。 什么正巧出宫,这是怕他走了,再见不到。 陛下,是想让臣留下?容煜不问,江逸白偏要问。 容煜闻言,略略蹙了蹙眉。 陛下若是不说,臣可要走了。 江逸白说罢,正要转身,蓦地被人扯住了袖子。 留下。 您说什么?江逸白看着年前的人。 容煜的耳朵有些红,他紧紧攥着江逸白宽大的衣袖,道:留下吧,西云太远,朕舍不得你过去。 总算是说出来了。 可真够丢人。 江逸白眼眸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朗声道:谁要走了,臣可从来没说过。 没说过,那你容煜看这身后的马车,有些惊讶。 江逸白笑道:是要去接柳如柿姑娘的,太后说想让她进宫来做些点心给宛儿。 那这些箱子 为柳姑娘装细软用的。 原来,不是要走。 谁告诉你我要走了?江逸白问他。 容煜回身看,阿四已经逃之夭夭。 容煜想说是阿四,蓦地被人拦腰一把抱了起来。 你放下,朕可是一国之君。 如此成何体统。 江逸白看着容煜,在他耳畔低声道:一国之君衣冠不整走在路上,可不太好。 他说罢,将容煜抱上了马车。 守门的侍卫已被阿四走之前屏退。 若水想了想,牵着马车往宫门内去。 . 长江后浪推前浪。 容煜每次觉得自己正当年的时候,江逸白总能让他认清自己。 江逸白没走成,他的腰却要散了。 你还是收拾东西,回你的西云。容煜提起江逸白的衣裳,一把丢进他怀里。 江逸白含笑道:君子一言九鼎,臣可不愿让陛下失信于人。 容煜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他怎么就把江逸白留下来了,这小兔崽子提笔心眼儿多着呢,分明赶都赶不走。 失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08章 番外:凤冠霞帔 (一) 我是容宛,太后和娘亲叫我宛儿。 所有人都说,我是个女孩儿,可是身上多出来的那个东西告诉我,我确实是个男孩儿。 听秋秋姑姑说,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太后才和公主对外称我是个女孩儿。 皇家的孩子不好养,这么做也没错,可是连皇帝舅舅都瞒着,是不是有点欺君的意思。 本来是打算告诉陛下的,可是抓周那日你抓的是陛下的玉印。秋秋看着容煜,一脸严肃道。 那是不能告诉。 可是,是哪个王八蛋把玉印拿过来让我抓的? (二) 今日是我五岁的生辰,舅舅怕我一个人孤单,就让梁相的孙子梁城昀入了宫和我一起玩儿。 那个小孩儿虽长我两岁,但好像并没有学过宫规,他老抓我的小辫子。 真是岂有此理,我好歹也是郡主。 (三) 今日去舅舅殿中时发现了一个小孩儿,他居然没穿衣服!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他叫玉卿。 玉卿这个名字可真好听,也不知是谁给起的。 趁舅舅上朝,我让秋秋姐姐找了一身衣服送给他,将他带到了太后宫中。 太后问我玉卿是什么人,我撒了个谎,说是陪着我读书的书童。 周围陪伴的都是长我许多岁的丫鬟和内侍,我真的很想让玉卿能和我住在一处。 (四) 舅舅还是发现玉卿了,他说玉卿是别国的质子,只能留在宫中。 我求了好久,舅舅才答应我可以让玉卿同我一处玩儿。 这下我就可以不用和梁城昀玩儿了,谁让他老是欺负我。 (五) 玉卿看着和我一般大,但知道的很多。他真的很厉害,小小的脑袋装着不少的事。 今日散了学,正在听玉卿讲故事,梁城昀突然过来坐到了我们两个人之间。 他说男女有别,让我赶紧回公主府去。 玉卿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想起梁城昀平日里嚣张的做派。心想不能让他欺负了玉卿,就把他揍了一顿。 估计是看在我郡主的身份上,这一次梁城昀没有还手。 他只是红着眼睛,让我不要和玉卿来往。 我问他为什么,他也没说别的,只念着什么男女有别。 男女是有别,但我明明就是个男孩儿。 (六) 按着规矩,我从小是要学习女红的。 穿针引线,刺绣剪裁。 这些东西可太难了,比读书要难上十倍。 针孔那样小,线头那样粗,我的手又那样苯。 教女红的姐姐教了我半个月,我才绣了一个香囊出来。 我让玉卿猜猜这图案是什么。 玉卿看了很久,夸赞道:这鸡不错。 那一刻我有点难过,我绣的明明是凤凰。 (七) 那绣着鸡的香囊被我扔在了学堂外的花池子里。 我好差劲,书读不好,女红做也不好。 梁城昀见我在这儿,问我好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扔掉。 我只道没有做好,浪费那布料。 梁城昀看着那花池子想了想,跳过去把那香囊找到,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怎么不好看,这料子选的淡雅,鸡也绣的精神。 那是凤凰。 我想生气,可最后还是被气笑了。 (八) 那只香囊梁城昀一带就带了数年年,不论他今日穿什么衣服,不变的是那只绣着鸡的香囊。 我实在看那东西丑的不行,就问银月姐姐要了一个绣着竹叶的给他。 梁城昀一听是银月姐姐绣的,说他不敢受,便又将东西还给了我。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这香囊明明比我那个好看多了。 (九) 逸哥哥最近的气色不太好,太医院的药轮着翻的上,就是没见人好。 那日我去看他,他正靠着矮桌攥着自己的腕子。 看样子不像是病,像是蛊毒。 我给他说黎国人擅长这些,要不要从黎国请个郎中过来。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道这东西要不了命,挺一挺便过去了。 我也不能再说什么。 逸哥哥这病范的蹊跷,每次陛下在时人就无事,陛下走了才会犯。 是因为想瞒着陛下么。 南边的那些蛊毒,太医院熬再多的药都是无用的。 (十) 我十七岁那年,有祝国来了使者,说是想求娶大燕的公主。 大燕的公主。 大燕只有一位公主早已嫁作他人了,这些人怎么还过来呢。 我把这事说给了玉卿,玉卿想了想,让我没事别来宫里晃悠。 (十一) 有祝国的人一直没走,我每次散了学就跟着秋秋一起回太后处。 这日梁城昀拦下了我,他问我愿不愿和他定下婚约,如此有祝国的人便不会多纠缠。 婚约?我可是个男子。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因为我既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个男子,也不能答应他。 (十二) 我和梁城昀没能定下婚约,因为我答应舅舅可以前去和亲。 舅舅问我怎么舍得远离燕国,我只告诉他,自己有法子可以回来。 听那有祝国的使者说,若是公主嫁到有祝国,有祝国愿将国内的珍宝奉上。 有一件叫牵丝蛊的东西可以引百蛊出体外。 我想把这个东西要过来,如此逸哥哥体内的蛊毒也就有了驱除的法子。 在进宫请愿之前我已想到了万全的法子。 和亲的队伍回有祝国,必然要路过无忧谷。 无忧谷地势险峻,适合埋伏。 梁城昀会带着裴家军埋伏在无忧谷,和亲队伍一到,梁城昀就开始谋财害命。 我伺机和梁城昀一起逃跑,造出公主被贼人推下山崖的假象。 如此燕国死了公主,有祝国也不敢说什么。 虽会让喜事变丧事,但这也能断了有祝国再和亲的念头。 如此忠心,即便是我曾不得已而欺君,舅舅和逸哥哥也会原谅我吧。 (十三) 舅舅破格封我为公主。 离开燕国那日,母亲和父亲都来送我。 母亲很是担忧,我却对她说了声来日方长。 待从无忧谷回来,我不只能摆脱这场和亲,更能摆脱这公主的身份。 来日方长,我的好日子在后头。 (十四) 有祝国来接亲的是他们的大将军叶麟。 这个叶麟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 听人说他功夫了得,只期望他不要为我造成困扰。 (十五) 无忧谷到了,这将是容宛公主死去,容宛世子重生的地方。 我和梁城昀定下以马鸣声做信号。 天将入暮,我悄悄拿了火折子去吓唬那马匹。 嘶鸣声入耳,立刻有箭射了过来。 有刺客!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我往马车下跳,却一下跳进了一个人怀中。 跟我走。 是叶麟,叶麟拉着我的手,往林深处去。 我真的很不想跟着他走,拉着我的人应该是梁城昀才是。 (十六) 我还是跟着叶麟来到了有祝国。 这个人,怎么说呢,很神奇。 他带着我一路穿过无忧谷,又在镇上买了马匹。 我们赶上了良辰吉日,但我却并不想嫁给有祝国的王。 要不我嫁给你,公主已经死在无忧谷了,你也是,咱们私奔。我对叶麟说。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叶麟算是个不错的人。我想如果他知道我是男儿身,应该就不会勉强。 叶麟没有说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叶麟很俊朗,我想他在有祝国,大概是有相好的。 (十七) 我以为长大之后就可以恢复男儿身,没想到却穿着凤冠霞帔嫁给了别国的王。 云霞宫很华丽,比公主府要好上许多,可是我却有些想念公主府。 我盖着盖头,等着我的新郎官过来。 这和我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了,不过好在牵丝蛊应该已经到逸哥哥手中。 我闭上眼睛,我无法想象有祝国的王知道自己的王后是男子会有什么反应。 不多时有人走了进来,我依旧不敢睁眼。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坐在我身侧,低声道:听人说公主不愿嫁给我。 声音很好听,也有些熟悉。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因为我是个男子,不是不愿,而是不应该。 头上的盖头被揭开,我依旧紧闭双眼。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 你不敢看我。 他从始至终一直用的是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是你。 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是叶麟! 你究竟是谁。我问他。 他却浅浅勾了勾唇,道: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你的王就好了。 这个还给公主。 他手中的是我慌乱时掉下的火折子。 原来,在我早已计划好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是他人的掌中之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这是最后一个番外了,感谢大宝儿们的支持,爱你们ovo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