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 夜灯——秦三见 《夜灯》作者:秦三见 文案: 身为画师,沈恪被说没有自己的风格,最大的价值是会临摹大师们的作品。 身为写手,林声迟迟没能有自己的作品,为了谋生不得已写着并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身为创作者,沈恪跟林声都身处困境,苦苦挣扎。 命运牵引,两个人相遇,但他们都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短暂地扮演了自己想成为的角色。 他们只想感受当下,感恩当下,至少有一个人还能让自己暂时躲进一个美丽的梦里。 但梦终究是梦,当梦醒来,还是要去面对最真实的人生。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声,沈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为你留一盏夜灯。 立意:困境是暂时的,但爱与理想永恒。 第1章 林声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想沈恪。 深更半夜,周围吵吵闹闹,他躺在群租房的上下铺,枕着用大衣裹起来的笔记本电脑,盖着薄毛毯,因为冷,上面还加了一层并不厚实的棉服。 他想起沈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从漫天飞雪中走向他的样子,年轻俊朗,风雪都挡不住的旺盛的生命力。 已经见过几次,言语交谈不多,身体交流不少。 林声很喜欢沈恪带给自己的那种感觉,他被对方拥着的时候,觉得在被注入力量。 沈恪也确实给他的生命注入了力量,否则他可能在那个大雪天就死了。 死在这个城郊群租屋外面不远处的荒井里,被既轻又重的大雪掩埋,等到来年开春,积雪融化,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骨,也不知道第一个发现他的人会是谁。 林声不止一次策划过自己的死亡,投井是他最后一次幻想,因为那之后他就遇见了沈恪,沈恪的出现让他不那么想死了。 所以说,在某些时候人根本就是低级动物,被最原始的欲望驱使着,是死是活,一场□□就可以决定。 这挺讽刺的,但林声并不在意,毕竟他的人生最不缺的就是讽刺。 正想沈恪的时候,沈恪的信息发了过来。 后半夜,两点三十分。 沈恪说:明天圣诞节,有时间一起过吗? 林声是应该感谢沈恪的,他在笔记本一个隐藏文件夹里保存了自己的电子日记,日记是从他第一次正式跟沈恪见面那天开始写的。 那天下大暴雪,早上起来就看见消息说高速已经封了,市政相关部门提醒市民出行注意交通安全。 大暴雪,还刮着大风,群租房供暖本来就不好,不知道谁还把厨房的窗户给砸了个窟窿。 厨房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厨房,一个五室两厅的房子,但凡有点空间都被塞了上下铺,厨房实在窄小,这才躲过一劫,不过即便没有住进人去,那里也不会有人真的开火做饭,乱糟糟的,成了废物储藏间。 林声去厕所的时候路过开着门的厨房,一阵寒风顺着那碎了的玻璃窗劈头盖脸地砸向他,猝不及防的冷空气让林声一阵慌神。 那几天他过得极其不顺,被拖稿费不说,还遭到对方的言语攻击,有时候林声都怀疑,到底欠钱不给的是谁。 可这年头,最没处讲的就是道理。 他站在那里,感受着冷风呼啸着钻进来,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跟这厨房的窗户一样,漏风了。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抬脚走开的时候想:到今天晚上为止。 到今天晚上为止,该想办法告别了。 他计划了很久,也忍受了很久。 林声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如他这般的厌恶自己,他实在太讨厌这个叫林声的人了,也讨厌林声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一切痕迹,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人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 他的名字,他的长相,甚至连呼吸时会发出的声音都令他自己厌恶。 他想死。 自杀并不是一时兴起,不是中二时期的叛逆,他深思熟虑,知道自己的存在并无任何价值。 如此说来,有些矫情,可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无法互相理解的,他承认自己的脆弱懦弱,也受够了自己的平庸笨拙,这些日子他被这种丧气折磨得几乎要五感全失,这太煎熬了,让他去死吧。 那天上午十点钟,林声走出那栋老旧地住宅楼,在雪地上留下他计划中的人生最后一串脚印,他觉得这可能是他写下的最漂亮的一行字。 但没走出几步手机就响了。 他收到一条论坛私信:你今天有时间吗? 发来消息的人就是沈恪,那会儿林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两人在论坛认识,甚至都不记得当初是因为什么聊了起来。 沈恪懂很多,好像知天又知地,每次聊天都大段大段地发来消息,显得真诚又有趣。 而林声却惜字如金,他的回复总是很简洁,也很少会表达自己的观点,跟沈恪相比,他的世界很窄小,窄小到几乎不好意思发声。 聊天中他得知沈恪是个画家,他好几次想问沈恪怎么才能看到那些画,可是在发问之前还是放弃了。 他没想过有一天两人会见面,而见面的原因是要做//爱。 林声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道德标准很高的人,可也不是那种生活靡乱的人,他没有过恋爱,没有过亲吻,当然也没有过性经历。 他在这方面有过不少幻想,可从没实践过,这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那次深夜,他当月第三次买手机流量包,刚刚充值完毕就收到了沈恪的消息。 沈恪说自己的创作进入了瓶颈期,很痛苦,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抽象,张牙舞爪地在他身边狂舞尖叫。 林声其实自己都长久地处在这种状态下,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帮别人解决问题,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太会说。 他问沈恪: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激发灵感呢? 之前林声跟沈恪说自己是写书的,沈恪一直记得这件事,于是反问林声,问他没有灵感的时候怎么办。 林声说自己从来没有过那种时候,沈恪很是羡慕。 但林声没告诉他的是,自己写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灵感,因为他当下的写作工作是某知名作家的工作室写手,说得直白点,就是枪手。 枪手是不需要自己的创作灵感的,工作室的编辑会定期发来大纲,他只需要保证效率就可以。 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告诉沈恪的。 可能到了晚上总是会催生一些暧昧,连聊天的话题都会走向平时不会涉及的某处。 林声开玩笑似的说:我听说有的艺术家靠做//爱获取灵感。 他发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网络性//骚扰别人的变态。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想着或许应该先道歉,然后解释一下自己只是开个玩笑。 可他还没道歉,沈恪的消息又来了。 沈恪说:我没有伴侣,也没有性//伴侣,之前没跟你提过,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林声盯着他的消息看了好一阵子,黑漆漆的房间里,手机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沈恪大概是等久了,见他一直没回复,就问了句:睡了? 林声回:如果你有需要,我或许可以帮你。 这是一句很越矩很出格的话,发出的时候,林声都觉得臊得慌,手心的汗都弄湿了手机。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堕落成了这样,可他也想试试,过把瘾就死。 但是那天沈恪再没有回复他,那之后的好几天两人都没再联系过,好像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直到那个大雪天,林声朝圣一般向着那个荒井走去,收到了沈恪的消息。 他手里攥着手机,雪花落在屏幕上。 雪在屏幕上融化,湿漉漉的。 林声用衣袖蹭干净屏幕,又用掌心擦了擦,最后回复了一句:好。几点?在哪里见面? 他在雪里喘起粗气,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悲悯和哀矜,他并不真的孤独,至少可以感受一下热烈然后再离开。 第2章 林声很清楚,人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可是当他收到沈恪信息的时候,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暗示。 沈恪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知道自己的念头可耻,也知道一旦说出口必将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他对此三缄其口,只是踏着雪回到了那个群租房,把笔记本电脑锁进自己的行李箱,再锁进他的柜子里。 之后他就出了门。 林声的口袋里并没有很多钱,但对于这次见面他看得很重。 他找了一家大众浴池,十五块钱一个人,可以在寒冬腊月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 去见沈恪之前,他得让自己干干净净的。 雾气升腾的浴池里,林声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与人做//爱竟然成了他当下最看重的事。 这到底是可悲还是可笑呢?是可悲又可笑。 他用力地搓着皮肤,原本就白的他,把自己搓得通红,那力道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这副陈旧的皮囊给剥下来,用崭新的身体去跟沈恪见面。 他幻想沈恪的样子,是高的还是矮的,是胖的还是瘦的,是年轻的还是衰老的。 林声觉得不管沈恪是什么样子,他都会接受对方。 他太堕落了,会被人看轻,会让人不耻。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都没爱惜过自己,也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惜。 林声在浴池待了足足三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沈恪的信息也发了过来。 晚上八点,在某家知名的快捷宾馆见面。 沈恪说:你去哪里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林声只是回复了一句没问题,看起来甚至有些冷淡,殊不知,在这看似冷淡的三个字下,掩藏着的是他在燃烧的、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一个没见过面只在网上交谈过几次的陌生人竟然成了他吊着的最后一口气,这说给谁听都会觉得可笑。 林声站在浴池门口深呼吸,一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的鞋和灌满了寒风的裤管。 鞋子是几十块一双的脏球鞋,穿了好几年,一年四季就那么两双换着穿。 裤子是几十块一条的牛仔裤,洗得褪了色,膝盖处已经磨薄,裤腿已经磨起了边。 再看看身上这件外套。 林声觉得,总归要像点样子的。 他的时间还早,转身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从这里到每月去签字领大纲的工作室要将近两小时的车程,林声不急,他只是担心。 原本因为编辑的几句话觉得已经被压垮,甚至敲出了那句:这次结算之后我不会再跟你们合作了。 可是这才多久的工夫,他竟然上门去了。 林声得把钱要来,他现在很需要钱。 其实是没抱太大期望的,这笔钱他已经追了很久,可迟迟没有拿到,他并不觉得自己亲自登门就能拿到这笔钱。 但人或许真的不会永远走霉运,当他敲门进去,那个作家竟然在。 很多时候林声会觉得这事儿很可笑,一举成名的青年作家在写出代表作之后就几乎放弃了写作,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召集了一些编辑和枪手,对于有名气的人来说,赚钱可以说是很容易了。 这几年来,林声也看到过不少这个作家办签售会或者参加各种活动的消息,不管后来他出版的书写得如何、风格多么颠覆,拥护者依旧只增不减,也真的赚得盆满钵满,只是那些把钱和爱送进他口袋的人并不知道,这绝大部分的文字并不是出于这个人之手。 但这并不重要。 林声知道,这一点都不重要。 他敲门进去的时候看见那个作家还愣了一下,对方也看向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林声客气地打招呼:宋老师你好。 这位宋老师其实比林声还小一岁,他问林声:你找哪位? 坐在他旁边的编辑看见林声赶紧问:你怎么来了? 林声是来要钱的,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想问问这两个月的稿费今天可以结算吗?已经拖太久了,我没钱吃饭了。林声说这话的时候,站得笔直,他并不是在祈求,他只是陈述。 编辑面色尴尬,倒是那个作家转过头去问:这是咱们的写手? 编辑用手指蹭蹭鼻子:对,每个月他交稿最快。 稿费还没发?两个月了都没发? 林声听着他们的对话,看样子工作室的老板都不知道钱没发到写手这里。 今天还真的来对了。 林声从工作室离开的时候,转账已经到了,他是特意等着转账信息到了,又用手机查清楚了余额才离开的。 青年作家,也就是林声的老板问了他的名字,林声说:这不重要。 对方笑了:那什么重要?钱重要? 林声也笑了:对,只有钱重要。 林声发誓他没有内涵对方的意思,但话都说出口了,气氛已经变得尴尬了。 一切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他终于拿到了钱。 于是,当天晚上,林声顶风冒雪地去赴约时,穿上了新衣新鞋,还给自己剪了个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 他提前抵达,站在宾馆门口给沈恪发信息。 他说:我到了。 沈恪让他先进去,理由是外面风雪大,太冷了。 但林声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在门口等着对方一起进去。 虽然两个大男人去开房会有些不好意思,可林声希望进门的时候自己身边有另一个人。 他从来都不是会过分依赖别人的人,可是对沈恪,还没见过面却把一切寄托都强行塞给了对方。 他就那么等着,站着,身上落满了雪。 林声不知道沈恪会从哪个方向来,于是他擅自猜测,然后朝向西方,像是在跟自己打赌。 他的左手边是匆匆走过的路人,右手边是隔着玻璃窗洒过来的暖黄色灯光。 他的半张脸掩在夜色里,半张脸浸在灯光下。 他就那么等着,像一个不会动的雪人望着遥远的前方。 林声不知道哪一个路过的人会是他等的人,也不知道他等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未知了,这让他沉睡已久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他想起很久以前无意间看到过的一句话可不可以多一些盼望、多一些期待也多一些珍惜? 那时候林声不知道自己可以盼望什么期待什么珍惜什么,但他此刻盼望一个人的到来,期待一场见面,珍惜还残存的呼吸。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 在等待的时间里,林声突然察觉到了人生的奇妙之处。 它的奇妙之处就在于等待未知。 他太久没有过期望了,他期望这是一次痛快的遇见。 不知道等了多久,林声并不觉得时间漫长也不觉得天寒地冻,尤其当他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年轻男人朝着这里走过来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雪地里燃烧着的一团火焰。 是干枯的柴聚集在一起,被路过的人点燃的火。 林声有预感,这个人一定是沈恪。 他的预感没错,而沈恪第一次朝着他走来的画面成了他日后反复回忆的片段。 妄念嗔痴,林声觉得自己陷进去了。 第3章 林声一直都很怕自己在沈恪面前露怯。 第一次见面,他看到的沈恪是年轻的、高高的、结实的,顶着风雪走到他身边时,他会忐忑地觉得自己在逐渐变得渺小。 在沈恪的对比下,林声认为即便他穿了新衣剪了头发,也还是相形见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沈恪是风雪里走过来的暖炉,他却是费尽心力也只沾染了一丁点月光的石头。 对比鲜明,这让林声有些怯懦想要逃跑。 他怕沈恪见了他之后会失望,而他的人生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失望了。 好在,沈恪谦逊有礼,翩翩公子一样来到他面前,客气又好奇地问他说:你好,请问是林声吗? 那时候林声还不知道沈恪的名字,在论坛上沈恪只用M作为自己的代号,可林声在来之前就告诉了对方自己的真名。 他是真的很渴望跟沈恪见面。 林声怔了一下,突然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应。 但正是因为他的迟疑,沈恪确认了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今天要见的那个。 沈恪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沈恪。 两人在宾馆前握手,沈恪说:雪太大了,快进去吧。 林声是被沈恪牵着手带进宾馆的,两个人的手都很冰,但握在一起之后很快就暖了起来。 从室外到屋内,突如其来的暖气冲得林声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恪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是不是等急了? 没有。林声很快否认,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等沈恪,有人可等的感觉对林声来说太宝贵了。 沈恪拉着他到了前台,拿出身份证说:我在网上预约了房间。 林声也赶紧跟着一起把身份证交了过去,两个男人开房,前台还是多打量了他们一眼。 林声觉得有些尴尬,不跟前台对视,转过去看别处,假装把注意力放在了墙上贴的安全须知上。 他偷偷地、仔细地听沈恪跟前台对话,405号房间,大床房,出了电梯往右手边走,明天中午十二点退房。 林声。 林声听见沈恪叫自己,触电一样手指尖都麻了,他赶紧转过去,跟着沈恪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这间宾馆很普通,但对于林声来说又相当与众不同。 上楼的时候沈恪说:我今天刚好到这附近办事,怕你等得久,就定了附近的这家。 他的潜台词是,这间宾馆环境一般,希望林声不要介意。 林声能明白他的意思,看得出来沈恪是那种吃穿用度都很讲究的人,跟他不一样。 蛮好的,林声说,其实在哪里不重要。 人对了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林声第一次跟网络上认识的人见面,更是他第一次和人开房,其实他是庆幸的,因为沈恪的一切都超出他的想象太多。 林声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只希望沈恪不要太失望就好。 四楼,电梯很快就到了。 两个人打从走出电梯起就几乎不再说话,都紧张起来。 沈恪拿着房卡走在前面,林声默默不语地跟着他。 林声喜欢走在沈恪身后,看着对方的背影都让他觉得踏实。 其实在这个时候林声心里是觉得自己很可耻的,他问自己,如果今天出现的这个人没有这个年轻这么帅气,他还会是这样的态度吗? 如果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哪怕举止绅士谈吐儒雅,他怕是也会找借口离开吧? 嘀的一声,405房间的门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沈恪摸索着,把房卡插在门口的插卡处,很快灯就亮了起来。 再普通不过的连锁宾馆,房间里面甚至弥漫着淡淡的劣质家具的味道。 沈恪侧过身让林声进屋,然后关上了房门。 房门落锁的一刻,两个人的手心都冒了汗,林声吞咽了一下口水,朝着里面走去。 过了那狭窄的过道,里面是一张双人床,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干净。 沈恪走过来,脱掉了大衣:晚上吃东西了吗? 林声很感谢他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假模假样地先互相关心一下。 吃过了,你呢? 我也是。 沈恪对他笑笑,两个人简单地对视,然后都迅速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还是会有羞耻心的。 林声大着胆子厚着脸皮问:你之前跟人这么见过面吗? 他想问的并不仅仅是见过面吗,但实在羞于启齿。 好在,沈恪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第一次。 林声有些惊讶:第一次? 第一次。沈恪想解释,确实是各种意义上的第一次,但又觉得说太多会显得很假,索性不说了。 林声笑了,沈恪问:你不相信吗? 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 你林声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语言,觉得你条件特别好,不应该。 沈恪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笑:你呢? 我也是第一次。可我的第一次情有可原,毕竟没什么值得爱的地方,就连跟人发生关系都不会首选我这样的无趣的人。 沈恪说:你也蛮好的。 林声的手指还搭在大衣的扣子上,进屋半天他连外套都还没脱掉,听见沈恪的话,他明知对方可能是客气,但还是很开心。 他也有被肯定的时候。 太久没听到别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了,他都忘了自己其实也没丑陋衰老到鬼见愁的样子。 沈恪盯着他看,然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多,林声到沈恪眉毛的位置。 沈恪问:我可以先亲你一下吗? 他说:或许接吻也可以激发灵感。 林声并不希望简单的亲吻就能激发沈恪的灵感,因为他很怕这样一来子就会失去跟对方做//爱的机会。 但他也不会拒绝沈恪的请求,主动扬起了下巴。 沈恪看着他的嘴唇,抬起手用指肚轻轻地在他嘴角蹭了蹭:那我要来了。 宾馆昏暗的黄色灯光让林声觉得气氛暧昧得刚刚好,他闭上眼睛,迎接了沈恪的吻。 这是他的初吻,三十年来第一次。 沈恪的嘴唇冰凉,亲吻温柔。 两个人的唇贴在一起,呼吸格外清晰。 沈恪没有深入,只是这么轻轻一吻,林声也没有任何动作,一切听从对方的发落。 他发现自己在沈恪面前变得很轻微,亲吻间,自己好像是落在对方世界里的一粒尘埃。 这样的心境并不健康,但他觉得这也并非坏事。 一个沈恪勾动了他迟钝的神经,这明明就是天赐良机,让他可以凭借着这个再活些时日。 卑鄙的、充满低级欲//望的人类,林声觉得自己可笑,之前那些赴死的决心竟然就这么动摇了。 要先去洗澡吗?沈恪问。 林声睁开眼,看着面前这张脸。 好。他脱掉大衣,沈恪顺势接了过来。 林声洗澡的时候,沈恪抱着他的大衣坐在床边,房间的窗帘还没拉上,扭头就看见簌簌而落的雪。 沈恪听着水声,看着雪,突然挪到床头柜那里,拿起笔,在纸上随手画了什么,在林声洗完澡之前将其叠好,放进了林声大衣的口袋里。 很高兴认识你。 在那张给林声的画上,沈恪如是写道。 第4章 在宾馆里,林声洗澡洗得很快,他生怕沈恪等得不耐烦。 不过他们后来的两次见面都是来了之后一起洗澡,唯独这第一次,彼此并不熟悉,或者说还太陌生,短暂地保持着没有必要的距离和矜持。 林声从浴室出来之后,换沈恪进去。 两人在并不宽敞的房间擦身,沈恪说:把头发吹干再躺下。 沈恪是个细心又贴心的人,从洗手间把吹风机拿出来放到了林声的手里。 林声在房间吹头发,沈恪开始洗澡。 吹风机嗡嗡的声音也没能打断林声的胡思乱想,他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并不确定凭借本能去推进能否得到沈恪的青睐。 他一方面忐忑,一方面又不希望被对方识破自己的忐忑。 尽管他此时觉得自己卑微、渺小甚至丑陋可鄙,也希望沈恪感受到的他是正面的、积极的。 他闭着眼吹头发,觉得或许自己可以主动一些。 等到他吹完头发,搬了一把椅子坐到窗户前面,沈恪的澡还没洗完。 林声就那么看着窗外的雪,耐心地等着,他开始幻想接下来沈恪会带给他的一切新奇的刺激。 沈恪出来了,身上穿着跟林声一样的白色浴袍,腰间随意地系着带子。 林声没动,就那么透过窗户映出来的影子看着沈恪,他开始紧张,偷偷平复着呼吸。 沈恪问他:等急了吗? 说话时,沈恪已经走到林声身后,微微俯身,亲吻了一下林声的头发。 沈恪的动作让林声一耸身,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呼吸,又错乱了。 没有。林声压着声音回答,生怕被发现自己的慌张。 沈恪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在他耳边说:等我一下,把头发吹干。 林声笑了,没想到这人这么讲究。 沈恪在吹头发的时候林声装作看窗外的雪,实则一直观察着沈恪,他觉得以沈恪进门之后的举动来看,这个人至少比他要擅于跟人相处,刚刚的一吻、在肩膀上的揉捏,这一切让林声觉得沈恪其实是很会撩拨人的。 他看着那人微低着头吹头发的样子,稍有些长的黑色短发被暖风吹得发丝凌乱,沈恪细长的手指穿插于发间,让他觉得此人性感至极。 画家的手指都这么漂亮吧,连吹头发的时候都像是在描绘艺术。 林声看得出了神,眼睛就那么从玻璃窗中盯着沈恪,直到灯被关掉。 沈恪说:你好像有些紧张,关了灯会不会自在些? 林声回过头去看他,此时他们只能借着月光和窗外的霓虹来看对方。 沈恪走到他身边,耐着性子问:要再给你一点时间吗? 不用。林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接挑开了腰间系着的带子。 浴袍落地的时候,林声也彻底抛弃了羞耻之心,他主动走过去靠在了沈恪的怀里。 刚刚洗过澡的两个人身上都同样泛着潮湿,也沾染了同样的劣质沐浴乳的气味。 沈恪带着他躺倒在床上,黑暗中四目相对,林声说:希望我能带给你创作的灵感。 林声直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那天究竟有没有给沈恪带来新的灵感,但他能感受到对方和他一样沉浸其中享乐无比。 男人的快gan是很难假装的,尤其像他们这种经验并不丰富的人。 他可以确定沈恪跟他一样没什么经验,除非沈恪有着出神入化的演技。 那天他们用了很多的力气,流了很多的汗水,林声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像是醉氧也像是溺水,闭着眼睛跟随沈恪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在不断地破碎又重新粘合,终于在最后时刻,在沈恪的亲吻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那个自己并不是他一直厌恶的林声,而是一个全新的人,神采奕奕,风光无两。 不管沈恪是否从他身上获取了灵感,但沈恪的进入,确实让林声感受到了生命的另一面。 两人做完之后分别去冲了个澡,林声冲澡的时候,沈恪把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 原本林声打算做完就离开,可他看着那舒服的床,又想起自己乱糟糟的群租房,还是犹豫了。 沈恪已经穿上了浴袍,坐在床边回头看他:抽烟吗? 林声看着沈恪手指夹着烟,觉得这人连抽烟的样子都很性感。 他走过去,坐到沈恪身边,接过对方递来的烟。 两个人就那么并肩坐着,肩膀贴着肩膀,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夹着烟,贴在一起的手臂谁都不想先挪开。 林声很贪图沈恪带给他的感觉,他甚至偷偷尝过对方汗水的滋味。 沈恪突然问:你着急回去吗? 不急。 沈恪扭头看着他笑了笑,站起来掀开被子一角,拉着林声一起躺进了被窝里。 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倚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抽着烟聊天。 沈恪说:你真的不太喜欢说话。 林声抽了口烟,吐出烟雾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 沈恪笑了:不过你不讨厌我是不是? 当然!林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和你聊天,总是我说很多,但你的回复永远都特别简洁,我很怕你其实讨厌我但不好意思直说。沈恪看看他,两人掩在被子下面的脚碰到一起,沈恪用脚趾蹭了蹭林声,但今天看来,你应该不讨厌。 岂止是不讨厌。 林声只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们渐渐倚靠着对方,抽了一根又一根烟。 林声问沈恪:感觉怎么样? 沈恪说:你是问我哪方面怎么样? 他问完之后,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沈恪说:很好。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 林声没有问是哪方面很好,只当是都很好。 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手里的烟抽完,沈恪按灭烟头说。 嗯,你问。 有机会能给我看看你写的书吗?沈恪说,不知道会不会冒犯到你,但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林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写的书吗? 他哪有署着自己名字的书呢? 好啊,林声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送你几本。 他说谎了,而且谎言还在继续。 你告诉我笔名或者书名,我自己去找来看也行。沈恪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越矩了,他不该问这么多,可他看着林声的时候总觉得对方心事重重,他很好奇对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应该不会像他这样吧 林声看着沈恪,最后也没能实话实说。 我们给彼此留一些悬念好吗?林声说,或许某天你在逛书店的时候无意间买到的就是我写的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声心虚至极,他觉得这是自己今天最虚伪的时刻。 他有些嗓子发紧,捏着烟头的手也微微抖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不和你一起过夜了。林声有些慌张地从床上下来,在沈恪的沉默注视下换了衣服准备离开。 沈恪知道,刚刚自己的问话让林声觉得不自在了,所以他才要逃。 沈恪没拦着他,而是送人到门口。 林声走的时候,沈恪拉住了他的手腕。 问最后一个问题。沈恪说,你还会再跟我见面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那天之后他们又见了两次,每次见面都直奔主题,只是做//爱。 林声让自己看起来是个被写不完的稿子压得疲惫的畅销书作家,而他眼里的沈恪是个正在筹备画展的青年画家。 沈恪说:如果有机会,我会邀请你去看我的画展。 如果有机会。 他们都在说,如果有机会。 可是这机会在哪呢?它并不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存在于遥远的未来。 他们给对方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唯独赤luo的激情是真的。 第5章 林声靠码字赚钱,但写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他贩卖文字,那些毫无灵魂的、无法书写意义的文字。 很多时候他想起沈恪,也都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的谎言再也兜不住,沈恪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到那时候,在做//爱时会温柔地抱着他亲吻的男人会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林声不会去定义二人的关系,他并不觉得自己跟沈恪有情感上可发展的空间,但也并不觉得他们只是单纯的pao友关系。 三次见面,三次做//爱,说起来好像就只是x伴侣,可林声认为,在肉//体撞击的同时,他们的灵魂有一小部分也是在呼应着的。 只要有灵魂上的轻触,他就愿意更多的去相信自己也带给了沈恪不同寻常的精神体验。 rou欲并不可耻,可如果rou欲之中融合了一丁点的灵魂交流,林声就觉得自己还没堕落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当然,头脑清醒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为那上不了台面的低级欲/望寻找借口,现在的他就是在靠着这借□□着。 沈恪约他圣诞节见面,这让林声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就在昨天晚上,何唤还问他:哥,你圣诞节怎么过啊? 如果说林声的世界里还有朋友的话,那么何唤是唯一一个。 林声跟何唤是来了这地方之后认识的,在这个城郊的群租房里。 人长大之后,见识过生活最真实的样子之后,是很难信任别人的,因为太清楚人心是怎么回事儿了。 自己有多不可靠,别人就有多不可靠,所以能遇见相对来说信得过的人,那基本上就是最大的生之幸运。 林声遇见何唤就是幸运,他觉得何唤是他活了这么多年认识的最纯粹的人。 善良,真诚。 当然,也有可能是假的,可至少目前为止,何唤确实没坑过他。 大学刚毕业,二十出头,放弃了明明可以转正且薪资不菲的工作,非要来追梦。 林声没问过何唤到底要做什么、现在在做什么,没必要,因为很显然,他们都是失败者,失败者和失败者之间是不能互谈理想的,太伤人了。 但林声还是很喜欢听何唤说话,两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到外面的荒地吹风,天寒地冻的,偏偏就喜欢这样。 林声把自己跟沈恪的事情告诉了何唤,没有细细描述,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认识了一个很聊得来的人,不过自己说了谎。 何唤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何唤看得出来,自从林声见过沈恪,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很多。 就在不久之前,林声还跟何唤说觉得这个冬天不会过去了,可今天一早起来说的却是:总觉得春天快来了。 何唤认为,林声的转变都是因为这个叫沈恪的画家,而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转变,自然是因为喜欢。 我有经验的,何唤说,以前我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也突然变得特别热爱生活了。 林声问他:后来呢? 何唤抿了抿嘴:后来他死了。 林声一怔,赶紧向何唤道歉。 何唤笑着摆摆手:又不是你谋杀了他,干嘛跟我道歉啊。 何唤说:那时候我们还是高中生,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总是偷偷地看他,有一天他放学后给我塞了一张纸条,约我在铁轨旁边见面。 高中时代对于林声来说有些遥远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回头去追忆青春岁月,总是画面模糊,尤其在那些时光中,林声从来没有留下过什么值得回忆的惊人之举,青春对于他来说只是去年秋天落下的叶子,如今找也找不到。 但对于何唤来说就不同了。 何唤才二十出头,高中时代离他还没有太遥远,而当初让他情窦初开的那个男生在他的世界里也着实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时候我们住在小镇上,从学校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到郊区的铁轨,小时候我们经常去那边玩。何唤说,当然了,大人们都不让我们去,因为偶尔驶过的火车很可能会要了我们的命。 林声安静地听着,想象着绿皮火车轰隆驶过的样子。 那天我骑着自行车去赴约,天知道我有多开心,我喜欢的男生要跟我约会。何唤看着远方的积雪,当时也是冬天,我第一次在下过雪之后骑车不怕摔倒。 这是一个悲剧故事,林声知道,他大可以让何唤就此打住,不要去回忆,但他没有,他有倾诉的欲望,何唤也一样需要倾诉。 我赶过去的时候他就在铁轨边等我,专门等着我,我朝着他跑过去,问他为什么要我来找他。何唤笑了,天气冷,他抬手蹭了蹭鼻子,确认自己没有流出鼻涕来,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他,当时我吓坏了,但没有否认,他跟我说他希望我来见证他最勇敢的时刻。 何唤停住了,林声就那么等着,等他继续说下去或者放弃讲述。 过了好一阵子,何唤终于开了口:然后他在我面前被火车撞死了。 林声震惊地看向何唤,听见何唤说:我当时真的差点疯了,想了好几年都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我就不想了,把这当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毕竟只有我见过他死时的样子,而且他的遗书中也有一句话是留给我的,他说生命不可贵,但想必死还是很疼,我去试试,如果真的很疼,你就放弃吧。 林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他偷看过我的日记。何唤说,因为我在日记里说过,我不想活了,但是喜欢上他之后我很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因为活得越久,就可以喜欢他越久,只是他似乎没看到后来的那些。 林声跟何唤站在雪地里沉默,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曾有过自杀的念头。 有时候林声会想,是因为我们这代人太脆弱吗?人生不顺了,就想着用这样的方式去逃避? 他没有答案,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答案。 但可以肯定的是,死亡跟活着都需要胆量。 废话说得有点多,何唤说,那个叫沈恪的人,你每次提起他,都挺开心的。 有吗?林声以为自己并没有暴露。 但要说喜欢,他觉得并不至于,他跟沈恪互不了解,在对待人生态度谨慎的他眼里,他对沈恪绝对谈不上喜欢。 那种感觉很微妙,林声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定义。 有吧,我觉得有。何唤说,你圣诞节会跟他一起过吗? 何唤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声还没有收到沈恪的信息,他说:不会吧,我对节日没什么概念。 不仅是节日,对于林声来说,一年到头没有哪天是特别的,如果非要选出一个来,那么他更愿意在未来的每一年去纪念他和沈恪见面的日子。 原本沈恪也是跟林声差不多的人,对节日并无好感,可节日存在的意义其一就是给人们的见面创造理由。 所以沈恪纠结了两个晚上之后给林声发去了信息,他想跟林声一起过圣诞。 是见面过节,而不仅仅是做//爱。 第6章 林声没想到沈恪会提出一起过圣诞的邀请,在收到消息的时候,他琢磨了很久也不确定对方真正的意图。 只是一如往常那样见面做//爱还是有其他的安排? 他原本想跟何唤讨论,让对方帮他分析,可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管沈恪想怎么度过这一天,林声都没有异议。 他问沈恪几点在哪里见面,以为会像之前那样,直接宾馆见,没想到沈恪却回复:今天早点见面,你方便吗? 自然是方便的,林声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安排。 说起来,自从遇见了沈恪,林声的运气稍微有了转变。 之前因为稿费拖延发放,他跟工作室的编辑闹得很不愉快,林声都做好了合同到期就不再合作的准备,而这合同,刚好在他亲自登门领完钱那个月结束。 林声赚的这点钱只能勉强维持生活,但他还是每个月尽可能节省,攒一个季度,汇款回老家。 他也明白,爸妈压根不缺他这点钱,相反的,需要钱的是他自己。 可他总想证明些什么,证明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得那么离谱。 如果没有沈恪,林声早就在最后一笔钱领完、汇款完毕之后自杀了,他连遗书都写好了,如今那封手写的遗书被他压在床垫底下。 遗书没有用武之地,林声收到了编辑的留言。 编辑说:宋老师觉得你写得还不错,交稿快,如果你这边没有问题的话,可以续约。 林声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他跟那个青年作家除了那一面之缘,再无交集,闹得不愉快的编辑大概率也不会给他说什么好话,怎么断了的粮突然就续上了? 林声没有多问,很痛快地签了新的合同。 既然暂时没了死的打算,那就得继续这样活下去。 林声把沈恪当成福星,他偷偷觉得自己沾到了对方的好运气。 圣诞节,林声想着今天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自己来出钱,当做是给沈恪的答谢。 林声回复沈恪: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沈恪发来一个地址,是一家商场。 林声从来都不会逛商场,他没那个喜好,也没那个需求,但沈恪提出来了,他自然是答应的。 平时两人见面都是晚上,一南一北聚到一处,见了面,寒暄几句,拥抱接吻直奔主题,林声是很满足的。 有一次沈恪问他:你会在你的书里写到我吗? 当时两人动作亲密,沈恪的汗滴落到了林声的脸颊上。 林声笑着说:你猜。 沈恪说猜不到,林声就反问他:你会让我做你画中的路人甲吗? 沈恪笑着说:干嘛要做路人甲?当主角不好吗? 林声没敢说自己并不奢望成为谁人生的主角,尤其像沈恪这样的人,能做一个短暂停留的路人甲他就知足了。 因为他们的相处充满了林声的谎言,所以林声并不指望他们可以有更深入的交往和沟通。 他很怕露馅,怕被看轻。 也正是因为没有过太多的痴心妄想,所以当沈恪提出在商场见面的时候,林声意外又惊喜。 他立刻答应下来,穿了外套就朝着附近那家大众浴池走去。 跟沈恪见面之前先去彻彻底底洗个干净,这已经成为了林声的习惯,好像洗个澡,换身衣服,他就真的是自己口中那个靠版税就过上优渥生活的畅销书作家。 林声对沈恪是有愧的,但他没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也不敢让沈恪看到那个脏兮兮又落魄的林声。 他怕沈恪被自己骨子里渗出来的腐臭味道吓走。 林声洗澡出来的时候,习惯性看手机,他以前没有这个习惯,是跟沈恪见面之后才有的。 他要时刻等待,然后第一时间回复沈恪的消息。 但林声打开手机之后看见的并不是沈恪的信息,而是一个陌生号码:林声你好,我是宋铎,今天有时间吗?想约你见个面。 林声愣了好半天,他反复确认对方的名字。 宋铎,就是那个青年作家的名字,不过作家在出版畅销书的时候用的自然不会是本名。 林声觉得这大概率是个诈骗短信,或者哪个人的恶作剧,于是没有理会。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林声已经回到他的那个群租房,他刚一上楼就看见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在敲门,吓得他转身就走,快步离开。 一定是来查群租房的,林声不敢跟他们直接打照面,万一出了问题,他们这些人就没地方可住了。 他从楼里出来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这包烟里面只剩下两支,是上次见面的时候沈恪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抽。 林声回不去,只能躲在外面抽烟,手机突然响起来,来电人是刚刚发短信的陌生号码。 一般来说,这样的陌生号码林声是不会接的,可他实在好奇究竟是谁开这么没品的玩笑。 电话接起来的时候,林声叼着烟皱着眉说:你好,哪位?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4) 即便有些不悦,可他依旧保持礼貌。 你好,请问是林声吧?电话那边的声音也是陌生的,但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林声的名字。 林声说不清为什么,他对自己的名字总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抗拒,无论是看到或者被别人叫名字的时候心底都会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惧。 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一种心理疾病,还是说,这一切都源自他对自己的厌恶。 林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您哪位? 我是宋铎,那边的人说,刚刚给你发过短信,不过怕你没看到,就贸然打了电话过来。 林声用手指夹住烟,吐了一口烟圈说:哪个宋铎? 对方笑了笑,说出了一句林声不久前交的稿子中的一句话。 我跟编辑聊过你,也认真看了你写的稿子,宋铎说,其实你很有才华的。 林声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笑是他对自己的嘲讽,再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是说真的,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喝杯咖啡,我们聊聊。宋铎说,相信你的野心也不仅限于躲在别人的笔名后面贩卖文字,或许我可以帮你。 林声沉默了好久,然后问:见面的地点可以由我定吗? 当然。 林声说了他即将跟沈恪见面的商场名字,他计划着先去跟宋铎见面,然后快到时间的时候去找沈恪,这样一来,两边都不耽误。 没问题,一楼就有咖啡店,我们那里见。 挂断了电话,林声的烟还没抽完。 他看见那两个派出所的警察从单元门出来,确定他们走远,然后快速回去换了衣服再出门。 林声出门的时候遇见何唤,何唤问:是去约会吗? 林声笑了,随手揉了揉何唤的头发,没给他回答。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说是,那叫自作多情。 说不是,林声又不甘心。 路上,林声给沈恪发了条消息:我先去跟一个作家朋友见面,应该不会耽误跟你的见面。 发完之后,林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问自己:林声,你为什么这么虚荣呢? 第7章 圣诞节这天格外冷,林声从公交车上下来没两分钟就冻得耳朵生疼。 他抬手捂住耳朵快步往前走,这家商场他没来过,但好在下了车远远的就能看见那个建筑。 对于一个对节日并不敏感的人来说,圣诞节时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的,林声没有注意过,也从来没有过多地关注过路边店铺的各种装饰。 他步履匆匆,只想赶快摆脱这紧紧跟着他的寒风。 冬天的北方城市,一扇门就能隔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林声推开商场的侧门,刚一进去就被暖气裹住,冻僵的人被推进仲夏,很快就融化复生。 他在一楼的导视牌看了好半天才明白该怎么走才能找到那家咖啡店,此时他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 林声脱掉外套抱在怀里,沿着导视牌的指示像闯迷宫一样往前走着,最后总算来到了目的地。 圣诞节,即便是工作日,咖啡店里仍然很多人。 林声从来没进过这样的咖啡店,三十块钱一杯的咖啡对于他来说实在有些奢侈。 他站在玻璃门外,看着里面排起了长龙,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或单或结伴,各个看起来都悠闲自在。 这是巨型城市的青年缩影,林声试图从这些人的神态中挖掘出关于他们的故事。 林声? 林声循声回头,一步之外的地方站着那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作家。 当林声打量他的时候,突然明白其实自己在沈恪面前的谎言太过拙劣,但凡跟真正成功的畅销书作家接触过就很容易识破林声这个冒牌货。 且不说穿着,单看神态和气度也是不同的。 林声觉得自己就算再怎么模仿,也没法像眼前这个人这样站得如此笔直。 对方看着他笑了,笑得很客气,走过来推开门让他先进:我迟到了吗? 林声没有说话,他实在不擅长跟陌生人寒暄。 不过沈恪似乎勉强算个例外。 宋铎带着林声进了咖啡店,香浓的咖啡味道扑面而来,林声用力地嗅了嗅。 喝什么?我去买。 林声看了一眼吧台的方向,说了一句:都可以。 真的都可以,毕竟他不花钱,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选。 不过这样的回答对于宋铎来说有些为难,他只好侧面询问林声的喜好:平时喝黑咖啡吗? 林声说:几乎不喝。 宋铎明白了,指了指楼上说:上面应该还有空位,你先上去等我。 林声说了句好,抱着大衣上楼了。 踩着台阶往楼上走的时候林声还在观察着这里的人,年轻男女,穿着打扮都精致又有品位,林声很清楚自己跟他们的差距,即便坐在他们其中,也还是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不过他细心地收藏着误入别人世界的体验,或许有一天在某个时刻,这会成为有价值的记忆。 宋铎拿着咖啡上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半天,林声不停地看手机,生怕错过跟沈恪约会的时间。 但其实时间还早,还有一个多小时沈恪才来。 林声见宋铎过来,赶紧起身:谢谢宋老师。 他用双手从宋铎手里接过温热的咖啡,道谢的时候身体前倾,客气到了极致。 两人坐的地方是二楼角落,林声左手边就是玻璃窗,右手边是一个摆满了装饰书的书架,这像是一个被单独隔起来的小空间,深得宋铎喜欢。 毕竟他们两人待会儿要聊的话题实在不宜被人听见。 坐下后,宋铎说:给你点的拿铁,怕你喝黑咖啡喝不惯。 谢谢宋老师。林声还是那句话。 他很好奇宋铎为什么要找自己,但再怎么好奇,也不想主动发问。 宋铎见他这么客气,自己也觉得别扭,喝了口咖啡之后说:你别这么叫我了,直接叫名字吧。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挺不屑的。 林声想解释说没有不屑,但宋铎笑着看他:真的,其实我都明白。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林声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林声不喜欢跟人争辩,他觉得没有人可以说服另一个人。 宋铎盯着他看,那目光带着些审视的意味,这让林声很不自在。 林声双手抱着咖啡,不去看对方,只是看了一眼手机之后说:宋老师,我一个小时之后约了朋友。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声有种炫耀的心理,他把自己跟沈恪的相识和屡次见面当作了一种荣耀。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宋铎说,每个月你们交过来的稿子我都会仔细去看,咱们上次见面之前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了。 林声并不很在意他的话,漂亮的场面话没必要当真。 你的风格跟我很贴合,宋铎说,我也知道你自己也有创作的欲望,我是可以从你的字里行间感受出来的。 林声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很不想跟这个人讨论这样的问题。 当下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尽管对方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可他还是觉得很讽刺。 很久以前他看过一部电影,那时候他还在读大学,写了很多没人看的东西,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他可以让数以万计甚至百万计的人看到他的作品。可是,当他听到电影中那个人对心怀文学梦想的主角说出那句至今让他刻骨铭心的话时,二十岁的林声躲进厕所失声痛哭。 那个人说:你要认清现实,你写的文字不值钱。 现在,他写的文字其实是很值钱的,但前提是冠上别人的名字。 宋铎说:我想跟你谈一个合作。 林声看向他。 我在构思新书,这本书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但你应该知道,因为一些原因,我没办法靠自己的能力把它完成得很好。宋铎果然很直接,你帮我。 林声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在这个圈子这么久,我也是有一定人脉的。作为交换,除了你该有的报酬之外,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你需要的机会。宋铎说,这个合作跟工作室其他项目没有关系,我以个人的身份跟你接洽,而且需要绝对的保密。 林声捧着咖啡杯,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不确定你在犹豫什么。宋铎说,但我们时间还很多,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 宋铎离开之前,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放在了林声手边:圣诞快乐,原本想请你一起吃晚饭,但既然你还有约,我就先走了。 他站起身来,跟林声道别。 林声始终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礼物,他其实什么都没想。 第8章 林声也曾经在别人设置好的大纲里写过恋爱约会的桥段,只是他在写这部分内容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代入感。 在他的世界里,关于爱情的感受是缺失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林声希望自己能通过切身感受去进行文学创作,但目前来看,他一来没有感受,二来无法创作。 在生存之外,林声是认真写过一些内容的,可他自己也觉得那些内容太空泛,连创作者都没有注入浓重的情感,这样的作品根本无法真正打动阅读者。 所以他其实不明白宋铎对他的肯定来自哪里。 林声就那么坐在咖啡店里看着窗外,透过他手边的窗户,看见的是往来的逛商场的人们。 他望着他们出神,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震动才突然意识到已经到了他跟沈恪约定的时间。 林声向来都是个严格守时的人,如果没有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他绝对不会迟到,但没想到,今天跟沈恪的见面却因为自己的走神让对方等他了。 沈恪发来消息:我到商场了。 林声赶紧起身,抱起大衣,一边回复消息一边就往外走,结果走出几步突然想起落下了东西,又返回来站在了桌边。 林声的消息还没回复完,沈恪的新信息竟然就送达了。 沈恪说:我好像看见你了。 林声一怔,抬头朝着窗外看过去,咖啡店一楼门外不远处,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沈恪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纸袋,正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他笑。 那一眼望过去时的感觉很奇妙,遥遥相望,却好像没有任何阻隔。 林声太享受这种对方眼里只看得到他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难得独一无二、不可取代。 他这么隔着玻璃窗跟沈恪对视时,猛然间想起柏拉图关于肉//体//性//交和精神//性//交的讨论,那位神一样的哲学家说,精神//性//交需要一个精神上依恋的对象。 林声似乎突然明白了,他对沈恪的欲望除了肉//体//性//交之外产生了精神//性//交的需求,他太渴望被看到,而恰好在他最需要被注视的时候,沈恪看见了他。 沈恪未必是林声心之所爱,但一定是林声的精神依恋对象。 林声也笑了,朝着窗外楼下的人挥手。 他攥着手机,拿起桌上的礼物,快步下了楼。 沈恪等在外面,眼里盛着笑意,静待林声的出现。 咖啡店的玻璃门被推开的时候,沈恪甚至觉得自己能从林声的动作中感受到对方急于奔向自己的心情,当然这很大程度上会是他一厢情愿的解读,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沈恪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他在约林声的时候就决定暂停一切恼人的事,专注地感受林声带给自己的这个夜晚。 他喜欢跟林声相处,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做那个自己想成为的人。 林声说: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等我了。 沈恪知道他之前约了人谈事,所以发消息过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要多等一会的准备,这家咖啡店离沈恪进来的那个小门不远,吹了冷风的沈恪打算先进商场暖和一下,没想到随便走走就恰好看见了林声。 我也是刚到。沈恪扫了一眼林声手里拿着的那个礼物,下意识以为是送给自己的。 他把手里的白色纸袋递给林声:给你的圣诞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希望你能喜欢。 林声有些慌了,他完全忽略了要准备礼物这回事。 他这个人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没有经验,也几乎没有那个意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不应该收沈恪的礼物。 沈恪从他的反应中读懂了个大概,看来林声手中的礼物并不是给他准备的,应该是刚刚见面的人送的。 沈恪笑: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其实就是我画的画。 他把小袋子递到林声手里:一幅小画,可以随便摆在哪里。 林声听他这么说,知道如果拒绝才是真的没礼貌,于是接过来道了谢。 林声没有过多解释自己没给沈恪准备礼物这件事,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很多事情心照不宣,解释也没太大意义,林声索性就不说了,他只希望自己下次再跟沈恪见面的时候能想着回个礼。 他不愿意欠别人的。 两个人慢悠悠地在商场里逛着,沈恪问他:你平时会出来逛逛商场吗? 林声笑着摇头,沈恪说:我猜也是。 他说:你这个人看起来少言寡语的,也不太喜欢个人接触。 会让人讨厌吗?林声随口问道。 不会啊,沈恪赶紧回答,不过跟你相处的人可能会很担心自己被你讨厌。 林声没想到沈恪会这么说,他一直觉得在两人的相处过程中,更加小心的人是他。 我这个人粗心大意的,也不太知道怎么哄人开心,总怕哪句话说得冒犯到了你,或者什么事做得有些越矩了让你觉得不舒服。沈恪一直都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看得出来原本林声打算留宿的,可是在他问了太多隐私之后,林声突然改变想法,找了个很拙劣的借口离开了。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沈恪始终耿耿于怀,之后的两次见面,林声也都没有留下跟沈恪过夜,做完不管多晚都会坚持离开。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5) 沈恪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林声道个歉,他们俩的关系本来就不应该彼此探究得太深刻,无论是林声还是沈恪,都没有做好让对方真正渗入自己真实生活的准备。 林声很意外,他不希望自己给沈恪带来哪怕一丁点的压力,他手指蹭着纸袋的提手,看着前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放松的。 他说:你在我面前真的不用有任何压力。 林声停顿了一下,在略微喧闹的商场里,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说:沈恪,其实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这个词说出来,顺间就挑动了两人的神经。 为所欲为? 嗯。林声下定了决心似的看着沈恪,可能我说得太直接,但是我知道,我们出现在对方面前寻求的原本就是一种幻想中的刺激,我们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刺激自己的神经从而激发创作灵感,所以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我也会用我的方式从你的身上汲取我需要的一切。 林声说话时,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他是真的希望沈恪对他为所欲为,因为在那样的放纵里,他才可以看到他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贪婪的、堕落的、虚伪的、矛盾的,沉浸在爱//欲中伟大又渺小的他。 第9章 林声觉得自己在面对沈恪的时候,暴露的是最虚伪也最真实的自己。 虚伪是因为他表现给对方的一切都是假的,真实是因为他的一切虚伪都是他最渴望的。 他把自己人性中长满苔藓的一面装饰了一下,送到了沈恪的面前。 两个人走在温暖甚至温度有些过高的商场里,沈恪的深灰色衬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沉稳成熟,气质不凡。 林声很羡慕沈恪,他觉得板正的衬衫就算穿到他身上也会被糟蹋,一个人活得底气不足,穿什么都显得塌肩含胸没有风度。 我是不是应该找点话题?沈恪先开了口。 他们俩就这样闲逛了好半天却始终没有聊天,沈恪知道林声寡言,原本想着找点话题,但刚刚看对方似乎在想事情,他就没打断林声的思路。 对不起,林声下意识道歉,我不太知道怎么跟人聊天。 沈恪笑了:每个人性格和处事方式不同,你没必要道歉。 林声在心里是觉得有必要的,他希望沈恪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轻松愉悦的,可是好像除了做//爱的时候没什么压力和负担之外,他们之间的气氛总是有些微妙。 林声不确定这种微妙是不是因为他的不诚恳,披着虚假的外衣跟对方交往,原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聊天的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很怕自己哪一句不注意暴露了原本丑陋的真相。 在沈恪说完那句话之后,林声就只是点头,过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句:你人真的很好。 沈恪一愣,随即笑得不行。 这是传说中的好人卡吗? 什么? 用林声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个活得很窄的人,他目光和注意力都只集中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甚至连余光都不会扫向别处,所以很多大家都知道的有趣的或是几乎常识一样存在的话题他统统不知道。 之前何唤就笑他说:你也没七老八十,但怎么就好像已经被时代抛弃了呢? 沈恪看着林声,觉得这个人跟他从前遇过的任何一个都很不一样,林声给沈恪一种跟真实生活很割裂的感觉,和林声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真的可以忘掉现实中那个失败的自己。 在这种时候,似乎虚构出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没什么。沈恪说,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林声没头没脑的一句直白的称赞让沈恪很是疑惑,你人真的很好,沈恪想:如果你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就是感觉,觉得你好。 沈恪听得不满足:打个商量,今天圣诞节,能不能把你对我的夸奖详细说说,让我开心开心? 林声在沈恪面前总是显得有些木讷,他自己很讨厌这样,希望自己在跟对方交往的时候可以游刃有余一些,但偏偏,沈恪很喜欢观察这样木讷的林声,他觉得林声的世界很丰富庞大,想的比说的要多得多。 他好奇这个人都在想些什么。 原本林声不想说的,但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你很温柔。 沈恪听到林声对他的评价之后,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他从来没把温柔这个标签跟自己联系到一起,因为在绝大部分时候,他不仅不温柔,反倒让人觉得不可理喻,难以沟通。 沈恪觉得有愧于林声的评价,问他:你觉得我温柔? 林声点头,这是真的,他觉得沈恪大概是他遇见的人里算得上最温柔的一个人。 温柔不仅仅看一个人说了什么,更多的是他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细节。 林声说:你很温柔。 从最开始见面沈恪就很顾及林声的情绪,照顾林声的感受,一举一动都会考虑到林声的喜好,虽然林声不希望沈恪对待自己这么小心翼翼,但又不能否认,这样的沈恪让他觉得自己有被认真对待。 哪怕两人其实只是肉//体关系,可在这个过程中林声都觉得自己是被呵护的。 沈恪的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让林声觉得美妙,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世界请千万不要毁灭。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林声突然说。 按照林声的性格,沈恪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 所以要谢谢你。 他越是这么说,沈恪就越是心虚,低头笑了一下之后抬手蹭了蹭鼻尖。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跟你想象的其实根本不一样,或者说,跟你现在看到的不一样,会不会很失望? 沈恪的这个问题,恰恰是林声最担心的。 林声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端倪,吓得脊背出汗:怎么突然这么说? 就是觉得我没你说的这么好。沈恪说,怕你跟我接触多了之后会失望。 一定会失望的吧,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风度翩翩有所成就的画家,我的温柔也只是莫名展现给了你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比画里的镜花水月还虚假。 不能这么说。林声望着沈恪,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睛最深处,那里面有他们自己。 林声说:我对你的评价都是基于我的真实体验,你带给我的这些是切实发生过的,作为你传达的情绪的承受方,我可以确定我感受到的你是温柔的。 沈恪这段时间过得很不顺,每天都活在躁郁中,他几乎时刻都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所以当林声坚定地望着他对他说出这些话时,突然就被安慰到了。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他也带给过别人难得的体验,也给别人留下了难以言说的眷恋。 沈恪说:那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柔? 林声惊讶地反问:我? 沈恪笑了,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他突然很想拥抱眼前这个人,是那种纯粹的,由心底生出的只关乎情感没有一丝肉//体/欲//望的拥抱。 这阵子纠缠沈恪的躁郁被林声的三言两语就给打败了,虽然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沈恪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的这片天放晴了。 在创作上,他依旧没有豁然开朗,但在创作之外,他难得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你。沈恪说。 沈恪依旧不觉得自己是温柔的人,但他觉得,能说出刚刚那番话的林声才是有着最善良最柔软内心的人。 沈恪觉得,大概是因为林声的职业,在进行文字创作的时候,要怀着一颗慈悲的心,这慈悲蔓延到了林声的神经,融进了林声的血液。 两人看着对方笑了,林声有些不好意思,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沈恪紧随其后,决定如果有一天他可以正式为林声画一幅肖像,他要把那幅画命名为神的恩典。 第10章 林声没有约会或者庆祝节日的经验,沈恪也没有。 沈恪在对林声发出邀约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是要跟这个人在这一天见面,至于见了面之后做什么,除了吃饭、看电影、做//爱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做。 如此说来,沈恪觉得自己也算是数一数二无趣的人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逛着,沈恪想问林声打算晚上吃点什么,突然发现身边的人缓缓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沈恪问。 林声对他说:你能稍微等我一下吗? 沈恪倒是没意见,点了点头,看着林声进了旁边那家礼品店。 这个时候礼品店人多,顾客也大都是年轻姑娘,林声往里走的时候,显得有些突兀,却也有种莫名的可爱。 他就那么隔着人望着林声,猜测着对方是打算给那个送他礼物的人回礼还是买来要送给自己。 沈恪当然希望林声是去给自己挑选礼物,但又告诉自己,少一点自作多情就不会有失望,毕竟从他约林声的那一刻开始,为的也不是对方的礼物。 他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发现等待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相反的,有人可等让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孤独了。 挤进店里的林声看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觉得自己像个第一次出来采蜜的蜜蜂进了开得最繁茂的花丛,不知道应该采那朵花了。 他抱着外套,提着袋子,看看这里扫扫那里。 店里卖的东西都很精致,价格并不便宜,这些漂亮昂贵但并不实用的东西对于以前的林声来说是看都不会去看的。 他对这些没有欲、望,当然也可以说他干瘪的口袋不允许他有这些欲、望。 但挑选礼物送给沈恪,这不一样,价格好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林声在店里转了两圈,路过门口的时候朝外看去,刚好对上沈恪的视线,他觉得抱歉,让人家等了那么久,可是又不想草率地挑选礼物,他希望自己送给沈恪的东西能被喜欢。 最后林声在一排八音盒前面停了下来,英伦风的复古电话亭造型,里面有雪人和麋鹿,打开开关之后,不仅会自动响起音乐,还有金粉雪花簌簌落下,很是梦幻。 这是个很孩子气的礼物,但林声盯着它出了神。 价格对于林声来说是有些高的,二百多块,他却想都没想就买下了。 去付钱的时候,林声跟店员要了一张卡片,在上面写:很高兴认识你。 这是第一次见面那天沈恪送给他的话,那张纸条后来被林声用透明胶正反两面贴好,每天都随身携带。 现在他把这句话也送给沈恪,希望沈恪能明白他的心意并没有在奢求对方的爱,只是感激这一场相遇。 店员帮林声把八音盒包好,红色的包装纸,上面有星星点点的雪花图案,银色的丝带打成漂亮的蝴蝶结,林声看着它,眼里的笑意就那么蔓延开去。 店员把礼物装进纸袋,递给林声,他小心地抱在怀里,从人挤人的小店离开。 林声出去的时候,直接笑着奔向沈恪,那一刻两人像是相识很久的亲密友人,心和眼睛都只向着对方。 林声回到沈恪身边,把礼物递给他:很不好意思,现选的礼物。 林声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笨拙,这个举动把他的粗心和低情商暴露无遗,可是他就是有些等不及,想把礼物送给沈恪。 沈恪是很惊喜的,他以为自己自作多情,却没想到林声进去真的是为了给他挑礼物。 我以为你给别人买 虽然林声在社交方面实在不拿手,但他到底是写书的人,感受力是有的,沈恪接过礼物时的那种欣喜并非假装,这让他也笑得弯了眼睛。 我现在可以拆吗?沈恪很好奇林声送给自己的是什么。 据说从一个人送自己的礼物中就能看出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什么样的人,他觉得这个礼物是林声用心挑选的,一定可以看出些端倪来。 你回去再拆吧。林声不好意思,也担心沈恪拆开之后会没那么喜欢。 好,听你的。沈恪克制住自己的好奇,看了眼时间,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 你选吧,林声说,我请客。 他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情。 林声跟沈恪见面,之前见了三次,三次都是沈恪付的房费,这让林声有些介意,他觉得这件事情他们应该AA制,不过他还没想好怎么跟沈恪谈这件事,如果能借着今天为理由请对方吃顿饭,也算是稍微还了点债。 林声以为自己提出请客沈恪会拒绝,没想到对方痛快地答应了,这让林声松了口气。 那我可就选我想吃的了。沈恪笑得狡黠,林声看得有些出了神。 两人相处的时候沈恪绝大部分时候都稳重贴心,无论接吻还是□□,一切都以林声的感受为主,这一刻眼前的沈恪让林声恍惚间觉得或许自己感受到的沈恪也是片面的,原来生活中的他是这样一个会说笑会有可爱表情的男人。 好。林声答应着,他愿意跟着沈恪去任何一家店。 我知道了,走吧。沈恪说话的时候,一把拉住林声的手腕,两人就这么举止亲密地往前走。 林声看着沈恪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听见对方问:你能吃辣吗? 林声其实不太能吃辣,但他看得出沈恪想吃,于是点头说:可以。 沈恪带着他到了B1层的一家火锅店,林声跟在沈恪身后进门的时候,回忆了一下自己上一次吃火锅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四年前了,过年回老家,跟高中关系很好的两个朋友见面,三个人吃了一顿火锅。 那之后他就再没吃过了。 火锅店里的人不少,好在还有空位。 他们面对面坐下,林声小心地把大衣和纸袋放到沙发的另一边。 他盯着纸袋看了看,想到沈恪说是自己画的画,他突然有点明白沈恪的感觉了,因为他也很想拆开看看礼物是什么样子的。 正想着,沈恪把菜单递给他:你先点,我去一下洗手间。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6) 林声很怕点菜,一来他不知道应该点什么好,二来怕自己胡乱点的东西对方不喜欢。 他跟站在一边的服务员道了歉:不好意思,我们等一下再点可以吗? 服务员态度很好,让有些紧张的林声放了心:好,那您随时叫我。 服务员走后,林声放下菜单,偷偷拿过袋子,快速打开了礼物的包装。 沈恪的礼物包得很简单,就是用一个相框的小盒子装着,林声打开一看,真的是一幅画。 很小的一幅画,用七寸照片的相框装裱着。 沈恪画的是雪天一个男人站在路灯下,男人穿着黑色大衣,低着头,头顶有暖橘色的光洒下来。 那唯一的一束光让整个世界看起来宛若天堂。 在画的右下角写着: Always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i wont be so far away And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 Maybe you will find me someday 第11章 林声匆匆扫了一眼那幅画就放回去了,沈恪回来的时候他假装自己在看菜单。 怎么样?点菜了吗? 林声有些不好意思,把菜单递给沈恪:还没,我不知道点什么,你看看吧。 沈恪也不难为他,接过来之后看了菜单上热推的套餐,询问了林声的意见之后就叫服务员过来下单了。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也是难得不在宾馆那种暧昧的环境下聊天。 林声觉得他们就好像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寻常友人,在节日里相约聊天吃饭,这感觉让他很喜欢。 沈恪盯着林声看,知道这样有些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眼前这个人。 他们俩说熟悉也熟悉,说不熟又真的不算熟,有时候沈恪会想,如果他跟林声不是因为上床而相识,那么会发展成怎么样的一段关系? 倒不是说他在懊恼什么,只是忍不住多想。 我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八百地过圣诞。沈恪一边给林声倒水,一边说。 林声双手捧着杯子,听见他这么说有些惊讶。 在林声看来,沈恪就算不是社交老手也远远强于他,身边的朋友肯定也不会少,别说节日了,平时约会、聚会都不会少,竟然没出来过过圣诞吗? 其实不只是圣诞。沈恪看了看他,其他的节日我也不怎么过。 沈恪笑着说:有好几次,我生日都过了一个多星期才想起来忘了给自己买个蛋糕。 林声笑了:我以为你会很注重仪式感。 其实也不是真的不想过,沈恪以前也会期待各种节日,上学那时候但凡有关系不错的同学过生日甚至大小节气他们一群人都要出去吃一顿。 但毕业之后,一来身边再没什么常联系的朋友了,二来没有那个心力了。 沈恪日子过得不好,但跟林声真实的境遇相比,物质方面还是稍强一点的,只是他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始终陷在困境里走不出来,整个人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对于这种状态下的沈恪来说,每一天都是痛苦的煎熬,更不要提过节了。很多时候他甚至希望天不要再亮起来了,就让他在黑暗中沉睡。 所以,他没有说谎,如果不是林声,今天的他大概率也是躲在被窗帘把光挡得严严实实的出租屋里对着画板发狂。 沈恪有想过去看医生,或者找心理咨询师聊聊,可是想归想,人处在这种状态下,根本就很难迈出那一步。 现在只有跟林声相处的时候他能觉得自己可以拥有短暂的、平稳的呼吸,眼前的这个人像是他的短效镇痛药,濒临崩溃的时候找到对方寻求帮助,至少还能继续苟延残喘着。 沈恪喜欢林声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很出世的感觉,让他觉得心安。 临时约你,当时还很担心你已经有安排了。沈恪说话时,服务员把锅底端了上来,虽然事先询问过,但沈恪还是点的鸳鸯锅,担心林声吃不惯这家的麻辣锅底。 没有。林声隔着雾气腾腾的锅底看着沈恪说,没有人约我。 沈恪总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自己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他看得出林声不是喜欢交际的人,想必朋友也不多,一时间他觉得坐在这里等着吃火锅的两个人就像是在孤岛上独自生活许久的两个寂寞的流浪者突然偶遇了。 沈恪拿着水杯,轻轻跟林声手边的杯子碰了一下,没有说话,喝了一口。 林声听着玻璃杯发出的脆生生的撞击声,也拿起杯子跟着沈恪一起喝水。 沈恪笑:我们是不是应该喝点酒? 林声酒量不佳,也不敢轻易在沈恪面前喝,万一喝醉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我不能喝酒,林声说,一杯就会醉。 他越是这么说沈恪就越是想看他醉酒的样子,平时这么内敛的一个人喝醉了会变成什么样? 但即便很好奇,沈恪也并不打算勉强林声,不管他们以什么样的关系和身份相处,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开个玩笑,沈恪说,我酒量也不好。 他们点的菜品都送上来了,因为是圣诞节,还附赠了两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物,红色的小纸盒装着,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可爱的戴着圣诞帽的小雪人。 林声小心翼翼地收好,一抬头看见沈恪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 沈恪笑:没事,觉得你对什么都特别珍惜,挺好的。 林声想: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得到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 林声回应了一个笑容,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微微往前凑了凑,看着翻滚的红汤问:是不是很辣啊? 尝尝?沈恪夹起肉片放在红汤锅底里,看着差不多好了的时候捞出来放到了林声的餐盘中。 林声以前跟朋友吃火锅也会吃辣锅,但他老家的麻辣程度很轻,现在眼前这锅底看着颜色都更重。 他有些跃跃欲试,喝了口水拿起了筷子。 沈恪说:你确定可以吃辣? 应该吧。林声脸有些红,是被热气熏的。 沈恪观察着他,此时林声的样子让他想起两人做//爱时,他很喜欢偷偷欣赏林声高//潮时的样子,面颊泛着红,情不自禁地皱着眉呻//吟。 沈恪赶紧喝了杯水压制了一下自己不纯洁的念头,都说好了现在只是单纯地吃个饭,怎么又想到那里去了。 林声夹起那块肉,沾了酱料就往嘴里送,才没嚼两口,脸突然涨得通红,咳嗽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沈恪赶紧抽出纸巾给他,又慌忙递上了水,虽然知道不应该,但看着这样的林声他突然觉得很生动,忍不住有些想笑。 林声半天才缓过来,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但舌头还是已经麻了。 他红着眼睛看沈恪:呛到了。 沈恪忍着笑又给他倒了杯水:好点了吗? 林声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点了点头。 我没想到它这么辣。 沈恪揉揉鼻子,又放了一片肉进去。 有件事我没跟你说。沈恪看着肉片在红汤锅里翻滚,在捞出来的时候对林声说,其实我也不能吃辣。 啊? 不能吃,但是又想吃。沈恪也和林声一样,肉沾了酱料,送进了嘴里,很快,他在林声的注视下脸变得通红,转过去不让林声看。 林声原本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结果看到沈恪的反应之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两个一直在彼此面前端着的人,经过这闹剧般的一幕之后终于稍微都放松了一些。 沈恪也被辣得直咳,觉得嘴都麻了,他问林声:还吃辣的吗? 没想到林声竟然点了头,甚至还提了要求说:你陪我一起。 第12章 林声守规矩惯了,甚至在沈恪面前是有些束手束脚的。 虽然沈恪自己也并不真的表现诚恳,可是他总觉得林声更难以琢磨。 如果说二人在相处过程中有哪一个顺间是最真实的,那恐怕就只有在S J的那一刻,所有表现全凭本能,除此之外,他们俩每时每刻都在苦心经营着自己的形象。 沈恪是感觉得到的。 所以,当林声提出要沈恪陪着他一起吃辣的时候,沈恪意外之中还有些惊喜。 行,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林声说:不对啊,舍命陪君子的明明是我。 他端起盛着肉片的盘子,小心翼翼地往红汤锅底里一口气放了不少的肉:是你要吃的。 沈恪笑着看他,觉得这样的林声才有生气,更像是个活生生存在着的人。 冰山被撬动了一角吧?沈恪认为像林声这样的人就是典型的洋葱,一点一点剥开,虽然过程并不轻松,但只要有耐心也有胆量,最终一定可以抵达内心最深处。 他想要探究林声的内心世界,就像他渴望创造自己的绘画风格。 沈恪在隔着热气朦朦胧胧地看着林声时,恍然间明白了自己喜欢跟林声相处的原因。 因为林声给他制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从困窘中暂时走了出来。他不确定如果这个人不是林声而是另外一个男人,对方是否也可以带给他这样的感受,但不可否认的是,林声做到了。 林声偷偷把沈恪当作精神依恋,在两人并没有互相交流过这一概念的时候,沈恪也已经如此认定了林声。 肉片在通红的锅底中翻腾,林声被呛得不停咳嗽,凑得太近甚至睁不开眼睛。 沈恪见肉片差不多熟了,微微起身捞了一部分放在了林声的餐盘里。 两个不能吃辣的人比赛一样吃着辣到舌头发麻的肉片,吃一口肉,喝半杯水,到后来,额头、身上,全是汗。 林声跟沈恪吃完火锅出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散发着辣味,他们俩一出来都松了口气,然后看向对方,短暂的对视之后,同时大笑起来。 沈恪去买了两杯果汁,他们坐在商场休息区的长椅上喝着果汁聊着天。 沈恪说:也不知道咱们俩这是图什么。 虽然被辣得头晕眼花,但林声还是很开心,他说:这种感觉很有意思。 他喝了口果汁: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青少年的叛逆? 林声大笑:有一点。 做一些出格的事、有悖自己平时习惯的事,也算是一种新鲜尝试和突破,尽管现在被辣得不太舒服,但心理上得痛快让人觉得还是值得。 很解压。 林声收敛了笑容,突然想起,或许有些沉迷自虐的人在最初的感觉就像现在的自己这样。 用疼痛来刺激迟钝的神经,而后渐渐开始沉迷各种疼痛和刺激。 这算是一种心理疾病吗? 林声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沈恪双手握着果汁杯看他。 沉默着的林声像是灵魂飘去了更深处,让沈恪跟不上,也追不到。 在想什么?沈恪忍不住问。 林声问他:你说我们这种算是自虐吗? 沈恪心头惊了一下,他不确定。 你觉得算吗?沈恪反问林声。 林声笑着说:我不确定,所以才问你。 我想想,沈恪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林声说,可能不至于达到自虐的程度,只是一种自我嬉戏。 自我嬉戏? 嗯,跟自己的身体和神经开个小玩笑,调剂一下无趣的生活。 林声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重要讯息:你也觉得生活很无趣? 沈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并不希望自己表现给林声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偶尔吧,但绝大部分时间里还是很不错的。沈恪尽可能补救,世界宽广博大,人事物都纷繁复杂,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林声静静地听他说着,最后点了点头。 沈恪说得对,世界之大,人之复杂,如果真的沉迷于探索,这些的确可以成为值得用一生去探讨的话题,每次睁开眼望向这个世界,总是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但对于林声来说,难就难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把目光首先落在哪一点,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办法创作出他理想中的作品来。 文学创作,创作的根基是人。 而林声根本就不了解人这种生物,他甚至不了解自己。 至于沈恪,他虽然把话说得漂亮,但却根本没有睁开眼看向世界的勇气。 当他意识到自己所遭遇的究竟是怎样的瓶颈之后,是恐惧看向世界的。 他渴望鲜明的个人特征、一眼就能辨认的绘画风格,然而很可惜,他就是做不到。 他总是在想,一定是我看的太多了,我得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别人,不再去感受别人的作品和思想,我要用自己的笔画自己的世界。 于是他一直只盯着自己眼前的画板,盯了这么久,生生把自己盯成了不能动的标本。 在沈恪的那句话之后,两人各怀心事地都沉默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恪先意识到不应该这样,打破了这番沉默。 随便逛逛吧,沈恪说,你喜欢看电影吗? 林声上一次进电影院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大学刚毕业没多久,还在乖乖上班,工作之余会写些东西到处投稿,但几乎都石沉大海。 不过也有成功的时候,仅有的几次被收录,林声收到了微薄的稿费跟样刊,那几本杂志到现在还被他带在身边。 那会儿的林声是很喜欢看电影的,有时候周末在家闷头一口气看好几部,有时候也会到家附近的小电影院去。 那间电影院开位置隐蔽,环境也没多好,放映的不少都是很小众的影片,那里平时很少有人去,他早上买一张票可以在里面看一天。 后来林声辞职,来到这里,再没进过电影院。 好久没看电影了。林声说。 沈恪掏出手机准备买票:我也是。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7) 两人手臂贴在一起,选座位的时候林声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沈恪的侧脸。 他们举止亲密,旁若无人。 坐在电影院里的时候,沈恪跟林声都很默契地只放下了一侧的座椅扶手,两人中间没有任何阻隔,在光线暗下去时,沈恪握住了林声的手。 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十指紧扣着,像情侣一样。 不过,没人要跟对方讨论他们的关系该如何定位,他们都是只想体验却不敢承担的胆小鬼。 第13章 林声觉得自己应该认真看这场电影,竭尽所能记住每一个桥段和细节,因为这是时隔好久之后他看的第一场院线电影,更因为这是沈恪带他来的。 然而,人的思维在某些时刻是不受控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这样做,可他整个人却被感性牵着走。 林声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恪身上,对方望着大荧幕时偶尔被映亮的侧脸或者那始终握着他的手,这一切都让林声再没有余力去感受影片。 这场电影的主角已经不再是荧幕中纠葛的两个人,而是变成了他跟沈恪。 至于观众,只有他自己。 这种极度私密的体验让林声有些兴奋,他甚至觉得在这个时刻,他前所未有的渴望记录些什么,用他并不值钱的文字去描述当下的场景和心境,去赞美生之美妙、人之美好。 他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哪怕在跟沈恪做//爱时,迸发出的亢奋情绪或零星的灵感也跟此刻的感受大有不同。 在肉//欲之外,沈恪带给他的精神满足激发了他内心对某种事物的渴望,林声觉得不过是被牵个手而已,他的某一部分却在悄悄苏醒。 他想起很久以前,一个老师对他说过的话。 人的孤独感来源于与世界的割裂,很多时候陷入心灵困境的人之所以觉得逐渐无法感知自我的存在,完全是因为失去了感知世界的机会和能力。 那时候林声不懂,之后也忘了这回事,但当他跟沈恪十指紧握地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时,他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要感知自我,首先要感知世界。 未曾与世界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归根结底是狭隘的,这种狭隘限制了人对自己的认知,也阻碍了自我意识的发展。 无法感受,就无法拥有,无法拥有,就无法创造。 林声一直以来都像是活在玻璃罩子中的人,但沈恪的出现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不仅仅给了他肌/肤/之亲的热烈体验,更给了他一个沉浸于真实社会生活的机会。 林声大概找到了自己对沈恪产生精神依恋的原因。 他原本只是用余光偷瞄沈恪,但想得入神,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已经转过了头去。 沈恪突然转向他,四目相对,沈恪朝他笑了笑。 大荧幕中,河岸那边绽放起了轰隆的烟花,两人的脸都被映得色彩斑斓如梦似幻。 林声也还给沈恪一个笑容,然后转回去,欣赏那场虚假但华丽盛大的烟花表演。 电影不催/情,但气氛催/情。 两人从电影院出来之后,不顾旁人的目光,就那样牵着手离开,直奔附近的宾馆。 圣诞节又在下雪,从商场正门出来,急速步行到最近的宾馆,进门时两人身上都已经落了厚厚的雪。 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沈恪最初的想法是尽可能克制,他想要从林声的身上汲取更多的信息,最后才上床。 但林声这个看起来禁/欲的人却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情//欲,其他的计划全部搁浅,二人在窗外不知哪个方向飘来的圣诞音乐声中拥抱接吻,急切地想要宣泄这种难以抑制的情感。 沈恪觉得自己这样不对,林声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待商榷。 可当两人冰凉的肌肤触碰到一起,一切思辨都暂停,当下最紧要的还是亲吻和相拥。 这一场两人做得酣畅,可结束之后又觉得遗憾。 好好的一场约会,结果还是被欲/望操控,当他们两个穿着浴袍并肩坐在窗前看雪抽烟时,都在想: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约会一次的机会。 虽然不可否认,他们很迷恋对方的身体,但在身体之外,又总是想通过对方去感知更多。 这很矛盾,两个人都很迷惑。 沈恪说:本来还有别的计划,结果我没忍住。 他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试图借着这个话题再约林声一次。 林声手指夹着烟,这烟依旧是沈恪给他的。 在遇见沈恪之前,林声已经戒烟好久了,戒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只是为了省钱而已。 但烟这个东西跟酒相似,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厌烦之物,但对一些人来说却是一种精神陪伴和慰藉。 林声并不是想要给自己的嗜烟嗜酒寻找看似合理的借口,但对于他来说,烟酒确实是这样一种存在,只不过他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他继续长时间拥有这种陪伴和慰藉。 当沈恪到来,一支烟递到他面前,他获得了双重快感。 林声抽了口烟,舍不得立刻吐掉烟雾。 烟过了肺,他感受着烟的刺激,就像感受着沈恪这个人。 等到烟雾被吐出,林声说:我也有责任。 两个人都笑了,互相毫不掩饰自己对身边人的渴望。 他们的膝盖抵在一起,都冰冰凉凉的,林声因为刚刚的姿势膝盖微微泛着红,带着股无可描述的性/感。 沈恪盯着他的膝盖看,突然想为林声的膝盖作一幅画。 如果他能画出来的话。 这些日子沈恪已经不敢轻易动笔,每一次拿起画笔对他来说都宛若酷刑,如果不是想要送给林声一份意义非凡的礼物,他可能会一直逃避下去。 画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林声的突然发问让沈恪脊背过了电一样,顺间坐得笔直,冷汗浸湿了浴袍。 画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沈恪知道自己根本不配回答。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林声说,很奇怪,我对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没有好奇心,但却对你很好奇。 类似的话,林声之前也跟沈恪说过。 那时候两人还没见过面,网络软件聊天,沈恪健谈且乐于分享,两个人可以轻易就某一个话题聊一整个晚上。 林声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他们聊的话题永远都很虚浮,住在混乱群租房、吃饭都要精打细算的人竟然跟网络另一边的人大谈哲学和理想。 说来可笑,所以他们才在见面后依旧把最真实的自己掩藏了起来。 林声把最深处的自己解剖给沈恪看,可最表层的却是最虚假的。 尽管自己虚假,可他相信沈恪,他人生第一次想要探究另一个人的世界。 林声以前没接触过画家,更不懂欣赏绘画作品,但在跟沈恪的接触中他开始思考文学与绘画艺术的区别和共通点。 文学带给他的痛苦,身处于艺术创作中的沈恪也经历过吗? 那种求而不得的荒芜,等神、神却迟迟没有降临的愁苦,沈恪也感受过吗? 林声说:你的创作瓶颈还在继续吗? 沈恪点了点头,烟灰掉落在了地毯上。 林声沉默,过了一会儿对沈恪说:我听说,创作就是献祭,要把灵魂和肉//体都交给它才能拥有惊世之作。 沈恪笑了:你交给它了? 林声也笑笑:没有,我的灵魂它暂时不打算要,我的肉//体不是交给你了吗。 第14章 似真似假的玩笑话,沈恪听进了心里。 一手夹着烟,一手探过去勾住了林声的手指。 这动作就像是小时候跟玩伴拉钩许诺,一百年不许变。 这个晚上难得的,林声没有要提前离开,两人抽完烟一起洗了个澡,躺进了柔软温暖的被子里。 其实都没有睡意,关了灯之后双双睁着眼看天花板。 林声想说点什么,但怕对方正睡意朦胧,于是就没有打扰。 圣诞节,就这样要过去了,林声跟沈恪心里都有些不舍,总觉得失落。 可人生向来都是这样,什么都抓不住,那些珍贵的时间、难得的机遇、想要留住的人和情绪,像诗人笔下的指间沙,不经意间全都从指缝之间流走了。 林声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从一早就注定了他跟沈恪谁都不属于谁,他们的关系就像是每天清晨注定到来的露水,知道对方会来,但也心知肚明留不住。 可为什么明知如此,却还是开始隐隐有了期待? 林声在过去无限度自我反思的时候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对自己和未来充满了厌倦和失望,那时候他给自己的回答是:因为提前赋予了太多不该有的期望。 最浅显的道理,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所有的、如同火山一样爆发着的痛苦和失望都是因为积攒了太久无法实现的期待。 人是被期望压垮的。 自己没有能力达成所愿,却总是遥望着别人口袋中的硕果,不痛苦就奇怪了。 现在林声对待沈恪也是这样,沈恪注定是别人的,是沈恪自己的,总之不可能会是他林声的。 林声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想了很多,他把沈恪美化成了自己生命中短暂停留的神,或是只渡他一小段路的佛,神佛厚爱他片刻,给他一个触碰世界的机会,仅此而已,他却想要长久地霸占神佛的目光和爱怜,这根本就是贪心。 很久以前林声读佛经,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要从中寻找一些人之所以为人的道理。 读过的那些书他记得的不多,却清清楚楚记着维摩诘说: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林声对沈恪感到抱歉,对方没有责任去承担他的痴念,他却偷偷给人家赋予了太多的重任。 他侧过身,看向沈恪,猛然发现对方竟然也还睁着眼。 沈恪转过来跟他对视,二人没有说话,温暖的手臂伸过来抱住林声,只应该止步于肉//体关系的两个人却亲昵地相拥睡去。 林声想知道沈恪在跟共享这个夜晚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是那些对于林声来说光怪陆离的色彩艺术,还是不可说不可言的精神深渊。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林声的侧脸贴在沈恪皮肤上时,他觉得自己确实病了。 但与此同时,他迟迟抓不住的、真正属于他的创作灵感似乎开始显现了。 他感知到了自己,也感知到了文学的心跳。 他不想死了。 温情永远短暂,矛盾和苦闷始终紧紧跟随。 沈恪跟林声分开的时候,站在宾馆门前迟迟不愿回去。 所谓回去,应该是回到一个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归处,是可以休憩、休整的一方天地,然而对于沈恪来说,最近这些日子,他很怕回去。 回去,要面对的是他最不想面对又无法挣脱的网,偏偏这网又是由他亲手织成。 他想逃避,想一直跟林声在一起,因为在林声身边时,他可以躲进自己造的假象里。 不用面对干掉的颜料和无法落笔的画,也不用面对画廊老板的苦心劝慰。 沈恪已经两个月没有给画廊交出任何一幅画了,他觉得自己画不下去了。 说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感激林声,要不是林声那天的一条信息,他或许会彻底烧掉自己拥有的一切。 比如他的画板,比如他的画笔,再比如,他自己。 沈恪并不知道其他的创作者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困境,拼了命地去画,可是每完成一部作品里面都有他人作品的影子。 沈恪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沉浸在创作中,就像燃烧生命一样在创作。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闷在家里画画。 他画山水也画人,画城市和乡村。 他脑子里有一切关于它们的画面,落笔的时候有如神助,一切都恰到好处。 然而,他以为的有如神助却是一场神的戏弄,那些被他视为珍宝的作品,却被人一一指出是其他画家的仿作。 沈恪当时整个人是蒙的,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他用了很长时间去消化那些声音,然后用了更多的时间去追根溯源。 原来真的是这样。 沈恪在学画的时候就经常临摹,把他大师们的作品几乎印在了脑子里,就算不依样画葫芦,那些技巧和笔法也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可以以任何一位名家的风格创作一幅新的画作,却无法用自己的方式画出一幅独属于自己的作品。 这很讽刺,也很可笑,一个画画的人,画出来的作品却没有自己的灵魂。 沈恪突然之间就开始害怕,他觉得自己被艺术拒之门外了。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他的愚笨,他不配推开艺术创作的门。 沈恪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画廊老板依旧可以卖掉他的画,当然,价格不高,也没人会当作艺术品来买,不过就是家里墙上的一个寻常摆设,像网上随处可见的挂画。 画廊老板说:其实有条不错的路子能让你大赚。 沈恪问什么路子,老板说:有不少附庸风雅的人会来找我定制,很多作品咱们谁都弄不到真迹,普通的印刷画又嫌没劲。 沈恪隐约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于是听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是想赚钱,他从来不标榜自己是清高寡欲的大艺术家,但钱不该是这么赚来的。 没让你当真的卖,画廊老板说,我们卖的就是临摹,但你的画跟别人画出来的,它感觉就是不一样。 这句话让沈恪更痛苦了,是,是不一样,他临摹的作品是有原作的神韵在的,可正是这样,沈恪才更没法摆脱。 他拒绝了画廊老板的建议,依旧按合同里规定的那样每月交一幅画过去,他画自己想画的、布满了别人风格的作品,因为内心抗拒,画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 画廊老板待他还算不错,每幅画的价格都不算太低,至少可以维持他在这座城市的生活开销。 但这不是沈恪想要的。 在跟林声见面的前几天,沈恪甚至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准备离开这里。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就只是想要离开。 可林声让他改变了主意,也打破了对拿起画笔的恐惧。 他画了一幅小画,尽可能收敛一切技巧,不希望在这幅画里还有其他画家的影子。 林声带着他的画朝着远方走去,那是太阳升起来的方向。 而他要去的地方,是另一边,是太阳落山的地方。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8) 沈恪抽着烟,看着林声走远,宾馆门前的雪人陪他一起静静地站着。 他觉得自己像个演员,编剧罢工,无奈之下自己提笔,结果却是布景和情节都颠三倒四,只有他继续愚笨地陷在其中。 第15章 林声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又遇上了来检查的派出所民警。 他一直都知道,群租房是不合法的,从他第一天走进这座城市,看见的就是马路中央的护栏上挂着的红色条幅,条幅上印着:严□□中介,拒绝群租房。 一直到现在,林声每次看到这样的横幅时心里还是会心惊肉跳,他总觉得自己不知道哪天就居无定所了。 如此看来,他其实应该离开这里的。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没有丁点意义,当初来的时候就有点赌气的成分在,但那会儿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可结果,真的应了曾经同学说的那一句:梦想就是用来破灭的。 他刚走出电梯,正巧撞见在敲门的警察。 那两个人林声也算是面熟了,基本上一两个星期就能看见一次,大部分时间他都老远看见了就立刻躲起来。 过街老鼠似的,人活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可悲。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林声本该像以前那样转身就跑,可他没有,挪不动步子,跟人家两人就那么面对面碰上了。 其中一个民警问他:你是住这里的吗? 民警态度很好,语气温和,但大概心里有鬼,林声听在耳朵里心尖都直抖。 他指了指里面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不是,我住那边。 他尽可能表现得自在,迈着步子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还掏出手机,假模假样地打起了电话。 他打给何唤:我出来忘带钥匙了,你在家没? 何唤那边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知道警察未必能听见自己说的话,可还是配合着林声说:没啊,我出来了,要不你来找我吧。 林声感觉得到那两个民警一直在看自己,他听到何唤的话,转身就往外走。 你在哪呢?我去拿个钥匙就回来。 林声两次路过民警的身边,连喘气都很小心,生怕自己的呼吸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没有坐电梯下楼,13层,直接往下走。 林声手里还提着袋子,里面装着沈恪跟宋铎给他的圣诞礼物。 礼物包装精美,他的生活却四面漏风。 林声步履沉重地走下了楼,转身往楼后面走去,从那个小门出去,马路对面是个高档的别墅区。 一街之隔,两个世界。 林声站在那里吹着风,过了好一会儿何唤又打了电话过来:没事吧? 没事,我出来了。 何唤说让他先别回去了:我在附近的酒吧,你过来找我吧。 大清早,哪有什么酒吧是营业的? 我朋友开的,昨天晚上我来找他过圣诞。何唤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正好,来了一起吃。 何唤告诉了他位置,倒是不远,林声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向来时的路。 那两个民警始终没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在林声走楼梯的时候他们已经乘电梯先走一步,可林声不敢冒险,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不仅是他,所有住在那里的人都会没了去处。 他会成为大家的罪人。 林声决定去找何唤,算了一下,差不多十几分钟就能到。 他朝着那边走的时候,又遇见群租可耻的横幅。 他叹气,尽可能不去看。 这个城郊的群租房里,一个屋子住着十几个人,上下铺,又乱又脏,住在这里的人没一个真把这地方当家。所有人都在自我安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生活很快就能得到改善。 没有人愿意住在这里,每个人都想逃离这个地方。 可依旧有数不清的人往这里住,因为便宜。 城里,别说是城里了,就这附近,租一个正经八百、但并不宽敞的次卧都得一千来块,而他现在住着的这地方一个月五百。 五百块钱对有些人来说就是一顿饭几杯酒的事儿,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意义重大。 很显然,林声在沈恪面前扮演着前一种人,甚至是生活更优渥的人,但实际上他是后一种。 林声突然在想,不知道是生活更可悲,还是他这个人更可悲。 他顶风往前走着,不自觉就想到了沈恪。 如果沈恪知道现实中的他其实是这副样子,会怎么想? 林声心情有些糟糕,悬着,没着没落的。 他觉得有些冷,提高了衣领,脖子往衣服里面缩,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佝偻。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动作,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气味,跟沈恪一样的来自宾馆劣质沐浴露的气味。 可很快的,这种气味变了样,变成了独属于沈恪的那种味道。 在他为自己虚构出来的写作生涯中,最难的就是形容气味,这是他始终突破不了的障碍,但当他闭上眼睛,踩着盲道走在人行路上感受这个气味的时候,立刻就能想象出沈恪伏在他身上时的样子。 年轻的,性感的。 充满生命活力的。 突然之间,林声听到的不再是周围的风声和偶尔飞速驶过的车声,而是寂静的宾馆里沈恪的呼吸,粗重的、急促的,因他而起的呼吸。 人要是能一直活在谎言里该多好。 要是他真的如同自己的谎言那样活着该多好。 他睁开眼,从口袋里摸出沈恪留给他的烟。 林声烟瘾有些犯了,但又舍不得抽。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他笑笑,把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真的是病了,他对沈恪产生了一种病态般的贪恋。 他一路夹着没点燃的烟,快到何唤说的酒吧门口时,手机传来一条新的信息。 这信息是沈恪发来的,林声停下脚步,怀着朝圣一样的心情点开了那条消息。 沈恪说:圣诞礼物好漂亮,看着它的时候好像又跟你一起赏了雪。 林声笑了,沈恪是喜欢这个礼物的。 沈恪确实喜欢,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床上小心地拆开了礼物的包装。 一个精美的八音盒,音乐声响起的时候,那个世界开始下起了雪。 不知道为什么,沈恪觉得这个礼物浪漫梦幻却充满了悲剧色彩,他看着看着就抱着它失声痛哭起来。 眼看着要三十岁的大男人,因为一个八音盒哭成这样。 说出来,没人能懂为什么,可沈恪偏偏就这样被戳中了某根神经,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沈恪已经默认自己不过是庸愚俗众的一员,可当他望着这个八音盒里的世界,总觉得看到了诞生与歌颂、受洗与祈福、信仰与重生,当然也有受难与死亡,但那并不重要了。 他怀抱着八音盒躺在床上痛哭时,它贴着他的心口像是滚烫的太阳。 原来圣人说的是真的,越是温柔浪漫越是容易叫人哭。 第16章 林声推门走进那家酒吧的时候,稍微有些拘谨。 他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精致、昂贵,充满了小资情调,而这些跟他没有丁点关联。 他是什么样的呢? 酸苦酸苦的,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 哥! 何唤是听见了开门声,还系着围裙就从楼上跑了下来。 他见林声手里拎着东西,凑过去问:那个沈恪送你的? 从朋友口中听到沈恪的名字,林声有种微妙的快乐,他点了点头,虽然袋子里装着两个礼物,但他也没做过多的解释。 何唤带着他上楼:正好,面煮好了。 你在煮面? 平时他们在群租房是没法做饭的,大家大多数时候是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像林声这种没事不出去的,都是买袋装的方便面来泡着吃。 其实我就是看热闹的,我朋友煮。 两人到了楼上,林声这才看见还有另外三个人在,其中两个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大学生,那个煮面的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三十多岁,何唤管他叫航哥。 林声跟何唤之间,很少会提及自己的生活圈子,林声是因为没有别的生活,至于何唤,对方不想说林声也就不好多问。 所以直到林声坐下跟他们一起吃饭,才知道原来何唤辞了自己的工作跑到这座城市来是想做音乐制作人。 但这事儿听起来比林声写书出版更虚无缥缈。 吃饭的时候,林声不怎么说话,坐在最边上,吃得也不多,尽可能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何唤吃了几口,聊到一个林声听都没听过的外国歌手,何唤放下筷子就跑到后面的架子那里拿起了吉他。 那是林声第一次看何唤弹吉他,第一次听何唤唱歌。 何唤长得挺帅的,又年轻,林声拿着筷子听他唱歌,一首英文歌,声音也是好听的。 有梦想而且还在奋力追逐梦想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那力量推着人前进,谁见了都看得出这人的血还是滚烫的。 但那些在追逐梦想中被蹉跎得不成样子的人,他们的血不是不热了,是热不起来了。 疲了,厌了,没力气了。 林声看着何唤的时候,羡慕他身上的那股劲儿。 他听得入了迷,并没注意何唤唱的是什么,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感受,感受旋律感受何唤从另一种层面传达的情绪和精神。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坐在林声身边的那个叫航哥的人转过来问林声:第一次听他唱歌? 林声一惊,点了点头。 后来林声才知道,原来这阵子何唤每个星期到这里来唱歌,一首一百块,有时候运气好周末一个晚上就能赚回他们群租房一个月的房租。 不过何唤暂时还没有搬走的打算,因为他并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久。 在酒吧唱歌不是他的终点,何唤说:不知道哪天我就不能唱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还有更远大的理想。 我有一首歌,希望有一天当我成为优秀的音乐制作人,能有一个优秀的歌手来演唱它。 林声想起那个死在铁轨上的男孩,不知道何唤这首歌是不是写给那个人的。 他们在酒吧待到快中午,林声跟何唤一起回了他们那个群租房。 两人回去的时候,中介竟然在,还跟几个住户吵了起来。 林声跟何唤都是不太爱惹事也不爱管事的,靠着墙边走过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终于回来,林声脱了大衣就爬上了自己的上铺床位,他盘腿坐在那里,从袋子里拿出了沈恪送他的圣诞礼物。 他期待很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看一看。 沈恪是画家,画家送了他亲手作的画。 那幅画尺寸不大,林声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幅画中的人就是他。 站在等下看不清脸的男人穿着的衣服跟他第一次与沈恪见面时那一身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黏在那幅画上,舍不得眨眼,像是恨不得钻进那个世界去,希望自己也成为沈恪落下的某一笔,通过画笔去感知对方的世界。 他很想知道,当沈恪画他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是回忆当时的遇见吗?还是也在回味那个夜晚的温存? 林声想到那一天,心跳有些加速,那些炙热好像穿越时间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哥,干嘛呢?何唤来找林声,说那边打起来了。 林声的世界被打断,他抬手摸了一下滚烫的耳朵。 何唤踩着床边的□□探头来看他手上的画,笑着问:你的画家送你的? 林声笑:是他送的,但他不是我的。 何唤耸耸肩:能给我看看不? 林声招他过来,两人坐在床边看那幅画,门外好多人扭打在了一起,吵吵嚷嚷,倒是有些惊心动魄。 何唤看着那画,又看到右下角的英文。 《A place nearby》! 什么? 这首歌的名字。何唤指了指那段英文,哼唱起来。 Always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i wont be so far away And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 Maybe you will find me someday 何唤说:《天堂若比邻》,我很喜欢那句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maybe you will find me someday。 到这时林声才知道这段英文原来是一首歌的歌词。 他喜欢这个名字,天堂若比邻。 何唤一直盯着那幅画看,若有所思地说:你的画家我可能什么时候看到过他的画。 林声听了他的话有些惊讶,一直以来沈恪都没提过自己在创作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名字,林声曾经在网上搜过沈恪,但没有相关消息,他觉得可能就像一些作者写书会有笔名一样,有些画家也不会用自己的真名。 林声是好奇的,可又不好开口问。 你看过?如果何唤看过,说明沈恪真的是小有所成的,虽然他不懂艺术,但还是想多了解对方一点。 偷偷的,不让对方知道,也不会去打扰到人家的生活。 林声知道,这是他的偷窥欲在作祟,可他无法抵抗这种诱惑。 嗯,感觉风格很熟悉。何唤笑了,不过也可能记错了,我就是觉得眼熟。 林声有些失落,但这种事情也不能勉强。 哎,那个是什么?何唤指了指被林声放在一边迟迟没有拆开的另一个礼物,那是宋铎给林声的。 林声拿过来,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拆开。 或许他应该还给宋铎,然后顺便拒绝对方的合作。 何唤见他拿着礼物发呆:这也是画家给你的? 啊这么应着,林声竟然就稀里糊涂地拆开了。 包装纸打开,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何唤小声说:手表? 林声微微皱眉,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根钢笔。 画家很会选礼物啊!何唤说,知道你要写书,送你一根钢笔。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9) 林声盯着这钢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下的感觉。 宋铎选这个礼物一定是故意的,不知道是出于好心,还是略带讽刺。 看起来不便宜。何唤话音刚落,一个铁盆从外面被丢到了他们屋子里。 外面的人打架,把他们俩吓了一跳。 林声看着那铁盆出神,手里攥着那支钢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里。 第17章 在群租房住着的日子里,林声很少有能睡踏实的时候,不过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这种地方,所有人都疲惫且心事重重,在这样的整体状态下,个人和群体都很焦虑。 焦虑会吞噬一个人的很多,其中就包含睡眠。 不过林声不至于整晚睡不好着,除非发生什么太过触动他神经的事。 这个圣诞节发生了,于是圣诞节之后的两个晚上他都睡得不好。 深夜两点,林声还躺在床上端详那支钢笔,他枕头边上放着沈恪送给他的画,何唤依旧没能想到自己为什么觉得沈恪的画眼熟。 让林声困扰的并不是沈恪,而是宋铎。 那天见过一次之后,宋铎没有继续发来消息,林声不知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还是对方在等他的回复。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想怎样,一时间还没个主意。 关于写作这件事,在林声的家人中,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一水的反对声。 他生长在小县城,爸妈是县城里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年轻的时候在工厂做工,后来工厂倒闭,工龄买断,就此赋闲在家。 家里经济条件非常一般,他高中的时候爸妈开了个小餐馆,生意不错,生活条件才稍微改善了些。 没人支持他写作,都觉得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比什么都强。 林声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几乎跟爸妈闹翻了,这几年春节也没回去,都是定期往他妈银行卡里转账。 他赚的那点钱,精打细算省出来的几乎全都转账回家,其实也没多少,但他还是坚持这么做。 林声一直在期待,希望有一天他能带着自己写的书和至少不算糟糕的状态回家去跟他们见面,不过就是想要证明他的选择没错得那么离谱。 现在,一个可能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林声其实一直在写,他到现在也偶尔会给杂志投稿,一些短篇,也尝试着写长篇。 短篇发表也没那么容易,长篇更甚,他跟杂志社的编辑老师虚心求教,编辑说他写的东西乍一看不错,但没有根。 林声更迷惑了,什么叫没有根呢? 经过这么一遭,他发现自己更不会写了。 在屡屡失败之后林声开始接受自己没有天赋也没有能力的事实了。 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还是想要再搏一把,不甘心放弃。 做人家枪手这么久,自己写过的东西也有不少印在了书里摆在了书店的架子上,每次路过,他都站在那里盯着看,也不翻开,就盯着作者的名字。 挺悲哀的。 他不知道宋铎的新书想要尝试什么风格,也理不清对方亲自来找他的原因。 林声不了解宋铎,以前也没想过要去了解,他回忆着对方开出的条件,觉得对于宋铎来说,给出版社编辑推荐一本书真的并不是难事,他也认为宋铎大概率不会过河拆桥,毕竟两人之间有秘密合作,算是林声有他的把柄。 可问题并不在于宋铎能不能帮林声这一把,而在于,林声能不能做这件事。 林声给宋铎写的东西少说也有几十万字了,他很会模仿宋铎的写作风格,或者说,最开始是模仿,但现在读者们读到的都是林声的风格。 给宋铎当枪手不是新鲜事,骗子的身份已经跟了林声很久,可宋铎说这本书意义重大,这才让林声敏感起来。 是因为什么才这么说呢? 还开出了对于林声来说无比诱惑的条件。 林声辗转反侧,在第二天天亮之后,给宋铎发去了信息。 【宋老师您好,您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跟您见一面。】 林声小心翼翼地把礼物重新包好,尽可能希望不被看出曾经拆开过。 他跟宋铎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带着那支钢笔出门了。 两人约在宋铎家,林声出门前查了一下路线,离他这边实在有些远。 换乘三趟公交,还要步行将近两公里。 林声来的时候,夕阳西下,他逆着光朝着那个小区走去,远远的看见宋铎站在那里等他。 不好意思,折腾你跑这么远。 见了面,宋铎倒是十分绅士,先跟林声表达了歉意。 林声没跟宋铎提过自己住在那里,不过对对方的说辞也没有表示惊讶,宋铎住的地方不仅离他的群租房远,就算离市中心也相当远。 他们俩可以说是一东一西了,林声来跟他见面,几乎横穿了这座城市。 宋铎带着他进了小区,林声就那么跟着。 进小区大门要刷卡,门口的保安站得笔直向他们问好。 小区都是高层,但每栋楼之间相隔很远。 林声走在宋铎身后,看着这沐浴在橘色夕阳下的小区,一草一木都被打理得精致,不用猜也知道这小区的房价不菲。 宋铎放慢了脚步,故意等了等林声,两人并肩而行。 在路上,他们都没有聊工作的事,只是步履匆匆地赶路。 宋铎带着林声回了家,进门的时候,林声着实有些惊讶。 他从来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也不是会眼红别人名利的人,可是,宋铎的生活环境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他是宋铎的枪手,现在摆在书店畅销区的那本印着宋铎名字的书里面有一半的内容都是他写的。 当他在吵闹肮脏的群租房里戴着耳塞写稿时,宋铎在几百平米的大房子里喝着昂贵的红酒。 这太讽刺了,林声站在门口,看着客厅那巨大的落地窗,以及透过窗子泼洒进来的阳光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宋铎回头看他:怎么了? 林声回了神,站在那里有些拘谨。 没事。林声说,宋老师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就好。 别啊,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宋铎招呼他进来,就那么站在那里等着他。 林声迟疑了一下,换了鞋,跟着宋铎到了客厅。 阳光很好,原来从落地窗看外面时这样的感觉,原来高出的夕阳都似乎更暖。 客厅很大,沙发很软,这个家的一切都从来不存在于林声的世界。 宋铎问他:喝点什么? 不用麻烦了。 尽管林声这么回答,但宋铎还是给他接了杯温水。 林声坐在沙发的一边,面朝着窗户的方向,宋铎在他对面,背对着光。 没想到你会主动联系我,我一直在等,以为你还要考虑一阵子。 林声放下手里的水杯,从随身背着的双肩书包里拿出那个被他重新包好的钢笔。 他拿出来的同时宋铎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不等他开口,就抢了先。 确定要拒绝我吗?宋铎说,你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林声抬头看他。 你知道的,图书行业不景气,不能说全部的出版社都是这样,但大部分出版社在签作品的时候最注重的已经不是作品质量了。宋铎看着他,他们最看重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林声没有说话。 是作者的名气。宋铎喝了口水,对他说,出版社也要吃饭的。 第18章 有些道理就是那么真实赤//裸,且伤人。 其实就算宋铎不说,林声也是明白的。 出版行业越来越难做,如果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出书,那出版社早就倒闭了。 在作家这个圈子里,收入也很两极分化。 一些畅销书作家一本书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而有些作家几年甚至十几年写一本书拿到的版税还没人家的一个零头多。 林声不仇富,也不眼红别人的成绩,只是他觉得很可悲。 他没有资格去批判市场和社会,他觉得可悲的是他自己。 宋铎说的完全是对的,但他竟然还在做梦。 我希望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宋铎说,这本书之后,我会彻底宣布封笔。 林声疑惑地看向他。 虽然在林声看来,宋铎是否封笔意义并不大,因为最近这两三本书,根本就是枪手在写,宋铎做的最多就是稍加修改,尽可能让枪手写出来的内容往他本身的风格上靠一靠。 而林声,他认真读过工作室的编辑拿给他的样书,里面收录的他的那部分,宋铎几乎一个字都没有改动。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声并不知道这究竟应该觉得高兴还是觉得悲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宋铎笑了笑,喝了口水,我这个根本写不出文章的人跟你说封笔,我不配是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确实是不配的,所以我想着趁早离开。 林声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很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要找枪手再写一本? 如此说来,这本书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介意我抽根烟吗?宋铎问。 林声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可思议,这明明就是在宋铎家,为什么要问他呢? 他摇头之后,宋铎点了烟。 这本书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完成,我会很认真地跟你讨论关于它的一切,你甚至可以把它当作你自己的书来对待。宋铎说,我会全力以赴配合你。 林声觉得可笑,刚刚宋铎的这一句话,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听完后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眼前的人。 怎么说得好像是我在让你帮忙写书?你配合我什么呢? 林声没有问出口,但忍不住低头笑了。 宋铎打量着他,可能人在云端坐得久了就忘了脚踏实地走在人间是什么感觉了。 他不明白林声的反应,他觉得林声应该很高兴。 我很希望你能答应这次的合作。宋铎说,我甚至已经写好了合同。 林声并没有要看看合同的意思,直到对方说:其中还可以加一条。 林声抬头看他。 这本书出版一年后,我不仅可以把你的作品推荐给相熟的出版社,甚至可以为你的新书作序。 宋铎很直接:我们都很清楚你缺少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林声是谁,对于一个之前没有过作品也没有一丁点名气的写作者,如果有我的推荐和序言,你很快就能打开市场。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林声明白,宋铎说的是真的。 无论真实的情况如何,宋铎都是当下的畅销书之王,只要他出书,用不了多久就会加印,很多人看见这个名字就会直接掏钱。 宋铎这两个字,是真的很值钱。 这条件确实诱人,林声原本就有些游移不定,此刻更是动摇了起来。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幻想着自己的作品印着自己的名字摆在书店的架子上。 他幻想着当自己走进书店,刚好有人拿起了他的书,翻读两页之后,毫不迟疑地决定买下。 宋铎抽着烟看他,背对着夕阳,后背晒得有些发烫。 原来冬天的阳光也能这么炙热。 林声的手心出了汗,鼻尖出了汗。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林声终于开了口。 当然。 为什么一定要写这本书?林声看向宋铎,他面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眼镜,隔着镜片相望,他总觉得自己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宋铎显然并没有打算告诉他原因,被问起的时候,短暂地愣了一下。 如果我说为了给自己的写作生涯一个完美的告别,你肯定不相信。 林声笑了。 这个故事是我一直都想写的,从我开始写作那天起就在策划着这个故事。宋铎用力地抽了口烟,吐出烟雾的时候像是在叹气,但我写不好。 林声看过宋铎早期的作品,就是那本让他一夜成名的书。 那本书最开始只是一个短篇,发在公开平台上,字数不多,却情真意切,写的是一个小镇男孩追逐月亮的故事,在读这个短篇的时候,林声觉得自己跟那个追月亮的男孩融为一体了。后来他又看了扩写的长篇小说,虽然不比短篇带给他的震撼大,但也必须得承认是一部很优秀的作品,对于一个新人作家来说,十分出色。 所以,林声其实觉得很奇怪,明明当初能写出那样的故事的宋铎,怎么后来沦落到需要找枪手的地步? 是哪里出了错呢? 宋铎用夹着烟的手使劲揉自己的眉心,他很不愿意跟人聊起这个,这会让他看起来是一个十足的失败者。 这些年他努力维持自己的人设,他住在最高级的小区,享受着最有情调的小资生活,他坐拥名和利,走到哪里都是才华横溢帅气多金的青年作家。 我写不出来。只不过是几秒钟的沉默,宋铎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他深呼吸,用力抽烟,别过头去不看林声。 林声,天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林声皱起了眉。 实在抱歉,能等我一会吗?宋铎突然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林声,自顾自地往里面的房间走去,等我一会,我一会就好。 作为客人的林声突然被主人单独留在了客厅,斜斜地像是橘色颜料一样泼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 宋铎的很多行为看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林声皱着眉头扭头看向他走开的方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先离开。 手机响了起来,是沈恪发来了信息。 这消息是张照片,他买给沈恪的八音盒被放在房间的窗台上,夕阳下,八音盒像是在发光。 林声看着照片笑了,他又抬头看了看当下的窗外,发现沈恪那边的夕阳要比这里的美。 明明是同一片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林声的手指轻触着手机屏幕,像是触到了那边的光。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0) 第19章 林声深刻地懂得,自然万物的呈现于每个人而言是不同的。 就像这夕阳,它客观存在,理论上他看到的和沈恪拍到的是同一片天,但因为心境,他觉得照片里的世界是柔软的、自在的、伴有玫瑰花香的。 他在等待宋铎的时候,一直默默地看着这张照片,它让林声觉得时间没那么难熬,他在这里坐着也没那么尴尬。 过了差不多快半个小时,宋铎终于重返客厅,他看起来状态有些糟糕,眼睛泛红,头发还湿着。 这样的宋铎让林声觉得疑惑,尽管对方不说,林声也看得出,宋铎在经历一场与自己的交战。 林声并没有多问,甚至一句多余的关心都没有,在他看来,这世界上每一个人每一天其实都在跟自己打架,只不过有时候一输一赢,有时候两败俱伤。 关于宋铎,林声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把礼物退还,然后拒绝对方的合作。 他得拒绝。 前提是对方没办法给他一个合理的、能让他接受的说辞。 为什么这本书这么重要?关于宋铎给他的说法,林声是有自己的判断的,他相信到目前为止,宋铎并不真诚。 这是林声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并不重要,宋铎确实没必要对他真诚。 宋铎出来后向林声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等这么久。 林声想说没关系,但只是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宋铎再次坐到他对面,像是很为难,手指捻着烟。 林声不想再这么继续耗下去,拿了包起身准备回去。 等一下。 林声刚站起来,宋铎叫住了他。 宋铎坐在那里祈求似的看他,这副样子让林声更是摸不着头脑。 赫赫有名的青年作家竟然对一个枪手露出这副表情,说起来都有些可笑。 再聊聊行吗? 林声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了,他觉得自己跟宋铎聊不出什么结果来。 不用了,林声说,如果你要我为你工作,直接让工作室安排就行,我每个月都在交稿。 不一样,我说了这本书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林声皱起了眉,他已经背好了背包,打算立刻离开。 林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宋铎泄了气似的,但我希望至少能保留一丁点的自我。 听到这里,林声彻底没了耐心。 一直以来林声虽然总是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但他也不是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生活所迫,他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没有反应没有情绪只会接受,但今天他在面对宋铎的时候,他的火气突然就窜了上来。 这个人是在干嘛呢? 林声看着他,面露不悦。 背对着阳光的宋铎,身后是光辉是炙热,身前却仿佛被阴影笼罩着。 林声说:你说什么自我? 宋铎对他的反应有些惊讶,疑惑地看过去。 林声原本都要走了,说话间转回来,走到宋铎一步之外的地方。 他被夕阳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皱眉皱得头有些疼。 你有什么自我?林声说,这两年你写过属于自己的东西吗?你在书里表达的,是你自己的内心世界吗? 宋铎被问得愣住了,看着林声哑口无言。 你是偷窃的贼,我是你手里助你一臂之力的工具,我们都没有自我,不要在我面前提自我了。林声的语气很平静,吐字很清晰,宋铎,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们都很清楚,你不要想着骗我,我想赚钱,想成名,我想得都快疯了,但是你得让我知道我写的东西会去到什么地方。 林声停顿了一下,他觉得有些哽住了。 宋铎可笑,他也可笑。 他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怎么有脸对宋铎这么说话? 可是他偏要说。 以前工作室发来的写稿任务,我知道它们会被编在哪本书里,或者被复制粘贴到哪个网站上,林声深呼吸,我根据自己写的东西,拿自己应得的钱。我知道,我的文字只有在冠上你的名字时才是值钱的,可是你也得让我清楚,除了你的这个名字之外,我还在为了什么而写。 林声说完,停下了,他在心里嘲讽自己,如果自己是宋铎,怕是下一秒就会把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人赶出去。 给脸不要,一个枪手还闹起脾气了。 林声突然觉得,如果说每个人都被挂在世界这个交易平台上待价而沽,那么他的售价一定是最低的。 宋铎一直坐在那里仰着头看他,或许从来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林声没有说谎,他想要名,想要利,他有再多的文学梦,也不过还是一个俗人。 他之所以此刻如此愤怒,不过就是因为宋铎利用他却不够坦诚,说到底,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必须得面对自己来时隐隐抱有期待的事实。 他是要拒绝,可拒绝的心并不坚定。 他总像是在等一个说辞,让宋铎说服他,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工作。 算了。林声放弃了,在刚刚对宋铎说出那些话的同时,他明白他们的合作不可能达成了。 就算此刻宋铎再说什么,最后期限也已经过去,林声听与不听都改变不了决定了。 我先走了。林声说,祝你顺利找到合作伙伴。 他走到门口,换鞋,然而弄了半天也没打开这家的门。 宋铎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帮他开了门,送他进了电梯。 林声不去看他,心情很是复杂。 电梯下降的时候,林声恍惚到产生了幻听,他仿佛听见宋铎在对他说:如果你接受这份工作,你会有自己的签售会,会有自己庞大的读者群,会从那乱糟糟的群租房搬进这样的高级住宅,会拥有现在宋铎正拥有着的一切。 如果他接受了这份工作,他对沈恪说过的一切谎言或许都可以成为现实。 他可以把自己写的书签了名送给沈恪,可以跟沈恪在昂贵的酒店做//爱,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带对方回家。 可是 林声走出电梯,走出楼门,走进了夕阳里。 可是,那只是如果而已。 没有人可以复制另一个人的成功,宋铎如今拥有的,他就算顺利出版了自己的作品,也未必能得到相同的奖励。 每个人的道路不同,命运线不同,林声朝着太阳下坠的方向走去,他决心改变。 手机又响了,是何唤打来了电话。 哥,你在哪呢? 出来办点事,马上回去。 何唤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对劲,林声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遭贼了,何唤说,你走的时候东西都带着呢吗?妈的,我CD机都被偷走了。 第20章 林声有时候会觉得,生活特别喜欢跟他们这种人开玩笑,可能上帝也喜欢看人手足无措,人类越是困窘,他就笑得越大声。 急匆匆地从宋铎家赶回去,再怎么快也还是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整个人都慌得不行,不敢多问何唤,只能自己抓着公交车的扶手默默地祈祷。 林声他们住的这个地方,鱼龙混杂,真实的什么人都有,三教九流来来去去,今天这个睡在对面,明天就可能换了一个人。 最开始住进来的时候,林声很谨慎,他有一个行李箱,但凡出门都要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放进去,随手带出门。 那时候的他很清楚,这里不是家,只是一个歇脚点。 可是人啊,在歇脚点待得久了,就慢慢开始适应了,开始接受了,开始认命了。 这半年来,林声出门已经不会再随身拖着他的行李箱,那种感觉确实不好,仿佛他是这座城市永远的流浪者。 他也希望自己至少看起来是有根有归宿的。 他的行李也确实不多,一年四季就那么几身衣服换着穿,平常的生活用品一个袋子就能装完,除此之外就是他的笔记本电脑了。 那是他全部的身家。 林声出门的时候会把笔记本电脑锁在箱子里,再把箱子放到自己的床铺上。 他睡在上铺,被褥都是二手市场买来的,很旧,但他清洗得很干净,出门的时候会把被褥卷起来,旁边放着行李箱。 遭贼了吗? 贼有没有动过那个箱子? 到站后,他从公交车上像一枚子弹一样弹射出来,没有片刻停留地朝着那个群租屋的方向跑去。 在奔跑的时候,林声没有了任何杂念,他越跑越觉得思维纯粹,到了后来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因为什么奔跑。 他只是凭着本能疯狂地跑而已。 群租屋依旧吵闹,今天比往常更吵闹。 中介又来了,林声进去的时候听见那些人在吵架。 他来不及细听,这时候各种思维已经归位,他已经想起自己那样拼了命奔跑的原因。 他挤过人堆,去找何唤。 何唤在林声的房间,怀里死死地抱着那个笔记本电脑。 林声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松了口气,何唤却始终皱着眉。 哥。何唤走过来,并没有第一时间把怀里抱着的东西递给他。 林声看见何唤手背上的划痕,留下这痕迹的,应该是一把并不算锋利的小刀。 但刀就是刀,但凡是刀就能伤人。 我跑过来的时候他正砸你箱子,何唤说,我给你抢回来了,但是不知道它伤着没。 林声的注意力原本是集中在电脑上的,他回来的这一路都在想,如果电脑被偷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短时间内是没有能力再买一台笔记本的。 他确信自己会被巨大的懊恼和失落充满,到时候怕是什么都没心思再做了。 在林声的认识里,自己就是这么个废物,常常会被情绪压垮。 但当他望向何唤,听见何唤的话,突然之间他意识到,在这场意外到来的事故中,最可贵的并不是他的电脑保住了。 可贵的是人,是唯独向着他的一颗心。 林声过去,搂住何唤拍了拍他的背:谢谢。 何唤依旧愁眉苦脸:我刚才想试试能不能开机,它摔了一下,我怕摔坏了。 你的CD机呢? 没抢回来,何唤说,没来得及。 舍弃了自己的CD机,却宁可受伤也守住了这台破电脑。 林声用手使劲儿搓了一把自己的脸,跟他说:你等哥挣钱,给你买个新的。 何唤笑了:行,我等着你。 他们俩找了半天在床底下找到了电脑的电源线,但是插上之后发现没有反应。 林声吓了一跳,以为电脑真的坏了,但何唤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我们电闸被拉了。 他说完,从屋里出去,探头朝着走廊,听那些人吵架。 今天是工作日,很多人都不在,回来的人发现进了小偷,被偷了的人盘算着得报警。 可是中介不让,一旦报警,这房子就保不住了,中介跟房东会被罚款,房子的隔断间会被拆除,大家也会没地方去。 不仅中介不让报警,还有那些没丢东西的也不让。 就因为争执不下,中介拉了电闸,威胁这些人,不许他们声张。 现在处于两难的境地,大家都不安地吵着,中介突然说了句:就你们这些穷搜的人,丢那点东西值几个破钱!报个屁的警! 何唤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痛快,但那边显然已经打了起来,他没去凑热闹。 又打起来了。何唤过来,蹲在林声身边说,你先去检查看看丢没丢其他的东西。 林声看向自己的床铺,被褥都被弄得乱糟糟的。 真想离开这里。 离开了就再也别回来。 他踩着生锈的铁质□□到了上铺,行李箱已经被砸坏,里面的衣服被扔得散落在一边。 他收拾好,把它们重新塞回坏了的行李箱里,然后过去整理床铺。 林声把箱子挪到一边的时候突然看见沈恪给他的画,玻璃画框已经碎了,看起来就像是画中人的世界有了数不清的裂纹。 他盯着那画看了半天,手指轻触着那些裂纹。 很心疼,这是沈恪给他的礼物。 但他又觉得,这画就好像是他生活的写照,孤独的城市边缘人,生活从一开始就是四分五裂的。 沈恪和命运都蛮懂他的。 林声收拾好东西,听见何唤在打电话。 等到何唤挂了电话,对方仰头看他说:哥,咱俩去航哥那儿吧,你试试电脑还能用不,免得在这儿听他们吵架。 何唤跟林声一样,都是从不参与群租房里的争斗的。 他们没有那些精力,也没有那个心力,他们知道,不管怎么吵他们的生活条件都不会变得更好,因为他们没有钱。 林声从床上下来,把笔记本电脑和沈恪给他的画放进背包里,跟着何唤一起往外走。 而何唤,直接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两人绕开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群,快步离开了。 从那里出去的时候,何唤突然开始唱: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已四海为家 一瞬间的工夫,林声鼻子酸了。 他想起自己读过的诗 据说这城市有一千万个灵魂 有人住豪宅公寓,有人住陋室窝棚: 我们却没地方安身,亲爱的,我们却没地方安身。 第21章 人生苦厄,世间皆苦。 林声不愿意,也知道不应该自怨自艾。 他想:算了。 在跟着何唤一起朝着那家酒吧走的时候,何唤的行李箱压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那声音伴着何唤的歌声,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正准备去流浪的人。 林声突然就笑了。 人的情绪变化之快也是始料未及的,刚刚还忧愁又失落,此刻却又觉得豁然开朗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1) 他的人生不可能更坏了。 林声想到触底反弹,日子都已经过成现在这样了,还有可能变得更糟吗? 何唤说:航哥前几天就跟我提过,要么搬去店里住,二楼晚上关门之后支一个弹簧床没事儿。 林声点头。 但我一直犹豫,何唤说,我觉得跟你住一块儿挺好的。 之前林声不理解,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 其实何唤是怕自己走了留林声一个,林声会更苦大仇深。 林声笑了出来,心说自己到底给别人留下的是什么印象啊!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还是成为了别人的负担。 林声觉得心里有愧。 其实你搬过来挺好的,不是在这儿唱歌么,晚上下班晚,来回折腾也不方便。 何唤看看林声,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哥,你有没有想过先找份工作? 林声下意识使劲儿攥住了自己背包的袋子。 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想说找个能解决住处的,或者起码能缓解一点房租压力的。何唤说,今天这事儿,我估计解决不好的,就算真不报警,之后也不好继续住了。 何唤说的有道理,林声明白。 他们这群租房本来就违规,住在这里的人隔三岔五就会跟中介吵架甚至打起来,周围邻居早就开始举报了,处罚和处理是迟早的。 林声是得想办法。 他脑子里闪过了宋铎,但很快就把这个人抹去了。 算了。 真的算了。 当林声从宋铎家离开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彻底断了念想他的念想,和宋铎的念想。 不管宋铎再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想再挣扎下去了。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宋铎正以一个赢家的身份高高在上地打量着他这个失败者,就好像这份工作交给他,是一份施舍,一份恩赐,林声应该感激戴德才对。 去他妈的。 林声想,我也不是真的没脾气。 他真的有些受够了。 林声说:我想想办法吧。 何唤看着他,其实很想帮帮忙,但无奈,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在哪,又能帮得了别人什么呢? 何唤暂时在酒吧住了下来,他在酒吧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上锁的小柜子,于是就让林声把重要的物品放到这里面。 对于林声来说,贵重物品寥寥无几,笔记本电脑还好没摔坏,但他不可能锁起来,这是他每天都要用的。 最后,林声把沈恪给他的画放在了何唤的柜子里,画框还碎着,何唤问他:不打算换个框吗? 不换了。这是命运给他的裂痕,是某种暗示,也是某种启发,林声决定就这样接受它。 对了,怎么没看见你的那个钢笔?何唤有些紧张,那挺贵的,该不会让小偷拿走了? 没有。林声迟疑了一下,把宋铎的事情告诉了何唤,当然他没提宋铎的名字,当初答应了保密。 何唤一直都知道林声在给人当枪手,有好几次他想看看林声写的东西,但林声拒绝了,理由是那不是我的。 何唤不勉强他,也不追问,觉得总有一天林声能成名成家,到时候他就可以细细品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林声有信心。 听到林声说那个躲在别人文字背后的作家近期的所作所为,何唤气得不停咒骂:写不出来就别写,追名逐利的虚荣小人! 林声乐呵呵地看着他,也不表态。 你不要笑了,跟我一起骂。何唤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你除了给他当枪手,自己有写了什么吗? 林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实话实说。 其实是有的,隔几个月会有短篇在销量并不好的文学杂志上发表,可能都没多少人看过。 除此之外,他不停地在尝试写长篇,但每次都是写了几万字就推翻了。 林声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心浮气躁,还是因为真的没有那个能力,他苦恼很久了,也不敢跟别人说。 我不懂你们那个行业,可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何唤说,但我觉得你得自信一点,或者,也有可能你需要一个可以支持你的读者。 什么? 你还没发表的作品,给它先找一个能读懂你的读者。何唤说,就像我写的那首歌,写完了反复修改,怎么都觉得不够完美,我一遍一遍地在推翻自己,把自己搞得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何唤坐到林声身边:你可以找一个人和你一起去感受你写的东西,当然可能对方没办法给你一些专业建议,但是我总觉得文学跟音乐有时候在某些方面是互通的,可能有一部分好的作品未必藏着多少技巧,反倒是要先以情打动人。 林声满脑子都盘旋着那句以情打动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走进了一个误区。 他读了很多书,从各个大师的文学世界里去汲取他们的创作技法,可是自己在落笔的时候,就像从前那个编辑说的那样,是没有根的,很虚,所有故事和人物都飘在云层之上一样,读者抓不住,作者也不好控制,甚至写着写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了。 他太急了,什么都想要,恨不得在一个故事里把所有想要表达的主题全都表达出来,他故事里的人物承载了太多,他们担不起来,林声这个作者也担不起来。 他在那些故事里留下的全都是技法和期许,真情少之又少。 他把真情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他害怕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 他不希望别人看出他是多么自卑、多么矛盾、多么急切的一个人,可他越是想要隐藏,这些就暴露得越是彻底。 这些问题不是单纯从他故事中的人物身上反映出来的,而是在这故事里,它们无处不在。 不用细读就知道他这个人有多急躁。 文学是最急不来的。 林声又一次意识到了与人交谈的好处,他太封闭,也太狭窄。 我太急功近利了。 何唤吓了一跳: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声笑笑说:我知道,但我确实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写什么。 如果单从这方面看,他还不如宋铎,至少宋铎虽然写不出,但他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核心是什么。 林声看向窗外,外面路灯已经亮了。 他想起沈恪给自己的画,突然之间自己好像真的进入到了那幅画的世界里。 他是那个伫立在雪地里低着头等人来的男人,等的是谁?是一个身上裹着风雪,却依旧如太阳般炙热的人。 不如就写他吧。 那个打开自己的人,打开自己的身体,也打开自己世界另一扇门的人。 沈恪在干嘛呢? 林声想起了他。 被林声想起的沈恪过得依旧不如意。 他已经两个月没往画廊交画了,合同里写着,如果三个月交不出一幅画,画廊就会跟他解约。 到目前为止,距离合同规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沈恪其实很清楚,就算自己现在开始动笔画,也已经来不及了。 画廊老板打电话来询问进度,沈恪说:张哥,真的对不住,我画不出来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老板越是沉默,沈恪的心就越是下沉。 这么长时间,画廊老板对沈恪都很照顾,当初没人买他的画,老板想办法帮他介绍客户。 他是想好好画的,也想画好,可是除了那天画的一幅林声之外,他还是没办法继续。 这件事似乎已经无解了。 最后,画廊老板不用沈恪赔偿,但还是决定解约。 不需要付赔偿金,沈恪还是松了一口气的,那金额不小,老板真的算是仁至义尽。 画廊老板最后说:以后你要是有画了,放我这儿我还帮你卖。 沈恪笑着感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丧气。 可是怎么能不丧气呢。 挂了电话,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没了稳定的经济来源,他卡里的钱大概够他支撑半年,可问题是下个月就要付下个季度的房租了,房租一交,别说半年,可能两个月都过得很勉强。 原本就快要被压垮的沈恪,这下更觉得生活无望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边摆着的那个八音盒。 林声在干嘛呢? 伏案桌前写他的新书吗? 还是有其他的活动,在为自己热爱的事情奔走? 沈恪不敢找他,不敢问,一怕自己打扰到对方,二怕过于鲜明的对比让他显得更加可笑。 他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很想林声。 想林声的声音、眉眼间的那种沉静,还有两人肌肤相亲时带给他的炙热。 在那个时候,林声是热情的,开放的,也在那个时候,沈恪觉得自己是在被接纳的,在被感受也在感受着的。 他的手向下面探去,想着林声,试图通过幻想抓住一些什么。 性/究竟能不能激发灵感,到现在沈恪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林声激发了自己对性/的渴望,在开心和失落时,沈恪都想用身体把情绪传达给对方。 第22章 沈恪实在没法继续让自己一个人在那个房间里待着,他很急切的想要摆脱那种可怕的情绪,无奈之下,换了衣服决定出去走走。 他走出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可是站在那里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于是蹲在路边连着抽了三根烟。 有时候他觉得人生跟香烟有点像,被点燃之后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只不过有些人燃烧得畅快,有些人却烧得费劲。 好抽跟难抽,吸烟的人最明白其中的感受。 沈恪觉得自己当下的生活就像是他今晚抽的烟,这半包烟被遗忘在好久没穿的外套口袋里,时间久了,有些受潮,抽起来憋屈得很。 憋屈但也得凑合抽下去,他现在根本就不是可以挑三拣四的时候。 他蹲在小区里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把手机按亮再等着它暗下去。 他迟疑着,想发消息给林声,想跟对方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见面聊聊天也好。 沈恪没什么朋友的,这两年,在这座城市里,他接触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画廊老板,合租室友。 再就是林声。 沈恪以前并不是一个孤僻的人,他只是越来越迷茫,看着从前的同学、友人纷纷有了成就或者新的发展道路,他很急,一方面为自己感到着急,一方面又觉得没有脸面继续跟他们联络。 他的失败让他面上无光,就像大家总说的,混得不好的人绝不参加同学聚会一样,混得不好的他甚至不敢跟从前的同学保持联系。 沈恪攥着手机,另一只夹着烟的手抵在额头上。 他希望此刻手里能有一朵玫瑰,可以让他用数花瓣的方式来决定是否要邀约林声。 年底了。 沈恪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他猛然间抓住了约林声的好借口,刚要发消息过去,林声的信息就先过来了。 有时候,两人之间即便相隔十几公里,即便并不清楚对方真实的面目,但还是会有异于常人的默契,在我想着你的时候,你也刚好想起我。 一年最后一天的夜里二十三点零五分,林声问:就是突然想给你发个信息,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林声给沈恪的感觉永远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心翼翼到,每次发消息都要措辞好久一样。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林声打了一串字又删掉,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才终于点击发送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写不出作文的小孩。 沈恪叼住烟,一边起身一边回复:说来也巧,我刚好想被你打扰。 发出信息的林声很是忐忑,他猜想沈恪的作息应该也不会十分规律,但并不确定对方在这个时候是不是跟其他人在一起,一群人正准备一起跨年,或者,与某一个林声并不知道也不该过问的友人独处。 但沈恪的回复让林声在细细品读之后从关机后黑屏的笔记本电脑中看见了自己的笑颜。 他坐在酒吧的角落,是何唤的那位航哥特别为他预留的位置,专门给这位未来的作家准备的一个小区域。 林声很是感谢,也很担心自己配不上身边人的善意。 他从下午过来,到现在酒吧已经坐满了客人,一共也没写出多少字来。 之前跟何唤聊过之后,他再一次推翻了自己正在写的那部小说。 林声很想把自己带入到那个故事中去,写小镇青年如何走出又回去,可是很遗憾,平时写其他稿子流畅自如的他,在为自己创作的时候慎重到每敲下四个字就要删除两个字。 他找不到状态,也无法沉浸其中。 入夜之后,酒吧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尤其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很多年轻人聚在一起准备迎接新年。 林声在角落偷偷地观察他们,看他们的喜怒哀乐,可是好像一切都触动不了他。 这样是不对的,也是不行的。 作为一个创作者,要有才情,至于才情,除了写作才华之外还要有情,可是当林声看着那些青春又漂亮帅气的笑脸时,总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远到仿佛在另一个无法被他们看见的世界。 他的感知能力又消失不见了,他的情出了故障。 因为这个,林声坐在那里又叹了好一会儿的气。 或许是因为那幅画的原因,这天晚上何唤竟然唱了那首《天堂若比邻》,在一楼唱歌,二楼角落里的林声也听到了。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沈恪,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忍住,摸过了手机,点开跟沈恪的聊天对话,翻来覆去地看。 看以前的还不够,他想要制造一些新的、跟沈恪之间发生的对话。 就这样,林声贸然发去消息,原本只是想,如果对方在忙,那就简单地说一句新年快乐,如果对方也有意,他可以立刻跑过去找沈恪。 无论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林声觉得沈恪激发了他身体里的那些不安分因子,在等待沈恪回复消息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幻想出自己背着背包踏上火车赶赴遥远又陌生的城市去跟沈恪见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照理说,他不可能那么冲动也不可能那么积极主动。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2) 沈恪的回复让林声的心思活了,他一边鄙视自己事到如今也没能摆脱所谓的低级欲/望,一边又得意于自己跟沈恪的默契。 但林声也清楚,或许这只是沈恪绅士的客套。 林声问:在准备跨年吗? 沈恪回:方便打电话吗? 此时的沈恪迫切的需要一个人和他说说话,不是简单的文字交流,而是要让他听见声音,感受语气和态度,他想抓住一些更有人情味的东西。 林声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打了过去,他听见沈恪说: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一小时之后就是新年了。 沈恪的话让林声心生雀跃,他觉得这一刻自己成为了对于沈恪来说重要的人。 你和朋友在一起?沈恪敏锐地察觉到了电话这边的音乐声和吵闹声,尽管这是一家清吧,但客人们聊天的声音依旧清晰可辨。 没,林声解释,在朋友的酒吧写稿。 听到写稿二字,沈恪是有些羡慕的,他现在羡慕一切有灵感有创造力的人。 那些人在绿洲奔跑,而他在沙漠苦苦寻找一朵根本不会存在的玫瑰。 那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沈恪问。 不不不,我已经关了电脑。林声生怕沈恪会挂断电话,赶紧说清。 这样沈恪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问他,那待会儿你跟朋友一起跨年? 林声隐约觉得自己能从沈恪的话里读出些什么来,但又不确定,担心是他自作多情了。 大家都在忙。林声如此说。 沈恪打着电话往前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捻灭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也一个人。沈恪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听说待会儿中央广场会有烟花。 林声也站了起来,他一边匆忙收拾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一边对沈恪说:要一起看烟花吗? 沈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了当地问他:中央广场见吗?还是我过去找你? 广场见吧。然而林声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中央广场在哪里。 但没关系,在哪里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一次的跨年,有人和他一起看烟花了。 他抱着电脑拿着手机往楼下走,下楼的时候刚好何唤唱完歌从台上下来。 何唤看他这么匆忙,还在打着电话,知道他要出去,从他手里接过笔记本放在了自己的小柜子里。 沈恪这边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林声也不主动提,他从吧台拿了纸和笔,在上面写字给何唤:中央广场怎么去? 何唤看了,笑得眼睛都弯了,不用猜也知道林声是在跟谁讲电话。 何唤也没去过中央广场,打开手机搜了一下路线,写给林声,顺便还写了一句:祝跨年愉快! 林声对何唤笑了笑,拿着写有路线的纸条出门了。 一年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在等待新年的到来。 风依旧很大,路边满是积雪,夜深了,公交已经快要停运,郊区这边来往的人也少。 但这样的夜反倒让林声觉得享受,像是一切都为他和沈恪留出了空间。 深夜,林声急匆匆地朝着地铁的方向走,他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想让沈恪听出他的急切。 但其实,沈恪也一样步履匆匆。 说不清为什么,沈恪就是不希望林声挂断电话,只要电话不挂断,对方就好像一直都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别人,可能是在他发现自己是个创作废物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刚刚林声发来消息的时候。 他们在夜色中朝着彼此的方向前行,就像是这偌大的城市里唯一为自己亮着的一盏灯,那盏灯所在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心之所向。 第23章 林声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沉迷夜晚,他经常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人像他一样喜欢深夜多于白天。 或许是因为,深夜能隐藏起人生的边边角角,那些不体面的细节都会隐没在黑暗中,这让他难得拥有安全感。 他不喜欢夜晚的灯光,无论是车灯还是路灯,还是那些高耸的建筑亮着的白炽灯,他都不喜欢。 他喜欢让自己彻底沉浸在黑暗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是如今,他在奔着一处光亮去,他从城市的这一端,冒着突然飘起的雪,跑进了灯火通明的地铁站。 林声总是觉得自己并不是喜欢或者爱上了沈恪,在他看来,他对那个男人表现出的一切渴望都是精神依恋,尽管他们有着很直接的肉//体接触。 但奔向对方的这个过程,着实让他心口发烫。 他拿着手机跑下楼梯时,冲进地铁即将关闭的门里时,觉得自己像是在追赶爱神的凡人,越是靠近对方,自己的身体就越是灼热。 当他终于站稳,抓住了扶手,看着门缓缓关闭,这才意识到,地下已经没了手机信号,他耳边贴着的手机已经半天没有声音了。 林声站在几乎没什么人的地铁里剧烈地喘//息,常年缺乏运动的他,近几个月最激烈的运动就是跟沈恪上床。 他一边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一边发信息给沈恪。 手机信号只有两格,他点击了发送之后,着急地等着。 好在,地铁离开这段路之后,手机信号就恢复了,林声把没发出去的信息重新点击发送,然后等待着沈恪的回复。 十一点多的地铁,快速地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穿行。 他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广告牌,指尖轻轻地点着,像是在空中弹奏着什么曲子。 他不会弹琴,只是愉悦。 他希望自己赶得及跟沈恪一起跨年,这将会是他难得值得记忆的人生片段。 忽然之间,林声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他突然知道他到底应该为什么而写了。 论写作技巧,他都是从书里读来的,从别人那里摸索着学来的。 这一点,至少在当下,他比不过那些受过专业创意写作训练或者系统学习过的写作者们。 论格局和架构,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那些庞大的世界观、令人大开眼界的奇妙设定他的脑子想不来写不来,时短时间内他不可能涉足的领域。 那么他到底能写什么? 林声写了很多,他很急,他把一切他知道的想到的都一股脑塞进自己的作品里,他想让读者从他的文字里读懂人生皆苦,读懂那些他曾经从遥远的哲人们那里读来的深刻思想。 可是他此刻突然意识到,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要写一朵扎在心口的枯玫瑰又绽放了红,要写一只死在冬天的鸟又扑扇了翅膀。 他要写一个濒死之人被爱神抚摸,爱的光芒落满了毫无光彩的发丝,让人也有了气色。 手机突然震动,爱神发来信息:刚刚突然掉线,我也刚好进了地铁站。 一个从南向北,一个由北至南,地铁载着他们,各自辗转两条线路,聚在了中央广场站。 越是往中间去,上车的乘客就越多。 林声猜测这些满脸喜悦和期待的年轻人大概也和他一样,在这个晚上为了一场烟花而聚集到这里。 不过不同的是,他不仅仅是为了烟花。 甚至可以说,他为了沈恪多过烟花。 两人约在地铁站内见,因为他们几乎刚好同时下车,一个在站台这边,一个在站台那边。 林声认为这是一种浪漫,人头攒动的地铁站里,他们寻找彼此,无论身边路过多少人,认定的就只是那一个。 在这个赴约的过程中,沈恪在林声的世界里再一次扮演了神圣的角色,这一刻开始,那个人已经是爱神的化身,林声不奢望自己一介凡人能跟爱神厮守,他只短暂地享受爱神赋予他的温存。 他从地铁上下来的时候,开始在流动的人群里寻找沈恪的身影,他发现自己真的擅自给沈恪营造了太多期待中的设定,怕是沈恪本人知道了也要被吓得逃跑了。 他这么想着,却笑了。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他像是个在海边拾贝的人,一心寻找唯一的只属于他的贝壳。 不过好在,他的爱神、他的贝壳,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两个人很快就看见了对方。 林声远远的看见沈恪朝他挥手,那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今天穿了一件深棕色的毛呢大衣,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给他增添了几分沉稳。 这时候的林声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出来匆忙,穿着他那件大学时买的羽绒服,虽然干净,但款式老土,也有些旧了。 一瞬间,他有些胆怯,竟然下意识想躲。 但沈恪看到的不是林声今天穿了什么,不是他的羽绒服袖子上印着的是2008年还是2018年。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沈恪看到的是林声这个人,那个让他站到这里欢欣雀跃的人。 沈恪逆着人流跑过来,林声躲无可躲,只好佯装镇定。 时间刚好。沈恪见了他,第一句说的就是,我们来得及一起跨年。 2018年12月31日23:53。 沈恪一把拉住林声的手,带着他朝着地铁站外跑去。 要快点了。沈恪说,从这里到中央广场要五分钟,我们赶在倒数前过去。 林声被他拉着往前跑,一步迈上两级台阶。 他第一次觉得奔跑是件这么快活的事,他一边跑一边笑,觉得自己也鲜活了起来。 从地铁站出来,雪竟然下得大了。 两个人跟着一大群人一起急促地朝着广场的方向去。 沈恪说:我喜欢跟你在雪天见面。 林声一开始没听清,转过去看沈恪。 他发现,沈恪把毛衣的领子立了起来,下巴和嘴缩在了里面。 看起来是冷了,但这样的沈恪变得有些可爱,像是冬天里受不了冷风的小动物。 说是小动物,可能不太准确,毕竟沈恪比他个子还高些。 为什么?林声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之后,觉得心窝火热,雪落在自己身上都要融化了。 沈恪低着头笑,不说话,他伸过手去又拉住了林声,攥着对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这动作暧昧至极,林声难免心跳加速。 沈恪攥得很紧,一言不发,但眼睛微微眯着,像是一直在笑。 他不敢再看林声了,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抑制不住情绪,抱着对方失控地哭出来。 这些日子的困苦,沈恪都压在心里,不敢说,也无处说,他对林声也一样不能言语,但他总觉得对方是他的安慰。 雪是温柔的,林声也是。 所以他喜欢跟林声在雪天见面。 被大雪掩得朦胧的世界里,他可以假装人与人之间是相互隔离的,唯独他跟林声,二人世界,彼此紧贴。 越是天寒地冻,林声就越是让沈恪觉得温暖。 寒冷的夜晚,沈恪手里攥着的是一团火,一朵花,一个永不熄灭的宇宙。 二人就这样来到了中央广场,人多到他们不得不紧紧相贴。 林声跟沈恪淹没在等待跨年的人群里,他们仰头望着远处巨大的钟,看着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 周围是吵闹的,但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 各怀心事,却并没有为新的一年准备什么心愿。 对于他们来说,连许愿这种心理安慰都已经是多余的了。 仰头看着,静静地等待着。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倒数,于是大家很快就跟着一起数了起来。 十,九,八,七 到最后一秒的时候,林声明显感觉到沈恪握他的手更用力了。 新年到来的那一瞬间,林声的目光是落在沈恪脸上的,他看着沈恪的侧颜,看着对方的眼睛,总觉得沈恪有心事。 零点到来的时候,烟花轰隆绽放。 所有人都在欢呼,在互相说着新年快乐。 人们拥抱,跳跃,好像新的一年真的可以洗心革面,把往事烦忧全都抛诸脑后。 沈恪也转了过来,看向了林声。 烟花就在头顶绽开,当林声思考烟花会不会落在他身上点燃他的衣服时,沈恪突然凑近,吻上了他的嘴唇。 旁若无人地接吻,在人声鼎沸中,在烟花灿烂中。 在新年到来的第一分钟里,林声和沈恪都依恋着对方。 他们不确定这其中有没有爱恋,也不敢过多地去思考。 只有成功的人,才能谈爱情。 他们连生存都还是问题,他们配不上更多的爱。 说到底还是胆小,怯懦,他们自己清楚的。 新年快乐。 当这个吻结束,烟花还没有落幕,沈恪对林声说新年快乐,看着他的脸,林声想起他们在电影院时的样子。 也算是一起经历了一些,哪怕往后余生再无浪漫,只有哀悼和暗淡,林声觉得也已经足够了。 他此刻只恨自己不是诗人,不能用简短的三言两语永久地记住这片段。 但没关系,他已经想好了。 他人生的第一本书,不管未来能不能有机会出版,他都要写给这些他切身感受过的满足和喜悦。 这才是他的。 属于他的,哪怕枯萎了也还染了红的玫瑰,哪怕快要冻死也还扑扇着翅膀的鸟。 那是他深藏于心底不敢轻易示人的爱/欲与哀矜。 ※※※※※※※※※※※※※※※※※※※※ 感谢在20210303 07:11:36~20210304 06:4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是净霖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cxn、睡不醒的小月亮、周佳月月月半、江湾、璟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日限定 15瓶;一西、静恒、千层蛋糕奶油泡芙、烟渚 10瓶;萧莹儿、luoyi不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跨年的这个夜晚,两人谁都没提开房做//爱的事,或许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们都逐渐意识到了对方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已经不是单纯的肉//体安慰。 林声从来寡言,可是这天晚上,他觉得自己在面对沈恪的时候,有满腹的话想说。 两个人在中央广场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烟花,然后挤出人群,往反方向走去。 一开始他们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天寒地冻,很快就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3) 林声觉得雪真的很奇妙,哪怕不远处依旧传来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但他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安静。 雪好像可以掩盖一切。 他们踩着雪,慢慢地往前走,睫毛都挂上了冰凉的雪花,看着前方时,迷迷蒙蒙不清晰。 以前林声很讨厌看不清,无论是哪方面的看不清都会让他觉得心慌不安,他总是试图拨开自己世界里一切的纱帐,想把所有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人到底是多变的,跟沈恪在这个雪下得大到几乎要看不清楚前路的时刻,他只觉得浪漫。 沈恪也喜欢这样。 他跟林声不同,林声在感受世界,他相反的,是在感受林声。 感受林声的体温,感受林声手指的骨节,感受林声通过手心传达给他的一切。 两个在风雪中前行的人,互为媒介,一个帮助另一个感受外在的一切,一个帮助另一个感受内在。 如此说来,大概这就是天作之合,然而可惜的是,在他们心里,自己是匹配不上对方的。 这样走了很久,但其实并没有走出太远。 沈恪一扭头看见林声冻得通红的耳朵,抬起手给他捂住了。 找个地方坐坐吧,沈恪说,外面太冷了。 沈恪的手其实也不暖,但扣在林声的耳朵上,挡住了刀子一样的风。 林声又抬手,叠在沈恪的手背上:好。 我给你用手捂耳朵,你又伸手来给我捂手。 沈恪突然就笑了,这一瞬间就是动人至极的一幅画,沈恪想:如果我有风格,这也将成为我最好的作品之一。 一瞬间,他悲伤于自己的如果,然后抽回手,拉着林声进了附近的清吧。 沈恪不是喜欢喝酒的人,他仅有的两次酗酒,一次是毕业时,一次是刚刚意识到自己问题时。 他也几乎没来过酒吧,无论是那种人声鼎沸灯红酒绿的还是这种安静自在的。 外面实在太冷,推门进去的顺间,就仿佛看见了一个春天在眼前铺开。 吧台就在门口不远处,两人进去的时候,一个穿着深蓝色牛仔衬衫的男生站在后面跟他们问好。 沈恪跟林声都没来过,有些无措,沈恪刚试探着想问问该怎么点酒,那个服务生已经先开了口。 先生,你们可以在楼下先选一选,或者到二楼,桌子上有酒水单,选好了按铃叫我也行。 沈恪跟林声看了一眼一楼的酒柜,两个不太喝酒的人迟疑了一下之后沈恪说:那我们先上楼? 林声乖乖点头,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跟在沈恪后面去了二楼。 二楼很宽阔,每张桌子之间相隔很远,这让林声松了一口气,跟其他人坐得太近,林声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他跟沈恪应该不会聊什么太私密的话题,但可能是因为自己总是在说假话,所以生怕被别人听见。 他们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林声背靠着墙,左手边是落地窗,他脱掉那件旧得不行的羽绒服,反过来叠好放在了一边。 雪下得真大。沈恪站在那里脱大衣,看着外面说到。 林声的目光原本停留在沈恪的身上,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明明都已经跟沈恪赤//裸相见过那么多次,但看着对方的身体时还是会觉得有些害羞。 沈恪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腰,还有那长腿,他忍不住多看,然后被对方的声音打断。 是啊。林声把视线从沈恪的身上转移到窗外。 刚刚他们还顶着风走在大雪里,此刻就已经变成了局外人的视角在审视外面的世界。 身份的变换让他的感受力都变了。 林声望着窗外那些走过的人,想象着不久前自己和沈恪的模样。 沈恪坐下,把衣服放在一边,他拿过桌上的酒水单,一本递给林声,一本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林声像是翻开什么经典著作一样翻开那个皮质封面的本子,里面的每一款酒都有一个好听但他根本不懂什么意思的名字。 这些酒,漂亮华丽,他凑近了看,发现名字旁边还有一段唯美的文字描述。 可那描述也让林声看得云里雾里,更不知道应该点什么了。 一杯鸡尾酒,大几十,林声只有跟沈恪在一起的时候才不会心疼钱。 他把酒水单从头翻到尾,问沈恪:你点什么? 沈恪指了指酒水单上的一款酒,图片上的酒用样式精致的高脚杯盛着白色透明的液体,杯壁用白色的、林声不知道品种的花做了装饰,酒的名字叫雪夜,跟今晚的气氛倒是极度相符。 林声没喝过鸡尾酒,对此也并无概念,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我也想要这个。 沈恪笑了:事先声明,我不知道它怎么样。 林声也看着他笑:那我们一起试试。 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按桌边的铃,手指抵着手指,最后林声往前一点,按住,而沈恪,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手指搭在林声的手指上,跟着对方一起按下了这唯一的铃。 林声因为沈恪的这一个动作就有些脸红,他开始明白,爱神的力量是无穷的。 等到服务生上来,沈恪不仅点了两杯鸡尾酒,还点了些小食,另外又点了一款叫梦的潜水艇的酒,这款酒一份有四杯,四种颜色四种味道,虽然每杯都不多,但度数很高。 点完之后,沈恪跟林声一起向服务生道谢,直到对方走了,林声才说:其实我不怎么能喝酒。 事实上,我也一样。沈恪突然想起两人之前一起吃火锅的样子,没忍住,自顾自笑了起来。 林声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看着对方的时候一脸茫然和无辜。 你猜我想起了什么?沈恪微微向前倾身,双手在身体两侧拄着沙发,整个人都是朝向林声的。 林声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盛得满满的都是笑意。 什么? 沈恪不难为他,直接了当地说:上一次,两个不能吃辣的人非要吃麻辣锅。 话音一落,林声也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们都意识到,尽管认识的时间不长,相处的机会也并不多,但他们已经创造了独属于二人的特别回忆。 这是值得庆幸的。 沈恪趴在桌子上:也不知道咱们俩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喜欢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此话一出,沈恪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同样有这个感觉的还有林声。 林声知道沈恪没别的意思,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到自己。 非要做不擅长的。 是真的不擅长吗?是吧,否则为什么一直没有起色呢? 突然之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两个人都陷入了自我的世界,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常。 好在,服务生很快就把酒送来了,他们都很想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愁苦,强颜欢笑拿起了酒杯。 新年快乐。沈恪说,这是我大学毕业之后第一次有人陪着一起跨年。 林声对他笑,轻轻跟他碰杯。 我也是。其实不止。 林声上大学的时候每一年也都是自己跨年,他孤独的时间比沈恪还要久。 不过这不重要,他们没有要跟对方比试的意思,他们只想感受当下,感恩当下,至少有一个人还能让自己暂时躲进一个美丽的梦里。 沈恪跟林声一起品尝这杯叫雪夜的鸡尾酒,冰冰凉凉的,带着些苦味。 明明是烈酒,可一口入喉之后,苦已经盖过了酒精的气味。 所以,这就是雪夜的感觉吗?冰冷苦涩? 他们还没真的理解这苦,口中的感觉又变了,苦涩之后的回味竟然是微微泛着甜,这让两人都觉得奇妙。 你觉得怎么样?沈恪指了指这杯酒,这个雪夜。 蛮好喝的,林声说,很意外。 很意外,原来下雪的深夜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先是孤零零的寒冷凄苦,一口含在嘴里,只觉得委屈失落,然而,没过多久,像是等来了另一个孤单的灵魂,二者相遇,相视一笑间,冬夜的雪化开了,藏在雪地里的花也开了。 这不正是他遇见沈恪时的感觉吗? 林声觉得一切都那么的契合,如果他真的是自己口中那位作品不断、版税颇丰的作家,那么他跟沈恪大概就是柏拉图所说的人生来就要去寻找的那个另一半。 他先是盯着面前的酒,再是看向眼前的人,林声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关于爱和寻找的线索,当他望向沈恪的时候,他的文学世界就已经开始重建,似乎在不久的将来,那里会因为沈恪筑起高楼大厦来。 ※※※※※※※※※※※※※※※※※※※※ 感谢在20210304 06:48:28~20210305 06:3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明雨上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西、程博衍的杂豆粥、陆鹫家的易姝、江湾、璟酱、玛尔济斯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程秀 10瓶;张得美 8瓶;亲爱的夏飞 7瓶;栀子、篮筐 4瓶;42118193 3瓶;阿u 2瓶;小池85、luoyi不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酒入愁肠,麻醉了神经。 林声开始觉得,酒精其实是个好东西,烈酒上头之后,该想的不该想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真实的和虚构的也开始分不清你我。 挺好的。 他杯子里的雪夜喝了一半,接过沈恪递来的潜水艇。 蓝色的一小杯,他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沈恪有些意外,怕他这么喝太快醉倒。 林声被刺激得拿着空杯子定在那里半天没动,等再睁眼时,看沈恪都模糊了。 沈恪按了服务铃,让服务生给拿了两杯水来。 林声喝了水,嘴里的酒味儿去了点,人也稍微回神了。 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心里憋闷,想借酒消愁,可是清醒的时候他又明白,自己最不该的就是在沈恪面前喝醉。 他的秘密太多了,他的破绽太多了,不敢喝醉,怕被看穿了。 林声攥着酒杯,觉得自己活得悲哀。 他突然很想跟沈恪坦诚相见,告诉对方自己其实是个失败者,失败到根本就无处安身的地步。 他觉得,以沈恪的修养,绝对不会当面斥责他,甚至还会风度翩翩地给他安慰,然后呢?之后呢? 林声扶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酒吧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人的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 有那么一瞬间,林声真的不想再演下去了。 不舒服?沈恪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林声的头上。 太温柔了,林声抬手覆在沈恪的手背上,舍不得,所以不敢赌。 有时候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就像那个宋铎,不停地出书,不停地跑签售、做演讲,对着那些读者和媒体侃侃而谈的时候,不也相信着自己是个成功的作家吗? 林声抬起头来,对着沈恪笑:喝得太急了。 别急,沈恪的声音融在音乐里,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呢。 暧昧啊,有时候真的很致命。 林声的心思被他说得活泛了,心脏被他说得狂跳不止了。 艺术家都是恋爱高手吧,知道揣测人的心思,知道怎么拿捏别人的情绪。 林声把酒杯放回原位,看着桌上开得正艳的玫瑰说:是啊,有一整晚的时间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交心的机会,林声只迟疑了一下,就决定把自己的部分想法说给沈恪听。 他急需听众,或者说,他渴望沈恪走到他的世界里来。 之前你跟我说,你的创作遭遇了瓶颈。 提起这个,沈恪的手心也出了汗。 沈恪觉得不自在,他被这件事折磨得快要崩溃了。 他坐直身子,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恪其实有些害怕林声提起这个事情,更害怕对方问他为什么会瓶颈以及有没有变好。 瓶颈的原因,他说不出口,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件事非常恐怖,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被认定为抄袭。 他现在是无意识地陷入在别人的风格中,但如果哪天,再稍一偏航,那就是抄袭,没得说。 沈恪怕了,他怕得要死,怕到不敢再继续画画。 一个创作者都不能有自己的独立风格,他哪有脸继续创作。 林声看出他的惶恐,知道沈恪一定也还没克服,但在林声看来,成功画家的瓶颈跟他这个迟迟没能起步的失败者的瓶颈是不同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但林声在沈恪面前可不是失败者的设定,他是个畅销书作家。 我这些日子也一样,林声说,很难写出满意的东西。 他装腔作势,虚假的身份却说着真心话。 在这个日子说这些好像不太合适,但是难得我们有机会这样聊聊。 沈恪看着他,重新将身体向前倾,准备认真地听林声说话。 可能有些话恰恰适合在这个日子说,沈恪望着林声,我不知道你也在受苦。 创作瓶颈对于创作者来说无异于受难,释迦摩尼游历世界来悟道,创作者在瓶颈之中体悟痛苦、崩溃和绝望以此来重塑创作的道。 有的人运气好,瓶颈期短而痛苦浅,有的人运气不好,或者索性抽身离去,或者陷在里面迟迟出不来。 很多时候,身处于这种情况真的需要借助外力来打破,沈恪觉得,林声就是那个最有力的外力。 他期待林声对他说些什么,因为他也想对林声倾诉。 有的,林声说,说出来不怕你笑我,之前的稿子被编辑说文字没有根,故事的内核让人抓不住。 沈恪不明白,安静地等着林声为他做完美的解读。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想不通那是什么意思,别人给我一个主题,我明明能写得很好,写到编辑和林声及时刹车,他猛然发现自己差点把一切全盘托出。 沈恪还在等待他的下文。 林声停顿一下之后接着说:我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刻意追求技巧和思想深度,但因为太贪心,却把最根本的给忘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4) 沈恪读文学作品有限,很多时候读了也不会想太多,作家们的技巧他从不同的书里能稍微感受到一些,可终究是浅薄的,但是听林声说这些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无聊,更不会觉得事不关己,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林声感到好奇,更重要的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刻是两个身处逆境的人在探讨那个他们都跨不过去的坎。 这让沈恪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我真的特别迷茫。林声说到这里,使劲儿用手搓脸,他想让自己更加清醒,可一提到这个,他很容易被那种无力感压垮。 现在呢?沈恪问,还在迷茫吗? 林声其实说不好,他在今晚来找沈恪的时候,觉得自己应该是抓住了什么的。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还没做新的尝试,我不确定。林声望着沈恪,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喝多了,如果不是因为酒精,他可能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他说,但我觉得你帮我打开了那扇门。 这句话,对于一个局外人来说其实是会形成一种压力的。 林声从开始就明白,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说得直白一点,难听一点,就是炮//友。 炮//友之间,怎么可以聊这些呢? 炮//友之间,有了这种精神依恋,是应该立刻切断关系的。 除非二人都对彼此有更多情感上的期待。 林声知道,他对沈恪已经产生了情感期待,他不是在奢望一段爱情,只是觉得沈恪是难得的,让他看见世界的人。 这很奇妙。 在遇见沈恪之前,林声仿佛是一个五感全失的病人,在遇见沈恪之后,沈恪成为了一个媒介,他通过对方看见了世界,感知到了世界。 他怎么可能对沈恪没有期待? 林声说话的时候忐忑到不行,他好怕沈恪就此拉远和他的距离。 意外的是,沈恪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还很惊喜地问他:是真的吗? 林声看他的眼睛,想分辨沈恪是礼貌地客气还是认真在询问。 真的,今天晚上我来找你的时候,突然间好像明白了。林声说,有些时候,真情远比技巧更动人。 真情吗? 沈恪搭在腿上的手慢慢地握了起来,他很意外林声在和他讨论真情。 真情远比技巧更动人。 突然之间,沈恪的眼睛亮了,他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也摸不出个轮廓,但是朦胧之中你知道有那么一个东西在那里,只要雾散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沈恪追问:哪种真情? 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的真情。林声说着,身体不受控地又拿起酒喝了一口。 他发现,到现在他跟沈恪好像才真的开始对接彼此的灵魂。 之前不是说,创作是献祭,要把灵魂和肉//体都交给它。 其实未必,林声突然想,在创作中,灵魂跟□□真正应该交付的不是创作本身,而是对人和世界的感受。 提高自己的敏锐度,提高自己的感受能力。 更重要的,提高自己爱的能力。 沈恪觉得脊背冒汗,他能懂又不能懂。 能懂是因为他大概知道林声想要表达的,不懂是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利用这个方法来化解自己的问题。 他羡慕此刻的林声,当人了悟之后,世界是开阔的,心情是明朗的,未来是看得见也摸得着的。 沈恪说:可以具体一点吗?具体点说,什么样的真情? 林声的心被握住了,他挣扎着,觉得不应该表露得太彻底,可是当他开口时说出的话,依旧无法避开沈恪这个人。 就比如,林声说,当我要书写两个人的相遇,不需要考虑用倒叙还是插叙,不需要考虑以对话的形式还是独白的形式,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两个人两颗心在经历着什么。我的急切会变成读者的急切,我的期盼会变成读者的期盼,我与对方四目相对时霎那之间的狂喜和心跳也会变成读者霎那之间的狂喜和心跳,他们记住的将不会是我运用了什么写作手法,而是我在看见那个人时怀着怎样的心情。 怎样的心情沈恪若有所思,这句话在林声听来却成了一个问句。 林声醉了,变得坦率了,他直直地看着沈恪,回答说:是前所未有的欢愉,好像冬天也开了满地的花。 ※※※※※※※※※※※※※※※※※※※※ 感谢在20210305 06:33:42~20210306 06:3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明雨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程博衍的杂豆粥、油炸鳕鱼丸、嗑糖郑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亲爱的夏飞 10瓶;嗑糖郑仔 5瓶;阿u 3瓶;luoyi不觉、萧莹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林声这样的一句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简直无异于告白。 他有些醉了,沈恪也已经微醺。 林声不确定对方是否可以从他的话里读出他真正的心思,但能不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了出来。 很多时候,最难的不是被拒绝,被冷落,被从此抛弃放弃,而是不敢表达,不敢释放。 心中的所思所想不敢传递给对方,这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沈恪望着他,林声喝酒之后眼睛都有些泛红,目光稍微有些涣散,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走在池边的人小心地保持着自己的平衡,因为只要一松懈,很可能会坠入另一个世界去。 这样的林声让沈恪看起来更有些暧昧,好像眼前这个人在被玫红色的火燃烧着。 沈恪反复琢磨着林声的话,他发现自己现在变得很胆小,只要对方没有很直白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他就会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件事他其实早就发现了。 小时候总是莽莽撞撞,喜欢看,喜欢听,喜欢想,喜欢表达,也喜欢擅自揣测然后贸然做出决断。 那时候真是无所畏惧。 可是,当年岁渐长,看得更多了,听得更多了,想得更多了,胆量却变得更小了。 不再敢于表达,不再敢于揣测别人的想法,更不敢轻易做出什么尝试和决定。 人年龄越大就越懦弱,前怕狼后怕虎,怕被人看轻,怕被人嘲笑。 怕失望。 沈恪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林声,问他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已经找到了新的写作方向? 不能算是新的,林声说,因为这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尝试。 林声的话其实已经有了破绽,但沈恪只当是他说开启另一面创作的第一次。 林声看着他笑: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说着,林声拿起酒杯,碰了碰沈恪面前的杯子:遇见你真好。 人生之中的一些相遇是值得感恩的,哪怕再短暂,也救人于水火。 沈恪看着林声,想的是: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跨年夜的这个晚上,两个人都喝醉了,半夜三点从酒吧出来,在纷飞的大雪里接吻。 酒吧门前没什么人,路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林声整个人都趴在沈恪的怀里,双手圈着对方的脖子。 沈恪比林声稍微清醒一点,背靠着冰凉的树干支撑着两人。 林声闭着眼睛,仰着头,接吻的时候雪落在了他的脸上睫毛上。 沈恪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怕林声冷,还敞开大衣衣襟裹着对方。 之前林声一直害怕自己会在沈恪面前喝醉,怕自己酒后失言,但事实上,他真的喝醉之后就几乎不再说话了,只是一直粘着沈恪,一刻也不要分开。 这个时候的林声暴露了自己的本质,他之所以如此渴求与对方亲热,是因为渴求温暖,渴求爱。 沈恪带着他到附近的宾馆开了房,两个醉醺醺的男人都没什么力气做更多的事,进了房间连洗漱的心思都没有,相拥着倒在床上,激烈地亲吻一会儿后就拥抱着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前一晚喝多了酒,也或许是因为怀里人的体温抚慰了自己的心情,这一个晚上两人睡得都非常踏实,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上午七点多,沈恪先一步醒了过来。 他睁眼的时候觉得稍微有些头疼,但看见身边睡着的人时还是笑了。 昨晚进屋之后他们俩只脱了外套,就这样穿着衣服睡了一宿,这会儿林声睡得毛衣下摆卷到了肚子上,裤子也拧巴着。 沈恪知道自己的形象也没好到哪里去,应该在林声醒来之前整理一下,可他不想动,只想跟对方这么躺着。 新年的第一个早晨,有林声在自己身边陪他迎接这一天,沈恪觉得之前那种几乎窒息的压迫感终于被缓解了一些。 他就这么看着,等着林声睡醒。 林声八点多才睁眼,他看到眼前的人时恍惚了好半天意识才归位。 早上好。沈恪笑着看他,新年第一天,第一个吻。 说着,沈恪微微向前,亲了一下林声的嘴唇。 林声还蒙蒙的,被亲了之后笑得有些腼腆。 他把脸凑过去埋在沈恪怀里,含含糊糊地说:头好疼。 沈恪轻抚他的头发:喝酒喝的,我也一样。 林声在他怀里点头,知道头疼的不是自己一个,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这种想法是真的有点可笑。 怎么样?睡得好吗?沈恪问。 嗯,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林声在那群租房里很少有机会能睡一个完整的好觉,人多且杂,半夜三点吵吵闹闹都是家常便饭,也难怪邻居会投诉。 林声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新年第一天就叹气? 林声苦笑:什么都挺好,就是醒了头疼好痛苦。 沈恪沉默了两秒钟,对他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 林声抬起头看他:什么? 我听说做//爱能缓解疼痛,沈恪一本正经地说,正好咱们俩都头疼。 林声低头笑了,笑得耳朵通红。 其实他们俩之间最无需避讳的就是这个话题,毕竟打从一开始他们发生的就是肉//体关系。 林声笑过之后,手伸过去解沈恪的腰带,他已经很熟悉这套动作了。 腰带被解开,裤子的拉链被拉下。 林声说:那就试试吧,头疼好难受。 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彼此在笑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做//爱也需要找借口了?难道不应该是一个眼神就能达成共识的吗? 宾馆的窗帘没有拉上,他们也不在意。 外面雪还在下,从昨晚到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停下过。 冬日上午的八点多,已经天光大亮,房间亮堂堂的,两个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了一起。 林声很喜欢跟沈恪做//爱,他觉得这不仅仅是身体互相满足生理欲//望的过程。 因为从前没有过跟别人的经历,所以林声不是很确定所有的性//爱都是这样还是只有当他跟沈恪在一起时才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每一次跟随沈恪沉浮,他都仿佛能看见很多生命力蓬勃的画面。 像是教堂前的一群鸽子突然随着钟声起飞。 像是老屋窗台的一盆昙花突然在夜里绽放。 像是汗水滴落在奔涌的大江大河,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中央竟然出现了一朵红色的莲。 林声总觉得自己在跟沈恪做//爱的过程中,精神和身体都处于亢奋的状态,他的灵和肉都在升温,全面开放,更加开阔。 所以,他拥抱着沈恪,在起起伏伏间问对方:你现在在想什么? 沈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自我的世界,他睁开眼看林声,看着汗珠顺着林声的额头滚落到了床单上。 一个瓷器。沈恪说。 林声望着他的眼睛,想象着沈恪世界里那个瓷器的模样。 一个完好的、细滑的、冰凉的、青白色的瓷器,沈恪一边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一边说,我把它打碎了。 故意的吗?林声问。 嗯,故意的。沈恪吻他的耳朵,我用力把它打碎,四分五裂,声音清脆。 然后呢? 我观察每一块碎片的样子,它的形状、弧度以及锋利与否。 林声闭上眼,一边感受一边想象。 你懊恼吗? 不,它太漂亮了,激发了我内在的暴力因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恪突然用起力来。 林声想到所谓暴力美学以血还血,以杀止杀。 通过沈恪的话和反应,林声可以确信,这个时刻对他保持温柔的人其实有一颗燃烧着的心,那些疯狂的欲//望、火热的幻想、粗暴的躁动全都被沈恪压制着。 他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他想成为沈恪这些情绪的出口。 他想看到那个混乱的、暴烈的男人。 林声想,他之所以如此渴望,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他就将会成为真正了解沈恪的第一人,更重要的是,他会不再时刻羞愧于自己的不堪,因为他也同样的破碎和疯癫。 林声终于意识到,他苦苦寻找的同类就在眼前,就是沈恪,只是他们都极尽所能地掩饰着。 你可以用其中最锋利的碎片划破我的喉咙。林声太入迷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在说什么,也可以选择用最钝的一片割我的动脉。 沈恪突然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声。 林声捧着他的脸,情绪激动地说:你知道有种花是开在沙漠里的吗? 他说:沙漠没有水,它是用血液浇灌的。 沈恪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让我来浇灌那朵花。林声抓住了那感觉,他恨不得立刻记录下此刻的感觉,它可以开成任何你希望的样子。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5) 林声上了天堂,耳边呼啸着风和怪异的笑,他的灵魂跟肉//体分离,眼睁睁看到沈恪伏在那里吮吸他手腕流出的血。 身下的床已经不是床,他们赤身裸//体地躺在沙漠里,沈恪的背上开出了一朵花,是用林声的血浇灌长成的。 ※※※※※※※※※※※※※※※※※※※※ 感谢在20210306 06:37:18~20210307 06:3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好的、清明雨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璟酱、好的、一百根雪糕、神明丢了魂、空条夫人、玛尔济斯乔、清明雨上、麦籼籼、程博衍的杂豆粥、嗑糖郑仔、江湾、油炸鳕鱼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 64瓶;psy 20瓶;今天也没有修仙 10瓶;okurayun 4瓶;亲爱的夏飞、大默西北望 3瓶;清尘.、林霁初 2瓶;好的、萧莹儿、忆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林声在遇见沈恪之后不止一次想过同样的问题:人与人之间最美妙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以为自己跟沈恪之前的那几次已经是他能经历的最直击内心的经验,但那些畅快淋漓在这一次的过程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当林声跟沈恪从疯狂的世界回归,两人都紧紧抱着对方。 受了震荡的三魂七魄缓慢回到身体,缓慢重新融合,缓慢塑成了一个全新的自我。 林声贪婪地收集沈恪的呼吸,恨不能刻在自己的骨头上。 就像星星刻在夜空里。 谢谢你。沈恪突然这样说。 林声不解:为什么要道谢? 沈恪不回答,只是吻他,然后偷偷地把眼泪蹭在了林声的肩膀上。 这样的自己是可鄙的,沈恪很清楚,他在借着林声的身体发泄自己的情感。 也在借着林声的身体感受自己的内心。 他觉得自己有些亏欠林声。 但沈恪对这种感觉已经开始着迷,他觉得林声就像是一个领路人,每一次的相处都像是带着他在迷雾中前行。 沈恪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他有一种预感,林声带他去的就是他最想抵达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迷蒙的雾,是清明的,是宽广的,是一望无际的。 只要穿透这层迷雾,他的一切困惑都会迎刃而解。 沈恪总觉得就快了。 所以他要感谢林声,这个人让他在漩涡中也感受到了让人心安的温度。 林声笑着迎接他的吻,一扭头看见外面的天光,觉得前所未有的开朗。 林声说:那我也要谢谢你。 为什么?沈恪停下亲吻,惊讶地看他。 你觉得是为什么?林声抬手,用手指轻轻刮走沈恪脸颊上的汗,我觉得你猜得到。 林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劲还没过,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比往常都更勇敢更坦诚。 在面对沈恪的时候,他依旧不敢剥去那层虚假的皮,但他不再掩饰自己对眼前这人的仰慕和崇敬。 爱神啊爱神,感谢你的眷顾和怜惜。 林声一直在笑,一滴汗落在了枕头上。 中午12点退房,两个人就愣是在房间里耗到了最后一刻。 他们从床上下来之后一起洗了澡,然后坐在窗前等着头发自然干,喝着宾馆放在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悠然地聊着天。 林声一直没有问沈恪关于创作瓶颈的事,他觉得等到对方想说了,自然就会说的。 沈恪也感谢他没有多问,这恰恰是林声最温柔之处。 平时话很少的林声这一天竟然侃侃而谈,像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终于打开了一扇天窗。 他太快乐了,那种积压已久的烦闷终于消散,无从下手的故事终于有了开篇。 沈恪喜欢之前少言寡语有些内敛的林声,也喜欢此刻这个滔滔不绝激情洋溢的林声,他喜欢看对方沉静,也喜欢听对方讲话。 当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把视线和注意力从林声身上移开时,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正在被这个人疯狂地吸引着。 可是他怎么敢? 但不管敢不敢,这件事、这种感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沈恪想,或许我天生就要被这样的一个人吸引,他像是一条幽静狭长的小路,一眼望去,充满诱惑和神秘,与之相交,是一场冒险,自己本不是喜好冲锋陷阵的冒险家却也无法自控地走上了这条路。 沈恪无奈地笑了,在这个世界上他能掌控的少之又少,而最不受控的就是他的创作和他的爱。 他渴望林声,就像渴望星空和宇宙,渴望把独一无二的星空和宇宙圈进自己独一无二的作品里。 沈恪清楚,这些都是虚妄,但他依旧无能为力无法压抑对此沉迷。 所以放弃抵抗吧,他决定要放弃抵抗了。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林声突然意识到这一整个上午似乎都是他在说,其实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他的表达欲就像是夏日里突如其来的雨水,充沛到无法停止。 他很担心沈恪会不喜欢听他说这些,后知后觉,连忙道歉。 别说什么抱歉,沈恪拉过他的手,像是遥远时空的绅士在亲吻自己深爱的恋人,我很喜欢听。 沈恪不敢说林声是有多大智慧的人,在这个年代里,在这个年龄中,他们确实还不能够跟那些智者相提并论,但是于他个人而言,林声正在启蒙着他。 有机会的话,我给你画一幅肖像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恪是很忐忑的,尽管他清楚林声不会拒绝,但他并不确定自己的诺言是否有兑现的一天。 沈恪觉得,林声是这世界上唯一的星,因为太独特,他很怕自己的画太平庸,描绘不出林声的与众不同。 他更怕的是,他用别人的风格去为林声作画,那样一来,林声就将变成他人的。 他想要独特的,卓绝的,灵动的,绝无仅有的。 沈恪紧紧攥着林声的手,林声有些吃痛,但并没有吭声,相反的,他笑着对沈恪说:好啊,我荣幸之至。 所以到底什么样的画笔什么样的色彩才配得上林声呢? 沈恪又陷入了新的问题中。 离开宾馆之前,两人在房门口拥吻。 林声很贪恋沈恪的吻,温柔又缠绵。 分开之时,两人都有些不舍,沈恪提出可以送林声回去,无非就是想再跟对方待一会儿。 可是林声怎么敢让他送?怎么敢让沈恪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坐收丰厚稿酬、在这繁华的都市衣食无忧的作家?怎么敢让沈恪看见自己其实就是这副样子,穿着十年前的旧衣服,住在混乱的群租房? 林声说:不用了,我要先去见一个朋友,昨晚喝那么多,你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的体贴并不是因为真的体贴,他多想跟沈恪说:好啊,你送我回家,然后进来坐坐,或者留下再过一夜。 林声内心觉得遗憾,他突然有了新年愿望,希望不管等多久,都给他一个这样的机会。 而沈恪,在林声说出要去见朋友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林声与自己的不同。 自己的世界只有对方一个,可林声的世界却是丰盛的。 沈恪低头笑了一下,对他说:好,你也别太累,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 林声没忍住,在宾馆门前拥抱了沈恪,之后二人分开,一南一北,留给对方的是自己孤单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林声依旧保持着那种高昂的创作欲望,这种感觉是他一直期待着的,所有的困惑都因为沈恪化解了。 坐在空旷的公交车上,林声拿出手机来给沈恪发信息。 【新年快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希望你永远快乐。】 沈恪收到林声的信息时还站在距离宾馆不远的地方没有离开,他躲起来,偷偷地看着林声走过了十字路口消失在了那条路的转角。 他看着林声的信息,嗓子发紧。 他也希望自己能保持快乐,可是他该怎么做呢? 沈恪掏出烟,抖着手费了好大劲才点燃。 他用力地抽了一口,然后给林声回:你也是。 其实他想说更多,但还是放弃了。 林声辗转三趟公交回到了他的群租房,这个时间,酒吧还没营业,何唤应该在补觉,他的笔记本在酒吧,又不好这时候去打扰,于是回去后翻出好久没用的纸笔,坐在床上写了起来。 他用走廊里被人丢掉的纸壳箱垫在腿上,纸铺在上面,专注地写。 在这段故事的开头,林声写:我是在一个大雪天跟他见面的。 他写:在遇见他之前,我曾经觉得这个冬天不会过去了。我始终都不喜欢冬天,寒冷肃杀,毫无生机,相比于活着,更适合死。 他写:但是,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那样,我们有时候感谢某些人,仅仅是因为他们和我们一起活着。借用陀老的话,我感谢他,因为我活着遇见了他。 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林声每一笔都郑重其事,下笔的时候很用力,甚至已经透过了纸背。 他故事里的我自然就是他自己,这个差点死在冬天里的失败者。 而那个他,不言而喻,是沈恪,那个背上绽开了花朵的男人。 他写得入了迷,为这个故事,也为沈恪。 在这里面,他用文字描绘沈恪的样貌,描绘对方的身体。 眼皮上的一颗痣,一个晚上就长出来的青色胡茬,每次触碰都会觉得被燃烧起来的手臂,还有,林声虚构的,沈恪背上的花。 那是一朵开在沙漠里的花,没有名字,但象征着生命。 在书写这一切的时候,林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饱满的幸福,而这幸福是沈恪赏赐给他的。 沈恪是他的爱神,是他灵感的源泉。 如果说,创作的花园里有一汪清泉,那潭活水就是沈恪,他只是走过去,虔诚地俯身,用手捧起那甘甜,一口而已,他就成了那个被神眷顾的人。 尽管此刻他距离沈恪遥远,但在纸页上,在故事里,他们正注视着对方。 ※※※※※※※※※※※※※※※※※※※※ 感谢在20210307 06:33:29~20210308 06:3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明雨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璟酱 2个;一西、神明丢了魂、程博衍的杂豆粥、玛尔济斯乔、34263767、一百根雪糕、江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泳贤 10瓶;困困困君君 7瓶;一百根雪糕 4瓶;阿u 3瓶;肖肖、美丽、嗑糖郑仔、luoyi不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林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他握着一支笔,自由自在,找到了他苦苦寻找的那个花园,在每一朵属于他的花上签了名。 群租房里的吵吵闹闹都与他无关了,纸页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这一次,他毫不在意任何写作技巧,不在行文之中耍任何心机,不夸张那场相遇的美好,也不夸张自己跟对方相遇时的心情,一切都是最真实的叙述。 也是最诚恳的叙述。 林声爱极了这样的感觉,他被爱神眷顾,有了创造爱的能力。 就这样一直写到天黑,手头的那几张纸被写满,林声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他依旧处于亢奋的状态,原来真正的写作是这样的感觉。 林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明明这群租房冷得人经常彻夜无法入睡。 他把自己写完的内容重新读了一遍,以往的他,要么根本不敢回头看自己写下的文字,要么回看的时候,恨不得逐字逐句地去删减修改,可是这次不同,这一次,他一个字都没改,他第一次被自己的文字打动了。 这才是正确的书写。 林声激动到眼眶有些泛红,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应该好好感谢沈恪的出现。 他终于慢慢地从故事中抽离,回归到眼前的生活里。 林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了床,拿好自己的稿子,出门去找何唤了。 朝着何唤工作的酒吧走的时候,林声很想念沈恪,他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但抬头看向月亮的时候,总觉得对方也同时在望向那轮明月。 林声觉得这是自己的重生,而让他重生的人是沈恪。 他给沈恪发了个消息,跟对方说:今天回来之后灵感旺盛,写了很多,多亏了你。 沈恪看到林声的信息时正坐在自己画板前面发呆。 他不确定林声的意思是不是自己给了对方灵感,就当是了。 沈恪羡慕,羡慕林声的感受力,也羡慕林声的创作力。 他还是放下了画笔,看来这个夜晚也注定只能眼睁睁看着颜料干掉而他一无所获。 沈恪烦躁不安,起身下楼,买了几瓶酒回来。 新的一年,简直就是泡在了酒里。 沈恪喝到微醺,给林声回复消息:在喝酒,很想你。 此时林声正坐在酒吧的角落,在何唤的歌声中,把手稿打到文档里。 何唤说:你今天真的满脸春风得意。 是,林声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快乐的时刻,他向来笨拙前行,今天第一次感受到了飞行的轻盈。 他的故事已经开始了,写得很顺,至少自己很满意。 他还收到了沈恪发来的想念,简单直白的很想你,比什么华丽的情话都动听。 这可以理解为情话吧? 林声拥抱着这三个字,像是拥抱着那个人。 你好喜欢他。今天晚上顾客很少,何唤刚刚闲着没事没人点歌也唱了两首,现在跑过来坐在林声的对面,喝着水托着下巴看着他,是因为那个画家吧? 林声笑而不语,但表情早就出卖了他。 你爱上他了! 没有。 嘴硬的小孩儿没糖吃。何唤说,经验之谈,既然爱上了就勇敢点,直接点,不然爱的机会是会溜走的。 何唤说经验之谈,林声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死在铁轨上的那个男孩。 我们不可能的。林声说,就保持这样的关系也很好,我仰慕他,从他那里获得创作灵感。 我天!何唤趴在桌子上笑,我听到了什么?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6) 什么? 你说仰慕!何唤看着林声,眼里都是笑意,好久没听过这么正经八百的告白了。 我没有告白。 嗯嗯,你在陈述事实。何唤说,仰慕啊你把他当成神啦? 林声不好意思承认,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藏着这样的心思,他哪儿好意思说。 他是个成功的画家,林声说,我却一无所有。 你在他面前自卑吗? 林声想了想:有点吧,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可耻。 为什么?何唤想不通。 在何唤看来,虽然林声现在还是辛苦攀爬的阶段,但总有一天林声能实现所有的梦想。 或许是因为朋友之间的情谊,但何唤就是觉得,老天爷不会亏待林声的。 但林声并不这么想,文学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究竟怎么才能成功,怎么才算成功。 以前的林声还幻想自己只是怀才不遇,他会大器晚成。 可时间越是磨,他就越是觉得自己根本就资质平平,这世界上有才华有天赋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轮到他成名成家呢? 到现在,林声因为沈恪写出了让自己内心涌动的文字,可他也并不觉得这一次就真的能有所成。 一切都是未知的,而在这未知里,他输的概率比赢面大。 我在骗他。林声抬起头看何唤,我有告诉过你吗?我一直在骗他。 何唤皱起了眉头。 林声说起自己对沈恪撒的那些谎:所以我说我不配,我是可耻的。 他说:人总有一天要为自己说的谎话付出代价,我只希望那一天晚一点到来。 哥,我真的不明白。何唤说,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呢? 林声也问自己,还不止一次这样问过。 他对何唤摇头,但自己心里是知道答案的。 虚伪、虚荣,还有自卑。 那时候林声对沈恪的印象就非常好,他很怕对方会看不起他。 对了!何唤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说,哥你跟我下楼! 林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跟着何唤一起下了楼。 何唤带着他到了一楼,酒吧一楼有两个区域,进门之后就是吧台、演出区和酒柜,还有几张小桌子,但再往里走,那边是VIP区,有大大小小好几个包间。 林声从来没进过这里面,那位航哥看在何唤的面子上让他每天晚上营业前在这里写稿已经对他很好了,他怎么可能还给人家添麻烦到处乱转。 林声被何唤带着进了VIP区,今天这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何唤说:我知道为什么看你的画家送你的那幅画眼熟了。 他拉着林声进了一间包厢,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说:你看,像不像! 林声跟何唤都不懂绘画,他们不会看,也不懂其中的技巧和风格。 墙上挂着的那幅画跟沈恪送给林声的其实并不一样,送给林声的画的是林声,是雪天里、路灯下静静等待着沈恪的林声,可眼前这一幅画的却是金色的麦田和一个孤零零的稻草人。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可是,当林声看过去的时候,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两幅画之间好像真的有某种关联一样,就像读某个作家的作品,故事内核不同,叙事方式不同,但你仍然能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同一个人所写。 这两幅画给林声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我问过航哥了,他的画都是从一家画廊订的,何唤说,他跟那个画廊老板好像是旧识,也算是照顾一下对方的生意。 何唤当时没有多问,对这个行业完全没有概念的他想当然的就以为画这幅画的就是画廊老板。 画廊老板?林声的第一反应也是沈恪竟然还有自己的画廊。 何唤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够意思吧! 纸条上写的是画廊的地址和电话:不过我就是这么一猜,你可以自己去验证一下。 林声接过了纸条,又转过去看了看墙上的那幅画,或许是心理暗示,他越看越觉得这两幅画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张纸条,但内心其实是纠结的。 林声很想看看沈恪生活的世界,但又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迈出了这一步就太不遵守游戏规则了。 他不想冒犯对方。 他期待的是有一天沈恪主动邀请他进入自己的世界,而不是他冒冒失失鬼鬼祟祟地去偷窥。 林声回到了楼上,重新坐在了自己的电脑前。 稿子还没打完,酒吧里终于来了两个顾客。 何唤去唱歌了,说自己今天心情好,免费送给那两个姑娘一首歌。 酒吧里温暖宁静,何唤的歌声很动人。 可林声的内心又不平静了,他的意志在动摇。 喝得醉醺醺的沈恪拿着林声送给他的八音盒躺在床上,他打开开关,看着八音盒飘雪唱歌。 明明上午还在一起,可晚上他就又开始想念林声。 要是能无时无刻在一起就好了,自己都帮着林声找到了灵感,那林声可不可以也拉自己一把? 沈恪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他一点都不坦诚,人家要怎么帮自己。 他叹气。 他承认自己最开始是为了寻求低级的欲望才跟林声见面,可有的人,见过一次就能烙在灵魂里了。 沈恪翻了个身,看着窗外。 他还是想画。 沈恪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因为醉酒有些头晕,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但有些感觉却即将满溢。 他扶着桌子走过来,一瞬间而已,他抓住了那感觉的尾巴。 反正也交不出作品了,随便画吧。 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就画此时此刻自己最想画的。 沈恪想画林声,画林声的身体,画林声肌肤的纹路和手腕上细小的疤。 自怜自哀是没用的,他要表达。 他要把此刻对林声的想念和欲望融进他的颜料里,留在他的画板上。 此时的沈恪,带着醉意化身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他满心扑在这幅画上,期待它的完成,就像期待废墟之上升起一轮满月来。 ※※※※※※※※※※※※※※※※※※※※ 不出意外应该是明天入V,有肥嘟嘟的更新,手动鞠躬~感谢在20210308 06:35:04~20210309 06: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平生尽欢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平生尽欢颜 3个;清明雨上 2个;十六、祜万清、江湾、全甲异靛、旖旎之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祜万清、梅兹大学在读生 10瓶;亲爱的夏飞 7瓶;阿u 5瓶;江没 4瓶;顽固不化、暗末裔、萧莹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自从跨年夜之后, 林声跟沈恪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甚至连信息都很少发给对方。 两个人都进入了一种亢奋的创作状态中,林声把笔记本重新带回群租房,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他时间都窝在他的上铺闷头编写他的故事。 这个故事, 来自他最真实的感受,但也掺入了一些他的臆想。 在他的故事里, 沈恪不仅仅是温柔体贴的, 在这个温柔的男人体内压制着一条恶龙。 那恶龙在林声看来, 是欲望、邪念和破坏力的化身,沈恪光明的一面背后也隐藏着一道阴影。 至于故事中的我,起先是胆小懦弱的,是自怨自艾的,是狼狈憔悴的, 然而在跟沈恪一次次的接触中,仿佛也被对方打通了脉络,剥开了云雾, 那个我也看到自己暴烈的一面。 他们同样寂寞, 同样渴望爱与被爱。 他们在穿着衣服的时候谈论天和地, 觉得找到了自己缺失的灵魂的另一端。 他们在一si不挂的时候感受天和地, 确信寻得了自己身体最契合的另一半。 林声把自己对沈恪不能言明的爱与期待全都写到了这个故事里,他甚至擅自做主,在书写这个人物的时候, 为他增添了一些人性的阴暗面。 林声不是故意要冒犯沈恪,他只是一方面确信没人是完美的, 哪怕是他在心里供奉着的爱神, 另一方面也真心希望沈恪是不完美的, 这样他在对方面前时才会显得没那么丑陋可鄙。 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完善着沈恪这个人,当然,故事里的人不可能真的叫沈恪和林声。 这里的沈恪被他起了个新的名字,叫孟南柯。 孟南柯,南柯一梦。 林声当沈恪是自己的一场大梦。 至于他自己,这个故事中的我,在林声书写的这几万字里始终没有确切的名字。 他觉得这个我并不需要一个准确的代号,他就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林声写得入迷,要不是何唤每天来盯着他强迫他吃点东西,他甚至真的会日夜不休茶饭不思。 他太热爱这种感觉了,那种创作的狂喜让他不能自已。 手机放在一旁已经没电了,林声都没注意到,也没去管它,就这么写,不停地写,在虚虚实实的文字世界里,他跟孟南柯,或者说沈恪,情深意笃无限缱绻。 在林声创作沈恪的时候,沈恪也在创作林声。 沈恪用了三天,几乎不吃不喝,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胡子拉碴,瘦了一圈。 三天,他的画尚未完成,是他发现自己拿着画笔的时候手都在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应该补充一点能量了。 在家里翻出一个马上要过期的面包,几口吃完,又一口气喝了半瓶水,算是吃过了一顿像样的饭。 在这个过程中,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始终盯着他的画。 沈恪很清楚,这幅画不能拿给别人看,尤其是林声,这是对林声的冒犯。 画中的人年轻英俊却衣衫褴褛,破布条一样的衣服挂在那具身体上。 年轻人脸上身上都是被划出的血痕,破败的背景下,他手里攥着一朵已经凋谢的玫瑰花,花茎上还沾着他的血。 沈恪最后还没完成的部分是林声的眼睛,他迟迟没办法落笔。 他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但又心存恐惧。 他不是害怕表达,而是担心自己一旦真的这么做了,这么画了,会触怒神灵他怎么敢这样对待林声? 沈恪望着那双还未成型的眼睛,他浑身是汗,惴惴不安。 但最后,他还是拿起笔,凭着火山喷发一样的欲望落笔了。 不要克制,不要试图控制自己的灵感。 好的作品自有其故事性,让故事尽情地发展,让画笔尽情地自我演出。 沈恪放弃抵抗,一双眼睛,他用了四天去完成。 当他终于画完,直接在这幅画前面崩溃到痛哭流涕。 那是他无法直视的眼睛,充满了欲望却又深邃到像是可以看透一切。 沈恪觉得自己被画里的人看穿了,那目光直接射进了他的最深处。 他那肮脏的、潮湿的、残毁的角落被看得一览无余。 此时的沈恪觉得画中人仿佛来惩罚他的天神,照亮了他所有的不堪和失败,轻轻一挥就将他击倒了。 他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幅画哭,不小心碰倒了这几天一直被他放在身边的八音盒。 八音盒的开关被打开,伴随着沈恪的哭声,唱起了歌来。 林声的手机响起来时,他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连续几天的写作让他整个人都疲累不堪,他原本还不想停下,但何唤说:我的天,哥你不要命了吗? 何唤劝他:你这是写书,不是写遗书,赶紧好好睡一觉,我真怕你什么时候就猝死了。 林声听了劝,想着确实不能急于一时,他已经找到了感觉进入了状态,他写的是自己的生命,但不能真的用生命去写作。 但由于连日来大脑都处于亢奋的状态,林声很难入睡,他躺下之后脑子里也尽是那些情节。 手机是何唤帮忙充电的,充满之后给他放到了枕头边。 一个星期没怎么碰过手机,他对铃声都没那么敏感了。 林声有些迟钝地转过去盯着手机看,猛然间想起了沈恪这个人。 他过于沉浸创作,那种感觉仿佛自己每天都跟沈恪在一起,却忘了那到底是书中世界。 这几天沈恪在做什么? 林声赶紧拿起手机想要联系沈恪,却看到来电人是一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他对这个号码有印象,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林声晃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几秒钟后再次响起。 他接听了电话,在听到对方声音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宋铎。 这个人仿佛已经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林声都彻底忘记了他。 林声,宋铎说,好久没联系,最近还好吗? 林声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已经十分平静,他现在好像无所畏惧了,因为他找到了自己那扇门。 这扇门他每天都在深情地爱抚着,哪怕未来他依旧无力推开,但林声觉得足够了,他用了这么久终于感受到了创作的快乐。 他已经满足了。 宋老师找我有事吗? 林声对待宋铎依旧客气疏离,依旧尊称一句宋老师。 宋铎说:还是之前聊过的那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跟你谈谈。 不用了,林声说,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您还是找别人吧。 宋铎拿着电话,站在窗前,他低头往下看,一阵剧烈的眩晕感侵袭而来。 我们再谈谈好吗? 真的没必要了。林声原本就没有睡意,被这样一通电话招惹得更是睡不着了,他坐起来,看着窗外,发现今天阳光好到不似冬日。 宋铎沉默了好半天,在林声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又问:好,那就算不谈那件事,我单纯请你吃个饭总可以吧? 林声笑了:这就更没必要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7) 今天天气看起来不错,林声觉得不应该浪费给宋铎。 宋老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先这样吧。向来不太懂得拒绝的林声,在宋铎这里学会了拒绝,我还有事,祝您写作顺利。 挂断电话的时候,林声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说的最后那一句听起来似乎像是在嘲讽对方,但他可以保证,自己真的没有那种想法,他是发自内心的在祝福对方。 在感受到了创作的快乐之后,林声觉得自己对待世界好像都更宽容了。 他坐在床上握着手机笑了起来,果然人的情绪和心情是可以改变世界的。 他切换界面到信息,发现沈恪这几天竟然也没有联系过他。 林声有那么几秒钟的失落,然后犹豫着要不要给对方发个信息。 说点什么呢? 他看着外面,阳光落在雪上,光明得有些刺眼。 他给沈恪发:今天看起来天气很好。 这座城市少有的蓝天,林声觉得心都开阔了。 但他发完之后,觉得自己的这条消息显得有些愚蠢,哪有用这么笨拙的方式找人聊天的? 他坐在那里等着沈恪的回应,心里暗暗觉得,沈恪或许不会理他。 何唤买了午饭回来,探头进来看他:哥你没睡啊? 睡不着。林声说,今天阳光真好。 阳光好有什么用啊,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何唤说,今天三九,冻死了,我出去买个饭还摔了一跤。 林声被他逗笑了,从床上下来说:你吃饭吧,我出去走走。 你也吃口呗。 还不饿,下午再说吧。林声穿了鞋,拿起搭在床边的那件老旧的羽绒服,我去感受一下三九天。 他揣上手机出门了,难得的好心情,林声想好好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 他推开门,走出家门,走进冬天和阳光里。 林声踩着小路上的冰,小心翼翼地滑着往前走,他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依旧能感受到阳光的力量。 在这种感觉里,他又想到沈恪,想到自己写下的那些段落。 这一刻,他觉得拥抱到了自己最向往的人生,虽然依旧贫穷、潦倒、没有出路,但此时此刻他爱着生命的种种。 第30章 沈恪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出门了, 自从跟林声一起跨完年,他就一头扎进了画作里。 他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为了一幅画又哭又笑的。 沈恪抓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 眼睛依旧看着那幅画。 画里的林声虽然眼中充满了欲望,但同时也在犀利地审视着他。 沈恪突然之间有些害怕, 他站在那里倚靠着桌子,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是他创作出来的林声, 跟原本真实的那一个不尽相同。 沈恪明白, 他把自己的臆想和自己压抑着的一部分本性强加在了这幅画里, 塞进了林声的身体里,他是可耻的,但这样的可耻让他燃烧了起来。 他拿过手边的瓶子,又喝了几口水。 沈恪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的作品,但同时又十分矛盾, 生怕被人看见这幅画。 这是他私人的作品,是秘密花园,这幅画永远都不会被拿到画廊去待价而沽, 更不会被展出。 沈恪深呼吸, 放下瓶子的时候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阳光正好, 好到不像是这座城市的冬天会有的样子。 他伸了个懒腰,朝着阳光看去。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沈恪又回头,看向那幅画, 好像不管他站在哪个角落,林声都能看清他。 几天来, 沈恪没有跟外界联系过, 这会儿他拿起已经没了电的手机, 连上充电器,倒在了床上。 一觉醒来的时候,阳光刚好落在沈恪的身上,冬日的阳光也可以很暖,可以晒得人浑身是汗。 沈恪摸过手机看了一眼,下午两点多钟,还有一条不久前发来的消息。 消息是林声发来的,这时候沈恪才猛然惊醒,他不是画中人,林声也不是。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在这个世界里呼吸着的人,他们之间是有过关联的。 林声的消息很简单,只是感叹了一下今天的好天气。 沈恪攥着手机,又看向窗外,难得想出去走走。 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沈恪到门口那里照了一下镜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可笑蓬头垢面、邋里邋遢。 这一个多星期,他不仅没好好吃饭睡觉,也没好好打理过自己。 头发之前就有些长了,但一直没剪,一个星期过去,又脏又乱。 胡子一星期没剪,下巴上已经不是青色的胡茬而已,长出来的黑黑硬硬的胡子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 刚刚那一觉睡得时间虽然不久,但好歹是几天来难得休息好的时候,眼睛稍微有神了,但黑眼圈还在。 沈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觉得这样的自己蛮有意思的,让他想起《新桥恋人》中抱着画夹匆匆而过的流浪画家,但不同的是,米歇尔到底还是富家千金,哪怕在外流浪,落魄又脏兮兮的,但终究还会回到干净的世界里,而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灰暗。 沈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灰暗就灰暗吧,至少他有了那幅画。 他从镜子里看过去,看那幅画,画里的林声依旧盯着他。 沈恪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了身衣服。 他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三九天,哪怕阳光明媚但也还是够冷的。 沈恪裹着大衣走在冬天的风里,冷风吹一吹,竟觉得格外的舒服。 他还没给林声回复消息,没想好应该说什么。 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没联系林声,对方也只是刚刚才发了一条信息给他,沈恪很好奇这段时间林声在忙什么,但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询问,他在对待林声时,始终很小心。 就这样往前走着,沿着这条老街巷,路过破败的自行车棚和落满灰尘的社区告示栏,他头顶阳光,脚踏薄冰,穿过一条又一条小路。 沈恪是没有目的地的,就像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画什么。 他只是知道,他想画,想画出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来。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他想不清楚。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也没有个明确的答案,但沈恪可以确定的是,至少此刻摆在家里的那幅画足够他骄傲一生。 但可惜了,他只能独自欣赏。 沈恪走进一条没人的小巷,点了支烟,掏出手机来给林声回复信息:是啊,天气好出来走走,心情都变好了。 发送完之后,沈恪不确定林声是否会给他回复,他很紧张,很期待,就那样一手夹着烟,一手攥着手机不放开。 手快冻僵的时候,林声的回复来了。 林声说:没错,忙了一个星期,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 沈恪吞吐着烟雾,看到林声说自己也出来透气,有种两人共生共存的感觉。 林声忙着工作的时候,他也在忙,一个在做文学创作,一个在做绘画创作,沈恪觉得这样的人设表象上,他们无比般配。 但表象之下,就不必深究了。 沈恪没有继续回复林声的消息,他想起自己的那幅画,突然之间又觉得无法好好面对林声。 其实在他看来,林声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林声花园里的每一朵花都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开。 所以,当沈恪创作的时候给林声强加了那么多人性的欲望在里面,他会觉得这是对林声的污蔑。 心里有鬼,不敢与其对视。 沈恪的烟抽完了,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悠悠达达,去感受林声说的力量。 一直以来沈恪都不是喜欢走动的人,平日里散心或者没有灵感的时候他更喜欢在家里睡觉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坐着,但今天不同,他竟然不知不觉走了好多的路,走了很久的路,走到了一条很有名的古巷来。 这条古巷真的是有年头了,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早就已经搬走,翻修之后虽然也保留了古色古香,但商业气息也变得相当浓重。 沈恪之前来过一次,那时候是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跟着一群朋友到这边来闲逛。 几年过去了,这里繁华依旧,傍晚时分还人头攒动。 沈恪迟疑了一下,还是往里面走去,多去感受一下人的气息也不是一件坏事。 巷子两侧都是商家,来往的人很守规矩,右侧通行,两拨分开而行,中间自动留给了神明。 沈恪随着人流慢慢地往前走,或许是因为人多,竟觉得没那么冷了,风也都散了。 太阳朝着西边坠下去,东方的冷色调即将掩盖住那橘红。 沈恪抬头看着,东西方的交界处两种色调像是在彼此抗争也像是在温柔缠绵。 他正沉浸在那个世界里,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沈恪? 当沈恪循着声音望过去,一时间觉得时间和风景都停滞了,它们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陪衬。 林声惊讶地看着他,对眼前的巧遇表现出了极大的意外。 两个人的表情都从诧异转换为喜悦,那种意外之喜简直就是生命突然奖励给他们的最贴心的礼物。 这样的相遇让林声觉得仿佛是一段神话的开篇,接下来的故事要如何发展,他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遇见了。 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往中间走去,他们为走过的其他人让路,在最中央的位置靠近了对方。 没想到会遇见你。林声看着沈恪,满眼都是喜悦。 在不久前,他刚刚把对沈恪的敬和爱灌注在自己的作品里,此刻的他还没完全从中抽身,望向沈恪的时候,还仿佛望着自己心爱的神。 而沈恪,他在面对林声的时候是忐忑的,尤其是对上这双明亮的眼睛,他越发觉得自己羞于直视眼前的人。 但尽管心怀不安,沈恪也还是无法自控地欣喜于这样的相遇,这是命运设定的巧合,有一种玄妙的浪漫在里面。 我一个人出来随便走走。林声看着沈恪,虽然是陈述句,却有一种试探藏在句子中。 沈恪笑了:我也是。 两人看看对方,沈恪说:要一起吗? 林声转过身来,陪着沈恪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们随着人流,不看街边琳琅的商铺商品,不看路过身旁的俊男美女,也不看紧贴着自己手臂陪着自己散步的人,他们的眼睛望着前方,看着黄昏,看着枯枝,看着冬日里飞得高远的风筝。 他们一路走,也不怎么聊天,一直一直往前,走出了这条巷子。 继续向前,是一个夏天很热闹冬天却鲜少有人会去的小湖边,冬天湖水结冰,周围温度总是低得彻骨。 他们两个在夜晚降临时散步到此处,站在冰面旁边,沈恪拉住了林声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冰冰凉凉的,沈恪把林声的手指尖攥在手心里。 林声说:我喜欢这样的意外。 沈恪回应:我也是。 两个人相视一笑,像是看到了传说中的宿命。 可以接吻吗?沈恪问他。 林声自然不会拒绝,转过来抬起了头。 月光洒了下来,树影随着风在晃动。 所谓神话,应该就是如此这般了。 错乱的光影中,吻出一行行浪漫的诗句,一幅幅抽象的画作,在与对方接吻时,他们仿佛通过了生死毁灭的那扇门,在浩瀚宇宙中寻得了唯一的那颗星。 第31章 有些时候, 气氛太好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尽管还是冬天,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冬日里温度最低的几天之一,但林声跟沈恪遇见之后, 不知道是环境温度升高了,还是自己耐寒程度提升了, 总之,他们两个在呼啸着的寒风中接吻, 竟然非但没觉得冷, 还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吻到情深处, 沈恪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更用力地拥抱林声。 有时候一个人的出现真的足以改变另一个人的世界。 林声也感受得到沈恪的躁动,轻声问他:可以去你那里吗?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林声立刻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他看向沈恪,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为难。 对不起, 林声赶紧道歉,是我唐突了。 没,沈恪放开了林声, 两个人整理着衣服, 就是我那里太乱了,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看见。 不仅仅是太乱了的问题。 沈恪要怎么告诉林声自己根本就是个跟人合租正为下个季度的房租发愁的骗子? 他根本不是什么画家, 一贫如洗,只有一幅刚完成的画,而那唯一的画也绝对不能让林声看见。 在之前的交往中, 沈恪给林声营造的是一个生活自在宽裕的形象,独自在这里租下一个两居室, 一间屋子用来住, 一间用来当做画室。 那是沈恪幻想中的房子, 是他刚刚毕业时,计划未来几年实现的画面。 然而可惜了,他混得越来越不如意,从刚毕业时的青年公寓搬到现在这个地方,为的就是再省点房租。 他如今住的这个房子,确实是两室一厅,客厅小到几乎只能放一张桌子和一个冰箱,房子旧得连地板都翘开了。 沈恪的房间实在没法展示给林声看,他承认自己虚荣,他不想让林声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 而林声,当然接受他的解释,就算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本来就是他太冒失了。 刚刚沈恪的一个眼神让他突然清醒了许多,也终于想起自己跟沈恪并没有在恋爱,他编故事编得太入戏了。 在这件事里,沈恪没错,该道歉的明明是他。 因为林声的那么一句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沈恪心里不安,总觉得自己就要暴露了。 他不想失去林声,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说明。 所以说,人是不应该说谎的,说了一个谎后面就要用无数谎言来弥补,后患无穷。 沈恪知道自己没有及时悬崖勒马,现在再说什么意义都不大了。 不过,就算让他坦白,他或许也还是不敢。 两个人沿着结了冰的湖边慢慢往回走,回程的气氛沉闷了许多,他们也不再牵着手了。 林声很自责,觉得这完全是因为自己刚刚说了那句话,否则沈恪不会这么明显地跟他保持了距离。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8) 他在自责的时候,沈恪也一样,认为是自己的犹豫和拒绝伤害了林声。 林声。 沈恪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还是想说些什么,很怕今天一别之后,林声就不再跟他联系了。 他感受得到,林声是个很敏感的人。 嗯?林声看向了他。 一阵风吹过,湖边的枯树上挂着雪飘落,冰冰凉凉地抚过了林声的脸。 我真的不是不欢迎你。沈恪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愣头青的年纪冒冒失失的,一不小心惹了喜欢的人生气,只好笨拙地道歉。 喜欢的人吗? 他看着林声,不可否认,自己是喜欢对方的。 那种喜欢来自各处,他的身体各处,和精神各处。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带给他这么巨大的能量,家里那幅画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对林声的感觉从最初的性吸引变成后来的精神依恋,到现在,他甚至觉得自己通过林声已经诞生了一个全新的自我。 尽管对方可能并不知道,但沈恪赋予了这个人无限的权力和意义。 两个人都站住了脚步,林声看着他,望着那双眼睛,往最深处看。 相互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林声突然笑了起来:你在紧张吗? 沈恪一怔,然后点头。 是担心我会因为你的拒绝而生气? 沈恪又点了点头。 此刻的他真的像个在乖乖认错的学生,满心期待对方的谅解。 林声低着头笑,沈恪看着他被风吹动的发丝。 当林声伸手拉住沈恪的时候,他说:我还担心你会生气呢。 十指紧扣是不是代表两颗心也相连着呢? 林声跟沈恪十指紧紧相扣,手心贴着手心,冷风吹得手背冰凉,但其他的地方都滚烫。 林声说:今天确实是我太失礼,哪能突然提这样的要求。 他往沈恪身边靠了靠,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原谅我呗。 沈恪对林声的表现很意外,他觉得对方竟然像是在撒娇。 林声眼含笑意地看他:怎么了?不原谅吗? 沈恪笑了,抬手把人搂进怀里,闭着眼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头发,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在跟林声谈恋爱。 恋爱是件美妙的事,他渴望,但却不敢尝试。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终于算是解开了心结,沈恪的羞耻与罪恶感依然存在,但眼下又被压制住了。 他们一起走到公交车站,林声问:你也在这里坐车? 我住得近,走回去就行。沈恪跟他一起站在那里,帮他挡着风,等你上车了我再走。 旁边有其他人在等车,玩手机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两人长得都不赖,动作亲昵,路人难免侧目。 公交车来了,林声指了指站牌上的某一站说:我在这里下车。 沈恪点头,表示记住了。 可惜,林声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在那里下车,然后还要换乘一趟,往更偏更远的地方去。 林声上了车,因为是始发后的第二站,车上人并不多,他刷卡之后回头看了看沈恪,朝着他挥手。 林声在后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沈恪跟过去,在车下仰着头看着他笑。 两人互相挥着手,直到公交车已经缓缓启动,林声的目光依旧只落在沈恪的身上。 他一直在回头,直到不能再看了。 林声坐好之后,觉得自己心跳特别快,他已经不确定到底应该怎么定义他现在跟沈恪的关系了。 远超于炮友,却并非恋人。 林声想要恋爱了,别人不可以,只是沈恪。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贪心,明明说好只是奉他为自己的神明,现在却对神明产生了这样的念想,这实属不该。 可林声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怎么都无法想象,自己竟然才刚跟对方分开不到一分钟而已,却已经开始想念那个被公交车甩在后面的男人。 他想念沈恪的声音,沈恪的身体,甚至连沈恪身上散发着的气息都让他思念不已。 他又站起来回头看,惊讶地发现沈恪竟然依旧在原地,站在这条路最亮的那一处,在公交站,朝着他离开的方向。 所以,并非单相思吧? 林声这样问自己。 可他不敢回答,就像小妖不敢轻易揣摩神佛的心。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沈恪发来了消息。 那个在被他想念着的人对他说:因为今天见过你,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32章 尽管没有任何人提起, 但那天之后,林声跟沈恪之间的关系仿佛开启了另一个侧面,他们的确不再像是寻常的pao友, 流动在彼此间的情感愈发浓厚。 几乎是每一天,只要睁眼就会发消息给对方, 聊些有意义或者无意义的话,然后才算是开启了新的一天。 林声依旧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欲望, 他的书写非常顺利, 绵绵的情意全都融在他的字里行间。 而沈恪, 问题虽然尚未彻底解决,但或许是因为有了林声的陪伴,心里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 不过即便如此,两个人见面的频率也并没有因此变得很高,在那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仍然保持着一个星期一次的见面频率。 不是不想见, 是不敢,也不能,对于他们来说, 生活依旧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 沈恪跟林声两个毕竟依旧没能跟对方坦白自己真实的样子, 而且这些日子也都没什么收入,虽然他们在跟对方相处的时候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保持着你来我往的原则这次房钱如果是沈恪出的,那下次就是林声, 这像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可即便这样,对于他们来说手头也还是不够宽裕, 见面也还是有着很高的成本。 当然, 他们也可以见面不去开房, 就只单纯地散散步聊聊天,可两人也都知道,难得见面,怎么可能不想拥抱呢? 沈恪认真地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贪婪好se,明明在遇见林声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给自己的回答是,林声就是他生来就要寻找的缺失了的那另一半,所以拥抱和亲吻都成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本能。 柏拉图都说当他们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人,既然如此,那么就可以原谅。 由于这些日子林声情绪好状态好,写作进展也相当顺利,何唤有时候看着他觉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从前的林声好像总是要很努力才能打起精神活着,经常对这个世界的反应很迟钝,但这段时间,林声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爱笑了,爱说话了,有一天还跟何唤学着弹了一会儿吉他。 何唤问他: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声正坐在空荡荡的、尚未营业的酒吧VIP包厢里认真地端详着墙上的挂画,就是那幅看起来跟沈恪的作品风格很像的稻草人。 怎么可能。林声矢口否认,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还不承认啊?何唤笑着坐到他旁边,你都把恋爱两个字写到脸上了,整天春光满面的,三十岁的人那劲头像是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 何唤没见过这样的林声,觉得新鲜,也为对方感到开心。 林声消沉太久了,何唤以前总是担心这人会被抑郁的情绪压垮,不过现在好了,一个沈恪就拯救了他。 这个沈恪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何唤都想见见了。 对了,何唤猛地想起那件事,拍着桌子问,那个画廊你去过了吗? 林声摇头:没有。 为什么啊?你不好奇吗? 后来何唤有想过,其实这两幅画未必真的出自同一个画家,毕竟他跟林声在这方面都不是专业的,只是看着像而已,话又说回来,就算真的都是那个沈恪画的,沈恪也未必就是画廊的老板,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好奇,林声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幅画说,但是我把自己的好奇心压制住了。 何唤不明白:你不想弄个究竟?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呢?林声说,原本我对他就不够诚实,却想要偷偷默默地去探究他的生活,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何唤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生活的世界,那既然这样,在他把他的世界主动展示给我之前,我理应对他也收起这份好奇。林声盯着那幅画,我不想冒进,不想让他讨厌我。 何唤叹了口气,能明白林声的良苦用心。 他不会讨厌你的。何唤说,虽然没见过他,但是能让你这么着迷,他不会是普通人。 林声大声笑了起来:可我是再普通不过的人。 不是,不要妄自菲薄。何唤说,我们每个人都不普通。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吧哥,等你出名了,多送我几本签名书。 何唤出去了,把空间留给林声。 林声继续望着那幅画,他说不清自己究竟希望沈恪是这幅画的作者还是不希望。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邪恶,因为在最近的写作中,他把沈恪也写成了一个如他一般的骗子,故事里的两个人就像现实世界里的他一样,戴着假面跳舞,舞步再怎么华丽,都是不真实的。 又一场大雪过后,农历新年快到了。 林声跟沈恪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见面,依旧约在经常光顾的小宾馆。 冬天的宾馆即便有供暖温度也不高,全靠两人的体温互相取暖,刚进屋时冷得发抖,到最后汗涔涔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洗澡的时候,两个人挤在狭小的淋浴间,林声问沈恪:春节你要回家的吧? 沈恪跟林声提起过自己的老家在几百公里之外,说是大学的时候来这里读书,然后就留在了这座城市。 其实挺寻常的一句问话,如果当初林声不是负气从家里出来的,一般在外工作的年轻人过年时候都会回老家去团圆。 但沈恪也迟疑了。 林声察觉到了他的迟疑,知道对方或许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再追问,也不等着对方回答,只是一边拿起宾馆的沐浴露挤在手心里往沈恪身上抹,一边说:我今年不回去了。 听到林声说不回去了,沈恪一瞬间有些惊喜,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有种自己今年过年也不会孤单了的感觉。 为什么呢?沈恪问,工作原因走不开? 林声笑了:我那个工作到哪儿都能做,背着笔记本在火车站也能写。 沈恪也跟着笑了:是啊。 就是不想回去。林声说,跟家里人有些矛盾。 沈恪盯着他看,看着他给自己全身都涂好了沐浴露,接下来换他给林声涂。 那你过年什么安排?沈恪问,有朋友一起吗? 他们都准备回家了,林声说,过年么,没什么特殊情况肯定都回去的。 蹲在那里给林声涂沐浴露的沈恪仰起头看他:那要不要和我一起过? 刚刚林声提起自己也留在这里过春节的时候就在期待沈恪对他说这句话,所以当沈恪真的发出邀请,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可是,当他答应,沈恪又突然慌了起来。 这可是春节,他们不可能在除夕的晚上也来开房,那么,要去哪里? 沈恪不敢带林声回自己的住处,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林声会邀请他去自己家,然而一直到两人从宾馆离开林声都没有提起这回事。 分开时,林声看出沈恪有些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 没事,沈恪说,突然想起有些工作还没处理好,竟然又要过年了。 林声笑笑:是啊,一年一年过得真快。 这干巴巴的聊天让林声觉得沈恪一定有心事,他勾了勾对方的手:过年了,给自己放个假,开心一点。 沈恪看着林声,心里又涌起了愧意。 他跟林声拥抱了一下,道别,说后天见。 这一次是林声站在原地先看着沈恪走远,这一路上沈恪都在想除夕该怎么办,他到底要怎么告诉林声自己其实住在又老又旧的出租屋里? 到家之后,沈恪刚好遇见正拖着行李箱准备回老家的室友,他跟这个室友一起合租很久,但交集不多,对方是个朝九晚六的上班族,平时生活规律话也不多。 两人见面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对方问他:不回家过年? 沈恪笑笑,礼貌地回应:不回去了。 真好,没想到对方竟然羡慕起沈恪来,我也不想回去,每年过年都要被亲戚围着问赚多少钱,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结婚,回家跟上刑似的,愁啊! 沈恪看着他笑,也不好说什么。 提前说句新年快乐吧,室友跟他挥挥手,过年回来给你带腊肉。 沈恪道了谢,准备帮他拿箱子。 不用不用,不沉。 俩人客气了一番,室友准备走了。 啊对了,沈恪突然叫住他,有个事想问你一下。 沈恪突然想起前阵子他听室友在客厅打电话,好像是公司团建,要找日租房。 虽然手头拮据,但沈恪觉得可能只有这么做了。 你知道在哪能租到日租房吗? 日租房? 嗯,就除夕一天就行。 哎还真有,室友说,上个月我们团建找的那个挺便宜的,环境也好,等会我把房主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沈恪松了口气,笑着跟他道谢。 室友刚走没一会儿沈恪就收到了信息,他立刻联系了日租房的房主,当天下午就去看了房子拿了钥匙。 这个日租房确实不错,一百多平米,干净亮堂,一天价格也不贵,沈恪在电话里房主讨价还价了一番,租两天给打了折扣。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19) 平时可不是这个价,房主说,这不过年了么,这段时间没人,空着也是空着。 沈恪租了除夕当天和大年初一两天,原本他只想租一天的,想着能省点是点,但想到总不能像灰姑娘一样,到了十二点就把林声赶出去,更何况,两天租下来有折扣,算起来也不比他们开房贵多少。 囊中羞涩的沈恪这次又咬咬牙出了血,但拿着钥匙离开的时候心情很好,这是近几年来他最期待的一次除夕了。 他希望林声也能拥有一个记忆深刻的除夕夜。 第33章 沈恪处理好一切, 开始期待跟林声两个人的除夕。 他回家之后就给林声发了信息,跟林声约好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 林声收到消息的时候,心里是抑制不住的快乐,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就这么走进了沈恪的世界。 沈恪邀请自己去他家,这件事对于林声来说意义非凡。 他实在忍不住, 打了电话给何唤。 何唤刚到家,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家过年。 你是说你的画家请你去他家过年? 嗯, 林声站在楼道里, 躲开那些吵闹的人, 我挺意外的。 何唤在电话那边恭喜他:看这样子,等我过完年回去,你是不是就脱单了啊? 不会。林声也笑,就只是朋友。 得了吧!何唤笑得不行,都这样了, 还朋友呢? 林声只是笑,没有说话。 哥,我说真的, 你要是喜欢他, 那就把握住机会。何唤收敛了笑容, 很认真地劝林声, 人这一辈子,几十年的工夫,虽然遇见的人数不清, 可有几个能是真心喜欢的?别错过了。 林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问题是, 他不敢。 他怎么敢去争取沈恪的爱呢? 嗯, 我会尽量。 何唤笑笑:我估计说也白说, 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吧,其实我就是想说,你真的挺好的,别总是把自己想得太不堪,你没那么糟。 林声一直以来都很感激何唤这个朋友,人不管日子过得怎么样,总是需要有个人站在自己这边支持鼓励着自己的。 这么一想,林声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 何唤,林声坦率地对何唤说,我确实配不上他。 何唤叹了口气:哥,你还写书的呢,可是我觉得你根本不太懂爱情。 林声没吭声。 要不趁着这次过年,你们俩独处的时间多,好好聊聊这个问题。何唤说,你问问他爱情是什么。 林声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说不懂爱情,他觉得自己看得很明白。 爱情是山,是水,是天,是地,是摇曳的树枝和飘在头顶的云。 爱情真实又虚幻,可以激发人的无限潜能,是漫漫长夜光明之所在。 林声觉得自己明白的。 才不是这回事。他给何唤说自己的想法,何唤却简单粗暴地反驳了他,你想的那些太虚了,你不是活在故事中的人,你是踏踏实实存在着的,你要考虑的不是山和水,天和地,你要考虑的是他怎么看你。 何唤的妈妈叫他吃晚饭,他应了一声说:我妈叫我吃饭了,先不跟你说了,布置一个家庭作业,明天跟他见面后问问他觉得好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何唤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愿他别跟你似的,扯那些虚无缥缈的比喻。 林声笑了,催他快去吃饭,然后两人挂断了电话。 好的爱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林声被何唤说得迷糊了。 但不管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何,他现在都欢欣雀跃,距离他跟沈恪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十几个小时,林声已经开始期待了。 林声小时候很喜欢过年,因为过年的时候爸妈都会在家陪着他,有新衣服穿,有压岁钱拿,还有很多好吃的。 可是后来,从他离开家开始,他变得害怕过年了。 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平日里无论到哪里都人潮汹涌,可临近春节开始,像他一样的外地人都陆续离开,返回老家,眼睁睁看着城市越来越空旷,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车也越来越少,他的心跟着愈发空旷起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尽管林声难过于父母对他的不理解和不支持,但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过年的时候自己能跟他们好好地团聚。 几年了? 林声都不敢想。 好在,因为沈恪,他今年不用一个人了。 大年三十的上午,沈恪早早收拾了东西往日租房里去。 他为了让那里看起来有自己生活过的气息,特意带了几件衣服和生活用品过去,不仅如此,连林声之前送给他的八音盒也被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带去跟他们一起过年了。 沈恪跟林声约在中午十二点见面,见面的地点就是日租房不远处的一个商场,沈恪计划着两人在那里见面,可以直接到地下一层的超市买些食材和酒。 他提前把自己的东西放好,衣服挂在衣柜里,生活用品放在洗手间。 那个他最宝贝的八音盒就被他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沈恪坐在那里看了好久,他希望他跟林声能拥有一个美好的除夕夜。 十一点的时候沈恪出了门,从这里走到两人约见的地点其实不过十几分钟,但他等不及了,即便知道林声不可能那么早到,也还是提前一个小时就出了门。 他太想见林声了,那种巨大的想念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沈恪踏着冬日的风和阳光走在空荡荡的街头,他穿过巷子,走过十字路口,来到了商场的门口。 此时不过十一点二十分,当他推开商场的旋转门决定进去找个地方等林声的时候,竟然听到了对方在叫他的名字。 沈恪一开始以为自己由于过分想见林声产生了幻觉,可当他停下,回过头去,竟然真的看到林声从不远处的公交站点在朝着他奔跑。 林声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身衣服,黑色的大衣,白色的高领毛衣,跟沈恪有些相似的是,林声的头发也有些长了,两人都忘了要去修剪。 沈恪惊讶地看着他,赶紧迎上前去。 怎么来得这么早?沈恪又看了一眼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林声从昨晚就没怎么睡好,心里全都是今天要来跟沈恪过年的事,睡不着,心跳很快,他不停地幻想今日的画面,到了上午,怎么都坐不住,老早就出了门。 他太想见识一下沈恪的家了,总觉得自己进了对方的家门,就真的开始了解这个人了。 林声不好意思告诉沈恪自己来得早的真正原因,只能说:按照计划时间出门,结果一点不堵车,到得就早了。 沈恪笑:是,这一过年,这座城市都空了。 两人一起进了商场,商场也一样,没多少人。 没多少人倒也挺好的,他们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沈恪跟林声进了超市,推着购物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沈恪问他:你会包饺子吗? 林声不好意思地笑:不会,我只会吃。 沈恪听得推着车子笑弯了腰,其实并不是什么太有趣的笑话,但这话从林声口中说出来,沈恪就是觉得有意思。 见沈恪笑成那样,林声也跟着大笑起来。 两个人没头没脑地大笑着走在货架间,林声问他:你会? 沈恪勾勾手: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林声凑过去,沈恪的嘴唇几乎要贴到他的耳朵上。 其实我也不会。 林声一愣,随即笑得趴在了购物车的扶手上。 事实上,就算沈恪会,也得说不会。 日租房到底还是不方便,包饺子的话没有案板和擀面杖,他们还得买面粉,实在太麻烦。 不过沈恪来之前做足了准备,特意从自己的住处拿了锅碗瓢盆,除夕晚上他们正常做点菜是没问题的。 两人挑选了一些食材,采购的时候沈恪跟林声两人商量着各自做几道菜,最后按照喜好的口味了两包速冻饺子。 毕竟过年,饺子是一定要有的。 结账的时候,超市十分贴心地赠送了春联。 沈恪说:刚好家里还没贴,待会儿你去了我们一起贴上。 林声从收银员那里接过了春联,他突然有种特温暖的感觉,好像漂泊了很久的人终于也有了落脚的归宿。 这一刻的林声尤为感激沈恪,自己何其幸运与之相遇。 两个人提着东西往回走,冬天下午的阳光柔和得恰到好处。 他们一个左手提袋子,一个右手提袋子,空着那只手自然是跟对方牵在了一起。 真的很像是恋爱。 林声忍不住说:这是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和我一起过年。 沈恪有些诧异:你这几年春节都是一个人? 林声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但既然已经说了,也只好承认。 嗯,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没能回家。林声说,这种时候,别人都有人陪,只有我事一个人,真的挺孤单的。 沈恪这两年也没回过家,听到林声说这些,很是感同身受。 他握紧了对方的手:今年就不怕了,有我呢。 林声看着他笑:是啊,真好。 就这样一路往回走,几乎没什么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林声说:我都没怎么来过这边。 沈恪其实也一样,但毕竟装作住在这里,他没法接这个话。 沈恪转移话题说:挺可惜的,现在禁止个人放烟花爆竹了,不然晚上一起放个烟花,还挺有意思。 林声点点头,随口说了句:以后有机会的话 他差点说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带沈恪回自己的老家过年,在那里不会禁放烟花,过年热闹得很。 可他及时刹车,没继续说下去。 林声都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哪儿能随便许诺给别人呢? 沈恪带着林声去了日租房,进门之前说:希望你喜欢。 林声笑了笑,并没有多想,他不知道,沈恪是认真在说这句话,也不知道这个房子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彼此不知道了。 第34章 林声进门的时候下意识感慨了一句:你家好整洁。 沈恪心头一惊, 可不是么,太整洁了,整洁到几乎没有烟火气。 沈恪只好解释:因为你要来, 所以特意收拾过。 他笑:平时其实很乱的。 林声看到门口的两双拖鞋,放下手里的袋子, 弯腰换鞋。 拖鞋看起来有一双也是新的, 他觉得大概是沈恪平时很少会邀请朋友到家里来, 为了他特意准备了一双新的拖鞋。 对了, 林声换好鞋跟着沈恪进屋,放下自己随身背着的双肩书包, 拉开了拉链, 我有礼物送给你。 沈恪很意外, 没想到林声又带了礼物。 林声一边往外拿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 他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说:希望你别嫌弃。 沈恪没看出那是什么, 接过来打开的时候突然就笑了。 仙人球? 林声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想买鲜花的, 但是觉得鲜花赏味期太短了, 只能陪你一个多星期。 林声一大早就去了花鸟市场, 这个时候本以为不会有开着的店铺,却没想到真被他遇见了。 送给沈恪的,他第一反应是玫瑰, 可转念一想,一束玫瑰能开多久呢?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然后就会凋谢。 林声不想让沈恪经历玫瑰一天天凋谢的过程, 但永生花他又买不起, 无意间瞥见仙人球, 虽然看起来有些寒酸, 但他觉得沈恪一定能明白他送这个的原因。 仙人球就是沙漠里的绿洲, 他不多说, 希望沈恪懂他。 沈恪当然是懂的,没有人比沈恪更明白林声在想什么。 我喜欢。沈恪说,我发现你永远都知道我想要什么。 两人对视,林声笑了出来。 果然,沈恪是懂他的。 就像沈恪说的那样,林声永远知道沈恪想要什么,而沈恪也清楚林声的心。 这样的两个人,彼此找到,彼此相遇,彼此感受,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 林声说:我很开心。 沈恪拉过他的手亲了一下他冰凉的手背:我也是。 四目相对,他们都知道这将是自己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一次春节。 沈恪很郑重,他抱着那一小盆仙人球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放到了卧室的桌子上。 每天醒来第一时间看到它。沈恪说,跟它说早安就是跟你说早安了。 林声笑:那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就叫林声? 两个人笑得靠在了一起,林声无意间瞥到了另一边床头柜上的八音盒。 那是他送的,对于他来说价格不菲的礼物,能被沈恪放在床头,说明也是很喜欢的。 你来。沈恪拉着他到八音盒前面,每次我心情不好都打开它的开关。 沈恪拉着林声坐在床边,拿着八音盒按下了开的按钮。 八音盒唱起歌来,里面的金色雪花也飞扬起来。 林声靠着沈恪,盯着那八音盒看。 当时为什么想到送我这个? 我也说不清楚,林声说,就是觉得很可爱,很浪漫,想给你的生活增添一点这样的元素。 沈恪抬起手来搂住他,两人亲昵地坐着,一直到八音盒的音乐结束。 糟了,林声突然直起身子,饺子还在客厅呢!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0) 俩人买的速冻饺子,回来之后放在客厅就给忘了。 沈恪笑:没事儿。 他把八音盒放好,跟着林声回到了客厅。 两大袋子食材,两个人一起收拾了好一会儿。 林声打开冰箱想把速冻饺子先放进去,结果发现冰箱里面竟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林声觉得不太对劲,转头问沈恪:你家冰箱怎么空的啊? 沈恪正拎着其他东西往厨房走,看见林声又扫了一眼那冰箱,有点慌地解释说:我平时吃饭都点外卖。 林声笑了:还是要注意一下饮食健康的,照顾好自己。 沈恪看着他转过去不再看自己,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应着:嗯,听你的,以后我试试尽量自己做。 林声听沈恪这么说,心里是有些得意的,但得意却不敢忘形。 他放好东西,又去收拾别的,等两人忙活完,林声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家少了些什么。 对了,林声问,怎么没见你的画? 没错了,就是少了这个。 沈恪是个画家,可是家里却一点都看不出来,这很不同寻常。 沈恪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我平时画画都在画廊,不然家里会被我弄得乱糟糟的。 啊,这样。林声没有理由不相信沈恪的话,更何况对方提起了画廊,这让他想起何唤跟自己说过的那件事。 这么看来,何唤说的没准儿是真的,不管那个画廊老板是不是沈恪,但至少真的跟他有关。 果然,只有自己是个骗子。 林声甚至想过,如果沈恪也是个和他一样的骗子就好了,两个骗子,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谁也没资格过分苛责谁。 然而很可惜,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个真的一无所有。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沈恪问他:早上吃饭了吗?是不是饿了? 还好。林声这几年吃饭睡觉都不规律,有时候一天就吃一顿饭,也很少会有饿的感觉。 但即便林声说还好,沈恪看了眼时间之后还是决定先做点什么,总不能饿着肚子过年。 大餐留到晚上,中午就随便煮了两碗面条吃。 一人一个大碗,捧着碗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面。 这个时间电视节目也没什么好看的,但两人都好久没看过电视了,竟然都觉得挺新鲜。 沈恪换台,换到电影频道,刚好在播一部经典爱情片,电影才刚开始没几分钟,两人商量着决定就看这个了。 你以前看过吗?沈恪说,我很喜欢这部电影。 这部叫《新桥恋人》的电影讲的是一个热爱绘画却患有眼疾的富家千金因故在外面流浪,在这个过程中与一个真正的流浪汉相爱了。两人身份相差悬殊,流浪汉在知道了她真实身份,并知道她的家人在寻找她之后,因为担心她离开自己,竭尽所能地掩饰着。 沈恪一直记得这电影里的一句台词: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应该去见他。 没看过。林声咬断面条,抬头看着电视上的画面。 一个邋里邋遢的女人抱着一个画夹快步走过,没有台词,也不知道她来自哪里要去向何方。 沈恪突然觉得今天他跟林声一起坐在这里看这部电影,简直就是上天的暗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再怎么掩盖隐藏也无济于事。 不过电影比现实抚慰人心,在故事的最后,治好了眼疾的米歇尔还是回到了亚力斯身边,而他呢,当林声发现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中的时候,会怎么对待他呢? 沈恪有些吃不下了,但又不希望林声看出自己的异常,只好转移视线不去看电影,也尽可能不去想这些。 大过年的,这是干嘛呢? 两人吃完面条的时候,电影已经演到米歇尔的家人到处贴寻人启事那里,亚力斯看到寻人启事,生怕被米歇尔看见,疯了一样撕掉了它们。 亚力斯不想失去米歇尔,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林声的目光转移到沈恪的身上,他也不想失去沈恪。 我有些累了。林声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电影后面的剧情是怎么样的,但作为一个写书的人,他觉得自己能猜出个大概来。 总归不会是好的。 米歇尔会发现亚力斯一直在阻止自己回归原本的家庭,会跟亚力斯争吵,然后分手。 她会怨恨亚力斯的自私和欺瞒。 林声不想看到那里,他觉得电影里的剧情太过讽刺,像是一把刀在往他的心上扎。 林声说累了,正中沈恪的下怀。 沈恪关了电视,收拾了碗筷问:要不要睡一会儿?今天晚上要熬夜呢。 林声跟着他一起去洗碗,等到收拾好了厨房,两人一起回了卧室。 除夕的下午,阳光很好,床离窗户很近,被晒得暖洋洋的。 两个人躺在床上,林声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沈恪的怀里。 沈恪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睡吧。 说着睡吧,可当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哪还能有什么睡意呢? 在斜斜洒进来的阳光中,他们接吻,互相爱/抚,不知道是谁碰到了八音盒的开关,在他们肌肤相贴的时候,八音盒唱起了歌。 林声想:都这时候了,为什么还要想那么多呢?我的一生不会遇见第二个沈恪,他也不会拥有另一个我。享受当下吧,管他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只要我给他的是真的。 给他的是一颗真心,真正的仰慕着、爱慕着他的心。 给他的是一个完整、纯粹的身体,只为了他打开,只为了他燃烧的身体。 这样就够了。 林声抬起手,闭着眼睛清空杂念。 他不要想太多,此时此刻,他只要专心想着沈恪就够了。 在想什么?沈恪问。 林声回答他:在想你。 第35章 林声跟沈恪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醒来,看着对方的脸时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盯着彼此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想起,自己正在跟这个人一起过除夕。 林声突然轻轻握了一下沈恪的手腕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沈恪的额头贴着林声的颈窝, 睡得太舒服, 他甚至不想起床了, 很重要的事吗? 嗯, 应该算是挺重要的。 沈恪抬起头看他,然后听见林声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忘了贴春联。 原来是这个。沈恪笑了出来。 刚刚林声认真地对他说有重要的事情, 这让沈恪有些紧张, 生怕自己又有了什么破绽。 果然人不能说谎, 否则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 现在去贴?沈恪问。 再躺五分钟吧。林声侧过身,往沈恪怀里靠了靠, 像是撒娇一样说, 睡得好舒服。 他发现自己在沈恪身边的时候睡得最踏实。 沈恪看着赖床的林声, 笑着把人搂过来, 两个大男人在冬天的傍晚躺在被窝里犯懒,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妙的人生。 林声说再躺五分钟就真的只躺了五分钟,他身体里像是有一个闹钟, 到了五分钟自动就起来了。 走吧。林声拉着沈恪起床,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衣服递给了对方。 沈恪被林声拉着去贴春联, 他明知这并不是自己家, 就算春联贴上, 所谓的福也不是给他的, 但因为这件事将要跟林声一起完成, 对于沈恪来说, 就是一种难得的福气。 然而,两个人拿着春联到了门口才想起来,没有胶,双面胶、透明胶,什么胶都没有。 下楼去买吧。林声问,楼下有便利店吧? 应该有。 林声笑他: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不爱闲逛,而且不食人间烟火,连自己家楼下有什么都不知道。 沈恪有些尴尬,挤出一个笑容来应对:其实我刚搬过来没多久。 两人一起下楼,沈恪这么一说,林声觉得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因为刚搬过来,所以对周围不熟悉。 也是因为才刚刚搬过来没多长时间,也很少会在家里做饭,所以冰箱几乎是空的。 难怪,林声说,从一进门我就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林声是写书的,他其实很敏感,尽管沈恪家看起来有不少生活必需品,但那些东西都显得很刻意,像是被故意放在这里的一样。 沈恪被他的话说得有些紧张,盯着电梯变换的楼层,装作平静地问他:哪里不对劲? 就是没有人气儿。林声说,冷冰冰的,在这个屋子里我感受不到你生活的轨迹,也想象不出你每天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他说完,对沈恪笑笑: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太在意。 沈恪必须得承认,林声非常聪明,不仅聪明,感受力也格外的强。 难怪是个成功的作家,沈恪能明白林声为什么可以写出优秀的作品了。 你说得倒是没错。电梯到了一楼,沈恪大大方方地牵他的手,确实才住了没多久,好多东西还没搬过来。 他们推门出去,走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 沈恪说:本来想带你去之前住的地方,但是太小了,而且,人嘛,都虚荣。 他笑着看向林声:有更好的住处当然希望你到这里来。 沈恪的表现让林声完全接受了他的解释,而林声也沾沾自喜地觉得这是沈恪对他的重视。 这件事就这么说得清楚了,沈恪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楼下转了一圈,还真的找到了一家开着门的便利店。 买了宽的透明胶回去,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天黑得早,来得也迅速。 他们头顶月色,望着一排排彩灯,回了家。 林声跟沈恪配合着贴完了春联,在这一刻才真的有了过年的感觉。 进屋之后,沈恪又打开了电视机,调台到中央一,除夕特别节目早就已经开始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紧贴着对方,也不聊天,也不亲热,就那么静静地看电视。 家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机里面的声音,外面也很安静,这一带禁止个人燃放烟花爆竹,传说中的新年烟火要等到十二点才会燃放。 一开始他们都坐着,后来林声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沈恪的腿。 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亲密的、交往已久的恋人,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两个不过是及时行乐的骗子。 不过,沈恪想:能以这样的方式陪着他,看着他,也是生命的一种馈赠了。 林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躺在沈恪的腿上又睡着了,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像是个贪睡的懒鬼,但是在沈恪家的沙发上躺着,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林声赶紧跟沈恪道歉:是不是把你的腿都给压麻了。 他伸手去给沈恪捏腿,沈恪笑着说:是啊,压得我残废了,你是不是就得负责我下半辈子的生活了? 林声笑,他倒是想负责,就怕沈恪不愿意。 林声睡醒的时候也才六点多,沈恪说:我们得找点事情做。 其实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林声也不会觉得无聊,沈恪自然也不会,但沈恪想到毕竟自己邀请人家来过年,就这么干坐着看电视,实在有点不像话。 我有准备的。沈恪进了卧室,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副扑克牌来。 林声看见沈恪手里的东西,靠着沙发笑出了声音:打扑克吗? 对啊,你会吗?沈恪拆开扑克牌外面的包装,朝着林声走了过来。 他拿了个垫子,坐在了林声对面。 林声说:当然,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过年的唯一娱乐项目就是打扑克。 巧了!沈恪说,我小时候家里也这么过年。 我们两个人,玩什么?林声其实对这种活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如果是跟沈恪一起,那就另说了,不过太多年没玩了,我都不记得了。 这不也巧了么!沈恪看着他笑,我也不记得了。 沈恪把扑克牌拿出来,对林声说:既然我们都忘了怎么玩,那就简单一点,比大小吧。 他一边洗牌一边说:三局两胜,输了的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没问题。林声答应得痛快,但其实心里十分没底。 他很怕沈恪提出那些他没办法完成的要求,到时候该怎么收场呢? 而沈恪,这个游戏的发起者,他其实也并非信心十足。 但他希望自己至少能赢一次,他有一个要求,希望林声能答应。 游戏开始,从一副牌里随机抽取三张。 林声盯着这副崭新的扑克牌看,紧张到不停地吞咽口水。 这么紧张?沈恪笑着看他,这么想赢我? 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沈恪的手在桌子下面也偷偷地攥了起来,他的手心全是汗。 沈恪觉得,真正特别想赢的其实是他自己。 林声当然想赢,可是就算他真的赢了,也并不知道应该对沈恪提什么要求。 哪有凡人向爱神提要求的?这怎么可以? 沈恪盯着他看,看着他从五十几张牌里犹犹豫豫地选出了三张。 沈恪故意说:你要是这么想赢,我可以免费赠送一次机会。 他对林声说: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我都能尽量满足你。 沈恪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对林声许下这样的诺言,可这句话他确实发自本心,他真的愿意满足林声的心愿。 只要他能做得到。 林声当然不会接受,不管是游戏还是什么,公平很重要。 到你抽牌了。林声说,我们听天意。 好,那就听老天的安排。 沈恪看看林声面前的牌,之后倒是没多犹豫,迅速从剩下的扑克牌里选了三张出来。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1) 第一张。沈恪跟林声几乎同时掀开了第一张牌。 林声手里的是一张红桃四,沈恪先看了他的,然后才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牌。 是一张方块二。 林声说:继续,第二张。 第二张,林声的是黑桃A,沈恪的是红桃十。 一比一平。沈恪的手心覆在最后一张牌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又不是只玩一次,这一个晚上总归会有赢的机会,至少会有一次。 沈恪说:来吧,一起掀开。 林声倒数了三个数,跟沈恪同时掀开了这一轮游戏的最后一张牌。 梅花三。 黑桃K。 两人对视,林声笑着说:看来这就是天意,老天愿意让你在第一次就赢了我。 沈恪看着这一轮游戏的结果,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竟然像是个赌徒,把这游戏当成了人生重要的事。 要对我提要求了吗?林声认真地看着他。 其实林声是好奇的,他确实想赢,但也想知道沈恪会对他提出什么要求来。 在林声看来,沈恪依旧神秘,但当神秘的人开始提问,他的问题会逐渐将他原本的样子一一展露。 林声觉得这是自己了解沈恪的一个绝佳机会,他要把握住。 几秒钟之后,沈恪看着他:我的要求是 沈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希望以后我们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给我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一次就够了。 沈恪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只要一次的机会,这不算太贪心吧? 第36章 沈恪的这个要求让林声察觉到一丝异常,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沈恪的愿望是这个。 当然。林声说,没问题。 两人各怀心事地看着对方,得到承诺的沈恪并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 相反的, 心好像愈发往下沉了沉。 似乎有什么在不可回头地往前推进, 沈恪不敢去想,他是有些害怕的。 到了现在, 沈恪很明确的知道, 自己害怕失去林声,对于他来说,林声已经超过了原本存在的意义。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应该如何界定呢? 沈恪开始弄不清楚了,但他知道, 继续这么下去, 迟早有一天林声会知道一切真相,到那时, 他的世界会再一次变天。 因为太渴望爱,用了不应该的手段去得到了爱,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失去爱。 沈恪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但林声并没有发现。 此时的林声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想的是:或许我也可以提一个这样的要求,这么一来, 如果有一天沈恪发现我在骗他, 也还有周旋的余地。 可最后林声还是放弃了, 当游戏进行到林声赢时, 他提的要求是:以后有机会的话, 跟我一起放一次烟花。 突然之间,沈恪觉得自己简直粗鄙到可耻的地步,他借着游戏跟林声耍心机,对方却毫无顾虑地捧着一颗浪漫的心给他。 他放下扑克牌,过去拥抱了林声。 怎么了?林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沈恪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还是回抱住了对方。 面对沈恪的拥抱,林声是一定要给予回应的。 一定会有,沈恪说,会有机会,我陪你放烟花。 这之后,两人又玩了一会儿,沈恪已经达成所愿,谁输谁赢也就不在意了。 两个人互相提的也都不是什么有难度的要求,毕竟都不想难为对方,只不过是为了在这个除夕夜制造一些独一无二的回忆。 于是,他们接下来的要求就变成了亲我一口和被我亲一下,两个人像是幼稚的小朋友,亲完了抱在一起笑。 八点钟,春节晚会开始了。 林声小时候很喜欢看春晚,与其说喜欢看电视节目,不如说是喜欢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节目时的气氛。 那时候,林声家很小,没有客厅,电视机就放在爸妈的卧室里。 除夕的晚上,电视放着春晚,爸妈会把案板搬过来,一边包饺子一边看电视,而林声就坐在一边,吃吃瓜子,吃吃糖块,有时候凑过去闻一闻饺子馅,催着爸妈说自己饿了着急了。 后来爸妈下岗,家里经济出了问题,气氛也没有以前那么轻松了。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春节开始变得无趣起来,春晚也开始没那么好看了。 林声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春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或许还是大学那会儿,虽然觉得不怎么好看,但为了跟身边的人有谈资,还是多少会瞄几眼。 再后来就真的一眼都没看过了。 时隔这么多年,春晚的主持人都换成了林声不认识没见过的,舞台依旧热闹喜庆,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十分刻意的笑容。 林声跟沈恪靠在一起看了一会儿,看得没滋没味的,原本林声还不好意思吭声,但当他望向沈恪的时候,发现对方看着电视的眼睛也根本无神,不知道走神走到哪里去了。 他笑了,轻声叫沈恪:看到现在,有喜欢的节目吗? 沈恪被他唤回了神,无奈地笑着说:实不相瞒,我都不记得演了些什么。 俩人互相看看,额头抵在一起笑了出来。 饿不饿?沈恪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要不我们去做菜? 林声二话不说,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拉着沈恪去了厨房。 我想说半天了,但是没好意思。林声说,这春晚看得我直犯困。 沈恪直接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搭在了林声的肩膀上。 两人亲昵地走进厨房,沈恪说:我犯困好一会儿了。 说完,他还特意打了个哈欠。 林声笑着回头,原本想吐槽他两句,结果刚转过去就被吻住了嘴唇。 这太亲密了,也太浪漫了,林声又开始飘飘然,觉得他在跟沈恪谈恋爱。 厨房也空空荡荡的,流理台上几乎什么都没有。 林声被沈恪抱起,就那么坐在了上面,双手搂着沈恪的脖子跟人接吻。 究竟是来做菜的还是来亲热的? 管他呢,反正今天是除夕,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声觉得很奇妙,在跟沈恪接吻的时候,明明身处冬日,但他好像闻到了夏日雨后的味道,那不仅仅是青草香那么简单,仿佛他的生活充满了旷野的清香。 他沉迷其中,热烈配合,然后笑着跟对方紧紧相拥。 完了。沈恪说,没心思做菜了。 林声抱着他笑得不行:可是会饿。 沈恪把脸埋在林声怀里,深呼吸,然后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放开了怀里的人。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说话的时候,沈恪已经扶着林声让人从流理台上下来了。 两人洗手,开始准备做菜。 你指的是哪方面?林声打开冰箱,拿出要用的食材。 客厅里,春晚还在继续,电视机的声音让这个家听起来是热闹的。 林声喜欢这种感觉,安静和吵闹融合得恰到好处,他跟沈恪也温馨得恰到好处。 好像太粘着你了。沈恪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挺受不了这种人的。 林声正准备洗菜,听见他的话之后,转过去看他。 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林声说:我很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沈恪转过来看他。 可能一个人太久了,所以被人需要的时候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必要的。林声说得保守了一些,他确实喜欢这种感觉,但对于他来说,并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人太久了。 准确来说,是当失败者太久了,久到已经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在这种时候,有个他很重视的人表现出了对自己的依赖,这让林声受宠若惊了。 我以为你会讨厌。沈恪不好意思继续盯着林声看,他把带来的锅重新刷了一遍,用纸巾擦干,开始着手准备做菜。 林声低头洗菜,无声地笑着。 怎么会讨厌呢?是沈恪让虚惘的情感变得现实起来,让缥缈的爱有了真实的轮廓,如果不是沈恪,现在的林声依旧在错误的领域打转,他几乎可以说,是沈恪唤醒了他对所谓故事的感受和表达。 他说过的,沈恪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林声心甘情愿对这样一个人奉献,也心甘情愿把沈恪奉为自己创作的信仰。 跟沈恪相处的过程、做a的过程,对于林声来说就是一段朝圣之旅,早就意义非凡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在尽可能把话题往自身之外引。 聊春晚,聊这座城市的空旷。 还有小时候热闹的年夜饭,以及偷偷藏起来的压岁钱。 对了,沈恪说,我给你准备了压岁的红包。 林声有些意外:给我? 嗯,不过事先说好,不是钱。沈恪笑。 林声也跟着他笑了:还好不是钱,不然我还得包个红包还给你。 两个人难得开玩笑,空荡的厨房终于也不冷清了。 沈恪跟林声只做了六道菜,也都不是什么难度太高的,其中的清蒸鱼还是他们两人一起照着食谱尝试着做的。 全都做好之后,还不到十一点,不过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刚好。 林声跟着沈恪一起把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最后端上了煮好的饺子。 沈恪说:有个大事儿差点忘了! 说完,他穿上外套,拿着钥匙准备出门。 林声疑惑地看着他:这么晚了要出去? 等我几分钟,很快就回来。 沈恪留下这句话,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家里只剩下林声一个,突然之间屋子都好像低了几度。 他站起身,走到阳台去低头往下看,很快就看见了从楼门口跑出去的沈恪。 沈恪很急,直冲进了夜色中。 去干吗呢? 林声一直站在那里,等着沈恪回来。 就像沈恪说的,这一去一回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呼哧带喘的,怀里抱着几罐啤酒。 过年怎么能没有酒呢?沈恪说,还好那家便利店还开着门。 林声赶紧去门口,无奈地笑着说:你吓到我了。 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沈恪换完了鞋,进来跟着林声往沙发那边走:怎么可能?我不和你过年还能干吗去啊? 沈恪看着他的背影在笑,伸手摸了摸林声的头发。 林声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可他刚刚真的有被吓到,生怕自己被丢下。 我也不知道,林声把啤酒放到桌子上,就是害怕。 沈恪把大衣挂起来,然后坐到了林声身边。 他用力地捏了捏林声的手,掷地有声地说:不用怕。 不用怕,你不留下我,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 你会有这担心,是因为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少的贪念,如果你知道,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只会觉得困扰,怕有一天想甩却发现怎么都甩不掉我。 沈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对林声产生了这么浓重的感情,浓重到像是无法调和的颜料,让他落笔的时候,格外小心却依旧不知所措。 林声回握了他,两人十指紧扣。 是我想太多了。 林声拿起桌上的啤酒:那不如我自罚三口吧。 沈恪笑了:别人都自罚三杯,你怎么就三口啊? 我怕醉了晚上就没人陪你跨年了。林声打开拉环,农历新年,我还等着呢。 第37章 林声跟沈恪不是第一次一起喝酒, 从前一直害怕自己会因为喝酒误事的林声也开始学会了享受这种微醺的感觉。 两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聊着天, 像两个小孩儿一样, 石头剪刀布,赢了的人才可以吃饺子。 这个夜晚对于他们来说非同寻常, 根本不仅仅是孤单的人互相陪伴那么简单。 林声能感觉到,他跟沈恪靠得越来越近, 这种近不是身体上的, 不是距离上的, 更多的来自内心最深处。 沈恪愿意展现给林声的变多了, 林声也逐渐尝试让沈恪看见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 不自信的、消极的、苦涩的一面。 几罐啤酒而已,林声已经有些飘飘欲仙。 他靠在沙发上, 手指从沈恪的后颈一路沿着脊骨慢慢下滑。 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 他觉得自己在触碰沈恪的时候,像是在描摹一幅古老的画作, 画作里天地万物令人迷醉, 就像沈恪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沈恪回头问他:是在我背上留了摩斯密码吗? 林声憋着笑问:是啊,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我猜猜。沈恪放下筷子, 喝了口酒, 故作深沉地想了一会儿说,你说你喜欢跟我在一起。 林声脸红了,他喝酒都没脸红,被沈恪的这一句话给说得脸红了。 事实上, 他只是随便在上面摸了摸, 他喜欢沈恪骨节分明带给他的感觉。 但他也没有否认沈恪的话, 就当做是这样吧, 假装他真的在沈恪身上留下了这句话。 林声跟沈恪吃完饭,收拾干净桌子,距离农历新年还有几分钟。 沈恪说:咱们俩进度还是有点儿快了,下次得掐着时间来。 他说到下次,林声听得忍不住笑着看他。 那我们就坐这儿等着迎新年?林声觉得或许应该做点什么,比如接吻。 他发现在跟沈恪相处的这件事情上他的想象力过于匮乏,不会制造浪漫,笨拙得像个渴望飞上蓝天的小鸡仔。 等我一下。沈恪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进了卧室去。 林声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他,电视机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完全无法影响他的心情,他听不见那些声音,看不见那些画面,他的一切好像都是因为沈恪而存在的。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2) 这个春节是因为沈恪,他才好好度过的。 沈恪很快就拿着东西回来了:你看这个。 林声站起来,走向沈恪,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张黑胶唱片。 我很喜欢的一个美国乐队,沈恪一边往客厅另一边的桌子旁走,一边说,以前我失眠的时候会整晚整晚听这张唱片。 林声这时候才看到,沈恪家里还有一台黑胶唱片机。 这台黑胶唱片机确实是沈恪的,不过并不贵,当初他从别人那里买来的二手唱片机,只花了几百块。 其实买这个东西沈恪犹豫了好久,几百块钱对于每个月能卖掉几幅画的他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负担,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确实不是那种可以为自己的兴趣花太多钱的人,因为他只是想听那一张唱片而已。 可最后他还是买了,就像他明知道自己并不富裕却还是拿钱出来找了日租房一样。 他想要一份疲惫生活中的满足。 沈恪有这么一台二手唱片机,有且仅有一张黑胶唱片。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跟他一起听,没想过有人和他分享这份满足,然后又将这份满足推向了更高点。 林声有些好奇地看着沈恪放唱片,他的世界里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 音乐开始播放的时候,他跑过去把电视机静音。 沈恪笑着冲他伸出手:跳个舞吗? 林声过来牵他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不会。 没关系,我也不会。 两个人就那么抱在一起,随着音乐,闭上眼睛,自在轻盈地缓慢地在窗边踱着步子等待新年的到来。 这梦呓一样的唱腔让林声觉得整个人都被拉进了一场梦幻旅行,他看见斑驳的光影,看见破碎的砖瓦,看见突然之间密布的云和毫无预兆就降下的雨,当他回头,又看见了始终在身边的那个人。 毫无疑问,那个人是沈恪。 林声的下巴搭在沈恪肩膀上,幻想着这趟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寻梦之旅,不可思议又过分美好。 他们就这样,在呓语一样的音乐声中迎来了新年,要不是窗外突然亮起烟花,沈恪跟林声完全不知道新年已经到来。 他们相拥着看向外面,烟花再一次映亮了他们的脸,这一刻林声觉得他们像是给彼此讲了一千零一夜的童话故事,烟花绽放,故事到了结尾,但他们意犹未尽,决心把这故事从头再讲一遍给对方。 这个晚上,音乐一直没有停过。 他们接吻做a,在客厅温暖却坚硬的地板上,在卧室柔软的大床上,在彼此身体上,在彼此的心底最深处。 林声第一次对时间如此敏感,大年初一的清晨,他从床上坐起来,沈恪已经不在身边。 厨房里,沈恪煮了粥,看见林声过来笑着问了声早。 睡了多久?林声靠过去,直接贴在了沈恪的背上。 差不多两个小时。 他们是后半夜四点多才睡,沈恪六点多就起床了。 睡不着,心里藏着事。 冬日早晨,天亮得没有那么早,他醒过来的时候房间还黑漆漆的,他就那么偷偷地在黑暗中盯着林声看,怎么都看不够。 如果真的有神话故事,那林声就是救赎每一个漆黑夜晚的神。 沈恪看着他,心动到难以自制,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理智。 人的魅力是件难以捉摸的事,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也很难说。 沈恪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被林声吸引,但他意外的是,林声似乎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对他的好感。 这让沈恪开始有些害怕了。 胆小懦弱的人,根本不敢面对也不敢承担别人的爱,他一无所有,除了一颗正被打捞起来的心。 没意义的。 沈恪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甚至在想,或许真的应该远离林声的世界,自己就是个骗子,时间久了就露馅了,到时候他从林声那里得到的怕会是失望和怨恨。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沈恪明白,林声绝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但林声一定不会愿意接受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这个事实。 沈恪很懊恼,他为什么没有从最初就明白这一点? 在为林声熬粥的时候,沈恪一直很矛盾。 他害怕,却又舍不得。 此时此刻,林声的亲昵让他更加舍不得推开这个人,沈恪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但已经来不及拨乱反正了。 沈恪关了火,回身抱住林声,在林声还迷迷糊糊的时候紧紧把人箍在怀里深深地亲吻。 林声喜欢被他这样对待,闭着眼迎接这个吻,然后说:沈恪,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妙的除夕,一起走到了正月初一。 下午的时候,林声跟沈恪道别,在沈恪的注视下上了公交车。 林声走了,留下沈恪一个,他站在空荡荡的公交站点抽起了烟来。 那天之后,沈恪的负罪感愈发严重,他开始不敢经常主动联系林声,整天闷在房间里对着林声的那幅画抽烟。 不过好在,在这段时间里,春天降临之前,沈恪又开始画画了。 他只画林声,每一幅都是林声,各种姿态下的林声。 这些画他不可能卖掉,不可能用它们来换取自己的房租和生活费。 但他停不下来,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仿佛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灵感和风格了。 在他的画作里,林声是手握破碎权杖的王,也是站在废墟中的神,是枯败的花园中一朵花都没能留住的花农,也是牢笼中唯一晒得到阳光的人。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恪静不下心时就抄经书。 众生长夜生死轮回,爱结不断,不尽苦边。 这一次,他将林声作为载体,画出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生死轮回、爱和苦。 在沈恪的出租屋里,到处都是林声,但林声本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深夜,沈恪坐在窗边抽烟,看着他的这些画想:如果有一天,假设真的能有那么一天的话,他希望在自己的个人画展上展出这些画,只有这些画。 手里的烟还没有抽完,沈恪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段时间很少有人打电话给他,尤其是这个时候,已经半夜一点多。 他起身,从乱糟糟的床上翻找到手机,让他意外的是,来电人竟然是林声。 林声? 沈恪接起了电话,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么晚了林声会突然打给他。 一直以来林声都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每一次跟他通话前都会先发一条信息问他是否方便。 你好,请问是林声的朋友吧? 沈恪听着陌生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是,林声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有没有,对面的人倒是客气,否认之后说,是这样,林声喝醉了,我看他只存了你的号码,能不能麻烦你来接他一下?我这边实在不方便走开。 沈恪又看了一眼时间,半夜一点三十四分,林声在外面喝醉了。 你是他什么人?沈恪问。 我算是他编辑吧。电话那边的人说,我们是出来谈工作的,没想到他酒量真的不太行。 那人笑得尴尬,沈恪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好,麻烦您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没两分钟,沈恪出门了,他难得出门打车,直接奔着那人发来的地址就去了。 夜色中,载着沈恪的出租车飞驰着,快速闪过的街景让沈恪发现原来春天真的已经到了,哪怕匆匆而过,他也看到了变绿的柳条。 他攥着手机,想起林声编辑的话我看他只存了你的号码。 沈恪笑了笑,对于林声来说,他的确是很特别的,这对沈恪来说,很重要。 第38章 沈恪在这个晚上几乎是跨越了整座城市去接喝醉了的林声, 在车上,他想了很多,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林声的生活。 在两人交往的这段时间里, 林声暴露给他的更多的是内心和身体,至于其他, 林声都包裹得很好,从来没有跟沈恪提起过,也没有让沈恪见识过。 当然了, 沈恪也藏着掖着不敢让林声看见自己真实的生活样貌, 但不管怎样, 至少除夕的时候他是虚构了一个家给林声的。 想到这里, 沈恪觉得自己可耻, 欺骗和隐瞒, 他占尽了。 半夜, 这座城市终于不再拥堵, 即便路程遥远, 所花的时间也比沈恪预计的要少很多。 两点多的时候, 沈恪终于到了, 在一个青年影视基地,他从没来过这边。 沈恪付了车费,试探着往里走。 这个青年影视基地进去之后有很多餐厅, 每一家餐厅墙上都挂着门牌号,沈恪在心里数着数字一路往里,惊讶于都这个时间了, 每一家餐厅都还生意红火。 他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林声编辑发来的那家餐厅, 是一家酒馆, 沈恪在门外深呼吸了一下, 然后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其实沈恪是有些顾虑的,他很怕林声酒醒之后会因为他贸然闯入自己的生活而怪罪他,但沈恪实在没法抵住诱惑,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想要更多的了解林声。 沈恪知道自己可耻,他原本就是一个可耻的人。 进门后没走几步他就看见了瘫坐在沙发上的林声。 就在收银台不远处,有一个等候休息区,此时林声就在那里,闭着眼,满脸通红。 沈恪快步走过去,直接蹲在了林声的腿边。 他轻声说:林声? 林声是真的醉了,醉到已经彻底睡着。 沈恪轻轻地捏了一下林声的腿,眼前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这时候,有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问沈恪:你好,你是林声的朋友? 哎对,你好。沈恪赶紧站起来,伸出手跟对方握了一下,我是他朋友,来接他回去。 那行,林声的编辑说,那边搭着的是他的大衣,就麻烦你送他回去了。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沈恪在对方要走之前叫住了他,林声他家的地址方便给我一下吗? 你不知道他住哪? 沈恪点点头:对,他没跟我提过。 那位编辑打量了一下沈恪,看起来像是要确认一下这人跟林声到底是不是朋友关系。 啊没关系,我带他先回我那里也行。沈恪明白自己问得有些不妥,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准备给林声穿上,他怎么喝成这样? 沈恪之所以会这么问,真的只是一句简单的感慨。 他想林声可能是为了自己的作品才喝这么多,毕竟编辑也在,肯定是聊工作的事。 编辑还没回话,又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还没走呢?那是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看起来也喝了不少,瞥了一眼倒在沙发上的林声笑着说,这小子酒量太差了。 沈恪看看那人,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挺不舒服的,像是调侃又像是轻蔑,沈恪不愿意有人如此对待林声。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林声过着优越潇洒的生活,最大的困境可能就只是偶尔没有写书的灵感,可现在看来,他想得太简单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容易的,哪怕版税丰厚的青年作家也还是要做一些不喜欢做的事、还是要应付一些不想应付的人。 沈恪没有说话,过去帮林声穿外套。 林声醉醺醺的,被人拉起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沈恪,但因为脑子实在太晕,已经不转了。 那个中年男人站在那儿看着他们折腾,也觉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跟林声的那个编辑说:等会你把他那个稿子发我邮箱一个我看看吧。 编辑有些意外。 也挺不容易的,我看看要是写得还行,以后有机会就给他推一推。 好的好的,高老师我等会就给您发! 那个被称作高老师的中年男人摆摆手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了,等他走远,编辑有些兴奋地拉林声的胳膊:你听见没啊! 林声醉得趴在沈恪怀里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沈恪很开心地问:林声有新书要出版了? 编辑也在兴头上,没在意那么多,随口说了句:还不一定呢,不过今天这酒也不算白喝,好歹高老师记住他了。 沈恪听着这话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照理说,林声出了那么多书了,是这本书的题材不一般还是怎么回事,新书要出版,编辑怎么开心得像是人生头一遭? 现在出版个书竟然这么不容易。沈恪笑笑,准备带着林声走。 怎么说呢,分人吧。编辑帮着沈恪把林声往外面扶,有些人啊,出版社都抢着出他的书,有些人呢,写得其实不错的,但没名气没路子,出版社哪儿知道他是谁呢,市场经济,没人愿意冒险的。 沈恪笑了:林声的书可不算是冒险吧? 他? 他们到了路边,深夜,地方又偏,来往的出租车少得可怜。 编辑今天也没少喝,站在外面吹着风点了根烟说:我不想打击林声,他确实挺努力的,但这种事情有时候也得看运气。 沈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话怎么说?林声的运气最近不太好吗? 编辑笑了,看向林声的时候眼神中似乎带着些沈恪不愿意承认的怜悯。 他啊,岂止是最近。编辑叹了口气,抽了口烟。 要是这次高老师真能帮推荐一下的话,可能会有点希望吧,但是也不好说。编辑抬手蹭蹭鼻子,出版行业现在也不景气。 沈恪紧紧地搂着林声的腰,对方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编辑的话让沈恪有些耳鸣,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对方还在忧愁地说着什么,但沈恪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但又觉得应该不会,林声跟他不一样。 他今天没少喝,编辑看了一眼林声,就因为高老师开玩笑似的跟他说要是他能把那一瓶白酒都喝了,就看看他的稿子。 一口烟抽得有些难受,编辑说:其实我们都知道,就是句玩笑话,可林声当真了,他太想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3) 这句话一落地,沈恪的心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这是他的第一本书? 第一本,还没出版的书。编辑说,其实我也不算是他的编辑,就是以前合作过,林声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写手,每次有机会,我都希望他能争取一下。 远处来了一辆出租车,编辑抬手招呼。 车来了,赶紧走吧,这都后半夜了。编辑说,刚才高老师的那事儿你先别跟他说吧,我怕又落空,我去谈谈,等有着落了再说。 沈恪此时心情复杂,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意外闯入别人秘密花园的过路人,撞破了别人隐藏起来的秘密。 他突然之间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林声的这个编辑朋友,只好点着头,赶紧扶着醉到不省人事的林声上了车。 出租车的门关上了,林声靠在那里还在睡着。 出租车司机问了一句: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呢? 沈恪攥紧双手,用力到骨节都凸出了。 他看向坐在一边睡着的林声,在心里问:你说我们去哪儿呢? 沈恪很矛盾,他一时间还不能理清自己的思绪。 附近有快捷宾馆吗?沈恪问出租车司机,我们就去附近的宾馆吧,我朋友喝多了,怕走得太远他半路吐您车上。 司机一听这话,恨不得让他们立马下车。 司机师傅打开手机导航,还真在附近找到一家小宾馆。 打车只花了个起步价,沈恪在司机师傅的帮忙下背着林声去办理了入住手续。 他不知道林声家住在哪里,也不可能带林声回家,只好开房。 宾馆很小,房间也很小。 沈恪小心翼翼地把林声放在床上,然后就那么站在床边看着他。 突然之间沈恪觉得喝醉的好像不是林声,而是他,他没法清晰地回忆起刚刚林声的编辑跟他到底都说过些什么。 他觉得头晕,呼吸不畅,于是走到窗边,开了个狭小的缝隙,点了支烟。 身后,林声睡得很熟。 沈恪用力地抽着烟,觉得心里有什么在一点点剥落。 那位编辑的话开始逐渐回荡在沈恪耳边。 很努力的写手。 他太想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了。 沈恪发现自己抽烟的时候手都在抖,其实不用再想了。 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有些谎言,已经被戳破了。 畅销书作家。 以后有机会,带你到书店找找我的书。 这些都是林声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沈恪全都记着呢。 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今年的第一场雨。 沈恪有些意外,没想到今年的春天竟然来得这么早。 他回头看林声,对方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睡着,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的林声在沈恪看来就像是那天自己口中即将打破的瓷器,他明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打破,所以即便在此刻,看着完整的林声,也觉得他已经布满了裂纹。 沈恪被很多种情绪拉扯着,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沈恪问自己,明天,等到林声醒过来,他们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彼此? 他走过去,又回到了床边。 沈恪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伸到了林声的脸前。 他张开手,就像是电影里的人摘下面具一样,试图把那透明的面具从林声的脸上摘下来。 然而下一秒,沈恪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也戴着那样一副面具,他有什么资格先去摘别人的呢? 在沈恪没有注意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红了眼睛,心里起伏的浪潮快把他湮灭,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游上岸来。 最后,沈恪收回了手,按灭了烟头,躺到了林声的身边。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他翻个身抱住了旁边的人,闻着林声身上浓重的酒气,沈恪觉得自己确实喝多了。 他倒是真的希望自己喝多了,希望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他醉酒之后幻想出来的,这样一来,他就不需要面对明天的林声,因为他根本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第39章 心里有事, 怎么可能睡得着。 沈恪躺下之后,听着林声平稳的呼吸,脑子里乱得根本没法入睡。 他突然有些怨恨林声, 并不是怨恨对方骗自己,而是怨恨在这种时候林声竟然丢下他一个人呼呼大睡, 让他自己来面对这么棘手的问题。 从一开始沈恪就知道他们这段关系生长在巨大的谎言中,可他只做好了自己是个骗子的准备,却没想过林声也隐瞒着什么。 如今, 在他毫无防备对方又完全没办法开口解释的时候, 把这个事实陨石一样砸给他, 他根本招架不住。 沈恪一开始抱着林声, 后来有些不敢触碰对方了。 他从床上下来, 没忍住, 走了出去。 沈恪站在宾馆外面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在浓重的烟味中,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和理智归位。 他必须处理好这件事。 当一包烟抽完, 沈恪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当务之急不是问自己为什么和怎么办, 而是需要在另外几个问题上跟自己达成共识。 他对林声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是否想要斩断这段关系? 他是否愿意失去林声? 沈恪呼吸着深夜里微凉的空气,初春夜晚,乍暖还寒, 他裹进外套,转身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烟。 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沈恪拆开这包新买的烟, 这时候他才发现, 自己的手竟然还在抖。 他想起家里的那些画, 画满了承载着各种欲望和信仰的林声, 他可以肯定,他绝不想要失去这个人。 沈恪干脆坐在了路边,这里甚至没有一辆车经过。 他在夜色里抽着烟,恍惚间觉得他身处一个早就荒废了的城市里,他在这里寻找,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 他很慌乱,很恐惧,然后遇到了同样慌乱恐惧的林声。 他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沈恪终于想明白了,他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充满期待却不断失望,一样的竭尽所能却举步维艰。 他们甚至连骨子里的自卑都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如此默契地说出这样的谎言。 沈恪抽着烟,没忍住,坐在那里哭了起来。 他从隐忍的、悄无声息的落泪逐渐变成了失声痛哭,他哭这儿戏一般的命运,也哭他们两个人的悲哀。 他们都以为彼此朝向对方站着,手里拿着开得正艳的鲜红玫瑰,却不知道,自始至终他们是背对彼此的,手里的玫瑰早就枯枝残败。 浓情蜜意的相遇、炙热激情的狂欢,在那之下掩藏着的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剧情,既是喜剧也是悲剧。 沈恪哭到手里的烟独自燃烧到生命尽头,他被烫了手指。 沈恪手一抖,烟头掉在地上,被烫过的手指像是接收到了神的提点,把讯息传递到了沈恪的心里。 他看着被烫的手指,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是喜剧还是悲剧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难道不是林声那个人本身吗? 沈恪胡乱地搓了一下脸,人精神了不少。 他突然之间还庆幸起来,至少在这座废墟里,慌乱的不止他一个人。 沈恪回到了房间,林声还抱着被子睡着。 他脱掉大衣,免得凉气影响到林声。 沈恪没有再躺过去,而是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床边一直看着林声。 他想到自己,再想到林声,想到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林声的那些表现。 沈恪是心疼的。 他知道,他自己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本应该没多余的心力去心疼别人,可他一想到林声可能受过的那些苦,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给死死地攥住了。 他爱上林声了。 在这个发现真相的夜晚,沈恪明确地感受到,他奉为神明和信仰的那个发光体从高空坠落了,坠落到踏实的泥土间,惹了一身的灰尘。 但这样的林声,在沈恪看来更加清晰和真实,那些他过去总是握不到的,被他感知到了。 沈恪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之前那段时间里他总是觉得彼此的相处不真实,因为他们都不够诚恳,因为一切原本就不是真实的。 他们遮遮掩掩,谨慎小心,连表达好感都畏首畏尾。 他伸出手,握住林声冰凉的手指,俯身过去在上面落下了一个吻。 沈恪爱上他了,剥除那些虚无缥缈的外壳之后,他真真实实地爱上了林声这个人。 这个跟他一样胆小懦弱的骗子,跟他一样在旷野颤抖不止的失败者。 沈恪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这么不合时宜的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没关系,沈恪想,林声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没关系,你的矛盾虚伪,我也同样都有,你的痛苦脆弱,我也在承受。 是该惺惺相惜的,沈恪把脸埋到他掌心,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当他确信自己真实地看着真实的林声时,他就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林声或许比他更敏感,他必须处理好这件事才不会失去这个人。 林声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醒过来的,他睁眼时头痛欲裂,还有些犯呕。 他用了好长时间才让灵魂归位。 醒了? 林声听到声音一愣,转过去看见沈恪的时候瞬间脊背发凉。 他环顾四周,看得出这是在宾馆。 那一刻,林声听到有什么在轰然倒塌,他满脑子都是两个字完了。 完了,沈恪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我是个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沈恪。林声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他昨天喝得实在太多了。 沈恪看着他笑了:你这是真的没少喝,把自己搞成这样。 说话的时候,沈恪已经坐到了床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头疼吗? 林声紧张到汗已经打湿了衣服,他一把抓住沈恪的手,有些发抖地问:你怎么在? 沈恪笑了,安抚似的拉着他的手背亲了一下,然后用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头发。 沈恪的动作很亲昵,比以往更甚。 林声沉浸在谎言被拆穿的巨大恐惧里,在等待沈恪开口的这短短几秒钟,他的世界经历着一场剧烈的地动山摇。 你昨晚喝多了,沈恪如实回答,你编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沈恪带着笑意看他,玩笑似的说:我没想到对你来说我那么重要。 什么? 你编辑说,你的手机只存了一个号码,就是我的。 林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人也愈发慌张。 我很开心。沈恪过去,躺到他身边抱住了他,我很开心自己对你来说是特别的。 林声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并没有因为沈恪的亲密举动有所放松。 他都知道了吗? 不舒服?沈恪在他耳边轻声问,要不你再躺一会,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正要起身,被林声拉住了。 林声看着他,犹豫着,可还是不敢开口问。 沈恪当然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没人比当下的沈恪更明白林声了。 沈恪笑着反手跟他握住,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说:你啊 沈恪重新坐回床边,对他说:你编辑都说,你太拼了。 林声不解地看向沈恪,他很希望知道昨晚他们都说过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 不过,沈恪看向他,经过昨晚,我觉得我看到的你更真实了。 林声依旧不说话,另一只手压在身侧,已经紧张到手心全是汗。 别太辛苦,要相信自己的才华。沈恪说,我去给你买粥,你再躺一会。 沈恪站了起来,抽出手,穿上外套出门了。 林声依旧在发抖,汗已经顺着额头滚落下来。 他赶紧找自己的手机,打给了那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编辑。 你怎么样?对方接起电话如此询问道。 还好。林声说,昨天晚上是我朋友来接我? 嗯,其实我也有点醉了,后来一想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编辑说,他来接你的时候我没告诉他你住哪儿,就那么让他带你走了,我刚醒,正琢磨这事儿呢,你要是不打过来,我也得打给你,联系不上我就得报警了。 林声听到他说没告诉沈恪自己住在哪里,先是松了一口气。 你在哪儿呢?没事吧? 嗯,没事。林声说,那个昨天晚上你们聊什么了吗?关于我的。 林声不敢问沈恪,只能打电话来询问编辑。 编辑想到昨晚高老师说的那件事,原本是想暂时瞒着林声,但又觉得这是人家的书,理应知道这些。 也没别的,就是他来接你的时候刚好高老师让我把你的稿子发过去,说是有机会的话可以给推荐推荐。 林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得到了这样的机会,昨晚在酒桌上,高老师那半开玩笑似的话让林声一时冲动真的喝了一瓶白酒,其实喝下去的时候他也是没抱什么期待的,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至少这一回,他的稿子能送到高老师手里了。 这位高老师是业内很有名望的出版人,这几年他几乎撒手不管了,但当初经他手的作家无一例外如今都小有所成。 宋铎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宋铎之所以会把自己的短篇扩写成长篇小说出版,就是高老师看到那个短篇后主动跟他取得了联系。 突然之间,林声觉得人生好像开阔了。 这件事上或许有了转机,但他跟沈恪之间,林声依旧悬着一颗心。 你跟我朋友没有再说别的吗? 那倒没有,我本来不想让他把这件事告诉你的。编辑说,不过你确实有知情权,我们尽量努力试试嘛,万一成了呢。 林声听他说没有跟沈恪聊别的,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4) 他跟编辑道了谢,约好改天见面聊,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沈恪回来的时候,林声依旧有些心虚,但看着对方跟往常没什么区别的态度,觉得沈恪大概真的还不知道。 事实上,沈恪在等他自己坦白。 沈恪不想勉强逼迫林声,也不想让林声陷入尴尬的境地,他决定委婉一些,慢慢透露自己的情况,也慢慢让林声剥开自己的面具。 这个过程急不得,真相掩埋在薄冰之下,他已经低头看见了,现在要等的是春暖花开薄冰融化,而不是用力地去凿碎它。 他们要温和地面对和处理这件事,一旦急躁,可能真的谁都不会好过。 沈恪不想失去林声,也不想林声痛苦,他们都是世间痴愚之人,已经痴愚至此,那就继续笨拙地修行吧。 第40章 林声醉酒醒来的这个上午, 尽管是在宾馆房间里,他和沈恪也没有做a。 这很难得,两人也都明白其中的不同寻常。 林声是因为心虚, 哪怕沈恪并没有表现出与往日的不同, 也并没有自己已经暴露的证据, 但他还是没法放下心来。 心不在焉, 加上身体不适,林声洗了个澡吃了几口粥,就这样跟沈恪道别了。 两人分开的时候才刚中午, 林声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沈恪有些担心他, 但又不好开口说要送他回家。 他们站在公交站, 林声连站牌都没看, 来了一辆公交车就闷头上去了。 沈恪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看着他上了车, 看着他在后排坐稳。 林声坐下后, 还是没忍住扭头看向了窗外,对上沈恪的视线, 他最终依旧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沈恪对他笑, 隔着窗户大声告诉他说回去好好休息。 公交车的玻璃窗并不足够洁净, 林声点了点头, 隔着脏污的窗跟沈恪对望, 会恍惚间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太脏才把沈恪看脏了。 车已经开启,林声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沈恪, 心里有鬼的时候总觉得一个眼神都能出卖自己, 所以说, 人真的不能干亏心事, 做人都做得不踏实。 公交开出一段距离后,林声忍不住回头看,沈恪依旧站在那里,就像上一次目送他离开一样。他看不到沈恪的眼神,却能感受得到对方站在那里的决心。面朝着他的方向,就好像心也朝向着他。林声是有一丝安慰的。 林声没忍住,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信息:忘了谢谢你照顾我。 点击发送的时候,他紧张到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林声太害怕了,他总觉得自己要失去沈恪了。 或许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沈恪的贪恋有多重,嗔痴妄念,林声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还是看不透,拿不起也放不下。 他被公交车载着远离沈恪,心却还留在对方那里,不敢跟对方并肩而立,只敢偷偷地躲起来打量。 可能正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让林声觉得他跟沈恪的关系已经走入了倒数阶段。 林声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像那句话是梦终究会醒来。 他在这场大梦里已经享受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美好,这些过往,虽然短暂,但也永恒,跟沈恪相遇之后的每一个瞬间都清晰地刻在林声的掌纹,被他紧紧地握了起来。 所以,没关系,就算戛然而止也没关系。 他深呼吸,闭着眼靠在了公交车冰凉的椅背上。 他还是觉得沈恪知道了,还是觉得沈恪就要离开了。 他甚至认为,自己不会再收到沈恪的回复了。 不久前沈恪给他的那些温柔照料不过是出于教养良好的男人对自己同伴的关怀,不当面拆穿只能说沈恪太善良。 林声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竭尽所能不让自己继续抱有期待,他就是这样一个对待一切都过分消极悲观的人,他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好运。 头痛欲裂,胃里也依旧难受。 林声抬手使劲儿蹭了一下脸,把眼泪抹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这叫自作自受,有什么资格在这种时候哭? 他睁眼看窗外,突然想起自己甚至不知道上的是几路车。 他赶紧起身,抓着扶手到后门那边去看路线图。 手机震动了,林声低头,看到沈恪回复他:怎么跟我还客气? 公交车上除了林声再无其他乘客,他实在没忍住,蹲下来抓着头发哭了起来,公交转弯,他被甩得跌坐在旁边,司机赶紧大声问他:先生你没事儿吧? 林声摆摆手,示意司机师傅自己没关系。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他摆手,也看得出这人情绪不对,没继续搭话,专心开自己的车。 林声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快到下一站的时候才站了起来。 他坐错了车,但并不想下车。 林声到后面重新坐好,眼睛通红,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颓丧。 车停下,有零星几个乘客上车。 林声依旧坐在那里给沈恪发消息:今天实在太不舒服,改天一定找机会好好谢你。 他的这句话,无疑是再次对沈恪发出了邀约,如果沈恪说好,那么或许他们还没有走到尽头。 很快,沈恪的回复发了过来,自然不是拒绝的话。 林声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双臂搭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把脸埋在了手臂间。 因为路程远,林声还坐错了车,等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是下午快三点。 他到家就跑去厕所吐了个昏天暗地,整个人头重脚轻,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爬上床去睡觉了。 七点多的时候,林声被何唤的电话叫醒,何唤问他:哥你干吗呢? 从昨天开始林声就一直没消息,也没见着人影,何唤中午起床之后来群租房找人也没见到。 林声还没睡够,头依旧很疼,接起电话之后说话声音还是跟早上一样沙哑。 在睡觉。 何唤一听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生病了啊? 没,林声觉得嗓子疼,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疼,昨天晚上喝多了。 何唤皱起了眉:你在家吗?还是跟沈恪在一起? 在家呢。 那行吧,等会我过去看看你,你先躺着吧。 林声实在难受,甚至没跟何唤多说,迷迷糊糊地就挂了电话。 何唤买了清淡的汤面来找林声,进屋的时候发现中介跟住户又吵起来了。 这边吵得激烈热闹,林声躺在那里却丝毫不受打扰。 何唤找出林声的玻璃大碗,把用塑料袋打包的面放进去,然后踩着□□到了床边,轻轻拍了拍还躺在那里的人说:哥!起来吃点东西! 林声其实早就醒了,就是不舒服,不想动。 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他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烦躁。 听见何唤的声音,林声睁开眼。 他挣扎着坐起来,脸色难看,眼睛红肿,直接把何唤给吓着了。 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就喝了点酒?何唤拉他,让人揍了啊? 林声笑了出来:说什么呢? 听见他说话,何唤皱着眉说:你这是吃了多少沙子?声音都这样了。 何唤看着他这样子有点担心:真没事吗?我看着不像。 林声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不能喝酒的人醉酒后正常的反应还是真给喝出了什么毛病。 他摆摆手:没事,下去吧。 何唤先从上面下来,然后扶着看起来病殃殃的林声坐到了桌边的凳子上。 不是说跟编辑吃饭?吃一宿啊? 没,林声嗓子难受,下来之后看见自己的水杯里还有半杯水,直接都给喝了,后来我喝多了,沈恪过去接我。 一听到沈恪的名字,何唤眼睛都亮了。 你昨晚在他家住的? 林声摇头,这么一晃,觉得自己更晕了。 宾馆。林声说完,又想起发生的事情,情绪持续低落。 何唤看出他的不对劲,坐到他旁边问:出什么事了? 林声实在太想倾诉,而何唤恰好是这件事里他唯一可以倾诉的人。 他把昨晚到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何唤: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一直在骗他。 何唤听得直皱眉,作为一个局外人,他也不好擅自猜测。 可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了,对你的态度都是没有改变的。何唤说,所以,是否知道,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 林声明白,这很重要。 在一段关系中,欺瞒比不爱更残忍,更不可理喻,更无法接受。 当然了,沈恪或许并不需要他的爱,但无论怎样,欺瞒都是可耻的行径。 何唤把汤面往他面前推:你先吃点东西。 林声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为了不让何唤担心,还是拿起了筷子。 我觉得,他可能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在意这件事。何唤说,我们做一个假设。 林声看向了他。 首先假设他还不知道。何唤很认真地看着林声,既然他不知道,那么你就不需要太担心,以前怎么跟他相处,以后还怎么跟他相处,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就找个恰当的时机主动坦白。 林声收回视线,改盯自己的面碗看。 主动坦白吗? 当然!何唤说,如果你真的想跟他有未来,一定要坦白的。 他捏了捏林声的肩膀:哥,你别怕嘛! 林声闭上了眼睛。 那我们再做另外一种假设。何唤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假设他已经知道了。 何唤看着林声:其实,如果他已经知道了,这就再好不过了。 林声诧异地看向了他。 你想啊,他已经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正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也知道了你其实跟隐瞒了自己真实的状况,但即便这样,还是对你很温柔很照顾,也没有拒绝你接下来的见面邀请,这说明什么? 林声没有出声。 说明他不在乎这个。何唤抓着林声的胳膊说,说明他也已经爱上你了! 林声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哥,我觉得你这就是当局者迷了。何唤对他说,你太在乎他,所以特别紧张,把一切都想得太严重,出了点什么事就好像天都塌了,但其实这件事或许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何唤敲了敲面碗:怎么又不吃了?有情饮水饱啊? 不是。林声说,可我骗了他。 那就道歉啊!何唤说,反正已经当了这么久骗子,不介意再当一回无赖,你把你真实的想法都告诉他,告诉他你有多喜欢他,多想跟他在一起,他如果也对你有了感情,是舍不得太难为你的。 但他要是没有呢? 何唤愣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上干起的皮说:那就继续当pao友。 林声微微皱起了眉。 得不到他的心,能睡他的人也挺好的,不算吃亏。何唤说,他跟你往来这么久,我不信他对你没所图。 何唤指了指林声的心口说:他就算不贪图你的心,也一定贪图你的身。 林声听着何唤的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胆小懦弱,这样的他活该是个失败者。 吃面吃面。何唤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勾引男人。 啊? 哈哈哈开玩笑的!何唤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谈恋爱! 何唤托着下巴看林声:哥,我好羡慕你,能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辗转难眠,这其实是千金难求的珍贵体验了。 第41章 人生有些经历和感受是错过了就再也没法追回的, 就像何唤说的,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辗转难眠。 感情这种事,今天遇到, 不知明日还会不会有, 此时沉迷, 不晓未来还何时会来。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 是世间各种因素的聚集和碰撞,它看似凭空而来,实则比各种精妙的算法还严谨。 一定得是那个人, 必须在那个时刻。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其他人都不行, 偏偏就只能是他。 林声想着自己第一次见沈恪的那个晚上, 对方冒雪前来, 带着一身的寒气却仿佛一团滚烫的火,那时候他是看不见别人的。 可能这种爱恋在那一刻就已经发生了, 只不过是在后来数次的交往交谈中, 林声才逐渐意识到它的存在。 林声是迟钝的,也是谨小慎微的, 他在感情里畏首畏尾, 生怕对方嫌弃自己不够好。 可戴着面具营造出来的虚假一面, 沈恪就喜欢吗? 何唤看着发呆的林声, 悄悄地离开了, 他知道应该把时间留给林声,让当局者试着拨开云雾, 去正视已经发生的事。 林声知道, 是应该正视了, 这次或许将成为他跟沈恪关系的一个转机, 这是上天给了他一次坦白的机会,如果还抓不住,将来怕是更加骑虎难下。 他咬着筷子,看着手机,却迟迟没能发出一条消息。 那天分别之后,沈恪认真地重新审视林声也审视自己,他发现他们几乎是同时陷入了同一个怪圈里,说到底,两个人都太过自卑,自卑到对自己生厌。 不爱自己的人,怎么才能好好爱别人? 沈恪看着满屋子的画,看着画上不同姿态下的林声,有那么几次差点就冲动地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林声。 他想邀请林声来他家,看看他的画。 但最后沈恪还是没打给他。 事到如今,沈恪才终于意识到,人的一生,勇气有多难得和可贵。 林声好几天都没有联系沈恪,沈恪发给他的消息他也没回。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冷淡的沈恪又陷入了一场自我怀疑里。 他开始觉得,会不会林声已经识破了他,知道他不仅用虚假的身份在欺瞒行事,还在得知了林声身份真相之后瞒而不提?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5) 这几天里,沈恪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他满脑子都是林声,那个人好像在他的世界变成了藤蔓缠住了他的手脚。 爱情这东西,能救人也能杀人。 沈恪在这毫无防备就已经开始了的爱情里面沉沉浮浮,品尝着各种滋味,他持续高热,头脑发昏,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林声接受他的真实。 跟林声失联的这几天,沈恪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跟林声之间的联系相当脆弱,脆弱到一旦一方想要解除关系,甚至不需要特意知会一声就可以立刻从对方的世界抽身永不出现。 这座城市大而繁盛,人口密度相当之大,两个生活圈子几乎没有交集的人想要遇见,堪比登天。 沈恪跟林声之间,只有一个手机号码、一个社交软件作为那道渡他们相见的桥,桥断了,就桥毁人亡了。 他试图从这座城市里找出林声生活的蛛丝马迹,于是去第一次见面的宾馆前打转,去偶然相遇的古巷徘徊,去那个青年影视基地等候,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恪抽空了烟盒里的烟,徒步从三十几公里外往回走。 他吹着晚风,察觉到自己的焦躁,从前林声也有过几天不跟他联系的情况,那时候他也没有如此不安。 沈恪路过便利店,又买了烟,刷卡的时候收到扣款短信,看着自己那可怜兮兮的存款余额时,终于被拉回了现实。 穷人是没有资格谈爱的,他连生活都快要过不下去了,不去谋生竟然在苦等爱情。 可笑不可笑。 沈恪蹲在路边点了烟,又给林声发了一条信息:几天没联系了,你过得还好吗? 林声确实不算好,或者说,可以将他这些日子的经历称为焦头烂额。 在生活原本就已经一团糟的时候,林声终于迎来了被驱逐的这一天,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 有时候林声会想,究竟什么才算是人生的体验? 当他攥着坏到已经无法开机的手机,拖着那个残破的行李箱从那栋楼里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有了答案。 众生皆苦,苦难才是人生最无法逃脱的体验。 那天跟沈恪分开之后,林声一直处于一个很矛盾的状态中,他还没想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面对沈恪,同时又在有些焦虑地期待着自己的作品能被高老师看好。 他的那本书,故事写得不长,从冬天写到初春,十几万字,却几乎耗光了他的血肉。 除了跟沈恪在一起的时间,其他的时间和精力差不多都用在了这上面。 林声第一次感受到写作带给他的潮水一样的快乐,投入其中的时候,他恨不得淹死在那汹涌的浪涛中。 文字是要以情动人的,再纯熟的写作技巧,少了真情实感也是空中楼阁。 这一次的林声彻底放弃了那些半路学来的技巧,他用情用心去写,生生把自己剥开了一层皮,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他未来的读者看。 所以他充满了期待,希望至少给他一个机会,他可以肯定,这将是他人生中最优秀的作品,没有之一,他是敲碎了自己的骨头浸在了血肉里用尽了自己的情绪和爱去创作的,如果这本都得不到出版的机会,那么他基本上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林声甚至想,如果可以,他愿意一分版税都不收,他不指望着用它赚钱,只要给他一个让它出版的机会。 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真的卑微到了尘土里。 就像那位跟他相熟的编辑说的那样,他太希望出版一本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了。 他期待着那一天,他要带着这本书,在扉页写下敬赠沈恪,然后郑重其事地将它送给那个为他的写作之路甚至是这一段人生道路点亮了一盏灯的人。 林声很确定,如果不是沈恪,就不可能有这本书,他对写作的体验也必将永远浅薄。 但问题是,它真的有这个机会吗?林声真的有这个好运吗? 林声等待着编辑的消息,编辑说:哪有那么快就能决定,高老师只是让我把稿子发给他看看,什么时候看还不一定呢。 林声明白,他只是着急。 他一遍一遍地打电话过去,最后编辑不得不说:林声,你真的先别急,高老师那边,经常一本书半年都没消息。 他知道,他懂,他也理解,可他就是放心不下。 其实林声更明白的是,这一切或许依旧是镜花水月,一个美好的幻景,他根本捞不起那轮月。 他想起那天晚上喝酒前那位姓高的出版人戏谑地笑着对他说如果他能喝完一整瓶白酒,就看看他的稿子。 也只是看看而已。 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林声连这么明显的一个玩笑话都愿意当真,这是他唯一可能抓住的机会。 但现在看来,他早有预计的事确实发生了,整个事件中,只有他当真。 尽管明白期待大概率已经落空,但林声还是就这样等着,数着秒等着,一直等到林声对自己真的没了信心。他连日来心事重重,精神紧绷,再次陷入了无尽的自我否定中。 林声清楚自己,敏感脆弱,扛不起事,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 心里的这些事还没落定,偏偏生活又遭遇巨变。 群租屋的人又打了起来,对于这些事,林声平时从不参与,在他们打架的时候也总是躲得远远的,然而这次他没躲过,刚从厕所回来就看见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被人踩在了脚下。 林声从小到大都鲜少与人发生冲突,他最擅长的就是压抑自己的情绪、隐藏自己的心事。 可人总有绷不住的时候。 林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被踩碎屏幕的手机,突然之间就好像看见有人把自己的心丢在地上踩,血溢出来,粘了满地的灰。 那不仅是他的手机,不仅是他的心,还是林声本人,以及林声的尊严。 或许那些人是无意的,是不小心的,但在已经快要破碎的林声看来,这就是对他的最后一击。 悬崖上摇摇欲坠的人,终于迎来了路人的一个助力,他张开手臂摔了下去,没有粉身碎骨,但清醒地摔到五脏六腑都碎裂,比直接死去还残忍。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被遗弃在世界的边缘,不被看见也不被感受,唯一能拉住他的沈恪也迟早会看清他有多可耻肮脏,到那时,怕是对他也避之唯恐不及。 林声这个瓷器终究是碎裂了,而那个被踩他的手机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几个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打得激烈,嘴上还互相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林声就那么愣了好一会儿,突然被人从后面推搡,直接被卷入了这场纷争里。 说来也是好笑,一个完全的局外人却被拉入了一场混乱的打斗,七八个人打作一团,林声眼睁睁看着手机被不知道多少次踩在脚下。 他也终于爆发了,奋力推开扯着他衣领的人,等捡起手机的时候,脸上已经挨了一拳头。 这算怎么回事呢? 林声坐在房间角落,背贴着墙,像是观看一场闹剧一样看着那些人继续打。 他们终于打到警察来敲门,打到警察把他们所有在场的人都带回了派出所。 何唤跑来找林声的时候,林声正在收拾行李,群租房被封,要拆除违规的隔间,中介跑了,房东被罚款,他们这些人必须立刻搬走,还剩下半个月的房租和当初住进来时的押金,求退无门。 林声很疑惑,到底应该怎么去定义苦难?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吃了很多苦头的时候,生活总是会继续急转直下,让他明白,未来还有更多的苦头给他吃。 林声对何唤说:我是不是根本不应该来这里? 什么?何唤帮林声收拾行李,看见他被打破的嘴角,眉头紧锁着。 我还剩下一千多块钱,林声说,足够买回老家的火车票,剩下的还能做点别的事。 何唤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几年了?林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自己都不敢想已经几年了,人失败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何唤不吭声,只是低着头。 不是所有追求都会结硕果,人得认命,没天赋没能力没运气,什么都没有,咬着牙抓着麻绳也非要往上爬,结果手心磨得血肉模糊,最后还是要摔回原地。 何唤见过林声丧气的样子,但就算以前丧气,也总是对未来有那么一丝的期待。 可是现在,他都不用看林声的眼睛,他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不仅仅是失落失望那么简单。 我想放弃了。林声失魂落魄地说,我没力气了。 曾经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总觉得浑身的热血不拼个天翻地覆就不算是活过。 现在,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终于明白,什么才叫活过。 林声不怨天不尤人,这一次他竟然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和失败,他是夜空中逐渐黯淡下去的那颗星,他仰望星空的时候已经不指望能看见自己了。 那沈恪怎么办?何唤问他,就这么放弃了吗? 林声拖着行李跟何唤一起离开了那个被封的群租房,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已经到来,有鸟从他们头顶飞过,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世间万物开始苏醒,林声却觉得自己好像死在了那个冬天,根本没能走进此刻的春光中。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林声说,何唤,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几天来,林声终于发了信息给沈恪。 他约沈恪在两人第一次做a的宾馆见面,他有些话想对沈恪说。 有些人,能活着遇见就已经是幸运了。 第42章 欲念。 林声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被这两个字驱使, 逃脱不过了。 他用何唤的手机发了信息给沈恪,然后跟着何唤一起去了酒吧。 酒吧老板最近正打算把店铺出兑,说是家逢变故, 得离开这座城市, 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在酒吧工作的几个人都开始准备另谋出路,何唤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些时间,在店铺成功兑出并且跟新老板交接之前,他们还是可以住在这里的。 所以说,在这个初春陷入困局的不仅仅是林声一个人,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安慰, 只是觉得心酸, 这么多努力生活的人, 却还是挣脱不过命运两个字。他太悲观了。 但话说回来,航哥人不错,或许也是因为要走了,听何唤说了林声的情况, 索性让林声也暂时住下。 林声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可又无处能去, 他已经做好回老家的准备, 确实再没必要另找住处。 他买了后天的车票, 留下今晚和明天跟沈恪最后温存一下。 你真的舍得?何唤听了他的话之后这么问。 等了两个小时也没等来沈恪的回复,林声的心一直在往下坠。 天已经黑了,或许是因为门上贴着酒吧出兑几个字,这几天一直没什么客人, 何唤自己下楼去调酒, 然后拿上来放到了林声的手边。 请你喝一杯, 我自己调的。何唤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俩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喝酒了。 何唤坐在林声对面,看着林声失魂落魄地盯着手机看。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非要离开呢?何唤说,当然,我没有立场劝你,但总觉得,或许还有转机。 林声点了点头:或许吧。 他其实一直都在等转机,等了几年了,可转机迟迟不来。 有时候林声会觉得自己就是苦等戈多的流浪汉,他早该明白人生就是无尽且无望的等待,却非要抱有期待。 这样的他没办法面对自己,也没办法面对爱。 人活着都成问题,哪儿有力气谈爱呢? 所以,有时候不是爱不爱、舍不舍得的问题,人生这么多无可奈何,说到底,命运根本不归自己掌管。 现在的林声,彻底坠落了。 何唤看着他出神,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确实没办法,怎么说呢?他们俩认识这几年,有谁过的是好的吗?有谁的生活真的在变好吗? 生活就是这么讽刺,也是这么现实,很多时候并不是你努力了就真的会有回报的。 这世界上努力生活的人这么多,还不是绝大部分依旧在苦苦挣扎。 何唤说:你打算走之前跟他坦白吗? 林声是有这个想法的。 会吧。林声说,因为没必要再继续骗下去了。 他得为自己跟沈恪的这段关系好好地画一个句号,他得给沈恪一个交代,不能让沈恪从此往后都活在过去的欺骗中,也不能让自己永远都背负着这样的一个心结。 林声有很多话想对沈恪说,他想用自己离开这座城市之前的最后三十几个小时说尽一生的话。 如果说,他这一辈子只有一次勇敢的机会,他觉得他会用这次机会当着沈恪的面撕下自己的面具,这是他唯一能为沈恪做的事了。 他希望是这样。 然而沈恪却迟迟没有回复他。 林声拿起酒喝了一口,何唤调的鸡尾酒,清清淡淡带着点苦涩,这让他想起那个跨年夜跟沈恪一起喝的名为雪夜的酒。雪夜已经过去,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喝杯酒。 如果他挽留你呢?何唤还是有些不死心。 其实何唤明白,他不仅仅是觉得林声就这样放弃了太可惜,更多的,他也是出于私心不希望林声走。 对于何唤来说,林声也是他在这里唯一交心的朋友,虽然平时看来何唤好像跟周围的人相处得都很不错,走到哪里都能迅速融入,但人啊,心脏就那么大点地方,他用百分之五十来放爱情,百分之五十存放友情。 负责承担他爱情的人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了铁轨上、车轮下,如今承载着他友情的人又要离开,何唤实在舍不得。 这城市太大了,人太多了,未来太渺茫了,他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会觉得很孤单。 他不会的吧。林声摇头,他太不自信。 他不相信沈恪真的会爱上一无是处的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有那个魅力能让人愿意挽留。 我们才认识几个月,未来的人生还很长。林声说,我走之后,沈恪还会遇到很多人,帅气的、才华横溢的、懂他的。我从来都不是他最好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何唤不说话,拿起酒杯喝酒。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6) 他很想再劝劝林声,让林声再考虑考虑,但林声在这里过得太苦了,何唤有些害怕。 何唤想起上一个冬天,在林声跟沈恪见面之前的那段时间,林声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我总觉得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不然就走吧,回去吧,离开这座满载着失望和失败的城市。 何唤希望至少林声可以过得轻松一点,他很怕眼前这个人哪天真的崩溃了。 那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林声笑了:其实也没有。 两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那笑里有无奈和心酸,但此时此刻除了笑,他们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这世界。 沈恪的回复是在林声发出消息三个多小时之后才送达的,当时沈恪刚睡醒。 他难得生病,自己都没意识到,窝在被子里发起了高烧,越睡越觉得冷。 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本意是想看看时间,然后这才发现原来有一条信息。 这年头发短信的人不多,但沈恪有个习惯,不管什么信息都会点开看一眼。 还好看了,不然就错过了。 林声约他今晚见面,就在那个他们很熟悉的宾馆。 沈恪向来是不太会拒绝林声的,他不是无条件屈服于谁的人,可是在面对林声的时候,总想依顺对方。 林声要见面就见面,要做a就做a,想怎样他都可以配合。 但今天沈恪犹豫了。 他倒不是不愿意跟林声见面,主要是因为一来自己身体不舒服,怕林声看了担心,二来,明显的高烧让沈恪产生了顾虑,两人在宾馆见面势必要做a,他怕自己传染了林声。 而且发着高烧还要去做a,沈恪总觉得这种行为有些怪异,会让人觉得他这人实在有些纵/欲。 沈恪委婉地对林声说:今天晚上我有点不太方便,明天可以吗? 林声看着他的回复,心里是有些难受的。 要离开了,每分每秒其实都珍贵,但他不怪沈恪,只能怪自己没提前约对方。 林声没有问沈恪今晚为什么不方便,也没多说明天几点见面,只是回复沈恪说:好,等你空了再联系我。 他点击了发送,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杯酒。 何唤看了一眼他们的信息,很犹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多管闲事。 哥。何唤说,你很爱他吗? 林声喝了酒,趴在桌上笑。 谁知道呢?林声说,我都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 何唤皱着眉看他。 哪有这样的爱?说来就来。林声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们根本不了解对方,也认识没多久,见过几次面,聊了几回天,做过几场爱,然后就有感情了吗? 爱情不能用认识的时间长短来判断,有些人一见钟情呢。 林声笑,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对他是不是爱情,因为相比于爱情,我好像更觉得他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的一份礼物。林声说,是神见我过得太可怜,把自己打包成了礼物,来陪我度过这段时间。 林声沉吟片刻,继续说:我的心结不就是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故事吗?认识沈恪之后,我写出来了,短短二十几天,我竟然写完了,这很不可思议。 他坐起来,靠着椅背,看着空了的酒杯说:神给我的赏赐就到这里了。 何唤觉得他可能有点晕了,这酒虽然口感像是饮料,但度数绝对不低。 或许应该趁着这个时候,让林声跟沈恪见面,在醉醺醺的时候互诉衷情,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口气坦白,人生虽然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难题,但一定不应该包括这一件。 何唤决定越矩一把,林声不愿意勉强沈恪,那这个逼迫对方的坏人就由他来做好了。 当初何唤苦哈哈地熬日子时,林声没少给他鼓励,他总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林声,这一次或许是个机会。 林声都要走了,再没多少时间了,沈恪你为什么不来见他啊! 何唤要告诉沈恪林声要走的实情,如果对方真的依旧不来,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确实不值得林声挣扎了。 他的手刚摸到手机,被放在那里的手机就突然震动了起来。 沈恪竟然打了电话来。 何唤一愣,赶紧叫林声:哥!是他打来的! 林声有些晕,一听见何唤的话,赶紧凑近了接过了手机。 你好,我想找一下林声。 是沈恪的声音。 林声听着,努力地识别着,仔细地确认着。 你好?请问林声在你身边吗? 沈恪。林声发出了声音。 沈恪松了口气,他刚刚还担心林声已经跟这个手机的主人分开。 林声吗?沈恪说,刚才对不起,没想好就回复了你,我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吗?你还愿意今晚跟我见面吗? 第43章 沈恪在给林声发完改天再见的回复之后立刻就后悔了。 事实上, 不管是林声还是沈恪,在这段关系里都是非常不自信也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甚至连关系都无法用一个词来准确地定义, 所以,没人知道他们会走到哪一天、哪一步。 沈恪发着高烧,头痛欲裂, 浑身还冷得发抖,但他放下手机的时候突然就在想:万一这是最后一次呢? 因为太多的不确定,所以每一次都格外值得珍惜。 沈恪想通了就赶紧回拨电话,他也不再顾虑那么多。 自己生着病去见林声,能讨来一点关心和心疼, 也不错。 沈恪明白自己的想法自私, 但还是这么做了。 好在, 林声说:我现在就过去等你。 挂断了电话, 林声把手机还给何唤。 你先拿着吧, 何唤说, 万一有事要联系呢? 不用了, 林声放下手机,穿上外套准备出门,我们约好了, 我会一直等他。 何唤坐在那里笑着看他, 朝着他挥手:好好享受, 开心点。 林声也对他笑笑, 然后快步离开了。 不管未来怎样,今天都还有见面的机会。 这就仿佛是末日来临之前最后的相拥, 弥足珍贵。 或许人在作出重要决定之后会突然之间想通很多事, 就像这一次, 林声没有再为了省下几十块钱苦等半小时才来一趟的公交车。 他出门之后,直接打车前往宾馆,他不能再等了,也不要沈恪等着他。 这一次林声到得早,他像第一次跟沈恪见面时一样,站在外面的灯光里耐心地等着。 那天纷飞的大雪让人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但今天不同,春天已经到了,无风无雪,只有已经冒出新枝的树在宣告着新轮回的降临。 这该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季节,林声却即将面对分别。 他在等待沈恪的时候,幻想着对方今天的模样,幻想着等会儿他们将会以什么样的姿势拥抱,或者,不拥抱。 林声直到此刻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勇气向沈恪坦白一切,但总归要试一下的。 他的不真诚伴随两人相遇至今,他不能在最后关头还做那个可耻的骗子。 沈恪出现了,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断联的几天沈恪对林声前所未有的思念,这些思念在重新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彻底迸发出来,让他第一时间拥抱了对方。 沈恪闭着眼,在宾馆门前与林声相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林声还在呢。 林声很意外,在他看来沈恪向来都绅士又克制,除了做a时偶尔会激烈到让林声招架不住之外,绝大部分时候都很少会这么不管不顾地释放热情。 他抬起手抱住沈恪,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 你在发烧?林声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沈恪之前会先要拒绝他。 原来是生病了。 嗯。沈恪说,好多年没发烧了,还有点不习惯。 林声紧紧地抱着他,有些懊恼,自己简直就像是个任性又以自我为中心的情人,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非要来见面。 对不起。 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生病了。 沈恪在他耳边笑,蹭了蹭说:我怕传染给你。 没关系。林声不怕这个,他甚至非常希望自己能被沈恪传染,他们一起高烧不退,成为两团纠缠不休的火。 林声对沈恪说:进去吧。 沈恪放开他,拉开宾馆的门,在林声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仿佛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上楼的时候,林声一直在看沈恪,眼睛移不开,舍不得移开。 进了房门,沈恪还没来得及放下房卡,人已经被林声抱住接吻。 今天的林声过分热情主动,这让沈恪觉得有些怪异。 但沈恪身体不适,脑子转得也没那么快,加之林声主动起来实在让他无法抵抗,很快就放弃思考,跟着对方滚到了床上。 发着高烧的沈恪给林声带来了与之前不同的感受,更火热也更销魂。 林声始终没有闭过眼,无论是接吻还是拥抱,他甚至恨不得自己可以不需要眨眼。 他珍惜每一分一秒,珍惜每一次抚摸,甚至连沈恪额头滚落下来的汗都觉得珍贵。 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而到现在还不知道林声决定的沈恪之感受到了怀里人前所未有的激烈,情至深处,林声发出了轻柔又痛快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次,所以尽可能地放肆。 林声哭了出来,他告诉自己生而无憾了。 他感受过爱,无论这爱有没有结果,至少曾经存在过。 他被这爱激励过,这就足够了。 他在巨大的混沌中沉浮,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了沈恪在叫他的名字。 林声。沈恪在他耳边说,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 林声看着他笑,吻他,对他说:谢谢。 这一次林声并没有真的全身心投入到这种激烈的体验中,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感受沈恪这个人上面。 因为总觉得是最后一次,他要让自己铭记沈恪的样子和身体每一寸肌肤的纹路,他要铭记沈恪脉搏跳动的频率,也要铭记对方看着他时的目光。 林声把这些瞬间的真实铭记于心,觉得自己可以回味百年。 沈恪跟林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初春的房间,已经停了供暖,但他们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沈恪趴在林声肩上笑着说:做a是不是也有利于病情的恢复?总觉得跟你做完我就痊愈了。 林声无声地笑,偷偷地把他这句话也好好收藏了。 两人休息了一下去冲了澡,出来之后沈恪习惯性想要抱着林声睡觉。 林声迟疑了一下,他其实想要在这个时候跟沈恪坦白一些事情,尽管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可总归是要说的。 但沈恪的怀抱太暖了,洗完澡后冷得发抖的林声舍不得推开,他贪恋这样的温暖,于是咬紧嘴唇,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 沈恪因为高烧不退,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倒是林声,满腹心事,睡不着也不想睡。 林声就这样看了沈恪一整晚,这一个晚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苦旅多年的学佛之人终于走进了一座恢弘的寺庙里,他浏览寺庙的每一处,怀着朝圣的心,等到不得不离开时,他挖开自己的心口,捧着赤诚的心将其埋在菩提树下,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僧人,他的一部分已经留在了那座寺庙里。 就这样睁眼到天亮,离林声离开的时间更近了。 当沈恪醒过来时,林声开始动摇,他真的舍不得。 人一生遇见那么多人,能给自己启蒙力量的又有几个呢? 沈恪启蒙了林声爱的能力和创作的能力,即便如今在爱里他依旧是胆小鬼,即便他的创作依旧没人认可,但沈恪带给林声的太多了。 你怎么了?沈恪刚睡醒,看见的是林声通红的眼睛,在他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林声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了下来。 沈恪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人问:出什么事了? 有些人之间是存在很奇妙的感受力的,即便林声不说话,也不刻意表达,沈恪依然能感受到他传递出来的巨大悲伤,像是夜晚涨潮后寂寞海岸上的一颗渺小石子,面对自己被卷入潮水的命运感到无能为力。 林声闭上眼,深呼吸,是时候坦白了,他昨晚急切地来跟沈恪见面,为的就只是这件事。 沈恪。林声开了口,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想和你聊聊。 沈恪吻他的额头,发现林声好像也有些滚烫。 所以,真的被传染了吗? 林声说: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开始,就像我想不到会这样结束。 沈恪现在的反应是有些迟钝的,但他牢牢捕捉到了结束两个字。 为什么结束? 要跟谁结束? 你在说什么? 林声轻轻推开沈恪,是时候坦白了。 他坐起来,摊开手掌给沈恪看自己掌纹。 你会看手相吗?林声问。 沈恪还躺在那里,伸出手握住林声的手:不会。 林声吞咽了一下口水,觉得嗓子都开始疼了。 他抽出手来,继续给沈恪看自己的手心:你看我的掌纹,细密且乱。 沈恪看着他的手心,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这条是生命线,不算长,但倒是也不短。林声说,这条是感情线,中间断掉了。 这种事情说明不了什么的。沈恪又一次握住了林声的手。 不一定的,林声不敢看沈恪,只能一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关于我们生命的一切信息其实就掩藏在身体的细节之处,至少在感情这方面应该是这样。 你想说什么?沈恪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开始怀疑,林声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已经了解到他真实的状况,因此恼怒,决定跟他一刀两断。 林声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了沈恪。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7) 对不起。林声说,我这个人,三十年来毫无建树,也没什么值得人爱的地方,可我运气不错,遇见了你。 沈恪也坐了起来,皱着眉看他。 我贪婪虚伪,下作可鄙,我因为一己私欲和那可耻的虚荣心欺骗了你。林声不敢继续握着沈恪的手,他觉得自己肮脏无比。 他抽出手,往后躲:我是个骗子,根本没有出版过一本印着自己名字的书,我写了几十万上百万字,可那些要么淹没在了尘埃里,要么被冠上了别人的名字。 林声从床上下去,弯腰捡起昨晚被丢到地上的衣服:我是个骗子,没有才华,籍籍无名,两手空空,口袋空空。我是个骗子。 他抱着衣服,站在沈恪面前。 此刻的他,无比赤l,仿佛只剩下一具骨架,骨头上都刻着骗子两个字。 林声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沈恪坦白的,他甚至没想过要坦白。 但是时候了,他会认真道歉,然后乖乖离开。 我很抱歉。林声在发抖,尽量不让自己流泪。 他是最没有资格流泪的人,他该做的就只是诚恳地表示自己的歉意。 沈恪愣住了,他完全没做好林声这么快就向他坦白的准备。 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林声给他一种世界即将毁灭的错觉? 林声。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林声不停地道着歉,他被巨大的愧疚淹没,已经没办法理智思考。 林声锁着眉,摇着头,他有一种自己的心口漏了一个大洞的感觉,血都不流了,只有呼啸着的风灌满了他的全身。 对不起,林声还在说着,对不起,我骗了你。 沈恪意识到不对劲,林声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这样。 他赶紧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伸手想要去拉林声。 但林声一边后退一边道歉,根本不让他碰。 你到底怎么了?沈恪受不了了,强行将人抱住,他心跳很快,莫名开始害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林声在沈恪怀里依旧无法平静,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着了魔一样地道歉,他没办法,没法面对自己,更没法原谅自己。 他咬着嘴唇哭,最后终于崩溃地趴在沈恪怀里说:对不起,我爱上你了。 如此糟糕的我,竟然真的敢爱上你。 林声当自己的爱是对沈恪的冒犯,他真的觉得很抱歉。 第44章 这样的人生何其可悲, 有那么一瞬间,林声觉得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个错误。 他太糟糕了,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可耻。 他活该得不到想要的, 他的爱情,他的文学,他根本就配不上。 他在沈恪怀里发抖, 不停地道歉,并不指望对方的谅解,他愿意好好背负沈恪的怨恨。 但料想之中的怨恨和愤怒都没有到来,林声得到的是沈恪的一个吻。 轻柔的、温暖的,充满了疼惜意味的吻。 此刻的林声很混乱, 他依旧不敢看沈恪的眼睛。 他不知道的是, 沈恪的脸上也已经满是眼泪, 两个人赤l相对, 却都满脸泪痕。 这多讽刺啊, 为什么要这样呢? 沈恪紧紧地抱着林声, 他心口胀痛, 再也没法承受。 如果要说抱歉的话,我也逃不掉。沈恪本以为他跟林声之间会以温和的方式逐渐掀开那坚硬的面具,却没料到这一天这一幕来得如此激烈。 他太清楚林声的敏感, 也了解自己的脆弱, 说到底, 他跟林声是一样的人。 林声头脑混乱, 摇着头:不是这样。 是这样。沈恪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一点,毕竟, 他好歹是有准备的。 自从知道了林声的秘密, 沈恪就在一遍遍地练习自己该如何坦白。 沈恪说:对不起, 我也骗了你。 怀里的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了沈恪。 沈恪眉头紧锁,他不知道今天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重生还是就此打入地狱,沈恪不确定,也十分害怕。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林声究竟在这几天里遭遇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情绪如此激动地跟他摊牌。 林声,沈恪舍不得放手,就那么抱着他,我也很抱歉,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沈恪在林声震惊的注视下坦白了自己的情况,并不是什么优秀到可以办个人画展的画家,他甚至不敢在人前自我介绍说是画家,只能用画画的来评价自己。 我比起你来,可耻程度有过之无不及。沈恪弯腰,把林声又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帮他一件件穿好,整个过程中林声一言不发,像是没了魂魄一样。 沈恪穿好衣服,觉得头痛欲裂,但现下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顾不得自己的病了。 他说:可以邀请你去个地方吗? 林声明白了,沈恪到底还是比他勇敢的。 沈恪带着林声离开了宾馆,直接打车回了自己的住处。 我才是真正的骗子。沈恪说,过年的时候带你去的那个地方根本不是我家,你知道日租房吗? 每说一句话,沈恪就觉得自己在林声面前褪去了一层皮,虽然有些疼,但痛快。 原来撕破谎言的面具是这样的感觉,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了面前,有些刺眼但好歹从此以后都不用继续假装了。 沈恪竟然从中寻到了一种自残般的快感,这很扭曲,他知道。 他拉着林声的手,带着人上楼。 我没钱,穷得很,最近甚至连工作都没有了,我不敢给画廊交出我的画。沈恪说话的时候,很用力,他幻想这些真相都是锋利的刀子,他每说出一句,就往自己身上轧一刀。 我跟人合租一个两居室的公寓,房子很老很旧,前不久交了下个季度的房租,我已经快没钱吃饭了。 林声整个人都像是停摆的钟,任由沈恪带着他往前走。 他无法思考,也无法回应。 林声完全没想到他跟沈恪之间会是这样的一段故事。 他以为他今天是来坦诚的,是来道歉的,是来告别的。 然而,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沈恪带着林声到家的时候正是中午,合租的室友早就去上班,家里没有别人。 一进门,光线很暗,那所谓的客厅其实小得只够放一张桌子一个冰箱。 沈恪说:这才是我真正的家。 他死死地攥着林声的手,知道对方被捏得疼,却完全没有放开一些的意思。 他带着人往里走:你觉得自己可耻是吗? 沈恪跟林声站到了自己的卧室门前,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锁,在推开门之前对林声说:我可以让你真正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可耻。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林声站在那里,望着不大的卧室。 房间里很乱,到处都是画。 沈恪画的是油画,色彩非常艳丽,但并非那种让人心头豁达的明亮,浓重的色彩互相碰撞,带着一种怪异的美感。 林声被房间里的状态震撼到了,他放眼望去,地上、桌上、画架上甚至是床上,都是画,每一幅都表现出强烈的欲望。 各种各样的欲望。 这所有的欲望都通过画上的一个人物来呈现,他看着那个人,听见沈恪说:这些画的都是你。 沈恪开始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他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兴奋感。 他走进去,拿起立在墙边的一幅画,对着林声说话时眼睛都在发光:你看这幅。 林声看着那幅画,黑色、深蓝色、暗红色,画里的人像是c身l体地站在深渊,身上布满了植物的刺。 再看这幅。沈恪又拿起另一幅,我曾经对着它自w。 林声微微皱了皱眉,看向那幅画的时候他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画中的人背对着世界,肩胛骨的地方裂开了两道口子,像是有什么要突破而出。 还有这幅。沈恪丢下手里的画,跑到床边,我晚上要枕着它睡。 这幅画是沈恪第一次好好地拼尽全力地画林声,就是这双眼睛,他画了足足一个星期。 我把我能想到的人性的恶都强加给了画中的你,用你来表现我的阴暗面,你说,跟你相比,我是不是才更可耻?沈恪放下那幅画,重新回到林声面前,别跟我说对不起了,你应该做的是接受我的道歉。 此时此刻,沈恪明显有些疯狂,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像血液都真的沸腾了起来。 他的行为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所谓理智早就离他远去。 他最珍贵最能展现才华也最真实刻骨的作品,终于有了观众。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模仿别人风格的笨蛋,他的灵魂都在这些画里,都在林声的身体里。 他当着林声的面单膝下跪,拉住对方的手亲吻。 他虔诚得像是林声的信徒,不管林声曾经说了什么谎言,都还是圣洁到发光。 要说玷污,他才是玷污了神的那个人。 沈恪的心脏疯狂跳动,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死在他创作出来的画作中,死在他的神面前。 林声被这样的沈恪吓到,这不是他认知中那个温柔的男人。 但是很快,他接受并且爱上了这个有些疯癫的沈恪,这个人像是一个饥饿的艺术家,只有创作才能让他活下去,而他创作的灵感来自于自己,这个向来失败颓丧的废物。 林声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带给了沈恪这么多。 林声低下头看沈恪,又回想起那次,两人做a时他感受到的来自沈恪生命深处的破坏欲,这个男人果然藏着无可抵抗的力量,就像是身体里埋藏着一座火山,此刻,火山即将喷发。 这样的沈恪对于林声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或许因为他们都是沉迷于创作的人,所以格外懂对方。 林声也跪下来,他拥抱亲吻沈恪,用力地撕开了沈恪的衬衫。 他说:那就是我。 他说:你的恶也是我的恶。 他们就是一样的人,两个完全重合的齿轮。 理论上来讲,这样的两个齿轮不可能凑成一对,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可是,哪有那么多行与不行,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是最契合的那两个。 他们在沈恪脏兮兮的卧室地板上做a,干掉的颜料被浸了汗水。 林声不再懊悔不再痛哭,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今天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声视线范围内都是那些画,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感受过这样的艺术创作,太真实了,太赤l了,尽管沈恪说在创作的时候时把自己的恶揉进了他的形象里,但林声还是觉得,沈恪其实早就看透了最本质的他。 他在沈恪面前已经毫无秘密也毫无尊严,他最丑陋的一面都在那些画作里了。 他贪婪痴愚,羞耻罪恶,他沉迷眷恋最肤浅的欢愉。 但同时,他也热爱藏在生命表层之下的纯粹,那些不伦的享乐不仅仅是享乐这么简单。 林声跟沈恪几乎要融为一体,菩提树下埋葬着的心竟然长出了植物的藤蔓来,那藤蔓束缚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离开这座恢弘的寺庙。 他到底还是皈依了沈恪。 在激烈的、疯狂的、具有颠覆性的碰撞中,林声的世界再一次被推翻了。 他不要走了。 不要离开。 无论沈恪将会成为他虔诚的信徒,还是他将日夜叩拜对方,他都不要离开了。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爱上谁,他的人生是失败的,但爱情是激昂壮阔的,他的爱情是山河,是日月,是浩瀚无边的历史中不可磨灭的一次摇晃。 林声不想放手了,他要牢牢抓着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抓着这个可以跟他一起毁灭也一起重生的人。 他爱上了沈恪的虚假和疯癫,也爱上了沈恪的真实与温柔,沈恪像是四季,是变幻万千的气候,随时都能唤醒倒在枯井里的他。 林声说:谢谢你。 沈恪听不到他的声音,还沉浸在此刻汹涌的爱里。 第45章 爱到底是什么? 林声以前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想不透了, 他也觉得自己不可能因为爱情改变什么。 他的生活,他的命运,他的轨迹,他都铁了心要走了。 可是当他发现沈恪的世界是这样的令他眩晕, 他不想走了。 他感受得到沈恪情绪的起伏, 知道此刻对方已经彻底沉沦其中, 他不推拒, 只奋力迎合, 他看见了沈恪最彻底的燃烧, 他要跟对方一起化为灰烬。 这样的感觉一生也不会再有,何唤说得对,他舍不得。 两人如此纠缠着, 许久都不愿放开彼此。 一直到精疲力竭, 沈恪依旧紧紧地抱着林声。 当欲望的潮水退去,沈恪终于逐渐清醒,他开始害怕,害怕林声的责备和离开。 好在, 林声已经改变了主意。 我总觉得自己要失去你了。沈恪说, 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早上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 我觉得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林声皱起了眉, 以往总是沈恪吻他的额头安抚他, 这一次轮到他用这样的吻来让沈恪觉得安心了。 我也是个骗子。沈恪的脸埋在林声颈窝, 你怨恨我吗? 林声摇头,轻声对他说谢谢。 沈恪不明白他在谢自己什么, 明明他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 早上我确实是在跟你道别。林声说,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急着要见你。 沈恪愣住了, 紧紧地抓着林声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觉得自己没办法继续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林声抬起手,轻轻地擦去沈恪额头上的汗,我活得太痛苦了,一无是处,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要走了,有些执念早就应该放弃,我开始承认自己没有才华也没有运气,我写不出好的作品,没办法成为想成为的那种人。 沈恪不说话,只是一直抓着他。 沈恪想清楚了,不管林声说什么,他都不会让对方离开。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8) 或者,也可以跟他一起走。 沈恪看着林声,很想说一句:你去哪?能不能带上我? 这一刻沈恪其实是有些怀疑的,林声带给了他很多,可他很清楚自己无法给予对方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他们是两个失败者,两个穷鬼,两个看不到前路的人,这样的两个人要怎么给对方希望呢? 但沈恪还是不想放手。 他就像抓着自己此生仅有一次的灵感一样抓着林声,这个人是他艺术创作中唯一的缪斯,他愿意跟他的缪斯不眠不休地纠缠一千零一夜,然后再用下一个一千零一夜为他的缪斯作画。 如果对方也愿意的话。 林声知道,沈恪在为他紧张。 手腕被攥得生疼,边缘都红了。 可林声没有开口让沈恪稍微放松些,他喜欢这种被紧紧抓住的感觉。 这世界上愿意这样拉着他的人不多,如此珍视他的人怕是也仅此一个。 沈恪的力道愈发加重,林声心里竟是越来越感到安慰。 我已经买好了回老家的车票,林声说,卡里只剩下一千块,三百块钱用来买车票了,留出二百块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钱用来跟你开房。 林声看着沈恪:我的本意是在我临走之前让你知道我骗了你,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和真诚。 沈恪抱住他:你不能走,你别走。 林声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突然又流了出来,沈恪在毫不犹豫地挽留他。 你别走。沈恪求他,林声你别走。 两个人都很狼狈,抱在一起无声地哭。 生活让他们吃了太多的苦,可是拥抱时就会觉得日子其实没那么难熬。 你留下,沈恪说,我有办法赚钱。 他可以赚钱的,他可以去找画廊老板,可以去模仿大师们的风格画任何画。 他可以放下自己的原则,放弃自己的清高,他要林声留下。 林声的心酸酸胀胀,他轻轻地抚摸着沈恪的头发,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被爱,但被爱着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沉迷。 我不走,我走不了了。林声哽咽着说,沈恪,你太会动摇人心了,我根本没办法走。 他说着埋怨沈恪的话,怪对方动摇了他的心,但其实,他无比感激沈恪,相比于苦难,这才是他最珍贵的人生体验。 两个人在卧室乱糟糟的地板上互相抱着诉了一会儿衷情,沈恪确认了好几遍林声真的不走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拉着对方站了起来,一起进洗手间简单冲了个澡。 其实相比于林声之前住的那个群租房,沈恪这里的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有小又旧,但两室一厅的房子,至少安静,至少规整,至少不会有派出所的警察来敲门。 在这里,林声觉得格外安心踏实。 林声跟沈恪洗完澡后重新回到卧室被对方强行套上了他的衣服。 沈恪说:这是为了防止你偷偷跑掉。 林声坐在床上笑:我穿着你的衣服就不会跑了? 以你的性格,就算穿走了也会找机会邮寄回来,到时候我可以按照上面寄件的地址去找你。 林声轻轻抚摸着床上的那幅画,笑得有些狡黠地说:这次你错了。 沈恪转过来看他。 如果这次我真的走了,衣服我会自己留下,既然你人不能陪着我到老,留给我一身衣服当作纪念也不错。 他这么一说,沈恪又紧张起来。 但是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说过了不走,就一定不会走,我已经骗了你这么久,这次不会再对你说谎了。林声像是要证明自己一样,对他说,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沈恪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然后坐到了林声的身边。 他看着林声登录了购票系统,点击了退票。 扣了手续费。 没关系,我补给你。 林声看着他笑:好啊,分期吧,一个月一块钱。 沈恪抱住他,依旧心有余悸。 原来是真的,他差一点就失去林声了。 之后林声又用沈恪的手机给何唤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自己改主意了,不走了。 何唤在那边尖叫出声,听得沈恪都吓了一跳。 挂断电话之后,林声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轻松。 不用再继续说谎,不用再继续隐瞒,不用再继续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做虚假的表演。 林声抱住沈恪,他就那么安静地抱了好久,然后从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说:沈恪,我真的爱上你了。 在这一刻他们才变得真实,沈恪也拥抱他,毫无保留地向他告白。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们不需要掩饰任何,只需要真心实意地用自己最原本的面目去拥抱对方。 两个人这样抱着,躺在床上,一直到太阳西垂,他们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偶尔贴到一起接吻。 多少年来,林声都没这么轻松肆意过,他太爱这种感觉了,日子突然之间就不苦了。 傍晚的时候,沈恪问他饿不饿。 林声没什么感觉,他平时也有一顿没一顿的。 我带你出去吃个饭吧,沈恪说,不能恋爱的第一天就饿着你。 林声正准备从床上起来,听见沈恪的话,看向了对方。 沈恪也意识到两人之间或许还缺少了什么,他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拉着林声问: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沈恪说:跟我这个没有才华,没有钱,可能也没有什么前途的废物画手谈恋爱,你愿意吗? 林声的手反扣过来,跟他十指相扣。 这话得我先问你。林声说,你真的愿意跟我这个没有才华,没有钱,可能也没有什么前途的废物写手谈恋爱吗? 沈恪看着他大笑,不停地点头。 林声有些红了眼: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你爱的地方,但是我很爱你。 他拉着沈恪的手亲吻对方的手背: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天编辑发给高老师的书稿,是我遇见你之后写的。是你给了我创作的灵感,让我知道在写作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很真诚地对沈恪说:或许这本书依旧没有出版的机会,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看,让你做我唯一的读者。 沈恪说:无论是这本,还是其他什么故事,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第一时间做你的读者。 他看着林声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第一次把对方看得这么真切。 不过,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我总觉得你会有出头的那天。 林声笑着看他,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一句安慰,但他还是觉得欣慰。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男朋友了吗?沈恪问。 林声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沈恪说,也很荣幸。 他拉着林声从床上站起来,转身打开八音盒的开关。 沈恪带着林声随着八音盒的音乐光着脚在地板上跳舞,两个人胡乱地跳,自由自在地跳,随心所欲地跳,沈恪说:庆祝我们在一起第一天。 庆祝我们真正认识彼此,庆祝我们真正拥有彼此。 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都不重要了,已经过去了,未来不会更糟,只要有爱陪伴在侧,他们再苦也能高歌。 要做苦难的诗人,让苦难成为画笔下的囚徒,而不被它囚禁。 林声说:你听见了吗? 沈恪问:听见什么? 你的心跳和我的心跳,林声的手心轻轻放在沈恪的心口,我们的频率是一样的。 第46章 没人能做预言家, 林声不行,沈恪也不行。 他们曾经战战兢兢,生怕自己露馅,生怕自己失去对方, 却没料到, 当撕下面具之后, 他们真正的爱情才刚刚铺展开来。 欺骗是可耻的,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原谅的。 但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 交换立场, 是完全可以互相理解的。 他们太相似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胆小鬼,有着一模一样的虚荣心。 这样的他们, 怎么可能不明白对方, 怎么可能不拥抱对方? 林声庆幸自己能遇见跟自己相同的齿轮,未来依旧充满了未知数,可他现在竟然丝毫不怕了。 还能怎么艰难呢? 不是说好了会触底反弹吗? 林声跟沈恪拥抱的时候,觉得这一刻, 他的运气已经开始回升了。 爱神都愿意一直牵着他的手了, 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在卧室胡乱地跳舞, 你踩我一脚, 我撞你一下。 人生从未有过的轻松, 像是踩在云朵之上, 因为享受过这片刻欢愉, 哪怕下一秒从高空坠落也没什么可惜的。 就这样,闹到累了, 饿了, 沈恪闭着眼嗅着林声发丝间跟自己相同的香气说:走吧, 我们出去吃晚饭。 林声没想到有一天走出房门竟然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太沉浸于这样的二人世界无法自拔了。 当他们两个终于牵着手从沈恪家走出来,刚好遇见了下班回来的室友。 沈恪的室友看见林声明显惊讶了一下,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林声不认识沈恪的室友,很安静地在沈恪身边站着。 沈恪迟疑了一下,让林声先去电梯口等自己。 林声有些紧张局促,对沈恪的室友微微点头示好后就先走开了。 沈恪稍有点尴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应该提前跟室友打个招呼才对。 你男朋友啊?没想到的是,竟然室友先开了口,而且满脸好奇,没表露出丝毫的不满。 嗯,对。沈恪赶紧说,不好意思,没事先跟你说,我们也是临时决定一起回来。 没事儿,室友笑着说,咱们是合租,又不是我免费给你住我的房子。 室友还八卦地回头想看林声:以前没听你说过啊,你俩还挺登对的。 听到他的这话,沈恪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他喜欢听别人这么说,说他跟林声登对。 室友说:去吧去吧,约会去吧。 说完,室友准备回家,走出两步突然又叫住了沈恪:对了,有个事情很重要,我得提前跟你说。 嗯,你说。 带男朋友回来没事儿,常住都行,但有个要求,绝对绝对不能在客厅亲热,我在家的时候,你们要亲热也记得关好门。 放心,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室友表示很欣慰:谢谢,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我单身多年,也挺不容易的。 沈恪突然就被他逗笑了,也很感谢室友,合租这么久虽然一直以来交集不算多,但对方真的很包容他。 谢谢。沈恪觉得该说谢谢的是自己才对。 和室友聊完,沈恪赶紧去找林声。 林声站在电梯口有些焦虑地等沈恪,见对方回来,也不开口,等着沈恪先说话。 刚才那个是我合租的室友。沈恪说,我带朋友回来,忘了跟他打招呼。 林声表示理解,又有些担心沈恪的室友会不高兴。 沈恪按了电梯,重新拉住了林声的手:他说我们登对。 林声低头轻声笑了。 之前林声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并没有注意这小区的环境。 现在跟沈恪一起出来,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小区里灯很多,人也很多,很有烟火气。 沈恪住的地方也是老旧的小区,房子都有些年头了,小区环境实在算不上好,甚至都不能算整洁,但林声喜欢这里,这才是真正有人气的地方。 事实上,不管这里多杂乱,都比他之前住着的群租房强太多了,这个地方对于林声来说堪比天堂。 我看看,沈恪带着他到了小区大门口,我们今天得吃点像样的,庆祝一下。 沈恪拉着林声往外走,沿着街边的小路,这一带吃饭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你选吧,沈恪说,想吃什么尽管说。 林声对吃吃喝喝都没什么挑剔的,于他而言,能果腹就不错了。 尽管沈恪说要吃顿好的,但林声考虑到两人当下的经济条件,在一家面馆前面站住了脚步。 吃面条?沈恪说,我想着今天请你吃大餐呢。 林声捏了捏他的手: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吃。 林声拉着沈恪进了面馆,两人各自点了一碗十块钱的鸡蛋面。 十块钱的鸡蛋面,林声觉得好吃到他鼻子发酸。 吃饭的时候,林声一直不怎么抬头,倒是沈恪,眼睛都舍不得从面前的人身上移开。 他喜欢看着这样的林声,真实、清透,柔软又一尘不染。 林声身上穿着他的衣服,染着他的味道,是另一个层面上的沈恪。 而沈恪,他很清楚,自己也是另一个林声。 好吃吗?沈恪问。 林声点了点头:很好吃。 他看了一眼沈恪的面碗,发现对方的鸡蛋也还没吃。 怎么没吃?他问。 沈恪说:从小养成的习惯,喜欢的东西都要放到最后再好好享受。 林声听完,立刻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了沈恪。 你可以现在吃一个,再留另一个到最后。 你喜欢吃鸡蛋吗? 喜欢,但我更喜欢看着你吃。 林声的话让沈恪放下了筷子,他转过去背对着林声,用手捂住了脸。 过了会儿,沈恪缓过了神,他没有拒绝林声的好意,夹起那个鸡蛋几口就吃掉了。 这世上有人爱他。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29) 在这一刻,爱变成了很具体的东西,它就是林声的一句话,是林声给他的一个荷包蛋。 吃完饭后,沈恪要和林声散步,在初春微凉的夜里,牵着手走在繁星下。 没有了恐惧和不安,每往前走一步都好像比从前更坚定。 林声说:你愿意听我讲个很冗长无趣的故事吗? 他想把自己的人生说给沈恪听,自己过去的这三十年,酸枣一样的日子,差点被藏在礼貌坚硬的核硌掉了满口的牙。 好啊。沈恪当然愿意,他大概猜得到林声想说什么。 我七岁那年上小学一年级,当时在班上做自我介绍,班主任让每个人说自己长大后想要做什么。林声说,那时候,大家对世界了解不多,对未来的幻想大都停留在科学家、老师和医生上。 林声笑了笑:那时候我说我想当作家,班主任是个很亲切的中年女人,她对我说好啊,老师期待你的作品。 都说童言无忌,其实那时候的人生理想,后来逐渐被淡忘。 林声也并没有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他像所有寻常家庭的普通孩子一样,被父母寄予了很大的期望,闷头学习,在高中义无反顾地奔向理科,在高考后投入理工类院校学习,因为父母说,这样的专业好找工作,能赚钱。 我好像是从大二那年的冬天开始,突然又对文学燃起了热情。林声说,很奇妙的,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仿佛是听到了神的召唤,神在指引我通往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小路上走。 林声在学校图书馆借到一本很老旧的诗集,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有了强烈的创作欲。 似乎生命的一切真的都有定数,从那一刻开始,林声的世界彻底改变了。 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追求,活得浑浑噩噩,不知存在是为何。 但是当我落笔写下那篇文章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林声说,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创作,文字创作,我突然之间就沉迷其中了。 再后来就是沉沦,沉沦,在文学的世界里浸泡着。 林声大学毕业之后找了份工作,其实薪资不错,发展前景也不错。 但他很痛苦,他想去追求那个遥不可及的理想。 后来林声辞职,跟爸妈大吵一架,之后就离开了家。 再后来就是沈恪看到的这个样子,几年了,没有出路,没有光。 两人路过一家小书店,林声说:跟我来。 他拉着沈恪进去,穿越排排书架,在畅销书的架子前站住了。 眼前摆着两排宋铎的书,林声拿起一本短篇作品集,翻开,找到其中一篇递到了沈恪的面前。 如果我说这篇是我写的,你会相信吗?林声看着沈恪的眼睛,捕捉到了对方的惊讶,我还没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写作者,我真正的身份,赖以生存的身份,其实是知名畅销书作家的枪手。 林声指着书页对沈恪说:这本书里一共收录了11篇故事,其中6篇都是我写的。 他对沈恪说: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到底算是有才华还是没有才华,如果有的话,那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印着自己姓名的作品集,但如果没有,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林声说:我真的很疑惑,很迷茫,所以我原本都打算放弃了。 他站在那里,轻声对沈恪说:我写了一本自认为永远不会再超越的书,主角是你跟我,那十几万字大概是我这辈子最真诚的文字了,但是它似乎也并没有得到出版商的青睐,所以,我原本要走了。我要放弃了。 沈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放弃说起来真的很容易,我也差点就成功了。林声从沈恪手里抽回那本书,合上,重新放回了书架。 他看着那本不属于他的书,喃喃地说:但你挡在了我面前。 他转过来看沈恪:我想再试试,不为别人,只为你。 他说:我希望你能读一下这个故事,只要它能打动你,我觉得我就不算失败得彻底。 是在这个时候,林声终于觉得自己通透了,就像他当初开始写这个故事时一样,那时候他很清楚地知道,写它不再是为了别人,仅仅是为了自己。 而此刻,他也并不需要自己的作品能讨好取悦到多少散落在不知世界哪个角落的读者,他只需要沈恪一个。 说到底,这本书他是为了自己和沈恪而写,他可以不要别人的注意和肯定了,但他想要来自沈恪的偏爱。 好,沈恪说,我很期待读到它。 要立刻开始吗? 如果可以的话。 林声回答他:当然可以。 紧接着,沈恪被林声拉着离开了这件书店,他们跨越半座城市,回到了何唤唱歌的酒吧里。 进门前,林声说:我要把我的世界彻底剥开给你看了。 我很荣幸。沈恪在酒吧门前吻他,你可以放心。 第47章 林声当然可以放心, 到现在,他跟沈恪已经完全卸下了一切虚伪的面具。 他们完整地看到了对方的鄙陋,也完全地暴露了自己的阴暗, 他们深切地明白彼此都不是纯净无暇的神。 他们不需要再强装自己有多优秀, 也不需要为对方寻找粗鄙的借口。 他们此刻已经彻底真实。 真实地褴褛着衣衫,艰难地往前走着。 林声推开了酒吧的门, 何唤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无聊地玩着手机游戏。 门一开, 听见声音,何唤立刻抬起了头。 何唤不知道林声要回来, 还以为今晚林声也会在沈恪那里过夜。 之前接到林声的电话, 得知对方终于想通, 决定继续留下来, 何唤差点喜极而泣,紧接着对沈恪更好奇了。 是什么人啊, 轻易就让林声改变了主意。 当林声突然推门进来,何唤看见被他牵着手的那个男人时,突然有一种命定一切的感觉, 眼前的两个人都神采奕奕, 那种浸在希望和爱里的光,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那一瞬间何唤有些想笑,林声还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爱沈恪,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林声拉着沈恪过来, 给他们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何唤。 何唤笑盈盈地看沈恪, 生怕自己冒犯到对方, 哪怕再好奇, 也没好意思过多地打量。 这就是传说中的沈画家吗? 何唤还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也不知道他们已经为彼此脱去了面具, 在何唤的概念里,沈恪还是那个神秘的、有才华的画家。 沈恪赶紧解释:不不不,算不上是画家,就是个小画师。 何唤笑他谦虚,林声说:我等下再跟你解释。 林声去找到了自己的行李,收拾得整齐。 其实他根本没太多东西,一个背包里面装着笔记本电脑和沈恪给他的画,之前群租房进小偷时被弄坏的行李箱被他想办法修了修,勉强还能用,里面也不过就是几件衣服一些生活用品。 林声的被褥已经准备转手卖掉,现在看来,还好行动力没那么强,不然还得再买回来。 他打开自己的双肩背包,翻出平时用的U盘递给了沈恪。 沈恪接过来问:你都保存在这里面了? 嗯,整本书的内容都在这里面。 沈恪宝贝似的收好,又看林声的行李:原来你真的是去跟我道别的。 林声笑了笑:是,这件事我没有骗你。 沈恪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侧过身子,挤在了林声跟行李箱中间。 林声笑他:怎么了? 你住哪?我帮你把行李拿回去。 沈恪越想越觉得后怕,如果昨天晚上他最后没有给林声打那个电话,两个人没能见上这一面,那是不是林声就真的走了,他就真的错过了眼前这个人。 在这一刻沈恪突然领悟了人生的不确定性,每一天走的每一步其实都是在岔路口做出了独一无二且不能回头的选择,往后的每一刻都在承担着自己上一秒钟种下的因。 他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林声被问到住处,这才又被拉回了现实。 之前精神太过亢奋,因为遭遇了一场梦境一般的爱情,导致他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快忘了自己是谁。 他被沈恪提醒,自己目前还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我没地方可去了。这一次,林声终于做了一个坦率的人,我之前住在群租房,前两天他们打架,招来了警察,群租房被封了。 群租房?沈恪已经知道林声的日子过得不好,但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住在群租房里的。 对于群租房,沈恪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虽然一直以来赚得不多,但在跟画廊解约之前,正常跟人合租再维持寻常的生活是没问题的。 林声之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沈恪皱起了眉,他突然想到,自己跟林声见面的这么多次,对方都是从这么远的地方奔赴过去跟他见面,忍受着吵闹混乱的群租生活,而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你没有钱了。沈恪说。 他记着林声跟他说过的话,只剩下一千块钱,除去两人开房的费用,还有退车票的手续费,最多也不过还剩八百块。 我没有钱了。林声知道,自己剩下的钱哪怕再找个群租房住都不够,就算只租一个月,那也得再押一个月的房租做押金。 你等我一下。 沈恪握了一下他的手,转身走出了酒吧。 沈恪出去的时候,何唤凑过来跟林声聊天。 待会儿给你们调酒喝。何唤问他,你这身衣服是画家的? 嗯。林声对何唤笑,你是对的。 什么? 他有挽留我,他爱我。林声说起这个,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我向他坦白了自己的罪孽,没想到,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一样的?什么意思? 他也并不是如他之前说的那么成功。林声想起这里挂着的画,我不知道那幅画是不是他画的,但他没有画廊,也没开过画展,现在失业了。 何唤惊讶地张大了嘴。 林声站在那里笑,他从背包的小口袋里拿出那张写着画廊地址的纸条,还给了何唤。 谢谢你。林声说,我留下来,一半的勇气是他给的,一半是你给的。 何唤有些不好意思:哎,你别这么说,我其实没做什么。 不,真的谢谢你。林声把纸条放到何唤手心里,他看着眼前的人,希望何唤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不管追求的理想能不能视线,至少可以遇见那个能激起自己爱和热血的人。 铁轨上的男孩会永生在记忆中,可何唤要往前走,走进光明中,走向更广阔的世界里。 还是要拥抱一个温暖的人才会有更多的力气继续去面对这个世界。 这么说来,你们是一对儿骗子啊! 林声被何唤的语气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一对儿骗子,倒也确实登对。 林声竟然觉得庆幸,还好沈恪也跟他一样,他们都不纯粹,都不善良,都一样的虚伪矛盾,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紧紧相拥。 假象终于破灭,真相也没那么残忍。 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自欺欺人了,他们要真实地活,真实地爱。 沈恪回来了,手里攥着电话。 林声。他说,我跟室友商量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生活。 何唤在一边正准备给他们调酒喝,听见沈恪的话,立刻冲着林声疯狂地点头。 可是我 不过是有条件的,沈恪说,你跟我睡一个房间,睡一张床,下个月开始跟我平摊房租,三个人住一个两居室,水电费都按人头算,咱们家得交两份。 林声没忍住,还是咬着牙哭了。 他知道沈恪的话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邀请他同住那么简单。 沈恪知道他的难处,向他伸出手的同时也最大程度地维护了他的尊严。 何唤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沈恪一下:他哭了你倒是抱他啊!你们搞艺术的不是很会谈恋爱的吗? 沈恪一愣,然后赶紧上前抱住了林声。 两个人在何唤面前拥抱,旁观者也看得眼睛泛红。 真好,陷入爱情的人真令人羡慕。 何唤抬手摸了摸自己项链的吊坠,那个吊坠是一颗白色的塑料纽扣,是他爱的少年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在酒吧的这个晚上,何唤给两人调了酒:我想好了,光在酒吧唱歌是不行的,赚不到钱,又没人跟我租一张床。 他说完,憋着笑看向了等在那里的两个人。 所以呢,在我成为优秀的音乐制作人之前,得搞一搞副业。何唤调好了酒,问林声,哥,你觉得我应聘一下调酒师怎么样? 何唤是最近才学的调酒,每天在这儿唱歌,没事儿的时候就跟着航哥学了几招,自己也开始做一些新的尝试。 你如果喜欢的话,挺好的。 何唤端着三杯酒,带着两人去里面坐。 咱们也体验一把VIP包厢吧。何唤带他们往里走,哥,你选,咱们坐哪儿? 林声自然是选他经常坐着发呆的那一间,他很好奇那幅画究竟是不是沈恪画的。 形不似,但神似,林声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认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幅画,还有沈恪之前送给林声的那一幅,它们都跟林声在沈恪家里看到的那些不一样。 它们是柔和的,宁静的,但沈恪藏在家里的、主角为林声的那些画,充斥着一种暴烈的美感,极具冲击力和攻击性。 林声推开了那间包厢的门,沈恪一眼就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画。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0) 何唤先进去坐下:这三杯酒呢,两杯叫喜结连理,是你们俩的,一杯叫与我无关,是我的。 他刚把酒分好,抬头看见沈恪在盯着自己身后的墙看。 何唤转头也看向那幅画。 林声说:我很喜欢这幅画,经常来看它。 沈恪一直望着那幅画,然后轻轻地握住了林声的手。 第48章 有些话甚至不需要说出口,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就能了解对方的想法。 林声知道,这幅画的作者必然是沈恪,只不过对方没主动承认, 他也就不继续追问。 他跟沈恪,要给彼此最大限度爱和自由, 因为他们都不够坚强勇敢, 即便在这个时候, 也一直在下沉。 何唤招呼他们坐下喝酒:喝完这杯我就忙去,这个包厢留给你们俩。 他轻轻跟林声和沈恪碰杯:庆祝我哥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何唤喝了一口酒, 半杯下了肚。 慢点喝。林声对他说。 何唤托着下巴打量眼前的两个人, 笑盈盈的,羡慕又幸福。 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吧, 会因为对方的幸福而感受到幸福。 认识这么久, 何唤见识过林声最颓丧的时刻,好像一片轻盈的雪都能把人压垮。 现在真好, 下再大的雪也不怕了。 何唤其实有很多话想跟沈恪说,但他忍住了, 自己不过是个朋友, 有些事还是不要越矩,他相信林声遇见的人一定是最懂他的, 也相信林声选择的人也会同样交付真心。 这是他们的爱情和人生, 作为好友,永远地站在林声这一边, 祝福他就完事儿了。 何唤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完,起身伸了个懒腰。 吉时已到, 我要去搞创作了。何唤突如其来的灵感, 他迫不及待要去写一首新歌。 这首歌他要偷偷献给眼前的这两个人, 他并不完整地了解二人的感情经历,也并没有深入打探过他们如何相交相知,但没关系,不重要,他会用他的方式,构建一个关于他们的幻想的美妙世界。 何唤走了,告诉他们可以尽情在这里休息,最近没有客人,酒吧冷清得很。 包厢里只剩下林声跟沈恪,他们正对着的墙面上就挂着那幅画。 我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自己的画。沈恪说,但说是自己的好像不准确,业内的人都觉得我有模仿大师之嫌。 林声还没好好听沈恪聊起过他身上发生的事,作为一个门外汉,他也并不知道那些大师。 可是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是你的作品。林声说,不光是我,何唤也这么觉得。 沈恪有些意外,看向了林声。 真的。林声说,你还记得圣诞节时你送我的画吗?何唤是看过这幅之后才看到的那一幅,当时我们在群租房里,他看见我拿着那幅画,立刻就觉得眼熟。 沈恪听着他的话,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我对画画一无所知,那是我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林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在临摹,或者无意间受到了影响,但我认出了你和你的作品。 林声微微倾斜身子,靠在了沈恪的肩膀上。 我想,我大概能明白你的痛苦了。 搞创作的人最怕的几件事就包含没有灵感和模仿抄袭。 林声当然相信沈恪一定不会刻意去模仿,但那种潜意识里受到别人的影响,在自己落笔时却毫不自知的状态确实可怕,林声想,如果是我,大概会很长时间不敢动笔。 他跟沈恪都被束缚住了,束缚他们的枷锁形式不同,但都毫不留情。 害怕了是吗?林声拉住了沈恪的手。 嗯。沈恪跟他十指紧扣,有一阵子拿起画笔就开始害怕,落笔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我没办法继续了。 林声听着心里难受,他知道这对沈恪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道关卡是沈恪必须通过的,必须要突破,不然真的就此失去创作的能力和能量。 林声很好奇,究竟是有多像,究竟模仿了些什么? 那就休息一下,林声转过来,亲吻沈恪的脖子,我们可以聊聊天,你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 沈恪笑了:我愿意就可以?那你呢? 我当然是随时奉陪的,林声笑着看他,我很喜欢和你□□。 沈恪亲吻他的额头,心里泛酸,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林声形容自己的处境。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夺了画画的权利,而剥夺他权利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没关系的。林声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沈恪面前的杯子,我们都在沼泽地里,是死是活都一起。 林声这辈子到现在为止有三次最勇敢的选择,第一次是放弃原本的生活来这里追求所谓的梦想,第二次是当着沈恪的面不留情面地撕掉自己的面具,而第三次,就是他为了沈恪,这个他其实并不了解透彻的人决定继续留下来。 他一直在冒险,过去并不顺利,但他觉得过去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如此安慰自己,也希望能安慰到沈恪。 两个人从酒吧离开的时候,一个背着双肩背包,一个拖着坏了又被修好的行李箱。 何唤说:被褥反正你也不急着用,就先放这儿吧,改天再过来取。 他其实是在担心,怕林声有了沈恪就逐渐忘记他了,留下点东西,至少也算是留下份牵挂。 何唤站在酒吧门前目送着他们离开,他有种看着林声奔赴新生活的感觉,未来是光明的,就请张开双臂大胆迎接吧。 送走了人,何唤回到没有顾客的酒吧。 他拨弄着自己的吉他,继续写他的曲子。 林声跟沈恪搭乘最后一趟公交离开了这里,他们路过林声之前住过的地方,林声指着那栋楼说:就是那里,我刚搬出来。 那栋楼不远处有一座枯井,林声差点就把自己埋葬在里面。 还好活下来了,而春天也真正地到来了。 同居的第一个晚上,林声跟沈恪都有些不适应。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沈恪那个习惯性熬夜的室友竟然还没睡,晚上十二点多在厨房煮方便面吃。 室友看见他们俩,问:一起吃吗? 林声对他笑笑,沈恪客气地拒绝了。 进屋之后,两人一起收拾林声的行李那几件衣服挂在衣柜里,跟沈恪的衣服挂在一起,牙具和毛巾被放在窗台的脸盆里,也跟沈恪的放在一起。 林声跟沈恪都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彼此融入,彼此拥抱。 沈恪走到衣柜前,特意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两人的衬衫叠在一起挂在了同一个衣架上。 林声笑着看他。 断背山的故事里,杰克与恩尼斯的相交已成空影,在恩尼斯看来硕果仅存的只有握在双手中的东西,也就是被杰克交叠挂在一起的衬衫。 沈恪觉得庆幸,他跟林声的一切都不是空影,他们能抓住的不仅仅只有两件衬衫而已。 他们是幸运的。 林声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这过于简单的行李也让沈恪觉得心疼。 行李越是简便,说明主人的心就越是飘摇,浮萍一样,命不由己。 沈恪从后面抱着他,心疼之后,闭着眼睛感受林声带给他的告别孤独和恐惧的满足感。 一直以来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沈恪总觉得自己很享受孤独的感觉,可当他陷入无法创作的痛苦中时是很希望有个人陪在身边的。 他曾经在这里日夜想念林声,把对林声的欲望和思念都画在了画上。 他曾经生怕林声看到这些画,怕林声觉得自己被丑化了,也怕暴露了自己的阴暗龌龊。 可是,林声比他想得更值得被爱,林声是包容的、温柔的、奉献的,是能懂他接纳他的,是不计前嫌地热情拥抱他的。 这样的林声,跟他住在一起了。 累了吗?林声问。 不累。沈恪的额头抵着林声脑后的头发轻轻嗅着,他抱紧对方,吻那人冰凉的后颈。 我怎么会遇见你?沈恪的手不安分地抚摸着,心跳快得像是击鼓。 林声也在想:是啊,我怎么会遇见你?我到底是哪里来的好运气? 他闭着眼睛感受沈恪,这是他们的第一夜。 这第一夜,林声睡在了沈恪的床上,被褥和房间里的气息都是陌生的,但身边的人是熟悉的。 林声跟沈恪相识的时间其实也不够久,他们甚至还不完全清楚对方是怎么走到自己身边的,在这一路上又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什么人,关于沈恪的那些辛苦,林声还不够了解,可他就是觉得沈恪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熟悉的人,他们不是新鲜诞生的情侣,而是彼此独一无二的归人。 林声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他的书已经写完,他也拥有了一份至少当下看起来此生无憾的爱情,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了解沈恪,他相信,不管自己能否从困境中走出来,至少沈恪是可以的。 沈恪帮助他完成了这辈子自己最爱的一本书,那么接下来,他将成为渡沈恪过河的桥了。 晚安。沈恪的声音散在夜色中,关了灯之后的房间只有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挤了进来。 林声看着那束月光,缓缓地闭上眼睛。 晚安。 晚安忧愁,晚安寂寞,晚安苦恨与逃避。 等到我们再睁开眼睛,天光大亮之时,世界给我们的就只有温柔的信仰。 晚安。林声说,做个好梦,我爱你。 第49章 林声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会跟什么样的人相爱, 在这方面他好像总是比同龄人要迟钝一些,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想不到这些,等到稍微成熟了, 认定了自己是个失败的人,像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被爱也不应该去爱。 但命运给他上了一堂课, 让他知道, 他也有被爱的可能。 跟沈恪在一起的日子, 林声开始对自己的生活做另外的规划。 从前他咬紧牙关,一心扑在写作上, 他总觉得来这里他可以有更多的机会, 得到的却只是当枪手帮人做嫁衣的机会。 那些日子里,林声靠着那些稿酬过活, 每天除了写工作室的编辑安排给自己的写作任务, 心思就都放在自己的写作上,然而写了这么久, 还是遇见了沈恪才让他明白自己到底要写什么。 现在,他好想突然之间想通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执念是出版一本自己的作品, 但事实上, 更重要的,他只是希望能写出一本让自己沉浸其中的作品。到如今, 这个目标似乎已经完成了。 林声久久没法入睡, 看着沈恪,想着过去和未来, 他凑近眼前的人,对方的热气扑到他脸上, 他猛地想起沈恪生了病, 没吃药没打针, 竟然还跟他喝了酒。 林声一时间有些懊恼,想要起来给沈恪找点药,结果被紧紧抱着,沈恪说什么都不放手。 第二天天亮,林声才刚入睡没多大一会儿,迷迷糊糊间被弄醒,发现是沈恪在吻他。 昨天发生的事像是梦,天光大亮之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梦境不是应该醒过来了吗,梦醒了美好的一切不是应该消失吗? 可这不是梦,沈恪用他的早安吻证明了这都是真的。 好像还在高烧。林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体温计吗? 我想画画。沈恪说,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吗?给我当模特。 先量一□□温,吃点药,你在发烧。 不要,我现在就要画你。沈恪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了林声从未见过的任性和执拗,他解开林声睡衣的扣子,在对方欲拒还迎之下,脱光了眼前的人。 就这样。沈恪吻了一下林声的心口,躺着不要动。 沈恪的灵感来得难得,这一点林声也清楚,于是,即便有些担心,但林声还是随他去了。 躺在床上,身边是那些画着自己的画。 林声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进入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这世界有些迷幻,让他很是眩晕。 他把大多的关注都给了沈恪,沈恪在画他,他在观察沈恪。 拿起画笔的沈恪眼里像是有一团火,隔着一定的距离,林声还是被烧到了。 他觉得沈恪眼里的火从他的脚尖开始蔓延,一路遍布全身。 他喜欢这样的炙热,也兴奋于自己能带给沈恪这样的创作激情。 林声从来没有审视过自己的身体,他对自己的皮囊和骨骼一无所知,但他总觉得,沈恪看向他的时候像是在看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藏。 林声知道自己没那么好,没有充满艺术性的线条,也不至于给艺术家带来什么另类的启发,沈恪之所以会这样待他,完全是因为爱。 他坚信沈恪对他的感情,是一片废墟中唯一完好的宝塔。 沈恪是兴奋的,他在面对着林声作画时,又找到了两人第一次做a时的感觉。 新鲜的、刺激的、不断打破又重塑的,他可以尽情地释放内心的扭曲和晦暗,尽情地表达他平静表面下的狂烈与疯癫。 他在画布上作画,也是在林声身体上作画。 沈恪不知不觉就画到自己热泪盈眶,画上的林声有着一张忧伤的脸,却依旧张开手臂拥抱着一地的碎片。 林声一直这样陪着沈恪,从清晨到日落,沈恪一分钟都没有休息过,林声就也始终一动不动地守着他。 直到最后,夜晚降临,沈恪终于丢掉了画笔,过来拥着林声接吻。 林声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或许是因为太疲累,也或许是因为太兴奋,他们纵情□□,直到深夜。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沈恪贴着林声的耳朵说,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会不会觉得累? 林声笑:其他都还好,就是有点饿了。 两个人都一整天没吃东西,沈恪这会儿高烧竟然退了,被林声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饿。 出去吃吗?沈恪拉他起来,冲个澡再出去? 家里有什么能吃的吗?林声知道两个人现在都快山穷水尽了,在他找到工作前,还是尽量节省着点。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1) 还有方便面。沈恪说,应该还有几包。 我去煮。林声从床上下来,你休息一会。 沈恪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去,穿了衣服就跟了上来。 两人烧水煮面,加班的室友刚好回来,看见他们之后没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又说:煮面啊柜子里我买了鸡蛋,你们随便吃。 说完室友就回屋了,沈恪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室友说:我单身,还加班,你们就不要刺激我了! 林声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他暂时还没办法适应这样的生活跟调侃,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坏事,他是喜欢的。 方便面煮好了,两人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吃今天的第一顿饭。 沈恪,林声说,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见他突然认真,沈恪紧张了起来。 我之前一直全身心地扑在写作上,结果你也是知道的。林声说,可以说是收获颇丰,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沈恪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林声想说什么。 我想清楚了,这本书是我能力范围内写得最好的一本,可能我往后几十年都不会再有突破。说到这个,林声突然想起了宋铎。 或许,他跟宋铎是同一类人,所有的感情和能力都在一个故事里耗光了,他们的才华只能支撑他们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不过当然了,宋铎比他强一些,至少宋铎的第一本书出版了,还广受好评。 能写出这本书我已经知足了,至于它会不会被出版,能不能被更多人看见,这已经不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林声说,创作的这条路我暂时先走到这里,既然决定留下,就不得不考虑生存的问题了。 沈恪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着眉抓住了他的手。 你不用担心,也千万不要自责,我做的这个决定并不是牺牲。林声很认真地说,我是满足了,在梦里沉沦太久,也应该站起来好好生活了。 林声说:而且我或许就是因为给自己的期待和压力都太大,精神过于紧绷导致我没办法好好享受写作,去找一份工作,有更多的经历和体验,这可能反倒会有助于我的写作,你说对吗? 沈恪咬紧牙关,心里有些难受。 尽管林声说着这不是牺牲,但他总觉得此刻林声是为了担负起两人的生活才不得不重新开始找工作。 创作这回事,很消耗人的能量和生命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写作和工作兼得的,想要在生存和理想中找到一个舒服的平衡点,其实很难。 沈恪明白,他跟林声都不是那种天赋型人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愚笨又运气不佳,这样的人想要在创作领域有所建树,必然要付出更多。 现在,林声要暂时停下了,停下追寻理想的脚步,只是为了让他们两个生活得稍微轻松一点。 沈恪怎么可能不自责。 你别这样,林声笑着说,长得这么帅,怎么一脸的苦大仇深? 他拉过沈恪的手,吻了一下对方的手背:高老师已经收到我的稿子了,说不定哪天他闲来无事就看了,看了之后觉得我写得还不错,愿意冒险试一下。 林声说:我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么耗着了,越等下去就越是觉得人生没有希望,我想做点别的,确认我除了跟你相爱之外还有另外的价值,你知道的,人需要被肯定,不仅仅是爱人的肯定。 沈恪把脸埋在林声的手掌,过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林声轻抚着他的头发:明天我就开始写简历投递,等我找到工作,我们就真的好好庆祝一下。 沈恪还是心疼,还是觉得林声是为了他才做出牺牲。 对了。林声说,你看我今天找到了什么。 林声从睡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用宽幅透明胶贴得很整齐保存得很好的字条,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林声在宾馆洗澡,沈恪等他时写的。 沈恪写:很高兴认识你。 这张字条被林声一直保存着,之前群租房闹了小偷之后他有好一阵子没找到这张字条,还以为被弄丢了。 昨天晚上跟沈恪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林声突然看到这张字条竟然在行李箱的夹层里,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沈恪没想到林声竟然还留着这个,他笑着说:我可能那时候就爱上你了。 不管是不是那会儿就爱上了,但我们的故事确实是从那天开始的。林声说,如果你没约我见面,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曾经想过死,如今就只想好好地活。 要留着这条命,去爱自己的心上人,去等待尚未实现的理想。 困境不会永恒,但爱与理想永垂不朽。 林声说:你是我生命的转折,一直带给我好运气,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比如给你当模特,或者让你毫无负担地去创作。 第50章 就像林声说的那样,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他就抱着笔记本开始写简历。 他的手机坏了,没去修,简历上的联系方式索性直接写了沈恪的号码。 沈恪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林声, 他在一边调颜料, 时不时偷瞄林声。 林声笑他:看着我写简历, 有创作灵感了? 沈恪无奈地耸耸肩:没有, 就是想多看看你。 说完, 沈恪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放下颜料盘,起身打开衣柜找到了自己昨天穿的外套。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U盘: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他要看林声写的书。 沈恪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坐到林声身边。 你忙你的, 我看我的。沈恪靠在林声身上, 生活真是不错。 林声笑了, 转过去亲了他一下。 是, 生活真的不错, 有人爱, 有力量, 心底里苟延残喘着的期望逐渐恢复了元气。 林声在写简历的时候其实是有些迷茫的,他从前读书时的专业和后来的经历过分割裂,甚至可以说他近几年根本就是空白的,他怎么可能在简历上写他最近的工作经历是给某知名畅销书作家当枪手? 而且他也并没有想好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不知道跟职场生活脱离这么久之后的自己能做什么。 林声的简历写得很慢,写一写再到招聘网站看一看。 他会不自觉地去搜索跟出版相关的工作, 内心深处还是在想, 就算我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 但也还是希望自己能站在离文学最近的地方。 林声收藏了几家出版社的招聘信息, 正规一些的出版社都要求编辑有相关专业的学历或者从业经验,不过没关系,一个出版社除了编辑还需要其他岗位的人,林声甚至想,他都可以从出版社的前台人员做起,毕竟现在的他要去找一份像样的工作,的确没有什么优势。 他偷偷地叹了口气,然后看向身边的人,发现沈恪看得很认真,眉头微微地皱着。 沈恪是个很少会看小说的人,上学的时候老师会让他们多读哲学,因为艺术本身就是哲学的另一个展现方式,好的艺术必定要有深刻的内涵,有丰富的故事性在里面,要有层次,启发世人。 于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沈恪几乎每天枕着哲学类书籍睡觉,看倒是真的看了,可能领悟到的还是少了些。 老师说:你可以试着看看有哲学性的小说。 沈恪摇头,不愿意看了,他觉得还是继续画画吧。 那时候的沈恪一直觉得,很多事情未必一定要从书里了解,生活中也处处暗藏着值得思考的哲学道理。 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些观念,加上他那时候看书看出了畏难心理,后来就很少再主动阅读了。 可林声的小说,开头第一句就抓住了沈恪的心。 沈恪明白,或许他应该站在一个客观的读者立场来审视这个故事,然而他没办法,他根本无法把自己摘除出去,因为林声写的就是他们俩。 林声写的那句我是在一个大雪天跟他见面的,短短一行字,沈恪顺间回到了那个雪天,他顶着风走过去时,看见了头上、肩上落满了雪的林声。 那一天的沈恪是为林声心动的。 或许很多在当时没有被主意的细节回头重新看过去的时候会被无限放大,沈恪惊讶于林声的敏锐,在叙述那场相遇的时候,不仅把沈恪带回了当下,更提醒了他当时自己都没太在意的细小举动。 那时候的沈恪只是觉得这将会是一场很美妙的相遇,他喜欢林声身上那股沉静,跟对方在一起的时候,他躁郁的心能难得地平静下来,而当他进入对方的世界,又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热情,在沈恪看来,林声唤醒了他身体中的某一部分。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在当时感受颇多,毕竟他们就算躺在一起聊天也没聊几句对方就匆匆离开了。 直到现在沈恪还记得那天林声离开时的样子,当时的他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问得太多涉及隐私觉得被冒犯了才离开,如今想来,其实是说谎后的心虚和慌张。 看到这里的时候,沈恪是笑着的,可笑着笑着,又伤感起来。 他读得很慢,从这些文字里读出了林声隐藏起来从没展现给他看过的巨大压力和痛苦,他看到林声说自己像是即将燃尽的火柴,这形容让沈恪难过得哭了出来。 林声在旁边静静地看他,不打扰他哭或者笑。 这是林声第一次以一个创作者的身份去观察别人在读自己作品时的反应。 林声明白,沈恪如此投入又动情完全是因为这本书写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些挣扎与暧昧,换一个人来读,未必会有这样的效果。 但这也足够了,林声的野心已经没有那么大,他拥有沈恪这个忠实读者就满足了。 林声收回视线,重新开始修改简历,然后投递。 当他发出第三封简历时,沈恪终于忍不住抱住了他。 在这本书里,沈恪仿佛看见林声变成了一个打着赤脚走在沙漠中的苦行僧,烈日当头照,他口干舌燥疲惫不堪,却始终意志坚定步履从容地在往前走。 林声要穿过这片沙漠才能抵达自己的终点,这一路上,遍地枯骨,它们都在提醒着他前路漫漫希望渺茫,可林声丝毫没有退缩。 后来苦行僧林声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衣衫褴褛神情恍惚,他对林声说:我是来沙漠里面寻找绿洲的。 这个可笑的流浪汉就是沈恪,至此他们结伴而行,日夜相随。 到故事的最后,沙漠的尽头依旧在遥远的地方,而流浪汉沈恪苦苦寻找的绿洲也还是不见踪影。 但两个人一起上路,好像没那么苦了。 林声在结尾的时候写:好像很多时候要经历了才能明白,自己一直苦心追求的,哪怕最后依旧不属于自己也没关系了,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找到了比目标心愿更重要的东西。刻在身体里的这些,会随着我们进入下一个轮回,永远陪伴着我们扎根在历史的某处。 他还写:孟南柯对于我来说,是人生旅途的一场好梦,哪怕有一天梦醒了,蝴蝶也还在我心里。我将一直爱他,倾慕他,敬仰他,用我拙劣的文字和浅薄的心歌颂他,感恩他的降临。 沈恪看到这里,羞愧难当,他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如此厚爱。 林声笑着轻轻拍他的背:我的第一位读者,要对我说点什么吗? 沈恪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里酸酸胀胀的,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的时间,两个人窝在床上几乎没挪地方,林声投简历,沈恪就专心读书。 这两人原本就不是生活作息规律的人,凑到一起倒真适合。 事实上,在沈恪看书的时候,林声投完简历又不想打扰他,就开始搜索那些艺术大师,他已经知道沈恪在为什么而困惑,但自己又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林声想学习一下,至少了解一下,他不确定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他应该试一下。 一天下来,林声意识到艺术的世界还真不是短时间恶补就能一脚踏进去的,他看得云里雾里,也只记住了那几个很有名的流派。 路途漫漫,林声觉得或许还是跟沈恪聊聊来的比较快。 沈恪抱着他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对于沈恪这位读者来说,林声的这本书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哪怕一口气读完,已经关了文档关了电脑,但沈恪依旧沉浸在阅读时的状态中,久久没法挣脱。 林声写出了他们人生和人性的多面性,在这场相遇之中,他们两个人都不是纯粹完美的,他们太复杂,又太纠结,但正是因为这样,沈恪才觉得林声真的把他看透了。 他们跟彼此坦白之前,林声就在书中扯掉了他虚伪的假面。 沈恪意识到,林声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才华,无论是遣词造句的能力还是故事情节的把控,林声都做得很好,更重要的是,林声有情在里面。 人世间,无论什么作品,文学也好,绘画也好,情字最动人。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技巧高超的作品,缺的是那份难得的真情。 生活又冷又坚硬,多少人已经忘记了自己上一次动情、被真情打动是什么时候,在这样冷硬的世界里,需要的是柔软和悲观之中暗藏的光。 你会成功的。沈恪闭上眼,脑子里的画面还停留在故事的最后主角的两个人背对着彼此走向一南一北两个方向,但尽管他们暂时分开,却约定好了明日再见,沈恪知道,他们明天一定会准时来赴约。 林声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成功吗? 林声看见沈恪眼泪的时候就已经成功了,他已经决定,不再追求万千陌生人的掌声雷动,只要忠于自己,忠于爱。 你一定会成功。沈恪说,会有更多的人爱上你,你应该拥有更多的爱。 第51章 林声接到面试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投出简历的第四天, 这几天他有些焦虑,但尽可能表现得轻松不在意,生怕沈恪担心他。 几天里, 沈恪把林声的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 恨不得记住每一句话。 他心情好, 偶尔会指着书里的某一句问:我真有这么好吗? 林声的回答当然都是肯定的。 沈恪很好, 超乎他自己想象的好。 沈恪喜欢听林声夸自己, 变着花样地夸, 好像他做什么在对方看来都是值得夸奖的。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2) 有时候沈恪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心虚,他很清楚自己没那么好。 无事可做的几天里, 沈恪给林声讲了自己在创作中遭遇的困境, 他的瓶颈像是一座大山, 压得他根本没有力气拿得住画笔。 林声不知道怎么安慰, 目前的他还不得要领, 只能拥抱他, 在逐渐变暖的春天里, 跟对方手牵着手在傍晚时分出门散步。 爱情可以战胜很多痛苦, 但爱情没办法给他们的物质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两个人都很急切地想要解决关于生存的问题。 何唤打来电话说酒吧已经成功出兑,不过新任老板愿意继续聘请他,主要是驻唱,可以兼职调酒师。 林声是有些羡慕何唤的,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履历和能力可以支撑他做什么工作。 人生好像一下断了线似的,不知道该往哪儿飞了。 何唤问他这两天怎么样, 林声跟沈恪牵着手在小区里的长椅坐下, 看着周围乱跑乱闹的小孩子, 笑着说:蛮好的。 蛮好的何唤笑他, 是相当好吧! 林声带着笑意扭头看沈恪,对方正热切地注视着他。 挂电话之前何唤让他们没事儿就过去找他玩,林声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吹着春日夜晚的凉风,心里的负担稍微被吹散一点,用短暂的时间来忘记生活的压力。 想跟你商量个事。沈恪说。 嗯,你说。 沈恪有些犹豫,但他觉得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不希望林声有太大的压力,更何况,在沈恪看来,是自己强行留下了林声,在生活这方面,理应是他做出更多的努力。 之前一直合作的画廊老板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尝试临摹大师的作品,画得好价格会很高。 林声一把抓住了沈恪的手,非常用力,非常认真地看着沈恪说:不要。 林声很紧张,手心顺间就出了汗。 沈恪感受到了他的担忧,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不愿意做这个对不对?林声问他。 沈恪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但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事可以完全随心意呢? 我们要生活。 那也不要。林声说,不要做你不想做,不屑做的事,不要违背自己的心。 林声手上的力气稍微放松了些,他反过来跟沈恪十指相扣。 可能我说得有些严重了,林声对他说,不要玷污自己,不要玷污你的艺术。 林声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为了赚钱,为了获取人脉和机会,给别人当枪手,在酒桌上拼了命地喝酒,他一点都不纯粹。 但他想要维护沈恪的这份纯粹,维护沈恪尚未搭建好的艺术的世界。 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林声说,说不定我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了。 沈恪看得出林声的坚定,也理解对方如此坚持的原因。 他身上背着的已经不仅仅是林声的爱,还有更大的奉献和牺牲。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林声转移了话题,到底什么才是好的作品? 他把视线转向前方,周围有些吵闹,他拉着沈恪起身:我们去湖边吹吹风。 林声抛给沈恪一个问题,然后不讨论,不作答,拉着人往小区外面走。 两个人各自怀着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一路朝着湖边走,那湖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近,但两个人一起散着步悠闲自在地朝着那边去的时候似乎又没那么远了。 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湖面还结着冰,深夜的时候,林声跟沈恪曾经在这里拥吻。 再次来到这里,已经春暖花开,湖面随着微风荡着,人不多,很安静。 他们在湖边的长椅坐下,这里可比小区舒服多了。 我以前总觉得好的作品就是那些技法高超寓意深刻的,可以流传千百年,被人人称赞,甚至写得越玄乎越让人看不懂就越厉害。林声笑着看向湖的远方,为了写出这样的作品,我疯狂阅读疯狂学习和分析,甚至疯狂地去模仿他们的写作手法,结果写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 林声伸了个懒腰:现在想想,真的走了不少的弯路,其实谈一场恋爱就好了。 他笑着看向沈恪,这套说辞把对方也逗笑了。 我其实已经不知道什么才叫好的作品了。沈恪说,我想不通。 林声歪着头看他。 没办法区分作品的好坏,也看不清自己了。 沈恪现在的问题很严重,他除了画林声的时候是兴奋的,其他时间甚至不敢拿起画笔,想都不敢想。 他分不清什么是高尚的艺术什么是低俗的垃圾,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创作的能力。 我被束缚住了。沈恪说,找不到方向,也没胆量再尝试。 其实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是这样的,林声说,你愿意听听我这个不怎么成功的人分享一下我找到自己的过程吗? 沈恪自然是愿意的,他太喜欢听林声说话了。 你知道的,过去那么久我都是在给别人当枪手,一开始的时候也没那么顺利,我得熟读他最受好评的作品,然后模仿他的风格去写作。 林声其实很不愿意往回看,虽然人不应该总是懊悔当初,但他确实觉得那段经历对他来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那个作家的工作室有好几个签约的写手,每次他要开始准备一部新作品了,都会先提供一个很简易的大纲给我们,几个写手像竞标一样来同时写这一个故事,交稿之后等待审核,过稿的作者在这个写作的过程中要定时给编辑交稿审核,每个月一次,有时候也会半个月,不能全稿写完之后再交,因为那样的话,一旦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就会变得比较麻烦,也会影响后续的出版进度。 沈恪安静地听着,他对那个行业完全没有过了解。 我们这些枪手都是没名气也没人脉的小写手,都是抱着在这里混好了或许能得到推荐的天真想法跟他们签约的。一本书,确定用谁之后会先给一笔很少的预付款,之后每个月交来的稿子过审了,就像发工资一样再发一笔钱。 林声摸了摸口袋,问沈恪:有烟吗? 沈恪掏出烟给他点上,看着林声用力地抽烟,他心里有些酸胀。 抽了口烟,感觉心里宽慰了一些。 那时候绞尽脑汁地模仿他的风格,傻啊,第一次看见自己写的东西冠着别人的名字出版都觉得特开心,觉得这是对我的肯定。林声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沈恪心疼了,他实在没法想象这些年林声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我学得稍微聪明了一点,知道他喜欢用我的稿子,我就每次藏点自己的小心思,林声又抽了口烟,我把他的风格一点点转变,循序渐进的,如果不特意去对比他的第一本作品和最新的作品,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这几年里他的变化有这么大。 林声说:他写不出来了,他后来几乎就只能靠着我们这几个人帮他写。 我又以为这样我就算是成功了,结果依然不是。林声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注定了我只能躲在他的阴影下,我永远只能是他的影子,没办法有自己的姓名。 林声抽着烟靠在了沈恪肩上,他觉得有点累。 但是当我想抽身,去创作专门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时,又发现我写不出来了。林声叹了口气,那时候的感觉可能和你现在有点相似,就是我会很多写作的技巧,我也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东西,人性啊,世界啊,怎么深刻我就怎么写,可是写作的过程就很痛苦,磕磕绊绊,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东西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不知所云,快崩溃了。 沈恪望着远处,虽然视线看着前面,却好像能看到林声此刻的表情。 那种哀伤像是一团黑雾,围着他们打转。 自己身在其中的时候总是找不到问题的所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那么热爱写作,可是我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糟糕?林声仰起头,朝着天上吐了一口烟,那时候真的百思不得其解,痛苦得不行。 他看向沈恪,笑了:但你看我,现在就很轻松了。 沈恪也转向了他。 尽管我还是那个失败者,但我终于找到了我自己。林声说,跟你的遇见激发了我的写作欲望,也是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慢慢意识到,创作的根本并不是那些技法,也不是多深刻的哲学思辨。 烟快要燃尽了,林声赶快抽了两口,然后起身到垃圾桶旁边,按灭烟头,丢进去,再朝着沈恪走回来。 他站到沈恪面前:创作的根本是自我信仰的表达,是把自己打碎了揉进去,重塑一个比现实更有血有肉的人生。说得简单点,就是抛弃一切杂念,什么成不成功,什么优不优秀,什么符不符合受欢迎的作品的结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表达的是我自己。 林声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沈恪的嘴唇。 沈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52章 有些事情并不是别人说一说, 开导开导就能相通的,但沈恪很庆幸能有林声来对自己说这些。 尽管他一时间还不能很好地消化,可他觉得或许自己已经从中捕捉到了什么。 如果说林声这些话的内核是一只蝴蝶, 那么这只蝴蝶扑扇翅膀时抖落下来的花粉已经落在了沈恪的睫毛上, 总有一天他能真切地看到蝴蝶, 捕到蝴蝶。 沈恪双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我能明白你。 但我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明白自己, 沈恪望着林声的眼睛, 再等等我好吗? 当然, 林声抬起手, 轻轻地帮他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顺,慢慢来, 不要急, 有些事情一定要到了某一个阶段才能豁然开朗。 人生有些事真的急不得, 越是着急, 可能离目标更远。 林声不再多说, 他相信沈恪能懂他。 两个人在湖边的长椅坐到深夜, 然后牵着手回去了。 自从林声的手机被踩坏, 他没去修, 也没钱买新的,就一直放在那里没管,反正简历上的联系方式留的是沈恪手机号码,要是有面试需求,他也不会错过。 有时候林声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时代抛在后面的人,社会早就进入了一个迅速发展的电子化状态, 几乎人人都手机不能离身, 甚至有些人在手机快要没电的时候就开始心慌。 但他似乎除了之前等沈恪信息的时候会不停地盯着手机, 其他时候手机对于他而言简直可有可无。 他已经辞去了写手工作室的工作, 沈恪也已经在他身边,何唤那里存下了沈恪的手机号码想要找他也非常容易,所以手机对于现在的林声真的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反正他原本也没什么社交需求。 然而沈恪并不这么觉得。 沈恪倒是不在意林声跟他共用一个手机一个号码,但他认为林声可以不用以前的手机,但起码要保证是可以通话的。 万一那个高老师给你打电话?沈恪说。 林声笑:不会的。 他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 不能这么想,得有期待。沈恪翻箱倒柜,找出了以前用的手机充上了电。 林声就笑着看他折腾,也不拒绝。 多年不用的手机,充电之后虽然有些卡,但好歹还能用。 沈恪把林声的手机卡放进去,重新开机,反应迟钝的手机过了一两分钟之后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有短信。沈恪把手机递给了林声。 林声接过来:中国移动或者是垃圾短信吧? 他是这么想,但当他真的点开信息,眉头皱了起来。 最近的三条短信都是宋铎发来的,他没存对方的手机号码,但那串数字他一看就认得。 宋铎还在坚持让他考虑考虑,说是让林声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沈恪倒了杯水,再回头的时候看见林声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 怎么了?他问,出什么事了? 林声没有跟沈恪提起过宋铎找他的事情,这几天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跟沈恪的爱情里,把这回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很清楚干脆地拒绝了对方,本以为宋铎会就此打消这个念头,没想到竟然这么执着。 林声看完了宋铎的三条信息,放下手机从沈恪手里接过了水杯。 你记得那个作家吗?林声说,就是我给当枪手的那一位。 沈恪当然记得,当时两人在书店,林声拿起那本书,沈恪记住了他的名字。 不过书上印着的必然是笔名。 林声说:我决定回老家之前他有单独找过我。 说起这个,林声笑了:你记得圣诞节那天我跟你见面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另一个礼物盒吗? 他送的?沈恪皱起了眉,下意识觉得这人是自己的情敌。 林声点了点头:以前我给他当枪手,一直都是跟工作室的编辑对接,我和他就见过一次,是我跟你第一次见面那天,去工作室讨债。 讨债? 林声笑得不行:嗯,工作室拖欠稿费,我想把钱要来,买件像样的衣服见你。 他看着沈恪:当时虚荣心作祟,怕你瞧不上我。 沈恪笑笑,笑容里是无奈和心酸。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见面,还是说他确实被我的才华打动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林声靠着沈恪笑得不行,你觉得是因为我的才华吗? 沈恪也笑:当然,在我心里你是最有才华的写作者! 虽然知道是情人间的吹捧,但林声还是很开心。 总之他突然打电话约我见面说是要聊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林声喝了一口水,见面,他请我喝了咖啡。 我也可以请你喝咖啡。 沈恪突然之间的幼稚行为让林声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抱住了对方。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3) 圣诞节,原本我约了你,很怕他耽误我跟你的见面。林声把自己那天跟宋铎见面对方提出的合作邀请以及后来自己又跟他见面时说的话都告诉了沈恪。 林声说:我可以很坦诚地说,其实有心动过。我太渴望一个机会了,也太需要钱了。 沈恪当然能理解他的这种想法,像他们这种人,苦苦等着的不就是一个机会吗? 但是我发现,我终于还是没法继续做下去了。林声说,如果说我拒绝他是因为我觉得他对我有所隐瞒,我觉得他合作的心不够真诚,倒也不完全是这样。 林声停顿了一下,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 可能更多的是我觉得失望吧。对我自己的失望,我已经没办法跟躲在宋铎阴影下的自己和解了。林声闭着眼,靠在沈恪身上休息。 他又联系你,要再拒绝吗? 当然。林声说,还是我应该接受? 他睁开眼看沈恪:如果我接受这份工作,就算他没有兑现诺言帮我出书,我也能赚一笔很可观的钱回来,我们的生活就能轻松些。 沈恪捏住了林声的嘴。 林声笑了,他知道沈恪做这个动作的意思。 他们都不要对方受委屈,不要对方为了他们的生活违背自己的良心。 沈恪跟林声都自知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仅有的这么一点底线,到底还是要守住的。 这是底线,也是仅存的尊严。 现在就给他回复吗?沈恪问。 等他再联系我吧。林声还是有些想要逃避,如果宋铎不联系他了,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两人正在商量,沈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赶紧递给了林声。 或许是面试通知。 林声接过来,有些紧张地点了接听键。 你好。 你好,请问是林声吗? 林声应了一下,再看向沈恪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比春光还明媚。 沈恪靠过去偷听,虽然听不真切,但也跟着有了笑意。 林声跟电话里的人聊完,对方说会把具体的面试时间和地点以邮件的方式发给他,让他注意查收。 挂断了电话,林声说:我明天上午十点过去面试。 是一家小出版公司的行政助理,说白了这个岗位就是打杂的。 但林声不在乎,他只需要尽快找一份能给他发工资的工作。 林声要面试,沈恪看起来比他还开心,抱着人在床上亲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明天面试,你得穿得正式一点吧? 林声的那几身衣服沈恪都太清楚了,基本上都是比较简单随身的,一直以来林声都闷在家里写作,也不太注重形象。 当然了,他想注重也没那个条件。 等我一下。沈恪从床上下来,站在椅子上,把行李箱从衣柜上面拿了下来。 这行李箱他有一阵子没动过了,上面落满了灰。 林声站在下面接应,然后拿纸巾擦了擦。 沈恪扶着他的肩膀下来,蹲下来打开了行李箱。 希望它还好好的。沈恪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了叠得板板正正的衬衫和西裤。 还行,没发黄。沈恪笑着起身,打开衣服抖了抖。 衬衫和西裤都被保存得很好,他在林声身前比划了一下:待会儿重新熨一下,明天你就穿这个吧。 林声跟沈恪身高相差不多,衣服穿同一个码数。 他拿过沈恪的衬衫,像宝贝似的抱着。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我自己可以。林声说,你陪着我,我反倒会紧张。 其实在一些人眼里这根本不是什么好工作,但对于他们不一样。 好,那我在家等你。沈恪不勉强他,这些事情他相信林声自己可以处理得好,也不希望自己给对方什么压力。 行就行,沈恪开始翻找自己好久没用的熨斗,不行就算了,别太勉强,好歹你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 林声笑着看他:嗯,我知道。 沈恪回头看他:你真的知道? 林声点头。 我怕你委屈自己。 不会。林声说,我一边工作一边把以前的专业再捡起来,就算没工作经验,以后回归那个行业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沈恪没有说话,其实他并不希望林声真的回去做本专业的工作,因为他很清楚,那不是对方想要的。 可是现在,似乎又没什么立场多说,他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着林声,如果对方愿意继续写下去,他就全力支持。 沈恪找到了熨斗,用纸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给你熨一下衬衫和裤子。沈恪说,明天我的男朋友要体面帅气地去面试。 林声站在一边看着他,凑上前去,隔着衣服亲了一下沈恪的肩膀。 生活能这样,就够了。 第53章 林声去面试之前特意剪了头发, 穿了沈恪熨得板正的衬衫跟西裤。 他很多年没这么像模像样了,看起来干净清爽,整个人精神和气色也好了很多。 沈恪说: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林声靠着他笑, 然后亲了一下, 两人一起出了门。 沈恪只把他送到地铁站, 挥挥手, 祝他好运。 林声消失在地铁口之后, 沈恪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他其实说不好自己究竟希望林声成功还是希望对方失败, 成功的话,有了收入当然是好事, 可这真的是林声想要的吗? 沈恪在那里站了很久, 最后终于转身回去了。 林声在地铁上就接到了宋铎的电话, 信号不太好, 他听得断断续续的。 不好意思。林声说, 我这边信号不好, 可以晚点再联系吗? 宋铎不确定这是不是他不想继续聊下去的借口, 但林声都这么说了, 他也只能等下再打过来。 挂断电话之后林声叹了口气,他其实想不通宋铎在坚持什么。 不管在谁看来,宋铎都已经足够成功,他得到的名和利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明明就已经写不出来,他自己知道, 身边的人也知道, 可为什么还要这样继续下去? 一本接着一本地出不属于自己的作品, 他们都清楚, 即便上面印着的是宋铎的名字,这些也根本不属于宋铎。 到底在坚持什么? 林声这样问宋铎,同时也问自己。 地铁到站了,林声起身往外走。 这些问题都留到以后去解决吧,他现在要做的是去迎接生活。 林声步履从容地走向地铁站外,这一带他以前从没来过,这座城市的商业中心之一,太繁荣了,充满了精英气息,这是不属于他的氛围。 林声走在路上,突然之间就有些底气不足,他回头看向来时的地铁站,恍惚间仿佛看见沈恪就站在自己身后。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有出息呢? 林声知道自己怯懦,骨子里就有的,想改变需要时间。 他也确实太久没过正经八百的职场生活了,就像是在深山老林生活了半生,突然走进繁华都市来,哪儿哪儿都觉得不适应。 不仅不适应,还有些害怕。 他走得越来越慢,可最后还是加快了脚步,提着一口气走进了那栋出版大楼里。 既然来了,那就尽力吧。 林声已经很久没有把自己的努力放在写作之外了,这些年他的目光和生命都被困在一个四面不透风的黑色匣子里,他什么都看不见,然后像盲人一样去写自己的故事,也难怪他这么久都没有一部像样的作品。 不深入生活,要怎么写作。 林声走到电梯前,等候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林声。宋铎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再见一面?我还是想再跟你聊聊。 如果还是因为那件事,没有必要了。电梯门开了,林声走进去,按下了自己要去的楼层,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做。 林声停顿了一下:另外,你应该也知道,我已经和工作室解约了,我现在要准备面试,就不和你多说了。 他的态度坚决,语气不卑不亢,听得宋铎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宋铎被林声挂断了电话,坐在窗前的地上看着外面,整个人胡子拉碴,眼睛布满了血丝。 林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走进去对前台说自己是来面试的。 前台是个年轻女孩,雷厉风行地从一堆应聘者的简历中找到他的那份,带着他往里走,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稍等一下。女孩把简历放到林声对面,给他接了杯水,然后就出去了。 在等候的时候,小会议室的玻璃门是开着的,林声看向外面,像是一个封闭的人在打量热闹的世界。 小会议室外面就是一个开放式办公区,一排排电脑,每一个工位都摞着高高的书稿。 林声看着他们忙碌,有些羡慕,觉得他们生活得很真实。 他正看得出神,门口进来三个人。 林声赶紧起身,客气地跟人问好。 林声是吧?其中一个人示意他可以坐下。 几个人都就座了,林声的面试也终于开始了。 他其实是很紧张的,但尽可能不让对面的人看出来,他集中注意力去听他们说的话,尽量巧妙地去回答他们给自己提出的问题。 这场面试进行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林声看着他们点头,却也不敢放松,他完全没法判断面试官究竟对自己是否满意。 最后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坐在三人中间的面试官说,你说你这几年一直在专心写小说,有什么成果吗? 林声搭在腿上的双手叠在了一起用力地蹭着,他舔了舔嘴唇说:要看以什么标准来衡量这个成果。如果成功出版算是成果的话,那么暂时还没有。但如果以我有没有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来衡量,那么我觉得是有的。 对方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了,之后我们会让人力专员跟你联系,要保持通讯畅通。 好的,谢谢。林声站起来,微微地鞠躬,在他们后面离开了会议室。 从这里出去,林声在出版大楼外面站了好久,他仰头观察这栋楼,很希望自己能来工作。 就像他说的,即便不能出版自己的作品,实现不了他那所谓的文学梦想,但是能站在离文学最近的地方他也知足了。 林声走出好远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还保持着静音的状态,他赶紧拿出来,给沈恪打电话。 自从送林声回来,沈恪就一直坐立不安,他担心对方,也不知道面试得顺不顺利。 那个出版社究竟在什么地方?办公条件怎么样?面试的人会不会太刻薄?问的问题会不会太刁钻?林声究竟能不能招架得住呢? 沈恪这一上午什么事儿都没做,就那么一会儿下楼转一圈,一会儿下楼转一圈,着急担心,但又不敢打电话过去,生怕自己影响到林声。 就这么一直焦虑,沈恪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当年高考成绩公布之前,好在,到了中午,他总算等来了林声的电话。 怎么样?沈恪急切地问,他们吓唬你了吗? 林声在这边笑:他们干嘛要吓唬我啊? 林声听得出沈恪语气中的担忧:面试很顺利,我已经准备回去了。 他朝着地铁的方向走,路过一家书店还是放慢了脚步。 林声转过身来,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往里面看,书店里一排排的书晃得他眼睛有些疼。 大概多久到家?沈恪说,我到地铁站等你,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林声笑了,他看见玻璃窗映出的自己的模样。 好啊。林声说,我要吃鸡蛋面,今天轮到你把鸡蛋让给我。 沈恪也笑,一边笑一边已经出发朝着地铁站走去。 我可能要四十多分钟。 沈恪住的地方不像林声以前住的群租屋位置那么偏,但是这座城市实在太大了,来来回回要换乘三趟地铁,四十分钟到家已经是很快的了。 好,我等着你。 林声收回视线,不再看自己,也不再看被玻璃窗隔开的那些书,他健步如飞地走向地铁站,只想快点回去,快点见到沈恪。 林声回去的路上,宋铎又一次打来了电话。 原本林声对他没什么特殊的情绪,觉得说清楚了也就那么算了,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仿佛缠上了自己,怎么都摆脱不了了。 他没有接电话,而是十分干脆地拉黑了对方。 然而这招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林声第二次换乘的时候接到了何唤的来电,何唤说:哥,有个叫宋铎的人,来酒吧找你。 何唤的话让林声直接愣在原地,宋铎是怎么知道去那个酒吧就能找到他的? 我说你不在这儿,何唤说,他问我你现在在哪里,我没说。 林声靠边站着,免得自己突然驻足影响了别人同行。 他揉着眉心,觉得自己或许躲不过,应该过去当面跟宋铎再聊聊。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写不出来书,然后就疯了? 林声无奈地说:何唤,麻烦你让他在那里等我,我这就过去。 好,我给他弄点喝的。 别告诉他我现在的住址。 何唤笑了:放心吧,我就算是想告诉也没办法啊,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到底住在哪儿! 林声挂了何唤的电话之后,又打给了沈恪,跟沈恪道歉,告诉对方自己暂时不能回去跟他一起吃饭了,林声说明了情况,实在有些无可奈何。 沈恪听了之后有些不悦,他之所以生气并不是因为林声不能回来和他吃午饭,而是那个叫宋铎的人竟然还缠着林声。 找枪手而已,有必要这样吗?还非林声不可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4) 沈恪说:在那个酒吧对吧?我们地铁站见吧,我陪你一起过去。 没事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不是,沈恪说,我知道你能解决,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大作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情敌,来跟我抢你了。 林声原本有些心烦,听到沈恪的话突然之间就笑了出来。 别闹。 真的。沈恪已经进了地铁站,他再这样我真的不客气了。 林声答应带他一起过去,两人约好在地铁的出站口见。 挂电话之前沈恪又跟他确认:你确定他只是要跟你合作是吧?没有任何私人感情问题? 林声忍着笑,觉得这样的沈恪倒也很可爱。 没有。林声说,除了你还有谁能看得上我。 别这么说,沈恪不爱听这个,你真的特好。 第54章 以前林声总想得到很多的肯定, 得到很多人的爱,但现在他不需要了,他只需要沈恪的一句你其实特好。 他长期处在自我否定中, 不断地打压自我,是跟沈恪在一起之后才逐渐开始认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糟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原本要跟宋铎见面让林声心里很烦躁,他不想面对那个人, 因为即便他很清楚宋铎现在面对的困境并不比他好多少一个冠着作家名号的人却写不出来自己的故事, 这太可笑了,但偏偏在这种可笑的人面前, 林声还是会觉得抬不起头来。 他自卑太久了。 然而沈恪的一句话就让他重整了士气,不管对方如何,他反正是要挺胸抬头地走到那人面前。 林声跟沈恪在地铁站碰面,这又让他想起那天跨年两人在人海中寻找彼此的场景。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人潮涌动之间寻找独属于自己的那颗星。 沈恪转过来看向林声的时候,毫不避讳直接跑过来拥抱他。 林声说:我以为我会早到。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地铁站了。 你要出去?林声跟着沈恪一起往外走。 去地铁站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林声笑笑,他喜欢这样朴实的浪漫。 从地铁站到何唤在的酒吧有好一段路,林声其实是有些着急的,他想快点跟宋铎见面,快点解决这件事。 但沈恪不一样,沈恪走得悠哉游哉, 还拉着林声欣赏城郊春天的柳树。 沈恪一点都不急, 他故意放慢脚步, 故意让那个叫宋铎的人多等一会儿。 两人聊起面试的情况,林声不确定自己的表现究竟能不能得到对方的看中, 不过好歹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生活总归是会越来越好的。 林声在迈出这一步之前以为自己会很抗拒, 这种几乎可以算是放下写作重新回归职场的生活对于他来说确实不是真心渴望的,但当他真的去做了,突然之间竟然有些觉得豁然开朗了。 他真的把自己关起来太久,丧失了感受力的写作者是无法创作出有人、有情的作品的。 他现在心情很好,走在沈恪身边吹着春天的风,迎面而来的是青草香。 两个人就像平时饭后散步一样溜溜达达到了酒吧门口,这个时间酒吧还没营业。 春天来了,温度不错,风和阳光也舒服,酒吧的门开着,门上挂着休息中的小木牌,何唤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正抱着吉他唱歌。 何唤看见走过来的两个人立刻眉开眼笑,停下了之前弹的曲子,换了一首很欢快的情歌冲着那两人唱。 林声跟沈恪也回应他笑容,走到门口后一直听着他唱完了副歌。 何唤抱着吉他说:两口子一起来的啊! 林声笑着让他别闹,问宋铎在哪里。 二楼。何唤说,我卖他一杯酒,原价三十五,但我收了他五十五。 林声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看向沈恪。 我在这里等你。沈恪知道,这个时候要先给林声跟那位大作家一个单独聊天的机会,让他们把该说的说完,他知道林声能处理好。 好,我会尽快。 林声进去了,直接朝着二楼走去。 何唤问沈恪:你怎么不跟着上去?我以为你是来打情敌的。 沈恪也搬了椅子过来,坐在何唤旁边:林声说那人不是我情敌,既然是工作的事情,那就让他自己处理吧。 那你还跟来? 好奇么。沈恪笑,就算只是曾经的老板,我也得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人,惦记林声的人和惦记林声的才华,在我这儿一律归为敌人。 何唤撇撇嘴,故意笑他说:说到底还是吃醋。 沈恪不反驳了,靠在那里笑出了声。 林声上楼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宋铎,毕竟是非营业时间,整个二楼就只有宋铎一个人。 他走过去,在对方面前坐下,何唤给宋铎调的酒这人一口没动。 好久不见。宋铎先开了口。 林声想说其实也并没有过太久,更何况,他们俩本身就不熟悉,也没有一定要见面的理由。 林声端坐在那里,他什么都不说,只等着宋铎发言。 我很抱歉。宋铎的态度异常的谦卑,贸然过来找你,给你添麻烦了。 林声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很麻烦。 不过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至少还能合作一次。宋铎说,在你拒绝我之后,我有看过其他人的作品,都不是很理想。 林声突然明白,原来并不是宋铎专一,再次来找他不过是因为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代笔,他是唯一的选择。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林声终于开了口,对于你来说,写作并不应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宋铎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 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林声从来都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但是自从那天离开宋铎的家,他已经决心要跟过去那种躲在别人笔名后面的生活告别了。 林声不要再继续为别人写作,他如今变得十分坚定。 到底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书写?这么多年过去,林声到现在才真正明白。 林声说:事实上,我也并不需要明白你。 宋铎没想到林声会这么说,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星期一学校都有升旗仪式,林声说,在升国旗奏国歌之后,会由学生代表到主席台去做演讲,每个班级轮换,一周一个。 宋铎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那时候我在班里是公认的作文写得好的学生,几乎每次考试我的考场作文都会被印成范文在全年级浏览。不仅如此,我还拿到市级作文比赛的一等奖。林声笑了笑,当然,这些成绩在您面前十分不值一提。 宋铎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辩解。 林声继续说:但那时候我沉默寡言,连当众读自己的作文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当时每周一次的国旗下演讲终于轮到我们班,因为需要发言的人自己写稿,我自然认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同学们也都第一时间推举我,结果班主任说稿子可以交给我来写,但因为我演讲能力不太行,为了给班级争光,就决定让我写稿,把演讲的机会给了另外一个同学。 宋铎皱起了眉,他知道林声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了。 可能我从小性格就懦弱,不知道反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正确地去争取,所以只能默默接受。这件事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可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我站在队伍里,听见隔壁班的两个人讨论说这篇演讲稿写得真好时的心情。 林声又停下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说:让我没想到的是,时隔这么多年,我竟然重蹈覆辙,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走到这条路上来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宋铎面前放着的那杯酒,直到此刻,他抬起了头看向宋铎:我的错误已经持续了很久,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它继续了。人是要成长的,命运给我的我不一定要全盘接受。 他往后靠,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宋铎: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能写了,但我知道你从前是有写好一个故事的能力的,你根本不需要我。当然了,你也并不需要我的鼓励,毕竟我只是个籍籍无名不值一提的枪手。但是枪手现在不干了,辞职了,无论你给我开出多好的条件,我也不会再让老调重弹了。 林声,你听我说。宋铎为表诚意,打开了手机,调出自己跟出版社编辑的对话,我已经把你推荐给了我很熟悉的主编,承诺我可以为你作序,帮你宣传,那边也答应会关注一下,之后跟你联系。 林声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界面,这一刻自己都觉得意外,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心动。 谢谢您的好意,林声说,但我真的不需要了。 林声对他说:我还是不清楚你为什么对这本书这么有执念,或许你有你非写不可的理由,但我没有非要帮你的理由。 你不是很想出版一本自己的书? 是,但那是以前。林声说,现在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放弃了? 不是放弃,只是想明白了。林声说,以前我总以为只有通过出版才能肯定我作品的价值,但我现在有了最好的读者,有了最真挚的阅读评价,我最想打动的人被我的文字打动了,这对于我来说,它的价值远高于出版的价值。我不再一味地追求功成名就了,也承认或许我根本就没那种命,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了。我仍然热爱写作,未来也依旧会继续写下去,但我不会再为了名和利去写,也不会过分追求反馈,对我来说,重要的已经不是结果,而是享受写作的过程。 林声站了起来:宋老师,我想今天我们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您身上发生了什么让您无法继续创作,又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出版这本书,我都不关心,我也不在乎您能为我提供什么帮助,因为我不需要。 他深呼吸,给了宋铎一个释然的微笑:我现在很快乐,生活快乐,爱情快乐,写作也快乐,我得到了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切,我很满足。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的才华不值得被您这么看重,或许您可以尝试着打破自己,跳出桎梏,别人写的,就算冠上您的名字,您也清楚它们根本就不属于您。 林声准备离开:我的爱人在楼下等我,我们约好一起吃午饭,我不希望让他等太久。再见吧,祝您好运。 第55章 林声下楼的时候看见何唤趴在吧台在写什么, 他问了句:沈恪呢? 何唤指了指门口,沈恪自己坐在外面在扒拉何唤吉他的弦。 聊完了啊?何唤问。 林声点点头,回头看向楼梯的方向, 宋铎还没下来。 林声说: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今天麻烦你了。 何唤趴在那里笑他:跟我还这么客气啊! 林声对他笑笑,去门口坐在了沈恪的旁边。 这么快? 嗯,怕你等得着急。林声歪着头看他, 你会弹吉他? 不会。沈恪说, 刚才何唤教了我一个和弦。 他有些笨拙地弹出那个和弦,对林声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这还有隐藏的意思? 据说是有。 林声摇头:我不太懂。 何唤说这个和弦是我爱你的意思。沈恪笑, 他让我好好跟你告白。 林声笑出了声,回头看屋里,何唤还在那里写字。 沈恪不停地弹那个和弦给林声听,两个人悠哉地吹着风, 都忘了要吃午饭这回事儿。 过了好一会儿,沈恪突然想起两人来这里的目的:他人呢? 正说着,宋铎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铎走出酒吧大门,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两个人,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林声所谓的爱人。 林声跟沈恪都望着他,谁也没说话。 还是宋铎先开了口:你说的对。 沈恪看看他,又看了看林声。 宋铎说:我根本就忘了自己写作的初衷, 现在只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 林声不置可否。 宋铎其实是受到了触动的, 他来之前很自信, 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已经足以表现诚意,林声那么渴望出版自己的作品, 不可能会拒绝他。 然而, 他还是想简单了。 把人想得简单了, 也把林声想得简单了。 林声的一席话听得他振聋发聩,轻描淡写的几句却藏着巨大的力量,那力量像是火球,直接毫不留情地往他面门攻击来,宋铎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他总是以写作者自居,殊不知,自己早就配不上这个身份了。 宋铎一直以为应该是林声求着自己帮忙,求着自己给他一份工作,却没想到,如今看起来,过得糟糕的是他自己。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没有意义,只能暗淡地离场。 林声看着宋铎离开的背影,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别看他了,沈恪说,看我吧。 林声转过来笑着看他:待会儿吃点什么? 不是说好吃鸡蛋面?沈恪说,我的鸡蛋给你。 俩人商量好,把吉他还给何唤,手牵着手回家去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5) 那之后林声真的再没有接到宋铎的电话,他也并不关心对方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代笔或者干脆已经放弃了,不过他真的收到了出版社编辑的邮件。 那封邮件写得很简单,言简意赅地留下了编辑的联系方式,说是要谈新作的签约问题,请林老师方便的时候联系我们。 第一次被叫林老师,林声觉得脸颊发烫。 他知道自己配不起这个称呼,也知道这封邮件来得究竟是为何。 林声给出版社回复了邮件,明确表示自己暂时没有可以签约的作品。 沈恪问他:为什么不聊聊呢? 不了。林声关掉邮箱的网页,我不想欠宋铎的人情,就这样结束吧。 沈恪放下颜料盘,过来坐到林声的身边:会觉得遗憾吗? 毕竟是难得的机会,即便林声不说,沈恪也依然明白这对于林声来说是不可多得的。 不会。林声说,因为原本就不是我凭自己的能力得来的。不是我的,所以失去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沈恪欣赏林声这样的态度,这才是他爱的人。 没事。沈恪说,你的机会会来的。 林声笑着看他:借你吉言,不过不来也没关系,我现在挺好的。 林声觉得自己过得很好,运气也开始变得不错。 面试之后的第三天林声就接到了二轮面试的通知,这对他来说是惊喜,也是鼓励。 之前那些日子,天黑了那么久,好像在跟沈恪相爱之后,所有的云都被拨开了。 林声又面试了两轮,在第三次去面试的时候,HR直接表明下个星期他可以来上班了。 试用期每个月工资三千五,转正之后四千五。 林声很开心,可能这样一份工作在别人看来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工作,可林声拿着他的offer回家时,直接抱着沈恪蹦得老高。 我觉得我还没有真的一无是处。 都说过了,你很好的。沈恪说,今晚庆祝一下,我们不吃鸡蛋面了。 两人换了身衣服,沈恪拉着林声出了门。 林声以为不过是在家门口的小餐馆吃一顿,却没想到沈恪带他去了一家看起来很贵的餐厅。 怎么突然要来这里?林声有些担忧,毕竟工资还没拿到手。 沈恪说:庆祝。 说是贵,但也只是相对于他们来说。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恪直接点了四菜一汤。 林声大致算了一下,这一餐下来要将近二百块钱,他问沈恪:你发财了? 沈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发财不至于,沈恪说,但是很久以前的一幅画卖掉了,赚了两千多块。 说实话,沈恪很感谢画廊老板,他都已经解约了,但对方还是帮他卖掉了上学时候画的一幅画。 那幅画有些年头了,沈恪当初只是随手放在画廊,没想到能卖掉。 画廊老板一分钱抽成都没要,直接全都转给了沈恪。 今天算是双喜临门,吃顿大餐情有可原。 林声听他说卖掉了画,比自己找到工作都开心。 俩个人还喝了点酒,一瓶啤酒一人一半,庆祝他们的生活开始大踏步朝着美好、安稳的方向走去。 似乎他们真的给彼此带来了好运气,最近这几天沈恪总觉得自己的某些意识在逐渐苏醒,他在深夜醒来,望着林声的睡颜时会有那种血液倒流的感觉,经常半夜就爬起来画画。 他的画不再仅限于画林声。 在跟林声确认关系之前,沈恪已经好久没办法画除了林声之外的内容,甚至一拿起画笔就开始心生恐惧。 但自从那天在湖边,林声对他说完那些话之后,他不停地在想创作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到现在也没办法清晰准确地回答出来,但深夜醒来时,他的创作欲望骗不了人。 他想画,像小时候那样,不懂色彩的搭配,不懂绘画的技巧,凭借着爱与冲动,落下每一笔。 沈恪知道这样的作品或许是上不了台面的,但没关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重新找回画画的热情和信心,他要突破自己,打败恐惧。 沈恪把这件事告诉给林声,林声激动得有些红了眼睛。 他太开心了,为沈恪感到开心。 一直以来,他把沈恪看作自己的爱神,沈恪指引着他找到了自己写作的方向也让他更加认清自己,他总是觉得沈恪于自己而言如同神一般,自己却渺小到只是一粒无法被看见的尘埃。 却没想到,他这粒尘埃被神用掌心接住了,甚至还给孤独的神带来了一丝慰藉。 林声跟沈恪干杯: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越来越好。沈恪轻轻和他碰杯,你是我的福星。 林声笑着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看着沈恪觉得听到了风的呼啸和浪的汹涌。 他们吃饱喝足踩着晚风朝家的方向走去,林声问沈恪:你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举办一场个人画展,要在哪里办吗? 沈恪笑:上学的时候经常想,后来就不敢想了。 别啊。林声用力捏了捏沈恪的手说,反正想想又不违法。 他笑着说:我以前还总幻想自己拿文学奖呢。 两人路过一棵低垂的柳树,沈恪抬起手拨弄了一下柳条。 阿瑟美术馆吧。沈恪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太顶尖的美术馆,但我大学的时候经常去这里看展,那时候就在想,以后要在这里开画展,希望平行时空还在美院上学的我自己能看得见。 沈恪笑:有点异想天开是吧? 这个想法很好啊,林声说,遇见另一个自己,博尔赫斯还写过这样的故事呢。 遇见另一个自己。 沈恪看向林声,心里想:我这不是已经遇见了吗。 他们走回家,早早洗漱睡下。 两个人相拥而眠,听着彼此的心跳,等待着新一天的到来。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如他们期待一般平凡又平淡,但这样的安稳宁静是他们渴求已久的。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爱人在侧,三餐规律,林声重新回到职场去工作,虽然做的是行政助理的工作,但不忙的时候就去公司的阅读室看书,也跟着编辑部的同事们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图书出版的规则。 生活变得很充实,充实又自在,林声突然意识到,当初的选择并没错。 三个月,夏天来了,林声的工作也转正了。 而沈恪,画了满满一屋子的林声,除此之外也开始逐渐尝试去画些别的,但他不好意思给林声看,每次都在林声下班回家前就藏了起来。 就在林声工作转正的那天,加班到九点多才回去,也是在那天晚上还接到了一通电话。 打电话来的人说:林声吗?我是高旭光。 当时林声刚从地铁站出来,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恍惚了一下,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是那位高老师,心脏顺间提到了嗓子眼。 高老师,您好。 嗯,我刚看完你的书稿,这本书你卖了吗? 还没有。林声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最近有时间吗?我们见面聊聊? 林声站在那里,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月亮,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第56章 林声挂断电话之后在小区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二十多分钟才回家, 他想让夜晚的风把自己吹醒,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接到了高老师的电话。 那次饭局,高老师一句玩笑话, 他喝了一整瓶白酒,喝的时候也知道人家就是随便说说,可他还是咬着呀拼了。 之后即便熟识的编辑说把文稿发给了高老师也一直没有消息,都过了这么久, 他跌入低谷又慢慢爬起来, 关于所谓的文学理想,他都已经准备翻篇了, 却没想到,转机就这么来了。 林声很清楚,一通电话代表不了什么,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 高老师只是表示他们可以见面聊一聊。 聊一聊而已,还不一定是真的想签他的书。 但林声也还是激动,大脑放空了那么几秒,然后身体里开始波涛汹涌。 他努力让自己平复,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他已经经不住打击了。 可话是这么说, 他打心底里还是希望自己的梦想能有个着落。 他回家的时候沈恪正坐在窗边看书, 看的自然还是林声写的那本。 前阵子沈恪把林声的文稿打印出来装订成册, 闲着没事儿就翻开看一看,还特别细心地做了不少标注, 有时候林声凑过去想看他标注了什么, 但沈恪都藏着不给看。 今天好晚。沈恪见他回来, 立刻放下文稿过去跟他拥抱,累了吧? 这段时间林声工作很忙,一个行政助理的岗位,却总是加班到□□点钟。 沈恪,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林声的态度有些奇怪,语气也有些严肃,沈恪紧张起来,站直了身子看他。 我今天转正了。林声说,签了正式的劳务合同,以后每个月工资四千五。 沈恪笑着松了口气:就是这个事?你下午的时候打电话跟我说过了啊。 还有一件事。林声拉住了沈恪的手,高老师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沈恪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个高老师是谁,愣了一会儿,之后猛然记起,激动得拍着脑袋说了句粗话。 林声从来没见沈恪这样过,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他要签你的书?沈恪紧紧地抓着林声的手,手心都已经出了汗。 还不确定。林声说,他只是问我这本书卖给别人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想和我见面聊一聊。 沈恪一把抱住林声,用力很大,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恭喜你。沈恪闭着眼,抱着林声深呼吸,我就说会有更多的人爱你。 林声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告诉沈恪,他想等一等,等到一切有了定数再给沈恪一个惊喜,但是这种事情他实在瞒不住,十分迫切的想要跟爱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沈恪,我太开心了。林声贴在沈恪怀里,我其实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我已经承认自己没天赋没水平,写不出好的文学作品,入不了大家的眼,我觉得我再怎么努力都没用的,我天生就不配吃这一碗饭。 沈恪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听他这么说,自己心里也跟着难受。 但是高老师的一个电话让我突然又厚颜无耻地产生了期望。林声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不会,沈恪疼惜地吻他,我是你的读者,我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告诉你,你只是缺少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林声笑笑,他知道沈恪在安慰他,但是他太喜欢听这种话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沈恪吻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这么开心,不如我再让你更开心一点。 林声抬头看他。 沈恪放开林声,走到自己那一堆画前。 这些日子沈恪每天都在画画,可林声并不知道他在画什么,沈恪不说,不给他看,他就尊重对方,不多问更不逼迫。 林声不是没有好奇心,但他知道,在一段关系中,私人空间和相互尊重也同真心相爱一般重要。 沈恪现在留着的这些画基本上主角都是林声,他太喜欢画自己的爱人了,但藏在这其中的还有另外一幅,他一直没有拿给林声看。 他从摞立在一起的那些画中找到这一幅,对林声说:你先转过去。 林声很听话,背对着沈恪等着对方给他惊喜。 沈恪把画拿出来,自己又打量了一番,之后绕到林声面前,把这幅画展示给了对方看。 这是我为你的书作的画。沈恪说,每次读都有不一样的感受,于是每次都一边读一边在画上涂涂抹抹。 林声有些惊讶地望着这幅画,听着沈恪对他说:这个故事叫《凡人虚度》,可我在读的时候,觉得片刻须臾都十分珍贵。这幅画,没有日夜,没有黑白,没有阳光也没有月色,看起来好像是无底深渊,但其实 但其实它有光。林声的心跳愈发快了起来,他一直都知道沈恪是懂他的,确没料到,这个人不仅看透他,甚至已经完全感受他所感受的一切。 就像沈恪说的那样,这幅画有大片大片阴郁的色块,看起来十分压抑,然而在压抑之中,在缝隙之间,是透着一缕光的。 凡人虚度,这不过是林声自嘲的话,当初他在落笔的时候就知道,跟沈恪相遇之后的每一分钟都并非虚度。 只要有过哪怕一分钟,人生也就无憾了。 都知道人应该活得理智,爱情并非一切,可是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爱情拯救了自己的宇宙。 他们是为了爱和创作活着的,唯有爱才能激发他们最真实的创作。 林声看着那幅画毫无预兆地流下了眼泪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沉浸在了画中的世界,他感受到一股来自画中的力量在拥抱他。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但又不敢,手指微微发抖,隔空抚摸那些颜色。 沈恪知道,林声喜欢他的画,喜欢他送的惊喜。 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办一场画展,沈恪说,我要把这幅画放在最中央。 林声看向他,眼含热泪笑着点头,他声音颤抖地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他们的爱与渴望都像夏天的花一样开得旺盛。 林声过去亲吻沈恪,画被放在一边,两人拥吻起来。 他们携手飞行,跨越山和湖泊,穿越飘渺的云层,他们来到宇宙最深处,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拥抱之处闪闪发亮。 嗔痴妄念,没什么错,人生忘了自己所爱所恨所念所想才可悲。 沈恪吻去林声的眼泪,又吻去他的汗。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6) 恭喜你。 也恭喜你。 沈恪笑着问:恭喜我什么? 你的画让我着迷。 沈恪紧紧拥抱他,告诉他说:那幅画的名字叫《凡人虚度》。 因为林声的文稿产生的灵感,用林声的故事来命名。 这是沈恪给爱人的礼物,也是他爱的具象化。 林声喜欢这个名字,他们都是凡人,在外人看来,这庸碌无为的一生堪比虚度了光阴,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两个灵魂相交,两具身体碰撞时,每分每秒都是生命的高c。 他们才没有虚度,他们比谁都丰盈。 这个晚上林声跟沈恪做a到快要天光大亮,汗水将床单彻底打湿,最后在起床的闹钟响起来前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 几乎一宿没睡的林声照常上班,精神很好,满面春光。 他跟高老师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然后开始期待,他在办公桌的台历上圈出了那个重要的日子,静候不知道会不会降临的佳音。 而沈恪那一边,似乎从他为林声画出那幅画之后就打开了那扇对他关闭已久的门,在没有空调闷热到他汗流浃背的房间里,他闷头作画,画好之后拿给画廊老板看,让对方评鉴,让对方估价。 沈恪终于不再惧怕创作,他用了太长的时间才彻悟林声那天在湖边跟他说过的话。 创作到底是什么? 好的作品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世界的标准不一,谁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是,他们可以给自己回答。 沈恪坐在干净的画板前,拿着画笔和颜料,闭上眼放空,他让自己所有的毛孔都打开,去感受这个世界夏天的温度、窗外的蝉鸣、风吹过书页的沙沙。 还有,更重要的是感受他自己的存在。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滴落下来的汗。 再睁眼,沈恪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他终于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也终于知道每一笔应该如何以沈恪的方式落下。 那些看过的画展、学过的技巧都不应该成为他的障碍,相反的,它们是构成他血肉和精神的一部分,穿越它们,他会到达一个奇妙之地,那里只有他自己,和他在空中飘舞着的灵感。 林声在他的《凡人虚度》中提出过这样的问题: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去爱恋一个人?又究竟应该如何去爱恋自己的创作? 在他看来,爱人与创作的内核是一样的,是将自己揉进对方的身体,听对方世界里的喧哗,辨别对方世界里的字。 沈恪把他的画板想象成他的爱人,他不是在冷漠的画板上创作,而是在爱人滚烫的肌肤上作画。 他痴迷于此,精神高度亢奋,经常画得废寝忘食,林声虽然担心,但也乐得看到这样的沈恪。 沈恪也开始重新有了收入,他的新画卖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 但是,之前那些以林声为主角的画他依旧藏在家里,包括那幅《凡人虚度》,这些画,他一辈子都不会出售,因为这些才是他真正的骨骼和血液。 是它们堵住了他生命的缺口。 第57章 林声跟沈恪都觉得他们和对方在一起之后, 重新定义了生活。 不仅仅是生活,连他们曾经觉得自己很了解的创作,也被重新定义了。 两个人都非常清楚, 他们都不是那种天赋型选手,并没有在降生之时就受到神在创作才华上的眷顾,但神对他们也还不错,因为给了他们追寻爱和感受创作的机会。 多少人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有过很多艰难的时刻, 当他们终于从那狭窄又黑暗的走道通过, 终于来到了宽敞的大厅。 他们的人生豁然开朗了,而过去吃过的那些苦, 都是很宝贵的经历。 没有一段路程是真的被虚度的,他们现在掌握到的一切都来自那些日夜的积累。 林声跟高老师约着见面的那天,沈恪拿着自己新完成的画去找画廊老板。 老板前一天晚上问他要不要重新签合同,沈恪其实有些犹豫, 他还不确定自己可以保持现在的创作水准和效率。 没关系,我们见一面,先聊聊。画廊老板说,你最近的两幅画都卖得很好,连你这个人的询问度都变高了。 沈恪是很开心的,尽管依旧没有十分的自信,但他和林声一同出门时, 两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结束后给我发消息。沈恪说。 林声点了点头:你也是。 他们在地铁站分开, 挥手和对方到别的时候, 异口同声地说:祝你好运。 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上了开往反方向的车。 林声并不清楚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他充满期待, 觉得无论如何, 这都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他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十五分钟抵达了高老师约他见面的茶楼,装修得十分古朴气派,林声平时路过这种地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走进去。 他没钱啊。 这种地方喝杯茶,怕是能抵上他好几天的饭钱。 他知道怀着这种心思的自己过于小家子气,但赚多少钱就过什么样的生活,以他的收入,不足以支撑奢侈的消遣。 他不好意思贸然推门进去,在门口给高老师发信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到了。 高老师收到信息后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二楼,青莲居。 林声收到指令,赶紧进去,他本以为自己提前十五分钟刚刚好,却没想到高老师竟然比他来得要早,这让他觉得自己特别不礼貌。 林声进门口,站在那里迎宾的服务员穿着旗袍对他微笑问好。 你好,我约了人。林声说,在二楼的青莲居。 先生请跟我来。 林声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在对方的指引下来到了青莲居的门前。 包厢的门开着,他们一过去里面的人就看见了林声。 高老师您好。林声表现得十分客气,但又不至于过分卑微。 来,坐吧。高旭光让他坐下,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示意茶楼的服务人员可以上茶了。 林声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有,我闲着没事儿就早点过来。高旭光放下手机,专心和林声聊天。 在上茶之前,高旭光给林声介绍了一下这家茶楼以及他特意挑选的茶。 林声对这些一点都不懂,听得竟也入了迷,茶叶和沏茶的手法原来有这么多讲究,他觉得果然还是要多看多听,这将来都有可能成为他写作的素材。 等到茶上来,高旭光亲自给他泡茶。 等到第一杯喝完,终于开始了林声期待已久的话题。 你也知道,我这两年已经半退休模式了。 林声端坐着,整个人都有些紧张,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听说过。 之前小林给我推荐你的时候,我没想做。高旭光喝了口茶,然后往椅背上靠了靠,不想操心了。 林声又是几下点头。 高旭光看着他笑:也是钱赚够了,人就懒了。 林声笑了出来。 你让我挺惊讶的。 林声听到他这么说,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人。 高旭光说:说实话,一开始我没太把你当回事。有文学梦想的年轻人我见过太多了,一年到头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这些人见了我要说什么话我心里都一清二楚的。 林声被这话弄得有些尴尬,手叠在一起,手指蹭了蹭。 那天我也是有点喝多了,白天的时候刚跟一小年轻吵了架。高旭光笑得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岁数了还跟年轻人吵架,挺没品的吧? 没有没有,您有自己的理由。 高旭光喝了口茶:公司原本要重点培养的一个青年作者,耐不住寂寞,坐不住板凳,口口声声说喜欢写作,结果眼高手低,书还没写完就惦记着让我们给做营销。 林声听着他说,有些羡慕那个人,得多好的才华和运气能被高老师的公司重点培养。 把我气坏了,就吵了一架,赶巧了,晚上你这直接撞枪口上。高旭光说,那天回去你没事儿吧?一瓶白酒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声实话实说:喝蒙了,回去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这酒都没醒。 高旭光拍着脑门摇头:这事儿怨我。 不,高老师,我倒是觉得就是因为那瓶白酒我才让您真的看到了我的书。林声很清楚,如果那天高老师没让他喝那瓶酒,或者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当成玩笑话听过就算了,那他现在可能真的已经回老家了。 也对。高旭光说,你是挺有魄力的。 这是林声三十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有魄力,他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词没什么关系。 言归正传吧,高旭光说,我明年就正式退休了,也不准备管公司的事情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用你的这本书来做我职业生涯的收尾。 他说得认真,听得林声整个人都愣住了。 林声怎么都没想到高旭光是认真想要签下他的书,而且还是他做的最后一本书,林声不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提,今天单独约你见面就是希望咱们彼此都坦诚一点,合作就算不成,也交个朋友,我很欣赏你。 林声心跳快得他呼吸有些不畅,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高老师,林声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高旭光正拿着茶壶给二人倒茶,听见他的问题笑了出来:这有什么好问为什么的?因为我喜欢你的书。 不可能的。 林声完全没有自信,他不相信高旭光真的会喜欢他写的书。 虽然人不应该总是否定自己,可林声很清楚,他绝对不算是有天赋,也绝对没有一等一的才华,沈恪说喜欢这本书,他相信,因为这书写的就是他跟沈恪,他们都是局内人,有情感加成。 而高旭光呢? 从业这么多年,一手捧起那么多优秀的作家,看过的稿子无法计数,见过的有才华的人更是数不清。 林声很清楚自己跟那些人没法比的,他不相信自己也能跻身于他们的世界。 他完全完全的没有自信。 不相信?高旭光看出了林声的不自信,其实就算此刻看不出来,读过林声的那本书之后,也大概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是勇敢的,为了追求理想拼尽全力的,然而被现实打压得完全沉浸在自我怀疑中,没了力气也没了信心,甚至连期待都不敢有了。 挺可怜的。 好好的年轻人被生活欺负成这样。 但高旭光并不是因为可怜他才决定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他又不是活菩萨,没有拯救苍生的义务,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没打算要看这本书,毕竟这书名起得就不够吸引人。 要不是那天他又被那个公司的签约作者气到,气得已经恨不得跟对方解约做别的书来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他根本不会打开这个文档。 高旭光手里的稿子多到他看到九十岁都看不完,长长短短,各种题材,都知道他是知名的图书策划,都知道他多有能力多有人脉,都想借着他的力量走上去,所以隔三岔五就有各路人发来的稿子希望他能看看。 那天翻文档,高旭光看到林声的这本书时想起了那个晚上他不管不顾地喝下一瓶白酒的样子,高旭光一点都不否认正是因为这个举动才记住了他。 而当高旭光打开这篇文稿,十几万字,一口气读完,之后的三天他都依旧沉浸在那个故事里无法抽身。 他是个专业人士,很清楚这个故事的书写几乎没有任何文字创作的技巧,没有故意为读者设下欲罢不能的悬念,然而他还是被打动了。 透过那些文字,他看到的是一颗赤诚的心。 尽管在他看来,林声的书写优点和缺点都十分鲜明,但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就是它了。 他要做这本书,用这本书来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 高旭光让林声喝茶,对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很没有自信,也没办法跟你许诺什么,因为等到图书出版之后,你要接受的是更加大众化的审判,到时候可能会有一些人并不喜欢你的风格,甚至可能会有更加尖锐的批评。 林声双手捧着茶杯,说不出话来。 不过我可以十分坦诚地说,我很喜欢你的书,至少这本书我很喜欢。高旭光说,现在的创作,太少能让我感受到真正的情绪了,有时候对于某些人,写书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热爱,也并不享受创作,那些排列在一起的文字没有了温度,它们就只是汉字而已。 高旭光指了指林声说:但是你让我感受到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第58章 林声确实自卑, 在写作这方面他已经把自己贬低得仿佛一文不值了。 高老师的话让他震惊不已,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感动了除沈恪之外的人。 早就有人说过,写作不应该是自我感动, 然而林声没办法, 他觉得沈恪就是他唯一的读者了。 如今, 眼前这份厚礼砸得他有些神志不清, 应该不是在梦里,但如果不是梦, 为什么这么不真实。 高旭光把一份厚厚的、装订成册的出版计划放到了林声面前:粗略写了一下我的阅读感受,还有在阅读中、读完之后对这本书关于出版的一些设想,你可以先看看。 林声翻开那个册子,高旭光说:不着急,你回去慢慢看, 有什么问题尽管提。 他说完对林声笑笑:当然了, 前提是你愿意把书签给我。 高老师,林声合上册子,紧紧地攥在手里,我很荣幸的。 高旭光笑得不行:别别别,虽然我很想签, 但不能让你这么草率就答应,谨慎一些对咱们都好。 他说:给你的这份文档里你想知道的信息都有,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等你的电话。 林声很想说不需要一个星期, 他现在就可以签字, 但想了想, 还是忍住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7) 跟高旭光分开的时候, 林声整个人都充满了能量,他觉得自己走在路上从未有过的底气十足,虽然现在依旧是那个城市边缘人,但他好像已经快要找到自己的落脚点。 林声在路边给沈恪发信息,告诉对方自己这边已经结束了。 他手里拿着高旭光给他的出版策划书,抬头看向烈日的时候,不觉得刺眼,只觉得幸福。 这是林声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努力之后生活给他的回馈,他迫不及待要跟沈恪分享,想跟沈恪靠在一起,共同阅读这本可能决定他未来命运的策划书。 沈恪收到林声信息的时候还在画廊里,他跟画廊老板好久没见,两人相谈甚欢。 一直以来画廊老板都很照顾沈恪,沈恪很感谢他,但两人始终没聊得太深入过。 今天沈恪过来,老板叫他一起喝两杯。 画廊这两年经营得还不错,沈恪解约之后这才几个月,又扩张了店面。 喝酒的时候,沈恪给老板看自己的新画,老板惊讶于他的蜕变,拍着胸脯保证沈恪跟以前不一样了。 虽然我不会画,老板说,但我毕竟是干这行的,看过的画可太多了。 他喝了口酒:我一直觉得你挺不一样的,是那种有天赋的人。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沈恪笑了出来:张哥,你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有天赋,那人人都是画家了。 啧,谁跟你开玩笑了,这可不是恭维你的话。画廊老板指了指外面挂着的那些画说,你看看,我卖的那些画,哪幅不好?没有不好的,画的不好的我不会签,不卖。 沈恪低头笑,他知道自己最近状态不错,也正逐渐在走出临摹的怪圈,但他真的不算是有天赋的人,他觉得自己甚至连才华都比不上别人。 我跟你说,你别不信,我,老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火眼金睛,你以后能红。 沈恪低头喝酒,笑着说:张哥,那我就借你吉言。 这样,老板说,咱们俩打个赌。 他看向沈恪今天送来的那几幅画:这三幅,我都要了,每幅给你一万块。 沈恪拿着酒杯的手差点一抖把杯子给摔了。 我认真的。 沈恪之前卖掉的画价格最高的也不过几千块,张哥开口就给一万,让他觉得对方喝多了。 你现在一万块钱卖给我,张哥说,三年之内,它们肯定升值。 沈恪说:我的画不值那么多钱。 是不值一万,它值更高的价格。张哥跟沈恪碰杯,敢不敢试试? 我怕你亏。沈恪笑了。 这你别操心了,以后我有的是赚钱的机会。说话间,张哥直接往沈恪的账号转了三万块钱,以后我用你的画赚了钱,你可别眼红。 沈恪笑得不行,但收下这钱还是很心虚。 拿着就是了,这不是对你的特殊照顾,我这叫有投资眼光。他又一次强调,三年,你坚持下去,我看人看画的眼光还没失误过。 沈恪知道这些话不能太相信,但他还是被安慰到了。 林声的信息发过来时沈恪正在跟画廊老板签合同,往后依旧是每个月一幅画,持续一年,不过合同对违约做出了修改,沈恪三个月交不出作品,不用赔钱,以后有灵感的时候免费送老板一幅画。 谢谢张哥。 画廊老板在一边笑:以后你就不这么说了,你会觉得我是个狡诈的商人。 沈恪掏出手机看到林声的信息,其实对方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自己这边结束了,等他。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沈恪看着就笑了。 你最近心情不错嘛。画廊老板收好了两人的合同,又宝贝似的把沈恪的三幅画搬到了里面。 沈恪跟着往里面拿:张哥,我恋爱了。 走在前面的画廊老板一听,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我说的么!他放下画,打了个响指说,你们搞艺术的是需要有人帮你们开开窍,这一开窍,拿创作力就势不可挡了。 沈恪倒是没觉得自己真画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作品,但有钱不赚是傻子,这三万块他反正是装进口袋了。 小男朋友也是搞艺术的?张哥还挺八卦,他原本还在奇怪到底是什么让沈恪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回到了正轨上重新开始画画了,现在终于明白,爱情的力量还真是有点儿伟大,它唤醒了一个未来的艺术家。 画廊老板一点都没夸张,他不能确定以后沈恪的作品能流传得多广多久,但至少能在当今的这个圈子里混出点名堂来,他是商人,就算欣赏沈恪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很肯定三年之内沈恪的这三幅画就能翻倍甚至翻几倍地升值。 也算吧,文学也是艺术。 哟,搞文学的? 作家。沈恪有些骄傲,他是写书的作家。 张哥看向他,看得出沈恪在提起自己的恋人时眼里的光。 恋爱真好,年轻还有心力去恋爱,真他妈好。 张哥羡慕了。 张哥,那我今天就先走了,下个月我再过来。 行,下回带上你那个作家男朋友,我看看我能不能再拓展一下业务。 俩人一起笑,画廊老板把沈恪送到门口,挥手道别了。 沈恪几乎是跑着去的地铁站,他想告诉林声他们有钱了,一口气赚了三万块。 还想问问对方跟那位高老师谈得怎么样,出版的事情有着落了没有。 林声说自己在家附近的地铁站等沈恪,计划着待会儿见了面去路边的那家面馆吃一碗鸡蛋面。 沈恪赶回来的时候,林声站在地铁站外面的大树下,树影斑驳,树枝摇曳,夏天开始有些闷热,林声在那里乘凉但依旧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 沈恪以为他在空调冷气十足的地铁站等自己,却没想到林声站在外面。 他跑过去,到了林声身边。 怎么出来了?沈恪掏出纸巾来让林声擦擦额头上的汗。 我想看看行人。林声说,我发现自己好像很少会认真地观察周围的人。 他转过去一边擦汗一边笑着看沈恪:除了你之外。 沈恪帮他把用过的纸巾丢到路边的垃圾桶:看出什么了吗? 其实没有,但是感觉到了生活的真实性。林声说,刚刚我就在想,可能一直以来我们都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高了。 怎么说? 不是那种客观意义上的高,而是说我们总想尽可能往上看,往上够,去思考一些很高很深的东西,但却十分缺乏对生活本身的理解。林声勾了勾沈恪的手指,更大的哲学其实就在这寻常的车水马龙中。 沈恪爱慕地看着他,然后陪着对方又在树荫下站了好一会儿。 今天结果怎么样?沈恪终于忍不住了,看着林声手里拿着的东西问出了口。 林声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在恋人面前扭捏呢? 高老师说他很欣赏我,他被我的文字打动了。林声把那份出版策划书递给沈恪看,我还没仔细看,他让我看完之后考虑清楚再跟他联系。 沈恪翻了翻那本策划书,发现高旭光对林声的书可以说相当重视,他没想到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这么认真地去读、去感受林声的作品。 这让沈恪觉得非常开心。 他开心于林声的开心,开心于终于有人看到了林声的才华。 不要再说自己没才华没能力了,所有的努力在这个夏天都将开始结果。 走吧,吃面去,沈恪拉着林声朝着面馆的方向走,今天我的鸡蛋给你吃,吃饱了回家咱们好好看看他给你写的东西。 嗯,这里面还有报价。 那更得好好看看了,沈恪故意开玩笑,这可是你的第一本书,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咱们得把你的身价抬上去,不能便宜了他们这些商人! 林声笑得开心,步子也更加轻盈。 他太幸福了,这个世界上,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人比他更幸福。 林声看到一只蜻蜓落在了沈恪的肩膀上,他看着那透明的泛着金色光芒的翅膀,觉得是好运降临在了他们的世界里。 他从前以为生活不会更糟了,却没想到,原来生活正朝着他们意想不到的高处在发展。 一切都不是虚惘,一切都无比真实。 第59章 林声做梦的时候, 梦到自己被上百人围住,他们有的问他成名的感受,有的问他怎么才能写出一本好的作品。 梦里的林声很慌乱, 他急得满头是汗, 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大家的问题。 林声惊醒,发现天刚刚擦亮,看了一眼时间,不过才四点。 他平时上班都是早上六点起床, 几乎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沈恪都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要么是煮的面, 要么是在楼下包子铺买的包子和粥。 林声睡不着了,索性起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又把高老师给他的策划书看了一遍。 他跟沈恪用了两天的时间看了四遍,仔细研读每一条。 其实在出版图书这件事上他们俩都是门外汉,什么都不懂, 看也看不出个什么门道来, 沈恪就是拿着手机打开计算器功能,在那儿算如果书出版了, 林声能赚到多少钱。 沈恪问:你说我是不是特俗? 林声就靠着他笑:我也喜欢钱。 林声觉得这世界上大概真的会有不喜欢钱的人,就追求纯粹的理想和艺术,但他不是,他很贪心, 什么都想要。 有钱了,他跟沈恪就能过上稍微宽松一些的日子, 他希望他们都能轻松一点。 还有, 他希望自己多赚钱, 然后给沈恪办画展。 如果说以前林声的人生理想是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那么,等到他的书出版了,他新的理想就变成了为沈恪开画展。 生活永远都有奔头,而且充满了爱,林声很喜欢。 他看策划书看到五点半,下楼去买了早餐回来。 之前每天都是沈恪照顾他,也该轮到他照顾照顾对方了。 林声回来的时候沈恪刚坐起来,整个人蒙蒙地坐在床上看着他。 你出去了?沈恪睡眼惺忪,从床上下来就亲他。 买了早餐。林声跟他接吻,然后拨弄了一下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好香。沈恪抱着他撒娇似的蹭了蹭,饿了。 去洗漱吧,回来吃饭。 两人吃完早饭林声把那份策划书放进背包里,跟沈恪一起下楼,去地铁站。 这是他们的习惯,沈恪每天一定要送林声到地铁站,风雨无阻。 今天晚上林声下班后会跟高老师见面,这次是真的要认真聊聊签约的事情了。 林声有些忐忑,不知道未来将要到来的会是什么。 我还是觉得我不配。 再胡说我就当众亲你。 林声笑:可是我不怕这个。 沈恪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分开前使劲儿捏了一把林声的脸说:别总说配不配的,这件事落到你身上了,你就配。 林声深呼吸,点了点头去上班了。 林声已经在这家出版哦公司工作了三个多月,行政助理的活儿没什么技术性的难度,每次有工作需要其他同事配合大家也都非常主动,在这里工作让他觉得非常舒服,整个人比以前状态好多了。 昨天晚上沈恪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你的书真的出版了,赚钱了,你会辞掉工作继续全职写作吗? 林声很果断地回答说:应该不会,我其实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他没说谎,虽然工资不高,对于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来说这个岗位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但他舍不得,也不想离开。 不仅仅是喜欢这家出版公司的氛围,更重要的是这是他打开世界的第二扇窗户,第一扇自然是沈恪。 先不说林声有没有信心再写出一本可以出版的作品,也不说他这本就算出版之后能不能获得成功,就说眼下,他其实还是会惧怕回到之前的那种状态。 那种闷头写作却被困住的状态。 林声害怕了。 也是在这几天,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林声觉得自己或许明白了宋铎为什么在写完一本书之后就没办法再继续自己写作了,因为宋铎也被困住了。 困住宋铎的是他自己,是心魔。 第一本作品起点太高,所有人都对他接下来的作品给予了厚望,然而偏偏,他怎么都觉得没法超越过去那个自己了。在重压之下,焦虑和压力得不到正确的排解,心态出了问题,当然没办法再好好写作。 不过,明白归明白,林声还是觉得宋铎之所以成为如今这个成功的失败者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不同情宋铎,也不同情自己。 但正是因为有了宋铎这个前车之鉴,林声才更知道接下来的路哪条不能走。 晚上下班,林声准时打卡离开。 他坐地铁去跟高旭光见面,这一次并不是约在茶楼,而是直接去了高旭光的公司。 那家出版集团比他工作的这家要气派,出了很多畅销书,在国内图书市场不景气的时候依旧赚了不少钱。 林声到了17楼,发现即便是这个时间了,这里的人还是很忙碌。 他被前台带着去跟高旭光见面,本以为见的只是对方,却没想到,直接被领到了一个小会议室,里面坐了三个人。 林声很是拘谨,被高旭光招呼着过去坐下,紧张得后背都是汗。 他拿出那份策划书,上面有标明一些他跟沈恪没看懂的问题,高旭光非常耐心地一一为他作答。 林声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像个白痴一样坐在这里。 高旭光给他接了杯水:没事,以后多出几本书,慢慢就什么都懂了。 在签合同之前,林声又问了一句:高老师,万一我给你们赔钱怎么办?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8) 会议室的几个人都笑了,高旭光说:首先,我很有信心你不会给我们赔钱,其次,我们公司既有赚钱的项目也有赔钱的,赚钱的那些完全可以把赔进去的空缺补上,你不用担心,到时候在家等着收钱就行了。 他告诉林声:你的书出版之后,卖得不好是我的问题,卖得好是因为你写得好。 林声想要否认,但高旭光解释说:先别急着说不是这样,我们出版的所有书,尤其是重点书目,一定会大力宣传,如果卖得不好,是因为我们没有精准投放,是我们的责任。如果真卖得好了,读者又不是傻子,不好看的书他们不会掏钱,不会主动宣传推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林声听得出来,高老师在尽量减轻他的心理负担,人家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他再说什么都显得矫情。 合同签了,书卖掉了。 高旭光给林声的版税并不是很高,只是业内的平均水平,不过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林声的预期。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初宋铎跟他说的话:很多出版社现在签作品的时候最注重的已经不是作品质量了,而是作者的名气。 宋铎的这句话曾经让林声非常受伤,他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有出头的那一天了。 可是,事实证明,还是有人愿意给籍籍无名的他一个机会。 并不是所有的出版社都把目光投放在作者的名气上。 林声不敢说自己写得有多好,但他确实用了心,沈恪说这是他应得的,何唤也说这是他应得的,甚至连高旭光都这么说,那么他就姑且信了,这个机会是他应得的。 签完合同之后,林声又在那里跟他们聊了一会儿。 和他一起见面的其中有一个是他接下来的责编,之后的大部分事务都由责编来跟林声进行沟通,另外两个人,也都是各岗位的负责人,他们很认真地跟林声讨论关于他这本书的一切,以及前期的一些准备工作。 高旭光问他:这份应该是初稿吗?你还有重新修改的意愿吗? 林声挣扎了几秒钟,反问对方:高老师,您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倒不是,就是随便问问。 那我想保持初稿的原状。林声并没有重新修改就能更好的信心,这本书是在他精神最亢奋的时候一气呵成写下的,他满到已经溢出来的爱和热情全部都被书写到了这个故事里,它是极其感性的,是疯狂的产物,如果现在修改,可能会被弄得面目全非。 没问题,我觉得现在这样不错。 林声松了口气,他很感谢高老师,各种意义上,他都应该好好感谢人家。 离开那里的时候,林声耳朵都是烫的,他很客气地跟他们道别,说好有什么问题及时沟通。 他一个人坐电梯下来,到了一楼,走出灯火通明的大楼。 让林声没想到的是,他刚一出去就看见了站在路边抽烟的沈恪。 夏日夜晚,沈恪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的短袖,风把他有些长了的头发吹得稍显凌乱。 那人就在台阶下面,低着头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恪察觉到有人出来,抬头时看见逆光站着的林声。 他笑着朝对方张开双臂,林声回应了他一个笑容,然后直接跑下台阶,冲进了他怀里。 两个大男人就那样在楼前拥抱,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他们感受得到对方的一切。 就这样拥抱了好一会儿,沈恪问林声:回家吗? 回家。林声偷偷亲了一下沈恪的脖颈,福星带我回家吧。 第60章 出版一本书并不是容易且快速的事, 而林声的生活也并没有因为跟高旭光签了合同之后有太大的改变。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休息的时候跟沈恪在出租屋里□□或是到湖边散步。 有时候林声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把那本书的出版版权卖掉了,微信上责编发来的消息少之又少, 他也不好意思多问。 不过这不重要, 林声不断地告诉自己,把生活过好了才重要。 在等待林声第一本书出版的日子里,沈恪的创作灵感不断地往外涌。 因为之前的那三万块钱,手头宽裕了, 沈恪就在林声上班的时候自己出去看展, 以前他总是局限于某一种类型的展, 这些日子,他逐渐打开了自己,看得更多, 领域也更广,在这个过程中,经常会有某一个瞬间灵感突然降临, 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去画画。 沈恪很喜欢这种感觉, 好像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创作状态。 他其实并不能十分准确地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一个顺间突破了当初困扰着他的瓶颈,好像一切自然而然就降临了, 心越来越宽阔,视野也放得越来越开。 有时候他会画画到深夜,林声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不会刻意陪着他, 早早就睡了,等到他放下画笔躺到对方身边的时候, 明明应该是熟睡中的人, 总会下意识凑过来抱住他。 可能就是林声到来的时候一切开始变好的。 有一次下大雨, 林声坐在窗前感慨,说时间过得既快又慢,冬天下大雪的时候还想着自杀,等到夏天开始下雨,又开始恨不得自己能长命百岁。 当时林声单手托着下巴,转过来笑着看沈恪:我一直觉得是你救了我。 沈恪深知自己不是救世主,他们之间明明是互相拉扯着在往前走。 沈恪的画卖得越来越好,每个月送到画廊一幅,当初他的一幅画勉强卖个两千块,如今却被抬价到了上万块。 画廊老板说:等着看吧,我手里的那几幅就快翻倍增值了。 沈恪觉得不可置信,他跟林声□□完相拥着在床上聊天,说起了这件事。 林声说:我还是不懂艺术,但是有一天我看着你的画哭了出来。 沈恪很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你去画廊了。那天林声有些不舒服,热伤风,赶上周末就想在家好好睡一觉,沈恪一个人抱着新画去画廊,留林声一个人在家。 林声一觉醒来刚好是傍晚,沈恪还没回来,他在光线微暗的房间里坐在床上看向摆在家里的画,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 说不好究竟是被哪幅画震撼到了,也说不好自己流泪究竟是因为画还是因为作画的人,那个时候的他只是觉得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一种力量,把他的心脏填得满满的。 林声说:你之前对我说,别想着什么配不配,这事儿轮到我了,那我就配得上。现在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你,更何况,我觉得你比我辛苦多了。 沈恪痴迷于画画,而林声痴迷于他。 在一起这些日子,林声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沈恪画画,喜欢感受对方整个人都沉浸在那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里时周身散发的能量。 林声一直觉得自己往后可能都写不出像样的小说了,因为他想写的在那本《凡人虚度》里已经写完了。 可是这段时间,在他看着沈恪创作的时候,自己身体里那种写作的欲望又像是火苗开始燃烧了。 他看见了沈恪画作中的悲苦和热烈,他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当初沈恪在读了他的书之后为他的作品画了一幅画,那么他能不能为沈恪的画写一本书? 林声没有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沈恪,他要给对方一个惊喜当然,前提是他得写得出来。 沈恪吻他,贴着他的耳朵说:今天我生日,送你一个礼物。 林声怔住了,本来被吻得晕晕乎乎的他顺间被泼了一桶冰水,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有多粗心,有多不称职,身为男友,在一起快半年的时间,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沈恪的生日。 沈恪看出了他的惊慌,拉着他的手笑着说:别自责,我也不知道你的生日。 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就都说过,彼此都不是很有仪式感的人,甚至不会太在意各种节日。 但那会儿跟现在不一样,林声觉得就算沈恪不在意,他也应该好好记住这个日子。 沈恪从床上下去,拿过了调色盘跟画笔。 他笑盈盈地站在床边,悠哉地调着颜料。 准备好接收我的礼物了吗? 林声觉得好笑,怎么沈恪的生日,要寿星送他礼物呢? 沈恪调好了颜料,回到床上,林声准备起身却被他重新按倒下去。 躺着别动。沈恪吻了他一下,乖。 林声听话地躺在那里不再乱动,大概猜到了沈恪要做什么。 沈恪的画笔落在林声心口处,冰冰凉凉的,让林声为之一颤。 时间已经到了夏末秋初,窗外正下着一场大雨,哗哗的雨声为沈恪的这场创作伴奏,微凉的风从打开着的窗户吹进来,轻盈地扫过林声□□着的身体。 沈恪在林声胸前画了一簇樱花,浅浅淡淡的粉色,一串花瓣从心口处一路向下,星星点点,在小腹附近消失不见。 林声闭着眼感受着画笔在自己身上游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觉得自己第一次真正跟沈恪的世界融合了。 他就是沈恪的画布,是沈恪所有热情和爱恋的承载者。 他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那一份狂热,他爱这份狂热。 当这幅画创作完毕,雨已经停了,天也黑了。 林声说:花瓣里面有心跳声。 是因为你,它们才开放。沈恪告诉林声,樱花是自己最喜欢的花,在沈恪看来,它比玫瑰更能代表爱情。 温柔纯粹的爱情,以及无边的希望。 沈恪亲吻他的心口:等到下一个春天,我种樱花树给你。 林声笑着看他,轻声地答应着。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林声迟钝地意识到秋天已经到来的时候,他跟沈恪又该交下一个季度的房租了。 在一起半年,沈恪的收入已经甩出林声一大截,但两个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约定,房租一人一半。 何唤来过一次,沈恪亲自下厨做饭,请何唤还有加班到快要累死的室友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当时何唤看到那不大的次卧被沈恪的画快要占满,问那两人:你们现在收入也还不错,就没想过换个宽敞点的地方住? 我们挺喜欢这里的,林声说,住习惯了。 这半年来,何唤也走了运。 他不停地给各大公司投递自己写的歌,已经习惯了石沉大海,却在不久前终于被看到。 何唤给一个知名歌手写了新专辑里的三首歌,虽然距离他的理想音乐制作人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但好歹现在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那个圈子。 何唤依旧在那家酒吧唱歌,但同时也开始陆续接到一些约歌的邮件。 这座承载了太多人梦想的城市里,很多人依旧像当初的林声、沈恪、何唤一样在苦苦挣扎,但也有些人终于熬出了头,在上山的路上,可以稍微歇口气了。 林声经常会想,还好那时候沈恪留住了他。 吃饭时,室友听着他们聊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被他们的经历震撼到了。 相比于林声他们几个,室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跟他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毕业于还算不错的学校,学了还算不错的专业,毕业之后直接就进了还算不错的公司,一直都拿着也还不错的薪水。 对于室友来说,最大的痛苦大概就是每个月躲不掉的加班,可他从来没有像林声他们那样艰难到几乎吃不起饭的地步。 跟你们一比,我好像没资格说累了。 不是这样的。林声说,每个努力生活的人都有权力说累,生活也的确不容易。 他给每个人倒了酒:大家的人生路线不同,追求不同,没有谁比谁更辛苦,也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只要是尽全力在生活和工作的人,就值得被夸奖。我们都一样的,苦过来的人才更知道珍惜好时光。 室友这些日子正被加班折磨得快要精神崩溃,听到林声的话,没忍住,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啤酒喝光,转身就趴在旁边的何唤肩膀上大哭起来。 何唤吓了一跳,坐得笔直不敢动。 林声看着他自己眼睛也有些泛红,沈恪握了握他的手,两人轻轻碰杯,喝下了冰冰凉凉的啤酒。 放下杯子的时候,林声的手机响了,责编发来他那本书的封面,一共三款,让他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终于等来了进度,林声点开图片,递给沈恪看。 三款封面,用的图片都是沈恪的画,当初开始做设计之前林声就跟沈恪商量过想用他为《凡人虚度》画的那幅作品当封面。 沈恪当然是开心的,但那时候他非常没有自信,怕出版社不愿意。 林声跟编辑沟通,出版社那边讨论过后答应了林声的要求。 你帮我选吧。林声说,在这方面你的审美比我好太多。 最后还是林声自己选的,因为沈恪说:这是属于你的作品,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喜好。 那天之后没多久,《凡人虚度》的书号拿到了,距离这本书的出版又更近了一步。 林声提前开始担心,每天都在想万一卖不掉怎么办? 不管。沈恪跟林声在楼下散步的时候说,赚钱我们赚,赔钱他们赔,你就安心当你的作家就是了。 林声苦笑:怎么能不管 那要不打个赌吧。沈恪说,如果你首印半年内都卖光,你就跟我回老家见我家人吧。 第61章 林声对于沈恪突然提起家人有些意外。 当初林声辞职来到这座城市, 跟父母闹得很不愉快,他走的时候他爸就怒气冲冲地对他说:有好日子不过,瞎折腾, 滚吧, 你他妈有能耐这辈子都别回来。 虽然林声爸妈不是什么很高知的人群,但也不会轻易对孩子说脏话,林声知道,自己真的伤害到他们了。 有些时候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 一定要等时间过去了很久再回头看, 才能更好地去理解当下的自己和对方。 那时候林声一心想要写作, 总觉得自己是块金子,他要去发光,而父母阻止他就是阻止他实现梦想, 是在剥夺他追逐梦想的权利。 在当时,父母生气,林声心里也不痛快。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 林声偶尔回忆的时候, 逐渐开始理解他们了。 倒不是说觉得他们有多正确,只是从那些争执中读出了父母的担忧。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39) 或许那时候应该多心平气和地去聊聊, 而不是一提起就大动干戈。 这几年,林声几乎没跟家里有过联系,春节不回家,平时也没有什么电话往来, 只有每个季度艰难攒下点钱转账到他妈妈的银行卡上,以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林声与父母的关系目前是这样的, 那么沈恪呢? 他在今天之前, 没有听沈恪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沈恪捏了捏他的手:敢不敢和我回家? 林声很想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他又顾虑重重。 你爸妈知道你地性取向? 沈恪笑:不知道,不过他们应该没办法反对。 林声没明白沈恪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 跟我赌吗?沈恪亲他的手指,敢不敢赌? 林声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可以打赌,不过如果我卖不掉那么多书,岂不是以后都没机会见你父母了? 沈恪抱着他笑:不会,我对你有信心。 两个人拉钩,沈恪说:到时候你不要太惊讶才好。 我只会很紧张。 让林声紧张的事情非常多,不只有未来可能要跟沈恪父母见面这一件。 书号下来之后,所有的进度都好像开始加速。 编辑建了一个《凡人虚度》的群,除了林声和责编,还有高老师以及其他几个相关人员,林声进群之后只有在第一天主动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其他时间如果没有点他名让他发表意见,他就一直沉默,看他们忙。 从夏天到秋天,树叶都不知道落下了多少,林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文稿变成了一本完整的书。 有封面、有版权页、有目录,还有他特意要求加上的献给我的爱人,我精神世界唯一的光。 高旭光作为知名出版人,不仅自己亲自为林声写了推荐语,还邀约到十分有地位的知名作家周含章给林声作序,林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激动得抱着沈恪在床上打滚。 周含章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林声对沈恪说,宋铎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我以前一直觉得要写出像他那样的文章才配得上作家的头衔。 沈恪笑盈盈地问他:完了完了,宋铎不是我情敌,周含章才是吧? 林声笑得不行,怪他又在开玩笑。 周含章前年出版了最后一本书之后就宣布封笔了,什么宣传活动都不配合,但人家的书依旧卖得特别好,去年还拿了文学奖。林声说,他是我的榜样。 你的榜样现在给你作序了,宋铎这回没法得意了。 林声又笑:你还真的在认真吃宋铎的醋。 我总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 林声笑而不语,他突然很好奇宋铎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还不至于真的去打听。 除了推荐语和序言,责编问林声要不要给自己的第一本书写一篇后记,也不需要太长,写点创作感想就可以。 林声当然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一写就是几千字。 他发现原来《凡人虚度》并不是他的终点,当他打开文档,还是有很强烈的创作欲和倾诉欲。 他还有好多关于我和孟南柯的话想说,还有很多情绪想要表达。 一切都在一场秋雨中尘埃落定了,编辑说样书已经拿到了,问林声是自己过来取还是邮寄过去。 林声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正准备下班,最近工作不忙,每天上班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可以用来看看书。 他回复责编:我这就过去! 他等不及要看看自己的书,他把自己凿碎了才写出来的这个故事。 它终于来了,以一种十分神圣的方式真正地降临在了他的生活中。 林声读着秒等待下班,他只告诉沈恪自己今天会晚一点回去,并没有说为什么。 一到下班时间,林声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打开,跑进了电梯里。 他跑着离开出版大楼,他的目的地是另一个出版大楼。 地铁载着他穿梭于这座城市的地下,林声突然觉得,或许距离自己回家的日子也不远了。 他的书出版了,他也是正经八百的写作者了。 他做出了成绩,他的梦想开始变为现实了。 这样,他是不是就证明了自己当初孤注一掷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实现的过程有些疲累,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但他熬过来了,他成功了。 他成功了,他可以回家了。 把他的书拿回家给爸妈看,向他们证明自己没让任何人失望。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人挤着人,林声站在那里死死地抓着扶手,看见玻璃窗映出的自己在流眼泪。 前阵子他跟沈恪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很羞耻,三十多岁的男人却总是很喜欢哭。 沈恪说:这一点都不羞耻,这多让人羡慕。 沈恪告诉林声: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总是热泪盈眶吗?心中有爱的人,有梦的人,有光的人。 他们都是心中有爱有梦又有光的人,他们无比幸运,被神眷顾。 林声到了出版社,这里的大家依旧忙碌着。 他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高旭光在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聊天,那个男人戴着一幅近视眼镜,穿着一件灰色的开衫毛衣。 正好! 林声刚进来就被高旭光叫了过去。 老周难得过来,介绍一下。高旭光叫林声过来,刚才我们还聊到你。 听到老周这个称呼,林声第一时间有了猜测,但又不敢肯定。 周含章,给你作序的大作家。 周含章看到林声,主动跟对方握手。 林声受宠若惊,非常客气地说:周老师您好,我是林声。 原本周含章都准备走了,但林声来了,几个人就又坐下聊了一会儿。 这一聊林声才知道,周含章是特意为了拿《凡人虚度》的样书过来的,这让林声有些意外。 你写得很好。周含章说,我看了后记,你应该自信一些。 对方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林声鼻子有些发酸。 其实之前知道高老师找了周含章为自己作序的时候,林声是很心虚的,他觉得自己写的东西还是难登大雅之堂。 谢谢周老师。林声坐在那里依旧很拘谨,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底气,所以在大家面前总是很紧张。 我没有在恭维你,我爱人用四个小时看完这本书,哭了八个小时,我怎么说都没用,就是哭。周含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中透露着一些无奈。 林声有些窃喜,但又觉得不好意思。 等正式出版了送他一本签名书吧。周含章说。 高旭光在一边喝着茶笑:我早就说过,你让白未来我这儿,赚的多,以后没准儿还能给林声做书。 周含章喝了口水,然后起身准备离开:他的事我说了不算。 高旭光笑他,三个人一起朝着电梯口走。 林声跟着高旭光送周含章离开,对方走之前又跟林声说:不要不自信,如果喜欢的话,就继续写下去。不要迷失,只为了自己的内心写下去。 林声把周含章的话当作箴言好好记住,电梯门关上之后,高旭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我们这些人给你背书,你得把腰板挺直了。 林声知道自己应该感激这样的好运,但至于挺直腰板,还得等他的书上市了再说。 卖得好他才挺得直。 林声从责编那里领了样书,手摸到封面的一刻觉得手指都在发烫。 存在电脑里的文稿跟装订成册的书籍到底是不一样的,没法比。 他看着手里的这本书,很清楚它不仅仅是一本书那么简单。 它是一座灾后重建的城市,包含了他的一切故事。 那些呼喊和悲鸣,那些冷风和炙热,那些激动的、悸动的相遇与分离,全部都在这里被收藏了起来。 他轻轻抚摸封皮,然后翻开,看到扉页印着献给我的爱人,我精神世界唯一的光。 这是他献给沈恪的,如果没有沈恪就不会有这本书,没有这本书也不会有现在的林声。 是沈恪铸成了一个全新的他。 林声跟责编道谢,跟高旭光道别,他拿着书,离开了这栋大楼。 林声没有直接回家,他坐在地铁站的长椅上翻看属于他的书。 有行人匆匆而过,一趟又一趟的车进站又离开。 林声感受着来来去去的人,现在还没人能跟他分享这本书里面的故事。 但是未来,或许今天与他擦肩而过的某个人将会成为他的读者,会走进他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会认识那个始终没有透露名字的我以及充满魅力的孟南柯。 林声静静地等着,享受着当下片刻的、私密的欢愉。 他一直坐到最后一班地铁到站才离开。 林声拿着自己的书回了家,亲吻自己的爱人,把它真正地献给了他。 献给他的爱人,献给他精神世界唯一的光。 第62章 人的心情真的很奇妙, 自从知道自己的书要被出版,林声的心理状态经历了好几个阶段。 从激动到急切,从急切再到紧张,现在眼看着临门一脚了, 他一直起伏着的心情竟然平静了下来。 责编跟他商定了正式上市的日子, 很近了, 林声翻着桌上的台历,在那个日期上画了一个圈之后就当作无事发生, 一切照旧。 在出版社工作的第八个月,林声从行政助理转成了行政专员,依旧不值一提, 但沈恪说:这是升职, 应该庆祝! 他们这几个月似乎总是有值得庆祝的事, 第二天是周六,林声索性敞开了, 多喝了几杯,在沈恪怀里醉得很快就睡着了。 他一夜无梦, 倒是身边的沈恪做了一整晚关于林声开签售会的梦。 沈恪的梦里,林声有了数不清的读者,在一个很大型的书店办签售会,排队等着签名的人从书店里面一直排到很远, 而沈恪就只能站在队尾, 甚至看不到林声在哪里。 在梦里他很着急,非常急切地想见到林声,想跟对方说自己很喜欢他, 很喜欢他的作品, 像是一个狂热的读者, 而非恋人。 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沈恪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梦里面林声无疑真的成为了众星捧月一样的知名作家,然而他好像失去了对方。 沈恪希望林声成功,却没办法忍受不再拥有他。 他抱紧身边的人,因为太用力,弄醒了林声。 林声迷迷糊糊的,问他怎么了。 梦到你了。 我在你梦里干嘛了?林声前一晚酒喝多了,一睁眼还是觉得头痛欲裂,他脸埋在沈恪怀里轻声问。 梦见你在开签售会。 林声笑出了声。 但是我排在队伍的末尾,看不见你。 林声抬起头,吻了一下沈恪的下巴,一宿过后长出来的胡茬刺得林声很舒服,他很喜欢用脸蹭沈恪的胡茬。 没关系。林声说,等我开签售会的时候,你不用排队,就站在第一个。 沈恪抱着他笑,吻他的额头。 林声的新书上市那天,他坐在办公室里不敢看出版社的微博。 上午十点正式开始售卖,前期的那些宣传林声都不好意思仔细看,宣传海报上的那些字,还有编辑写的宣传文案,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不过沈恪倒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他喜欢看别人夸林声。 因为出版社的大力宣传,很多人在这本书上市之前就开始关注。 林声在上班,故意给自己找了很多工作,用忙碌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在家里的沈恪一直在刷新各个平台,关注林声的销量,他甚至自己买了三十本,等林声回来让对方给自己签名。 林声一直忙到十二点半才休息,同事都吃完午饭回来了,他还没去买饭。 他一点都没觉得饿,回到自己工位的时候看见电脑登陆的微信有新消息,鼠标点在橘色的微信标志上,看到编辑的群里发了很多消息。 他很忐忑地往上翻,看完了所有的消息记录。 首印一万册,开售一个小时网络销量已经三千多册。 这个数字是林声怎么都没想到的,他之所以一直不敢看消息就是怕卖得太糟糕没脸面对编辑和高老师。 高老师说:最近各渠道营销不要停,按照计划来,林声很有潜力的。 已经过了这么半天,主角林声才终于在群里发了一句感谢的话。 他很清楚,三千多册对于一些畅销作家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可对于他来说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林声又给沈恪发消息:一小时就已经卖了三千多册,一两年的时间我的一万本书应该可以卖完吧? 他以前听说那些滞销书籍最后都会被收回然后销毁,林声想到这样的画面会觉得非常悲伤。 一本书不仅仅是一个作者的心血,它集合了很多人的努力和热情,他不希望自己的书最后也走上这条路。 沈恪回复他:哪儿用得了那么长时间!你吃完饭了? 林声打电话给沈恪,两人聊着天下楼去买饭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沈恪照例在地铁口等他。 我的大作家,现在有什么感觉? 林声不好意思,拉着他快步往回走。 觉得很不真实。林声说,还是觉得在梦里。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去寻找一下真实。沈恪没急着回家,而是拉着林声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林声跟着他,两人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到了一家书店前。 沈恪推开门,紧紧地攥着林声的手腕,把人带去了里面的书架。 书店不算太大,顾客也不多,但装修很不错,进门后一直往里走,大厅中央就是新书上架专区。 沈恪今天下午已经来过,在这里逗留了好久,还又买了五本林声的书回去。 当时他抱着书去结账,还给书店老板推荐,说:这个作家写得特别好,一定给我们多推荐推荐!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40) 沈恪拉着林声到了书架前,林声一眼就看到了摆在那里的书。 他的书,叫《凡人虚度》,封面的画是沈恪画的,腰封上印着一句话:从这一刻开始阅读你,此生非虚度。 林声站在那里,不自觉地就开始流泪。 他没想到书店这么快就已经上架了新书,甚至书店老板还立了一个小牌子专门写这本书的推荐语。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小牌子是出版社准备的,在铺货的时候发给了各个书店。 林声紧紧地抓着沈恪的手,他心里的潮水再一次汹涌澎湃。 以前总幻想着有一天梦想实现,自己的书可以被摆在书店里,然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林声甚至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然后不停地掉眼泪。 梦实现的这一刻,宇宙所有的星星都在为他闪烁。 林声觉得自己这一生值得了,有爱人,有朋友,有已经变为了现实的梦。 沈恪没有帮他擦眼泪,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陪着他,和他一起感受这样的时刻。 沈恪很清楚,未来林声还会有很多书会被摆在书店里、书架上,会拥有越来越多的故事和读者,但《凡人虚度》只有一本,这样的时刻也仅此一次。 人生最珍贵的几个顺间,当下必定是其中之一。 林声不需要继续在沙漠徘徊了,他已经走进了真正的绿洲里。 书店老板看到他们,认出了沈恪,这个人下午在自己家店里待了很久,还买了好几本书,一整天也没几个顾客,自然记得清楚。 书店老板走过来,惊讶地看向林声,有些紧张地问:先生没事吧?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幅近视眼镜,文质彬彬的。 他赶紧拿来纸巾给林声,林声尴尬地道谢,转过去蹭了一把脸上的泪。 沈恪笑着看他,然后对书店老板说:他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恪特别得意,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的林声就是今天刚刚出版的《凡人虚度》的作者,这本好看的、动人的书,这个让他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故事,是这个人写的。 书店老板显然没料到作者本尊会出现在他这个小店里,下意识说了句:真的假的? 沈恪没再说话,倒是林声耳朵都红了。 书店老板看着这两人的反应,又想起下午时这个男人的行为,觉得八九不离十。 他赶紧拿来手机:老师,能合张影吗? 沈恪在一边笑得不行,捏了捏林声的手说:可以吗? 林声有些惶恐,他还不习惯被这样对待,但最后还是答应了,甚至跟书店老板加了微信好友,让对方把照片也发给了自己。 林声跟沈恪从书店离开前,还被老板叫住签了名。 书店老板说:我今天通宵也得把这本书看完。 林声在书的扉页上签下自己名字时手都有些发抖,这是他第一次给人签名,在自己的书上。 这真的是梦境吧?如果不是,怎么会那么美好? 希望你喜欢。林声把笔还给书店老板,之后跟沈恪离开了书店。 出门的时候,一脚踏出去,林声很害怕,他怕当自己双脚落回地面会发现身后的景象不过是海市蜃楼,根本就没有这家书店,也根本没有他的书。 他不安地回头看,书店还在,店里面,老板正站在收银台翻看一本叫《凡人虚度》的书。 准备一下吧。两人往回走的时候,沈恪对他说。 林声问:准备什么? 我们之前打的那个赌。沈恪笑,很显然你的书很快就会加印。 林声想起来了,他们说好如果半年内首印的一万册都卖掉,林声就跟沈恪回去见家人。 好啊。林声笑着说,如果真的可以都卖掉。 他们踩着落叶,步履从容地往家走。 都说秋日萧瑟,然而对于他们来说,人生正在丰收时。 第二天,林声拿了一本样书,又写了一封信,之后仔细地打包好,到公司后邮寄了出去。 他选择了效率最高的快递,第二天下午就显示了对方已签收。 这本书他寄回了几百公里之外的老家,收件人写的是他爸妈的名字。 快递送来时,林声的妈妈一个人在家,拆开包裹先看到了那封信,然后就是一本书。 她没有先打开信,而是盯着那本书的封面看。 《凡人虚度》,林声著。 书的塑封还没拆开,她从反光的塑封中看到了自己。 眼泪掉下来,被她抹去,接着,她把书放在桌子上,信放在旁边。 晚上林声的爸爸回来了,她叫他过来,两个人都沉默着。 几年没见了,儿子的名字都看起来有些陌生了。 林声在信里写:以前年轻脾气倔,后来我总想着,或许我们可以用更加温和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如今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开始懂你们的良苦用心。很想念你们,也终于无愧于你们。我的书出版了,敬赠最亲爱的你们,不奢望你们的喜欢,只愿得到谅解,如果重新来过,我想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人生还是要无悔才好啊。 第63章 林声觉得自己理想的人生只剩一件事还没做了, 他很快就可以说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 《凡人虚度》出版后一个半月,首印一万册全部卖光,林声接到高老师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准备加印了,高旭光说, 这次先加印两万。 这么多?林声不敢相信。 高旭光笑:好书是藏不住的。 尽管这本书的销量远超出林声的预期, 高老师的语气听起来也很开心, 但林声还是不好意思挺直腰板骄傲地说自己写得有多好。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没有底气。 在林声看来, 自己可能是这一次走了运,用前几年的辛苦积攒下来这些运气,一半用来跟沈恪相遇, 一半用来让《凡人虚度》可以出版。 高旭光说:首印的稿费收到了吧? 收到了! 那天银行卡突然有一笔转账, 林声坐在工位电脑前拿着手机反复地看, 反复地数那几位数字。 虽然从小到大他家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爸妈其实也没亏待过他, 哪怕在父母工龄买断之后生活很艰难的时候,他依旧过得不错。 真正缺钱的也就是辞职之后来这座城市到跟沈恪恋爱之前这段日子。 林声从来都承认自己是想赚钱的, 但也清楚,钱只是附属品,是他梦想实现之后可能来也可能不来的随机产物。 能赚钱更好,赚不到也无所谓。 所以当他看得这笔稿费的时候, 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财务是不是转账错误了? 林声不敢相信自己能赚这么多。 他把信息截图给沈恪, 沈恪说:没错啊,我之前帮你算过好几次了。 林声躲到公司的楼梯间去给他打电话:我自己没算过,还以为也就几千块。 沈恪笑他:你这真是被宋铎压榨习惯了。 事实上, 林声这一万本书卖光拿到的也不过四万块钱, 他却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了。 沈恪说:你得相信自己, 你的才华不仅值这个价。 《凡人虚度》加印,高旭光开始考虑让林声参与一些商业性的活动,比如出版社或者书店举办的读书分享会,或者安排几场签售。 林声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其实没多少,能跟大家分享的也少之又少,去读书分享会实在是担心露怯,而且就算是分享他自己的书,他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在林声看来,一本书当他出版之后,它就不再只属于作者,正所谓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每个人的人生经历和思考方式不同,看同一个故事的感受也不同,没有绝对的正确,哪怕作者都不应该再去左右读者的想法。 所以,他不太想跟读者聊太多自己的书。 至于签售会,林声以前梦想过。 很久以前林声去过两次宋铎的签售会,当然只是远远地看看。 那时候他看着宋铎被那么多人喜欢,那么多人满脸兴奋地拿着书,激动地对宋铎说自己有多喜欢他,他给了自己多少慰藉和力量,当时的林声是羡慕的,羡慕到甚至有些嫉妒宋铎。 可是,当他终于也可以有机会办自己的签售会时,林声又退缩了。 他对高旭光说: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一定要办吗? 高旭光听出了的他的为难:当然不,咱们合同里没有这一项。 林声鼓起勇气说出了拒绝的话:那我可以不做吗?我觉得我好像不太适合面对面地跟读者交流,躲在文字后面挺好的。 高旭光笑笑:没问题,作家嘛,写出好的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被称为作家,林声还是会觉得羞愧,这个词,这个身份在他看来实在太神圣,自己远远配不上。 怎么样?最近有写新书的想法吗? 林声其实已经在写了,但这一次他的速度很慢,还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 他把自己的情况说给了高旭光,高旭光说:没关系,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往前走,到时候写完了我给你推荐靠谱的编辑,我退休了,但我那些熟人还在继续做。 林声很感激高旭光,他觉得对于他来说,高旭光就是他的伯乐,在他已经放弃的时候,把他拉回了山顶上。 挂断电话之后,林声又接到了宋铎的电话。 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好久了,最近林声没事儿就去书店逛逛,偶尔依旧会在宋铎从前出版的那些书前面徘徊。 他会翻开看,看自己以前给宋铎代笔写的那些东西。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宋铎的写作风格逐渐转向了自己的风格,里面藏着很多他熟悉的写作技巧和用词习惯,那时候交的稿子大都是短篇,自从当初宋铎出了一本长篇小说之后,接下来的那些就都是短篇合集。 林声的书出版之前,他跟沈恪讨论过关于自己曾经给宋铎当枪手的这件事,其实一个写作风格很鲜明的作者哪怕换一个名字也很容易被认出来,林声有段时间很担心这件事会暴露。 他给宋铎当枪手,一旦被爆出来,他跟宋铎都会被卷进很麻烦的风波里。 林声不是可怜宋铎,他只是怕麻烦。 但沈恪说:你想多了。 他告诉林声: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吗?你的变化非常大。 且不说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在写作上根本就不是一个路数,单说整体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那时候给宋铎当枪手,林声几乎在每一篇里都竭尽所能地炫技,他非常希望能被人看到自己在写作上的能力,但《凡人虚度》不一样,正如高旭光当初说的那样,优点和缺点都非常明显,结构粗糙但情真意切。 至此林声才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彻底摆脱了枪手林声,从此往后都是作者林声了。 这种时候宋铎又打电话来,林声迟疑了一下接了起来。 他很好奇对方现在找他又是为什么,他觉得宋铎一定知道他的书出版了。 你好。林声应答得十分客气疏离,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谁。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林声吗?我是宋铎。 宋铎再一次约林声见面,这一次他说:我只是想和你聊聊,那本书我暂时已经放弃了。 那我们更没有必要见面了。 林声。宋铎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好,很无奈很虚弱,竟然让林声听出一种气数将尽的感觉。 林声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瞬间好像把他拉回了那个恨不得去死的冬天。 林声,宋铎叫他的名字,我能求救的人不多,能想到的只有你。 这让林声皱起了眉,最后还是答应了他见面。 林声跟宋铎约在公司附近的书店,午休时间见面,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去见宋铎的时候,那个人正站在畅销书籍的书架前,那上面不仅摆放着宋铎的书,还有林声的《凡人虚度》。 林声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宋老师。 宋铎抬头看向他,对他笑笑说:我买了你的书。 林声客气地回应:谢谢。 书店有休息区,买两杯咖啡可以在那里坐一天。 宋铎买了两杯热拿铁,端着过去,跟林声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工作日的中午,这里除了他们再没别人,林声说:宋老师,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午休时间很短,一会儿就得回去上班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宋铎精神状态很糟糕,喝了口咖啡,转过去深呼吸然后才看向了林声,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聊聊了。 林声坐在那里看着他,没有接话。 这很奇怪不是吗?林声想,什么时候我成了你唯一的倾听者? 宋铎说:你有过很艰难的时候吗?就是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怎么都走不出来。 林声的手指轻轻抚着咖啡杯的手柄,听到他这么问的时候,皱起了眉。 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得,宋铎说,我也一直在想,自己怎么这样了? 林声看向他。 很奇怪的,宋铎变了,变得让林声觉得有些认不出来。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去工作室讨薪那天看到的宋铎,那时候的宋铎是志得意满的,当时他已经只能靠枪手维系自己的作家身份了,但并没有觉得这有多可耻。 现在的宋铎,精气神被抽光了似的,林声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对方摇摇欲坠的灵魂。 猛然间,他觉得宋铎是另一种情况下的自己。 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过为什么一定要写那本书,宋铎说,当初就是因为我不坦白这件事,你才彻底拒绝帮我。 林声很想反驳,但又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反驳,确实很大程度上自己因为这个才拒绝了宋铎。 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吧,就像你那时候很渴望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一样,其实我还没出名的时候就想写这个故事了。宋铎停顿了一下,继续对林声说,但是那个时候我太年轻,驾驭文字的能力也不行,完全写不出理想中的故事,索性放下了。后来出了这么多本书,也越来越清楚,我写不了了,今天不封笔,明天也得封笔,就算靠着别人撑到了明天,那么后天也是我的死期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41) 对于这个,林声表示认同,靠着别人不可能走得远,心里有鬼的人,哪怕身在佛堂也会觉得浑身发冷。 所以我就想,用它来做我这段经历的结尾,把它当作我人生的终章。 林声刚拿起杯子,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终章? 宋铎看着他点头:我那时候想,我已经没用了,所有给我的爱其实都不是我的,我营造出来的世界根本就是虚假的,我该死,早就该死了,但我死之前得把它完成。 林声明白了。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对不起自己吗?林声说,或许我这句话说得有些刻薄,但你连自己人生的终章都要别人来代笔,就算死,也不安心吧? 第64章 林声的话让宋铎沉默了很久, 在他沉默的时候,林声盯着他看,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两人仿佛交换了人生。 从前这样相对而坐的时候,宋铎是那个令人羡慕的成功者, 不管他的根腐烂成什么样子, 但起码表面看起来是光鲜的。 那时候的林声在宋铎面前毫无底气, 拒绝对方的合作邀请时显得那么不识时务。 但现在,他们完全不一样了。 有一阵子我迫不及待想完成这本书, 然后从楼上跳下去。宋铎说,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有个男生跳楼, 后来我就一直在想, 从楼上纵身一跃, 是不是真的就一身轻松了。 他用力地捏自己的手:可是这本书一直没法推进,我那时候找不到另一个能像你这样明白我想要写什么的人。 林声皱起了眉:不至于。 至于。宋铎抬起头来看他, 我接下来的话希望你别误会,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只是在创作这方面,我觉得你是另外一个我。 林声往后靠,下意识地双手环抱在了胸前。 宋铎明白,在对话中, 林声这样的动作是抗拒的表现, 可他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可能你不愿意认同,但我总觉得咱们俩是选择了不同道路的同一个人。宋铎说,我虚荣, 不够真诚, 追名逐利, 背叛了创作,这么多年别人好像以为我一直站在山顶,但其实你看得到,我一直在下坠,现在已经被压在了山脚下。而你,满手是血了也仍然不会投机取巧,有时候让人看着笨拙得有些可怜,然而偏偏就是这样的你才有资格真的站在山顶。 林声不太想听这些,他盯着二人面前的杯子不说话。 我很羞愧。宋铎说,是我的羞愧让我来找你的。 林声说:找我聊创作吗? 他的这句话有些讽刺的意味,两人都明白。 林声很抱歉自己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宋铎,可是他听着对方的那些话,始终没办法心平气和。 也可以这么说。宋铎的回答让林声有些惊讶。 他们怎么聊创作?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决定放弃了。宋铎说,我确实不应该再继续自欺欺人。 林声终于抬起头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看了你的书,你把我的傲慢彻底击碎了。宋铎停顿了一下,最开始我拿起《凡人虚度》的时候期待的是看到我的影子,现在想来,我真的太小人了。 林声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给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课,我必须来当面感谢你一下。宋铎说,这本书的出版计划会无限期延后,我必须得去面对真实的自己。 林声喝了口咖啡。 我已经关掉了工作室,把这两年的收入都捐掉了。 林声惊讶地看向了他。 我在赎罪,我走了太远的错路,错得太离谱。宋铎深呼吸,直视着林声说,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林声放下咖啡杯,问他:那这本书你还会继续写下去吗? 会,宋铎斩钉截铁地说,我会把自己的姿态放低,让自己重新开始。可能这本书要写几年甚至十几年,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自己写完它。 林声笑了,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宋铎才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可以继续写作的人。 祝你顺利。林声说,希望我们都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两人分开时,宋铎说:当你得知有周含章为你作序的时候,是不是很庆幸当初没答应我? 林声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说真的,周含章的序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林声甚至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全凭运气才有今天。 不是庆幸。林声说,周老师的序是馈赠。 他毫不避讳地说:你们提出给我作序的出发点也不同,当初你觉得那是对我的雪中送炭,是赏赐,但周老师是在看过我的文稿之后,用真心为它戴上花冠。 林声跟宋铎站在路边,阳光很好,让林声觉得心情也很好。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宋铎面前扬眉吐气了,只是在对话时,再也不含胸驼背,底气不足了。 我庆幸的从来都不是有哪个名人会为我作序,而是我的书有机会被看到被认可。林声说,我唯一庆幸的就是当初没有答应帮你,仅此而已。 宋铎听着他的话,又怔怔地看着林声离开。 他心情复杂,哭笑不得。 宋铎明白了,即便是到了现在,他的很多想法依旧是令人鄙夷的。 林声未必高尚,但他自己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确实活该。 宋铎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林声消失在转角,然后才招招手,坐上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不管怎样,林声着实让他明白了一些道理,那些他早就该明白却始终看不透的道理。 所谓成功,是林声这样,而非他从前那般。 《凡人虚度》的第二批加印也很快就售完了,这让高旭光都觉得意外。 就像他最开始说的那样,林声的书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发售之后褒贬不一。 称赞的那些读者自然是被字里行间的真情实感打动,差评也都并非无理取闹,条条言之有理。 文学性不强,过于私人化,写作技巧有待加强,但最后也都会说一句年轻的新人作者能做到这样也值得鼓励了。 一开始高旭光还以为林声会不愿意去看这些评论,在他看来,这些言论可能会让好不容易稍微开始建立信心的林声再度自我怀疑。 但林声总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在空闲时间认真去读那些低分评价,一边看一边反思自己,甚至还做了笔记。 沈恪说:你对待这件事的认真程度远远超乎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林声笑着问他: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沈恪端了水给他:我是怕你被影响太多。 林声明白沈恪担心的是什么。 放心吧,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对待人生的态度真的会有很大的改变。 或许是因为现在林声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意料之外的肯定已经足够支撑着他信心满满地去面对生活和文学,而那些□□,非但无法伤害到林声,反而能激励他继续努力。 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和我说。沈恪说,我们出去散散心。 说到出去散心,林声放下了手里的笔。 你之前跟我打的赌还算数吗?林声双手捧着水杯,窗外一片落叶被风卷着落在了窗台上。 沈恪盯着他看,几秒钟之后问:准备好跟我回老家了吗? 林声点了点头。 人大概真的是需要被肯定才能每一步都走得更坚定,之前林声总是担心,怕这怕那,现在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个赌约。 我以为你会很勉强。 你之前说家人不会反对。 沈恪坐到他旁边笑,直接掏出手机查车票。 最近忙吗?沈恪问林声,周末回去的话,时间可能会有点赶。 我有两天的调休时间。林声说,可以周末回去,周一周二调休。 当这件事真的定下来,林声又开始紧张。 我好几年都没回去了。沈恪抱着他,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下次回老家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声觉得沈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叹气,他握住对方的手问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沈恪说:等我们回去,我再跟你说。 他们出发那天秋高气爽,落叶绕着脚边打转。 两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去了车站,从这座城市到沈恪的老家要坐七个小时的火车。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远门,不是长假,也不是旅行旺季,车上人不多,也不吵杂。 两个人互相倚靠着,有时候一起睡得昏天暗地,有时候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风景悠闲地聊天。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这座小城下着雨。 林声跟沈恪出门都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自然也没带伞。 二人撑着沈恪的风衣当雨披,快步往车站外面跑。 排队打车,等到他们坐上车,风衣都快湿透了。 沈恪跟司机师傅报了自己家的地址,攥着林声的手给他捂手。 天冷了,林声的手指尖冰冰凉凉的。 从火车站到沈恪家,打车十来分钟,小城市,去哪儿都特近。 出租车停在一个老旧但很干净的街区,沈恪带着林声下了车。 他们踩在湿漉漉的红砖地面上,迈过水坑,来到一栋四层老楼前。 沈恪牵着林声的手上楼,在三楼一户门前站住了脚步。 林声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就要跟沈恪的父母见面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自己。 他站在沈恪身后,看着对方掏出钥匙开了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林声愣住了。 不大的小家,处处都蒙着布,浅色的格子布落满了灰尘。 沈恪开了灯,对林声说:好久没人住过了,咱们俩可能得先饿着肚子收拾一下了。 林声茫然地环顾四周,沈恪过来拉住他,带着他往里面走。 收拾屋子之前,先带你们见见面。 沈恪带着林声到了客厅的另一侧,这时候林声才看见,唯一一个没有用布遮起来的柜子上摆着三个相框。 这是我爸妈,沈恪指着相框里的人说,这是我奶奶。 林声鼻子酸了,他到这一刻才明白为什么沈恪说他家人不会反对。 是没办法反对他们在一起。 我大学的时候,他们出了车祸。沈恪说,我一直没钱,连墓地都没法给他们买。不过现在好了。 他看向林声:这几天陪我去看看?我想给他们安家。 第65章 林声是很难受的, 他对着照片里的人深深地鞠躬,再直起身子时眼睛已经红了。 沈恪用力地捏了捏林声的肩膀:这回好了,他们可以放心了。 沈恪对林声说:他们去世后我总能梦见他们,三个人一起, 跟我坐在一张桌子吃饭。有一次梦里面奶奶就问我, 过得好不好啊, 在学校有没有被欺负啊,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我喜欢的人喜不喜欢我啊 沈恪轻声笑了笑:醒了之后不记得梦里的我是怎么回答的了,但心里特难受,知道他们放心不下我。 林声抬手, 蹭了蹭眼角。 我这几年混得不好, 不敢回来, 怕他们看见那样的我更担心。沈恪说,我现在能回家, 都是你的功劳。 林声转过来,用力地抱紧了沈恪。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需要再多说, 听着彼此的心跳就一切都明白了。 很久没回来的家,处处都是灰尘。 两个人收拾了很久,等到把家里收拾干净,天已经彻底黑了, 雨也已经停了。 沈恪怕林声太累, 没急着叫人出门,点了外卖,打算今晚就好好休息。 然而实在是太久没回来住, 家里的被褥都没法用了, 吃完饭的两人不得已还是带着行李出去, 找了家附近的宾馆住了下来。 这一晚,两人抱在一起聊着天,沈恪给林声讲自己以前的事。 中学那会儿不好好学习,从小就喜欢画画,上课下课都在画,课本上都是他画的各种东西。 到了高中,课业跟不上,自己根本就没有考大学的心,就只想画画。 爸妈一商量,既然这样,那就送孩子去正经八百地学一学吧,到时候没准能曲线救国,考个艺术院校,也算是读了大学了。 那会儿他们这里很多学生都是因为成绩不好才琢磨着走艺术生这条路,靠这个混个本科文凭。 让家里人没想得到是,沈恪艺考分数相当不错,加上文化课的成绩虽然跟其他同学比不算什么,但在艺术生里可以算高分了,就这样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美术院校。 学校是好学校,沈恪也喜欢。 但学费贵,各种费用都高。 沈恪家就是很普通的家庭,吃穿不愁但也不至于有多少钱,爸妈为了他把大房子卖了一家人搬到这个老房子来,鼓励他让他好好画。 沈恪那时候也会做些兼职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过得虽然有些紧,但也还算稳定。 然而,一场车祸,沈恪成了孤儿。 大二那年,爸爸开车,妈妈和奶奶坐在后面,他们是遵守交通规则的,却被酒驾的货车司机撞得惨不忍睹。 那时候沈恪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坍塌了,他意志消沉了很久,也是因为这个,休学一年,又延迟毕业。 林声听着沈恪说这些,心疼得不行,他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抱着对方,用冰冰凉凉的被子裹着两个人,无声地流着眼泪。 在他们还没相识的时候,沈恪已经靠着自己走出了一个巨大的困境。 沈恪依旧是林声心里的神,充满爱,充满力量和勇气。 我总以为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家人了。沈恪的嘴唇轻轻地贴着林声的额头,直到有了你,我又有家了。 恋耽美 夜灯——秦三见(42) 林声终于哭出了声,他亲吻沈恪,告诉对方他们就是彼此的家。 这个晚上,林声也把自己跟父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恪,把自己寄出《凡人虚度》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想他们吗?沈恪问。 林声点了点头。 原本就想,听了沈恪的事情后就更想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随时可以陪你回去见他们。沈恪说,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不会。林声跟沈恪十指紧扣,你是我的爱人。 他们相拥而眠,窗外,秋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可能是睡前想得太多,林声做了个梦,梦里他就一直跟沈恪牵着手往前跑,也不知道究竟在追逐什么,就是一心一意地朝着前方跑。 他们越跑前面的光线就越亮,最后仿佛是跑进了太阳里。 林声睁开眼的时候沈恪已经买了早餐回来,见他醒了对他说:外面的雨还没停。 在沈恪的记忆里这座城市从来不会多雨,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还是今年气候反常。 两个人简单冲了个澡,吃完饭就出门了。 这几天在这里,沈恪要买好墓地,给爸妈和奶奶下葬。 这种事情他们俩都没经验,但实施起来倒也不是什么有困难的事。 沈恪用自己卖画的钱给他们在爷爷的墓旁边买了新的墓,四个人住在一起,终于都不寂寞了。 下葬那天,雨停了,秋日的阳光洒在墓碑上,沈恪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照片。 林声买了花来,给每人一束。 沈恪把随身带来的、自己画的全家福也放在了那里。 两人对长辈们鞠躬,都没多说什么,安静地站着,天快黑的时候才离开。 沈恪的心病终于医好了,走出墓园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 一切处理妥当,两人在周二下午返航。 火车驶离这座城市的时候,沈恪还是看着窗外红了眼睛。 请家人安息,我已经开始幸福。 沈恪紧紧地握着林声的手,火车朝着远方奔去,他亲吻了对方的手背。 从沈恪家回来之后,生活照旧。 林声每天按时上下班,也开始计划着自己的新书。 他还是想写,这一点让他欣喜若狂。 沈恪的画也卖得越来越贵,就像当初画廊老板说的那样,那时候一万块卖给老板的画竟然已经涨到了五万一幅。 不仅如此,甚至开始有人出高价找沈恪定制,但沈恪犹豫再三,拒绝了。 林声问他:对方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没有。沈恪一边画画一边回答说,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不太适合定制画。 林声站在他身后,欣赏他的绘画过程。 对我来说,定制作品就像是把我放在笼子里,虽然笼子很大,还很华丽,但始终都觉得别扭。 林声笑,他当然明白沈恪的感觉。 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沈恪回头跟林声对视,两人相视一笑,轻轻接吻,然后沈恪继续作画。 林声加印的稿费也到了,他看着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觉得当初心心念念想做的事情是时候着手准备了。 已经到了秋末,小区里的树都快落得枯尽了。 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到现在,也快要一年了,林声心里被爱充得满满的,觉得此刻就是最好的人生。 沈恪。 嗯?沈恪从画板后面探出头来看他,怎么了? 林声抱着咖啡杯看着他笑:我爱你。 我爱你,这根本就是一场持续不退的高烧,这样的爱让两人的血液始终燃烧着,沸腾着,他要用力拥抱这一段爱,以及带给他这样爱的人。 新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就大到像是恨不得把整座城市一口气掩埋。 下起这场大雪的时候,林声正站在阿瑟美术馆外面,惊讶得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没料到今天会下大雪,不过,这样的意外之喜更让他觉得一切都是爱神的安排。 他的手机响了,是沈恪打来的电话。 到了吗?林声问。 沈恪在那边气喘吁吁,踩着雪往这边赶。 我没查到今天有展啊。沈恪上午去了画廊,之后一直在画廊跟人谈事情,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打电话给林声,想叫对方一起来吃饭,结果林声说自己在阿瑟美术馆看展,让沈恪来陪他。 怎么没有?林声说,我现在就在这里。 他笑盈盈地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上。 我看到一幅特别喜欢的画。 沈恪故意开玩笑:特别喜欢?超过了对我的喜欢? 林声笑得不行:不好说。 沈恪开始好奇,不知道林声究竟看到了谁的作品。 他马上就要到阿瑟美术馆了,这里自从他毕业就再没来过。 以前他跟林声说过自己想在这里办画展,但那时候不过说说而已,他很清楚自己没那个实力。 没实力,也没财力。 雪越下越大,因为阴天,四点多周围已经暗下来了,一走进艺术园区,两侧的路灯都亮了。 沈恪快步跑向美术馆,快到的时候,他看见林声站在灯下望着他。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下着大雪,林声站在灯下等他。 沈恪顶着风雪过去,林声拉住他的手问:准备好了吗? 什么? 林声没有回答,而是牵着他的手走进了美术馆。 美术馆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林声带着他往里走,推开一扇门之后,沈恪愣在了那里。 展厅中摆放着沈恪的画,那些在他们恋爱后,沈恪常常处于疯癫状态下创作的画。 这些画他从来没有拿给别人看过,也从来不打算卖掉它们,对于沈恪来说,这些画为他铺成了一座桥,是它们把他渡到了岸的这边。 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展厅的正中央。 他曾经说,如果有一天自己办个人画展,要把这幅画放在最中间。 这是那幅林声,那一幅单单是眼睛他就画了足足四天。 这双属于林声也属于他的眼睛曾经让他在杂乱的出租屋里痛哭流涕,也是那时候开始,沈恪意识到了林声对于自己来说有多意义非凡。 神降临在那一天。 神就是林声本人。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样的惊喜。林声说,这是我能力范围内能给你的最好的礼物。 林声轻声说:我知道你不希望别人看到这些画,但又极其宝贝它们,所以擅自做主,用我的第一笔稿费为你筹办了这个画展,你是画家,我是唯一观展的人。 他的话刚说完,沈恪已经转过来拥抱了他。 再没有人能够这样懂他,沈恪闭着眼睛,眼泪流进了林声的衣领里。 到底该怎么去定义这一场相遇和相爱? 沈恪觉得,这大概是世间最浪漫也最轰轰烈烈的修行,是肉体跟心灵并肩作战又合二为一的过程。 他们都经历了沉沉浮浮,看懂了繁华俗世,迎来了经久不息的爱。 众声喧哗,我却只听得到你的声音。 那声音化作文字,成了书,幻作颜料,成了画。 谢谢。沈恪的声音飘进林声的耳朵里,散落在展馆的每一处,每一幅画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不想听这句。 沈恪笑笑,轻吻他的耳朵:我爱你。 林声心满意足,抱着沈恪也笑了。 从前总觉得世态炎凉无可留恋,没有欢喜也没有悲悯,多少次沮丧到绝望,差一点就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这世界,然而如今才愈发懂得,世间有爱,有永恒。 还有他。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