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要野》 第1页 《心要野》作者:打字机【完结+番外】 文案: #我们漂泊在那平庸之海 不管变成钻石或者成为尘埃# — 青春群像,还能看看。 文名文案出自后鲨同名曲。 儿童文学高中生琐碎日常,热烈与平凡兼有。 从中考写到高考,是字数可能不短的一段短暂青春。 — 主cp:郁子升x于点 混球酷哥x傻狗甜心 双学渣/同桌的你/菜鸡互啄 雨点儿喜欢玩橙光游戏。 雨点儿喜欢看同人文学。 雨点儿喜欢…… 雨点儿喜欢他的同桌。 — 副cp:姜翟x陈奕然 冷欲少年x虚假大人 师生年下/少年还有个酷甜小妹妹 “老师,你以前说,没有人爱你。” “但以后有我爱你。” — 我们相遇,在野火烧不尽的夏天。 第01章 罐头和小狗 # 六月时节,燕城齁热。 女人穿着碎花裙走在林荫路上,胳膊上挎着去年去南方旅游买回来的素色编织包。 头顶的梧桐树荫密密匝匝,但偶尔也有几丛阳光突破重围掉落地面结成金斑,可惜一片也没落在女人的怀中。 在她身侧,高个的少年单手握着伞柄,整张晴雨伞的伞面都被举在母亲的头顶,而他大半肩膀落在被剪碎的日光中,晒焦了一样,懒洋洋地耷拉着。 临街卖菜的阿婶眼睛尖,远远看见这对母子,佟绮烟一走近,她便语气亲切地急着搭话。 “哟,子升也下来啦?这两天中考着呢吧。” 撑伞工具郁子升正在犯困,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两秒后清醒一点,又勉强抬起眼皮,叫了声“张婶”。 佟绮烟的目光扫过那一筐水灵灵的小茼蒿,有点动心:“张姐,这茼蒿怎么卖的?” “两块钱一把,”张婶笑了笑,“都是自家种的,纯天然呢。” 佟绮烟点点头准备掏手机付账,那姓张的邻居一边给她装袋,一边悄悄抬眼看向女人身侧挺拔的身影,佯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听说中考都是蛮简单的,子升这回怎么样呀,有把握考上吗?” 佟绮烟的动作顿了一顿。 “这回”是“哪回”,正儿八经的应届生被她明里暗里讽刺得跟个复读了八百年也考不上的棒槌似的。 郁子升还是懒慢的样子,揣着兜讨嫌地抬起手臂,把伞将将举过他妈妈弯腰扫码的身形,怠惰道:“尽力吧。总不会像您儿子那样优秀。” 张婶儿子学习是挺好的,但过于妈宝,自理能力差得匪夷所思,去年进入全国第一高等学府学了两个月就被退回来了,现在还在家无所事事。 张婶的脸绿得和她家茼蒿一样纯天然了。 佟绮烟付完钱,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抽了郁子升胳膊一下,对张婶若无其事地笑着打了声招呼,走了。 虽然怼人是挺解气的,但别人不知道,佟绮烟却清楚她儿子的德行——人说的是心里话,郁子升压根儿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张婶儿子被退学的事。 母子俩的背影渐行渐远,偶尔有几句对话搅在潮热的空气中,很快又被知了压过风头。 但晚饭时,下午的话题又被和菠萝咕咾肉一起摆到了桌上。 女人突发奇想:“哎,说真的,你要考不上高中,就去学美容美发吧?” 同桌的男人和少年一人舀汤,一人夹菜,都挺平静。 佟绮烟的目光扫过自己上次被烫断的发尾,皱了皱眉:“但别在燕城学了,去江城吧,听说那边手艺好。” 工程师郁昆先生把汤放在老婆面前,从容搭腔:“临城也行,我大学门口那家‘从头做人’,我和老板挺熟,儿子可以直接去做学徒。” 郁子升礼貌地参与讨论:“其实,我还是比较想当厨子。” 夫妻俩开始思索他们哪位朋友的朋友与餐厅有联系了,思着索着话题又跑偏到了今年十一该去哪玩。 郁子升刚好吃完退出话题,端着一桌残局刷碗去了。 中考为期两天半,三种人最不焦虑——学得特好闭眼第一,学得奇差破罐破摔,上中下游无论在哪游泳都心态极宽郁子升。 上不上高中,对他是个挺无所谓的事,但如果考得太差,那对夫妻指定天天都会在家假哭。 夏日热慌慌,教室天花板上老旧的风扇叶有气无力地制造着热风。 郁子升走进考场找到自己的考号落座,踢了踢前面一看就是老实好学生的凳子腿,语气平淡:“学得怎么样?” 他自认挺随和,很亲切,但没想到那同校的男生乍看见这么一张英俊逼人的面孔,竟然没忍住瑟瑟发抖:“……能考上。” 郁子升点头,挺满意:“那给我抄?” 男生继续瑟瑟点头。 行了,可以睡了。 郁子升想了一下,又从趴着的桌子上抬起头,懒洋洋地戳了戳男生抖得不行的后背,补充道:“只抄选择题,大题懒得看。” “……好的,好的。” 虽然比不上高考狭路单挑千军万马,但中考也是正儿八经的全国学术水平测试,郁子升道德感不强,前面坐的那个小男生也不太靠谱,卷子一发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小笔欻欻写得非常投入与专注,完全忘了后面还坐着一个看起来懒怠但似乎睡醒后就可以不是人的狗东西。 -- 第2页 郁子升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小学霸的背影,竟也难得没有维持住自己的混球人设。 周围都是翻卷子和奋笔疾书的声音,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空白的语文试卷,半分钟后,从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捡起了属于自己的那只黑色水笔。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郁子升就嗜睡、懒惰,除了打球的时候能稍微提起点精神,按他表弟姜翟(zhái)的话,他哥平时就跟一具行尸走肉似的。 但这具行尸一向对下课铃声很敏感,考试结束老师整理好试卷,收拾文具的小男生终于想起来考试之前那位“惹不起”的嘱托,恍然惊醒后怕。 可当他哆哆嗦嗦地回头再看,丧尸王却早已转着笔不见踪影。 # 中考前夕,有人点灯夜读,有人早睡大觉,也有人捧着一颗青春非主流的心,去小众音乐平台留言:“后天就要中考啦!为我加油!” 于点上午被他妈妈拉去寺庙祈福,之后又不讲究地去教堂拜了拜。一回家,又被满屋子的零食惊了。 丁鸢大户小姐出身,连带着家里的帮佣阿姨买东西出手也很阔绰,于点看着自己平日里最爱的零食集锦,笑得人都傻了。 丁鸢和他一起坐在毛绒地毯上数巧克力,长裙铺在地上,曳开像一朵盛放的丽格海棠。 女人的声音听不出年纪,像二十几岁的姐姐,也像十几岁的少女:“我让曼曼姐买来给你庆祝中考的,宝贝想什么时候吃呀?” 于点有点纠结:“……那,那考完试吃吧。” 丁鸢有点遗憾:“好吧。” 于点:“……要不我们先吃一部分?” 丁鸢笑了:“好呀!” 下午母子俩坐在花房里含着糖果玩了一下午飞行棋,语文书自欺欺人地摊开在旁边的镂花椅上,无人问津。 夜里不出所料地失眠了,于点抱着他的泰迪熊抱枕,揉着眼睛打开手机回复发小姜翟的消息。 锁屏前他习惯性登录了一下自己用惯的音乐APP,这才从标红的一串数字惊讶地发现自己昨晚睡前发的那条评论竟然已经获得了上千赞与祝福。 这软件用户竟然都破千了? 于点打了个哈欠,心想网友们可真友好呀。 他翻了个身,又想起上午在庙里求签,人家都来求学业,自己却莫名其妙摇出一支姻缘上上签。 越想越稀奇,网瘾男孩点开微博,忽然看见什么,霎时颓了,困了。 那个据说准得不得了的水晶球小王子说双鱼座马上会倒大霉。 所以下午果然还是应该抵住飞行棋的诱惑好好背课文吧! 于点吸着鼻子,在“何当共剪西窗烛,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背诵中渐渐睡着了。 手机从他的掌心滑落,屏幕亮了一下,水晶球小王子于一秒前更新一则微博。 “不过稍等,双鱼座千载难逢的桃花运随后就到。” 前一晚没睡好,但少年人精力最充沛,呆头鱼一到早上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小鲤鱼。 于点嘴甜,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哄得曼曼姐眉开眼笑,恨不得当场去给他做桌满汉全席。 客厅铃声叮叮,丁鸢起身去接电话,听到电波那端的声音时,女人眼底的清丽笑意淡了几分。 “宝贝,来接爸爸电话。” 于点被牛奶呛了一下,心跳胡乱加速,走出餐厅,从妈妈手中接过那与豪门电视剧同款的话筒,他张开嘴,忽然发现自己竟连嗓子都呛哑了。 “爸爸。”怯生生的。 电话那端背景音很安静,于祈云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今天中考,是吗?” 于点点点头,想起他爸看不见,觉得自己傻气,连忙回答:“是的爸爸。” 对面又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人了。 于点挠挠鼻尖,小声道:“爸爸,我会好好考的。” 于祈云忽然出声了:“好,加油。” 电话挂断,于点懵懵地回去喝牛奶。 于祁云放下手机,无视会议室里一桌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的下属,抬手示意播放PPT的那位继续介绍刚才面向中高考学生的优惠方案。 # 中考第二天下午,考试的时候下了大雨,走出考场时雨也没停。 佟绮烟一向关注天气预报,今天下午顶着烈日浇头也非要郁子升把雨伞拿上,这会儿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两天当爸妈的都仔细,拿伞的人不在少数,但也总有几个小可怜窝在角落里傻兮兮。 周围人头济济,满目都是花花绿绿的伞面,郁子升的余光瞥到教学楼墙边抱着膝盖瑟缩在一起的小孩,总觉得那个垂头丧气的小脑袋像什么东西。 像什么呢。 他想,好像他家楼下那只见人就摇尾巴的傻狗。 他最不待见傻狗。 于点正在犯胃疼。 作为一个爱学习的小学渣,于点小朋友有觉悟,也有梦想,可惜昨晚贪嘴吃杨梅罐头吃坏肚子了,胃疼,脑袋也跟着疼。 外面大雨哗啦啦,他坐在考场答历史题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秦始皇的三大功绩是什么,最后只好头晕眼花地写了个“八一南昌起义”。 他还没傻到家,这会儿两眼冒的星星少了十几颗,立刻就想起来自己刚才瞎写了什么狗屁东西。 唉,真丧啊!他这个月再也不吃杨梅罐头了! -- 第3页 今天的雨好大,就像慕容云海和楚雨荨分手那天一样大。 胃部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于点娇气,想抹眼泪,挣扎着还想从背上的书包里翻出出门前丁鸢塞给他的雨伞。 但下一秒,一道暖橙色的阴影就停在了他的头顶。 眼前的地面上踩着一双上个月刚出的VANS涂鸦联名,橙色自高处降落,于点下意识地握住那人捏着伞尖随意松开的长柄。 他被暖色包裹。 于点茫然地举起伞面抬头,但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将帆布包单手撑在头顶,揣着兜散漫绕开路人消失在雨幕中的高挑背影。 大雨滂沱,郁子升淋着雨逛街一样悠闲地走出校门,让在车里等他的郁昆看见吓了一大跳,立刻跳出来打着伞走到儿子面前:“你妈的伞呢?” 怎么还骂人呢。 雨太大,帆布包跟个摆设似的。 郁子升眼眶凹陷,鼻梁挺拔,正儿八经的纯种国人却长了半副欧罗巴的五官,像古希腊雕塑,没藏好被花痴的雨滴搂抱上了。 当爹的问话在耳边又气又急,角落里小傻狗可怜巴巴的身影却在眼前一闪而过。 郁子升不上心地扯了扯嘴角:“啊,献爱心了。” “快闭嘴吧。” 郁昆只当他弄丢了伞又在说胡话,立刻把臭小子塞进车里打开空调取暖,心里期盼这小混球争点气,至少可以健康到明天。 黑色的北京现代引擎启动,慢吞吞在车海里移动起来。 刚刚被献了爱心的于点打着不属于自己的橙色雨伞从校门走出来,一会儿揉揉泛酸的胃部,一会儿揉揉泛酸的眼角。 丁鸢在车里等他半天,一看到儿子这副考砸了伤心的模样也顾不上他打的伞是不是自己家的了,立刻就打开车门把人拉进来,心疼地揉揉于点还有点婴儿肥的清秀脸蛋:“宝贝怎么啦?” 胃部的疼痛在刚才他撑伞走到雨中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好转,于点把掉着水珠的雨伞妥帖收好,放进司机叔叔早已备好的置物盒中。 但这把伞的颜色太鲜亮了,于点揉揉眼睛,总感觉自己看见了一盘并不应季的水果。 他迷迷糊糊地小声说:“妈妈,我想吃橘子罐头了。” # 客厅的电视机播放着暴雨中警民一体疏导交通护送中考学生的社会正义,饭桌边坐着佟绮烟和刚刚从浴室里洗完热水澡走出来的倒霉爷俩。 三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朝功成名就,就连早已放弃望子成龙梦的郁家夫妇也悄悄改善了两个月的伙食。 当妈的还在晚餐时尝试着和儿子慈眉善目:“别有压力,考得好考得不好你都是我们的好孩子。” 郁子升被雨淋得有点中招,吸了吸鼻子听起来似乎还挺感动。 佟绮烟母爱爆发,刚想给儿子盛碗珍珠翡翠白玉汤,便听见郁子升打了个哈欠,手撑住半边脸困倦至极道:“你说什么?你又怀了一个?” “……” 郁昆真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住老婆没伸手把儿子的脸扣进汤碗里。 中考只剩最后半天了。 虽然最开始威胁了小学霸,但这两天的科目确实全都是郁子升一个人答的。 他嘴上讨嫌,但也瞧得出来这两个月佟绮烟做饭时的尤其认真,于是拿起笔时便也真的试着从漫天的困意中扒拉出几分可怜的清醒。 甭管对不对,作为对母爱的回报,涂满答题卡就行。 而甭管对不对,他确实稍微动了一下脑筋,有些困了。 又困了。 感冒药对他来说和安眠药没有区别,佟绮烟在床头柜上放了杯热水,免得他渴醒后又渴死。 门和灯都被体贴地关上,家里隔音效果不错,但架不住郁子升耳朵好使,睡意朦胧也从父母的低语中捕捉到“伞丢了”“臭小子”“心疼死我”的碎语。 究竟是心疼伞还是心疼臭小子。 郁子升扯了扯嘴角,懒懒地把脸埋进蓬软的枕头,忽然又莫名想起那只小傻狗。 雨这么大,也不知道淋到没有。 他太困了,下一秒就坠入了梦乡。 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一下,他刚才想的傻狗,究竟是自己家楼下趴着的那只灰扑扑的中华田园犬,还是教学楼门口蹲着的那只傻乎乎的,还有一点点可爱的小狗崽崽。 甚至又忘了,他平时最不待见的,就是傻狗。 第02章 七月不安生 # 古语云七月流火①,但被二氧化碳蒸了几个世纪,如今流火已然成了着火。 燕城近日气温持续升高,满大街都是中暑的,这会儿连车都热得遭不住了,扯着喇叭一遍一遍地哀怨出声。 十五分钟过去了,楼下的大姐姐还是没能成功把那辆小巧的甲壳虫停进相对它来说已经相当宽敞的车位里。 郁子升懒洋洋地背倚在飘窗上,手里捏着一只网球,脑袋半仰眼皮半阖,无声地和楼下同步默念:“倒车请注意。” 少年人一条腿随便弯着撑住自己没骨头似的手臂,另一条恣意耷在地板上,坐没坐姿,躺没躺样,让人看了总想要把他的两百零六根骨头尽数打断重接。 推开门就看见儿子这副讨人嫌的样子,佟绮烟啧了一声当他不存在,开始在屋里唯一干净的书桌桌面上翻找东西。 -- 第4页 郁子升十级学渣,回家从不学习,美其名曰知识已在学校融会贯通,但要是真的让人落笔,第一个“融”字他就想不起来左下角具体应该怎么写。 男生的房间没什么特别,和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T恤与运动裤到处乱扔,墙上贴了几张已经有点褪色但看得出被爱惜得很好的体育明星海报,二十几平的卧室被东丢西扔撇了三四个新旧不一的篮球足球。 整间屋子谈不上有多整洁,但郁子升自认是个讲究人,硬是从这不整洁里布置出了七分温馨——一分在他现在倚坐着的铺好软塌堆着靠枕的飘窗上,六分在角落里特意被辟出来的一大块空地上。 也不算空地,毕竟那里整整齐齐摆了十几双限量球鞋。 郁子升懒骨头一个,但这些鞋倒是从来都用不着当妈的刷。 作为一位貌美如花的直女,佟绮烟自然搞不明白这些所谓“男人的骄傲”是什么东东,但家里家外的小男孩每次进小郁哥哥的屋子都会对那一块“圣地”大惊小怪,更有没出息的甚至还会捂着嘴嫉妒得掉眼泪。 讨嫌鬼当时不在家,她也不想让小孩子弄乱些什么让儿子回来跟她找茬作妖。 佟绮烟用果汁哄着小孩儿出了屋门,等到了晚上才想起来稀里糊涂地问郁昆,是不是她儿子的鞋太臭,把人熏哭了。 郁昆无奈地摸了摸她的下巴:“……这话当着我说说就行,别和儿子提了。” 八千个数后,倒车终于入库,楼下总算消停下来了。 郁子升动一节手指关节便能要他命似的缓缓抬眼,看着亲妈在书桌上找啊找啊找朋友但就是找不到的靓影,他扯开嘴角,非常没礼貌地笑了一下,又非常有礼貌道:“您在找什么?” 佟绮烟不想搭理他的阴阳怪气,但自己找不到也没法子,只好抬起头剜他一眼,这才叫人瞧出来这对母子俩的眼尾都是向下勾的懒懒弧度。 “下午就出成绩了,你准考证呢?准考证号记着没?” 郁子升抛了抛手中的网球,还是那副膝盖托肘的模样:“不知道啊,好像考完最后一门我就没拿出考场。” 他似在回忆:“最后一门考的什么来着?” 佟绮烟:“……” 郁子升不回忆了:“反正也考不上,查它做什么,多闹心。您说是不是。” 佟绮烟想了想,觉得他说得确实很有几分道理。 “那不查了,滚出来吃水果,你舅舅送来的柚子很甜。” “我不喜欢柚子。” “谁管你,你爸不在,出来给你妈我剥。” # “小少爷,柚子吃不吃呀!” 楼下阿姨在美味呼唤。 于点欢呼一声扔了switch,跑出去挂在二楼栏杆上:“吃的吃的!” 小东西大半身子都快伸出去了,曼曼姐脸色煞白,南方口音都冒出来:“哎呀!快返去返去!走楼梯落嚟!(快回去回去,从楼梯下来。)” 屋里这会儿没人在,于祁云一天二十个小时都待在公司,丁鸢则在花房里惯常侍弄花草。 燕城不是个盛产蔬果的地方,但好在物流发达,南来北往的品种于点都有幸尝过,但最喜欢的还是阿姨老家那边的沙田柚。 曼曼姐手巧,于点从楼上跑下来就看见一大盘连皮带筋都剥得干干净净的红肉蜜柚。 他开心得不得了,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小口小口品尝清甜,狗狗眼都幸福得眯起来,只差一条尾巴在身后摇摆。 “以后我要找个可以给我剥一辈子柚子的人结婚!”他郑重宣布。 可真是个好打发的小少爷。胖胖的曼曼姐笑出声来,擦着手回厨房准备晚餐了。 等会儿就出中考成绩了,于点挺紧张的。 他一紧张就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刚才在打动森,这会儿柚子占手,于点便戳开了电视机。 占了半幅电视墙的挂壁大屏幕上在播放电影,好巧不巧的,刚刚好是于点最喜欢的那位偶像主演。 人生幸事有三,金榜题名时,吃柚子时,追星时。 丁鸢花匠似的进屋,一眼就看到小朋友捧着水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电视的模样。 走近一看,果然是影帝薄迟。 她揉了揉宝贝天然浅色的碎发,打趣道:“这部电影你看了有十次了没?” 于点乖巧地蹭了蹭妈妈的手心,炯炯目光却丝毫没有转移的意思:“十七次。” 好家伙,比他年纪还长两个数。 丁鸢洗完手坐在于点身侧的沙发上擦护手霜,手指交叉像跳华尔兹。 两人一起看了一会儿大制作文艺片。 儿子目不转睛地花痴成熟英俊的男一号,妈妈饶有兴致地欣赏青涩少艾的男二号。 “这是不是最近刚出道的那个双人组合里的小朋友呀?好眼熟。”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触着于点逆鳞了,他皱了皱鼻子不开心:“不知道!” 对同龄人敌意还挺大。丁鸢好笑地掐了掐宝贝软绵绵的脸颊,正准备逗他几句,茶几上的手机却突然“叮”的一声,送来一条短信。 于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窜上沙发,清秀脸蛋上的饼状统计图显示出三分惶恐两分紧张外加五分忐忑混合空白。 这个时间发来短信,估计是他们贵族中学贴心的中考成绩播报。 -- 第5页 想想那个害自己晕了一天的杨梅罐头,柚子都不甜了。 丁鸢怜惜地看了他一眼:“那妈妈看?” 于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出声时还是憋得小脸通红:“……我、我们一起看吧。” 于小少爷打小贪玩,但骨子里还是乖乖仔,成绩虽然谈不上有多好,也不至于到上不了学的地步。只是上个月报志愿的时候,他被学校动员会打的鸡血弄得有点上头,回来后直接不顾劝阻选择了自己那分数昂贵的母校。 第二志愿就更牛逼了,他填了个全市第一的信雅中学。 人,还是要冷静,要有自知之明。 不上头的于点现在觉得自己百分之百没有学上了。 “准备好了吗?” 丁鸢单手挡在手机屏幕之上,五指纤纤如玉,于点却已经头晕眼花地顾不上欣赏了。 “准备好了……” 丁鸢把手挪开了,于点的眼泪唰地流下来了。 过分直观。 丁鸢本来想和他一起抱头痛哭的,但儿子哭得实在太过惨烈,她抿了抿嘴,眼泪没下来,倒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可怜于点抱着忍笑忍得发颤的妈妈泣不成声,还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伤心呢,更难过了。 电影进广告了,是一群刚出道的小男孩代言的汽水,和刚才的电影男二号参加的不是同一个比赛。 现在的选秀节目可真多。 丁鸢拍着怀中小宝贝的后背无声哄着,青春洋溢的唱歌跳舞结束,她若有所思地问道:“宝贝,你想不想当明星呀?” 正在思索出国留学可能性的于点打了个哭嗝:“……?” # 郁家的晚饭吃得早,一家人边吃饭边拌嘴,饭后表弟姜翟打了个电话,郁子升就出门了。 夫妻俩外出消食散步,郁昆想起来问道:“子升考了多少分啊?” 佟绮烟不假思索:“不知道啊。” 中考成绩已经出来两天了。 郁昆:“……” 佟绮烟:“……” 郁昆轻咳了一声:“他们学校好像会张榜,我们路过去看看吧。” 佟绮烟尴尬地笑了一下:“好的,老公。” 走到校门口看见很多人站在长长的榜单前交头接耳时,夫妻俩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自我麻痹——看看,不止是他俩不知道孩子成绩吧!他们家还是燕城最幸福的一家人! 郁家学区房占优势,郁子升的初中在全市排名挺靠前,每年总能杀出几匹黑马考到信中和附中。但他爸妈有谱,果断从最后一张的最后一行开始找。 找啊找,找啊找,没想到找了两张纸都没找到。 两人狐疑地怀疑自己眼花,又看了两遍,最后才不敢相信地挪动脚步,在倒数第三张的前排找到儿子名字了。 夫妻俩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考这么高????” 周围人频频侧目,都以为这二位的孩子就是某匹黑马中的黑马,谁能想到其实考得还是很不咋地。 佟绮烟和郁昆相互搀扶着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晕晕乎乎地走了。 郁昆感觉像在做梦:“这,这,老婆,我是不是不用和‘从头做人’的老板打招呼了。” 佟绮烟两眼发直:“啊……啊……子升报的什么学校来着?” 郁昆腿都蹬不直了:“不记得了,回去查查。” 两人飞快打的回家,敲击键盘登录官网。 郁子升同学。 第一志愿:信雅中学。 第二志愿:空。 丫根本就没想着能考上啊? 两人从梦里清醒过来。 郁昆去给理发店老板打电话了。 佟绮烟面色恢复正常,嘱咐他:“等会儿给新东方也报个名,当爸妈的,要无条件支持儿子圆梦。” # 城南的出租屋,郁子升握着游戏手柄连打了两个喷嚏。 穿着黑色工字背心的姜翟操纵着屏幕上的肌肉壮汉,头也不回地招呼搬了小板凳坐在郁子升身边的小妹:“绻绻,坐哥哥这边,离病人远点。” 病个屁。一想二骂三感冒,多半是他爸妈发现儿子瞎填的志愿了。 GAME OVER 跟这个人打魂斗罗总是通不了关。 姜翟懒洋洋地躺到身后的凉席上,长腿曲起,用膝盖搡了搡跟他一样高的表哥:“太挤了,离我远点。” 在屋里只有一台旧风扇的情况下,两个宽肩窄腰大长腿挤一起是挺遭罪。 但郁子升没挪窝,坐在原地还手闲地捏了捏姜绻扎得有模有样的鱼骨辫,懒懒问道:“你俩还住这儿多久?” 小妹长得精致,像洋娃娃,但表情却比屋里俩酷哥都酷,这会儿拿过郁子升递给她的手柄垂眸,玩也玩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过两天哪个学校要我,”姜翟的语气被行尸传染了两分困倦,“到时候来帮我搬家。” 郁子升没吱声,姜翟的手机却“叮”地响了一声。 “!!!!姜姜!我没学上啦!!!我妈妈被我气昏头了!!两天了!!她竟然还在研究怎么送我出道!出道!!不是出国!!也不是出家!!!” 姜翟很轻地笑出声来。 郁子升斜他一眼,无意扫见一排咋咋呼呼的感叹号。 “我发小。”姜翟躺着编辑短信回复。 -- 第6页 “破产前的邻居,挺可爱一小孩儿,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郁子升捡起被闲置的另一只手柄,和妹妹重开了一局游戏。 “不用,我不爱带孩子。” 旁边忽然吹起了小冷风,比旧风扇带劲。 郁子升勾起唇角,掌心落在姜绻的小脑袋上,亲昵地揉了揉。 “世上最可爱的小孩儿除外。” 第03章 信雅不信你 # 开学报到第一天,于点站在“信雅中学”四个鎏金大字面前,还是感觉有点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 今天是新生报到,他来得早,司机叔叔一到地方就被劝走了,校内校外此刻都不见个人影。 于点对着未来三年自己将朝夕相处的校标成熟稳重地沉吟五秒,余光扫到旁边小了一个字号的“荔台校区”,立刻又释然了。 上个月,在谁都没想到的情况下,他收到了一张同城快递的录取通知书。 信雅中学建设了两年的分部今年开始营业,扩招,无缘母校的于点竟然被挂进了全市排名一二的重点高中。 当晚,母子俩都落泪了。 于点:“呜呜呜呜有学上了。” 丁鸢:“啊……不能参加今年的选秀啦?” 于点:“……” 丁鸢:“对不起……宝贝你真棒!” 分部也是信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于点用看宝岛台湾一样的真情目光注视了一会儿写满书香气与阔气的校门,忽然拽着书包带转身离开。 ——早上走太早连饭都没吃,可把他饿死了。 燕城荔台区距市中心偏远,比不得老校区周围车水马龙。于点对着导航走到自己刚才在路上看见的那家麦当劳,点完单张望了一会儿,又出门去买奶茶。 这会儿街上人终于渐渐多起来了,特别是学生——虽然新生还没发校服,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挺好辨认的。 于点吸了一大口五分甜的烤奶,含着一嘴的椰果与路边的一只巨型贵宾犬沉默相望。 好高好大好漂亮的一只大白狗,但主人不在,狗绳的另一头被挂在路边的灌木丛上,狗子稍微用点力就能挣开。 这是骗狗还是骗自己呢。 于点四处望了望,没能寻到丁点儿主人留下的痕迹。 这要是真跑丢了怎么办呀。 明知不该多管闲事,于点还是抱着书包在狗子旁边蹲了一会儿,想陪它等等。 去年假期他和发小出去遛弯,路上看见一只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小狗躺在马路中间撕心裂肺地嚎叫。 马路边围了一圈路人唏嘘着无动于衷,红灯时,姜翟冲到暂停的车龙中抱起小狗,两人着急忙慌一起把它送到就近的宠物医院,可惜还是晚了。 打那以后,于点看到小狗在马路边跑跳就PTSD。 大狗也是。 这么一看,路上车还是挺多的呀。竟然也没个护栏什么的。 于点心有余悸地又摄取了一大口甜份。 兜里的手机滴滴滴滴地提醒他早餐已备好,快取快取快点来取。 于点揉了揉喝了奶茶也仍然饿得发慌的肚皮,回头与贵宾犬对视了一会儿,忧郁地叹了口气:“哥,我低血糖,不吃早饭会晕,你老实点儿呗。” 哥“汪”了一声。 于点摸摸鼻子站起来,想了想,目光落在方圆一百米内连根电线杆子都没有的地界内唯一的那一丝希望,圆圆的狗狗眼忽然亮了亮。 # 知名爱猫怕狗人士郁子升先生的自行车把上被人拴了条狗绳。 狗绳另一端还拴了只好他妈大的狗。 提溜着一袋小笼包和豆浆从店里走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幕,郁子升差点儿以为自己早上还没睡醒。 直到那大白狗冲自己真情实感地“嗷”了一嗓子。 这都不能用“只”来形容了,得用“头”吧。 好大一头狗。 他面无表情地在十米外又往后退了半步,心里想:“等我知道是谁弄的。我把他头拧断。” 有人在街区另一端的麦当劳里排着队打了个喷嚏,有人在包子店门口单手插兜喝着豆浆表情深沉,吸管都快被他咬烂。 他跟这个地方八字不合。郁子升想。 上个月学校录取通知书下来,得知他竟然被信雅中学录取,一家人都挺诧异。 郁子升挑眉:“还要上学?” 还没反应过来的郁昆/佟绮烟:“还不能去上班?” 反应过来的郁昆/佟绮烟:“……我……啊?呃……哈。” 在暂时只能发出单音节语调的父母逐渐炽热的目光注视下,郁子升火速推开家门上表弟家避风头去了。 但万万没想到一推开门又看见那眼熟的通知书正在小妹手里被翻着面研究。 ……信雅中学原来是这么好考的吗。 有人趿拉着拖鞋走到了他的自行车旁,似乎有点儿意外地和狗对视了一会儿,半天才不紧不慢地解开系在车把上的活结。 用眼神给对方来了一套连招K.O,郁子升目送着那一人一狗离开危险范围,方才迈开金贵的尊腿向自己的单车走去。 一次性纸杯连着被咬得发白的吸管一起被精准投入垃圾箱,郁子升从自己的车铃上撕下一张印着史努比的牛皮色便利贴。 to 狗主人:为了人与狗的安全,下次请好好拴狗绳。 -- 第7页 to 车主人:谢谢谢谢谢谢!打扰了打扰了!赔偿的话请打我电话! 字写得和小学生似的,也不知道是哪位红领巾留下的。 郁子升随手团了团就想往垃圾箱里扔,但想了一下,还是重新展开那张稚气未脱的便利贴,对着少先队员的手机号码懒洋洋看了两秒,轻轻啧了一声。 他家每次收到的快递盒拆开包装后都不可以直接扔掉,必须要把收件地址与联系方式涂得妈都不认识来保护隐私。 郁子升以前也觉得佟绮烟多此一举,但在接过一周诈骗电话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生活的智慧和听妈妈的话。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傻狗涉世尚浅。 郁子升随手把那张处理过的牛皮纸贴到干净的垃圾箱壁,跨上自行车,蹬了一脚便走了。 阳光绕开高楼投映下棱角分明的金黄,小傻狗留下的十一位号码被黑色记号笔一笔涂过。 任你长了副七窍玲珑眼,最终也只能对着日光勉勉强强依稀辨认出个傻乎乎的笑脸。 # 吃饱喝足再次回到校园里时,人已经挺多的了。于点东张西望着在大操场上找到自己的班级队伍,没忍住向前跑了两步又渐渐慢了下来。 他是个活泼性子,从前也一度人缘非常好。新学校里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于点虽然有点紧张,但其实也隐隐挺开心的。 只是忽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启一段新的同学情谊。 该说什么呢。 呃,你们好,我叫于点,是高一三班的,你们也是吧,哈哈。 哈个屁哟。 于点一脸黑线地往前磨蹭了两步,正偷偷打量队伍最前面已经和几个同学交谈起来的疑似班主任好不好相处呢,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于点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笑声却从另一边响起。 “你好,我叫何旦,是高一三班的,你也是吧,哈哈。” 这哥们儿谁啊,怎么还套用台词呢。 于点这次转到正确方向了——他看见了一个娃娃脸的小眼镜。 “你好。”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蹦出这两个字。 不过娃娃脸倒好像不太在乎他冷不冷淡,仍然在和于点笑着套近乎:“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是我同学的吗?你对着章老师看好久啦,咱班真的幸运,班主任竟然是信雅中学双花之一。” 两人并肩往前走,于点有点好奇:“双花,还有谁?” “是医务室的方老师,但她还在老校区,没搬过来,咱现在那医务室只有位秃头老哥。” 于点没忍住笑了一下,嘴角的梨涡倍儿甜。 何旦好像被他齁住似的磕巴了一下,八卦得更来劲了:“除了‘双花’,还有对‘双剑’,都来新校区了,一个是教导主任……不不不现在是分部的校长了,叫彭建华,还有位语文老师,叫、叫……叫刘建义好像,都不好惹。” 于点从兜里摸出一块上好佳薄荷糖递给他:“你初中也在信中上的吗?知道得好多啊。” 何旦不假思索:“不啊。” 于点没反应过来。 何旦笑了笑:“我就是擅长打听,除了老师,我还知道咱们班也有几个厉害角色呢。” “啊,”于点紧张起来,“谁啊?” 两人已经站在队伍外围了,何旦故弄玄虚地看了一圈到得七七八八的同学们,压低了嗓门儿道:“今年全市的中考一二名都在咱们班,你知道吧?” 于点眼睛都瞪大了。 他不知道啊。 何旦继续:“我初中在三十三中上的,我们学校的校霸也在咱们班,这个你也知道吧?” 于点腿都哆嗦了。 这个他也不知道啊! “他们都不算什么。” 何旦扶了扶眼镜,语调特有氛围地沉哑起来,手放下来还怜惜地扶了一把处于震撼之中的于点:“你胆子还能更小一点吗?” 于点着急地推了推他:“还有谁啊,你快说!” 何旦眯着眼睛,用一种古怪唏嘘混合感慨不已的难看表情演了半分钟默剧,方才拍着大腿难掩激动道:“燕城首富他儿子也是我们同学!” 于点默了。 他开始感觉何旦同学有点不靠谱了。 沈家那个哥哥早就上燕大学医去了,秦家的也出国好几年了……陈家那位小公子倒是和他们一个年级的,但人家可继续留在他和于点的贵族母校上学了。 下凡来信中?压根儿没影的事儿。 “怎么,你不相信啊!” 何旦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算了算了,我理解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首富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有什么区别。当时班级名单出来以后我在新生群里一个一个申请了好友,连校霸都通过了,只有首富他儿子没搭理我,唉,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于点的角度很刁钻:“我们有新生群?” 何旦噎了噎:“有啊,没有新生群你怎么通过的我的好友申请,哎对了,说这大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 “于点!” 队伍最前面,班主任的点到喊到“Y”字部了。 于点踮脚喊了声“到”,回头小声问何旦:“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何旦:“……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哥咱加个微信吧。” -- 第8页 “郁子升!” “到。” 懒散的、永远睡不醒似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于点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何旦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郁子升正垂着脑袋阖目休息,喊完到仰了仰发酸的脖子,掀开眼皮就看见地上窝着的那一团竭力把自己存在感降低为零的玩……的同班同学。 有点眼熟。 “何旦,你怎么啦?” 站在旁边的小矮子蹲下来紧张兮兮地推了推他:“你低血糖吗?还是中暑了?吃不吃糖?去医务室吗?” 周围的同学也看过来低声询问了,再继续下去老师也该看过来了。 何旦欲哭无泪地从膝盖窝里抬起脑袋,正对上某校霸出神思考时犹显淡漠的表情。 啊。 郁子升忽然想了起来。 这不是中考时坐在自己前面的小学霸吗。 何旦感觉自己要死了。 但是和中考那想起来就后怕的两天一样,郁子升竟然这回也对他背地里的编排没什么反应。 不会在憋个大的来整他吧。 娃娃脸苦着脸从学姐那里领回自己的军训服,臊眉耷眼的,连校花老师都顾不上多看了。 不会真中暑了吧。 于点担忧地看了看他。 该去参观校园了,于点在队伍散开后从书包里取出一把晴雨伞,在刚认识的朋友头顶撑开。 “要不我再给你一块糖吧?你喜欢橙子味吗?” 眼前忽然绽开一朵橘色的伞花,终于褪尽倦意的郁子升微微一愣,在两人身后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果不其然在伞面上看见了一角洗都洗不去的动漫贴纸。 是他另一个刚上小学的倒霉表弟贴的。银魂。伊丽莎白。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想起刚才那个小矮子白白净净的侧脸和在太阳下微微泛棕的碎发,郁子升撇了撇嘴,又有点想笑。 “喂。” 他叫住了那相亲相爱的两个人。 于点撑着伞回过头,看见高挑英俊的少年站在阳光下,眼尾是下垂的,挂着很浅的笑。 “橙子味的?给我尝尝。” 第04章 少儿军体拳 # “你恨军训吗?” 何旦把签字笔当做话筒递到于点的嘴边,表情严肃而真诚,像是央视的记者在采访老百姓:“你幸福吗?” 太阳明晃晃的,纵使他们正坐在大片云朵的荫蔽下,也挨不住高温从地面持续蒸腾。 于点看了一眼何旦脖子上挂着的记者证,有点羡慕:“还行吧,由爱生恨,我也不爱。”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刚刚进行到第五天,已经东倒西歪挂了好些个小弱病残。 听说往年信中的军训也没这么带劲,但今年两个校区的新生一起借了大学城的场地拉练,不知道怎么把附中也给招来了。 俩死对头学校在成绩上你一我二争强不休,军训环节也毫不服输,今年额外还搞了个合唱比赛,只要能被选进合唱队,接下来的军训时间都不用在外面晒太阳。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于点在听说后火速前往报名。 那天他连午饭都没顾上吃,站在食堂背阴处练了一个小时之前丁鸢准备让他海选时唱的英文歌,最终在操场上获得一个B+的评级。 于点很丧。 他感觉自己就和双一流评估中无缘A-的学科一样,人家缺的是一个几千万的科研项目,他缺的是一把不跑调的嗓子。 是谁给丁鸢的勇气想把她儿子送去当爱豆! 于点垂着脑袋回了宿舍,刚刚好看见同寝的何旦捧着记者证眉目含春。 ——他也不用参加军训了。 于点酸不溜秋,当天下午站军姿时果然又因为没吃午饭晕了。 醒来再次回到寝室,何旦蹲在床边忧郁怜惜地看着室友,还掰开巧克力棒往他嘴里塞:“吃吧,霸霸给你的。” 于点差点没被他噎死。 对于自己是校霸……是郁子升同学背回来的这件事,于点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自己腿软跌坐在地上、世界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有一道修长的身影快步向自己跑来。 就像那天下着大雨,有人送给他一把伞,转身又离开。 啊,伞。 报到那天知道了送自己伞的人是同班同学,于点惊讶得不得了,把自己兜里的糖全都塞给了对方,还想把伞还给人家再请他吃顿晚饭。 但对方只是用食指弹了弹伞面,淡淡道:“拿着吧,我家不缺伞。” 我家也不缺呀。 于点望着对方揣兜离开,鬼使神差竟也真的留下了这把一点儿也不爷们儿的小太阳晴雨伞。 校霸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霸。 于点坐在人堆里看了看那个坐在远处仰头喝水的身影。 何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面。 “哟呵,那群唱歌的回来了。” 他的语气羡慕中掺杂着幽怨。 在晒了一上午的死狗同学们的对比之下,精神头显得格外利索的合唱队同学抱着几箱冰绿豆粥过来送爱心了。 于点没立刻往人群里挤,只是用手掌扇了扇无济于事的风,吸吸鼻子道:“你不是也不用训练吗,羡慕他们做什么。” 何旦撇嘴:“那我也得在外面风吹日晒做报道呀,他们可是一整天都呆在空调房里。” -- 第9页 空调房啊。 俩人耷拉着脑袋,同时叹了口气:“慕了。” 不过慕是一回事,坚持又是另一回事。 军训之前丁鸢带儿子去理了个凉爽的寸头,还跟他说:“这是你人生中难得的集体回忆,要努力参与,好好珍惜。” 于点觉得妈妈说得好有道理,正准备附和,又听见女人补充:“但我当年请病假在家闲了半个月,每天被零食游戏电视剧包围,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非常幸福的记忆。你想请假吗?” 于点:“……” 午饭之前的最后一波休息,连教官们也凑在一起聊天放松去了。 于点和何旦一人捧着一杯绿豆冰沙,忽然听见不远处“喔哦喔”的起哄。 两人循声望过去,刚刚好看见那位全市排名第二的男生正站在排名第一的女生面前,低头看着盘腿而坐的她,嘴角挂着丝无奈的微笑。 男生叫汪皓霖,女生叫唐渺淼。汪汪喵喵的,军训第一天就被大家起哄说是天生一对。 “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吧。”何旦打了个哈欠。 “这个年纪,学习成绩的好坏几乎可以超越容貌带来的外部吸引力,你看,新学期的第一场暧昧都注定只属于好学生。” 于点踹了他一脚:“学婊滚远。” 年级前十的何旦嬉皮笑脸地重新凑了上来:“好啦好啦,我下午去图书馆转转,你想看什么书,我给你借回来。” 于点当场原谅了他:“漫画!” 他这一嗓门太脆亮,喊得好几个同学回头看,还有人笑着招呼他俩:“你们怎么坐那么远,过来玩游戏啊!” 于点长得可爱,年纪也小一点,同学们都忍不住拿他当弟弟小朋友看。更何况这么个娇养大的小公子,身上竟然也没什么太子爷的脾气,整日天真烂漫的,可不更讨人疼了。 于点跟在何旦身后凑了过去,掀开军训帽稍微透了透气,眨着眼睛问:“怎么玩?” “抽王八,”有同学摆了摆手中的纸牌,“谁是王八谁冒险,点儿你会玩吗?” 于点点点头,觉得自己之前玩得还挺厉害的,没成想第一轮就当了王八。 于点:“……” 大家对着一脸郁卒的小孩笑了一会儿,有人指了指靠坐在足球门柱边上躲懒的室友,眯眼笑道:“今天没有真心话,点哥你去把升哥叫醒,骗他说一句‘你真好看’。” “我靠,周儿你还是人吗!” “不用非这四个字,只要夸你好看就行!” 周围同学唏嘘着起哄,有人为于点打抱不平,但更多人还是对小猫逗老虎的结果表示异常期待。 靠,早知道不过来了。 于点皱皱鼻子,对满眼忧虑与幸灾乐祸的何旦做了个鬼脸,转身向那道身影走去。 霸霸正在睡觉。 霸霸又在睡觉。 于点蹲到郁子升的面前,轻轻屏住了呼吸。 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人看着总是一副中暑的模样,懒洋洋的,永远都在冬眠期似的。 但站军姿走正步的时候姿势又是非常标准的,连凶巴巴的教官都忍不住称赞,叫他站在队伍最前面。 而且。而且。 他长得可真好看呀。 晒不黑似的白皮肤,立体的五官,长长的睫毛,连帽檐落在脸上的阴影也比旁人缱绻几分。 那句大冒险可不可以颠倒一下主角,于点觉得自己此刻可以真心实意地夸奖他二十句“你真好看”。 好看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薄情的眼型,但因为瞳孔还是水漉漉的,看起来比平时温情许多。 于点磕巴了一下,感觉自己实在没脸直接问他自己好不好看,只好另辟蹊径,先夸一句:“你的军体拳打得可真帅啊。” 郁子升挑了挑眉。 于点期待地看着他。 郁子升微微侧了侧头,试探道:“……谢谢?” 于点开心地笑了:“那你觉得我的军体拳好不好看呢?” 他感觉自己成竹在胸了! 任何一个有礼貌的人在被夸奖之后都会反过来客套一下的吧! 但事实证明郁子升还挺没礼貌的。 “你那是军体拳?” 于点被他甚至有点温和的问话搞蒙了:“啊?” 郁子升嘴边攒出一个逗孩子的笑来:“我还以为是小学生广播体操。” 不远处听着语音的同学们爆出一阵哄笑。 于点臊得不行,起身就想走,但却被男生伸开长臂从兜里捞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通话的标志微微挑眉:“在玩游戏?” 于点再也不想理他了。 “内容是什么?”郁子升问他。 于点捏着手机想抢回来,偏这人手劲大得不行。 他气鼓鼓地一把扯下碍事往下滑的军帽,露出自己那毛绒绒的小寸头。 “是什么?告诉我。”郁子升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于点脸蛋通红,根本说不出口,但通话那边已经有同学笑着帮他解围:“周舟那孙子让雨点儿哄你夸他好看!” “就这么简单啊。”郁子升眯了眯眼睛,笑得更好看了几分。 于点抢手机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忽然升起些隐秘的期待。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们又在起哄了,身高腿长的少年微微靠近,夏日的气息扑鼻,于点听见他笑着说:“可我不想。” -- 第10页 “……” 妈的。 于点站起来踢了他一脚,在大家的笑声中转身就跑。 气死他了。 夸一个小帅哥长得好看会掉他一块肉吗! 于点一鼓作气冲进了校园小卖部。 刚一进门,老板就对他打招呼:“哟,大客户来啦?” 军训第一天,于点来这里购置了一大箱零食,并在店门口被教官当场抓获上交,没想到竟然还被老板记住了。 满腔的气瞬间泄了一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叔叔,我想买根烤肠,皮烤得脆脆的那种。” “得嘞。” 烤肠刚上炉没一会儿呢,于点在超市里转来转去想买瓶饮料,但他事儿多,嫌这个甜腻,又嫌那个卡路里超标,少爷脾气全消磨在了这档子破事里,看得人诧异又好笑。 “要不就喝矿泉水,解渴。” 于点步伐一顿,一扭头就看见那似笑非笑的郁子升。 不会来为那一脚报仇雪恨的吧! 于点警惕地往货柜边挪了挪,随时准备亡命天涯。 但郁子升只是举起一只烤得焦黄的诱人烤肠晃了晃。 “过来,我道歉。” 怎么有人连道歉都说得这么摆谱和理直气壮的! 于点怒气冲冲地走了上去,笑眯眯地接过烤肠咬了一口。 郁子升嗤笑了他一声于点也没搭理,小东西昂着脑袋跟只骄傲的小天鹅一样,绕开讨厌鬼就想离开,但却被人一把捏住了肩膀。 “你耳朵怎么了?” 又吓唬人。 于点不理他,还想继续走。 但郁子升手下的动作一紧,他立刻失力松了劲:“干什么呀!” 本来还懒洋洋逗着他的男生皱了皱眉,从隔壁货柜挑了两面镜子过来递给他一面。 镜面的反射里,于点娇嫩的耳朵又红又肿,背后还密密麻麻起了许多的水泡。 他当场就看得眼眶湿了。 郁子升叹为观止了两秒就把镜子收了起来,揽着于点的肩膀挡住一切可以反光的物件。 “疼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带你去医务室。” 于点哽咽地含着哭腔:“我不去,医务室只有秃头老哥。” “你他……”郁子升眉毛抖了抖,伸出食指挑起了于点的下巴,“小颜狗,又不疼,你哭什么呢?” 于点吸了吸鼻子,本来还只是含着眼泪泡呢,被他这么一调笑欲加悲从中来,想抹眼泪又怕碰到刚才看见的那些水泡,委屈得都快要不得了了。 “丑死了,我好疼!呜呜呜呜……” 这会儿知道疼了。 郁子升蹙着眉又打量了一圈那被暴晒出来的一丛水泡,正琢磨着要不然现在就在店里买个烫伤膏什么的,忽然又听见这倒霉孩子抽抽嗒嗒。 “我心好疼啊……” “……” 郁子升都气笑了。 他好笑地将手放在于点卤蛋一样圆溜溜的小脑袋上,连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究竟温和了几分。 “不难看。” 于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听见对方按着他的额角,轻声说出大冒险的结局。 “好看的。” 第05章 吓吓死我了 # 上学的时候,大约每个班集体都会有一个“永远不上体育课”的小分队,而且这个小分队里通常会包括集体中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 军训同理。 操场边上的林荫聊胜于无,于点耳朵身负重伤,靠边歇息不说,脑袋上还被特许着搭了顶阳伞。 橙色的那把。 他装模作样地在漫画书上看了一会儿,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坐在一旁的纤细身影瞥过去。 能把麻袋一样的军训服穿得凹凸有致,唇红齿又白,文文且静静,男生们永远最爱的黑长直。 ——他们班班花,那个能和中考全市第一唐渺淼同学比一比魅力的,画一样的夏洛洛。 偷看好半天,于点终于还是没忍住举起伞搭话:“你晒不晒呀?我把伞给你打会儿吧。” 夏洛洛抬眼看他,洋娃娃似的浓密睫毛扑闪得像蝴蝶,唇角抿起勾出两弯酒窝,没有一秒钟是不好看的。 “不用啦,你不是都晒伤了。” 于点摇摇头,伞又举高了些:“我没事啊,都抹药了,男孩子没那么娇气。” 夏洛洛的嗓音软得像裹了糖粉的糯米糍:“女孩子也没那么娇气。” 于点脸红了。 原地休息十分钟,郁子升和教官打了声招呼从队伍里走出来,靠近后在树荫下看见两位读书人。 夏洛洛在读论自由,于点在读阿衰online。 这衰货。 他从兜里取出瘪了一半的药膏,熟练地蹲在于点面前,胳膊搭着膝盖。 “到点儿了,过来抹药。” 哪就到点儿了,于点刚准备反驳呢,手机上设好的闹钟就响了起来。 他面不改色地关闭机器人哇啦哇啦,挪开伞柄想要把阳伞收起来省得碍事,但却被人眼疾手快地握住手腕顺势举高了些。 “热得很,给我举会儿。” 于点悄悄翻了个白眼,又主动把伞往郁子升的方向挪了挪。 女孩子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约翰·密尔的政治学著作,这会儿弯着眼睛打量他们,可能因为长得太好看,倒也不会给人被窥视的感觉。 -- 第11页 在两人抹好药小声拌嘴时,夏洛洛忽然盈盈笑道:“雨点好可爱呀。” 于点脸又红了。 郁子升啧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转了回来:“耳朵好多了,但我怎么看着你的脸上又快烫伤了。” 于点大惊失色:“什么什么什么!” 他张牙舞爪地要找小镜子:“我脸上长水泡了吗!啊啊啊我不活了!!” “出息。” 郁子升推了一下他的脑门,从兜里掏出来五块钱纸币:“去买瓶水,我等会儿要喝。” 于点在男生的钳制下费力地拧过头:“夏洛洛,你要喝什么吗?” 女孩摇了摇头:“我不渴。” 他遗憾地耸耸肩,转回来和郁子升冷淡的目光对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儿也不怯。 “你要喝什么?农夫山泉一块五,怡宝一块。” 郁子升勾起唇角破了功:“剩下冰红茶三块五,买去吧。” 于点得意地对他眯了眯眼睛,撑着伞蹦蹦跳跳地跑掉了。 “雨点好可爱,对不对。” 夏洛洛手撑在下巴上,眨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还加了个反问句。 刚才也是和自己说的? 郁子升把药膏揣回兜里,站起来看着傻小子离开的背影,语气淡淡的,但扬起的眉毛下,那双深色的眼中却盛着浅浅的笑意。 “还行吧。”他说。 # 快到中元节了。 中午在食堂啃西瓜的时候,周围的同学忽然神神秘秘地提起了这么个话题。 于点咽瓜瓤的动作一顿,差点儿被口水呛着,好在没什么人注意到。 “燕大有七大校园怪谈你们知不知道?”有人阴恻恻地开了口。 “其中一条,就是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第一食堂,传闻中……” “传你妈个瓜瓜屁!”壮汉周舟举起筷子警告,“老子吃饭呢,不许说倒胃口的东西。” 但他的抗议很快被追求猎奇的同学们压倒在了桌底:“搞快点!传闻什么东西!” 何旦压低了声音,幽幽地配合着空调冷风道:“传闻中,由于第一食堂某个窗口的饭菜太难吃,而且总是透着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掌勺的大师傅一直被投诉,一直被投诉……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他走到了后厨的仓库,他打开了冷冻的冰柜……你们猜,他看见了什么?” 大家咽了口唾沫,周舟抖着腿又想仰脖子骂人了,但被坐在对面的唐渺淼踹了一脚,大小姐底气十足地问:“看见什么?” 何旦咧着一口白牙森冷地笑了起来:“他看见了……一堆老冰棍!由于太生气了,大师傅那天一口气吃了两根才去上班。” 嘘声一片,他被痛扁。 何旦抱着脑袋闪避暴打:“你们还有没有幽默感呀!” 闹闹腾腾的,要不是燕大的同学还没开学报到,他们得被一起打包踢出去。 何旦一人寡不敌众,躲在于点身后左右横跳,扰得小朋友西瓜汁抖了一桌。 最后还是隔壁桌的郁子升吃完路过,端着餐盘踹了他一脚,何日一才垂着头老实下来。 但没想到,和大家道完歉,这孙子又飞快地讲了另一个磕巴都不打一下的垃圾怪谈。 怪恶心的,周舟捶着桌子要来揍他,何旦掉头就狂笑着奔出了食堂。 中午的小插曲过得很快,但却好像突然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这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大家都用在了讲鬼故事上。 一个赛一个的烂梗,比贴吧的恐怖惊悚微小说还老套无聊。 何旦快爱死这种场合了,于点不想与他为伍,故事一开场就抱着自己的阿衰往边儿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大脸妹。 郁子升过来给他抹完最后一点药,检查了一下确认于点的耳朵已经全部结痂,余光瞥过小孩眼中佛性十足的“空即是色”,漫不经心道:“怕鬼?” 于点抖了一下,跟被冒犯了一样皱着鼻子抬头:“你才怕呢!” 郁子升“嗯”了一声:“我怕。” “……”于点狐疑地侧头看他,但什么也没瞧出来就被人伸手呼了呼脑袋上的头毛,捏着矿泉水瓶及时走出了自己的突突范围。 今天是军训的第十天了,娇滴滴的于点一共也才训练了五天不到,剩下的时间全都是坐在操场边上瞻仰同学英姿。 ……原来他耳朵长水泡,也已经有五天了呀。 于点抬手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丝遗憾。 明天就该归队啦,郁子升也不会再…… 啊呸呸呸呸呸!明天就该归队受折磨了!他遗憾的是这个!! 心里面像团了一张旧抹布,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擦干净了,又有更多地方被越擦越糊涂,时不时的还有点堵。 稀里糊涂到了晚上查寝之后,于点和何旦一起蹲在教学楼的自习室最后面,忽然醒过神来。 “我们还要等多久?” 何旦披着白床单对他比“嘘”,小声道:“一会儿小林子快到了群里会滴滴我们,到时候咱俩一个前门一个后门飘过去就行。” 他们班上有个男同学生日在中元节的第二天,大家商量着给他庆生,聊着聊着就又扯到了燕大校园怪谈,于是众人便毫无逻辑地决定在当晚溜出宿舍,来场集体试胆大会。 -- 第12页 于点在听说这项活动后感觉胆子确实有被试到,但不是因为鬼,而是害怕查寝的信中双剑之一彭校长——翻寝就算了,还去校园里装神弄鬼,同学们胆儿可真够大的啊! 不过这一听就是件没谱的事,万一被逮住,还没开学就给高一三班抹了个巨大的黑。 临时班长唐渺淼同学在食堂当场予以一票否决,大家唉声叹气一片,女孩却忽然眯眼笑了一下,狡黠道:“所以我们要多拉些人下水。” “……” “???” 在众人的劝阻下,激进派最终还是放弃了在校园论坛匿名发贴百鬼夜行的设想,大小姐撇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只有十来人参与的冒险小队。 但于点什么时候也答应参加这项弱智活动了? 何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镜片映着窗外的昏暗路灯,看起来像个滑稽的怨妇:“亲爱的,我们难道不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吗?” 于点裹着床单:“不是啊。” 何旦:“……” 何旦假装没听见把头扭过去了。 “来了来了来了!” 手机屏幕亮起暗号,何旦兴冲冲地蒙着床单站了起来,小声嘱咐:“你在这里等着就好,我先出去会会他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于点出声挽留,白影就飘出去了,配上那若隐若现的海绵宝宝睡衣,活像一只比基尼海滩里会飞的快乐荷包蛋。 于点揪着床单又蹲了一会儿,感觉腿有点儿麻,想要起身,又已经被这气氛感染上头,生怕轮到自己的环节出什么岔子。 就这么左纠结一下,右难为半天,等着等着,竟然十几分钟都过去了。 “……” 所以,人呢,鬼呢,大家都去哪了。 于点敲了敲针刺似的双腿,心里都开始疑惑被整的是不是他自己了。 “哒。哒。” 走廊里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于点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后门老旧透光的锁孔上,忽然哆嗦了一下。 他想起了白天时听到的那个没当回事的无聊恐怖故事。 搬进出租屋的租客发现墙上有一个洞,洞连着隔壁的另一间房。 洞那边是红色的,大约是邻居在对面贴了一张这种颜色的艳丽海报。 直到有一天,租客听房东说,他隔壁住了一个红眼病患者…… 灯忽然亮了一盏。 于点“哇”的一嗓子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离我远点!!!我家好有钱的,大哥大姐我明年给你烧纸!!!” “有多有钱。” “就首富……” 于点磕巴了一下,从牢牢裹住自己的床单里撕开条缝,看见了蹲在他面前懒洋洋张开五指撑住半张脸的郁子升。 活、活人。浓眉耷拉眼的活人。 于点抽了抽鼻子,又想哭了。 甚至说不出来是因为丢人还是心安。 “怎么这么娇气。” 郁子升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裹到于点的肩膀上:“就这么点胆子还半夜三更跟人跑出来。” 于点委屈地低下头:“我才不想出来。” 小雨点又把自己裹成茧了。 幸而这群人跑得远,要不刚才那一嗓子得把信中七剑都嚎下天山。 想起洗澡后搭着毛巾在淋浴间漱口时听到的笑话,郁子升有点庆幸他最终还是披着外套出来看了看,路上还碰见那飘浮的荷包蛋,最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成功捡到了某个倒霉蛋。 郁子升:“高音这么厉害,合唱队真是没眼光。” 于点的拳头都攥紧了。 但这人却忽然笑了一下。 “明年还给我烧纸吗?” 于点裹着床单呸他:“你能说点阳间的吉祥话吗,子升哥?” 这称呼倒新鲜。 郁子升隔着床单精准地捏住他的下巴:“再喊一声。” 于点不理他了。 郁子升也不纠缠,起身把小傻子扶起来,搀着他绕开桌椅板凳,在关灯之前侧过头和孩子轻声说:“天黑了,睁眼。” 骤暗的夜色下,于点被棉白包裹的脸蛋红得烫人。 “还怕吗。” 郁子升捏着他的腕子下移,让人揪住了自己的衬衫衣角。 “不怕了,”于点摇头,“鬼没你可怕。” 这倒是实话。 郁子升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去了,背影懒懒散散的没个正型,但又偏偏就是这么个人给自己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于点背过另一只手,麻了似的僵硬地活动起来,像是十几年没再坐上琴凳的人忽然摸到黑白的钢琴键。 近乡情怯。 他悄悄在心里想,鬼也没有你帅。 第06章 橙光小王子 # 军训的最后一天是全校汇演,家长们也可以前来观礼。 得知这么个消息,于点在归队后卯足了劲拼命,功夫不负有心人,倒还真的让他被教官赏识,安排到了前排显眼的地方。 “会不会是他吃你的零食觉得嘴短呢?” 何旦这碎催嘴子就会招人烦。 但于点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管他呢!结果是好的就行!” 周舟在旁边不小心听到,险些笑出声来:“点哥你以后可千万别往政坛走,我怕以后得去劳改所看你。” -- 第13页 这都什么同学呀! 于点不理他们了。 漫画都看完了,于点这两天又寻了项新乐趣。 郁子升买完水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小孩被一群男男女女包围,一会儿嬉笑一会儿调侃的,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都安在他肩膀上,握着他的手去操纵手机。 于点被打扰得不耐烦了。 “你们干嘛呀!自己下载去!我玩的是黑莲花路线!和你们不是一个路数!” 说什么呢。 郁子升放慢步伐,听见有人嘻嘻哈哈:“这游戏全章节解锁要几十块钱呢,我们抠门,蹭一蹭你的呗,点哥。” 于点因为这声“哥”勉为其难答应了:“好吧!但得等我当上女皇的。”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于点挑选完一会儿去给狗皇帝侍寝穿的妖而不艳精美服饰,抬起头,发现大家都一副憋着笑要撅过去的模样。 靠,不会又是教官吧! 他紧张地按了下home键,桌面上,“一夜成名”与“后宫三千人”的游戏图标赫然瞩目。 于点盘腿仰起头,看见了郁子升站在自己身后垂目时有点复杂的眼神。 “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个梦。” “……” 于点飞快地锁屏把手机藏到屁股底下,但才藏到一半就被人握住手臂整个人都被捞了起来。 “陪我去拿枪。” 于点想要抗议,但却忽然听见周舟在身后故作阴阳怪气:“哎呀,我们升哥真是片刻都离不开点哥啊!” 何旦记者不务正业地蹲在他旁边捧哏:“可不是吗!” 于点翻了个白眼,也不挣扎了,甩开郁子升的手大步往前走,小短腿倒腾得还挺快。 气着了? 郁子升揣兜勾了下嘴角,回头不咸不淡地瞥了那对闲人一眼,得到俩孙子的举手求饶后才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于点生气了吗。 没。他在回忆。 他想起了上周班里玩真心话大冒险,汪皓霖被撺捣着去和唐渺淼“表白”的时候,那两人好像也是他俩刚才的姿态。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最大的区别应该是唐渺淼当时正在打牌,而于点刚才在玩橙光游戏…… 靠。于点踢了一脚石子。 怎么感觉他比大小姐还娘! 于点生气了! 火冒三丈的时候,脑门儿忽然被冰了一下。 于点从郁子升手中接过乳酸菌味的旺旺碎冰冰,听见男生说:“你妈妈给你打电话,打到章老师那里了,她等会儿开完会来这里找你,歇会儿?” 信雅的军训谈不上全封闭那么邪乎,平时休息的时候偶尔偷看一下手机教官也睁只眼闭只眼。但煲电话粥可没那么放开,一定要经过老师传达。 于点眨了眨眼,看着郁子升在空教室里端起一把黑色长枪在怀里摆弄,有点懵。 “你不是让我来陪你拿枪?” 郁子升试了下瞄准,没看他:“你能拿动?” 怎么还看不起人呢! 于点咬着棒冰蹲下来随便挑了一把顺眼的,随手一……没拿起来。 他摇了摇头,老实道:“拿不动。” 多诚实的一句话呀,也不知道戳到了郁子升哪处笑穴,冷淡的嘴唇都弯了起来,看得于点傻乎乎的,挠了挠脸,又眨了眨眼。 “于点?” 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于点在心中松了口气,回头看见他们美丽的章苘(qīng)老师。 女老师穿着一身藕粉色的无袖连衣裙,手机壳也是裸色的,浑身上下透着优雅与知性。 有点像丁鸢。 于点心生亲近地凑上去,接过章老师递给他的手机,在郁子升托着枪杆兵痞般擦肩而过的身影后,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宝贝。” 舞台剧演员的嗓音永远动听,可惜没能把天赋遗传给孩子。 于点没忍住勾起大大的笑容,出口便是撒娇:“妈妈!我好想你!” 丁鸢笑了一下:“妈妈也想你呀,宝贝这些天累不累啊。” “不累。” 于点弯了弯眼睛,跳过自己晕倒又晒伤的部分,开心道:“我交了好多好朋友!” “哇,这么厉害啊!” 丁鸢惊喜地感叹了一声,旁边窸窸窣窣,她笑着补充:“曼曼姐问你吃得好不好,等你回家她给你做好多好吃的。” 于点幸福得快要跳起来了:“曼曼姐,我爱你!” “哎哟哎哟。” 免提那边,胖胖的阿姨攒着一脸笑进厨房了,丁鸢趴在沙发靠背上笑了一会儿,笔直长腿交叠在身后裙摆下,过了一会儿,笑又淡了。 “宝贝。” 于点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丁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点低落:“奶奶住院了,明天你的军训汇演,妈妈赶不过来啦。” 于点忽然心慌,但丁鸢最是了解他,立刻解释:“没什么大事的,只是有些贫血。妈妈明天去接奶奶出院,宝贝从学校出来就直接回奶奶家好不好?” 于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的!” 丁鸢松了口气,小声问:“要不然,我叫曼曼姐……” “不用啦,”于点笑了笑,“曼曼姐和妈妈一起先去奶奶家吧,我一上午就结束了,让司机叔叔来接我就好。” -- 第14页 “可是……” “我们会拍纪录片呢,到时候拿来给你们看!我站在最前面,超级无敌帅帅帅!” 丁鸢被他逗笑,很轻地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们在奶奶家等你。” 电话挂断了,于点看着老师的手机屏幕出了会儿神,忽然想起他刚才忘了问于祁云。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可问的,像之前一样,丁鸢大约还是会在沉默后笑着敷衍他:“你爸爸他,本来是要来的。” 只是他总是不会来。 于点揉揉鼻子,走出教室找到了等在走廊上的章老师和郁子升。 师生两个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就不像会尊师重道的郁子升和被他顺出来的长枪一起靠在墙边,低着头,倒是一副难得虚心求教的模样。 于点稀奇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两人差不多聊完的样子,他才跑了过去,笑眯眯地把手机还给老师:“谢谢您!” 章苘揉了揉他的脑袋,嗓音特别好听:“不客气,回去训练吧。” 于点被美色吸引还想继续客套,被郁子升一手端枪一手提着领子拎走了。 下了楼,郁子升松开他,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 “不开心?” 脸都笑得有点僵的于点茫然地抬起了头。 郁子升眉梢跳了一下,从过往无数打孩子吓唬孩子让孩子哭的回忆里寻觅半天也没找出半点儿哄孩子的经验,正在心里无声叹气呢,忽然看见这倒霉孩子眼睛一亮。 干嘛。不会要搂他吧。 郁子升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但于点的目光却直接越过了他,小傻子嘴角咧得快到耳朵根,下一秒就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姜儿!”他大喊。 走廊尽头,姜翟张开双臂:“点儿!” 郁子升站在原地,挑了挑眉:“儿?” 占谁便宜呢! 于点开心地抓着姜翟的衣角跳来跳去:“这些天怎么都没见过你呀!” 高个子男生被他拽得微微弯了弯腰,嘴角弯了下,懒怠道:“哦,我合唱队的啊。” 郁子升:“?” 于点:“?” 郁子升:“你还能要点脸吗?” 姜翟抬头与自家身量相当的表哥对上视线,耸了耸肩,仍然是笑模样。 “我体质虚弱,比不上表哥。” 于点抓住他衣领的手指一顿,猛地回过头,却见郁子升一张和姜翟半分不像的厌世脸。 不,还是有点像的,就那副特别讨打但又一看就打不过的气质。 于点松开姜翟,左看看,右看看,因为个子矮,夹俩人中间跟个山坳坳似的。 姜翟主动打破沉默:“你俩一个班的?” 郁子升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姜翟勾起唇角:“那看起来你们玩得还挺好啊。我记得上个月有人还和我说,说他不爱带……” 郁子升一脚把他踹地上了。 于点都看蒙了。 “你们兄弟俩的感情这么好啊!” 姜翟撑着手臂坐起来,气笑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带你去配眼镜。” 于点煞有介事地掰指头:“打是亲骂是爱,我和我哥就客套得很。” “你还有哥?”郁子升打岔。 于点点了点头,姜翟坐在地上接话:“有啊,还是亲的呢,比咱俩亲多了。” 于点有点想反驳,但又反驳不出个什么东西,索性闭上嘴,老老实实被郁子升拎着领子重新提溜走了。 “明天我们会好好看你演出的!”于点扭过头冲姜翟使劲挥手。 郁子升按着他的脑袋把人掰了回来:“哪来的我们。” 于点笑眯眯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就我们呀。” 郁子升垂眼看了他一会儿,侧过脸,又撇了撇想笑的嘴。 “幼不幼稚。” 第07章 做我同桌吗 # 于点不开心。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郁子升的第一反应是:他竟然还会在意别人开不开心? “噗。” 姜翟在旁边不客气地笑了出来:“表哥,你真的很有自知之明。” 国旗护卫队晕了俩种子选手,汇演前一天,彭校长在各班方队和合唱队里走来走去,最后选中了这身高逆天的哥俩来顶包替补。 昨天本来是哄着于点出来才编的借口,没想到这回还真的可能要拿枪了。 郁子升活动了一下脖子,把那异常沉重的枪杆往肩上托了托,随口问道:“所以他为什么假笑?” 姜翟歪了歪头:“能让他不开心指定是家里的事,估计他妈妈明天来不了了吧。” 郁子升挑眉:“那他爸?” 姜翟笑了下:“为你俩好,以后别在雨点儿面前提他爸和他哥。” 太阳晒得人打摆子,国旗护卫队这边也在歇息。 郁子升没再多说,又扶了会儿枪杆,找好感觉才松开紧绷的肩膀去边上喝水。 姜翟跟在他身后,打了个哈欠道:“你知道雨点儿小时候的第一次友情破裂是因为什么吗?” 郁子升有点为表弟像家里姨婶们凑一起聊孩子似的姿态感到无语,但也没打断他。 姜翟自顾自道:“他很喜欢吃的披萨店有段时间搞活动,每个人注册会员后都能领一次免费小吃券,小孩儿的那份他和那个好朋友一起吃了,但没几天那人领了自己的券,却转头和别人约了饭局。” -- 第15页 于点不高兴,但其实也没有那么不高兴。 直到对方和他说,你家那么有钱,怎么还在乎这些啊! 但他在乎的不是这些啊。 姜翟看着郁子升若有所思的表情笑了笑,道:“就是告诉你,我发小是挺单纯一小孩儿,还认死理,既然陪他玩儿了就玩儿到底。以后听见不相干的人说什么屁话,你不要信。” 郁子升嗤笑了一声:“不相干的人也包括你?” 姜翟耸肩:“随你。” 教官吹哨了。 高个的少年们奔跑着去列队集合,郁子升忽然放慢步伐侧头问了表弟一句:“雨点儿喜欢吃什么?” 姜翟笑了下:“就他兜里平时揣的那些。” 郁子升点点头,因为姜翟放的没营养臭屁又从身后踹了他一脚。 # 上午九点钟,佟绮烟抱着姜绻从出租车上下来,看着“燕城大学”阔气古朴的校门,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儿与憧憬无关的欣慰。 “宝儿,你看,你升升哥哥坐婴儿车的时候我就带他来这里接受过教育的熏陶,真是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还真的能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 周围都是来看军训汇演的家长,有的夸张到连全家都出动了。 不过郁家的工程师最近接了个大项目,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佟绮烟便抛下他,自己个儿抱着表侄女来给家里那两兄弟捧场。 信中本部分部加上附中本部分部的师生家长,今天这校园里热闹得跟大学开了学似的。 按照儿子发的定位找到操场,佟绮烟远远就看见了高一三班矗立的地标——不是什么横幅标牌,就是郁子升本人。 她抱着乖巧到一言不发的小姑娘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身姿挺拔的小伙儿,半天才说出话来。 “瘦了,黑了……” 郁子升从女人怀里接过姜绻:“可以直接说我变更帅了。” 按往常经验佟绮烟下一步该怼他了,但今天当妈的却是难得的没翻白眼,只是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道:“我俩坐哪儿?” 郁子升颠着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姑娘抖了抖,又没忍住手欠揪了揪他妈给孩子编的一脑袋小麻花辫,百忙之中抽空回答:“爱坐哪儿坐哪儿。” 佟绮烟举起包包就想打他,但中途被人拉住手腕讨好地捏了捏。郁子升垂着眉眼,特别有礼貌地把她领到早就放外套占好的位子上。 这还差不多。 佟绮烟理了理精致的碎花裙摆,把相机放在腿上坐下了。 郁子升把妹妹放到她旁边摆好,目光扫过那台便携的佳能,忽然出声喊了句:“小佟。” 又欠抽了。 佟绮烟没好气地剜他一眼:“狗崽作甚?” 郁子升单腿撑着笔直身形,大拇指竖起向身后操场上的某个方向比了比。 “看见那边最可爱的那个小孩儿了吗?” 谁啊? 佟绮烟顺着他比的方向看过去,墨镜后的眼睛眯了眯,感觉看得差不多,狗崽崽还挺会形容。 “看见了,怎么了?” 郁子升反手指了指亲妈怀里的相机:“一会儿少拍我两张,多拍拍他。” 佟绮烟挑了挑眉:“?” 你、最、可、爱。 郁子升对姜绻无声地做过唇语,揉着小姑娘脑袋哄高兴了才抬头回应大姑娘:“人爸妈有事儿,今天没来。” 佟绮烟笑起来:“行啊。不过看不出来啊郁子升,这么关爱同学呢。” 郁子升挺谦虚:“那还不是随了小佟吗。” 佟绮烟厌了:“跪安吧。” 郁子升“嗯”了声,从兜里摸出两块糖递给她俩,扶着迷彩的军帽戴好,转身利落地跳下了观众席。 他腿长,步子迈得也比别人大,很快就回到了高一三班的位置,又出声喊了句“雨点儿”。 没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这半个月里自己第一次和大家一样这么当面叫他。 小孩儿正在和朋友打闹,听见呼唤茫然抬头,刚刚好接住郁子升扔过来的水果糖。 又是橙子味的。 何旦龇牙咧嘴:“升哥,我的呢?” 郁子升温和道:“超市摆着呢。” 一旁安静站队的夏洛洛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臊得没皮没脸的何旦弯腰屈身抱拳告退:“僭越了。” 于点也笑着呢,忽然又听见郁子升指着观众席对他说:“看见边上最漂亮那个女的了吗?旁边坐一小姑娘的。” 于点手搭凉棚踮脚望了望:“看见了,怎么啦……咦,那不是绻绻吗!” 郁子升:“对她笑一个。” 于点:“……” 虽然是一头雾水,但在听到“笑一个”的时候,于点还是下意识勾起唇角,弯着眼睛对那位阿姨突然举起的相机条件反射地笑了笑。 “行了。” 郁子升拍拍他的后脑勺,哄小孩儿似的:“等会儿好好踢正步,你很棒。” 于点被他肉麻得瞪大眼睛,但郁子升管挖不管埋,丢下这么一句就揣兜又走了。 国旗护卫队那俩倒霉哥们儿最终还是没能调整好状态上场,倒让只训练了一天的老郁老佟家兄弟俩捡了漏,得到在全校师生面前露脸的机会。 周舟站在先前郁子升领队的地方,唏嘘不已:“汪汪和升哥马上就要成为校园论坛炙手可热的明星了,我和明星之间差了什么呢,就他娘的差个上下铺!” -- 第16页 除了何旦在名单上出了点小失误,信中军训的宿舍安排基本上都是按照姓氏排序的,这才让全市第二和年级倒数住了同一间寝室靠门的两张上床下桌。 周舟住的靠窗的位置,今天已经是第五次感慨那地方风水不行了。 于点站他旁边没忍住出声反驳:“姜翟,就郁子升旁边那个帅哥,他也睡的靠窗。” 周舟悲愤地落泪了:“我知道我和明星差的是颜值,但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于点连忙安慰起这多愁善感的壮汉:“哎呀!那你个子高呀!你看你就能成为你升哥的替补,但我又是谁的替补呢!” 何旦神出鬼没地抱着相机再度出现:“点儿你哪是替补呀!你这是花大价钱买来的正席,我不允许你不摆正自己的姿态!” 于点笑着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吧!” 记者今天可忙,何旦在走之前又搂了于点一把,小声道:“刚瞎扯呢,你走得真的倍儿帅,放心,我今天肯定给你拍一套牛逼写真!” 你很棒。 你倍儿帅。 于点被这些人捧得云里雾里有点儿飘,恨不得原地打一套小学生广播……不是,少儿军体……哎呀反正就打套拳吧! “点哥,冷静冷静!” 周舟一把将他捞了回来。 音乐声起,国歌奏响,于点没忍住在人堆里踮了踮脚。 看着国旗护卫队里那几个熟悉的背影,在佟绮烟的镜头里,有两颗虎牙的少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特别特别灿烂的笑脸。 # 汇演结束是在正午,于点赶时间没和大家一起在食堂吃午饭,回宿舍拎了行李就一路狂奔到校门口。 于家在燕城的别墅区,奶奶从前逢年过节也和他们一起在那儿住过,但自从爷爷去世以后,丛嘉便彻底搬回更安静的老宅,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只今年已满十二岁的马尔济斯犬。 到家就闻到扑鼻饭香,于点和半月没见的妈妈来了个热情的法式拥抱。 吃得好,睡得好,玩得也好,答了八百个“好”他才被丁鸢依依不舍地勉强松开。 于点踮脚香了妈妈一口,抱着特意让司机叔叔从家带来的柚子就往屋里跑。 走到花房外,听见“点点”的呼唤时,他还有点难为情——这小名跟喊小狗似的,只有爷爷奶奶才这么叫。 于点乖乖地蹭进被家里一比一复制的花房,正准备和奶奶撒撒娇,突然眼神特好地发现了那只脑袋上扎了根小辫的小白狗在丛嘉脚边瞎蹭。 差点忘了,这只老狗也叫点点。 争宠戏份到! 于点不甘示弱地快步上前,蹲到奶奶面前举起自己心爱的柚子借花献佛:“奶奶,我想你了!” 丛嘉坐在花丛中轻轻勾起唇角,眼尾掀起曼丽芳菲。 耳顺之年已过,但女人的面孔却只是添了几道岁月的波澜,穿着旗袍时仍和年少时一样动人。 “点点回来啦。” 丛嘉摸了摸于点的脑袋,潋滟水眸中露出两分困惑:“点点的小辫子去哪里了?” 哎哟,差点忘记了。 于点拨拉起自己头顶长长些的碎发,用腕上的头绳飞快地扎了个短短的苹果头,笑盈盈的。 “变出来啦!” # 老宅对于点来说不陌生,和兄长于琛不一样,他的童年大多时候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爬树翻墙摘果子,于点这十几年受过的伤基本都发生在这座小楼的院子里,但最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藏在那些奔跑的岁月中。 丁鸢打电话告诉他回奶奶家时,于点其实特别特别特别的开心。 用饭时连曼曼姐都瞧出了他的兴奋,还揶揄着说:“小少爷是在学校玩开心啦,嘴巴都合不拢呢。” 于点弯着眼睛对她仰头卖乖:“哪里呀,是曼曼姐的饭菜太好吃,我都停不下嘴了。” 阿姨被他哄得“哎哟”,丁鸢抿着笑给他搛菜,清醒些的丛嘉给卧在膝上的小点点顺了顺毛,笑着又伸出食指点了点大点点的额头。 不能更加幸福了。 饭后回到儿时的房间午睡,小床换成大床,但仍然是一尘不染的写满于点成长印迹的卧室。 他栽倒在软绵绵的床铺里,嗅着鼻尖被褥晒过的太阳味,几乎一秒就坠入了甜蜜梦乡。 梦中又回到燕大校园,他在和大家合影后转身要跑,但却再一次被那人出声叫住。 “雨点儿!” 加了儿化音,是亲昵的意思。 于点回过头,高个的少年揣着裤兜,笑了笑,扬着下巴问他:“开学做我同桌吗?” 阳伞,药膏,橙子味的水果糖,混合起来就是将他包裹住的太阳的味道。 于点眼睛弯弯的,在操场上蹦着对郁子升挥了挥手。 “一言为定!” 第08章 牛逼你我他 # 高一开学第一天,于点换好校服,在浴室镜子里欣赏了自己好半天。 他从幼儿园起就被扔到所谓“贵族”小孩里学拼音,但贵了这么多年,他深深地觉得,贵族和平民们最大的区别似乎就是那套西式的校服。 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这种松松垮垮的运动款式呢。 于点撑开双臂,又转着圈仔细打量了好几圈身上的简约黑白。 感觉像是小时候过年,丁鸢提前给他买了新衣,但非要留到除夕当晚才能上身一样,他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呼朋唤友询问对方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 第17页 “小少爷!食饭啦!” 曼曼姐在楼下call他。 于点被召唤了似的飞快冲下一楼,给了阿姨一个猝不及防的熊抱,又立刻跳出来大喊:“曼曼姐!我帅不帅!” 曼曼姐快被他笑死了,还捧臭脚道:“帅啦帅啦,整座燕城数你最靓。” 于点心满意足,又将目光投向餐桌旁一脸无奈宠溺的丁鸢。 “宝贝最帅。” 于点爽了。 荔台校区离他家有二十分钟车程,堵车还要更久,于点飞快解决完早餐,背上新书包就要往外冲。 玄关鞋柜里浩浩荡荡摆着少年人的二十多双球鞋,于点跳过那些限量款直接捡起昨晚就挑好的纯白三叶草,系好鞋带后原地蹦了两下,回头对披着海藻般长发的丁鸢眯眼微笑。 “妈妈放学见!” 女人被他感染似的弯了弯嘴唇:“嗯,放学见。” 上次来信中还是一个月前新生报到,老师领着在校园展览馆转了一圈大致了解过校史后,他们只远远看了看未来将要朝夕相处的教学楼。 ——听说是请建筑专业的知名校友设计的,红砖立面,拱门造型的窗户和外廊,颜值高得上过本地新闻。 其实他以前的学校也挺好看的,但于点跑进这栋即将属于自己的崭新教学楼,立时间将过往完全抛之脑后。 他此刻爱校之心拳拳,只恨他家怎么不住在信雅学区,初中好包分配。 还是缘分太浅,但我们来日方长! 同初高中新生一起搬来新校区的还有一部分高二的学长学姐,高一今年扩招,光分部就有十七个班。 三班在一楼,于点挤在热闹的人群里找到自己班级的铭牌,刚一进门就看见教室后排座位上有具行尸走肉脸朝下埋在课桌上,异常惹眼。 要不是何旦与周舟在前一排使劲咧嘴冲他挥手,这得是一幕不见血的凶杀现场。 于点抱着书包走到三人身边,从安放在靠窗位置上的那只脑袋辨认出同桌,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就坐。 周围吵吵闹闹的,他用气声和前桌两人打招呼:“你们……” “不用悄么声,外面刮台风郁狗都醒不了!” 周舟嗓门巨大。 于点:“……” 升哥都成郁狗了,看样子确实是醒不了。 于点侧头看了看瘫在课桌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心里有点好笑的熟悉感。 和秋老虎相伴着军训久了,差点忘了冬眠才是郁子升的常态。 小少爷从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掏出几大盒小老板海苔,抬手递到眼巴巴的何旦面前:“送给同学们的开学礼物,蛋蛋你帮我发吧。” 何旦吹了声口哨,抱着零食跑上讲台,扯着嗓子咧咧:“班花发礼物了!人人有份!不要拥挤!” 班什么花呀。于点眼睛都瞪大了。 偏周舟还坐在下面捧哏:“哪朵花?咱们班里花儿可多呢!” 有人在教室另一头哈哈大笑:“那就是小雨点儿那朵向日葵呗!” 就知道逗他玩。 于点鼓着嘴巴冲大家做鬼脸,余光瞥过郁子升,惊奇地发现他竟然还真不醒嘿。 等会儿就是新生开学典礼了,唐渺淼在军训时当了半个月临时班长,今天也主动站在讲桌前指挥大家出门列队。 典礼地点在学校新建的大礼堂,席位众多,初高中部几个年级坐在一起还留下大半空档,就等着来年用新面孔填满。 于点挑好位置落座,郁子升刚刚好揣着外套衣兜栽在他身边,仰起脑袋闭目休憩,一副七天七夜没合眼的架势。 也不知道这人多年来练就了什么功法。 刚才全班一起走出教室,于点本来还担心郁子升会不会被落下,但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对方的时候忽然被三十三中校友及时拉住。 何旦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拭目以待。 果然,等人走得七七八八了,这人竟然闭着眼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虽然仍是松松垮垮没个正经样,但也一路梦游状跟着大家走了过来。 现在还精准地坐在了于点身边。 “所以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啊。” 于点小声嘟哝了一句,也没敢细看,瞄了一眼就做贼心虚地扒着前排座椅靠背,欣赏夏洛洛的马尾新发型去了。 也没注意到,在他话音落下去的时候,那仰面的少年睫毛轻颤,懒懒掀开蝉薄眼皮,瞥了他一眼。 开学典礼是例行套路,先主持人套话,再领导套话,然后优秀学长学姐套话。 轮到新生代表套话的时候,周围昏昏欲睡的同学们精神了些,一个个坐直了准备好好瞻仰大小姐的巾帼英姿。 何旦:“瞻仰后面一般跟的是遗容。” 周舟:“什么?你姨也来了?” 何旦:“没什么,我们好好瞻仰吧。” 唐渺淼的演讲词写得很漂亮,还是中英双语的,连挑剔的老教师都无可指摘。 于点英语笔试稀碎,但口语还不错,听着大小姐正宗的美音也暗暗臣服了四分钟。 第一名在大家异常热烈的掌声中鞠躬下场,而下一位走上主席台的却不是全市第二汪皓霖同学。 看着站在台上静立如松的少年,大家都惊了。 周舟:“我靠,姜翟这么牛逼的吗?” -- 第18页 这还是那个穿着跨栏背心在宿舍里和他们一起打牌出老千的姜翟吗! “怎么了不行吗!” 于点条件反射地维护起发小:“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姜姜可是QQ空间里‘转发后中考英语就能上130的学神’之一!” 从前姜翟就经常在周一晨会上台演讲,无论穿的是什么校服,少年永远脱稿在麦克风前站得笔挺。 临场发挥是常规操作,他几乎是从鞋底开始向上透出从容与强大。 虽然那条转发近千的说说是姜翟转学后的同学发的,但于点还是喜欢拿来炫耀。 何旦笑得东倒西歪:“那你转发了吗点儿?你英语考多少?” 于点恼羞成怒地把他的脸扒拉开:“狗蛋离我远点!” 打闹着呢,忽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隔着校服袖口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捏了回来。 这熟悉的、抗拒无能的绝对掌控感。 于点回过头,悲愤地发现郁子升的手臂就是长到了捏着他玩时还能悠闲靠在椅背上的程度。 “动静小点儿,一会儿把老师招来了。” 少年语气淡淡,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 于点“哦”了一声,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来,老实了。 何旦看着他俩挑了挑眉,没憋住笑连忙把头又转了回去。 室友半个月,他可是知道于点是个初见时乖巧可人但一熟起来就无法无天的孩子脾气。 看他现在这么听郁子升的话,真是一幕感天动地的父子真情啊。 # 打鸡血的开学典礼结束,大家稀稀拉拉回班,班主任章苘已经在讲台前微笑着等候多时的模样。 于点超喜欢这位女老师,推着搡着把慢吞吞往前挪的郁子升赶回座位,自己也搬好椅子在靠走道的位置坐好,小学生一样双臂搭在桌上,目光炯炯地等着班主任开始新学期教育。 “开学第一周,大家就先自己组合着随便坐吧。” 第一句话就这么动听。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章苘出其不意地落下温柔砍刀:“一周后会有一次迟到的入学考试,成绩不会影响各位的班级归属,但到时候会按照排名重新调整座位。” 女老师指了指黑板上方的第一张金红奖状,笑吟吟的:“军训的时候我们班拿到了很好的成绩,期待下周也是。” 大家鼓起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掌声。 “正式班干竞选也是在一周后,大家这一周好好相处,好好了解,当然也要好好听讲。” 军训半个月外带一上午开学典礼,新生教育进行得够多了,章苘没再过多占用课堂时间。 “咱们班的宋然老师还在国外进修,下个月才回来,暂时由张宜丰张老师给大家上数学课,大家掌声欢迎。” 门外的男人走进教室,难得步入中年还发量茂密,眉眼轮廓依稀瞧得出少年时的俊朗。 “要求不多,平时作业认真完成,不会的空下等我讲也成。以前的兔崽子都爱叫我张三疯,但只要你们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我一般也不会很疯。” 笑声此起彼伏,几年没当过班主任的张宜丰撇了撇嘴装严肃失败,也笑了一下。 “行了,上课吧,接下来的这个月合作愉快。” 第一节 课元素集合,不难,书还没发也不耽误,但下课时周舟还是忍不住无病呻吟。 “旦哥,我没救了,你一周后还想和我共续前缘吗?” 早就趁假期先修过语数英理化生的何旦摇了摇头:“不吧,我想和夏洛洛做同桌。” 周舟兰花指都翘起来了:“你这负心汉!” 他回头看于点:“点哥,你……” 于点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想夏洛洛做我前桌!” 周舟咬碎一口银牙:“升哥……妈的算了,老子还是好好学习吧。” 何旦点了点头:“有觉悟。周儿,听哥一句劝,人,最能依赖的还是自己!” 唐渺淼站在讲台上嗓音脆亮:“搬新书啦!胳膊腿健全的男生都站起来和汪皓霖一起走。” 何旦“哎哟”一声抱着胳膊栽倒在了桌上:“我好虚弱!” 于点和周舟嫌弃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再次陷入沉睡状态的郁子升,面面相觑两秒,勾肩搭背地走了。 壮汉周舟不是吓人的健身男款式,但一样分量的肌肉安在郁子升身上是模特型男,压缩一个脑袋的身高就显得靴微有些壮硕。 “什么一个脑袋!” 周舟不爽:“我矮他一头,雨点儿你还矮他两头呢!” 于点更不爽:“你胡说!最多只有一头半!” 周舟:“1.8!” 于点:“1.3!” 俩学渣互飚着1-2集合内的有理数吵半天,吵着吵着就忽然忘了最开始吵的是什么。 但两人胜负心蓬勃,梗着脖子还想继续一较高低。 忽然有人接过了于点怀中的厚摞教材。 他两手空空地抬起头,傻不拉几地看见了郁子升困恹的眉眼。 于点不吵了,也不理周舟了,眨着眼睛试探道:“这么多书,咱俩一起吧。” 郁子升冲角落微微颔首:“给你留了两本。” 于点一回头,还真是只有两本。 周舟又在笑话他了,于点捡起那两本练习册,转身追上大步流星离开的郁子升。 -- 第19页 他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困呀?” 男生耷拉着眼皮:“低血糖。” 难怪军训的时候自己晕倒,这人直接就从兜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棒。 于点同病相怜地看着他:“吃糖也没用吗?” 郁子升的嗓音低了下去:“嗯,天生的。” 天啊,太惨了。 于点只是不吃饭会晕而已,他这吃了也没用啊。 郁子升:“你信了?” 于点:“……?” 靠。 于点抱着练习册站住,感觉自己又被世界针对了。 但郁子升却又笑了下,眼尾低垂,语气柔和道:“没骗你。” 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一路无话,两人走到班级门口,郁子升突然停住步伐,没头没尾道:“帮我抱一半。” 于点当他手酸,“哦”了一声凑过去,万万没想到这混蛋直接把厚到几乎没过于点鼻梁的课本全部塞进他怀里。 我!靠! 于点就跟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样,一下子从丹田提起一股邪劲,脑袋嗡嗡地抱着教材冲进教室,听见周围同学惊呼:“牛逼啊,小雨点儿!” 可不是吗! 教材砸到讲台上惊起一片粉尘,于点趴在高高的书堆上面,目光追随着那个拉开椅子独自晃回座位的郁子升,鼓成泡泡的粉嫩嘴唇被印刷油墨的书香藏了起来。 于点跟个复读机似的心想:牛逼啊,子升哥。 第09章 你脸红什么 # 在对下周考试的抗拒和与同学们打闹的欢乐中,开学第一周的进度条烧得飞快。 于点上辈子可能是水做的林黛玉,一天要抱着自己的怪物公司迪士尼水杯喝足整整八杯水。 从水房回来的时候,座位边上围着不少人,都在听何旦扯淡论坛八卦。 于点迷迷糊糊地搭腔:“什么论坛?” “不会吧雨点儿,”变声期的男生惨叫一声,“你这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何旦从人堆里探出脑袋帮好友解围:“我们点儿拿手机只玩橙光单机游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俩认识一周了我才逼着他登上微信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难怪。” 坐在教室正中间座位上的唐渺淼转着笔回头,笑起来眉眼艳得像芍药花开。 “我还以为我什么时候把小雨点儿惹到了呢,晾着我这么多天不通过验证。” 大小姐都发话了,大家立刻一同出言攻讨起小少爷。 于点举起水杯放在头顶求饶:“知道啦知道啦!我今晚就上线一个一个向大家发送好友申请,你们想晾我多久都行!” 快上课了,大家心满意足地散开,何旦却仍然好奇地没把头转回去。 “点儿,你看起来网瘾也挺大的呀,怎么不上微信QQ也不关注校园论坛?” 于点冷笑:“因为我只喜欢玩橙光单机游戏。” “……” 何旦曲起两根手指向他来了个五十厘米的滑跪道歉。 但于点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预备铃响了,何旦被糊弄着坐了回去。 一旁安静看着窗外的郁子升微微侧过脸,目光扫过长睫低垂的于点,若有所思片刻,没说话。 干瘪的气球小狗只需要一节课就可以重新给自己打足气。 下课时隔壁五班的姜翟同学找上门来,当是时于点正盯着郁子升的脸,发现什么重大奇迹似的凑近同桌,郑重宣布:“你有卧蚕诶!” 姜翟走到边上搭腔:“嗯?那不是眼袋吗?” 于点唏嘘地抬头看向发小:“姜儿,你单身不是没理由的。” 说的跟他有对象似的。 郁子升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抬眼看表弟:“什么事?” “周末帮我搬个家,”姜翟正大光明看了眼手机,“叫了搬家公司,你帮我看着绻绻就行。” 于点保护着自己的发型接话:“我也去吧!我也想绻绻了。” 姜翟把老款iPhone塞回裤兜:“随便,但我忙,到时顾不上你,换个人撒娇去。” 他摆摆手就走了,赶时间似的。 于点转头看向整暇以待的郁子升,张了张嘴,又被姜翟刚才那句讨厌的“撒娇”堵住喉咙,被缝住了声带似的出不了声。 但郁子升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两秒后点了点头,应道:“行。” 于点:“?” 前排一直竖着耳朵的何旦周舟:“?” 雨点儿刚才是用意念撒的娇? 姜翟来了又走了,但他开学典礼时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人都回自己班了别人班里还在悄悄讨论某姜姓帅哥。 周舟飞快扫了一眼一过道之隔做着题的男同学,用拇指比着他小声问同桌:“所以当时为什么不是汪汪上去演讲啊?” 毕竟全市第二呢。 何旦往嘴里塞了块润喉糖,冷酷道:“因为姜翟他爸是校长。” 周舟震惊地瞪大眼睛:“???” 何旦笑了出来:“逗你呢。” 原因挺简单的。 唐渺淼和汪皓霖是一二名没错,但他俩都是从信中初中部直升的,而姜翟却是从一座盛产混混和高职生的破烂初中考出来的。 两个先进生代表各有各的特点,可以全方位激励同学。 周舟有点懂了:唐渺淼是用来激励何旦的,姜翟是用来激励他的。 -- 第20页 周舟:“那你俩学习上面谁厉害?” 何旦想了下,认真道:“我比他年级排名靠前两名,但我是我们学校重点班的,姜翟是自己学的,所以应当是他厉害些。” 论证得有理有据的。 周舟看着同桌那副近视镜片后微凸变形但依然明亮的眼睛,没忍住笑了一下,怼着他的胳膊小声说:“哎,同桌,突然觉得你还挺帅。” 何旦“呵呵”一声,把英语卷子抽出来扔到他桌上:“别拍马屁了,抄吧。” 下课总是聚众扯淡,这回话题又扯到了大家的网名。 前排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说到什么了,几个人闷闷笑了几声,肩膀抖得跟筛糠一样。 下节就是英语课,周舟抄ABCD抄得满头大汗,被前桌烦得够呛:“悄悄话大点声说,要不就闭嘴!” 军训时试胆大会的主角小林子轻咳一声坐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又怂了:“算了,大家散了吧。” 隔了个过道的汪皓霖挑了挑眉:“别啊,我刚好像听到了升哥的名字,你们说他什么好话呢?” 这孙子怎么这么坏! 牵扯其中的何旦立刻挺直腰板,自欺欺人地离郁子升的桌子远了点:“我们说升哥的网名好听!” 郁子升今天难得没打瞌睡,拄着半边脸旁听大半天还“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什么人啊这么自恋。于点没忍住笑了下:“叫什么呀?” 郁子升看着他,幅度很缓地眨了眨眼睛。 “玉子烧。”他说。 “这也太……”于点张了张嘴。 何旦决定把好朋友也一起拉下水:“太什么!” 于点:“太适合你了。” 何旦:“……乌鱼子。” 郁子升没说话,小林子的女同桌却先笑了笑:“雨点儿的网名也很适合你本人啊。” 雨点点点点! 感叹号也包括在内。 郁子升挑了挑眉:“我以为……” 于点习惯性杠道:“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郁子升玩笔去了,看样子不想理他了。 于点:“……你说嘛。” 汪皓霖抢答:“之前军训时在宿舍里聊起过,我们都以为你的网名应该叫‘雨点点点头’。” 于点茫然道:“为什么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郁子升忽然掀起眼皮叫他:“雨点儿。” 于点回头:“嗯?” 郁子升:“点头。” 于点听话地点了点。 于点:“……” 何旦:“噗。” 周舟:“噗。” 汪皓霖:“噗。” 小林子与女同桌:“噗。” 郁子升唇角弯了弯,低下去的嗓音沙沙的。 “小狗。” 何旦啧啧啧地摇头叹息:“点儿啊,是不是升哥以后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点头啊。” 于点负隅顽抗:“怎么可能!” 抄着作业的周舟反应很快地应声:“对啊,怎么可能不可能!” 于点:“……我要换座位!我要告老师你们欺负我!” 何旦:“我好害怕,求求你不要。” 上课铃响了,是那位据传为另一位“信中双剑”刘老师的语文课。 于点不喊了,但挂不住面子,又扯了张小纸条涂抹完扔过三八线。 郁子升展开看了看。 小孩儿:“那你叫‘玉子烧烧烧’!” 什么东西。 郁子升提笔要回复他,第二个纸球又紧接着扔了过来。 “算了,还是‘玉子烧不尽’吧。” 郁子升果断画了个大叉:“不要。” 太娘。 于点得意了,第三张纸条又传了过来:“那你求我!” 像何旦一样,没有尊严地求他!滑跪!至少两米! 郁子升把纸条团在一起丢到课桌角落里了。 于点气疯了,把语文书翻到《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被他念得像“你妈的我来杀你了”。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连倚在讲桌旁不苟言笑的女老师都依稀听见了些许诚挚过分的情绪,抬起目光,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逗过头了。 郁子升桌上没有草稿纸,索性直接提笔在课本上龙飞凤舞。 于点的胳膊被水性笔头戳了戳。 他面无表情。 于点的袖子被拽着拉了拉。 他毫无感觉。 于点的……于点的痒痒肉被碰了一下。 他鼓着嘴巴忍住险些控制不住的笑声,课本挡在面前,没什么威胁力度地瞪了郁子升一眼。 顺着对方推过来的课本,于点的目光往书页上飘了过去。 “求求你。” 草书一样的,乱七八糟的三个字。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他看字不见。 寂寥雨巷里那丁香般结着幽怨的姑娘站在康桥的榆荫下,苦着脸笑他画蛇添足。瘦条条的三个汉字在冷白的纸张上招摇成水草青荇,挠挠他的耳朵,又闹闹他的指尖。 于点像是被点了穴挠痒痒,浑身都不自在,但却一动也不敢动。 没哄好? 郁子升把课本收回来想再补上几句,但余光瞥到什么,让他突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少年眯了眯漆黑漂亮的眼睛,侧过头,懒散的骨头被一阵穿堂风撑着,他微微俯身,探究性地离小同桌更近了些。 -- 第21页 自牙牙学语伊始,无论遇到什么事,郁子升的语调总是固定的慢节奏。若是忽视掉那张过于张扬的厌世脸,他的咬字几乎温吞到了温润的地步。 而刚刚好,于点此刻正两眼发直地盯着课文,半点儿不敢扭头分神。 看不见他的脸,嗓音便格外得钻人耳朵。 过电般的感觉窜上四肢百骸,于点浑身的汗毛竖起,差点儿就把手中的书惊得丢了出去。 这回他们终于被老师发现了。 “郁子升。” 戴眼镜的女老师冷淡发话:“你刚才问你同桌什么了?” 别离的笙箫戛然而止,全班鸦雀无声。 脱下校服外套的郁子升只穿着一件深色T恤站了起来,姿态松散,不像是在接受批评,倒像是和老师心平气和地谈心。 “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班里有人没忍住从鼻腔里憋出一声笑,立刻又压了回去。 刘建义挑了挑眉:“食堂有什么佳肴让于点这么激动,分享一下让大家都听听?” 开学以来一直只吃佟绮烟爱心午餐的郁子升沉默了。 于点如坐针毡地在座位上挪动屁股,几次想要站起来,都在离板凳几厘米的地方被同桌一根指头就压得起不来身。 郁子升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老师,我错了,我刚才撒谎了。” 刘建义饶有兴致地“嗯”了一声,语文老师的探究精神突然深得跟研究科学的理科同事们一样:“所以你刚问了他什么?” 我的妈呀。 不经事的小孩子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郁子升单腿撑着修长身量,余光瞥过于点不自在到恨不得挖个坑自我了结的模样,嘴角向下撇了撇,眼中却溢出点实实在在的愉悦。 “我问他……” 郁子升拖长了语调,故意似的惹人浮想联翩。 大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而那混蛋低垂眼皮,却在小傻狗抱头砸桌的呜呜中轻笑出声。 “你在脸红什么?” 第10章 我脸红咋了 # 上午九时许,早高峰人潮渐渐散去的麦当劳里播放着Lana Del Rey慵懒娓娓的弃曲。 姜翟端着两份早餐来到靠窗的位置,刚巧听见于点扯着头发哀嚎:“小学二年级的算术怎么这么难啊!” 姜绻就坐在他旁边,玻璃弹珠一样的大眼睛在反光的壁面上透着无机质光芒,背带裤再扮嫩都藏不住这位女士刻在灵魂深处的脱俗与冷酷。 姜翟放下餐盘,屈指在妹妹额头上弹了一记:“自己作业自己写,嗯?” 姜绻没说话,但伸出小手主动拉了拉代写人的袖子。 于点被小妹萌得内心尖叫,面上却还竭力端出了一副稳重的大人模样。 作业和铅笔还给小学生,于点又主动从姜翟手里接过牛奶杯,端端正正摆在了妹妹的手边。 姜翟把一份全餐推到他面前,问道:“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于点对他皱着鼻子做丑脸:“一半一半吧……你晓得我爱拖延。” 好人姜翟在百忙之中抽空给菜鸡于点画了个知识点范围,还拿了些题目给他做。但正如于点所说,重度拖延症患者不到最后一秒绝不会老老实实坐到书桌前。 “但你放心呀,我肯定会做完的!不会浪费我姜的心意!” 姜翟撕开胡椒粉往炒蛋上撒了些,无所谓道:“浪费也没事,那题目是一学姐给的,我从里面挑了些给你。” 他抬眼挑眉:“但我记得我也发了一份给你们班那个汪……” 于点:“汪皓霖。” 姜翟:“嗯,他和几个人也找学姐要了,我就给他发了份让直接传给你们班同学。他没发吗?” 于点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你知道我不看学校消息的。” 也是。 姜翟点点头,往窗外的大马路上看了看:“郁狗一会儿就过来了吧。” “……” 于点:“他不是你哥吗?” 姜翟面不改色:“是啊,怎么了。” 太理直气壮了。 于点咬了一口松饼,口齿不清道:“我就不会叫我哥于狗。” “啊?”姜翟有点惊讶了,“我每次见到他都在心里帮你这么尊称他呢。” 什么啊。 于点笑着把食物咽了下去:“那谢谢你啦。” 姜翟“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一旁静静喝牛奶的姜绻身上:“绻绻,忘记哥哥们刚才说的脏话。” 太惨了郁狗,你已经是个脏东西了。 于点喝了一大口兑奶的红茶,鼓着嘴巴陷入放空。 姜翟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我听说郁狗在课堂上让你没脸了?” 于点:“……” 姜翟眼中升起些兴致:“他干什么了?我问他他没说。” “就、就……” 于点压着嗓子崩溃了一会儿,难为情又不爽道:“雨点儿也不想说!” 姜翟笑了起来:“你脸红什么啊。” 你在脸红什么。 于点瞪着狗狗眼和发小对视半晌,认输了。 那天语文课,在于点脸上渐渐涨粉几欲滴血的红晕中,全班同学静默五秒,忽然爆出了一阵经久不消的哄闹。 甚至连冷脸的老师也撇着笑,无奈地摇摇头,竟然让那混蛋就那么轻轻松松地坐下了。 -- 第22页 于点委屈死了:“我同学还把王者ID改成‘你脸红什么’来取笑我!” “这么过分啊,”姜翟嘴边仍噙着下不去的笑意,“那要不我和你说说郁狗小时候的糗事,你下次去嘲笑他。” “这不……好吧。” 于点眨了眨眼,有意无意把句子断成了期待的双关语意。 姜翟连回忆都不用便直接捡了一条出来:“初中的时候他抄女同桌试卷,成绩下来人家考八十,他考了三十。” 于点已经忍不住想笑了:“为什么啊!” “我二姨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回家就教训他‘抄就算了你怎么连抄都不会抄’,但其实是他抄完就交卷出去打球了,他走以后女同桌检查了一遍,全算错了。” 于点笑得趴到了桌子上,眼睛亮晶晶的。 “还有呢,”姜翟瞥了下桌角手机不起眼的通话页面,眼底含笑,“小学的时候吧,就绻绻这么大,我姨夫带小郁狗来麦当劳,特客气地和他说:‘我都请你吃儿童套餐了,回去写写作业呗?’” 但听完此话,他儿子反应极快地把刚进嘴还没来得及碰上口水的薯条取出来,礼貌道:“那薯条还给你,拼音明天写。” 怎么越说越可爱了呀! 于点半张脸藏在交叠的手臂后头,圆眼睛都弯得看不见瞳孔了。 姜翟揉了揉他的额角:“原谅他了吗?” 于点坐起来,认真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电话那端的某条狗会不会突然汪汪出声,但于点却他先一步开了口:“我没生他气啊。” “……” 通话两端都沉默了一会儿。 姜翟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向门边:“郁狗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门口的铃铛响了一声,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郁子升握着手机推门走了进来。 于点又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了。 但偏偏姜翟一点也不体谅他的难处,两口解决完早点就站起来给他表哥让座。 “搬家公司差不多到了,我先去看看,你们陪绻绻吃完早餐过来。” 在于点无言的挽留下,姜姓男子毫不留情地抛妹弃友溜没影了。 对面是与他身量相当的少年落座,黑色T恤,腕上绑着红绳。 于点别扭地不想和他对视,随便打了个招呼就侧头盯着妹妹吃饭。 幸亏姜绻是个人形机器姬,被这么赤裸裸的目光注视也能面不改色。 方才通话里的内容郁子升都听见了,但顾着小朋友的面子一句也没提。 这会儿他也只是望着于点柔顺的碎发,轻声问道:“你怎么不理寸头了?” 像军训时一样,毛茸茸的,很好摸。 现在长长了,大约也好摸,只是雨点儿暂时不让他摸。 小孩含含糊糊道:“扎小辫儿不方便。” 扎什么小辫。 也没见你平时扎小辫啊。 郁子升没及时接话,场面就又尴尬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脸红”那晚。 虽然于点自我感觉丢了好大的面子,但晚上还是乖乖地像白天承诺的那样,给同学们一个一个发送了迟到的好友申请。 郁子升也收到了。 “我是雨点点点点!” 连验证通过的第一句自动回复都比别人能咋呼。 郁子升躺在床上勾了下唇角。 他困着呢,手机在掌中滑了一下险些砸到鼻梁酿成惨剧,抢救时没留神连点了两下于点的头像。 再拿起来,聊天框里赫然显示着:“玉子烧拍了拍雨点点点点!说:爸,你回来了。” 窗外的秋蝉在垂死挣扎。 郁子升的拳头忽然痒了。 同桌两人的对话框还停在那一夜那个一言难尽的“拍一拍”,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于点旷日持久的别扭与矫情。 郁子升跟他一起观看了一会儿妹妹的早餐直播,食指指尖在桌上点了点,最终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谁把ID改成‘你脸红什么’了?” 于点茫然抬头:“你怎么知……” 他没有接着问下去,因为郁子升又摆出军训那天询问他大冒险内容是什么时候的表情了。 耐心的,冷淡的,但又好像也可以看做是温柔的。 于点低下头小声嘟哝:“是何旦。” 郁子升“嗯”了一声,伸手把扣在桌面的手机拿了起来。 他打字不快也不慢,低垂着脑袋,后背绷得像一张拉开的弓,也像猫科动物——但并不是狩猎前蓄势待发的那种。 是在太阳下伸懒腰的大猫。 于点眨着眼睛偷瞄了他一会儿,一发现对方有抬头的趋势,立刻假装无事转头继续看妹。 郁子升:“何旦刚刚改名字了。” 是自己改的还是被威胁后改的,结果似乎挺明显的。 于点觉得自己有点狐假虎威,但不得不说狗仗人势的感觉真的很爽,他已经决定和郁子升重修旧好了。 但没想到这人却像是要永绝后患一样,又主动出声建议:“为了避免还有别人抢注这个ID碍眼,不如你自己修改一下?” 于点感觉自己耳朵聋了:“改什么?” 郁子升挺有耐心地重复道:“你脸红什……” 于点红着脸站了起来:“凭什么呀!” 凭什么? -- 第23页 郁子升想了一下,挺有把握地试探道:“你每天看着,记着,知耻……而后勇?” 靠。于点差点儿就被这文盲洗脑成功了。 看得出小孩心里还有道坎没过去,郁子升主动解锁自己的手机点进游戏图标。 “没关系,我可以陪你一起改。” 于点快被他这一整套操作整疯了。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郁子升在因为敏感词初次修改失败后,面不改色地敲了几下删除键,把“我脸红关你屁事”成功改成“我脸红咋了”。 郁子升把手机放回桌面,转陀螺似的将屏幕转到于点的方向,推过去方便小孩看清。 “改吧。”他不容置疑道。 于点:“……我没有改名卡。” 郁子升:“嗯?那我买一个给你。” 骑虎难下了兄弟! 于点哆嗦着手使用了好友赠送的道具卡。 右侧在线列表里,俩赛季初还没打过游戏的尊贵铂金“你脸红什么”和“我脸红咋了”头像紧紧并列在一起,下面还有个刚刚被要挟着改成了“咋也不咋”的何旦。 这、这。 于点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脏话词库马上就要更新出一个大写加粗的…… “操!!” “你们这也太像情侣名了吧!!!” 微信消息被自动屏蔽,何旦从微博私信杀过来给于点发了一万个感叹号。 于点吓得不行,想丢手机又怕砸到花花草草,当机立断一拳头捶上锁屏键将最新款iPhone倒扣在桌面,崩溃之际在嗓子里忽然冒出一句:“子升哥哥!” 郁子升都听愣了。 后半句“放过我吧”没说出口,于点吸了吸鼻子,忧郁地放空眼神:“没什么,就叫一下你好听的名字。” “……” 郁子升的舌尖舔过下唇滑到齿侧抵了抵颌骨末端,沉默之中也没反应过来于点的一个称呼怎么杀伤力如此巨大,让他刚才几乎有一秒与世界失联。 有两袋糖被放在了小方桌上。 两个沉默的傻子抬起头,再次一起看向拄着下巴百无聊赖反过来观察他们的姜绻。 有人眼神飘忽。 有人不发一言。 周围乐声缱绻,女孩伸出小猫舌头,半袋爆炸糖都在她的舌苔上噼里啪啦地跳着霹雳舞。 ……于点终于笑了出来。 他捡起橙子味的跳跳糖撕开包装,弯着眼睛递到郁子升的面前,超超可爱地说出了“我们和好吧”的有且唯一同义句。 “吃糖吧,子升哥!” 第11章 你哥还挺多 # 搬家公司的车只来了一辆小面包,两个工人师傅上下没跑两趟就把姜家兄妹的东西从城南彻底倒腾到了城西。 公寓条件不错,比之前的强上许多,连中央空调都装好了。 除了看房外今天第二次来这里的姜翟四下打量了一圈,绕开地上的几个纸箱,推门走进靠里的小屋,把手中拿了一路的小熊玩偶放在床上,枕着姜绻的小枕头安置好了。 门外的纸箱里装的都是过去的一些东西,想不起来的时候几年不拆开都行,有好几个就是姜翟原封不动从上上个出租屋搬到了上一个,现在又搬到了这里。 除此之外,他和妹妹的行李实在少得有点可怜。 姜翟在四十几平的公寓里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低头给表哥发了条消息。 这处信中附近的公寓环境不错,主要胜在私密,据说隔音效果也很好,中介特别保证过不会有被邻居的打闹吵得睡不着觉的情况出现。 但在于点人没到声先至的招呼下,姜翟发现自己又被骗了。 拉开门后飞奔着扑进他怀里的是背着小书包的姜绻,当哥的蹲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耐心道:“绻绻和点点哥哥在房子里玩一会儿,我和升升哥哥出去买点东西就回来,好不好?” 姜绻看着他没说话,眼睛乌溜溜的,没有情绪地生着气。 姜翟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商量:“给你买话梅糖。两袋。” 姜绻干脆利落地松开哥哥的衣角,转身去找于点了。 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挺绝的一个女孩儿。 给于点留了把备用钥匙,姜翟和打哈欠的郁子升一起走进电梯。 表哥估计刚才已经把他小同桌哄好了,这会儿放松得睡意涟涟,靠着轿厢壁都快要睡着的样子。 姜翟单手滑动屏幕,正检查备忘录里的购物清单,忽然听见那睡神在身后出声:“你二姨给了我许多钱,让带今天的所有小孩儿一起出去吃顿午饭。” 姜翟看着手机没回头:“行呗,正好省我一顿,懒得做了。” 楼层数字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蹦,郁子升抬起后脑靠墙,散漫道:“之前你上学的时候绻绻可以住我们家,今天之后呢?” 电梯到一楼了。 姜翟收起手机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她还是不喜欢和同龄人相处,除了雨点儿,大孩子也多半和她玩不到一起。” 姜翟顿了顿。 “我想让她暂时自己在家里。” 郁子升短促地皱了下眉:“有必要吗?” 佟绮烟的职业是独立编剧,如无必要可以天天居家工作,多带个孩子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姜翟摇了摇头:“绻绻八岁了,有自己的世界,我得尊重她。” -- 第24页 姜家的小妹妹聪慧异常。 虽然如今每天做着哥哥买给她的适龄习题,但大约就算姜翟把自己的课本拿给姜绻,小姑娘也能看得比她雨点哥哥明白。 或许可以像电视里那样,把她送进什么高校的少年班。 虽然在博眼球的新闻舆论里,那些以“神童”名号瞩目的孩子最终总是会落入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平庸,但更多早慧少年的前程仍然是繁华似锦的。 只是姜绻和他们还是有点不太一样。 姜翟并不在意妹妹最终是不是会碌碌无为,毕竟他会一直陪在姜绻身边。 但他不希望妹妹不开心。 姜绻的确喜欢佟绮烟,喜欢郁子升一家人,但她非常有自觉自己只是个客人。 每天呆在郁家,虽然可以获得更多的疼爱与关怀,但她并不自在。 姜绻很聪明,聪明得过了头,甚至比哥哥还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哪种人生。 她既然不喜欢和别人相处,那就只和哥哥相处吧,没关系。 郁子升无言了一会儿,轻声重复:“她只有八岁。” 就算心智再成熟,还是不具备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 “我知道,”姜翟笑了笑,“我把每天的饭菜都提前准备好,每节课下都会和她视频。” 四十五分钟就见一面,比大多数的家长孩子都要腻歪了。 郁子升看着他:“你真的能一直陪着她?” 一直走在她的前面,遮风挡雨,灾苦趋避。 超市里人不多,姜翟拍了拍郁子升的肩膀,戏谑道:“表哥,我怎么感觉你眼中写着我会早死。” 行吧。祸害遗千年。 郁子升没有被他说服,但也自觉说服不了对方。 “有事就叫我。”他最终妥协。 姜翟“嗯”了一声,把答应姜绻的两袋话梅糖扔进购物车。 “没有你我可寸步难行啊,升升哥哥。” # 于点和姜绻坐在沙发上,正在玩大富翁。 只有两个人玩,但他已经快破产了。 再一次路过姜老板的地产留下巨额过路费,于点咽下喉头的血腥,忧伤地抬起双手捂了把脸。 他玩这游戏的时候从来就没赢过。 “要不我们打游戏吧?” 于点小声建议。 姜绻在手心抛着骰子抬眼看他,目光宁静,但于点心虚地感觉她像是在看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可怜孩子。 骰子被扔回包装盒,姜绻答应了。 于点开开心心地趴去茶几边给switch开机了。 姜绻看着他的背影,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晃了晃腿,忽然听见门外有什么动静。 于点也听见了,好像是邻居关门的声音。 “绻绻,你们隔壁住人了啊?前几天你哥还说这一层只搬进来你们家一户呢。” 不出意外地没得到回应。 于点甩了甩手柄,有点儿郁闷地发现姜翟的switch该返厂维修了。 两人退而求其次次次次,开始玩抽王八了。 二十分钟的工夫就当了十五回王八,于点到最后都有点神智不清了。 幸而走廊上再次响起了动静。 姜绻将冰凉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在于点清明些的目光中指了指大门。 于点火速get了她的意思:“走,我们看热闹去。” 从猫眼看外面没有人,于点按住大门把手缓慢下压,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推开防盗门,和小姑娘一起把脑袋探出去了一半。 他首先看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别人家门口低头用钥匙试锁的姜翟。 紧接着看到的是和两大袋从超市买来的东西一起倚靠在墙边的郁子升。 最后,他在电梯门口看见了一个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把寻常秋装穿成了随时去米兰走秀程度的陌生帅哥。 我、靠。 太帅了。 除了于祁云,他几乎没有见过这种眼中似乎写满半幅人生,但年岁留下的痕迹又十分模糊的好看男人。 况且于点知道于祁云究竟多大年纪,早就没什么神秘感了,但这个人却完全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别样的温和气场。 吸引人下坠,又疏离着将人推出千里之外。 于点没见过这种人。 他两眼发直地扒在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提菜走到姜翟身边,在大门密码锁上按上自己的指纹。 “滴——” 他拉开门锁要进去了。 于点半只身子都快伸出来了。 但在男人合上大门的前一秒,姜翟稳稳扒住缝隙,又把门拉开了。 于点还听见他缺魂短智地问对方:“为什么,我家的门锁有你的指纹?” “……” 因为那不是你家啊哥!你中考英语150怎么考的啊!你在搭讪吗!你是在搭讪吗!! “可能因为你家的门锁在那边吧。” 男人的嗓音好似裹了水汽,很柔软,像是高压锅里蒸出糖胶的苹果。 姜翟很难得地沉默了,在旁边笑了他好一会儿的郁子升看够热闹,自己提了一袋东西给表弟留了一袋,晃晃悠悠走到家门边,垂眼和还扒在门口发呆挡路的小孩对视。 “……” 反应过来的于点动静很大地侧开身子给他让路,手心贴在墙上还想解释一下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看热闹。 -- 第25页 可惜同伙姜绻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偷窥没了兴趣,转身就回屋里自己玩熊娃娃去了。 于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郁子升又站在餐桌前从塑料袋里往外取东西,顾不上搭理他的模样。 “要帮忙吗?” “不用,坐着就行。” 刚和好不久呢,是不是得热情点。 于点挠着耳朵,苦找话题。 “刚才那个哥哥好帅啊。” 郁子升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他:“你哥还挺多。” 于点被他说住了,思索片刻,小声回复道:“呃,可能因为我年纪小?” 于点小时候提前一年上的小学,比大多数同学年纪都小呢。 初中时因为郁昆工作调整,中途搬家多上一年初一的老棒子郁子升笑了一下,于点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莫名冷了许多。 怎么回事。空调坏了吗。 房门再度推开,姜翟提着袋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中午拿许多钱吃什么,表哥?我很饿。” 郁子升低垂眼睑,因为语调很慢,显得颇有诚心:“楼下牛肉面馆开着呢。” 姜翟:“?” 于点:“?” 姜翟提着东西去厨房了:“我还是自己试试火吧。” 姜哥做饭超好吃! 于点开心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想去围观,但刚走到餐桌边上就被郁子升拎住了衣领。 又来这套!长得高了不起吗! 就是了不起。 郁子升微微倾低了身子,仍然是慢吞吞的语调:“去叫小妹出来,我们吃烤肉。” 于点弯眸笑了笑,色泽剔透的瞳孔莫名挤出星光,郁子升手上的动作一松,小东西就立刻转过身跑去敲妹妹的房门。 走进厨房压根没打算开火的姜翟从冰箱里取出雪碧扔给表哥一罐,啧了一声:“整天欺负孩子,就我们雨点儿脾气好。” 郁子升没说话。 垂下去的指尖在脉搏操纵下轻轻点了点空气,像是刚才似有若无滑过少年后颈的触感转瞬即逝。 # 午饭后已经一点多钟,佟绮烟的许多钱确实很经花,俩小孩吃得肚子都圆了,走在路上比郁子升还先一步犯饱困。 姜翟抱着搂住他脖子打瞌睡的姜绻向郁子升微微颔首,得到表哥一个无声的点头后就放心回就在附近的新小区了。 郁子升在路边拦了辆车把困孩子塞进后座,自己也进去坐到他旁边。 手机对话框里是姜翟刚刚发来的于点家的地址,郁子升轻声念给师傅听过,肩膀忽然沉了一沉。 他没侧头看,但挂着平安符的后视镜里,于点的睡颜很恬淡。 原来疯孩子不闹腾的时候也能文静一点。 “好可爱……” 文静孩子说起梦话,不知道又在夸哪家的姐姐妹妹。 也可能是哥哥,毕竟他年纪那么小。 郁子升侧脸看向窗外的梧桐街道,眼神又恢复了日常状态下的平淡。 偏偏靠着他的那位是个不平淡的,小猫咪似的用脸颊不安分地蹭了蹭郁子升的肩膀,洗发水用的似乎还是橙子味的。 怎么又是橙子。 “小狗……好可爱……” 于点嘟着嘴巴咕咕哝哝。 郁子升歪了歪脖颈,垂眼侧目看见织在小孩雪白肌理之上的纤长睫毛。 不卷,但是很长,垂下来撩人得很。 郁子升微微挑眉,和梦中人搭话:“有多可爱?” 于点半梦半醒地想了想,含糊的语气异常郑重。 “宇宙无敌全世界第一可爱。” 前排的司机师傅都闷闷笑出声了。 郁子升的眼底忽而溢出一点很好看的笑意。 “不会吧,”他说,“还能有小狗比你更可爱?” 第12章 想坐你左边 # 入学第一次考试的成绩下来得很快,周二各班打乱座位考了一天,周三下午排名就出来了。 大课间的时候,章苘老师拿着成绩单走进来,全班同学的书包都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重新排座位。 周舟还在试图挽留同桌:“蛋蛋,我心里是有你的。” 何旦掸了掸身上的鸡皮疙瘩,敷衍道:“嗯嗯,我也有你。” 于点被他们逗笑,转头看向郁子升,但还没开口就看见这人撑着太阳穴也在看向自己,一副耐心等待的模样。 等什么呢。于点有点儿纳闷,但也没多想。 于点:“子升哥,等会儿选座位可不可以让我坐在左边?” 他也想坐窗边试试。 郁子升眨了眨眼没说话,于点就又补充道:“下次,下次我再让回给你。” 何旦笑着扭过头来:“点儿,你就这么确定你俩还可以做同桌?” 于点更纳闷了:“这不是明摆的事吗,我俩一个倒数第三,一个倒数第一,除了倒数第二那哥们儿,谁能阻止我俩做同桌?” 他看向倒数第二的周舟:“你能吗?” 周舟怕了他了:“不能。” 于点冲何旦扬了扬下巴。 何旦:“……行。” 他又看向郁子升,但郁狗一个淡淡的眼神斜过来,何旦就缩着脖子扭回去了。 被全班倒数一二三包围,他有时真的很无助。 “好了,大家都先在走廊上等一等,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就走进来。” -- 第26页 章苘今天穿了条浅咖色的毛衫连衣裙,仍然是温雅柔和的气质。 于点走出教室的路上一直抱着书包频频回头看她,看得何旦都笑了:“点儿,你是不是有点恋母情结?” 于点不高兴了:“章老师只有二十五岁!” 要恋也是恋姐! 何旦惹不起他:“好吧我错了!你想坐在第几排?我等会儿试试和人打个商量,看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坐在一起。” 于点摇了摇头:“不用了,按成绩排名选座位本来就是为了公平,是我自己没有考好。” 这也太乖了吧。 何旦被他可爱得慈父之心熊熊,刚想揉揉小朋友的脸蛋,忽然听见一旁立在墙边的郁子升开口:“我还想坐在第四排。” 何旦:“?” 周舟:“?郁狗你要点脸,你个子那么高,滚最后去。” 郁子升表情不变:“我近视,看不清黑板。” 旁边的小林子弱弱搭话:“郁g……升哥,你平时看黑板吗?” 郁子升看了他一眼,吓得男生当场哆嗦了一下,但没想到校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郁子升从来没打过人,平时也没多凶,为什么都叫他校霸呢。 于点悄悄凑近,拽了拽校霸的袖子。 郁子升跟被小猫不痛不痒挠了一下似的,垂眼看他,又微微倾下身子:“嗯?” 一直坐在前排没怎么见过这场面的小林子都看傻了。 于点特别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因为我矮才要坐前面。” 从开学第一天的时候他就感到奇怪了。 何旦和于点说过,那天他到得很早,但郁子升更早,一进门就看见这人趴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上睡觉。 但他并不是认真听讲的类型,平时还总是因为坐在惹眼的地方睡觉被老师教训。 所以他其实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的小同桌呢? 小孩子又在别扭自己的身高了,郁子升抬手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顶。 “没关系,还会长高的。” 不是在说长不长高的问题呀。 于点抬眼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何旦:“那我还想坐在第四排。” 何旦:“?” 于点低下头小声补充:“坐不到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说……子、郁子升个子虽然高,但他上课一直趴着睡觉,没有挡到其他同学。” “……” 好像是在借维护他来开嘲讽,但以于点的功力,小孩还真的没有说反话的脑子。 郁子升看着他的发旋,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何旦和周舟面面相觑一会儿,教室里章老师已经喊到了前者的名字。 何旦给同桌使了个眼色就进门了,周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刚才开玩笑呢雨点儿,我俩还是很想和你们坐在一起的。” “晚了,”扒在后门观察场内形势的小林子实时播报,“何旦刚刚邀请夏洛洛入座,何洛洛cp成了。” 周舟:“???” 倒数第二的房子塌了,于点顾不上安慰他,也走到后门探了双眼睛偷窥。 班里现在坐了十来个人,何旦和夏洛洛坐在靠窗第三排的位置,唐渺淼还坐在她的教室正中间,但这回她的同桌变成了汪皓霖。 年级一二,强强联手。 于点回过头看了看全班倒数一二的郁子升和周舟,忽然感觉自己这个倒数第三像是第三者插足。 三班的座位排得很快,于点运气好,虽然第四排的位置没有了,但是中间的倒数一二排还连在一起空着。 听见章老师喊他的名字时,教室外面也只站着他们三个人了。 左边? 于点对郁子升做了个唇语。 男生点了点头。 于点开开心心地抱着书包坐到教室最后排去了。 “周舟。” “哎!” 倒数第二紧随其后,在于点的前排落座。 最后一个也不用喊了,郁子升拎着搭在肩上的书包跟在他身后走进教室,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中,大爷一样从教室最前排走到了最后一排。 牛逼。 稀稀拉拉的笑声里,章苘弯了弯嘴唇,道:“这是第一次排座位,先按照考试成绩,一个月后是月考……” 老师顿了顿,同样坐在后排的小林子公鸭嗓抢答:“老师,我们会努力的!” 章苘笑了笑:“努力是应该的,不过之后就不一定是完全按照成绩来排座位了。大家课间休息吧,有问题可以随时来办公室找我。” “章老师什么意思啊?”周舟没听明白,“什么叫不是完全按照成绩?” 几十平的教室在老师走后再次落入喧嚷,何旦神出鬼没地站在他旁边接话:“就是换一套方法呗,我猜她可能会搞一个类似学习小组的东西,排名靠前的同学一帮几这种。” 周舟将他推开了:“滚远点,咱俩的同桌情在你看上夏洛洛的时候就已经走远了。” 何旦也反手推了他一把:“你少胡说,什么叫我看上人家了!明明是……” 周舟横眉怒对:“是什么?” 何旦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抬眼又将双臂抱在胸前,底气十足道:“但我也不是毫无作为啊,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给你选的新同桌再与我交谈!” -- 第27页 何旦和于点打了声招呼就雄赳赳气昂昂回座位去了。 周舟一脸“我看你选的什么狗屁”的表情转过头,在看清同桌的脸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郁狗,怎么是你啊?” 你抛弃你的小雨点儿了吗? 弯腰从前桌椅子上捡起自己刚才掉下的水性笔,郁子升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他又坐回到小雨点儿的身边了。 周舟在心里松了口气,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大概有了思量。 开学一周就请了一周的假,就昨天过来不知道在哪参加了场考试,成绩还依旧稳稳地停在班级第三名。 就那位神女小姐没跑了。 于点好奇地趴在座位上:“也不知道顾子同学什么时候来。” 军训的时候也没见过她,好好奇。 周舟转过身摇了摇头:“别好奇,这种天才多半身怀怪癖,不相处还好,一相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人惹了。” 他听起来还挺有经历的。 于点想了一下自己以前的同学,感觉倒数第二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以前的事不是很想多想,于点又将目光放到靠窗的第三排,喃喃道:“夏洛洛真好看啊……” 周舟:“……” 一直默不作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听他俩说话的郁子升挑了挑眉毛。 周舟冷哼一声:“要不能把何旦那孙子迷得连兄弟情都不顾了吗?” 听这怨气十足的,就跟个弃妇似的。 于点好笑道:“全班男生都喜欢夏洛洛,但我看你怎么好像一点喜欢的意思也没有?” 周舟不以为意:“我有女朋友了。” 郁子升异口同声:“我不喜欢。” 于点挑眉对周舟礼貌地表示了一下惊讶,回头看向同桌:“你说什么?” 郁子升慢慢咬字重复:“我不喜欢她。” 这话中的语意说得过于冷淡,于点讶异片刻,明白了过来。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呀,是欣赏!就是看到一枝好看的花,想要再多看两眼的那种喜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呀。 周舟插嘴:“那我也不喜欢,因为我有女……” 郁子升:“嗯,还是不喜欢。” 怎么还有这种人呢! 于点忽然为夏洛洛生出了巨大的委屈。 长那么好看怎么还能不被喜欢! 小孩的脸都气红了。 郁子升不露痕迹地弯了弯唇角,继续逗他:“我不喜欢长得好看的。” 于点气鼓鼓地把脸扭开了:“那咱俩也别聊了!我长得那么好看!” 郁子升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被人讨厌地把爪子打开了。 “我是说,”郁子升顿了顿,想着刚才于点那一番“花和喜欢”的论述,慢吞吞开口,“好看不好看无所谓,我喜……” “你俩到底听不听得见我说话啊!”周舟悲愤了。 “我有女朋友你们一点也不关心吗!” 于点皱着眉看他:“有女朋友了不起吗!你大喊大叫什么!” 郁子升舌尖抵了抵颊肉,应声道:“嗯,了不起吗?” 周舟安静了一会儿,转过去了。 “……”于点后悔地戳了戳他肉质很好的后背,“对不起,周儿,我特好奇,你给我讲讲你女朋友呗。” 周舟不理他。 于点无助地扭头看向郁子升。 从自己的角度清清楚楚看见周舟在干什么的郁子升右手拄着太阳穴,不在意地抬手重新贴上于点的脑袋,拇指轻抚过他的额发,像在安慰一只打碎盘子的小猫。 ——一回头就看见这么一幅场景,纵是军训以来已经司空见惯,周舟想说的话也差点没被卡死在喉咙里。 他清了清嗓子,见怪不怪地换回兴冲冲的表情:“给你看我女朋友照片!我俩可是青梅竹马!” 于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红钻贵族QQ秀,沉默了。 “周儿……” 周舟还在口若悬河:“我小学的时候就和她是好友了,初一的时候意识到对她的感情还想再等一等,但还是没太忍住,一周后就和她表了白,结果!她竟然说她也对我一直有好感!” 男生像吃了蜜似的感慨:“就这么在一起三年,下个月初就是我们的恋爱纪念日了,与祖国同庆。” 于点咬了咬嘴唇,小心开口:“那……你俩见过面吗?” 周舟摇了摇头,还是很开心的样子:“没呢,我俩不在一座城市,她在临城,下个月过来找我。” 于点还想说话,但同桌却先一步开口:“那你不太行,让人姑娘自己来燕城。” 于点没忍住悄悄睨他,郁子升正看着周舟,侧脸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 男生的语气甜蜜又苦恼:“我当然也想到了!还和她说等十一放假我买票去看她呢,但她一定要过来……哎呀。” 于点被他最后那句少男心满满的“哎呀”搞得一身鸡皮疙瘩,虽然满脑子播放着“网恋有风险”的新闻头条,但他还是下意识跟着郁子升的节奏咬牙附和:“那她真的很爱你!” 周舟捂着脸都快幸福得昏倒了。 吸氧!他需要吸氧! 郁子升的语气和缓,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好奇:“她叫什么名字?” -- 第28页 小麦色皮肤的男孩子嘴角勾起恋爱中的傻子才能露出的夸张弧度,牙齿白得像在沙滩海浪边打过滚的贝壳。 “白雪。”他说。 第13章 夏洛洛的网 # 开学快要一个月,于点忽然迟钝地发现,班级里面,女孩们之间的气氛偶尔会变得怪怪的。 具体就在夏洛洛出现的时候。 本来还在欢笑着谈天说笑的女生们会突然噤声,一个个花朵般绽放上扬的嘴角下撇,一直等到扎马尾的少女从她们身边经过,清脆的笑声才会在暂停后重新播放。 于点有点看不懂。 回家后,他和妈妈分享了自己的发现,丁鸢不答反问:“那你们班的男生是怎样对她的呢?” 于点想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吧。虽然全班男生都喜欢夏洛洛……好吧有两个人不喜欢。但是就是一般同学的相处呀。” 丁鸢拖长音“哦”了一声:“真的?” 于点趴在饭桌上脸红了:“好吧,就我个人来说,我会忍不住主动帮夏洛洛抱英语作业。” 但他也会帮何旦抱数学作业,帮周舟搬仰卧起坐的垫子…… 于点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难为情道:“我对她太热情了,是不是?” 夏洛洛是个女孩子,但他是男孩子。 丁鸢捏了捏他的脸蛋:“还好吧,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但是你是只对她一个女生这样吗?” 于点坐起来摇了摇头:“没有呀,我也会帮路梓薇发作业,帮唐渺淼抱卷子……” 曼曼姐在一旁笑出声来:“怎么感觉小少爷上学是去助人为乐的啊。” 于点红了脸,丁鸢很温柔地看着他:“你做得很好。” 但是女孩子们的思维天生就与男生不同。 你看一个女孩的发型别致,忍不住多看两眼,其他女孩可能会觉得你是不是想要牵她的手。 你觉得自己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同学情谊,但是女孩的眼睛就是一对显微镜,可以从你说话字数多少的蛛丝马迹辨认出你心里对谁更加偏爱。 于点听傻了。 丁鸢忍俊不禁地点了点他的鼻尖。 “不过这是女孩子们自己的事情,今天不开心,但她明天也许又会因为同样的事感到欢喜,你不要去点破。” 于点懵懵懂懂。 回到学校,于点听妈妈的话像往常一样自处,但是余光却忍不住更多地往女孩堆里飘忽。 他忽然发现在军训时表现出色的唐渺淼在开学后竟然也加入了“不上体育课”小分队。 “挺正常的吧,军训又不用跑步。” 何旦和他一起坐在看台上,咕嘟咕嘟喝下半瓶矿泉水才打了个嗝继续说:“要不是我是个男的要面子,我也去和老师请假,一个月至少得走三次亲戚吧。” 什么亲戚。 于点稀里糊涂地看向另一边坐在一起笑闹的女生,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脸红了。 “你好流氓。”他小声说。 何旦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啼笑皆非道:“我说什么了?是你太保守了吧点儿。” 于点噘了噘嘴,抬头时看见坐在更高的坐席上一个人读书的夏洛洛,忽然问道:“那天排座位,你为什么要和夏洛洛坐在一起?” 何旦眨眼:“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马上都要重新排座位了吧。” 于点回眸看他,没说话。 那沉静的目光像极了某位温文尔雅的校霸。 真服了他俩了。 何旦捏了捏水瓶,小声道:“那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于点“嗯”了一声。 “那天章老师叫到我的名字,我本来是要进去给你们留座位的,但是我耳朵灵嘛,进班的时候听到有女生在窃窃私语。” 何旦皱了下眉,很难以启齿地开口:“她们说,夏洛洛是美女蛇,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和她坐在一起,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女孩子小声嘟囔,反正我不会坐在她附近的,眼不见为净。 何旦的脚步没有停顿,但是在夏洛洛走进来、看着大半个班级的空座与目光躲闪的同学们缓缓垂下眼皮时,男生却主动开口问她:“你要不要和我做同桌,夏洛洛?” 于点“哇”了一声:“如果我也学习好就好了,我也想和夏洛洛做同桌。” 何旦翻了个白眼:“少来,你就算考第一名最终也只会和你霸霸坐在一起。” 也不知道为什么,何旦尤其喜欢用这个和“爸爸”同音的称呼在于点面前指代郁子升。 于点有一点不开心:“他才不是我爸爸!” 虽然于祁云也挺一般的,但他暂时还不想给丁鸢换老公。 球场上传来一阵欢呼。 霸霸又进了一个三分,此刻正揪着领口的衣襟扇风散热。 余光扫到球场边坐着的小雨点儿,郁子升转过头,张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于点也没看懂,但他举起自己手中没有拆封的功能饮料晃了晃:给你买好啦! 郁子升笑了,应该没猜错吧。 “笑什么呢。” 周舟跑过来搡了郁狗一把:“速战速决,别让七班那些傻蛋儿追上。” 方才什么都没说纯粹看到孩子就下意识想逗着玩的郁子升“嗯”了一声,收回视线重回球场,怠惰的目光从未有过的锋利起来。 -- 第29页 “哎,别说,升哥之前什么时候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但只要一打篮球,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何旦指了指那群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小话看向场上的女生。 “你信不信她们全都在看郁狗?” “……” 于点压下心头莫名的郁结,撇嘴道:“夏洛洛就没有!” 夏洛洛在读《论自由》! “最近在读《基督山伯爵》了……哎你别瞎打岔!” 何旦挠了挠头:“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对咱们班女生那么在意,点儿,你不会看上谁了吧?” 于点眼睛都瞪大了:“你怎么这么八婆啊!” 丁鸢说的那些不是女孩子才会过度解读吗! 何旦嘿嘿笑:“你还会说八婆了?” 跟曼曼姐学的。 于点正色道:“我没有看上谁,你不要总用有色眼镜看人。” “行吧行吧。”毕竟小孩还没到早恋的年纪呢。 何旦随意回头瞭了一眼,忽然发现什么:“咦,大小姐怎么坐我同桌身边去了?” 于点不以为然:“那你怎么坐我身边了。” “不是啊,”何旦抓了抓他的袖子,“你没注意过吗?从军训的时候开始,唐渺淼就没有和夏洛洛说过一句话!” “啊?”于点想要回头看,但又被何旦按着脑袋扭了回来。 男生煞有介事地小声剖析:“她俩就像白玫瑰与红玫瑰,白月光与朱砂痣,queen不见queen,见了就会天崩地裂,你懂不懂?” 于点不懂。 “……哎,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于点不高兴了:“怎么不能和我说了!快点说!” 何旦被他扯着袖子推来推去,举手求饶:“好好好!我说,我说!” 何家的亲戚多,何旦是在姊妹堆里长大的。 就算本来无意,他也在成长过程中被迫看着扯完头花又相亲相爱一起出去逛街的姐姐妹妹,无师自通了许多女孩们之间微妙的情谊规律。 “夏洛洛和唐渺淼都很漂亮,但是夏洛洛被孤立,唐渺淼却被女生们环绕,你知道为什么吗?” 何旦循循善诱。 于点在知识盲区面前诚实地摇了摇头。 何旦:“我也不知道。” 于点的拳头攥紧了。 何旦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虽然说不太清,但也隐隐约约能说一点。” “你知道绿茶和白莲花吗?”他问。 于点第一反应想起了自家的花房,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知道。” 他皱了下眉:“可我觉得夏洛洛不是这样的人。” 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绿茶姐姐会做的事。 不仅如此,她甚至安静得都有些过分了。 那个军训时和他一起坐在操场边上读书聊天的夏洛洛在开学时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夏洛洛。 不过她身上仍然永远都是香香的。 何旦点了点头,话题转得飞快:“那你觉得唐渺淼怎么样呢?” 于点不假思索:“大小姐很好啊。” 是真的很好。 上上周化学老师突击检查习题的预习部分,刚刚好抽的是于点所在的小组。 那天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明明之前每天他都认认真真预习,只是前天晚上偷了一次懒,这就立刻要被发现了。 于点攥着化学练习册臊眉耷眼地站到教室前面排队,正在心里痛哭流涕悔恨不已呢,前排的唐渺淼已经检查完从台上走了下来。 “怎么了?”大小姐小声问他。 于点瘪着嘴摊开自己空白的习题,但下一秒练习册就被人抽走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唐渺淼站在全班视觉盲区,把手中另一本练习册塞到自己怀里,然后面不改色地捏着于点的那本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忽然感觉世界观都被打散重塑了。 那节课他自然是没有被老师批评的,不仅如此,他还因为工整的笔记被夸奖了。 化学老师的记性是不是都不太好。 但那天握着大小姐的练习册听了一整节课,于点感觉自己不仅爱上了化学,还爱上了……哎呀不是,他从此以后就是大小姐的忠实拥趸了! 何旦啧他没出息,于点也不反驳,还叹了口气:“为什么她俩不是好朋友呢?” 于点喜欢夏洛洛,也喜欢唐渺淼。美好的事物难道不是应该凑在一起blingbling吗? 何旦摇头笑他天真:“像我们小雨点这样的人到底还是少数了,更多的人在看到比自己闪耀的东西时,无论之后是否会有恶意,心里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的不喜欢。大小姐现在确实比夏洛洛亮眼,但大家在抗拒失败之后,就会情不自禁地向她的方向奔跑。” 哪怕被太阳灼伤也没关系,只要可以成为“唐渺淼的朋友”。 于点低下头:“那夏洛洛呢?” 何旦耐心地和小朋友讲道理:“所以我最开始说了,queen不见queen。” 夏洛洛不是美女蛇,她是无害的蜘蛛,在角落里默默吐丝结网。 她没有错,只是她的网织得太过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近她与她身后的良夜,落入幻觉中无法自拔的缠绵梦乡。 她没有错。这就是她的错。 “唐渺淼有一个就很多了,大小姐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这是好事。夏洛洛没做错什么,但大家总会忍不住用别样的眼光看待她,揣测她,用自己想象中的污点来证明她并不完美,甚至比自己可怜。” -- 第30页 “这不好,但又再正常不过了。” “你明白吗,宝贝儿?” 于点似懂非懂。 何旦弯了弯嘴角:“感觉我在你眼里都快和物理老王一个级别了,不过没关系,不懂就不懂吧。” 他说:“你这样很好,继续保持吧。” 再高一些的看台上,建筑的阴影停在女孩的白色球鞋边上。 白云从她的身后生长,她坐在阳光里,却又是唯一的那道阴影。 唐渺淼在两分钟前就已经揣着裤兜,单脚从台阶上跳着离开了。 “听说长得好看的人会觉得世界也很美好,因为从小到大遇到的人都是温柔的。” “你是这样的吗?” 大小姐刚才笑着问她。 夏洛洛垂下眼皮,轻声反问:“那你呢?” 你是这样的吗? 唐渺淼没有回答,无言地和她并肩坐了一会儿就又无言地走了。 背影像只白鹤,很轻盈,是从小跳舞的女孩特有的身姿。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夏洛洛没忍住笑了一下。 从小到大遇到的人是不是都是温柔的她说不准,但是从小到大遇到的人们总会下意识觉得她跳舞很好。 可是夏洛洛不会跳舞。 那个曾经穿着天鹅裙起舞又被折翅的女孩并不是看起来这样柔弱的她。 秋风拂过她手中的书页,哗啦啦停在了一页童稚的插画。 夏洛洛没有读《论自由》,也没有读《基督山伯爵》,她在看《夏洛的网》。 渺小的夏洛对威尔伯说:“我救你。” 但渺小的夏洛洛连她自己也救不了。 能把麻袋似的军训迷彩服穿得玲珑有致,是因为她把皮带系到了腰间最合适的高度。 身上总有淡淡好似天生的清香,是因为她每个周末都会用金纺浸泡衣物,每天早上都洗一次头。 她的确只是个平凡的女孩。 只不过稍微幸运一点,长得特别好看。 “夏洛洛!” 她回过神,看见于点站在栏杆边笑着冲她挥手:“你喝不喝饮料,我请你呀!” 但也偶尔会有一阵不讲道理的风吹过,拨乱她的书页,又笨手笨脚地蹲下来,帮她一起拾捡纷乱着落满整座走廊的英语试卷。 她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也没有搞懂女孩子们之间的友情。 于点放下水瓶想。 就像他永远也搞不懂少女的裙摆是怎么在被物理定律框定的世界中自由蹁跹的。 夜里,他闭上眼睛装睡,等着丁鸢来给他盖被子。 小夜灯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满天辰星。 但没有关系。他想。 也许终有一天,他会懂的。 第14章 妈妈的戒指 # 十一假期在月考之后。 ——在经历了两天考试折磨后,同学们听到了近日最好的消息。 “但是。” 张宜丰靠在讲桌边微微扬眉:“练习册40-47页一道题也不许落下,你们宋然老师放完假就回来,但假期作业是我留的,所以还是我来检查。” 数学课代表何旦在座位上带头假哭:“张老师!我们舍不得你!” 大家呜呜呜地提起袖子抹泪,张宜丰被他们搞得又肉麻又想笑:“行了,40-45页,没商量了。” 同学们又笑了起来。 “你们章老师今天有事,把假期注意事项交给我来朗诵。” 男人顿了顿:“虽然你们应该已经听过上百遍,但我还是要再重复一遍,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 “外出游玩要注意安全,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别被人贩子拐了。” “注意交通安全,禁止私自去江里游泳,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饮食作息要有规律,不要暴饮暴食,特别是你们这些小胖子,都注意一点。” “天气多变……照顾好自己。” 班里面的笑声不知何时渐渐停了下来,张宜丰看着这些上课时都没这么认真听过讲的稚嫩面孔,笑了一下。 “最后一条:适度亲近大自然,争做文明小市民。” 下课铃响了八百遍了,广播站就要放歌了。 他该走了。 调皮捣蛋惯的小林子没忍住打破沉默:“张老师,您假期上哪儿玩啊,我看我能不能跟您来个偶遇!” 离别的气氛被他搅得稀碎,女孩子撇着笑从同桌手中接过纸巾,趴在桌上擦了擦眼泪。 张宜丰的手揣进那已经被洗得锃亮的皮夹克衣兜里,懒洋洋道:“免了,我的假期被以前的兔崽子们预约了,放假回来你们还能见到我,到时候和你们宋老师一对比,又该骂我疯了。” 也不知道之前那“三疯”的外号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啊! 班级内外都是七天小长假砸到头上带来的兴奋喧嚷,周舟回过头眉飞色舞:“我假期要见女朋友,你们什么安排啊?” 于点也很激动:“我报了个旅行团,去张家界玩!回来给你们带礼物!” 郁子升垂着眼皮笑了一声:“别再把给我买的东西转头送给别的小女孩。” 于点:“……” “就一瓶饮料……”于点好憋屈,“而且我不是下课后又给你买了一瓶吗!” 小肚鸡肠!郁狗!无语! -- 第31页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周舟好奇地看着他俩的互动,只是自己心潮太澎湃,实在没空再去探究别人的故事。 “我先撤了啊,我家楼下理发店今天开业大酬宾,我现在回去还能赶个尾巴。” 他跑得飞快,像一颗黑色的炮弹。 于点和郁子升坐着没动。 郁子升:“你等谁?” 于点:“姜姜,他等会儿过来给我个东西。” 郁子升“嗯”了一声。 于点:“……你等谁?” 郁子升:“你。” 于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他。 郁子升顺手捏了下小孩软绵绵面团似的脸蛋:“七天见不着,感觉会有点想念。” 于点磕巴道:“我、我们可以视频。” “嗯。”好像就等着这句话似的,郁子升起身站了起来。 于点忽然有点慌:“你要走了吗?” 眼神巴巴的,像是很舍不得的模样,跟刚才说自己要出去旅游时欢天喜地的情态全然不同。 心情莫名好了许多的郁子升勾起嘴唇,从路过的汪皓霖手中接过拖把,低声嘱咐:“今天我值日,等到姜翟以后在校门口多待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于点傻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后门。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叫你几声“霸霸”就真拿自己当他爸爸啦! ……于祁云都很久没有接他回过家了。 于点两眼放空地把下半张脸埋进怀中的书包,突然刘海被人伸手拨了一下。 姜翟把配色素雅的名片递到于点面前,问他:“又发什么呆?” 于点摇头,接过名片看见上面印刷工整的“歆慰宠物医院”。 姜翟:“之前我家那只边牧就是在这里看的病,挺好的,你奶奶那只狗还没到殡天的年纪,老年病而已,不会有大事。” 于点“嗯”了一声,从包里抽出一本书把名片仔细夹好,又原样放回去背好书包站了起来。 “走。”他说。 姜翟挑眉:“走哪?” 于点两手拽着书包带,特别酷:“送你出校门。” 姜翟侧头笑了一会儿。 “行。哥你稍等,先送我回班取个书包。” 于点跟在他身后走出三班教室,看着这人披在身上空荡荡的校服,忽然有点疑惑:“你刚干嘛去了?” 姜翟扯了下嘴角,但是身后的于点只听见他懒洋洋的回答:“去2号楼,还个东西。” 什么东西能落那儿啊。 于点目光上上下下梭巡半天也没看出来。 但他不太在意,还忽然想起了别的八卦:“2号楼?那不是艺术生上课的地方吗。夏洛洛说那儿来了个长得特好看的男老师,学生们上课都不画大卫,偷偷画他,更带劲……” 姜翟头痛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带劲?你别编排夏洛洛了。” 于点挣开他的手:“我没说全都是夏洛洛说的呀,她只说学校新聘了个美术老师,剩下的是我听我们班去画画的人说的。” 姜翟:“你们班的,去画画?” 于点点点头:“对啊,就大课间过去,陶冶下情操,我们章老师也鼓励呢。” 他眯眼笑了笑:“唐渺淼也去了,说是学习压力太大过去排遣一下,但她和我说,她其实就是去看帅哥的。” 二人走到五班的门口,于点还扒在门框上开玩笑:“你要不也去试试啊姜儿,你看你都快少白头了!” 要去吗。 不切实际的念头在眼前一闪而过,姜翟摇了摇头,扯着笑从座位上捡起书包,懒懒看向那不知愁滋味的少年。 “一会儿夏洛洛,一会儿唐渺淼,看样子你还挺左右逢源。” 于点对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那也不至于,”姜翟笑着弹了下小孩的额头,“特别好看的男老师,就住我隔壁那位。” “……”于点的嘴巴张得老大,短时间内合不上了。 # 二人走到校门口,一人如预料之中地停下了脚步。 姜翟也懒得再揶揄发小有了表哥就忘了表弟,摆摆手就走出校门往菜市场走去。 这个时间校园内熙熙攘攘,于点站在门房台阶上,低着头,跳上来,跳下去。 人影奔跑着散去,校园内渐渐安静了下来,他还在一个人玩跳台阶的游戏。 郁子升单肩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的喷泉旁边,在落日的余晖里,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寂寞的小孩子。 “雨点儿。” 他没忍住出声,像是要拉着对方尽快逃离逢魔时刻。 但于点抬起头,唇边眉梢写的却全都是笑意。 小孩拉着书包带跑到他的面前,开心地踮了一下脚尖:“你做完值日啦!” “嗯。”郁子升帮他翻好衣领,没有说其实他没等到值周的同学出现就先跑了。 他刚才一直有点后悔。 没想到打扫完卫生还要等人来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检查。 窗外的天色从浅蓝铺上晚霞,漫天都是夕阳的金彩,同组的女生惊叹着走到窗边拍照,他却独自皱着眉,想起被他放在校门口的小雨点。 干嘛让他去校门口等呢。 小雨点只有那么一点,放在身边根本碍不了什么事。 -- 第32页 “你在发什么呆呀!” 于点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纤细的指节挪开,少年的脸颊像秋日里盛开的烂漫春花。 笑盈盈的:“我们回家吧。” 郁子升点头,鬼使神差地抬手捏住少年的指尖,又“嗯”了一声。 接自己回家的司机叔叔早就被劝走了,于点走到路边条件反射就要伸出手臂拦车,但却被郁子升拎住领子,挑眉问道:“你干什么?” 于点眨眼:“打车啊。” 郁子升没说话,但于点下意识觉得自己做错了,支吾道:“……那、那怎么回……” “你怕什么?”郁子升问。 于点愣住了。 高个的少年弯下腰侧脸看他,下垂的眼尾被夕阳余晖染上缱绻,是很温柔的。 “我又不会凶你,你怕什么。” 于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我没有……” 他只是习惯了,错的总是自己。 郁子升抬手抚上少年柔软的后颈,拇指有力地按过颈骨,像是什么传递能量的神秘仪式。 “我只是觉得站在公交车站拦车很有想法,也很正常,没有别的意思。” 在网络上,“没有别的意思”真是最最无奈的一种互联网社交礼仪。 但是郁子升的“没有别的意思”却是安慰的意思。 紧绷多年的气管好像被突然撕开了一道裂缝,于点忽然好想好想拉着面前的人大声呼救。 但最终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安静下来,恬淡如一朵路边的小雏菊,小声道:“那我们坐公交车吧,我也想坐。” “嗯,”郁子升答应他,“可以比打车多在一起待会儿。” 于点鼓着嘴巴,突然感觉自己被他撩到了。 爸爸一般会这么和儿子说话吗? 于点想起于祁云,但又感觉他没什么参考价值,只好转头问身边唯一的人:“你和你爸爸是怎么相处的?” 郁子升有些意外。 他想起之前姜翟提醒他不要主动问起于点的爸爸和哥哥。 小孩儿可能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有点伤感? 郁子升想了一下,从回忆里捡了段跟温情毫无干系的片段。 “他永远都向着我妈。小时候,我跟小佟,嗯,就是跟我妈妈说等我长大给她买戒指,她说让我管好我自己,我爸就一直在旁边笑,还搭腔:‘对,我们不需要你。’” 他的眸光闪烁,音调渐歇,最后停在于点弯弯的笑眼里。 “真好啊。”于点说。 他感到自己有些羡慕。 明明郁子升说的故事和“爱”一点都没沾上边,但是亲情就是被编织进了词尾句点的所有缝隙里。 “我爸爸……” 于点抿了抿唇,换了一个开头:“我有一个哥哥,同父异母。” 郁子升看着他,很安静。 “在大家的眼中,我和我妈妈可能是拿了后妈剧本的反派角色。” 他垂下眼皮,嗓音有些干涩:“虽然我知道不是那样的,但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觉得,我爸爸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会沉迷工作,经常出差,连带着对做主把丁鸢嫁进来的奶奶都心怀不满,连她生病了也不去多看一眼。 而且奶奶也不是亲奶奶。 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后妈给他找个后媳妇这件事很好笑。 郁子升顺着他的思路问:“你爸爸妈妈是自由恋爱吗?” 虽然何旦拿“首富”来夸张地开玩笑,但于点家里确实很有钱,丁鸢的娘家也是。他们两个在一起,远比于祁云的上一段婚姻来得更加门当户对。 上初中的时候,于点也怀疑过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是一段没有感情支撑的商业联姻。 但丁鸢听到后却撑着额头笑得不行,转头便和曼曼姐说:“以后还是让他多看动画片啦。” 于点忍不住跟着回忆弯了弯眼睛:“嗯,是自由恋爱。” 虽然丁鸢是丛嘉做主介绍给于祁云认识的,但那也是在他离婚以后了,并没有什么插足的戏码。 那时候爷爷还活着,于祁云的话语权没有现在这样大。但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就算于老爷子踩着他的脊梁骨逼他死,于祁云也不会答应。 他们确实是相爱过的,也可能现在仍然相爱,只是方式变了。 “那你可以回去试着问一问你妈妈。”郁子升说。 于点抬头看他:“问什么?” 郁子升抬手用拇指抚过他脸上不知来处的鸭羽绒毛。 “也许是你年纪太小已经忘了,但我觉得,应该每个男生小时候都会和妈妈说过长大要给她买戒指。” “你可以回去问一问妈妈,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于点的眼睛缓缓睁大,忽然亮了一下。 郁子升看了看宽阔马路上的稀疏车流,淡淡遗憾道:“看样子末班车已经错过了,我们打车回?” 送你早点回家,跑着去追回戒指的回忆。 # 到家已近天黑,于点刚一走进大门就被焦虑的丁鸢踩着拖鞋在玄关处捧起脸颊。 “怎么今天这么晚?” 于点蹭了蹭她的手心:“我在等好朋友一起放学。” “都这么晚了……”丁鸢叹息,又忍不住想笑,“那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 第33页 于点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洗洗手快去吃饭吧,曼曼姐今天做了好多……” “妈妈。”于点叫住了她。 丁鸢转过身来:“嗯?” 于点张了张嘴,但要说的内容跑到齿间,他却喉结滚动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还爱爸爸吗?” 丁鸢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失笑让曼曼姐监督他少看肥皂剧了。 但女人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却点了点头,说:“爱的。” 妈妈是爱爸爸的。 于点光脚踩在地上,喃喃道:“那爸爸呢?” 爸爸还是爱你,爱我们的吗? 是想爸爸了吗。 丁鸢想了想,忽然和他讲起故事:“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要给我买戒指的事情?” 于点猛地抬起头来。 但丁鸢的目光却落在了玄关柜上的干花上,神情是回忆的模样。 她想起小小的宝贝站在自己面前,真诚地用奶音许诺:“妈妈,等我长大给你买大钻戒!” 童言最可爱窝心。 她愣了愣,余光中是坐在一旁神情冷淡佯作无事的于祁云。 也许该顺着孩子说下去,但丁鸢当时笑了笑,哄的却是另一个人。 “谢谢宝贝,”她说,“但妈妈自己有的,以后给你老婆买就好啦。” 多年以后,那枚戒指又从记忆的长河溯流而上,停在她的指尖。 丁鸢笑着看他:“虽然好像空口白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宝贝,妈妈可以肯定,爸爸仍然是很爱很爱我们的。” 就像我们在爱着他。 ——以母亲和妻子的名誉起誓。 # 这天晚上,洗完澡的郁子升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在佟绮烟的提醒下回到卧室接通了于点的电话。 “子升哥哥。”小孩叫他。 于点对他的称呼有很多种。 求他的时候叫“子升哥”,不开心了会悄悄骂“郁狗”,但更多时候还是踮着脚尖,眉眼生动地连名带姓喊他:“郁子升!” 这是第二次听他叫自己“子升哥哥”。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郁子升忽然有点后悔下午多嘴让于点回家问那蠢问题了。 他在慌张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叫人哥哥。 “子升哥哥!” 于点又喊了一声,这次听起来似乎还在笑。 猜错了。 郁子升眨了眨眼,在松口气的同时忽然发现他刚才屏了十几秒的呼吸。 “嗯。”他应道。 话筒那边的语调是上扬的:“你说的没错,我小时候也和我妈妈说过要给她买戒指!” 大概猜出他要说什么的郁子升无声地弯了弯唇角,松开擦头发的毛巾坐在床边,湿着头发温声问他:“那你妈妈说了什么?” 于点笑起来:“嗯……虽然和你们家的情况具体不太相似,但当时的情景,四舍五入还是一模一样的!” 今日秋分,暑退秋澄,天气转凉。 此刻,郁子升坐在一年中第二个昼夜平分的日子里,听见世上最可爱的小孩在电话那端跟他说:“谢谢你,子升哥哥!” 第15章 一人的假期 # 一个人的旅行是什么样的呢? 坐在座位上晃晃悠悠醒来的时候,于点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印,嗅着车厢内空调大巴特有的与清新剂同宗的冷冽气味,耳边却充斥满旅客们热烈非凡的欢呼雀跃。 窗外此刻是缠绵陡峻的山岭连天,他趴在投映着蓝天白云的玻璃上缓缓睁大眼睛,惊奇地“哇”了一声。 是激动人心的。他在微博私聊中这样回复何旦。 可以一个人住标间,一个人坐缆车,一个人坐在巴士的后排,一个人拿着相机…… “小帅哥!” 下了车,隔壁座位上一路欢声笑语的卷发大姐们兴冲冲地同他打招呼:“帮我们姐妹儿几个拍张合照吧!” “对啊对啊!留个纪念!等会儿大姨给你买冰棍!” 太热情啦。 于点在景点入口处举起相机,嗓门清亮:“床前明月——” 阿姨们特配合:“——光!” 一个人旅行的第三天,相机里的第一张照片,是穿着大花长裙的阿姨们精心设计的六芒星定点大合照。 也是很有趣的。他补充回复道。 # 宝贝是真的只想一个人去吗? 出发之前的夜晚,丁鸢坐在床边帮他收拾行李,眨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于点超级认真:“对啊!我马上就十五岁啦妈妈,已经是很厉害的年纪了!” 不可以小瞧的。 丁鸢忍着笑“哦”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牛奶杯:“那马上就要十五岁的雨点小同学,加油补钙,努力达到十五岁的身高吧。” “……” 于点觉得自己还是被小瞧了。 虽然身高暂时还有提升的空间,但他真的是个可靠的大人了! 就连和家长走丢的小孩都会情不自禁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 装饰着五彩灯饰的溶洞光怪陆离得像蜘蛛精们的盘丝洞老家,于点矮着身子伏在船上,小心地扭过头看向距发顶一臂之高的石壁,特没见过世面地和邻座的小胖子抱在一起“哇哇哇”叫个没完。 虽然走丢的小孩好像是把自己当做他的玩伴了。 -- 第34页 上了岸,于点皱皱鼻子,对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说:“洞里没信号,要不咱俩现在就出去给你姐姐打电话吧。” 小胖正研究那跟他一样的胖石笋呢,意犹未尽的:“哥哥,我没骗你,我姐肯定正坐在外面打游戏呢,出去了也是等她玩完,无聊,还不如咱俩逛开心了再说。” “……”于点不死心,“那你爸爸妈妈呢?” “没来啊,”小胖不假思索,“来了也没用,他俩要来了现在肯定也在洞里面自己逛着呢。” 这得多心大的一家人啊。 于点表情很复杂:“那……那你还挺莽的。” 小男孩也就刚上小学的年纪,一身名牌运动衣,一顶渔夫帽,虽然圆圆滚滚,但是眼睛又大又亮,长得十分讨喜。 于点被他催着往前观景,还是很纳闷:“他们就不怕你被拐了吗?” 他自己可是听曼曼姐叨叨了好几晚“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下飞机后又花了十几分钟才回完姜翟和何旦的消息。 就连郁子升都不知从哪里找来那天张宜丰没照着念全的《假期注意事项》,给于点拍了张照片发过来。 他可是比这孩子大了快十岁啊! 小胖还挺得意:“我才没那么笨呢,我爸爸教我了,在路上好好记住同一辆车的人,最好能牢牢记住一个,如果和姐姐走散了,就找到那个人,跟着他。” 于点心里有些复杂,又有点被当作“依靠”的暗喜:“哦,那为什么是我呀?” 小胖:“因为你看起来最傻呀。” 于点:“……” 于点恼羞成怒:“我傻你还跟着我!你岂不是更傻!” 小胖:“……” 小胖被他一语点醒梦中人,表情忽然崩溃了:“天啊!完蛋了!我们还能走出去吗!我再也见不到我姐姐了!” ……打完别人家孩子就跑不犯法吧! # 郁子钰的音游卡关十几分钟了。 蓝牙耳机音效好,但也耐不住此地水流潺潺,且周围坐满乘凉闲聊的旅客。 她退出游戏看了一眼时间,轻轻啧了一声。 东东这倒霉孩子。 “姐姐!” 倒霉孩子不经念叨地向她的方向砸了过来。 郁子钰高挑且纤瘦,踩着马丁靴爬山,模特身材可经不得小胖子这么瞎撞,余光一瞥到残影立刻就往边儿挪了挪,好在东东也及时克服惯性刹住了车。 “玩得没谱了?”郁子钰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耳朵,“再瞎跑我可不带你出来了,下次找你二表哥去。” 东东被她吓着了:“我才不呢,他是他们学校校霸!” 这年头哪来的那么多校霸。 于点脚步一顿,困惑地眨了眨眼。 “对了!”东东从郁子钰的手下顺利逃脱。 “姐姐,这是雨点儿哥哥,刚才就是他带我出来的!” 于点被他拉住袖口往前扯了两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姐姐你好,我叫于点。” “好像艺名啊。” 郁子钰笑了笑,向矮自己半头的小男孩伸出嫩如玉笋芽的五指纤纤。 “我名字念起来拗口,叫我子钰姐就行,刚才多谢你啦,等会儿我给你买根冰棍儿吧。” 大家怎么都爱给他买冰棍儿呀,这都快入冬了! 于点小心地握了一下女孩的指尖,又飞快地把手收回来藏到身后,看起来纯情得不得了。 郁子钰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小孩儿两眼,没来由道:“我还有另外一个弟弟。” 于点茫然:“啊?” 郁子钰笑了起来:“没什么,就是想说,果然还是别人家的弟弟更可爱啊。” “……”于点脸又红了。 # 一个人的旅行感觉怎么样? 晚上在酒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于点刚巧收到了郁子升的QQ消息。 怎么样呢? 头发没吹干,雨点儿趴在床上滴滴答答了一会儿,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对方突然发来了视频通话的邀请。 于点吓一大跳,下意识竟然戳中了绿色接通。 不过他反应还算快,没等对方看清自己,手机已经被飞快地倒扣在了床铺上。 郁子升倚靠在自己的飘窗上,挑了挑眉:“雨点儿。” 嗓音比平时低了些,像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威胁。 “……” 于点扯了扯自己的睡衣,鼓着嘴巴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屏幕掀了起来。 他还是不习惯用微博以外的通讯工具。 上次答应同学们一个一个给他们发送微信好友申请,已经算是他对这个世界作出的最大让步,多一滴都没有了。 放假前和郁子升稀里糊涂地约好了偶尔可以视频一下,回了家,于点才想起来自己那时放了什么呆屁。 怎么郁狗就是个支持国货的好东西呢!从源头就掐断了FaceTime的可能性。 纠结完要不要干脆给同桌买台新手机送过去,于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弃无谓的幻想,在离家前搞了个一片空白的QQ小号。 好友只有郁子升一个人,网名于点咬着嘴巴想了半天,最终把“雨点点点头”改成了“雨点摇摇头”。 但退出来一看他就愣住了,因为郁子升不知什么时候把“玉子烧”改成了那个他坚决否定过的“玉子烧不尽”。 -- 第35页 他不是之前不喜欢这个名字嘛。 “刚洗完澡?” 男生的腔调慢条斯理的,大约是因为在家,比平时在学校听着更慵懒随意了些。 哑的,气泡音,放在网上会被听众倒回去反复听十七遍。 “嗯,你来得好巧。” 于点揉了揉微微发烫的耳朵,放弃了找副耳机回来的念头。 郁子升从巴掌大的屏幕里看了一会儿傻小孩湿哒哒的头发,感觉又回到了他俩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明明蹲在墙角都还没来得及淋湿,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落汤鸡。 “不巧。”他说。 “先去吹头发,回来说。” 于点:“不用,我等会儿去。” “现在就去。” 男生的语气很平淡,多一分是温柔,少一分是冷峻。 于点没说话,但还是乖巧地放下了手机——毕竟他觉得,郁子升刚才,或者说一直以来,对自己都是稍微多一分的。 雨点雨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狗见狗变人。 然后人见人爱。 记挂着还有人在等待自己,一向坚持自然风干护发的于点难得地把吹风筒调至了最高档,几分钟后便揉着乱七八糟的蓬松碎发从浴室走了回来。 但对话屏幕那端此刻却没有人。 手机大约是被随意地仰放在了窗台之类的地方,可以看得见高高的窗框、深蓝色的夜幕,甚至于点还觉得自己看到了两颗黯淡的星星。 他看得出神,直到镜头突然变换,郁子升那前置镜头怼着直拍也丧到爆也帅到爆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 “怎么不说话?”他问道。 于点趴在手臂上摇了摇头,没头没尾道:“我今天认识了一对驴友。” 郁子升配合发问:“哦,情侣?” “不是,是姐弟,都很可爱。” 郁子升想起了自己不可爱的姐姐,觉得小孩碰上了奇遇:“然后?” 然后,一个人的旅途变成了三个人的电影,于点和姐弟俩一下午都在一起行动。 他和东东一起在山间坐露天缆车,陈漫燕城分漫子钰姐就坐在他俩后面,拍了许多和失焦过曝选手于点相比构图极佳的相片。 晚上,他们坐在大锅饭的同一个角落挑食,于点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再次打开自己最钟情的小众音乐平台,给一条上百回复的评论点了赞。 “我的新年愿望就是一个人,一台相机,一副好耳机,坐着火车跑遍全中国。” 真巧,我这个月的生日愿望也是想要一部两万八的单反镜头和白色款Bose蓝牙耳机,之后再给丁鸢的花房拍一整套业余宣传片。 长发御姐郁子钰也在听歌,于点不小心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 《这个马德里女人蛮坏的》。 他脱口而出:“西班牙女人这么不好惹啊!” 列表里的歌曲是随机播放的,周围吵得要命也听不清在唱什么。 纯粹戴个耳机谢绝隔壁搭讪的郁子钰翘起长腿,弯腰凑到小朋友面前,兴致十足地挑眉问道:“弟弟,你才多大就开始想女人的事了?” 于点被她揶揄得脸蛋通红,东东在旁边已经光吃白饭吃了两碗。 他们在巴士的最后排一起吃果冻,东倒西歪地靠着彼此打瞌睡。 要不是住的是临街的两座酒店,东东今晚都要拉着雨点儿哥哥来和他同床共枕。 原来一个人的旅行乐趣,也包括了和刚刚结识的人同行。 郁子升问他:“玩得很开心?” 于点重重地点了点头:“超超超超超开心!” 郁子升像是诱哄的人贩子语气:“超超超超超,是多少?” 这哪还有具体数值可以量化。 于点觉得他幼稚,但还是扯过枕头把手机支好,空出两只手拉开比划了一下。 “大概就这么多吧。”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张开双臂,像是一个傻乎乎索求拥抱的姿势。 “……” 郁子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低低的,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由的愉悦。 于点感觉自己的耳朵又被挠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眨眨眼,转移目光落在郁子升身后那片被窗框分割的夜幕上。 这一次,他确定自己看见了小小但努力眨着眼睛的星星。 “我给你买了礼物。”于点说。 郁子升“嗯”了一声:“不要再转手送给……” “不会的!”于点快被他气死了,“我给姐姐买了别的!” 郁子升又笑了一下,于点的气焰瞬间被他浇得半死不活,但还在努力强撑:“不只是今天认识的姐姐,我还给她弟弟,给大小姐,给夏洛洛,给姜姜,给绻绻,给何旦周舟都买了礼物!” 你才不是唯一的! 郁子升又“哦”了一声,声音低了些许,似乎有点失落。 “……” 于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犹豫着要不要…… “你这么有钱啊。” 郁子升悠悠开口,语气中还有丝因为掺着笑意而显得格外不真诚的羡慕。 靠。信了郁狗这条狗的邪! 于点准备挂断了。 “雨点儿。”郁子升在通话结束前十秒叫住了他。 于点表示冷酷到底拒不对话。 -- 第36页 但郁子升看着他,今晚的视频中便又多了些比星光更加好看的东西——少年唇边的笑容。 “旅途愉快,等你回来,记得查收信箱。” 怨不得今晚的星光黯淡失色,毕竟几百公里外的少年远比几亿光年外的星辰要离他更近,晚安抵达的时效更佳。 就连小雨点儿手中的外国手机都忍不住微微动容,情不自禁为那人加上了朦胧的港风滤镜。 友好的通话结束,于点放下手机,转身踩着拖鞋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窗帘,仰头看向那一片与燕城截然不同的夜空。 异乡的星星是这样多,这样美丽。 但在这个旅途刚刚开始尽兴的时刻,他却意识到自己突然前所未有地期待起了回家。 第16章 金秋夜之梦 # 十一假期的尾巴,姜家的小妹在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出了趟门。 本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当她趴在沙发上看故事书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很微弱的挠门声,搀着几声细细的猫叫。 犹豫了十分钟后,姜绻起身走到玄关,拧开了反锁的大门。 猫是只胆小的猫,有胆子叫她出来,没胆子和她接触。 反正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小姑娘一不做二不休,转身回屋里找了个碟子笨拙地倒了些水,重新推门走了出去。 灰白条纹的猫脏得都快看不清白色那一部分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着别人跑上楼的,这会儿在陌生环境里十分不安,正瑟缩在电梯口怯懦地看着她。 女孩和小猫对视了一会儿,迈步往前走去。 走不过两步,她忽然听见了身后的动静。 大门不小心自己合上了。 没带钥匙的姜绻回过头,更沉默了。 陈奕然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正在想一些旁的心事,走路三心二意的,以至于走到自己门边的时候,才恍神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墙边蹲着不言不语的一人一猫。 漂亮的小女孩,脏兮兮的小猫。 陈奕然没做声,钥匙已经在锁孔里转动,他家的门开了。 之前似乎听中介提起过,这一层的另一家住户也是租客,兄妹两个,哥哥还在读高中,妹妹也才是上小学的年纪。 ……所以是哥哥不在家,小孩跑出去玩被锁在外面了吗。 陈奕然心不在焉地推开防盗门走了进去。 这处公寓离他新上班的地点很近,地段不错,环境幽雅,门禁森严,治安尚佳,除了隔音一般,几乎没有什么他挑得出错处的地方。 陈奕然又想起门外女孩的哥哥。 邻居初搬来那天,两人面对面还说过两句话。那少年认错门,看了他一会儿,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歉便转身走了。 后来倒是在信中校园里也意外地撞见了几次。 陈奕然初时还想过要不要打声招呼,但每次那身高比自己还要稍长些的男生都只是淡淡瞥他一眼,而后便揣着裤兜步伐不停地与人擦肩而过。 上月回国之前,陈奕然在澳洲生活了已近十二年,少年时的燕城旧事早已成为难以追寻的往昔。 他独来独往惯了,倒也不觉得那孩子的态度冰冷,反倒在遭了几次冷遇后暗暗于心中松了口气——一件好事,不必和过于热情的邻居打交道了。 大门在身后被关上,陈奕然又想起了男孩的妹妹。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有时候下班买菜回来,陈奕然会撞见那对兄妹在楼下喂猫。不过考虑到自己似乎不知在何时招惹了少年,陈奕然没有一次主动和他们打过招呼。 他每天见的人有很多,艺术生们来来往往,也总是有新面孔隔三差五出现又消失。 陈奕然年不过而立,心态却早早苍老,只觉得自己和这些花一样的年岁有数不清的代沟,偶尔从画板上抬起头瞧着也总记不清他们的样貌。 但总归都是一样的十几岁,最好的年纪。 只是他莫名地却把这对兄妹记得很牢。 许是因为那男孩冷漠又执拗地与他对视过,又因为他妹妹的气质实在太过特别,浑似科幻电影中的AI酷girl。 这地方门禁森严,治安尚佳。 陈奕然握住玻璃水罐的手柄,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两分钟后,姜绻抬起头,看见了那陌生邻居递到眼前的手机。 “给你哥哥打个电话。” 男人的声音淡得像他刚刚只喝过一口的白水。 # 公寓的电梯被楼上调皮的小孩瞎按按钮玩得报修了。 姜翟喘着粗气推开消防楼梯间的大门转弯,刚刚好看见一幅非常难以言喻的画面。 他的妹妹坐着一看就不是自己家的小马扎,正抱着野猫坐在别人家门口。 而那面善的邻居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尽头窗边,在夕阳的余晖里倚靠墙壁,单手揣兜垂眸看着手机,肩颈线条拉开得十分优美。 但许是久等的缘故,表情竟是十分漠然。 明明先前在学校见到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 怎么轮到自家兄妹,人人称好的陈老师却永远都是这么个生疏冷淡的样子。 走到近前的工夫已经够姜翟匀平呼吸,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姜绻微微扬起的额头,与回神看过来的陈奕然对视了一会儿。 “谢……” -- 第37页 “你回来了。” 只才来得及发出第一个音节就被同时响起的男声打断,姜翟忽然哑口,甚至莫名开始觉得陈奕然方才的冷漠都是刻意装出来的,一看到自己就化没了。 压根不知道他刚才在心里抽什么疯的陈奕然将目光移到姜绻怀里的小猫身上,好意道:“大约是被公寓里住着的小孩偷偷带进来又忘了,如果要养,记得先去医院驱虫接种。” “不养。”姜翟语气截然。 陈奕然“哦”了一声,没再搭腔。 心头涌起的不耐莫名,姜翟面色不改地打开自家大门,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想让她先进去,但紧接着就看见女孩和猫一起抱在怀里的小马扎。 这位女士今天纯粹来和他对着干的吧。 走廊面积不大,陈奕然也看见了,还主动开口:“是我前面的租客留下的,不值钱,带走吧。” 姜绻像是找到了靠山,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哥哥。 你是祖宗。 姜翟把女孩和马扎一起塞到门内,占着身高优势在关门前把猫拎着后脖子提溜了出来。 小妹还是一言不发,但是门被用力拍了两声,气足五秒后,姜绻转身回屋了。 陈奕然收起手机,也准备回家了。 姜翟胳膊夹着猫看着他目不斜视地走回门边,忽然出声:“陈老师。” 陈奕然开门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啊。 空气又沉默下来。 姜翟好像真的是只想叫他一声,叫完之后就没别的话说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可真难打交道。 好在陈奕然八面玲珑惯了,老师的身份刚挂在身上月余,也算得心应手,没让气氛冷场。 “记得回去和你妹妹提一下对陌生人的防范心理。”他说。 这话说得隐晦,但姜翟挑了挑眉,立刻就明白了陈奕然句中内涵的意思。 他在建议姜翟回去以后告诉妹妹,不要太相信陌生人。但其实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从刚才在打工的店里接起那通电话,姜翟就意识到了今日最大的违和之处——姜绻对这个没打过交道的邻居太亲近了。 为了避免一切不安的可能性,在与妹妹分开的时候,姜翟永远不会拒接陌生来电。 所幸姜绻也乖巧,倒也没让他真的担惊受怕过。 以至于这次在接到一通沉默不语的来电后,姜翟忽然像被冰锥刺骨,一时间反应不得。 好在手机的主人似乎也在女孩不寻常的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主动接回电话,嗓音温润。 “你好,是佳蜗园C1栋1201的住户吗?我是住在你隔壁的租客,你妹妹好像被锁在门外了,不过你不用着急,我会在你回来之前一直陪着她。” 那么温和的语气,像晾到合适温度的白开水包裹住他的脉搏,在明明应该更加心焦的时刻,鬼使神差地让姜翟真的放缓了片刻呼吸。 难怪姜绻会亲近他。 但那么温和的语气,在见到的一刻,却又是那么冰冷的一张面孔。 他难道是会变脸的吗。 “老师是故意冷淡我妹妹?”姜翟问道。 陈奕然没说话,但也没有反驳。 他在国外生活多年,对这些事的敏感度会比常人更高几分。 寻常好心人看到被锁在门外的小女孩多半会十分怜惜耐心,更热情的没准还会把人带回自己家里好吃好喝招待。 但陈奕然宁可只给女孩一张小马扎,自己又渴又饿地陪她站在门外几十分钟,也没有做出任何更加亲昵的举动。 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次“善举”,让这个孩子对世界抱有某种过高的期待,以至于在下一次碰见什么良知欠缺的人时,仍然选择主动靠近与盲目相信。 这是假惺惺的大人所能给出的最大的、冷酷又细致的温柔。 姜翟的眼神忽而柔和了下来。 “谢谢你,陈老师。” 陈奕然面上端出一个温和的“嗯”。 很良师益友的气氛,他为自己的表现点赞。 但那少年却又突然不走套路地勾起唇角,近乎恶劣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老师,有人说过你看起来很假吗?” “……” 陈奕然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姜翟臂弯里蔫叽叽的小猫。 他慢条斯理道:“同学,恕我直言,你这是在慢性杀猫。” 姜翟:“……” 失语的工夫,那总是戴着一副虚假面具的大人已经面色平静地走进家门。 房门被关上了。 廊间重复寂静。 姜翟提起仍旧生龙活虎的傻猫看了一会儿,半晌,仰头靠在墙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 接到姜翟莫名其妙发来询问2号楼新来的美术老师叫什么名字的短信时,郁子升正在客厅里招待老郁家亲戚。 他抬手回了个“不知道。你有病?”过去,立刻被眼尖的佟绮烟看见,轻声斥道:“又玩手机!大人们都在也不知道主动倒水!” “哎哟,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没事。”大伯母笑着给他打岔。 “子钰也是,一回家就捧着手机连头都不抬。” 佟绮烟叹了口气:“但子钰上的可是T大呀,我家这祖宗顶多能进家门口的电视大学。” -- 第38页 郁子升懒洋洋起身给长辈们添了一圈茶水:“刚才是您大外甥问我假期作业。” 三姑也发话了:“嫂子您听,我们子升玩手机可没干坏事啊。” 听他吹牛逼吧。 佟绮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然对这一家子无底线偏袒长孙的妯娌们和雅微笑:“那是我误会子升了,快带弟弟进屋玩去吧。” 小胖子东东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二表哥。 郁子升和母亲配合地假笑了一下,转过身背对众人的时候面上又恢复了那丧冷的模子。 屋门一开,东东便小声地欢呼一声作势要往他的AJ区域冲刺。 郁子升一把捞住小胖子的领子,在身后关上门,低头看向莫名紧张的小表弟,淡淡道:“你八十斤了,该懂事了。” 东东:“……” “……我还不到八十呢。”东东憋屈地为自己辩白。 郁子升从书柜里挑了本郁昆落在这的《土木工程力学》丢给小孩,自己坐到床上再次拿起了手机。 姜翟可能是无聊透了,竟然又回复了一条“那你回学校问问你同桌。我没病。”过来。 郁子升没再搭理他,因为手边忽然被人放了样小东西。 他抬起眼皮,瞧见床上多出来的一枚精致小符,还有小胖子飞快缩回去的手。 可能真的没到八十斤,手臂竟然还能伸到背后。 “这什么?”郁子升挑眉问道。 东东对他噘了噘嘴,不情不愿的,又隐隐抱着期待。 “我和姐姐去庙里给你求的,家里人都有的。” 郁子升慢悠悠地“哦”了一声,不喜也不乐的,听着就想让人把对他的好意立刻收回来。 但这混球在小弟真的伸出手的时候飞快地把那布面的小符捡了起来。 “谢了。”他捏了下小胖子福气满满的耳垂。 东东开心起来,不计前嫌地凑近:“每个都是不一样的!你的是姐姐特意挑的呢,你快看看!” 女孩子就是花样多。 郁子升在弟弟用肚皮抱住手臂的强势撒娇下,捏起蓝色的护身符对着灯光翻了个面,忽然看见一列好似印着郁子钰戏谑笑意的“学业有成”。 “……” 他拍了拍东东的脑袋,把工程力学重新塞给孩子,语气非常温和:“去读书吧,我等会儿抽查。” # 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燕城的傍晚在某个时刻忽然亮起了万家灯火。 其中有半数将在今夜长明如昼,伴着补作业的少年奋笔疾书,又或是陪着睡不着的未眠客与纵情红绿的男女彻夜不眠。 客厅里的电视机播放着大热的电视剧,家长们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小声拌嘴。 戴眼镜的优等生按计划写完了今天的最后一套课外试题,拿起手机滑弄半晌,在一条超搞笑视频集锦的微博下习惯性艾特了一遍好友。 家里面大人仍然没有下班回来。 披肩长发的少女在睡裙外披了件牛仔外套下楼丢垃圾,回来的路上步伐微顿了顿。 她安静地侧过头,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看见班里面那个几乎没有瑕疵的骄傲女孩子,正两指夹着香烟,姿势娴熟地仰头吐烟圈。 中央区的广场上,抱着礼物的小麦色皮肤少年坐在喷泉旁边,又空等了一个下午。 手机上刚收到不久的“对不起,今天也没有买到来燕城的票”在屏保设置下暗了下来,他重新点亮屏幕,迟疑后编辑了“你是不是”四个字,忽然又停了下来。 广场上的乐声热烈欢快,人来人往的喧哗与笑声时近时远。少年看不清表情地沉默许久,最终发送了一条“没事!下次放假再见[龇牙]”过去。 松林灰的沃尔沃停在了别墅前院的大门口。 于点从车上跳下来,门边是丁鸢弯得瞧不清瞳孔的笑靥如花。 “宝贝!” 他扑进妈妈的怀里,听见女人笑着和他说:“今天有人给你寄来了一封很厚很厚的信。” 很厚,像砖头。 于点握着牛皮纸的信封傻看许久,忽然转身跑上楼,将曼曼姐叫吃晚饭的呼声抛到身后。 他关上房门,跪在床边,抱着自己大大的泰迪熊,像拆圣诞老人的礼物那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的一角。 是照片。 很多很多。 有穿着军训服傻笑的雨点儿,站在前排认真走正步的雨点儿,在队伍里盯着国旗护卫队踮起脚尖的雨点儿,大合照里和大家一起比耶的雨点儿…… 还有那张食堂里面他错过的、但是被人用马克笔画上去的在同学打闹中起哄的火柴人雨点儿。 照片散落在床铺上铺成了一面心动的地图,他跌坐在床下紧紧地握住了熊妹妹的手心,惊喜大笑着给信封上草书的姓名发去语音。 “今天也超超超超超超开心!” 想要立刻告诉你。 那秋天尾巴里多出来的一个“超”,只是单单因为你。 第17章 永远做同桌 # 返校日的早晨,于点抱了好多东西进校门。 大包小包,像是回娘家的小媳妇。 做了一校之长也依旧像教导主任一样在校门口例行巡查的彭建华看到他这副样子,挑了挑眉:“小于同学,你这拿的都是什么?别告诉我是学习资料。” -- 第39页 刚准备说是学习资料的于点咽了口唾沫,从袋子里费力地取了一包姜糖递给校长:“您辛苦了!这是我给您带的特产!请务必收下!” 光天化日,贿赂领导。 彭建华收下了,点点头道:“给老师同学发完记得再交一份检查到我办公室。” 于点的世界崩塌了。 “啧,”大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把姜糖放回了孩子怀里,“别为难你重新算数了,赶紧回去发完学习去。” 于点脸红扑扑地往前挪了两步,想了想又跑了回来,特别真诚道:“这次把您忘了,下次我一定不会了!” 不仅会贿赂领导,还会得罪领导。 彭建华捏住他的耳朵拧了拧:“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一进班门就被围堵,于点的几大袋特产被瓜分干净,只剩下孝敬给其他老师的。 他坐下和趴在自己桌边的何旦心平气和道:“中午吃饭的时候给你。” 他给特别好的好朋友还准备了别的。 何旦笑眯眯地撤了,于点回过头,又对上了郁子升的眼睛。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袋递给男生,小声道:“现在给你。” 乖得没边。 郁子升在心里笑了一下,配合着小同桌放低音量:“为什么不是中午给我?” 于点不悄声了,理所当然地扯着嗓门道:“中午咱俩又不一起吃饭。” 他还要去和何旦一起争夺食堂川湘菜窗口呢。 郁子升不笑了,无视于点递礼物的手径自戳了戳莫名稳重一早上的周舟,并在男生回头后把佟绮烟的便当递给了他。 “中午吃这个,记下来都是什么菜,回来告诉我。” 周舟“哦”了一声,接过来又转回身去了。 于点瞪大了眼睛:“你中午去哪啊?“ 郁子升:“食堂。” 于点:“?” 郁子升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小纸袋,视线又挪开了。 “所以中午再给我。” 有病吧你! 于点费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皱着眉环视了四周一圈,忽然发现,郁子升的前面,周舟的右边,那个空了一个多月的座位忽然有人坐下了。 “顾……” 他没忍住高声,但在女孩苍白着脸色不自然躲闪的回眸下,又反应过来小声了些:“你是顾子同学吗?” 女孩点了下头,五官是清秀的,但因为太瘦而显得颧骨有些突出。 于点张了张嘴本来还想继续搭腔,顾子却已经把头转了回去。 他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郁子升的前排,自己的前排今早好像也不大对劲。 太沉默了吧,和放假之前那个为了奔现兴奋不已的周舟截然不同。 奔现。网恋。 呃……于点好像知道原因了。 他摸摸鼻尖,下意识地看向也在看着他的郁子升。 “作业写完了吗?”同桌替他转移话题。 “还差半页英语,昨晚睡着了。” 郁子升“嗯”了一声:“我也没写完。” 第一节 就是英语课。 “……” 哪还有工夫管别人网恋成功不成功呀!最后一排的两名男同学借来英语课代表她同桌数学课代表的卷子一顿猛抄。 借的时候何旦这孙子还不情不愿的:“为什么不借夏洛洛的?” 于点:“我傻啊!夏洛洛肯定满分,但你的英语水平比我高不了多少!” 正确率不是最紧要的,被老师发现他抄了答案才倒霉呢! 但除此之外,于点却忘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帮郁子升借另一份卷子。 第一节 课就被暴躁老师拎到走廊上罚站,于点臊得把校服套到头上拉紧拉链,心里追悔莫及刚才怎么就那么看着郁子升接过自己抄完又精心修改了几个答案的卷子,懒洋洋握着笔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完完整整抄了一遍。 这个人怎么比自己还没有差生的自我修养呀。 本来就只是想先应付一下老师的检查,反正这节课也讲不到那半页,等下了课他再自己重新做一遍。 现在好了,前面的课也听不到了。 于点心里好委屈,后背贴着墙缓缓滑下去,整个人都蹲着缩了起来。 近年燕城教育改革,公立中学明面上不再允许出现“重点班”和“普通班”区分。高一三班有年级一二三,有中游二三百,同时也有倒数的五六百。 信中往年也不过招一两百精英,乍然面对这么一群牛鬼蛇神,二十年的教学经验也默了默,老师们最终还是默契选择了中段的教学节奏往前赶。 好在任课的大都是好老师,不过分偏袒好学生,也不看低成绩逊色些的同学。 但刚才也说了,“大都是”。 三班的英语老师就不太喜欢坐在后面的同学,偏见很大。 于点难过得很。 他从前在初中学习也不算垫底,中等偏下,有时发挥好了也能中等偏上。 但是敢报考信雅中学的大都是本来就在全市范围内中等偏上的同学,像他这样碰进来的到底是少数,于点一入校进的就是倒数第二个考场。 他虽然整日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其实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学习的。 ……本来还因为这次月考成绩下来,自己前进了一个考场有点开心呢。 -- 第40页 “对不起。” 有人蹲在他身边,轻声开口。 于点的脸还埋在校服领口里,没说话。 郁子升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从敞开的后门向担忧回头的何旦指着试卷使了个眼色,得到对方无声的点头回应后,又继续将目光放回到于点身上。 本来想伸手像过去一样捏着小朋友的后颈安慰他的,但是今天惹人伤心的好像是他自己。 郁子升的手指动了几息,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 # 在门外蹲了一节课,中间好像还睡了一觉,于点在下课铃响后被一双有力的手扶起来回了座位,人还因为蹲太久有些晕乎乎的。 “点儿,你没事吧?” 何旦忧心忡忡地凑了过来:“这是夏洛洛的笔记,你仔细看看,她不着急要回去。” 周舟也回头看他,本就忧愁的目光更忧愁了些:“点哥,你点首歌吧,我唱给你听,寂寞太平洋怎么样?” 于点揉了把脸,和周围凑过来安慰他的同学们抿着笑摇摇头说没事,回过神忽然发现最该安慰他的郁子升不见了。 “他好像去老师办公室了。” 一直没说话的顾子忽然出声,没有回头,声音也不大。 唯一听到她说话的周舟愣了一下,转过头道:“听到了吗点哥,我同桌说郁狗去英语老师办公室了。” 于点愣了愣,忽然起身在男生“你干嘛去”的呼唤中跑出去了。 干嘛去?于点也不太清楚。 他只是觉得不能把郁子升一个人丢给老师。 但可能是他刚才发呆的时间太长,跑得太慢,才往楼上跑了一个半层就被人扶住肩膀阻住了去路。 “跑哪去?” 于点猛地抬起头,站在楼梯上抓住了郁子升的领子,紧张道:“乐老师把你怎么啦?” 一丝困惑从少年的眼中闪过,于点的手指僵了僵,忽然觉得他被周舟诓了。 “我没去找他。”郁子升说。 于点“哦”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衣服。 果然。 但郁子升却又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我去找章老师了,为了换座位的事。” 于点的心漏跳了一下,他慌张地想要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台阶,将要狼狈摔倒时被郁子升揽着后背搂进怀里,语气几乎有些无奈了。 “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于点的嗓子都哑了:“……你要和我换座位?” 周围来往的人太多,不适合说话,郁子升半抱半揽着把小雨点儿裹到墙角,低头看着他:“对。” 于点都快哭出来了,只会重复一句:“你要和我换座位!” 反应太激烈了,看起来都有些伤心了。 郁子升皱了下眉,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怔忪,但又很快沉淀下来,语气郑重道:“是换座位,但不换同桌。” “……” 于点的眼泪泡含在眼眶中将掉不掉,喃喃道:“不换同桌?” “嗯。”郁子升像在做一个承诺。 “只要你不想,永远不会换。” 君子一诺千金,郁子升从来不是君子,但今日为了雨点的一滴眼泪,他愿意去做一次守诺的好人。 # 月考成绩下来的第二次换座位,如之前何旦预料的一样,采用了学习小组多对多帮扶政策。 “这一次的座位安排会延用到期中考试,各个学习小组共同进步,如果同学们觉得效果明显,之后继续这么坐也未尝不可。” 章苘一句话说完,教室里又开始蠢蠢欲动。 于点倒是乖巧,只四下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心中情绪万千。 他和郁子升的座位调动不大,只是和周舟与顾子交换了一下前后,但是现在他的前排是唐渺淼与汪皓霖,左边是何旦和夏洛洛。 前排是大小姐,左手边一个过道之隔的是班花,于点都不敢动弹了,甚至没听见路过的小林子嘟嘟囔囔什么“章老师饭圈女孩吧,一个cp都不拆”。 郁子升忽然凑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学习就算了,其他时候要是眼睛往女生身上瞎瞟,我就把你皮扒了。” 于点正激动呢,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还扭过头也和同桌讲起悄悄话:“咱俩被当官的包围啦!” “……” 郁子升沉默了一会儿,视线略过数学课代表、英语课代表、班长、学习委员等人,他忽然有点想法,觉得开学的时候是不是不应该把体育委员的位置让给后面坐着的那个倒数第二。 于点大概也想到了,下课铃一响他就回头找周舟算账:“你干嘛忽悠我郁子升去英语老师办公室了!” 周舟睡眼朦胧的:“听我同桌说的啊。” 于点眨着眼睛看向旁边。 前排的男生们个子太高,顾子虽然身量也高挑,但换座位的时候周舟还是主动把自己的书本抱到了郁子升身后,现在女生坐在于点这一排。 从正面看过去,顾子的眼睛轮廓很好看,是现实中难得一见的那种古典美人。只是她太瘦了,本该灵动的双眸大而突出,少了些神采,更像是饱受病苦折磨的黛玉。 听到同桌的梦话,顾子顿了顿:“我没说去的是英语老师办公室。” 于点的目光又戳回周舟身上。 男生挠头回忆片刻,不好意思道:“是我说错了,不好意思啊点儿。” -- 第41页 于点摇摇头没在意:“你那个网恋……” 他说话小声,周舟还没听清,一旁的顾子睫毛却颤了颤。 但话还没说完,于点的领子就被人揪着站了起来。 罪魁祸首郁子升在旁边又主动帮小孩重新理了理衬衫衣领:“不是要去食堂,动作快点。” 吃饭皇帝大,于点扭头就想招呼何旦,但脑袋转到一半又被一只大手扶住掰了回来:“他不吃食堂,走吧。” 啊?于点还迷惑呢,人已经被郁子升拎着走出教室了。 一旁的何旦刚刚丢开章老师的政治笔记,放下笔转着腕子回头:“点儿,咱中午……” 人呢?? 夏洛洛轻笑着把自己的便当盒递给他:“早上和妈妈做重,多准备了一份,给你吃吧。” 男生眨了眨眼:“啊,谢谢,但……” 夏洛洛:“雨点和他同桌去食堂了。” 何旦没有心理负担了,接过女孩的便当盒喜笑颜开:“那就谢谢你啦夏洛洛!” 唐渺淼起身准备去吃饭了,可惜同桌不让位,还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汪皓霖:“大小姐,你看看别人家的同桌。” 唐渺淼翻了个白眼回应他,转头看向后排唯一剩下的女生。 “顾子,去食堂吗?” 从书包里拿出袋装面包的女生摇了摇头,唐渺淼没再强求,点点头就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穷追不舍的无赖。 “同桌,同桌,你就理理我呗,同桌。” 有人不依不挠,也有人乐在其中。 食堂角落里,于点目不转睛地看着郁子升在无数向前冲的同学中幻影移形,从容无比地点餐,等待,最后端了两锅热气腾腾的羊肉小炒走了过来。 于点都看呆了。 “之前我和何旦从来没吃到过这个。” 比川湘菜队伍还长的窗口,看着就让人望而却步。 郁子升“嗯”了一声:“以后跟我一起吃就有。” 于点下意识就想点头答应,但又想起了郁子升交给周舟的盒饭:“那你妈妈不会伤心吗?” 如果是丁鸢天天给他做午饭,有一天儿子突然说不要了,那她在开心宝贝交到好朋友的同时,应该也还是会有一点落寞的吧。 郁子升挑着锅里的配菜往边上挪,头也没抬:“小佟不在意这些。” 于点自然地从他锅里挑走对方不喜欢的香芹,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叫你妈妈呀?” 郁子升看着他的筷子尖微微愣了一下,眨着眼睛道:“她喜欢。” 才怪呢。 于点喝了一口豆奶,歪了歪头道:“但我觉得你突然吃食堂,阿姨肯定还是会有一点点点点在意的吧,你记得哄哄她。” 郁子升默了默,忽然道:“你和何旦吃饭的时候也这样吗?” 于点茫然:“啊,什么?” 郁子升:“吃他不吃的菜。” 于点更加茫然:“不啊,我也不吃别人碗里的菜啊。” 郁子升垂下眼皮,忽然笑了一下。 于点:“?” 郁子升用筷子轻轻敲了下他可可爱爱差点没有了的脑袋。 “知道了,快吃吧。” 教室里留下的同学不多。 周舟往食堂走了半截才想起来早上被郁子升献了爱心,他转身上楼,在后门看见了啃面包的同桌。 就吃这个啊,难怪那么瘦呢。 男生想了想,还是下楼去了。 唐渺淼吃得不多,回来得也快,手里还握着带给新同学的牛奶,但回来的时候她却站在门边微微一愣,发现那寡言的女孩正垂目吃着精致的家常便当。 顾子的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在,但那却是前排男同学本来的午饭,还有她的新同桌跑下楼又跑上来时特意带给她的一次性餐具。 ——“记得记一下都是什么菜式,好不好吃,等我回来告诉我。” 肤色健康的男孩子勾起唇角,带着迟来的阳夏走近她的暮冬角落。 第18章 网恋好危险 # 周舟好像失恋了。 根据一整天的偷偷观察,于点得出了这么一条结论,并向郁子升请求验证正确与否。 从食堂拿着他出去旅游特意求来的平安符回来以后,心情就好像一直不错的郁子升很配合同桌,立刻回头问坐在后面装深沉的男同学:“你奔现失败了?” 周舟:“……” 于点:“……” 靠你中午拦着不让人说话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私密关爱同学呢! 你其实就是纯粹想快点去食堂,是吗?郁狗! 周舟伸手要推他,被闪开了。 “放屁,老子和我对象好着呢。” 于点好奇道:“那白雪长什么样呀?白雪公主那样吗?” 他们太吵了,顾子低头算着地理作业,看不清表情。 周舟的嘴巴不自然地鼓了鼓,他舔了舔舌根,装作不在意道:“哦,她放假突然有事,没来燕城,我们约好了下次再见。” “……” 于点和郁子升对看一眼,干巴巴道:“哦,这样啊。” 好尴尬,快救场。 郁子升:“你不是说今天家里有事,要早点走吗。” 于点捡起书包飞快地跳了起来:“对对对,那我先走了啊,大家周一愉快,拜拜拜拜!” -- 第42页 跑得跟兔子似的,全世界就他最能咋呼。 汪皓霖有些好奇:“雨点儿什么事啊。” 郁子升顺口瞎扯:“回去给他家狗过生日。” 汪皓霖:“……” 一旁收拾书包的唐渺淼皱了下眉,忽然从桌面上那一摞厚书本里挑出班级通讯册翻了起来。 “10月8号……” 女生抬起头,哑然道:“今天是雨点儿的十五岁生日啊。” 周围一片都静了。 何旦目瞪口呆地抬起头:“不是……我们点儿原来是这么能憋得住的性格吗?” 按照常理,于点难道不会提前半个月就提醒大家他要过生日了,请诸位备好礼物,于x月x日x时前往xx大酒店参加小少爷的庆生派对吗。 他怎么就……就那么抱着一大堆带给别人的礼物来到学校,若无其事一整天,上课听讲,下课打闹,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露出来。 周舟感慨又唏嘘地拍了拍忽然沉默的郁子升的肩膀。 “郁狗,爷钦佩你这张狗嘴。” # 与教室里好朋友们的沉默诡异不同,于点是开开心心进的家门。 他抱着下车前司机叔叔送给他的小礼物走进玄关弯腰换鞋,忽然感觉有人走到自己面前,便兴致高昂道:“妈妈!我们班今天换座位了!我现在和年级第……” 他直起身,看见了于祁云。 于点磕巴着打了个嗝。 丁鸢从男人身后绕了出来:“年级第几?” 于点小声叫了句“爸爸”,踩着拖鞋像回答老师问题一样:“年级一二名坐在我前面,年级第七坐在我后面,年级十七、五十三坐在我左边。” 年级第六百零六坐在我右边。 丁鸢笑了起来:“这么厉害呀,那宝贝下次考试岂不是又要进步了?” 于点点了点头,路过于祁云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又抬起头,认真道:“爸爸,我会努力的!” 于祁云:“……嗯。” 他是长得和他们教导主任很像吗,每次都是这句话。 丁鸢扫了一眼站在原地敛眉沉思的于祁云,抿了抿唇角淡淡的笑意,转身先招呼曼曼姐端蛋糕去了。 于点的生日每年都是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过的,但今年于祁云的公司事务很忙,他连着出了半个多月的差,于点还以为他回不来了。 “先生是特意中途回来陪你过生日的。”曼曼姐在厨房和他说。 于点收回要偷吃里脊肉的手,迷茫又震惊地抬起宽宽的双眼皮:“……不可能吧。” 他和上亿的项目比起来…… “当然是你更重要啊!” 曼曼姐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把最后一道广东靓汤的托盘放在小孩手里。 “给你的礼物放到书桌上啦,阿姨今天回家吃饭,祝我们少爷仔十五岁生日快乐喔。” 于点迷迷糊糊地端着盘子走到餐桌旁,被丁鸢接过来放好,又往他脑袋上扣了一顶会闪光的生日帽。 于祁云已经点好蜡烛了,简简单单的巧克力蛋糕上面刚刚好是一十五根。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丁鸢的嗓音动听得像童话里国王忍不住想永远占有又忍痛放飞的黄鹂鸟,让人不忍打断。但她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于祁云还是生硬地开口加入了合唱。 “Happy birthday to dear 点点.” 丁鸢笑了一下,和男人一起轻声结尾:“Happy birthday to you.” “许愿吧,宝贝。” 于点双手交握,无比认真地默念“希望每一年的生日都和今年一样”,睁开眼睛,一口气吹灭了他刚刚过去的十四岁和即将到来的十五岁。 春风吹又生。我年纪真小。 丁鸢的生日礼物没有包装,是她自己烧制的陶瓷杯,上面画了一个戴着向日葵头套的Q版小男孩,于点忍不住咧嘴笑得和他一样,转头又看见了于祁云的礼物。 很大的盒子,熟悉到他每天每晚都要在网页上浏览十几遍的logo。 于点大喊一声,冲过去打开包装,看见了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单反镜头。 “爸爸,我爱你!” 于祁云在他身后没说话,于点反应过来,又扭过头,脸上盛满欢喜的笑容。 “你陪我过生日,我好开心啊!” 送不送礼物都最爱你! 男人的目光和缓了许多,丁鸢笑着走过来,于点举起已经装备好的单反,打开镜头盖,给自己的新相机内存留下了第一张爸爸妈妈的笑脸。 好美丽的十五岁。 # 对生日礼物的钟情令于点躁动不安,这一晚上飞快写完作业就在家里上蹿下跳。 给走廊的现代画框拍一张特写,给花房的牡丹吊兰捏一张虚焦,天黑了还想跑到院子里拍个广角镜头,被丁鸢捏着后颈拉回来,哭笑不得地赶他快去洗澡。 好开心啊,于祁云怎么这么会投其所好! 于点洗完澡在床上幸福地打滚,忽然听到手机的信息提示音。 是郁子升的QQ消息,这人大约还是觉得“玉子烧不尽”太过非主流,现在改成“烧”,更杀马特了。 ——“你们平时用什么聊天啊?” 放学之后,知情不报的姜翟被拉到高一三班做苦力,中间休息的时候懒散地问他表哥。 -- 第43页 “QQ。”郁子升说。 “……” 姜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又笑了起来。 “真是难为死我们孩子了。” 郁子升没接话,姜翟却又问他:“你不问吗?” 不要和他提爸爸和哥哥,不要相信不知道是什么人的鬼话,不要问他,为什么不喜欢用最日常的通讯工具。 “嗯。”郁子升回答。 不问。 姜翟勾着笑意垂下眼皮:“也是,没什么可问的。” 他假模假样地叹息:“如果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可惜到了晚上,他难得敬服一次的表哥却没出息地拿起手机数十次,信息删删改改,最终也只是敲着额头,直男到不能更直男地在对话框里发送了一条:“在?” 于点秒回:“在!” 感叹号都快开心地扭起腰了。 郁子升勾了下唇,和他说起鸡毛蒜皮的小事。 晚上回家他和小佟提了不用再准备午餐的事。 当妈的果然没什么反应,但郁子升听于点的话又补充了一句:“今天的青椒云腿很好吃,昨天的酱烩肉片也不错,我只是想试试和同学一起吃学校的食堂。” 多的肉麻话他讲不出口,佟绮烟也听不下去,但妈妈沉默片刻,还是抿着笑给他多盛了一碗豆腐酱汤。 郁子升还说起放学后大家打扫卫生,周舟说漏嘴,讲他国庆其实等了白雪整整七天,作业都差点没补完。 于点正唏嘘,对方腔调突然一变。 烧:“网恋很危险。” 雨点摇摇头:“ε=(′ο`*)))唉,是啊。” 烧:“早恋也很危险。” 雨点摇摇头:“。。。” 烧:“所以都不许恋。” 于点有点无语。 雨点摇摇头:“你管得比我爸都宽。” 烧:“嗯,叫声爸爸来听。” 这什么人啊天天口头占他便宜! 门被从外面敲了两声,不紧不慢的。 于点抬起头,下意识喊了一句:“爸爸!” “……” 于祁云推开门,手里握着一杯牛奶。 还真是爸爸啊。 于点把手机倒扣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在床垫上喝完了于祁云端给他的牛奶。 其实刚才已经在楼下喝过一杯了,不过于祁云不像妈妈心细,没注意到也是正常。 他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去浴室又刷了一次牙,出来时发现于祁云竟然还留在他房中,若有所思的模样。 于点的脚步慢了些,小心翼翼地问他:“爸爸,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于祁云坐在床边看他:“没有。” 男人顿了一下,补充:“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不会被请家长了吧。于点心慌慌,脑中转了一圈,自爆出开学以来自己做过最大的错事:“我今天早上抄作业被老师罚站了。” “……”于祁云无言了一会儿,忽然叹口气,抬手向他摆了摆。 于点被小狗召唤似的凑过去,蹲到于祁云的面前,像很小的时候一样,下巴放在了爸爸的膝盖上。 那时候他还要垫脚尖的,现在不用了。 于祁云揉了揉他的脑袋,低沉的嗓音特意轻缓了些。 “我最近太忙了。你考进信雅中学,我很开心。但没考进去的话,其实也没有关系。” 三十个字,叫他说得艰难无比,但于点眨了眨眼,却忽然感觉自己幻听了。 万事开头难,而后顺其自然。 于祁云想着丁鸢电话里那句淡淡的“再过些日子儿子该把你忘了”,又惩罚似的捏了下小儿子的鼻尖。 “除了学习,你还有别的事想告诉我吗?” 于点的心跳都快要蹦出来了。 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于祁云的睡衣衣角,眼巴巴地望着这个在他心中和山一样高的男人,认真点头:“有呀。” 有好多好多。 于祁云“嗯”了一声,拉着他站起来:“那你躺好,我听你说。” 于点都快哽咽了,怕是一场黄粱梦,死死拽着爸爸的衣角不松手。 于祁云也耐心,由他拽着自己,把小孩拉上床,盖好被子,又主动用宽厚的掌心代替袖口握住他的手。 “讲吧。”命令惯人的语气,但在夜色下被裹了温柔的绒羽。 于点结结巴巴:“我,我在学校交了好多好朋友。” 于祁云:“嗯。” 于点:“十一假期我出去玩了,有一座大家都说很灵的庙,我在里面给你和妈妈、奶奶、哥哥一人求了一道平安符。” 于祁云:“嗯。” 于点有点不好意思了:“……下午的时候我偷偷放在你钱包里了。” 于祁云垂目笑了一下:“哦。” 于点把烧红的脸颊往被子里藏了藏,闷闷道:“奶奶家的点点……呃,就是那只马尔济斯,前些天感冒了,我带它去姜姜推荐的宠物医院做了全身体检,医生说它可以长寿呢!” 于祁云:“姜……是从前住在我们家隔壁的那个小男孩?” 于点点点头:“是的,但他现在已经很高了,不是小男孩了。” 于祁云揶揄道:“那你还是吗?” “……”于点皱了皱鼻子,和在妈妈面前不同,完全换作了另一副幼稚的嘴脸。 -- 第44页 “我当然是!我才十五岁!” 我还是个孩子,你得照顾好我。 “好吧。”于祁云给他掖了掖被子。 “那你把考试卷子拿来,我给你讲一下。” 于点飞快地把眼睛闭上了,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啊,突然好困呀。” 小德性。 于祁云俯身关上小夜灯,指尖抚过儿子的手心,嗓音轻得像在念一首诗。 “晚安。” 于点在被窝里红了脸,难为情地心想他刚才还以为于祁云弯腰是要亲他呢。 “爸爸。”他没忍住又叫了一声。 于祁云在门边回头:“嗯?” 于点想着他进门前自己和郁子升的对话:“如果我网恋的话……” “……” 于祁云的表情正色了些:“你才十五岁,现在还不可以。” “二十五岁也不可以。”他补充道。 “哦,好吧。” 于点盖好被子,嘴角在黑暗中控制不住地上扬。 原来天下的爸爸都管得一样宽啊。 第19章 灰姑娘她妹 # 十五岁的第一天与十四岁相比有什么不同呢? 于点没觉出来,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仍然是童工,明年就不是了,但仍然还会属于未成年工。 在车停到信中门口时,于点和司机叔叔分享了这个冷知识,叔叔沉默了一下,道:“小少爷,零花钱不够可以和大人讲,还是不要……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他不缺钱花呀。 于点稀里糊涂地下了车,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身后一声感情充沛的“点儿!”定住手脚。 他转过头,看见动作快到仅剩残影的何旦冲到自己面前。 “蛋蛋,你跑什么,作业没写完吗?” 那是你。何旦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忽视他的问题,但面上依旧是笑着的:“这不看见你有点激动,你也这个时间来上学啊!” 于点:“……那不然呢?” 何旦一点也不尴尬地揽着于点的肩膀跟随人流走进校门:“宋然老师今天才到,昨天刘老师替他的语文课挪到今天了,一二节连着上新老师的数学课,怎么样,你激不激动?” “还行吧,”于点感觉哪里怪怪的,“我听说宋老师人很温柔。” “假的吧,”八卦大户何旦咯咯笑,“我听说的可是宋老师是只笑面虎,需当心。” 于点开始担心了:“啊?当心什么?你讲清楚!” 两人走到高一三班教室大门口了。 于点扭头看着一脸神秘的何旦,抬腿迈进教室,“嘭”的一声,他脑袋上被喷了许多轻飘飘的东西。 小孩被吓了一跳,傻乎乎地回过头来,看见全班同学都坐在座位上冲他笑。 “热烈庆祝雨点儿同学昨天生日快乐!” 既不整齐,还搀着控制不住的笑声,唯一可取的是众人加起来嗓门尚算洪亮,让路过的隔壁班同学听见“嗬”了一声,甭管认不认识,也扯着嗓子在走廊上喊了一句“生日快乐”。 于点睁着一双大眼睛捡起两根小林子刚刚喷到他脑门上的彩带,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黑板上和刚才他们喊的祝福一字不差的艺术字,人彻底傻了。 何旦在身后嘿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你当心,座位上礼物太多,黑板字来不及擦掉,老师第一节 课就牢牢记住你。” 不会吧。 于点张了张嘴,但一时间有些失语,特别是在看到窗台边从椅子上起身的陌生男人时,更哑巴了。 “刚才来得早,一直没做自我介绍。” 五官不算出彩,但组合起来就是非常舒服的年轻男人站上讲台,对大家笑了笑道:“我叫宋然,未来将作为你们的数学老师,陪大家度过三年时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门口罚站的小男生:“生日快乐,雨点儿同学,但早自习马上就要开始了哈。” 于点猛地向老师鞠了个躬,抓着书包田径赛跑似的奔回了自己座位,心里又羞又雀跃,都顾不上思索何旦刚才吹牛说的一座位礼物上哪去了。 真好打发的小朋友。 郁子升撑着太阳穴看了一会儿于点从包里掏书出来时嘴边强忍着但依旧控制不住的笑意,也懒散地收回目光,无声弯了弯唇角。 其实除了黑板上那几个大字之外,昨天他们还准备了别的花样,什么星星灯、彩带……甚至还可能会有个大大的生日蛋糕。 可惜东西买来了,装饰教室的时候却让路过的彭校长看见了,老师还一脸黑线地问他们现在就开始搞圣诞派对是不是有些皮痒。 彩带是不可能彩带了,顶多往雨点儿脑袋上喷几条然后立刻扫掉。 那之后呢? 小雨点儿最喜欢的瞎咋呼环节被取消了,大家垂头丧气,大家懊丧不已。 彭建华扫了一眼这群没出息的孩子,上台捏了根粉笔,一笔一画工整严谨地写下了:“热烈庆祝雨点儿同学生日快乐!” 细数起来,这大约才是除了音乐APP自动列入日推列表的生日歌外,于点十五岁收到的第一条生日祝福。 可惜他当时不在现场,这才让今早第一个到的不知道哪位同学走上讲台,在老师的黑板字上批改作文似的又添了个“昨天”。 不过天气预报通知燕城市民了,昨天今天明天,都是一样的好天气。 -- 第45页 一只小纸条被拨拉过了三八线。 于点捡起来小心打开,入目的是郁子升那极富特色的疏狂草书。 “礼物都在姜翟家里,放学陪你去拿。” 预备铃响,大家都开始念课文了,刘老师今天有事晚来学校,把早读也交给了初来乍到的宋然老师。 前桌的唐渺淼和汪皓霖步调一致地预习着明天要学的古文译意,一旁的何旦扭过头小声问夏洛洛某个单词该怎么正确发音。 身后的女生是个出声也像哑巴的,轻而易举就被同桌大嗓门的“荷包蛋睁眼,这是语文早读!”盖住。 耳边是同学们睡意与热情掺半的喁喁朗诵,而他自己的同桌却在递过小纸条后,连与倦意挣扎片刻的念头都没有,直接就撑着额头再一次陷入困倦包裹。 周舟还在复习高中语文的第一首必背诗词。 于点低下头,听着那句自己也仍然未能完全背会的“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笑得眼睛弯啊弯的。 他好喜欢这个十五岁。 # 欢乐时光易逝,上高中以来过得最快的一天转眼走过大半时针,放学铃声响,大家埋头收拾起课本书包,离开教室时想起什么,又会探个脑袋回来,扯着嗓子再喊一句:“雨点儿生日快乐啊!” 雨点儿快开心死了。 郁子升一把薅回背上书包就想往外跑的小朋友:“跑哪去?” 于点被他揪着书包带行进不得,只能扭过头来应答:“去找姜姜啊,礼物不是在他那里。” 郁子升:“礼物是我放在他家的,跟姜翟有什么关系?” 于点:“?”你在说什么PEACH? 郁子升继续无理取闹:“以后不要叫他姜姜。” “为什么!”于点不满大喊,“我从小就那么叫他!” 郁子升捏住小朋友的耳垂揉了揉:“但你们现在不小了。” 他倾下身子,声音放低了些:“你看姜翟现在还像小时候那样叫你吗,点点?” 于点:“……” 于点:“…………” 于点挣开这狗东西的桎梏,飞快地冲出三班去找发小,留下发小他表哥单肩挎着书包,双手插兜站在原地轻笑。 “郁狗,你做个人吧。”周舟唏嘘地摇了摇头。 他其实没有听见郁子升最后俯下身子和于点说了什么,但看孩子那脸蛋涨红恨不得立刻夺路而逃的阵仗架势,料想不会是什么好话。 郁子升侧了侧脸,注视着这无忧无虑的倒数第二,似是在想些什么。 周舟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你干嘛!想让我道歉就直说!对不……” “你要不改个名吧。”郁子升打断他。 周舟:“?” 郁子升看起来还挺认真:“你不觉得这个名字让陌生人喊起来太亲密了吗?” 从来没叫过同桌名姓的顾子收拾笔袋的动作顿了一下。 郁子升仍在温和地劝说:“我每次叫你的时候,其实都有点恶心。” 周舟:“……郁狗,做人很难吗?” 他的陌生狗郁子升耸了下肩,走了。 周舟还在座位上不屈不挠地喊着“你有病病”,可惜无人搭理,他郁卒地转过脸,看向背好书包准备离开的同桌。 男生丧不拉几地求助:“我的名字真的很娘吗?” 路过的何旦“噗”的笑了一声:“倒也还没到娘的地步,就有点母吧。” “滚你丫的。”周舟隔空给了他一拳头。 旁边仍然没能给他一个应答,周舟歪过头,打量起这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不动的女生的表情。 “顾子?” 他笑了一下:“这么念起来,好像你的名字确实比我更爷们儿啊。” 男生又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 “顾子。周舟。” “……” 捏书包带的指节紧了紧,几乎有些泛白了。 顾子低下头用厚厚的刘海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忽然转身向教室前门走去,一句话也没说。 周舟眨了眨眼。 ……生气了? ……因为说她名字阳刚? 他后知后觉地想去道歉,但还没来得及起身便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了几束意味深长的目光。 前排的夏洛洛和唐渺淼在自己座位上一坐一站回头看着周舟,虽沉默无声,但眼中内含的“你是笨蛋吗/你这头蠢猪”的深意真真是令人无地自容。 周舟:“……” 周舟:“你们两个ABB姐姐能不能对我这个BB好一点呀?” ABB姐姐背好书包,一个走前门一个走后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舟:“……行。” 倒数第二在班里面被女生们搞得一头雾水,倒数第三跑到五班门口却被告知亲爱的发小一放学就溜没影了。 郁子升嘲笑的目光似乎又飘到了眼前,于点瘪着嘴垂头丧气,耳朵根还烫着,因为那句“点点”。 逗小狗吗郁子升!姜翟才不那么叫他呢……好吧,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会叫一下。 有人走到自己身边了,个子很高,揣兜时露出的腕骨凸出,上面挂着一只纯黑色的智能手表。 这表要现在扣在于点手腕上测心率,分分钟上二百八。 他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那人也不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缀在自己身后靠右侧半臂远的地方,似是跟随,也像并肩。 -- 第46页 一路无声走到校门口,于点捏着校服袖子琢磨怎么开口第一句话打破沉默,抬头时却看见另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面孔等在路边。 他猛地刹住步子,眼睛不自觉地睁得大了些。 失语之际,是那一路陪他走出校门的少年自然走上前来,抬起手臂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低下头,漫不经心似的轻声问他:“看见讨厌鬼了?” 于点惶然抬起头与男生对视,蓦地发现,原来郁子升跟着他的姿态其实并不完全是跟随或并肩。 是保护。 他可能不太知道自己这个像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模样有多脆弱,又有多么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向他伸手。 郁子升轻轻捏了捏小雨点的肩膀,掀起眼皮,与那路边目光戏谑不屑的年轻男人平静对视。 长得碍眼,打一顿算了。 袖子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碰到的是衣服,可郁子升的眼睫也被拽得同时颤了颤,他回过神,看见于点短短几秒钟便充好电的笑脸。 “等我一下,子升哥。” 小孩无声地念过一句唇语,忽然松开手,自己向那个人走了过去。 小雨点是淅淅沥沥中弱不禁风的小雨点,但他同样也是孤身生于云层勇敢扑往城市坚硬下垫面的小雨点。 郁子升目视着他的背影停在距自己七八米远的行道树下,忽然心不在焉地发现,马路对面的文体店挂起了新到货商品的牌子。 # 有的小男孩,表面镇静,实际上心脏狂跳,紧闭的嗓子眼憋着一万句:“我的妈啊!” 于点面色沉着地走到于琛面前半米远的位置,相隔的距离在过往经验中反复验算,刚刚好到不至过于仰视对方的角度。 论面相,于家这两个儿子都要更像各自的妈妈多一些。长得不像,身高也悬殊。 而平日最让于点自卑的就是这个。 他妈妈丁鸢自十七岁起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于琛他妈王燕茴不比丁鸢漂亮,但气质加持倒也差不了多少,连带儿子生得其实也相当不错。 长相嘛,反正于点觉得自己超帅超可爱世上独一无二,但他妈妈在女生堆里个子出挑,轮到自己却才一米七不到是个矮冬瓜,站到人家面前就自动觉得自己矮他一截。 太丢份儿了。 Why did you come here? What are you doing? How are you and your mom? 中文处理器宕机,于点正麻木地在脑海中拼着初中最基础的英语句式,忽然被对方不耐烦的语调打断。 “昨天我爸回来了?” 想起昨晚的小夜灯和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处理器好像又突然修好了。 于点看着这个比自己大八岁的哥哥,悄悄吞了口唾沫,认真无比地咬字道:“今天我爸又走了。” 一场幼稚的battle即将展开。 “……”于琛眯起眼睛看他,全身上下唯一与弟弟有相似之处的嘴唇撇了一下,扯出一个于点永远做不出来的谑笑。 “那你知道,你爸,昨天回燕城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哪里吗?” “你爸”和“第一个”被故意咬得轻慢,只恨不能立刻把刀子戳进他心坎里。 于点眨了眨眼:“去给你妈交医药费,我爸回去讲了。” 很平静,很不像于点。 于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十五岁果然不一样了。” 于点没说话,而于琛似乎也不太在意。 他看了下手机,转身离开前又瞥了于点一眼,眼神懒洋洋的,搀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傻弟弟,你爸昨天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你家。” 于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白,但于琛叫的快车已经停在路边。 他再也没有多看小男孩一眼,上车走了。 本来以为终于赢了一次呢,结果输得更难看了。 于点垂下脑袋,感觉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辛德瑞拉的姐妹们,控制不住心中的恶念想要使坏,但最后反倒是自己的形象越发丑陋,鸡飞蛋打,什么也没有得到。 灰姑娘是格林兄弟写的吗?他从今天开始格林童话PTSD了。 #举报童话影射现实# #文学创作应有底线# “发什么呆?” 熟悉到让人止不住心生亲近的低沉嗓音响起,于点眼神空空地抬起头,脑袋上刚刚好被扣了一顶帽子。 眼前是黑色的鸭舌与少年黑白系的校服外套,于点想抬头,但却被这人单手压住帽檐动弹不得。 “说话的时候不是一定要看着对方。”郁子升说。 于点怔住了。 放学后的路上车流涌动,人头济济,站在行道树下的少年不知雨点的心事,但却无师自通了他的怅然。 “不开心的时候可以不讲话。眼睛也可以闭上。” 郁子升在落叶的街道上向他摊开一只干燥温暖的掌心。 “我牵着你,不让你摔跤。” 帽檐下的眼睛茫然睁大,有那么一瞬间,于点感觉郁子升为他许下的是一生一世的诺言。 第20章 圣糖梅之约 # 圣诞节的气氛开始蔓延,大致是在十二月中旬的时候。 班里面女孩子们在讨论今年的第一场雪应该就在近日,男生则窝在教室后排,热火朝天地谈论着下午的球赛安排。 -- 第47页 只不过他们的话题中央——郁子升选手——正和同桌一起趴在暖气边睡觉,没有参与。 国庆换完座位之后,于点被几个学习不错的当官的包围,平日里像是得了几个免费的家教,既可以随时请教问题,也时时刻刻被各位课代表督促着完成作业。 上个月的期中成绩,他还真的又向前进了三个考场,没让丁鸢来开家长会的时候太丢人。 另外或可一说的是他同桌郁子升,平日里看着也没半点学习的样子,但于点一进步,他也跟着进步。 虽然幅度不大,但也已经把倒数第一的位置让贤了。 高一三班的年级一二雷打不动,倒数一二倒是角逐得非常激烈。又快期末了,这两天连周舟都开始翻起书,似乎有点想把倒数第二再挣回来的势头。 周围同学闹嚷嚷的,沉迷学习的体育委员忽然把书合上,严肃地抬头看向他们。 男生们也严肃地看向他。 “……” 周舟:“算了,老子过完圣诞节再重头做人。” 小林子笑起来,过来推了他一把,又瞄了一眼坐在周舟前排埋头苦睡的两个人,小声道:“他俩通宵打游戏了?” 周舟摇了摇头:“这是郁狗常态,不过雨点儿我就不知道了,他今天这一上午看着是挺丧的。” 于点昨晚……于点昨晚确实打了一晚上游戏。 他最近暂时搁置了后宫三千佳丽,又迷恋上一款恋爱单机手游,同时和六个男人爱恨纠葛。其剧情之精彩纷呈,对话之令人心动……总之班里面有不少女生都偷偷在玩。 但就于点个人而言,孩子其实就是沉迷里面的抽卡环节。而他手气实在不佳,这个月的零花钱有一半都花来充值买钻了。 圣诞节限定活动昨晚刚刚启动,于点把剩下的一半零花钱一激动全花了,结果做了一晚上任务,还是没抽到自己最想要的那张“圣糖梅之约”。 一夜无眠又赌场失意,试问谁能不丧。 这周轮到他们坐靠窗,倚着暖气包教人一整天昏昏欲睡。 于点困得天昏地暗,这回倒是郁子升先睡醒,撑着额头起身闭眼醒盹。 汪皓霖刚好走回来,举着手里的小纸条道:“我们抽的高二一班。” 男生们晦气地吐了口浊气,周舟愤恨捶桌:“汪汪,我觉得自己手气臭才让你去,你怎么比我更臭!” 高二一班有一半队员都是校篮球队的。 汪皓霖抱起双臂扬了扬下巴:“那你下次换个爹求吧。” 周舟越过这永远的贱人,目光投向和顾子一块接水回来的唐渺淼。 男生一边起身给同桌让座,一边泪汪汪道:“娘,你快管管他!” 不用听前文大小姐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屁话,头也不回便对刚刚走进教室的章苘告状:“老师,周舟骚扰我。” 这一顶帽子扣得可真是大,幸好大家都在场,不用当场就把他作为流氓扭送到彭校长那里写检查。 章苘踩着一教室的笑声和上课铃走上讲台,也笑了笑:“那就罚周舟下午必须带领我们班赢下球赛吧,郁子升,把于点叫醒,上课了。” 被她点名的少年也才睁眼不久,一手捏着自己的额角驱逐倦意,一手覆上小同桌裸露在空气中的微凉后颈,轻轻捏了一下。 于点跟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坐了起来。 睡意被驱散得干干净净,心脏还在胸腔猛跳,于点扭过头和郁子升对视,白净的脸上还印着两道衣褶压出的痕迹。 郁子升的手掌还停在他的颈后。 于点尚茫然着,身后周舟看不过去,轻咳了一声。 郁子升收回手指,又在老师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拍了一下小雨点的脑袋。 “明天开始穿高领毛衣。”他轻声说。 于点揉了揉刚才被拍到的脑门,尽管觉得自己的后颈此刻已经烧得不得了,仍旧还是傻乎乎地“哦”了一声。 # 下午的篮球比赛是在三节课后的大课间,室外寒冷,比赛挪到了室内体育馆,于点和何旦挤在一处,讶异地发现他竟然还带了照相机来。 这小眼镜笑得很阴险:“校园论坛有人买照片呢,明码标价。” 于点嫌弃他,又好奇地问:“多少钱?” 何旦指着场上热身的男生打手势。 郁子升,五个手指。汪皓霖,五个手指。周舟,五个手指。 于点有些惊讶:“周儿也这么贵?” 周儿哭了。 何旦嘻嘻笑:“没有,他便宜十倍。” 于点唏嘘地看向场上:周儿,别哭,你还有我。 小孩子在场边目光太炽烈,周舟背对着他耸了耸莫名发毛的肩膀没太在意,但一旁的郁子升刚好看得清楚。 他挑了挑眉,忽然伸手推了体委一把。 周舟正交代战术呢,被他这么一打断差点摔一跟头,立刻恼怒回头:“你干嘛!” 比人矮一头呢,一回头还得抬头,气势直线下降。 何旦啧了一声:“便宜二十倍了。” 于点没忍住笑了起来,郁子升懒散地撇了下唇:“你话太多。” 战术都他妈说了一百八十遍,耳朵都要起茧了。 郁子升一语道破众人心声,周舟环视了一圈身边默默赞同的队友,啐了一声,也没憋住笑了起来。 -- 第48页 男生把手伸到人群中间:“妈的,其实我也记不住那么多。” 少年们的手心贴着手背,仿佛掌下就贴着一只篮球一样重重地下压。 “干就完了!” 篮球场上分秒必争,分数咬得死紧,每进一个球场边观众便一阵欢呼。 打从初中起于点就默默爱好这项运动,可惜他个子太小,先天天赋不足,每次上体育课愣是不好意思和同班男生们一起摸篮球。 但他同桌就很不一样了,看着瘦高的一个人,脱下外套时手臂上覆盖的一层肌肉也相当可观,身量出挑,技巧也棒,连隔壁体育生们的教练都来偷偷看过他打球。 于点抱着水瓶趴在场边的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郁子升灵活闪身又投进一个三分,默默在尤为激烈的欢呼声中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可惜仍然没能藏严实,叫举着相机的何旦回头看见,惊讶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呀点儿!体育馆暖气太足了吗?” 于点红着脸摇头,忽然听见咔嚓一声,他这副倒霉样竟被何旦留在了相机里。 “你干嘛呀?”他皱着鼻子回头。 何旦笑得更开心了:“刚才忘了说,你比他们都贵!” 于点懵逼地睁大眼睛,但还没来得及问话,场上哨声便已响起。 比赛结束,高一三班以两分之差险输给了学长们。 “真的不考虑来校队吗?” 双方选手赛后握手,高二为首的校篮队长对郁子升又眨了眨眼。 周舟在旁边接茬:“我们升哥孤掌难鸣,明年学长们多招几个队员,我们都进了,他也就来了。” 学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很有道理。不要骗我。” 这就是说好了!周舟压下心头狂喜尽量不卑不亢地与学长们握完手,一散场就激动地狂捣起身侧两人的胳膊。 ——可惜捣了个空。 汪皓霖去找唐渺淼要校服外套了,郁子升被几个女生团团围住,站在最前面的是七班的班花,红着脸要给他送水呢。 于点紧了紧自己手中的矿泉水瓶,有点发怔。 何旦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心:“怎么又发呆,周舟说你都撒一天癔症了。” 余光里,郁子升似乎把水给收了。 于点鼓了鼓嘴巴,若无其事道:“没有呀。” 何旦微微蹙眉看了他一会儿,正准备开口呢,有个人走过来,他又把嘴闭上了。 郁子升摊开生命线很长的掌心伸到了于点面前。 ——我牵着你,不让你摔跤。 于点懵懂地抬起头,眼神清澈,像郁子升不耐、害怕,但又总会忍不住被吸引靠近的小狗狗的眼睛。 几根骨节明晰的手指懒洋洋地拨乱了于点的额发。 “我的水呢?”郁子升问。 于点牢牢抱住了已经被自己捂得温乎的水瓶:“刚才不是有美女给你送了吗?” 他目光警惕地看向郁子升另一只手上捏着的那瓶功能饮料,只差没把自己的矿泉水藏在身后再在脑门上写一个“不许觊觎”。 这么小气呢。 郁子升把手里的饮料顺势塞到他怀中:“送什么,我给她钱了。” 何旦:“……?” 于点:“……?” 男生掌下微微用力,轻易便掰开了小朋友忽然丢了力气的手心。 然后,郁子升便拿刚才用十块钱纸币买来的宝矿力,换走了于点在学校小卖部里一块五买来的农夫山泉。 多么令人心碎的直男操作。 何旦摇摇头,看向球场那边仍然围作一团的女孩子们,忽、然、发、现,那位班花竟然捏着郁子升的十块钱,在、发、呆。 俏脸比刚才还红得娇艳欲滴。 何旦:“……” OK,郁狗,算你牛逼。 狗仔捧着相机去筛选哪些照片可以拿去售卖了,郁子升顺势坐在何旦刚才的座位上,仰头拉直颈线,喝了一大口并不清凉的矿泉水。 于点垂眼看着手中的电解质饮料出神,忽然听见旁边人问道:“不喜欢了吗?” 之前似乎还是爱喝这个的,所以他才从那女生手里买来。 郁子升若有所思道:“不喜欢算了,我再……” “喜欢的!”于点条件反射地抱紧饮料,一脸认真地扭头看他。 眼睛亮亮的,更像小狗了。 打完球手不干净,郁子升垫着外套衣袖,没忍住捏了一下小朋友软绵绵的脸颊。 “昨晚做什么了?”他问。 “……?”于点眨眨眼。 卖萌也没用。郁子升手下力道稍重了些:“看不健康的电影了?” 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指腹紧贴的肌肤瞬间滚烫起来,于点向后仰头躲开了郁子升的骚扰,羞愤道:“你乱讲什么!” 郁子升:“没看?那你今天怎么一整天都这么虚。” 于点咬牙切齿:“我在玩游戏。” 郁子升“哦”了一声:“不健康的游戏。” 于点要气死了,他一把掏出手机,戳开那粉粉白白的游戏图标,抬起手差点把屏幕怼到郁子升高挺的鼻梁上。 “睁大你的狗眼,子升哥!” 好亲昵的辱骂。 郁子升轻笑着向后仰了仰脑袋,也没怎么看清于点的游戏页面,把人惹急了就顺毛捋:“是我狗眼看人低。” -- 第49页 “……” 他骂起自己可真狠啊。 于点讪讪地把手机收回来,忽然想到什么,低头操作片刻,又将手机递回到郁子升面前。 “子升哥,帮我抽张卡吧。” 他手气太差了,换个人试试。 新游戏的页面设计十分少女,比后宫三千人更适合于点的画风。 “你在这个魔法阵上随便画点什么……嗯,你还是一笔画个狮子座吧,我看网上有人说,画自己的星座出SSR的概率会变大。” 指尖停在屏幕上的郁子升:“……狮子座怎么画?” 于点:“……” 于点:“那你写个狮子座吧。” 笔画那么多可真够难为人的,不过郁子升不是一般人,那草书飞得一笔下来于点都辨认不出魔法阵里的那一团头发到底是“狮子座”还是“天蝎座”。 抽卡动画开始,于点跟着音效绷紧呼吸,翻一张卡面他倒吸一口凉气,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 郁子升看他好笑,手机丢过去,拧开瓶盖又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正放空呢,忽然听见于点在他旁边惊喜至极地“啊”了一嗓子。 抽到了? 他神态散漫地转过头,身前忽然被人重重一扑——于点搂着他的脖子,几乎把自己拽进了郁子升的怀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子升哥,谢谢你!我爱死你了啊啊啊啊啊!!” 瞎咋呼的小孩儿摇着脑袋在他肩上猛蹭,软软的头发刮到郁子升的耳朵上,痒痒的。 男生眨了眨眼,没说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上于点的后腰,免得他把自己激动得晃地上去。 好瘦。 郁子升无声地丈量了一下小孩的腰围,觉得好像比军训的时候胖了一点,但还是太细了。 天天中午一个大鸡腿,怎么还这么瘦。 他想得出神,于点眯眼笑着松开郁子升的肩膀,向后一靠,却是从被人虚揽着变成彻底被锁在怀中。 于点:“……” 于点又想鼓嘴巴了。 郁子升若无其事地松开环住他的手臂,问道:“抽到稀有的了?” 于点点了点头,小声肯定道:“抽到最最最最最稀有的了!” 所以今天也超超超超超开心。 郁子升“嗯”了一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撑着下巴,懒散地弯了弯下垂的眼尾。 # 嗯……何旦的那些照片? 他公开交易被同学举报了,用户“呵呵呵”热度极高的帖子被管理员删除,只留下最后几单之前就在熟人间商量好的生意。 晚间,何旦把内存里于点的所有高清无修图导入手机,一口气全部发给了网名为“烧”的同班同学。 嘻嘻,幸好小雨点儿比他们所有人都贵! 交易完毕,何旦美滋滋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摞从今天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属于自己的游戏裸卡,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郁狗,难怪你他妈考倒数! 第21章 平安夜的苹 # 今年的平安夜是个周六,校园中蠢蠢欲动的氛围连老师们都瞧得出来。周五的语文课后,刘建义安排完家庭作业,忽然把英语课代表叫去了办公室。 于点好奇地伸了伸脖子:“刘老师叫夏洛洛去干嘛呀?” 何旦扔了个苹果到他怀里:“你跟上去看看?” 他才不呢,于点最怕的就是刘老师了。 小孩扭过头看向假模假样看书的周舟:“明晚是去五一广场吗?要通宵吗?我和我妈妈提前说。” 郁子升伸手把他的脑袋拨了回来:“十六了吗就在外面通宵。” 最讨厌别人说他小了。于点皱了皱鼻子,不开心道:“是,比不上有人都快十八了。” 郁子升本来就是燕城人,但因为郁昆之前工作调动全家搬到南方,他的小学是在云城上的。初一上了一半,郁昆又被调了回来,郁子升回来重读一年,这才比大家都长了一岁。 十七岁刚过半年不到就被人嫌老的郁子升唇线抿平,没说话,让人自觉理亏,忍不住靠近抓住他的袖子,仰着脑袋凑到人家耳边,着急地用气声求饶。 “我们今天放学去姜姜家看小猫好不好?” 扒着他的手臂,比小猫还娇。 郁子升懒洋洋地撑着脑袋看他,伸手挠了一下小雨点的下巴,答应了。 被迫又看了一次这幕招猫逗狗的周舟五官拧在一起,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一样嫌弃了一会儿,应声道:“不通宵,就去网吧玩玩。” 于点惊讶地回头:“网吧?成年了吗你就去网吧。” 周舟:“……” 这话好像有点耳熟,半分钟之前是不是有人用过相同的句式? 郁子升笑了一下,于点也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仍然目光炯炯地谴责同学。 周舟被他盯得郁闷,撑着脑门“啊啊啊”了一阵,方才两眼空洞地忧郁道:“我妈把我手机收了,考完试才给我,我都没来得急和我女朋友说,怕她联系不上我着急。” “女朋……啊,白雪啊。” 于点的语气瞬间弱了几分,正不知如何开口呢,忽然看见顾子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下来,垂着眼皮,也不知是在思考题目,还是在听他们说话。 一学期都快过去了,他还是没怎么和这位后桌说过话。 -- 第50页 顾子内向,不擅交际,除了唐渺淼经常拉着她出去接个水吃个饭散个步,平时只爱坐在座位上读书。 每到这时,于点下课说话都像是在上自习,不敢打扰人家。 但也总有人线条比牛筋还粗。 周舟扯着嗓子哀叹一声,郁闷地把脑袋哐地砸到了桌上:“异地恋,太痛苦了。” 这哪是异地恋啊,连对方到底是不是女的都不知道呢。 于点没敢触他伤心处,转移话题道:“连子升哥都没成年,我们怎么去网吧?” “我认识一家网咖老板,可以走后门,”周舟抬起头,语气古怪地挑了挑眉,“点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管郁狗一直叫子升哥了?” “……” 于点挺直了脊背:“怎么啦,我年纪小,你们谁不是我哥?” 周舟嘿嘿笑:“那你也叫我一声。” “周……”于点噘了噘嘴巴,自觉喊不出口,直接扭头转回去了。 郁子升赞赏地给他剥了一颗巧克力。 于点有点不好意思,转身给后座两个同学一人分了一半。 顾子:“……谢谢。” 周舟:“……呵呵。” # 几十年过去,校园里的圣诞节仍然时兴送苹果。 放学后,于点抱着一兜子花花绿绿包装的平安果冲出电梯,正想一口气跑回姜翟家中,没留神看路,差点儿一头撞到别人身上。 身后的两只手一边一个掰住他肩膀,分筋错骨似的,于点一哆嗦,怀里的苹果险些掉得满地都是。 郁子升向前一步帮他整理好袋子,自己拎着更大的一兜食材,腾出手在冒失鬼额头上屈指敲了一下。 于点吃痛地“哎哟”了一声,委屈抬头,这才看清一个勉强算得上眼熟的身影。 “陈老师是您呀!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路!” 冬天了,陈奕然穿得依旧单薄,一件大衣裹着修长身形,芝兰玉树衬得于点像只矮圆粽子。 “没关系,下次小心。” 男人对他笑了一下,嗓音温和,像冬日里最熨帖的蜂蜜柚子水。 “老师。” 刚才掰住于点的另一位姜翟选手单手揣着校服衣兜,视线落在陈奕然手中的行李包上。 “你要去哪?” 陈奕然顺着他的目光掂了一下分量并不算重的行李:“有点事要处理,回家一趟。” 于点好奇地眨了眨眼:“您家在哪呀?我听说您是从墨尔本回来的,您要回澳洲唔唔唔……” 郁子升捂住他的嘴巴不让瓜孩子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陈奕然倒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仍是浅浅笑着,凤眼长睫,一颦一动皆是幅画。 夏洛洛也去画画了,难道会画画的人都长这样吗。 “我家就在燕城,家里有点小事,我回去看看。” 本来就是燕城人,怎么不和家里人住一起呢。 是因为长大的缘故吗。 这回连于点也知道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了,他从怀里捡了只最大最漂亮的苹果递给男人,梨涡很深:“刚才差点撞到您的赔礼,我们去姜姜家里看小猫,有空您也来玩!” 小猫? 像是想起了某个傍晚,姜翟怀里那吓成一团的小野猫,陈奕然唇角微微勾起,淡淡地“嗯”了一声。 电梯门打开又关上了,于点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喃喃道:“陈老师是神仙吧。” 长得顶顶好看,性子也顶顶和善,听说画画的工夫也顶顶牛逼,总之就是顶顶…… 郁子升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迈开步子先走了。 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在陈奕然面前那副“我最烦猫我绝不养猫”的姿态,姜翟心里莫名一阵躁郁,也屈起指头弹了一下于点已经被敲红一片的脑门。 “……你俩有毒吧!” 于点在心里把两个高个子跳起来一通暴揍,提起步子追上去,刚走进玄关换鞋,脚边就有一只美短虎斑猫蹭了过来——和起司猫同款的那种。 于点把水果在玄关柜上放好,蹲下来娴熟地挠了挠猫猫的下巴,换来一串舒服的呼噜声。 姜绻就蹲在猫猫旁边,于点松开手把位置让给妹妹,过来人似的教导她:“挠下巴就好,不要直接摸背,可能会让小猫害怕。” 听起来挺专业的,但其实他根本没养过猫。 姜翟在餐桌旁整理食材,听见于点说话,扯了下嘴角:“这么多年就只会这两招。” 郁子升在旁边看着两个小孩逗猫没说话,姜翟继续道:“你看见他手背上有两道很长的疤了吗?” 时隔多年已经很浅了,但仔细瞧还是看得出来淡淡的白痕。 “他小时候逗猫,直接摸人家后背,被挠得鲜血淋漓,去医院的时候还哭着说就是要养猫。” 姜翟笑了一下:“又傻又倔,但这么跟你比一比,他倒是十分勇敢了。” 永不承认自己怕狗的郁子升并不接茬:“后来呢?” “后来,”姜翟扬了扬眉,“家里爷爷奶奶疼他,最后还是抱了一只小狗回来。本来当弟弟养呢,现在都老成老爷爷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和小朋友相处融洽的于点,轻声道:“小时候养的给乌龟吃的鱼苗翻肚子了都要哭上一整晚,等过两年那老狗也没了,不知道该多伤心。” -- 第51页 笨小孩。 郁子升许久没说话,半天才在莫名深沉的气氛中回过头来,淡淡道:“老狗说谁,你吗?” “……” 餐桌边有人打了起来。 于点一手一个捂住了姜绻和小猫的眼睛,小声嘘道:“别看那些,降智。” # 晚饭吃的火锅,郁子升今晚不回家,表弟在厨房洗碗,表哥就下楼送于点出小区打车。 叫的车还要三公里才到,于点裹着围巾在寒风中才吸了下鼻子,便被人伸手捏住围巾,勾着往门卫室走。 屋里确实暖和些,于点接过保安递来的一次性水杯道了声谢,热水滚烫,他小口礼貌抿了一下就捧在掌心里取暖。 郁子升挨在旁边坐着,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虚虚弯着仍是可观的长度。 于点羡嫉地看了一会儿,嘴巴噘起来了。 郁子升对暗号似的用指节掐住他能挂油瓶的嘟嘟唇,问道:“又哪惹你了?” 于点含含糊糊说了两句话听不明白,郁子升松开手,听见小孩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吃苹果派。” 郁子升:“回去叫你家阿姨做。” 于点不开心:“我家没有苹果。” 但今天他们抱了一堆苹果回这儿。 郁子升闻弦歌而知雅意:“我让姜翟做,明晚带给你。” 于点开心地笑起来:“姜姜做苹果派最好吃啦!但是他总不爱动手。” 郁子升又想捏他嘴巴了:“别那么叫他。” 又来了。于点不以为然:“那叫什么呀,我都叫你子升哥了,叫他姜翟多见外啊。” 郁子升微妙地“哦”了一声:“你叫我哥是为了姜翟?” “……”于点被他堵得小脸通红,“你怎么、你怎么跟那种女孩一样!” 郁子升挑了挑眉:“哪种女孩?” 就那种男朋友说什么都是错的但是又不直说究竟错哪了反正一直阴阳怪气的女孩子。 于点凶巴巴地对他做了个鬼脸:“你不像女孩,女孩比你可爱。” 郁子升“嗯”了一声:“但没你可爱。” 于点磕巴了。 他眨了下眼:“你说什么?” 郁子升看着他,表情仍然是淡淡的。 “你很可爱。”男生说。 手里的水差点儿都被泼出去了。 于点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掏出手机,干巴巴道:“啊,还有一公里就到了。” 郁子升若无其事地起身接过于点的水杯放到桌上,和保安打了声招呼就揽着小孩儿去门口显眼处等车了。 于点的大半张脸都藏在了围巾后面,只剩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带着三分难为情地找话题:“今天我看见大小姐给刘老师的儿子送苹果了。” 三班的语文老师刘建义是位年过五旬的单亲妈妈,儿子有小儿麻痹症,还有些别的并发症,离不开人照顾。除了上课时间,老师几乎与那二十岁仍然不能自理的儿子形影不离。 于点之前去语文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过好几次,哥哥穿着信中的校服,趴在桌上做的还是初中的题目。 今天唐渺淼在走廊上遇见从洗手间回来的大男生,便把兜里揣的平安果递到了哥哥手里,笑盈盈的,比她看见任何人的时候都要温柔。 于点又想起被刘老师叫去办公室的夏洛洛。 “蛋蛋说有人在夏洛洛练习册里夹了一封情书,但她不知道就交上去了,刘老师叫她去办公室是为了还给她。” 那位被生活摧残得面相不算好看的女老师并不爱笑,稀疏的头发被整齐地盘在脑后,比“双剑”之一彭建华看起来还不好相处。 但其实,听学长学姐们说,刘老师年轻的时候也是非常漂亮的,打扮得好,性子也火辣,学生们被她用高跟鞋踢着威胁,依然是嬉皮笑脸地和老师求饶。 “你倒真是关注女孩子。” 郁子升的语气淡淡的,于点被他打断思路,抬起头就说:“你好甜啊。” 郁子升:“……什么?” 于点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的:“你说刘老师是女孩子呢。”好温柔。 被误会了的郁子升顺水推舟地点头,谦虚道:“还行吧。” 银灰色的SUV停在路边打双闪了,于点摆了摆手要和他道别,但却被人再次揽住肩膀一起往前走。 “干嘛呀?” 于点稀里糊涂地被他塞进后座,看见郁子升竟然也坐上来了。 “送未成年回家。”他说。 车门关上,于点瞪了瞪眼睛:“不用啊,我妈妈都不担心我,你送我回去还要回来。” 话恁多。郁子升抓了下小孩的帽子,敷衍着随意安抚了一下。 “师傅,开车吧。” 于点把被他呼啦到眼前的毛线帽檐抬了起来,小声道:“子升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上高中以后他朋友交了不少,个个都是很好很好的男生和女生,但是像郁子升这样,平时一有空就招惹他,可凡事事无巨细总能照顾到自己所有情绪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被惯坏啦,不好的。 郁子升看了他一眼,没有没尾道:“你家那有家便利店。” 于点:“嗯?” 郁子升像在讲山里有座庙的寓言故事:“便利店里有种冰淇淋,别的地方不卖。” -- 第52页 原来是为了冰淇淋呀。于点悄悄松了口气,又不好意思又好奇:“什么牌子啊?” 郁子升随口说了个名字,听起来像瞎诌的。 于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吗?我从来没听过。” 郁子升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耷拉下眼皮:“爱信不信。” 于点对他撇了撇嘴,手痒痒拿起手机点开了自己的游戏图标。 小孩子心性,下车的时候还念着没做完的日常,完全忘了刚才要跟着郁子升下车,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冰淇淋勾着他跨越了大半座燕城的念头。 “您在车上等我一下。” 目送着小孩的背影消失在铁栏雕花的小区大门后面,郁子升和司机说了一声,打开车门迈进寒风中,揣着衣兜走进了路边他提到的那家看起来确实比其他地方更高级的便利店。 然后买了一根随处可见的奶提子便又走了出来。 “这就是那此处仅有的冰淇淋?”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看见,笑着揶揄他。 郁子升扯了下嘴角,在音量不高的电台声中很低地“嗯”了一声。 别的地方不卖的意思就是,他只要于点家门口的冰淇淋、冰棍。或者碎冰冰也可以。 而别的地方,都不是小雨点的家门口。 第22章 你戳我一下 # 于点最近沉迷的手游内含元素很多,校园悬疑洛丽塔,西幻古风娱乐圈,据说下次更新还会再开个末世支线,让人忍不住怀疑写剧本的其实是不是位快穿选手。 “太离谱了吧?” 周舟对着游戏简介读了大半天,十分费解:“这世界观这么离奇,一会儿西欧一会儿古风,你不晕吗?” “晕什么?”于点看着88块钱的礼盒犹豫不决。 “我只抽卡,元素多了卡面也丰富呀。” 这个月给游戏花太多钱了,于点犹豫半天,到底还是退出了充值页面。 周舟没注意到这穷少爷的纠结,兀自在寒风中吸了吸鼻子,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于点转头看他:“你怎么这么困呀,周儿?” 他俩到得早,这会儿坐在广场喷泉边的台阶上扎堆取暖,但从自己见到周舟开始他就一直在打哈欠,看起来随时都会一脑袋扎进身后的冰水里。 周舟按了按鼻梁根,倦怠道:“我家楼上搬进来一摇滚乐队,可能这两天要演出吧,从昨晚到今天中午就没消停过。” 于点“哇”了一声:“摇滚乐队!” 周舟看他好笑:“怎么,你也喜欢?” 于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了解摇滚的,只是我喜欢的演员之前演过乐队主唱,所以有一点兴趣。” 这还是追星一族呢。 周舟想了一下,道:“那你有什么好奇的可以去问郁狗,我听荷包蛋说,你同桌会些乐器。” 于点眼睛都睁大了:“真的啊?什么乐器?” 周舟:“那我就不知道了,你问他本人去呗。” 弹吉他的郁子升,拨贝斯的郁子升,打架子鼓的郁子升…… 画面在眼前层出不穷,于点忽然感觉耳朵有点烫,他伸手揉了揉,心想自己还是去问姜姜吧。 他转移话题:“你冷不冷,要不我们先去网吧,你不是急着找你女朋友吗?” 周舟的声音小了一半:“也不是很急……” 于点诧异地看着他:“周儿……” 裹着羽绒服的男生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点儿,我总觉得,十一假期那次,白雪其实来燕城,看到我了。” 于点捂住嘴,吃惊道:“为什么呀?” 总是嘻嘻哈哈的男生垂着眼皮,有点落寞,有点茫然。 “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我总觉得那次见面失败以后,她对我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冷淡,有……唉我也说不上来,反正看着挺堵心的。” 他叹了口气:“我就想啊,是不是上次她其实来燕城看见我了,但是我长得不好,让她失望……” 于点惊讶地打断他:“可你那么帅!” 周舟迷茫抬头:“啊?” 于点掰起手指:“你个子比我高,头发比我黑,肌肉比我多,眼睛比我大,眉毛比我浓……” 一口气比了十来个你比我帅,他呼出口气,扭过头总结陈词:“我要是女生,肯定会喜欢你的。” 周舟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点儿!” 于点也很深情:“周儿!” 周舟:“那我和郁狗你选谁?” 于点:“……” 周舟:“点儿?!” 于点讪讪地把手从他爪子里抽了回来,小声道:“我选姜姜。” 周舟叹了口气:“好吧,输给青梅竹马我也算服气。” 作为燕城的老牌中心区,每到节庆盛典,五一广场仍然会是人潮最为涌动的那个片区。 周围人来人往,但他俩在这长椅上都等了二十分钟了,仍然是一个熟悉的人影都没见着。 于点有些怀疑:“你真的把大家都约来了吗?” 周舟又打了个哈欠:“当然了,我从我妈那偷来手机群发的邀请。” 于点:“然后你又把手机还回去了?” 周舟:“当然了!我刺激得心跳都要失控了。” 于点叹了口气:“所以你根本没看到大家的回复?” -- 第53页 周舟:“……” 周舟:“要不现在去网吧我看看。” 于点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想给郁子升发消息问他带着自己的苹果派到哪了,忽然眼尖地发现了什么。 “哎,周儿,你看那是不是顾子呀!” “你乱讲什么,顾……” 顾子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周舟磕巴了一下:“顾、顾子,你来啦!” 女孩子今天打扮得不一样,身着樱花色长款羽绒服,新剪的头发帘有些厚,但没有挡住眼睛的清波光色。 她最近稍微没有那么瘦了,营养不良的劲儿一过,少女默默出挑得婷婷起来。 但粗线条的男生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还问她:“你也来五一广场玩啊?约了朋友吗?” “……”顾子沉默地看着他,拽着袖口的指尖慢慢捏紧了。 “是你……”你邀请我来的。 女生的声音很柔弱,吐字艰难,轻而易举便被圣诞的气氛掩盖,低落下去。 于点狠狠踩了周舟一脚,男生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立刻反应过来什么笑道:“开玩笑呢哈哈,我妈把我手机没收了,你给我回复了吧?我没看到,不好意思哈。” 顾子摇了摇头,没说话,周舟连忙把座位让给她:“你冷不冷?喝奶茶吗?我们等会儿去网吧打游……呃看学习视频也可以,你冷吗?” 首尾呼应,他还会callback呢。 于点默默忍了一会儿笑,在周舟快要抽搐的眼神中出声帮他解围:“等会儿我同桌也来,他堵车了。但是周儿不靠谱,估计今晚也就我们四个人了,他请客呢,你别客气。” 顾子“嗯”了一声,声若蚊蝇。 恰好没听见的周舟弯了弯眼睛:“对,你可是我同桌,还能比他们多点一杯奶茶。” 小麦皮的少年有一口白而健康的牙齿,瞳孔也色纯,黑白分明,衬得整个人清澈又爽朗。 顾子看了他一眼,睫毛又垂了下去。 郁子升提着苹果派走过来的时候,刚刚好听见于点对着人家女孩嘚啵嘚:“你睫毛好长呀,女生的睫毛是天生会比较长一些吗?” 他问得很认真,是在正经地请教生理学上的问题。 顾子歪了歪头不知道如何作答,倒让郁子升懒洋洋抢答道:“应该不是,你不就是例外。” 于点不高兴地回头看他:“我是长睫毛的男孩子。” 郁子升“嗯”了一声,把用披萨盒装的甜点放到男孩子怀里:“所以你是例外。” “……” 是在骂他还是夸他呀。 于点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 周舟哆嗦着跺了跺脚:“赶紧走吧,雨点儿非要等你,冻死人了。” 于点脸歘地红了:“谁非要等了!只是都等这么久了,再等一下免得功亏一篑!” 周舟懒得跟他计较成语用得到底对不对,招呼好自己同桌就往附近的网咖走。 怀里的披萨盒还是热的,等会儿可以再在店里用微波炉加热一下,于点挠挠耳朵,和身边不紧不慢缀着的男生搭腔:“姜姜和妹妹在家里干嘛呢?” 郁子升拉了他手臂一把,免得不看路的小孩被台阶跘上一跤。 “修水管。”他敷衍道。 于点:“?” # 姜翟确实在修水管,但修的不是自己家的水管,是邻居家的。 十二月末了,少年仍然穿着单薄的无袖黑色背心。陈奕然看着姜翟低头工作的背影,犹豫地把盛着柚子蜜的水杯放到了一旁的流理台上。 他昨天才回家,但过程不算愉快,勉强住了一晚,连行李都没怎么动就原样提了回来——可惜家里却不是原封不动地也在等着他——陈奕然今晚回来,厨房已经水漫金山了。 成年人的崩溃真是猝不及防。 他按着眼皮又走了出去,行李就在脚边,陈奕然在通讯录里翻着房东的号码,忽然听见“咔哒”一声,隔壁的房门开了。 他回过头,瞧见两个高个子的少年也沉默地向自己看过来。 一个裹着长款羽绒服要离开的样子,一个穿得过夏天似的十分凉快。 要走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提着东西去等电梯了,度夏的倚在门框上,懒散搭话:“老师,你又要去哪?” 少年眼皮垂下来,看着他眼熟的行李,挑眉道:“还是忘带钥匙了?” 今天平安夜,附近的酒店都满了,房东的电话也打不通。 陈奕然与人对视时,在心里叹了口气,难得的有些无奈。 “水管漏了。” 电梯到,郁子升走了。 姜翟看着目光闪烁的陈老师,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 他在求我。少年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笑意。 陈奕然在思考怎么礼貌地说再见。 这位同学好像一直不太喜欢他的样子,觉得陈老师虚伪,陈老师觉得他觉得的很对,平时也尽量少正面碰上对方。 但从昨天到今天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陈奕然此刻只想找家酒店洗个澡好好睡觉,一时半刻没想好要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 但姜翟动作倒是利索,直接当着他的面转身回自己家了。 “……”无语但也松了口气,陈奕然起身准备也去等等电梯。 但刚一转身,身后又传来了趿拉着拖鞋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 第54页 姜翟提着工具箱擦过他的肩,站在门边扬了扬眉,无声地输出信息。 陈奕然无言片刻,道:“请进,多谢。” 姜翟微微颔首,抬手推开了老师家没有上锁的房门。 远亲不如近邻。 陈奕然踩在姜翟处理后差不多重复原状的地砖上,正准备问问他吃过饭了吗,忽然脚边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撒娇的美短。 “喵——”娇滴滴的。 姜翟拎着扳手回头,刚好看见陈奕然弯腰抱起小猫,姿态娴熟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动作至少比于点专业上十几倍。 “它叫什么名字?”陈奕然问。 姜翟:“猫。” “……”男人抬眼看他。 姜翟站起来,把扳手丢进了工具箱。 “绻绻在养它,没有名字。” 绻绻,那个不说话的小女孩。 陈奕然了然地点点头,问出了刚才想问的客套话:“你吃过饭了吗?” 姜翟挑眉:“你没吃?” 陈奕然摇了摇头。饭桌是上了,但没吃两口。 姜翟“嗯”了一声:“那来我家吧,做了苹果派。” 说完他就提上工具箱又往外走了,在别人家里来去自如,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一般的邻居是这么相处的吗。 陈奕然抱着猫站在原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今天怎么这么呆。 姜翟扭头看他,嘴角弯了弯:“你不信基督吗,老师?今晚是平安夜。” # 于点在吃着姜翟的独家苹果派,紧张地盯着郁子升拿着他的手机抽卡。 两个大大的弧形液晶屏幕在桌上亮着无人搭理,郁子升微微侧过头,问道:“今天写什么?” 于点最想要的“圣糖梅之约”上次已经抽到了,他这回想要第二想要的“Call You Tonight”——最近他走西欧支线,两个都是大天使长角色的稀有卡牌。 于点在过游戏剧情的时候没得感情,但是他是只颜狗,大天使长的人设画得很合他心意,无论哪条支线,于点都最想要集齐他的卡牌。 他期待地说:“写安煜吧,火日立的煜。” 六个男主之一,大天使长的角色就叫这个名字。 郁子升下笔写了个“安郁”。 于点愣了一下,抽卡动画被郁子升直接跳过,又抽到了一张SSR——第二张“圣糖梅之约”。 于点坐直了,有点被欺骗的感觉:“你为什么写错了?” 郁子升对着那张金光闪闪的CG图片看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喜欢长这样的?” 长头发,蓝眼睛,雪白皮肤,一颗泪痣。 于点还在耿耿于怀:“你为什么写错了!” 一次十抽要99钻啊! 郁子升又敷衍人:“写习惯了。” 小孩快委屈死了,郁子升看了他一眼:“还想要哪张,我看一下。” 于点不理他,握着鼠标去玩泡泡龙了。 郁子升想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机也掏了出来,操作一会儿绑好了他自己的银行卡,照着屏幕上不停跳动的那个礼盒标志点进去买了两个,大富大贵地进入抽卡池,随便来了两轮。 根据提示,多了两张新的SR,还有一张SSR。 于点的胳膊被戳了两下。 他置之不理。 郁子升直接把手机放到他桌面上,也戴上耳机进入了凶残的竞技游戏界面。 于点低下头,看见了刚才抽到的卡片。 “……” “…………” 戴着耳机也挡不住小孩惊喜的尖叫,郁子升扯了下嘴角,但耳机一被人掀起一边,他又神情散漫地抿平了唇线。 “子升哥,你刚才写的是什么呀?” 不仅抽到了“Call You Tonight”,还有其他两个角色的SR——于点都没有的! “郁子升。”少年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于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嗯?” 郁子升在进入屠皇角色的前一刻斜过视线,懒懒看了他两秒。 “写的是‘郁子升’。”他说。 “有悖伦理啊。”在一旁被迫听了半天的周舟啧了一声。 于点猛地回头:“你说什么呢!” 周舟低头吸了一大口泡面,口齿不清道:“你男人用他的名字帮你召唤野男人,不悖伦理吗?” “……”于点五官都扭曲了。 他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确定郁子升沉迷游戏没听到刚才周舟在瞎扯什么,连忙把电脑椅往吃泡面的人那边转了转,压低声音警告:“你不要乱讲话。” 乱讲什么了? 刚才开口说“你爹”时不小心咬到舌头的周舟纳闷地看了小脸通红的于点一眼,决定还是不去了解小朋友的内心世界了。 男生的目光落回到自己几乎要蒙尘的QQ对话框上,瞬间枯萎了。 上一条对话还是一周前自己和白雪说“晚安”,对方回他一句“晚安”。一周过去了,自己没说话,白雪也没说话。 他是真的在谈恋爱吗。 周舟瘪着嘴,委屈地戳了个“老婆”,也没发送,就那么保持着草稿状态盯着发呆。 但他一左一右的两个人看见后,受到的惊吓都挺大的。 顾子的水杯险些没有扶稳,于点更不得了,当场憋红了脸小声道:“你你你,你怎么能叫人家老婆呢!” -- 第55页 周舟丧不拉几的:“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小学生都这么互相称呼了。” 于点还是觉得耳朵发烧:“那你,那你也不能……” 周舟叹了口气,又把那两个字删了:“我就偶尔自嗨一下,没发出去过。” 白雪脸皮薄,他不想吓着对方。 “你……”轻到几乎不见的声音响起,周舟耷拉着眼皮回过头,看向视线游离的女孩子。 脱掉大长羽绒服,顾子今天穿了一条过膝的深色格子连衣裙,脚上还踩着一双短靴,头发披下来,倒是和平时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很想……”顾子轻轻蹙了下眉,指节纠缠,“你很想见到这个人吗?” “当然了。”周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谁不想见自己老婆。” 顾子哑巴了。 于点被他的不要脸击倒了:“女孩子在呢,你说话能不能正经点。” 他的椅子被拉着拽了回去。 郁子升懒懒道:“小孩在呢,说话正经点。” 于点惊恐地看着他头上扣的耳机:什么啊!能听见的吗! 周舟后知后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把手边还没喝的奶茶往顾子的方向推了推:“不好意思啊,这里也没有太好的东西卖,你饿吗?我也给你煮包泡面去?” 原本不会答应的。 她不爱吃外面的东西,泡面更不必说,但或许是这老板特意留下的房间太拥挤,男生盒中的面汤又太香,顾子捏了捏裙角,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周舟不吝啬地对她笑了一下,起身给人煮面去了。 于点被郁子升锁在身边被迫观摩哥特惊悚画面,十分不满,直到对方答应下局开始带他一起,小孩儿才喜笑颜开地老实下来。 房间内只有键盘敲击和男生们私语的低声,谁也没注意顾子抿唇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机,周舟电脑屏幕上的对话框便多了一条消息。 白雪:“平安夜快乐???????” 而谁也没想到,周舟的电脑耳机是坏的,消息提示音不仅公放了出来,动静还挺大。 于点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发现顾子和自己一样看着旁边手足无措。 他眯了眯眼,看清屏幕上是谁的新消息,也有点激动:“哇,等会周儿回来得开心死了。” 郁子升忽然道:“把你的QQ打开。” 于点:“干嘛呀?” 游戏人物停在了雾气缭绕的森林里,郁子升松开鼠标不咸不淡地回头看他。 搞不明白为什么竟然开始心虚的于点鼓了鼓嘴巴,戳开手机把QQ打开,递到了郁子升的面前。 是那个叫“雨点摇摇头”的小号,好友列表里仍然只有可怜的一个网友,对方的头像还是灰的,不在线。 还好,没网恋。 郁子升的眉头舒展,点了两下自己的头像,又还给了于点。 “你 戳了一下烧” 对话框里多了一行字,于点没见过世面似的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呀?” 他许久不登一次微信QQ,不知道这些新功能,更不记得自己曾经把微信交给何旦,让他把自己的“拍一拍”后缀改成了什么。 郁子升的语气宛如告状:“你戳了一下我。” 于点:“?” 怎么还有这种人。 于点伸手要戳他的脸:“这才是戳……” 郁子升转过头,苹果味的指尖戳到了他的嘴唇上。 “……” 于点咽了口唾沫,讪讪道:“呃,还挺软呢。” 郁子升眯起眼睛,忽然笑了。 第23章 一物降一物 # 于点又和郁子升闹别扭了。 但这次他闹别扭的方式有些另类。 饭后,姜翟来一班找人,走到后门刚好听见于点问他前桌:“牛逼怎么写你知道吗?” 汪皓霖:“不知道啊。” 郁子升握起笔,在纸上写了个“于点”。 姜翟走到跟前,竖起大拇指:“一物降一物。” 下笔的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继续无声地转着笔。 于点抬头看他:“姜儿,你怎么来了?” 姜翟指了下郁子升:“找你同桌有点事。” 于点大度地摆了摆手:“哦,拿走吧。” “……噗。” 汪皓霖忍着笑坐回去了,郁子升撇着嘴角似笑非笑了一会儿,笔落在桌上,他的手落在于点颈后,轻轻捏了一下。 “等我回来。”收拾你。 于点立刻缩着脖子警惕地趴平在桌面上,严严实实裹好了衣领。 “你又招惹人家什么了?” 走到教室外面,姜翟唇边仍挂着戏谑的笑意。 郁子升微微仰头靠在了墙上:“有屁就放。” 小学鸡们一天要打八百回架,姜翟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于是话归正题:“我想和子钰姐请教点问题,没她联系方式。” 郁子钰在全国TOP1高等学府学法律,辅修心理学。 郁子升看了姜翟一会儿,没说话。 “绻绻没问题,”男生无奈地笑了一下,“但女孩子长大过程中总有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我问问子钰姐。” 姜翟做单亲哥哥已经快三年了,从前他住在于家的隔壁,一家四口加条牧羊犬,他长得比那个区所有有钱人家的小孩都要更加优秀出挑。 -- 第56页 后来爸坐牢了,妈跟人跑了,狗也不知道被亲戚卖到哪去了,姜翟牵着妹妹搬到了狭小拥挤的出租屋,熨烫妥帖的衬衫换成无袖的黑色背心,但他仍然是很好的模样。 如今住的地方算是意外了,姜翟本来还在开学前忙着到处看房,但却有人主动打来电话,说姜先生有一套已经预付了十年房租的公寓等待入住。 可能是他爸未雨绸缪,也可能是他妈于心不忍,不过管他呢,姜翟没多为难脸上写着“我绝不会说”的房东,带着妹妹入住了。 下个月去牢里看他爸的时候,姜翟诈了他一下,得到的答案一半一半——老姜未雨绸缪没错,但他没想到自己完蛋得这么快,提前签的合同还没到实行的年限,他也只预付了五年的房租。 另外一半,应该是兄妹俩嫁到国外的妈付的。 “你恨我们吗?”老姜问他。 “有点吧。”姜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他。 毕竟在此之前,姜绻还是会说话的。 郁子升把老爸这边堂姐的微信名片推给了老妈那边的表弟,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小佟前两天晚上出去遛弯的时候碰到个邻居,遛的狗长得很像你们家原先那只,不过好些年了,她也不太确定,找人聊天的时候问了个大概,有八成可能就是。你要想的话,哪天可以过来看看。” 姜翟眨了眨眼,眼中的笑意渐散,也没添出新的惊喜。 “行,再说吧。帮我谢谢二姨。”他拍了拍堂哥的肩膀,慢悠悠走了。 郁子升目送姜翟五秒钟,也转身回了班级。 # “暴露狂?” 于点从桌子上爬起来,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唐渺淼刚才说的关键词。 “对。”大小姐坐在座位上点了点头。 全班同学都向她看过来,唐渺淼微扬下巴,嗓音清脆:“其他班有同学已经遇上了,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游荡。彭校长这两天在组织教工抓人了,不过大家放学后还是尽量结伴而行,特别是女生,不要单独走小路。” “那我送你。”汪皓霖接话很快。 “用不着,”唐渺淼已经开始翻书了,“我和夏洛洛一块走。” “……”周围同学都默了。 何旦惊异地转头看向同桌,但女孩子只是对他弯了弯眼睛,语气恬淡道:“我们住在一个小区。” 这样啊。何旦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摇晃身形帮她挡掉了一些探究的目光。 “夏洛洛,给我看下你的英语作业吧,对个答案。” 女孩子敛下长睫,早桃般的唇角轻轻勾起。 “嗯。” “真好啊,”于点收回偷看的目光,小声嘟囔,“我也想看夏洛洛的英语作业。” 他念得小声,但挨不住有的大小姐天生耳聪目明,下一秒,两张卷子已经从前面经由一只纤纤玉手丢到了他桌上。 唐渺淼连头都没回。 于点幸福地捧住了脸蛋,郁子升散漫地靠在周舟的桌子上打量花痴的小同桌,忽然听见身后的男生也在嘟嘟囔囔:“就大小姐这样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她面前遛鸟。” 唐渺淼必然会面不改色冷着脸道:叔叔,这么小露在外面不冷吗,快回去吧。 于点转过头,小小声道:“你怎么这么说,连我都害怕,哪有女孩子不害怕的。” 郁子升:“有的。” 于点卡了壳:“啊?” 郁子升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头痛的回忆,微微蹙了下眉,但又没忍住同时弯了弯唇角。 “我有个姐姐。”他说。 一个在路遇暴露狂时挡在弟弟们面前,用饶有兴致的语调赏了一遍鸟后把对方损得裹紧军大衣痛哭流涕,不仅没有转身就跑,甚至还在被普法后连声道歉主动和他们一起去了附近派出所自首,的姐姐。 于点:“……” 周舟:“……” 周舟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照旧一言不发的同桌:“你放学怎么走啊,我送送你吧。” 顾子的笔尖一顿,抬头看他时眼中几乎有些迷茫。 “我在公交车上看见过你几次,你好像比我早两站下车,我今天开始把你送到你们家小区门口吧。” 于点忍不住插话:“暴露狂好像只在我们学校附近游荡。” 周舟愣了愣,挠挠头道:“……是哦。” 顾子的眼皮又垂下去了,郁子升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他们家那好像也有。” 也有吗?于点眨了眨眼睛,被那根本不知道这两人住哪的家伙掰着下巴转回去计较刚才的事了。 郁子升:“气消了吗?” 于点:“没有。” 郁子升:“是你占我便宜在先。” 于点怒了:“明明是你在先!” 周舟听得心惊肉跳的,根本不知道他俩说的便宜其实是在“拍一拍”和电话里互相喊对方做爹。 男生强撑着内心的撼动看向同桌:“怎么样,要我送吗?” 要吗。 顾子抿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的。 第24章 冰镇热可可 # 暴露狂的事情解决,是在期末考试的两周前。 敌人太狡猾,最后还是一位学校男老师亲自上阵,扮成女装迷惑对方,这才有机会将人一举抓获。 不过立功的当事人本人并不承认此事,所以三班的同学们也悄悄保存着宋然老师被偷拍的女装照,没有声张。 -- 第57页 而在接下来几天的数学课,他们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宋老师真的还挺眉清目秀的哈。 放学后,几个人一起站在车站等公交,周舟白天在教室没睡利索,这会儿也在寒风中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才勉强睁开眼,困惑道:“点儿,你来这干嘛?” 于点哆哆嗦嗦地咬着郁子升给他买的草莓味可爱多,躲在男生身后避风。 “我家司机叔叔今天有事。” 怕冷得不得了,还非要吃冰淇淋。 郁子升把围巾给于点裹紧了些,数落似的用食指敲了敲他冻得通红的鼻尖。 不过总算还记着要给孩子在外面留面儿,没有当着大家的面教训他。 周舟看着于点的冰淇淋有点馋:“顾子,你想吃可爱多吗?” 突然被点到名字,顾子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半天才小声道:“可以的。” 周舟开心地敲了个弹舌音,转身往便利店奔过去,没过一会儿就跑了回来。 但他拿在手中的却是两杯热可可。 男生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对不住,你们女孩儿是不是最好不要大冬天碰冰东西,这个你能喝吗?” 普普通通的牛皮纸杯,暖和地冒着浓郁的巧色香气。 于点伸着脖子凑近了些,又开始馋巧克力味的可爱多了。 郁子升捏着小狗崽的后颈把人轻拿轻放拎了回来。 “你手里的是今年冬天最后一根。”他无情宣布。 世界全线崩塌,于点一脸的晴天霹雳。 把一杯热可可递到女孩手中,周舟好笑地回头看他俩:“郁狗,你是不是真拿我们雨点儿当儿子养了?” 早恋也管,吃冰棍也管,下一步是不是该管管孩子学习了。 于点连忙帮忙摆手拒绝:“这个管不了,这个管不了。” 我们子升哥哥自身难保呢。 三班班级倒数一二三名站在一起,一起看向唯一的女孩兼年级前十。 于点又好奇了:“顾子,你之后要学理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开学的时候顾子有一个月没来学校上课,但她的成绩一直保持得很稳定。 连夏洛洛和何旦都经常在各自的名次周围上蹿下跳,但顾子就和雷打不动的魁首大小姐一样,在第一次月考后一直保持着年级第五的好名次。 而且她还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文科稀碎,理科逆天,偏科偏得章老师都有些无奈。 虽然现在还没有分科,但是三班其实是比较偏文来的,等到高二一开学,以汪皓霖打头就得走上七八个人,且基本都是男生。 那比他们理科都要更强悍的顾子呢? “学文。”顾子低着头说。 于点懵了,周舟哑了。 女孩的同桌悄悄看了她一眼,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 气氛好古怪,郁子升却跟没看见似的插嘴道:“你学什么?” 于点被他捏着回头,不假思索道:“文科吧,我学不懂物理。” 化学也学不懂,生物也…… 于点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想起那七八个男生中可能还有郁子升,心里忽然提前大半年开始感觉空落落。 “子升哥,等你学了理科……” “我为什么学理?”郁子升平淡地打断他。 于点“啊?”了一声,茫然道:“你不学理吗?” 之前就没考虑过这事的郁子升想了一下,道:“我学什么都一样吧。” 反正每门都学得很烂。 不该笑的。不该笑的。 于点“噗”的一声低下头,被人捏着下巴抬起来,又连忙举起手掌捂住上扬的嘴角。 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在五指上面。 圆的时候像狗狗,弯的时候像月牙,连控制不住笑话人时都透着天真的无辜。 于点:“我和你一样啦。不过我准备在寒假买几节网课先修一下下学期的课程。子升哥你想上吗?我把账号发给你呀。” 郁子升:“先买几节这学期的,重新学一次。” 于点一点没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还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啊。 “那你也要一起上课吗?” 狗勾的眼睛怎么这么明亮。 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热情地和伙伴分享自己的玩具。 郁子升揣着裤兜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帮于点拉了下毛线帽,半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公交车到了。 前门一开,站台上的学生便排着队往车上挤。 这个季节天黑得很早,这会儿白昼已经落幕,天蓝色染了培恩灰,月亮早就高高挂在了天上。 周围闹闹嚷嚷的,刚才被几位社会人士插了队,周舟好不容易挤上车,先他们一步的郁子升和于点已经走到车厢后侧瞧不见人头了。 周舟头疼地拉住顾子的书包带,把在车门边上摇摇欲坠的女孩拽到了自己身边。 “哎哎哎,挤什么挤呀!”最能挤的大姐也最能喊。 周舟惹不起但躲得起,把人扯到自己边上之后就转了个身子背对怒目而视的大姐。 ——且正对着顾子的侧影。 好像有点太近了。 周舟把自己那杯一口下去还剩一半的热可可举高了些,扶着拉环,尽量离女孩稍微远一点。 他心不在焉的。 -- 第58页 和女朋友的感情在平安夜那晚重复温情脉脉,他开心得很,当天晚上就预定了一条定时信息,免得回家面对没有手机的现实,小甜饼日剧再次被他妈拉垮成蓝色生死恋。 算算时间,白雪这会儿就应该收到他的信息了。 今天是他们恋爱一百天的三周年纪念日,周舟很…… “叮。” 顾子握在掌心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拿起来,锁屏上情侣软件的推送赫然记着三行塞不下的“我很想你”。 顾子猛地抬起头来,握紧手机倒扣页面。 《美国往事》里说,“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半个多月前,周舟在网咖的小房间里,趁着大家都不在,一个字一个字偷偷敲上去的定时消息。 这么巧,一字不差哈。 顾子她男朋友也喜欢看电影吼。 他们也用这个软件呢,牛逼,有眼光啊。 连男方的情侣卡通头像都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佩服这段缘分。 …… 女孩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手中捧的热可可似乎都是用冰镇的了。 再也无法自我欺骗的周舟扯了扯嘴角,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喃喃开口。 “那个,你也认识白雪啊?” 白雪的脸色不白了:“……” 第25章 你好,白雪 # 期末考试为期两天,刚一考完,三班同学就约着出去打牛肉火锅,路上还碰见了带过他们的两位数学老师。 宋然年纪轻,资历小,跟张宜丰走在一起气质对比突出,怀里抱着几摞密封卷都跟张三疯的课代表似的。 小林子嘴碎,远远地就这么扯着嗓子调侃二人。 宋然挑眉回头看见他们一群孩子,笑着摇了摇头:“当年我同桌才是数学课代表。” 唐渺淼眨了眨眼:“宋老师,您还真是张老师的学生呀?那是我们师哥了。” 张宜丰:“倒也不用这么占便宜,他还是你们老师,叫我一声师爷就行。” 同学们异口同声:“倒也不用这么占便宜!” 嗓门很大,喊得路上的人都回头看他们,张宜丰笑着骂了一声,高一小孩们立刻撒丫子四散着跑开了。 于点边跑还边回头盯着宋然怀里的卷子:“我这回能考几分啊……” 何旦抓着他的袖子往前:“考完还想那么多!想想等会儿是要吃手打牛肉丸还是牛筋丸吧!” 于点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牛筋丸!我要一百份!” 这胃口好的啊。 周舟路过问他:“吃不完一百份怎么办?” 于点诧异道:“打包呀。” 这都让人教,期末又得倒数第一。 ……还真要一百份啊。周舟抱拳致敬。 我们小少爷,从来不吹牛。 男生回过头想和郁子升笑话小雨点,但郁狗已经仗着腿长走到前面去了,看样子是要第一个杀到火锅店抢先占位。 周舟有点无语,混人堆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和唐渺淼并肩而行。 “大小姐……”他有点怵。 考试这两天不用穿校服,唐渺淼马尾束得很高,手揣在羽绒服兜里,懒散地“嗯”了一声。 周舟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你知道……” 顾子为什么没有来学校吗。 唐渺淼斜眼觑他:“听不见。” 周舟吸了口气,声音大了些:“我同桌这几天怎么没来学校啊?考试也没参加。” 唐渺淼打了个哈欠:“生病了。” “……” 周舟眨了眨眼:“什么病?跟她开学也没来有关吗?” 唐渺淼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一道傻子捕捉不到的精光。 “有一点——点关系吧。” 约等于没关系。 什么啊。 想起自己在书店看到的《战胜抑郁症》《压力管理策略》和《走出抑郁的泥潭》,周舟紧张地吞了下口水:“那、那……” 唐渺淼的眼神别有深意,他磕巴着竟然也半分没注意到。 一般的抑郁症患者是不是不想让别人轻易知道自己的病情。大小姐知道是因为她是班长。但是抛开同情以外的善意是不是也对抑郁有效。大小姐怎么还在卖关子。作为同桌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大、大…… “大小姐!”周舟喊道。 唐渺淼“嗯”了一声。 “我有事要拜托你。”男生的表情很严肃,很郑重。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勾起唇,忽然笑了一下。 “好啊。” 大小姐,永远滴神。 牛肉火锅的店面就在学校附近的商场里,除了直接回家的同学,二十多个人你挤我我挤你坐了整整两大桌。 于点去洗个手的工夫,回来都看不见能落座的地方了。 “点儿!”何旦喊他。 于点看过去,男生却指着他身后的另一桌:“升哥在那儿呢!” 干嘛呀,他们俩难道绑定了吗。 于点回头就瞧见郁子升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的懒样,小孩子嘴角控制不住地抿了一下,背着双手小步小步蹭了过去,裹脚老太太似的。 郁子升旁边果然空着一个位置,另一边坐的是汪皓霖,于点一坐下来,男生就对他笑道:“刚才有人想坐在这儿,被威胁了。” -- 第59页 那个“有人”在隔壁桌喊了起来:“雨点儿,管管你同桌吧!他刚才竟然闭着眼睛问我‘你想死吗’!竟然还有这种人啊我靠!” 郁子升还是靠在原位假寐不讲话,最终的受益者于点鼓了鼓嘴巴,既对同学不好意思,又不好意思完全站在郁子升这一边,只好结结巴巴道:“他他他,他可真是个小坏蛋啊。” “……” “噗。” “哈哈哈哈哈什么啊!” 包厢里笑声喧沸,郁子升勾起唇角,歪着头睁开眼睛,没忍住抬手覆上小朋友的脑袋,轻轻揉了下。 于点的耳朵都红得要滴血了。 他眼泪汪汪地转过头来看罪魁祸首,但郁子升却已经坐了起来,低下头,靠在他耳边轻声问道:“牛筋丸是吗?” 于点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郁子升“嗯”了一声:“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于点困惑地看着他,二十分钟后,不困惑了,因为在众人热望的眼神中动作娴熟烫煮肉丸的郁子升,在给大家一人分了一颗后,一口气把剩下的七颗牛筋丸全都放到了于点碗里。 要不是碗就那么大塞不下更多的,同学们都怀疑自己第一锅到底能不能吃到肉! “郁狗,你还敢更偏心一点吗!” 敢吧。 于点握着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郁子升不紧不慢又下锅十几颗肉丸。 “小孩子在长身体,你们还长吗?” 剩下的这十几颗看样子也都是于点的了。 同一桌的同学们连声告饶,于点又难为情又控制不住想笑,只好拉了一下郁子升的袖子,靠近他小声道:“我吃这些就够啦。” 郁子升和小朋友的狗狗眼对视了一会儿,在火锅的雾气中回过头,散漫道:“我长身体呢,这些都是我的。想吃就自己烫啊,等着一个孩子帮你们动手,不羞愧吗?” 众人:“?” 汪皓霖:“?升哥,叫你一声哥,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郁子升慢条斯理地晃了晃锅中的捞勺,语气温和道:“我只是个小坏蛋,不要惹我。” 有病啊你! 大家笑倒一团,周舟在隔壁桌探了探头,凑热闹道:“郁狗,你今天嗑疯药了?” 郁子升眼皮都没抬:“有点吧,等会儿出去和你练练。” 都说了不要惹他了。 周舟怂怂地缩了缩肩膀,扭头就看见何旦探身帮夏洛洛取了两张餐巾纸,他唏嘘地凑到一旁的女生身边,感慨道:“汪汪不在,我帮他照顾你吧,你要纸吗?” 唐渺淼手里握着剪肉的大剪刀,头也不回:“用来给你止血吗?” 周舟:“……” 他在这个班到底还有没有人权啊!学习好的学习差的全欺负他!学习第一差就不配拥有尊严了吗! 周舟要憋屈死了,好在大小姐仍然是那个说到做到的大小姐,众人吃了个八分饱后,唐渺淼就站起来,国旗下发言似的清了清嗓子。 周舟咽了下口水,巨紧张地看着她。 屋里热乎,女孩子穿着考究的真丝衬衫,胸前还垂着一只蝴蝶结,被围裙挡了一半,露出一半。 “顾子同学生病在家休息,下学期开学才能补考。作为相亲相爱的一班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大家稀里哗啦地应声,汪皓霖还非要接烂梗:“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三班人,我的大小姐。” 众人又开始起哄了,唐渺淼跟没听见似的续道:“不过她那边现在不方便探病,我们等会儿吃完饭出去买些东西,晚点我给她家里寄过去。” 女孩余光瞥到周舟快要抽搐的眼角,忍了忍笑,出口仍然平静:“当然了,人家也不缺我们那些吃吃喝喝的,周舟买了好些明信片呢,吃完这些一人一张,传递下祝福吧。” “周!舟!” “牛!逼!” 起哄的对象换人了,周舟捂着耳朵不敢相信地看向答应绝不出卖自己的大小姐,可惜只换来一个虚假的美丽微笑。 于点在隔壁桌跪着椅子望高:“周儿写了吗?写的什么呀!” 他写了,昨晚就放弃复习一个字一个字写了,刚刚还一起交给大小姐了。 周舟快疯了,好在唐渺淼良心尚存,没有当众朗读让他再一次面临社会性死亡。 郁子升抬手覆上小朋友吃得圆鼓鼓的肚子,轻轻一揽,于点就跌坐回自己的椅垫上。 掌心之下的小圆肚皮紧张地缩了一下,郁子升收回手,没解释刚才或许有些逾矩的动作是自己也没想到的条件反射,只淡淡道:“老实点。” 于点揉了揉自己饮料足饭饱的肚子,鼓着嘴巴,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在忙着传阅明信片和调侃体委的少女审美,没人注意到这两人刚才的动作。 于点从汪皓霖手中接过印着樱花的明信片,听见有人问道:“大小姐,顾子生的什么病啊?” 唐渺淼:“水痘。” 哦,水痘啊,高一才生水痘,有点晚呢。水…… 周舟忽然反应过来,抬起头语气古怪道:“水痘?!” 唐渺淼终于忍不住笑了:“对啊。” 周舟嗓门高了八度:“那她开学也是水痘吗!” 这回轮到何旦翻白眼了:“周儿,你见过谁一辈子长两回水痘了?” -- 第60页 周舟哆嗦着手指指向大小姐,感觉自己快被她玩死了。 唐渺淼垂着眼皮笑了一会儿,两只肩膀都在抖,半天才按着眼角的生理泪道:“开学没来是因为顾子在街上被飞车党撞了,没什么大碍,但她爸爸妈妈要紧她,非要养足一个月再出门。” 周舟算是明白她的套路了,麻木道:“哦,什么车啊?” 唐渺淼哈哈大笑:“自行车啊!” 周舟趴在桌子上,颓了。 “营养不良”是太过挑食,“抑郁寡欢”是内向话少,“脸色苍白”也是因为女生是天生惹人羡的冷白皮…… 他怎么这么能脑补! 想起自己在明信片上写的那些东西,周舟突然好想脱光衣服跑到大街上裸奔。 “你把我的还给我。”他要重写。 唐渺淼才不理会:“你可以多写一张,但不能少写。” 周舟:“谁的道理?” 唐渺淼:“我的道理。” 旁边的同学跟喊广告词似的:“就是三班的道理!” 大小姐可真是大小姐啊,高一三班都快被她整成女王集权制了。 于点看了会儿热闹,忽然手臂被人敲了敲。 他回过头,看见向自己摊开的瘦长指节,曼延至纹路很长的掌心腕肘。 可能是刚才果粒橙喝多了撑得慌,有一瞬间他竟然以为郁子升在向自己邀舞。 “写完了吗,笔给我。” 于点戳一下动一下地把水笔给他,看着郁子升接过笔在自己刚才写完的明信片后面又补了一行祝福,方才结巴着问:“你干嘛跟我写同一张呀?” 郁子升转着笔杆抬眼看他:“因为明信片没有了呀。” 一字一顿的,作怪似的在句尾加了个“呀”,明明是在笑话自己,于点却不争气地心脏猛跳。 他从男生手里扯过最后一张明信片,跑到唐渺淼面前,像交作业一样郑重其事,看得周舟都忍不住笑了。 大小姐起身去隔壁桌收作业了,于点就势坐在她的座位上,回过头,小声问周舟:“要放寒假了,你和白雪今年冬天还见面吗?” 上次十一没有见到,他们约定了,冬天再见。 周舟眨了眨眼,又没忍住笑了起来:“点儿,我之前说的没错,其实她真的见过我。” 于点傻了:“啊?” 上次在五一广场,周舟臊眉耷眼地说他感觉女朋友变冷淡是因为来了燕城看见自己不满意,但今天看着怎么又高兴起来了。 周舟戳开自己的手机锁屏,指着一个叫“One Day”的软件给他看:“你看,能看出来什么吗?” 于点对着那中间有一颗桃心的闹钟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 “算了,不重要。” 周舟把手机拿回来,自己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很认真道:“雨点儿,我发现我以前其实根本没有认真了解过她。但从今天开始,我会重新与她认识的。” 那个叫白雪的女孩子。 叫顾子的女孩子。 也许认识后会真的与他互相喜欢的女孩子。 虽然但是——真好呀。她只是起了水痘,真好呀。 于点没太听懂,但他也忍不住跟着周舟一同笑起来,还叫出了之前男生怎么哄都开不了口的称呼。 “那你加油啊,周舟哥!” 忽然有一只长臂从身后伸出来卡住了他的脖子。 稍微一用力,于点就被带着起身,跌撞着倒在男生怀中被推着往门外走去。 饭吃完了,催他去结账吗! 于点费力地要挣扎着逃脱桎梏,但肩膀被卡得很紧,连头都回不了。 “不要叫他哥。”郁子升在喧闹的背景中低声说道。 于点忍住快要飞出来的尖叫眨了眨眼,面色平静地掩饰着即将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心跳。 于点:“可是你们确实都比我大。” 郁子升:“那你可以叫他狗。” 之前不是叫“郁狗”叫得很熟练吗。 什么呀。 于点弯了弯眼睛,忽然好想像搂姜翟那样挂在郁子升身上,但又有点不好意思。 “好吧,子升哥。” 他乖巧地妥协了。 他们已经走到大门边上了,其他人还没走出来。 郁子升垂眼看了一会儿小朋友光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发顶,忽然松开手,将于点掰到和自己面对面的方向,掌心撑在腿上,倾下身子与他平视。 “点点。”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 于点迷茫地睁大眼睛,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郁子升:“叫声哥哥来听。” 语气如此平静地说着突兀的话,表情理所应当地让于点忍不住怀疑他刚才说的其实是不是男生们最爱讲的“叫我爸爸”。 但郁子升又重复了一遍。 “叫一声,我想听。” 面无表情地在撒娇。 他们家不是兄弟姐妹超级多吗,姜翟说叫郁子升“哥哥”的小孩有一大把呢。 于点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眨着眼睛,莫名其妙地感觉郁子升此刻好像是非常想要一声只属于自己的:“哥……” 哎哟,叫不出口啊这突然之间的! 他张了张嘴,几次开口都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是什么在堵他的嘴,是来自于琛的诅咒吗! -- 第61页 可把孩子难为死了。 郁子升眼底划过一丝遗憾的笑意,抬手掐了掐于点的脸蛋以作惩罚。 “回去把账号密码发给我。” 于点又茫然了:“什么?” “网课账号,”郁子升耐心地看着他,“不是说让我一起上课。” “啊,”于点机械地点了点头,“那我一到家就发给你。” 好乖。 想揣到兜里带回家。 要一个假期见不到了啊。 郁子升没忍住又捏着于点触感极佳的脸蛋揉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在小雨点紧张的注视下,十七岁的男生说出了他七岁都没说出过的邀请。 “假期要出来玩吗?” # “小雪!” 女人在卧室门外唤了声女儿的小名,语气温和:“有个包裹是寄给你的,对方的地址是你们学校哦。” 门从里面打开了,脸上长了几颗透明水痘的女孩眨了眨眼,对上妈妈有些惊叹的眼神。 “是很大的包裹呢。” 很大啊。 有零食,有娃娃,有永生花,还有很多很多的明信片。 顾子坐在地毯上眨着眼睛,好几次想要伸出手,最后都没能完成动作, 包裹的最上面被大小姐精心摆好了同桌给她写的那张明信片,奶白色的信封张开,刚刚好只露出开头的第一行字:你好,白雪! 那个小牛一样壮实的男孩子有一颗很纤细的心,真诚地爱着一道虚拟终端的幻象,无意却也很好地照亮了身旁那个柔弱女孩的晦涩角落。 而当幻象与现实重合,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用尽全力去温暖那个用“白雪”来伪装自己的女孩子。 这是顾子内敛孤僻的十几年来,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同龄人的礼物。 不对,是很多份才是。 她将巴掌大的小脸埋进膝窝里,抱紧双腿,很开心很开心地弯了弯眼睛。 窗外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包裹的角落,那一摞明信片里,有一张是三班的小雨点和他的同桌一起写的。 “祝顾子大美女早日康复!靓绝西山荔台区!”于点写的。 “同上。另祝天天开心。”郁子升写的。 于点在去给大小姐“交作业”的时候就在想了,他啊,应该喜欢上了这个世上最最最最最温柔的男孩子! 第26章 最可爱的人 # 于祁云回到老宅的时候,客厅里只曼曼姐一个人在收拾屋子。 “先生回来啦。” 阿姨的嗓音是被亚热带熨烫过的酥软,和丛嘉有一点像,不过丛嘉的腔调还要更慢一些,是骨子里用金枝玉叶堆出来的从容。 于祁云“嗯”了一声:“太太呢?” 曼曼姐笑道:“太太在厨房,大太太在花房,小少爷刚刚在厨房的,现在应该去花房了。” 本来只问了一个问题,她呼啦啦说了一堆,当初能被丁鸢挑中,爱说话这点也算功不可没。 于祁云谨慎地没有继续搭腔,想了一下,把外套交给她,自己向厨房走去。 丁鸢正在研究甜品,有人无声无息走到自己身边都没注意,一个侧身看见尊雕像,差点没上来气。 “你吓死我。”她指尖粘着奶油,只好举起来用手腕推了推男人的胸膛。 于祁云勉强退了半步:“在做什么?” 丁鸢:“提拉米苏,你不爱吃。” 于祁云几乎不见地轻轻蹙了下眉:“我不爱吃,我都不知。” 丁鸢抬头看他一眼,不咸不淡:“我们第一次约会,点的就是提拉米苏,你只吃了一口。” “……” 于祁云沉默了一会儿,找到理由:“那不是第一次约会。” 那是相亲。 丁鸢不理睬他了,转过去取了一片手指饼蘸咖啡液。 “我是当约会的,你随意。” 全世界她就只对自己不温柔。 于祁云想了一下,忽然从身后拿了一枝花出来,递到她的面前。 “……”丁鸢眨了眨眼。 于祁云按照秘书给他打印的资料没有感情地背诵:“栀子是安道尔的国花,而你是我国度里最美好的那枝花。” “……于祁云。”丁鸢的语气有些无奈。 于祁云:“嗯。” 丁鸢:“你快五十岁了。” 于祁云纠正她:“四十六。” 丁鸢:“你四十六了,不要这么幼稚。” 谁幼稚了。 “妈妈!” 儿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于祁云立刻把手里的花精准地丢进了地上的垃圾桶里。 丁鸢侧过脸,好像在忍笑。 于祁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把跑到门边的于点吓了一跟头。 “爸、爸爸!” 于祁云“嗯”了一声,走过去把小孩扶了起来。但于点站起来却仍然扒着爸爸的手臂不松开,眼睛亮亮的:“你回来啦!” 语气太雀跃了,再铁石的心肠也要被甜得软一软,于祁云捏了捏儿子的苹果头:“好像长高了?” 于点差点蹦起来:“两厘米!我马上过一米七了!”加上小辫子一七二! 于祁云的公司这几年拓展海外业务,他忙得不可开交。本来就不是善于表达的性格,时日久了连自己的小儿子都开始怀疑“我爸根本不爱我”,而如今感情修复完毕,立刻就堵在门口碍事。 -- 第62页 两人一问一答的工夫丁鸢已经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把装着提拉米苏糊的模具塞进了冰箱。 她走到门边推了推于祁云的肩膀,看向于点时嘴角已经温柔弯弯:“宝贝来厨房找吃的吗?” 啊!都忘了! 于点从爸爸怀里退出来,不好意思道:“我要给点点拿午饭。” 丁鸢点点头,拉着他去橱柜里挑了一袋刚开封不久的狗粮,轻声问他:“奶奶该睡午觉了,你困不困啊?” 于点本来想说不困,但身边的氛围太温馨,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 丁鸢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鼻子:“去睡吧,妈妈去喂点点。” 好吧。于点回头又看了一眼于祁云,眼神巴巴的。 他爸很懂地说:“一个月内不会再出差了。” 哇! 于点开心地跑过去抱了一下他,然后又飞快地退出来,脸红红地跑掉了。 像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丁鸢:“是不是很像你?” 于祁云:“?” 丁鸢把狗粮塞到了他怀里:“去花房喂点点吧。” 于祁云:“?” 丁鸢笑着推了他一下:“快去啊。” 于祁云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好去了。 本来以为只有花和狗的,但落地窗边,还有靠在躺椅上小憩的丛嘉。 他表情淡了些,找到食盆,俯身倒了点,转身就想走。 “君何。”温声慢气的语调。 于祁云背对着女人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对上她依旧清澈天真的瞳孔。 丛嘉笑了起来:“真的是你啊,君何。” 于君何,他的父亲,丛嘉的丈夫。 她很疲倦的样子,眼睛眨了眨,又想合上了。 但每次要再次入睡的前一秒,女人又会突然睁大眼睛,好像很舍不得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你要怪她多久啊。 丁鸢仿佛又在他身边叹息。 ——你不怪我,就怪她吗。 于祁云没有说话,只是在桌上放下盛狗粮的袋子,走过去,沉默地把丛嘉抱了起来,转身向她的房间走去。 走出花房碰见曼曼姐,女人吓了一跳,但反应很快,立刻转身去开边上的另一扇门,垂着眼皮等待于祁云把丛嘉放回床上,这才走过去帮她的大太太整理枕被。 “君何。”丛嘉又念了一声。 但这一次于祁云没有回头了。 丁鸢就等在门外,看着他,眼神像湖水,好像什么都倒映得出来。 于祁云转过头去躲避她的视线。 丁鸢果真叹了口气,但还是走过来拉住了男人的手:“先生困不困呀?” 先生点了点头。 丁鸢笑着捏了捏他的掌心:“那太太陪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于祁云垂下眼皮,嘴角勾起,轻轻地“嗯”了一声。 # 于点的这场午觉睡得很香,期间错过了一条姜翟的短信,两条郁子升的QQ消息,三通何旦的未接来电外加十几条密密麻麻的微博私信。 他半睁开眼后对着手机看了半天才揉揉眼睛,先给看起来比较紧急的何旦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蛋蛋……” “点儿!你失踪啦!” 于点睡意未退地仰着脑袋,眼睛还闭着:“没有……怎么啦?” 何旦咋咋呼呼:“大小姐要过生日了,班里商量着给她个惊喜呢,我寻思着你在微信群里也约等于不存在,特意来通知你一声,这周六下午两点在中裕路Luis+咖啡厅见,我们去楼上唱k。” 刚才那十几条私信也是他在实时播报群里同学们的计划,于点刚刚好赶上最后的讨论结果。 他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 大约听起来实在是太困了,何旦笑了一下,说:“你这个声音好有磁性啊,听起来像十八岁了。” 于点眼睛睁大了:“真的吗!” 何旦:“真的……哎呀,你别瞎咋呼,刚才那个还好。” 于点压低了声线:“好的好的,那先挂了哈,明天见。” 睡意已经消散殆尽了,于点打开QQ,长按屏幕给郁子升发了条语音过去,自己播放了一遍还没品出什么特别,对方已经秒回了一条语音给他。 于点吞了吞喉结,在转不转文字之间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趴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点了播放。 “还没睡醒吗,小孩儿。” 是来自比他更接近十八岁的、男孩子刚被叫醒的、有磁性的、沙哑的嗓音。 “……” 于点默默把被子掀到头顶,在一片要烧到自燃的赧意中,突然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啊啊啊啊啊”了一阵。 他怎么连声音都这么帅啊!! 于点裹着被子跪坐在床上,头发还乱糟糟翘着几根毛,他举起手机又看了好一会儿聊天对话框,方才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发了一条“对啊”过去。 太害羞了,连再听一遍语音的勇气都没有了。 于点捧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忽然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宝贝?”是丁鸢。 于点飞快地把手机藏在枕头下面,揉着头发重新坐起来,强装镇定道:“请进,妈妈!” 门锁转动,丁鸢倚在门外眨了眨眼:“我刚才听见你在屋里……是看见蟑螂了吗?” -- 第63页 于点笑了起来:“我才不怕蟑螂呢,妈妈。” 丁鸢也弯了弯眼睛,走进来坐到他的床边:“爸爸和奶奶都还在睡呢,你要再睡一会儿吗?” 于点摇了摇头,好奇道:“爸爸今天怎么过来了呀?” 如无必要,于祁云基本上不会踏足这座他长大的老宅,从前爷爷在的时候还好,这几年基本就没见他回来过了。 丁鸢“哦”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跟他说我们这回要住到过完年才回去,随便他去哪里。” “……”于点稀奇地看了女人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妈妈,我好傻啊。” 丁鸢歪着脑袋看他:“嗯?” 于点掀开被子和妈妈并肩坐在一起:“我之前……总觉得爸爸不喜欢我们。” 但其实于祁云喜欢丁鸢都要喜欢死了吧。 丁鸢捏了捏他的脸蛋:“是挺傻的,除非他眼睛真瞎了吧。” 于点咯咯笑了起来。 但笑了一会儿,他又抿住嘴,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小儿子的脑子里转了些什么妈妈一眼就看得出来,丁鸢光滑得像扑了细腻散粉的长腿向前落在地毯上,涂了红色甲油的双足垫着毛绒绒的拖鞋晃了晃。 “想说什么?” 于点皱了皱鼻子,不好意思道:“爸爸不喜欢我们是我误会了,那……那奶奶呢?” 于祁云,好像是真的很不喜欢丛嘉,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但其实更久以前,在于点小的时候,他记得在丁鸢的周旋下,于祁云还是可以心平气和与继母说话的。 丁鸢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出神,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半晌过去才眨了眨眼,语气认真了些。 “宝贝。” 于点:“嗯?” 丁鸢抬起头,眼中的笑意很恬淡:“你本来啊,会有个妹妹的。” “……” 于点感觉自己耳鸣了。 丁鸢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你初一的时候,学校组织去欧洲游学,你还记不记得?” 于点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印象很深啊。 具体玩了些什么是不记得了,但是中途的时候姜家就出了事,和他住在一起的姜翟接了个国际长途就去和老师请假买机票回家了。 于点心不在焉地游了一个月的欧洲,回来以后,隔壁的小别墅搬空了,他妈妈的脸色也很不好,而还没来得及见到爸爸,于点就被司机叔叔送去了奶奶家,但奶奶每天也很沉默。 从那以后,于祁云就好像越来越忙了。 丁鸢浅浅地勾着嘴边的弧度,像是看一个大人那样看着他,同时又很怜惜:“你刚走没多久医生就说妈妈怀孕啦,是女孩,我和爸爸都很惊喜。本来是想等到你回来以后,当做生日礼物告诉你的,但是……” 但是没过多久,丁鸢回来看望丛嘉的时候就出了意外——老宅的楼梯是西式的华丽做法,于点小时候在上面蹦蹦跳跳就摔下来过,后脑勺上现在仔细揉一揉还摸得到疤痕,而那天丛嘉一脚踩空栽了下去,丁鸢就跟在她身后条件反射拉了一把。 最后……总之,孩子没有了,奶奶眼前的世界从那以后也渐渐不清楚了。 于点张了张嘴,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前不告诉他,一是不想再提伤心事,二是觉得他年纪小,怕承受不住,也怕他和奶奶生了隔阂。但现在,点点是不是长大了一些呢? “……妈妈。” “嗯?” 于点看着妈妈,圆圆的眼睛滚着些亮晶晶的东西:“爸爸是因为这样才不喜欢奶奶了吗?” 还是这么孩子气的问题。 丁鸢笑了一下:“有点吧,你爸爸很幼稚的。” 于点撇了撇嘴,抬手揉掉了眼角的泪珠:“那、那你……” 那你不难过吗。 妹妹本来是在妈妈的肚子里呀。 “嗯……很难过啊,”丁鸢轻轻摸了摸他脑后那道年头已久的疤痕,“我很喜欢女孩子的,本来呢,也对你妹妹的出生充满了期待,但是,我们一家人这辈子可能缘分比较浅吧。” 有些孤单,有些悲伤,连回到家的小儿子都不敢多看一眼。 丁鸢在家里是长女,习惯了将情绪内敛在心中,但唯独那一次,她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痛苦。 可能露得太过了,这才让于祁云心中生了那么深的疙结,到现在也不愿意原谅另一个同样也受了伤害的无辜者。 ——也是她把我带到你身边的啊。 渐渐调整过情绪的丁鸢靠在床上,揉了揉于祁云紧缩的眉心。 ——原谅我们吧。 妈妈和爸爸失去了还没有出生的妹妹,奶奶没有生过孩子,但也体会了一遍骨肉撕离的痛楚。 太痛了,她甚至把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 丁鸢正色道:“宝贝。” 于点眼睛红红地看着她。 丁鸢:“要说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奶奶呢,那是很假的假话。但是奶奶也只是个可怜人,而且她也没有真的做错什么,你不要因为我今天说的话,对奶奶产生别的想法。” 于点摇了摇头,哽咽道:“不会的。” 他喜欢妹妹,但也喜欢奶奶。 如果有机会,希望妹妹下次还可以来到妈妈的肚子里,好好出生长大,和哥哥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 第64页 但奶奶现在就在于点身边,点点会和狗狗一起好好陪伴奶奶的。 “好乖啊。”丁鸢笑眯眯地点了点他的鼻尖。 “不过暂时还是先让妹妹继续做小天使吧,如果她真的在的话,我们家现在的小公主肯定不是点点了。” 什么呀。于点破涕为笑,对妈妈皱了皱鼻子,但蓦地想起什么,他又瘪了嘴巴。 “妈妈……我之前做了错事。” 丁鸢“嗯”了一声,很温和地看着他。 于点垂下头:“之前哥哥来我学校门口问爸爸的事,但我当时的态度和表现,都很不好。” 回忆起来就想抓着自己的脑袋啊啊啊尖叫不休的蠢样。 于祁云和于琛的妈妈王燕茴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没有青梅竹马那般感情深厚,但也比别的什么人更熟络一些,结婚也算是顺理成章。 后来的离婚是女方先提出来的——可以理解。毕竟于祁云性子太冷淡了,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一座打开后塞满存折的冰箱。 至少冰箱还一年四季都呆在家里呢。 王燕茴是个追求浪漫的人,和于祁云离婚后又嫁给了一个画家,本来还是很幸福的,他们环游世界地度蜜月。 但后来祸不单行,画家出了车祸去世,她坐在副驾驶上也受了重伤,躺在医院整整一年才勉强站起来,靠拐杖和轮椅行走,每半年就要回医院住段时间复健一次。 毕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于祁云为她付了所有医药费,偶尔也会过去看看她。 因为这件事,周围多了些闲言碎语,加上于祁云那段时间太忙不常回家,连于点自己都开始怀疑他爸爸是不是后悔娶了他妈妈,这才让“初恋情人”如今过得这么凄惨。 但丁鸢本人就好像没有听过这些八卦似的,甚至有时候还会替于祁云去看一看王燕茴。 ……他妈妈真的是闪着佛光啊。 “这个我知道啊。”丁鸢说。 于点迷茫地看向她:“什么?” “你大哥他第二天就来家里了,我给了他一些钱,你爸爸也知道。” 于点皱了皱脸颊,五官纠结成一团:“那……那他要钱干什么呀?” 于琛从小就排斥他们母子俩,但这次竟然都越过于祁云来找丁鸢要钱了,是很缺钱花吗。 丁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他打小就有主意分寸,身边也有你爸爸的人,出不了大事的。” 她捏了捏于点的鼻子:“之前都不知道,我们家点点是这么心思细腻的小朋友。下次有什么事不要堵在心里了,和妈妈说,可能事实的真相并没有你想得那样严重呢?” 于点眨了眨眼:“什么都可以和妈妈说吗?” 丁鸢“嗯”了一声:“都可以。” 于点挠了挠头发,又吸了吸鼻子,张开嘴巴,最后又闭了回去。 丁鸢看得好笑,揶揄道:“宝贝,你是不是早恋了啊?” 于点眼睛都瞪大了:“你别冤枉人!我要考清华呢!” 丁鸢大吃一惊:“什么?那你还是快去早恋吧!” 她可不想儿子一辈子打光棍啊! “……” 于点无语了一会儿,终于笑了出来。 丁鸢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时眼中仍然是笑着的:“没关系,有些事暂时不想告诉妈妈也可以,但不要憋在心里太久啦,也可以和朋友们讲呀。宝贝不是在学校交了很多好朋友吗?” 是很多,有一个刚刚就被他藏在枕头下面了呢。 于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知道啦,妈妈!” 祝愿他有一天会真的有勇气说出口呀。 第27章 廿四孔风铃 # 唐渺淼的生日是在小年夜前一天,燕城这两年年味被冲得有些淡,但下午走在大街上,看着路边已经高挂起来的大红灯笼,还是觉察得出新年即将到来的热闹气氛。 路上堵车,于点到得有些迟了,推开咖啡厅大门的时候,门边风铃声响,他还没看见人就听见何旦的声音:“老板,我们今天有人过生日,有什么福利吗?” 老板的嗓音很特别,像一块丢进奶茶里的冰块,冷淡又懒散,徐徐化开。 “可以获得我的一句生日快乐。” 何旦:“……” 风铃声再次响起。 于点转过头去,门边的男人戴了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头发微长,唇角笑不笑都扬着三分弧度。 “Kris,我要告诉璐鹿姐,你又欺负小孩。” 老板头都没回便接道:“给你们送块蛋糕,喜欢什么味道?” 何旦:“……” 老板,真男人。 一个卡座坐了四五个人,主角不在,汪皓霖代她发言:“雨点儿,你喜欢什么味儿?蛋糕给你吃。” 走过来坐下的于点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是大小姐过生日。” 汪皓霖笑道:“她其实不爱吃蛋糕,但你不是正在‘长身体’吗?” 一句话调侃了两个人,另一个被调侃的对象百无聊赖地弹了弹手里的硬币,没搭话。 坐在郁子升旁边的于点看着菜单抿了下嘴唇,艰难抉择道:“那就柠檬芝士吧!谢谢老板!” 长得跟韩剧面瘫男主角一样的老板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菜单的手上戴着一枚归属于无名指的钻戒。 -- 第65页 于点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背影望过去,无意发现,刚才调侃老板“帮”他们获得芝士蛋糕的那位客人就在附近坐了下来,墨镜也不摘就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玩手机,长腿翘起,很悠闲的样子。 周舟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想什么呢?” 于点转过头来,对上何旦周舟汪皓霖三人挤在一起的目光。 ……郁子升也太霸道了吧,对面坐了三个人,于点来之前,他这半张卡座上只坐了郁狗自己一条狗。 小朋友没忍住弯了弯眼睛笑道:“没啊,就是觉得老板是位很好的结婚对象。” 何旦:“?” 周舟:“?” 汪皓霖:“?” 郁子升侧了侧脸,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 于点一无所觉地讲述着自己的发现:“老板叫Kris,妻子叫璐鹿,店名叫Luis+,好浪漫。” 何旦眨了眨眼:“点儿,你列文虎克啊?” 周舟转头看他:“列文虎克是谁?” 显微镜学家、微生物学的开拓者啊。 电话响了,汪皓霖推了坐在中间的体委一把,示意大家闭嘴,他自己接起后嗯嗯又啊啊,敷衍家长。 于点等着上蛋糕,两手搭在身体两侧,仰着脑袋无聊地吹泡泡。 忽然有什么东西挡住视线,在他眼前晃了晃。 于点眨了眨眼,后退一点,看清了郁子升手中的新年贺卡。 他接过来翻了个面,发现背面画着两个人,高的可能是男孩,因为矮的是个扎辫子的女孩。 于点困惑地扭过脸。 汪皓霖电话还没打完,郁子升侧过头,俯在他身边小声解释:“小妹送你的,她最近在学画画。” 姜绻聪明,但艺术细胞实在有点少,学了好些日子仍然只会画这一个——姜翟和她自己。 原来是绻绻画的呀。 于点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天使妹妹,眼前一片柔和滤镜,硬是从这线条扭曲的火柴人身上看出了几分莫奈的气质。 他想起什么,又反过去把娃娃脸凑到了郁子升的肩侧:“绻绻是自己在学吗,还是姜儿在教他啊?” 姜翟弹琴下棋骑马射箭样样在行,唯独画画很不咋样——这也算他们老姜家的保留项目了。 郁子升转过头,贴着他的耳畔说:“不是,是邻居在教。” 邻居?于点迷惑了一会儿,忽然睁大了眼睛:“啊!是陈老……” 郁子升捂住他的嘴巴:“别咋呼。” 于点的指尖搭在他手背上,紧张地点了点头。 对面那个打电话的和两个没打电话的已经看得麻木了。 “行了啊妈,我未成年,不会喝酒的,挂了。” 汪皓霖挂掉电话,掏了掏耳朵,在莫名尴尬的气氛中清了下嗓子:“其他人都先到楼上KTV去了,我们定的蛋糕比较高档,追求新鲜品质,等会儿才好,大家不要着急。” 周舟已经被折磨得坐不住了:“大小姐什么时候来?” 汪皓霖看了下手机:“她还没回我消息,堵车了吧。” 柠檬芝士蛋糕到了,这回是一个小姐姐端上来的。 于点道了声谢拿起叉子,好奇道:“夏洛洛来了吗?” 何旦摇头:“她前两天回老家了。” 于点“哦”了一声,目光又转向周舟。 周舟:“……顾子的水痘刚结痂,吹不了风,没来。” 于点又“哦”了一声,低下头忍笑,没忍住还抖了抖肩膀。 何旦皱了下眉,不甘示弱道:“雨点儿,你不要笑,你没有女同桌是因为你还没到年纪。” 于点磕巴了一下,想反驳又觉得自己说不过荷包蛋,正纠结呢,郁子升便在一旁懒慢地帮他开了口:“你们比我们老还有道理了吗?” 骂得过但是不敢骂的何旦:“……” 敢骂但是骂不过的周舟:“不是,郁狗,我又没说话,你不能一杆子老翻一船人啊!” 吵吵闹闹的,连隔壁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男人的轻笑声不算大,但也刚好可以被听见。 几人循声望过去,那位和于点一起进门的客人刚好摘下墨镜——一双透亮的笑眼露出来,黑白分明,谑意满满。 “你们是信中的吗?” 老板的朋友也是很好看的大人。 于点看到好看的人就容易把持不住自己,主动答道:“是的,您怎么看出来的呀?” 客人捏着手机撑住自己的半边脸颊,二郎腿翘着,悠哉哉道:“直觉吧,你们是高中部的?” 坐在靠外侧的何旦点了点头,好奇道:“叔叔,您也是吗?” 叔叔忽然沉默了。 提着小礼盒走过来的老板嘴边难得地挂了一丝浅笑:“顾叔叔,您的奶油红丝绒。” 说错话了。 何旦眼睛都不带眨地抢救道:“两位师哥,你们认识张宜丰老师吗?” 总感觉这位姓顾的客人很符合张老师口中“兔崽子们”的形象。 但那被叫“顾叔叔”的男人却用手机一角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摆摆手道:“我和他不熟,三疯是你们老板的班主任。” 这么巧。大家惊奇地面面相觑一会儿,周舟也把脑袋伸了出来:“那老板您认识宋然吗?他是我们数学老师,也是张老师的学生,以前同桌还是数学课代表呢。” -- 第66页 “宋、然?” 老板还没接话,姓顾的客人却念着这个名字,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睛。 他好笑地看向神情寡淡的老板,自问自答:“你认识吗?你不认识。” 男人的指尖点过哑光的桌面:“我认识吗?我不认识。” 他向后靠了靠,懒洋洋的单口相声走向尾声:“小朋友,我们不认识你们老师。” “……” 话痨都聊不下去了,汪皓霖干咳一声打圆场道:“正常,张老师带那么多届学生呢。” 但听起来好像是认识的样子啊…… 对宋老师很有好感的于点本想再问两句,但还是难得很有眼色地从老板推了一下客人脑袋、让他赶紧滚的动作中及时闭上了嘴。 ——好像少了点什么。 于点扭过头看向也在看着他的郁子升,用眼神询问男生:怎么这回不拉着自己不要多嘴了? 郁子升没说话,只是伸手捏了下小男孩的耳垂,歪着头撑腮看他,眼神是心不在焉中最专注的那一款。 能有什么原因呢,不过就是因为他只独独看着这一个人,压根儿就没注意听其他人在说些什么。 客人起身站了起来,从桌上拎起老板拿来的小蛋糕盒。 “各位小朋友有空常来,我去追求心上人了。” 冬日里人人裹着臃肿大衣,自始至终都是笑模样的男人背影却仍然笔直修长。 帅哥和风铃声一同远去,老板又再次站回到他们面前。 ——带着大小姐的冰淇淋蛋糕和一张黑金色的会员卡。 “打六折,常来吧。” 汪皓霖叫住了要转身离开的老板:“哥,能叫您哥吧?您平时都在店里吗?” 男生目光灼灼,很紧张的样子。 干什么,怕大小姐来了对已婚男人一见钟情吗。 想到这里,周舟也把目光投了过去。 老板扬了扬眉。 “不吧,”他说,“这就一副业,我开酒吧的。” ——人们趋之若鹜到实行奢侈品店一样限流入场制度的中裕路网红咖啡厅。 ——副业。 老板走了,留下一桌没见过世面的沉默男孩。 何旦:“我想有钱。” 周舟:“我想变帅。” 汪皓霖:“我想结婚。” 于点:“我想……” 郁子升捂着他的耳朵把人拉了起来,慢条斯理道:“你想唱歌吗?” 于点欢呼一声,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外走。 郁子升一手揣着兜,一手被人拽着,但拽得不太舒服,他便转了转手腕,反客为主,在推门的一刻,握住了于点的掌心。 风铃声响到今日第一百遍,刚刚好藏下少年的心跳沙汀呼嚎。 # 大小姐的生日派对,大小姐最终却没有来。 她在电话里说是家里的小年夜聚会提前,今天实在无法拨冗前来。 大家唉声叹气,汪汪垂头丧气,唐渺淼却笑了笑说:“我等会儿在班群发红包,你们替我玩开心啊。” 欢呼声还没起,她那边便“咚”地传来一声巨响。 唐渺淼的声音远了些,又近了回来。 “楼上在装修,不说了,我准备出门了,谢谢大家哈。” 大小姐的红包很大,人均五块钱以上,想要有钱的何旦看得眼睛都直了,推了推于点激动道:“你真的不登录微信吗!还有更大的红包没人抢上呢!” 有钱人也容易受到这种小红包的诱惑,于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手机里没微信呢,还得现在下载。” 已经有几个麦霸去点歌了,剩下的人不是拿起了骰子,就是打开手机音乐收藏夹检索自己等会儿唱什么歌。 何旦跑到汪皓霖那边和他一起切蛋糕去了,于点捧着大饮料杯咬了会儿吸管,忽然坐直用膝盖撞了撞郁子升的大腿。 “子升哥,周舟听蛋蛋说,你会很多乐器。” 很!多! 一般得多音乐全才才能这么说啊。 郁子升正剥柚子呢,听到这么句夸张的陈述微微挑眉,自己反应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差不多吧。” 于点惊了:“那你都会什么啊?” 会的可多呢。郁子升抬头看见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清晰度很低的MV,举起手中的柚子皮指了指:“这个。” 于点被他的动作晃了一下,顺着看过去,又惊了。 ——这是口琴吗?这是满大街都在卖的“世界上最小的口琴”吗? 琴岛口琴,款款深情。 他放学路上有七八个摊位都在卖这东西。 郁子升把剥好的柚子塞到了于点张大的嘴中。 “不是那个,我吹的是二十四孔的。” 果肉被抵在齿间,于点下意识咬了一口,还挺甜。 他从郁子升手中接过剥得极为利落,还留了瓣皮让他方便握着的红肉蜜柚,忽然想起什么,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郁子升没注意到小孩突然之间的沉默,他对着点歌台的方向眯了眯眼,问道:“你想唱什么,健康歌吗?” 一句话就把人从缱绻回忆里打了出来。 于点无语道:“我唱健康歌都跑调。” 他就是单纯喜欢来KTV,要真让小雨点开口唱歌,被笑话是板上钉钉的事。 -- 第67页 郁子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给你点个舞曲?” 于点不满地鼓了鼓嘴巴:“你自己点去,别拉我。” 点就点吧。 郁子升站了起来,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向点歌台走去。 也不知道我们校霸唱歌怎么样,军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跑合唱队那面了把试,就郁子升嫌走得路远睡不了午觉没去。 对了,校霸。 一学期过去,除了对姜翟暴力点,也没见郁子升怎么霸了啊。 三十三中校友何旦同学端着两碟蛋糕走了回来,啧啧唏嘘着为于点解惑:“那不是因为咱们学校校风端正吗,我们升哥,近墨则黑,近朱则赤,但论起本体的混蛋王八蛋,没人浑得过他。” 混蛋王八蛋点了一首范晓萱的《你的甜蜜》,被置顶了。 何旦:“……” 于点:“……” 所以你是点到健康歌的时候手滑了吗。 前奏已经响了,麦克风被人传人递到了被架在前面不准回来的郁子升手中。 男生也不矫情,在打着霓虹灯光的高凳上一坐,话筒卡在立麦架上,他长腿松松伸出去,拍子卡得很准地接上了第一句“喔你的甜蜜”。 男生特有的懒洋洋,一瞬间将人拉到了千禧年的迪斯科舞厅。 意料之外的好听。 全场沸腾,尖叫与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何旦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这这这,这……霸霸你深藏太不露了吧!!” /喔 你的眼睛 是闪烁的星星 /是那么样的 shining shining /吸引我所有的注意 深眼窝的男孩子坐在歌者的高凳上,眉骨微隆,鼻梁高挺,悬起的手臂线条与面部轮廓完美得像是由中世纪的画像复刻而生。 而他扶着麦克的那只手,刚刚才给于点剥了半只柚子。 校霸他,原来是个甜歌王。 “安可”的呼喊震耳欲聋,于点的身形被左右两边的同学激动得挤来搡去,但眼神却一直不受控制地粘在郁子升身上,仿佛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被架在台上下不来的男生耸了耸肩,示意点歌台边的同学再点一次刚才的那首《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刚才的歌手周舟先生笑着骂他:“干嘛!用我来衬托您的歌声动人吗!” 郁子升把手揣兜里摸了一下,竟然摸出了一只二十四孔的口琴。 大家:“???” 男生眼皮低垂,笑着在前奏中用纸巾擦了擦口琴的吹孔:“昨天随手一揣……你再唱一遍吧,我给你配乐。” 周舟被赶鸭子上架推到了郁子升的身边再次举起话筒,而那甘心做配的男生退让到灯光不曾造访的阴影中,散漫地掀起长睫,越过喧嚣人声,看向了那个捧着柚子傻呆呆的小雨点。 在一分十八秒的时候,周舟带笑的破烂嗓音暂歇,郁子升将口琴举到唇边,跟着背景音吹起了一曲欢快撩人的小调。 热闹的包房里,有人吹着口哨,有人打着拍子,还有人站到了桌子上,和体委遥遥相对互相深情起了“寂寞男孩情窦初开/需要你给我一点爱”。 而于点就坐在这乱七八糟的人群中跟着大家左右摇摆,撇着嘴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 在新年来临之前,他买了一串风铃挂在自己的窗边。 每当风起时,于点会想象,那是会吹口琴的男生正在某处想他。 男生们的心事,还真奇怪。 爱真奇怪。 第28章 猫咪欺诈犯 # 新学期开学,于点近视了。 当他从盒子里拨开丝绒镜布取出一副圆框时,郁子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小雨点往自己鼻梁上架的不是一百五十度的近视镜,而是两片能瞧出世界奥秘的显微镜。 “……你看什么呀?” 上课铃响了,老师还没来,于点不好意思地对同桌做了个鬼脸。 只会卖萌的小狗崽发起脾气,就算龇牙咧嘴也没有半分威慑力。 更何况还是戴眼镜的小狗。 郁子升撑着下巴侧头看他,似乎还想伸手逗一下,但周舟在身后忽然粗沉地清了清嗓子。 男生收回目光,发现语文老师刚刚走了进来。 于点最怕刘老师了,立刻翻开书老老实实坐得笔直。 《爱情半夜餐》里,丈夫曾和妻子说,日常生活中就是有这样的重复规律,星期、四季、节日、年份,一种幸福的生活应该懂得如何在这些重复的模子中度过而不感到闭塞。 十几岁的年纪似乎还不到可以直接阅读书名中带有“爱情”字样出现的故事——哪怕它的作者以哲学出身——而无论米歇尔·图尼埃的短篇小说有多惊艳荒诞,郁子升都对堂姐过年落在他家的这本书毫无翻开的兴趣。 但是,在又一个被四十五分钟刻度划分的新学期开始之际,郁子升却在同学们稀稀拉拉的朗读声中,心不在焉地想,千篇一律的高中生活或许也没有他从前以为的那样糟糕。 一个小纸团从身后丢到了他桌上。 周舟:泄密必被抓,抓住必杀头。 由于假期里一起打游戏时一个无聊到不能更无聊的意外,郁子升成为了除当事人外,唯一一个知道“周舟一直在网恋、网恋对象白雪就是顾子、且周舟现在正在认真地与现实中的白雪相处、并试图好好追求她”这一系列完整故事链条的人。 -- 第68页 对此,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的郁子升表示:莫挨老子。 男生把纸团铺展到桌角,懒洋洋地向老师举起了告状的右手。 “我操……” 周舟猛地趴伏到桌面上,赶在老师写完黑板字转身之前用力拽回了郁子升的手臂。 倒数一二菜鸡互啄,上学期期末前进到倒数第四的于点把凳子往边上挪了挪,无形地试图和他们拉开距离。 ——不过才拉了一厘米就被郁子升扳住凳腿,一把扯回来了不止五厘米。 刘建义一回头就看见靠窗那同桌俩肩并肩、恨不得挤在一起相亲相爱的模样,眉毛没忍住跳了两下。 于点都快哭了,郁子升却对这场合仿佛驾轻就熟,把语文书卷起来抵在桌面上,借力主动站了起来。 “老师,我有点困,外面站会儿。” 刘老师“嗯”了一声,粉笔头一丢一个准,又拿了另外五个昏昏欲睡的人头。 “站外面不好看,在教室后面就行。” “好的。”郁子升礼貌颔首,握着书脊先一步拉开椅背向后排走去。 刚才都快被他拉到三八线上的于点用书挡着半张脸目送同桌离开,眼睛眨啊眨,听见周舟在身后小声唏嘘:“郁狗可真是有种啊。” 每次无论被罚什么,永远都是这么个不紧不慢的斯文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课说小话的对象是老师呢。 ——但其实但凡他少撩一会儿小同桌,也不至于一周就被罚站三四次。 子升哥,你可快点长大吧。 老师开始讲课了,于点也转回去记起了笔记。 这次小朋友一笔一划写得没有那么端正了,因为他还得给那忘拿讲评试卷的同桌同时订正一遍答案。 子升哥,祝愿你有一天也可以和我一样成熟。 语文课下是大课间,于点这周做值日,可以留在教室里拖地,不下楼做操。 去水房洗拖布的时候,他还碰见了五班的值日生姜翟同学。 自过年一起出去玩后半个多月没见,发小的头发更短了,衬得舒朗五官越发凸出。 姜翟:“哟。” 于点:“西。” 姜翟看着比于点肩膀矮不了多少的拖把,撇嘴调笑他:“拿得动吗,我帮你?” 于点凶巴巴地捶了他一拳:“你不要小看人,我们班同学都说我一个假期过去长高长壮了!” 但仍然还是那个四肢细条条的小矮子。 姜翟正色道:“宝贝儿,你不要跟那种不真实的人玩。” 于点咬了咬后槽牙,决定让同桌放学打他。 不过走出水房后,小雨点还是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因为他手中的拖把确实就是姜翟刚才帮忙清洗的。 没办法,这小少爷干活看得人忒来气。 操场上广播体操的音乐远远地传了过来,教学楼里跑来跑去的人也不算太少,两人并肩走在回班的路上,于点有些好奇地问道:“绻绻最近还在学画画吗?” 过年的时候他和老佟家兄妹三人一起出去玩了一次,还没过初八,街上店面开门的没平时多,他们最后游荡到一家猫咖,让姜绻在里面画了一下午的简笔画。 ——虽然她画的猫看起来也像是四肢着地的火柴人。 姜翟“嗯”了一声。 “一周一次,她很有时间观念的。” 于点歪过脑袋:“那你给陈老师付学费了吗?” 陈奕然在学校出名,校外也有从前开了画室的高中同学招揽他。 Ian的时薪说不准具体数目,但可以肯定的是海归先生的每一秒都很值钱。 姜翟单手揣兜,拎着拖把往前蹓跶,像是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丝浅淡笑意。 “付了吧。” 付没付他都不知道,还要加个“吧”。 于点困惑地看向他:“你上学期有一次跑2号楼干嘛去了啊?” 姜翟也困惑了:“你说什么?” 于点掰起指头:“就有一次,你来给我送宠物医院的名片,在那之前,你说去2号楼放了个东西,但也没说是什么。” 他狐疑地看向发小:“你不会那个时候就对陈老师心怀不轨吧?” 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 姜翟哭笑不得地按了下小孩的脑袋:“记性还挺好。” 于点的目光写满了道德的谴责。 姜翟嗤笑一声,张开五指推了推他巴掌大的小脸。 “这表情留给你同桌看去吧,郁子升把人艺术生养的小猫偷了,我那天是替他还猫去了。” “……” 于点眨眨眼,半天才干巴巴地“啊?”了一声。 # 郁子升喜欢小猫,从小就喜欢,特别是在六岁被狗咬了一次之后,更喜欢了。 不过他妈妈佟绮烟对猫猫狗狗都过敏,就算他再喜欢家里也养不了,于是郁子升开始喜欢单纯看小猫。 那天在猫咖,姜绻握着水彩笔在画画,坐她旁边的郁子升则一直撑着下巴在喝奶茶,目光落在别的地方很久,于点还以为他犯困发呆呢。 但原来他在看猫猫啊。 这位多数时候爱冷脸的校霸有一颗异常幼稚且柔软的内心,在校园里看见毛色雪白的小猫,表面淡定,内心蹦极,站在原地和猫对视,心中挣扎了一百八十秒,最终决定出手诱拐母猫。 -- 第69页 家里有位碰到猫毛就打喷嚏的妈,郁子升非常有头脑地把猫藏在校服里带去了表弟家,熟料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路人旁观,第二天艺术生们的小猫一挂失,论坛立刻有人跟帖描绘出了偷猫贼的嫌疑人画像。 个高,腿长,帅而鬼祟,脚踩耐克,身背PUMA,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过于激动,差点在彭校长面前自己把自己跘出去两米远。 于点快要笑死了。 姜翟啧了一声:“回家就看到他和两只猫蹲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绻绻站旁边,智商看起来至少比他高两百。” 担心回去一身猫毛惹得佟绮烟过敏,郁子升那天都没回家,甚至还思索了一晚上要给自己的猫取什么名字,哪想着第二天就被人曝光。 原来猫不是野猫。 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郁子升伤心得很,姜翟难得体谅一次表哥,主动帮他去把猫还了。 上面这些画面好像想象不出,但认真想一想的话,似乎也会是郁子升干得出来的事。 毕竟他那么幼稚。 值日做完得早,操场上众人却还在听彭校长训话。 两人在天台吹风,于点胳膊搭在女儿墙上感慨道:“他对妈妈好好啊。” 在外时从不轻易逗猫,实在没忍住摸了一把,回家前至少要翻来覆去洗五次手。 姜翟从余光里睨了身边的小狗崽一眼,笑了笑。 这大约也是郁子升每天都忍不住要逗小孩的原因之一吧——撸小动物的心真的憋太久了。 “他和我二姨关系很好的。” 虽然从郁子升会说话起两个人就成天拌嘴,什么“小王八蛋,跑慢点儿”“我是大王八蛋”“你可吹牛逼吧”?张口就来,但该站在妈妈面前、疼妈妈的时候,郁子升从来都没含糊过。 于点趴在自己的手臂上,转过脑袋看向姜翟被风吹得半阖的眼皮。 “姜姜。”他小声呼唤。 男生扬起脑袋,干脆迎着风把眼睛彻底闭了起来:“嗯?” 于点轻轻问道:“你想妈妈吗?” “……” 一时之间没人回应他。 姜翟是单眼皮,但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线之上会有一道很浅的波痕,像他妈妈,在某个看人的角度会变成内双。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过年的时候,我去牢里看了一次我爸。” 老姜还是老样子,好像瘦了些,但神采还在。 贪污犯的量刑有长有短,这位当年也算叱咤过的外交官从容坐在玻璃的那一端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终身不得减刑假释的被监禁者。 姜翟小的时候很崇拜他的爸爸,也曾梦想过要走上他的老路,不过老姜走在前面,先一步把这条路堵死了。 姜家兄妹的妈妈是佟绮烟唯一的妹妹,少女时代便特立独行,成年后离家与亲人渐渐疏远,后来竟也真的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她太聪明,当年才刚露出些不对的苗头,立刻就甩出离婚协议书,早早出国避难。 除了每年打到卡里的一大笔钱,姜翟这三年中不曾与她有过任何联系。 听说佟绮华在海岸那边嫁给了一个华裔工程师,不算特别富足,但过得很幸福,年初好像又生了一对双胞胎。 就还挺能生的。 姜翟抻开手臂伸了个懒腰:“你觉得我会想她吗?” 也许会想,茹毛饮血地想。 于点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 他想说,也许阿姨有别的苦衷,毕竟世上哪有妈妈不爱自己的骨肉呢。他自己之前就误会过于祁云,也许姜翟也…… 但阿姨你真的太能生了哈。 有人忽然挤到自己怀里,突兀地搂了搂他。 跟小时候一样,说错话做错事了就没有章法地撒娇,让拿他没有办法的人彻底失去办法。 姜翟笑着揉了揉于点的后脑勺,双手捧着这颗用力在自己怀里乱蹭的小脑袋离他胸膛远了点。 “你也这么和我表哥撒娇的吗?” 于点红着脸摇了摇头,额发不听话地翘起来,像刚睡醒。 他只好意思对发小这么瞎蹭。 姜翟捏了捏小孩的脸,戏谑又认真。 “下次可以试试。” 效果估计差不了。 # 世上有人爱猫,有人不爱猫,有人对猫过敏,也有人莫名其妙养了一只猫。 电梯走到12层开门,姜翟挎着书包站在轿厢里,和坐在地上的猫对视了一会儿,赶在电梯自动关门前迈出步子,弯腰捞起了那至今没有取名的银虎斑。 其实也有个名字,邻居在喂猫的时候偷偷叫它“起司”,还以为姜翟不知道。 1201的门是关着的,姜翟揣着猫过家门而不入,走到将掩的1202门前,象征性地用食指关节敲了两声,不待回应便推开了大门。 陈奕然正在餐厅教姜绻画画。 听说他以前在信中上学的时候拿过很多美术大赛的金奖,后来去澳洲学了建筑,平时抽闲画出来的东西几年后也在某家名声不俗的画廊办了次为期半月的展出。 姜翟在网上搜到过一些图片,Ian Chan的画作风格很特别,虽然艺术文盲看不懂表现手法,但姜翟个人觉得,陈奕然的画有一种自成宇宙的包容。 无论是冷静还是寂寞,任何情绪都可以在他的画布上生根发芽,最后结出陈奕然形状的颜色。 -- 第70页 他曾剔除掉多余的修辞,简单地和陈奕然描述过自己的感受。 那个时候,为人师表的陈老师听完愣了愣,而后便眨着眼睛笑了起来,说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姜同学画画的工夫那样欠佳了。 品香的人未必需要懂得如何制香,因为这并不妨碍他的五识在那片自己并不了解的土壤上自由行走。 而此刻,那位很懂制香的人却坐在餐桌旁,和姜绻一起画简笔画。 都是火柴人。 不过一个线条生硬些,一个写意些。 陈奕然似乎很擅长把这么一幅拿出去分文不值的涂鸦,几笔填睛成某某电影大片的分镜画面。 姜绻很喜欢和他一起画画。 毕竟当其他三个男孩坐在自己旁边时,画出来的东西只会比她更丑更幼稚。 小妹有些嫌弃他们。 姜翟把猫放在餐厅角落的食盆边上,轻车熟路地打开别人家的壁橱,取出猫粮给它倒了一些。 饿了但没人管,难怪会跑出来迎接对它最不热情的主人。 陈奕然撑着脸颊抬头看向少年的背影,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恍惚,这到底是谁的家。 明明最开始是抗拒疏离的。 但在平安夜后的某一个傍晚,一起乘电梯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答应了他“教我妹妹学画画吧”的请求。 而后就是到处乱窜的猫,握着蜡笔敲门的女孩,还有偶尔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看着姜翟放在流理台上的蔬菜,陈奕然甚至抽空猜想了一下今晚是吃意大利面还是打火锅。 总感觉这个相处模式有哪里不对。 但他小的时候,哪怕住着别墅区,周围的邻居们似乎确实还是会互相照顾,到了饭点便打发小孩或者佣人外出,挨家挨户地串门送菜。 虽然他们家通常不会给送菜的邻居开门。 手背被橙色的水笔涂了一道。 陈奕然从凉意中回过神,视线从小女孩的发旋移开,发现她竟然给自己的手上画了一颗五角星。 陈奕然嘴角弯了弯,抬起右手在两人面前举了起来。 男人和小女孩,在公寓里面肩并肩坐在一起,仰头看“星星”。 半开放式的厨房里,姜翟从壁柜的倒影里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而后垂下眼皮,捡了把似乎上一位使用者也还是自己的菜刀,开始备菜。 今日天冷,打火锅。 起司又跑到外面撒娇去了。 看星星的人俯身抱起了它,不多时便听见了小猫舒服的呼噜声。 总之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剩下的事就交给猫猫吧。 # 新的一周,于点戴着眼镜上网,在帮郁子升研究了一个周末后,最后云养猫了一只电子宠物。 他羞赧不已地把拓麻歌子宠物蛋展示给同桌:“子升哥,看,你闺女。” 郁子升只看了一眼就勾起唇畔弧度,抬手捏了捏于点仿佛写着“快来捏我”的脸蛋。 “傻蛋。” “……什么!” “我说猫的名字。傻蛋。” 第29章 呆子的篮球 # 大约每个打篮球的男生在日常生活中的任何瞬间都可能突然抬起手臂,莫名其妙地做一个压腕投篮的动作。 就像作家不自觉地抚摸过指节上的钝茧,水手坐在舢板上望天时仰头嚼一片烟叶。 下意识的无意义动作,完全由肌肉记忆支配的力量。 春天到来的时候,也时常被这股力量支配,最后却将掌心于虚空中落到小孩发顶的郁子升终于还是进了校篮球队。 他是后卫,高效的得分手,在此之前那个位置上站的是二年级的学长兼校队队长。 决定以后由谁在赛场上组织防守的那场比赛在周四上午的最后一节课,高一三班和高二一班刚好都上体育,老师们扣着这群疯孩子迟迟不准自由活动。 于点好不容易托辞肚子剧痛走到球场边上时,三人篮球上半场刚刚结束。 天气暖和起来后,男生们更喜欢在室外运动,仿佛那样可以跑得更远、跳得更高似的。 但事实却是在室外的时候,球场周围的人会比室内的看台变得更多、更密,为他们筑起另一道人墙。 中场休息,郁子升走到场边喝水,周舟和另一个高二的学长是他这场比赛的队友,郁狗一仰头,两人就伸手捶他背,然后再勾肩搭背地蹲到地上狂笑。 十几岁的男生智商偶尔会是负数。 特别是在无视掉身旁要送水的女生,举起胳膊压着刚才对自己恶作剧的队友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郁子升看起来极为幼稚。 “你怎么不去给他送水?” 陌生的语调,笑意不算太浅。 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旁边突然又站了另一个长得高的陌生人,好像还在和自己搭话。 于点歪了歪头,迟疑地“嗯?”了一声。 他错过了上半场,但看这人身上的球服,应该是郁子升本场的对手。 “我是他们的队长,”少年指了指场上的几个人,笑眯眯的,“你是郁子升的同学?我经常在球场边见到你。” 于点点了点头:“我们是同桌。” 男生拖长音“哦”了一声,清逸到有些漂亮的五官刻着些兴味,视线收回来落在于点怀中的饮料上。 “你不送给他吗?那给我怎么样,刚好有点渴……” -- 第71页 “安屿。” 一颗篮球砸了过来,被叫“安屿”的男生稳稳抱住球收在怀中,回首对上郁子升警告的目光。 “……母鸡护崽吗。”他低笑着嗫嚅一句,于点没有听清。 他们站的位置偏,本来没什么人在,但刚才的小插曲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于点不好意思地后退半步,看起来像躲在了男生的身后。 郁子升眯起了眼睛。 被睡老虎盯上的感觉并不算好,安屿双手举起向场上走去,中途还不忘了回头又撩拨小孩一句:“我叫安屿,平安岛屿,以后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叫你名字干什么。 于点茫然地看向更远些的郁子升。 但哨声吹响,那少年已收回目光奔跑在场上。 听旁边人的讨论,比赛其中一方的俩高一男生初来乍到,和队友磨合也不够,上半场其实打得比较紧。 但这下半场,那个子更出挑些的少年却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十几分钟内宛如一匹脱缰的野狗在场上不停周旋。 在他投进第三个三分的时候,场边压根不认识他的学生们爆出一阵惊呼。 周舟捋了捋汗湿的额发,目瞪口呆地看向队友,低声问道:“你嗑药了?” 实际上是忘了吃药的郁子升面无表情地和他擦肩而过,站在控球的安屿面前,脊背弓似的下压,本该缱绻的长睫沾了汗珠,永远灌满懒散的瞳孔清明一片,冷淡得就像一片人形的薄荷叶——而且劲道十足,一靠近就糊人一脸冰爽。 分数一路追向上游,在悬殊的数字被追赶得只剩下两分之差时,哨声再度响起。 比赛结束了。 安屿笑着和郁子升握手碰肩。 “很厉害,后卫是你的了。希望以后无论场边有没有人在,你都可以打得这么好。” “……” 郁子升和眯眯眼的男生对视了一会儿,无谓地转移了目光。 人群差不多散了,于点还站在场边,发现他看过来,傻乎乎地咧嘴笑了一下,上下十六颗贝齿整整齐齐。 郁子升眼中的冷淡和缓了些。 “用什么借口跑出来的?” 男生接过他手中的宝矿力,仰头喝下半瓶,汗珠顺着脖颈修长滑落入衣襟,看得于点也抿着嘴巴滚了滚喉结。 小孩没说话,郁子升放下水瓶看向他时才听见一句“胃疼”。 和想象中一样的理由,但郁子升还是下意识瞥了一眼于点看起来就很健康的小肚子,而后才收回目光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内容。 “以后离安屿远点。” 于点困惑道:“为什么?” 他不明白安屿为什么靠近自己,更不明白郁子升为什么不让安屿靠近自己。 前者的原因是出于那个人的恶趣味和莫名其妙生出的兴致,后者…… 郁子升微微皱了下眉,还是决定吓唬下小孩永绝后患:“他喜欢男生。” “……” 于点一脸空白地眨了眨眼睛,看起来真的吓懵了。 半晌,他吞了口唾沫,干巴巴道:“你怎么知道的呀。” 郁子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孩的脸色,语调却很平淡:“他自己说的。” 天生笑眼的男生在篮球队春招后的聚餐时不幸喝醉,懒洋洋吐出了自己深藏心中的秘密,旁边的醉鬼都当他胡话,哈哈大笑,只有郁子升看了他一眼,又在对视后无聊地低头刷起手机。 身体躯壳里好像忽然被浇了水泥,动一动都艰难。 于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生硬地举起手臂,机械地挠了挠眼皮,结巴道:“这样啊。” ……吓傻了? 郁子升语气柔和了些:“别怕,他喜欢的类型和你不一样,刚才是为了惹我才来逗你。” 这话听着更不对劲了吧。 于点控制着面部表情谨慎地抿了抿嘴:“惹你,为什么要来逗我。” 郁子升挑了挑眉,微微俯身侧着头看进于点的眼睛。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那个游戏里面,有个角色叫安煜。” 上学期天天缠着同桌让他帮忙抽卡,不就是为了那个长相娘炮的小白脸吗。 郁子升从听到安屿自我介绍的一刻,就自动把他和那个总是不好好穿衣服的纸片人对上号了。大约是抽卡PTSD,哪怕队长的校服总是穿得合规蹈矩,仍然会令他偶尔有些看不顺眼。 于点撇着嘴巴,为难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惹你! 小狗着急了。郁子升顺毛有经验,回忆了一下刚才的两句对话便明白了于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弹了下小朋友的脑袋瓜:“你在想什么?他不会喜欢我的。” 于点执着地盯着他:“为什么?” 郁子升揣着裤兜直起身子,似乎有些好笑:“我又不喜欢男的,他喜欢我干嘛?” 对啊,喜欢他干嘛。 于点眨了眨眼睛,幅度有些快,好像是要尽力把莫名其妙涌上来的热意赶掉。 他做鬼脸似的皱了皱鼻子,揉着刚才被敲的额头视线游离:“那好可惜啊,安屿长得真的有点像安煜。” 所以要让同桌帮他把这个现实中的“美少年”也帮忙集齐吗。 郁子升压下心头莫名的不爽,抬手又没什么力道地敲了一下于点的额头另一边。 -- 第72页 强迫症,要对齐。 “打球吗?” 于点摇了摇头。 郁子升没有诚意地诱惑他:“蹦一蹦会长高。” 于点好像被他刺到了,不高兴地侧过脸,嘴巴鼓起。 今天的气性怎么这么大。 郁子升不客气地伸手捏住了于点的下巴,语气与动作不一致地诚心了几分:“陪我玩一会儿吧,没有人陪我玩。” 想陪他玩的周舟在两步外听到这句话,掉头就走。 陪我玩吗。 陪我玩吧陪我玩吧陪我玩吧。 “……” 于点没忍住撇开嘴笑了起来,嘟起的气抿平成了嘴边的两个小涡,看得人忍不住想戳一下,再戳一下。 但郁子升收回手,却没有继续逗下去。 他仰着下巴看向前方,神情懒慢,眼神却不是。 被少年视线锁定的安屿笑着再次举起双手求饶,摇了摇头,搭着一旁队友的肩膀走了。 不要招惹任何一只护着幼崽的疯犬。 在于点抬头说“好”时,郁子升低垂眼皮看他,目光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平与松散。 # 中午十二点半,食堂最热闹的时候,郁子升和于点却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一起发呆。 半个多小时之前,郁子升还在操场上教于点打篮球。 他俩身高悬殊,要是对打实在是碾压型的毫无看头,而如果郁子升像平时一样逗孩子,那场边站着的、自由活动到这里的三班同学估计又会嬉笑着起哄。 可偏偏,这混球今天转了性子,竟然、好像,真的在教小孩打篮球。 速度为主,突破配合,急停,后仰,撤步。 投篮没中。 场边看得入神的男生们遗憾地叹了口气,郁子升却捏了捏于点懊恼的红耳垂,安慰他:“NBA的夏洛特一米六七,你和他一样高,而且还会继续长高。” 于点眼睛亮晶晶地抬起头。 郁子升勾起唇角,微微侧头:“你来攻我?” 嗯?谁攻谁? 于点最吃鼓励教学这一套,迟疑片刻就点了点头,退后几步按照郁子升刚才教他的步伐开始试图突破防守。 但他经验不足,还是很难做到,没一会儿就垂头丧气。 而在大家都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于点突然弯下腰,仗着身量小从郁子升张开的手臂下面钻了过去,跑到篮板下面蹦着投进一分。 场边一阵欢呼。 何旦扯着嗓子喊:“升哥,你这放的是水吗?这放的得是海吧!” 于点对他们噘了噘嘴,又被郁子升捏着肩膀一把拉回球场。 “继续。” 教练,我不想练了。 但教练不答应。 于点在教练的强迫下练习蹦高闪避,渐渐好似掌握了些许要领,身子都轻盈几分。 他心里开心又激动,没忍住在一次攻防中踮起脚尖,学着郁子升刚才比赛时的样子向篮板发起三分挑战。 然后球就砸到了场边路过的周舟脑袋上。 戏台还没搭好,他却已戏瘾大发。 篮球掉落地面滚远,周舟竖起大拇指,对着吓懵的小雨点念了句“高手”,然后便晃晃悠悠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女生吓了一跳直起身来,但下意识的步子才刚迈动,她便在周舟撇过脸抽搐般眨动的眼皮上收到了些许信号。 顾子背过双手,又默默站了回去。 小雨点下手轻重郁子升还算知道,那一球动能不怎么样,砸脸上顶多交换点重力势能。 于点已经扑过去,晃着“晕倒”在地的男生“周儿啊周儿”地一遍一遍叫魂了。 郁子升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蹲到两人身边,用只有他们三个听得到的音量小声道:“再演得过一点,现在才刚到去医务室的程度。” 于点:“……?” 周舟闭着眼睛,突然开始四肢抽搐。 于点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又于心不忍,但周舟已经开始试图口吐白沫了。 看出来他在演什么把戏的于点有点想把人丢出去,郁子升心领神会地从旁边接过这“羊癫疯”发作的男生,搀着他起身向球场外走去。 这回轮到场边的同学们对周舟竖起大拇指说“高手”了。 于点哭笑不得,最后还是以“把他砸出羊癫疯”的角色跟上去,和郁子升一起把人送到学校门卫室,眼看着这两人演技自然,唬得没有经验的保安将信将疑地给章老师打了个电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竟然还真的把他们放出了校门。 一上出租车,羊癫疯就恢复健康,嬉皮笑脸地唱“升哥我们去哪里呀”。 升哥低着头给班主任回了条短信,眼皮都不抬道:“医院。” 周舟:“?” 于点:“哈。” 人贱自有天收。 中午医生休息,郁子升给周舟挂了个脑科,然后就请护士帮忙处理一下这人比赛时崴到的脚踝去了。 只剩他们两个等在外面。 于点两腿抻直晃了晃,不自在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腮帮子鼓了左边鼓右边,他目无焦距地抬了抬眉毛,忽然道:“我去下洗手间。” 坐在一边发呆的郁子升“嗯”了一声,身旁的小孩已经站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总感觉,哪里奇怪。 郁子升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漫不经心地想,孩子怕是又哪里皮痒欠抽了。 -- 第73页 # 欠抽的于点一口气跑到门诊大楼外面才松了口气。 他胆子小,也没城府,心里想的什么有八成能直接挂到脸上。 这一节体育课的时长已经用尽了于点十五年的伪装功夫,多一秒他也撑不下去了。 已是饭点,楼下没什么人,仅有的几道身影也是从不远处食堂端着餐盘饭盒走出来的人。 于点抱住双腿蹲了下去,下巴搭在膝盖上,可怜巴巴的,不能更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勾了。 但其实没有人抛弃他。 连姜翟都说,郁子升对他的发小好得没谱。幸亏小时候住在于点家隔壁的是自己,要是换成他表哥,傻乎乎的小雨点现在得被宠成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所以,郁子升为什么要宠他呢。 是看雨点可爱,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挠挠他的下巴,然后喂他吃好吃的吗? 就像郁子升喜欢那些小猫一样。 忍不住想宠着玩。 但那宠爱里面,爱的成分却占比很少。 矫情的小雨点。 于点扑闪着眼睛悄悄笑话自己,嘴角抿起苦涩的小涡,视线没有落点地投向前方某处,看到了一个扶着大肚子女生从食堂走出来的男的。 迷顿的目光渐渐恢复焦距,于点哆嗦着手从兜里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近视眼镜,在颤颤巍巍架到鼻梁上的一刻,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于琛。 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扶着年轻的孕妇在食堂门口的露天座位上坐下,抬头似乎检查了一下头顶的阳伞是否结实,又附耳去听女生说话。 大约是她渴了,于琛点点头,转身回到食堂,两分钟后,握着一瓶外壳没有结水珠的常温矿泉水走了出来。 而让于点确信他哥绝不是在助人为乐的细节,是于琛对着那似乎对饮品品种并不满意的女生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 于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顾不上自己花季雨季了,于点赶在自己鬼祟行踪被注意到之前,飞快起身回了门诊大楼。 骤然起身晕得慌,他扶着墙站定,又紧张兮兮地向玻璃门外探了探脑袋。 可惜眼前还是花的,他还没瞧清什么,人先晃了晃,好在路过好心人,在于点栽倒之前扶了他一把。 “玩什么呢?” 郁子升抬手帮写着一脸“《震撼》”弹幕的于点搓了搓眉骨醒神。 于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 小朋友瞪着迷茫的大眼睛,紧张地转过头去——食堂门口却已经没有人了。 郁子升帮他扶了一下歪掉的眼镜,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 于点失神地摇了摇头,回头时眼皮垂着,莫名有点落寞。 “我好像看到我哥哥了。” 哥哥。 郁子升手下的动作一顿,掌心落在距离于点发梢几厘米的地方,想要揉一下,但指尖点了点,还是没有动。 他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 于点低下头,扯着嘴角,忽然庆幸今天看见了于琛,那他那丑不拉几的表情也有合法的理由了。 “原来他还会笑啊。”他轻声喃喃。 不是那种轻蔑的嗤笑,而是真的勾起唇角,很温和、很好看的笑。 于点感觉自己有点嫉妒那个孕妇姐姐。 他吸了下鼻子,抬头转移话题地问道:“周舟呢?” “楼上歇着呢,”郁子升状似随意地拨了拨于点的碎发,“我下来给他买饭。” 顺便捡回某个迷路的小孩。 于点弯弯眼睛,笑了起来:“那我们一起去吧,顺便买瓶农夫山泉,我也渴了。” 他眼前还是哥哥、孕妇姐姐和矿泉水的画面,一个“也”字,写尽了十五岁少年的酸涩与困惑。 大楼内冷气供应很足,于点的脸蛋凉凉的,摸上去像一只冰镇的糯米团子。 郁子升不客气地捏了捏这笑起来很假的团子,硬是作弄成一个不好看的鬼脸才勾了勾唇,轻轻抬起的手心下落,按照刚才的想法按在小朋友脑后,轻轻揉了揉于点装满烦恼的小脑瓜。 “都给你买。” 不要不开心。 第30章 一日与三餐 # 周末的时候,于点带上他心爱的曼曼姐一起去了奶奶家。 丛嘉好静,老宅的帮佣阿姨与园丁每日定时上门工作,偌大的房子静得像是无人居,丁鸢上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只橙喙黑羽的鹩哥。 那是在学校上过课的鸟,懂得用中英粤三语问候主人:“你好,hello,雷猴。” 于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手里的瓜子惊得掉了一地。 狗大约睡了,家里这会儿只有鸟在叫唤。 丛嘉今日精神好,看起来似乎是清醒的,正掐着涂了透粉色丹蔻的指甲在花园里逗鸟。 “雀仔,雀仔。” 温雅的语调,是老港片里粤中地区的小姐腔。 于点放满脚步,走到廊下停住步伐,近乎痴迷地望着丛嘉裹着黛丽旗袍的背影。 小时候住在老宅,于点被丛嘉打扮得像是民国的小少爷,看电视时,总觉得自己其实长在《倾城之恋》的故事发生的时代。 那时候爷爷也在,于君何对儿子严厉,但对小乖孙却极尽疼宠之能事。 -- 第74页 说实话,被娇惯了那许多年,于点竟然还能长成如今这个软绵绵的性子,连他妈妈偶尔都很惊奇。 “奶奶。”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踮起脚尖,小声吸引女人的注意。 丛嘉回眸看他,瞳孔映着水色,温婉地唤了句“点点”,身后的鹩哥便像被拨开了什么开关,抑扬顿挫地飙起高音。 “点点!开饭!开饭!点点!” 曼曼姐笑着在身后的房子里搭腔:“开饭!少爷仔!少爷仔!开饭!” 在老宅的时候,曼曼姐总是更喜欢叫他“少爷仔”,或许也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令她更容易想起南方沿海潮热的家。 人们懒慢地踩着拖鞋出街,快嘴地讲着外地人听不懂的方言,老旧的晾衣绳在握手楼之间切割蔚蓝色的天空,嫲嫲牵着小孙的手,坐在竹筒屋下等待勤劳的儿女归家。 但她记忆中的家乡,明明除了湿热的气候外应该与丛嘉没有分毫干系。 正统武馆家的大小姐,远嫁到北方的商人家做继室,一生再也没有回过家,但却给这栋四季分明的小房子带来了亚热带与生俱来并伴她一生的慵懒。 于祁云不喜欢她,一定是因为少年时代王家卫看得太少了。 于点就很喜欢那些颜色秾艳的老电影,也很喜欢丛嘉。 只要可以挨着奶奶,让他不说话变成锯嘴葫芦也无妨。 但午饭时,习惯了少爷仔雀鸟一样叽喳的曼曼姐却在沉默的杯盏碰撞声中忍不住寂寞,搭话问他学校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于点想了想,趣事倒是没有,但有一件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事。 春分那天是燕子从南方归来的日子,同时也是夏洛洛的生日。 班花的生日没有和大小姐一样铺张,只邀请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一起去看了场电影,而后吃了顿精致的晚餐。 和她关系好到被邀请的同学只有于点和何旦。 晚间的时候,于点被女孩子哄去自助区挑甜点,而何旦留在靠窗的位子上,被她表了白。 “夏洛洛。” 男生近视镜片后的眼睛睁得大了些,许久才滚了滚喉结,歉意而认真道:“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我知道。”女孩子笑了笑。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虽然不知道也没关系,但希望你知道后也不要害怕,我只是希望上学期没有说出口的话,长大一点点的我可以帮帮她。 对我与她来说,这都是一段没有压力的,想起来会笑的,非常轻盈的情感寄托。 而让你知道有人正单纯地,没什么缘由地把你放在心上不长也不短的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想让你有压力。 曾经被这样喜欢过的我,现在也非常感谢那个人,想起来总会觉得温暖,所以我希望让被我喜欢的人也可以开心一刻。 毕竟能被夏洛洛喜欢你真是赚大了呀。 开玩笑的啦。 坦白真是需要勇气,悄悄喜欢的人总是非常容易自己感动自己,但我还是希望你在未来的某一刻,在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想起,世上曾有人非常喜欢你,仅仅因为你是你。 然后就可以多一点点面对这个狗屁世道的勇气。 所以不要有负担。 在空荡荡的地方暗恋一个人久了,总是想要听到哪怕一点点回声,就算是拒绝也没有关系。 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了。我想说出来,麻烦你抽空听一听。 谢谢啦。 新的一周,夏洛洛忽然剪掉了自己那一头惹人羡嫉的长发飘飘。 她的新发型只比《重庆森林》里王菲的短发长一点点。 美人是上帝的造物,一样的发型穿越到数十年后,依然是一样的古灵精怪。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她,但女孩子眉眼弯弯,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媚。 同桌张了张嘴想同她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但夏洛洛眨了眨眼睛,仍然与从前一样善解人意。 “我在周末看了雨点推荐的王家卫。”她说。 男怕叹气,彷徨无计。 女怕托腮,相思成灾。 叹气的于点与托腮的夏洛洛一起站在天台上。 “你仍然喜欢他吗?”于点问。 夏洛洛笑了笑,似乎觉得他的问话有趣,于是也重复了一遍。 “我仍然喜欢他。” 暗恋不易,点点叹气。 “喜欢一个人,真难啊。”他说。 无时无刻不想靠近他,坐在一起,听他说话。说什么都好。 但我却不敢告诉他,怕他的心跳与我的并不一致。也不可能一致。 夏洛洛和他站在一起吹风,像是王菲趴在货柜上看梁朝伟那样看云朵,语气带笑。 “这是门注定拿不到满分的选修课,你选了吗。” 问话时,王菲又变回夏洛洛了。 《如何喜欢一个人》。你选了吗。 选了呀。 “好意头。” 奶奶又有些糊涂了,对着雀仔唤出一个它不认识的名字。 醒过来的点点伏在她脚边,试图扑鸟。 “坏东西!” “点点!坏东西!” 无辜被鸟扑着翅膀叫骂的于点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给郁子升拍了一张卧室的照片,因为对方刚刚在QQ发来消息,请教他八九岁的小男孩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 第75页 于点十五岁了,和小男孩也存在代沟,但他在老宅的卧房却刚刚好停在了小点点八九岁的年纪。 他给郁子升拍了一张自己塞满小人书与乱七八糟玩具的书柜,插着鲜花的阳台,最后是贴在床头被丛嘉后来又加固过的笔迹稚嫩的便利贴们。 “喜欢牛奶无罪” “老师让我演仙人掌但我想演王子” “哥哥是狗” “我今天成功地失败了” “点点好可爱” 对面许久没有回复。 难道照片发太多了吗。 于点纠结地长按图片,发现“撤回”键已经超出了时效。 “有参考价值吗?”他磨磨蹭蹭半天,发出去半句问话。 “好像没有。”对方回答很快。 心跳失衡,于点撇着嘴巴从床头滑到了床脚,盘坐在地毯上,垂头丧气地收到了第二条消息。 “因为点点太可爱。” 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八九岁的小男孩,都要更可爱。 手机被慌张地倒扣在床单上,于点红着脸一起躺下来,耳边是心跳声震如雷。 他甚至忘了告诉郁子升,自己在便利贴上写的点点不是自己,是他家里曾经年纪还小的那只小狗点点。 但其实告不告诉都没关系呀。 因为此刻,燕城的另一边,那个被小表弟小表妹们缠得焦头烂额的郁子升,正在满屋孩子奔跑的尖叫声中,看着手机照片里,书柜角落处那张颁发给“幼儿园最优秀小朋友”的奖状,嘴角的弧度弯得根本就撇不下去。 他似乎问错了人,但又永远地问对了人。 燕城最可爱的小朋友。 # 饭后午休,于点扶着奶奶回屋午睡。 丛嘉困倦地闭上眼睛,他却赖在床边看她,不舍离去。 于点声音很小,像在说一个秘密。 “奶奶,哥哥好像要有小宝宝了。” 奶奶没有回应他,他却像找到了一处安全的树洞,趴在丛嘉的枕头边窃窃私语。 那日无意偶遇于琛,周末的时候,于点没有忍住又偷偷往医院跑了一次。 抱着白来一趟的觉悟,他却如有神助般在妇产科再一次看见了那两人的背影。 他还听见,于琛叫姐姐“fen fen”。 不知是哪个fen fen,是馥郁芬芬,还是暮雪纷纷呢。 趁着于琛去食堂买饭,于点悄悄在他走出来的病房外面站了站,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转身离开。 ——但转身后却被站在他身后不知多久的身影吓了一跳。 女生比远看时还要单薄,挺着的肚皮圆滚滚,衬得她更加形销骨立,比上学期初次见到的顾子还要瘦弱。 但她的眼睛很亮,透着星星一样的光。 “你认识我吗?”她笑着问。 偷窥被抓了,于点红着脸摇了摇头。 女生了然道:“那你就是认识于琛?” 于点低下头没说话,女生便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柔声像安慰:“扶我回去好吗?谢谢啦。” 和于家大少爷绯闻里传的那些大眼小脸的网红姐姐不一样,这个姐姐的五官乍看之下并不突出。 她太瘦了,嘴唇也泛着令人不安的青色。但气质却让人很舒服,看着会忍不住想和她一起笑。 左棻。芬木棻。 于点看到了她床头的名字。 原来不是馥郁芬芬,也不是暮雪纷纷。 “是一种香木的名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与西晋一个才女同名,不过我只有样貌像她。” 沽名钓誉的晋武帝后宫佳丽达万人,左棻姿陋体羸,常居薄室,只是那昏君娶来做文学道具的“女诗人”。 于点写作文只知司马光砸缸,不识洛阳纸贵的左思,更没有听过那才子晚景凄凉的妹妹。 傻乎乎的小学渣只觉得才女必定很美,便弯起嘴角,对棻棻姐姐笑了笑。 他是真的觉得她很美,于琛的眼光难得很不错。 “姐姐,你肚子里是小妹妹还是小弟弟呀?” 于点好奇地打量着快要把女孩腰撑断的宝宝。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辈份呀。 左棻忍笑道:“是妹妹。” 妹妹呀。原来是妹妹。 于点咽了咽唾沫,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而左棻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想听她的声音吗?她现在在踹我。” “可以吗?” “可以呀。” 于点眨了眨眼睛,紧张地靠近,又小心翼翼地贴近了姐姐的肚子。 好像真的有声音。 他奇妙地张大嘴巴,心中被不可思议的感动占满。 他想,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但我要做小叔叔了。 “奶奶。” 于点说悄悄话似的:“妈妈说,当年是想让你帮妹妹取名字的。你本来取了什么呢?” 丛嘉已经睡熟了,回答不了他。 于点的下巴搁在床铺上放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奶奶的梦呓。 妙懿。 美好的妙,美好的懿。好字叠加,双倍祝福。 于点听不出芬芬与纷纷,但他却一下子就听出了妹妹的名字。 他歪过头,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奶奶,她被罚写名字的时候会恨您的。” 与之相反可以参考的是,于点小时候上课说话被老师罚写名字一百遍,虽然他当时一直掉着眼泪,但和旁边的“葛瀚麟”同学相比,那大概是于点对于祁云爱的初高峰。 -- 第76页 “奶奶。”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我从去年冬天开始喜欢上了一个人。” 于点揉着红得滴血的耳垂,似乎要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在这个午后分享完毕。 “但我暂时不打算告诉他。” 但其实……也还是告诉他了。 于点没有夏洛洛的勇气,不过他用了属于小朋友的方式去告白。 幼稚的小雨点在晚上偷偷下载回了他用不惯的微信,从自己的小众音乐平台分享了一首德善喜欢的李文世到朋友圈,文案是“非常好听的一首歌,希望大家都可以听到”。 但那是一首被他设置为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动态。 他没有勇气等一颗名字旁边有小桃心的赞与不赞,发送完毕就默默退出微信,重新卸载后,从自己诸多五花八门的软件中挑出了一个页面清爽的日记APP。 喜欢一个人很难,但这是成长的必修课,于点正在努力学习。 而天秤座的仪式感让他决定从这一天开始学习打卡。 Day 1,Day 2…… 小朋友的喜欢以日期叠加厚度,但奶奶的时间却不以季节与天数划分。 丛嘉总是爱说:“一餐又过去啦。” 点点便在旁边问道:“下一餐吃什么呢?” 曼曼姐用慢悠悠的广普念起菜名,阳台上的雀仔尖声细气学她讲话,引得地上的马尔济斯老眼昏花地又想扑鸟。 春日好时分,他们都在悄悄期待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第31章 画画的北鼻 # 姜绻最近学会画蛋糕了,三角的,上面点缀一颗草莓的那种。 这相当于她同时学会了画草莓,太强了。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于点正在……正在画草莓。 不过他画的是畸形的转基因草莓,不似姜绻的天然可爱。 小妹看了一会儿他的作品,忽然有些嫌弃地推得离自己的草莓蛋糕远了些。 丑到我们了。 于点大受打击,委屈地看着姜绻握着红色蜡笔给草莓上色。 “绻绻,这也是陈老师教你画的吗?” 陈老师,你也来教教我吧。 姜绻没回答,但把自己的图画本摊开,往前翻了两页,推给于点看。 仍然是火柴人,但这次在姜家兄妹之外,还出现了第三个人——个子比姜翟高了整整一头。 但其实在现实中是姜翟稍微高一点吧。 于点忍着笑问:“这是陈老师?” 姜绻点了点头,握着笔又在陈老师身边画了一颗五角星,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画了。 这么喜欢他呀。 于点心里有一点点吃味,小声道:“那绻绻你会不会画我呀?” 姜绻看了他一会儿,像在打量。 于点紧张地没动弹,半晌,姜绻翻开新的一页,又画了两个手牵手的火柴人——她画的点点哥哥和自己长得一样高。 于点:“……” 不过姜绻在画完两人之后没有停笔,紧接着又在旁边画了第三个人。 本来以为还是陈奕然的,但姜绻画的每个人都有一些特点,这次看得出来是换了个人。 于点看着那个高个子火柴人脸上困意朦胧的眯眯眼,没忍住笑了起来:“这是你升升哥哥吗?” 姜绻摇了摇头,把画纸上两个一般个头的小孩圈了一下。 是我们的升升哥哥。 “……” 于点没出息地被一个小姑娘撩得脸红,但也终于明白过来姜绻笔下的火柴人们是怎样计算身高的——两个哥哥能把她抱起来,都很高,但陈奕然在她心中更厉害,所以要更高,至于于点……嗯,于点是她的同龄玩伴。 好吧,和天才少女同龄也可以,管它是生理还是心理年龄呢。 又一个周末到来,于点抱着给姜绻的生日礼物来了姜家,本来是昨天过生日的,他们都去了郁子升家,还邀请了于点。 但是于点……于点不好意思。 总感觉见家长什么的……哎呀就当他事情多!总之于点托辞胃疼,昨天没有去。 今天来的时候,姜绻还有点生他的气,半天才哄好。 两盒药被放在了桌上。 于点回过神,听见姜翟问他:“胃还疼吗?家里有药。” “不疼了。”于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昨天下午他在家无所事事地打游戏,郁子升还突然给他拨了个电话过来,被电波过滤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很疼吗?吃药了吗? 一点也不疼的于点被他哄得身体蜷在一起,眼窝里竟然真的生出了几分委屈的热意。 但这都是他自找的呀。 所以于点撇着嘴角的小涡,乖乖地说:“吃过药了,准备睡觉呢。” 电话那头的郁子升默了一会儿,在大白天里轻声和他说:“晚安。” 真是伤脑筋,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会让别人每天都更喜欢他一点呀。 姜翟用食指点着桌子,打断了他的回忆。 “郁狗今天家里有事,出不来,和我说说吧,昨天为什么装病?” “……”于点惊恐地抬头看他。 姜翟的指尖点到了于点的额头上,似笑非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会听不出你真病假病?” 连姜绻都听得出来,不然也不会有点小生气。 -- 第77页 于点红着脸回头看小妹,但姜绻就跟听不见他们说话似的,自顾自给图画上着颜色。 那郁子升…… 姜翟坐在桌边,抱胸看他:“他没说,但我觉得郁狗应该也听出来了。” 于点脸垮了:“哪里不像了嘛。” 他觉得自己挺虚弱的呀。 姜翟摇了摇头:“生病和难过还是有一些细微区别的,当你很关心一个人的时候,是可以听出来的。” 很关心。 于点眨了眨眼,姜翟却不理会他的小心思续道:“你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你哥吗?” 于点有些惊讶:“是子升哥告诉你的?” 姜翟无奈地捏了下他的鼻子:“还真是?这我自己猜的,郁子升嘴很严的。” 说难听点,他是对别人的事情毫不关心,但换个角度,也可以说郁子升很有教养。 于点低下头,心里的小鬼蹦蹦跳跳,似是要证明暗恋对象并不是那么完美似的,小朋友嘟嘟囔囔:“但他告诉了我别人的秘密呢。” 比如安屿喜欢男生……唉,要是不告诉自己就好了,但也多亏他告诉了,于点才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坏事。 “真的?” 姜翟挑了挑眉,像是没有想到,半天过去还笑了一下。 “那可能那个人的秘密还真的不是什么秘密,至少不会只有他一个外人知道……” 但就算真的只有郁子升一个人知道,那他会不会告诉于点,姜翟竟然也一时之间拿不准了。 他表哥似乎比想象中更在意他的发小。 怕于点心中有压力,后几句姜翟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拍了下于点的肩膀,自然地转移话题:“那你哥怎么了,愿意说吗?” 这算不算是他哥哥的秘密呢? 于点想了一下,为难地捉住姜翟的衣角,求饶似的:“我还没弄清楚呢,暂时不能说。” 虽然他每周仍然坚持偷偷去医院看左棻姐姐,但于点始终没有提起勇气问她和于琛是什么关系。 姐姐似乎也没有和于琛提起过他,但于点想,她也许已经猜出来这个小朋友的身份了。 听左棻说,她的预产期在下个月,只是她底子不好,所以才早早搬进医院做准备。 他真的要做小叔叔了吗。 于点咬着嘴唇,小声道:“姜姜,我之前都误会我爸爸了,你说我会不会也误会我哥哥了呢?” 虽然不喜欢他,小时候欺负他是真的,但于琛不喜欢后妈和后妈生的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是自己…… “你圣母病啊。”姜翟捏了捏他的脸。 “忘了小时候你在泳池里溺水,他是怎么站在旁边无动于衷的吗?” 要不是姜翟在隔壁花园里看见,惊得大声呼救,于琛可能就会那么冷眼看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在自己面前挣扎着夭折。 这件事给姜翟留下的印象太深,所以他至今提起于琛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于点想要反驳。 但是他挣扎的时候,好像的确是看见偶然出现的于琛虽然在下意识的向前之后停住脚步,皱眉观察了自己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决定要下水救他的。 而且那个“一会儿”,虽然对于溺水者来说可能非常漫长,但拉到岸上,也许就只是短短几个须臾。 不过就是——姜翟的呼喊和于琛的决定,究竟熟先熟后,他怕自作多情不敢断言罢了。 但当时,小时候的于点却隐隐可以知道,如果把这件事捅到大人面前,无论事实真相如何,于琛只会承认对自己不利的那个选项。 点点会彻底失去他的狗哥哥。 于是他在醒来后抓着姜翟的领子,一遍一遍地求他不要告诉别人。 神智不清的,也不知道于琛当时在不在旁边,但于点曾经在自家泳池里嗝儿屁这件事,大人们确实到现在都不知道。 姜翟叹了口气,像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最终还是屈从于发小的请求。 “希望你想得没错吧。” 也许于琛心中确实不仅是冷漠与恨,而他温暖的那一面,或许在未来也愿意分给点点一点点。 饭后,于点在姜翟的房间午睡,醒来后又收到了郁子升问他今天给小妹生日过得怎么样的信息。 于点给他描述了小妹画的草莓蛋糕有多可爱精致,以及他们还在旁边画了九支蜡烛让绻绻吹灭,而后便神神秘秘说:“我发现姜姜在偷偷读《如何养育女孩》。” 郁子升回复很快:“嗯,我姐推荐给他的。” 于点眨眼,惊讶地编辑信息:“是那个不怕暴露狂的姐姐吗?” 郁子升:“对。” 天啊,完全想象不出嘛…… 不对,记忆中好像有一个形象可以完全合适地对上号。 个子高高的大姐姐,波浪长卷发,气场十足。 啊,女孩子们真的都很可爱啊。 “我出去买瓶醋。”姜翟在门外喊道。 于点踩着拖鞋跑到门口,一脸真诚地嘱咐姜翟:“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啊!” 刚睡醒就犯病。 姜翟撇着笑对他应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他觉得于点在说胡话,但有的时候,童言无忌也最能当真。 门外,廊上,1202的门口正窝着一个人。 像归巢的鸵鸟,或是蜗牛。 -- 第78页 那么讲究的一个人,此刻却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漂亮的脸疲惫地埋在膝间。 姜翟的喉结滚了一下,手指捏紧掌中的钥匙牵动出细碎声响,让蜗踞墙角的人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他。 陈奕然的眼睛弯起来总是像月亮,而月亮上此刻正在下雨。 “你怎么了,老师。”姜翟问他。 陈奕然笑得很好看。 “胃疼。” 一个人是生病抑或难过,还是有一些细微区别的。 姜翟天赋异禀,总是可以听得出来。 他捏着钥匙,迈动脚步蹲到了陈奕然的面前,天然的冷漠里藏了一半的温柔。 “不要哭。” # 陈奕然胃疼得有点迷糊了。 他有些怀疑,刚才在门口手无缚鸡之力地被邻家少年抱进家门这件事,纯粹是他在做梦。 作为一个自理能力很强的成年人,他应当是自己走回的家,烧开热水,煮了白粥,然后躺到床上。 敞开的卧室门被敲了两声,出现在门边的身影生动地告诉他,上述步骤确实没有一件是陈奕然自己完成的。 “……” 姜翟瞥了一眼床头柜上进了半碗的粥,把接了开水的水杯与装了一次份胶囊的小药盒放到了粥碗的旁边。 “水不烫就可以吃药了。” 陈奕然坐在床上盖着被子,忽然有点不自在。 他十七岁就出了国,二十九岁才回来,中间整整十二年时光,哪怕是与人合租,陈奕然仍然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他不太适应和别人建立起可以共处在自己卧室之内的情谊——更何况眼下这个正在“照顾”自己的人,论理应当是他的学生。 陈老师是真的胃疼。 早年忙工作作息不规律落下的毛病,隔三差五就会找上门来寻他的烦恼。 不过平时大多数时候他都可以忍耐,常人几乎无法从陈奕然的表情中寻出丁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但有的时候,那疼会忍不住,让一身软甲的Ian卸下层层伪装,彻底变成一个柔弱可欺的陈奕然。 比如今天。 但今天还是个例外。 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发现了这样的陈奕然。 可当姜翟面对他时,就像在照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病人。 一个容易寂寞的,需要别人哄哄的病人。 少年把兜里卷成筒的画纸递给了他。 “绻绻送给你的,她的生日蛋糕。” 陈奕然愣了一下,瘦长的手指迟钝地提起来,从少年手中接过画纸展开,看见了一块线条有些歪扭、但整体上色后非常可爱的草莓蛋糕。 “昨天是她的生日。”姜翟补充道。 陈奕然的嗓子有点哑:“没有真的蛋糕吗?” 他的本意是问这兄妹俩吃没吃到蛋糕,但姜翟却故意曲解老师的意思:“那是另外的价钱。” “……” 陈奕然迷茫地眨了眨眼。 从国外回来的老师好像听不懂这个梗。 姜翟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会儿,伸手又把画纸从大人指尖抽了出来。 他把床头柜上还没喝完的白粥端了起来。 “空腹吃药不好。” 到底谁是大人啊。 陈奕然有点想笑,但胃部的疼痛绵绵不绝,他连扯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味道。”他找了个借口。 姜翟挑眉问道:“那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少年的眼神过于专注,陈奕然失语片刻,哑着嗓子回应道:“甜的。” 姜翟似乎有些意外,看了一眼粘稠的白粥,忽然起身。 陈奕然张了张嘴,但没叫住他。 几分钟后,在男人疲惫地闭上眼睛,重新复刻方才跌坐在门外的动作时,那少年无声无息地走了回来,姿态娴熟地坐到床边。 “甜了。”他说。 陈奕然抬起头,看见一碗端到自己面前的,色泽暗红的粥。 “加了红糖,”姜翟解释道,“白糖吃多了不好。” “……” 陈奕然动作迟缓地接过温度适中的粥碗,心中难言地生出了一丝惴惴不安的困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 明明最开始不是讨厌他的吗。 姜翟的手指还停在青瓷粥碗的另一端没有松开。 少年的语气听不出是冷淡还是好笑:“这就算对你好了?” 也对。 路遇冻死骨,且就在自己家门口,一般的好心人大约都会发发善心。 陈奕然把粥碗彻底接了过来。 他说得对…… 姜翟又把碗扯了回去。 陈奕然迟疑地看向他,抬起眼皮却被少年突然伸过来的掌心吓了一跳。 “但我确实是在对你好。”他说。 还以为陈老师习惯了被别人示好,看不出来呢。 “……” 陈奕然哑然失语,姜翟却已经从他额上放下试温的手掌,语气平淡道:“你发烧了。” 陈奕然被他弄糊涂了。 但姜翟却不打算再解释得更清楚。 他从碗里舀了一勺红糖粥递到陈奕然嘴边:“你是风寒,可以喝的。喝吧。” 不容抗拒的动作与语气。 -- 第79页 “……” 算了。 陈奕然突然泄了心防,张开了本就没有紧阖的嘴唇。 他是病人嘛,虚弱就虚弱吧。一年中只有这一天,让他给自己放个假。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汤匙与碗的碰撞声,以及另一个人轻到快听不见的吞咽。 也不知道一碗粥喂了多久,但姜翟端碗的手臂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动都没有动一下。 陈奕然有些困了,只记得那人临走的时候,又喂自己吃了药。 是很会照顾人的男孩子。 “我没有讨厌过你,老师。” 给他掖被角的时候,男生忽然轻声回应了那句陈奕然本以为只是在心中默念,但原来真的说出口了的困惑。 我没有讨厌过你。 陈奕然的心头一颤,睫毛晃了晃,滚烫的眼皮却没有睁开。 “你总是这样的吗?”姜翟问他。 “什么?”陈奕然含糊着回应。 “觉得有人讨厌你,却不问来由,直接就自己退避三舍。” 你总是这样的吗。 陈奕然没有回应,姜翟也不太在意的样子。 他俯身把床头柜上的杯碗收拾到餐盘中,余光瞥到陈奕然缩成一团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被角的窘态。 少年忍不住勾起唇角,嗓音暧昧地压低。 “要听床前故事吗?” 陈奕然冷漠地把身子转过去了。 病人皇帝大。 姜翟耸了耸肩膀,端起餐盘走了,在离开卧室的时候,非常小心地带上了房门。 这一觉陈奕然睡得意外得非常沉,也非常好。 睁眼时已是天黑,透光的窗帘外落着黯淡的星光。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撑着床垫缓缓坐了起来。 和过去一样,浑身失力,但这一次却比曾经的所有时候身子轻快了太多。 嗓子哑得很,陈奕然赤脚踩在地上,但足尖碰到的却不是地板的冰冷,而是毛绒绒的拖鞋。 不过陈奕然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地面。 星光被窗框分割成几何状掉落到浅色的地板上,他盯着床头柜上晾好的白水看了许久,好半晌过去才伸出手,迟钝地撕下了贴在杯壁上的便利贴。 ——上面用孩子的蜡笔写着那被他误会了很长一段时间讨厌自己的男孩,没什么力道又无奈的控诉。 “你冤枉我。” 第32章 直升机蜻蜓 # 信雅中学的食堂最近在高峰时段非常拥挤,特别是给几所高校特意辟的交流窗口,人满为患远胜当年小炒光景。 如今大学招生都另辟蹊径,早早便带着自己最牛逼的厨子跑到高中校园里,试图通过抓住学生的胃来得到学生的心。 本次高校厨师交流为期半月,每天队伍都排得像赛龙舟。 不过郁子升天赋卓绝,第一天就带着于点吃到了热度最高的几样菜肴。 但今天除了他俩又多了个人,校霸便忽然表示带不动了,三人转而攻向被冷落的川湘菜窗口。 郁子升去买喝的了,于点和何旦坐下占位,后者目光一转,落到了窗边的位置上。 他有点发愣,都没顾上阻止于点不要跟着回头。 夏洛洛正和唐渺淼坐在一起吃饭。 从前是夏洛洛的黑长直更长些,但现在她的头发短得像男孩子,眉眼灵动越显突出,旁人路过总情不自禁想再多看一眼。 而每当这时,坐她对面的女生就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给那控制不住自己眼珠子的路人投去一记不咸不淡的目光,吓得人连忙转头假装若无其事。 大小姐就像是……女孩们的守护神。 于点有点好奇地转过头来:“夏洛洛和唐渺淼是好朋友了吗?” 何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女生们的友情太微妙,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男生没忍住又悄悄往那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幸亏面对他的不是眼神如刀的大小姐。 迎面的夏洛洛发现了他,弯弯眼睛,还笑了一下。 何旦僵硬地摆手打了个招呼,食不知味地低下头开始扒饭。 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那小眼镜是何等形容,唐渺淼从餐盘里搛了一筷子水煮鱼,夹断了。 她啧了一声。 “你还是表白了?”大小姐问。 “嗯。”班花回答, 唐渺淼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我还以为你的家教是女生都要高傲内敛,让外人看出来一点就是输了。” 夏洛洛不赞同道:“感情没有输赢。” 但肉麻人定有胜负。 自认输了的唐渺淼举起筷子求饶,揭过了这个话题。 表白之后,夏洛洛除了发型和不知错觉与否更加自信了的姿态,没有任何的改变。 但那被她表白的对象却是第一次直面这样坦诚的情感宣述,当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总是敏感得有些尴尬。 哪怕知道自己多半是在自作多情,但还是会忍不住在女生的每一个动作里猜测她是不是正在想着自己。 更何况那人还是夏洛洛。 他居然拒绝了夏洛洛。 救命啊。 可就算是崩溃如此,何旦还是没有在心里升起过一丝一毫“啊,难怪大家叫她美女蛇”的想法。 也许这就是夏洛洛喜欢他的原因。 -- 第80页 他们从前一起在教室里吃饭,告白后仍然是。 夏洛洛的姿态自然得像是那晚的对话只是何旦的一场梦,但女生偶尔投来的眼神中,内里所藏的情愫却又将他从梦中一把拉了出来。 若这是一场拉锯战役,男生离举白旗投降已经不远。 但就在何旦开始神思恍惚“自己其实是不是也喜欢班花他怎么可能不喜欢班花”的时候,夏洛洛忽然建议,明天开始我们去吃食堂吧。 她想试试那几所学校厨师的手艺。 然后便是现在,他们分开而坐的场面。 也不知道水吧的队伍有多长,郁子升去了这大半天都没回来。 于点没戴眼镜,抻着脖子也无法从海海人流中找到那颗最显眼的脑袋。 他遗憾地坐回来,瞧见何旦出神的模样。 “蛋蛋,”于点犹豫地叫他一声,“你都不吃菜的吗?” “……” 何旦醒过神来,哑然发现盘中色香味俱全的两荤一素一筷未动,白饭却已经快被自己拔拉完了。 他挠挠头,转移话题:“升哥呢,他跑到工厂里买饮料去了吗?” 于点撇嘴:“不知。” 小狗情绪的低落变化不能更加明显,何旦下意识地哄道:“没事啦,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趁升哥不在,我们说说他的坏话吧!” 你可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于点咬了咬筷子尖,突兀地问出了一个不着边际又好像很适合当下关心的问题。 “子……郁子升他,谈过恋爱吗?” 他眼睛扑扇得很快,但何旦自然地陷入回忆,完全没发现好朋友的面部表情有什么不自然。 “好像……没有。” 于点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又听见男生笑着说:“但升哥初中很受欢迎的,比现在还。” 于点:“……嗯?” 比现在更小一些的时候,念初中的郁子升还不像现在这般畜生得浑然天成,看起来要更纯一点。 对,纯。 何旦又重复了一遍。 郁子升是从云城转学回来的。 虽然从小到大说的始终都是北方口音,云城方言听得懂,讲不出,但他也难免被周围环境带得沾染了几分南方地区特有的慢腔慢调。 转学生长的一副张扬的五官,但多数时候看起来却意外的温和。 虽然不爱学习,但他莫名的有趣,做得出抄同桌试卷人家拿八十他拿三十的举动。 这佚事于点听姜翟说过,再听一次,仍然想笑。 佟绮烟家教得好,郁子升有礼貌,懂分寸,偶尔开些玩笑,也在人的可接受范围之内,是个相处之下非常舒服的男生。 总之,这个除了懒散和学习不好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缺点的郁子升,看起来似乎随时可以与人展开一段恋情。 第一次被给他抄卷子的女同桌鼓起勇气表白时,郁子升愣了愣,先说了句“抱歉”,而后又问:“你可以让我考虑一晚吗?” 这年头被追求的男生没有这样的,要么当场拒绝,要么当场答应,连女生自己都以为郁子升只是想给他们的恋爱增加一点波折的剧情,一晚过去就会答应她。 但第二天,考虑完毕的郁子升却在大课间叫出同桌,在无人的角落,认真回答:“抱歉,还是算了。” 因为这么个没风度的表现,郁子升生平第一次被人哭着扇了一巴掌。 女生抹着泪花,眼圈红红地往班级走去。 男生顶着巴掌印,不紧不慢地揣兜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路上人人瞩目,都以为他俩有点什么不能见人的勾当,女生抽抽嗒嗒着又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小声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但郁子升却在紧跟着打响的上课铃中摇了摇头,不知所谓道:“上课了啊。” 于点听得说不出话来了。 初中的郁子升原来是这样一个郁子升,仍然英俊,受欢迎,有点天真的呆气,让人牙痒痒,又无奈得恨不起来。 于点忍不住开口:“所以他到底哪里像校霸了啊?” 如果说现在那副厌世的嘴脸偶尔让他看起来还有点凶的样子,那几年前的郁子升简直就……就完全是个可爱鬼啊。 何旦不知小雨点此刻是怎么在心里红着脸揣度他同桌的,兀自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要开口,但目光扫到从于点身后走过来的身影,还是及时地闭了麦。 被他刚才编排的对象拎着三瓶开了盖的冰镇维他奶坐在了于点旁边。 何旦受宠若惊:“升哥,还有我的啊?” 郁子升:“我喝两瓶。” 何旦:“……” 于点笑了起来,把其中一瓶推到男生面前:“他在开玩笑。” 太熟稔了,让人都要怀疑究竟谁才是郁子升的三十三中校友了。 “我今天看到了一只长得像直升机一样的蜻蜓。” 于点咬着吸管扭过头,开始和同桌不着边际地搭话。 何旦想要笑话他,但郁子升却先一步接了话,很认真的样子:“像直升机是什么样?” 于点抬起手比划:“很大!黑色的,肚子圆圆的。看起来就是很像直升飞机!” 五岁不能更多了。 三岁的郁子升顺着他的形容思考了一下,仿佛在眼前勾勒出了直升机蜻蜓的模样,点头道:“在哪里,我还能看见吗?” -- 第81页 于点遗憾地摇了摇头:“应该看不到了,它飞走了。” 郁子升“嗯”了一声,真他娘的见鬼竟然还叫人听出了两分半真半假的失落。 何旦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友好互动的样子,忽然失了语。 终究还是只有自己才是校霸的三十三中校友。 因为只有何旦可以证明,郁子升此刻垂眼倾听的模样,和他当年初初转学回到燕城时,耐心的姿态有多相似,又有多不相似。 第33章 盲柳与睡女 # 放学归家是在傍晚,春分后白日渐渐变长,于点踩着院子里的石板路,头上仍顶着万丈青空。 “我回来啦!” 他在玄关处照例大声宣布,但这次迎接自己的却是短暂的沉默,和曼曼姐紧赶慢赶跑过来的身影。 “小少爷饿不饿?”阿姨压着嗓音,紧张的模样像是被鬼撵了。 “……”于点困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女人身后,想要找找是哪只鬼没头没脑,竟敢招惹他的曼曼姐。 “大少爷来啦,和先生在书房。” 原来是他哥哥那只鬼。 于点“哦”了一声,换好拖鞋进屋,又问:“那我妈妈呢?” 于琛来的时候,丁鸢一般会在花房,厨房,卧房……总之避免和继子的正面交锋。 曼曼姐的表情更古怪了几分:“刚才在厨房的,过了一会儿,先生把太太也叫到书房了。” 啊? 于点迷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曼曼姐,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吗?” 主人家的事情阿姨可不敢乱讲,曼曼姐摇了摇头,但可怜少爷仔脸色煞白一脸惊慌,还是温声哄道:“许是来还钱吧,上次太太给了他好大一笔,大少爷自己打了欠条的。” 他怎么还打欠条啊…… 于点垂下头,忽然想起上个月的某一天,他写作业累了出来走动,路过书房看见门开着,还以为是于祈云提前下班。 但当他满怀欣喜推开门,看见的却是翻箱倒柜的于琛。 招贼了似的。 可年轻的小偷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垂下眼皮继续翻找抽屉。 于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看见于琛从角落里翻出一本红色封皮的东西。 户口本。 惊慌的小少爷在心里有个猜测,但是不敢和任何人求证,而于琛面不改色地将所有东西恢复原位,拿起户口本就离开了。 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于点一眼。 他是被发现了吗。 于点抬头看向楼上那间从这里根本看不到的书房,忽然又想起了左棻姐姐。 上个月中旬,是于点最后一次去看她,因为左棻说她要转科室了,到时候于琛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到时候于点再跑来会不方便。 她用的词很温和,尽力不让这个被哥哥冷落的小朋友听到伤心,但于点愣了愣,小心翼翼问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姐姐,你要转到哪里呀?” 生孩子不是就应该待在妇产科吗。 左棻看了他一会儿,嘴边的弧度似是怜惜,又似是自嘲,但最后她叹了口气,弯着眼睛,笑起来仍然非常动人。 “心内科。”她说。 于琛不是来还钱的,事实上他又来借钱了。 这一次于祈云在家,还叫来了丁鸢。 “你拿了户口本?” 是问话,但男人的问句同时也是陈述句。 想起那日傻立在门边的身影,于琛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不是你弟弟说的,我自己有手有眼。” 于祈云的语气很淡,永远都听不出来情绪,所以从前能把他妈险些逼疯。 于琛不以为意地撇嘴:“拿了,下次和钱一起还给你。” 丁鸢皱了下眉,没有说话,于祈云看着自己忤逆的大儿子,冷冷道:“我和你妈妈是离了婚,但我仍然是你的父亲,出了事情,你可以,也应该来找我。” 于琛“哈”地一声笑了起来:“但不是就算我不说,你也可以知道吗?没错,我搞大了女孩的肚子,缺钱手术,还要和她结婚,你还想听到什么?” 于祈云面色不变:“那你也该知道,我知道你是个死性不改,永远学不会说真话的东西。” 于琛咧开的唇角一僵,目光和他爸爸一样倏地变得冰凉。 这么窒息的气氛,于祈云还非要拉局外人来旁观。 丁鸢神色平静地走到于琛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卡。 “密码是你的生日,先拿去给人家做手术吧。” 于祈云依旧没有说话,于琛垂着眼皮静立半晌,忽然转头就走。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大人了。 丁鸢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浅色披肩,语气淡淡道:“于祈云,我们离婚吧。” 手中的钢笔“哐”地掉到地上,男人惊愕无措地从椅子上抬起了头。 被他拉来在场面失控时做调停的丁鸢望着丈夫,眉眼含着忧虑。 “不好好说话,就会让人伤心。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于祈云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丁鸢面前,很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样子。 一把年纪,仍要撒娇。 丁鸢叹了口气,抱住他,轻轻拍了拍男人依旧紧绷的脊背。 -- 第82页 “我在胡说,你别害怕。” 楼上的大人脆弱,大人的小孩也不怎么坚强。 于琛下楼取了自己的外套便大步向外,直到走到花园里,他才猛地回头,看向那个跟了自己一路的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 声音有点哑,表情有点凶,于点踩着拖鞋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又在于琛嗤笑他胆怯的眼神中停了下来,快步走上前去,把自己手里握了也有一路的硬质磁卡硬塞到了哥哥手里。 “密码是我的生日。” 于琛的手指一僵,语气也硬邦邦。 “我怎么知道你的生日。” 于点摇了摇头,没说话,转身要走时于琛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通话那段的女声哭得撕心裂肺。 “于琛,你答应我的!” 于点浑身一颤,机械地转过头来,看见了于琛瞬间血色全无的脸庞。 他们似乎离得太近,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要近,以至于于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医生无奈又焦急的问话。 “于先生,病人坚持要立即剖宫,但她现在更需要的是心脏……” “于琛!”左棻的嗓子都哭哑了。 “阿琛,我求你……我求求你,你答应我了……” 求求你。 “于先生?” 世界从来没有这么静过,让于点恍然想起爷爷去世的那个晚上,于祈云跪在地上,许久许久都没有抬起头,像是断了脊梁。 多年之后,那个曾经牵着于点站在旁边没有流一滴泪的小男孩长大成人,可沉着的功夫却比当年还不济——他几乎是脚步不稳地蹲下身来,在某一时刻和被他厌恶的父亲身影无限重合。 于琛的嗓音嘶哑得含着哭腔。 “听她的,先救孩子。” 第34章 若为自由故 # 嗨,你好啊,点点!我是左棻。 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你,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啦。 很抱歉,让你这么小就经历死亡,但请你相信,姐姐的离开并不痛苦。 首先回答一下你没有问出口的疑惑吧:我不是于琛的女朋友。 我是他的好朋友,从初中开始做同桌,高中同班、大学同学,我认识他的时间占据了我的一半生命。 我肚里宝宝的爸爸是我们的大学同学,于琛的室友。上学的时候,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去校门口的小吃街逛夜市……啊,跑题了,不好意思,说到回忆我总是会忍不住延伸。 总之,那个倒霉的爸爸比我这个心脏病人离开人世还要更早。 我们的大学在海边,我后来也留在了那里,而我水性极佳的本地未婚夫在去游泳的时候救了一个溺水的人。 对方醒来了,他却没有。 我当时已经怀孕啦,婆家是好心人,劝我打掉孩子,重新开始。 本来已经站到了医院门口,但我最后还是胆小地跑掉了。 我想这是我和他唯一的联系了。 我逃回了燕城,遇到了你的哥哥,他还和以前一样,嘴硬心软,一边骂我,一边从你家借来了好多钱。 真的很抱歉,我可能还不上手术费给你们了,我所有的余额在住院第一周的时候就花光了(想到这个总是有些无地自容,只好在你来的时候使劲给你削苹果>3 我是孤儿,长相不出众,还有先天病,无人领养地在福利院里长大。 那天你哥哥拿着你们家的户口本来找我,我真的吓到了,还控制不住想笑。 喂,就算我的户口本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但我看起来像是那么馋别人家户口本的样子吗? 不过……要说完全没有一点点动心是说谎了,毕竟你哥哥那么帅。 颜狗叹息。 但是啊,想想那个已经和我约好了要结婚的人,我还是不要让你哥哥年纪轻轻就在婚姻一栏变成“丧偶”吧。 我知道的,你哥哥是想照顾我和宝宝,让我在做手术的时候,可以有一个合法的亲人帮我在知情书上签字。 但我不能再更加自私下去了。 于琛答应了我,等宝宝出生,把他送回到我男朋友的家里。 那对年轻的老夫妇人很好,我相信他们会很好地照顾妙懿,希望妙懿也可以好好陪伴他们。 啊,不好意思!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奶奶给你妹妹取的名字,忍不住想要借来用一下,你会介意吗? 介意的话就把她改名成二丫吧,我不介意。 谢谢你啊,点点,真的很谢谢。 很遗憾我没能让你真的拥有一个小侄女,但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等她长大了,你可以告诉她,你是她在这个世上和于琛一样、最亲最亲的小叔叔。 先心病人的一生过得并不轻松,但很幸运,医生说妙懿是个健康的宝宝。 我很喜欢你来看我的时候。听人说小孩子出生以后会很像第一个抱他的人,我和医生护士们都不太熟,偷偷把他们忽略不计好了。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抢在于琛前面抱抱我的宝宝吧。 我希望她可以和你一样可爱。(于琛太凶了!!) 好了,暂时就先写到这里吧,我该给你哥哥写信了。 祝你笑口常开呀,点点。 于琛很孤独,多陪陪他吧,谢谢啦。 左棻 -- 第83页 …… 笔迹娟秀的信纸和干花一起夹在诗集的书页里,裴多菲的讽刺诗古怪又幽默,让人想起那个女生气色不佳但很开朗的笑脸。 于点趴在探视窗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保温箱里的小宝宝。 先心病在新生儿中出现的概率是0.4%到1%,而80%的早产儿都会出现黄疸。 幸运又不幸的是,这个小女孩属于那平凡的80%。 保温箱的外面挂着一个粉色边框的姓名牌,上面手写着“妙懿”两个字。 于琛上中学时练过行书,到现在也没有生疏。 于点盯着那两个字发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过头,发现于琛一言不发地站到了自己身边,也在注视着探视窗那边的小宝宝出神。 左棻在三天前不在了。 和她说的不一样,这位伟大的母亲在宝宝出生后紧跟着开始了第二场以心脏为主场的手术,她失去力气,仿佛连麻醉也不需要,最后在手术台上离开的时候,应该是非常痛苦的。 对呀。 除了睡梦中的安乐死,死亡怎么会是不痛的呢? 就连死在梦中,长眠后仍然有家人在他身后痛不欲生。 于点在那天晚上梦见左棻,问了她这个问题。 女生是第一次肚皮平坦地来见他,身姿轻盈,似乎是来告别的。 很痛,但可以忍受。 她笑了笑。 因为看见我的未婚夫来接我啦。 于点是个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怪力乱神的事宁信其有。 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梦,只是有一点好奇,当左棻去到于琛的梦里时,会和他说些什么呢? 不要皱眉头。不要太想我。不要把宝宝当做你的责任。不要不开心。 他的哥哥,不到一年内失去了两个最好的朋友啊。 于点低下头,又有点想哭了。 “小姑娘吗。”于琛冷淡道。 于点抬头看他,眼眶滚着泪珠。 于琛仍然没有回头。 “要哭的话离我远一点。” 棻棻姐姐,他真的好凶。 被姐姐请求多陪陪他的于点撇了撇嘴,固执又胆怯地小声嗫嚅:“我不要。” 是不要哭,还是不要离他远一点呢。 于琛侧过头看了看小孩低落的发旋,没有说话。 他很早就知道于点来医院的事。 第一次看到男孩从左棻的病房走出来,他觉得荒谬,想要追上去向跟踪自己的人问个清楚,但左棻却走到门边对他扮了个鬼脸。 “你弟弟比你可爱好多。” 从小到大,人人都这么说。虽然没有人直白地说出口,但大家都这么认为。 于琛的眼神冷了下来,但左棻却噗嗤一笑,捏住了他僵硬的脸。 “你也觉得他可爱吧,一直忍着不摸头是不是很辛苦?没关系,我今天帮你摸了好多下。” 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她就喜欢用这种表情嬉笑着胡言乱语。 于琛起初觉得她愚蠢无聊,后来开始接她的话,然后一起在课堂上画宾果格子,一起逃课。 车后座上第一次带人,遇到上坡他蹬不动又不愿意承认,左棻从车上跳下来,自己差点摔跤还要笑他死要面子活受罪。 高中时,教导主任把每一对并肩而行的男女都盖章早恋,他们被请家长,但一个的妈妈嫁了人在国外度着度不完的蜜月,一个没有妈妈。 真惨。 女生在老师面前凄凄惨惨,转过头就对自己的好朋友憋笑憋得脸色发青,让人险些以为她要心脏病发。 他们读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不是巧合,是于琛按着左棻的头让她填的志愿。 从多年前他捡起女生的小纸条后没有直接丢掉,而是选择展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了这一生要照顾好她。 一辈子啊,听起来真够久的,也真是没想到,开学没多久,她就在来找于琛的时候和他的室友搭上眼了。 “阿琛,你介意吗?” 那个五官清秀的男生挠着头无措地看向自己。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以后就不和她说话了。” 沿海的水汽养出了这人太过柔善的性子,于琛不是没有想过这种画面,但在他的想象中,那个人应该更加强硬,语气和眼神比他更凶。 ——“以后离棻棻远点,我来照顾她。” 应该是这样才对。 不是像刚才那样,女生被沦为一个可以与兄弟并列的选择。 ——阿琛,你宿舍那个人,有联系方式吗?我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诶。 “阿琛?”男生困惑地看着他。 于琛回过神来,冷淡地转过头去。 “不介意。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 起初是三人行一起吃烧烤,后来于琛开始自己去图书馆和食堂,逐渐退出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年少的誓言太过中二,他没有多余的立场去照顾左棻一生一世。 当女生选择留在南方沿海的城市,他便点点头,提着行李一个人回到了他们长大的地方。 真希望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那样大约就可以证明她过得很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于琛确实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卑劣想象过,也许左棻终有一天会回到燕城找他。 被抛弃,被出轨,什么理由都好,然后接下来的一生,于琛就可以信守自己曾经悄悄许下的诺言。 -- 第84页 但他没有想到,当左棻真的苦笑着,一脸凄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心会那么痛。 他想娶左棻,是出自什么缘由呢。 像是终于拥有了一个问她要不要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理由。 半开玩笑的表情掩饰掉了惴惴不安的心理活动,但当真的看到她眼中完全没有想到的错愕时,心里原来还是会一遍一遍感到钝痛的。 于琛走出病房,手中偷出来的户口本师出无名,铩羽而归,他好些天没有再去医院。 再一次见到的时候,左棻求他,哄他,骗他答应不要让医生终止自己的妊娠。 她说:“我希望你第一个抱她。” 骗子。明明在给于点的信里还在骂他太凶。 海边真是个水逆的地方,于琛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在她的眼泪中败下阵来。 那个人有什么好呢。于琛想。 如果一切从头来过,他肯定不会在初中的第一节 课,女生给他丢纸条时假装没有看见。 他会从一开始就对她很好,好到让她不舍得和别的人更好。 这样才不至于到最后,连孩子她都要让自己帮忙还给别人。 如果我不还呢? 于琛狠心地想。 我要领养她,让她姓于,叫我爸爸,叫你妈妈,她的亲生爷爷奶奶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不到七个月就诞生到世上的小孙女。 反正你用了我奶奶取的名字,那让你的孩子成为我的家人也没有什么。 但是。 但是,在那个小小的、还没来得及让于家任何一个兄弟抱过的孩子在保温箱里嘤咛着翻身的第一刻,于琛被怨恨压抑的内心却出人意料地忽然平和了下来。 这个孩子和她的妈妈一样,并不属于自己。 但她们也同样不属于别人。 左棻带着先天的不完整来到这个世上,但她活得比所有人都要自由。 不受拘束地笑闹、爱恨,无论什么时候,眼睛永远都是亮晶晶的。 不怪于点会想要亲近她,毕竟没有人拒绝得了温暖的事物。 “哥哥。”于点小声叫他。 “你想抱抱我吗?” 于琛好笑地看向他,但小孩子仰头与他对视,眼神直白干净,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胡话。 于点张开手臂。 “给你传递一点我的可爱,等到妙懿从保温箱里搬出来,还是你来第一个抱她吧。” 他的弟弟,原来是这么一个自说自话的蠢小孩吗。 就像是许多年前,那个坐在自己旁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嘟囔“我的同桌是个木头”的女孩子。 摇篮里的小孩子们在哭,在闹,在康复,在长大。 年轻的男人低下头,在孩子的肩膀上沉默地落了人生的最后一场泪。 算了,总是拿人生做度量衡更加荒唐。 至少他今年内不会再哭了。于琛发誓。 第35章 淋雨一直走 # 五一劳动节前,信雅中学本部与分部同时举办了一年一度的夏季运动会。 于点没去过老校区,但是听汪皓霖说,荔台校区的大操场确实要比老校区稍微阔气那么一咻咻,和图书馆一样,是位姓程的慈善家捐赠的。 于·有钱人八卦通·点立刻表示自己了解:“那个慈善家领养了好多孤儿呢,还出钱帮他们治病。” 他听左棻说起过,虽然姐姐没有被领养,但她所在的福利院被资助了,所以前些年她才有钱做那些大手术。 何旦在旁边唏嘘:“纯搞慈善啊?你们有钱人真有格调。” 也没有。虽然程姓慈善家捐得多,但是博了美名,赚得更多。 于点没说出后半句话,只是眯眯眼笑了笑,道:“回报社会嘛。” 周舟死狗一样从操场上飘了回来:“那你也回报回报我吧,点儿。” 他栽倒在三班的空位上,气喘吁吁:“妈的报名的全是群业余选手,铅球扔得和躲避球一样,跑死我了。” 何旦很关注名次:“那你肯定第一吧?” 周舟嘿嘿一笑:“失手了,没成绩。” 大家翻了个白眼散开了。 运动会为班级争光人人有责,三班女孩子多,男生们每个人都被周舟缠着至少报了两个项目,郁子升更惨,这一上午于点都没怎么见到他。 “哎,雨点儿!该你去跳远了!”绑着值勤袖章的小林子在远处蹦着高喊他。 于点应了一声,往外跑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嘻嘻哈哈地为他加油鼓劲:“输了也没事!” 再见吧各位! 跳远检录的场地在操场的西南角,这会儿刚刚好被毒辣的太阳高照。 于点两只手在额前搭着凉棚排队,忧伤地想起自己早上好像忘了涂防晒。 小雨点要变成非洲的小雨点了。 非洲下雨吗。撒哈拉是否也有眼泪、哭泣。 “运动员准备,每人两次机会。” 散漫又冷淡,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声音。 于点惊讶地举起人肉凉棚,意外发现那人竟站在队伍旁边。 鸭舌帽檐落下阴影,少年一手揣兜,单手举着检录表,腿不抻直也比别人高大半头。 郁子升怎么在这儿啊。 “踩线。第二次。” 前一个运动员从沙坑爬起来,臊眉耷眼地走回起点线。 -- 第85页 于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检录员,对方却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 男生又跳了一次。 郁子升:“踩线。再见。” 男生:“……再见。” 于点低头忍笑,忽然听见郁子升语气平淡地喊出了自己的号码牌:“1102。” 装什么大蒜。 小雨点走到起点线,弹力极好的运动鞋谨慎地往后退了一点,刚刚好在白线以外。 “第一次准备。加油。” 面无表情地比别人多了两个字,于点立定跳远的姿势一顿,险些原地摔个-0.2米。 排在后面的选手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们,于点定了定神,标准姿势起跳,2.55。 还好还好,他长跑菜鸡,至少弹跳不错。 郁子升在表上画了个牛鬼神符,没再继续作怪:“第二次准备。” 于点依葫芦画瓢又跳了一次,这次没有第一次跳得远,不过看其他选手的成绩,拿个前三是绰绰有余了。 郁子升估计是为了逃避出汗项目才答应周舟来做的检录员,一时半刻也走不掉,于点去裁判那签了自己的名字就准备走人,但肩膀从身后被忽然一钳,他却让这忙碌的闲人一把给捞走了。 ——人还很精明,走的全是阴凉处。 于点一脸懵:“你不干活了吗?” 郁子升瞥了眼他后背别歪了的号码牌,懒淡道:“干一上午了,换人歇会儿。” 于点的下一个项目是跳高,等会儿就该轮到自己,正准备去热热身呢。郁子升拉着他走到操场背阴处,扯下头顶统一发放的橘色傻帽,漆黑碎发沾了汗水贴在额头,莫名有点……湿头诱惑。 于点面无表情地双手背在身后掐了自己一把,试图把不健康的词汇从脑中赶走。 “篮球赛是在下午吗?” 郁子升“嗯”了一声,忽然向小孩伸出一只手。 于点懵懵懂懂地把指尖搭在他掌心:“……干什么?” 郁子升:“不是热身吗?跳吧。” 于点:“……” 他脑海中的热身就是于点扶个东西原地蹦吗。 郁子升挑眉:“难道不是?” 你当我是跳跳虎吗? 于点无语地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热身还真的就只是象征性地跳一跳松松筋骨。 “……好吧,是的。” 郁子升眉眼舒展了:“嗯,跳吧。” 于点吸了吸鼻子,双手搭在郁子升的掌心,傻乎乎地对着他跳了起来。 跳着跳着……他就跳不下去了。 因为郁子升侧着脸,肩膀抖得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于点恼羞成怒地甩开了他的手:“你耍我!” 郁子升态度十分好:“对不起。” 于点不听他的,转身就要走,郁子升也不挽留他,只是跟在小孩的身后,还在即将走到太阳下的时候把傻帽扣在了于点的头上。 帽子上的汗还没干呢,贴着于点的额头,烧得他两眼发晕,偏那烧他的人还不知所谓,仍侧着头打量走在前面的人,出声问他历久弥新的老问题:“你脸怎么红了?” 中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点把鸭舌帽丢还给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发什么少儿羊癫疯。 郁子升接过被丢来丢去的帽子,原地笑了笑,重新戴回到自己的头顶。 傻蛋。 # 下午的时候,众人期待已久的篮球赛未能如期展开,因为三点刚过,暴晒的天空便忽然变成了一片可疑的暗红色,而当大家震撼地举起手机拍照时,暗红又变成了乌灰。 众人迟疑地对着镜头调整焦距,忽然感觉好冷。 …… 下冰雹了操! 顾不上多说了,全校师生在广播呜哩哇啦的指挥下疯狂地往教学楼里跑,一边护着脑袋,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阔气操场的弊端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路程有点长啊程慈善家! 于点学着大家的样子要脱下校服外套撑在头顶,但拉链刚拉下一半就被人拽着胳膊躲到了一件190size的外套荫蔽下。 量校服尺寸的师傅都喜欢给青春期的孩子们虚报几厘米身高,郁子升还没长到190,但当他举着外套回头,雨水顺着轮廓优美的下巴滑落时,于点却在心中一瞬觉得他至少得有两米五五吧——和自己的跳远成绩一样高。 嘿,他跳出来了个郁子升。 于点低下头,莫名其妙笑得开心,看得人无奈又好笑,还忍不住和他一起笑。 “回去再笑。”郁子升把外套往他的方向又挪了挪,321示意小朋友和自己一起随人流冲刺。 夏日运动会最后一项——千人疯狗马拉松。 回到班里教室昏暗一片,有人嚷着“开灯”,有人大声拒绝:“这才有气氛!” 爱好鬼故事的和不爱的分成两拨,于点坐在座位上拿起自己未能幸免的半湿外套擦头发,郁子升则把自己那件随意搭在靠窗的防盗栏上,懒洋洋地抱起手臂背靠窗台。 周舟刚从外面的一团混乱中杀回来,一手把自己刚才趁乱交易来的热奶茶递给顾子,一边好奇地看向周围一圈人。 “玩什么呢?” 郁子升:“杀人游戏,我是上帝,刚才替你抽了狼人牌,坐下玩吧。” -- 第86页 周舟:“……郁狗,你心真脏啊。” 大家笑成一团,教室那一边哇哇乱叫,是何旦在招呼着灵异爱好者们一起玩笔仙。 郁子升看了一眼后桌女生手中的奶茶,挑眉示意送她奶茶的人。 周舟:“……七班小卖部那买的,丫点了几大袋外卖,取回来的时候才下雹子,半点儿没湿。” 郁子升垂下眼皮想了两秒,没骨头似的站起来,摸着于点的湿头发示意他给自己让让位。 周舟用与上午跳远运动员们同款的神情古怪地看向他:“买的人很多的,这会儿应该已经没了,我刚差点儿和人打起来。” 顾子呛了一下,他连忙转头补救:“夸张,夸张手法。” 刚才拿了一张身份的假上帝郁子升把自己的牌递给周舟,揣着兜不听劝地从后门出去了。 周舟一脸吃了粑粑的难言表情目送他远去,在“天亮了”的第一个白天,悲愤地甩出狼人牌向众人自爆进入黑夜。 于点拿的是预言家,他有点心不在焉,第三夜就被狼人杀了。 “我出去上个洗手间!” 没有遗言权的玩家跳了起来,沿着同桌刚才离开的路线跑掉。 中途好像还听见他害羞地小声说了句“老师好”。 老师……好? 大家扭过头,门口是章老师的班主任凝视。 众人:“……” 章苘摇着头笑了笑:“玩吧。” 老师走了,大家沉默后欢呼一声,隐隐还掺杂着某个小男孩的一句:“老师,我爱你!” 郁子升确实到七班买奶茶去了,那位被大家称作“移动小卖部”的商业天才是个个子瘦小的,曾被多次怀疑是三班小林子的孪生兄弟。 小卖部站在后门苦着脸卖惨:“真卖完了,升哥,我哪想着您也爱喝那玩意儿啊?下次我一定第一个给您上供!” 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小卖部顿了一下,嗓门抬高:“供品的供!……不是,工页贡!给大天朝上的贡!” 老师们像是也到办公室自由放松去了,走廊上这会儿穿梭打闹的人很多,于点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歪着脑袋,感觉这谄媚的场面滑稽又好笑。 正笑着呢,忽然一只属于女孩的纤纤玉手从后门伸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杯刚刚插进吸管的奶茶。 女声羞怯柔弱:“我还没有喝,送给你吧!” 于点站直身子,脸都绿了。 ——“正经人谁白送水啊!” 下午的时候,何旦和周舟坐在看台上演的双口相声里好似就有这么一句。 靠。 于点向前走了两步,那女孩也顺着郁子升的后退往外走了半步。 “!” 他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上学期被郁子升强买强卖最后又送给自己了一瓶宝矿力的那个七——班——班——花吗! 班花!你长得那么含羞带怯,为什么行动却很直白奔放! 于点三步杀到了暗恋对象和情敌的面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郁子升!!!” 郁子升耳朵都快被他震聋了。 男生好笑地揉着耳蜗转头看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怎么了,谁惹你了?” 带笑的,微微低哑的,甚至称得上温柔的少年音。 小卖部和班花都听愣了,于点却浑然不觉地还在生气。 你惹我了!!你这个拈花惹草的祸水!!!看到我硬朗的拳头了吗!! 于点偷瞄了一眼班花手里的奶茶标签,表面沉着道:“奶茶我喜欢九分甜的。” 他也不嫌齁得慌。 郁子升也扫了一眼班花手里的奶茶标签——三分甜的。 “那走吧。”他手掌落在小孩后脑勺上,推着他往回班的方向走去。 小卖部/班花:“……靠?” 三班校霸与班花被七班同学彻底拉黑,校霸路过五班,还顺手抄走了五班班草手里的雨伞。 姜翟:“郁狗,你是不是想打架?” 郁子升:“雨点儿,明年今天就是你发小的忌日。” 于点啊啊啊地拉着偏架:“你们不要为我打架了啦!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兄弟俩沉默片刻,礼貌地松开了彼此。 郁子升:“借一会儿,等会儿还给你,表弟。” 姜翟:“没关系,多久都可以,表兄。” 于点笑得肚子疼,被郁子升捏着胳膊往刚才来的方向原路返回。 “干嘛呀?”外面还下大雨呢。 两人走到门口,郁子升指着操场上不老少在雨中撒泼的少年人,问道:“雨点想雨中散步吗?” 太神经了。 于点笑得不行,揉着肚子点了点头。 这会儿不下冰雹了,但大雨还瓢泼,难得撒欢的学生们一个个都像刚从动物园笼子里放出来的,有人还拿着运动会戛然而止前的最后一个项目——拔河的绳子,甩动着召集了十几个人一起跳大绳。 满操场都是水坑,乌云还未散去,但地上的小猪佩奇们笑声淋漓,让人不觉雷雨苦闷,反倒想站在操场的中心,敞开双臂仰头:“啊,海燕!” 郁子升刚才护着于点好好裹住外套,里面的T恤都没怎么湿透,这会儿也没道理让小孩直面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等着来也匆匆的厚厚云层和去也匆匆的大团乌云离开,他才撑开姜翟装逼满分的大黑伞,揽住于点的肩膀和他一起走到了小雨纷纷里。 -- 第87页 原来还真的是雨中悠闲漫步。 于点搓了搓笑得发僵的苹果肌,忽然想起计划今日离燕的于琛。 又下冰雹又下暴雨,也不知机场那边是什么情况,千百人滞留机场,他自己抱着孩子能不能行呢。 “在想什么。” 郁子升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于点回过神,诚实道:“想我哥哥。” 他哥哥可真是多。 少年换了只手撑伞。 天空已渐渐明朗起来,几十分钟前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仿佛只是一场三太子闹海的梦。 郁子升根据于点的语气判断完毕,认为此刻应该可以发问。 “想他什么?” 想他自己一个人照顾妙懿,带她上飞机,去到那个他发过誓再也不去的沿海小城,把怀里抱的孩子,还给她的爷爷奶奶。 当做这些事的时候,戴着墨镜的于琛都在想些什么呢。 于点歪了歪头,似在答非所问,但又非常认真:“想我哥哥此刻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我祝愿他一路顺风。” 这也是左棻的愿望。 抛开过往,重新开始吧,这位凶巴巴的哥哥。 姜翟曾经告诫过郁子升,不要主动在于点面前提他的爸爸和哥哥,郁子升谨遵表弟建议,从来不曾踏过雷池半步。 但这个还需要人撑伞的小朋友却好像有着他们都没有想到的韧劲与天真。 他以一种近乎纯洁的眼神看待世界,虽年少无知看走眼过,但揉揉眼睛,再睁开时,于点仍然愿意拥抱一切的一切。 郁子升不知道于点的爸爸和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和他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但他却好像亲眼目睹了小雨点从天上坠落下来,穿越大气层的灰尘包裹,最后用浑圆的张力沥尽泥泞,晶莹剔透砸在青青草稞上的整个过程。 郁子升忍不住勾起唇,放下阔大的雨伞,在毛毛细雨中轻声调侃:“你刚才听起来有点像生物老师。” 三班教生物的男老师是位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脸上永远挂着笑,上课很幽默,偶尔在课上给他们讲一些故事,传递一下自己的价值观。 他很豁达,可以说是这些孩子们十几年中见过的最豁达的人。 老师认为白发与皱纹是美的,市场上的纠纷是有趣的,和同事出差路过养猪场,人们都捂着鼻子快步离开,他却遗憾自己的鼻腔多年前做手术多了息肉,没有嗅觉。 不过没有嗅觉也是好的,闻不到嘛,还可以兴致满满地欣赏各位成年人无奈好笑的人间挣扎。 一般人或许很难达到他这样“万物皆可”的思想境界,特别是老师还是位正值中年的男性,正是在酒桌上慷慨激昂讨论国家大事的年纪。 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老师,人缘不好也不差,但无论是好一点还是差一点,对他来说都是刚刚好。 听教工子女小林子说,生物老师从前有个白血病的小女儿,已经去世了。 好像当经历过生死,人确实会容易有一层脱胎换骨的蜕变。 不过于点倒不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升华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侧头看向郁子升,“我只是觉得,人能够好好地活在世上,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是件很难得的事。” 他喜欢的人郁子升没有说话,于点却忽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结结巴巴。 “我不是那个意……” “嗯。”郁子升抬手帮他抹了抹被打湿的刘海。 “我也喜欢你。”他说。 雨后天晴好时节,操场上的水坑里倒映着双道的彩虹。 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坦诚直白地说着与另一人意义全然不同的单纯“喜欢”,无端端在听者心里又掀起一阵夏雷、红云、冰雹、暴雨,最后又是雨过天晴,此时此刻。 于点笑起来,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和。 他眯起眼睛,狡黠地像在讲述一个不甘示弱的秘密。 “那我喜欢你,永远比你喜欢我,更多一点点。” 第36章 感冒真要命 # 郁子升感冒了。 病因是暴雨天作死外出散步。 高一三班全班只有郁子升同学一个人因为运动会那天淋雨感了冒。 而且感得连学都上不了了。 连夏洛洛和于点都很健康。 于点:“?” 何旦:“哦,亲爱的,你不要皱眉,我们只是拿你当做班花罢了。” 于点冷笑:“哦,但是我这朵班花并不心悦于你。” 何旦眨了眨眼,耸肩道:“没关系,如果班花都喜欢我的话我会压力很大。” 臭不要脸! 于点哈哈哈地和好朋友在天台上打闹了一会儿,又消停下来。 “蛋蛋,你现在不难受了吗?”他歪着脑袋问。 之前不是要死要活的尴尬,看得于点都替他难受。 何旦摇了摇头:“不难受了。而且你用的词不太准确,我之前也不算是难受。” 更多的还是无所适从吧。 于点好奇道:“那请问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呢?” 何旦像被正式采访那样,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时间吧。” 子曾经曰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连沧海都可以被夷为桑田,何旦那点无所适从又算什么东西。更何况人家女孩子都大大方方的,如果他还小家子气地别别扭扭,也太给夏洛洛的眼光招黑了吧! -- 第88页 “……”于点深沉地看着他,“蛋蛋,你觉不觉得你现在有点向小糯米方向靠拢。” 于点最近开始混信雅中学论坛了,也知道了论坛内部有一个莫名其妙的饭圈——在那里面,校园内的风云人物都有自己的粉丝名,且都以食物命名。 夏洛洛的粉丝就叫小糯米。 何旦挠了挠耳朵,没有反驳:“我本来就是小糯米呀。” 大家原本就都是在开玩笑,就算偶尔在论坛上披着各种食物的皮肤阴阳怪气互相嘲讽,那也是因为晚上写作业太头疼了,所以上网一起冲浪解压,谁当真谁是大傻逼。 论坛管理员甚至还专门为此开了个“饭饭更健康”专区,供大家匿名社交。 唐渺淼私下就常常挂着彭校长毒唯“建胃消食片”的名号和“渺鲜包”吵架——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粉丝团体名字太娘了,总想试图通过激怒大部分人更名换姓,但往往总是不了了之。 听说最近还有个格外聒噪的“汪汪仙贝”天天来拉偏架,搞得她每每抑郁退网。 于点被这零食柜后厨开伙似的八卦绕得头晕,又想起被郁子升本人首先征用的“玉子烧”,忍不住有点想笑。 何旦戳了戳他,语气暧昧道:“点点哥哥,别看我坐拥‘何包蛋’万千,我可是你的毒唯‘唐伯虎点秋香’。” 于点一身鸡皮疙瘩地从闲置的书桌跳到地上:“……你太肉麻了吧!‘唐伯虎点秋香’又不是吃的!” 何旦的语调依然风骚,还抛了个媚眼给未成年:“谁说的,这可是本市五星级新月酒店夏季特供——葱花炒鸡蛋,含笑半步癫。” 于点大声拒绝:“一点也不押韵!” 废话,现编的,他语文成绩又不算好。 何旦恢复正常,坐在桌子上晃了晃腿,好奇道:“点儿,升哥病得重吗?他都没来上学,不会发高烧到四十度了吧!” 于点被他吓够呛,眼睛瞪大:“啊?我不知道啊!” 何旦被他惊够呛,嘴巴张圆:“啊?你为什么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于点眨了眨眼,听见何旦不假思索道:“你俩平时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你不知道谁知道?对了,你俩不住一起吧?” 于点被他说得脸蛋涨红:“你在想什么啊……” 何旦耸了耸肩,也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那你不知道的话,大家就都不知道了。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快上课了,何旦丢下这句不上心的建议就招呼着于点下楼,而直到中午到了食堂,小雨点才扁着嘴巴,可怜巴巴给郁子升发去了一条QQ语音。 “我准备吃午饭了,今天自己排队。你吃了吗?” 他不太好意思在发送成功后再听一次自己的声音,生怕从里面听出来什么藏不住的情情爱爱,只是小心翼翼地转了文字,确定自己刚才字正腔圆,说的二级普通话全被AI成功识别。 连标点符号都没错一个。 但一直到下午第二节 课下,从昏沉梦中勉强醒来的郁子升才拿起手机,闭着眼睛听到了他家养小狗的呜呜低鸣。 今天没有人来干扰自己学习,于点听课十分认真,直到放学才发现了网友“烧”给他发来的未读语音。 他心跳砰砰要往外冲,被同学及时拦住。 “雨点儿,化学作业纸没拿!” 于点冲到课代表那拿了两张,又杀回自己座位把郁子升桌上的破烂废纸统统往怀里一揣,撒丫子就往外跑。 一口气跑到男厕所最里面的隔间,他才小心翼翼解开手机锁屏,戳了下小红点,喇叭举到耳边仔细听郁子升发来的语音。 “吃了。皮蛋瘦肉粥,小佟挚爱。” 哑的,倦的,或许是于点的滤镜作用,听起来还虚弱得病蔫蔫。 但搁别人,任何一个于点以外的人听,只能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不耐烦了。 或许因为郁子升在病中确实对所有人都不耐烦。 除了某个能从他不耐烦语气中听出“惹人怜爱”四个大字的小雨点。 真可怜啊,好心疼。 于点坐在马桶上,又听了八遍郁子升的语音。 隔壁忽然传来冲水声,于点立刻利索地把手机锁屏了。 书包里还装着两个人的家庭作业,于点在马桶上坐到确认没有人比自己更能蹲坑之后,推开门小飞侠一样地蹿出了洗手间。 又蹿回来洗了个手。 又蹿走了。 今天司机叔叔没来,因为于点在中午吃饭时便隐隐约约有了决定,特意和他说了不必来接。 于点决定去给病重卧床的郁子升送家庭作业。 没错,雨点的爱就是这么残酷上进! 于点雄赳赳,气昂昂,从出租车上扬着下巴走下来,又怂了。 他想再拦个车原路返回。 但是从学校打车过来好几十呢,中间还碰上高峰期堵车了,司机赚了他不少油钱。 这要直接走了也太吃亏了吧。 但郁子升生病着呢写不了作业呀。 于祈云挣钱给他花也很不容易的。 郁子升平时回家写作业吗? …… 两个小雨点站在大脑皮层上扯着头花打架,只差互相扇对方的嘴巴子。 大雨点被它们吵得头疼,蹲下来捂着脑壳呜呜咽咽,心底最深处的脉搏被小鬼们的尖叫折磨得焦躁鼓动,一把丢出了他藏在软室里的真心话。 -- 第89页 他想见他。 唉,爱情,你可真要命。 # 佟绮烟观察小区门口的可疑人员有一会儿了。 根据物业群消息,最近在附近居住区一带出现了新型诈骗犯。 犯人多伪装成年轻的中学生,以胃疼、头疼、胳膊肘疼等多种理由在路边等候好心人问候碰瓷,充分利用与欺骗消耗了当代都市人仅剩无几的善心与勇气。 佟绮烟从小区门口连锁超市买酱油回来,感觉自己就遇见了这么一个小诈骗犯。 她儿子今天惨惨地卧病在床,当爹的也没出息,伺候了不过一个上午就不行了。 郁家的半边天佟绮烟搁下手里的剧本照顾家里爷俩,买菜,做饭,打扫房间,晚饭备菜时发现酱油瓶空了,下楼采购,没忍住购物欲最后提了两大兜子商品走出超市。 言下之意就是她现在没手拨打居委会或者派出所电话。 被她逮住的这个小诈骗犯今天走的是多元路线,一会儿捂着脑袋蹲倒在地,一会儿断了胳膊唉声叹气,有时还看一看马路,似乎头硬地想去碰一碰壁。 佟绮烟稀奇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这孩子穿的校服好像和她儿子是同款啊。 信中的啊! 那信中不可能出诈骗犯吧,考上信中的都是好孩子,佟绮烟绝不相信除了她儿子以外信雅中学还会出现第二个小王八蛋。 她提着购物袋向前走了两步,更稀奇了。 她竟然觉得这孩子的侧脸有点眼熟。 ……啊,这不是郁子升洗了一摞照片最后跟家留了一张的那个小朋友吗!自己军训的时候帮他拍一堆特写呢。 佟绮烟的身体行动得和反应一样快,等走到小朋友身边时,女人刚刚好在心中把迷茫仰头的这张小脸,和郁子升随手夹他家相册里那张照片的主人公对号入座。 原来真的是啊。 佟绮烟忍住到唇边的笑,弯着眼睛问道:“宝贝儿,你是信雅中学的吧?” 太热情了,阿姨。 于点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但没认出这位就是军训时郁子升指给自己的那位戴墨镜的阿姨。 “您好!我是信中的高一学生。” 但他很有礼貌,乖巧地攒出一个可可爱爱的笑。 最漂亮的女的和最可爱的小孩世纪会晤。 佟绮烟有意没提自己的身份,好奇道:“信中俩校区离这儿都不近吧,你住在这里吗?” 不愧是当编剧的,真能演戏。 于点摇头:“不是的,阿姨,我有同学生病了,他住在这里,我来看他。” 天!啊!! 郁子升你也有今天!!! 佟绮烟内心山崩地裂,面上还不动声色,只一双善睐明眸中笑意更热情了些,主动问道:“那你怎么不进去呀?是没钥匙进大门吧,来,跟阿姨一起进。” 纠结纠结,天降选择。 机会都到眼前了,于点没再矫情,用力点了点头便主动向阿姨伸出援助的小手:“您拿这么多累不累?我帮您拿一会儿吧!” 啊!!! 佟绮烟在心中被可爱得土拨鼠尖叫了一嗓子,面上则特端庄地给孩子分了个看起来大但其实更轻一些的兜兜。 “那就麻烦小朋友你啦!” # 郁子升家住的小区今年建成刚满五年,刚好在他们家搬回燕城那年交房,装修以后,郁家算是最早入住的一拨人之一。 整个小区上上下下都整洁明亮,设备配套齐全,特别是楼下的组团绿地,每栋楼下种的绿植各有千秋,配置水平颇高地共同构成一套绿地体系。 受丛嘉和丁鸢家学遗传,于点对花花草草最感兴趣,这会儿脑袋四处乱转,看哪儿都新鲜。 佟绮烟悄悄打量他,有点好玩儿:“第一次来这种小区?” 那倒也不至于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于点傻乎乎地笑眯了眼:“我家住平河区,但我有好朋友也住在高楼公寓里,我经常去找他玩。但他那里的绿化做得没这里好,我都看花眼啦。” 嚯,平河区啊。 富人家的孩子还是很好从面相看出,佟绮烟早就通过相机镜头瞧出了这孩子的娇生惯养,但还真没想到他出身自平河区——燕城早年的富人区,住户非富即贵,名人不少,几年前她锒铛入狱的外交官妹夫就住那里。 佟绮烟眨了眨眼,笑起来却像完全没听出来那轻描淡写扔出来的“平河区”三个字实际内涵有多隆重,就纯把人孩子当作自己儿子普通同学那样打趣。 “可不是呢,我们这儿的绿化可是上过设计案例网站的,燕城屈指可数。” 好厉害啊!于点看得更入迷了,又跟着阿姨走了一截才忽然反应过来,他根本不知道郁子升家住哪栋楼啊。 ……算了,先帮阿姨把东西送她家楼下吧。 近年国家提倡开放式居住区,路网向城市打通,郁子升家的新小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于点刚才自己走过来的一路上,先是开放热闹的商圈,人车混行,道路尺度宜人,而后渐渐组团半开放、再到需要刷门禁卡才能走到的独立绿地。 市井、静谧、舒服和谐统一,混合起来奇妙地糅杂成郁子升身上的闲散气质。 于点从小就住独门独户的别墅区,正儿八经没来过这种小区,不怎么见过世面,被老百姓的十五分钟生活圈迷得晕头转向,连被阿姨怎么骗到自己家楼下的都没注意到。 -- 第90页 傻孩子,一点也不设防。 佟绮烟有心想教育他世上坏人防不胜防,冲自己笑的未必都是好人,但一对上小朋友亮晶晶的目光就哑了言,总感觉自己要说出口的世俗道理实在太俗,会沾污了孩子的纯洁眼神。 罢了,希望他的家人可以一直把他保护得这么天真烂漫。 佟绮烟从于点手里接过购物袋,温柔笑道:“谢谢你帮我呀,小朋友,我们家楼下有秋千,你可以先玩会儿。” 我不是来荡秋千的呀。 于点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和阿姨摆手说了再见。 不过,唉。他拿起手机,盯着不在线的“烧”的头像,傻呆呆地想,他今天可能还是白来一场。 另一头,佟绮烟走出电梯,到自己家门口把购物袋放地上,正掏钥匙呢,门却从里面拧开了。 她那懒得出蛆的病儿子竟然从床上走下来了! 佟绮烟稀奇地端详了一会儿郁子升的脸色——仍然是疲惫的,有点白,更白了,眼皮耷拉,嘴角似笑非笑,由着当妈的肆意观察完毕看厌后摆手让他滚蛋,方才仰着头慢悠悠地走去厨房接水。 “哎,郁子升,世上最可爱的小孩好像就在咱家楼下。” 他妈的语气平静,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梦话似的。 郁子升端起玻璃水壶,眯着倦眼握住倒扣的水杯,忽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猛地转过头来。 佟绮烟满眼揶揄,上下打量着唏嘘:“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多能骗人,那孩子看着也挺机灵的,怎么就……” 郁子升把水壶放回桌上,一言不发向卧室走去,背影仍然是从容不迫的。 除了在走廊上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绊一大跤。 还真是交了个好朋友啊。 佟绮烟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今天购物欲蓬勃,买的食材大约是可以够四人份的。 郁子升走回卧室,打开衣柜,飞速抽出几件外套。 看一眼丢一件,丢到第五件时发现自己有点不大对劲,估计烧还没退完全,便随手抄起第一件穿在身上,对着AJ区的落地镜搓了搓睡了一天的凌乱发型。 镜中的少年五官轮廓分明,张扬到旁人移不开眼的地步,偏那眉眼被感冒病毒攻击得比平日柔软三分,脸色也苍白。 像个深居罗马尼亚瓦拉几亚幽森城堡中的血族贵族——七班班花眼中。 像个没睡醒的傻逼——郁子升眼中。 算了。 他五指插进额发,向后捋了捋露出光洁额头。 真是没睡醒才忽然在乎起自己病后难不难看。 郁子升从桌上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向玄关走去。 “早点儿带人回来吃饭,”佟绮烟在厨房里喊了一句,“我今天做两个汤。” 牛逼。 郁子升撇嘴笑了笑,抬手拧开防盗门。 准备一下,雨点儿,坏人要来拐孩子了。 第37章 我克你来了 # 夕阳快落下去了,余晖万丈。 于点坐在居民楼下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自己晃荡着。 这处绿植环绕的活动场上只扎了两只秋千,刚才一直有两个小孩子把着不下来,被家长在楼上喊了一遍又一遍吃饭才勉强牵着手离开,这才让在一边巴巴看了半天的于点有机会坐上去。 他也该回去吃饭了,曼曼姐的大餐估计都做好了。 于点垂着脑袋,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却像生在了秋千上,撕都撕不下来。 郁子升捏着门禁卡推开大门走出来,远远就看见这么个小狗流浪惨兮兮景象。 最近那只土狗没上他们家这里溜达,不然和于点蹲在一起,肯定很像一对难兄难弟。 他把失去联络作用的手机揣到兜里,就站在原地,抬声喊了句:“雨点儿!” 幻听了吗。 于点迷茫地抬起头,惊讶异常地发现了松柏一样伫立在单元门口的郁子升。 幻觉了吗。 夏日的傍晚吹着舒爽凉风,郁子升披着灰色针织外套抬手掩了声咳嗽,倒叫于点这个近视眼看清,立刻从秋千上跳下来快步跑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呀!”于点抢先发问。 郁子升弯了弯唇角,想揉孩子的头,又想起自己现在就是个病原体,只得遗憾地揣着衣兜,懒洋洋回答:“你刚才都把我妈送楼下了,你说我怎么在这里?” ……啊? 于点震撼地瞪大眼睛,开始陷入刚才的千般回忆。 天啊,他没说错话吧。 郁子升看着小孩走不出来的呆滞表情,轻声问道:“你来探我病吗?” 于点呆呆地点了点头:“嗯,我来给你送家庭作业。” “……”郁子升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们就当做今天没有见面吧。” 哈。于点对少年弯着眼睛咧开笑脸:“那只是借口啦!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甜得没谱。 郁子升笑了。 笑得十分好看。 于点的语文成绩是几门课中最好,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失了修辞的能力,只能在心里结结巴巴出一句——他真好看。 连深眼窝下的黑眼圈都好看。 可是你不是睡了整整一天吗,为什么还有黑眼圈。 于点被他笑得手足无措,怀里的书包没抱稳,忽然砰地砸到了地上,郁子升的脚上。 -- 第91页 小二十斤砸上气垫运动鞋倒无妨,但郁子升穿的是拖鞋下楼。 他沉默了一下,勉强后退半步弓身,恰赶上于点慌慌张张低头捡包,猛地起身,后脑勺又狠狠磕在了郁子升刀削斧斫的下巴上。 校霸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于点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天啊。 还是面无表情地在流生理泪。 瑟瑟发抖的小雨点原地哆嗦,悲哀地想自己的早恋怕是已经中道崩殂,正犹豫着要不要逃命为上,但却被那人一把薅住领子,嗓音低哑。 “再说一遍,你今天干嘛来了?” 他需要听点甜的缓缓。 可惜郁子升此刻表情严酷,语气冷峻,这回连在暗恋中深度近视的小雨点都未能解其深意。 于点磕磕巴巴,最终憋出一句:“我克你来了。” “……” 郁子升垂着眼皮蓦地低低笑了两声,嗓音忽而变得柔软。 “行,来吧。” # 郁子升家很大。 虽然比不上自己家那么大,但是是把一家人放进去相处时,刚刚好的大。 马上就要开饭了,于点刚才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晚点吃完饭再回去。 今天只有于祁云在家,大人接了电话一直保持沉默,于点叭叭完半天没得到回复,这才反应过来,小声补充:“司机叔叔下班了,你晚上能来接我吗,爸爸?” 丁鸢今早走之前跟他说要多和爸爸撒撒娇,于点之前没怎么做过这件事,头一次开口,又羞又莽,听得于祁云握住手机都愣了一下,半晌才应了句“好”。 饭菜差不多已经全部端上桌了,于点几次想要帮忙未遂,最后只帮忙摆了几双筷子就被阿姨压着坐了下来。 只差最后一道汤了。 郁子升走进厨房搭手,于点就坐在餐桌旁,依稀听见他在问“老郁呢”。 老郁,小佟,他和自己爹妈可真不客气。 但也可以从这随意的称呼中瞧出他们家的整体家庭氛围。 刚才于点跟在郁子升身后进门,看着门边迎接他们的阿姨,特别不好意思。 “阿姨您好!初次拜访,忘了带礼物,现在还来蹭吃蹭喝,下次我一定不这样了!” 跟向老师保证我下次一定按时交作业似的。 佟绮烟稀罕得不行,语调温柔地哄他:“今天做的菜多,帮阿姨多吃点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对了宝贝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于点郑重地自我介绍:“我叫于点,二勾于,雨点的点。” 佟绮烟笑道:“我姓佟,佟绮烟。欢迎你呀。” 这年头还有自我介绍不是“xx妈妈”而是自己大名的家长,不像是长一辈的阿姨,更像是平辈的朋友。 于点乖巧地坐在座位上,忽然有点好奇郁子升的爸爸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之前只听同桌编排过“老郁 怕老婆”这一点特征。 佟绮烟音量不高,于点只模糊听到厨房里女人说了句“锅里留了粥,你不用管他”和“快滚出去别碍我事”。 第二句略不端庄,她习惯性说了两个字就压低了声音。 没过一会儿,母子俩和最后一锅汤一起上了桌。 “小雨点千万别客气啊,”佟绮烟又嘱咐了一遍,“你郁叔叔最近工作太忙,一休假身子就撑不住了,这会儿正睡大觉呢,我们就先不叫他了。不好意思呀,下次你来,我们一定一起招呼你。” 于点摇了摇头,主动道:“叔叔好好休息!我来的路上给子升哥买了些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等会儿给阿姨您看看。” 好乖的崽崽呀。 郁子升握着筷子顿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还能有买药这么一茬,有些意外地看向于点笑眯眯的侧脸。 家里一点也不缺药的佟绮烟满眼怜爱地看着小朋友,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道:“宝贝儿,你和郁子升是不是同桌啊?” 于点点了点头:“子升哥和您说的吗?” 一口一个子升哥,甜的哟。 佟绮烟揶揄地瞥了眼垂着眼皮扯笑的郁子升,摇头道:“他没你可爱,学校发生什么事都不回来说,我连他什么时候考试都得找他表弟打听。哎对了,他表弟也是信中的呢,你们认识吗?” 于点点头:“姜翟是我发小。” 这么巧。 佟绮烟有些惊讶,但一想到他俩小时候都住在平河区,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之前几次家长会都是你妈妈来开的,她好漂亮,我记得的,”佟绮烟眨了眨眼睛,“你的名字也特别,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之前看到过你卷子的。” 天啊。 于点裂开了。 完了,看到卷子了,那分数是不是也看到了。 好孩子的印象没有了。 但没想佟绮烟却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很聪明,又上进,郁子升能做你同桌,是他的福气。” 阿姨,你说的是我吗,不是吹过头了吧。 于点结结巴巴地红了脸:“我、我成绩不好的。” 全班倒数呢。 佟绮烟摇了摇头:“但你确实一直在进步呀,幅度还不小呢。多亏了你,郁子升也在进步,现在都退出最后一个考场啦!” 郁子升用公筷给她碗里夹了个大鸡腿,试图堵住妈妈的嘴:“我本来也不在最后一个考场,谢谢。” -- 第92页 佟绮烟终于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入学倒数第二考场倒数第一名的成绩让你骄傲了,儿子。” 郁子升闭麦了,于点却被长辈夸得脸红,低头扒饭,眼睛亮晶晶,可爱得不得了。 佟绮烟一颗母爱的心熊熊燃烧,望着于点的眼神软得能化出水来。 郁子升?嗯?他是谁? 被两人遗忘的亲生儿子自顾自吃着饭,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悠闲模样。 于点在阿姨能溺死人的温柔目光里硬着头皮大口夹菜吃菜,还不顾郁子升劝阻地两道汤都喝了两碗,然后毫不意外的,积食了。 郁子升:“啧。” 于点:“……” 郁子升:“后悔了没?” 于点坐在沙发上揉着圆滚滚的肚皮噘了噘嘴,不理他。 佟绮烟拎着药箱走过来,剜了一眼嘴欠手闲总想捏孩子头发玩的儿子,又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换了副温柔如春水的表情看向于点。 “不好意思啊,阿姨今天热情过度了,早知道不让你吃那么多了。宝贝儿还是太客气了,下次来想吃多少都可以。” 关于下次来,她已经给于点描绘了很多句未来的场景。 于点好喜欢阿姨,便像小狗撒娇一样对她仰头眯眼微笑。 在接过佟绮烟递来的健胃消食片时,他目光一斜,忽然发现阿姨小箱子里放在上面的几盒药好像有点眼熟。 就是他刚才在药店买的那几盒。 也对,八成都是在小区外面的同一家药店买的,买重也没什么。 他微微抬了抬眉毛,眨着眼睛咀嚼起药片。 佟绮烟在转身的时候也发现了他刚才看到的东西,女人心细,神思一动立刻有些懊悔。 她不动声色地把盖子重新掀开,转头笑着看向于点:“宝贝儿,你刚才说帮子升买了药,是哪几种呀?阿姨之前买的今天都被他吃完了,等下叔叔醒来都没得吃了。” 于点眼睛亮起来,脊背也挺直了:“就是您药箱里这几种!我现在就去拿过来!” 佟绮烟:“好的,麻烦啦!” 小孩连背影都写着雀跃,郁子升坐在沙发靠背上,看着佟绮烟把那几盒她刚刚买回来还没拆封的药往最底下塞,没忍住勾起唇角,低声道了句:“谢了。” 佟绮烟的动作顿了顿,懒洋洋瞥了他一眼,余光发现于点跑回来,立刻又重展笑颜。 郁子升简直叹为观止了——他都不知道,他妈还是位变脸艺术家。 肚子仍是涨涨的,还咕噜噜,于点把药送给佟绮烟,揉揉肚皮,有些好奇地看向她:“阿姨,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听郁子升和姜翟平时说话,佟绮烟似乎每天都待在家里,从事着很自由的职业。 佟绮烟笑眯眯的:“编剧。” 于点“哇”了一声。 郁子升补充:“儿童舞台剧编剧。” 所以才能和儿童这么聊得来。 于点更惊讶了:“我妈妈也是舞台剧演员!” 佟绮烟收回面对儿子的皮笑肉不笑,也惊讶道:“这么巧呀,那她现在还在登台吗?” 于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本来一直在演的,中间搁置了几年,不过最近她刚接了个剧本,每天早出晚归地排练呢。” 佟绮烟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那不是应该光点头吗?怎么还摇头了。” 于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搁置的这几年,基本是为了照顾我和爸爸。” 也为了妹妹。他小声在心里补充。 “我觉得有一些对不起妈妈。”小朋友内疚地说。 佟绮烟的眼神柔和了些,抬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不要这么想。我见过你妈妈,也聊过几句,我认为她不是会因为梦想暂歇后怨怼家人的人。虽然说出‘你们也许也是她的梦想’这句话有试探女权的嫌疑,但是作为一个妈妈和妻子,只要可以看到我家的爷俩健健康康,无论让我做什么、放弃什么,我都愿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郁子升,但她知道郁子升在看着自己。 佟绮烟笑着把指尖抚上于点的小圆肚皮:“而且你妈妈现在不是重新去逐梦了吗?宝贝儿只要祝福她就好啦。” 于点点着头,傻乎乎地还张嘴打了个嗝,忽然就感觉不撑了。 原来心灵鸡汤还有催化健胃消食的功效呀。 佟绮烟收回手,抱起自己的药箱对两个少年人建议道:“点点爸爸才刚出门吧,要不你俩去郁子升那屋玩会儿?我去看看我老公。” 郁子升低笑一声,从沙发靠背上直起身来站好:“您请吧。” 佟绮烟照顾老公去了,郁子升带着小同桌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用两秒钟电光火石回忆了一下屋子里应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把门推开了。 具体布置第二章 描述过,不多介绍了,而于点作为一名正常的少年儿童,也不可避免地站在卧室角落那一片限量跑鞋专区前,默默张大嘴站了一会儿。 幸亏佟绮烟没空过来给他们送水果,要不还得以为于点喜欢喝鞋味儿呢。 他唏嘘地抱着书包回头看向郁子升:“鞋贩子们一定都很爱你吧。” 郁子升挑了挑眉,忽然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给别人写的同学录。 姓名:郁子升 爱好:买鞋 -- 第93页 喜欢的地方:鞋店 最后悔的事情:没有第一时间买鞋后来涨价了 最开心的事情:我妈给我钱把那双鞋买回来了 未来想做的职业:卖鞋的 希望离世的方式:被很多鞋压死 …… 后来那张同学录专门被同学寄到了他初中与民同乐。 “……” 郁子升面色不改道:“还行吧。” 他开始飞速思考那张同学录的去向。 是撕了吧撕了吧撕了吧?没带回家吧没带回家吧没带回家吧? 于点把书包放在郁子升空无学习教材的书桌上,在对方很难言的目光中,真的抽出了语数英物化政史地生几门家庭作业。 郁子升:“……雨点儿。” 于点回过头来:“嗯?” 眼睛太亮了,说不出了。 郁子升垂下眼皮,连自己都不知道地在唇边挂上了柔软浅弯。 于点定定地看着坐在飘窗上的少年,耳畔好像又听到了骨传导下富有节奏的心跳声。 咚。咚。 好像在说喜欢的事情,又好像在说比喜欢更喜欢的事情。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于点曾经通过视频聊天窗口,从郁子升卧室里的这扇窗框向外看过燕城的星空,如今身临其境,星星也似落在了他的身边。 兜里的手机在振动,大约是于祁云快到了。 于点吞了吞口水,忽然喃喃唤了一声仰头望着星光的少年。 “子升哥。” “嗯?” “你想学文还是学理?”他问。 高一下学期已经过半,究竟是选文科还是理科,在期末考试之前他们就要做出抉择。 文科苦手汪皓霖自然是离开去拿理科第一,顾子在和决定学文的周舟认真交谈过后,最后也还是选择回到自己更为擅长的理科。 唯一让人有些没想到的是何旦,和汪汪一样,他也是理科比文科更好些,只是偏科没有年级第二那么严重。 但他也选了文。 是为了夏洛洛吗? 何旦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做央视记者……不要笑啦,是真的! 那夏洛洛会为了何旦做傻事吗?比如放弃她出国学美术的目标。 但夏洛洛也笑着摇了摇头:爱很美好。我的梦想也很美好。 她想先去逐一逐自己从小就憧憬的美好,如果另一份同样重要的美好愿意等她是锦上添花,但如果等不了,夏洛洛也愿意祝他好。 好清醒好理智好般配的两个人啊。 于点祝他们最后一定可以好。 那郁子升呢? 子升哥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郁子升坐在月下的窗台上出神地想了想,“卖鞋”的念头只笑话似的闪过一瞬,他最后定了定神,认真道:“我不知道。” 不是开玩笑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暂时没什么理想。 郁家人都开明。 长姐郁子钰拿了直博名额后,第一件事就是申请休学,先到非洲援教一年。 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出奇的固执,而她的父母最终还是在斗争后叹息着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因为她说那是她从小就记在日记本上的梦想,郁子钰甚至还翻了出来拿给大人看。 老大家里是这样,老二家的郁昆和佟绮烟也都是随和讲理的人。 郁子升以前玩笑说自己想当厨子,夫妻俩就一边顺着话题讲相声,一边真的在和朋友聊天时,留心要来了米其林与私房菜主厨的微信名片。 当父母的永远都希望儿子可以多一个选择,哪怕那选择是在中餐与西餐之间。 那如果郁子升想去做一个路边摊的老板呢? 佟绮烟估计就……也只会咬咬牙瞪他一眼,然后转头把定位发到小姐妹群里,发红包让各位阿姨大姨都去支持一下臭小子的生意。 他有很好的爸爸妈妈。 但他却还没有梦想。 郁子升无奈地回头,反问于点:“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园丁。”于点超小声。 郁子升:“哦,老师。” 于点皱了皱鼻子,不开心道:“……就是园丁!!” 搞花花草草的那种。他很喜欢,偷偷和妈妈说了,丁鸢也表示支持。 郁子升笑了笑:“那园丁需要学文学理?” 这个问题之前已经回答过一次了,于点的答案没有改变。 郁子升“嗯”了一声:“那我也学文吧。” “……”于点的狗狗眼睁大一圈,几乎有些无措了。 “你、你……” 郁子升点了点头。 “就是为了你。”他说。 兜里的手机还在振动,于点在瞳孔地震后飞速接通手机说了句“爸爸我现在就到小区门口你等等我”,挂断,然后再次僵在原地。 雨点爸爸不会觉得自己儿子被绑票了吧。 郁子升笑着靠在飘窗上,讲起好听话来慢条斯理的。 “反正我现在没什么梦想,以后也未必会有,那就先顺其自然留在我更喜欢呆的地方吧。” 会下雨的地方。 完了。 心跳像落在宇宙中的真空离胸腔渐远,于点看着他,依稀仿佛听见自己的两个小雨点一起缩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他克我们来了。 -- 第94页 于点无奈地和他们一起低声说道。 第38章 别扰我学习 # 期末考试周前夕,高一三班学风激昂,具体体现在倒数第一名在班群里激昂地建议大家,周末一起去市图书馆学习。 但没人搭理他。 坐在周舟周围的兄弟姐妹被他统统拉进了一个微信群,群名叫“快乐老家”。 但是老家的乡亲们真的都挺冷漠的。 尽管群主直到前一晚仍然在召唤呼吁,但周末来到图书馆门口的,仍然还是只有上次一起共度平安夜的四个人。 而且其中两个还是碰巧遇见的。 于点:“哎,周儿,你怎么也在这?” 郁子升挑眉应和。 周末的早晨,图书馆前人影憧憧,却在眼前只是晃过虚焦。 就像周舟此刻的内心,迷惘,悲凉,并且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缘为什么那么差。 于点不用微信,拉进群也看不见消息就算了,为什么连郁子升也一副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你装给谁看! 你把我屏蔽了吗?你是把我屏蔽了吗,郁狗? 周舟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昨晚干嘛呢?我艾特了所有人!” 郁子升:“聊天啊。” 于点举手:“和我。” 周舟瞳孔剧烈收缩:“你俩用啥聊?煲电话粥吗!” 你们已经进展到打电话彻夜不休的地步了吗! 他激动什么。 于点纳闷地看了周舟一眼:“QQ啊,我有个小号。” 晚上做作业不会,于点把题目拍下来发给姜翟。 郁子升也有题目不会,把题目拍下来发给于点,于点继续发给姜翟。 不过发给姜翟的时候用的是彩信功能。 于点本来是想把发小加到自己QQ列表里成为第二个好友的,但是姜翟自己拒绝了。 ——你俩用那个就行,我不凑热闹了。欢乐斗地主倒是可以加个好友,没事一起休闲。 于点之后深入想了一下,觉得非常感谢姜姜的大度。 一个只有郁子升一个人的账号,多浪漫呀,而且最开始就是为了和他聊天才申请的呢! 小雨点儿,一个平平无奇的暗恋小天才。 虽然郁子升的列表里面一定有很多人,但是于点十分擅长自我满足,发誓要守护好自己的黄金账号,当晚就把一整排图标全部充值点亮了。 周舟大惊小怪:“什么!你居然有QQ!那我在QQ再建个快乐老家,你把你号……” 郁子升打断他:“你说完没?” 周舟磕巴了一下:“还没。” 郁子升点头:“寸金难买寸光阴,我们先走一步。” 于点跟在他身后刷身份证入馆,偷偷松了口气,十分庆幸郁子升把自己拉走得及时——他刚才还在犹豫,等下周舟开口加他QQ要怎么岔开话题婉拒呢。 学习最差的几个仪式感也最足,家里爸妈好吃好喝伺候着不待,非要来图书馆和考研大军凑热闹。 两人挑了个僻静的角落,于点抱着书包小心翼翼入座,一半屁股还没落下来,郁子升已经单手抬起自己的椅子往后一提,一落,一坐,一回——端正坐在桌前,半点儿声音都没听见。 他练过啊。 于点唏嘘着自己入座,书包鼓鼓囊囊抱在胸前,他拉开拉链,在郁子升沉思的目光中扯出了一个北极熊抱枕垫到桌上。 郁子升挑了挑眉。 于点不敢大声说话,于是搓搓手,合掌放在斜侧的耳边,闭上眼睛还假装打了个哈欠,示意自己起太早有些困,睡一小小会儿再起来学习。 佟绮烟上次是私自教了他一下儿童舞台剧的表演技巧吗。 小朋友的眼睛还是阖上的,末端微鬈的长睫垂落,他歪着脑袋枕住自己的手背,像个…… 像个小天使。 郁子升面无表情地想。 于点的眼睛睁开了,看郁子升那个麻木的样子估计也困了,小朋友便对他笑了一下,揉揉眼睛,抱住自己的小熊歪倒在桌上一秒入睡,只留给旁边人一个看起来很好摸的后脑勺。 桌对面也有人入座了,是周舟和姗姗来迟的顾子。 男生看了一眼来到图书馆自欺欺人的于点,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打开书包,掏出了孩子的同款抱枕。 在周舟即将和于点继续以同款姿势入睡的前一秒,郁子升的冷漠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周舟:“……” 周舟把抱枕递给了他。 郁子升礼貌地伸手接过来,又不大礼貌地把小熊翻到不常被枕的肚皮那一面,躺下,闭眼,开始睡觉。 所以他俩到底来干啥来了。 周舟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俩特困学渣,表情忧郁地侧过头,两眼发直地看见了顾子垂眼翻书时唇边的浅浅微笑。 他忽然精神抖擞,感觉永远也不会再困了! 周舟又看了对面那两人一眼:你们这些没有女朋友就不知道上进的东西! 他握了握拳,他打开笔袋,他掏出了昨晚特意换好全新笔芯的水笔,他翻开了数学书! 他合上了。 还是先背会儿课文吧: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 于点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已近上午十一点时分。 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到早早开门的图书馆,睡了快三个小时。 -- 第95页 于点吸了吸鼻子,睡眼惺忪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一眼看见趴在自己对面睡得口水都流下来的周舟,以及帮他把掉在椅背上的外套重新披在肩上的顾子。 哦,我仿佛掉进爱情海。 于点和女孩尴尬对视后假笑了一下,为了自然地转移目光,他假装揉着脖子活动筋骨,但才活动到一半,于点就又忽然僵住了。 嗯,怎么说呢。 ……是这样的。 在一部关于青春的电影里面,总会出现一个少年坐在窗边读书的侧影。 他必然穿着白衬衫,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的平光眼镜或是什么都没有,窗外的阳光要无比善解人意,把最美好的光尘洒在少年的身边做无规律布朗运动。 他每一个呼吸,每一次眨眼,都是在观者的心上悄悄煽动蝴蝶效应。 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呢? 明明这个人既没有读书,也没有穿着白衬衫,一张俊脸倒是可圈可点,但此刻他歪在抱枕上瞌睡,半边脸都被压出了学渣专属的红印。 于点忍住揪一下少年睫毛的冲动,缓慢地眨了眨眼,抿住嘴角,很淡又很温柔地笑了起来。 嗯……大概是心上的小鹿知道要有别人住进来了,所以在不安地到处乱跑吧。 可是不要害怕呀亲爱的小鹿,住进来的那个人,是个很棒的家伙。 虽然他总是困得要命。 沉睡的少年,和安静注视他的少年。 顾子若有所思地悄悄看着他俩,忽然余光瞥到一丝异样,她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但那沉睡的少年却先一步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睛。 郁子升睡醒了,又好像还在梦里,他眨了眨眼,缓慢地抬起手,用仿佛要和对方食指相抵的姿势,慢动作似的指了指一脸怔忪看着自己的男孩。 “流鼻血了,点点。” “……” 靠啊。 于点沉默地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底,摸到了黏稠……什么也没摸到啊! 郁子升勾起唇角,把整张脸转过去埋在小熊肚皮上蹭了蹭,半天才懒洋洋地坐起来,浑身骨头被打散重接了一遍似的仰起头,一点儿也没有后悔意思地用唇语念了句“对不起”。 晚了,我恨你。 差点以为自己酿成“色眯眯盯人睡觉盯到流鼻血”惨剧的于点扭过头,行为很激进地翻开了自己最苦手的化学练习册,决定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和郁狗讲话了!! 他一点也不棒!郁子升就是个棒槌! 大约是他翻书的动静太大,也到时间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周舟躺在桌上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双手撑住桌角,蹭地坐了起来。 少年顶着睡出来的四五层眼皮瞪大又皱眉,毫无皱纹负担地用力挤着眼泪醒神,但真正惊醒他的,还是对面墙上挂钟显示的上午十一点整。 周舟:“……” 所以我他妈来干嘛来了。 对面的于点已经开始激情学习化合价了,郁子升把抱枕丢还给周舟,也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水笔,开始练习转笔。 但他转笔能力好菜。 在第三次把笔帽掉到桌上试图吸引孩子注意无果后,郁子升看着自己手里的无帽水笔,漠然地在心中宣布它即将成为一根死笔。 尚不知道自己的全新水笔即将经历些什么的周舟已经在短暂沉默后接受了自己睡了一上午的事实,这会儿他拿起手机,决定看看等会儿午饭吃什么。 吃得好,下午才能学得好。 于点的手机振动,他收到了一条来自附近的AirDrop请求。 谁这么没品在图书馆里骚扰人啊! 于点怒气冲冲地打开手机,看见某设备发来的一张兴高采烈的表情包:“老婆,我们中午吃什么!!” “……” 于点手哆嗦了一下。 怎、怎么还带性骚扰的啊。 手机忽然被人从一边抽走,郁子升看都没看一眼就把那张AirDrop来的图片递到了顾子眼皮底下。 满心期待老婆回复的周舟脸上的笑僵住了,顾子的耳朵也红得要烧掉了。 看到了? 郁子升挑眉把手机拿回来,点了“拒绝”接收,又把手机原样还给了它的主人。 于点:“……” 周舟:“……” 顾子:“……” 郁子升微微颔首,礼貌询问:“你们看我干什么?” 周舟皮笑肉不笑地咬牙回答:“我们在看大傻逼。” 哦。 郁子升了然地抬眉点头,态度好得异常,却让周舟的后背忽然泛起一阵阴凉。 他吞了口唾沫,吓得装出机械音:“周舟撤回一条消息。” 晚了。 郁子升握住手腕转着拳头站了起来,中指与食指并拢向大嘴巴的男生比出“发咯米”的信息,慢悠悠向洗手间走去。 “……”周舟麻木地抹了把脸,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顾子,牵强一笑,风萧萧兮易水寒地走了。 于点唏嘘地目送他们远去,低下头,继续硬磕化他学的娘。 学习真的使人改变,他为这门学科学会了太多的脏话。 成绩最差的捣蛋鬼都走了,成绩最好的女生坐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学习ing的小男生,又转头看向那两人失踪的方向,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用手中水笔的尾巴点一点于点练习册的想法。 -- 第96页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但刚才在郁子升睁眼“醒”来之前,他好像就已经醒了——还用食指尖在于点看不见的地方对顾子晃了一下,噤声似的。 但他闭着眼睛,头顶又没有长第三只眼,是怎么知道顾子也在看着他们的呢。 是智能手表的反光倒影?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于点在看自己的? 在玩狼人游戏的时候,每当拿到夜里可以半眯起眼睛偷看狼人是谁的小女孩身份牌时,郁子升永远都不会被人认出来。 他似乎有着天赋异禀的眯眼看世界技巧,但是以刚才的角度,他是绝对看不见于点在盯着自己发呆的。 除非……除非在于点醒过来之前,他就已经睁开眼睛,一直看着那个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将脸面向自己的小男孩。 ——甚至在注意到女生发现自己的时候,仍然没有转移目光。 顾子:“……” 她是不是还是应该和于点说一下? 女孩子再次抬起头,但这一次她先对上的却是郁子升回到座位上时,扶着座椅靠背仰头垂目投来的淡淡目光。 他果然没睡着,也果然在封她的嘴。 好吧。 顾子转移视线停止与这人对视,发现周舟正在大力晃着于点的肩膀。 “……” 顾子开始为男朋友也感到担忧了。 周舟浑然不觉地贴到于点耳边,压着气音哄他:“我们去吃饭吧!你不饿吗点儿!” 于点还在挣扎:“我把这一页……这道题写完的。” “拉倒吧,你还想吃上饭吗?”周舟瞥了一眼那些字母符号就眼睛疼地别开了视线。 他是彻底已经放弃物化生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考了。 “吃饭吧吃饭吧吃饭吧!附近开了家旋转小火锅,生意特火爆,去晚了没位置!” 他念咒似的,听得于点有点动心,但仍然在犹豫:“你不觉得在我们的故事里,学习的场景好像出现太少了吗?” 他还不太饿,还能再撑三百字动作与心理描写。 “好像是,”周舟想了一下,又释然了,“但我们是学渣啊!” ……有道理啊。 于点还差一点点就要被说服了。 “我饿了。”郁子升站在旁边淡淡道。 于点把笔盖盖上,收回笔袋拉好拉链,扶着椅背站了起来。 “那家小火锅在哪?远吗?” 周舟:“……不远,马路对面。” 于点“嗯”了一声,下意识笑着看向郁子升:“他说不……” 刚才不是发誓不理他了吗。 于点立刻换了副表情,扭过头冷哼一声,先众人一步迈开大步走了。 郁子升垂着眼皮在原地笑了一声,歪头看向神情古怪的周舟:“不带路?” 上辈子郁狗可能是被自己打死的,这辈子才报应到他头上。 周舟向刚才在洗手间认的大哥抱了抱拳,弯腰躬身,摆出了“您请”的姿势。 他态度极好,是希望郁子升可以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周舟大约还是不太了解郁狗性子里的劣根性,他越这样吧,郁子升就越想继续欺负他。 顾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 郁子升默了默,什么也没做,走了。 周舟稀罕地抬头目送他的背影,好奇道:“郁狗做人了?” 他都做好被甩垃圾话的准备了。 但女孩却笑了笑,清丽眉眼只消一秒便看醉北国夏日。 “也许是吧。”她说。 当上帝抽走亚当的肋骨令夏娃降世的那一天,人类才真的成为人类。 第39章 离他远一点 # 高一年级的最后一次全科目期末考试结束之后,三班的所有同学一起聚了顿大餐。老师们也来坐了坐,大家敬酒发言的场面就像是两年后毕业季的初次演习。 下学期开学,他们就正式挂牌文科班了,要和物化生的老师们说再见,不过幸好,其他老师仍然还会是他们的老师。 周舟自诩是酒中狂徒,但没喝半瓶就失了神志,步履飘忽地揽住汪皓霖的肩膀,口齿不清地和他哥俩好道:“汪汪,去了理科班以后不要忘了我们,苟富贵!勿!勿……” “勿相忘。”汪皓霖无奈地扶着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刚松开,又被周舟一把大力钳住。 男生是真的有些醉了,但眼睛很亮,闪着执着又温柔的光芒。 “汪汪,帮我好好照顾她。” 汪皓霖微微动容,顺着他的目光向另一桌看过去。 被周舟托付给自己的顾子正在安静地听大家说话,唐渺淼坐在她旁边,也一起看向那个正眉飞色舞唱歌说相声的小林子。 女生今天难得披着长发,在听到好笑的部分时眉毛微微抬起,总是嘲讽般似笑非笑的嘴角这会儿很自然地弯了起来,贝齿如编。 就很可爱。 汪皓霖喜欢唐渺淼,全世界都快知道了。 初中的时候他们就互相在年级里听过对方的名字,但汪皓霖那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隔壁班的女孩,直到后来,人家中考拿了全市第一,而自己以一分之差落在后面。 起初是因为大冒险他们才有了交集。 汪皓霖和唐渺淼这辈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 第97页 彼时他心里有着赶鸭子上架的无奈,也有着一丝藏在心底的暗自窃喜——这个年纪的男孩自然都是虚荣的,而那个眉眼如画的女状元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回答:“好啊。” 周围起哄声大得要掀翻操场,唐渺淼把手里的底牌亮出,刚刚好炸了地主。 她勾起唇角道:“你们就只能想出这种大冒险?太菜了。” 原来她也在开玩笑。 心底的失落转瞬即逝,汪皓霖笑眯眯地在女生身边蹲了下来:“斗地主?我也很擅长。” 大家都说,高一年级的前两名是对金童玉女,成绩好,模样好,性格也好。 大小姐张扬,二少爷爽朗,天造地设的一双。 ——谁是二少爷啊? ——你啊!你不愿意吗! 大家嬉闹着取笑他,汪皓霖挑挑眉,最后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喜欢说笑话,打趣人,尤其喜欢打趣唐渺淼,但大小姐总是懒得理他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男孩和女孩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女生装高傲,男生装讨厌,隔壁桌的那对数学和英语课代表才是异端。 汪皓霖追在唐渺淼身后跑了一年,不知做了多少幼稚的傻事,甚至连发现唐渺淼在论坛匿名区和自己的“粉丝群体”对骂,他也觉得她可爱,要披着“汪汪仙贝”的皮去凑一凑热闹。 他本来以为,就算大小姐不想早恋,心里也还是有他的。 但是在大家约好的暑假出行前夜,唐渺淼却再一次在“快乐老家”的群里致歉:“不好意思啊,我明天有事,不能和大家一起去了,你们好好玩,一路顺风~” 去的人都同桌同桌成双入对的,周舟这个追到女朋友的撺叨着要让好兄弟也脱单的架势很足,大家几乎都默认了等这次出行结束,汪汪和喵喵就会终成眷属。 但唐渺淼现在是什么意思。 压抑的情绪忽然再也藏匿无能,汪皓霖直接拨打了女生的电话。 明明刚刚才发过消息,那边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大小姐小声一句“喂”,汪皓霖已经冷着脸扔出了一大段被不如意扭曲了的心里话。 “唐渺淼,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追在你屁股后面很可笑,很烦人,所以我给你过生日你不来,周舟缠着我让我答应带你一起过平安夜、去图书馆,你装作第二天才看到我的消息,现在还连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参加?你要真是觉得我他妈烦人够呛那你可以放心了,我从下学期开始就永远不会是你的同桌,不知道除了我还有没有人愿意忍受你,祝你和你的高傲白头偕老吧!” 他故意想说得很绝情,让唐渺淼知道他的不忿,他的伤心,但情绪上头,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分寸,当最后一句说出口的时候,汪皓霖已经后悔了。 但唐渺淼把电话挂了。 他的初恋结束了,以非常不堪的姿态。 汪皓霖对着手机的通话目录哑口无言了很久,甚至不敢重拨回去,怕听到对方已经把他拉黑。 迟疑过后,他最终只是在僵坐后,深深地埋着头,给女孩发了一句“对不起”过去。 本来也想学唐渺淼那样,假装第二天睡过头,干脆不去了。 但汪皓霖很早就醒了,睁眼对着隐隐露出晨光熹微的窗帘发呆。 手机在床头振动,是周舟尽职尽责地来滴滴每一位随行人员。 他揉揉脑袋,最终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 快乐老乡们的出行目的地并不远,就在本市的海边。 正逢暑假,从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旅客们都来到燕城扎堆。不过周舟扬言他知道一片连本地人都不一定知晓的蔚蓝海岸,海滩边绝对不会像别的地方一样下饺子,他们可以在那里肆意玩闹,然后搭帐篷过夜。 但到了地方,大家都沉默了。 人不算多,但也绝不少,花花绿绿的帐篷早就扎得到处都是,视野里遍地都是穿着泳装短袖的游客在海边嬉闹。 周舟:“……我下跪。” 何旦翻了个白眼,倒也没再骂他,转过身对着众人安排:“六个男生,两个女生,刚好四顶帐篷,学长,你想和我们谁住?” 戴了副夸张墨镜的安屿唇边笑意俊逸,虚虚揣着沙滩裤兜说:“我都行啊,不如和雨……” “我和雨点儿。”郁子升语气冷淡地打断他的句子。 安屿面不改色地接话:“郁子升不愿意啊,周舟,你愿意接纳队长吗?” 周舟崇拜死他了:“没问题啊安哥!” 于点和两个女生去海边的小卖部买汽水了,他平时站在男生堆里娇小,但当身边只有女孩子时——哪怕那两个女孩只比他矮了几厘米,男生的背影依然立刻显得修长起来。 只是还是太瘦了。 他握着汽水瓶转过身来,冲着郁子升微微一笑,露出洁白齿列,头发在阳光下镶着光晕,显出柔软的栗色。 栗色? 郁子升眯了眯眼睛。 虽然平时于点就营养不良似的发色不深,但今天好像更夸张了些。 刚才在大巴上补觉没注意,这小孩是不是趁着假期染头发了? 那三个男生已经去租帐篷了,郁子升站着没动,安屿饶有兴致地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去,一边和于点摆手打招呼示意自己喝什么都可以,一边压着嗓音低笑道:“你对我们经理真的很上心啊,子升。” -- 第98页 上学期,为了全身心投入学业,校篮原来的女经理决定在高三正式退休,计划提前招新经理入队,在剩下不到一个月把对方培训一下。 听说此事后,想起于点平时巴巴坐在场边的憧憬模样,郁子升便去学姐那报了小同桌的名字。 于点招人喜欢,平时见得多了大家也都对他有印象,十个有八个逗他玩过。 学姐自然满口答应,还很高兴。但等二人走回场边,那刚被走了后门的小朋友却已经被拉在篮球架下,由安屿笑眯眯地向众人介绍:“这就是我们以后的新经理了,大家多多关照。” 于点懵懵懂懂地被他揽着向大家鞠了一躬,但身子才弯了一半就被人攥住手腕一把拉到身后。 郁子升看向安屿:“谁定的?” 安屿不假思索:“我定的。” 他看向一旁的女经理:“你有意见?” 女生自然没意见,但看郁子升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又有点不爽的意思,便没接茬。 ……他原来不愿意自己来啊。 于点站在郁子升身后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也是在听周舟讲新学期篮球队要换届后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的,刚走到场边就被上次那个郁子升说让他离远一点的学长发现了。 对方是直直冲自己走过来的,于点也不能撒腿就跑,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涉世未深,三言两语就被那笑眯眯的大灰狼拐到场上。 本来还有一点小开心的,但原来郁子升…… 安屿看向郁子升:“那你有意见?” 郁子升:“没意见。” 于点抬头看他,但还没看清就被人单手攥住两只手腕转身拉到了身前。 “训练还没开始,我和新经理聊聊心理辅导。” 他拎着一脸茫然的于点走到僻静的角落,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该找谁走后门,心里没数吗? 于点:“?找你干什么?” 郁子升都要气笑了,他俯下身与于点平视,嘴角抿平:“我是不是和你说了,离安屿远一点?” 因为他是个同性恋。 于点的眼皮似被他盯得刺了一下,想低头又被人用食指抬着下巴动弹不得,只能睁圆眼珠与他倔强对视,眼眶里闪着光,似是被凶得委屈了,泪盈盈的。 郁子升的动作一僵,强势的姿态瞬间变成纸老虎,在男孩子的脆弱下遇弱更弱,连被推开都没有招架的余地。 “我听话了。”于点的嗓音软软的,是真的委屈了。 “我就是来看一下,没有主动找他说话。” 我听你的话了。 真要命。 郁子升忍住想把孩子拉到怀里安慰的冲动,很轻很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认输:“对不起。” 不该对你这么凶。 第40章 安屿的游戏 # 安屿快滚蛋了。 开学就是高三,虽然他成绩很好,但也顶多再坚持一个学期就该和那些早就决定退休的同学们一样离开校队——在表面上,他总还是要装出一副好学生的姿态。 上学期,某次放学,郁子升在路上的一个人烟罕至的街角遇见了安屿。 穿校服的高个男生身边还有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拧着眉毛,似在与他纠缠的模样。 安屿不耐烦地蹙着眉毛侧脸,在对上郁子升目光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一喜,但很快那丝好像能被拯救的喜悦又黯淡下来,似乎是他清楚郁子升不是会随便搭救人的热心肠。 但对于一直盯着他看的男人来说,这为时不到五秒的一系列眼神变化足以掀翻他心中的巨浪。 在那长相身材都算不错的西装男怒目而视望向自己时,郁子升面无表情地想,安屿大约是个畜生吧。 他许久没有动过手,没把那人揍得太惨,脸到最后都是好好的,不过也足够到短时间内不敢再继续纠缠前任的程度。 当街角只剩下他与安屿两人,郁子升捡起刚才丢在路边的书包,转身就走。 当时安屿微笑着目送他远去,既没有出声道谢,更没有阻拦,但从那以后,他对郁子升本就只是随便逗逗的态度却好像忽然更加亲近了几分,变成是随时随地地认真逗逗了。 被一个同性恋缠上可不是好事,不过安屿的态度还挺明确的:“我看上的对象直不直都无所谓,但我对你只有兴趣,没有性趣。撒谎被雷劈,害怕是小狗。” 郁子升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怕过,如今于点进了校队,他也仍然有把握护着小白兔不被大灰狼逗弄。 但是,这狼狗为什么却像是一张狗皮膏药,今天还跟着他们晃到了海边。 “周舟邀请我来的。”安屿在早上出现在大巴旁的时候解释。 郁子升没说话,但本来在哈哈大笑的周舟忽然感觉身后如芒在背。 此刻,海边,郁子升侧头看向一脸兴味的安屿,再次重复了一遍:“离于点远一点。” 他眼中的威胁意味很浓,看不出来丁点儿平日里的疏懒神色。 安屿的眉眼动了动,忽然想起自己最开始主动在郁子升面前暴露性向,不过是因为一个直觉。 而他直觉一向很准。 “是这样的,”安屿调整了一下声线,正经了几分,掺着诱导,“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与我所在的群体并不排斥,平时对女生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你多半有可能……” -- 第99页 郁子升:“是你爹?” 安屿微笑:“去你妈的。” “子升哥!学长!” 于点怀里抱着好几瓶开了盖的汽水往他们的方向跑,宽大的T恤被冰镇的饮料瓶沾了水汽在肋骨间蕴湿一片。 郁子升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安屿已经报复心十足地笑道:“点点,你还要抽卡吗?我感觉我这会儿运气很好。” 刚才在车上,郁子升把外套的帽子拉到头顶睡得昏天暗地。 于点无所事事地又刷起游戏的日常任务,被隔了个过道的安屿发现,还笑着问他的卡牌集得怎么样。 这位校篮队长永远温文尔雅,虽然平时喜欢逗人玩,但是也都在双方可以愉悦接受的程度之内(郁子升除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虽然说出来会让某人非常不爽,但最后一点,他和郁子升在某种程度上非常像。 尽管于点平时被护崽子一样,一被安屿靠近立刻被郁子升随后出现拎走,但他自己其实对学长并没有多少排斥心理。 真没想到他也知道这个游戏啊,听学长聊起日常任务的模样,好像还玩过呢。 压根没玩过但对这种游戏套路十分了解的安屿和于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里觉出了在郁狗眼皮底下疯狂试探的刺激快感。 而聊着聊着,小朋友的手机忽然递到了自己面前。 “可以帮我抽张卡吗,学长?写你名字就行。” 于点的眼神纯洁清澈,世上没有一个有眼睛的人可以拒绝。 安屿欣然颔首接受,手气很好地抽到了一张“安煜”坦胸露乳的稀有SR。 安屿嘴角的笑僵住了。 于点惊喜地“哇”了一声,把邻座的郁狗弄醒了。 睁眼看到小孩手机里明显不是他自己手气可以抽到的卡牌等级,郁子升眼底闪过一丝刚睡醒的不耐,但当看到另一侧男生僵硬的神情时,他却忽而想到什么,弯起唇,很有兴致道:“安屿学长,你的2D形象,真的很特别。” 安屿也微笑地着向他,无声地用唇语“草你妈”。 刚才在车上输了一局,但下车后安屿显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还反过来利用同一件事继续刺激郁狗。 看对方忽然冷下来的眼神,他似乎还真的成功了。 “别他妈那么叫他。” 郁子升一字一顿地在他身边轻声咬字。 安屿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 于点没听到郁子升说的话,但也因为自己被不太熟的学长叫了小名而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躲闪闪。 “不用啦,我暂时也没钻了,下次再麻烦学长吧。” 安屿点点头还没说话,于点却好像突然看见什么不对,表情立刻变了。 “子升哥,你脸色怎么那么不好呀!” 安屿:“?” 他挑着眉毛回头,非常惊讶地发现刚刚还在冷着语调威胁自己的郁狗此刻竟是一副虚弱模样。 郁子升垂着眼皮,语调因为放低而显得很柔和,甚至有些脆弱。 “好像刚才有点晕车。” 已经下车二十分钟了,你借口也编个好点的。 于点立刻紧张地把怀里的雪碧递给他:“你要喝吗?” 小朋友信了。 安屿无语地旁观郁狗装病且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起这份独一无二的关怀,扯着嘴角道:“雨点儿,你知道‘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于点眨了眨眼,摇头看向他:“是什么?” 安屿在郁子升懒懒睨来的眼神中勾起唇角,温和出声说出答案。 “猛一装零,死不足惜。” 第41章 花甲快鱼仔 # 一行人扎的帐篷距离海边不远,丢下背包后大家便兴冲冲地向沙滩跑去,快乐得像几个两百斤的孩子。 那胜景,让人几乎都忘了他们全都是在海滨城市长大的这件事。 于点怕晒,军训时耳朵都能晒秃噜皮,海边的紫外线更是危险,此刻也只能留在帐篷里先全副武装涂防晒,隔壁俩姑娘都比他更早整备完毕。 郁子升在帐篷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屈起食指敲了敲拉链紧锁的“大门”。 “好了吗?”他问。 于点正坐在防潮垫上使劲往身后抹呢,说话都憋屈:“没,你先走吧。” 估计是姿势太费劲了,少年清脆的一把嗓子被掐得又细又软,让人忍不住想象帐篷里是个什么景象。 大约就是纤细上身赤裸,细长胳膊努力地向身后够,好把味道和颜色奇怪的乳状霜体往颜色更雪白的皮肤上抹。 “……” 郁子升胳膊搭在膝盖上,抬手捋了捋额发,没说话。 外面没个动静,于点还以为已经没人了,穿好衣服拉开拉链,立刻被门口蹲着守门似的郁狗吓一大跳。 “你怎么没走呀?” 郁子升静静看他一眼,伸手把小孩拉了出来,自己弯腰走进帐篷,利索地把拉链重新拉上。 “我也要涂。”他说。 于点:“?” 郁子升什么时候也这么讲究了? 于点一头雾水,但也没多想,就当做是晕车后遗症,主动介绍:“我带了三种,两个金色瓶子里画了小太阳的是白天用来抹身上的,另一个晚上抹,还有粉白色的是抹脸的,别搞错啦。” -- 第100页 小东西还挺精致。郁子升扯着嘴边的笑问他:“为什么脸不区分白天晚上?” 于点不假思索:“晚上谁看得清你脸啊,瞎涂呗。” 郁子升笑了一会儿,开始赶人:“知道了,你去玩吧,我再躺会儿。” 于点:“……” 果然,你就只是想睡觉吧。 又不是不懂你,还找借口。 于点压下心头玩伴不在的一点小失落,丢下一句“午安”,起身跑了。 不过跑也没跑多远,因为当他站在大家的营地边上时,远远便看见了一个此刻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正站在他们来时的方向。 “大小姐!” 于点踮起脚使劲挥手。 咋咋呼呼的,看得本来还在犹豫的唐渺淼没忍住勾唇笑了一下,也抬起手臂向他挥了挥。 # 大小姐昨晚说她不来了,为什么呢? 因为家里有事。她回答。 那今天怎么又来了,事情解决了吗? …… 唐渺淼看着无聊在海边踩沙的男生抬头时眼中不掺虚假的震惊与喜悦,嘴角轻轻弯起,淡淡道:“嗯,解决了。” 虽然不知道是暂时解决,还是永久解决,但至少他们现在得去给女生们再租一个更大一些的帐篷了。 周舟和顾子去栈桥上钓螃蟹,唐渺淼刚站在于点身边一小会儿,也被同手同脚跑过来的汪皓霖拉走了。 夏洛洛在海边蹲着捡贝壳,安屿学长不知所踪,何旦站在夏洛洛附近,刚刚小心翼翼地伸出人字拖触碰海水,立刻被小小的浪花没过脚背。 几乎在同一时间,本来表情还满不在乎的少年惊慌失措地一连倒退好几步,险些摔倒。 雨点儿黑人问号.jpg 何旦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丝桀骜的笑容,试图营造出不屑的语气。 “哈,谁说我怕水的?” 没人说啊。是你脑子里的小荷包蛋在嘲讽你自己吗。 水嫩的娃娃脸上一边写着“此地无银”,一边写着“三百两”,脑门上则另外刻着“强颜欢笑”四个大字。 嘴硬的男孩真可怜。 海水里已经扑腾进去了好些个人,还有人正在沙滩上打着排球。 于点摘下挎在自己腰间刚刚打好气的粉色火烈鸟游泳圈,在何旦惊恐的眼神中举着它一步步靠近,而后万分精准地扣在了已经丧失抵抗能力的少年头上。 “荷包蛋确实不需要会游泳,会漂就好啦,不用自卑哦,蛋蛋。” 何旦:“……谢谢。” 于点:“不客气。” 何旦深觉丢脸地跑了,于点正叉着腰乐不可支,自己的头上又突然被从天而降扣了另一只游泳圈。 橙色的,还缀着圈透明的起伏。 郁子升刚想捏捏于点的后颈调侃他欺负同学的功力见长,但触目却是小男孩裸露的白皙肩膀。 明明蝴蝶骨嶙峋凸出得像是要伸出翅膀带他飞走了,但肩头却是圆润可爱的,绒毛细到根本看不见,唯一一点小瑕疵就是小时候接种卡介苗时留下的浅色瘢痕。 郁子升伸出的手虚虚画了个圈后落回到身侧,倒是让于点一回头就看到了少年完完整整一块不少的腹肌八块。 他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练的啊?” 一个连出来玩都要先睡一路到地方再补一觉的人,凭什么拥有这么优越的身材。 ……但他今天好像也没睡多久啊,天都亮着呢。 于点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挂的游泳圈,越发奇怪。 租泳圈的队伍很长的,自己都排了半天才排到,郁子升这是哪来的,路边捡的吗? 郁子升没回答他的问题,想了一下还是抬手捏起小孩的一绺发尾,反问道:“你染头发了吗?” 被发现了啊。 于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傻笑地眯起眼睛:“亚麻灰棕,可以看出来吗?” 比棕色和亚麻色都多了点冷色的闷青,一路戴着帽子没让大家发现,摘下来后立刻被围着大呼小叫,郁子升是瞎了左眼瞎右眼才看不出来。 他掐了掐小朋友的脸:“离开学还有不到半个月,你倒是胆子很大。” 于点被他掐得吐字含糊不清:“我自己买的染发剂,一周颜色就掉没啦。” 郁子升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正好安屿举着水枪走过来。 一发水弹,两人被不幸命中。 于点:“……” 郁子升:“……” 安屿:“哈哈哈。” 校霸活动了下关节,去杀人了。 于点咧嘴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回过头看去,却是已经泡在海水里的周舟与汪皓霖。 两个女孩就站在他们附近,手拉手躲闪男生们泼来的海水。 大小姐比较猛,一脚过去差点把汪汪踹得腿肚子转筋。 夏洛洛也在岸边笑着劝说拒不承认自己胆小如鼠的何旦下水了。 正是午后好日头,近海处开始下饺子,但每个饺子此刻都笑得开怀。 于点在原地蹦着向他们挥挥手,也抱着游泳圈跑了过去。 曾经的蔚蓝海岸清澈宁静,如今添了人气,让人遗憾又欢喜。 在沙滩与海交界的地带,一个浪花打过来极其容易将人掀倒。尽管如此,还是有好些个人都站在那里,扶着浮标与绳索咧着嘴巴等待迎接浪花。 -- 第101页 于点无心被海浪掀翻后坐在还不及自己腰身的海水里挣扎,于是他瞅准时机,拔腿逆流,赶在海浪到来之前真真切切地泡到了海水里。 啊,雨点回家的感觉。 刚下水很冷,于点狗刨一阵暖了暖身子,被日头照着,很快他便软下四肢随波逐流,靠在泳圈里渐渐闭上了眼睛。 虽然没有睡着,但其实也迷迷糊糊了。于点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漂得离岸边很远,而近海处的人头们也都只剩下一个个小点那么大了。 他揉揉眼睛,刚想扑腾着往回游,没留神却让海水进到了眼睛里,杀得他睁不开眼。 “你要偷渡到邻市去吗。” 耳边突然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于点吓了一跳,眯着眼睛回头,却是郁子升从海水里浮潜出来,挎着个救生圈推着他往岸边游。 少年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很白,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角,锁骨上挂的观音被牵着漂在海面上。 于点也狗刨着自己划起水来,尽可能试图减轻救生员的课业负担。 “我昨晚看到一条新闻。”救生员说。 于点回头看他:“嗯?” 郁子升没什么表情地复述:“有个阿姨醉酒后不小心滑到江里,漂了一夜被人救起,一问地方,发现她已经连夜跨越了好几个省份。” 少年的语调很缓,缺乏情绪起伏,听起来却莫名很有讲故事的氛围,而于点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于点:“……我真的睡着了?” 郁子升:“嗯。” 于点:“……” 若不是被及时发现捞了一把,可能小雨点就要日漂两万里,八十天环游世界了。 好丢人呀。 岸边已经很近,再近一点就可以看到众人憋笑的表情了。 察觉到小朋友的沉默,郁子升停下来拉住了他的游泳圈。 于点:“?” 郁子升淡淡道:“You jump, I jump.”(《泰坦尼克号》) “……”于点吃惊地回过头去,控制不住嘴边笑意地对上了郁子升深色的瞳孔。 明明莱昂纳多的眼睛是蓝色的呀。 但是,哎呀,就算他勉强试镜合格了吧。 于点眨眼望进少年的瞳仁,语气中多出几分认真,但他回应的却是人过中年的小李子在另一部电影中的另一句台词。 “If you jump, I will not jump with you.”(《盗梦空间》) 郁子升挑眉:“Well,well,ok,ok…” 在太阳下随波逐流的海浪里,于点笑了起来,海盐很咸,他却很甜。 “骗你的啦。” 会和你一起跳的。 第42章 风流理想国 # 暮色降临海岸线,月色中散客归迁。 篝火前架起烤肉喷香,食客高举酒杯碰撞泡沫,也有人单单只为来看一场海。 他们今天来得巧,沙滩上办了不知名的电影节,下午就拉起了大幕布。 晚上九点的时候,老式电影机刚刚好投映出克拉克主演的《It Happened One Night(一夜风流)》。 近百观众沐天席地而坐,于点在人群之外站得很后。 在一艘白船的黑白镜头后,他忽然听到风声中传来了一句来自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标准美音。 于点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哇哦,我之前只看过配音的版本。” 何旦也有些惊讶地“哇哦”了一声:“这么老的电影你都看过啊,点儿?” 于点点了点头:“第一部 奥斯卡大满贯,神经喜剧鼻祖。” 他讲得过于专业,连夏洛洛都好奇地侧过头冲他眨眨眼睛。 于点不好意思地眯起笑眼道:“二十年后,与它剧情架构非常相似的《罗马假日》让奥黛丽·赫本成为了世界的安妮公主。” 除了他的单机游戏,这好像是于点第一次在谈到一样东西时这样侃侃而谈。 或许也不是。夏洛洛想。雨点在给她讲王家卫的时候也很能聊。 当一个人看得多了,能说出的东西自然会更多,于点的小脑瓜掰不清力与磁与电,但他每次的作文成绩几乎都在年级前列。 何旦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着问站在旁边的女生:“那你知道我眼里的雨点儿是什么样的吗?” 和夏洛洛眼中爱看电影的雨点不同,何旦认识的那款,是走在路上时可以说出自己看到的每样植物学名的雨点。 或许现在再去问别的什么人,他们认识的又是另一个音乐或手游品味涉猎广泛的小男孩。 何旦唏嘘地摇了摇头:“我们雨点儿,除了数理化,什么都知道。” 于点差点和他打起来。 不过无论雨点儿究竟有多少个影分身,今天无疑是“电影点”的专场,下午才被他科普过盗梦空间世界观的郁子升走过来,喷香的鸡翅在小朋友面前晃了晃。 ——然后于点就跟看到肉骨头的小狗一样被骗走了。 或许一大群人出来玩的宿命最终还是分成一个个一小群人,傍晚组队和陌生人打了两局沙滩排球,一起看了落日之后,九个人就再次散伙了。 不对,应该是十个人。 打完排球,他们的对手中有一个模样很好的男大学生和安屿坐在一起看了海边落日,然后他们就肩并肩不知道上哪溜达去了。 这会儿放电影,爱凑热闹爱文艺的人都来扎堆,估计他们这一行人此刻就分坐在观众席中的各个角落——于点刚才就是这么碰见何旦和夏洛洛的。 -- 第102页 说起来,他俩竟然还真没在一起,真神奇。 于点读不懂别人的初恋,也读不懂自己的暗恋。 比如他现在就不太清楚,自己此刻馋的到底是郁子升手里的鸡翅,还是他的身……他的八块腹肌。 “你能给我摸一下吗?” 于点眨眨眼,特别纯真地摊开干净小手。 他在现实中没见过这种场面,非常好奇。 单纯好奇。 郁子升把手套和鸡翅一起放到他掌心,不以为意:“姜翟不是也有?” 而且起因就是因为姜翟有,某天郁子升歪在沙发上看见了,摸了摸自己数量不足的肌肉后才决定自己也要有。 ——要知道对于一个懒狗来说,做出这个决定需要下多大的决心。 ——决心买健身环。 感谢任天堂,世界主宰。 于点戴着手套啃了一口鸡翅,眼睛亮晶晶的:“他害羞,好不容易答应让我摸摸,刚掀开衣角绻绻就走进来了,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姜翟,害羞? 郁子升想了想表弟对小雨点掀衣服的画面,突然把于点手里的鸡翅又拿了回来。 于点:“?” 郁子升不看他,从烤架上又取了一串蔬菜递过去:“晚上吃点清淡的。” 下下你那看到别人身上的肉就想下手的邪火。 于点对他皱了皱鼻子,但还是听话地咬起了自己心爱的土豆。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去看电影了,两人在沙滩边散步,周围人很少,除了远远的电影原声,只有夜晚的潮汐与海浪声伴奏。 郁子升:“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于点:“在说电影。” “嗯?”郁子升摆出一副面无表情但耐心倾听的模样。 于点笑了起来:“没什么,就是蛋蛋问我更喜欢哪部电影,我说我选不出来。” 他好奇起眼前人的选择。 “同样是千金小姐与穷小子的浪漫喜剧,不过一个的结局是他们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另一个则是两人回到各自的位置,浪漫戛然而止,遗憾但留白更多。你更喜欢哪个?” 郁子升漫不经心地踩着沙子。 “我选白瑞德。” 于点吃惊地看向他。 “你看过这两部电影呀,子升哥?” 不止,还有第三部 ,克拉克·盖博主演的另一部《乱世佳人》,费雯丽演郝思嘉,他演白瑞德,小的时候,于点一直觉得拥有中文姓氏的他们都from China。 郁子升“嗯”了一声,顺便说出自己的选择原因:“我觉得他更帅一点。” 于点背着双手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凭直觉问道:“那你其实是不是也看过《盗梦空间》呀?” 郁子升懒懒地点了点头。 于点脸红了。 他下午还以为郁子升不知道自己说的台词哪来的,给他科普呢。 似是察觉到小朋友的羞赧,郁子升侧过身来,回头对他伸出一只手。 于点犹豫了一下,但时长仅为一点五秒。 他牵住了郁子升的手。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失眠,医生建议我睡前听些能入耳的东西。” 于是郁子升对着视频播放器沉默很久,最后打开了仿佛括号标注为“催眠”的文艺片区。 于点有些惊讶:“失眠?你?” 不可能吧。 郁子升捏了捏小孩的手掌,经验老道地掐灭了于点的咋呼。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猪的,好吗?” 他现在这么能睡,也只是证明当年那个心理医生确实牛逼大发了而已。 他还知道自己是猪呀。 于点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被郁子升仿佛自动导热的手心断电短路,迷迷糊糊。 “子升哥。” “嗯?” 于点低下头,拎着球鞋赤脚踩上冰凉海水。 “其实我好像也没什么梦想。”他说。 电影,园艺,音乐……于点的一切爱好似乎都是从妈妈那里完整copy而来的。 丁鸢是位爱好栽育植物的舞台剧演员,于点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会继承妈妈的衣钵,发扬光大做个了不起的植物学家。 但最近他却开始有些迷茫了。 他是真的想这么做吗? 虽然在“没有理想”的郁子升面前,能说出点什么的于点好像还略胜一筹。 但换个角度,他这算不算也是另一种的“没有理想”呢。 郁子升忽然松开了他的手。 少年俯身随意撩了把海水,散漫起身,拍在了于点的额头上。 洗脚水啊,够下头的。 于点摸了摸猝不及防被冰的脑门,眨着眼睛看向揣兜后退开始仰头看星星的郁子升。 “你脑子里先不要放东西。” 少年的嗓音在这个夜晚佐以海风显得有些飘忽,非常的具有蛊惑意味。 不晓得他平时在考场上是不是也是这么蛊惑自己的。 于点抿了抿唇边的笑,闭上眼睛,试着放空。 “现在可以随便想些什么,下午吃的东西,刚才聊的电影。” “随便什么都可以。” 忽然之间,泰坦尼克的汽笛在海上鸣响。 不老的John仍然在船上等她,长大后的盗梦贼却挽救不回执意坠楼的妻子。 -- 第103页 迷人的富家小姐在婚礼上大胆出逃,罗马的公主却只能在一生一日后与浪漫永远擦肩。 王国的前途在星星上陨落,被放逐的骑士永远回不到他的故土。 庸俗无聊又浪漫,交给一个rapper至少可以写出三十六个口水歌的punchline。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郁子升问。 “感觉你在逗我玩。”于点闭着眼睛回答。 男生似是低笑了一声:“你很聪明。” 眼前被炸开的光亮照醒。 于点在远处众人的惊喜欢呼中睁开眼睛,忽然看见了漫天的烟花绽放。 原来电影只不过是场预告,一夜风流,具体正在此时。 而他心里的那个男孩,刚刚好就站在盛大烟花下最美好的角度,嘴角上扬,深深的眼窝里藏着藏也藏不住的笑与繁花。 于点甚至一瞬间又再次坚定了自己要做植物学家的念头,仿佛那样才读得出郁子升眼中的百科全书。 真糟糕,没主见,但却格外心动。 “生日快乐,子升哥。” 于点笑着歪了歪头:“虽然还有两个小时才到,但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郁子升挑了挑眉,又听见小朋友补充安慰:“别难过,你接下来一整年都会是十八岁。明年的去年、后年的前年,还是十八岁,依此类推。” 好敷衍的小朋友,连生日祝福都不是原创。 郁子升看着他,忽然张开了双臂。 “想让成年人给你一个拥抱吗?” 什么人呀,想抱人家就直说嘛。 于点一点也不矫情地伸出手,被郁子升一把攥住手腕拉到了怀里抱住。 烟花表演还没有结束,黑白幕布上,落魄的记者与逃跑的千金在汽车旅馆睡觉时,用床单在两人之间搭起了一座“耶利哥城墙”。 于点和郁子升都看过这部电影,他们知道,在影片的结尾,号角吹响,床单落下,城墙在熄灭的灯后轰然倒塌。 “没有理想没关系。” 郁子升附在年轻的男孩耳边,轻声像是安慰,但也更像承诺。 他想,我会努努力,去到你的未来,成为你的梦想。 第43章 限定火锅味 # 新学年开始,校园里又涌进一大波长着新面孔的毛豆豆。 从玫瑰花到仙人掌,去年的高一学生们换上了印有新标志的胸前铭牌。 这银色铭牌上刻的简约小logo是从信中本部继承而来的,当年最早创建了一小间“信雅私塾”的老先生,最希望他们在这一年学会的是仙人掌花语——坚强与温暖。 高一新生入驻,信雅中学荔台校区终于集齐了三个年级的师生,原本空了大片的礼堂、操场与教学楼也一下被崭新的朝气填充完整。 但与此同时,食堂的承载能力也被迫在原来基础上增添了二分之一不止,这回就连郁子升都没办法保证每次能让于点吃到大师傅手下的第一锅菜了。 不过这人学习能力一般,别的歪门邪道却很精通,竟然在2号楼找了间没人用的课室,点外卖到那里吃。 艺术生们表示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在楼道里闻到火锅味了。 身边的朋友们几乎都跟着他俩来蹭过饭,特别是就在楼上画画的夏洛洛。 升入高二后,三班的班花便确定了自己要走艺术生出国进修的路。 夏洛洛小时候学过画,但是后来搁置了许多年,上学期才开始慢慢拾起来。 和画室的其他同学相比,天赋有之,基础很薄,她必须勤加练习,非常勤,勤到大家平时几乎只在上几门主课的时候才能见到她。 但其实她成绩一直不错,文理尚未分科的时候就保持在年级前一百,分科后更是有机会冲一冲前十名,不过她的目标似乎自始至终都很明确——哪怕家长并不支持。 开学不到一周的时候,夏洛洛的妈妈来了学校。 女人打扮得很利落,商务人士,平时忙得连女儿的饭菜都顾不上做,但家长会每次都很积极,几乎算是班里面和老师联系最紧密的几位家长之一。 新学期她来的那一天,章苘老师还请来了2号楼的陈老师,三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夏洛洛的妈妈走出办公室,在三班门口把女儿叫了出来。 她们长得很像,不过夏洛洛似乎还要更像爸爸,班花的妈妈是另一种气质的美人。 女人当时看了她很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仍然剪得很短的头发。 “女孩子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章苘老师说。 “夏洛洛很有天赋,无论周围环境支持与否,她都可以画得很好。但她现在还需要最重要且唯一重要的一份肯定。”陈奕然老师说。 小的时候,夏洛洛就更喜欢爸爸。 当她和爸爸一起追蝴蝶的时候,她和于点一样天真地想过自己要做昆虫学家,但妈妈却建议她不如选择当一名兽医。 她后来看电视觉得跳舞有趣,妈妈说不错啊,你以后可以当一位舞蹈老师,教师节还有礼物收。 …… 妈妈总是擅长把夏洛洛的一切天真梦想变成可以落实到眼前的营生。 她从来都没有否定过自己,但她好像也从来没有真的懂过自己。 从前爸爸在的时候,夏洛洛还会在妈妈说完之后,认真地和她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 -- 第104页 和爸爸一起。 后来爸爸不在了,她渐渐学会了面对母亲时沉默而乖顺。 但越长越大,夏洛洛骨子里的执拗却仍然没有改变分毫,甚至还连带了她爸爸妈妈继承给自己的那份一起。 夏洛洛喜欢画画,不是为了以此为踏板再去学习怎么做美术老师……她只是喜欢画画,想要画画。 也许未来她还是会成为某个跨界的设计师,甚至转行,但在当下,她非常清楚地看得见自己想去的方向是哪里。 “你去做吧,”她妈妈最后说,“青春可别浪费。” 唐渺淼在某次吃火锅的时候说起过,她其实一直很羡慕夏洛洛。 那会儿只有她和于点两个人在教室里,刚说完大小姐就噤了声,似乎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语,她无奈地挑了挑眉,转头威胁小雨点:“不要和我同桌说,我怕她太骄傲,这样对她不好。” 新学期,何旦和夏洛洛的“官配”终于被章老师拆了,夏洛洛和唐渺淼做了同桌,何旦则和他永远的好兄弟周舟再续前缘去了。 于点对大小姐假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吃的不再是火锅了。 佟绮烟最近学习新菜,每天消耗一大波食材,今早郁子升出门,被她塞了一个大保温箱,让他邀请同学们一起happy。 郁子升也对妈妈假笑了一下,提着饭“箱”转身便丧着脸出了门。 好在他妈不知道儿子每天中午吃的都是什么山珍海味,咬牙硬塞最终为了不浪费食物也只准备了三四人份的菜量,郁子升今天只叫了于点和姜翟过来帮忙打扫。 但最后一节课下,姜翟却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了,于点去找他,两人比郁子升落后几步还在路上。 “你们老师叫你去干嘛了呀?”于点好奇地问道。 姜翟学的是理科,新学期和顾子、汪皓霖一起进到了一班。 理科重点班的氛围比原来爱插科打诨的五班严肃许多,单科化学成绩最高的姜翟做了课代表,中午放学后被老师叫去说了一下化学竞赛的事。 这些事情跟自己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内容,不过因为是发生在姜翟身上的,于点还是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好奇与关心。 “什么时候比啊?春天的预赛是在燕城比的,初赛你要去别的城市吗?” “今年延迟了,下个月第一个周日比。” 姜翟揣着兜单手拎住于点的领子,免得他不好好看路一脚踩空楼梯。 “初赛不用出省,如果进决赛了会去首都参加冬令营集训。” 于点“哇哦”了一声,开心道:“那你肯定可以啊!姜姜加油!” 姜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难为发小这么信任他,姜翟自己却没有多大自信。 为了这学期的几大学科竞赛,学校周末都开办了奥班教学。但他平时和姜绻分开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如果周末也不回去,不仅妹妹会生气,他自己也不放心。 预赛时姜翟成绩不错,但那是省内自己出题,到了初赛就是全国统一试卷,题目难度会跃升一大段层次。 虽然在家也可以自己做题,但有老师指导肯定会有很大不同,更何况老师们都很熟悉竞赛的套路,往年也不乏有押中大题的情况出现。 化学老师今天就是来再次劝课代表周末去上课的。 于点跟着他愁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比姜翟本人还苦:“我周末倒是可以帮你陪绻绻,但一次两次还可以,多了她该讨厌我了。” 姜绻对数字的敏感度高,但对其他事物的感知能力却还停在自己的生理年龄,甚至还要更向后倒退一些。 她理解不了哥哥为什么连休息日都不能陪着自己,而姜翟又不能把她带到学校,最后,似乎也就只有放弃奥班这一个选择。 于点摸摸鼻子,眼前忽然一亮:“不然你把绻绻送到陈老师家呢?像放暑假的时候一样!” 假期的时候,姜翟去咖啡厅里找了份学生兼职,楼上就是陈奕然在的画室,姜绻每天都在那里的一个小房间画画。 姜翟第一次下班上楼接她,在被各类画具与静物塞满的大教室里没有找到姜绻,倒是好心的学生告诉他小妹妹怕生,陈老师带她去自己的休息室里了。 但凡这个老师换一个姓氏,姜翟都能立刻原地爆炸,不过他托付的那个陈老师,是行为处事样样周到的陈奕然。 姜绻很久没有去过陌生的地方了,平时姜翟带她出门散步,去的都是熟悉的公园,走熟悉的路线。 他们家小妹敏感,一个地方多了一丁点的不同,她都会感到不安。 曾经从平河区搬出来,姜翟抱着彻夜不眠的妹妹坐了很多个通宵,她才渐渐适应并接受了只要有哥哥在身边,“家”可以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 但其他的,姜绻就没有办法那么容易妥协了。 可是,好像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她对陈奕然就有一种莫名的包容与依赖。 明明才刚认识不久呢,姜绻却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他拐卖。 在于点酸不溜秋的提示下,姜翟想,他妹妹其实也就是一只天生颜狗罢了。 毕竟陈老师长得那么那么好看。 姜翟对于点把妹妹送到陈奕然那里的建议不置可否,只道:“陈老师时薪很贵的,我假期的工资都拿来给他买咖啡了。” -- 第105页 于点很惊讶:“真的吗?你又骗我。” 姜翟耸了耸肩:“略微夸张,但是最后我请他在仙季吃了顿饭,确实把钱花光了。” 于点:“……姜儿,你不会是因为陈老师在楼上教画画,你才在楼下找的兼职吧?” 他语气有点古怪,但姜翟却好像没听出来似的,眨眨眼道:“你怎么知道?” “……”于点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你、你……” 姜翟笑了出来:“我,我是为了让绻绻开始试着接触一下外界。” 郁子钰的心理学辅修不足以告诉他如何教妹妹成长,姜翟本来只想着自己会照顾姜绻一辈子,但子钰姐说:“姜翟,你不能剥夺她长大的权利。家人并不是一切。” 很有道理,虽然听了有些落寞,但他完全理解并可以接受。 郁子钰最后给了他一位专门研究孤独症的学长的联系方式,姜翟失眠了几个晚上,最终还是试着在添加新好友的页面输入了对方的号码。 和父母一样,其实连与姜绻最亲近的哥哥也一直在心里拒绝接受这个诊断。 阿斯伯格综合征,和孤独症,或者大家更为熟悉的自闭症属于同一疾病谱系,只是症状略轻一些。 在姜翟十三岁那年,父亲入狱,母亲出国,五岁的小妹一夜之间再也不愿开口说一句话。 他本来觉得,只要自己努力陪伴妹妹,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和哥哥交流。 或许是可怜他虔诚,两年前,姜绻真的开了一次口,但却是在学前班张大嘴巴尖叫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姜翟握着手机从学校跑出来去接她,姜绻才放过自己早就嘶哑的嗓子,若无其事地被哥哥抱进怀里。 难道不应该是因为家庭的变故,妈妈的抛弃,生活的苦难,妹妹才在后天变成这样的吗。 但医生却告诉他,这是天生无法治愈的。 该死的庸医。 姜翟搬了家,又搬了家。 他牵着姜绻,姜绻抱着她的小熊,三个家人相依为命。 姜翟本来以为就是这样了。 他开始试着理解并去配合引导妹妹的治疗,既然姜绻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和别人一样,他就一辈子陪在她的身边,等老了……老了再说吧。 但和郁子钰说的一样,他不能因为自己所谓的爱与责任心剥夺姜绻的一切。 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小朋友也有交朋友的欲望,姜绻喜欢陈奕然,所幸陈奕然看起来也很喜欢她。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姜翟脸皮再厚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请陈老师替他看孩子。 而且这个人这学期看起来似乎还挺忙的。 “好吧,”于点遗憾地叹了口气,“慢慢来吧,汪汪和顾子不是也在上奥班嘛?他们人很好的,你到时候可以管他俩借笔记看看。” 姜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听起来很像在敷衍他的样子。 于点扭过头,还想再劝他两句不要太要面子,但余光瞥到什么,他立刻惊讶转身:“陈老师!” 姜翟眨了眨眼,跟着他回头看过去,瞧见陈奕然跟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白衬衫袖口挽起,衣服上沾了几道铅灰。 他们今天在画素描。姜翟想。 陈奕然对他们弯唇笑了笑,好奇道:“今天怎么没闻到火锅味?” “……”于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夏洛洛上次一身火锅味回去不是被画室的同学们讨伐了嘛,我们最近换成味道清淡些的了。” 占着人家2号楼的课室,最好还是不要太张扬啦。 陈奕然半真半假地调侃:“这样啊,我本来还想去蹭一顿的呢,看来没机会了。” 姜翟扯了下嘴角,于点立刻正色道:“但我们今天的饭菜也超好吃,随时恭候老师共进午餐!” 陈奕然眼睛弯弯的:“开玩笑的,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快去吧。” 于点遗憾地“哦”了一声,说了声“老师再见”就想转身离开,但身边的姜翟却站在原地,一副和陈老师有话说的模样。 于点回过头,和陈老师一起耐心地等待着。 “你手里的咖啡是速溶的。”姜翟最后说。 陈奕然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从教工食堂买来的“手冲”咖啡,鬼使神差地掀开盖子轻啜一口……确实。 姜翟弯了弯唇角,撇过脸,准备走了。 “姜翟。”陈奕然难得叫住了他。 他再次转过身去。 陈老师的个子很高,头发却很软,姜翟上次趁他生病偷偷摸了一下,没忍住又摸了第二下。 “我这周末没事。”陈奕然突然地说。 姜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他身后的于点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整个信中最好看的陈老师笑起来,全世界最漂亮。 “你上课前可以把妹妹送到我家,我去公园晨练的时候,可以顺路带她去写生。” 他都听到了吗。 他在示好吗。 姜翟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他看着陈奕然,以非常深沉的目光。 时间似乎不久,但竟然连阅历丰富的Ian都稍稍有点招架不住,两秒对视后便不动声色地偏移了些许视线。 而直到这时,姜翟才慢吞吞道:“老师,只有老人家才说得出‘晨练’这种词。” -- 第106页 “……” 于点受不了地转身跑去找郁子升了。 虽然郁狗嘴欠起来比他表弟更让人恨得牙痒,但他至少不会故意招惹老师啊喂! 自诩长辈的成年男人有些无奈地抬起眼皮看他,但下一秒,姜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俯下身,在老师耳边轻声说: “谢谢你,陈奕然。” 第44章 偶然梦见你 # 校园里此刻有人正在为了成为“学长”兴奋不已,但也有从搬校区后自始至终都是最老的老油条懒洋洋地打哈欠。 近日国外又出现游行活动,社交媒体营销号满屏刷着彩虹,安屿随手屏蔽了一条鼓吹“异性只为繁衍,同性才是真爱”的极端言论,刷了会儿微博,无聊地退了出来。 他还是觉得现实中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比较好玩。 两张拼在一起的书桌上码了七八样还在冒着热气的小菜。 郁子升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插着敞开的外套衣兜,单腿抬起踩上自己身前的桌斗。 看向窗外时,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懒散飘忽的气质。 2号楼后有一座砖墙,当初搞建设的时候原计划是把它推倒,但突然之间却不知从哪来了群历史文物保护专家,说这堵墙绝对不能拆。 不拆就不拆吧,但楼的地基已经打一半了,挪不走,于是最终两相妥协,围墙按照专家们画的保护范围留下十来米,楼照建。 据传后来有老师去问校长这砖墙哪里是文物了,彭建华默了默,无奈道:“省长他老人家以前在这里涂过鸦。” “……” 这座城市还能好吗。 事实真相如何不清楚,不过反正很快也没人在乎了——刚来的陈老师第二天就带着学油画的同学们下去,在那半面残墙上完成了一幅半命题创作。 之后,那壁画就跟黑板报似的,隔几天就会换上一幅。 而正对它的那几间教室因为采光不佳,被放桌椅、丢画具,成了杂物室。 今天展示在窗外的是一幅叠在之前画作之上的聊天框,上面用夸张到几乎要跳出来的字体写着“TO BE OR NOT TO BE”。 莎士比亚还是牛逼,哈姆雷特死不死的迟疑到现在还困惑着当代学生。 安屿摸着下巴,笑眯眯地开口打破沉默:“上次话没说完让你打断了,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还是……他已经知道了? 郁子升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对面有个人存在似的,仍然盯着那幅壁画出神,没出声。 安屿有心激他,道具就是等会儿过来吃饭的某个人。 但看郁子升脚踩桌斗的危险姿势,安屿判断自己刚一说出“雨点儿”的名字,这半桌精致小菜就会立刻被踹翻到自己的身上。 罢了。他在心里说起单口相声。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还有人不知道郁子升是个gay? 哦,他自己不知道啊。 那理解了。 好看的男生好笑地勾起上翘唇角,忽然听见那郁狗懒洋洋道:“你怎么发现的?” 他转过头来看向安屿。 “我说你自己。” 安屿挑了挑眉,坦诚道:“小学就知道了,我早熟,看上校草。” 他说得简略,没有提后来初中和校草成为同学,好像掰弯了他一阵子,但最后还是没有掰弯的故事。 上次在酒店里,对方倒是个爱听故事的,亲昵贴在安屿颈肩之间,低哑着嗓子想要多了解了解这段露水情缘的过往。 安屿也是糊涂了,竟然被这温存的气氛蒙住双眼,神志不清说出曾经的那段往事,而后便获得对方一声漫不经心的叹息,以及一句似是怜惜的“那之后你就变成这样了吗”。 变成哪样了。 安屿笑了一下,屈膝狠狠在那男人身上一撞,捋着额发坐起来,笑眯眯地看向面色痛苦躺在枕头上的人。 “看好了吗,你爷爷我本来就是这样。” 多亏了那孙子,安屿最近都懒得出门,变得热爱学习了几分。 往日里只要说出故事的第一句,郁子升就会面无表情地转移目光。 但这次男生注视他的眼神却很沉静,无波无澜的,在看得安屿唇边的戏谑笑意都有点撑不住的时候,郁子升低下头,抬手用指骨刮了刮酸涩的眼窝。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说。 如果说性意识启蒙通常来自某次心动,那郁子升大约满足上述此条。 之后呢?他真的是喜欢男的吗。 这人难得的可以被看出来有些苦恼,安屿稀奇地打量了郁子升一会儿,经验老道地试着劝说:“没关系,你可以一步一步来。接受自己的不同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我比大多数人更早认清自己也是件好事。您岁数和我一样呢,慢慢来,可以先认为:你不是,你只是喜欢那一个人。” 郁子升摇了摇头:“不需要。” 安屿迟缓地眨了下眼。 刚才的最后一句显然是他胡扯的,和之前屏蔽的那条微博一样,都属于安屿平时不屑一顾的言论。 ——或许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吧,但连取向都拿不准的爱情不过是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就连当年那位差点被他“掰弯”的校草,也不过只是个胆小的深柜罢了。 金句引用√ -- 第107页 顺利骗人× 安屿笑了笑,也转头看向窗外。 “那他还挺幸运的。” 他没有说名字,似乎也不必说,因为下一秒那个小朋友就出现在了课室门口,咋咋呼呼:“子升哥,姜姜真的疯掉了!” “噗。” 于点扒着门框磕巴一下,对失笑的安屿眨巴起大眼睛:“学长,你也来吃饭呀!” 安屿揣着裤兜从桌面上跳下来,走到门边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语气很慈祥:“我吃过了,过来瞎转转,你们吃吧。” 于点“哦”了一声,目送他背影晃晃悠悠地离开,转过身,郁子升已经在桌上摆好了三双筷子。 姜翟提着从食堂打的三盒米饭,紧跟在于点身后走了进来。 “下次我二姨再献爱心,能不能顺便把主食也备了。队伍长得要命,而且饭只有六毛,饭盒却要一块五,我真的很穷。” 于点很吃惊:“什么?我一直以为是饭一块五呢?” 姜翟假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的小少爷,不用这么生硬地插入我们的对话,我知道你从来只看总价。” 而且就算一两饭卖他两块钱,于点也只会觉得天经地义——农民伯伯多不容易呀!粒粒皆辛苦! 于点噘噘嘴巴,一双筷子被递到眼前晃了晃。 他笑眯眯地接过,回头对郁子升笑得甜心,看得那没表情的少年也微微动了动眉眼,一秒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轻声叫他试菜。 平日里姜翟最擅长解读微表情,但他现在显然还在想着刚才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个人,没多大工夫挪给别人的故事。 三人难得凑在一起,气氛却是古怪的沉默。 于点是个小话痨,耐不住寂寞,但眼珠子转一转,俩酷哥谁也不搭理他。 小朋友撇了撇嘴,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桌角,开始刷微博。 于点有很多个微博账号,追星的、聊天的、装逼的、分享生活的……齐齐整整挂在登录页面,每个账号的头像与ID都截然不同。 何旦之前有幸瞟过一眼,人都傻了:“点儿,你精神分裂啊。” 于点白他一眼,懒得解释。 可以分享给陌生公众的社交账号往往才最能从一条条动态中勾勒出一个人的真实模样,于点开这么多小号不是为了把自己的真实藏起来…… 好吧,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但更多的还是他们天秤座有强迫症。 追影帝的微博就勤勤恳恳给他做数据,装逼的账号就清一色刷着他的小众音乐与电影,分享生活的俏皮一点,他当做写日记po出一些平时的小事。 一天可能五六条,想不起来的时候五六天也可能不更新,但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这个微博粉丝最多。 悄悄告诉你们,雨点儿可是粉丝过万的小博主啦。 虽然他从来不晒自拍与任何可以暗示自己身份的内容,但每一条都俏皮又可爱,连在路边摔一跤都能发现翘起的地砖下藏着一对交配的七星瓢虫……呃这个不重要,反正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他就是了。 这个账号他自己也很喜欢,经营起来的认真程度仅次于给薄迟应援的追星小号。 不过身边的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于点只在专门用来聊天的账号里和同学们完成了互粉,每天都装得是个人似的在首页学习打卡。 “恭喜你,雨点点点头同学,今天又完成了一套政治测试,正确率33.1%” 那天杀的软件自动帮他发微博,等于点写完作业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才发现,同学们在他的微博下面已经评论了二十条“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点脸红羞恼地在一条“章老师看了都落泪”的评论后面回复愤怒表情,立刻又切换成装逼小号,随便点开一首自己之前分享过的歌曲平复心情。 于点很擅长经营自己的生活,一个人也可以活得有声有色,但自从进入高中开始,他分享生活的那个账号更新频率却逐渐减少了。 不是生活中的乐趣变少了,而是他在生活中笑得太多,反而忘记了要一样一样都绞尽脑汁琢磨着文案配图。 快乐到忘记分享生活的于点在假期想起来这个账号,点进去看了一眼便被数目吓人的私信数惊了一惊,半天才搞明白原来是他断更一个月之后,大家都开始担心博主不会抑郁了吧。 于点哭笑不得地发了一条以后每周至少更新一次的声明,顺便记起了当天的日记。 那是在海边看烟花的凌晨时分,于点裹着睡袋背对郁子升躺在帐篷里,没有忍住发了一张刚好截到电影幕布的照片。 配文只有四个字:“好开心啊。” 微博首页刷新出几百条新消息,于点一边夹菜,一边指尖飞速滑动,在看到某个熟悉的黄v账号几分钟前发送的博文时,他没忍住笑了起来。 “票都检了你中途要把我遣返回国,我警告你,要么把我送回发车地,要么把车开到目的地,半途而废等于妇女拐卖!” 配图是一只混上高铁被列车员抓着身子仍死死掰住座椅不愿离开的小猫。 “吃饭不许玩手机。”郁子升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于点揉揉脑门,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把贴了防窥手机膜的屏幕转到郁子升面前:“很好笑呀!” 小孩的笑点变幻莫测,郁子升微微挑眉给他一个面子,垂下眼皮看过去时没具体注意微博正文,反倒被那博主的头像与备注吸引了目光。 -- 第108页 郁子升看了两秒,伸手点开了备注为“子钰姐”的微博首页。 于点忽然紧张起来。 他这会儿用的可是自己粉丝数最多的那个账号,之前旅行途中和子钰姐姐微博互关,他一点开就是这个号,还没来得及切换就被女生眼尖地发现了。 “呀,原来点点你就是叨叨叽呀!我关注你好久了,你给我回粉一个就行。” 似是察觉到小朋友一瞬之间的犹疑,郁子钰面色不改地抬眼对他笑道:“当然你要用小号和我互关也完全没有关系,我是理智粉,不会一回去就啊啊啊地发微博说我遇见了你。” 她说话语气太温柔了,于点笑眯眯地对她摇头,在自己的粉丝中搜索到个人认证为“动漫博主”的郁子钰,互相关注。 不过郁子升好像没太关注到于点的这个账号是不是平时给他们看到的那个——他此刻盯着郁子钰一秒前发送的戴口罩自拍,非常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就是你之前旅游遇到的那个姐姐?” 于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呀!” 郁子升把手机还给他,表情仍然难以言喻,再次无法相信似的不答反问道:“这就是那个,带了一个可爱弟弟的,可爱姐姐?” 于点没察觉到少年的古怪停顿,他都快被郁子升这仿佛神算子的表现震惊了:“是的呀。” 郁子升无言了,姜翟握着筷子向后靠靠,瞥了一眼于点屏幕上女生遮住半边脸但眉眼依旧足够美艳动人的自拍,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不是子钰姐吗?” 于点更震撼了:“姜儿你也知道啊!” 不对……等等。 郁子升,子升,子钰,郁子钰…… 于点:“……所以子钰姐的另一个弟弟是你吗?” 郁子升难言地点了点头,一时失语,还是无法从堂姐被评价“可爱”的冲击中走出来。 难怪旅游回来他收到的礼物全是护身符,郁子钰和东东的学业有成,于点的平安顺遂。 他还以为他们从哪个连锁的批发市场买来的呢。 于点怒了:“那是我们从庙里求来的!排了一上午的队,每人最多求五个!!” 他给爸爸妈妈哥哥奶奶一人求了一个,最后剩下一个,他忘了自己,却想起郁子升。 姜翟好像发现了什么:“嗯?什么护身符?” “……”于点转移话题:“郁子升真不是个东西。” 姜翟:“等会儿,什么护……” 郁子升颔首赞同:“嗯,我真不是个东西。” 姜翟:“……” 他看了这两人几眼,想明白什么,好笑地侧过头轻笑一声,摇摇头。 “难怪我看我表哥钱包里夹着道平安符呢,我还以为我二姨去傍近山求的,回来强迫你带在身边。” 但原来是他小同桌求的啊。 于点眨了眨眼,似是没想到自己那道平安符的归宿竟然真的是郁子升的身边,想说话,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干巴巴道:“那子钰姐给你的那个呢?” 学业有成,看着就辣眼睛。 郁子升想随手乱扔,但晚上临睡着前,还是迷瞪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灯勉强在桌角找到,原封不动放回御守袋,拉开抽屉放到了他一般不会涉足但足够显眼宽敞的地方。 “丢了。”他说。 肯定没丢。 于点偷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之前问他平安符,他还说找不到了呢。 郁子升给小孩夹了一筷子菜到饭盒里:“赶紧吃,一会凉了。” 姜翟已经吃完了,他收拾好自己那份垃圾,起身准备撤退:“我要给绻绻打电话去了,你们慢慢处。” 处、处什么处啊。会不会用动词。 郁子升一句“快滚”,姜翟已经摆着手消失在了门口。 偌大的课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桌残羹,还有堆得乱七八糟的桌椅画架。 于点鼓着嘴巴玩“气球漏气”,听到郁子升问他:“吃饱了吗?” 于点点了点头,心里有点遗憾他们今天的独处大约要画上句号了。 “那再坐会儿吧,懒得收拾。”郁子升却说。 于点眨了眨眼,再次点点头,心跳砰砰蹦,但郁子升的坐一会儿,还就真的只是大爷一样翘着腿,简简单单地坐一会儿。 这人不是应该来克我的吗,怎么半途而废啊。 半途而废!等于妇女拐卖!嗯……等于拐卖儿童也可以! 子钰姐姐的警句就在耳边回响,于点坐在男生对面,两只手掌压在椅面上撑着,目光游离。 “困吗?”郁子升又问他。 于点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困了吗,子升哥?” 一点也不困的郁子升点点头,说:“趴着睡会儿?这里安静。” 楼上有学音乐的在弹钢琴,助眠效果上佳,于点“嗯”了一声,跟着郁子升收拾起餐具。 “那我们先去把饭盒洗了吧,回来再睡。” “不用,”郁子升食指敲了下他的额头,“我去就行,你睡会儿吧,我一会儿过来。” 他的眼神过于沉静,几乎到了温柔的地步。 本来还想再和他多相处一会儿的于点被盯得心脏快蹦出来,只能强压下慌张点头眨眼,被揉了揉脑袋,一个人留在了课室里。 -- 第109页 还好他不会喜欢自己,要不然雨点岂不是会被他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 还好,郁子升本人还真的没有要玩弄他的念头。 艺术生们洗颜料盒的水池被用来冲饭盒,郁子升单手揣兜看着小碟在水龙头下被冲刷,长睫垂落,也不知想到些什么。 回去的时候,小孩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从很久之前就觉得,于点的睡颜看起来像个纯洁无瑕的小天使。 所以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呢? 大概就是,偶然梦见他这样睡在身边,而梦中的郁子升却比眼下的自己胆大包天。 男孩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睛,安静天真地看向自己,他便毫无犹豫,闭眼俯身吻了上去。 终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中一枕黄粱,如露亦如电。 第45章 谁欺负你了 # 新学期,新气象,三班转来新同学。 开学时从理科班转来五六个人,差不多和原来总人数持平,而在开学后第一次月考之前,三班又转来了一个另外女孩子,从外校来的,名叫莫妮卡。 纯种中国人,和隔壁班的张凯文一样。 她在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班里面友好地响起一阵笑声。 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眨了眨眼,声线甜美道:“我是从明礼转来的,成绩只算中上,来了信雅可能变成中下了,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明礼信雅,听起来像一对兄弟学校,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信雅中学马上就要迎来九十周年校庆了,但明礼才刚刚成立十年不到,是座资本砸出来的贵族中学,全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送进去为出国做打算的。 嗯,就是于点和姜翟以前的母校。 女生自我介绍的时候,于点一直低着头玩笔,看起来对曾经的校友一点兴趣也没有。 “莫同学的入学考试成绩不错,英语尤其厉害,大家可以和她一起多多交流。” 章苘站在讲台上翻开了政治课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吧,莫妮卡,你愿意暂时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吗?” 靠窗空了两个位置,唐渺淼的同桌去画画了,小林子上课话太多,章老师罚了他半个月自己对窗说话。 莫妮卡的视线从他们那里转了一下就挪开了,她将目光定定地投向自己一进门就关注到的那个角落,甜甜地勾起唇角。 “我想和他做同桌!” 全班同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聚焦处的于点抬起头,脸色煞白。 郁子升眯着眼睛踹了一脚桌子,大家立刻把头扭回去了。 想都别想。 男生冷漠得只差把这四个大字写在脸上,章苘面不改色地笑道:“那个位置对你的身高来说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你还是坐在林航的身边吧。林航?” 小林子挺直胸板:“到!” 章苘笑眯眯地看向莫妮卡,温柔但不容置疑。 习惯了自己说一无二的女孩嘟了嘟嘴巴,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抱着自己的粉色格纹书包走了过去。 在路过前排唐渺淼的时候,她顿了一下步子,而那五官明艳的女孩却笑了笑主动开口:“我有同桌。” 莫妮卡不开心地把书包放到桌面上,坐到了瘦小但眼睛很大的男生身边。 章老师开始讲主观能动性了,于点机械地翻开书页,感觉自己现在只有主观被动性。 郁子升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打破课堂纪律。 # 上学的时候,学生们最喜欢的职务应该是查操的值周同学。 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做操,在操场上的各个班级队列之间穿梭,装严肃地敲着同学们的课桌,忍笑警告他:“睁眼做眼保健操扣班级两分。” 仿佛只要胳膊上别了“值周”的红袖套,就立刻可以趾高气昂——更不论说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的感觉。 就算人缘没那么好,只要隔壁班有自己心仪的对象,那伴着男女声的做操音乐也仿佛是在我的心头播放。 老师们都最喜欢三班那位“校霸”当值周同学的时候,毕竟只要他揣着裤兜出现在门口举起打分表,这个班里无论有多少人和他说过话,所有人都会立刻停止交头接耳安静如鸡,动作姿势标准地可以给每人拍一套眼保健操示例范图。 不过这礼拜这个抢手位置被周舟磨来了——他想去一班看他老婆。 郁子升本来就不爱干这活,有那闲工夫还不如闭上眼睛捏着穴位睡觉呢,周舟一开口,他立刻把袖套扯下来丢到了他怀里。 体育委员兴高采烈地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出门了,可惜他今天运气不佳,到达的前两分钟从一班走出来了另一对值周同学,女生就是顾子。 有缘无分啊,有缘无分。 莫妮卡点了点唐渺淼的肩膀:“你是班长吗?” 女生转过身看她,点了点头。 小萝莉笑起来颊上两颗酒窝,蜜一样甜得浑然天成:“我想去下洗手间,请个假。” 唐渺淼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但女生已经站了起来,回头和后排的男生对视了一眼,笑得更加像一朵小桃花,几乎是哼着歌走了。 于点沉默了一会儿,也在眼保健操的音乐前奏中站了起来。 郁子升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 第110页 “干什么去,要查操了。” 于点咬着嘴唇不看他:“上厕所。” 郁子升微微颔首:“我和你一起。” 于点蹙了下眉,转头与他对视:“我要去五楼的洗手间,看风景。” 你怎么不说自己去看鸟。 郁子升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把手松开了。 “去吧,”他轻声补充,“有人检查,早点回来。” 于点垂着眼皮“嗯”了一声,去唐渺淼那里请了个假,也走了。 大小姐对他点了点头,看着人走了才有些意外地回头和郁子升对视一眼,谁都不清楚什么情况。 一班的值周同学来了,顾子在门口看见何旦的身旁是空座位,有些遗憾地眨了眨眼,而和汪皓霖石头剪刀布后输了的姜翟懒洋洋从她身后走进来,晃到郁子升面前,戏谑地敲了敲他眼前的桌子。 “你同桌呢?人不全扣分啊。” 郁子升松开挤按睛明穴的手指,抬头看他,眉心还拧在一起。 姜翟的笑淡了些:“怎么了?” 何旦从前排转过头来,小声问道:“新来了一个怪怪的丫头……姜翟,你听过莫妮卡这个名字吗?从你和雨点儿母校转来的。” “……” 姜翟直起身来,嘴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正色道:“你说谁?” # “你以往爱我爱我不顾一切/将一生青春牺牲给我光辉/好多谢一天你改变了我/无言来奉献/柔情常令我个心有愧 Thanks thanks thanks thanks Monica……” 耳机里不加修饰的男声与live中满场的观众欢呼仿佛将人拉进多年前那场名为“热情”的演唱会,余光瞥到铁门被人推开,莫妮卡转过身来冲他招手,天然卷的公主头上别了一只草莓发卡,整个人都像一块新鲜的奶油蛋糕。 于点走到她面前两三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但莫妮卡解下一边耳机却不由自主地继续向他靠近:“Colin,我在听你喜欢的张国荣,他有一首歌就叫Mo……” 于点后退了一大步,幅度大得有些伤人。 莫妮卡的声音和动作都停了下来,她眨眨眼睛,听见于点硬邦邦道:“我不叫Colin。” 明礼中学最看重的课当然是英语,几乎每个同学入学后都会获得一个英文名。 姜翟不太喜欢这一套,只让大家叫他“Jiang”,于点就是他的跟屁虫,但是“Yu”和“Dian”在英文中都不好发音,他退而求其次,只在口语课和外教交流的时候才接受自己是“Colin”。 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莫妮卡樱桃小嘴动了动没说话,又听见于点问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女生扯起嘴边弧度,试着维持甜美:“我们以前是同学啊,Co……于点。我很想念你,你不想我吗?” 于点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 女生的嘴角再也牵不出僵硬的微笑了,她眼底溢出浓重的失落,垂着鬈曲睫毛道:“你还在怪我吗,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些人笑话于点、欺负于点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做过。 也没有帮过他。 就只是不忍心地侧开头。 但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欺凌呢。 她有些难以忍受地抬起头看向他,像是迫切地要为自己找到一个站得住脚的借口。 “可他们也没有对你真的做过什么!”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大家也只是为了Adrian打抱不平,而且也只是用了言语…… “我没有错,”于点冷淡地看着她,“你仍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转学。” “我想继续做你的朋友!”莫妮卡尖叫。 “你错了也好,没错也好,我想和以前一样,继续做你最好的朋友!” 于点摇了摇头,很平静:“你从来都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以前最好的朋友是姜翟,现在又多了何旦、周舟、唐渺淼、夏洛洛……他有很多好朋友,也有了喜欢的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孤独。 莫妮卡漂亮的眼眶盈出泪水,她哽咽道:“我为了转学到这里,在家绝食了三天。” 她想见到Colin,和他重新做同桌、朋友,放学一起去甜品店,大人们举办宴会,Colin就偷偷带她去他妈妈的花房…… 于点:“那你愿意和我道歉吗?” 莫妮卡抹着眼泪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于点扯了扯嘴角,又向后退了一步。 “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也没有回到一个世界的道理。” 他步步倒退,像是要彻底走出她的世界。 莫妮卡慌张地开口挽留:“我愿意!我愿意!而且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世界的人啊,你和这里的人才不是……” “莫妮卡。”于点高声叫住了她。 女生痴痴地望着他,听见他微微柔软下来但字字冰冷的语句。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非要转学,但是你不适合这里,待久了肯定会非常后悔。你的父母应该教过你什么叫做止损,你最好还是尽快准备转学回去吧。就算你非要留在这里,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发誓。” 莫妮卡脸色惨白,嘴边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但于点已经走到门边握住了把手。 -- 第111页 他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讥诮地翘了起来。 “Adrian的本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莫妮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点向她微微扬起下巴,高傲得终于有了一点小公子的姿态。 “他最讨厌的就是你们叫他Adrian,但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这就是他是个王八蛋的证据。” 于点拉开门,把目光震惊的女孩子彻底甩到了身后。 像是要同时甩掉过往黏稠阴湿的所有回忆。 最令莫妮卡震撼的大约还是于点的那句“王八蛋”。 从前,哪怕在他再也无法忍受冲上去和人厮打在一起的时候,于点也从来都是沉默地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 也许是知道他说了也没人愿意听,而他连骂人发泄的话都不会讲。 但现在却好像很顺嘴的样子似的。 学生们都下楼做操了,教学楼里空荡起来。 于点背着双手低头跳着楼梯,在心里为自己学会的脏话计数。 靠、妈的、八婆、王八蛋、不是东西。 前两个是从姜翟那里学来的,升上高中后他又陆续扩充了语言包。 像莫妮卡说的一样,信中的同学们说话聊天时,无论是腔调眼神,还是平时的口癖断句,和他在从前所处的环境里听到的都完全不一样。 但于点在这里过得很开心,也很适应。 他甚至有点偷偷埋怨于祁云——又没有打算一定要送他出国,干嘛非要和别人一样送他去明礼。 从前姜翟在的时候他还算开心,但发小转学以后,于点差点就永远不会交朋友了。 虽然这些他们都不知道。 他心不在焉地跳下最后一节楼梯,向前迈了一步,忽然撞进一个胸膛。 心跳陡然一惊,但那人却已经抬手按上他的后脑,很珍惜很珍惜似的揉了揉。 “谁欺负你了?” 郁子升轻声问道。 泪水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了,但于点咬住嘴唇,好坚强好坚强地忍了回去。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郁子升松开拽着自己衣角的小男孩,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他。 “嗯?告诉我。” 于点看着他,眼泪忽然落满脸颊。 他看不清了。 记忆最后,是那高个的少年叹息一声,帮他挡着刺眼日光,又拉他走出身后阴影。 郁子升抱住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沙哑地安慰他:“我会陪着你。” 无论你知道我的心思后愿不愿意,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第46章 小狗勾乖乖 # 傍晚的时候,于点坐在儿童公园的长椅上,等待郁子升给他买三色杯回来。 附近有个大象脑袋模样的石制滑梯,看起来很阔气,好像连大人也能上去滑一滑。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公园里基本没有人在,除了于点,只剩下一个不停地在滑梯上爬上爬去的小男孩。 也不知道是家里没人管,还是他玩得太疯了家长找不到,小男孩一脑门汗地再次从滑梯上滑下来之后,一口气冲到了一旁发呆的小哥哥面前。 “你来和我一起玩吧!” 于点眨了眨眼,婉拒道:“我不和你玩,我是大人啦。” 小朋友瞪大了乌溜溜的黑眼珠:“!?” 干嘛!不相信吗!我明年就十七岁了!十七岁过完就是十八岁! 于点底气不足地撒谎道:“我还有个小孩呢。” 也叫点点,头上扎个小辫,最爱吃有牛肉粒的狗粮。 小朋友狐疑地盯着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大喊道:“你在说谎!你眨眼睛了!” 孙悟空被定身了都眨眼睛呢! 于点还想继续辩驳,但余光瞥到另一道人影出现,他立刻语句含混地小声道:“不和你说了,孩子他爸来了。” 小朋友:“???” 于点回头看向郁子升,假装没有看见他脸上的似笑非笑,背着书包起身跑到对方面前,双手接过男生找了两条街才买到的冰淇淋。 香草草莓巧克力,他最喜欢巧克力。 郁子升只拿了一根木勺,于点第一铲子没戳下去,抬头问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子升哥?” 还知道第一口给他吃,乖的。 郁子升瞥了一眼,故意道:“巧克力。” 于点“哦”了一声,低头戳了一大勺,抬起手臂递到他嘴边,张大嘴:“啊——” 小朋友和他身后的小朋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郁子升笑了笑,低头把那一口冰淇淋全部含在了嘴里。 本来以为于点多多少少会有点不高兴呢,没想到他却好像很满足的模样,仿佛刚才一口解决掉一半巧克力色的不是郁子升,是他自己。 还好最近天气开始转凉,捏着冰淇淋跑过来也没有化掉多少。 郁子升含着嘴里透心凉心飞扬的甜腻冰糕,目不转睛地盯着于点连勺子都不换一个方向,原样舀了一口草莓味就塞进自己嘴里。 “……” 算了,谁让他喜欢上了一个小朋友,还没到有两性意识的年纪。 估计于点一辈子也想不到,暑假在海边,郁子升借口擦防晒霜赶他滚蛋,不是困了,而是因为郁狗当时想着小朋友光溜溜的样子,想石 更了哈。 -- 第112页 小男孩的家应该就在附近,远远传来他妈妈中气十足的“点点”呼唤。 于点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着那身着被汗浸湿的小背心飞快跑开的小只背影,新奇道:“我从来没有被这样叫过。” 丁鸢和于祁云一个比一个语气温吞,丛嘉温柔,脾气最暴躁的爷爷叫起“点点”也多半含着宠溺,于点从来没听过这样仿佛从丹田升起的“点——点!”。 真好玩。 郁子升捏了捏他的耳垂,自然道:“我妈倒是经常这么叫我。” 于点有些惊讶:“真的吗?我觉得阿姨可温柔了。” 郁子升扯了扯嘴角,在心里对戏子他妈本人竖了个大拇指。 “我小时候不爱下楼玩,她非把我赶下去和小孩一起踢皮球。饭点的时候当妈的都在窗边喊自己小孩的名字,她那时候还有点文静包袱,但耐不住好奇得很,也跟着喊我大名,蚊子哼哼似的,鬼都听不到。” 但佟绮烟就是个计划通。 那天傍晚,五岁的郁子升经历了人生中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的事情——他妈翻出一个大喇叭,在小区里抑扬顿挫喊了三遍:“郁子升,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于点笑得险些岔气,捂着肚皮在长椅上坐了下来:“阿姨太可爱了吧。” 郁子升挑了挑眉坐到他旁边:“凑活吧。晚上我爸下班回来被邻居们拉着说了一路,最后回到家,非常无奈地劝他老婆还是把喇叭收起来比较好。” 虽然免不了为失去这么一个不费嗓子又高效的工具感到遗憾,但从那天起,佟绮烟也算彻底放飞了自我,每天都和阿姨姐妹们一起在饭点从窗户探出脑袋,高喊儿子的名字让他赶紧滚回家吃饭。 后来搬去云城,周围邻居都说话慢声慢调的,虽然粤语说快了也像吵架,但佟绮烟为了不和人群脱节,最后还是放弃了这项她钟情的饭前运动。 于点眨眨眼道:“云城是什么样的,子升哥?我奶奶和家里的阿姨都是从那里来的,但她们都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于点去过很多地方,但却也机缘巧合地从来没去到过那座沿海城市。 他一直很好奇,是怎么样的水土,才可以养出丛嘉和曼曼姐两个好似完全不同但又在哪里非常契合的灵魂。 郁子升不以为意:“就那样吧,一年无四季,基本只有夏冬,但天气变冷之前会经历无数次入冬失败。潮热,讲粤语,老城很老,新城很新,江边的岸线和燕城有些像。” 于点更好奇了:“那你会讲粤语吗?我会一点点。” 郁子升侧头看他,眼底划过笑意:“不会讲,能听懂,你说说你会的,我听听标不标准。” 怎么还带现场考试的呀。 于点清了清嗓子,非常熟练地念了句顺口溜:“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自己嘅国歌。” 像只咯咯哒的小鸡崽。 郁子升笑出声来,侧过脸,于点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得见的肩膀却一直在抖。 小朋友不爽地把剩下的冰淇淋打扫干净,刮到只剩一个底的时候才听到郁子升含着笑意肯定:“很标准。” 废话,这可是曼曼姐教他的。 于点对郁子升在南方念小学的经历很感兴趣,但又怕他嫌自己问题多,没吭声,不过身边坐着的人却好像会读心术,主动开口。 “那边的同学和老师讲话腔调和北方人大不同,小学六年加半年初一,我一直都被所有人叫做‘子升’。” 还有绮烟和阿昆。 ——真吓人。刚到云城的郁家全家想。 但日子过久倒也习惯了,再次回到燕城,被人连名带姓地呼唤,他们还适应了好一阵,总感觉自己是不是把人惹生气了。 于点把冰淇淋盒丢到垃圾桶,跑回来问他:“那你在云城交到好朋友了吗?有没有早恋过啊?” 第二个问题纯粹八卦多余,就他少男心砰砰才耐不住要问。 郁子升拍了下他的脑门:“我没早恋过,你也甭想。” 好吧好吧。 于点笑着揉了揉被他拍过的地方,继续纠缠:“那好朋友呢?有没有还在联系的好朋友?” 何旦说过郁子升初中的时候很受男生追捧女生欢迎,但好像从来没提过,他有没有什么好朋友。 但小学应该还是有的吧,听说郁子升转学以后,以前的同学还把他曾经的同学录寄到了他们学校呢。 “有一个吧,”郁子升说,“后来得脑癌,不在了。” “……”于点眨眨眼,转头看向他:“对不起,我不是……” 郁子升勾起唇角,又捏了下他的脸蛋:“天天说对不起,这么有礼貌。” 于点手足无措地摇了摇头,郁子升没再继续逗他,松开手,语气很平和,仿佛已经释然很久。 “本来只是看不清东西。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说,等到期中考试完就去配一副新眼镜。后来,他在考场上晕倒了。” 住院就诊断出脑癌晚期,肿瘤压迫视神经,恶化的速度连飞机都追不上。 男生被连夜送到首都医院,都没撑到专家会诊,人就没了。 没成年的小孩子入不了墓地,他被一把火烧了之后,被家长哭着洒到了和燕城汶江很像又不一样的那条江里。 挺不环保的,但在那人自己写的同学录里,“希望离世的方式”就是随风而逝。 -- 第113页 后来,男生曾经收到过的同学录被父母按照遗愿,原样送回给了他的同学们。 郁子升收到的那张被自己写满“鞋”的同学录的背面,除了自己狗爬一样的“万事如意”寄语,还有好友用繁体字写的一句“心想事成”。 “他和何旦长得有点像。”郁子升说。 身量清瘦,皮肤白,爱笑,娃娃脸,戴一副眼镜。 因为这个,郁子升从在中考考场上第一眼正式见到何旦的时候开始,对他就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包容。 于点意外地眨了眨眼,想起之前郁子升看向何旦的诸般眼神,忽然觉得…… “瞎想什么呢,”郁子升打断他的思路,“就最开始觉得像,军训还没结束就没感觉了。” 那个最后一通电话还笑着和他说放假会来燕城玩的人,讲起话来是南方口音,没有何旦嘴那么欠。 于点唏嘘地点了点头,看着漫天晚霞,晃了晃伸出去的两条小细腿,语调飘忽。 “我初中的时候也交了个好朋友。”他说。 “明礼的学生们都喜欢用英文名互称,大家叫他Adrian,但他告诉我,他其实非常讨厌被这么称呼。” 当只有他和于点两个人的时候,男生会让小朋友叫他的中文名,洛伦佐。 于点:? 你这个名字好像更不对劲。 漂亮的男生勾起唇角,弹他的额头:骗你的。我是陆间,山间的间。 姜翟转学以后,那是于点除了莫妮卡以外,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不是朋友了。” 甚至都快变成仇人了。 于点笑着垂下眼皮:“我们发生了误会,在没有解决的时候被别人知道了。陆间不是我们这样的二世祖,他拿的是全额奖学金,虽然出身一般,但是所有人都爱他。” 所以当于点和他对立的时候,所有人也都站在他身后。 包括一直不愿意承认这点的莫妮卡。 “不过他们也没有把我怎么样,”于点抬起头和郁子升对视,狗狗眼仍然是亮晶晶的,“我和他们最厉害的人打了一架,没人敢把事情惹大,到现在都没有大人知道呢。” 虽然时常也会听到一些不入耳的声音,但只要于点不理睬,不放在心上,谁也伤害不了他。 而一直到初三毕业,于点都再也没有和陆间说过一句话。 再后来,毕业的那个假期,他和姜翟出去压马路,路上碰见曾经的同学,几人擦肩的时候,对方讥笑着说出了一句过往的称呼。 第一次听到的姜翟脸色顿时冷得吓人,在控制不住一拳把那人砸翻在地之后,还准备去把陆间家给砸了。 太猛了,他发小。 于点匆匆忙忙牵着姜绻把人拦住,那天都没被放回到家里。 直到最后原原本本说出一切,姜翟才把埋进手臂的脑袋抬起来,坐在黑暗中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因为你过得比我更辛苦呀,笨蛋。 这些他今天没有告诉郁子升,相信姜翟也没有和他表哥说过。 于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讲给子升哥听的,但暂时他还有点胆小。 而他喜欢的这个人一如既往地没有追问他和陆间的误会到底是什么,只是抚了抚小朋友的额角,似是戏谑道:“你还会打架啊?” 于点对他皱了皱鼻子:“我很厉害的。” 打不过就咬人嘛,第二天那人都请假了,听说是去打狂犬疫苗。傻帽。 郁子升笑了笑,又好像叹了口气。 “不要让我和姜翟一样。”他说。 什么一样? 于点看着他,本想问出口的句子却好像在郁子升今天温柔过度的眼神中获得了无声的答案。 不要让我和姜翟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你自己从泥潭中爬了出来,我才从别人口中知道曾经有多少人把你推了下去。 于点的喉结滚了滚,某句话几乎要呼之欲出,但最后他还是迟疑地咽了回去,点点头,认真地答应郁子升。 “那你要好好保护我啊,子升哥哥。” # 在家门外叫了别人哥哥,还被哥哥送回了家,于点慢慢吞吞地回到家中,等在客厅里的却是许久未见的于琛。 于点站在玄关处愣着看向自己的亲哥,直到于琛一局游戏打完,他还跟个小雕塑一样立在原地。 抬头就看见小孩这副傻样,坏脾气的男人有些烦躁地抬起眉毛:“怎么这么晚?” 丁鸢和阿姨都不在家,于祁云公司加班,打电话叫他回来带弟弟吃饭,于琛的“不”字还没说出口,他那讨厌的爸爸已经把电话挂断。 还欠着他钱呢。一般欠债的都是大爷,但放在他们家,这条世俗道理却行不通。 ——毕竟连上王燕茴的医疗费实在欠太多了,要是于祁云放的是高利贷,杀了于琛这辈子他也还不起。 可今晚他来了之后,披着外套打了五局游戏,这倒霉孩子才刚进家门。 男人把手机揣到兜里,起身走到玄关,开始换鞋:“书包放下,出去吃日料,你没有选择权。” 于点听话地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放在玄关柜上,乖乖巧巧立在一边,就等着于琛系好帆布鞋带,领他出门。 “……” 于琛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表情莫名其妙的于点,忽然啧了一声,问道:“谁欺负你了?” -- 第114页 “……”这回轮到于点哑巴了。 于琛的语气不耐:“学校里的,同班同学?你怎么这么没……” 于点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用”字哑火到了嗓子眼,于琛怔愣在原地,一时失语。 手臂抬起又放下,他忽然感觉没用的其实是他自己。 于琛抓住于点的校服想把他从自己怀里扯出来,偏偏这小黏人精粘在他身上了一样扒不下来,扯得痛了还有哭腔。 靠。 于琛一脸无语地侧过头,不自在地抬起手,僵硬地拍了下于点的脑袋。 “差不多得了啊,多大了都。” 于点真的哭了:“你都没抱过我!” 于琛受不了道:“上次在医院抱你的是你爸吗!” 于点的脑袋在他怀里狠狠蹭了蹭,哭着控诉道:“你没有搂我!” 于琛快疯了,破罐破摔双手环抱住这疯孩子,几乎恶狠狠地呼啦了几下他的后背:“有本事你就一直这么挂着,到店里你也别撒手。” 于点点了点头,病蔫蔫地吸着鼻音:“有本事的。” 于琛:“……” 这孩子今年是该十六岁吗? 不会是他记错了,其实才六岁吧。 ……还是真被人欺负了啊。 于琛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没管过你,你的事也不用和我说,但家里大人不是长着光陪你玩的。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家说。” 好歹是于家的小少爷,被欺负成这么个惨样,说出去真的很丢人。 于点吸了吸鼻子,从于琛怀里探出头来,露出一双红红的小狗眼睛。 “可是你都从来不说。”他小声道。 “……”于琛默了默,抬手拨了下他的脑门,“我们是一样的情况吗?” 怎么不是了。 于点噘了噘嘴,双手仍然挂在于琛腰间。 他从来没有和哥哥这样亲密过。 或许血浓于水是真的神话,哪怕他俩从小就不对付,甚至于琛曾经讨厌他讨厌到希望根本没有这个弟弟,但当他们都长大以后,还是可以突然地拥抱在一起,没有理由地和好。 点点一直都很喜欢他的狗哥哥的。 “我妈妈最近重新回去演话剧了。”于点说。 于琛冷冰冰的:“哦,恭喜。” 于点不在意地续道:“你妈妈这次复健后,没有问题差不多也可以自理了。她是不是想出国回到她结婚的地方?” 秘鲁,王燕茴小时候就想去那里做生物学家。 于琛的语气更冷:“是又怎么样?” 于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人拉下来与自己平视。 小小的羔羊,只要给他一点希望,就有胆子向孤狼发出温存邀请。 于点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年轻的男人。 “我们的妈妈都‘不要’我们啦,爸爸也没什么用,所以哥哥可不可以经常回家,看看我呢?” 明明除了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唇形,他和自己长得哪里都不像。 但却偏偏好像有什么很大的能量忽然间钻进了于琛的体内,握住他的心脏,狠狠捏了一把。 你其实一直都想摸摸他的头吧。 女孩子的笑语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可不可以呢?”于点又问了一遍。 真是……见鬼。 于琛叹了口气,抬手抚上小孩的脑袋,轻轻搓了搓他软软的发丝。 “好。” 他假装不耐烦的语气,在小狗瞬间亮晶晶的眼神中,化成了一滩很浅的笑意。 把孩子抢走找于祁云要赎金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拿着那笔钱转头再还给他爸呢? 那样他就不欠钱了。 可以吗? 可以的吧。 可以的。 第47章 千金百分百 # 十月之前,信雅中学九十周年校庆将至,虽然校庆之前先是月考,但也还是按捺不住大家参加节目活动的排演激情。 就连步入高三的学生们也有不少偷偷报了节目,老师们在校长的默许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默默祈祷他们的节目在海选就被淘汰,一边又不忍心,想着高一高二的小鬼们都少点热情,能给他们的师兄师姐在高中校园里留下最后一个挥洒青春的机会。 开学第三周,刚转来不到一个星期的莫妮卡又转回她原来的明礼去了。 她走之前的那一天,省上很有名的一个绘画竞赛出了名次,初出茅庐的夏洛洛非常争气,在几千人的队列中拿到了第三名的铜奖。 伴着教导主任的通报表扬走进班级,迎接女孩子的是讲台上“恭喜夏洛洛!牛逼!”的黑板字,以及高二三班全体同学的欢呼掌声与口哨。 声音非常大,连隔壁班的同学都听见笑了起来。 夏洛洛惊讶地睁大眼睛,弯着唇角对大家和章苘老师鞠了一躬,走回自己的座位,听见唐渺淼笑着说:“同桌,就算当了艺术家也别放弃政史地啊,你今天这节课要是不来,章老师写的黑板字就没用了。” 那字是章老师写的啊。 夏洛洛笑得眼睛都弯了,意识到身后有两束非常有能量的目光,她转过头,有些意外地发现小林子身边多了一个自己没有见过的女孩子。 “她叫莫妮卡。”男生主动介绍同桌,同桌却丝毫不理会他。 -- 第115页 “你就是夏洛洛?” 女生的语气非常古怪,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酸。 夏洛洛点头:“我是。” 莫妮卡忽然要炸了,但还是压着怒气小声质问:“就是因为你,Colin才不跟我走?” Colin是谁啊。 夏洛洛眨了眨眼,听见小林子继续画外音解释:“Colin就是雨点儿,他俩以前初中同学。” 夏洛洛更困惑了,但她那张纯洁无瑕的脸蛋在女生眼中却似乎天生就是一张苏妲己的画皮,莫妮卡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即将再一次发出灵魂质问的时候,唐渺淼先在下课铃声中回过头来。 “莫公主,别问了,就是她没错。你别看夏洛洛头发短,但她见识长,我们雨点儿,哦,就是你的Colin,被她迷得呀……上气不接下气。” 这什么破比喻啊! 莫妮卡都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夏洛洛好笑地看了唐渺淼一眼,视线回转到教室后排疯狂冲她眨眼睛的何旦与周舟,冷漠的郁子升,还有低着头的于点。 她笑了一下,勾起唇角,无师自通地以绿茶小姐的口吻回答唐渺淼:“你不要这么说,我和雨点只是好朋友。” 原本还有几句更狠的没出口呢,但“好朋友”三个字一落下来,那眉眼生动的小萝莉便突然失了目光神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并不理会她的于点,又落寞地转了回来。 她相信他们永远不会回到过去了。 夏洛洛和唐渺淼两个坏姐姐对看一眼,摇了摇头,谁也没再继续刺激她。 第二天,莫妮卡就没再来过信中了。 她来时张扬,脸上几乎写着“为了雨点”,就算她长得可爱,但大家也还是更愿意向着自家的小雨点儿,明里暗里的,虽然依旧还是笑脸相迎,但每个人都不是很愿意接近这个性格让人有点受不了的真·大小姐。 这么一对比,我们家的大小姐也真是一位稀世难得的可爱大小姐啊。 莫妮卡走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只是于点第二天来到学校,在桌斗里摸到了一张纸条。 对不起。 在她终于体会到当年在明礼的时候,于点千分之一的痛苦之后,她学会了道歉。 不过他已经不需要了。 于点看了一会儿女孩子熟悉的圆圆字体,把它折起来,夹进了化学书氧化还原反应的那一章。 ——就算是为了混毕业证的九门统考,于点此生也不会再翻开那几页了。 太难了。 # 那个周末,夏洛洛拿竞赛的奖金请大家吃了一顿烤肉。 上次她过生日的时候还只邀请了于点和何旦,这次却多出了一大群人,受没受邀请的全来了。 于点站在门口特别紧张夏洛洛的钱包:“你们过来干什么!又不是我们班的!” 姜翟和汪皓霖挑了挑眉,两个人一起夹住他的胳膊,把人叉了进去。 于点在空中踹了几下腿,让人拿他没办法,很快放了下来。 汪皓霖惹不起他,先跑过去坐到唐渺淼身边了。 姜翟揽住于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一带,垂下头,低着嗓音问他:“你不爱我了吗?” 于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绻绻呢?一个人在家吗?” 姜翟摇了摇头:“陈奕然屋里呢。” 于点:“……” 他以一种非常非常难言的表情看向姜翟,看得人好笑又好气,揉揉他的脑袋。 “干什么!夏洛洛也邀请了陈老师,但他怕你们尴尬不愿意来,就让我过来凑热闹,他看孩子。” 邻居嘛,互帮互助。 好像也说得通。 于点忽略掉姜翟语句中奇怪的亲昵感,忽然发现了华点:“你为什么直接叫陈老师陈奕然!” 姜翟默了默:“顺嘴了。” 顺嘴,为什么顺嘴,你平时就这么叫他的吗…… 姜翟一把把十万个为什么推到了路过的郁子升怀里:“管管你家孩子。” 于点:“?” 郁子升:“好。” 于点:“??” 他扭过头去,郁子升却仍旧那副懒怠表情,丁点儿端倪也瞧不出。 今天临出门的时候,佟绮烟稀奇得都从书房里跑了出来,站在玄关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穿鞋。 “你什么时候对集体活动这么积极了啊?” 小时候和小孩们踢皮球是被她推到门外硬赶的,小学只交了一个朋友,初中更惨,零蛋,完全一个社交障碍白痴。 但自打进了信中,郁子升好像一次班级聚会也没落下过。 这人以前不是最烦这种事,觉得还不如在家睡大觉吗? 郁子升绑好鞋带站了起来,嘴边笑容很假:“妈妈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家里陪你。” 佟绮烟立刻一身鸡皮疙瘩地跑回去了。 烤肉讲究气氛,二十个人拼桌面对面坐在一起,擅长照顾人的主动站起来刷油翻面分肉一条龙,造福坐在周围嗷嗷待哺的几张嘴。 于点坐在擅长照顾人的郁子升和姜翟身边,嘴就没停下来过,看得坐在对面的小林子狂咽口水,泪眼婆娑:“哥哥们,我也饿了。” 姜翟笑了一声,给他分了块大的。 莫妮卡转回明礼,最难过的应该就是小林子了。 别的没什么,但好不容易除了窗户之外多了一个同桌,虽然上下课聊天对方都不接茬,但好歹身边多了点人气。 -- 第116页 他明明是个话痨宝葫芦,章老师非让他把嘴锯掉,太不人道了吧! 夏洛洛笑着看向他:“那我平时不在班里的时候,你就坐在我的位置上吧。” 小林子眼前一亮,很快又怂了:“算了算了,我和大小姐说一句话,她能用自动铅芯削死我。” 唐渺淼坐在附近翻了个白眼,还没接话,忽然听见对面的女生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路梓薇,被肉烫着舌头了?” 被调侃的女生表情复杂地抬起头,抿着嘴巴,手中的手机举了又举,脸上游移不定。 也不用她再多纠结,因为很快手机放在桌角的大家都被同时推送了一条本市新闻。 “高中艺术竞赛铜奖得主‘天才少女’被曝抄袭,被害者哭诉:‘她偷了我的人生’。” 烤肉架上还在滋滋冒着热气与香味,但店里的这个热闹角落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板好奇地探头看了看这一桌二十来个沉默不语的高中生,疑惑猜想他们是又在玩什么自己弄不懂的聚会游戏。 夏洛洛点开推送,如玉指腹滑动屏幕,浏览到“她一个没有爸爸的人,怎么可能画得出父爱”,手腕狠狠颤了一下。 “操。” 不止她一个人看到这里了。 大家皱着眉在手机与夏洛洛的脸色之间来回飘移,铃声响起打破沉默,夏洛洛接通电话,听到了母亲慌张的哭诉。 “洛洛,你现在在哪里啊?好多记者来了妈妈的单位,你别害怕,暂时先去同学家,别回家,等妈妈电话啊。” 怎么,总是这样呢。 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夏洛洛抬起头看向烤肉店里没有装饰的工业风吊顶,淡淡道:“我不怕,妈妈。你也别怕。” # 夏洛洛不是燕城人,她出生在临城,那个顾子化名“白雪”时伪装的所在地,一座从四月份就开始大雪纷飞的北方城市。 听说那里的姑娘都长得个高,水灵,仿佛森林与雪原中的天工造物。 男人也好看,身高似白杨青松,大眼睛,在外是大王,在家怕老婆。 夏洛洛的爸爸妈妈都是这样的,生下来一个她,也的确很美。 他们家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爸爸妈妈都是工厂里的普通工人,只不过一个是“厂草”,一个是“厂花”。 但就算粗茶淡饭过得平凡,夏洛洛也仍然觉得自己家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过年,从外地做生意回来的舅舅再三向她并不怎么擅长喝酒的爸爸使劲劝酒,最后,把她爸爸喝死了。 真是荒唐啊。 她山一样的爸爸,死于这种荒唐的理由。 就连本地的记者也风闻消息,一个个如粘在身上甩不掉的苍蝇,把麦克风堵在他妈妈的车间门口,她的学校门口,她舅舅慌张逃离的火车站门口。 无数张嘴同时问他们,你们现在是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呢。 是害怕吧。 夏洛洛甚至没来得及伤心就被各路同情感慨的目光包围,她感到窒息,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她爸爸不在了,害怕没有人保护她了,但更害怕别人问起她爸爸。 夏洛洛和她妈妈离开临城,搬到了燕城。 她不熟悉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也不熟悉她,太好了。 妈妈跟着早早出来的好朋友一起去创业了,她在尽最大可能给夏洛洛比从前更好的人生,代价就是她没时间陪自己了。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夏洛洛开始正经地思念她的爸爸,想他曾经买回来画笔和她一起画全家福的样子。 在这样的思念中,她画出了一幅并不算完美的画,在上学期的时候,她拿去给了2号楼的陈老师看。 “瑕疵很多。”老师说。 夏洛洛垂下眼皮。 陈奕然笑着把她的画纸在窗前的光下展开:“但非常,非常动人。” 这样画爸爸的一幅画,现在被别人说是她在抄袭,证据是她没有爸爸。 人生真是个轮回。 坐在校长办公室里,对面是向记者曝光她的母子在慷慨陈词,彭建华连续数次抬起手掌都压不住对方的激昂。 章苘与陈奕然敲门进来,身后是夏洛洛的妈妈。 女孩子抬起头,清冷平静的眸光终于闪烁了一下。 夏洛洛对女人笑了笑。 别害怕啊,妈妈。 # 坐在班里如坐针毡,于点焦虑地抖着腿第三十七次看向门外,仍然没有看到那道纤细身影归来。 广播里也没有任何通报。 全班气氛都非常压抑,在章苘接了一个电话离开叫他们自习之后,这压抑升到了极致。 原来大小姐也有很多种。 丛嘉是温柔的,丁鸢是智慧的,唐渺淼是热烈的,夏洛洛是伤心的。 于点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沉默低头的同学们,忽然有一点没出息地想掉眼泪。 “哟,这么安静啊!天才少女凉了吧!” 班级外面有人路过高声嬉笑,门内不知谁一声“操”,郁子升已经踢开桌子,站起来从后门走了出去。 三班现如今男生比例少得可怜,但可怜的比例此刻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都要跟着郁子升一起出去堵人。 “吵什么吵!” 刘建义握着教鞭出现在后门,冷冷的眼神扫过三班男生们:“不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吗!都给我滚回去坐着!” -- 第117页 有女生忍不住开口:“刘老师……” “都回去!”刘建义的声音不容置疑。 郁子升站在门边,仰着脑袋目光冷淡地看了一会儿那两个正瑟缩着身体试图将存在感降低为零的垃圾,转过身,没有表情地回了座位。 “老师,那我们……” “你们是哪个班的?” 刘建义打断了那两个男生想要离开的请求。 “十、十四班。” 刘建义抬高声音:“十班还是十四班?” 男生臊得脸皮发烫,破罐破摔高喊:“十四班!” 声音很响亮,足够办公室里一直在装死的十四班老师走出来,笑着和刘建义告饶:“这俩臭小子就是嘴欠,上课时间瞎窜!赶紧给老师同学们道个歉,回去给我写三千字检查去!” 那俩男生眼睛里都盈出泪珠了,弯腰鞠躬再三道歉,刘建义却一点也不吃这一套,仍旧冷冷地看向那笑眼眯眯的男老师。 “李老师,事情还没有查清,我劝你回去也和你的学生们说清楚,以前信中也不是没出过这种事,别太早下结论,省得事后打脸。” 男老师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挂不住,但现在整层楼的走廊上都鸦雀无声,一个个全都竖着耳朵在听。 他心里恨这两个没出息给自己丢脸的狗崽子,一边笑着回刘建义,一边狠狠踹上男生的腿,扇着他们的脑袋把人往班里赶。 场面挺难看的,也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刘建义扫了一眼就收起教鞭走进三班教室,稳稳地坐到了讲台边。 “自习。”她掷地有声。 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学生们老实地低头看起书,这一次虽然心脏仍然在砰砰乱跳,但奇怪的,大家的心好像都变得渐渐平静下来。 大小姐有很多种。 也有刘老师这样,让他们又爱又怕,但爱得更深的。 第48章 穿你的新衣 # 夏洛洛“抄袭”的事情解决得很快。 信雅马上面临校庆,第一个本部与分部同时进行的周年庆,“天才少女”,省赛铜奖……太多标题挤在一起,媒体和教育界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看热闹。 这也算是好处,因为在从小道消息得知夏洛洛的妈妈是带着证据来到学校的时候,唐渺淼立刻作出决定搬着凳子走出教室,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行政楼,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坐了下来。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三班同学们立刻动作很快地同时抄起板凳站了起来。 本来以外她要去火拼呢,没想到是静坐示威,带板凳一是为了一路给别人看,二是为了让自己坐着舒服。 …… 不过管他呢。 大家一言不发地在走廊上众人默默让开的通道里穿行,一个个最后坐到唐渺淼的身边,无声,但传递着很大的力量。 从军训的时候就该看出来了,那个看不起十几个人试胆主张要干就百鬼夜行干票大的的大小姐,从来都是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 下节课就是语文,刘建义看着她的学生们一个个走出教室,仍然坐在座位上,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也说了一句——临下课铃响的时候,女人冷淡道:“一个个蠢得要命,明明占着理,差点也动手弄成不占理的。” 要不是这句话,连唐渺淼也许都还要犹豫一下的。 他们刘老师以前也是位烈焰玫瑰,大家都信了。 三班阵仗太大,连坐在教室里的人都好奇地扒到门边窗户上看,汪皓霖揪着一个高一同学问清楚缘由,一听是唐渺淼主导的,立刻热血上头,回班就抄起板凳也要紧随女友步伐。 但被姜翟捞住了。 “得了吧,你别瞎凑热闹,人家全班势如破竹,用不上你。” 汪皓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凳子,但谁都没注意到,那个总是沉默不语的第二名顾子同学,不知何时却已经连带自己的坐椅一起消失在了一班教室里。 校长办公室的大门关了很久。 状告夏洛洛抄袭的男生来自一个吃低保的家庭,爸爸出了工伤永远站不起来,母亲每天早出晚归辛勤打工,只为了支持他的美术梦想。 在伺候父亲吃喝拉撒的日子里,他绝望、痛苦,最后灵感迸发画出了那一幅画,但没想到,最后却被假期时同一个画室的女生抄袭,偷走了他的人生。 ——男生和记者说的版本。 画室是陈奕然的画室,夏洛洛假期去那里学画,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早已休学在家只为艺考的男生站在身后。 那对母子吃了新闻舆论的甜头,来信雅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依然是昂着头趾高气扬的,言谈举止高高在上,仿佛已经替法官将夏洛洛判了死刑。 彭建华安静地听了很久,最后在那女人不无轻蔑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推送中“她连爸爸都没有,怎么可能画得出父爱”的第三个字就语气无比严肃郑重地叫了停。 “这位女士,事实的真相不是你我光靠一张嘴冲记者说一说就能盖棺论定的,你不必再提夏洛洛是我的学生我在偏袒她这样的话了,我明确告诉你,我现在确实是在保护我的学生。 “在组委会判定出她是真的抄袭之前,夏洛洛在我这里依旧是清白的,而我和我们学校的所有老师,这一生筚路蓝缕,为的就是让我们的孩子站得更高,少一些面对这种无妄之灾的可能。” -- 第118页 他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连夏洛洛都听得怔了。 章苘垂着眼皮见怪不怪地站在旁边,陈奕然揣兜立在一侧,看着这位自己曾经上学时的教导主任,眼中闪过什么,最终还是微微勾起唇,轻松地看向窗外阳光。 夏洛洛的妈妈一直站在女儿身边,揽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 哪怕是在听到那句被彭校长及时叫停但完全想得出来是什么的侮辱时,她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坚强又温柔地用行动告诉夏洛洛:妈妈相信你。 校长话毕,那一直喋喋不休的女人脸色变得难看,想继续撒泼,但却被沉默许久的儿子拉了一把。 瘦削到眼底青黑的男生抬头看向彭建华:“你们在等什么?” 陈奕然微微颔首,主动回答:“赛事组委会的监察人员。我们有一份证据,等到他们来的时候,想当着大家所有人的面看一看。” 母子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证据,什么证据。 那画不是夏洛洛在家里完成的吗。她只在画室里起过一个草稿,被男生拍了下来,后来她拿给陈奕然看,他又去偷偷拍了一张,回家立刻复刻了一份。 当时其实没有想太多,因为他经常做这种事。 最开始只是为了“积累素材”。 但在新闻里看到夏洛洛得奖的时候,男生和疲惫归家的母亲商议了一夜,最终还是在第二天早上,颤着双手联系了本地记者。 一张水彩画,几个月,半年,也许还能看出完成时间的早晚。 但他与夏洛洛的画完成时间相隔仅仅不到一天,就算拿到实验室里检查男生也不会担心。 校长室的大门被敲响了。 章苘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把,在神情无奈的几位监察委员身后,无言地看到了走廊上坐着的,气势浩浩荡荡的,她的学生们。 所有人都看见了。 彭建华在心中叹了口气,也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男人和几位委员礼貌握过手,回头看向章苘:“门不用关了。” 大家都听着吧。 在男生和他妈妈如出一辙的铁青脸色下,夏洛洛的妈妈从手中握了一路的文件袋里取出一张年头已久、几乎已经泛黄的稚嫩画纸。 “这是她爸爸还在的时候,他们父女两个一起画过的草稿。” 清晨,父与女,花。很简单的画面,和夏洛洛与男生的构图一模一样。 那自进门开始便咄咄逼人的女人一下子失去力气坐在了地上。 但没有人再关注她了。 委员们按照固定流程对两幅原画、夏洛洛妈妈拿来的画一起拍照留档,公事公办道:“我们会拿回去重新做鉴定的,之前刘女士就给我们讲过这幅画的背景,也介绍了临城的知情者给我们。调查一直在同步进行,本周内结果就会见报,感谢各位的配合。” 刘女士——夏洛洛的妈妈走到老师和委员们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夏洛洛看着她,根本不知道妈妈原来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甚至她都不知道,一直以来并不支持她的妈妈原来一直藏着这幅画。 明明撑了那么久都没有哭,但现在真相大白尘埃落定,夏洛洛却忽然哭得溃不成堤了。 “夏洛洛!不要哭!” 门外有女生喊了一声,大家都跟着乱七八糟地喊了起来:“夏洛洛,别哭!” 几个老师都笑着摇头,委员中资历最老的那位走到她的面前,沉默地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在确认了无声传递过力量之后,便转身招呼着同事一起离开。 信雅中学今年的校庆,应该会办得很好很好了。 大人们在学生们起身让出的窄小通道里穿行,无奈地想。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很久没人搭理的身影。 男生的故事到“只为了支持他的美术梦想”这一句都全部是真的,世上的每个人谁不是在苦苦挣扎,但他千不该,万万不该,说着“偷了我人生”的谎言,去偷别人的人生。 “你说错了。” 夏洛洛在走出大门之前回头看他,目光宁静,最后说了一句。 “我的画里没有你说的痛苦和绝望,只有坦然,与简单的思念。” # 高二三班一战成名。 一个敢全班堵在校长办公室门口“逼宫”的班级,从老师到学生,确实都很有种。 而且他们还不知怎么把理科班第二名的那个女生都拐来了。 “去年招进来了一拨不得了的女孩子啊。” 所有人离开后,彭建华和留在办公室的陈奕然说。 也有男孩子,不过光芒竟然也都被那群女生盖住了。有确实比不上她们勇敢的,也有刻意敛华将舞台送给她们的。 “季玩暄,”彭建华提起一个名字,“你知道的吧,我记得你们是大学前后辈。” 陈奕然“嗯”了一声,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在事务所的时候也是。” 彭建华有些意外,回忆起那人眨巴着眼睛装傻的模样,也没忍住笑着摇了摇头。 “他上学的时候也遇到过这么一次,不过阵仗没这么大,是考试的时候被陷害抄袭。那次是孔老师,你以前的语文老师帮他澄清的。” 这件事他从来没听说过,陈奕然若有所思地听着校长追忆往事,明明知道不该想了,但还是情不自禁想听得更多些。 -- 第119页 但彭建华话锋一转,却突然问他:“你还要辞职吗?” 代替曾经的恩师在信中教了一年美术,陈奕然用自己的实力、天赋和人格魅力征服了所有人。 但他现在还只是特聘教师,没入正式编制,不然从刚才听说陈奕然在外面办画室,彭建华就能立刻扣他一大笔工资。 这小子当年成绩好得要命,高中毕业就出了国,毕业后做了建筑师,然后和他的后辈季玩暄一前一后回国,当了一年老师,不久前来到校长面前,说他想辞职,去外面转转。 不负责任。彭建华严肃地在心里批评他。 不过他眼睛里其实已经把这句话近乎直白地说出来了。 陈奕然被他盯得失笑,难得没再挂住自己的文雅面具,冲老师欠了欠身。 “那我在校外办画室的事……再商量商量?” 彭建华被他逗得严肃破功,没奈何地拍了一下学生特意垂下的脑门。 “办去吧办去吧,就学校这点工资,我是怕委屈了我们大建筑师啊。” 还好吧,也不算委屈。 陈奕然微笑着起身,脑中又出现了刚才门外的那一群稚嫩面孔。 甚至在某一刻余光被日色铺满的瞬间,他还想起了某个刚才并不在此处的高挑身影。 燕城很好。陈奕然想。 这里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家。 # 九月三十号,九十周年校庆当天,学校里非常热闹,因为他们所有人一起去到了市中心清崖区的本部,和信雅中学全体师生一起为母校庆生。 在荔台分校过久了,总以为本部是个又小又破的学校,但此言一出,立刻被本部同学代表唐渺淼揉着脑袋一顿好抽。 信雅本部也很大很大的,或许操场和教学楼没有荔台那边的敞阔,但是整个校园布局都是自上世纪沿袭下来的大气。 青砖红瓦,亭台楼阁,漂亮得像是从民国电影里走出来的。 “我们这儿确实拍了很多部民国片。”唐渺淼扬起下巴,随便说了几个取景的影片名字,立刻听得何旦和于点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愣一愣的。 唯一令大小姐有些许担忧的,是她从前用过的那座大礼堂,似乎承载不了两个校区的全体师生。 不过大人们永远想得周到,在荔台校区在建的时候,领导们就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况,同步在信雅本部荒废的南面,默默建了一座非常宽敞的大礼堂。 牛逼。有钱。校友们的捐款感动社会。 不过在校庆汇演开始之后,另一个问题很快就出现了——节目太多啦! 两个校区间隔太远,之前又都在忙着月考,大家只在荔台排练了几次,对于分部的同学们来说,这还是第一次正式登上表演舞台。 彭建华在荔台当了一年校长,一回到本部立刻找回自己几十年教导主任的感觉,在主持人邀请他上台讲话之后,还即兴来了一段清唱,只是他五音不全,大家听了半天才勉强听出来,好像是多年前有人唱过的那首《依然爱你》。 真要命啊。 后台,马上轮到表演的三班同学们正在慌慌张张到处乱窜。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互相检查着发型和衣着装束,唐渺淼和路梓薇试图往夏洛洛的短发上面别个卡子,被班花打太极一样闪躲,得逞不能。 周舟堵着大门不让门外的汪皓霖挤进来凑热闹,何旦在旁边搭着小林子的肩膀,两个公鸭嗓一唱一和地打趣男生,那场面,像是娘家人堵新郎。 于点紧张得要命,拉着郁子升的手在角落里深呼吸,没留神打了个嗝,吓得他脸色煞白,差点以为自己等下就要完蛋。 好在嗝只有一个,他抬起手平复心跳,一边念起姜翟以前教给他的演讲技巧:“台下的都是猪。” 不好意思,没有不尊重各位和猪的意思,但恕我直言,台下的都是猪。 男生在暗处笑他,于点不开心地想推开郁子升转身离开,但却被人牢牢攥住手腕,俯身贴在他的耳边,黑暗中嗓音沙哑低沉。 “别紧张,很帅了。” 于点眨了眨眼,压着再度澎湃的心跳小声问他:“有多帅?” 嗯……郁子升说:“比我都帅。” 太不要脸了。 于点装模作样地无语半晌,但很快,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混乱中心动地发现,他们自始至终都牵着手。 前台的主持人在报幕了。 大家飞快到舞台上站好队形,在幕布拉开、灯光落下的那一秒,通身白衣做公主骑士扮相的男生女生们高昂起头,用最中二的姿势,唱起万丈深渊,与身后光芒四射。 If all of the kings had their queens on the throne 倘若所有的国王都让皇后坐上宝座 We would pop champagne and raise a toas 我们将开香槟欢庆 To all of the queens who are fighting alone 向所有独立斗争的女皇们敬酒 Baby, you're not dancing on your own 亲爱的 你并非独自翩翩起舞 第49章 口味五分甜 # 十一小长假,丁鸢排演许久的舞台剧终于将在燕城大剧院正式登台。 于点走后门拿到了五张票,但这个数目送给谁好像都不大合适。 他想了想,最后给了姜翟三张,分别给姜翟、绻绻和陈老师。另外两张是他和郁子升。 -- 第120页 嗯,完美了。虽然不知道哪里怪怪的,但是完美了。 回到家,当于祈云问到他自己的票在哪里时,于点才恍然一惊:“爸爸你为什么不找你老婆要?” 因为我老婆让我找你要。 看出来于点压根没有给自己留票的念头,于祈云沉默地看了儿子一会儿,直到看得小孩别别扭扭不自在地转移视线,他才心情颇好地转身上楼,准备给老婆打电话告状。 丁鸢最近真的很烦这个告状精。 女人复出的第一场舞台剧名为《象牙塔日记》。 “象牙塔”,出自《圣经·雅歌》第七章 第四节中新郎对新娘的赞美。 “你的颈项如象牙塔,你的眼目像希实本巴特那拉并门旁的水池。” 法国十九世纪文艺批评家圣佩韦批评同时代消极浪漫主义诗人维尼时就用过法文中的这一个词,本意为忽视现实社会丑恶悲惨生活,而自隐于其理想美满之境地以从事创作。后比喻脱离现实生活的文艺家小天地。 上面这一大段话是于点在郁子升问他名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去网络上搜的原文。 “总之,”他补充,“看不看得懂都无所谓,反正我妈妈超漂亮。” 语气很迷弟,没有理智,就像那些因为男主长得帅就可以忽略剧情生硬高呼“我真的可以”的姐姐妹妹们一样。 于点给姜翟的三张票是连座的,在VIP区,自己和郁子升的两张票则在普通席位,但是位置也算不错,属于顶流开演唱会时卖980的那种等级。 “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郁子升问。 “你大可以让我们坐在1580,陈老师带着小妹坐在980。” 你说的是人话吗? 于点有些犹豫:“啊?让姜姜跟我们坐一块,不好吧?” 郁子升诧异道:“他问什么要和我们坐一块?” “你刚才不是……” 意识到他根本没有打算带上表弟的意思,于点好笑又好奇地问:“那我们坐那里,另一个位置给谁?” “就空着,”郁子升说,“我怕生,和别人隔一个座位。” 于点:“好的。你饿了吗?” 有点饿了。 两人在剧院前排了一分钟检票队伍,忽然转身向附近下沉广场内的茶餐厅走去。 正是假期,周围餐厅食客众多,门外排号的数字大到了让人两腿转筋。但郁子升就跟在于点身后,看着他熟练地走到人家的后厨,片刻后便拎了两只欧包和奶茶走出来。 “这家的脏脏包超好吃!”于点热情推荐。 郁子升:“可以带食物进去吗?” 于点摇了摇头,把欧包递到男生面前:“会影响别人,我们一路吃过去就好啦,等到队伍排到我们,刚刚好可以在门边丢垃圾。” 听起来经验十分充足的样子。 郁子升接过奶茶戳好吸管往于点嘴边喂了一口,语气平淡道:“你以前常来?” 两人往门外走,于点点了点头:“我小学的时候妈妈演出还算蛮多的,我和姜姜来看,习惯先来买面包吃。这家店的老板和我们很熟啦,我是VVVVIP!” 他得意地眨了眨眼,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脸。 老板今天给VVVVIP留的是本季新品与经典老款,后者脏脏包给了郁子升,蔓越莓加酸奶的尝试则交给自己。 郁子升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黑不溜秋的东西,又看了一眼小孩手里雾霾紫加白色夹心的,总感觉别人碗里的会更好吃些。 “给我咬一口。”他说。 于点超喜欢新款,一口也不想给别人,但讨要的是郁子升,他便一点犹豫也没有,单手握着比他手臂粗两倍的欧包递到郁子升面前,眼神布灵布灵。 郁子升微微启唇做出下口的姿势,直到余光瞥到小朋友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他才歪过头,淡淡笑着看他:“逗你的,自己吃吧。” 他一天不幼稚上七八回似乎血条就会被透支。 于点抿着嘴慈祥地看了一会儿这已经成年的熊孩子,又喝了一口奶味很重的饮料。 郁子升瞥了一眼他的标签,五分甜。 ——奶茶我喜欢九分甜的。 男生别过脸,默默笑了笑。 于点记性不好,自然想不起来自己前后言行不一致,但是他今天为了完美观看丁鸢演出,特意戴了隐形眼镜,此刻世界无比清晰。 “啊,那是不是姜姜他们呀!” 男生指着前面踮起脚尖,惊喜地就要大喊:“姜……” 他闭麦了。 远处,姜翟抱着姜绻走在路上,小姑娘表情缺缺的小脸搭在哥哥肩膀上,两条腿垂下来比例竟已十分可观。 陈奕然走在他们两人身边,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只比逆天高的姜翟矮不到五公分,但气场很足。 明明一个人街头涂鸦黑T恤,一个人休闲文雅白衬衫,走在一起却是莫名契合的样子。 于点咬着吸管,含含糊糊。 “子升哥,你觉不觉得他们有哪里怪怪的?” 就像……像一家人。 绻绻是妹妹,姜姜是哥哥,陈老师是爸……嫂……呃,大哥哥。 郁子升:“没有。” “?” 于点扭头看他,犹豫地皱起眉头:“真的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么觉得吗?” 出现了!微博评论阴阳怪气句式TOP3! -- 第121页 郁子升咬了一口脏脏包,顺便用拇指刮掉蹭上嘴角的巧克力粉用舌尖舔了一下。 他没注意到小孩看得人已傻了,心不在焉回答:“只有你一个。” 真的吗。 于点收回几乎要粘在他身上的目光,转头又看向那三人的背影。 这回他和妹妹还对视了一眼,虽然绻绻仍然一动不动,但她的小嘴巴稍微张了张,算作向点点哥哥打了招呼。 连手都提不起来摆一下,姜翟那么勤快,绻绻却这么懒,该不会是被某只郁狗带坏的吧。 小姑娘的下巴在自己肩膀上戳了戳,姜翟不知身后十几米外有人缀着,还以为姜绻在自己玩,便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摸到一把乱七八糟的小辫子。 姜绻头发软,梳头有些困难,姜翟被 操练了快四年,才做到每天清晨熟练盘腿坐在沙发上,给小姑娘梳各种各样的头型。 有时候你在校园里看见他在盯着某个女生看,别多想,他就是在研究人家女孩的发型怎么梳的,他妹妹适不适合。 不过陈奕然显然还只是个新手。 虽然以前习惯了看舞台剧之前先和于点一起啃面包喝奶茶,结束之后再去烧烤摊胡吃海喝,但是陈老师的胃显然经不起这么粗糙的待遇。 姜翟下午做的是蟹粉意面,也算呼应了一下西餐厅的配置。而等到他扯下围裙走出厨房,看到的却是一向游刃有余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的陈老师,被给女孩梳头难倒的模样。 年初的时候姜翟给家里换了部分家具,客厅里现在放了几只陷进去就不想出来的懒人沙发,电视柜前则铺着一大片十字纹的环保拼接泡沫地垫。 姜绻冷冷酷酷一个小女孩,在逛家居城的时候站在儿童区不挪步不眨眼也是姜翟没有想到,当哥哥的当即下单购入最复杂的那款花色,回家后和小妹在客厅里抠了一下午数字、动物与字母。 陈奕然此刻就盘腿坐在那片泡沫垫上,微微蹙眉,很认真地给背对自己的小女孩绑糟糕的马尾。 姜绻的眼神跟太阳下躲阴凉的小狗一样平静,似乎根本不在意身后的男人把自己的一头秀发糟蹋成了什么鬼样子。 要是再在他们身边点缀一些五颜六色的海洋球,这个场景真的很像智慧树下你和我。 一想到陈老师郁卒放弃抬头看他时的无奈表情,姜翟就忍不住想笑。 哈。哈。哈。 可惜陈老师在成年人的世界厮杀久了,面皮并不算薄,一走出大门就又端出那张完美面具,大有“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的架势。 姜翟微微侧头睨了他一眼,唇边笑意很深。 为什么最开始会觉得陈奕然戴着面具看人让人不爽呢,明明就很可爱嘛。 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被评价“可爱”的陈老师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似乎有些意外。 “我接个电话。”陈奕然停下了脚步。 姜翟微微颔首,抱着妹妹继续向前走,步履未停,依稀听到身后陈奕然接通电话后语气柔和的一句:“Javen?” 他什么时候也能对他的学生这么温柔。 打来电话的是季玩暄,彭建华上次向陈奕然提起过的,他的高中与大学同门师弟,事务所直系下属。 陈奕然留在燕城一整年了,虽然没有特意告诉过谁,但只要在同校的圈子里传一传,没有打听不到的八卦。 “师兄!你在信中当老师了?” 季玩暄那边背景音很嘈杂,有音乐,也有别人的交谈。今日假期,他应该在发小开的酒吧里和朋友们聚会。 中央区公园两侧铺着橡胶跑道,陈奕然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嗯”了一声,没有瞒他:“在荔台校区,有一年了。” 季玩暄的语气很惊讶,惊喜,还有一点小小的埋怨:“你都不告诉我。” 他们在一个部门同事整整五年,黄种人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并不算容易,陈奕然比季玩暄走得快一些,但是那些年如果没有这个人,他估计也真的很难撑下去。 可以撑,只是会更难一些。 陈奕然勾起唇角:“刚开始没打算留太久的,只是帮老师应付一下差事,随时都可能走,所以没告诉你。” 后来则是觉得没必要打扰别人的人生,他自己在新环境适应得不错,过得也不算糟糕。 通话那端的背景音乐是一首懒洋洋的旋律说唱,有人在尖叫起哄,氛围很不错。 季玩暄似乎捂着话筒走到了安静些的角落,懊悔而真诚地问他:“既然你留在燕城了,无论之后还会不会走,还拿我当朋友吧?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经常聚一聚。” 小师弟入职的第二年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陈奕然为了在事务所甚至是这个行业保下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季玩暄一直记念着师兄的好。 但说实在话,陈奕然其实偶尔会稍微有点后悔自己当时过于冲昏头脑,竟然直接去找了老板保人。 但凡他冷静些,想想更迂回有效的方法,少付出一些,季玩暄后来也许就不会那么那么的感激他,以至于让他时常觉得,对方给予自己的所有关怀与亲近,都不过只是因为恩情。 很无聊的想法,好在那个人总有各种各样的魔力,让陈奕然在相处中自然地忘却这些猜测。 是很难让人不喜欢上的一个人。 -- 第122页 “好。”陈奕然最后答应了他,而后想起季玩暄男朋友此刻等在座位上的脸色,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恶趣味道:“可以叫上沈放一起,上次见面,我感觉与他非常投缘。” “……” 沈放坐在吧台边放下杯子,面不改色地用纸巾擦了擦刚才手抖洒了几滴伏特加的领口。 季玩暄握着手机憋笑地摸了摸男人眼尾的泪痣,温声在音乐声中回复:“嗯,他答应我们啦!” 第50章 皆从眼波起 # 成年人最爱的社交活动排行榜中,位列榜首的大约就是一起喝酒。 清吧,夜场,路边摊……每一样都有不同的乐趣。 不过今天的场合似乎并不适合成年人饮酒,不仅如此,陈奕然还觉得自己和未成年代沟很深。 在与姜家兄妹俩验票入场时,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主动问姜翟:“刚才我不在的时候,你遇见了什么人吗?” 自陈奕然回来以后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兄妹俩看了他一眼,哥哥冷淡地回答:“没有。” 未成年可真难搞。 陈奕然略略想了一下,心里肯定地认为他们必然还是遇到了什么人,只是小孩子和大人有隔阂,所以不愿意告诉老师。 那就算了。很尊重他人隐私的陈奕然微微颔首,不管他了。 姜翟:“……” 姜翟微微挑眉,单臂托着姜绻靠近男人了些,单眼皮下的一双瞳仁颜色不深,有点像森林古木中埋了千万年的琥珀。 黑色的丝状肌纤维向内辐散,又让人想起更早的、几亿年前的宇宙。 “你戴美瞳了?” 陈奕然打破沉默。 姜翟直起身子,幽幽地看着他:“没有。” “我从出生,眼睛就是这个颜色。” 只是你一直没有注意到。 听出他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什么,陈奕然微微勾起唇角,忽然觉得姜翟有点像张牙舞爪吸引大人注意的小孩子,于是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也不接茬。 故意逗孩子玩。 但是孩子不太想让他逗。 “陈奕然。”姜翟叫他。 陈奕然挑了挑眉,比起不悦,更多的是无奈。 姜翟笑了一下:“没什么,叫一下你。” 陈奕然:“……” 未成年真的很难搞。 另一边,同样带了一个未成年的刚刚成年不久的郁子升倒是没有这种烦恼。 因为他的未成年很乖,像是装在宠物背包里好奇地瞪大眼睛看世界,但乖乖保证绝不乱动的小狗勾。 郁子升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他不待见小狗的这条设定了。 小狗多好玩啊,仅次于宠物电子小猫咪。 坐在座位上等待开场时,于点也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送给郁子升的拓麻歌子,于是转过头好奇问道:“子升哥,你的宠物养到第几代了呀?” 他送给同桌的是特别版,里面角色形象很多,每一代后辈都会遗传到父母的某些特征。 郁子升拿到的第一代是个有猫耳的小男生,他很喜欢,沉迷在商店给人家买女装,也不管对方喜不喜欢就强迫小孩穿上,假装自己养的是女儿。 后来还是于点看不下去,劝他把到了适龄年纪的宠物送到相亲会场,遇见了另一个有猫耳的小姑娘,结婚后生出来了一个完全符合郁子升审美的小猫女。 这可不得了了,从此以后郁子升一下课就掏出宠物蛋,每天沉迷投喂、打扫、逛街、游戏……甚至他还专门去网上给游戏机买了个毛绒绒的草莓保护套。 小猫女出嫁的那天,郁子升情绪非常down,吓得于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仿佛看到了送妙懿回爷爷奶奶家的他哥哥于琛。 以后郁子升要是真的当了爸爸,有了女儿,绝对会是非常可怕的女儿控吧。 于点悄悄唏嘘,有点心疼起子升哥哥未来不知道会不会有的儿子。 ——那个注定得不到太多爱的孩子。 “第……不知道。” 郁子升捏了捏额角。 “忘记了。” 他的激情燃烧得快,灭得也快,亲生女儿一出嫁,之后看谁都不对劲。 猛男粉嫩宠物蛋又握了几天就被他放到了桌角,被路过的佟绮烟看见,好奇地问能不能让她拿去玩玩。 ——不能。 郁子升从妈妈手里拿了回来。 ——我的。 虽然之后很难再找到当时养小猫女的热情了,但是在全家福里仍然有她的音容笑貌。 郁子升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玩着,现在也大概生养了五六七八代了吧,记不得了。 他想起什么,问道:“你小时候就玩这种游戏机的吗?” 郁子钰小时候捧在手里一个,郁子升才知道有这种既能满足少女心又妈味十足的东西,但于点也玩……好像也不算违和。 小雨点摇了摇头,侧身给坐在同排的观众让出通行的空间。 “是莫妮卡非要让我和她一起,可以联机。” 他神态十分自然地提起那个女生,郁子升想了一下,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联机?” 那样也许他养宠物的劲头还能更大一些。 于点弯了弯眼睛:“我的拓麻歌子送给绻绻啦,之后就没有再玩过了。” -- 第123页 虽然那只宠物蛋好像和小女孩很搭的样子,但是姜绻玩了几天就没了兴趣,游戏机被闲置,姜翟问要不要还给他,于点摇了摇头。 不过拓麻歌子本身还是无罪的,他买新的送给郁子升,只是觉得他也许会喜欢。 音乐厅的混响效果极好,人们说话都自然地压低声音。 郁子升看了于点一会儿,忽然问他:“那你那个卡牌游戏可以联机吗?” 于点眨了眨眼:“可以……也不算联机,只是加个好友,互相送送小礼物。” 他没太懂郁子升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个最近被他搁置许久的游戏,但很快郁子升就看着他的眼睛,坦诚直白地解释道:“我想和你联机,随便玩什么都可以。” 像是一瓶气泡酒,在半程突然被握住它的那只手不小心颠簸了一下。 沸腾的空气泡争先恐后地向紧闭的瓶口拥挤,木塞刚刚好停在“砰”地炸开之前。 于点的心跳都要爆炸了。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悄悄吞了口唾沫,想告诉郁子升,麻将、吃鸡、斗地主……什么都可以联机。 他不用说得这样真诚,仿佛在请求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于点张张嘴,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音乐厅的灯灭了,舞台上亮起一束灯光投映在无人的路灯下,旁白中是柔软的女声在婉婉读着爱尔兰的叶芝。 酒从唇边进,爱从眼波起; 吾人老死前,唯知此真理。 我举杯就唇, 我看你,我叹息。 第51章 象牙塔日记 # 于点小的时候,差不多是在于家的老宅,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那时候丁鸢还是全职的舞蹈剧演员,结婚生子是人生中重要的一环,但还不到让她为之放弃一切的程度。 于祁云支持她,但自己也不会带孩子,就那样,步子还跑不稳的点点被他笨拙的爸爸送到了长辈的身边。 于君何是位不苟言笑的老头子,一年中与儿子的交谈屈指可数。 但那天看着在脑门上笨拙地别了个小熊发卡不让刘海掉下来的小孙子,他还是没忍住心化成一片,俯身主动摸了摸小朋友被卡子按红一片的脑门。 宝贝长到三岁,丁鸢休息了三年,基本功一日也未落下,与丛嘉和于祁云分别聊过之后,女人便转身投入了剧团巡回演出的准备之中。 她早出晚归,小儿子瞌睡多,往往几天都瞧不见她。 而瞧见的时候,又总是在告别。 “宝贝,妈妈会很想你。” “宝贝也想妈妈。” 丁鸢含着眼泪垂目在他额头上轻轻吻过,揉一揉小朋友放在怀里刚刚好的娇小身板,与他做好下次见面要再长高几厘米的约定。 爸爸说,妈妈去做她想做的事,我们要支持她。 点点点了点头,但于祁云,你个没有用处的男人,才照顾了孩子几天就焦头烂额地打起退堂鼓,把孩子装饰好蝴蝶结,送到父母家,转身便投入了更困难但与喂饭相比复杂程度骤然锐减的公司事务之中。 好吧。 点点钻进奶奶的怀里,听她用听不懂的方言唱着童谣,心想这样的人生也蛮不错。 虽然会有点想妈妈。顺便想一下爸爸。 “人生”啊,小小的年纪说出这两个字时还完全不知道它的重量,等到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眼泪与无名的故事。 他上学前班大班那年,爷爷去世,丁鸢回到家中,从老宅接回了点点。 “宝贝会不会怪妈妈呢?” 她似乎并不够称职。 宝贝摇了摇头,主动伸出手臂抱住了妈妈,告诉她丛嘉教给自己的道理:“我很爱你,也知道你很爱我。” 他喜欢和爷爷奶奶住在老宅,悠闲地等待爸爸妈妈的时候。 也喜欢妈妈接他回家后,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 虽然爸爸还是很忙碌,妈妈也没有放弃在本地的演出机会,但无论是哪种人生,他都很喜欢。 哎呀,又说了一次“人生”。 点点搬到了一栋崭新的房子,不像老宅那样气派,花园里还有喷泉,这一次是一个迷你版的三层小别墅,他住在二层向阳的房间,拥有一间阳台,和迷你版的小院子。 还有藩篱那边,站在阿拉斯加犬旁边的新邻居。 “我叫姜翟,姜子牙的姜,境怀春翟的翟。” 他在说什么呀。点点眨了眨大眼睛,不好意思地冲着英俊温和的小哥哥咧开自己刚刚掉了门牙的嘴。 “我叫于点,点点的点。” 姜翟笑了笑,在跃起的狗叫声中,他手中浇花的水管创造出了一道人工的彩虹。 “你好,点点,要来我家玩吗?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妹妹。” 这也未免,太吸引人了。 点点第一次拥有了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同龄玩伴,整整一个夏天他都跟在姜翟的身后奔跑。 在小哥哥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点点抱着阿拉斯加在院子里哭得声嘶力竭,让大人们心碎又好笑,第二天就给他穿上了和姜翟一模一样的校服,让邻居哥哥牵着他的手上了小学。 姜翟对他来说,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样,是永远不可以被替代的存在。 ……哥哥?那个时候,于琛还是个小气鬼! -- 第124页 初二的第一个学期,姜翟忽然转校,几个月后才重新联系他。 夜晚,电话那端的嗓音依旧是少年清沉,但却好像已经一夜长大。 于点和姜翟一起来到这所学校,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像姜翟说的一样,点点还会再交到新的朋友。 他确实交到了,但很快也失去了。 真伤脑筋。 一个人坐在床边的晚上,点点玩着手里的小夜灯,感觉自己也好像长大了。 他从来没有走过一个人的放学路,但是后来倒也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当何旦、周舟、郁子升忽然挤到他的身边,拉着他一起往校门外走时,于点一边新奇,一边又从这陌生中寻回了曾经的熟悉感。 于点感觉,他现在是真的拥有了人群依赖症,之前被打了针封闭暂时从表征入手治疗了一段时间,但现在麻醉的效用渐渐消退,他不仅没有长大,反而变得更像个小孩子了。 “做小孩子,幼稚,有什么不好呢?” 舞台上的男演员自问自答:“第欧根尼蜷在木桶中苦行,是他的选择,与我何干。” 第欧根尼是谁。 郁子升撑着下巴想在手机上搜索一下,余光瞥到暗色中于点明亮又飘忽的眼神,总感觉,他好像忽然坐到了一个跟自己不同维度的世界。 住在象牙塔上的女人在十年间写了三千多篇日记,但乌托邦的谎言仍然破碎在她的笔下。 信纸被撕碎成雪花从高塔上落下,苦难的人们弯腰拾捡,每一片都写着预言,每一片都是空白。 玄玄乎乎。 但是舞台效果却出奇的美妙,歌声悠扬或消寂,在上个月初次登上百老汇剧院舞台时,便获得了那些根本听不懂台词的老外满场掌声不休。 幕布落下,灯光亮起,全场掌声雷动。 郁子升诚实地拍着手道:“我没看懂。” 就感觉歌挺好听的,住在象牙塔上的于点他妈妈也确实长得挺漂亮的。 “……”于点幽幽地转过头看他,眼中眸光闪烁。 “我也没看懂。”他说。 “……” 郁子升勾起唇角揉了揉故弄玄虚的小朋友的脑袋,问他:“要去后台给你妈妈送花吗?” 于点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捧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向日葵,非常感激它们在黑暗中仍然如此坚挺,现在依旧是一副朝气十足的模样。 “姜姜去外面取陈老师订的花了。”于点看了一眼手机信息。 “子升哥,你想和他们一起,还是我们两个先去后台?” 去后台,意味着送花,见到于点的妈妈,可能还有爸爸。 郁子升不由自主地微微挺直脊背,假装思索了几秒,立刻斩钉截铁道:“我们先去。” 就让姜翟在长辈面前留下一个姗姗来迟的印象吧,他表哥并不介意。 于点不清楚他那点恶劣心思,但郁子升的想法和自己的不谋而合,他也很开心,站起来便把两束花分给了郁子升一束。 康乃馨,是来时这人自己选的。 ——你为什么选送给老师的花?教师节已经过了,陈老师不会收的。 ——……笨蛋。 郁子升屈起食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耶稣升天,玛利亚流泪,花香四散。康乃馨最初就是送给妈妈的花。 他懂的好多呀。 于点接过粉色的花束傻傻地想,根本不知道这其实是在他告诉过对方“象牙塔”出自《圣经》后,文盲补课时捎带着看见的。 # 每次来看丁鸢的演出,于点总会提前准备一束向日葵——大家总说他像这种花,那他就把自己送给妈妈吧! 他独独钟情于太阳的花,于祁云却花样很多,每次都能组合出一束完全不一样的搭配。 唯一相同的,是他会用森道尔——他公司的独家卡片为丁鸢写一句:“Au milieu de l'hiver, j'ai découvert en moi un invincible été.”(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夏天是她。 于点以前真是狗血电视剧看得太多了才会觉得他爸爸不爱他妈妈了哈。 加缪本就荒诞,而他的名句爱好者这爱得都快疯批了吧。 稍等,“疯批”两个字不是点点说的,是帮于祁云订了二十年花的秘书小姐说的。 请各位保密,不要和她的老板打小报告。 于祁云这个时间应该不在后台——他最爱姗姗来迟,在所有人都将要离开时才出现到门边,名正言顺地接妻子回家。 于点也包括在“所有人”之内。 不过管他呢,于点现在非常想要立刻把郁子升介绍给丁鸢——虽然谁都不会知道这是他真正喜欢的人,但是点点想让妈妈正式认识自己的心上人,最好也喜欢他…… 最差也不要低于对姜翟的欣赏吧! 剧院外,姜翟从陈奕然预约的高级送花使者那里取到仍然鲜艳如清晨初绽的花束,忽然打了个喷嚏。 陈奕然牵着小女孩礼貌关心道:“花粉过敏?” 姜翟挠了一下眼皮,摇了摇头:“应该是有人在骂我吧。” 说来伤感,但他竟然已经渐渐习惯了。 后台的人意料之中的很多,特别是在通往女主演化妆室的路上,到处都是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与摄影师。 -- 第125页 于点并不新奇地打量他们,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怀里的花不被人流挤到。 可怜又可爱,郁子升走在半步之后看了他一会儿,拉过小朋友的手臂,把他和花都护到了身边。 心跳加速已是常态,不稀奇了,于点抿住嘴巴,眨巴着大眼睛和他一起走在铺了消音地毯的走廊上。 身边人影憧憧皆被虚化,他们像行走在唯一颜色鲜艳的慢镜头里,让于点恍恍惚惚,感觉他们仿佛走在某个孩子的生日派对,或者年轻夫妇婚礼上互相丢蛋糕的喧闹环节之中,时间被相对论拉长缠丝,最后成为他此刻与身边少年的毫发无损。 他们在走向一个不知姓名的未来。 好文艺啊。 舞台剧后劲患者于点不合时宜地想,等会儿记下来回去发表到他的装逼小号首页,分分钟将获得另外几十位装逼爱好者的沉默点赞。 “各位到这里就止步吧,”导演和工作人员守在通道的中端,温和微笑,“我们已经接受了一家媒体的专访,下次巡演有机会的话希望再和各位合作。” 还要巡演呀。于点眨了眨眼没动弹,但眼尖的编剧却一眼就看见了他,笑着招手:“点点来看你妈妈呀!快过来,阿姨带你过去。” 于点点了点头,礼貌地笑着打招呼,顺便拉起郁子升的手,在身后的闪光灯与噼里啪啦的快门声中逃跑。 “别怕,我爸爸不会让他们发的。” 于点侧过头小声告诉郁子升,经验老道,仿佛在安慰一个初来乍到的孩童。 郁子升在心里笑了笑,面上却端得一碗好水,微微垂下眼皮,把握住他的手指攥在掌心握得更紧了些。 他倾着身子凑到于点身边,和小朋友说:“嗯,我不怕。” ……哎呀。 于点鼓着嘴巴挪开视线,甩开他跑去和编剧阿姨搭话了。 象牙塔的寓意,日记的寓意,预言的寓意……直到他开始问到剧目开场前灯光的寓意时,阿姨终于受不了地笑了出来,站在门边,帮他敲了两下门,挤着眼睛道:“去问你站在灯下的妈妈吧。” 丁鸢的“请进”之后,大门被从里面拉开。 女人尚未脱下演出的长裙与妆容,沙发对面坐着一名记者与另一名摄影师,当丁鸢抬头对他笑的时候,女记者也转过头来,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哪位才是您的儿子呢?” “个子小的。”丁鸢回答。 本该礼貌地和大人们打招呼的。 本该将手里的向日葵第一时间送给丁鸢的。 本该把郁子升拉到自己身边,告诉妈妈,他是谁的。 但视线落在刚刚为他们开门的男生身上,对上他子夜般漆黑的目光时,于点的笑容却无比僵硬地定格在脸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房间的气氛忽然有些古怪。 郁子升仔细端详着男孩骤然煞白的脸色,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轻声唤他:“雨点?” “于点。” 站在门边的男生与他异口同声,微笑着勾起唇角:“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好久不见。 郁子升抬起头,眸色寂然地对上了男生也漫不经心投向自己的目光。 姜翟还在路上,他没有编剧阿姨带路,真的要姗姗来迟。 但就算表弟没到,郁子升此刻大概也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他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按照于点以前的描述,郁子升原本以为他会是个温文尔雅的优等生,或者干脆直白为一个文弱的书呆子。 但没想到,站在眼前的少年发如乌木,白肤胜雪,嘴唇红得像那吃了毒苹果的倒霉公主,身量没有自己高,但也绝对算得上出众——似乎和自己的想象有些许接近,可又好像截然不同。 而男生毫不收敛自己眼中泛着邪性的桀骜,笑着向郁子升伸出左利手。 “你好,我是陆间。” 第52章 他和他和他 # 佳蜗园C1栋1201,于点在发烧后留宿了。 姜翟的卧室很简单,床、书桌、衣柜几乎就是全部,要不是桌子上摊着几本竞赛题,几乎像是没人住。 男生的床铺上现在窝着一个被子裹住的小山包,郁子升蹲在床边用电子测温计在于点额头上滴了一下,确定他开始降温后,又伸手用手背量了量。 他体温一向低,摸也摸不出什么名堂,反倒觉得孩子病得更重了。 月光洒在枕被上,男孩子的额发被毛巾浸湿,长长的睫毛耷拉着,让他显得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落入陷阱后受伤的小鹿。 郁子升不是猎人,但站在陷阱之外,他却也不知道要怎么救这只小鹿。 姜翟在门边轻轻敲了两声。 郁子升又看了一会儿于点渐渐安分的睡颜,起身站了起来,给他掖好被角,没什么表情地走了出去。 于家的家教严,除了小时候和邻居家小哥哥撕不开似的,于点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有在外人家留过宿。 今天本来也是不留的,是姜翟主动向丁鸢开口,问他今晚可不可以让于点跟他回家住一夜,妹妹很想念点点哥哥。 工具人姜绻被他抱在怀里,很配合地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说实话,今晚除了门开的一瞬,于点看着开门的那个人表情难看了几秒,之后他很快就恢复正常,几乎连朝夕相处的同桌和妈妈都差点没看出来于点的情绪有什么不对。 -- 第126页 或者说,他太正常了。 正常到不太对的地步。 煞白的脸色褪去,于点忽然弯弯眼睛,和那自称为“陆间”的男生打招呼,礼貌地请他让开,自己走进房间,把花送给丁鸢,夸奖她,同时向记者与摄影师问好。 门边的两个人怔然地看着他,于点便有条不紊地向郁子升招手,笑着转头和丁鸢介绍:“妈妈,这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他今天和我一起来的。” 郁子升绕开陆间走过来,将花束送到女人怀中,礼貌道:“阿姨好,我叫郁子升。” “你好呀。” 好像是和他想象中一样的画面,非常和谐,但又处处不和谐。 “我们先不打扰啦,叔叔阿姨请继续工作吧。” 于点笑眯眯地对大人们欠了欠身,拉着郁子升转身走出房间,在关上的大门外,看见了和陆间冷脸对视的姜翟,以及不远处抱着姜绻置身事外的陈奕然。 嚯,人真全。 “你来干什么?” 姜翟面无表情地打破沉默。 陆间微微勾唇,没接他的话,侧头看向歪着脑袋和高个少年小声说话的于点,眼中方才看到小朋友变脸时的怔忪如流星划过,晦暗了些。 “点……” “你来干什么?” 于点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他。 幸好记者们被远远隔在外面,这会儿也差不多走没了,不然得把他们拍得跟小时代一样。 陆间不说话,于点也不催他,视线扫过一圈走廊上站的人,他先是对陈奕然点了点头,对姜绻笑了一下,看到姜翟复杂的目光时眨了眨眼,最后站在郁子升的身前,单手背在身后勾住男生的食指,不露声色地看向微微眯起眼睛的陆间。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很喜欢我妈妈的舞台剧,但一直没有机会看到现场,我以前和她提过你,你们刚才聊得开心吗?” 于点歪了歪头,似乎是单纯出自好奇的发问,再也看不出丁点儿方才的无措。 那门开一瞬的震惊脸色难道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陆间的喉结滚动,漂亮的唇形撇出一个精致的笑来:“很开心。” 于点的好奇心被满足,点了点头,不再看他了。 “你们要回家了吗?”于点重新看向姜翟,得到了无声的否定。 好吧,他又扭头看向郁子升,但郁子升看着陆间,不理自己。 看他干什么呀。于点默默扯了下对方的袖子,这回郁子升不看陆间了,低头看于点,又揉了下他的额头。 陆间看了他们一会儿,揣着兜微微含了下腰,似是觉得很有趣,再抬头时脸上已挂着非常灿烂的笑容。 “见到你妈妈,也拿到签名了,我先走了,有空一起出去玩,点点。” 于点没有回头,生怕一句“点你妈”脱口而出,被不知道隔音效果怎么样的房中人听见。 陆间走了,走廊静了,陈奕然轻咳一声,小动作暗示后松开姜绻的手,若无其事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女主角的门口只剩下有血缘关系的三兄妹以及一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小雨点,气氛真尴尬啊,好在下一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记者与摄影师结束工作走出来,且幸之又幸都是利索的人,没再出现停留寒暄的场面。 于点目光呆板地目送他们离开,忽然听见丁鸢在房间里叫自己的名字。 他舔了舔嘴唇,深呼吸,推门走了进去。 于点学会变脸并不是最近刚发生的事,事实上他从初中就很精通此道了。 每次开家长会,于点都能和白天里才闹过不快的同学摆出一副亲近的样子,哄得双方的家长都很开心。 他还没长大,就学会了大人的油滑,那么一个喜怒易见于色的小朋友,竟然能哄得家长从来不曾发现过端倪。虽然其中也有失去妹妹后父母精神不佳的缘故,但于点的演技的确也还是在短期内进步到了姜翟后来都为之无语的程度。 今天是实在没有想到。 一个莫妮卡就算了,怎么又来了一个陆间。 于点自认今天表演得有些僵硬,别人或许糊弄得过去,但丁鸢他却不敢说。 房间里,女人已经换好了自己的便装,米色高领毛衣,垂感极佳的丝绸阔腿裤,看起来利索又温柔。 妆倒是还没卸全,但撕掉假睫毛,抹掉嫣红的唇彩,她整个人在舞台上的冷艳气质瞬间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温和优雅。 确实和章苘有点像,虽然细看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但完全可以理解于点怎么会那么亲近班主任。 丁鸢许久没有见过邻居家的这对兄妹了,先是对姜翟惊讶又似在预料之中地赞叹了他如今的出挑,而后便被一旁的小姑娘吸引,笑着抱起她,哄了哄,然后抬起水翦双眸,好奇地看向郁子升。 “点点回家常常提起你。” 啊。真是。虽然刚才那人倒胃口地让郁子升此刻心如止水,但在丁鸢微笑着向自己投来目光的时候,他忽然便理解了于点那天来自己家里时的紧张忐忑。 郁子升看了看和向日葵一起细致摆在桌角要带回去的鲜花,非常认真道:“点点也常说起您,他小时候的趣事我印象很深,所以今天特意挑了康乃馨。” “……” 丁鸢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转头看向小儿子,却发现于点也愣住了。 -- 第127页 郁子升“印象很深”的是于点从前随口提过的一件事——小时候教师节给老师送礼物,丁鸢帮小宝贝挑了一束花,但是于点死活不愿意送出去,非要换一个。 而也是后来丁鸢才知道,那是因为当时于点年纪小,从电视里看到送花是很私密的事情,除了未来的老婆,只能送给妈妈。 他是很正派保守的。 那束花就是康乃馨。 姜翟看着这个披着一层礼貌皮囊几乎叫人看不出来他是谁的郁子升,默默地在心里道了句:“牛逼。” 既表现出自己心细,不仅记得于点的每一句话,还愿意放在心上,同时也无声地告诉丁鸢,于点对自己已经亲近到了几乎无话不说的地步。 真看不出来啊郁狗。 姜翟心有戚戚地把陈奕然订的花往自己身边挪了挪。 总之,虽然前奏闹了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总体来说仍然是一次非常愉快的会晤。 不过才刚刚过了五分钟,丁鸢便好像认识了郁子升一个世纪那样投缘,再三邀请他有机会常来家里做客。 有涵养的太太女士都非常懂得怎么让人相处舒服,郁子升不是容易昏头的人,自然知道丁鸢今天对自己的热情一半出自真心,另一半则完全是顾着小儿子的面子。 他礼貌颔首,琢磨着等会儿怎么把小雨点骗走,另一侧姜翟却已经抱着妹妹笑吟吟道:“丁阿姨,今晚可以让点点跟我回家住吗?正好明天是长假最后一天,我们几个给他提前过个生日。” 都说到这份上了,丁鸢怎么说得出“不”。 她无奈地对于点眨了眨眼,得到宝贝眯着眼睛的微笑后也笑了一下。 眉宇间极微弱蹙起的一瞬担忧,在小朋友们起身向自己告别时飞快地藏了起来。 儿子上初中的时候,她和于祁云经历着丧女之痛,很多时候都无法把精力集中在孩子身上。 他们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 大人的事交给大人去烦恼吧,被叫了一晚上“点点”的于点毫无发言权,被姜翟和郁子升一人一只胳膊架到出租车上,拐走了。 陈奕然有点受不了他们这架势,摆摆手婉拒超载,抱着小妹去等下一辆专车。 然后,就是在回家路上就松懈下心神开始发烧的于点,以及此刻,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 冰箱门打开溢出冷白灯光,姜翟挑了两瓶矿泉水丢给郁子升一瓶,靠在餐桌边上,拧着瓶盖问那坐在椅子上的表哥。 “你现在想知道了吗?”于点的过去。 郁子升不答反问:“你现在想告诉我了?” 姜翟点了点头:“我想立刻告诉你,然后让你去锤爆那孙子的狗头。” 按照过往的经历,郁子升接下来将嗤笑表弟借刀杀人,姜翟再继续假惺惺说自己拖家带口不敢犯罪。 但是沉默之后,郁子升却再次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想告诉我了?” 轻飘飘的,也像是在问自己。 姜翟语气懒懒的:“非要我说那么明白吗,表哥?我之前不想替雨点开口,不过是因为我胆子小。” 他顿了顿,一口气道:“万一你是个接受不了这种事的异性恋呢。” 他们家的小朋友,好不容易除自己之外多了一个依赖的对象,虽然看起来不大靠谱,但很多时候其实比自己还要可靠许多。 姜翟不愿意让于点失去郁子升。 说来有些凉薄,但他从小就和于点一起长大,和郁子升熟起来却还是爹妈没了之后才渐渐开始的事。 哪怕血浓于水,真到了某个时候,姜翟还是会站到发小那一边。 郁子升也知道这点,但他确实也不太在意。 屋子里一盏灯都没有开,只有冰箱门可怜巴巴地和月亮一起给他们挤出点照明。 姜翟说得几乎非常直白了。 郁子升沉默得看不出表情,开口却无法启齿般艰难。 “那,雨点……” “我不知道,”姜翟顿了顿,修正道,“我不确定。” 到底这个傻乎乎的小朋友是直的,天然弯,还是直被掰弯后又被抛…… 姜翟打断了他们两人脑中快要爆炸的情绪:“但点点没和他在一起过,我逼问过。” 但有的时候,不是只要没在一起过就不会带来伤害。 郁子升的拇指点了点已经被他握得温热的水瓶,一字一顿道:“那你怎么确定,我也是?” 连郁子升自己都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个同性恋。 姜翟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想说自己脑子很好,可惜黑不隆咚的,郁子升也不看他,姜翟只好耸耸肩,配合地回答:“确定就是在今天吧。你看陆间的那个表情,我可做不出来。” 他语气飘忽,似是饱含深意,但又非常淡然,仿佛自己已经阅尽千帆一般。 “表哥,福尔摩斯说过,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有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郁子升就是喜欢男生,而在男生中,他只喜欢于点。 姜翟玩着水瓶睨了一眼少年的侧影。 “而且雨点其实也不一定是你初恋吧?你仔细想想,你小学时候的那个好朋友,如果他还在的话,你们现在……” 郁子升把手边的餐巾纸盒向他丢了过去。 姜翟稳稳接住,好笑地低下头:“幸亏你手边不是餐刀。” -- 第128页 郁子升没说话,姜翟也不再激他了:“我瞎说的,你就当我放了个屁。我想你这段时间应该已经仔细想过很多了吧,从前没把情情爱爱放在心上过,现在突然开窍,是不是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向自己打开了?你别怕……” “你话好多,”郁子升打断他,“你发现自己喜欢男的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吗?” “……”姜翟沉默地滚了滚喉结,“你怎么知道。” “……”郁子升沉默地捏了捏额角,“我真是瞎说的。” 姜翟:“……” 郁子升:“……” 姜翟:“……” 郁子升:“那你对雨点……” 姜翟:“没有。不存在。纯兄弟。暂时别告诉他。” 郁子升:“好的。” 操。太尴尬了。 为什么第一次出柜是对着这个人啊。 郁子升补充道:“今天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姜翟点头附和:“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明天再见,又是兄友弟恭的一天。 姜翟从桌边站了起来。 郁子升很敏感:“你去哪?” 姜翟头也不回:“邻居家借宿。你今天就睡沙发上吧,绻绻会回来的。” 郁子升掀起眼皮:“那你对你邻居……” 姜翟回头把没喝空的矿泉水瓶砸了过去,郁子升微微侧头。 哐当。没中。 门铃声响了,姜翟遗憾地笑了一下,摆手say bye,招呼邻居去了。 无语的一晚上。 姜翟不再理会装深沉的表哥,牵着被送回来的小妹洗漱完毕抱上床,讲了个无比幼稚但姜绻非常喜欢至少已经听了几百遍的床前故事,方才给困倦阖眼的小姑娘盖好被子,关上床头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时针已经走过午夜了,哄孩子真是件杀时间的好事。 沙发上窝着一个身量很长的男生,毯子掉到地垫上一大半,他抬起手臂蒙在眼睛上,也不知道睡着没睡着。 姜翟当这人不存在,从沙发靠背上取了自己的外套,趿拉着拖鞋向门外走去。 站在邻居家门口等待的时候,他才终于生出些困意,甚至拿捏不准自己此刻是不是在梦游。 因为陈奕然根本不会给他开…… 门被打开了,额头抵在防盗门上的姜翟一时不察险些顺势向前栽倒,但被人扶了一把,借着玄关的昏暗灯光奇怪地看向他脑门上的红痕。 “你按完门铃睡着了?” 陈奕然拍了一下他的额头,逗孩子似的,但手还没来得及撤走就被人牢牢攥住,少年人炙热的体温顷刻间烧得他一哆嗦。 “你不会发烧了吧?”陈奕然皱起眉头。 姜翟没发烧,嗓子却有点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不知道我睡不睡觉还来按门铃打扰人。 陈奕然有些好笑地推开他,语气又有点无奈:“我想他们两个今晚大约都会留在你家,你没地方睡觉,可能会过来敲门。” 虽然不知道这可能性有多大,但照顾惯人的陈奕然还是找出干净的床具在客房铺好——洗漱睡衣什么的就算了吧,他家就在隔壁,不必迎接得这么隆重。 “老师。”姜翟缓缓松开锢住陈奕然手腕的掌心。 “你喜欢过人吗?”他问。 “……” 太过莫名又私密的问题。陈奕然条件反射地不想开口,但门边的少年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整个人都弥散着一种海浪般起起伏伏的气息。 拿不定这人在想什么,但陈奕然最近比较容易心软,想想姜翟问的问题也不算太过分,还是顺着他回忆了一下。 “我三十岁了,”男人眼中盈出一点点温和的笑意,“怎么会没有喜欢过人。” 从前喜欢过的人不是假的,陈奕然心里放过一道纤瘦的背影,一放就放了许多年。 后来那背影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的心便又静了下来。 “那你爱过人吗?” 姜翟抬起头看他,浅色的瞳孔在夜里很深,在向自己得寸进尺。 陈奕然眨了眨眼,有些怔住了。 没有人说话。 良久,玄关的声控灯暗下来,他很缓地摇了下头。 “没有。” 灯亮了。 这座城市今晚多的是未眠人,陈奕然转头看向客厅窗外繁华如昼的都市夜景,又笑了一下。 “但也没有人爱过我。”他说。 第53章 人类的祈愿 # 于点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又回到了明礼中学,身上穿着那套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有些紧绷的西式校服。 为什么会紧绷呢? 于点疑惑地低下头,看着毛衫的背心、领带,还有被曼曼姐熨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总感觉……他应该穿的是那种宽松舒适的运动款式。 就像他总是在街上看到的那种。 不同学校什么颜色的都有,他个人会比较偏爱黑白的。 于点心不在焉地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忽然有人奔跑着与自己擦肩而过,手中的笔尖在于点的白衬衫上画过长长的一道。 “啊啊对不……” 道歉的话在看到他的面孔时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喉咙似的,那戴眼镜的小男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上一跤。 -- 第129页 于点想伸手拉他一下,但被反应很大地拍开了手掌。 “……对不起。” 男生紧张地看了他几眼,捡起掉在地上的书,飞快地跑掉了。 好像只要多看一眼,他就会被同性恋看中纠缠不放似的。 于点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被圆珠笔划过的印迹,有些无奈地想回家后又要被曼曼姐数落了。 少爷仔上课是在纸上写写画画,怎么又写到衣服上去了嘛。 都快能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复述出来了。 于点放下手臂,迎面走来一群人。 被迎在中间的是在外人面前总是冰山脸的陆间,而围着他的那些则是于点以前的“好朋友”们。 他们都在警惕地看着于点,不动声色地把陆间往身后藏,和刚才那个逃跑的男生一样,只不过他们担心的是Adrian被看见。 初中生的脑子都容易不对劲。 于点拍拍裤兜直起身子,面不改色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垃圾。”他们小声叫他。 再小声一点啊。我不开心了叫姜姜来揍你们哦。 于点顺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英文名。 “Colin.” 这么会招人讨厌,一定是那个人吧。 于点转过头,其他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只剩下陆间站在中间对他微笑:“点点。” 点你妈。 于点微微启唇,无声地一字一顿,在对方微微怔忪又好像十分有趣的目光中转身走了。 他不明白,陆间为什么独独盯上他。 冷傲的优等生,傻乎乎的富家小公子,听起来就不像会有什么交集的样子。 但是从初一刚入学,那人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完毕,在热烈的掌声中对上坐在台下的于点的目光,微微一愣便对他轻到几乎看不见地微笑一瞬之后,于点便觉得自己好像经常会遇上这个隔壁班的男生。 姜翟跟他说:离那人远点。看起来不太正常。 于点好奇地歪过头:你说Adrian吗? 姜翟眯起眼睛:你都知道他叫什么了? 于点捂着脑袋躲避他的捏耳朵攻击,一边大喊:全世界都知道! 全世界也都爱他。 于点很听姜翟的话,所以哪怕那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在人前面瘫,一看见他就会悄悄眨眼睛微笑,于点还是会假装没有看见,转身跑开。 但后来姜翟离开了。 于点好寂寞啊。 同桌莫妮卡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我带你认识一个人。 于点为她夸张的表演感到困惑:什么人? 天台门推开,是Adrian。 只对他笑的Adrian。 莫妮卡嘻嘻哈哈地把他俩锁在天台,不知去向,于点看着门锁无语,身后覆盖一道阴影。 男生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于点转过头,因为身高差距有点郁闷,挪开了些距离:我没有。 Adrian长得很漂亮,不像普通的男孩子,但也不像女孩子,属于雌兔脚扑朔雄兔脚迷离的那种。 于点甚至不敢多看他,生怕这其实是一位祝英台。 “你可以不叫我的英文名,我一点也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好巧。于点抬头看他:“那你叫什么?” “洛伦佐。” “?” 男生笑了起来,屈指亲昵地弹了下他的额头。 “我是陆间。山间的间。” 以“我是”开头,通常是非常自信的人。 所以会好奇,于点为什么会无视他,排斥他,于是接近他,亲近他,最终再如掌中之物一般地拥有他。 第一次想要接吻的时候,于点把他推开了,皱起眉,非常困惑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姜翟从来不会和他这样。 陆间坐在他的身边,漆黑的眼珠像是上了釉彩,奇异的明亮。 “我喜欢你,点点。”他说。 “你也喜欢我。” 于点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你。” 陆间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语调很轻,像是蛊惑一样地重复:“你喜欢我。” 于点侧脸躲开他的触碰:“我觉得你的喜欢和我不是一个意思。” 陆间松开手,定定看着他,笑了一下:“你觉得的不错。” 他轻轻启唇,继续重复道:“我喜欢你,点点。你也喜欢我。” “你喜欢我。” “点点,你喜欢我。” “你喜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点捂住耳朵尖叫出声。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郁子升睡眼惺忪地转头看见蒙着被子的那一团小朋友,心狠狠一跳,忽然清醒了。 他快步走过去,从被子里撕出一个哭得几欲昏厥的小雨点。 “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了啊!” 苍白,绯红,泪雨婆娑,郁子升他妈的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这么凄惨的哭相。 “你不喜欢他。” 郁子升一把将人拉到怀里紧紧锁住。 “你不喜欢他。不喜欢他。我知道。” 正是凌晨破晓时,怀中哭喊不停的小朋友在他的安抚下终于渐渐平复了呼吸,眉间褶皱熨平,又睡过去了。 -- 第130页 心脏还乱七八糟跳个不停。 郁子升抱着于点没有松手,低头埋进小朋友的肩窝,感觉心在刚才都被人徒手生生剖开了。 “你不喜欢他。” 郁子升哑着嗓子在空寂的房间里又重复了一遍。 # 于点做了个梦。 但他不记得梦里是什么了。 考虑到昨天的遭遇,大约是个有陆间的噩梦,他以前有段时间经常做。 但今天的噩梦又有些不同。 在梦境的尾声,于点第一次感觉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将他从被密密包裹的窒息中挖出来,喂他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好神奇。 于点睁开眼睛,反应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姜翟的房间里。 他抬手试了下额头的温度,浑身酸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上午十点半。 ……他是猪吗。 于点郁闷地踩着拖鞋下床,行尸走肉地飘到门边,拧开了门锁。 屋子里好安静,于点东张西望地走到客厅、厨房、洗手间,最后在阳台上发现了揣着裤兜装深沉的郁子升。 “他们去哪里啦?”于点在他身后问道。 郁子升好像一直在发呆,没听到脚步声,被他的问句吓了一跳,转过身,看着于点,好半天才迟缓地眨了眨眼。 “你睡醒了?” 他嗓子都是哑的。 于点点了点头,走近问道:“你没喝水吗?不会被我传染了吧?我是感冒了吗?” 他穿的是姜翟的干净睡衣,很长,扁了好几圈才勉强套上,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鬼,步步逼近。 郁子升被他逼得有些崩溃,抬手捏住于点的天灵盖,拧方向盘一样把他调转了一个方向。 “现在去换衣服洗漱,我带你出去吃饭。” 于点听话地向前走,边走边回头:“所以姜姜和绻绻呢?” 郁子升面无表情:“隔壁画画。” 于点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他。 郁子升:“……一起出去吃,陈老师也去。” 于点大方地笑笑,蹦蹦跳跳地走了。 “……”郁子升揣着裤兜,弯腰屈身,深深地…… “我们去吃什么?”于点又跑了回来。 郁子升脊背挺得突然,感觉有点闪到。 “烤鱼,你惦记了很久的那家。快点,晚了没了。” 于点被他吓得又跑了,这回没再杀回马枪,但郁子升也叹不出气了。 哎。 和郁狗说的一样,中午的时候,是五个人一起吃的午饭。 这还是于点第一次和陈老师一起吃饭呢。 他很好奇,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表现得太好奇,只好悄悄好奇。 趁着两个当哥哥的去门口挑等会儿上桌的活鱼,于点和姜绻坐在一起,特别小声地喊了一句:“陈老师!”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法,施法的条件很苛刻,需要你年纪很小且很乖很可爱,或者你叫小雨点。 陈奕然忍住到唇边的笑意,温和地看着他:“嗯?” 于点好奇巴巴地撑着下巴与他对视,小声问道:“老师,你喜欢吃烤鱼吗?” 他们几个都喜欢,小妹也喜欢,但陈老师好像是被纯拉过来凑美团人数的。 陈奕然:“喜欢的。” 为了让小朋友安心,他又补充道:“这家店很有名,但我一个人没有机会来,今天还是沾了小寿星的便宜。” 明天才十六岁的于点眯眼笑了笑,终于放下心来。 陈奕然看了一眼出门也握着水彩笔在本子上画画的姜绻,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喜欢什么,我画给你好吗?” 太、太好了吧。 于点眨巴着大眼睛,几乎要被陈老师举着肉骨头勾走了。 姜翟和郁子升回来的时候,于点已经从对面坐到了陈奕然的旁边,两个人趴在一起,一个背挺得直些,一个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臂上,在交头接耳。 他们同时警惕地停住脚步。 经历了昨晚莫名其妙的交心,兄弟俩此刻看到这种画面就容易敏感。 郁子升:“他在干什么?” “画画吧,”姜翟皱了皱眉,“他怎么哄小男孩的时候就不知道避一下嫌。” 第一次让他哄个小女孩,脸臭得让姜翟差点以为自己哪天梦游把陈老师车给划了。 郁子升也拧起眉头了:“画什么画?用什么画?有什么可画的?” 他快步走过去,刚好看见陈奕然把画好图案的餐巾纸送给于点。 “哇!跟起司简直一模一样!” 小朋友很惊喜,但郁子升看着纸巾上那只最近待在陈奕然家不回家的美短,忽然觉得也并不是世上的每只小猫咪都是可爱的。 姜翟也走过来了。 “我也要。”他说。 陈奕然挑了挑眉:“你要什么?” 姜翟指着发小手里的纸巾画,面无表情:“我也要。” 好幼稚啊。 于点难言地看着他,默默给发小让位,被郁子升提着领子拉到了对面坐好。 陈奕然的表情管理做得很好,礼貌拒绝:“小朋友才有。” 姜绻在对面挥了挥自己手里的另一只起司猫,予以佐证。 树一样挺拔的少年扯起嘴角,侧过脸,在郁子升反应极快拉着于点和小妹往窗外看时,歪着头凑到了陈奕然的耳边。 -- 第131页 “我不是小朋友吗?”他问。 少年人的气息,毫不留情地呼在他的耳畔。 像是昨夜锢住他手腕的炽热力度。 陈奕然的眼睫颤了颤,在姜翟固执又认真的目光中,他淡淡出声。 “你是老男孩。” 姜翟:“。” 于点:“噗。” 郁子升:“咳。” 姜绻:“哈。” “……” 一片沉默中,大家忽然惊奇地看向坐在角落里眨眼睛的姜绻。 “绻、绻绻。” 于点都结巴了,但声音却被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姜翟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反复几次,手足无措,最后还是陈奕然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腕让他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绻绻。”陈奕然和小女孩对视,认真地又叫了她一遍。 “你刚才笑了吗?” 今天天气很好,他们坐在中央区的某座旋转餐厅里,两个小时一周,他们现在才刚刚转到圆周的第1/6刻度。 只有窗外的云层微微偏移了角度,很快又追了上来。 小女孩目光澄澈地看着这一圈大人,歪了歪头,似懂非懂地微微张开嘴,很短也很清晰地发出了一个气音。 “哈。” 神会听到人类的祈愿吗? 也许吧。 姜翟勾起唇,在大家面面相觑的笑意中低下头,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也许这个此刻仍然沉浸在惊喜中忘了松开自己手腕的人,就是神派来人间救他的使者。 第54章 伟大航海家 # 一个真理:当游乐场同行的伙伴数目大于等于三时,走散的概率会变得无穷大。 此刻,和另外三人失散的于点和郁子升站在香甜的烤地瓜摊位前,看着老板脸上血淋淋的妆容,双双陷入沉思。 郁子升拍了拍于点的胳膊,小声问道:“他出门被人打了?” 于点:“……你不知道吗?” 郁子升:“知道什么?” 于点转过身,指向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大量妖怪:“一整个十月欢乐谷的夜场都是万圣主题。” 脸上画两条血泪都不算什么,他们这种穿着寻常便服面皮干干净净而来的才是异类。 “……”郁子升默了默,“夜场几点开始?” 于点:“下午三点。” 现在是三点半。 哦豁。 “你们的地瓜。万圣快乐!” 老板咧开小丑的阴森笑脸,声线却仍然是人类的憨厚质朴。 “谢谢叔叔!万圣快乐!” 于点接受良好地拿过两颗地瓜,一边分给郁子升,一边眼珠子粘到了另一侧排队的角落。 “子升哥!” “嗯?” 于点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我们也去喷个纹身好不好?” 上一章说什么了来着,没有人能拒绝他。 队伍移动得很快,轮到他们的时候,吉普赛女郎装扮的纹身师表示魔法的时效是一周,洗澡也不会掉,吓得本打算画在脸上的于点立刻撸起长袖,兴奋道:“我想要一颗小桃心!” 少女得不行。 女郎抚摸着水晶球故作神秘:“我只有被丘比特穿心的桃心,你要金箭还是铅箭?” 两个文化沙漠脸上分别写着问号与句号。 女郎轻咳一声,用曼妙的语调自然地介绍起背景知识。 “丘比特有两支箭,通常两箭齐发。金箭产生永恒的爱情,需要小心将其磨利。铅箭可以射中目标,却不能穿透并嵌入恋人的心房,它产生的是转瞬即逝的激情,情欲和感官刺激。” “那肯定要金箭啊。”排在后面的情侣接话。 于点不假思索地把手臂伸给女人:“我要铅箭吧。” “真的?”女人意外又惊喜,“铅箭的图案很精致的,只是很少有人像你这么有品味。” 纵然世人皆爱追求欲望刺激,但谁又不想要永恒的依恋、爱与包容。 情侣中方才接话的男生磕巴了一下:“小朋友,人不可貌相啊……” 于点眼睛弯弯的:“我只是喜欢好看的图案。” 女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少年细白的胳膊上被女人喷绘了一颗被丘比特铅箭将穿却永远无法穿入的心脏,郁子升微微侧头看着,在他身后懒懒地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和他一样。”语气也淡淡。 于点诧异地抬头看他,身后的情侣已然木了。 纹身五秒成型,女郎揭开塑料的胶布,柔情万种地向被铅箭指向的少年人递去飞吻:“愿维纳斯之子祝福你们。” 祝福什么呀。 于点拉着郁子升覆着薄薄肌肉的手臂皱起眉头,像是要把那硬币大小的图案盯穿,盯没。 “你傻不傻呀,”他说,“那个姐姐说的只是其中一种说法,传说更多的可是铅箭会中止甚至令人厌恶爱情。” 他可真的是除了课本知识什么都知道。 郁子升单手揣着裤兜,不讲话,转动手臂将掌心在于点面前平展,宛若邀请。 于点眨了眨眼,喉结微微滚动,明知不可为,他却仍然着了魔一般将手指覆上郁子升干燥微凉的掌心。 不似丁鸢细腻如玉,也不比曼曼姐粗糙温暖,当男孩子的手心与他十指交握,原来心里会是这样的潮起潮落。 -- 第132页 郁子升牵着他在南瓜堆拍照的靓鬼们身边穿过,轻声笑话他:“小迷信。” 而且自己不讲究,光迷信到别人头上。 于点被他牵着,长睫下垂,掩落发热的眼眶。 他就是迷信,在看到陆间的那一刻宛如被伊甸园的毒蛇缠住手脚,裹住心脏,迫切地想要彻底远离他,以至于投石问路去吉普赛人那里寻求良方。 郁子升不该听懂他此刻的沉默,但于点站在白日穿行的游行队伍边上,听着游乐场内全方位喇叭播放的“Happy Halloween!” ,却忽然觉得此刻无声拉着他穿梭在魔幻与现实中的人是懂他、怜惜他的。 于点转头看他,眼睛很圆,也很亮,笑容无忧亦无怖。 “子升哥哥,我们去玩鬼屋好不好!” 子升哥哥的眼皮跳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不好”,他已经被小朋友拉着向最近的鬼屋跑去。 牵着他的那只手很小,郁子升一只手就可以包住,继而捏着他动弹不得。 但偏偏于点握得那样紧,像是直接捏住了少年心尖的月亮,一旦松手,海浪便会失去引潮的方向,退潮般惹人空落。 为了保护他世界中的万有引力,郁子升只好在人群中悄悄回握那只手,握紧那只手。 燕城欢乐谷有很多鬼屋,万圣主题月尤其多,从跟着人群尖叫,到反过来追鬼,到麻木,他们一共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其中四分之一都用来排队了。 “我累了。”在从最后一个学校主题密室走出来后,精力充沛的于点终于想找个地方歇歇了。 谢天谢地。 早就累了的郁子升立刻揽着小孩的肩膀找歇脚的地方。 长椅都被人坐满了,他们最后窝在了一辆废旧汽车无人问津的破烂前盖上,于点买票的时候从网页上看过图片,等到入夜之后,会有扮鬼的人在这附近举着电锯惊魂。 但此刻秋高气爽,云卷云舒,连晚霞都窝在云层中尚未等来夕阳的召唤。 也不知道姜姜他们去哪里了。于点想。 绻绻今天出了声,虽然只是一个意味不明的“哈”,但她出了声。 于点想想就忍不住想笑,觉得人类的情绪是这样奇妙,只是回忆中一个单单纯纯的“哈”,便轻而易举治愈了他繁复幽怨的小情绪。 哪怕此刻陆间站在自己面前,于点也……算了,还是不要见到他啦。 郁子升掰开一枚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递到了他面前。 于点忍着笑接过来,一口咬下,香糯满腔。 烤地瓜,糖炒栗子,秋天的味道始终是热气腾腾的。 他们坐的角落人不多,拍照取景的游客还没有发现这块宝地,但是不远处海盗船上的尖叫却不绝于耳。 于点一边小松鼠一样咬着郁子升给他剥的栗子,一边口齿含糊不清地说:“我小时候其实很抗拒坐海盗船。” 郁子升微微挑眉:“害怕?” 于点摇了摇头:“我觉得名字不好听。” 海——盗!拜托,他可是位正派人士。 郁子升侧脸看他,满眼都写着“就这?”,于点对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又愿意坐了吗?” “嗯,为什么?” 于点眯起眼睛,指着那艘海盗船笑了笑:“因为我爸爸告诉我,它的名字叫黎明踏浪号。” 你看过《纳尼亚传奇》吗? 传说中充满智慧动物的国土必须由人类领导方能获得长治久安,但它古时的王与王后在现实中却是20世纪的几个平凡孩子,当他们不在的时候,便由凯斯宾王子来守护这片土地。 “黎明踏浪号是纳尼亚规格最高的军舰,而凯斯宾王子本人实际上就是错误掉到这个神奇世界的海盗的后代。” 所以海盗船里不一定只盛着罪恶与血腥,它也可能载了一船勇敢前往恶魔岛寻找最后一柄宝剑的士兵。 你勇敢吗?于祁云问他。 For Narnia!For Aslan!(为了纳尼亚!为了阿斯兰!)于点回答他。 当时于祁云侧过头不动声色忍笑的样子,就和郁子升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于点见怪不怪地假笑了一下:“你难道没看过《纳尼亚传奇》吗,子升哥?” “陪东东看过,”郁子升和他一起望向那艘桅杆上站着骷髅大副的海盗船,“你最喜欢哪一部?” 于点脱口而出:“第一部 。不过结尾最喜欢第二部。” 当狮子召唤来的海浪在他们眼前呼啸而过,战争与阴谋的废墟远离,佩文西家的孩子们回到现实,提起行李奔上即将关门的列车。 这里是伦敦。 但黑眼睛的瘦高男孩却在站定后忽然问他的兄弟姐妹:“我们还会回纳尼亚吗?我的新手电筒落在那了!” “你呢?”于点问他。你最喜欢哪个片段? 黑夜尚未来临,建筑的阴影中却有女巫要在毫无防备的男孩身后使坏,郁子升拉着于点从车盖上跳下来,懒洋洋地对那扑空的女巫摆了摆手。 “我也是。”他说。 阿斯兰露出牙齿,纳尼亚的冬天就会结束;阿斯兰抖动鬃毛,纳尼亚的春天就会来临。 年轻的孩子每天都在盼着猫头鹰送来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在等待的时候,他们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钻进衣柜,拉开抽屉,注视画框里乘风破浪的船舰。 -- 第133页 直到他们长大,忘记曾经与异世界的约定,当年的希望又将被传递给下一张年轻的面孔。 魔法生生不息。 于点倒退着行走向女巫小姐挥了挥手,背过双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眯起眼睛。 “很偶尔的时候,我仍然会相信童话。”他说。 郁子升了然:“坐在电影院听片尾曲的时候。” 于点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向海盗船的长龙大步跑去:“走快点,子升哥!” # 这个世上有一类人对酒精非常敏感,沾酒必醉。 但有的人,连醪糟都醉,郁子升的确也是没有想到。 排了几个刺激项目,太阳不知不觉已经落下去了。暧昧的昏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小鬼桀桀笑着从身边穿行,四处散播不安情绪。 于点胆子不大,军训试胆大会自己能把自己吓哭,钻进鬼屋里也是啊啊啊啊从头叫到尾,但他偏偏要一间连一间地逛完,最后把身边的人与扮鬼的人都折磨得神志不清。 本来晚上他也该害怕得要命的,毕竟四处都出没着僵尸与怪物,乐声诡异,雷声轰隆,鬼怪跳舞,人类尖叫。 夜晚的欢乐谷离奇得像大型的劣质鬼片现场,说不清到底是那外裔英俊小哥的丧尸扮相可怖,还是人们从众奔跑的情绪吓人。 而于点却在这一切来临之前喝多了。 因为一袋掺了醪糟的血袋饮料。 此刻,本该甜美的旋转木马上挤满了无头的骑士,南瓜头的灯光在地面上起起伏伏,将夸张的笑脸拉扯得愈发滑稽。 郁子升拉着迷迷糊糊只晓得往他身上拱的小朋友,微微仰着头,手心在于点脑后抬起,落下,落下,抬起,最后破罐破摔,揉上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心跳声过于震耳的怀中。 所以,吸血鬼为什么会爱好醪糟呢。 小雨点红着眼睛抬头看他,嘴唇的形状像一朵花,似在索吻。 他神志不清,只辨认得出自己凭借醉意攀附的少年与他穿着同一件衣橱里的同一款黑色卫衣,印花的骨骼在长袖上生长,他们像是一对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爱侣。 郁子升垂下头与早已失去清醒的小孩对视,眼神深沉而平静,仿佛溺着一湾静夜的入海口,航道上所有的货轮都纷纷停摆,在只看得清轮廓的雾中齐声鸣起长笛。 从昨夜,到今晚,无数次想问怀中的人,你不喜欢他,那你可不可以喜欢我呢。 但直到此刻拉着他在鬼界的角落里万籁俱寂,郁子升方才揭下冷淡的面具,抬手拨开于点凌乱的额发,拇指一遍一遍地描摹过他在心中描画过无数次的眉骨。 真卑鄙,趁人之危。 但他想这样已经想了许久许久。 “子升哥。”于点哑着嗓子呢喃。 郁子升的心跳狠狠一惊,他狼狈地抽回手,明明已经从仿佛被万圣暗夜附了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扶着少年腰窝的掌心却仍然不愿意松开将他推离自己的怀抱。 于点眨了眨眼,懵懂地将脸颊贴在鼓声震耳的胸膛上,一副醉糊涂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的笨蛋模样。 他还没醒,只是觉得眼前的人亲近,想要无限与他靠近。 郁子升的掌心掐着他狠狠贴在自己怀中,眼神却如冰山般冷酷危险。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于点看着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受了胁迫似的依偎在他身前,听着问话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有的。”他说。 一场暴雨在海上酝酿,郁子升垂下眼睫,压抑着内心波涛般翻涌的情绪,平静地问道:“是谁?” 是那个人吗。 还是那个人吗。 于点没说话,但却一直看着他,眼神像初次见面一样,明亮清澈,似乎还带着一种通透的包容。 郁子升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荒谬无比但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答案。 “陆间?” “何旦?” “周舟?” “姜翟?” 于点只是沉默。 福尔摩斯说过,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有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他最终沙哑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郁子升?” 于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世界忽然静寂了一秒。 周围的路灯在他们身边一盏一盏亮起,在通往城堡的尽头,漫天的烟花炸上星空。 天公如此巧合,在每一个孩子的生日前夕,都会送他一场华丽到甜腻的假日奇幻冒险。 郁子升近乎奇妙地想:“原来点点喜欢我。” 这座欢乐谷的夜晚装了太多的鬼魅,万圣小镇的骷髅杰克借走圣诞老人的帽子,好心办坏事将人间搞得一团糟,糖梅仙子阴森恶毒的心脏外面披着美丽童话的画皮,开膛手提着电锯向人群疾冲,骷髅、小丑、吸血鬼…… 百鬼蜂拥夜行而至,但他们所在的万圣夜,仍然是这个主题月中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夜晚。 就连周末的烟花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不是万圣夜的万圣夜了。 因为此刻烟花秀盛大,乌鸦像写字台,你在我身边。 第55章 二脚旧物仓 # 周六上午的时候,于点约了郁子升去大学路逛街。 -- 第134页 虽然在一部青春小说里他们上学的戏份好像比较少,但是请相信他们上课的确是分别认真听讲和睡觉了的,不过毕竟学渣嘛,理解一下。 总之,姜翟快过生日了,于点约他表哥一起出来买礼物。 或者说,虽然下个月底才是发小的生日,但是于点想找个理由约发小表哥出来玩,有意见嘛!不许有! 大学路附近大学不少,连燕大都有设计类专业的分校区在这里,每年到了毕业展的时候,大学路必定比平日更加人满为患,需要交通管制。 今年的毕业展已经过去了,但坐落满美食与小资创意文化体验的大学路依旧繁华热闹,是外地人来燕城必打卡的景点之一。 不同于其他那些本地人一般都不感兴趣的景点,大学路还是很受燕城人民欢迎的,特别是小情侣,最喜欢…… 呃,所以为什么约在大学路了。 于点站在一家地标似的花店门前,揪着帽衫的抽绳,有点窘迫。 他本来打算约郁子升去五一广场吃吃逛逛,看场电影吃个饭,但没想到“给姜翟买礼物”的意思一表,郁子升立刻颔首答应,还主动问他去大学路怎么样。 小雨点是一条多么容易被美色诱惑的小颜狗呀,郁狗还故意坐在座位上用那样的眼神抬头看他,被刚刚好的夕阳金辉镀上光晕……于点不流出口水就不错了,还拒绝!——不可能的。 靠窗的位置好像突然就不香了,下次还是让郁子升坐回到自己的左边吧,于点也想有那样好看的角度。 虽然他自己看不见,但是、但是天天看着郁子升那样英俊,他真的害怕自己头脑一热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啊! 而且说起来,怎么感觉十一假期结束以后的这一周,郁子升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呢。 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就是好像偶尔出神注视他的时间变长了些,被于点转头发现也不在意,反倒抬起手捏捏他的脸蛋,揉面团似的低声叫他…… “点点。” 有人在叫他家小狗了。 于点揪着帽绳转过头,一盒哈根达斯巧克力球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惊喜地“哇”了一声,接过来笑吟吟地抬头和郁子升道谢,瞳孔也不知是比别人多了些神经末梢还是怎么的,永远都是亮闪闪的。 太可爱了。郁子升没忍住又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但是不敢用力,像是碰到的是几个月大的小婴儿,总是捏脸蛋,小朋友长大后会歪嘴流口水。 只敢轻轻地捏一下,再捏一下。 于点舀了一大口冰淇淋塞到自己嘴里,含着一口冰似的微微张开嘴呼哈气。 郁子升捏不到他脸上的肉了,就定定地盯着小狗打哈欠,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心悦。 又来了,就是这种眼神。 于点不好意思地闭上嘴巴,挠了挠脸,害羞地小声问他:“子升哥,你怎么啦?” 你是被欢乐谷的万圣夜附魔了吗。 郁子升摇摇头,又叫了他一声“点点”。 “先吃东西还是先逛街?” 两个选择都是人挤人,于点含着冰淇淋,渴望地站在原地对他眨了眨眼。 郁子升抬头看见三层高的花店二楼看得见河涌的巨大窗洞,了然地弯起唇角:“那先去看看花吧。” 于点开开心心地跳了一下,转身便自然地拉起郁子升的手和他一起向店里走去。 他现在似乎已经很娴熟二人牵手的动作了,虽然心脏仍然会没有节律地在胸腔中乱跳,但是刚刚捧过冰淇淋盒子的指尖却一点也不会露出紧张的端倪。 就像他身边的人一样,藏得可好了。 郁子升抬手推开纯白花店的玻璃门,风铃声响,入目都是自然精致的花植与寻找不同角度拍照的网红小姐姐。 这里和家里的花房很不一样,虽然鲜花很多,但人才是主角,连入鼻的芬芳都是冷冽的香水味,直到走到花束的近处,才依稀闻得见馥郁花香。 郁子升像是想起了什么,揣着裤兜,揪了揪于点的帽衫抽绳,像是小学时故意惹女生注意的小男孩,非要把人逗毛了转过头,他才收敛嚣张的态度,用柔和的语气问他:“你还想做园丁吗?” 这个梦想好像就出口于不久之前,但于点已经觉得当时的自己too young too naive(太年轻太幼稚)了,他摇了摇头:“我现在想当记者。” 郁子升挑了挑眉:“何旦忽悠你的?” “跟蛋蛋没关系,”于点拈起一枝刚刚被剪下的矮姜花,“他想当央视记者,但我想做娱乐记者,最终采访到我偶像!” 偶像。于点的偶像郁子升也算略有耳闻,毕竟十七岁的年纪连女孩都不会明目张胆地把喜欢的男明星贴在文具盒上了,但于点仍然把薄迟的照片夹在自己的钱夹里。 ——这可是现场拍的签名版! 何旦大呼小叫地惊讶:影帝的签名照都要拍卖了?! 于点无语,重新断句:现场拍的照片,现场签的名。 于祁云的公司森道尔和燕城的电影节有长期赞助关系,但就算没有,于家的小少爷想去后台和偶像合个影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于点把人家一部电影看了十七次,周边收藏了半座书房,当妈妈问起时,他却仍然只敢要对方一个签名。 -- 第135页 点点的喜欢总是小心翼翼的。 想想被小朋友放在心里很多年的那个男人,郁子升忽然有点想把电影频道从他家电视机顶盒里删除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薄迟和我,选一个。” “……”于点震惊地看着他。 算了。郁子升放弃自取其辱,随便挑了一小捧刚刚扎好的花束,举起来在于点面前晃了晃:“送这个给姜翟做生日礼物?” 于点眼神复杂:“姜姜对小雏菊花粉过敏。” “……”郁子升舌尖抵了抵颊肉,气笑了,“那他还挺精致。” 花粉过敏就算了,还点名道姓地只对小雏菊过敏,问过小雏菊他妈的意见吗? 于点感觉自己把郁狗惹到了,但是也不知道具体哪句话惹到了,又或者每句话都惹到了。 他战战兢兢地把花束从郁子升手里拯救出来,主动把自己的五指钻进少年的掌心,讨好地捏了捏对方分明的关节。 “子升哥哥。” 一秒就哄好了。 郁子升面不改色地牵住他的手给拍照的美女让开位置,轻声问他:“还逛吗?” 于点摇了摇头:“不逛了。” 虽然每一种植物他都叫得出名姓,但他感觉这里的花都很陌生。 郁子升“嗯”了一声,拉着小朋友重新走下狭窄的艺术楼梯间,但许是走错了岔路,等他们走到一楼,推开门,看到的却是一条寂静的老街。 于点好奇地松开他的手走出来四处张望:“这是后门吗?他们的花是不是都是从这里进货的。” 很窄的柏油路,但是也很干净,围墙上爬满了红色与绿色的藤蔓,但是深秋时节已至,纵然叶绿素仍在挣扎,其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添了枯败的色彩。 可当面对这一墙延伸至视线尽头胡同口的野生藤萝,于点却觉得它们随四季枯生的模样比楼上的永生花更加美丽动人。 墙上的蓝白标牌告诉他们这里属于“贝壳巷”,毗邻繁华热闹的大学路,但相隔一个转角的距离,便辟去了心气浮躁的游客与海海人流。 在看到“贝壳”两个字的时候,于点甚至觉得自己鼻息间忽然嗅到了海盐的味道。 郁子升站在路边,冲着路对面一间不起眼的店面抬手比了比拇指:“这里会有生日礼物吗?” 不是二手,是二脚旧物仓。连名字都戏谑,随意用美工刀在木牌上刻了几笔了事,但看着像是会在网上被小编称为“那些惊艳了燕城旧时光的老店”之一。 于点点点头,惊喜地跑过去,而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做旧的木门。 数不清的旧时光景在他的眼前纷至沓来,少年们看到了一座时光的博物馆。 # “其实原本准备叫‘一分钟’旧物店。”老板说。 “惠特曼的名句,现在这一分钟是经过了过去数亿分钟才出现的,世上再没有比这一分钟和现在更好。” 珍惜当下的寓托被用作二手旧物店的店名,似乎有种精妙的讽刺感,但是与那些和旧物摆在一起的故事拼合在一起,又意外地贴合。 于点向大胡子落拓的青年发问:“那为什么没叫这个名字呢?” 老板咧开一口白牙,似是自嘲,又很爽朗:“我没读过惠特曼,他是我女朋友喜欢的诗人,但我们分手了。” 他们置身的环境很拥挤,或者说本来不拥挤,但是货架上挤满了青年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二手市场淘回来的旧物。 小到用完的蛤蜊油,大到生锈的门牌、旧座钟,这里像个分门别类的垃圾场,但又比垃圾场更有温度,因为它们正在被人守护,而且虽然遥遥无期,但仍然在等待着下一个主人。 于点接过老板的咖啡,抿了一口粗糙的劣质口感,意外觉得来劲,忍不住又小鸟啜食一般喝下半杯。 他舔了舔嘴唇,眨着眼睛问道:“那您在期待下一段感情吗?” “不吧,”老板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情窦初开以至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小朋友,“我更期待复合。” 哇。 于点震撼地微微张大嘴巴,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接得上话,又隐隐觉得老板其实并不需要自己捧哏。 “点点。”郁子升恰到时机地在某处货架后叫了他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宝物。 于点放下杯子,不好意思地对老板笑了笑,跳下吧台高凳,转身循着音源找到了长身玉立站在丁达尔效应中的少年。 当心慌气短已成常态,于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年纪轻轻便患了心肌梗塞。 他佯装沉静地走过去,看到了郁子升手中的黑胶唱片。 披头士的HEY JUDE,姜翟在还可以无忧无虑的年纪心心念念的,去了伦敦准备在旧物商店里一间一间淘来的绝版唱片。 于点晓得姜翟家里未拆封的那几个箱子里藏着一架音色极好的留声机,只是没有碟片可以在唱针之下旋转,所以他搬出平河路后从来没有拿出来过。 男孩的表情微微动容,他小声说:“姜姜会很喜欢的。” 郁子升“嗯”了一声,拇指抚过碟片上的尘埃,忽然哑了嗓音:“点点,你还记不记得在欢乐谷,万圣夜,你说的话。” 于点的整个胸腔轰然掀起了七级地震,他懵然仓皇地睁大眼睛,但无论记忆如何回溯,那不争气的酒量还是将鬼节的夜场从他的脑海中抹得干干净净,徒留下一片一周后在浴室里色泽迷离的铅箭纹身。 -- 第136页 他说了什么。 郁子升侧脸看向他,目光深沉而平静:“你说你喜欢一个人。” 于点的身形忽然僵住了。 他无措地想要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板上——整个人都被钉在了空气中,连呼吸都要向不知名的神祇打报告申请。 但郁子升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似的,步步紧逼。 “你喜欢上了一个人。” “你想告诉他吗,点点?” 想吗。 很想的呀。 喜欢一个人哪里是藏得住的事情。 我在眼保健操的时候偷偷睁眼看你,在体转运动的时候假装无意弄错转向你的方向,我看到你就心动,你靠近我就心悸,我无比渴望想要扑进你的怀中,但最最没有分寸的却仍然只是悄悄牵起你的指尖。 十几岁的暗恋最青涩美好,连女孩都敢于直言坦诚。 但于点犹豫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不要了。” 他语气不自然地解释:“我不想早恋。” 解释是在撒谎,真实原因只是因为他胆子太小,懦弱又可怜。 于点的喜欢与被喜欢,从来没有好下场。 但他想和郁子升有很好的故事,可以被收藏进这家旧物仓的美好。 就算……就算不是很好,他也并不想失去唯一的子升哥哥。 郁子升看着惊慌失措的男孩,忽然想起了几天前的某次校队训练,眼神比狐狸还尖的安屿笑嘻嘻地避开经理小朋友来找后卫搭讪。 安屿问他:“你终于被gay了吗?” 郁子升不答反问:“你上次在海边碰上的那个大学生呢?” “……” 安屿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是那种拥有一本字典后记不清某个笔画的表情。 郁子升不想同海王说话了,但安屿却丝毫不放弃聊天的劲头,仍然凑过来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追他。” 安屿像是没听清:“嗯?” 郁子升靠在坐席靠背上,懒洋洋地看向场上。 “我想追他。”他说。 安屿张了张嘴,半天才干巴巴憋出一句:“那你还挺闲的哈。” 郁子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和自己意识到郁子升喜欢于点相比,点点实在喜欢了他太长时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在海边牵手,在郁子升的卧室狡黠地模棱两可,在KTV,网吧,又或是每个跑操的清晨,他逐渐跟不上队伍掉到最后和同桌一起吊车尾的瞬间。 他们原来已经有了那么那么多的回忆。 他和他的傻点点。 郁子升甚至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你喜欢上了一个人,在陷入嫉妒与惶惑之前,忽然发现,他也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你。但凡他开一点窍,便能在男孩的眼神中立时发现几乎无法遁迹的喜欢。 可在震惊与狂喜之后,心中生出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绵密刺痛。 喜欢他的笨小孩,哪怕曾经露出一点端倪让心上人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不同,让他也为青春期开始烦恼也好,但小雨点却始终一言不发,只知眨着大眼睛向他傻笑,让人止不住地想要靠近他,没有顾忌地怜惜他。 于是那个喜欢郁子升的笨蛋便越加心动,也越加沉默。 既然于点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曾经喜欢过那个人,喜欢得很糟糕,以至于不敢踏出新的一步,那郁子升就让他看一看,怎样才是真正的喜欢。 怎么样?他说不出。 但总归不会是那样披着和善外皮的胆怯懦弱,由于自私甚至让他受伤的所谓“喜欢”。 此刻,在闹市背面狭塞的旧物店里,郁子升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忽然道:“喜欢喜欢我吧,点点。” 于点迷茫又震惊地瞪大眼睛,几乎失语般立刻哑了嗓子:“……什么?” 郁子升:“试着喜欢我吧,点点。” “暂时不喜欢也没有关系,”少年俯身停在他的面前,语气平淡,平视的眼神却很认真,“我会对你很好,每天都更好一点。” “所以每天都更喜欢我一点吧,点点。” 于点的声音都在发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郁子升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但指尖落在男孩柔软发丝之上的零点几公分,还是知礼又尊重地停了下来。 “我喜欢你,点点。不只是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喜欢,是中意、钟情的喜欢。” 他顿了顿,很温和地说:“我想你也慢慢喜欢上我。” 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丘比特的铅箭在射出之前的一刻,便被顽皮的小爱神恶趣味地临阵换作了最后一支金箭。 有那么一瞬间,于点几乎以为郁子升看穿了包括自己疯狂心跳在内的一切。 而此刻他看着他,不容抗拒的温柔里夹着无限的耐心与真诚。 他问他:“雨点点点头,好不好?” 第56章 杀手无假期 # 爱讲话的小雨点最近变得有些沉默。 这沉默本在郁子升意料之中,但当小朋友真的假装听不见他说话,躲避他的视线,看不到他上课丢的纸条,等到郁子升自己担心孩子出什么问题出门溜达放他出去上洗手间回来,发现于点正在座位上掏出家里阿姨准备的便当盒后,一天,两天,斯文的混球终于撕下了耐心的皮囊。 -- 第137页 他一手拿起孩子的午餐,一手攥住于点的手腕,压根不管周围同学震惊的目光,就那么拉着僵硬的小朋友走出教室,回到“雨点和他的朋友们”系列剧最早开拍的地点——天台。 “你讨厌我了吗?”郁子升在屋顶问他。 动作那么强势,语气却几乎低柔到了卑微的程度。 于点心慌地摇头,想要捏住他的衣角求饶,但指尖伸出去,最终还是在郁子升颤抖的睫毛下哆嗦了一下,收了回去。 “不讨厌。”他轻轻地说,像是要飘到云里去。 郁子升低头看着无措的少年。 他已经长高了,每天一杯纯牛奶,167的夏洛特也能长到172,但缩减的五厘米因为于点低垂着眼皮,仿佛又被拉长到了无数倍。 郁子升想像于点十六岁前的那一个夜晚,掐住他的腰,死死卡在自己的怀中——就像大家给他安的校霸人设那样——这才是郁狗应该做的事。 可是他是在认真地喜欢一个人,哪怕他心知肚明这个人也喜欢自己,但代替自得占据心脏的却仍然是属于每一名暗恋者的酸涩不安。 他要的不单单是十几岁少年时代的心动喜悦,他要的是于点的一辈子。 明明是在这个年纪显得太过贪婪的大话,但郁子升说出口时却一点也不觉得脸红心跳。 他姓郁,名子升,从小到大,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他却万万不敢强迫坐在他心尖弯月上垂钓的小男孩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 他晓得于点的顾虑,明白他的胆怯,也愿意一直陪着他走出不安的阴影,但于点不能就这样逃避他,一点机会都不给郁子升。 “那你想让我离你远一些吗?” 郁子升站起身,语调忽然也变得很远很远,让人惶然地抬起头,看见他仿佛站在一片荒原上,孤寂又落寞。 于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怎么舍得远离他。 说到做到的郁子升,说了每天都会对他更好一点,就真的抛开一切细致温柔地对他的小男孩。 像是护着一朵娇嫩的玫瑰,每一次无意的触摸,都会让于点心动得几欲溺死。 本来就喜欢得要爆炸了,他还一点一点往心悦的天秤上增加筹码,每一次都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点拼命地想要点头,但惶恐与无措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害怕一个可能,一边想要逃避,一边又不愿意真的放手。 他觉得自己是暴雨后被泥泞溅湿的野草,但郁子升却拿他珍惜得当做世上的最后一株珙桐,于点怕他只是一时看走眼,却又不敢出声提醒少年睁开眼睛。 逼得太紧了。真的哭出来了。 郁子升的指腹拭过于点的泪珠,紧绷的脉搏缓缓鼓动,他轻轻叹了口气,揉着孩子的后脑勺轻轻推进自己的怀中。 “我没有在逼你,点点,对不起。” 于点摇了摇头,吸着鼻子想要抬头看他,但郁子升的动作强势又温柔,非要让他听着自己的心跳来佐证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是出自最深的真心。 “我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你,只是我太笨了,一直没有发现。他们说喜欢上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哪怕嘴巴闭上了,眼睛里的光也会说实话。” 于点条件反射闭上了眼睛。 郁子升轻轻笑了一下,胸腔震动,一路经骨传导传至于点的左侧心室。 “我很喜欢你,点点,你不要不相信。” “你要看着我的眼睛。” 他松开怀中的小朋友,倾下身子与他平视,下垂的眼尾像是两枚阿波罗神庙里的月桂树叶,眼神柔和,又像那让诗仙失足醉死的当涂。 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能盛得下时间卷轴的几千年光阴,地球在他的眼中平展成一张羊皮地图,摊开在心上人的面前,真挚地问他:你想去哪里旅行? 这就是喜欢的眼神吗。 他看着郁子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吗。 于点张开嘴巴,想要用语言分担一部分过于深重的眸中情意,但他总是这么笨拙,每到应该说话的时候,就会不合时宜地变成哑巴。 他歉意地看向郁子升,但少年轻轻揉着他的额角,语气却是那样的温柔,像他的眼神一样深邃。 “笨蛋。”他笑着说。 “不要躲我了,好吗?” 于点窘迫地点了点头,可惜那只是小猎物面对捕食者的虚弱伪装,转过头,子升哥,子升哥,依旧是魂不守舍地不敢视线相对。 郁子升长到十八岁的年纪,第一次生出了有关苦恼的情绪。 他习惯了漫不经心地控场,哪怕是两位数的成绩也不会让响当当的郁狗心生挂碍,但从爱生忧患怖畏,他掌中捧着真空玻璃罩住的小玫瑰,他的玫瑰,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要怎样才能让小王子不受伤害地站在燕城的风尘中。 就连粗神经的周舟都觉出两人半个多月来的不大对劲,在体育课中间小声问道:“郁狗,你不会和雨点儿看上一个女的了吧?” 郁狗懒得理他,随口敷衍:“我看上雨点儿了行不行。” “行啊!”周舟像是松了口气,“谁看不出来你看上他了啊,但看你俩最近这劲儿,我还以为闹掰了……” 郁子升掀起眼皮,眼神奇异:“你说什么?” 周舟大大咧咧:“我说你俩闹掰……” -- 第138页 “前一句。” 周舟打了个磕巴:“我说谁看不出来你看上……” 他咋摸出味儿来,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你之前不知道你看上雨点儿了?” 拜托,全世界都看出来了好不好! 全世界都看出来了。 除了他们两个笨蛋。 周舟受不了地想要逃跑,但却被郁子升一把拽住领子,质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子慧眼识gay!”他在场边大喊大叫,喊得无所事事的安屿意味深长地投来目光,可惜郁子升丝毫不把队长放在眼中,手下的力道更紧了些。 周舟受不住这无声的威胁,叹气,颓废,让步。 “发现不对是从军训就开始,但发现这不对好像有点变味是荷包蛋告诉我的。我本来还当笑话,但是上个月,你和雨点儿出去玩桌游,打电话让我也来。我他妈……” 我他妈真没想到是你为了让你姐姐弟弟和你媳妇见面不尴尬才把老子叫来充大头! 郁子升眨了下眼,松开了骂骂咧咧的周舟。 他想起来了。 高二刚开学不久,于点脚踝崴了,丁鸢不放心,给他整了个轮椅,上下学全靠同桌推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围观了一个周。 那时郁子升还不知道于点喜欢自己,只是漫不经心地自嘲着开玩笑:“怎么,赖上我了,小瘸子?” 他不知自己说的话被人恍惚中听成“爱上我了”,小孩脸涨通红,语无伦次:“没没没没没……” 郁子升有些惊讶:“激动什么?” 他想了想,说:“赖上也没关系,你是我同桌,除了我还能赖谁?” 对啊,笨蛋,除了他还能爱谁啊。 那个周末是中秋,郁家人家庭聚会,连郁子钰也坐了高铁回家。 郁子升惦记着和小雨点约好的出去玩,随时准备开溜,但却被他妈临时安排带小孩出去。 “我不……” “我们这就去。”郁子钰赶在婶婶骂儿子之前笑眯眯答应了下来。 两人带着小弟弟出门,郁子升眉头紧锁:“我没空。” 郁子钰翻了个精致的白眼:“我倒是无所谓,但东东小宝贝年纪小,可还不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回去把你抖搂出来我可没招。” 郁子升沉默了,上了电梯才反应过来:“我怕什么?” 他爸妈又不是不认识于点,还很鼓励他这个当同桌的要好好友爱小同学。 这女的又坑他。 郁子钰:“哎呀,没骗过去。” 郁子升懒得理她,掏出手机解锁。 “不过说实在的,”女孩指了指天气预报的秋老虎,“这么热的天,你把人家小朋友接出来能上哪玩呢?倒还不如我们一起找家有空调的咖啡馆凑局桌游。” 这倒也不是不行,郁子升若有所思。 “那我问问他。” 电话接通,那边却没声音,郁子升看了一眼屏幕确定正在通话中,又将手机放回了耳边:“雨点儿?” 于点终于矜持地“嗯”了一声。 周围有点吵,郁子升的声音被衬得难得有些温柔:“郁子钰东东和我在一起,天挺热的,你想和他们一起玩桌游吗?就是你出去旅游碰上的姐姐和弟弟。” “他们”,不是“我们”。 郁子钰拉着东东在旁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堂弟。 于点有些紧张:“姐……你和姐姐弟弟,我去是不是不太好呀。” 郁子升低眸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好?你们不都认识,你平时这么内向吗?” 于点“嗯”了一声:“是的吧。” 郁子升慢悠悠:“我看不是。” 于点:“……” 孩子有点想生气,但又生不起来,郁子升继续问:“玩吗?玩的话我来接你?” 于点不走脑子:“那不玩你还来接我吗?” 郁子升:“……”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再开口的语气很谨慎,似乎有点懊悔:“不是,我是说……” “来。” 郁子升挺认真的:“不是说好了吗。” 今天陪你玩。 几乎可以透过小朋友的语气想出那双笑眯眯的眼睛。 “玩的,你来接我吧,子升哥哥。” 子升哥哥。 挂了电话,郁子升看着通话记录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郁子钰便道:“什么情况?” 郁子升把手机收了起来:“我先去接小孩,你……” “我们也去。”郁子钰也笑眯眯,但看着就很碍眼。 郁子升:“随便。” 于点家是连排的小别墅,三人到的时候,于点已经坐好轮椅等在门边了。 郁子升大步走过去,围着小朋友的轮椅转了一圈:“你毯子呢?” 于点有点难为情:“轮椅都夸张,不用毯子了。” 郁子升想笑,但难得地想照顾一下孩子心情,便点了点头,妥协一步:“好。到了地方我再给你要一条。” 于点:“……” 郁子升熟练地走到他身后,握住轮椅的扶手:“周舟先去了,我让他给你要了奶茶。” 于点有些惊讶:“周儿也去呀?” 他抬头想看郁子升,又被人扳着脑袋按了回去:“看路。” “……”看什么路,轮椅又不用他驾驶。 -- 第139页 于点不是头一次见他姐弟,但郁子升却仍然怕小孩难为情,便把更加陌生的周舟也安排了过来。 体委在门口等半天,一看到四个人走过来还很纳闷:“升哥,你们家庭聚会,叫我来掺和干啥?” 于点默默赞同他的观点。 对啊,叫他俩来干啥。 小雨点被郁子钰推进店门了,周舟指了指他们的背影:“姐姐,弟弟,媳妇,我是什么?” “……”郁子升危险地眯起眼,“谁媳妇?” 周舟更诧异了,本来只是开玩笑,他自动归结于郁子升不好意思又恐吓人,连忙打哈哈糊弄过去:“谁也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他跑了。 桌游玩得很有意思,郁子钰上大学素拓一把手,老高玩了,小学生东东照例很可爱,中间还放了个屁,极其难为情,一旁郁子升懒洋洋地接了锅:“我放的。” 于点偷偷看他,眼睛弯弯的。 像是背着于琛羡慕东东有个很好的哥哥。 两个男生去结账的时候,郁子钰拉着于点说悄悄话,不知道说到了堂弟的什么坏话,于点觉得好笑,也就偷偷笑了。 郁子升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啧了一声,从郁子钰手中接过于点的轮椅,弯腰问道:“她又编排我什么了?” 于点儿闭口不说。 郁子升也不在乎内容,就是觉得于点心情好,便也故意逗着他玩:“真不说?” 于点忍着笑摇头。 郁子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德性。” 很寻常的动作,在学校的时候,周舟一天能看到十几场意味相似的画面。 但就在几分钟前,他刚刚在一对一看就很恩爱的情侣身上看到了宠溺很足的同款动作。 他忽然开始将何旦和自己说过的笑话重新咀嚼。 当时,周舟走在两人后面,眼神很复杂,就像此刻。 像是看到了很脏的东西。 ——原来他的喜欢那样露骨。 郁子升觉得好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平展的掌纹,又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另一边被安屿不怕死逗弄的小雨点,眼神很温柔、很温柔。 算了,慢慢来吧。他想。 谁让笨笨的坏蛋也喜欢上了一个笨笨的小孩,那他们的恋爱又怎么可能是聪明的呢。 初冬才至,家里暖气却已烧得没谱,姜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郁子升正在床上裸着上身吹空调躺尸。 电话铃声孜孜不倦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权当耳鸣耳聋,动都不动。 五六次后,铃声消停下来,但半分钟后又再次打了回来。 郁子升睁开眼睛,从枕边捡起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皮一跳,立刻起身接通了电话。 对面没有声音,郁子升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出声时语气倒是难得的软和,传出去《震惊!某校霸竟然……》的那种程度。 “绻绻,是你吗?” 对面还是没有声音,他也不等着对方回话,直接站起来从椅子上取T恤往头上套,嘴上不停:“你哥不在旁边?你现在是一个人吗?别害怕,升哥这就过来,你在心里数一千个数就到。会数吗?哥教你,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对面的缄默换成了一道低沉戏谑的男声。 郁子升推门出去的动作一顿,抬手捋过就刚才五六秒便惊得汗湿的额发,气泄了。 “有病?” 姜翟还真有点鼻音:“感冒睡着了,绻绻叫我没反应才给你打电话。” 不止感冒,他还发烧了,确实很难叫醒。 更何况姜绻还没学会“哈”以外的语言。 郁子升皱了下眉:“能活吗?” 姜翟笑了笑:“能,我发小一会儿过来献爱心。” 雨点儿。 郁子升默了默:“你把电话给小妹。” 姜翟的声音远了点,对面有人用指甲磕了下话筒的位置,示意换人了。 郁子升:“绻绻,下次叫不醒你哥,直接扇他脸。” 姜翟听得无语:“……喂。” 郁子升不理睬他,手指按下门把,把空调抛在身后迈步走了出去。 “不知道怎么扇是吧?” “升哥现在过来教你。” 慢慢来? 算了吧。 他可是郁子升。杀人不眨眼的疯狗。 亲爱的,杀手可没有假期。 第57章 种一棵太阳 # 门铃声响,半天没人应门,郁子升揣兜站在防盗门外,面无表情地将指头按在按钮上,不厌其烦地创造着“叮铃叮铃”的噪音。 五分钟后,披着空调毯的姜翟病蔫蔫地拧开门锁,侧身把人放了进来。 “我给你配把钥匙,下次别折磨我了,好吗,表哥?”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郁子升领导视察了一圈确定上一句是事实后,眼底最后的一点温情也没了。 他懒洋洋迈步回到客厅,把自己砸进了名副其实的懒人沙发。 佳蜗园的暖气烧得也不错,姜翟随便套了条深灰色的运动长裤,毯子下面只一件永远的黑色背心。 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虚弱,但腹肌轮廓与屈身倒水时露出的手臂线条却同步反驳了这个“看起来”的现状。 郁子升心情此刻比较一般,把路上买来的一袋子药随手往茶几上一扔,淡淡道:“小妹呢。” -- 第140页 姜翟放下水壶,捏起玻璃杯往嘴边送了点湿润:“去隔壁玩了。” 郁子升没再接话,姜翟却觉得好笑,主动答道:“雨点儿来了又走了,听说你要过来,吓得书包都落下了。” 他抬眼看向表哥神情淡漠的侧脸,又喝了口水润喉:“你把我们孩子最近怎么了?” 郁子升的语气比他喝的白水还淡:“我向他告白了。” “噗——” 姜翟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呛了半天才勉强回过气来,立刻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郁子升微微挑眉:“我向你发小告白了,说我喜欢他,你有什么意见?” 太理直气壮了,姜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放下杯子走过去,一手扯住肩上的毯子,一手捏起表哥的领口:“你他妈……牛逼啊。” 郁子升被他拽得上身被提起来了点,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姜翟啧了一声,又把他松开了。 还是感觉不真实。姜翟捋了捋捂汗捂出来一把潮湿的额发,难以置信地呢喃:“我们点点这么有种呢吗,竟然能抵御住你这条老狗的威逼利诱。” 郁子升背倚在深陷的软靠背上,神情微微怔了一下。 怎么的,他也早看出来自己发小喜欢上自己表哥了? 像是猜到郁子升在想什么,姜翟立刻回过神指着他底气十足道:“你少得意,我能接受你做他哥,可还接受不了你做他老公!” 社会人用词很考究啊。 郁子升唇角微微勾起,轻轻弹舌出一个脆响,笑道:“你是他爹?” 不然关你屁事。 这混蛋劲上来,只有他妈佟绮烟收拾得住。 姜翟是个头脑灵活的好学生,立刻坐在他旁边换了个思路:“哥。” 郁子升懒散地“嗯”了一声。 姜翟却恶劣地勾起笑意:“点点最近是不是在躲你啊。” 陈述语气。 郁子升想都没想就把手边的靠垫向表弟的头上砸去。 姜翟稳稳用单手接住冲劲十足的抱枕,抱在怀里懒懒地倚在了沙发里。 “别他妈那么叫他。”郁子升不知道用这句话威胁第几个人了。 难得握住了表哥的把柄,姜翟叛逆上头,十分欠揍地唱反调道:“这话得我说吧,我可比你早认识他十年,前半辈子叫的‘点点’加起来没准比你这辈子都多。” 郁子升闭上眼睛,轻描淡写:“再让我听见一次,我让你的前半辈子变成完整一生。” 姜翟:“……” 病中的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体虚的扮相,立刻两面三刀地换了阵营。 “雨点儿在楼下小花园猫着呢。”他说。 郁子升睁开眼睛,看不出表情。 姜翟老神在在:“一书包作业在我屋呢,能跑哪去。你下楼找找,最多走到前面那栋楼下。” 窝在沙发上的懒骨头落地站了起来,躬起的脊梁逐段延展笔挺,郁子升微微颔首垂目,嗤笑道:“你嘴真够‘严’的。” 说了不对,不说也不对,真他妈受不了这群恋爱脑。 姜翟随和地笑了笑。 “郁子升,接下来这话我只想说一遍。于点看起来傻乎乎,其实聪明得很,尤其懂得趋利避害保护自己,你只有一次机会,一次就是一辈子,你准备好了再出门。” 小狗的世界里是非黑白分明,他要想越过朋友那条线,就不要再做还可以退回去的打算。 郁子升理都没理他,伸手勾起牛仔外套便向门外走去。 姜翟窝在沙发上没回头,低头默默笑了一会儿,听见了身后大门打开的声音。 但是,这孙子,急着抓小孩能不能也先把他家门关一下啊。 等了半天没听到关门声,姜翟裹着毯子坐起来,手臂搭上沙发靠背想要起身,但一回头,就看见牵着姜绻进屋的陈奕然。 这两人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坐在沙发上的男生黑发凌乱,眸中的水光比起虚弱更多的是迷茫,薄毯一半垂落,露出他肩颈连片的肌骨脉络。 陈奕然以美术生挑剔的专业视角没什么感情地扫视了一圈,在淡淡感叹他做模特应该出场费很高的同时,感觉刚才在门外,姜翟他哥看见自己后微微挑眉,淡淡落下就走的那句“啊,姜翟?屋里歇着呢,病得要死了”说服力着实欠佳。 姜绻换好拖鞋抱着自己的画笔和本子去接水喝了。 陈奕然站在玄关,视线落到茶几上那一袋子还没拆封的药盒上,不动声色地把刚才又回家取了一趟的小药箱往身后藏了藏。 “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 沙发上的人头突然不见了。 姜翟“砰”地一声把自己砸在垫子上,看不到的语气极度孱弱无力:“啊,病得要死了。” 陈奕然:“……” 也不知怎么的,他们的心里同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老话。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 郁子升确实是在楼下小花园捡到小雨点的。 燕城在四季分明的北方,除了长青的绿植与腊梅,几乎没有什么能给小朋友做屏障。 又或者他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找到。 当眼前忽然立着一道笔直身形后,于点缓缓抬起头,顺着牛仔外套敞开的潮牌卫衣一路向上,意外又毫不意外地对上了郁子升垂眸时的寂静目光。 -- 第141页 他不好意思地皱着鼻子笑了一下,没什么说服力道:“我只是想下来散散步。” 不是特意为了躲你,你信不信。 郁子升“嗯”了一声,揣着外衣口袋坐在了于点身边。 长椅不短也不长,刚刚够他们两个在初冬的上午肩并肩坐在一起。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点拨拉着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干巴巴地没话找话:“我的围巾好看吗?新买的。” 郁子升侧过头看了一下那熟悉的黄黑条纹,扯了扯嘴角:“很合适。” 正直忠诚的赫奇帕奇,在霍格沃兹的四个学院里,的确应该是獾院最适合他。 但除了正直、忠贞、不畏艰辛之外,赫奇帕奇的学院精神还包括了诚实。 “子升哥哥。” 于点顿了顿,很难以启齿似的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知道我初中的事情了呀?” 生活在地洞里的小动物胆小又勇敢,像是在漫长的思考后终于鼓足了勇气,于点重新抬起头,认真地看向郁子升。 “你喜欢我,我很高兴,但如果、如果你是觉得我可怜,那其实……” “没有如果。” 郁子升打断他,起身蹲在了于点的面前,微微仰着头,帆布鞋踩着一地的金色落叶,头顶是高远青空。 他的语气非常、非常的平和,只是在陈述一个永远的事实。 “我很喜欢你,点点。” “你如果也喜欢我,我很高兴。如果还不够喜欢,我就再努努力。” “而无论你喜欢我的进度条停在哪里,郁子升都会一直陪着你。” 这个时间,这个季节,楼下的集中绿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安安静静地对视。 初冬的风还没有完全褪去暮秋的柔和,小路边的玉兰与银杏树很高。 虽然徒留枯枝败叶,但晴天将树杈的末端洒在少年的肩头,阴影漫展至逆光的前胸,仿佛在他的心上栽了一颗太阳的种子。 明明离春天还早,但于点的心却好像已经被这颗种子未来将会拥有的遮天荫蔽包裹住了。 从来没有这样安心过。 第58章 雨点点点头 # 他拉着郁子升的手让他重新坐回到自己的身边,抬头对微微怔忪的少年笑了一下,撑着手臂晃了晃腿,又轻轻松开了他的指尖。 郁子升条件反射想要重新握住,但男孩的侧脸是那样宁静,眼神剔透,干干净净,让人想立刻捂在掌中,又同时审慎地忍住冲动,耐心地等待他要说的一切。 “我初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于点说。 郁子升和他一起仰头看向公寓顶端的晴空白云,自嘲地撇了撇嘴。 “嗯。” 他藏得很好,于点几乎没有听出任何的苦涩。 少年沉浸在回忆中,语气平静,有种看穿一切的坦然。 “说起来应该是他先喜欢我的,虽然这喜欢好像只是出自好奇和占有欲,但我的确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陆间很骄傲,也很聪明,无数次的暗示,让于点也开始渐渐朦胧地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不同。 究竟是主动还是被动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少年人的感情是最珍贵的东西,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于点曾经的确差点把自己最贵的真心送给陆间。 但后来,为什么没给呢。 “我收到了一封情书。”于点垂下长睫,忽然笑了一下。 他认得出那是陆间左手的笔迹。那人明明是个左撇子,但在除了于点以外的所有人面前,他都只用右手书写。 在别人面前是Adrian,在于点面前是陆间。 这样子完完全全的独特对待,很难让人不放在心上,为之心动。 而且他还长得那么好看。唉。 一次两次就算了,那么那么久,没见过世面的颜狗真的很难抵御诱惑诶。他又不是还有别人爱的左棻姐姐。 课间去找陆间的时候,于点一路上的心跳都是小鹿乱撞的,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有男朋友啦,一辈子都会和他一起玩的那种。 当推开天台门的前一秒,于点几乎已经在脑海中走完了他们的一生。 但推开门后,他看到的却是狼狈得被推在地上的Adrian。 陪他玩,笑着捏他耳垂、与他单方面约定未来的陆间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几个高年级男生围在一起,嘻嘻哈哈推搡逗弄的寻常男生。 于点的心跳一紧,下意识就想冲上去护住他,但那被围堵的少年却忽然爆发出一股邪劲,一拳便把为首的男生砸到地上,鞋尖冲着对方的腹部踹了出去。 那时于点的视力还很好,一眼就看出来这狠狠的一脚下去对方绝对会受内伤给他们惹出大麻烦,于是便立刻高喊了一声“陆间”。 陆间停下了,但是当他抬眸看向少年时,那戾气深重的冰冷眼神,于点到现在都记得。 因为下一秒,这个无数次暗示自己欢喜他、刚刚才在信中为他用花体英文写了一首魏尔伦的人,便用于点从未听过的淡漠语气冷冷道:“说了一千遍,我不是同性恋,站在门边的才是个喜欢我的变态。” “我不过是可怜他,才和他站在一起。” 真恶心啊。 于点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道:“因为他,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对象征主义诗人都很有阴影。” -- 第142页 没有回话。 于点眨了眨眼,转过头,惊诧地发现郁子升周身的气息几乎阴沉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下意识地重新握住了少年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心。 “子升哥哥。”小朋友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顷刻间便包裹住了他压抑的呼吸。 消消气,消消气。 于点眼睛弯弯的:“没关系啦,我也没有特别喜欢他,刚准备好好喜欢就被打断了,没受什么伤的。” 姜翟在的时候,明礼对于于点来说是一所很有趣很适合自己的学校,后来姜翟离开了,于点自己一个人和这个环境有点处不来,到最后也不算和解。 但就像姜翟说的,小朋友是个聪明的小朋友。 除了陆间的“背叛”让他难以接受了一段时间,而后附加的那些闲话与白眼,对于点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小意思。 而也是在与陆间擦肩而过心中却毫无波澜的一刻,于点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长大变坚强了。 也蛮好。 当小朋友很幸福,但长大的感觉也是奇妙的。 虽然这感觉他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但点点自己在心里会有一点小骄傲——我很厉害呀。 你说呢? 伊甸园里的亚当之子永远都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朋友。 郁子升反手摊开掌心,轻轻握住了于点细白的指尖,垂下的眼神很深,也很温柔:“嗯,你很厉害。” “所以……”于点侧过头,“这次我真的不会再躲你啦。” 他不好意思地歪着脑袋眯了眯笑眼:“你还追我吗?” 我们都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但是在此之前,让我小小地贪心一下,再多体会一下被好好喜欢的感觉好不好。 郁子升微微挑眉,淡笑着看向头顶的银杏树冠,客气礼貌地与人打商量:“现在刚入冬,那就追到明年春天吧。” 这听起来也太没诚意了吧。 于点不开心地想把手抽回来,但却被人反应极快地捏住紧紧地藏在了掌心里。 他侧过脸,红着耳朵讨价还价:“陆间追了我半年。” ……这龟孙子,还他妈挺能耐。 郁子升若有所思:“那确实是不能输,我是从夏天开始意淫你的,那就再追到夏天吧。” “夏……”本来还想骂他算计得有零有整的于点震惊地扭过头,“你说你从夏天……” “雨点。” 郁子升松开他的手,忽然站起身来,揣着衣兜倒退两步,抬起手臂原地跳了一下,干净利落地捞下银杏树的最后一片扇叶。 他递给于点,嘴边噙着叹息般的笑意妥协。 “夏天不行就秋天,秋天不行就冬天,或是来年春天……总有一天你会可怜我,对不对,点点?” 对吗。 叶子黄了,叶子红了,叶子落了。 天气凉了,天空远了。 这一次,是红了耳朵的雨点点了点头。 # 初冬天寒,少年人衣衫单薄不觉,在成年世界摸爬滚打了许久的大人却连走廊上几步远的冷空气都受不住。 陈奕然捏着手里的东西推开家门,长舒一口气,将自己锁在了地暖蒸腾的室内。 他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放在玄关柜上,换鞋,挂外套,进门喝水,找到眼镜,准备回书房工作。 但在拧开房门之前,他的指尖在木制的门锁上停留两秒,终究还是被一声纠结又茫然的叹息收了回去。 他拖着步子,重新回到玄关,在花瓶的身后捡起了刚才姜翟送给他的“礼物”。 ——“陈奕然。” 少年靠在卧室门边懒洋洋地叫住他,并在大人冷淡的回眸中从容笑着改回尊称。 “老师,初赛的成绩在下个月我生日之前会出来,到时候,如果我进了决赛,你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明明考的是化学,他却厚着脸皮来找美术老师讨奖赏。 捏着纸张边缘的指尖漫不经心地签过价值几千万美元的合同与辞职书,但不知怎的,现在却丢不开一张来自高中周末竞赛班的满分试卷。 半透明的垂纱被风鼓成一面风帆,陈奕然意兴阑珊地转身去阳台关窗,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有那么片刻,他几乎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心跳控制力。 时针再往前走,滴滴答答,当鎏金色的黄昏降临燕城,于点在家中的花房里回想起某段回忆,唇角弯弯地出神,险些将耐旱的夹竹桃当场浇死。 本想偷偷来观察他的丁鸢见到这一幕,惊呼一声从小朋友手中接过水壶,及时救小桃于危难之中。 于点从上个月玩桌游时子钰姐姐偷偷告诉他“郁子升其实很会吹葫芦丝”的笑话中惊醒,唇边的梨涡依旧深陷颊窝,拼了命也藏不住分毫。 丁鸢新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小声八卦:“宝贝儿,你有情况呀?” “……”于点谴责地看了她一眼,“妈妈,我不早恋的。” 丁鸢无聊地“哦”了一声,转身给其他的盆栽浇起水,雨露均沾。 过了半天,于点果然主动凑了回来。 丁鸢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却听见儿子小声害羞道:“……妈妈,你能给我请个葫芦丝家教吗?” 丁鸢:“……?” 城西,燕城某知名试点开放小区内,到了饭点的无数扇窗户敞开,大人们此起彼伏地喊着五花八门的小名比着赛呼唤大冷天出去疯玩的孩子回家。 -- 第143页 家里孩子够懒没这烦恼的佟绮烟在书房里收拾东西,忽然拨拉出了一样年头已久的乐器。 郁昆路过敞开的屋门看见老婆背影,好奇地走到她身后,也在看清女人手中的物件后失笑出声。 嗯……虽然好像一般的帅酷男主角都不会涉及到此类乐器,但是民乐真的很好听啦! 佟绮烟侧过头,小声问老公:“你说我等会儿出去说自己得了‘不听儿子吹一曲葫芦丝就会晕倒不醒再也不给你们做饭’的绝症,郁子升会作何反应?” 郁昆摸着下巴,慎重考虑后严谨回答:“他应该会回屋找外卖电话吧。” “……” 因为莫须有的原因,佟绮烟笑了,郁子升本月的零花钱即将没了。 “还不吃饭吗。” 房门被敲了两下。 夫妻俩回头,看见懒散地倚靠在门边的郁子升。 与此同时,郁子升也看见了亲妈手里的玩意儿和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可能,别想了。”他抢答道。 OK. 佟绮烟的笑容更甚,开心宣布:“你,钱,无,晚安!” 第59章 求地球半径 # 当问起文科班的同学们哪门课最折磨人的时候,你会听到异口同声的答案—— 何旦:“语文。” 周舟:“数学。” 于点:“英语。” 夏洛洛:“地理。” 唐渺淼:“都不。” 郁子升:“都不。” “……” 小林子把政治书卷成的话筒放下来,尴尬道:“大家就都还挺没默契的哈。” 周舟叫唤起来了:“郁狗,你要点脸!人家大小姐年级第一什么都学得会就算了,你凑什么热闹。” 郁子升两指转着笔,淡漠道:“实话,有意见?” 似乎只要有意见他就把那支笔塞进周舟的嘴巴里。 体育委员敢怒不敢言,只好和他的同桌荷包蛋抱团取暖。 “蛋蛋!” “周儿!” “过去的初中生活,苦了你了!” “还好还好!那时候我不认识升哥!” 周舟把同桌推开了。 这两人一凑在一起就讲相声,难得有空从画室过来的夏洛洛看得月牙眼弯弯,笑得过于捧场让这两个人戏瘾更盛。 唐渺淼坐在一边翘起二郎腿,捡起支水笔往桌上敲了敲:“林航,叫我们来开会做什么?” 林航就是小林子,当叫到他的大名,证明大小姐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大小姐后援会会长于点点头捧哏:“对啊,叫我们来干什么?” 小林子嘿嘿一笑,盘腿往桌子上一坐,从屁股下面抽出一个笔记本,摊开某一页,向大家展示了一张一看就是偷拍的照片。 “我——喜欢上一个人了!”小瘦猴子扬着下巴郑重宣布。 大家凑近观察了一下这张照片。 何旦有些狐疑地指着树下的女孩:“这……怎么看着有点像那个莫、莫……” 周舟拿腔拿调地接话:“莫妮卡。” 于点也愣了,凑过去,一眼就从女孩的蝴蝶结发饰认出了她的身份。 “你真喜欢上莫妮卡了啊?” 开学女孩转过来的时候,全班同学对她都客客气气又疏离的,只有小林子不厌其烦地找她说话,给她讲笑话,哪怕从来没有回应也不在乎。 大家本来还YY过他是不是喜欢上小萝莉了,但后来小萝莉转回贵族学校,也没见小林子有多失落,还以为他只是对新同桌习惯性热情呢。 夏洛洛“啊”了一声:“我知道了。初中的时候我和我喜欢也喜欢我的男同桌被老师拆开,下课后我们两个人都装得像毫不在意且非常开心,几乎把大家都骗过去了。林航,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呀?” 林航还没说话,唐渺淼先看着何旦微微怔忪的表情,兴味十足地勾起了唇角:“夏洛洛,到底是初中还是高中,你说清楚点。” 碎发及耳的女孩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无辜眨眼的何旦,眼睛弯弯的,轻而易举就把人家的脸给看红了。 姐姐高玩。蛋蛋别挣扎了,你玩不过她的。 于点唏嘘地啧啧赞叹,殊不知郁子升坐在他旁边懒洋洋地把手臂搭在自己身后的椅背上,也瞥着他的背影在笑。 ——这个画面夏洛洛也熟识。 初中的时候有女生告诉过她,上课的时候,和她被拆开的男同桌会突然出神地看着她的方向,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 小林子坐在桌子上揉了揉鼻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坦诚地点头:“我确实一见到就喜欢她了,点儿,你会在意吗?” 于点坐起来摇了摇头,很认真道:“不会啊,喜欢谁是你自己的事情,而且莫妮卡除了脾气有时候不好,人还是不错的。” 只是于点自己小心眼不想原谅陆间和陆间身边的一切罢了。 喜欢谁是你自己的事情。 这还是于琛当年教给室友,室友羞赧地道歉并告诉女朋友,后来女朋友左棻姐姐又原话教给点点的道理。 小林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笔记本和相片一起收到自己怀里。 周舟有点好奇:“你这照片哪来的啊大林?” 男孩脊背挺直了些,又心虚地驼了背:“我关注了她的社交账号,这是她最近发的照片。” -- 第144页 大家嘘声一片。 唐渺淼挑眉:“这丫头品味还不错?看她那样我还以为是那种天天发磨皮美颜自拍的小女生。” 恶意出来了啊大小姐。何旦悄悄在自己的女同学观察录里记下:大小姐,张扬挂,讨厌凶萌萝莉。 ……不是,你记这东西干什么呀? 他记在心里了,没人知道,但夏洛洛,班花,敏感挂,一眼就能瞧出来他好像在盯着大小姐看。 她不动声色地从照片审美转移回正题:“所以你是想让我们出主意帮你追她吗?” 小林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夏洛洛的眉心微微蹙起,很苦恼的样子:“可我们都不在一个学校,要怎么帮你呢?” 周舟从桌子上爬起来了:“我知道啊!我们要和明礼打篮球赛了,我听说那个莫妮卡就是他们啦啦队的。” 这话槽点太密,郁子升首先发问:“球赛,和明礼?” 周舟无语地看着他:“早上队长说的啊,你又站着睡着了吗?” 郁子升不说话了,轮到唐渺淼挑眉:“周舟,你为什么会关注别人的啦啦队?是顾子把你看得太松了吗?” 男孩子本就深的肤色更黑了:“大小姐!你可不要乱讲话!我也是听队友说的好不好!双马尾,小萝莉,脾气傲得鼻孔朝天,不是她是谁啊!” 倒也没必要为了撇清关系这么说人家小姑娘吧! 小林子不乐意了,金牌调解何旦连忙插话:“我知道我知道,莫妮卡是人家啦啦队的,那小林子就来咱们啦啦队嘛,到时候一起到场上啦啦激起火花!” 篮球队经理于点举手提问:“我们有啦啦队吗?” 何旦:“我们当然……我们有吗?” 周舟:“无。” 小林子丧了,何旦眼珠咕噜噜,转到两个无聊得开始玩指甲的女生身上。 唐渺淼头都不抬:“别看我,不可能。” 夏洛洛笑得温和:“我还要画画呢。” 啧。 何旦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于……被郁子升的冷漠眼神杀回来了。 好的,啦啦队计划卒。 小林子哀嚎一声整个人趴到了桌子上:“我好可怜啊!我的初恋好苦哇!” 但谁的初恋不苦呀。 唐渺淼懒得再和这群蠢蛋一起凑热闹了,起身拍了拍校服长裤,抬起纤细的手腕看了一眼表带同样纤细的手表:“还有十五分钟午休结束,祝你们讨论出一个好结果。” 大小姐走了,周舟也心有余力不足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大林,你加油,我也没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的,但你不是已经加到人姑娘社交账号了吗,你可以给她发私信问她网不网恋啊!” 没准就能和自己一样收获一段真挚的爱情呢! 小林子希望微弱地看向于点,换来一个一言难尽的摇头:“她会把你直接拉黑举报一条龙。” 小林子:“……” 周舟:“……哈哈,那顾子人还挺好哈。” 不靠谱的男生脚底抹油溜了,靠谱的夏洛洛该去画画了,上课之前邀请何旦上楼看一下她最近的作品。 教室里只剩下小林子和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划水的郁子升于点两个人。 认识莫妮卡、熟悉莫妮卡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于点被男生盯得莫名有点使命感,刚红娘心上头想为他讲讲莫妮卡的喜好特长,郁子升已经站起来提起椅背放回了原位。 “喜欢一个人就去告诉她,不知道怎么做就去了解她,没有人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问我们等于白问。比赛就在下个月,你们不是一个学校,见面的机会也差不多就这一次,抓紧补课去吧,别在这趴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小林子从桌子上滑下来,眼睛布灵布灵地冲他升哥抱了抱拳,忽然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他妈办公室拿手机视奸莫妮卡微博去了。 “……”于点的眉梢抖了抖,“你刚才说了挺多的,有一句有用的吗?” 郁子升:“我觉得没有。” 他向男生离开的方向侧了侧头:“但他好像觉得有。” 于点:“……Fine.” 郁子升回头看他,好笑地抬起食指轻轻点了下小朋友的额头:“但我要是不拦着,你是不是要把那女生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给他讲一遍?” 于点揉着自己的脑门小声嘟哝:“没关系啊,我又没那么脆弱……” “我有关系,”郁子升把他揉脑袋的手握在掌心,牵在手中,“我会嫉妒,点点,你那么了解一个人。” 姜翟,陆间,甚至莫妮卡。 什么时候他了解的人,会有郁子升呢。 耳朵烧得要掉掉啦。 于点被他拉着向前走了两步,难为情道:“我还没答应你呢,你怎么能牵、牵我呢……” 我还不止敢牵你呢。 郁子升收回欠揍的答复,真的礼貌地松开了小朋友的掌心,让人的心如潮退般空落一瞬。 “对不起,刚才算作预支一下。” 于点鼓着嘴巴,不自觉戴上了痛苦面具:“……这怎么还能预支的啊!” 郁子升常有理:“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可怜我,但我又很想牵你手,我这个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你应该庆幸我暂时还只是想牵你的手。” -- 第145页 你还想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毒吧这个人!剧毒! 于点捂着烧红的耳朵头也不回地跑了,留下懒洋洋的少年站在原地微微扬起下巴,唇角毫不收敛地咧开一口吃嘛嘛香的健康齿列。 小笨蛋。 # 入冬以后,天黑得渐渐早了起来,四五点钟的时候天色就渐渐黯淡下来,不过有的时候赶上天气好,也能看到很好的景致。 下午第三节 是周舟最头疼的数学课,宋然老师本来在给大家分析月考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但当粉笔字书写到被窗框切割的落日余晖投映象限内时,他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仰头看着一整面黑板的三角函数,没头没尾道:“我再给大家出道题吧。” 无视掉一屋子唉声叹气的臭小鬼,宋然慢悠悠地默念起题干。 “一个人在看日落。” “太阳刚好落到海平面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想追寻最后的夕阳。” “一米七的他起身后看了11秒,太阳再次落回海面。” 他顿了顿,何旦趁此间隙立刻转头对于点小声笑道:“一米七,你你你!” 我一七二!于点做着唇语要打他,但宋然站在讲桌边看着窗外的晚霞,突然回过神来,转过身对炯炯有神注视着自己的学生们笑了笑。 “求问地球半径。” “宋老师,”小林子举手发言,“这是物理题吧。” 大家稀稀拉拉地笑了起来。 宋然微微挑眉:“那是我高看你们了?” 他转身擦起黑板上的公式,佯装唏嘘地感叹:“我本来以为信中的同学们会有仰望星辰大海的志向呢。” 太土了,老师。 唐渺淼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会儿,无意间却画出了一张具象的草图。 夕阳,大海,坐着看海的人。 宋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讲台下面了,路过女生的桌子,好奇问道:“为什么是两个人。” 走神结束的唐渺淼:“……” 全班默契地响起了“喔哦喔”的起哄声,和刚入学的军训,汪皓霖因为大冒险和她说第一句话时这些人发出的是一模一样的动静。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同学。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撞上早恋枪口的宋然笑着摇了摇头:“瞎叫唤什么,自习吧,有问题举手。” 于点握着红笔订正错题,注意力却难以集中,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扭过头,和中午刚发完誓一天不和他说话的郁子升小声搭话:“是不是名字里有个‘然’的都是好老师呀。” 宋然。陈奕然。 郁子升反手撑着下半张脸,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你可以留着这个问题去问姜翟。” 也是。于点用笔帽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小声唏嘘:“陈老师看着特别温柔,其实就是一朵高岭之花,也不知道姜姜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他。” “……” 郁子升倦怠的眼神麻木地转过来。 “你,知道,姜翟,gay?” 前排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何旦和周舟捂着嘴巴都快叫出来了。 于点有些诧异,迷茫地眨了眨眼:“我为什么不知道,不是很明显吗?” 确实挺明显的,毕竟这男的一被女生表白就歉意地表示“我是个gay”。 但他坦白地当众说了太多遍,反倒没什么人信,就连郁子升之前都觉得表弟也许只是没有脑子想出更好的拒绝理由。 另外姜翟也没爹没妈,就算跑到天安门前出柜除了便衣也没有其他人有机会打断他的腿。 不像自己。 不过郁子升也没试过出柜,不知道郁昆和佟绮烟会不会打他。 走神了一百五十字,但在现实中其实只是两秒,郁子升继续追问于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也太久远以前了吧。 于点皱着嘴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呃,从六年级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语文书里夹着我的画像开始?” 何旦:我、操。 周舟:我操操操操。 前排两个傻子已经控制不住表情把头埋进臂弯里不敢继续往下听了。 郁子升眯起眼睛,下颚动了动,忽然舌尖抵着齿根笑了出来。 ——那你对雨点…… ——没有。不存在。纯兄弟。暂时别告诉他。 很好。 表弟,准备好迎接你人生的终局吧。 第60章 备胎茶话会 # 周末的早晨,在中裕路的Luis+咖啡厅里,三个男生非常和谐地坐在一起,共同面对着一块精致的小蛋糕,却无人动叉。 于点眼神渴望地注视着蛋糕上红艳艳的小樱桃,一旁的姜翟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没留神扯到嘴角伤口,“嘶”的一声把杯子磕回了玻璃桌面上。 小林子看着嘴角肿了一片的少年,莫名怕怕道:“……姜翟,你上火了吗?” 上火的人瞥了神情呆滞装鸵鸟的于点一眼,冷淡又和善又残忍总之很分裂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就被我哥爱的教育了一下。” 小林子快被他吓死了,干干地“哈哈”两声就哑了火。 于点装不下去了,可怜巴巴地瘪着嘴抬头看他:“我怎么知道……” 郁狗会闲着没事干,竟然放学跑去你家打你顺便还蹭了顿饭啊。 -- 第146页 一提起这个姜翟就想撸袖子。 他恨铁不成钢地把孩子脑袋拨拉了一下:“你想让他吃醋也有点谱,多说点陆间,提我干嘛啊!” 周五的傍晚,姜翟被人一路尾随回家。 他当是又碰上了初中时候学校里的那些杂碎,懒得搭理,可七拐八拐竟然也没甩掉。 到最后他也被惹毛了,随便在楼下找了块好施展的空地便等着一劳永逸把对方好好收拾一顿。 哪想着从树后面走出来却是他表哥郁子升。 姜翟的神情缓和了些:“哟,你……” 郁子升一拳砸了过来,姜翟嘴破了。 “你他妈?——” 姜翟想也不想,从地上站起来就往郁子升身上踹了过去。 两个身量相仿的男生厮打得不分上下,动作招式漂亮又利落,要是忽略掉他们嘴里骂骂咧咧的脏话,这会是一幕被写进教科书的切磋。 姜翟大喊:“你有病啊??” 郁子升漠然道:“你喜欢过雨点。” “我草你怎么……” 姜翟一时失神,差点没躲过向自己脸上砸过来的拳头。 “这他妈不是很正常吗!我性意识启蒙总得有个对象吧!” 确实是,毕竟早熟的他当时一天十八个小时被邻居家小孩扒着,除了雨点儿,姜翟还能对哪位小男生隔山打牛。 郁子升想得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想揍表弟一顿。 妈的。 姜翟把碍事的书包扯下来丢到地上。 正好,他看他的傻逼表哥不顺眼也很久了。 打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打了,就好像各自持着莫须有的罪名为自己出口恶气似的。 当晚,两个挂彩的男生挤在厨房里煮泡面,姜翟仍在恶狠狠地辱骂傻逼表哥:“多久远的事了还来找我算账!我他妈还没怪你横刀夺我初恋呢!” “别瞎咧咧了,”郁子升怜悯地看着他,“雨点儿知道你喜欢过他。” 姜翟一菜刀剁在案板上,声音劈叉:“什么!” 情绪再激动点今天佳蜗园公寓就要酿出血案了。 两人火速把蔬菜切好丢进锅里一起咕咚,走出厨房,姜翟咬牙切齿地从郁子升面无表情的复述中得知了自己当年以为藏得很好的“心上人”画像被心上人发现后又假装没发现的故事。 那幅画可能是这个艺术白痴这辈子最好的作品了。 迟到多年的难为情漫上心头化作一腔恶气,姜翟想再和郁子升打一架,但对方已经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对他失去了兴趣。 姜翟无语地捡起外套,大步走出门外,重重地把门在身后甩上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 原来那么小的时候,自己懵懵懂懂的第一次心动,其实并不是一场单方面的无疾而终。 姜翟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小男孩,早早就发现了他的心思。 虽然同样朦胧,但当年的小雨点看着那张藏得谨慎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的炭笔素描,似乎读懂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把发小哥哥的暗恋放回原位,记在心里。 姜翟的初恋萌动对象是身边唯一最可爱的小男孩,那于点的也没道理换做除了姜翟以外的另一个人。 陆间?那就是个趁人之危的锤子。 如果当年他家里没有出事,姜翟依旧是隔壁邻居家完美无瑕的小哥哥,说实在话,凭于点对他的依赖程度,现在可能真的没有郁子升什么事。 但是从他爸入狱、他妈出国,姜翟牵着妹妹从他明堂漂亮的家里滚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彻底切断了自己和于点的可能性。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就算小雨点不在意,但是姜翟有自己的骄傲,也有他必须要守护的妹妹。 彻底想明白放手的那个晚上,姜翟给于点打了一通电话。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但电话那边的小朋友那么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发小哥哥的意思。 他不打算再越过朋友的那条线了。 他们以后会是最好的朋友,没有别人可以替代,但身边的位置却最终会属于另一个绝无可能是对方的人。 姜翟失恋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单方面的失恋,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于点也失恋了。 所以郁子升情绪才会那么失控,一看到他就想揍人。 不单是为了除了陆间以外,他妈的原来一直在默默助攻的表弟才是于点初恋而感到被欺骗的愤怒,郁子升是真的很心疼于点,顺便鄙视姜翟。 防火楼梯间里亮起了烟头的红星,姜翟仰起头吐了一口烟圈,疲惫地抬起手臂掩面。 他很多时候都很羡慕郁子升。 羡慕他有美好完整的家庭、人生,羡慕他可以无所顾忌,更羡慕他哪怕没有这一切,仍然会像现在这样,比自己活得更加勇敢无畏。 世俗、他人、苦难,郁子升根本什么都没在怕的。 没人浑得过他。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姜翟他妈的要羡慕死这个傻逼表哥了。 但自己是真的放下于点了——姜翟知道,于点也放下他了。 他们家的小朋友其实聪明又通透,姜翟早就知道。 他低头吐纳起许久未入喉而显得有些陌生的烟气,神志归拢,终于慢慢觉出这封闭的空间里此刻不止有自己一人。 -- 第147页 除了坐在半层之下的楼梯上吸烟的他,12层的消防门门口,还有属于另一个人的陌生烟味。 “我不需要相亲。” 陈奕然的语调冰冷又阴沉,甚至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存在。 或者就算意识到了,情绪上头的陈老师也撕破面具不在乎了。 这世上谁又不是在苦苦挣扎。 那天晚上,姜翟坐在台阶上吸足了一整根香烟,又坐了很久。 直到陈奕然离开,没有人气的楼梯间冷得像冰窖,他才缓缓起身,摇晃着身形,挪动冻僵的四肢回到温暖家中。 姜绻已经吃完晚饭去睡觉了,郁子升代替她亲哥讲了两个故事小妹都不爱听,第三个故事开头的时候小女孩被惹急,“啊啊”叫着把人赶走了。 竟是被逼得又学会了新的感叹词。 郁子升想笑,又很惊喜,出来给那不知道上哪抽疯的表弟重新煮面,大门锁落,姜翟回来了。 “我真的早就放下雨点了。” 男生站在暗处,眼神清明,是非常郑重的语气。 餐厨的挂灯是暖色系,刚刚好笼罩了一小片方寸之地。 郁子升点了点头,问他:“泡面加蛋吗?” “……” 姜翟用拇指抹了抹还在出血的嘴角,笑着走出了客厅的暗影。 “吃,打两个。” 或许他还要感谢郁子升,让他终于能够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但这并不妨碍嘴角刺疼的时候,姜翟会在心里骂一百遍“郁子升臭傻逼”哈。 于点在座位上护住自己被揉乱的发型,不甘心道:“我提陆间干嘛呀,他就一PUA男!” 就算他之前对于点再好,甚至有可能真的喜欢他,但陆间就是在洗脑和折磨人,不比那些拿不同女性冲魅力值KPI的PUA高尚多少,他对于点的好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小孩想得还挺明白的。 姜翟忍不住笑,又按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捏了捏孩子的后颈。 其实也不应该再叫孩子了,点点很早之前就长大,是可以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别人的小少年了。 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从紧张到激烈再到柔情似水在别人眼中只经过了五分钟,小林子一秒不落地观看完全程,叹为观止一会儿,终于提出了发自灵魂的拷问:“今天不是备胎聚会吗,怎么来的好像谁也不是备胎啊?” 压根没听说这由头的姜翟抖了下眉毛:“什么聚会?” 他怎么比他哥还恐怖啊。 小林子不敢说话了。 于点主动解释:“也不能说是备胎聚会吧!这不刚好我们三个还是汪汪汪,一起出来喝个下午茶吗!” 上次来店里,帅气大老板还给了他们一张黑金会员卡呢,一直没机会过来消费。 姜翟挑了挑眉:“你是单身,那你同桌不是也是?” 于点撑不住假笑了:“你要现在和他见面能不打架,我倒是没意见把人叫过来。” 那算了。 姜翟抬手叫waiter,准备点杯甜的补补身子。 于点又看向小林子:“大林,今天把姜姜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你看一下莫妮卡以前喜欢的类型。” 姜翟:“?你说什么?” 小林子看向个头体量一个顶自己俩的酷哥,彻底陷入沉默了。 于点连忙补救:“哎呀不是的,莫妮卡不看外形的,她就是喜欢冰山款。” 姜翟:“你到底在说什么?“ 于点:“你闭嘴。” 姜翟:“。” 小林子都快哭了:“可我明摆着就是撒哈拉款的啊。” 终于听明白的姜翟合上菜单,转头和年轻的服务生点了一杯冬日限定,回眸看向坐在对面的小男生:“你喜欢莫妮卡?” 小林子沮丧地点了点头。 姜翟微微颔首:“那你稳了啊。” 俩小男孩一起茫然地看向他。 姜翟勾起唇角笑了笑。 “莫妮卡喜欢过雨点,刚才听说也喜欢过我,今天是备胎聚会,你也在,那你不是十拿九稳了吗。” 你们兄弟俩可真的都很会放臭狗屁啊。 “莫妮卡才没有喜欢过我!” 于点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一时懊恼不知该怎么安慰好朋友,眼神心虚乱转,忽然从街对面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今天可是戴隐形眼镜了。 “姜姜。” “嗯。” “你看那是不是陈老师啊?” 姜翟猛地抬起眼皮,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在对面的另一家西餐厅橱窗后看见了陈奕然。 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忽然想起去看舞台剧的傍晚,陈奕然中途接的那通电话。 Javen. 他这么呼唤来电的人,用非常亲近的温和语气。 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陈奕然此刻不会笑得如此礼貌疏离,就像他与自己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滴水不漏的完美。 所以,结合前文,冷脸的姜翟得出结论。 陈奕然是在相亲。 唏嘘感叹中,于点和小林子一同举起了店里赠送的柠檬水碰杯。 “欢迎来到备胎们的茶话会。” 第61章 纳斯卡地画 # 侍者端咖啡上来的时候,对面的才俊刚刚讲到自己的环球旅行南美站。 -- 第148页 “秘鲁可是一个需要用心去探索的magical country(神奇国度),无论是散发古韵的ancient ruins(古代遗迹),或是独特的地貌和diverse ecology(多样生态),都会让人觉得amazing(令人惊叹)!你看过Nazca Lines(纳斯卡地画)吗?世界第八大奇观。从地面上看,似乎只是一些winding path(曲折的小径),但从高空俯瞰时,可以看到蜘蛛、蜂鸟、怪圈、齿轮等等各种栩栩如生的pattern(图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昱敏提前告诉过他相亲对象是留学回来的,才俊见到陈奕然的第一句话就是“Good afternoon! My name is Alan. Nice to meet you and how are you? ” 非常地道的中国小学教科书级别对话。 虽然知道这样不大礼貌,但陈奕然还是差点在成昱敏潦草的安排下险些笑出声来,只能勾起唇角掩饰着温和回复:“Fine, thank you. And you? ”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一回国他爸就逼着让儿子娶女人,时隔多年,不再与父亲远隔重洋的陈奕然再一次当面和他出了柜,结果老头子大发雷霆一顿之后,又开始逼他和男人相亲。 出身江城望族的后妈有自己的小儿子做后路,对陈奕然一向是个懒得敷衍的,从今天的这场相亲宴就看出来了。 人嘛,长得倒还算英俊,五官周正,衣品也不错,如果自信挺直腰板的同时能把衣服的吊签藏好估计会更棒。 陈奕然相信他或许真的去过秘鲁,只是为了不临阵磨枪词穷才提前在网上搜索旅游攻略写了小作文,并且夹英带中来呼应相亲对象的海归身份。 而除了想提醒Alan提出天文历法假说的学者不是来自英国而是来自德国之外,陈奕然还是发自内心地有些钦佩才俊本俊:背这么多词也挺辛苦的吧,当年他代表事务所出去竞标,每次的PPT展示都要提前练习数十遍,很理解Alan此刻的感受。 非常轻松的一次会面,只要听对方不停动嘴皮子讲就行了。 陈奕然嘴角的微笑精致,眼神却注视着对方的衣襟,微微有些走神。 但如果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场合就更好了。 门边风铃声响,又来了新客。 陈奕然的心绪游离到天边外的时候,有人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对面才俊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而古怪,陈奕然眨了眨眼,缓慢地侧过头,看到了少年人俊挺英朗的侧脸轮廓。 姜翟向卡座椅背后靠,冷淡的视线与陈奕然诧异的目光对视,唇边勾起戏谑的笑意。 “陈奕然,你相亲啊?” 陈奕然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但下一秒姜翟就起身揽住他的肩膀——其实也没有揽住,只是以一种外人看绝对是揽住了的角度,微妙地将手掌盖在陈奕然肩头之上的虚空中——他侧过头,靠近陈奕然漂亮的脸蛋,用一种近乎深情的目光专注地望着他。 “就算是和我生气了,但你背着我出来相亲,我也还是会难过的。” “……”陈奕然的面具裂了。 姜翟垂下长睫,影帝附身般让人顷刻间便感觉空气中被渲染了一丝低落的情绪。 陈奕然的身形变得很僵很僵,但姜翟却维持着这个动作又缓缓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坐在对面一脸吃x表情的青年。 “我最讨厌的就是以貌取人的人。”他没头没尾道。 没人接话,姜翟的手掌忽然落在陈奕然肩头,轻轻地、恳求似的捏了一下。 “……”陈奕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垂着眼皮应和,“第二讨厌?” 姜翟笑了起来:“当然是长得丑的人。” 下一句“陈奕然,没了我你就看上这种货色”还没有出口,才俊已经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你!你……你!” 半天没“你”出个结果,陈奕然掐着姜翟的腕骨想让少年撒手,但姜翟吃着痛却仍然笑靥如花,好像被喂了蜜似的。 他只能歉意地表示:“这顿咖啡我请。” “没有下顿了!”终于捡到台阶的Alan理理袖口,愤怒地转身就走。 空气又安静下来了。 西餐厅这个时间客人不多,侍者们看足了热闹,笑起来又是精致的公式化礼貌。 作为资深的面具佩戴爱好者,陈奕然以前很喜欢来这种地方——不只是他一个人假,大家都假。 但后来他就不来了,因为陈奕然发现,公式化的人们下班后会立刻恢复生动的模样,而他自己,面具戴得实在太久,几乎都记不得最开始是什么样了。 其实他是不是本身就是这么假的人呢。 才俊一离开,姜翟就自觉自动地把手收回去了。 陈奕然没搭理他,小匙转动着咖啡拉花,听见少年在一旁不算自然的致歉:“咖啡我请吧。” “……”陈奕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把小匙搁在茶托上,回过头,眸光平静地看向姜翟。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翟定定地看着他:“路过,你又为什么?” 陈奕然微微挑眉:“你不是知道吗,相亲。” 姜翟语气微妙:“和男的?” 陈奕然的心头有些烦躁,强压下仍然忍不住皱眉:“我是gay,你恐同?那就离我……” 一向知礼、永远会等到聊天对象说完句号才开口的姜翟突然打断了他:“我也是。” “……”陈奕然错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 -- 第149页 姜翟转移话题:“奥赛结果出来了。” 陈奕然猝不及防,近乎迷茫地回答:“我知道。” 初赛省一,马上要去参加冬令营竞夺全国奖项,再拿一次一等奖就能保送。 学校大喇叭周一来来回回通报了五遍,连2号楼的艺术生们都叽叽喳喳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被清北伸出橄榄枝的未来。 陈奕然不自然地扭过头:“你妹妹呢?在家吗。” “去我二姨家玩了。”姜翟回答。 紧贴太阳穴的脉搏跳得毫无节律,陈奕然的呼吸不动声色地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在他终于平复好呼吸重新转头看向少年时,却又再次在姜翟深邃的直视目光中乱了心跳。 “谢谢你周末帮我陪绻绻,谢谢你让我去上竞赛课。” “陈奕然,我想要的礼物,是和你……”姜翟咬牙切齿,“吃顿饭。” 他一个大喘气,惊得陈奕然都屏住呼吸半刻,回过神荒谬地发觉自己刚才竟以为姜翟将要脱口而出的是“约会”。 他疯了吗。 “吃……”他拧着眉心,有些不解,“我们不是经常一起吃饭?” C1栋1201和1202的厨房与餐厅,不是都快变成他们邻居间的公共餐吧了吗。 姜翟的后槽牙磨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响,他喉结滚动,出口时几乎哑了嗓子。 “你说得对,那我要换个礼物。” 陈奕然搞不懂这高中生比海还深的心思,食指指尖无知觉地掐在拇指指腹上,面上平静道:“你先说。” 姜翟:“我以后叫你陈奕然,你不许凶我。” 陈奕然立刻凶他:“不可能。我是你的老师。” 姜翟眯眼:“我可不是艺术生,我是竞赛生。” 说到这里,陈奕然才忽然发现,从刚才姜翟坐到自己身边,他就一直在“陈奕然”“陈奕然”地没大没小地叫着自己。 而且他为什么一见面就知道自己是在和男人相亲,正常人会立刻往这个方向想吗? 姜翟很坦然:“我在楼梯间听到你打电话了。” “……”陈奕然几乎被他弄得无语了。 从小到大,他最讨厌的就是无法被自己掌控的场面。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男生永远都踩在他控制不了的边缘。 甚至他根本就是默许了姜翟一直叫自己“陈奕然”。 比他想得更糟糕。 陈奕然的目光与心跳一起平静下来,在姜翟逐渐认真甚至意识到什么开始锁眉的神情中,男人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但我的确就是你的老师。姜翟,以后在公寓见到,也叫我老师吧。” 姜翟几乎失控地要捉住他的手,但被陈奕然从容地躲开了。 “我周末还要去画室,没有时间帮你陪妹妹了,你去找别的亲戚吧。” 他怎么能,真的突然就改变一副面孔,仿佛冰川般轰然严丝合缝,再也寻不出丁点儿之前的真实温度。 姜翟快被他逼得窒息了,声线低落,像是他遇到陈奕然后才突然变得十分拿手的示弱。 “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 远亲不如近邻,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麻烦几年前才正式初见的佟绮烟,他和姜绻都发自内心地不自在。 也或者他根本不知道姜绻会不会有“不自在”的情绪感知,只是他自己的那份不自在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要分担给妹妹一部分,才显得自己不会太像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 陈奕然的语气依旧温和,出口的话却如冰锥般刺人:“我只是你的美术老师,生活上的事情,你去向班主任和校长寻求帮助吧。” 姜翟猛地站起来,定定站了一会儿,似是有千言万语无法宣之于口,他忽然转身走了。 陈奕然说得对。 由于一个失误,提前在时空旅行中醒来的移民者在几千座休眠舱中独自起身。 这座走在航道上的飞船距离地球与新家园都有近百年光阴,他将一个人老死在通往崭新人生的旅途中。 一个人在无人的旷野上呆了太久,他也许就是下意识想拖另一个人一起下水。 比如故意伪造一起事故,让那个一颦一笑都和自己心仪方向完美贴合的人也从几百年休眠之中提前醒来。 夺走他的人生,陪伴孤独的自己一同老死。 那个人不是于点。姜翟放过了他,现在也该放过更加无辜的陈奕然。 风铃重新响起,大门紧阖。 陈奕然这才结束屏气一般艰难地扶住桌角,低着头,深深地吐息。 他说的都是作为老师应该说的话,这很好,他们之前太像邻居了,那样不对。 不对。 他刚才做的才是正确的。 西餐厅的留声机播放着Canvas Townlet的《亲爱的,这次日落》。 他抬起头,眼神重复清明。 再见,姜翟。陈奕然想。 第62章 冬季修罗场 # 十二月的时候,姜翟去了首都,参加为期一周的化学奥林匹克国家集训。 今年各大比赛、考试与录取工作都推迟进行,全国决赛也比往年迟了整整半个多月,刚刚好够大家为姜翟的十八岁成年庆生。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汪皓霖好奇地问道:“升哥高一留级就算了,怎么姜儿你也十八了?” 郁子升:“你说谁留级?” -- 第150页 姜翟按住开始活动腕骨的表哥,忍笑道:“跟我哥一样,本来要在国外念小学的,中途又回来了。” 回来不久,邻居家就搬来了一个粘人又可爱的小朋友。 绝版唱片的礼物已经提前送给姜翟了,于点咬着筷子眨巴眼睛,被郁子升捏住手腕挪开嘴唇,轻声教训他:“不吃饭别咬筷子,被人打闹碰到,戳烂你上颚。” “……”汪皓霖有点无语,“升哥,你吓唬小孩也太有画面感了吧。” 于点心有余悸地把筷子放下来,转头看向姜翟:“你生日怎么过呀?你想去哪家餐厅吗,还是我们就在家里吃饭?” 姜翟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在家吃顿午饭就行,我妈回国了,晚饭和她吃。” 餐桌都寂静了。 姜翟微微挑眉,抬头看见三个缄默不语的男同学,失笑道:“这么严肃?没什么,怎么说我也是她亲儿子,十八岁成年回来陪我吃个饭,看看她女儿,挺正常吧。估计又能给我一大笔钱,这回大学学费也不用操心了。” 郁子升坐他旁边撑着下巴戳了戳盘中的水煮鱼,懒怠道:“那那天中午吃什么?我想吃火锅。” 汪皓霖:“……升哥你刚才沉默就是在想菜单吗?” 于点举手:“那我要千页豆腐!” 汪皓霖:“……那我要骨肉相连吧。” 生日那天是个周六,同学们大包小包提着菜来佳蜗园做客,郁子升不爱提菜,主动抱着姜绻走在最前面。 姜翟落在最后,进屋之前电梯门开,他回过头,看见走出来的陈奕然。 大人明显着是没想到这个周六的上午他竟然没去学校上竞赛课,乍然碰见还没调整好面对的表情,但姜翟已经微微勾唇,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老师上午好。” 听老师的话,以后只在背地里一个人偷偷叫他“陈奕然”。 姜翟是外交官的儿子,从小受的就是精英教育,纵然中道崩殂落入尘埃里,但骨子里仍然是自持与矜贵的。 一直到两人寒暄完,姜翟礼貌地站在门边等待陈奕然先走回家中,走廊上才传来另一声关门的声音。 男人背靠着防盗门,茫然想起,今天好像就是少年之前说过的,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不过这都是前文概要了,现在姜翟正在冬令营里吃苦呢,小妹被打包送到二姨家里,每天都被哄得和小公主似的,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有位亲生哥哥了。 姜翟生日那晚,他牵着妹妹回家,打开客厅的吊灯,忽然问她:“绻绻,你知不知道刚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阿姨是谁?” 听说“妈妈”两个字是婴儿降生后最早会说的语句,所以全世界的母亲都有着相似的发音。 但姜绻在听到他的问话后却只是漠然地摇了摇头,转身便跑去厨房拿冰箱里中午大家吃剩的蛋糕。 ——“对不起。” 甚至不是为了过去的抛儿弃女道歉,佟绮华在餐厅里的“对不起”,是在双胞胎儿子哭着想妈妈打来越洋电话时,礼貌起身暂离此地的客气。 也不知道她还专门为大儿子回国一趟是为了什么。 是陪他过完十八岁生日,告诉姜翟你已经成年了,然后彻底与他一刀两断是吗。 还挺有仪式感的。 打专车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时,佟绮华坐在后座,打开车窗玻璃,漂亮的瞳孔注视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难得地在夜色中露出些许柔和的色调。 “国外的医疗条件比燕城好很多,我知道你正在带绻绻接受干预治疗,但如果你想更有成效,可以考虑把她送到美国,我会帮你照顾好她。” 很温柔,唯独听起来不像位母亲。 姜翟客气地拒绝了她:“绻绻不需要一个陌生的阿姨,你按时打钱就可以。” 他补充道:“你或许不欠我,但这是你欠她的。” 车窗后漂亮的面具是怎么破碎又怎么强行粘合的与自己再无干系,姜翟抱着妹妹回了公寓,又突然有点后悔,因为佟绮华说的西海岸的医疗条件。 但姜绻不愿意。 姜翟蹲在夜幕里,悄悄地、近乎卑劣地松了口气。 虽然但是,他只有妹妹了。 冬令营要对外屏蔽联系,在姜翟全封闭集训的第四天,信雅与明礼的校级篮球比赛在信中荔台校区展开。 明明是周二工作日,来的观众却很多,西式的贵族校服与黑白的运动外套阵营分列,于点曾经属于前者,但他现在却在后者的包围中生出令人安心的归属感。 场上的两个队伍于点自然更熟悉他当经理“伺候”的这群少年,但是明礼那边也有几张熟面孔。 他们上场的时候于点还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陆间会和初中一样,仍然是校队的小前锋。 “点点,那边有没有你认识的,过去打声招呼,等会儿被我们虐了别记恨。” 安屿披着外套站在他旁边,微微俯身,悄悄话前半段像是要他做间谍,后半段却又欠揍得要命。 郁子升现在都懒得管这骚包了,只要不在自己面前现眼,安屿动不动叫声“点点”调戏可可爱爱小经理的行为他基本可以做到无视。 于点有点无语,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认识两三个吧,但没到打招呼的程度。” 他看向安屿:“学长,比赛都快开始了,你怎么还站这里啊?” -- 第151页 胳膊腿健全无比的安屿脸不红心不跳地“哦”了一声:“我今天替补。” 也不知道是他太懒,还是压根看不起明礼,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于点想起安屿的年纪,忽然凑近小声问道:“学长,你准备把队长的位置传给谁呀?” 这就急着赶他下台了? 安屿微微挑眉,与小朋友对视一眼,还是笑着说了实话:“郁子升吧。” 虽然看起来懒洋洋没个正形,但其实只要他在,队伍总会莫名的有种很强的凝聚力。 连安屿都是当了一年队长才勉强做到如此,确实不会有比郁子升更适合领导校队的了。 于点摇头拍马屁:“可是学长你高一就当队长了呀,领导的可都是比自己高年级的人呢。” 安屿没忍住举起双手捏了捏小朋友的脸颊,无视掉场上投来的杀人目光,笑着和他说:“郁子升很有天赋,如果站得够高,没准就会被看见,和他表弟一样拥有高考以外的另一条出路。” 什么出路。保送嘛。 于点眨了眨眼,一时间由着人捏面团一样玩自己的脸颊,没有说话。 新校区建成后,信中原本的体育特长生全部都搬来了荔台。 但不同于大幅扩招的文化班名额,体育生的招生人数去年与今年还是卡在了原来的数目上,这几年应该都不会再有变动了,求的是一个精益求精。 信中请来的教练老师都是名声很响的人,特别是篮球队的总教练,据说本来在国家队都干过两年,有机会冲到国际上的。可惜后来车祸伤了腿,承受不了过于严苛的训练,这才无奈退了下来。 自他进入信雅中学任教之后,体育生那边每年都稳稳地向省队输送着人力资源。 安屿贴在于点耳边,非常小声地告诉他:“何教练之前和我提过你同桌。” 安屿成绩好,也有别的目标,自然不需要另谋出路,但郁子升干什么都兴致缺缺,唯独打球的时候看起来像个精神小伙,体育特招对他来说没准会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 只是那样的话,他也许就会像夏洛洛一样,很偶尔才会出现在班里,甚至也许会更忙,完全和于点生活在同一校区的两个频道。 像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安屿眨了眨眼,拍拍孩子的脑袋温声安慰他:“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单方面的想法,还没问过郁子升。而且就算他也选了那条路,高中生活一眨眼就过去了,你们以后还是可以天天黏在一起。” 什么呀,越说越无赖了。 于点笑盈盈地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学长,但现在校队只剩下你一个高三生了,还有不到半年就高考,你没有危机感吗?” 天天训练,虽然顿顿划水,但一顿不落。 安屿:“点点。” 于点:“嗯?” 安屿:“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但上次期中考试,我是高三年级理科的第一名。” 于点:“……好呢。” 安屿笑了一下,抬头看向场上,对懒懒看着他们的郁子升勾起唇角弯了弯眼睛,但当那少年不耐地转移视线之后,令人不适的被注视感仍然没有消失。 安屿挑了挑眉,侧过头,看见了明礼的7号选手。 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那染了棕发的男生平静地转移了目光。 安屿:“你认识他吗,点点?那个7号。” 于点顺着他的提示看过去,点了点头。 陆间的头号狗腿子,就是初中毕业后在路上遇见叫他“小垃圾”,结果被姜翟暴揍了一顿的那个。 安屿歪着脑袋,意味不清地眯了眯眼:“这么巧,我和他接过吻。” 于点:“……” 于点:“???” 小朋友机械麻木地转过头来,安屿及时补充:“在gay吧,他主动的。我只是看他长得不错。” 于点:“!!!” 天啊,果然恐同即深柜吗! # 篮球赛打得没什么悬念,明礼那边像是才组不久的队伍,虽然于点认识的那几张老面孔水平还在平均线以上,但是整个队伍乱七八糟毫无凝聚力,打着打着他们差点自己起内讧在场上打起来。 忒丢人了。中场休息,迷人的啦啦队员们立刻跑上来救场。 体育馆里的扩音效果很好,少女时代的前奏一响,爷青回的男生女生们立刻站起来欢呼雀跃,没有“贵族”包袱的信中同学这边反应尤其热烈,在比分大幅占优的情况下相当具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体育精神。 ヤバ! チンチャ?チンチャ? ホントは No No No No No 果然 真的 真的 真的呀 No No No No No やっぱ メチャ!メチャ! 気ニナル Oh Oh Oh Oh Oh 果然 真的 真的 忧虑呢 Oh Oh Oh Oh Oh ほら! チョア!チョア! このまま Gee Gee Gee Gee Gee 喂 喜欢 喜欢 现在这个样子 Gee Gee Gee Gee Gee 恋したいの? Oh yeah! 愛したいの? Oh yeah yeah yeah! 想要恋爱 Oh Yeah 想要恋爱 Oh Yeah Yeah Yeah 气氛太好了,连于点看着站在前排的小萝莉动作漂亮甩着手中的彩球高抬腿时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站的位置离莫妮卡很近,近到他一笑便能被看见的地步。 而像是受到这笑容的鼓舞,小姑娘的动作做得尤其卖力好看,在音乐高潮的时候甚至完美地完成了她先前总会出点差错的ending pose。 -- 第152页 安屿忍不住和于点咬耳朵:“点点,那双马尾的小姑娘是不是喜欢你啊?” 你们怎么都这么会造谣!男生和女生之间也有纯洁的友情!虽然破裂了!但以前也还是纯纯的友情! “我去买水了!” 于点推开戏谑的大男生,转身跑开,把安屿“买什么水场边全是水”的呼喊抛到脑后。 他得醒醒神,吹吹冷风,冷静一下好好考虑等会儿莫妮卡跑来找自己的时候,到底要对她是什么态度。 于点心里非常清楚,当自己开始生出犹豫的时候,他也许已经原谅莫妮卡了。 他需要彻底考虑清楚这个“也许”到底是不是事实。 他跑得很快,明年运动会应该去报一下短跑项目。 于点一溜烟跑到体育馆外的操场角落里,把帽子套在头顶慢吞吞地开始往校园小卖部走。 他想起初一的时候莫妮卡就莫名其妙喜欢接近他,虽然娇滴滴的大小姐脾气糟糕,总会自己突然生起闷气,但其实莫妮卡很善良,也很可爱。 姜翟离开明礼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是莫妮卡的陪伴才让他渐渐走出了失恋的阴影。 比起陆间,于点从来都更亲近莫妮卡。 所以才会在自己被陆间反口诬陷,所有人都站在对面厌恶自己时,看到莫妮卡身影游移不定,忽然感觉那么那么伤心。 虽然可以理解她,毕竟当时除了自己是同性恋这个事实,7号选手还越俎代庖诬陷了一个更大的,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在那时愿意坚定地相信自己,这件事本身比被诬陷更令人难以接受。 他看得出来,莫妮卡是真的后悔了,失去朋友让她同样非常痛苦。 于点是个认死理的小孩,认定一个好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但如果关系破裂了,就同样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继续做回朋友。 他本来一直是这样的人。 但是当莫妮卡水潞潞的期待目光投向自己时,于点却发现自己心软了。 他不是gay吗,怎么对女孩子也容易在意呀。 于点低着头踢了一脚石子,走走停停,再抬头时,忽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校园僻静的小角落。 无语。 他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也不用担心莫妮卡找过来说什么了,估计她是找不到自己了。 “喂。”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于点没回头,紧接着又听见一声戏谑的“小垃圾”。 又来了。 于点无聊地将秋千转了个方向,却是立时惊愕地瞪大眼睛,看见了再次被按在地上摩擦的7号选手。 双脚离地,秋千转回原来的方向,于点落地起身,转身握住铁链冰凉的触感,表情和不远处刚刚跑过来的莫妮卡一样充满了错愕与惊诧。 “你他妈……” 7号俊朗的脸被按在水泥地上,仍然在眯着眼睛恶意挑衅:“你和这个死同性恋什么关系?” 郁子升俯身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抓着男生的头发扣在地面,右膝窝起死死锢住对方不停乱蹬的四肢,另一只手臂却还空闲地搭在悠悠微曲的左腿上。 他甚至还在笑。 郁子升的语气朗朗:“我是喜欢同性恋的另一个同性恋,你是他妈的哪来的杂碎?” 第63章 演员请就位 # 站在病房的大门外,莫妮卡的表现难得的有些局促。 说实在话,她真的不太清楚他们怎么就到医院来了。 中场休息,她跟着于点的背影跑出体育馆,看到7号也跟在男生身后,一阵不安。 但在他刚刚靠近于点时,自己身后便突然跑出一道矫健的身影,校服外套在少年的奔跑中扬起风帆,不知道听见对方说了什么脏字,男生抬起腿,一脚便踹到了他的膝窝里。 除了电影情节,莫妮卡就没见过这么利落的招式。 ——“你知道他们都叫我什么吗?” ——“挺土的,但我觉得眼下也算合适。” ——“以后可以叫我霸霸,校霸的霸。” 男生在“同性恋”的论调之后慢悠悠丢下这么三句,而后便借着身形掩藏,一拳砸到了7号选手的胃部。 再然后,他就十分熟练地在跑过来的保安面前,逐次用很少的表情表现出诧异、关怀、询问,一系列动作结束,他才搀着痛苦到说不出话的男生站起来,耷拉着下垂的眼尾脾气很好地问保安叔叔:“我可以送他去医院吗?” 不只是体育特招,郁子升或许也可以考虑一下去报考电影学院。 上次送周舟去医院碰到的就是这位保安,他已经有前科了,但郁子升和7号选手实在演得太炉火纯青,保安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外校同学发青的脸色,又想想医务室那位只会喝茶的秃头老哥,十分担心在职期间出现什么岔子,连忙点头答应了。 但条件是他得跟着一起去。 一听说这个,郁子升立刻把扶到自己肩上的胳膊丢开了。 他面无表情地对手忙脚乱扶起男生的保安叔叔说:“啊,突然想起我还在打球赛呢,先回去了。” 但还没来得及转身招呼于点和自己一起走,保安已经拽住了他的衣领子:“你甭想跑!你当我看不出这孩子是被揍了!跟我一起去医院!我好好审你!” -- 第153页 郁子升跟他妈佟绮烟一样学空手道的,很清楚怎么出手会让人感到痛苦但是不会真的受伤,可惜今天马失前蹄,碰上个讹人的。 7号选手竟然都一路装到病房里去了。 倒霉碰上他俩的保安叔叔指着郁子升让他老实等着,转身去找护士缴费了,留下郁子升和不知为何跟过来的莫妮卡站在病房外,听着毫不隔音的屋子里传来的对话。 “于点,你到现在还觉得你是无辜的吗?” 第一句话就想让人攥拳头。 但病房里,被质问的于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然呢?” 他被人喜欢,被人诬赖,被人讨厌,这些难道不是无妄之灾吗。 7号坐在床上,脸色煞白,眼睛却很亮:“你以为初中的时候,我和别人说你借着家里的势力威胁陆间和你好,完全是我瞎编的吗?” 于点都感觉有些荒谬了,他又问了一遍:“不然呢?” 男生咧开嘴,凄惨地笑了一下:“事实比我讲的可惨多了。陆间喜欢上你算他倒霉,你回去问问你爸,当年他到底对陆家做了什么事?” 于点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你就不感到奇怪吗?” 他狠狠地盯着于点,像是那天午后在天台,陆间盯着自己。 “心心念念喜欢你的人,一夜之间忽然好像变成陌生人。” 甚至看向你的眼神几近于仇恨。 “我直接告诉你吧,你爸知道了你和陆间的事,找人去陆叔叔的单位敲打,甚至把他停职了。陆叔叔一时没想通,走在路上出了车祸,人没了。” 男生咧开的嘴角撕扯到了还在流血的伤口,但他反而笑得更加惨烈:“喜欢你喜欢得陆间家破人亡,你说他会对你怎么样?” “我不信。”于点很平静。 他了解于祁云。他爸爸有底线,在找于点谈话之前,于祁云不会做出更超过的行为。 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于点中学时候的事。 舞台剧后他从姜翟家里回去,那天是于点的十六岁生日,生日歌唱完,于祁云和丁鸢一起坐下来和他谈了谈。 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坦诚地坐在一桌,聊起哥哥,没能出生的妹妹,还有小儿子被爸爸妈妈忽视的初中生活。 但于点仍然选择不告诉他们全部。 可男生却不相信。 他摇了摇头,什么都听不进,认定了于点是个逃避现实的懦夫:“你们家欠陆家一条命,你欠陆间的,你欠他的。” 于点依旧没什么反应:“陆间在骗你,根本就没有人去他爸爸的单位。” 于祁云不可能知道,丁鸢也不知道,没有人会去。 他们都以为现实是电视剧,他爸演的是皇帝吗?说句话就能让八竿子打不到的人丢工作。 于点几乎冷漠地看向男生:“我实话告诉你,初中你诬陷我用家里的势力威胁陆间,但我能支配的最大能力,不过就是私家侦探高额的聘请费用。” 他早就知道陆间爸爸的去世。 那个时候的于点像是一只小刺猬,连于祁云他都不愿意相信。小孩子拿出一年的压岁钱去找人帮忙,很轻易就得知了陆间爸爸的离职,不过只是经济紧缩下单位的一次寻常裁员。 知道他和陆间关系的不是于祁云,是陆间的爸爸。是他和陆间说了什么,父子俩闹得很不愉快,男人走到路上才出的车祸。 从头到尾,于点不过就只是个连推波助澜作用都算不上的配角。 但陆间做不到恨自己,他就来恨他喜欢的人。 这回轮到男生两眼失神,一遍一遍地摇着头说“我不信”。 爱信不信。 于点看着这个莫名其妙为陆间一次次出头的人,忽然想起了安屿提起自己曾见过他。 在男生近乎癫狂的行为中,于点捕捉到了一丝荒诞的可能性。 “你是不是喜欢陆间?” 男生反应很大地把手边的水瓶向他砸过去。 他的动作僵硬而滞缓,于点躲得很轻易,但瓶子坠地的动静一响,病房大门立刻被人踹开了。 郁子升冷冷地走进来,杀气重得像是要把人这回直接踹进ICU。 每到他勉强能接受一件恶心事的时候,陆间和他身边的人总有办法再继续往下触及人类的底线。 自己的问题就从自己身上找,总他妈赖别人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吗? 于点反应很快地站起来拉住了他:“子升哥,没事的。” 他牵住男生的手,转身对上女孩子仓皇的眼神,心中一跳,忽然无可奈何地生出了一丝叹息。 于点对第一次得知真相的莫妮卡很坦然地笑了一下——但小姑娘却突然受不住这份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微笑了。 莫妮卡转身便揉着眼睛跑了出去。 唉,女孩子,就是喜欢拍电视剧。 7号已经自己陷入呆滞了,于点费力地推着郁子升走出门外,病房门一关,男生立刻在走廊上拉住他的手腕把人死死嵌进了自己怀里。 于点被他抱得紧紧的,甚至不得不踮起脚尖,好让男生把额头舒服地抵在自己肩上。 小朋友眼睛弯弯地笑起来:“真的没事啦,子升哥,这次你全都知道了,我没有别的秘密了。” 而且早在你知道以前,我就把一切都解决啦。我很厉害的。 -- 第154页 “但你本来可以不这么厉害。”郁子升闷闷地说。 于点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郁子升缓缓松开他,眼皮垂落,但指尖依旧勾着于点的手。 “我以后会护着你的。”他认真地承诺。 以前就算了,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怕了。 郁子升抬手揉了揉于点的额角。 他总是喜欢揉那里,于点以前觉得郁子升是拿他当小龙人,总想逗弄他不存在的犄角。 但现在,他却突然觉得,郁子升每一次其实是在透过自己,去看那个自己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小朋友,每次抬手,都是在试图帮他揉一揉在成长路上跌跌撞撞摔出来的小包。 差点又要被他弄哭了。 于点难为情地摇了摇头,说:“我想去找一下莫妮卡。” 他想通了,想要原谅一个好朋友。 郁子升“嗯”了一声,想要跟他走,但却被于点笑着推到了走廊的椅子上入座。 “保安叔叔不是让你在这等着他吗?安啦安啦,我等会儿就会回来的,你也等等我呀。” # 电视剧里,女主角们独处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就是天台了。 于点这次也是在同楼层外廊的天台小花园上找到莫妮卡的。 女孩子趴在栏杆上,身上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套,两条笔直的长腿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看着就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年纪轻轻就变成老寒腿。 “不冷吗?”于点问她,“可以站到室内。” 女孩子红着眼睛回头看他,吸了吸不知是哭得还是冻得通红的鼻尖,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室内的休息空间。 于点话多,莫妮卡一向比他还要话多。 可她今天却好像被铰了舌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最后还是于点忍不住,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递给她。 “我原谅你了。” “我们还做朋友吗?” 两件事,小心眼的于点一般最多只能做到第一件事,但是莫妮卡太可爱啦,就勉强为她破一次例吧! 女孩子茫然地抬头看他,大而明亮的眼眶渐渐盈出一团湿润,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于点吓死了——他泪点低,别人哭,他在旁边坐一会儿准保被共情得一起掉眼泪。 等会儿郁子升过来看见他俩抱头痛哭,那也太内个了吧! “别哭啦。” 于点把纸巾递给她,很会地威胁道:“你要是掉一滴眼泪我就不和你玩了。” 莫妮卡立刻仰头吸着鼻子,瞪大眼睛开始风干泪水。 笑死了。 于点悄悄咧了下嘴角,又立刻严肃地抿了起来:“但是莫妮卡,我还有一个条件。” 女孩子瞪着干干的眼睛看天花板,着急地问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傻姑娘。 于点弯弯眼睛,笑了起来:“不难为你,只是想让你微博回关一个粉丝。” 小林子,第一步我已经帮你迈出了,接下来要自己加油呀! 第64章 越大越黏人 # 高二第一学期结束的期末,文科小天才于点进步斐然,在四十人的班级里一下跃升到了第二十七名。 拿到成绩单的时候,他人都傻了。 何旦路过他旁边,人也傻了。 然后是周舟,小林子,傻了一串。 同样回班来取成绩单的夏洛洛发现这一串葫芦,好奇地走过来,看见于点的成绩,也很惊奇:“点点,你进步好大呀!” 她余光瞥见郁子升桌子上的第三十七名,更诧异了:“你们进步都好大。” 虽然还是班级倒数,但不在场的郁子升在年级的排名可是一口气前进了一百名。 固步不前的周舟颓废地坐下来,和小林子抱头痛哭。 何旦啧啧摇头:“你俩能不能学着人家一点!搞对象呢都不耽误学习。” 于点脸红了:“还没搞呢!” 何旦头都不回:“没搞对象呢都不耽误学习!” 唐渺淼走进班来:“咧咧什么呢?” 门外送她回来的汪皓霖探了个脑袋进来:“雨点儿,刚路过办公室章老师叫我喊你过去!” 干什么,要表扬他吗。 于点眨眨眼,把成绩单和六科卷子整整齐齐塞进桌斗,在大家夸张的祝福中喜滋滋地出门了。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喜羊羊和美羊羊的儿子——得意羊羊! 文科组的班主任办公室放眼望去大半都是女老师,于点喊了声“报告”走进去,在最里面的靠窗位置上找到了章苘。 一年半过去了,章老师还是这么美丽动人。 于点背过双手,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等待表扬”,但章苘坐在座位上抬头对他笑时,眼中却是于点看不懂的微茫。 “雨点,你妈妈刚才打来电话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司机叔叔应该已经到校门口了。” 于点不解地眨眼睛:“老师,我还要做值日呢。” 章苘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宝贝,你这次考得很好,把卷子收起来,拿去医院……给奶奶也看一看,好不好?” 于点是哭着走出的办公室。 这么大的男孩子了,正在努力往一米七五长个呢,但是连眼泪都刹不住,一边用手擦,一边越擦越多。 -- 第155页 不知道他看起来哭得有多惨,一路上的人都停下来看他,而于点忍不住地抽泣,根本无暇在意自己是不是正在丢人。 他回到班,把大家吓了一大跳,男生女生们都围过来问他怎么了,章老师是不是训他了。 但于点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哽咽地收拾好书包,抱着自己的全科试卷收在怀中,和大家说再见。 就他这个样子,谁敢放他走。 有人着急地问道:“升哥呢?” 周舟头疼得要死:“他被篮球队教练叫走说事去了。” 于点摆摆手,拉住唐渺淼拦着自己的袖子摇了摇,含着哭腔道:“我没事的,只是我奶奶住院了,我去看她。” 这回又没人敢不放他走了。 小雨点在大家的注视下走了出去,班里面剩下的值日生们默了默,小林子忽然转身出门,跑到一班去喊他发小了。 姜翟在十二月的全国化学竞赛中拿了三等奖,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高考能加分,也有高校愿意伸橄榄枝,但他最想去的TOP1自然还是没戏。 他要决定好,接下来一年是要继续做偏科的竞赛生,还是老老实实把六门功课一起抓好。 小林子跑到一班门口的时候,姜翟也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立刻被人抓着袖子上气不接下气道:“雨点儿他奶奶住院了!他哭着跑了!” 没头没尾的,但姜翟愣了一下,立刻回教室拎起书包,也飞快往外跑去追孩子。 只是小朋友比他更着急,早就跑出去被司机叔叔接走了。 姜翟站在校门口,喘着粗气弯腰用手臂抵住膝盖,抬手拦了辆出租。 幸好今天把绻绻送去二姨家里了。 姜翟坐在车后座匀平呼吸,忽然一惊,想起自己忘了告诉郁子升。 但电话铃声响得及时,接通后郁子升那边似乎也已经拦上了车,背景音是广播电台。 “哪家医院?”少年的语气很平静。 姜翟松了口气,疲惫地按了按眼皮,又说了一遍目的地:“市人民医院。” 丛嘉每次住院都在那里。 赶到病房门前的时候,于点仓促得几乎要摔倒在地,还是于琛站在门口扶了他一把,揉着孩子冒冒失失的小脑袋,轻声哄他:“没事了没事了,抢救过来了。” 于点瘪着嘴,把脑袋埋进哥哥怀抱里,“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听见动静,丁鸢裹着外套走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幕兄友弟恭,女人疲惫的面孔微微愣了愣。 她抬眼与于琛对视,两人的目光都非常平和。 “留下来吃饭吗?”丁鸢问他。 于琛低头看了看扒在自己怀里嗷嗷哭着不撒手的小男孩,在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 姜翟和郁子升一前一后赶到的时候,兄弟两人刚好看见人家一家四口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景象。 于祁云和丁鸢肩并肩站在门口,男人把卡递给大儿子,但被翻了个白眼拒绝了。 女人把从家里拿来的外套给兄弟两个一人塞了一件,叮嘱他们吃饱点再回来,这几天大家要轮着守夜。 于点乖乖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吸着红彤彤的鼻子,主动拉住了哥哥的手。 于琛浑身都僵了一下,但他吞了下唾沫,还是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把弟弟的手直接甩开。 怎么越大还越黏人了呢。 两个都是。 大人们回病房陪着去了,姜翟搭着表哥的肩膀,彻底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虚惊一场,咱俩回去吧?” 郁子升没吭声,姜翟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对远去消失的兄弟背影,忽然有点无语:“哥,你不会连他亲哥的醋都吃吧?” 吃个屁啊。 郁子升抖开他的手臂自己往前走去。 他就是单纯羡慕于点他哥有个可爱弟弟而已。 看看自己家里的这个,什么玩意儿啊。 “什么什么玩意儿?”姜翟不服。 “雨点儿和他哥去年才开始修复的关系,他哥那个死傲娇都知道对弟弟好了,你能不能学着点?” 郁子升:“行啊。” “……”姜翟狐疑地看着他,“怎么学?” 郁子升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咱俩关系又没破裂过,我先把你腿打断,然后对你好,你看怎么样?” 姜翟也笑起来了:“你去死吧。” 两人点点头,到外面打架取暖去了。 第65章 飞哥与小佛 # 于琛带于点去吃的是医院附近的一家韩国料理。 上次是日料,这次是韩料,他哥哥真是爱东亚爱得深沉。 于琛用筷子敲了一下小孩的脑袋:“我只是看见大酱汤觉得很暖胃。”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于点揉了揉冻僵的鼻尖,放下书包,顺便把自己拿了一路没松手的卷子拉开拉链试图往包里塞。 于琛眼睛很尖:“你拿的什么?” 于点丧不拉几的:“成绩单。” 于琛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于点抬起头,新奇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卷子和成绩单一起递了过去。 于琛大他八岁,大学毕业三年,仍然和同学在一家小破游戏公司创业。 他当年成绩还行,高中不在明礼也不在信雅,倒是和郁子升是一个中学的,在三十三中。 -- 第156页 学理的人看不懂文综卷子,于琛把语文和政史地往边上一放,挑剔的目光扫了扫英语和数学,略有些无语。 “你英语说得不是挺好的吗,这考的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 于点想反驳,但心里实在太新奇了,他咬着嘴唇眼巴巴地望着于琛,嘴角不知何时攒出了两颗深深的梨涡。 “人家学的都是哑巴英语,你这学的还倒了个……”于琛不耐烦地抬起头,对上了小狗水嘟嘟的大眼睛。 他成功地预言了自己的哑巴。 于琛:“……看我干什么。” 于点抿着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生怕哥哥不看了,还主动指出自己的错误:“我就是读不懂阅读题呀,明明选项都对嘛!” 小傻子眼里才都对呢。 心知肚明他在拖延什么的于琛垂下眼皮,撇了撇唇边转瞬即逝的笑意,捏着于点的卷子好一番指点江山的数落。 #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雨点儿是这么个没出息的货色。” 隔了几桌榻榻米和一面屏风的角落,姜翟背靠在椅子上仰头看了一会儿那边的景致,无语地坐了回来。 明明正被人教训呢,眼睛还亮晶晶的,好像被人夸奖似的开心得都要开花了。 “这就是血浓于水吗?”姜翟翘着腿玩起筷子。 “但凡咱俩中的任何一个人说他错了哪道题实属不该,这小孩都得立刻爆炸,跳起来骂我们吧。” 郁子升面不改色地把茶杯放回桌上:“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姜翟抿着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他现在已经对他们的三角关系接受良好了,虽然时常还是要和表哥打一架,但是不打不是亲兄弟嘛。 郁子升似是无意地问道:“你和你那个陈老师呢?” “……”姜翟吸着颊肉舔了舔齿根,“你是不知道自己有时候说话很烦人吗?” 郁子升将手臂懒洋洋地搭在座椅靠背上:“知道啊。” 所以他就是在特意招人烦。 姜翟啧了一声,双臂环抱冷笑:“雨点儿到现在还没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对的。” 虽然在外人眼里他俩和在一起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但只有郁子升才知道,区别其实大着呢。 人家小朋友可会保护自己了,牵个手都要记一笔,说是他以后预支的,晚上打个电话十五分钟一过就说再见,因为“我妈妈不让我和普通朋友聊太久”。 我就不信他妈真有这条家规了。 姜翟低头默默笑了一会儿,郁子升再次予以反击:“那也比有些人见到人家都不敢叫名字强。” 老师好。老师上午好。老师下午好。老师周末好。 这半学期以来,姜翟快把他这一辈子的“老师好”都透支说完了。 姜翟:“你有完没完。” 郁子升:“你有完没完?” 姜翟:“有完。” 郁子升:“行,扫码点菜吧。” 一旁倒水的服务生脸木木地走了。 他们点的料理端上来的时候,另一边的兄弟俩已经差不多快吃完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到处都是彩灯与嬉笑怒骂的人群。 于琛看了一会儿落地窗外的景致,轻声唤了一句:“点点。” 于点把最后一颗紫菜包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于琛眼神淡漠地看着窗户上两人的倒影,尽量平静地开口:“奶奶这回抢救完,医生建议说把她送回家,最后在一个她熟悉的地方……安心离开。” “……” 于点眨了眨眼,缓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饭团和蔬菜,眼睛睁得圆圆地注视着桌上空了的盘子。 但很快那盘子就被服务生收走了。 于琛回过头来,担忧的目光一闪而过,他语气和缓了些:“点点,你还好吗?” 很好啊。 于点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他小声回答。 奶奶上次住院的时候,医生就说了,老人家剩下的时光不多了,家人们要多陪陪她,不要日后再想起来后悔。 这个家里面,没有一个人与丛嘉有血缘关系。 儿子是继子,儿媳因为她没了女儿,大孙子不亲近她,小孙子年纪又还小,每日都要上学。 她最后的时光,和过去一样,没什么太大分别。 一滴眼泪掉到了盘中,于点没什么表情地抬手抹了抹,于琛看不过眼,抽出一张纸巾粗鲁地擦了擦他的眼角。 “你不要这么用力,会扯出细纹。”于点小声控诉哥哥。 于琛:“……行。” 于点揉揉眼皮,红着眼眶抬起头来:“那奶奶什么时候回家呢?” “看情况吧,”于琛抬手侧头按了按肩膀,“快的话明天就回去了。”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太重了,丛嘉之前告诉过丁鸢,她想死在有于君何味道的卧室里。 那会让她感觉到安心。 ……哎,不说了,又想哭了。 于琛拿起账单起身,又提醒了于点一遍:“想哭就在外面哭完再回去,这里暖和,医院楼下冷,你挑个地方。” 于点泪汪汪地盯着他:“那你去哪?” 于琛他妈的服了这小孩了:“我陪着你!回老宅也陪着!” -- 第157页 于点流着眼泪又笑了。 傻不拉几的。 于琛叹了口气,胡乱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转身先去吧台结账了。 他刚才和小孩磨蹭着说了大半天话,另一桌闭口没有交流的兄弟俩已经飞快解决完了晚餐。 于琛走到吧台,前面有个高个的少年刚刚结完账,转身看见自己好像吓了一跳,站着没动。 于琛微微挑眉:“劳驾?” 少年回过神来,侧了侧身。 于琛把账单递进小窗。 “您好,一共消费243元。” 于琛手机信号不好,二维码页面转了半天空圈,他不耐烦地啧了一下,忽然旁边“滴”了一声,紧接着便在韩国料理店里响起一句十分接地气的“支付宝到账,二百四十三元”。 于琛错愕地回头看向那刚刚把手机收回来的少年,没来由的竟然觉得他长得有些面善。 而那眼窝深陷的英俊少年微微勾起唇角,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日行一善。” 于琛:“……?” 二人回了座位。 姜翟看着莫名其妙心情不错的表哥,好奇道:“发生什么了?” 郁子升矜持地措辞:“刚才讨好了一下大舅哥。” 姜翟:“?” 另一边。 于点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于琛,也好奇道:“哥哥,你遇见谁了?” 于琛翻了个白眼:“一傻帽。” 第66章 奶奶和点点 # 于点十六岁那年的寒假,是和全家人一起在于家老宅里度过的。 中间很巧合的,他们还一起给于琛庆祝了一次生日。 哎,那真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家庭聚会。 于琛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拒绝,反复强调他马上就二十四了,不是另一个十六岁的小宝宝,没必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感。 但曼曼姐根本不理他,仍然哼着歌在厨房里备明天一整天的菜。 于琛很崩溃,但丛嘉装傻,丁鸢喝茶,于祁云看报表,于点坐在沙发地毯上正在第十八遍看他偶像的成名代表作。 你们是一家人了不起是吗。 于琛突然好想给他妈王燕茴打电话,呼唤前妻坐飞机过来破坏一下这个美好的家庭氛围。 孤身落寞中,只有那只老狗点点慢吞吞蹭到他的腿边。 于琛冷漠道:“我没火腿肠。” 点点也走了。 呵呵。 于琛转身上楼,把楼下雀仔尖声重复的“于琛狗哥哥”和于点惊慌失措的“闭嘴”统统抛到脑后。 他要睡觉了,晚安勿扰。 第二天本来一天都不想下楼的,但是他们家小狗办法多,一大早就扒着他的门叽叽喳喳。 “哥哥,爷爷奶奶寄了好多妙懿的照片过来!” 叫的哪门子的爷爷奶奶,辈分全乱了套了。 于琛面无表情地把门打开:“照片呢?” 穿着小恐龙连体睡衣的于点笑眯眯:“吃完早饭才给你看!” “……”于琛跟在他身后下楼了。 但这个不讲信用的小鬼头,吃完早饭又是午饭,吃完午饭是下午茶,等到于琛如坐针毡准备逃跑时,曼曼姐那个胖妞果不其然推着生日蛋糕在一片昏暗中走了出来。 蜡烛密密麻麻的有二十来根,“happy birthday to you”的歌声尬得人脚趾抓地抠出一座故宫,于琛痛苦地连连后退,深觉背叛地发现歌声中竟然还有一重女中音来自跨洋电话那边的他亲妈本人。 “祝于琛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二十四岁的于琛马上就要被他们逼死在生日第一天了! 于点最开心,把妙懿爷爷奶奶寄来的相册终于还给哥哥。 于琛抱着厚厚的两本相册,有些诧异:“这么多?她不是还不到两岁。” 这一天得洗多少张才能集齐这么个进度。 于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用脚尖画了画圈圈:“另一本是我的。” 于琛:“……” 于点期待地抬头看他:“你喜欢我吗,哥哥?” 于祁云在小孩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于琛扯了扯嘴角:“喜欢。” 丁鸢没忍住笑,把手中两个毫无新意的陶瓷杯一起递给了他。 “一个是我画的,一个是你妈妈画的,可以留作结婚后用。” 俩妈想得还挺美的,这么丑的东西,他一拿出来就得离婚。 于祁云还在看他。 于琛深深地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谢谢。” 最后是丛嘉。 只有很小的时候才带他一起玩过的奶奶从怀中取出一个年代久远的首饰盒,眼尾的细纹像是柳叶水波荡开。 丛嘉说:“我一直留着,准备传给长孙媳妇的。” 于琛眨了眨眼,接过来那不轻的分量,没有打开,只是喉结滚动,轻轻落下一个“多谢”。 地道的粤语腔调。 家里人都愣了一下,曼曼姐及时打开屋里的大灯,高声宣布:“食饭啦!” 最奇妙的大概是过年那些天。 他们家很久,很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明明只是比前些年多了一个于琛,但家里好像忽然就多了许多许多的生机。 丁鸢和于祁云都休假在家,今年曼曼姐也留下来没有回云城。大人们好静,但也不怕吵,早上于点拽着哥哥在小花园里溜了一圈气喘吁吁的老狗,一进门就喊饿。 -- 第158页 曼曼姐端上精致的全餐,嘟嘟囔囔抱怨大少爷真麻烦,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 于琛懒洋洋坐下来唱反调:“阿姨,我想吃泡面。” 阿姨想尖叫,雀仔主动替她先行开口:“于琛狗哥哥!” 于琛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一脸心虚低头喝奶的于点。 “那不是我教的。”于点说。 于琛不说话。 于祁云坐了下来,微微颔首:“我教的。” 于琛挑了挑眉:“不好意思,先生,我认为你的宠溺应该有点底线。” 于祁云展开报纸,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回答:“没说谎,我照着你弟弟床头的便利贴一句一句教的。” 于点:“……” 于琛:“……” 丁鸢从丛嘉卧室里走了出来,看见这气氛古怪的父子三人,有些好奇:“怎么啦?” 于祁云把报纸折起来放到了一边,抬手要牵她过来,被女人不客气地把手拍开了。 “刚摸完油墨,去洗手。” 于祁云:“……哦。” 于点:“哈。” 于琛:“啧。” 除夕那天白天,三个男人一起出去贴春联,小不点于点站在椅子上把横幅举得高高,胳膊都要断了,仍然是哥哥一句“高了”,爸爸一句“矮了”。 他们两个习惯性互相挑刺能不能不要伤及无辜。 于点从椅子上动静很大地跳下来,吓得两个男的连忙伸手扶他,但人家压根不需要,把对联往他们怀里一丢,转身便跑回去找妈妈告状。 这可真吓人,等丁鸢走出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工作效率极高地把窗花都贴满了。 曼曼姐好久没有机会这么大显身手,几乎一个人做了一桌满汉全席。 于点痴呆地在餐桌边上站了一会儿,举起手机拍了个照,发了朋友圈。 对,朋友圈。 他已经不害怕那些被封存在过去的谩骂与恶意了。 因为有崭新的美好和热闹跑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上百条“与我相关”中,似乎还有一条来自陆间的点赞。 于点不在意地滑过去,在何旦“我靠,上流社会少了你根本没法成立”的评论下大笑着回复了一个锤子表情。 聊天页面满屏都是小红点和祝福的语句,有的是群发,有的是一个字一个字单独敲给他的。 于点咬着嘴巴,红着脸,给郁子升也回复了一句“新年快乐!!”,忽然又被于琛凑过来的脑袋吓了一跳。 “你早恋了?”他哥哥不负责任地挑起家庭纷争。 于点在全家人的注视下恼羞成怒地把手机收起来,大声喊道:“尊重少儿隐私,家长人人有责!” 真要命喂。 满汉全席是吃不完了,接下来几天擎等着吃剩菜吧。 家里面没人对春晚感兴趣,曼曼姐回屋里给她的小姐妹们打电话去了,丛嘉在休息,于祁云正在问于点他上次在客厅里看的那部电影叫什么,好像有点意思。 丁鸢无可奈何地把站在兴冲冲换好衣服准备和哥哥一起出去玩的小孩身边的大小孩拉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陪你看,行了吧?” 行啊。 于琛系好鞋带,起身想要催小屁孩动作快点,但于点却已经先他一步擦着哥哥的肩膀推开大门冲了出去。 “你快点!于琛!” 没大没小。 他揣着衣兜出门,鼻尖一滴湿润。 于琛抬起头,惊讶地发现今年的初雪姗姗来迟。 把自己裹得像三只裸熊的小朋友在院子里跳着催他快点快点,于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忍不住笑,跑了几步追上他,按着小孩的脑袋夹到自己臂弯,迟来地和他打了一场雪天的小仗。 那晚是于琛第一次带弟弟去见自己的朋友们。 和他一起创业的高中同学不是技术宅就是酒油子,乍看见这么一张躲在哥哥身后怯生生歪头打量他们的青涩面孔,面面相觑一会儿,立刻接受良好地把小弟弟从他哥的保护圈里拉了出来。 “喝酒喝酒!弟弟喝酒!” “喝个屁,”于琛把社会人的脑袋拨拉到一边,又把小孩拉回到自己的身边,“喝醉了你们替我去见他妈?” 大家都抱拳怂了,立刻改口:“喝奶喝奶!弟弟喝奶!” 真无语啊,喝了一晚上奶的弟弟表示再也不和他们一起出来玩了! 回家是凌晨了,于点把醉醺醺的于琛不惊动大人地扶上楼,帮哥哥换好衣服,又给他漱口抹脸,忙得孩子大冬天里出了一身的汗。 在扶着后颈把人安放回枕头上的时候,于点忽然听见他的哥哥好像迷迷糊糊地念了一句“棻棻”。 眼泪差点掉出来。 于点抿着笑给哥哥盖好被子,关上床头灯,小声和他说:“晚安,阿琛。” 本该回房休息了。 但是洗漱完毕的于点在床头站了站,却忽然转身,推开房门下了楼梯。 除夕夜的老宅附近很安静,四周都是黑的,很偶尔才能看见有守夜的一星灯火。 远处有烟花,炸开的声响是“嗖”的一声,虽然隔得那么远,却好像有硝烟的味道。 于点从地中海窗纱后探回脑袋,转身看向温柔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的丛嘉。 “奶奶,这就是爷爷的味道吗?” -- 第159页 他闻不出丛嘉和于君何的卧室有哪一味前中后调与爷爷的形象贴合,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走得太早啦,点点还没来得及牢牢记住他,爷爷就不在了。 于点搓着手暖了暖趴在窗边半天浸了寒气的掌心,确定自己吐出的气息不再冒着白气之后,方才暖洋洋地蹭回奶奶的床边,像小狗一样撒娇。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的时候,他晚上睡不着觉,就是这么光着脚下楼跑到奶奶的床边,装成可怜小狗,呜呜呜呜,咬奶奶的手指头,吓她一跳。 现在长大了,他不好意思咬丛嘉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接着撒娇。 “奶奶。”十六七的点点好像又变成六七岁的小点点了。 他窝在丛嘉的枕头边,眼睛眨啊眨,像是他床头的便利贴一样,碎碎念念起这一日的见闻。 “曼曼姐今天的滑蛋虾仁盐放多了,好咸,但我不敢告诉她。” “哥哥好坏,趁着妈妈不注意夹走了我的鸡翅。” “奶奶,我觉得爸爸其实没有再生你的气了,你给他找的老婆他好喜欢,他谢谢死你啦!” “啊呸呸呸,撤回那个字。” “明天是初一,妈妈说我们全家人一起去庙里祈福,我有看见她偷偷往包里装了小姑娘的发饰。” “奶奶,明天我们要去和妹妹真的告别啦,希望她会往生到很好的人家。” “你不要难过了哦,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妙懿……妙懿今年一岁半啦,她出生在夏天,眼睛像妈妈,嘴巴像爸爸。但是曼曼姐偷偷和我说,她觉得小女孩其实超级像大少爷。” “罪过罪过,棻棻姐姐和哥哥只是好朋友啦……哥哥还会喜欢上别的姐姐,重新开始的,对吗?” 丛嘉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听清了于点的问话,还是只是单纯想要哄他。 于点安静下来,手臂搭在床边,下巴搭在手上。 远处烟花形影单只,照亮一瞬床脚。 他小声又唤道:“奶奶。” 丛嘉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点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奶奶,晚安。” 新年,崭新的一天。 老宅年头久远的古董家具们被掀起的白布蒙住,将一室的春风兜落平整。 身着黑色礼服的小少爷胸前簪着一朵白色的月季,轻轻推开了许久无人照看的花室大门。 颓败的花叶重新延展出伸伸懒腰的生机,阳光铺洒的落地窗边,似乎有粤中的大户小姐在温声念道:“一餐又过去啦。” 于点抬起头,瞧见阳台上的雀仔正歪着脑袋,宝石一般的眼珠望向那张无人眷顾的藤花躺椅。 小鸟用孩子的语调学舌:“下一餐吃什么呢?” 吃白灼虾,蒸水蛋,蜜汁叉烧,腊味煲仔饭。 于点低下头,在温暖的花房里蹲下身,接过老狗点点蹭过来的抱抱,揉着眼睛,哭着笑了起来。 一餐又过去啦。 奶奶,今天两个点点也有好好吃饭,努力长大。 第67章 万物之逆旅 # 高二新学期开始之前的那个周末,于点接受莫妮卡的邀请,去给她过了十七岁的生日。 好朋友一多,好像隔几章就要过一次生日。 对于漫长连载期的各位读者朋友们来说还好,但是对小雨点本人,这真是一件甜蜜又苦恼的小事——他几乎每个月都要想一到两个生日礼物诶。 不过这一次叫他捡了个便宜,丁鸢最近培植出了一株漂亮的黄覆轮笹之雪,名字玛丽苏得不得了,属于小型龙舌兰中的珍贵品种。 听说他想送给自己的小女朋友做生日礼物,当妈妈的很大方。 “这很好,”丁鸢告诉他,“想要祝福一个人,就要立刻去告诉她。不要等到妈妈这个年纪,明明还记得曾经最好的朋友,但在那一天却再也不敢发消息祝她生日快乐,因为担心她也许会觉得我无缘无故,有所图谋。” 好深的感慨啊,但这次小朋友却有些不赞同大人的看法。 “你想太多啦,妈妈!就算不是生日那天给好朋友发消息,她也会感到惊喜温暖的!” 一辈子的好朋友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哪怕中间生疏了许多年,再聚首,仍然可以手拉手。 丁鸢眨了眨眼:“你好像说得很有道理诶。” 于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拜托,我可是信雅中学的校花!” 丁鸢笑死了,捧哏道:“什么花啊!” 于点捧着黄覆轮笹之雪跑了出去,大声喊着:“向日葵!” 莫妮卡的十七岁生日宴只邀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于点同学,不过鉴于小姑娘超级喜欢叫他Colin,那这一天就勉强是Colin同学吧。 他敲开女孩家的大门,送花使者般将色彩斑驳明快的盆栽递到莫妮卡眼前,笑盈盈地说:“Happy birthday, Monica!” 于是便收获了甜美的“哇”与拥抱。 与好朋友的和好原来这样开心,于点和莫妮卡在家里打了一下午的游戏,直到吃完晚餐临走之前,于点才想起小林子的嘱咐,认真地向女孩问道:“你还记得你转学来的那一周,坐在旁边的同桌吗?” 莫妮卡两眼茫然,显然不记得了。 于点换了个说法:“那你记得经常给你微博点赞的那个‘凌凌七’吗?” -- 第160页 莫妮卡点点头:“他是我的‘铁粉’诶。” 牛逼呀林航!于点忍着笑,把书包里的糖罐送给女孩:“他也祝你生日快乐!” 难得做一次小红娘,于点的开心程度几乎与小林子本人不相上下。 第二天就是高二下半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第一节 课预备铃响,聊得热火朝天的小林子依然扒着小雨点的桌角不愿意离开。 宋然走进来等了半天,有些无语:“开学有那么让你们值得开心吗?” 周舟在前排大笑:“才不是开学让人开心呢老师!是早恋——” 于点掐着周舟的背部肌肉举起了右手:“宋老师,只是我和大林的好朋友昨天过生日,太开心才聊这么久,对不起!” 小林子溜回自己座位了,郁子升看了一会儿于点在空中晃晃悠悠的那只细长手臂,像是大猫盯着逗猫棒似的,在某一刻,忽然伸手把他的手腕敏捷攥住,捞了下来。 于点:“……” 宋然没看见最后排的男生们在瞎搞什么,只是微微挑眉,有些羡慕似的:“这样啊,真好,我以前的好朋友前几天过生日,我都不敢祝福他。” 这个感慨听起来有点像丁鸢说过的话。 于点犹豫地抬头看向年轻的男老师,台下的数学课代表何旦挤眉弄眼地调节起气氛:“真的假的啊,宋老师!” “假的,”宋然假笑了一下,“我没有祝福他是因为他的生日其实在九月。” 嘘声一片。 男老师把数学课本砸到了课桌上:“上课。” 唐渺淼懒洋洋地拖长音:“起立。” “老——师——好——” 新学期开始了。 # 开学第一天的放学后,司机叔叔按照小少爷的申请没有开车来接他。 于点和郁子升一起坐在校门口的冰淇淋店里,吃一年四季都要吃的哈根达斯。捕梦网被推开的大门惊起一串叮叮铃铃,小雨点回过头,看见了和陌生男生并肩走进来的安屿海王本王。 靠,这看起来是隔壁学校的学弟啊,比雨点还弟的那种弟。 啊,不是说长相,只是看起来安屿的新对象似乎是高一的学弟。 他们坐的位置不算偏,安屿一进来就看见了于点和郁子升两人。 这学期他正式退出校队把队长之位让给了郁子升,本来那懒鬼还不情不愿的,但是上学期期末何教练与他聊了一次之后,郁子升还是答应了接手校队。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还是吊儿郎当,没有往体育特长发展的意思。 安屿带着冰山娃娃脸的小学弟一入座,郁子升立刻嫌弃地将椅子脱离开他八丈远,转身去吧台开新单。 安屿巴不得他滚蛋呢,立刻离于点近了些,好奇地问道:“点点,你们这么有情致,放学还来约会啊?” 点点。 太亲密了,坐在桌边的另外一个人立刻皱了皱眉。 于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娃娃脸不苟言笑的漂亮面孔,摇了摇头:“没有呀,我们在等着抽奖。” 安屿抬手随意揉了揉小男朋友的脑袋安抚,继续看着于点发问:“什么抽奖?” “你不知道吗?”于点惊讶地指了指店门外的招牌,“开业大酬宾,今天的第五百位客人进来的时候,全场顾客都可以获得六六折优惠。” “……”安屿复杂地看着他,“宝贝儿,就学校门口开的一破冰淇淋店,上学放学 潮汐客流,就算荔台校区有几千人,也不可能一天拥有五百名客人。” 于点眼神也复杂了:“可是子升哥说会有的。” 安屿很懂地翻了个白眼:“所以回到我问题的起点,他就是想找个借口和你约会。” 这、这样啊。 郁子升回来了,于点脸红红地不说话,安屿又把自己的小男友哄去点香蕉船。 于点好奇地看着小男生冷淡似一株幽兰的背影,小声问安屿:“学长,你以前不是喜欢开朗肌肉挂的吗?”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去年夏天,在海滩上和安屿并肩看夕阳的那位男大学生呢。 安屿无聊地玩起手机:“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我爱好不专一,男朋友们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长得好看。” 于点拨拉开郁子升拉着他的手臂要把自己拽过去的狗爪,依旧问题多多:“可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年纪小的吗?” 安屿从来不和信中的男生谈恋爱,一是因为怕分手麻烦,二是他一直在这座校区资历最老,低年级的没兴趣,同年级的也看不上。 最开始他没打算攻略郁子升,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因为他比自己低一级。 后来听说这人其实初一上了两年,细数起来比自己还年长一个月,海王还微微有些遗憾过呢。 安屿:“嗯……因为这回我俩都是双鱼座?” 这什么狗屁理由啊。 于点被他忽悠懵了,郁子升趁机一把将他的椅子扯到自己身边,彻底离开了安屿的魔爪触及范围。 双鱼座小男生端着香蕉船回来了。 安屿收起手机对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明明是俊朗倜傥那挂的长相,但见人下菜碟,在娇矜的小朋友面前,嘴角便绽开一朵精致的花,比他更娇,更迷人心窍。 小男友和于点都看傻了。 美杜莎。 郁子升蒙住孩子的眼睛,谴责地看了不要脸的成年人一眼。 -- 第161页 安屿翘着长腿屈起食指转了转微长的发尾,眼神飘飘悠悠斜过来像勾引调情,实则是在恶意挑衅:我就骚你奈我何。 骚死你得了。 郁子升单手勾起两人的书包,继续蒙着于点的眼睛,把人带出了热闹非凡的冰淇淋店。 今日的第一百零一与一百零二位顾客离开了。 为了和小孩子“约个会”,郁子升煞费苦心,结果还被那匹纯种的种马给打断了。 甚至都走到外面大街上了,于点还沉浸在安屿刚才忽然变换的娇妩姿态中,不能自拔地问郁子升:“学长到底是1还是0啊?” 你懂的还挺多啊? 郁子升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 于点嘿嘿笑道:“姜姜是1,我知道。” “……”郁子升的拳头捏紧了。 但于点紧接着便笑着牵住了他攥紧的掌心:“论坛上有好多写同人的,姜姜在那些文学创作中几乎开了个后宫!” 郁子升挑了挑眉,意识到自己之前大约才疏学浅,想岔了,便谦虚地问道:“什么同人?” 于点松开他掰起自己的手指头:“就是把校园风云人物拉郎配写小作文呀,竞赛生x理科第一,单亲爸爸x无知少男,校草表弟x校霸表哥……姜姜很受写手姐姐们欢迎的。” 中间好像混进去了很多不能在长佩发的奇怪东西啊喂! 郁子升捉住他不老实的手指握在掌心:“没有学生x老师吗?” 于点摇了摇头,谨慎地嘘了一声:“最近很忌讳这个的,你不要乱讲啦。” 郁子升微微挑眉,一脸无知少男相。 于点看了他一会儿,把从八卦王何旦那八卦来的故事讲给郁子升听。 “高三有个很受欢迎的语文老师,家里有妻有子的,和学生偷偷恋爱了。但是那个学姐上了大学以后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对以前的男神老师没了兴趣,提出分手。 “老师为了她都离婚了,想不通,追到了人家学校里,家长上学期期末都跑来找领导闹了,听说老师后来也被学校处分了。” 于点从他耳边退开,微微蹙起眉头。 “我之前还说名字里有‘然’的都是好老师呢,但是那个老师叫赵非然,也有然。” 郁子升侧头看他:“你觉得他不是好老师吗?” 于点摇了摇头:“我没有上过他的课,没资格评断,但是他有妻子还交女朋友,我觉得很不好。” 是非观非常单纯善良的小朋友。 郁子升笑了一下,没说话。于点好奇道:“子升哥,那你觉得呢?” 他觉得? 郁子升看着路边冒芽的柳枝,淡淡道:“我觉得我没有上过他的课,不了解,没资格评断。” 明明被抄袭的是自己的答案,但是于点看着他,却忽然觉得郁子升淡漠的表情中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歪了歪头,在黯淡的天色下打量了一会儿男生的长睫,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算啦,他自己的事郁子升一直都没有追问过,始终都是等着小雨点自己告诉他。 那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桃……呃好像说反了,总之,他也等着郁子升想告诉自己的时候再听吧。 不告诉也没关系嗯嗯。 盯着自己大半天的小朋友把目光收回去了,一点留恋都没有,郁子升微微挑眉,忽然抬手掐住了小孩的后脖颈。 于点痒得缩着脖子笑,躲也躲不掉:“干嘛呀!” 郁子升每日一问:“今天有没有喜欢我多一点?” 于点诚实地点头:“有多两点。” 郁子升忍笑地撇了撇嘴,扮冷酷:“哦,那你还要多久可怜我?” 这段对话上学时差不多每天都要发生,于点总有千奇百怪的借口来敷衍郁子升,但是今天他却忽然换了一个朴素的答法。 “你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郁子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等着他考虑到天边去,但他话音才落,于点便忽然回答:“考虑好了。” “……” 郁子升止住步伐,转过头,新奇地看向笑眯眯的小朋友。 “子升哥哥。”向日葵校花笑得超级灿烂好看。 “等到今年墨尔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吧。” 本来想等到今年燕城下初雪的,但是春天才刚刚来到呢,他心急,只能等一等南半球那场季相相反的大雪天了。 ……墨尔本下雪的吧? 他的观察期要结束了吗。 郁子升张了张嘴,心跳如擂鼓,却又不合时宜地突然蹦出来一丝不安。 爱情真是复杂,当郁子升喜欢上于点,于点害怕是他可怜自己。 而当于点表示出愿意与郁子升在一起,郁子升又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弄混了依赖与永远。 可小雨点不是那种矫情得要死的小男孩,下一秒他就弯了弯漂亮的大眼睛,又娇又俏地喊他:“子升哥哥!” 他是从安屿那里学来了什么迷魂术吗。 于点走过来,凑近他,认真地注视着郁子升闪烁着异彩的眸光流转。 “我的朋友圈原来是不开放的,但现在所有都开放了,去年的春天我分享了一首歌,你回去可以听一听。” 那是一首只有你一个人可见的歌。 时隔一年,于点终于有勇气邀请心上人和自己一起听德善的文世哥哥了。 -- 第162页 虽然按照年纪,李文世应该是自己的叔叔了,但是无论老少,只要长得帅气,谁都可以是哥哥! 他的子升哥哥还不知道自己不是小雨点的唯一呢,这会儿还专注地望着他心心念念的小朋友,心里正在天人交战,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拐孩子回家。 ——墨尔本到底什么时候下雪? 郁子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墨尔本太远了,还是临城吧,夏洛洛不是说她老家四月就下雪了。” 于点眨了眨眼,有些不解怎么又被他控制主场了。 “我不,”于点很有仪式感地强硬摇头拒绝,“我喜欢墨尔本,那是陈老师老家!” 郁子升礼貌提醒:“你这么说夏洛洛会伤心。” 于点“啊”了一声,在马上要妥协的前一刻,又再次狡黠地眯起笑眼:“夏洛洛也喜欢南半球!她今年冬天还要申请大洋洲的学校呢!” 崇洋媚外的臭丫头。 郁子升假装面色不虞掉头就走,实际上已经在身后男孩的笑声中将墨尔本的天气预报列入了备忘录。 他从明天开始就去孔子庙求雪。 怎么?你们不理解了。 求学,求雪,老谐音梗啦。 第68章 百代之过客 # “陈奕然。” “陈奕然,陈奕然。” “陈奕然陈奕然陈奕然陈奕然陈奕然。陈——奕——然——” “干什么。” “没什么,”少年懒洋洋地对他笑,“老师的名字很好听,叫一下。” …… “奕然,奕然?陈老师?” 陈奕然从趴伏的桌面上起身,眨了眨眼,视线模糊聚焦,看清了面前同事关心的表情。 “你还好吗?怎么一大早就在办公室瞌睡,会着凉的。” 陈奕然勾起唇畔弧度,扶着桌角站起来,礼貌地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热咖啡。 2号楼这一层的美术老师办公室,换个牌子就可以叫美术老师休息室。 虽然桌椅摆得和别人家的办公室一样井井有条,但是桌面上除了散乱的画纸只摞着两三本书,基本都是画册。 陈奕然收藏很多,关于艺术鉴赏的原文书也不少,但拿来当教材实在有些夸张,他只偶尔会拿一本画集去给学生们提供一下构图与配色的参考。 学美术的,最不怕借鉴,也最怕借鉴,前者开拓视野思路,后者同样封锁视野思路,中间这个平衡极难掌控,陈奕然有在尽力帮助他们。 “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睡眠不足吗?” 打扮优雅俐落的女老师倚坐在他桌边,抿了一口浓郁的手冲咖啡,微微眯眼,似乎有些想不通陈奕然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还好,”陈奕然笑了一下,“家里最近有点事,稍微有些累。” 女人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还对他举了举杯:“陈老师,你的口味真的很苦。” 当一个人连一包糖都不加的黑咖啡都耐受了,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啊。 女老师的短发及耳,圆形的耳环夸张又漂亮,这一层的美术老师不多,她比陈奕然来得稍晚些,很喜欢同他搭话。 “对了,你知不知道文化班那边的赵非然老师啊?” 有名有姓的,陈奕然想了一下,记忆力很好地说:“我记得在先进教师栏那里看到过他。” “被撤啦。”女人吐了吐舌头。 “他婚内出轨,又是师生恋,影响很恶劣,学校给了停职处分,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定。” 陈奕然眨了眨眼,认真地回忆起先进教师栏玻璃垫面后的那张面孔。 五官周正,笑起来有两颗酒窝,虽然已经是有二十年教龄的老师,但看起来仍然很年轻有活力,和他的同龄人相比。 五官周正。 陈奕然又歪了歪头。 作为一个学美术的,他好像在形容一个人的长相时语言一直非常匮乏,上一个相亲对象,他也是用这四个字草草打发。 不过倒也有长得比“五官周正”更加出挑,能让他多几句描述的。 比如…… 教学楼外忽然有喧哗的声响。 陈奕然回过神来,站在窗边看见楼下竟然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啊,是今天啊。”女老师站到他旁边,单手举着咖啡杯将碎发拨至耳后。 “什么?”陈奕然问。 女老师回眸看他,眼中写满“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调侃。 “看过日本中学生天台喊话节目吗?为了给日常重负下的高中生减负,让他们在天台上喊出心声的恋爱综艺。” 陈奕然有些无奈:“没看过。” 女老师揶揄地扫他一眼,双手端着咖啡杯侧耳听了听此刻站在2号楼天台上喊话的内容,可惜窗户隔音效果太好,听也听不清。 “我要去楼下看热闹!”女老师转身把杯子放回自己座位,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一般,垂纱的阔腿裤在她步履变换中像一朵朵倒扣的马蹄莲随风飞扬。 挺可爱的同事。 如果她不是他爸安排过来的“结婚对象”就更好了。 陈奕然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楼下尖叫起哄的人群,抬手将窗户推开一道缝,楼顶的呼喊立刻裹着春风被递进室内。 “我——要和我的同桌——绝交一天!” 男生中气十足的语调飘在空中,四层的2号楼刚刚好足够楼下视力好的同学们看清他的表情,陈奕然虽然坐在办公室里,也差不多想象得出少年人此刻狰狞纠结又好笑的表情。 -- 第163页 “他居然为了女生——为了教女生写数学——赶我快点滚开让座位!” 楼下的学生们仰着脑袋哈哈大笑,男生的男同桌被推着走到最前面,有些无奈地微微挑眉,双手在耳边举成扩音喇叭的形状:“那下次你在女生之前问我数学题不就好啦!笨蛋!” “喔——” 周围的起哄都要冒出粉色泡泡了。 陈奕然侧头看着这一幕“青春告白”,嘴角不知何时弯得很深。 楼下维持秩序的老师中有熟面孔,他念书时就在信中任教的张宜丰和刘建义,夏洛洛的班主任章苘,再远一点,甚至还有站在人群外抱胸看热闹的彭建华。 起哄的小鬼们被张三疯揉着脑袋压制回去了,下一个爬到天台上的是个女生,陈奕然记忆力一向很好,听出来这不被话筒与喇叭失真的语调似乎来自高二年级那个常常在周一晨会上发言的文科第一。 唐渺淼坦诚道:“我上体育课总是请假,其实是因为我的跑步姿势很难看!” 楼下有捧场的男生“喔!”了一下,立刻被周围同学哄闹着推来搡去。 女孩子在大家沉默后爆发的笑声中也笑了起来,站到女儿墙围护边,对站在人群中的老师大喊:“很抱歉,徐老师!我以后不会再缺勤了!” 关于第二天,高二三班的同学们集体跑步姿势都很难看、让章老师很丢人这些事都是后话了,两个国家的教育文化背景不同,孩子们喊出来的内容也大相径庭,但没有剧本的演说便是最好的吐真剂。 有人讲笑话,有人埋怨作业太多,高三的学长站上去说“我他妈的一定要上清华!”,下面压根不认识他的学弟更激昂,仰着脑袋就回“你他妈的上不了清华我把你头摘掉!”,然后立刻在大家的哄笑中被男老师夹住脖子险些先一步失去脑袋。 甚至连郁子升也上去了。 这人喊话的语调也和旁人不一样,陈奕然大约想象得出,他的同学们都是低着头看向楼下人群的,只有他,应该是微微扬着下巴,目光垂落,高了几个音阶的语调既不声嘶力竭,也不细若蚊蝇。 而这混球只是笑了一下,懒洋洋地含着刚睡醒的气泡音:“好像也没什么秘密可以分享给大家。” 嘘声一片。 于点站在楼下人群之中,仰着头,忐忑的心跳几乎要将他的耳鼓敲破。 郁子升说:“那就祝我同桌期中有个好成绩吧。” ——墨尔本今年不下雪。 ——真的假的啊? 于点眼睛都瞪大了。 ——嗯,所以你什么时候答应我? ——……我、我不想耽误学习!你也不能! ——行。 “我也会好好考的。”郁子升笑了笑。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姜翟在天台与表哥擦肩而过,在大家的热情欢呼中,站到了台阶之上。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扇窗后。 少年在风中笑了笑,单眼皮,长睫毛,眼尾的弧形很特别,是陈奕然会忍不住多看一眼,悄悄记在心里复刻的轮廓。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说。 寂静之后,是疯狂的欢呼与口哨。 陈奕然猛地睁大眼睛,手掌不受控制地扶上窗框。 “也不用这么夸张吧。”姜翟看着楼下怒视着他的老师,慢悠悠地揣兜微笑。 “但我暂时不会告白啦,”他说,“老师教过,做事要讲分寸,做人要讲礼貌。” 他像是在漫无边际地瞎扯,但只有他自己和他喜欢上的那个人才知道,他刚才随口提的“老师”,究竟是哪位人生导师。 楼下没有他想诉说的对象,姜翟眼神平和地看着远处的白云、高楼、天际线,懒散又郑重。 “余下的高中时光,我会珍惜,希望你也是。” “我们暂时各自前行,尽量做到青春不负,而后,我希望走到有你的未来。” 教科书般的告白。 喧闹的人群中,悄悄被牵住手心十指相扣的男孩子仰头看着楼顶天台的那道清挺身影,心里想,能被姜姜喜欢上,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呀,陈老师。 其实早在上学期,赵非然老师出事之前、姜翟的十八岁生日聚会上,于点就和发小在厨房里发生过一段对话。 于点问他:“你不想和陈老师告白了吗?” 姜翟答非所问:“他是老师,我是学生。” 于点当时没说话,但眼中写的却是:“你还在乎这个?” 姜翟没忍住笑了一下:“我的确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但是我会在乎他。” 同性生出感情已经有悖伦常,更何况他们还是高中的师生关系,就算再想,他也不能拖着陈奕然真的和他一起烂在地里。 于点拖长音“哦”了一声:“我懂这个,喜欢就是放肆,但爱就是克制,对吧?” 原来……他已经爱上陈奕然了吗。 姜翟垂下眼皮,笑着“嗯”了一声。 想一想,虽然被陈老师凶了,但他还是好喜欢陈奕然。 戴着冰冷面具也好,摘下面具对他笑也好,都是很喜欢很喜欢的。 于点很天真地问他:“那你喜欢陈老师,和你以前喜欢我是不一样的吗?” -- 第164页 他的眼神很干净,是单纯的好奇。 姜翟顺着小朋友的问题思考了一下,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症候特征,对比后发现:的确是不太一样的。 于点了然道:“所以你以前其实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在没有别人可以喜欢的时候,碰巧看见了我。” 他在有模有样地胡说些什么东西啊。 姜翟失笑地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 “那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于点茫然了一瞬,想了想,沮丧地回答:“我好像是真的喜欢过你的啊。” 姜翟叹了口气,轻轻地把他纳入怀中。 “不要妄自菲薄啊,你那么好,我当然也是真的喜欢过你。” 很喜欢很喜欢,当作一颗宝珠,小心珍藏,慎重对待。在决心割舍掉宝珠的那段日子里,他内心的挣扎、痛苦……所有所有都不是假的。 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喜欢过于点,虽然他们最终错过了,但是姜翟并不会在包括和郁子升打架的任何时候否定这段感情曾经的真实存在。 但他现在喜欢陈奕然,同样是这样的慎之又慎,珍之又珍。 虽然和对待于点的方式不一样,但那只是因为小雨点和陈奕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姜翟喜欢小朋友的时候,就是温柔的大哥哥,偶尔逗逗他,也都在可以一句话哄好的方寸之内。 而当他喜欢自己读不懂的大人时,姜翟又变成了小学教室里那个讨人嫌的小男生,揪女孩辫子,笑话她领结系歪,欺负她,招惹她。 同时,也保护她。 入春以后,放学后的傍晚渐渐不再是披星戴月。 陈奕然想着今天学校里的见闻,握着手机,心不在焉地给女同事的晚餐邀请发去礼貌的婉拒。 “陈奕然!” 身后有熟悉的呼唤响起,白天的时候,他胸膛心跳绷紧,几乎以为自己的名字会这样在天台上被呼喊出来。 脊背被另一个人的胸膛重重地撞上,少年揽着他动作幅度极大地向前俯冲了几步,陈奕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已经响起“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高空抛物。 姜翟松开他回头,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被剧烈撞击炸开瓶盖的矿泉水瓶,感觉脉搏剧烈得左胸都要爆炸了。 陈奕然神思恍惚地转过身,塑料瓶中的水刚刚好蔓延至他的脚边。 姜翟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看路啊,老师。”他的语气气急中几乎有些无奈了。 陈奕然眨了眨眼,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长睫似一双受惊的蝴蝶翅羽,脆弱,惹人怜惜。 姜翟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忽然压着嗓音开口:“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愿望吗,老师。” 当我叫你陈奕然的时候,你不要生气。 陈奕然微微仰头看他,几乎在心中叹了声气。 “我记得。”他说。 姜翟:“但我现在改了。” 改成什么。这还能改的吗。 陈奕然还没来得及做出合乎身份的反应,下一秒,少年已经俯身,无比慎重而又情深地贴上了他柔软的唇瓣。 我的新愿望是,当我吻你的时候,你永远不要推开我。 第69章 傅里叶变换 # 数学课上再一次讲到三角函数的时候,宋然老师忽然问大家:“你们知道傅里叶是谁吗?” 上个月刚结束学业水平测试,彻底与物理say goodbye的同学们嘘声连天:“老师,我们怎么感觉您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上次提问地球自转半径,这次又问他们热传递专家。 宋然不理他们,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复杂的三角公式,懒洋洋地回答:“是你们太孤陋寡闻了吧,傅里叶变换在物理、数论、信号处理、概率、统计、密码、声光海洋学等等领域都有着非常广泛的应用。” 你能一连串列举出它的这么多应用范围也很了不起啊喂! 傅里叶的变换和逆变换都让人头秃,宋然随手把两个字母改成常数,邀请各位同学开始求导。 快乐教学,就是这么让人意想不到。 但他们都很喜欢这个比他们刚好大了十岁的学长。 听宋然的数学课和听张宜丰上课完全不同,年轻教师思维活跃,甚至有些跳跃,时常做得出一道题刚讲完,紧跟着又跳到另一种八竿子打不到的新题型上的事。 但他讲话风趣,也善于带动学生的思路,这学期过了一个多月,连周舟都开始觉得数学也没有那么无从下手了。 算起来,他们也才是宋然带的第三届学生呢。 上上次他资历太小,带到高二年级就被领导又留在高二呆了一年。之前的同学们舍不得他,撺叨着家长们一起去找校长,最终也没能让他继续把孩子们一路带到高三。 以前没人敢冒毕业班学生的风险试他,但这一届就不同啦,彭校长亲自说的,会让宋然陪着三班一直到毕业。 但是最近,名字里带“然”的老师们好像都有些水逆。 除了三班以外,宋然还带着另一个文科七班的数学课,这周的周四,七班有几个家长组着队跑去了校长办公室。 还是为了宋老师,但这次却不是为了留下他了。 宋然请假了。 在张宜丰再一次走进三班教室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 第165页 男人挑了挑眉,懒散道:“你们平时就是这么欢迎你们宋老师的吗?” 唐渺淼立刻喊道:“起立。” 大家如梦初醒地起身,桌椅板凳在地上摩擦出一片叮里咣啷。 “老——师——” “好了好了好了,”张宜丰无奈地抬手把他们压了回去,“不至于吧,他就身体不舒服请个假,不是停职。” 课代表何旦都要哭了,为自己漂泊不定效忠无人的职业生涯。 “张老师,宋老师哪里不舒服呀?” 张宜丰倚在讲桌边翻了翻数学书,眼皮耷拉着:“急性阑尾炎,过几天就来了。” 小林子举起手:“那我们能去看他吗!” “随你们便,”张宜丰抬眉扫视了一圈这四十来个孩子,“但别一窝蜂全去啊,去一两个代表就得了,怪吓人的。” 又不是绝症。 下课后,何旦带头冲到了七班门口,一把抓住从后门准备开溜的小卖部。 “你们班家长说宋老师什么坏话了!” 小男生苦着脸,十分不解怎么每次代替本班发言的都是自己:“我不知道啊,我家长又没参与。” 他也很喜欢宋老师的好不好。 小卖部异父异母的孪生兄弟小林子扒在门框上环视了一圈七班同学,看谁都不顺眼。 于点站在旁边,不高兴地环抱双臂:“那是谁的家长?叫出来我们对质一下!” 他们这一大群人来势汹汹,七班下节体育课,班里没剩下几个人,看起来势单力薄的。 以前喜欢过郁子升但现在觉得他就是个棒槌的七班班花走出来,也抱起双臂,不开心道:“你们想斗殴吗?” 周舟扬起脑袋:“你别瞎扣帽子!” 班花指着他们身后懒懒地靠在对面墙上的郁子升:“那你们叫他来干什么!” 校霸站在这里,不是威胁挑衅是什么! 于点更不高兴了:“谁说他是校霸了!” 他甜得要死! 班花瞪着眼睛:“大家谁看不出来!” 何旦:“……哥,姐,话题走远了。” 郁子升撇嘴笑了一下,走过来,长臂抬起,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门框顶端。 “啪”的一声脆响,走廊安静了。 他淡淡道:“所以无论是谁的家长,去校长那说了宋老师什么?” 操。 你不是校霸谁是。 在校霸无声的威胁中,大家还是从剩下的七班同学口中扭扭捏捏地知道了事情的原貌。 大概就是有家长听说学校要让年轻教师继续带孩子高三,不满意,想找校长聊聊,事先调查了一下宋然。不调查还好,一调查可不得了,好家伙,这人上高中的时候竟然陷害过同学作弊啊! 人品有问题!哪能教孩子!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啊!” 三班同学异口同声,要爆炸了。 “不信你们自己去问宋老师啊……” 七班同学底气全无,要吓死了。 问就问。 何旦当天中午就带着全班同学的嘱托,抱着一大袋水果跑到人民医院消化内科,在病房里当笑话一样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人相信宋然做过诬陷同学的事,所有人都觉得老师是被冤枉的,甚至连绝大多数七班同学都这么认为。 但是病房里,何旦哈哈哈完,空气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何旦的笑容渐渐僵住了。 “宋老师……” 宋老师扯了扯嘴角,刚做过手术的脸色还很苍白,没有戴眼镜的单眼皮很薄,笑起来很艰难。 “是真的。”他说。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不敢和他说生日快乐的好朋友吗?那就是他,我的同桌。” 宋然凄惨地咧开嘴角:“他也是数学课代表。” 所以后来填志愿的时候,决定完报考师范的宋然,最后还是在物理与数学之中选择了后者。 但他也许真的不配做老师吧。 虽然当年的老师们都原谅了他,连成为校长的教导主任都愿意让他继续带高三,但是那个被他诬陷的人,还有他自己,都没有原谅当年的宋然。 不,他那时候还和爸爸姓,叫靳然。 “竟然是这样”的然。 何旦浑浑噩噩地回到学校,在座位上被同学们围绕着七嘴八舌,吵得头都大了。 “是真的!”他大喊。 “宋老师说那是真的!” 虽然没有记录档案,没有公开处罚,当年的当事人和处理的老师都默契地闭口不言,但总还是有八卦的嘴可以把真的说成假的,假的说成真的。 受欢迎的宋然其实是那个讨厌鬼靳然,根本就瞒不了多久。 一片哑口无言中,唐渺淼冷静地用食指点了点桌子。 “人非圣贤,当年的事我们不清楚缘由,不要多想。看看现在,眼下,你们都还喜欢宋老师,想让他继续教我们吗?” 大家面面相觑半晌,有第一个人点了头,很快大家都被传染了似的用力回答:“想的!” 哪里有没做过错事的人呀。 而且,大人们其实也不一定就像他们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幽默、稳重,或者市侩。 放学回家,郁子升路过楼下新搭不久的灵棚。 你们还记得故事的最开始,中考前,郁子升和妈妈在路边遇到的邻居张婶吗? -- 第166页 她八卦、嘴碎,爱贪小便宜,标准的“小市民”,唯一最特别的人设大约就是学习非常好的儿子是巨婴妈宝。 灵棚是为张婶的爸爸设的,邻居们都过去喝过一杯酒,帮了一些忙。 晚上郁子升去楼下接帮忙印纸钱的佟绮烟时,刚好听到张婶和自己的妈妈正在向人炫耀,明天他们会在新月饭店摆多少桌酒席,一大早有多少辆车替老人送葬。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郁子升没忍住皱了下眉,但佟绮烟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还差一厚摞纸没有印完,虽然近年提倡文明祭祀,但是为人儿女的,哪个甘心自己的父母在那边又吃没钱的苦。 佟绮烟不走,郁子升就陪着她,最后索性坐她旁边,动作利落地一起帮忙。 临走的时候,佟绮烟去和张婶告别,放棺的灵棚里,不久前还在吹嘘的女人们却搂在一起,哭得非常、非常伤心。 她们没有丈夫和父亲了啊。 “人是很复杂的生物。”佟绮烟告诉他。 说完又反应过来问他:“你现在不学生物了,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吗?” 郁子升无语地捏着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家楼下推:“我认为你刚才说的话,会更适合文科生来解读。” 佟绮烟笑了笑,转头在夜色下问他:“你不是要做体育生吗?” 上学期期末结束,班主任章苘和篮球队的何教练在家长会前一起见了她一面,回家后,郁子升也和父母提了提打篮球当职业的事情。 说实在话,佟绮烟当时愣了愣,是真的没有想到。 她习惯了中规中矩笔直走中考高考大学的思路,哪怕郁子升最后真的去做厨师,那也是高考考到了新东方。 体育特招,以后专门打球。她完全没有想过。 但是章老师告诉她,孩子们都说,郁子升是真的很喜欢打篮球。 回到家中的时候,佟绮烟其实已经想通了。 儿子在门边没说话,还是她主动笑着开的口:“你做好决定就好啦,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的。” 去NBA,或者当体育老师,健身教练,都随便你。 只要你喜欢,都可以。 但是他们家长做好了准备,儿子却到今天还在游移不定。 电梯正从顶楼往下,佟绮烟站在门厅里揶揄地推了一把沉默不语的儿子:“喂,郁子升,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她写儿童剧的,对青少年的心思也很了解,忽然福至心灵:“你不会早恋了吧!” 现在已经是高二下半学期了,如果郁子升决定了走体育特长生的路,他的训练要比其他早就开始的学生辛苦得多得多,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他不会是谈了恋爱怕同校异地恋吧! 郁子升难言地看着异想天开的妈:“我快十九了,不是早恋了。” 佟绮烟也费解地看着他:“人家都把自己往小里说,你怎么不直接说你虚岁二十了啊。” 算了,毕竟对象还在早恋年龄呢,说太老了像在啃嫩草。 “我确实快早恋了。”他说。 佟绮烟:“……?” 电梯门开,郁子升揽着女人的肩膀走了进去。 “但我不只是为了他。” 傻妈。 郁子升说:“明天开始我会去教练那里报到的,下周申请住校,你不要太想我。” “……”佟绮烟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儿子漂亮的下颚线条,语气有些不自然。 “当体育生还得住校啊?” 郁子升挑了挑眉:“不然呢,训练早出晚归的,咱家也没多近,让我多睡会儿吧,妈妈。” 谁不让你睡了啊。 佟绮烟挣开他的爪子,皱着眉拍了一下儿子的小臂,想了想,又伸手给他揉了揉。 “……那你周末回来吗?” 郁子升勾起唇角,反手牵住了妈妈柔软的手。 “永远都回。”他说。 # 新的一周,宋然老师的伤口还没有长好,依旧是臭脸的张宜丰来给他们代课。 午休时,郁子升难得不在,三班剩下为数不多的男生们在教室后排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于点说:“你们还记不记得Luis+的老板啊?” 大小姐过生日那次,他们去咖啡厅取蛋糕的时候碰见的。 被老板怼过的何旦印象很深:“记得,大帅逼一个。” 于点“嗯”了一声:“那除了老板,我们还碰见了另外一个戴墨镜的客人,你们记得吗?” 周舟眯了眯眼:“好像也有点印象吧……另一个大帅逼。” 文化沙漠表示词穷。 于点点了点头,严肃道:“我觉得他们都是宋老师的高中同学。” 当时忙于给唐渺淼发微信的汪皓霖没想起来:“能不能再提示一下。” 于点无语地看着这个从理科班混过来的男的,原封不动地把当时的景象复述了一遍。 ——宋、然? ——你认识吗?你不认识。 ——我认识吗?我不认识。 ——小朋友,我们不认识你们老师。 汪皓霖想起来了:“啊啊啊,你说那个讲相声的叔叔!” “……也不一定是叔叔吧,”于点挠了挠头,“感觉那个帅哥很年轻啊。” 何旦沉思:“你这么一说……” -- 第167页 汪皓霖锁眉:“他们上学时候的班主任好像都是张老师……” 周舟“我靠”了一声迟钝接话:“这几个人不会真的是同班同学吧!” 小林子听得一头雾水的:“你们在说谁啊?” 于点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学你就知道啦!” 因为放学后,他们一窝蜂地打车去了中裕路的Luis+咖啡厅。 互联网时代的人们记忆都像金鱼,“网红咖啡厅”的热度一过,Luis+的客流量明显比之前少了很多。 但是这里地段好,菜单上的饮食也物美价廉,大众点评上充满了真情实感的五星带图好评。 撑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不是他们来的时间太过刁钻,平日店里每天的客人少说也有五百位,比校门口那家刚开半个月就倒闭的小破冰淇淋店强多了。 老板今天也不在。 之前听他说酒吧是主业这只是副业还没当回事,但于点后来来了好几次都没见过他,大老板根本就是把他的副业彻底忘记了吧! 男生们垂头丧气地点了一圈蛋糕饮品,叽叽咕咕地琢磨着等会儿怎么找店员要一下老板的联系方式。 刚想到PLAN B,门边的风铃声就响了。 于点非常敏感地回头看过去,见到的却不是老板,也不是那天戴墨镜的客人。 但他却移不开视线。 很休闲的正装,脚踩着国产的白色帆布鞋,黑色碎发理得很短,桃花眼,天生一张面善的笑脸。 “哇,季先生!你来买蛋糕呀?”店员小妹妹超级热情。 年轻的男人点了点头,眼尾弯起像倒挂的月亮,嗓音也好听。 “下班路过,栗子慕斯还有吗?” “有的有的。” 小姑娘弯腰低头在橱柜里给他取出最后一枚深咖色的慕斯蛋糕,一边包装,一边和同事一起七嘴八舌地向男人搭话:“您和顾先生都好久没来了,老板娘工作室搬了以后,老板也不来了!” “我们现在感觉自己就是没人养的孤儿!自力更生!” “这么夸张啊,”男人勾唇笑了笑,“那我以后常来吧。” 他认识老板诶! 这回不只是于点了,一桌的小男生都猛地转过头,一起目光炯炯地看向站在吧台前的男人。 虽然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的目光注视,但是这么热情的几束目光齐齐投射过来,还是挺让人招架不住的。 男人眨了眨眼,歪过头看他们,单单右颊边攒出一颗酒窝。 虽然校服颜色变了,但是他们胸前的铭牌还是很好认的。 季玩暄挑了挑眉:“小朋友,你们信中的?” 小朋友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季玩暄抿着唇,微微眯起眼睛扬了扬脑袋,笑着回头看向打包蛋糕的小妹:“这些是我学弟,他们那一桌我请了吧,记在路拆账上。” 那不就是记在我们自己账上吗! 店员小妹妹腹诽过,又禁不住他的笑容蛊惑,连连应声。 “好的好的,希望我们早日亏本,让老板想起我们。” 季玩暄接过蛋糕,把兜里的几大张红色毛爷爷币放在玻璃橱柜上,唇边笑容不减:“开玩笑啦,我刚从银行抢来的,劫富济贫一下。” 满嘴跑火车。 手机响了,是沈放问他走到哪,自己已经在餐厅了。 季玩暄回着消息往门外走,突然被刚才的那桌小朋友叫住了。 “学长!” 有人站起来大喊。 在叫自己吗。 季玩暄眨着眼睛回头,意外地看见一个超可爱的小男生站在座位上,睁着圆圆的狗狗眼盯着自己,超级认真地问他:“你是你们班数学课代表吗?” 季玩暄:“……呃?” 第70章 奇变偶不变 # 宋然回学校的那一天,三班的同学们人很齐。学画画的,打篮球的,全回班上坐着了。 上课铃响迈进教室一步,往日铃响三遍还叽叽喳喳的教室鸦雀无声,宋然怀疑自己走错班,退出去又看了一眼班级铭牌。 是高二三班没错啊。 他拿着教案重新走进教室,站上讲台,转过身,看着全班同学专注认真的目光,张了张嘴,有些沙哑地开口:“上课。” 何旦站得比唐渺淼还积极:“起立!” 大家齐刷刷站了起来,90度鞠躬:“老师好!” 怪吓人的。 宋然眨了眨眼,有点想笑,撇了撇嘴让他们坐下,什么也没说,只按照张宜丰告诉他的教学进度接着往下进行。 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仍然是那个小受欢迎的普通数学老师。 下课铃响的前十分钟,提前讲完最后一道题的宋然放下粉笔,抬头看了一会儿一整面黑板的公式,一眼万年一样,很轻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再转过身时,他唇边已经挂着笑容。 “这应该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节课了。”他说。 宋然压下孩子们躁动不安的表现,微微挑眉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我自己觉得还需要磨练,不敢儿戏你们的高三才去找校长说的。” “老师,我们只要您!”有女生已经哭了。 天啊,哪个直男受得了这种事啊。 宋然当场吓坏,连忙指挥着周围同学给她送纸巾,但哭的人越来越多,纸巾哪里够用。 -- 第168页 他叹了声气,双手搭在讲桌上,转头看向窗外的晴空。 “相信你们也都听说了,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因为嫉妒和恶意,伤害了很好的朋友。” 回答他的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宋然置若罔闻,垂下睫毛,语气飘忽不定:“其实我很早就后悔了。” 当年那人和他的发小在学校里拍一部名为《远大前程》的纪录片,到处抓着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时还是靳然的宋然坐在窗边想了很久,最后无奈地回头告诉镜头后狡黠微笑的男生:“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没有后悔。” 但很明显,他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 宋然回过神来,笑着看向这群没出息的小孩。 “好啦,别哭了,我还会继续当老师的,不会临阵脱逃。” 就当报应呗,以前他害同桌被人指点,现在轮到自己。 最后排的于点下巴搭在厚厚的书本之上,委屈地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同桌:“他怎么还不来啊?” 负责接洽的郁子升点了下他的鼻尖,小声安慰:“我接他进的校门,会来的。” 门外,他们对话中的“他”抱着双臂倚在走廊墙壁上,两条长腿斜搭在身前,仰着脑袋,眼神清明地听着宋然在教室里认真地和学生们上最后一节课。 “随着长大成人,过去少年时代的记忆会渐渐远去,很多人的形象开始模糊,只有当初那人留下的印象亘古不灭。所以你们要好好表现,爱惜自己在朋友们眼中的模样啊。” 宋然自嘲地笑起来:“现在提起我的名字,我的同学们应该仍然会忍不住摩拳擦掌。” 所以不敢在同学群里说话,不敢在校庆聚会坐在他们身边,不敢在曾经最好的朋友生日那一天,告诉他,自己其实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小朋友们在教室里焦虑不安,他们等待中的季玩暄却在走廊上装深沉。 但忽然间,男人的耳朵被人揪住了。 “嘶——” 季玩暄吃痛地揉着耳朵,哭笑不得地目送自己那位气性颇大的班主任张宜丰在暴露自己的存在后就事了拂衣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理了理衬衫的褶皱,缓步走到三班的教室门口。 忽视掉讲台上那个错愕盯着自己的年轻教师,长大后的少年环视教室里的萝卜头们一大圈,忽然体会到了当年老师们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和朋友们时的那种心情。 很奇妙。 季玩暄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礼貌道:“打扰了,不过也快下课了,刚才听你们也没在上课,所以不算打扰吧。” 他东拐西拐,就是不切入正题。 那天跑到Luis+的几个人全都挺直了腰板,眼神都快把自己盯穿了。 季玩暄微微滚动喉结,转过头,和眸光颤动的宋然平静对视。 “代表2018届高三一班全班同学,来给你送孔老师六十寿辰的请帖。”他说。 还是那句话,万事开头难,而后顺其自然。 季玩暄勾起唇角,单手揣着西裤口袋倚在门边,肩膀平直,笑起来还像当年一样明媚好看,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至于为什么是由高三都没上完的我来代表?” 季玩暄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几个眼熟的小朋友,懒洋洋地拖长音道:“大概是因为,你们宋老师刚才说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吧。” 教室里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 季玩暄脑袋靠着门框,挑眉看向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宋然,语气含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但是同桌,这些年的生日,我一直在等着你的一句祝福。 “……” 宋然的下巴颤了颤,响当当的男子汉,两岁女儿的父亲,竟是当着几十个孩子的面直接落下两行清泪。 季玩暄佯装苦恼地瘪了瘪嘴,对傻坐着的同学们打了个响指:“给你们老师分张纸啊,小朋友。” 下课铃响了。 走廊上,教室里,再度喧闹起来。 学校是永远不老的地方。 当年的男生站在门边向他的同桌招招手,两个人就并肩一起走出去。 “但是说实话,你为什么改姓宋了啊?” “……我喜欢。” “……好好好好好,我不问了,哥,别哭了。” ——“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似乎又听到有同学在拿腔作调地互相戏谑。 曾经的两个同桌对视了一会儿,季玩暄歪过头,忽然失笑。 他张了张嘴,但没出声,宋然视力比他好,竟然也瞧出来了这不算简单的唇语。 这是个春天的上午,门外枝上结了新芽,但却让人忽然想起几年前,某个寻常的冬日傍晚。 冷门的音乐电台读着十八岁少年的花季雨季,那年的宋然还没有大学毕业,尚在出租车上犹豫未来的归处。 而他当时看着朦朦胧胧的窗外,忽然忆起高三那年,他好像曾给这个电台打电话,点了一首张震岳的《再见》。 “您好,请问是‘兔子乌冬’先生吗?”电台的主持人女声很甜美。 打电话来的男生倒是很害羞,沉默了小一会儿才出声:“是的,我想点一首歌,给被我伤害了的朋友。” 主持人很温柔:“好的,是哪首歌呢?” -- 第169页 “张震岳,《再见》。” “但我并不想和他再见。等到明天,我就去和他道歉。” 少年宋然落在车窗上的手指一滑,水滴像泪痕一样落了下来。 ——他曾经以为,他永远无法向那个人亲口说出抱歉了。 “喂,季玩。” “嗯?” “对不起。”很郑重。 “知道啦!”很温柔。 一切虽迟但到,就像春日里的第一朵桃花。 # 姜翟被于点拽着往2号楼跑的时候,还非常非常的不解。 “你们数学老师的同学,跟我有什么关系?” 于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我们数学老师的同学,也是陈老师的学弟!” 季玩暄!Javen! 姜翟愣了愣,忽然甩开他,大步向艺术生们的教学楼跑去。 陈奕然,你喜欢过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就是很普通的样子吧。 只是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在美术办公室里转了一圈,顺便装模作样帮陈奕然把好奇心蓬勃的女同事打发走,季玩暄接过男人递来的一次性水杯,眨了眨眼,揶揄道:“那是你相亲对象啊,师兄?” 陈奕然摇了摇头,看着他有些无奈地笑道:“只是世伯家的女儿。” 季玩暄撇了撇嘴,不客气地坐在他的转椅上,自己翘起腿转着玩了半圈。 “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孩连称呼都和我们这些‘大爷’‘叔叔’不同,沈放也是,上次他给我介绍一个‘世叔’,要死,我舌头都差点打结。” 他讲话总是很好玩。 但以前在墨尔本共事的时候,Javen却是内敛温和的Javen,只有很偶尔才会在一起加班的时候讲句笑话。 陈奕然忽然有些庆幸,还好季玩暄是属于燕城的——就那几句简单的笑话就让自己差点把心丢给他,再多几句,像现在这样爱笑,Ian就没有那么容易在沈放面前主动放手了啊。 毕竟大家都会向往温暖。 季玩暄脚尖落地,转椅的动作停下,他趴在因为自己会来被特意收拾了一下的桌面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陈奕然。 “师兄,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你呀。 陈奕然没开口吓他,倚在桌边抿了一口咖啡,视线飘忽,忽然想起了上个月的某个傍晚,矿泉水瓶,保护,还有一个不应该发生的吻。 他淡淡道:“说不上来。” 真是稀奇,说一不二的陈奕然还有这样的时候。 明明他有一千种办法可以彻底打消少年的心思。 比如说推开姜翟,轻浮一点掐着他的下巴,冷淡道:“你的吻技和我之前的朋友相比真是有够差劲。” ……算了,好像还是太轻浮。 再比如说,表现得激烈一点,最好踹他一脚,扇他一巴掌。 姜翟看起来打架很厉害,但陈奕然也不差,留学时遇到的几次抢劫,没有一次落过下风。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不像现在这样暮气沉沉。 陈奕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再年轻了,大概就是在被一看就没什么经验的混混仓促打劫,不再激动心跳,而是平静地把身上的钱交给对方时。 他的心理年龄可能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了吧。 那天的最后,他也只是张了张嘴,淡淡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但他……真的是心如止水的吗。 季玩暄单手托着脸颊,很专注地盯着师兄曲线精致的侧脸轮廓。 他一向聪明,自然也能看得出陈奕然眼底的犹疑与温柔。 季玩暄笑了笑:“师兄,有些话我很久以前就想说了。” 陈奕然回神看他,如水的眸光微闪:“嗯?” 窗边的年轻男人靠在转椅上,散漫地抬起手臂坐在窗前伸了个懒腰。 “我的数学老师教过我,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三角函数有规律,人类的感情也有规律。 “这个年纪的我仍然相信一见钟情,也理解日久生情是真,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还没发现我究竟想说什么?” 季玩暄的笑容一如过去狡黠。 “我只是想告诉你,师兄,当我刚才问到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你脑中最早浮现的那个人,就是你喜欢的人。” 陈奕然的睫毛颤了颤。 “但我想到的是你。” 季玩暄:“……不会吧?” 陈奕然垂下眼皮,周身气息潮水般漂落不定,看得人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在季玩暄吓得要贴到墙根的时候,陈奕然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不是你。”他说。 这次真的没骗人。 上课铃都响了,办公室的大门方才不疾不徐地被人从里面拉开。 陌生的男人与陈奕然并肩走出来,转过身,笑着与他拥抱。 于点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唏嘘地、一语双关地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姜翟。 “姜儿,我想我们迟到了。” 陈老师的心里已经住过人了,那个人搬走以后,还会有新的住客吗? 姜翟目送着那两人离开,扶着楼梯扶手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很悠闲,一点也不像个在课堂和爱情中都迟到了的高中生。 于点好奇地歪头看他:“你不去和陈老师说话吗?” -- 第170页 说什么。 姜翟收回目光,懒洋洋地搭着小孩的肩膀一起走下2号楼的楼梯。 “你是不是移情别恋喜欢上那个老师的同学了?” 于点反应很大:“你乱讲话!小鸡……小季学长无名指上都有戒指了!” 观察得这么仔细,连人家外号是什么都知道了!郁子升你很危险啊! 姜翟意味深长的目光让人心慌气短,于点扭过头,嘟嘟囔囔:“我就是颜狗,但我没有更深的意思!”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呀,于点打开小说发现男女主角“长相普通”都会立刻关掉网页的好不好。 姜翟啧了一声,替表哥摇了摇头。 于点噘起嘴:“但我……但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姜翟洗耳恭听:“哦,为什么?” 于点忧郁地抬头,伤感至极:“小季学长他喜欢一个男明星,是我偶像对家。” “……” 天啊。 # 一天又结束了,放学的时候,宋然又去了一次校长办公室。 这次是去把他申请留在高一高二的书面报告拿回来。 当年的老师已经成为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但就像这座不老的学校一样,彭建华似乎依旧还是那个站在办公室里,用教鞭指着打架的少年们气不打一处来的教导主任。 会骂他们,让他们写检讨,去操场上跑二十圈,然后又默契地和任课老师与被诬陷的同学一起保护那个暂时想岔路的孩子。 那年晨会宋然在主席台上念的检查,内容只是和高一的学弟在走廊上打闹。 要命啊,明明他被沈放揍得鼻青脸肿,竟然还只是打闹。 甚至老师们根本没有让他提一句“陷害作弊”的事。 ——大约在那个早晨,他就已经后悔了吧。 “爸爸!” 女儿的声音脆甜像草莓,宋然抬头望过去,瞧见母女两个站在阳台上张望着向他挥手的模样。 小孩幼稚,平时温和惯了的大人也跟着幼稚。 明明两分钟就可以上楼回家了,但宋然看着这一大一小,也无奈地挑了挑眉,向她们摆手。 远去的的士又载了新客,车窗上的指痕被水滴的轨迹打乱,但还依稀看得出纵横交错的方格。 楼下的身影已经进到建筑里了,小女儿扒着阳台窗户涂涂画画半天,瘪着嘴喊了句:“妈妈。” 一直在侧耳倾听门外动静的女人“嗯”了一声,回过头来,看见了窗户上歪歪扭扭的半局五子残局。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房门开了又关,一家之主回来了。 女人抱着女儿坐在窗边,歪着头,邀请他一起来雨后的窗户上画画。 宋然看着那几笔稚嫩的线条,勾起嘴角,很轻地应了声好。 白天的时候,季玩暄用唇语告诉当年一起在课堂上下五子棋的同桌,有机会一起打麻将。 时隔多年,娱乐项目升级翻倍,他们班的那些人,一杀到麻将桌上可是不死无归。 嗯…… 那他就在此之前,先来和小朋友练习一下基本功吧。 第71章 乔迁大礼包 # 四月末的时候,郁子升正式住校了。 作为三班第一个准备走体育特招路线的男生,高二下学期近半才申请住校的他果不其然和高三学长一间寝室。 这还是可以理解的部分。 不能理解的部分是,他的室友是安屿。 四人间的宿舍只住了两个人,郁子升进门右手,安屿靠窗左手。 第一天提着行李走进宿舍大门就看见阳台边咧嘴对他笑的男生,郁子升面无表情地倒退出去,把门砰地甩上,决定转身去宿管那里换间寝室。 佟绮烟跟在他身后被关门的动静吓一大跳:“干什么呢!” 郁子升:“走错了。” 郁昆跟在老婆身后扫了一眼寝室门牌号。 606,没错啊,这么吉利的数字呢。 为人父母的都迷信,郁子升又说不出为什么不想住这,一家三口正僵持,门从里面打开了。 安屿穿着干净的短袖长裤校服,笑得像个人似的。 “叔叔阿姨好,你们就是子升的爸爸妈妈吧?” 认识的啊。佟绮烟瞪了儿子一眼,立刻笑着转头打量起这一看就非常稳重亲切的男同学。 对方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安屿,是高三理科班的,之前是校篮球队的队长。” 这一系列提示非常精准,佟绮烟立刻排列组合出上学期期末章苘提起的那个帮儿子介绍教练的学长——是他们校队的队长,高三理科的年级第一。 佟绮烟两眼放光,上前一步握住了男同学的手:“哎呀,我早就听说过你的!之前还想请小帅哥你吃顿饭呢,子升总说学长忙学习没空。” 是吗。压根没听说过邀请的安屿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郁子升,笑眯眯的。 “确实有些忙,而且我也没帮什么,都是子升自己有天赋,让教练看到了。” 瞧瞧这孩子,多会说话啊。 郁昆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从生无可恋自动放弃挣扎的郁子升手中接过行李箱,推进寝室,四下打量了一下:“你们宿舍环境蛮好的啊,还有电梯呢,很方便。” 基本没住过寝室的安屿编得有鼻子有眼的:“是呢,但我们宿舍人多,每到早高峰,电梯堵得川流不息的。” -- 第171页 川流不息不是这么用的吧。但文科生佟绮烟被喜欢蒙蔽双眼,完全忽视了理科生糟糕的成语运用能力。 “是吗?你们电梯今天维修,我们刚才一路参观着走上来,看见你们这栋楼还没多少同学入住呀。” 安屿的笑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嗯嗯,本来住满了高三生嘛,但是这不高考倒计时了,很多学生都搬回家住去了。” 佟绮烟就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这样啊!我还以为越到高三越紧张,本来还琢磨着就算郁子升不考篮球,高三我也得把他送过来呢。” 至于到时真的舍不舍得送,另外两说。 安屿扯了扯嘴角:“家里毕竟比较舒服嘛……” 他快编不下去了,郁子升从门外走进来,插话道:“行李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快中午了,去食堂吗?” 郁昆摆了摆手,佟绮烟在旁边接话:“你和小安学长去吃就好了,我和你爸出去吃。” 这么大的孩子脸皮都薄,搬个宿舍而已爸妈齐上阵,要是再跟着去了食堂,能把人臊死。 ——要是别的孩子,可能还会有这种情况,但郁子升脸皮多厚啊。 瞧出来他妈口是心非不愿意走的样,郁子升心里好笑,刚准备再挽留一下,楼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子升哥——” 另一个“哥”字被卡在了喉咙里。 于点跑到门边,看着一屋子人,眨了眨眼睛,特别有礼貌道:“叔叔阿姨好!学长好!” 郁子升走到门边借着身形掩藏捏了捏于点的脸,用唇语问他:怎么不叫我好? 于点正做鬼脸呢,第二次见面的佟绮烟已经认出了小朋友,开开心心地把儿子拨拉到一边去了。 “呀,点点!这么巧,你也来找郁子升呀!” 听着好像她也是碰巧路过呢。 于点笑盈盈的:“是呀!我来找子升哥吃饭!” 他又转头对第一次见面有些好奇看着自己的郁昆弯了弯眼睛:“叔叔,上次拜访您家不凑巧,您生病了,今天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吗?我们学校教工餐厅可豪华了!” 太讨人喜欢了吧! 安屿走到门边,用胳膊肘怼了怼郁子升,啧啧两声,无声道:都带回家见家长了? 郁子升懒得理他,趁着爸妈被小雨点哄得眉开眼笑没注意到自己,转身给安屿飞起两脚。 女人一回头,他又立刻老实地定在原地,站似一棵松。 佟绮烟把波浪卷发捋到耳后,矜持道:“爸爸妈妈和点点去食堂吃午饭,你怎么安排?” 郁子升都笑了:“您说呢?” 这儿媳还没进门呢儿子就没地位了。 郁狗威胁起人怪吓人的,郁昆往小孩面前不必要地挡了挡,于点就站在叔叔身后,超得意地对他吐了吐舌头。 但佟绮烟一转过头,于点又立刻缩回粉粉嫩嫩的舌尖,超级无辜地对阿姨眨了眨眼睛。 可爱死啦。 正是周五,郁子升是在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请假过来搬的宿舍,一行人到了食堂,刚好赶上下课铃响人流汹涌。 刚跑完步像死狗一样的何旦周舟无意看见他们向高档的教工餐厅方向走去,两条狗都傻了。 周舟:“?这他妈?” 何旦:“?见家长都一起吃饭了?” 何旦痴呆地跟着打饭的队伍往前挪了两步:“但是人家一家四口吃饭,你们队长也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周舟心急八卦地拍大腿:“我现在也想跟上去凑热闹!” 热闹是他们的,安屿什么也没有。 本来还想跟着蹭顿午饭,顺便逗雨点、骗大人,恶心一下郁子升呢,没成想上楼的路上却叫他瞧见了某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安屿的笑脸一僵,和叔叔阿姨说了再见,转身便飞速尿遁。 于点顺着他临走前的视线方向看去,不意外地瞅到开学初安屿带去冰淇淋店的那个高岭之花小男友,此刻,正趴在二楼栏杆上四处巡视。 佟绮烟好奇道:“小安学长有急事吗?” 于点不忍唏嘘:“欠债太多,自有天收。” 周围太吵,佟绮烟没听清:“宝贝儿,你说什么?” 于点笑眯眯地回头看她:“学长闹肚子啦!” 佟绮烟天天操闲心,一听这,立刻忍不住往楼下张望。四人驻足原地,显眼得很,连那边的小男生都似有若无地看过来了。 郁子升一把揽住妈妈的肩膀,半搀半推着她往楼上包厢走:“我要饿死了,小佟。” 饿不死你。佟绮烟不客气地拍掉他的爪子,又主动往楼上快走了几步。 当一个口是心非妈的儿子,挨打总是免不了的。 但之后他总会获得更甜的糖。 信中荔台校区的食堂区域是有等级之分的,普通窗口比不上川湘菜窗口,川湘菜窗口比不上小炒窗口,小炒窗口比不上外校交流窗口,而这些窗口加起来都比不上教工餐厅。 虽然名字寻寻常常听起来很教工,但实际上的服务对象却主要是市级以上领导或者大企业代表,为了让他们视察得放心,捐款得痛快,大家一直怀疑楼上可以点菜的餐厅绝对请的都是米其林三星或是法国蓝带。 但当真的坐下来点了顿菜,于点才知道还是我们误会学校了——就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嘛,虽然特别好吃,一个菜顶一顿饭的价钱。 -- 第172页 吃也吃了,宿舍也参观了,再还想留下实在没什么站得住脚的借口了。 佟绮烟本来还趁着俩小孩去洗手间,偷偷问老公要不要再去拜访一下儿子的教练,但却被郁昆无奈地揉了揉脸:“今天周五,他明天就回来了。” 所以不用这么依依不舍。 说得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在郁子升回来之前,郁昆——劝佟绮烟一级选手——轻松替儿子搞定他妈。 把大人们送出校门,于点和郁子升并肩往回走。 小朋友仍然感觉很新奇:“子升哥,你爸爸妈妈好可爱啊!” 男人温和,女人热情,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这么一个……这么一个另类的郁子升。 一点没觉得自己被夸的男生挑了挑眉,想起来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一起吃午饭?” 于点摇了摇头:“我还给你准备了乔迁礼物。” 郁子升微微勾唇:“哦,还有这种好事?” 于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刚才发短信托小林子给你送到宿舍啦!你等会儿回去记得看看!” 还卖关子呢。 郁子升把小孩送到教学楼下,两人默契地停住步伐。 这会儿午休的、吃饭的都在外面,教学楼门前人烟稀少,难得的安静。 郁子升站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双手捏住于点软绵绵的脸蛋,轻轻地往两边扯了扯。 于点无语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但嘴边仍然是笑着的,噙着甜甜的梨涡。 “干什么呀。” 郁子升轻声叫他:“点点。” 于点:“嗯?” 郁子升:“我以后不会每节课都在你旁边睡觉了。” 好好笑啊。又好煽情啊。 于点眨了眨眼,定定地盯着郁子升。 逆光的少年微微俯身,在一个再近就能吻到小朋友额头的距离停了下来,声线沙哑,苏得不得了。 “我和两个女生打过招呼了,夏洛洛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去坐到唐渺淼的身边。” 是这样的一刻,一直没什么真实分别感的于点才忽然意识到,郁子升占据的、他每天日程表中的二分之一时光,是真的要被无限缩短了。 小朋友低下头,委屈地瘪了瘪嘴:“我不要。” 你之前都答应我了,只要我不说不要,我们永远做同桌。 郁子升的心都要被他的“不要”揉碎了。 但是还能怎么办呢,让他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小笨蛋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排孤零零的样子吗? 郁子升本来已经比别人落后要努力训练了,再这么分心,他还是早点和高中学业说再见吧。 “听话。” 郁子升微曲食指勾住小雨点的下巴抬了起来,目光垂落在他眼中,洒下点点星光。 “我也不是一整天一整天都不在,教练说了,三门主课会让我回来的。” 虽然也不是节节都能回来,但懒骨头郁子升会减点懒,尽量早些完成训练任务,跑着回来见他的心上人。 道理我都懂,只是我会想撒娇。 在这个监控器拍不到的角落,于点第一次主动伸出双臂,抱住了郁子升的窄腰。 小朋友的下巴磕在少年的胸膛上,狗狗眼里亮闪闪的是泪光,也是更多的东西。 “我会等你。”于点说。 他弯起唇角:“子升哥哥,墨尔本快入冬了。” 期中考试也快来了。 全世界都在建议我们快点在一起。 他眨了眨眼,认真道:“所以你回去要好好对待我的乔迁礼物!” 郁子升笑着腾出手掌摸了摸他的脸蛋。 明明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但两个死亡视角因为双方都长得太好看而验证了好看的人怎么样都好看。 “所以是什么礼物?” 于点神神秘秘,说话的时候下巴一下一下磕着少年的胸膛,与他的心跳声完美契成一曲二重奏。 “我不告诉你!” 不过没关系,回去就知道啦。 他肯定会很喜欢。 ——跑回宿舍后,发现桌子上多出厚厚一摞精品《天利38套》的安屿喘着粗气,哈哈大笑,郑重宣布。 第72章 城市主人翁 # “人越长大,越容易接受自己其实不是主角。” 晴朗无雨的夏季运动会结束的那一天,永远的演讲者彭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对着全校师生开口讲出了这么一句听起来非常没有正能量的话。 但是从观众席,教学楼,到操场的各个角落,站着、坐着、躺在草地上的少年人和老师们都在很安静地倾听。 一年又一年,每一年的运动会闭幕演讲,彭校长都讲得不一样。 或许是早些年鸡汤撒够了,去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天降大雨淋湿,今年他换做了另一套更加接地气的说法。 像话家常。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站在老家的小破操场中间,总会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但后来雄心壮志地毕业走到社会上,突然发现,其实我只是世界的路人甲乙丙丁。” 越长大,越难与当年沉迷的热血动漫共情,因为我们终于慢慢接受,其实我并不是主角,甚至也不是主角的朋友。 我只是某个分镜角落里,连五官都被网格代替的背景板。 -- 第173页 但是这世上的每个背景板都有自己的故事,正是这些故事将人们息息相关地串联在一起,构成了真实而盛大的人间。 “不要惧怕平庸。” “也不要甘于平庸。” 彭校长告诉他们。 “这个世界很大,也很精彩,我的一辈子都囿于这座校园,但我心甘情愿。唯一的愿望,只是希望你们可以飞出这里——飞得高或者远都没有关系,只要可以平稳地抵达终途,就是帮我和我们所有的老师一起看过了这个世界。” “带着信雅中学全体教师的寄托,祝愿各位,前程似锦。” 那天晚上,被允许参加最后一届运动会的高三学生们继续回去晚自习。 高三的楼层灯火通明,仿佛只要远远看着就能嗅到笔尖的印刷油墨与钢笔水的味道。 在初夏的夜幕中,教学楼下、几层楼的半露天长廊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高三加油!” 不知道是谁带头先喊了一声,高一、高二、甚至初中部的小朋友们,几千人就那么挤在走廊栏杆边、楼下小花园里,抬头看着高三的窗户,一起打开了手中的手电筒。 “高三加油!信中加油!” “高考必胜!” “师兄师姐前程似锦,毕业快乐!” “加油啊,考不上清华就不要回来啦!!” “信雅!信雅!生是信雅人!死是信雅鬼!” “安屿学长我爱你!” “考到哪里都好!!要开心啊喂!!!” …… 乱七八糟的笑声和呼喊,哪怕其中夹杂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也不妨碍人捂着脸悄悄湿了眼眶。 不知道哪一任的校长说过,青春是喊出来的。 楼下的应援比宅舞现场还要热闹,四周全是乱糟糟的笑声和哭声,最后竟然还几千人一起在外面大合唱了一曲《追梦赤子心》。 老师们早就丢开粉笔放了自习,站到窗户边悄悄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 站在人群中的学弟学妹们把所有他们知道的名字统统喊了一遍,哪怕混在喧闹中也许压根无法被听到,但也并不妨碍他们一边喊一边笑着掉眼泪,抽抽嗒嗒地拥抱着身边的同学哭得眼泪鼻涕都糊作一团。 从来没有经历过高三喊楼的于点哭得尤其崩溃,哪怕毕业班里他认识的师兄师姐只有为数不多的个位数,但他依旧还是在人群中抱着郁子升伤心得上气不接下气。 广播室的老师应景,在楼上楼下乱成一团的时候播放起了雷雨心的《记念》,当女声唱到“这个班级太傲娇/什么课都不发言”时,有人破涕为笑,有人哭得更凶。 郁子升拉着哭得更凶的小朋友哭笑不得,在熙攘的人群包裹中低下头,紧紧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住了他的小雨点。 少年人的真心和这一晚的星星一样珍贵。 被表白了无数次的安屿推开高三的窗户,在明亮的日光灯下,将撕成碎片的摸底试卷一把撒到了空中。 明明还有一个月才高考,这群上头的疯子却一个个都冲到了窗边,欢呼着将最最重要也最不重要的试卷们一起丢到了窗外。 “喂喂喂,”老师无奈地敲了敲黑板,“你们还考不考大学了!一道题就是……” “一万人!” 趴在护栏边抢答的少年们转过头对他笑,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灿烂得像是开在夜幕下的太阳花。 “老师放心吧,我们的错题都订正在本子上啦!” “什么?你太鸡贼了吧!我还没订!” 小疯子们。 窗外。 短发的女生向栏杆外伸着手电筒,在被人群挤得差点松手的时候,戴眼镜的男孩子动作敏捷地扶住她的手臂,笑着和她一起向楼上挥了挥那道千分之一的光束。 裹着自己运动外套的文科第一揣兜站在楼下的角落里,正眉眼弯弯地看着今夜校园中的狂欢,突然又被那咋咋呼呼的理科榜首凑过来,拉着她转身奔入不知名的未来。 白雪的手有温暖炽热的掌心包裹,捣蛋小鬼头也垫着脚尖摇摇晃晃捏了一张星星点点的虚焦,笑着发给与他微博互关的Monica,告诉她:“信雅中学真的超级无敌螺旋棒呆!!” 无数的笑闹哭泣中,姜翟单手揣兜,淡淡微笑着在人群中侧首,望着十几米外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老师,微微扬起下巴,无声地、张扬地、同时也是小心如捧着一个秘密地叫他。 喂!陈奕然。 今日夏夜星光璀璨,你我拥抱的却是三年四季,一十二时。 # 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整座燕城到处都是脱掉校服奔跑着走在大路上的十七八九少年。 放假在家的于点和曼曼姐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天的高考新闻,在忍不住换到旅游卫视时,于点百无聊赖地咬着已经快没有水分但仍然超级甜的干柚子,忽然听见了女主持人念出一个地名。 “曼曼姐,别换台!” 他反应很大地站起来,嘴角勾起像今晚的月牙,眼睛也注视着天气播报中逐一展示的图片,渐渐亮了起来。 不知听到了什么,小朋友忽然尖叫一声,跑到门口捡起外套,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换好鞋,准备立刻飞奔去学校。 丁鸢抱着马尔济斯在身后着急地叫他:“宝贝,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 第174页 于点头也不回:“去找姜姜!” ——的表哥! 下了出租车,长坡之上,“信雅中学荔台校区”的校标在路灯下闪闪发光,而他喜欢的少年披着外套站在那后面,正微微侧头,无奈地和保安沟通,他只是在校门外稍稍站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子升哥哥!” 于点大喊了一声,声线脆亮,惊得星星乱颤,大人和少年一同回头。 而他以日剧跑的架势一口气冲上了150米的长坡。 跑得好快啊! 真不愧是今年度夏季运动会50米、100米短跑、4x50米接力跑三料冠军! 他边跑边跳,边高举手臂充当天气预报主持人。 “子升哥哥!” “墨尔本今天下雪了——” 郁子升后退两步,忽然向前一冲,单手抓住校门护栏,在大人的惊呼中轻松地跨栏翻了出去。 他大步向坡下走过去,听见小雨点笑着问他:“要签收一下你的期中考试奖励吗?” 郁子升勾起唇角,扬起下巴问他:“是什么?” 夜幕中,满天辰星下,于点拼了命地跑着奔入郁子升敞开的怀中。 他眯起笑眼,超级无敌螺旋甜呆地扑到少年的耳边。 “赠你一朵向日葵!”他说。 第73章 和光的约会 # 夏日如期而至。 新的折线日记本上,于点在翻开的第一页写下了这一句话。 顿了顿笔后,他又一次陷入了咬笔头的困境,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再次采用小学生周记体。 “Today, I have a date.”(今天,我有个约会。) 阳台上,少年正仰头看着高挂在晾衣杆上的涂鸦T恤。 郁子升伸手摸了下衣服半潮不干的触感,无奈地叹了声气。 他人不在家,佟绮烟衣服倒是洗得勤快,连夜打乱儿子穿帅气新衣出门约会的计划。 不过没关系。 黑色的衣料乍看之下分不清干湿,上身之后才能真切体会到贴在脊背上的冰凉,空调冷风幸灾乐祸地追撵,迫得人情不自禁伸着懒腰吹了声口哨。 郁子升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推开门,留下阳台上的妈妈对着多出来的空晾衣架发表困惑。 于点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郁子升已经站在树下了,小朋友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自己已经早到了五分钟,没想到他来得更早。 男朋友。 于点背着双手在原地轻轻踮了下脚尖,近乡情怯,又忍不住想立刻跑过去,像那个墨尔本初雪的夜晚,他张着双臂飞奔到少年的怀中。 郁子升懒散地仰着面。 斑驳的树影投在他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上。 似乎应该要打个瞌睡才符合他的人设,但少年此刻却清醒地抬起两只手,握成圈由远及近。 好像生物实验时在调整显微镜的镜距。 军训休息的时候、从2号楼吃完午饭回来的路上……郁子升等待身后的小朋友跟上来时,时常就这么揣着裤兜抬头,出神——又好像只是在发呆地仰望路边的大树。 是趋避明媚阳光,却喜欢在树影下看光的少年。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人的到来,郁子升转过头,看到了在光下背着双手对他弯眼睛的于点。 今天也是全动物园最可爱。 郁子升懒洋洋地张开了双臂:“点点,过来。” 像在呼唤心爱的小狗。 小狗“哦”了一声,连蹦带跳地跑到了他面前,还没站稳,整个人就被扶着肩膀变成了背对少年的方向。 于点的一脸问号,在郁子升从身后蒙住他的眼睛时变成了无数的省略号。 “给你看个好东西。” 少年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本就敏感,再这么一撩拨可还了得,于点一慌神就向后退了一步,很精准地踩中了郁子升的脚。 “……” “我错了……” 昨天和表弟打架时他踩了姜翟的新鞋,今天于点就来替发小复仇。 蒙在眼睛上的手没有松开,但郁子升抬起食指,在小孩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不过虽然鞋被踩了,笨蛋也撞进他怀里了。 大坏蛋挂着小朋友看不见的灿烂笑容,将另一只手臂也环在了他的身前。 “睁开右眼吧,慢慢看。” 小朋友应声睁开半只眼睛,看到的却是交叠的两个拳头。 “……” 郁子升的右手握成圈,像个望远镜那样放在他的眼前,但左手却攥成拳头牢牢挡住了视线,只有一星半点的光会从指缝里溜到眼中。 但只停顿了几秒,握紧的左手便慢慢打开拉远,阳光穿越层叠的树叶枝杈,一下子就从打开的缺口流入他的眼睛。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于点扶住虚环住自己的双臂,嘴角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Today, I have a date with sunlight.(今日,我与阳光约会。) # 六月八号那一天,全国的高考生们彻底解放,满朋友圈撒欢地发着各种各样的动态。 而在这千奇百怪的精彩纷呈中,有一条似乎并不起眼的、但又非常特别的动态悄悄出现在了大家的朋友圈里。 无他,只是因为这条动态是万年腾讯不爱好者雨点小朋友发的。 -- 第175页 “这次充话费,没让我失望。” 简简单单的十个字,下面的第一条回复来自郁子升,是一个很简单的礼物表情。 懂的自然懂,不懂的也傻哈哈地为小雨点高兴。 评论区好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讲着群口相声,于点应接不暇,看着大小姐和何旦莫名其妙展开battle,傻笑地捧着手机,忽然全屏收到了“郁子升发来一条消息”的强提醒。 他红了红脸,摸摸耳朵,切换入两人的聊天对话框,看到了郁子升发来的一张截图。 那是于点自己的朋友圈页面,上高中以前的所有内容都被他删除了,直到高一的下半学期,小社恐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分享了第一首歌的动态。 郁子升发的就是那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截图——于点分享了李文世的《Free My Mind》,文案是“非常好听的一首歌,希望大家都可以听到”。 那时候他还是个傻乎乎的胆小鬼,被歌词中的“你似礼物般来到我身边”击中,分享完就心脏狂跳不止地退出并删除微信,以至于不太清楚,在十分钟后,他设置为“仅他可见”的那个人就点了唯一一颗“喜欢”的小红心,并且评论告诉他:“听到了,很好听。” 一年多过去,于点记录点滴心情的日记app在那天晚上正式结束了连载。 他酸涩又可爱的小暗恋告一段落,在最后退出前,于点记录下:“6月8日,晚,星星很多,北半球晴,墨尔本有雪。” 配图是郁子升发过来的那张截图。 原来他漫长的暗恋,其实很早就有回音。 但你们以为非主流这就算结束了吗? 作为仪式感很足的天秤座,于点当然立刻就去问周舟他和顾子恋爱的APP叫什么啦! 当晚,郁子升在小朋友的指导下,给自己寡淡的手机桌面多添了一个名为“one day”的软件。 嗯,新的打卡生活开始了。 # 于点发的那条“官宣”的朋友圈,首赞首评都是男朋友,那紧排其后的是谁呢? 是时间管理大师安屿。 他一句朴素的“恭喜”,引得十几个人在后面不明所以地跟队形。 于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只给安屿回复了一条“学长毕业快乐!”加一个可可爱爱的颜文字。 从小到大,于点身边出现过的gay已经不算少了,但是安屿却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仿佛才刚成年便已经可以熟练地游戏花花人间,但在看人的时候,安屿眼底的光又的的确确是非常清澈的。 让人止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以前…… “我没有受过伤,点点。” 安屿笑着打断他,笑容干净,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他说:“我就是单纯的渣男而已。” 作为gay圈中0的男神,1的天菜,安屿漂亮又英俊,几乎可以完美代入任何一本“万人迷”“恩劈”元素文学的男主角,连于点现在都没搞明白渣男学长到底是什么属性。 毕竟安屿交往过的男生/男人品种着实太多,有阳光俊朗的muscle boy,高岭之花的艺术家,也有和他一样斯文败类的人间极品。 除了长得好看和比他年龄长,安屿根本就没有理想型。 对了,之前被他无情甩掉的小冰美人破天荒地比他还小两岁,所以安屿现在的猎艳要求只剩下合眼缘了。 ……说起这个可真是一言难尽。 安屿平时恋爱和甩人都利索,出身于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的书香世家,他读书有头脑,为人处世也聪明得不得了,哪怕从小学开始交往过的男朋友已经数不清,但竟然真的从来没有一次分手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 如今高考结束,身边知道他真实性向的人,也不过只有他自己主动透露的郁狗和小雨点两人。 唯一一次差点翻车,大约就是上次那段和小弟弟的纯情恋爱了。 明明只才最过分亲了一次嘴巴,在他心中连“恋爱”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闲来无事逗小孩玩了一会儿,但千不该,万不该,他在gay bar搭讪之前,没弄清楚那眼睛漂亮到不似真人的小朋友,是燕城大名鼎鼎的陈家的小公子。 他惹大麻烦了。 但惹了麻烦的人此刻却和于点一起在冷饮店吹风吃冰,悠闲得像任何一个高考结束疯玩一阵后又突然陷入空虚状态的准大学生。 和小公子分手以后,或许是因为快高考了,也或许是因为少年那句“你敢找别人我就弄死他”的淡淡威胁,安屿很久都没有和人约过会。 虽然这个“很久”,对于一般人来说——真的并不算久啊! 但对于从十一岁以后,最长的空窗期只有初中毕业环游北美那两个月的安屿,这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难得重返单身时光,安屿倒是如一条随遇而安的鱼,压根没把小公子的威胁放在心上。 当然了,如果小公子不会动不动就给他打一个默不作声的、没一会儿又无声挂断来吓唬他的电话,就更好了。 比如现在。 通话那端仍然无人应答,往日在夜里还勉强听得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但店里此刻人不少,嘈杂得很。 安屿懒散地扶着听筒支在耳边,垂着眼皮,另一只手还在帮于点在游戏里抽卡。 他们今天没去有格调的Luis+,而是来到了另一处更像之前校门口开的那家(连开业大酬宾都没酬完就关门倒闭的)普通冷饮店,菜单上的价目最贵最贵不会超过四十元。 -- 第176页 郁子升还没来,安屿和于点坐在靠窗的位置。 小木屋装扮的店面温馨可爱,安屿以前不知道小公子身份的时候,为了哄小朋友开心,时常带陈亦昀来这种一看他就没去过的廉价小店,用一个极具迷惑性的狡黠微笑,骗他走进自己随手编织的蛛网。 诱拐未成年,活该落入这般田地。 说起来,陈亦昀看着清清冷冷一个小冰美人,实则意外的纯情,拉下哥哥的手,耳后都要红一大片。 安屿看他新奇,很多时候都压下了作弄小朋友的欲望。 交往的那一个来月,渣男是的确从头到尾披着温柔稳重的学长皮囊,待人尊重得不得了。 确定关系半个月后,安屿才在第一次看电影的时候没忍住美色诱惑,在4K修复的《花样年华》迷蒙的色调下,主动吻了下小男生的侧脸。 然后……他就在那小孩轻轻笑着回头捏住他手腕、哑声问他“哥哥在做什么”时,自己的莫名无措中,恍然发现,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的看清过自己的小男朋友。 那天在电影院转角的暗室里,是他和陈亦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吻,都说全世界最硬的是男高中生的……但其实牙齿也挺硬的,咬得安屿嘴巴又红又肿,戴着口罩上了三天学。 如果不是刷微博的时候无意看到一条营销号发的本地娱乐新闻,从《陈氏当家人暴病住院,也许即将面临家产分割》这条和自己一看就一辈子不会扯上关系的八卦中,随手点开配图,忽然发现那西装革履、眼神冰冷矜贵的陈小公子,就是这一个月来每天晚上都缠着自己打电话说晚安的小男朋友,安屿的分手建议不会来得那么早。 在原本的计划中,他的高中毕业旅行,应该是和陈亦昀再去一次他曾经独自旅行过的北美。 但现在……算啦,他碰不起这种人,对被豪门贵妇甩几百万支票的剧情也毫无兴趣。 还是尽早脱身,趁着尚未动情太深。 动情。 安屿指下的动作一顿,抽卡动画弹了出来,他垂着长睫和于点一起看着卡面一张一张翻过来,在十张牌没有出现一张名为“安煜”的SSR后,男生笑了一下。 “小亦。”他叫出了通话那端的少年的名字。 虽然店里放着音乐,安屿觉得自己还是听见了对方忽然绷紧的呼吸。 他弯了弯眼睛,声线温柔得像是第一次见面,他问陈亦昀,自己可不可以请他喝一杯鸡尾酒。 安屿笑眯眯地说:“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他也许会继续交新的男朋友,也许不会。但这都与陈亦昀无关了。 法治社会,小公子从小受的教育教他对待敌人一击致命,但同时也赋予了少爷不与蝼蚁争锋自落身段的骄傲。 说什么“弄死”不“弄死”呢,小孩子逞强斗狠罢了,说出口的时候都是虚的,眼中满是被抛弃的脆弱与难过。 他可真坏啊。安屿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向座位里陷了陷,微笑着给了少年最后一击致命。 “你之前问过我到底喜没喜欢过你,我现在告诉你答案。” 对方的“住嘴”脱口而出,与安屿的“没有”叠合在一起,像一曲荒诞的二重奏。 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安屿神态散漫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对上了于点十分复杂的目光。 “学长。”小朋友叫他。 安屿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于点的语调像一句预言:“我觉得你迟早会栽在某个人手里的。” 安屿忍不住低头勾了下唇。 “也许你说得没错,”他歪了歪脑袋,长睫潮湿,总是带着一种无辜的迷蒙,骗人骗己,“但至少在这本书里不会。” 于点:“哪本书?” 安屿微微颔首,指了指于点笔下的格纹本。 “你不是在写日记吗。” 上一篇的内容就是:“Today, I have a date with sunlight.” “你说得对。”于点笑了笑,把耳机分给他一只。 “要听吗?” 李文世哥哥分你一半,月亮上不要下雨啦,亲爱的大天使长。 第74章 行行重行行 # 高二期末考试的前半个月,郁子升离开燕城,去了邻市参加省上的比赛。 他和他的小朋友恋爱一个月出头,聚少离多,难得的几次约会都是见缝插针。 于点在午休时飞奔来找他一起吃饭,晚上的最后一节课,郁子升披着外套坐在教学楼下,等着于点放学,然后送他走到校门。 教练定的训练任务紧,除了偶尔的主课时间他会忽然惊喜闪现,这学期的其他时候,郁子升基本都不会出现在教室里。 特别是晚自习。 继他以后,周舟在犹豫抉择之后也报了田径项目,两个体育生在班里神出鬼没,与他们相比,夏洛洛的出勤率都算比较高的了。 很多时候,于点会搬过去坐到何旦的身边,一个问同桌数学,一个问同桌语文,然后两个人一起去问大小姐英语。 小林子曾为这种现象唏嘘不已,说三班全是留守妇女,被揍之后才含着眼泪泡说:“你们至少还同校异地恋呢,我呢?我异校!这跟异国恋有什么区别!” 于点提醒他:“有啊,你和莫妮卡还没恋呢。” -- 第177页 小林子更颓了。 高二的夏天,酸涩,孤单,但因为心里装着一个人,对方心里也装着我,好像又要比过往的所有夏天都要甜蜜。 摸不透的青春期。 ——于点在日记里写到。 月初的时候,安屿没有意外地收到了首都高校的录取通知,T大医学系,和郁子钰同一座最高学府。 听说他要当医生,郁子升特意发表祝福:“希望你不要太早遇上医患关系。” 安屿礼貌回复:“不会的,我不临床,只搞研究。” 郁子升:“哦?那你知道知网吗?” 安屿:“那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万方数据。” 郁子升不想和他假模假样了,捏着高铁票不耐烦地侧了侧头:“等会儿上去和别人换个位置,别坐我旁边。” 安屿笑眯眯:“我不。” 郁子升想丢垃圾话了,但余光瞥到小朋友抱着东西跑过来,他又及时闭上嘴,转身接住了于点因为信赖而肆意冒冒失失的身形。 安屿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于点怀里的一大袋吃食,没忍住笑出声来:“点点,郁子升是去比赛的,不是去郊游。” 他知道呀。 于点从郁子升怀里探出头来,噘着嘴巴说:“可这是阿姨嘱咐我买的。” 郁子升头回出市比赛,教练、爸妈没一个有空送他,难得自告奋勇一个小朋友,一年只出一次差的佟绮烟立刻拉着于点在电话里罗列了一大串注意事项。 虽然他自己在超市的时候头脑发热买了更多……但这不重要!有总比没有强嘛。 安屿揶揄道:“这一大袋子,郁子升吃到过年都吃不完吧。” 于点脸红了,有点窘迫地抬头看向郁子升的眼睛:“子升哥,阿姨其实只是让我给你置办些药品,那些我不敢多买,是按照教练给的单子买的。零食太多了,要不然我拿回去吧?” 郁子升从他手里接过大大的商品袋,抬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脸颊,淡淡道:“你理他什么废话。” 说废话的安屿翻了个白眼去旁边歇着了。 于点还想说话,但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趁着路人匆匆,飞快地抱了郁子升一下,踮脚在他耳边说:“子升哥哥,照顾好自己,我会乖乖等你的。” 太乖了。 郁子升一把掐住他的腰,把摇摇晃晃要离开自己的小朋友按进怀中,低下头,在他柔软的发丝上落了一个旁人看不清的吻。 于点茫然不知地被他松开,又被捏了下软绵绵的脸颊,看着郁子升温柔的眼睛,听见他说:“回去吧,点点。” 候车室他进不了,高铁站离市中心路远,如果依着郁子升,他连于点送他都不愿意。 两个人走,一个人回,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遗弃小狗的罪犯。 但他的小狗甜得要命,嘴角一弯就攒出两颗深深的酒窝,叫他“子升哥哥”,满眼都是深深的依赖与信任,让郁子升想把他装进行李箱一并带走,但又心甘情愿暂时留下小雨点在他们共同的家中,让他等着自己像个英雄一样载着荣誉归来。 在大于高二的年纪,郁子升在初恋中迎来了迟到的中二。 “好像快检票了,”安屿坐在行李箱上伸了个懒腰,“小情侣们,一周后就见到啦。点点,期末好好考啊,考好了我有礼物送你。” 这么好! 于点眼睛亮晶晶地回头盯向男生,让郁子升不满地啧了一声,久违地又警告了安屿一遍:“不许这么叫他。” 男生撇了撇嘴,冲他们俩摆了摆手就先去过安检了。 于点好奇地目送他远去,又问了郁子升一遍:“学长一个人毕业旅行,难道就只去邻市吗?” 这一次,一向懒得回应任何有关“安屿”问题的郁子升倒是难得答了一句:“他比我下车晚,还要转车,目的地很远。” 物流闭塞的西北边陲小城,所有爆炸的信息抵达那里都会被2G网延迟。 安屿生平第一次认怂,是把出国的机票退掉,随便订一套去朝圣的行程。 那里有草原,喇嘛庙,澄澈的天,海子的诗和充足的紫外线,等他再回来,不知道还会不会是那个细皮嫩肉的衣冠禽兽。 “回去吧,到家了告诉我。”郁子升一边说着赶人的话,一边捏着男孩的手腕不松开。 于点笑了起来,再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踮脚偷袭亲了少年一口,转身便在郁子升的怔愣中跑开一段距离,回过头,又对着他的心上人用力地招了招手。 于点近视,今天没戴眼镜,看不清郁子升的表情,只是从少年懒散的身姿回应中判断出,他必然也是笑着的。 怎么说? 要不是那两条腿修长又笔直,比例逆天得怎么样都比同龄人优越好看,佟绮烟见了都得打断他的腿! 子升哥,加油哇! 我在燕城等你。 # 信中的好朋友们都知道,小雨点是个比一般有钱人都要更有钱的有钱人。 但他到底有钱到了什么地步,具体还是在中午一起吃饭,何旦随口八卦到近日有关“陈家财产归属”的新闻时,听见于点咬着鸡腿心不在焉接话“没那么快吧,我周末和我爸爸妈妈去参加个拍卖会,听说陈家两个少爷都会来”的时候,才大概知道的。 何旦:“……拍、卖。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富人活动吗?” -- 第178页 动辄几亿几千万眼都不眨丢出去的那种觥筹交错、笑里藏刀的聚会。 于点一听就知道他想岔了,连忙答道:“没有那么夸张啦。你还记得给我们捐大操场的那个程姓慈善家吗?他每年都会组织几场拍卖会,场合挺轻松的,连我前年都在那里拍下了我偶像走红毯戴过的胸针呢。” 古董的,于点以公谋私完成于祁云当年份的慈善KPI,坑了爸爸好大一笔钱,平时珍贵得都不敢拿出来。 何旦更默了,这回还很唏嘘:“升哥太惨了吧,在你心里永远和另一个男人做邻居。” 他这说的什么……大实话啊。 于点嘟了嘟嘴巴,反驳无能,但还是在心里悄悄说:“不一样的。” 他是理智的事业粉,偶像对他是只可远观的生物,但郁子升却不同,是他看见就想亵……呃不是,是看见就想扑到他怀里的生物。 偶像和男朋友站在一起,该花痴哪个,于点还是很有数的! 何旦:“所以该花痴哪个?” 于点:“当然是偶……是男朋友啦!!!你莫要害人!!” 何旦:“?我有吗?” 晚上,于祁云又加班,丁鸢侍弄完花草,洗手回来坐在儿子身侧的沙发上,随意问道:“这次慈善晚会,宝贝想去和偶像合影吗?” 薄迟影帝难请,但搞慈善的程家面子大,除了薄迟,多的是影后视帝想要跻身晚宴。 于点猛地抬起头来,一副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模样,但很快又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眯了眯笑眼:“想想还是挺害羞的,我偷偷看看他就好啦。” 他可是有主的人了,要守夫道呢! 历来有人有主,有人便无主。 无主的陈奕然久违地迈进陈家大门,迎接他的是一室空寂。 老陈还在医院躺着,成昱敏去他床边献爱心,陈亦昀可能正在楼上的某间屋。 陈奕然没有太大兴致和这个没说过两句话的弟弟打招呼,虽然晚上要与他一起出席晚宴,但当人哥哥的还是计划在楼下等着就好。 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抬起头,意外又惊讶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Lucy?” 他起身走了两步,扶住因为年迈而步履不稳的帮佣阿姨,皱了下眉:“你不是几年前就回家养老了?我爸又把你叫回来了?” 为了让他的大儿子回心转意。 Lucy生了一张混血的面孔,一半中国血统,另一半混的是东南亚,眼睛犹显深邃,像两颗黑葡萄。 年过六旬的阿姨摇了摇头,笑着把干瘪的手覆上陈奕然的手背,轻声问他:“少爷过得好吗?” 刚回国不久,他去看自己的高中恩师时,老爷子也这么问他。 当时陈奕然说的就是“很好”,现在也是。 Lucy看着他,黑眼珠里像是藏着两弯静水,映得出一切谎言与真实。 但她最后只是和陈奕然坐在一起,软软地问他:“那交了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 陈奕然没忍住笑了一下。 “还没有。”他说。 同时忍不住感叹,他爸这一式走投无路的最后招安,似乎还有点用处。 陈家的老头子快不行了。 他年轻时游戏花丛,留下陈奕然的妈妈常年独居家中,花一样的生命郁郁而终,后来成昱敏嫁进来,老陈被管住,还有了个小儿子,取名陈奕昀。 那时候陈奕然的爷爷还在,不认这后来的母子俩,硬是把“陈奕昀”的大字拆掉,让他成了这一辈中的一个笑话。 爷爷看重长孙,送他出国进修,但镀金归国的锦绣前程刚铺了一半老人家就出意外没了,陈奕然想回国吊唁,却被继母轻飘飘的一句“签证不便”堵了回去。 他在澳洲一留就是十二年,一半是心灰意冷,另一半也的确是因为成昱敏不想让继子回来。 他那个父亲,临到快死,终于觉得自己对多年不闻不问的大儿子有所亏欠。 陈奕然回国瞒着所有人,但也瞒不过他们家的人。回去面对是早晚的事,而老陈在桌上看着这个与自己早已仙逝的结发妻子七分相似的骨肉,忽然生出了一丝他原本以为不可能出现的爱意。 多年互相折磨,他早已经看透了成昱敏,现在他想把陈家都给陈奕然。 可男人又不甘心这样轻易地向冷漠的大儿子示弱妥协,所以逼他相亲,用继母的手段来恶心他,又用魅力十足的糖果来诱惑他。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用对付手下的手段来驯服儿子。 但陈奕然不要他的东西。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陈奕然早就做好了这一生不婚的准备。 他并不畏惧孤独终老,也不在意如果遵循父亲的意思正常娶妻生子将会获得多少财产。 陈奕然从小就是孤零零地活,照顾得好自己,用不着别人施舍爱或金钱。 把他在陈家唯一的温情回忆Lucy叫回来,或许会有用处,但最终还是没有用处。 今晚的宴会,也不过只是他作为姓陈的,在出席葬礼之前最后一次帮他的生身父亲罢了。 陈奕然晓得自己冷漠,但当这个念头转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微微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冷漠到了这种地步。 “少爷,”Lucy叫他,“我也不知老爷叫我回来是做什么,明天就要回去啦。” -- 第179页 她年轻时亏了身子,如今行动不便,跨国旅行一次更是艰难。 陈奕然眼中闪过一丝平静的怜惜,轻声问她:“几点的飞机?我去送你。” Lucy摇了摇头,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很认真:“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我很好奇少爷长成了什么样,所以还是来了。” 陈奕然笑着问她:“长得你还满意吗?” 小的时候,他的妈妈总是沉浸在忧郁中,对儿子不闻也不问,陈奕然一直是由那个当时连普通话都说不清的菲佣照顾的。 那时Lucy看他的眼神就很温柔——如今也很温柔,像是老天特意赐来弥补他缺失的母爱似的。 Lucy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额角,轻轻告诉他:“很满意,如何都满意。” 在妈妈眼里,自己儿子永远都比吴彦祖帅呀。 陈奕然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 程家的慈善晚会陈奕然从来没去过,但他对此早有耳闻。 在电话里答应他爸会和弟弟一起出席的时候,陈奕然正在和季玩暄与沈放一起吃晚餐。 这次的气氛远比他刚回国的那次接风融洽。 还是老样子,季玩暄负责话多,沈放负责话少,但偶尔陈奕然开口的时候,那位总是沉默的沈医生会搭腔接一两句话。 陈奕然一直很佩服他的修养。 同样是出身燕城富人圈中的富人圈,沈家比他们这个一点遗产分割就闹上娱乐头条的陈家要更显贵,也更低调。 沈家的独生子在市人民医院普普通通地做着救死扶伤的工作,当家的父亲也没有强迫他回去继承家业的意思。 陈奕然和沈放的家庭有些像,但是两位父辈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比如陈奕然的爸爸又娶了成昱敏,而沈放家里一直都只有两个男人。 或许是因为这样,沈放的教养和陈奕然、陈亦昀……他们这些人都不一样,沈医生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自骨子里走出来的从容。 另一个陈奕然见过的与他类似的人,是某个入狱的外交官的儿子。 或许是看出陈奕然已经彻底放下了季玩暄,那一餐饭沈放对他倒是颇为友善,听完陈奕然并没有避让离开的电话,还礼貌地问候了一下他父亲的身体。 “快死了吧。”陈奕然轻描淡写地回答。 “拉着我和继弟同时出席公开场合,欲盖弥彰呢。” 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这种话,季玩暄一口饮料都呛在了嗓子眼,咳嗽好半天才两眼含泪地看向他眼中带笑的“温柔”师兄。 “就在这周六晚,仙季酒店,你们去吗?” 季玩暄摇了摇头,沈放帮他顺着气答道:“我们从来没去过。” 沈嘉祯一般也不会通知他们这些事情。 陈奕然遗憾地耸了耸肩。 好吧,看样子当晚是没有熟人了。 他这么想着,但在走进仙季17层宴会厅的时候,还是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地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于点,和他手中牵着的姜绻。 只是令他更意外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身旁一路上都漠然不语的继弟在看到那小少爷的同时,身姿也一瞬间站直了些。 似乎想要立刻冲过去质问他什么似的。 陈奕然不动声色地从身后牵住了少年的衣角,微微笑着轻声提醒他:“别忘了我们今晚是来演什么的。” 陈亦昀的身形一僵,精致的面孔又恢复了完美无瑕的冰瓷娃娃模样。 陈奕然松开他做工考究的衣料,略略惊叹了一下弟弟不输给自己的变脸技能,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环视整座宴会厅,远远的,和另一张有了前文铺垫后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算意外的面孔平静对视。 外交官的儿子姜翟正穿着厨师服,站在甜品桌后懒洋洋地对他笑。 一眼万年。 第75章 你那边几点 # 陈家兄弟站在一起礼貌地与来打招呼的人们寒暄时,于点正和莫妮卡一起坐在角落里,抱着妹妹吃东西。 小姑娘像仓鼠一样一点一点地咬着布朗尼,大眼睛眨啊眨的,问身边的好朋友:“你要去和你的老师打招呼吗?” “不了吧,”于点说,“别人又不知道陈老师是我老师。” 在别人眼中,陈家大少爷刚回国不久,跟这燕城的公子小姐圈不该有什么交集。要是于点主动跑去找他搭讪势必会引起注意,到时人家顺藤摸瓜一查,发现陈奕然在信中当老师怎么办。 “有什么不可以吗?”莫妮卡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那个曲家的姐姐不是你老师的同事吗?我都知道她留学回来在信中当美术老师呢。” 人各有志嘛,新时代了,谁管你家少爷小姐干什么的啊,只要有份正经工作就算没有辱门楣了。 于点有些紧张了:“啊?你怎么知道啊?” 莫妮卡捧着碟子给姜绻送了块小蛋糕,不以为然道:“舆论的力量很大啊,我不止知道他们两个都在当高中老师,还知道两家人有意要牵姻缘呢。” 于点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不是吧??” 那他发小怎么办啊! 莫妮卡甜美地弯了弯笑眼:“但是你们家陈老师主意很大的,他不想做的事情,别人再强迫他也不会做。” 也是。要不然姜姜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追到自己的心上人。 -- 第180页 这么想着,于点又把目光偷偷投向宴会厅的角落——甜品桌后,姜翟的身上。 不论我们接受的教育如何,这世上本来就不公平。 古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仍然有人勤勤恳恳吃不起饭,有人却用大米做猫砂。 姜翟曾经也是这宴会中最亮眼的主角之一,现在却在这里当侍者。 但他仍然是从容的,游刃有余。 莫妮卡刚刚还小声和他说:“满场看了一圈,还是你发小长得最帅诶。” 当然啦!于点与有荣焉。 特别是他偶像今晚行程冲突无法前来,在陈家人走进来之前,姜翟根本就没有任何竞争对手! 对了,薄迟今晚无法拨冗前来,于点在听说的同时除了遗憾,还感到了一丝小小的庆幸。 和叶公好龙不同,他是真的喜欢薄迟,也真的不好意思见到薄迟。 把一个人当做神仙仰望了太久,当神仙有机会降临自己面前,有多少人会狂喜激动,又有多少人会转身就跑呢?于点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大约会属于后者。 两个小朋友和妹妹交头接耳的时候,陈奕然离开层层包围圈,难得地感觉自己与这场合格格不入。 原本应该也不至如此,从前他获得的最多的评价就是“like water”,像水一样,可以自如地被灌进任何容器之中。 但或许是在高中校园的象牙塔里呆了快两年,陈奕然渐渐被塑造得有了形状和棱角。 那棱角并不尖锐,只是会让他穿着这一身高定的礼服感觉并不自在。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那个此刻正穿着西餐厅厨师服的少年是怎样的感受。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他不会去问的。 陈亦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他们两个今天要一起拍件东西。 是什么不重要,但如果一看就是送给父母辈的会非常好。 但他的继弟明显没有配上进门时陈奕然给他的评价,连戏都懒得演,消失了。 一点点无语。 陈奕然随便挑了张后排的空位坐下,掏出手机,长腿交叠翘了翘皮鞋柔软的羊皮底,也懒得装了。 反正全燕城的“上流社会”都知道陈家要分家了,答应他爸来演这一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陈奕然才是最好笑。 一碟曲奇被放在了他身侧的小几上。 陈奕然抬起眼皮,刚好看见姜翟理了理雪白的工作服衣摆,落座在他身侧。 周围都是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少年却视若无睹。 陈奕然有点想笑,于是就真的笑了下。 “老师没有带舞伴吗?”姜翟问他。 陈奕然眨了眨眼,似是有些不解。 姜翟侧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老师不知道吗?程家的慈善拍卖会后就是舞会,由当晚拍价最高的先生或女士与他/她的舞伴开场。” 略有耳闻,但陈奕然不会待到那个时候。 不过姜翟却故意忽视了事实,眨眨眼道:“没带也没关系,我借你一个。” 少年的目光像星辰,摘下厨师帽的漆黑短发在会场的灯光下被撒上柔光,陈奕然看着他,似乎也看到了几年前,年纪更小些的姜家少爷坐在这里的模样。 也许会比现在更知礼些,也可能除了身上的衣服,完全都一样。 姜翟忽然对他眨了下右眼,唇畔笑意淡淡:“怎么看我这么久?虽然我非常愿意,但今晚借给老师的舞伴并不是我自己。” 陈奕然顺着他回头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了牵着姜绻走过来的于点。 姜翟起身站了起来。 “带我妹妹跳支舞吧,老师。” 他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转身走了。 已经得知压根没必要躲着陈老师的于点开开心心和发小凭空击了个掌,蹦蹦跳跳带着妹妹坐到了姜翟刚才坐过的位置。 “陈老师晚上好!”小朋友一如既往的有礼貌。 陈奕然笑了笑,主动牵住姜绻伸过来的小手:“你们好。” 于点偷了块曲奇饼干。 “我要去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啦,老师可以帮我照顾一下绻绻吗?” 不动声色的、让人抗拒不能的道德绑架。 但陈奕然微微颔首,答应了。 于点笑得更甜了,前面的某一桌有美人好奇而温柔地回头看他,小朋友对妈妈摆了摆手,转头又对陈奕然挤了下眼睛——同样是单单一个右眼的wink。 “陈老师,您不知道,但从上学期以来,我偷偷给您的备注其实一直都是‘镇翟之宝’。” 陈奕然微微一愣,但那看起来总是傻甜的小朋友已经转身向自己家的位置跑了过去。 信中小红娘,撮合一对是一对! 台上的慈善家开始发表演讲了,陈亦昀依旧不知所踪。 陈奕然低下头,和坐在他怀里安静眨眼睛的姜绻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向她伸出自己干净的掌心。 “等下要和我跳支舞吗,女士?” # 晚间,喝完牛奶洗漱完毕和爸爸妈妈说了“晚安”的于点坐在书桌前,盯着手机已经看了半个小时了。 之前他一直在装模作样看书,隔几秒就瞟一眼没有音讯的手机,到最后索性甩开书本,一直只盯着手机看。 郁子升语音电话拨过来的时候,他几乎一秒就接了起来。 -- 第181页 “……” 是不是接太快了呀…… 于点眨了眨眼,听见郁子升在那边问他:“到家了吗?” “到啦。”于点老老实实地报备起自己的行程。 “偶像今天没来,我爸爸今天给我妈妈拍了一件超漂亮的钻石项链,但我妈妈又把他去年送的一对耳环拍掉了。我爸爸之前不知道我妈妈送上去的是那件首饰,看到以后小气鬼竟然生气了,但我妈妈一句话就把他哄好啦。” ——那些都是千百人戴过的身外之物,你看你送我的其他东西,我弄丢了一样吗? 连他们初次约会于祁云赠她的玫瑰,丁鸢回去都夹在书页里做成了书签。 他的大幅段落需要听者认真消化,于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闭麦了。 ……他是不是又说太多了呀。 但郁子升却温声开口:“你爸爸妈妈很可爱。” 于点眨了眨眼,虽然听到的是自己之前称赞过郁家父母的话,但他却仍然觉得,这真是世上最动听的一句恭维了。 郁子升还问他:“你今晚跳舞了吗?舞伴是谁?” 姜翟怎么什么都告诉他呀。 于点羞赧地抱膝坐在椅子上,下巴搭着膝盖,小声回答:“是莫妮卡。” 因为之前陆间那档子事,于点和明礼的同学们关系并不算融洽。 同年纪的少爷小姐大都在明礼上学,换而言之,于点和燕城有钱人家的小孩们,基本都没什么交流,有代沟。 从前有姜翟,后来有莫妮卡,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于点身边都没有任何人。 但现在莫妮卡又回来了。 于点其实很庆幸他原谅了好朋友,好朋友也一直在等着他。 拍卖会后,两家人还坐在一起聊了聊,大人们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喜爱与欣赏,看得于点后背发毛,生怕他和莫妮卡也被“牵一段姻缘”,连忙拉着小姑娘去乱七八糟地跳舞了。 所幸今晚他们两个并不算抢眼,更加引人注目的,还是陈家那两位少爷。 在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呈上来之后,大家例行惯事地举牌投注,在拍价第二次敲到“七十二万”的时候,消失了半个晚上的陈亦昀突然出现,站在他自己的座位后面举起了陈家的牌子。 “五百万。” 全场都静了。 程家的这次慈善宴会,和他们家一年中会办五六次的那种晚宴没有任何区别。 受邀者带着自己的拍品前来,珍贵,但也都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与他人竞拍时也会礼貌地控制在百万以内。 捐出一样东西,再拍下一样东西,双份慈善输出就算是完美达标。 那最后一样拍品是曲家小姐送上去的,是位奥地利艺术家笔下的油画真品——但也确实不是最有名的那几幅画,能被拍到七十二万也不过是因为拍卖会已经进入最后的高潮。 当司仪宣布陈亦昀以五百万拍下时,众人回头看向正陷入遗产分割风云的陈家二位公子,眼中写的大都是“天真无邪小少爷令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这幅画拍得很微妙。 捐画的和拍画的都是学美术的,而且风闻正在谈婚论嫁,而竞拍的人则是男方同父异母的继弟。 当曲家小姐走过来致谢的时候,陈亦昀似乎这时才发现他五百万拍下的是谁的藏品,回头看向陈奕然,今晚第一次与他对视,挑了挑眉,无声道:“对不起。” 眼神十分澄澈,仿佛真的无辜。 陈奕然懒得与他纠缠到底是不是故意,向自己的同事礼貌点了点头就抱着姜绻去划账了。 陈亦昀被他丢在原地,神态散漫又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台上还没来得及撤走的画。 少年眼中的眸光流转,让不小心看到的于点恍然觉得,他也许真的只是突然很想要那幅画,送给一个他送不了的人。 那个人不是陈奕然,也不是他的爸爸或是妈妈,而是某个正在克服高原反应的渣男。 陈家竞得今晚最高的成交价,陈亦昀被迫开舞却没有舞伴,陈奕然在与他擦肩而过时落下一句“最后一次”,然后便抱着穿着黑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给她戴上羽毛面具,跳了一曲非常非常温柔的华尔兹。 姜绻并不熟悉仙季酒店宴会厅的场地,但牵着她的人是除了哥哥以外最让她安心的大哥哥之一,姜绻并不害怕。 不仅如此,在一曲舞毕,小姑娘还抱着大哥哥的脖子,小声在他耳边念了一句最近刚刚学会不久的“哥哥”。 只是软软的小气音,但足够让这段时间错过她成长的陈奕然在原地睁大眼睛,恍惚转过头,看向那已经脱下工作服,衣着简单站在场边淡淡对他微笑的少年。 借妹妹泡哥哥,姜翟不成谁还能成。 此刻,姜翟的表哥与发小在电话里唏嘘了一阵,利索地把话题跳过去了。 无他,只是匆匆回来参加了场期末考试又被在意大利出差的妈妈一张机票call过去的郁子升行程太忙,他们都有半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发小?表弟?那是谁啊? 于点下巴磕上膝盖,指尖磕在安屿送他的礼物上,忽然问道:“你那边现在几点呀?” 两点,点点的点。 还没坐上飞机的郁子升抬头看了一眼机场大厅的电子钟表,出声宛如午夜电台低糜柔和的播音腔:“北京时间,22:14。” -- 第182页 于点弯弯眼睛笑了起来:“好巧啊,我这里也是。” 郁子升也轻轻笑了下,修长的手指在手机背面敲了两下,宛如一个暗号。 “点点。” “嗯?” “我快过生日了。” 于点几乎笑出声了:“我知道呀!” 数字屏幕亮起,国际航班开始排队检票了。 郁子升提着随身的行李起身,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散漫与温柔。 “时间空出来,我会回来。” 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遇见你后,我的每一个生日,都要有你。 我会在夏日去见你。 第76章 日日是好日 # 一个冷知识:每个月的14号都是一个主题情人节。 对于各大商家来说这或许是件大好事,但在仪式感多样流行的今日,少而精的浪漫才能剔除过多的商业气息,让玫瑰花的身价得以保证。 但当这12个情人节中的某一个,与你心上人的生日重合时,它会变得比一年中的任何一天都更加富有意义。 郁子升出生在绿色情人节。 在被科普了这个小知识之后,姜翟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少年侧过脸,扶住额头抖了很久肩膀,方才捂了把脸回过头来,以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太大声的表情看向于点。 “点点,你最好还是不要和郁狗提这个了。” 男人都很在意绿色这个颜色的。 什么呀。于点一听就知道他想歪了,立刻踹了姜翟一脚。 “拜托,绿色情人节真正的意义是提倡大家节俭好不好!” 鲜花礼物的包装纸耗费巨大,而之后又大多会被人丢弃,很不环保,所以绿色情人节的真正意义是不浪费、不夸张地度过属于两个人的温馨节日。 姜翟忍着笑比了个“OK”,看到小孩真的快生气了才捏了捏他的河豚脸,温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庆祝郁狗的十九岁生日兼绿噗……咳,绿色情人节?” 小狗的眼睛亮了起来:“莫妮卡养的仓鼠生崽了,她给了我两只,超超可爱!” 我们一人一只定情老鼠。 姜翟心里快笑疯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点头:“嗯,他绝对超超喜欢。” 是实话,毕竟是他超超超超喜欢的小狗送给自己的,哪怕只是叼片叶子来讨好,郁子升也会觉得于点送给他的是世上最后一枚拿破仑金叶。 但真到生日那一天,提着仓鼠笼子去约会明摆着也不太对劲,不过于点有办法,生日前一天去机场接郁子升时就把礼物准备好了。 郁昆和佟绮烟一起留在佛罗伦萨休假,儿子执意要在生日前夕回国,当爸妈的也只能提前给他在教堂旁的小镇餐厅上庆生。 戴着墨镜在露天阳伞下吹灭十九根蜡烛,郁子升跟个男模一样提起行李就走,佟绮烟在他身后翻白眼,郁昆忍着笑,高声在异国他乡的路边餐厅用意大利语和儿子说了一句:“Buon compleanno!(生日快乐!)” 老外都热情,男人一出声,沿路听见的男男女女全都笑着祝福黑头发的亚裔少年。 他的父母送给他的不只是许愿池的硬币,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祝福。 郁子升抬起手臂冲着陌生的路人们摆了摆,勾起唇角,拦了一辆去机场的的士。 他赶时间,迫不及待在十八岁的最后一天去见一个人。 走出国际航班的到达大厅,立刻瞧见那个远远飞奔而来的身影。 郁子升把行李随手一丢,张开双臂,笑着心想:原来他的小狗也那么那么想他。 被教练魔鬼训练了半个多学期,郁子升如今今非昔比,T恤下的八块腹肌是结结实实的精瘦有劲,但小朋友跑得太急也太快,冲到他怀中的时候,郁子升还是没忍住向后微微退了半步,懒懒扬着头,嘴角弯得像是要去蛊人的英俊。 姜翟以前告诉过他,养狗其实很容易幸福,因为狗狗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 那个时候郁子升仍然是怕狗的郁子升,丝毫不被诱惑,如今的他依然不会靠近自然界的犬类,但在拥有了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狗后,少年终于与当日已经失去边牧的表弟拥有了片刻的共情。 被他扶着后脑的小朋友抬起头看他,满心满眼都是欣喜与依赖,惹得旁边的路人频频偷看,但小朋友接下来一句更甜的“子升哥哥!”立刻又让他们忍不住笑着侧过了视线。 郁子升牵着他的“弟弟”和行李,一边往乘坐的士的方向走去,一边听着于点在自己耳边蹦蹦跳跳地叽叽喳喳。 从暑假作业讲到昨晚的月亮,而后话题一转,又说到了郁子升的生日礼物。 “等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路上给你!” 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的,让人好想亲一下。 可以亲吗,他还没亲过的。 郁子升想到就说了:“点点,我想亲你一下。” “……”于点红着脸瞪圆了眼睛,“你在征求我意见吗?” 郁子升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神态平和地看着他,眼底是绵绵情意。 原来谈恋爱的时候……郁狗是这种类型吗? 于点鼓着嘴巴转移了视线,出声像蚊子哼哼似的。 郁子升其实听见了,但还是故意问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于点恼羞成怒地转过头,用软软的小气音凶他:“想亲就亲!废什么……” -- 第183页 郁子升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一口。 于点:“……” 于点默默张开双臂,把自己埋进了郁子升的怀抱里。 周围全是陌生的路人,郁子升用眼神淡淡扫了一眼想要偷拍的女孩子,微微颔首回应对方红着脸收起手机的道歉,抬起手,捏了捏挂在怀里的小朋友烧到快要掉下来的耳朵。 队伍快排到他们,郁子升用另一只手揉着于点的后脑勺,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点点,车来了。” 于点的头埋得更深了。 郁子升轻轻笑了一下,胸腔的颤动传到于点的心室,像是在敲锣打鼓一般不让人安生。 啊啊啊啊这个蛊王!!! 直到上车吹了半天空调,于点脸上的红云才勉强消下大半。 他转过身,看了一会儿郁子升闭目休息的侧脸,心里忽然十分柔软,便小声怜惜道:“子升哥,你是不是很累呀?” 佛罗伦萨到燕城没有直达的航班,要在国外国内各转一次,航程足足一天零八个多小时,就算是私人飞机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还好。”郁子升轻声回应他,语气中有久违的迷蒙困腔。 于点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少年翻过来的掌心中,慢慢与人十指相扣。 喜欢一个也很喜欢你的人,好幸福呀。 郁子升在车上睡得很沉,到了于点说的“中途放礼物”的地方,怜爱他的小男朋友也没把人叫醒,只是让司机师傅稍稍等一下,自己去寄存的宠物店里把笼子提了出来。 出租车一路开到了郁子升家楼下的护栏外,直到确实一步也不能多走了,于点才小心翼翼地推醒了靠在他肩上昏睡的男生。 “子升哥哥,要不要看我给你的礼物呀?” 一直半梦半醒的郁子升听到小朋友小小声的问话,懒洋洋地睁开半只眼睛,看着被递到自己眼前的东西,默默笑着,睁开了整双深邃眼眸。 郁子升喜欢小猫,生日时小雨点儿却送了他一只仓鼠。 “是情侣鼠!”于点补充,“你的是妹妹,我家里的是哥哥。” “哦,那它们叫什么名字?” 起名废还没取好呢,于点不好意思地和他摆摆手:“明天我们再取,你快点回去休息啦!” 司机还在等呢,郁子升不好再对后座的小朋友做些什么,但要实在什么都不做,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点点,”他俯下身,在后窗的位置和于点小声耳语,“大家现在都叫你点点,我不特别了。” 好像是哦。于点若有所思,主动用气音问道:“那你想叫什么呀?” 这么容易上钩。 郁子升微微勾唇,贴在男孩子的耳边,轻而又轻地念出了缱绻缠绵无比的两个叠字。 “……” 于点真的要冒烟了。 郁子升笑着起身,抓了下小朋友蓬松的额发,依依不舍地和司机说:“师傅,可以走了。” 的士转弯,节能的车型没有留下一滴尾气。 于点低头捂着脸,直到司机叔叔第三遍问他“下一站去哪”才勉强听清,缠着声调回答他:“平河区。” 还是可以理解的吧。 那样一个人,倾下身子,唇瓣几乎贴在他的耳廓上,吐着热气叫他“宝宝”……谁还能保持清醒神志啊!! # 十八岁的最后一天,郁子升是在洗完澡后直接瘫在床上睡过去的。 这一觉昏天黑地,等他再次醒来,刚刚好是晨光熹微的凌晨五点半。 郁子升从床头柜上摸起手机,点亮屏幕,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生日祝福。 大大咧咧的周舟,狗腿的何旦汪皓霖,毒舌的唐渺淼,客气的夏洛洛,烦人的安屿……甚至还有那个几乎不敢和他主动说话的顾子。 懒洋洋和一圈人发过“谢谢”,郁子升点开姜翟的微信,听完对方掺着低哑笑意的语音,随手把表弟又一次拉进了黑名单。 什么绿色不绿色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套用佟绮烟的话:管好你自己。 他最后才点开于点的消息,小朋友是用那个只有郁子升一个好友的QQ小号发过来的。 首先用一句“生日快乐”引来一场全屏的星星雨,而后接收他托系统送来的电子贺卡,内容很朴素,也很可爱:“祝生日的你夏天快乐,可以睡很多很多午觉!” 刚睡醒的郁子升敛着长睫微微笑了下,退回对话框,看见他的小朋友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仓鼠妹妹和电子贺卡,另外的生日礼物开学再送你。” “好梦,十九岁的子升哥哥!” 白天要去爷爷奶奶家,郁子升和小男朋友约的是晚上见,但他从床上起身洗漱,忽然孝心锐减,有点想打电话和老人家说改天再约。 好在凉水扑到脸上的一刻他还是勉强清醒了些。 手心撑着盥洗池抬起头来,镜中的少年脸上水珠滴答,漆黑碎发沾湿了贴在额角,狼一样的深眸满满都是从良的无奈笑意。 早期人类驯服野狼的经验告诉我们,只要驯狼的对象是只超可爱的狗狗幼崽,他随意招手即可,狼不自己躺平我把自己头摘下来给各位助兴。 太血腥了是不是?没关系,今晚大家脑袋都挺热的! 两人相约在傍晚的中央区见面,七点钟广场上会有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 第184页 作为非一般的本地人,小情侣两个都是第一次来看燕城的骄傲之一。 坐在前排的花坛上等待远处的塔顶在几分钟后敲响钟声、音乐喷泉开始表演的时刻,于点忽然犯病,转头问郁子升:“你对象知道我们今晚在一起吗?” “……” 一旁路人的目光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郁子升温柔地一把掐住了他的后颈,低下头,眼角勾着苏妲己的慵懒弧度,轻声问他:“知道吗?” 于点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欠收拾的宝贝儿。 郁子升掐着少年的细腰陷进自己怀中,在钟声响起的同时,一声鹤鸣,无人指挥的喷泉演奏起了恢弘的交响乐。 搭配着灯光,是足够震撼人心的非常高级非常美,于点哇哇惊叹着录了好几段小视频。 郁子升揽着他不让小孩过于激动被人群挤到,喷泉没怎么看,但看着怀中小朋友举起来又放下去又举起来又放下去的手机镜头,仍然还是从猜到他蒙太奇拍法的视频成果后获得了愉悦与喜爱。 十九岁的第一天对郁子升来说,其实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生日在假期,从小到大都会比在学期内庆生的同学收到更少的生日礼物,但他今天收到了很多祝福,爷爷奶奶的大红包,还有爸妈逆着时差的又一次“生日快乐”。 以及此刻,他和于点站在天桥上,头顶盖着外套的初吻。 软的,甜的,让他想拆之入腹,又不舍地细细研磨。 夏天的夜市是修罗场,远处是今夜车水马龙霓虹万丈,但郁同学却在一边凉。 他牵着踮脚就能到他肩膀高度的小男朋友走喧哗的美食街,吃路边的大排档和双皮奶,而后一人含着一根冰棍,坐在灯火通明的室外长廊上吹风。 郁子升每日一逗点点:“宝宝现在做我的同桌,以后坐我的副驾驶。” 于点害羞噘嘴:“我自己会开车!” 郁子升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现在过来坐我大腿。” 于点快被他整疯了:“……你好会开车哦。” 墙壁、眼睛、膝盖都要烧透啦! 纯情点点火辣辣! 不混网络热词的郁子升不耻下问:“为什么是墙壁、眼睛……” “膝盖。”于点提醒他。 “嗯,”郁子升侧过头帮小朋友擦了一下嘴角的果汁,“为什么是这三样要烧掉了?” 于点痒痒肉长到了嘴边,笑着躲开他,站起来跑了两步,回头又站在灯火阑珊处对他笑:“他们连起来的英文发音是什么?” 要是换几个难度再大点的单词,郁子升可能真的答不上来,但好在今天小于老师的题目还算简单。 郁子升在心中轻轻念过“wall eye knee”,也懒散地站了起来,微微挑眉。 “原来宝宝对我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 才不呢! 于点口是心非地对他吐了吐舌头,转身迈向更加明亮的地方,也不忘了回头对郁子升伸手。 “快走哇,子升哥哥!” 明日正在前方等着我们。 第77章 路过一场秋 # 高三正式开始的假期前一周,信雅中学为毕业班的同学们组织了一场秋游。 虽然占用的是大家的假期时间,但因为是集体娱乐休闲,学生们还是表示:超级激动、无比兴奋、我爱信中。 今年信中经费充足,秋游地点不再只是傍近山了,更远了些,去的是上学期末郁子升去比赛的邻市。 虽然并不重要,但你们好奇邻市叫什么名字吗?就叫邻市哈。 高铁出行只需半小时,但要是坐大巴得一大早出发,不堵车的话大概车程是三个多小时。 荔台校区的高三年级今年浩浩荡荡有七百人,要是一起出发能把人吓死,校方采用分批出游法,文科三班与理科一班刚好都被分到了第二批,两个班共挤三辆大巴,难免串人。 姜翟被汪皓霖拉着上了三班同学最多的那辆车,身后还跟着夏天时把刘海撩了上去的顾子。 高一的同桌们默契入座,连集训的夏洛洛也没缺席。 姜翟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抱着他妹走上大巴,漂亮小姑娘吸引得一路的哥哥姐姐都好奇地向她施展善意。 这人最近挺高兴的,胆子也很大,偶尔都敢假装不经意地小声叫一句“陈奕然”了。 虽然对方永远也装作听不见,但不反驳就是默许,姜翟心满意足,已经美得他大鼻涕冒泡地念起“夫复何求”。 高三的艺术生们也被邀请参加了这次秋游,陈奕然和那位曲老师带队,不敢过多耽误孩子集训,是第一批出去玩的,和他们完美错过。 出发前,于点偷偷问姜翟,觉不觉得遗憾。 姜翟告诉他不遗憾。 就算陈奕然是他们的带队老师又能如何呢,在学校里,他们永远都是老师和学生,只能远远地对视一眼,甚至陈奕然有时候都傲娇地不和他对视。 没关系的。姜翟笑了笑。 回来就看个够。 作为军训和每次运动会都表现突出买一大堆零食的阔少,于点同学这次也不负众望,提了整整两大兜子食物来参加秋游。 和他们坐一辆车的带队老师宋然与章苘一脸黑线,男老师很善意地提醒小雨点:“我们的目的地也有很多吃的哈。” -- 第185页 不会短了你们的! 何旦揽着好朋友跳上了车:“老师!你们不懂!” 他们有钱人就喜欢这种大手大脚花钱的感觉!实话告诉你我们穷鬼也喜欢! 大巴的车位一向是最前与最后最抢手,校霸郁子升平时真人不露相,一到该霸的时候旁人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于点抱着自己的行囊走上小二层的车位,立刻被大家齐声“吁”地赶到了观景视角最优的第一排入座。 姜翟和妹妹已经在那里坐好了,另一侧的空位有一人落座,坐在里侧靠窗的是脸上盖了本漫画见缝插针打瞌睡的郁子升。 很无语诶。 于点忍不住想笑,仿佛又回到高一入学第一天,这人一声不吭地、一大早来给占他们最好的位置。明明睡得像个死人,但该走的时候却紧跟在他小同桌的身后,一步也不落。 不过还是有区别的呀,这一次落座之后,那打瞌睡的郁狗无比自然地将手伸过来牵住了小朋友的掌心,十指相扣。 于点睁着大眼睛眨了眨,一旁的姜家兄妹撑着下巴,一大一小用如出一辙的动作旁观了一会儿,无聊地摇了摇头,继续玩更无聊的翻花绳去了。 章苘晕车,在一层和司机师傅坐在一起了,宋然代替她走上疯孩子们占据的二层,喇叭一开,声量没控制住,噪音大得大家齐齐喊了一声:“宋老师!” “对不住对不住。” 宋然忍着笑把喇叭音量关小了些,大巴启动,他扶着栏杆站在楼梯旁边,架势专业得不能更像一位本地导游。 “人都齐啦,还有别的车队和两个班的其他同学,不过管他们呢,这三天我们这辆车上的所有人就是一个大集体了。” 宋然把小旗子卷起来像教鞭一样指了指28张年轻的面孔。 “请各位不要躲闪我的眼神,不管是一班还是三班,还有某个九岁的小姑娘,我已经默默记住了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与长相。接下来的路程让我发现有一个串车的,杀、无、赦。” 理科班的一个男生捧场地吹了声口哨,回头对三班的同学笑道:“哎!这你们数学老师?真带劲!” 三班数学课代表何同学连忙摆手谦虚道:“一般一般,平时还是比较温和的,人来疯人来疯。” 部分三班同学已经感觉脸都要丢尽了,唐渺淼把嬉皮笑脸说“幸亏我学理了”的汪皓霖一脚踹开,周舟也在苦口婆心地小声告诉身旁的顾子:“平时真不这样!不是你走后就疯了!” 吵吵闹闹的,但宋然有办法,立刻开口:“在我说完之前谁再插嘴,回程之前给我交一套数学卷子。” 大巴车,顷刻间鸦雀无声。 宋然满意地假笑了一下:“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了,景区、博物馆、大学校园……不算车程短短不过两天,老师们尽量把能去到的行程都安排给大家了。” “我们希望可以在你们的青春里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希望你们也能给我们的业绩考核表留下漂亮的分数。听老师的,注意安全,不随手乱扔垃圾,尽量彰显信中同学真我风采,其他随你们便,能做到吗?” 被解禁的大家齐声高呼:“能——” 小林子巨捧场:“宋老师,我们让您考核表漂亮了校长回去给您发奖金吗?” “想什么呢,”宋然挑了挑眉,“公费出行我已然心满意足,各位别让我扣钱就好了!” 座位上一群捧哏的:“那不能够!” 出行刚开始已经讲了大半天相声,宋然把注意事项讲完,最后笑着补充了一段:“最后一晚联欢会,我晓得你们好多人都准备了节目,晚上睡标间要排练别跑远,就在酒店房间里,都注意下保密、惊喜,好吧?” 大家一起对他比“okokokok”。 行了,赶他走呢,宋然摆了摆喇叭,下楼梯和司机与章老师作伴去了。 大巴刚开上市区,他们是第一辆出发的,后面还跟着五辆,文理科串着一共才四个班就浩浩荡荡的,第一次让人感受到信雅中学的资金雄厚。 于点昨晚兴奋得差点一晚上没睡着觉,天快亮了才眯一会儿就被闹钟吵醒,迷迷瞪瞪地被曼曼姐从被窝里挖出来,帮他挤牙膏、打洗面奶,在即将帮他换睡衣的时候,初具性别意识的于点终于啊啊啊地从阿姨掌下跑开,又羞又想笑:“曼曼姐!我自己能行!” 正是暑假,丁鸢的巡演剧组也暂时放假,于点起了个大早,本来还想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走,哪想着等他装备完毕走下楼,连最近回家住的于琛都迷瞪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等着送他。 ——虽然他那嘴硬的哥哥并不承认这件事,只说是自己昨晚在客厅看电视看太晚睡着了。 OK,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点笑眯眯地和爸爸妈妈哥哥阿姨一家人拥抱完毕,最后蹲下来和与他同名的老狗点点亲密无间地蹭了蹭鼻子,跑出门外,笑着又回头向他们挥了挥手。 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他和住在隔壁的发小哥哥一起与全年级同学去欧洲游学。 那次的记忆对他们来说都并不算美好,但这一次于点有预知,绝对会是一场超级无敌棒棒鸡的秋游。 毕竟,它有一个这么美好的开始呀! 兴奋过度的小孩子抵不过昨晚一夜无眠,很快就在身后同学们欢闹的笑声中渐渐闭上了睡眼,可可爱爱的小脑袋在某一刻忽然砸到了郁子升早已矮身准备好的肩膀上。 -- 第186页 前窗车水马龙的都市晨间风景被脸上盖漫画书的男生不珍惜地用遮光的帘子隔开,空调将清新剂与零食的味道均匀散播至大巴的每一寸空间。 有人在笑声中悄悄执手,有人在角落里相依而眠。 他们正路过秋天。 # 邻市秋游的第一站! 路过服务站休息吃饭上厕所。 车里的饿鬼们稀里哗啦跑得最快,姜翟抱着妹妹推醒了漫画书早已砸到怀里的郁子升,准备托相熟的女生带姜绻去个洗手间。 下车就碰见早已候着的夏洛洛,姜翟还没开口,短发的女生已经笑弯了月牙眼:“妹妹先交给我?” 不愧是校花。 姜翟对她比了个大拇指,刚想回头和社交障碍的妹妹交涉一下,颜狗姜绻已经主动擦过她哥牵住了漂亮姐姐的手。 很好,看来他那位母亲说的全是屁话,燕城的干预治疗简直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姜翟站在车边默默无言地用舌尖抵了抵齿根,有些好笑地伸了个懒腰,也和紧接着下车的男生们一起去洗手间放水了。 正是假日,服务站的人很多,加上他们这一百多名师生,更多。 男厕所还好,女厕简直排了条长城。 周舟路过排到门口的队伍唏嘘了一下,立刻被同班的女生们高声驱逐。 惹不起,惹不起,体委飞速跑到前面,一把揽住了好兄弟荷包蛋的肩膀。 “升哥和点儿他们呢?不会还在车上睡着呢吧。” 何旦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不要小瞧我们霸王花cp好吧,升哥早带雨点儿去排号吃饭了。” “霸王花?”周舟一脸糊涂,“什么玩意儿?” “这你都不懂!”何旦一脸痛心,“校霸x校花啊!” 周舟恍然大悟,继而好奇心倍增:“那其他人的cp叫什么?” 于点掰起手指:“猫狗大战,这不用我解释了吧?” 不用了,因为他被路过的唐渺淼用眼神处死了。 周舟兴奋起来:“还有呢?你和夏洛洛是何洛洛,我知道,这个过!” “什么什么?我们还没……算了,”何旦抱起双臂,“你还想听谁,你直说。” 周舟忽然矜持起来,扭扭捏捏的:“就我和顾子嘛!” 你谁啊你,何旦信口瞎扯:“方舟子!” 周舟:“?” 数学课代表被体育委员缠住了,上学期新上任的语文课代表雨点儿同学则正和他的男朋友坐在服务区看起来最不错的面馆里,憧憬地等着他的豚骨拉面端上来。 38块钱呢,希望值得他的期待! 等待的空档,周围熟悉不熟悉的同学们都拿着手机在刷微博、聊天、大笑,郁子升和于点两个坐在靠中间的位置,还和不认识的两个女生拼桌,想做点什么都……嗯,也没有非想要做什么啦!不要想歪! “点点。”郁子升叫他。 于点“嗯”了一声,听见郁子升淡淡地跟他说:“看手机。” 嗯? 于点低下头翻过防窥的手机屏幕,看到了锁屏页面不断刷新的QQ消息。 烧:“宝宝。” 烧:“很喜欢你。” 烧:“好喜欢你。” 烧:“你真可爱。” 于点忍着嘴边控制不住的弧度,点进了对话框。 雨点点点头:“有话不妨直说。” 烧:“你晚上和谁住一间房?” 都是双人标间,小雨点人缘好,郁狗得提前预约。 于点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摸摸下巴,点点耳侧,“正在输入”了两分钟,直到郁子升耐不住准备丢开手机时,小朋友方才举起手机挡住自己唇边的大大笑容,给他回复了一个“当然是男朋友呀”。 附带一个超可爱的小猫表情包。 郁子升默默收藏了该表情,不动声色地锁屏,把手机放在一边,在隔壁女生一头雾水的注视下,对于点比了个大拇指。 小于同学,很有眼光。 午休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搭建长城的女孩子们在洗手间里整理好仪容,也可以让兴奋过度的少年人们围着服务站周围红叶黄山的背景狂拍搞怪合照。 “集——合——啦——” 才刚刚启程呢。 # 邻市与燕城不同,是座纯粹的旅游城市。 燕城地处滨海平原,最高的山叫傍近山,这时节正是红叶纷飞的季节。邻市的山峦比不得傍近山出名,但胜在缠绵,是连山带水的温柔乡。 据说古时的某个朝代,正统皇室被草原人打得迁都外逃,最后就跑来了邻市偏安一隅。 带着一百来号十七八九的少年人来爬山,老师们个顶个都挺紧张,恨不得给每位同学手上绑一个追踪器。 姜翟抱着妹妹上山之前,章苘尤其拉着拖家带口的男生嘱咐了半天,到最后还是觉得不放心,想亲自跟着去,被大家七嘴八舌一起劝住了。 “章老师,您安心啦!姜哥看他妹妹可紧了,我们也都会注意照顾妹妹的,您不舒服就在山下等我们吧!” 章苘晕车太厉害,吃了药,这会儿呼吸着新鲜空气倒是好了许多,但还是没有走太久路的力气。 学生们把她扶到亭子里坐好,宋然过来送了瓶水,也给她挂了一针强心剂:“有我呢,放心吧。” -- 第187页 好有男人气概,要不是他英年早婚女儿都有了,大家得立刻起哄拉官配。 一车28个同学,宋然在山下点了一遍数,跟大家约定好在山腰打卡。 周舟主动举手发问:“那要是我们走得比您快呢?找谁打卡去?” “那不能够,”宋然去排游山缆车了,“我坐车上去。” “吁——” 一车29个大人小孩,全是讲相声的。 都是奔二张的人了,不再像小学生那样需要老师盯着手拉手一起过马路。 宋然一走,立刻原地解散,三五成群地往山上跑。 于点在车上和服务区养足了力气,一看到远处缠绵的山峰就憧憬,蹦蹦跳跳地要往山阶上跑。 郁子升懒洋洋地缀在他后面,全凭腿长才不落下。 “点点,你走慢点。” 于点头都不回:“你爬呗。” 这孩子怎么学会骂人了? 郁子升微微挑眉,大步迈过去走到男生身边,揽住他的肩膀,低头压着笑意威胁。 “宝宝。” 于点立刻手搭直角凉棚,挡在自己发际线上。 路过的同学们好奇地打量他,就戴眼镜的何旦一眼瞧出了端倪:“点儿!你怎么脸又红……” 他被郁狗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吓跑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邻市的景区山都不高,体力好跑得快的半个小时就登顶,但山上有座神女娘娘庙,香火不断,游人络绎不绝。 夏洛洛今天没赶上好时间,叫姨妈的亲戚还没走干净,小迷信的姑娘怕进庙玷了神灵,自己在门口坐下来,如秋水的两弯清眸懒懒半阖,在看远方的风光。 路过的唐渺淼对求神拜佛兴致不大,揣着冲锋衣兜坐在她身边,两条笔直长腿随意地在地上抻直。 谁也没说话,但都自在得很。 过了一会儿,没了刘海眉目越显清秀明艳的顾子也坐了过来。 女孩们默契地在庙外休息,男生们却个顶个的是表面扬言“我不信佛”的大迷信。 都是准高三了,何旦求学业,周舟求体测,就小林子还在苦苦求姻缘。 于点在神女娘娘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从大殿右门走出去,看见在银杏树下等他的郁子升。 “求了什么?”少年问他。 “家人平安,天下大同。”少年答他。 真有你的。 姜绻的阿斯伯格干预治疗经时一年多略显成效,但要想将她完全带入一个彻底陌生的环境还是天方夜谭。 兄妹俩没上到山顶,就在山腰一间对外开放的据说总理住过的公馆转悠。 来之前,于点还问过发小,就这么把绻绻带来,她会感到不舒服吗? 就还挺意外的,毕竟这位兄长之前的教育模式一直是“妹妹不想出门我就一辈子陪她宅在家里”。 但姜翟却笑了下,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其实绻绻也很想出去玩。” 虽然外面的世界会让姜绻焦虑不安,但她同样会为之憧憬期待,只要牵着哥哥的手一步步开拓新地图,最早的那份焦虑也不是完全无法克服。 干预治疗的受益者并非完全只是姜绻,她的哥哥也变得更加懂她了。 人,还是要相信科学。 下山路上在山腰第二次点名集合的时候,女生们来晚了些。 汪皓霖嘲笑道:“女生都是这样,脑袋里没地图。” 唐渺淼假笑道:“那是因为我们脑袋里装了脑子。” 于点在旁边举手:“我记得,你们在说纳尼亚的台词!”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童年。 第一天的行程不多,爬山游船,顺便在船上打了一波水仗。 小雨点小不伶仃的却是个招人的靶子,郁子升一会儿工夫没看住,家里的小狗就被路边的疯子们兴奋地呲成了湿漉漉的小傻狗。 还笑呢,也不怕感冒。郁子升把自己的冲锋衣外套脱下来裹住于点,在路边的商贩那里买了两只一看就火力充足的水枪,趁着他去填充水弹的工夫,刚才搞恶作剧的人吓得连连后退,撒丫子就跑。 郁子升也不追,不紧不慢地装卸完毕,这才招呼着小朋友走到码头边,一番交涉,金钱交易,竟然让他坐上了电动马达的巡逻艇。 乘坐古老踩踏人工动力游船被追杀得吱哇乱叫的同学们:????? 郁狗,你他妈的哪是校霸?你就是个流氓杀手。 “雨点儿!我们错了!快拦住你同桌!”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见!” 坐在杀手旁边的小雨点裹着外套探出花一样的笑脸,笑得眼睛弯弯都瞧不见啦! 一群臭疯孩子,好在都年轻力盛,还有雨衣保护,秋高气爽的天气在山上山下撒会儿欢就干透了衣服。 章苘还不放心,在山脚下,宋然点一个名,大家就喊一声“到”再跑去女老师那里领一杯热茶,看得被分配到另一辆车上的三班同学们眼泪汪汪,哭唧唧地质问:“章老师是不是不爱我们了?” 女老师失笑还没说出“杯子管够”,这辆车上的一班三班同学已经浑然似个相处了三年的大集体,齐声喊出上车时宋然的垃圾话:“你们谁啊!” 在景区玩得够本,有些人的相机内存已经不够,还要安置行李,下一站就是酒店。 -- 第188页 信中今年开天破地的阔气,大家统一入住四星,人人标间。 排队登记的时候何旦看着富丽堂皇的大厅都有些不敢相信,悄悄回头问身后的于点:“你家或是你家的朋友家是不是给学校赞助了?” 他们这才第二批就这种待遇,学校又不能厚此薄彼,那后面的两批不还得再来一套? 于点:“还记得我提过的拍卖会吗?” 那位慈善家在晚宴上宣布和信雅已签长效赞助协议,他们现在住的就是程家旗下的酒店,信中不用掏钱的。 “我靠,”何旦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校长不会把我们卖了吧?一毕业就得去给那个程家做包身工?” 他可真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间啊。 于点笑得要死:“互利互惠嘛。” 信雅要钱,程家要名,名利双收还清清白白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哪怕是追溯到创建信雅学塾的那几位老先生,他们一个个也不是迂腐的人,坊间风传,创校时有位老师为了哄军阀资助,当年在某场宴会上可是有一番惊艳四座的舌战群雄。 人要立身,首先要能吃饱饭,只要脊梁笔直,哪怕偶尔弯一弯,仍是韧性可归。 何旦挤眉弄眼,小声揶揄:“可你弯了以后看样子也直不了了呀!” 被内涵的于点鼓着嘴巴揪住了好朋友的脸:“用你多嘴!” 碎嘴子何旦还想继续调戏小雨点呢,但下一秒站在两人身后的郁子升就懒洋洋地弯下了腰,像是高中开学报到第一天,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个娃娃脸在队伍前面八卦三十三中校霸,谁也不知那校霸本人就站在他们身后,半阖睡眼打量橙色晴雨伞上的贴纸。 两年之后,物是人非。 郁子升:“左青龙。” 于点拉着何旦飞快地和他交换了位置:“右白虎!” 妈的。 被挤在中间的何旦假笑着和同学们打了个招呼:“中间夹个二百五!” 就你们狗情侣最会欺负人啦。 第78章 太阳惹的祸 # 两个小学鸡仍在打打闹闹,连前面的队伍挪动了也不晓得。 郁子升站在于点身后轻咳了一声,男生们立刻撒手转身,老老实实排队去了。 校霸这么有威力?路过的宋然惊讶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房间分配都是大家之前商量好的,唯一的变数是在女生们分房的时候,本来打算被唐渺淼夏洛洛打包带走的姜绻忽然跑过去牵起了顾子的手。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没想到却是个海王,专钓有夫之妇。 姜翟无奈又好笑,上前递过姜绻的小行李箱解围:“她还带了个很大的熊娃娃在我箱子里,晚上要抱着,得一个人睡一张床。顾子,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啦。 女孩子蹲下来和姜绻礼貌握手,笑吟吟地问她:“妹妹,你喜欢白雪公主吗?” 好可爱啊,两个女孩都是。 已经办完入住手续的于点转头和默默傻笑的男生小声道:“周儿,白雪现在好开朗呀。” 再也不是那个高一刚入学时,内向到几乎有些阴沉的女孩了。 像一束阳光照亮她的男生笑得一口牙齿洁白晃人:“因为她本来就是那样的呀!” 在网上和他聊天的时候,白雪一直都是很可爱很可爱的。周舟只是帮助她,让大家都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那样的顾子罢了。 爱是互相成就,让你变得更好。 于点正若有所思,下一秒已经被人拉住手腕趁着人少走上电梯。 轿厢内的另外三个人是其他班不认识的同学,他们正兴奋地讨论着晚上的枕头大战和剧本杀。 于点听得憧憬,刚一回头,郁子升已经很懂地点了点头:“谁我都可以帮你杀。” 同学们:“……” 电梯静了,在于点的笑容灿烂中,他们平稳抵达七层。 又是七呢。 于点推着行李箱走在消音的柔软地毯上,边认房号边和郁子升说:“子升哥,你知道那些富人其实都不喜欢代表‘发’的8,反而最喜欢数字7吗?” 不穷不富的郁子升很配合:“不知道,为什么?” 于点咧开笑脸:“因为七上八下!越有钱就越迷信这些。” 到他们房间门口了,郁子升刷卡推开房门,懒洋洋的:“哦,那你爸爸相信吗?” 行李都被他推进去了,于点两手空空跟在少年身后走进宽敞的双人大标间,好奇的目光四下打量:“他自己说他不信,但我家里可是拜了座关公。” 以前不懂事,于点天天跑过去管关公叫二哥,逗得大人们乐不可支。 小时候的雨点可爱得要命,郁子升从来都只能从偶尔兴起的姜翟那里听到只言片语。 他很少会拥有羡嫉的情绪,但在那些偶尔的时候,他偶尔会对自己的表弟生出一点羡慕。 他未能有幸,没有见过那株小小的、天真无比的太阳花。 柔软的额发被草莓发卡别得高高,让高大的边牧追着跑,反过来一会儿又撵着狗跑。 会扑到邻居哥哥怀里撒娇骗糖果,傻乎乎的,从树上摔下来哭得气都岔了,但被大人抱着哄一会儿,又打着嗝傻笑起来。 还没来得及疼他宠他,从初次见面开始,郁子升拥有的小雨点就已经是自己在悬崖边上悄悄长大的向日葵了。 -- 第189页 虽然他喜欢这朵花从苞芽到盛开静立的所有姿态,但是错过了最早陪伴小花抽芽的阶段,郁子升总会感觉有些遗憾。 “点点。” “嗯?” “你小时候还有什么故事,”郁子升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的都是姜翟告诉我的,有他不知道的可以讲给我吗?” 于点眨了眨眼,坐在床边与对面的少年对视,不答反问:“那子升哥哥你呢?” 郁子升:“嗯?” 于点笑了起来:“你小时候的故事也大都是姜姜告诉我的诶。” 好可怜的姜姜啊,费力撮合表哥与发小,转头竟然又被他们嫌弃。 但是可以理解的吧,那份想由你亲自拉着我沿时间海返程,顺风去看看过去的你的真心。 于点扒着郁子升的手表看了下时间,建议道:“离集体晚餐还有半小时,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要讲哪个故事,我们晚上再聊吧!” 还挺理智的,但刚一起身就被人拉住了。 于点站在原地进退不得,只能放松下来被郁子升拉到身边坐下,笑眯眯地问:“干什么呀?” 郁子升侧头看着他,眼神宁静地说着不宁静的话:“半个小时其实挺久的?” 于点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笨蛋。 郁子升笑了下:“你上次说我不用打报告的。” 于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忽然福至心灵,眼睛微微瞪大。 下一秒,郁子升已经单手扣住他的后脑,俯身像羽毛一样贴上了小朋友柔软如花瓣的唇。 甜的,软的,像是在车上吃的果冻,叫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水晶之恋。 算上郁子升生日在天桥上那次,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竟然才刚刚第二次接吻。 但于点已经觉得自己招架不能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杯刚刚被呈上来的鸡尾酒,度数不高,但足够让人晕眩。 一朵朵气泡从杯底升腾,还没来得及在空气中炸开就被人吞下,滚过喉结,浸入胸口,最后安安稳稳地躺在腹腔,咕咕嘟嘟。 若是这样也还好,他自己双手撑着床垫也能撑住上身。 偏郁子升心坏,亲着亲着,呼吸又蹭到他的耳边,落在他柔软敏感的耳廓上,轻易撩动层云蒸腾。 “宝宝,”男生哑着嗓子蛊惑他,“叫哥哥。” 于点无措地用手臂勾住他的脖颈以免自己掉进云一样的床铺里,红着眼尾,仓皇学舌:“哥哥。” 郁子升侧过头,用鼻尖蹭了蹭男孩烫得骇人的耳廓。 “说爱我。” 于点眼眶里都是泪花,勾着郁子升将自己拉入他紧锢的怀抱,下巴搭在少年肩上,可怜巴巴地重复:“爱你。” 郁子升没忍住笑了出来,蛊人的嗓音恢复正常,但还是有些低哑。 “这么委屈啊。” 于点摇了摇头,倒让这狗倒打一耙:“宝宝,你第一次说爱我,是因为我帮你抽到了别的男人的SSR。” “……”于点红着脸在他颈边讨好地蹭了蹭,“你记性真好。” 有这么夸人来求饶的吗。 郁子升好笑地松开他,捏了一下小朋友可怜翕动的鼻尖,非常非常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你先收拾吧,我去冲个凉。” 于点像是一株菟丝草,寄生在少年身上,困惑地眨眼:“十几分钟,你洗什么澡?” 作为当代不讲究青少年代表,郁子升表示十几分钟够他洗三次澡。 不过这次可能还真的要稍微久一点。 他转过身,很大方地把自己的变化略微给小朋友展示了一下,立刻吓得宝贝两颊通红,抱住膝盖缩在一起,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他。 害羞得不得了。 郁子升哑着嗓音还在逗人害己:“和我一起洗吗?” “……” 于点犹豫不决,然后悄悄地,飞快地,视线游离地点了下头。 辣鸡八道吧! 郁子升推了推于点的额头,抬手捋了把自己连头发丝都好像开始冒热气的额发,喉结飞速滚动,转身便步伐不稳地快步跑到浴室,很用力地把门锁上了。 小狗不知死活地去亲近狼,但天知道连狼他都不清楚要是真的把自己叫醒会做出什么事来。 丢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于点拿起来,是姜翟的语音邀请。 小男孩光脚踩到浴室门口,将接通的语音对着磨砂玻璃门,抬高音量:“子升哥,姜姜找你。” 冲凉声很大,郁子升低头站在淋浴下客气道:“请他滚。” 小雨点跑回床上,趴在床垫上翘起两条细白小腿晃来晃去,接通了姜翟的视频按键。 但对方在看到屏幕切换的一刻笑容就僵了。 十年都过去了,这是于点第一次看见姜翟的脸上缤纷地陆续呈现出震惊、不爽、失语、无奈、放你妈弃等一系列复杂表情变化。 “出门之前照下镜子。” 姜翟把电话挂断了。 “……” 略有预感的于点四肢僵劲不能动地挪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神迷离、脸蛋通红、嘴角又红又肿一看就被蹂躏过的模样,痛苦地蹲下来“啊”了一嗓子。 啊!被狗咬了! ……好爽啊! 第79章 白日梦想家 -- 第190页 # 昨天看了一下午山山水水,秋游第二天安排的就是人文熏陶。 上午先去的博物馆,一楼展厅在搞穆夏的画展,精致插画美好似神话梦境,少女心蓬勃的女孩子和个别男孩子全都跑去买票观看。 往日于点也该冲在观展第一线,但他今天一大早起床出门就精神萎靡不振,郁子升问他要不要去看画展也只是迷瞪着困眼摇了摇头,靠在男朋友的肩上继续打盹。 餐饮休闲区,坐在他俩对面的姜翟环抱双臂,表情十分复杂。 郁子升翘着腿垂眼看菜单,被倚靠的半边肩膀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装得可像个温柔良人了。 郁子升:“你有屁就快放。” 他翻了一页贴满诱人餐饮图片的卡纸,一字一顿地用气音和表弟友好交流。 姜翟想踹狗,又怕动静太大把趴在狗身上的小狗崽闹醒,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昨天把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郁子升装糊涂。 姜翟牙痒痒地笑起来:“你说呢?我警告你,他还未成年。” 郁子升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用不着你提醒。” 昨天晚上一大群人记挂着小雨点的大包零食,全跑来他们的房间玩游戏。剧本杀了两轮,郁子升每轮都被刚进门就恶意挤了下他肩膀的姜翟带头票死,游戏体验极差,人走完了还得收拾他们的垃圾,洗把脸回来小孩已经窝在被窝里睡着。 这狗东西还有脸来质问他昨晚做了什么? 他能不能先反思一下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姜翟松了口气,向后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又开始欠揍地掰手指:“一二三四五,你也就再等上五年,等雨点儿到了合法年龄,不急哈。” 郁子升气笑了:“合哪国的法?” 姜翟挑眉:“中华人民共和国啊!你不知道男的合法结婚年龄几岁吗?我们不支持婚前性行为哈。” 他们坐的是角落,周围人声也嘈杂,姜翟的笑语压得低,没有别人可以听见,光气他表哥。 郁子升懒得理会,随口问道:“小妹呢?” 姜翟回头看了一眼某个排队的方向:“女生们领着去看画展了。” 他本来想跟着,但想想医生的建议,还是想试一下,如果自己不在身边,姜绻的承受限度现在能到哪里。 有点残忍,但郁子升以前说得没错,他比小妹大这么多岁,没办法真的陪她完整的一辈子。 小姑娘刚才被姐姐们牵走时还一直回头看他,似乎有些好奇哥哥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好像去送小朋友第一次上幼儿园似的,姜翟铁骨铮铮一个男同学,差点儿侧头抹眼泪。 希望她可以勇敢无畏,但又隐隐害怕,她会不会真的不需要自己了。 当家长真难啊。还好他是gay,姜家绝后了,哈哈。 # 女同学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姜翟的心跳得和两年前的那个傍晚,姜绻被锁在门外,他接到陈奕然打来的那通陌生电话时一样,手指发抖得戳了好几下才接通。 甚至忘了跟刚睡醒的发小和表哥打声招呼,姜翟就动作很大地从椅子上起身,快步推开人群跑向那个不远的出口,在卖文创用品的小厅里,看到了妹妹和手足无措围住她的女孩子们。 她们正在给姜绻擦眼泪。 姜翟站在几米开外,心跳得要疯,看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从木头人的诅咒中走出来,一步一步迈向已经向他看过来的小妹。 夏洛洛着急地解释:“妹妹一直乖乖地牵着我们,也没什么动静,要不是大小姐回头看见她在偷偷掉眼泪,我们都没发现她那么伤心。” 唐渺淼紧皱眉头,一脸歉意:“对不起啊,我们不该把你俩分开。” 姜翟摇了摇头,蹲在姜绻面前,专注地看了她好半晌,方才抬手用拇指擦掉那两串珍珠,将面无表情的伤心小女孩牢牢抱进怀中。 他哑着嗓子说:“谢谢你们。”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妹妹哭。 医生说,姜绻其实是能感知到“高兴”与“不高兴”的,但她表情总是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显得非常漠然,与世隔绝一样。 作为哥哥,姜翟当然能从妹妹的细微表情与动作中体察出她的小情绪,但这是第一次,姜绻这么外露地将这情绪展现出来——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孩——虽然那是因为她以为她的坏哥哥不要她了。 “对不起。” 姜翟注视着妹妹漂亮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着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的承诺:“只要我活着,永远不会离开你。” 所以不要怕。 世界很精彩的,勇敢往前走吧。 暂时不想走也没关系,哥哥总会在身后陪着你的。 作为一个已经确诊的AS儿童,姜绻的症状已经算非常轻的了。 从前那些必须要保持刻板规律的固执行为渐渐有了可以透气的余地,出外旅行三天,姜绻现在唯一坚守的,只剩下每晚八点要准时和她的熊娃娃玩一二三木头人。 当然前提是哥哥要陪着她。 昨天晚上,姜翟最终还是不忍心,和顾子交换房间,在晚上入睡前帮助妹妹守护了另一条规律:哥哥的床前鬼故事。 姜翟讲故事最烂了,但偏偏最能为妹妹助眠。 他是一个想狠心,又狠不下心的家长。 -- 第191页 但是没关系,家长最需要的耐心,他全都有。 周围游客太多,姜翟对女同学们笑着又说了一次谢谢,单臂抱起妹妹让她揽住自己的肩膀。 姜绻在慢慢长大,她很像哥哥,以后肯定是个个头高挑的小美人,姜翟要趁着还能抱动她的时候,多抱一下。 “哥哥。” 小女孩忽然启唇,在他耳边无比清晰地念出一个称呼。 姜翟在逆流的人群中站住了。 他迟钝地转过头看向表情缺缺的姜绻,听见女孩用童音稚嫩地又重复了一遍:“哥哥。” 不是那些意味不明的气音,也不是哄陈奕然时的小把戏,是真的,声带振动的,哥哥。 “……” 姜翟垂下眼睫,笑着和妹妹蹭了蹭额头。 “在呢。”他回答。 # 小妹第一次正式开口的喜讯还没来得及传遍全年级,与他俩最亲近的两人站在人流之外,已经大概从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中猜出了什么。 于点背着双手,眨了眨偷偷泛红的眼眶,小声说:“真好呀。” 郁子升抬手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轻声问道:“现在去哪里逛逛吗?” 睡也睡醒了,吃也吃饱了,可别白来一场。 于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去天文馆吧!一起看星星!” 展厅意外的人很少。 穹顶上是银河,VR动画从数十亿年前的大爆炸讲起,宇宙是舞台,行星为主演,而他们两个坐在观众席上的渺小人类不过是这罅隙中的一粒尘埃。 邻市的软调呢哝着甜美的虚无,宛如一个布道者,将星空铺开,平展在他们的头顶。 当动画走向终局,再一次循环至一切的始源时,他们两个对看了一眼,仿佛刚才已经共同经历了一次天荒地老。 郁子升向他伸出一只手。 “走吗?” 于点点点头,牵着少年高举仿佛邀舞的手,一级一级跳下观众的坐席。 在最后一级的平地,郁子升微微俯身,克制而礼貌地亲吻他指尖以上的空气,像是来自唐顿庄园的礼节。 于点忍不住弯眼睛,又拉着郁子升在这空旷的场馆里跑来跑去,直到最后才在几扇投映着星球表面荒原的屏风后忽然闪身,小心翼翼地拽住少年的衣角探了探偷窥的小脑袋。 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人在谈情说爱。 几扇屏风后,有男生和女生在安静地接吻。 于点捂着嘴回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声新奇:“他们在亲亲诶。” 郁子升低头看他,唇角微微勾起:“是诶。” 于点的指尖压住嘴唇,眸光仿佛方才看过的行星碎片,很亮。 “我也想亲亲。” 郁子升眨了眨眼:“什么?” 于点踮脚亲了他一下,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立刻转身,飞快跑开几步,又回头对他笑得像花。 我上辈子绝对拯救了全人类吧。 郁子升站在原地揣兜笑了一会儿,抬腿向宇宙赠与他的礼物走了过去。 银河将磁场铺设在少年的身边,随意你东或西,于点的方向,将是他永远的归处。 第80章 三曲情歌王 # 午饭后,信雅中学的毕业班师生们终于去到了本次行程的最后一站——邻美的大学校园。 美术学院的环境氛围与综合类燕城大学相比果然差别很大,他们像是走到了一座藏品为博物馆的博物馆,每一座建筑,每一处庭院,处处都是艺术的气息。 当于点和夏洛洛站在一起默默两眼放光时,郁子升在一旁看着,心里知道,他们家的小朋友最近大约又要换一个梦想了。 不过没关系,章苘老师都说了,只要小雨点他认真下来,什么都会做得很好。 郁子升的小朋友,是个非常棒的小朋友。 自由活动时间一下午,正是假期,信雅中学的同学们再一次占领了他人的大学校园。 连这些艺术细胞不太丰富的文理科同学们都被随处可拍大片的美景震撼,真不知道上一批来参观的美术生们是怎么活着回去的。 学校展览馆里有可供游客涂鸦的宣纸笔墨,姜翟抱着妹妹在那里游荡,同学们逛了三圈,他仍停在原地——还是他表哥一眼就猜出来了,这人大约是在寻觅,有没有可能发现上一次来这里的游客中,姓陈的某位老师画的小画。 但怎么可能会有呀。 就算陈奕然被学生们撺叨着动了墨宝,展览馆的工作人员也不至于如此糊弄游客,隔了好几天还留下前几日的画纸。 除非……那个人画得特别好。 嗯。 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姜翟指挥着妹妹打开手机镜头,给被工作人员珍惜地裱在墙上的画框捏了一张镜头,将那纸上的秋叶永远留在了他的个人内存之中。 要问他怎么认出来陈奕然画迹的? 作为艺术界的大文盲,就不用给姜翟找什么“一看就看得出来”的借口了,他只是认出了角落里的那个签名罢了。 随逸的花体,一笔写成的“Ian”。 想把展览馆的藏品偷回家。 偷不成,那他就努努力,把藏品的主人偷回家吧。 明日就将启程返燕,最后一天的傍晚,在校园餐厅用过晚餐的大家去了邻美的大操场,借着那里的设备,办了一场露天的联欢会。 -- 第192页 和去年的校庆不一样,节目没那么正式,连彩排都没有,现场报名就能上。 和一群两只肩膀扛了个脑袋就敢上去破音KTV的傻瓜对比,“下落不明”组合显得准备得非常的充分。 当两个大美女站到操场上一人接过一只话筒时,场边的观众席都沸腾了。 周舟简直要笑疯:“‘下落不明’又是什么东西啊?大小姐的名字去哪里了!” 唐渺淼戴着耳返,在音乐前奏之前挑眉回应他:“当然是下落不明了,蠢蛋。” 一个友好的建议,不要和大小姐叫板。 女孩们唱的是《女孩们》。 长发的女生好看,短发的女生好看,无论是长发短发,女孩子们总是好看的。 啊,最后她们两个身形一转,一直被当做舞美道具的礼物盒里竟然钻出来了另一个可可爱爱的姜绻。 小妹妹也好看。 有人街舞惹人欢呼,有人拿着立麦当剑耍,眼瞅着那熊孩子要把借来的设备在地上砸坏,宋然立刻起身举起他的大喇叭出声喝止:“给我住手!下一位候场!” 下一位早就等不及了。 被楼上的摇滚乐队摧残了一年半,周舟也在某次忍无可忍冲上楼后,和邻居们义结金兰,如今混成了半个朋克小青年。 昨晚大家在于点的房间里游戏,周舟却在隔壁排练一整晚。但当他此刻满场跑着唱《嘿!姑娘》,仍然是连气都喘不匀,一大半副歌都由被折磨得早已记住歌词的同学们帮忙合唱。 看台上的女孩被大家起哄地围在一起欢呼,摆明了和那在球场上用力表演的少年有点不对。 二班的女老师看得惊讶,小声询问一向最靠谱的女同事:“这都能行?” 章苘弯着眼睛,笑容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温柔:“反正校长不在呀。” 甚至连于点也被大家撺叨着推下观众席现场报了个名。 小林子兴致勃勃地弯腰询问同学:“雨点儿要唱《粉红色的回忆》还是《春天在哪里》?” 太看不起人了。 何旦抱着双臂翘了翘下巴:“都不是,等着看吧。” 燕城的市花向日葵站在刚才幸存的立麦之后,无奈地挑了挑眉:“好吧,下面给大家表演一个帅哥说唱。” 大家要笑死了,郁子升坐在他们两个人的座位上,也懒懒地撑着脑袋,半垂眼睫低笑。 “开玩笑啦,”于点咧开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脸,“下面给大家表演一个帅哥跑调。” 他对场边的DJ小哥打了个不响的响指,点了一首邓丽君小姐的黄金单曲,《漫步人生路》。 ——为什么是这首? ——我家阿姨超爱唱,这是唯一一首我有把握不跑调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歌啦! “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开口即是外行人听来标准到离谱的粤语,狗眼看人低的同学们欢呼一声站了起来,跟看演唱会似的跟着节奏挥动双臂。 傻子一样的少年人中,郁子升双手撑在身后,安静地坐在兴奋的牛鬼蛇神之间,目光专注地看向仿佛在场上发着光的男孩子。 夕阳的千层余晖刚好落在于点的身后,他孤身一人站在夏天时郁子升曾经在此挥过汗水的赛场上,百分之三十跑调地唱着自己的人生主题曲。 /每天找到新发现 /让疾风吹呀吹 /尽管给我俩考验 /小雨点 放心洒 /早已决心向着前 乱七八糟的合唱中,同样保持坐姿的何旦忽然道:“我悟了。” 他指向刚刚表演过的几位同车队友。 于点——“酒醉的蝴蝶。” 周舟——“等爱的玫瑰。” 唐渺淼夏洛洛——“花花的世界。” 不得了,不得了,DJ听了直呼内行。 嗯……行程的最后发生了什么? 不说啦,转转你们的小脑筋。 那年秋天或是夏春冬,你和你的好朋友们在旅途末尾发生的故事,就是他们的故事。 这是我们共同的日记。 第81章 明月饰窗梦 # 高三开学后的不真实感被落实,具体是在唐渺淼抱着盒子站在讲台上,把一个个刻着新花纹的铭牌分给大家时。 高一是玫瑰花,高二是仙人掌,高三则是燕城的市花向日葵。 何旦低着头把刻着自己名字的崭新铭牌别在胸前,回头看向郁子升身旁空着的座位,忽然有些伤感。 “一眨眼就高三了。” 虽然距离毕业还有好些时日,但是他们却好像已经走进青春的倒计时了。 周舟也皱皱巴巴地和他一起回头,贼伤怀地说:“人手一枝向日葵,但人形的那枝却缺席。” 跟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郁子升面无表情地拿鞋底踢了一下桌脚,没用什么力气,但动静挺大,怪吓人的。 周舟立刻举起双手示意道歉。 一旁的何旦打圆场道:“特殊情况嘛,可以理解。” 秋游结束后还有一周开学,于点跟着妈妈回了趟位于苏黎世的外公外婆家。 本来只打算小住几天陪陪老人家的,但许是好几年没跑出来这么远,于点竟然在宜人的地中海气候区水土不服了。 发烧腹泻失眠过敏,百度能查到的症状他轮着来了一圈,吓得疼爱他的长辈们跟着一起食欲不振,一个个恨不得替小雨点生病难受。 -- 第193页 瑞士与中国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跨国航班更久,丁鸢舍不得让小儿子折腾,早早和老师请了假,什么时候病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于祈云本来还想劝她不要这么娇惯孩子,毕竟是儿子,但跨国视频一拨通,看见屏幕那端脸色苍白仍然强撑着对他笑的小宝贝,于祁云面上虽不显,当晚就失眠了。 别说高三时间紧了,就算高三因为一次小小的水土不服休学了,当爹的也没有任何意见。 而且刚才谁说“小小”了? 于点从小到大,除了从老宅楼梯上摔下来养伤的日子,于祈云从来没见过小儿子这样脆弱又坚强的模样。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是那些时候都被于点藏起来了。 生病了藏不了了,才被爸爸妈妈觉察出他也只是个小朋友呢,需要他们好好疼爱。 除了长辈们心疼心焦,某个晚上于琛听到消息打来电话,听到弟弟气若游丝的声音也急了。 “都快高考了你还往国外跑!考不考大学了!” 连教导主任都没这么凶他。 于点陷在软软的枕垫上揉了揉发热的眼睛,小声道:“考呀。” 太软了,听起来都有哭腔了。 没用的小东西。 于琛一秒闭麦,再张口的时候,语气换成了无可奈何的疼爱:“好好养病,别想太多,回来落下的课不会就来找我。” 虽然依旧是嘴硬的。 于点弯了弯眼睛,又软软地回答他:“好哦,哥哥。” 除了亲生哥哥,还有发小哥哥。 姜翟哄着妹妹在电话里叫了于点一声“哥哥”,立刻甜得点点哥哥“在呢在呢”十几遍。 发小哥哥说了和亲生哥哥一样的话,只是语气更柔和一些,称呼也更亲昵。 于点被大家惯得胸腔涨满温柔,浑身乏力地在床垫上滚了一圈,笑咯咯地说:“我哥哥特意说了,让我别找你。” 姜翟挑了挑眉:“为什么?他不也是学理的?” 理工男看不起理工男,何必呢。 于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上次听他工作室的同事姐姐说了,她看见我哥哥的桌子上放着一本高中地理教辅。” 上次在韩料店看了一眼弟弟的卷子,发现自己只能看懂数学和英语以后,于琛回去就开始补课了。 为了不让他哥哥的努力白费,于点准备了好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要去问他呢。 好吧。 姜翟的眼底划过笑意:“那我就不和他抢了,正好我也在复习其他科目。” 上个学期,姜翟就彻底放弃了继续走竞赛生的路子,转而准备和大家一样专心备战高考。他化学好得离谱,其他科目也不算差,但是前期搞竞赛搞了不短的时日,到底还是有些落下了。 整个假期,除了买菜和在秋游那几天出来转转,姜翟几乎一直和妹妹宅在家里学习。 从小时候就是,只要他想做一件事,姜翟必定会认真地朝着那个目标最终完成得很好很好。 等到这学期第一次月考,汪皓霖理科第一名的位置可能都要不保了。 优秀又努力的人有着非常致命的魅力。 于点一荣俱荣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另一通熟悉的号码插拨进来,心跳不由得又加快了。 “姜姜再见,绻绻再见。” 他干巴巴地开口,没头没尾就是赶人挂断。 姜翟在这世上懂他仅次于丁鸢,一听语气就挑了挑眉。 本想再逗逗两人,但想着小孩可怜巴巴的可能一直在等着这通电话,到底还是眉眼柔和,轻声道了“再见”。 电话是郁子升打来的。 那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国内是深夜,苏黎世却才是傍晚。 这个人晚上的声音总是像被裹了层花粉似的,一开口就苏苏哑哑地吹到于点的心里,让住在那里的小鹿不停地打喷嚏。 “点点。”郁子升叫他。 于点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郁子升问他:“今天好些了吗?” 于点点了点头:“好多了!我觉得我今天就能痊愈了!明天就回来!” 郁子升的嗓音有一点笑意,让人想得出他大约弯了下嘴角。 “不用着急,阿姨不是帮你请了一周的假?” 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容易大惊小怪,顾子高一刚开学被自行车撞,光蹭破点油皮都被爸妈请了一个月的假,小雨点这已经算是快的了。 于点更难为情了:“可顾子是女孩子。” 他是小男孩,总是这么娇气可怎么好。 “很好啊,”郁子升告诉他,“在家爸爸妈妈惯着你,在其他地方我惯着你。” 永远娇滴滴,不长大也没关系。 恭喜你,小朋友,领养你的郁狗和你签约的年限是一万年。 于点害羞得不说话了。 郁子升坐在安屿离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宿舍里,也不开灯,就靠在椅背上握着手机看窗外的月亮。 “点点。” “嗯?” “我今天在班里上了一整天课。” “真的呀!” “嗯。” 于点噘了噘嘴:“如果我在就好了。” 自从郁子升去打篮球以后,他都好久没有和他做过一——整——天的同桌了。 好想念高一呀。 -- 第194页 但就数这坏东西最会气人。 郁子升:“如果你在,我顶多上半天就走了。” 于点:“???” 察觉到小朋友要气得病中惊坐起了,郁子升垂下长睫,轻轻笑了一下。 “周舟上了一节课就走了,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没答应。” ——不是吧郁狗,你也想和姜翟一样,重归高考? 郁子升当时没搭理诧异的周舟,只是和高一一样,懒洋洋地趴回到自己的桌子上。 只不过这一次,他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没有闭眼。 郁子升想,平时自己不在的时候,点点也和他现在一样,寂寞,无趣,还有一些难过吗。 这么想着,心里的酸像是化开了,绵密地钻进他的心室角落,把之前留下来的甜重新塑形,最后捏出一只他的小狗。 《依萍日记》真是世界上最朴实真挚的语言录,当你想一个人的时候,思念是不会被时间消磨的。 它只会逐渐堆积,越来越多。 想你,想你,想你。 他好会说情话呀。 于点红了耳朵又红脸,羞赧地缩了缩脖子,惊异地发现自己好像又开始发烧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子升哥哥!”于点选择主动出击。 傍晚夕照的光芒映上他的床尾,郁子升在燕城的夜半时分,听见开在太阳下的小小向日葵超级可爱地问他:“你还记得我的第二个生日礼物吗?我之前说,开学给你。” “记得的。”郁子升忍不住笑了笑。 “我一周后就回来,稍稍有点迟到,但很快你就会知道啦!” 所以再等等我,稍等一下下就好! 我那么好,值得你等待。 第82章 秋季风洋流 # 苏黎世坐落在阿尔卑斯山脚下,名字在克里特语中是“水乡”的意思,是一座被联合国认证为“最宜居”的花园城市。 被延长的假期末尾,于点彻底恢复了健康与活力,小尾巴一样陪着前几天难过地和女儿说“以后还是不要带小朋友来瑞士”的外公外婆。 习惯了独居的老人家被天真烂漫的小外孙哄得笑不拢嘴,只恨不能让丁鸢把假期再延长些,干脆让宝贝留在国外念书才好。 还是于祈云一日三个电话问候,才让两位老人没有把这无理的建议说出口。 但他们却不小心说出了些别的事情。 比如女儿的秘密。 晚上的时候,丁鸢接起丈夫的电话,虽然早就在父母心虚的坦白中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听到男人震惊到无语的沉默,她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啦,”丁鸢温柔地坦诚,“于祈云,我费尽心思嫁给你,不过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你。” 从我七岁那年第一次参加大人们的晚宴,在坐席上看见那个刚满十二岁便已经优雅从容的小少爷时,我就喜欢上你了。 谢谢你后来也喜欢我了。 离开苏黎世的前一天,于点和妈妈一起去了利马河边的老城广场。 中世纪的尖塔、古堡、喷泉与现代文明结合在一起,混合出一派生机勃勃的城市印象。他坐在清白午后的长椅上喂鸽子,网络信号有些延迟,断断续续的视频通话那端是坐在宿舍桌前的郁子升。 他的男朋友,正在台灯下给他包书皮。 作为一枚爱学习的小学渣,于点的课本,从小到大永远都包着精致的白色软卡纸。 那是他的家长们坐在灯下为他裁的纸、写的名字。 丛嘉、丁鸢、于祈云,甚至还有很早就离开他们的于君何。 男人们的笔迹如铁画银钩,“于点”,那么简单的两个字也能被写出风骨。 女人们坐在灯下,长发落在右耳边,便由没有被占的左手轻轻挽到耳后。 于点后来和曼曼姐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发现在教人做大美人的综艺节目里,嘉宾名媛教的一个妩媚小窍门就是永远用另一只手去挽落在耳边的长发。 他那不经意间掀动芳华的妈妈和奶奶,简直就是大美人的鼻祖呀。 ……这还是第一次,由家人以外的人来给他包书皮呢。 连姜翟都没有过。 这个时间,河边游人很多,于点和来自全世界的面孔一起坐在清新的空气中晒太阳。 视频有些卡,郁子升的画面一顿一顿的,像是一帧帧影像铺平在巴掌大的屏幕里,每一幕都是画。 于点悄悄截了不止五十张图。 边截还边出声指导,好像自己在认真视察下属工作似的。 性感点点,在线教学。 郁子升默默笑了一会儿,把练习册翻面,打篮球的修长手掌由下至上,齐整地在边角压出折痕。 其实他们早就已经进入一轮复习了,这学期除了几本多的习题,并没有发什么新书。 上学期之前,于点的书总是新的,到期末了都像是簇新的一般。 但哪个学习好的同学会这么小心翼翼地翻书呀。 这不,等他的书页也开始变得皱皱巴巴侧面颜色变深时,于点的学习成绩便突飞猛进,在班级坐稳了中上游。 虽然现在年级已无“重点班”“普通班”之分,但是以年级排名来看,于点已经拥有了追逐他目前有过的任何一个梦想的机会。 -- 第195页 小朋友很努力,而努力总会有回报。 书皮包完了,但名字郁子升着实不太敢帮他写。 自己的草书狗爬成什么样他还算心里有数,只把包好的练习册举起来给于点展示了一下,问他:“你想让谁帮你写名字?我明天让那些课代表给你写?” 他可太会了。 于点的笑声被网络延迟,一双弯弯的眼睛停顿在屏幕上,郁子升忍不住专注地看了许久。 “子升哥!” “嗯?”郁子升眨了眨眼,“你说什么,刚才卡住了。” 于点很开心:“我是说,你可以请各科老师们帮我写吗!” 他可真会使唤人。 郁子升勾起唇,点了点头。 今天是周五,还有一个周末就可以见面了。 跨国通话质量实在是太差劲,于点被卡得有些郁闷,想想燕城这会儿大概已经很晚,于是便依依不舍地和郁子升道了再见。 “明天见,子升哥哥!” 明天? 郁子升看了一眼已经走过零点的闹钟,微微挑了挑眉。 这傻孩子,加个时差就不会算数了。 不过没关系,他惯着。 郁子升:“明天见,宝宝。” 于点脸红红地把电话挂断了。 和他一起出来遛狗的丁鸢牵着皮毛纯黑的巨型雪纳瑞走了过来,女人踩着中世纪的石板路,仿佛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似的,画的名字叫《戴珍珠耳环的妇女》。 丁鸢好笑地掐了掐儿子的脸蛋,被吓了一跳:“宝贝,你怎么脸这么烫呀!又发烧了吗!” 宝贝猛地起身,把卫衣帽子扣在头顶,牵起名为“鸢鸢”的狗狗转身就跑。 “才不!是我被苏黎世的秋天沉醉了!” # 周末的时候,姜翟回了一趟学校,去表哥的宿舍那里取一样东西。 升入高三以后,这栋空了许久的宿舍楼再一次渐渐被人气填满,姜翟跟着一两个从图书馆自习室回来的人走出电梯,走到606寝室门口,还没敲门,里面的人已经把门打开了。 他被吓一跳,眨了眨眼:“你连我脚步声都听得出来?” 哥,爱我爱得太深沉了。 郁子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臂举了举食指上挂的垃圾袋,示意请滚。 姜翟拉开嘴角假笑了一下,侧身给他让位,自己走了进去。 燕城的秋意已渐深了,但他们兄弟俩就像感知不到季节变化似的,由于懒得整理衣柜,看着仍然像在度夏。 郁子升踩着拖鞋回来时,姜翟正站在他的阳台上伸懒腰。 从那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见2号楼。 郁子升扯了下嘴角,没理会他这个,只是看着被放在桌上的笔记,挑了挑眉:“这什么?我刚丢完垃圾,你来晚了。” 姜翟抻着胳膊回头,懒洋洋地笑了下:“抽空学了下季风洋流,一点心意,麻烦转交给你同桌。” 休息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他想了想还是不太甘心输给被自己叫了许多点“于狗”的于琛。 老人家教教英语26个字母就行了,别为难人家年纪一大把还得重拾青少年知识点。 郁子升眉毛跳得更严重了。 姜翟好笑地走回来,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到表哥肩膀上:“你看我?你看我也没用。给你俩的,闲了学学,不亏。” 以自己那成绩,确实也没到理直气壮说“不需要”的地步。 郁子升点了点头,表示笑纳后又得寸进尺:“那历史和政治……” 姜翟大步走出606,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神经病啊,大老远来学校这么一趟,就为了送这一本破笔记,明天给他不行吗。 郁子升站在空荡荡的四人寝室里,单手穿着裤兜,随便翻了两页姜翟笔迹工整示意图精致的笔记,心里已经盘算起挂在校园论坛上能卖多少价钱。 他这表弟还是位校园风云人物呢,刚才应该再让他签个名…… “子升哥哥。” 寝室门口有人叫他的名字。 郁子升恍然回头,有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出了幻觉。 但门口逆光站在走廊上冲他绽开笑容的,确确实实是他的小男朋友没错。 反应只需0.01秒,郁子升大步走到于点面前,一把攥住那只真实纤细的手腕,稍一用力小朋友就被捞进他的怀里卡住,郁子升顺带着拎起一旁的行李箱,以旁人叹为观止的速度把人和行李一起挟持到了寝室中。 门被关上了。 细细密密的吻从额角开始,于点无助地勾住郁子升的脖颈,羞怯又主动地踮起脚尖献吻,但没一会儿功夫就被这人蹂躏得站也站不稳,只能攀附着那对宽阔的肩膀,闭着眼睛,感受郁子升在他唇上的咬合。 又凶又怜惜,到最后像是后者占了优势,变成了小麻雀,只敢轻轻地啄。 于点红着眼尾站在他的面前,额头仰着,小天鹅般地抻着脖颈,献祭似的姿态。 久久的,郁子升松开了他,只是仍然把人锢在门边,低下头,以看不够似的认真端详男孩的每一寸肌肤。 半个月没有见,于点的头发较之秋游时长长了些,郁子升抬手撩过小朋友的额发,爱怜地在他额头上落下最后一个吻,哑着嗓音问道:“怎么不先回家?” 行李都从机场直接带过来了,看到的那一瞬郁子升心脏都像被人握了一把,仿佛在被邀请私奔。 -- 第196页 于点被他搂着,小狗勾撒娇似的用脑袋蹭了蹭郁子升的肩膀,声音软绵绵的。 “我就是先回的家呀。” 郁子升没反应过来,于点却笑着抬头与他对视。 “子升哥哥,你的第二份生日礼物是安屿学长和我一起送给你的。” 恭喜你,在校草之后,又拥有了校花做室友。 郁子升彻底不说话了。 于点被这意想不到的沉默搞得有点疑惑,松开郁子升的肩膀歪了歪头,正想问他怎么了,将要抽走的手腕却突然被人紧紧攥住。 郁子升的嗓音几乎都是哑的。 “你说什么?” 怎么反应这么大呀。 于点忐忑了一路的心像是在此刻终于被安抚,他笑盈盈的,超超超甜地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郁子升。 “子升哥哥,我可不可以睡在你左边,离你心脏更近的位置。” 那个安屿,那个姜翟,有时候倒也能做个人。 郁子升忍不住勾起唇角,眼皮微敛,额头贴在了于点的肩膀上。 “你甚至可以睡得更近一点。”他说。 比如在我怀里。 # 秋天到了,楼下院子里的树叶都黄了。 从机场接了发小就把人送过来的姜翟事了拂衣去,揣着裤兜漫步在周末午后的校园里,渐渐停下了脚步。 艺术生们上课的教学楼离宿舍区不远,但是走到校门的话需要绕路,姜翟本来只是想随便走一走的。 而此刻,在他方才从阳台上看到的2号楼下,眉目可以入画的男人正踩着满地的梧桐落叶,仰头看着从不迟到的秋日。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陈奕然抬起手,阳光从碎叶洒下来。 下一秒,有人与他十指相扣。 姜翟安静地看着他。 “捉到了。” 第83章 梦你梦见我 # 郁子升拥有了一个新室友。 周一训练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候,他还有些心神恍惚,仿佛尚未从睡醒后看见自己小男朋友揉着眼皮从对面床上坐起来醒盹的迷蒙中清醒过来。 身后追赶上来的队友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发什么呆呢?等会儿让老李看见,削你!” “……” 郁子升摇了摇头,蒙着水汽的眼眸被长睫冲洗干净,下一秒,少年提起步伐,将变速两百米的加速段跑成了五十米冲刺。 “我靠。” 确实正在偷懒的队友被欣赏完郁子升的李教练盯上了。 “……”男生无语又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原地伸了个懒腰也提起脚步追了上去。 暑假的全国学生运动会,郁子升带领信中的队伍拿到了一个很好的名次。 他来得虽晚,但天赋够强,初登场就是黑马种子选手,表现亮眼得在赛后有不少体院的教练来向老李打听他的得意门生。 甚至连燕城省队都抛来了橄榄枝——只要郁子升愿意,他甚至可以不用参加高考,直接拥有进入省队最后跳到国家队的机会。 这么说吧,虽然从小就顺风顺水惯了,但决定走体育特招的路后,郁子升的一切真的都太顺利了。 虽然这扶摇直上的一小段人生与老李曾经的过往十分相似,但想想自己加入省队后短暂的辉煌和随之而来的深渊,李教练还是不太愿意让这个比自己更出色的天赋型选手这么轻易就离开高中,放弃高考。 但他想是他想,这位不苟言笑的教练还是把省队的邀请一字不差同郁子升说了一遍,附上完整的利害分析,希望他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但郁子升当场考虑两秒钟就做出了决定:“我不想去。” 说不清心中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占得更多。 李教练叹了一声,道:“这样也好。你资历太浅,真去了那里可什么都不是,现在还是需要磨练磨练,高考后再去也不迟。” 或许是因为从前的经历,教练显得过于保守,但想一想同事劝他的“但省队资源肯定更好,机会更多”,又有些犹豫。 但郁子升下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我没打算进省队。” “……” 李教练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郁子升平静地重复:“我没打算进省队、国家队,或是什么更有前途的地方。” 他这个人,从小到大得过且过惯了,属于那种九十分优秀自己拿到八十分就很满意的人。哪怕前面有一条非常宽广明亮的大路,人人都在路两边为他欢呼,但只要姓郁的自己提不起劲头,他就不会硬着头皮往前走。 郁子升从小就没有梦想,最大的梦想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舒服地待着,现在已经实现了,以后希望继续保持。 大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才瞪着眼睛,喃喃问道:“你想好了吗?” 从事这个职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郁子升这样的人。有着世人艳羡的好运,却心甘情愿地蹉跎天赋,甚至没有生出一丁点儿这样会不会浪费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应该更努力一下的念头。 郁子升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也还是生了这种念头的吧,不然也不会来校队。” 只是人各有志罢了,他甘心不做鸿鹄,愿享燕雀平庸之乐。 让人恨铁不成钢,但又……让人羡慕的坦然。 -- 第197页 教练最后问他:“那你以后后悔怎么办?” 郁子升微微耸了耸眉:“说来惭愧,但从生下来开始,我从来没有生过这种情绪。” 这已经是非常令人嫉妒的性格与心胸了。 但人总是不能说过于绝对的话,万一以后他真的后悔了…… 郁子升看向一楼办公室窗外的桂花,轻轻笑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事,明日再说。 更何况,他后悔的几率真的蛮小的——毕竟连老李自己都说了,只要郁子升接下来继续保持,文化课也能拿个好成绩,他是可以上燕大的诶! 燕大!!! 听说这句话的时候,佟绮烟都快幸福得晕过去了。 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很满足了。 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室友陪着自己。 变速跑大约是最令体育生们头痛的训练之一,连郁子升在结束之后都弯腰用手掌撑住膝盖,匀了很久的呼吸。 他们训练的这片操场看得见高三教学楼的轮廓,郁子升仰头向那红砖铺就的楼舍望去,视线落在某扇窗上,仿佛通过视力极佳的眼神看到了某个正在和戴小眼镜的临时同桌说悄悄话的小朋友。 他站起身来,懒散到出格但难掩俊朗地笑了笑。 那是他的小朋友。 是睡在他心脏一侧的,连梦里也不放过他的小朋友。 ——“子升哥哥。” 小朋友昨夜在梦里叫他。 ——“嗯?” 他回答。 ——“我给你背诗吧。” 梦中的小朋友是羞赧的小朋友,梦中的郁子升隐隐约约觉出,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小雨点,好像是从前那个还没有鼓足勇气的小雨点,因为他只敢抬起一只手无意识地挠脸,眼神可劲儿到处飘,就是不敢与面前的人对视。 “我给你背诗吧!魏尔伦,法国诗人,《落叶》。秋声悲鸣,犹如小提琴在哭泣……” “悠长难耐的阴郁,刺痛了我心脾。” 郁子升低声续上,有些沙哑,特别靡靡之音。 “后面不会背了,”他低笑了一声,“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魏尔伦。” 从前就不喜欢,后来听说陆间给于点写的情书就是抄的魏尔伦,更不喜欢了。 不知哪个平行时空的小雨点紧紧地抿住嘴唇,感觉心弦崩得马上就要断掉了。 他抬起头,突然开口:“那你喜不喜欢我,子升哥哥?” 破罐破摔让梦中的雨点儿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被自己的一击直球折磨得要哭。 这个时空的自己真是混账啊,竟然等着小朋友先来和自己告白。 郁子升把他的手放下来,在放晴的天空下摘掉于点小青蛙卡通雨衣的帽子,揉小狗一样揉了揉于点被保护得好好的小脑袋。 郁子升:“喜欢。” 可是梦里的小笨蛋一听到却更纠结了,他皱起包子脸,特别拧巴地揪着自己幼稚的雨衣。 于点:“哎呀不是那种喜欢……” 虽然小雨点一向自觉挺谦虚的,但他也相信自己是个小可爱,根本不会有人不喜欢他。 “那是哪种喜欢?”郁子升被逗笑了,掏掏兜又开始扒拉有没有棒棒糖。 哪种喜欢……他哪里说得清。 于点又纠结了一会儿,自觉地把棒棒糖接过来塞到嘴里,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算了,我要回家写作业了。” 历史老师今天很生气,留了两大页卷子,他得赶紧回去写了。 “我喜欢你,点点。” 郁子升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纯情春梦里瞬间懵逼的小雨点,自己先咧嘴笑了起来,开始排练组合:“我喜欢烤肉,喜欢飞镖,喜欢打球,喜欢黑色,喜欢小猫,喜欢你。” 少年的声音不是清脆的类型,无论何时,听起来总是懒洋洋的。 像37.2摄氏度的低烧,是阳光下被晒得刚刚好的微醺温度。 此刻,郁子升在操场上眺望的方向——正坐在教室里听历史课的小雨点不知为何,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他想起昨晚那一场没有由头的梦,不由地在脑海中和昨夜的自己一起张开嘴,磕磕巴巴地发问:“为什么我排在小猫之后呀?” “嗯……” 郁子升散漫地望了望天空,沉吟片刻后低下头与小雨点对视,幽深如混血一样的眼窝像一汪清潭,深不知几许。 异床同梦的结尾,是他自己轻声回答:“大概因为,我刚才是倒序排列?” 最喜欢是你。 第84章 面对面建群 # 于点拥有了人生的第一个室友。 在听说他一回国就办了住校并且还和校霸同寝室之后,何旦的表现非常震惊。 “你不怕羊入虎口啊??” 于点很困惑,咬着出门前曼曼姐塞给他的盒装牛奶,迷茫地眨了眨眼。 何旦跟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看着他:“哎呀!你还没成年,十七岁都差一个月,但我们校霸可都成人一周年了!正是——”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呢! 小眼镜的优等生凑近了些,小声问好朋友:“你实话告诉我,你俩发展到什么阶段了?啵啵了吗?” 他怎么在大庭广众的班级里问这么私密的问题! -- 第198页 于点做贼心虚地四下观望了一圈,确定附近没人听得见他俩说话之后,方才飞快地、极其细微地点了下头。 “……” 何旦颓了。 “完了,”他说,“我们小雨点儿不再是纯洁无瑕的小雨点儿了。” 于点的角度仍然还如初遇时一样刁钻:“你是不是就是嫉妒我年纪小但是比你先拥有初吻。” “……”何旦恼羞成怒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一天在想什么东西啊!” 校霸不在班里,没人为自己撑腰,于点揉着脑门噘了噘嘴,小声道:“本来就是啊,你其实也喜欢夏洛洛吧?你现在后悔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答应她,现在想答应了,但是女孩子又不说了。 于点过来人似的吸着牛奶拍了拍何旦的肩膀:“你是男孩子,要主动一点。” 什么啊。 何旦好笑地举起双手搓了搓小朋友的头发:“都高三了还天天想着儿女情长,到时候升哥去燕大了,你呢?” 于点被他说得紧张起来,嘴里的牛奶都不香了。 眼看着自己把小朋友吓得脸色苍白魂不守舍,何旦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连忙温声安慰:“哎呀我刚乱讲的,你看你上学期期末成绩多好呀,保持这个劲头,燕大的花草树木都在等着你去认呢!” 说到这里他又不免忧心忡忡,靠近好朋友,压低了声音:“我和夏洛洛是默契地顺其自然,你不用操心,倒是你啊宝贝儿,虽然和升哥在一起了我很为你们开心,但是你可不要耽误了学习啊。” 他劝说得很认真,完全忘了于点家里多有钱,完全可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通过捐赠一栋楼获得燕大的青睐。 于点听完他的话点头也点得很认真,完全忘了自己家里有多有钱,完全可以像他中考结束后想的那样,去国外镀个金回来,仍然有大把时光由他磋磨。 于祁云和丁鸢把他教得很好,除了过于娇惯了一些,这个来自燕城数一数二的于家的小少爷,对待自己人生和未来的态度就像任何一个怀揣憧憬的普通人家小孩一样,愿意简单地通过自己的努力亲手获得掌握人生方向盘的钥匙。 而他的好朋友们也都那么好,没有一个人像是从前他交过的“朋友”一样,因为小雨点好像和大家不太一样的家世,就用另一种想要靠近又忍不住鄙夷的态度看着他。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自己的高中时代。 说了这么多,让我们回到“第一个室友”的部分吧。 嗯,于点之前从来没有过住校的经历,除了姜翟,他也只和郁子升同一座帐篷、同一间酒店房间睡过觉。 但这些都和室友不一样。 室友是什么呢? 安屿告诉他,室友是共同生活在十几平米的空间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在同一个时间段起床、洗漱,一起上学、写作业、打游戏,晚上熄灯后躺在各自的床上瞎扯。 是清晨第一缕晨光洒进室内时,一起在不同节奏的闹钟声中头发蓬乱地赖床,彼此磨合、互相捉弄、无比信赖的存在。 他的描述细致又美好,仿佛把一整天的画面都在于点的面前播放起了幻灯片。 但直到说完最后一句,那坐在日光城中客栈里躲懒的少年才仰着头,戏谑笑道:“当然,我说的这些,除了第一句,其他的在我和郁子升之间都不存在。” 天啊,他们两个共处一室那几个月,没打起来真是单纯因为两人作息时间不同,一天基本碰不上十分钟。 说起来,T大也应该开学新生报完到了,不知道安屿在首都适应得怎么样。 看他总是如鱼得水的悠闲样子,想必游到哪里都会很自在。 在苏黎世的某个晚上,于点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了安屿发的一张首都车水马龙夜景的图片,配字是“仅你可见”。 海王又开始啦!于点忍不住想笑,又悄悄松了口气,然后给学长点了一颗小小的爱心,半分钟后就被郁子升勒令取赞。 无语。 还记得在高铁站的时候,于点去送两人,安屿说让他好好考试,考完了送他一个礼物吗? 那个礼物不是成为郁子升的室友或是606寝室的钥匙,而是一本被留在他床铺上的书。 《如何征服英俊少男》。天啊。 入住宿舍的第一天晚上,第一次在狭小淋浴间洗完澡的于点揉着湿头发,双腿曲在身前,坐在椅子上第一次翻开了封皮。 夹在扉页的借书卡泛黄,捡起它的于点惊奇坐直,“啊”了一声。 这本书被借出去的年头大概已久了,之前改的章也都是“信雅中学东舍图书馆”,于点以前听大小姐说过,那是一座小小的,在信中本部民国遗存之地的小小图书馆。 最近的两个章倒是荔台校区图书馆的管理员盖的,但排在安屿名字前面的,竟然是十几年前的“季玩暄”。 郁子升动作很快地冲完澡,大毛巾搭在肩上揉着头发,一回来就听见自己的小室友“哇哇哇”个不停。 “子升哥哥!” “嗯?” “小季学长竟然欠了学校图书馆十几年书,上学期才还回来!” 小季……郁子升的目光短暂地迷茫了一下,想起来好像是宋然的那个好朋友,自己还去校门口接过他。 男生走到小男孩身后,接过他头顶搭着的湿毛巾,动作细致温柔地帮他揉了揉湿哒哒的头发,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书?” -- 第199页 于点把书皮展示给他看,微微仰头,哪怕是两个死亡视角,恋爱脑们也觉得自己男朋友仰视/俯视的角度超级可爱/英俊。 郁子升的目光在于点的眉眼和粉色的嘴唇上流连了一会儿,视线不经意地落到那本书的封面上,在看清标题的时候,他沉默了。 于点小声解释:“是学长留给我的……” 郁子升微微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看这书还不如直接问我。” 于点心里笑得不行,面上仍然无辜眨眼,问他的英俊少男:“那你教教我,子升哥哥。”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勾引。 如果知道,小怂包必然不敢。 但如果不知道,他又是怎么做到每一次都能在郁子升的心尖呼气。 被他呼唤的子升哥哥俯下身,侧过脸,轻轻启唇在于点粉嫩的早樱唇瓣上咬了一口。 小朋友害羞得要不行了,郁子升笑了一下,唇贴到他的耳畔,哑着嗓音,用于点最受不了的那种音色懒洋洋地告诉他:“普通的英俊少男都很难追,但我这种顶级的不一样,你随便追追就行。”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建了个微信群聊,共同数字是永远的“2580”。 群聊的名字? 很朴素的,就叫做“606的向日葵和狗”。 熄灯后,他们各自上床,背对背躺在月色迷醉的清朗秋夜中,用手机方寸大小的光芒映出一窝荧亮的温存。 群聊的第一条信息是:“烧拍了拍雨点点点头说:有点点爱你。” 群聊的第二条信息是:“雨点点点头拍了拍烧说:我好像也是。” 晚安,室友。 第85章 谋杀的菲林 # 高三第一次月考之前的周二,唐渺淼被章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本来这应该是很小的一件小事,但是过了一会儿,小林子从班级门外跑回来,表情复杂地告诉大家:“汪汪也被叫走了,他们一起去教导主任办公室了。” 三班瞬间静了。 这件事或许要从上周的另一件小事讲起。 信雅中学的论坛不是官方管理,从很多年前就一直由学生自发组织、管理、换届,大到校园选举,小到饭卡遗失,是畅所欲言、互通有无、沟通感情的好地方。 但与此同时,和大多数虚拟终端一样,你根本无法知道正在发帖跟帖的那个人在屏幕后面究竟长成什么样。 上周末,有人把在秋游时邻市博物馆偷拍的照片发到了论坛里,题目名字取得很抓人眼球,“kswl”“高甜”之类的字眼不要命地往上面堆积,吸引得大家一个个点进去,都看到了楼主发的照片。 地址是博物馆的天文厅内,主角是在那片投映着月球表面的屏风中接吻的少男少女。 偷拍得很模糊,但生图足够“甜”得让不知所以的嗑药鸡们啊啊啊尖叫转发。 最后,越传越广,竟然被营销号发到了更大的平台上,并且点名道姓注明了是“信雅中学的学生们”。 事情的性质一下就变了。 本来还只是情难自控的早恋初吻,老师们知道后教训一下,引导一下,或许也就过去了,但现在被有意无意地恶意传播之后,一下就被上升到了学校的教育品质和“他们学校搞这么大秋游对学生安全真的负责吗”的激烈争论之中。 彭校长最近为了整座校区的教学评估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的,加上这些跟学校教学无关的社会舆论一起添乱,他叫来教导主任好好调查此事的时候语气也不算太好。 刚上任不久的女老师诚惶诚恐,误会成校长是让自己势必调查出早恋男女并予以严重教训的意思——压根没能注意到彭建华当时按着太阳穴,皱眉盯着那条已经被删除的帖子截图时,浏览着“楼主”煽动性极强但细看之下绝非学生口吻的熟练营销腔调,其实是希望她首先找出究竟是谁在恶意主导这一切的真意。 总之,后来根据各路小道消息,主任找来了高三年级文理科的两个第一名。 “不被世俗祝福的爱情啊。”何旦唏嘘又担忧地坐在座位上焦虑叹气。 以秋游联欢会时章苘对待顾子和周舟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班的女老师绝对不是那种大封建的班主任,但是现在事情被上升到另一个层面,怕是连章苘都保不住他们了。 于点紧张得胃部痉挛在一起,一副没经过事儿的样子,六神无主:“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新来的教导主任那么凶,不会处分大小姐和汪汪吧。” “那倒不至于。”何旦揽着他,安慰好朋友,也安慰自己。 “那张照片那么糊,只要咬死了不是他俩就盖不了章。那天游客那么多,学校也没办法去找博物馆调监控。而且这件事本来最重要的就不是调查出照片的主角到底是谁,而是找出来到底是谁他妈在我们学校论坛瞎带节奏害人啊!” 小眼镜气得都飙脏话了,于点被他的激昂态度搞得也有点上头,同时还有点担忧:“那教导主任也应该明白这点吧?” “当然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还真不明白。 “说吧,”女人红色镜框后的丹凤眼高高吊起,略显刻薄的薄唇撇了撇,“照片里面是你吗?” 唐渺淼漠然地看着这个在初中本部就和她不对付的女老师,冷淡道:“我说不是,您信吗。” -- 第200页 陈小姐和章苘一样是教政治的老师,但在学生中的风评一向比不上“双花”之一的章老师。 三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不喜欢的学生类型很多:调皮捣蛋的、课上学别的科目的、学习好但偏科的、性别是女的。 最后一条有些离谱,但根据历届同学口口相传,应当大半是事实,在背地里大家都亲切地叫她一声“老处女”。 唐渺淼学习好,不偏科,但偏偏是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学生。 在陈老师眼里,她留长发是错,腕上戴手链是错,经常校服没晾干就穿着便装来上学更是错上加错。 这么个一看就不太正经的女生,学习好是碰巧撞了大运,像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给学校丢人才不算出人意料。 ——唐渺淼看得出来女老师眼里的轻蔑,也懒得给她回应。 但陈小姐却忽然笑得很温和:“你确定不是你?” 唐渺淼冷漠地不予理睬。 女老师忽然从抽屉里抽出了另一张照片拍到桌上,语气和眼神充满兴味。 “你再仔细看看这张,真的不是你?” 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那张……利用不算高明的手段把照片清晰处理了一下。 相片的取景构图很好,人影在右下角,男女生错开,面对着镜头的刚好是女同学的那大半张脸。 是唐渺淼。 女孩子忽然笑了一下。 “老师,是校长让您这么做的吗?您找人修复照片,公款报销吗?” 女老师因为她不知所谓的态度微微有些恼怒,皱了下眉,刀一样的目光再次冷冷向她投了过去:“你再狡辩也没用了,女生是你,男生是谁?” 问这么多,她不是把两个人都叫来了。 唐渺淼今天穿的是完整的干净校服,马尾扎得很高,亭亭立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像一只即将振翅而飞的鹤。 “出去吧,”女老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去把门外的另一个人叫进来。” 门外是汪皓霖。 唐渺淼走出去,门虚掩在身后,她抬眼对上男生焦虑担忧的目光,在对方“你没说吧”的无声问话中轻轻摇了摇头,侧过脸,示意让他进去。 站在众目睽睽的走廊上,有旁观的眼睛,有挂在头顶的摄像头。 也有想要伸、却不敢伸出的手。 教导主任的门在身后被关上了。 唐渺淼揣着外套衣兜仰头靠在墙上,与角度误差下像一个笑脸的摄影头对视了一会儿,扯出了一个无谓的淡淡微笑。 在那煎熬般的五分钟里,她猜想了很多可能性。 那个热烈地喜欢着她的男孩子,首先应该是硬着头皮打死坚决装傻,但在面对教导主任的咄咄逼人和铁证如山时,他应该会愣一下,而后会心慌。 为了自己,也为了他喜欢的人。 那之后呢,他会做什么? 唐渺淼想不出来了,但她可以从被女老师无声打开的门缝处听见。 陈老师问汪皓霖:“是你们吗?” 男生不说话。 陈老师继续问道:“女生是唐渺淼,她刚才已经承认了,男生是你吗?学生们都说你们关系匪浅。” 男生依旧不说话。 陈老师开始不耐烦了,站在门边,最后问了一次:“是你吗?不说的话就当你默认了。” 漫长的死寂后,唐渺淼听见了一句僵硬无比的男声。 “不是。”他说。 第86章 士多啤梨味 # “大小姐,你为什么学文呀?” 天台上,唐渺淼听到问话后歪了歪头,手掌把大半张脸都给托上了。 她想了一会儿,在风中笑着回答。 “因为我学文考得上B大,学理考不上T大?” “谁说的?”于点不太高兴。 唐渺淼翻身坐上了巨大的排水管,侧脸的轮廓是和夏洛洛不同的、另一种瞧得出骄傲棱角的精致。 “大家都这么说。” 女生的语调和蓬软的长直发一样被风吹在空中飘啊飘,像是随时都会散开。 于点忽然有点替她委屈。 但大小姐却忽然笑吟吟地回头看他,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点点,我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是再婚,对吗?我也是。” 唐渺淼弯了弯唇角:“不过我的故事会比你更加像灰姑娘一些。” 大小姐的妈妈是真的讨厌继长女的后妈,大小姐的姐姐也是真的柔弱可欺的继姐。 唐渺淼:“我的姐姐……她真的性格很软,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对我说重话,是小时候我不懂事,对住在奶奶家的她说‘你们家’、‘我们家’。” 但再重的重话,也不过是一句“那你回你们家去吧”。 唐渺淼垂下眼皮,睫毛动了动。 “但我真的一直在心里把她当做我的亲姐姐。” 姐姐的妈妈、爸爸的前妻是个很凶悍的女人,姐姐这些年会与爸爸这边的家人离心至此,除了后妈付出后不得回报的日渐冷漠,也离不开她亲生母亲的挑唆。 对,就是挑唆。 姐姐的妈妈曾经指着她小姨的女儿告诉她:“你们才是亲姐妹,你爸家里那一个,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 唐渺淼一边在心里说着好吧,一边在姐姐结婚那天,从坐着包括爸爸妈妈在内的稀稀拉拉几位亲戚的封闭包厢里走出来,站在花门的一侧,希望姐姐的婚礼至少有一个父亲这边的家人可以站在现场为她送出祝福。 -- 第201页 可是她的感情太内敛了,不说姐姐,就连爸爸妈妈都看不出来,还以为她只是出去上个洗手间,路过看看热闹。 唐渺淼那么冷傲,谁看在眼里都觉得她是公主。 但她真的不是啊。 小的时候,还小的大小姐喜欢跳芭蕾,穿着天鹅裙在舞台上旋转翩翩,可在大人眼里,那只是吃“青春饭”的娱乐。 小小姐被剥夺了她的梦想,撕下翅膀,变成了大小姐。 郁子升以前说,没有人天生下来就是混蛋的。 同样的,也没有人天生下来就是孤傲的大小姐。 “你知道士多啤梨其实不是一种梨吗?” 唐渺淼不愧是精分的水瓶座,思维跳脱得厉害。 她告诉于点:“它是strawberry的港译。” 明明是草莓。 但在很多店里,士多啤梨味的饮料、冰淇淋,仍然是滥竽充数的梨水。 唐渺淼轻轻笑着,琥珀色的眼底是自嘲的憾然。 “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梨。” 被冠上根本不属于她的名号,摆在漂亮的橱窗里供人挑拣。 爸爸偏心她是真,妈妈爱她也是真,但唐渺淼就像是被他们的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她错不得,失误不得,哪怕偶尔粗心丢了一分,都是辜负了爸爸的偏爱和妈妈的付出。 甚至他们会让唐渺淼觉得自己对不起被她夺走了一切的姐姐。 但她有的选吗? 唐渺淼很少穿整套的校服来上学,不是因为她故意卖弄自己少女的风姿。 而是因为她的妈妈逼她逼得太紧,没把女儿逼疯,先把自己逼出了神经病。 两年多前的中考,唐渺淼是在家中母亲犯病后恶毒到不堪入耳的诅咒中,在小区附近的酒店里完成的复习,考的全市状元。 那之后妈妈似乎好了,没再犯过病,也感觉很对不起女儿。但她的爱越深,唐渺淼越觉得窒息。 别的事情做不了,妈妈就不停地做家务,不停地洗衣服,唐渺淼试过温声劝慰她,但换来的却是女人崩溃的哭叫和歇斯底里的胡闹。 一地狼藉之后,妈妈哭着和她道歉,而唐渺淼看着阳台上晾的校服外套,再也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小时候帮辛德瑞拉诅咒她的姐妹,长大以后才发现,其实我更和后妈的女儿们共情。” 拥有世人怜爱目光的灰姑娘,有仙女教母和小动物们帮她实现愿望、偶遇王子,但她的姐妹们呢? 继父到死都只记着他柔弱美丽的前妻与女儿,亲生母亲想要的则只是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她用滚烫的铁钳卷好头发,扶着令人窒息的裙撑踩上宫廷的长阶,心上的爱人仍然只看得见王国的未来和最美的公主。 如果能让她这个丑角有机会成为主角,那切掉大拇指、后脚跟又算什么呢。 唐渺淼甚至愿意像爱丽儿一样献祭自己的双腿。 大小姐不想懦弱地逃,可他们从来不给她干净赢的机会。 沿途的伙伴也只是过路的客人罢了,没人会救唐渺淼。 在今天之前,她还一直以为自己真的碰上了一条救生犬呢。 ——在汪皓霖说出“不是”之前。 “我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他真的是狗。”于点噘嘴。 唐渺淼失笑地捏了捏他的嘴巴。 之前不知道,但原来这个小朋友凶起来可以这么凶。 教导主任在学校广播里通报批评“高三三班唐同学”,却只字不提“高三一班汪同学”,明眼人稍加思考就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渺淼从老师办公室踩着一路的打量目光回班,身后跟着一脸颓败青色的汪皓霖。 在女生回班之前,他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不计后果地拦住唐渺淼,拉着她走到了楼梯间的监控死角。 第一句是“对不起”。 第二句是“如果我承认的话我妈会疯掉”。 第三句或许是“我现在就去找老师承认”,但唐渺淼把手臂从他颤抖的掌中抽出来,淡淡回复:“不必了。” 她不需要了。 他们都很清楚,从今天之后,无论过去经历了多少甜蜜与酸涩,两人之间都绝无可能了。 汪皓霖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眼眶爬满血丝红得吓人,一向带笑的语调里几乎含了哭腔:“唐渺淼,你根本就不懂我!” 唐渺淼笑了下。 但你也不懂我呀,彼此彼此。 ——“你是家里的千金公主,千人捧着。我呢?我时时刻刻都被盯着,走错一步就是不可挽回的死路!” ——“唐渺淼,你能放低你的身段,稍微看看别人吗?” ——“在这个世上,挣扎着在地上爬的人他妈的实在太多太多太多了!” 在男生歇斯底里的时候,消防通道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于点一把将垂着眼皮看不清表情的大小姐拉到身后,自己盯着汪皓霖,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可真是个鳖孙啊。” 校霸他男朋友,也很霸嘛。 我们小雨点,是被施与了善意之后,也会回报给对方依靠的,很好的小朋友。 “我最喜欢的女作家有一句名言。”唐渺淼说。 “为了怀抱一些新幻想,我们失去一些旧幻想,这就是成长。” -- 第202页 于点“哇”了一声:“好有道理的样子。” 就瞎捧场。 “那个作家有个代表作,里面的主角,一直一直都想到灯塔去。” “那他们去到了吗?” “嗯,去了。” 那是伍尔芙最完美的一部作品,“得偿所愿”的结局只是两性和谐内核的一个象征。 但抛开那些发人深省的拗舌解读,回到最开始,如果他们最终没有去到灯塔,获得内心的平静呢? 也没关系。 唐渺淼从管道上跳下来,没有束起的长发在空中被鼓成一面野生生长的、自由的帆。 如果去不了灯塔,那就原地成为灯塔。 大小姐从来没在怕的。 第87章 撒娇最好命 # 在高三第一次月考之前,论坛照片事件彻底被了结,但结果却并非停在那个被通报批评的午后。 或者说,正是因为女老师的官方通报被走在校园里的校长听见了,彭建华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把事情交给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对象来处理。 陈老师在通报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校长一个电话叫到了办公室,和她一起赶到的还有三班的班主任章苘。 两个教政治的女老师在校长办公室里针锋相对,章苘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直接和彭建华说:“校长,我认为刚才的通报措辞欠妥。” 一直以来,章苘看起来都只是一个温温柔柔的女老师,但如果从来没有任何人说得出她丁点儿错处,那这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只字不提“高三三班唐同学”的错处,也不把另一个男生拉出来挡枪口,只是不动声色地搬出“措辞”这个不大不小的罪名,立刻在校长面前的对峙中占了上风。 彭建华老狐狸一只,自然瞧得出来章苘的话术,但是陈主任直接把人家女孩子只差点名道姓“不知廉耻”地通报给全校,就算家长找上门来校方也是理亏的,他一点也不想宽容。 忙着评估工作分身乏术的校长剥夺了陈老师管这件事的职权,看起来像甩烂摊子一样把锅丢给了在场唯一剩下的章苘。 “章老师难道不需要避嫌吗?”陈主任的脸色很难看。 章苘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就因为我没有避嫌,所以会为了自己的名声给出一个最公正的处理结果。” 她说到做到。 一周不到的时间,网上热度已减的话题重新热转起来,但这一次被平静拿出来的只是两个相同的IP地址——在信中论坛发帖的那个账号,和最早开始炒信中早恋风波热度的营销号,是同一个人或者团队。 除此之外,还有非常严密的时间链反盘和对方“看不下去”跳出来的正派人士。 倒也没什么大的幕后,就只是碰巧拍到照片,借别人炒作,为自己的账号营销而已。 不过很明显,低估挑衅对象的他们找错人欺负了。 但不仅他们没想到,信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想到。 听说此事的宋然大老远从数学教学组跑到文科这边的办公室,好奇地问章苘她哪里来的人脉搞这些动作,但却被女老师眨着眼睛“迷茫”地糊弄过去了。 他好笑地离开去三班上课,心里想,这个学校倒真是卧虎藏龙。 至于照片的主角嘛,为了表现学校不鼓励早恋的态度,高三三班唐同学之前被通报的批评并没有撤回,但每当有人问到那个唐同学是不是唐渺淼的时候,三班的同学都会很默契地眨眨眼睛,反问道:“我们班有几个姓唐的你知道吗?不知道就别在这瞎咧咧。” 有人气势汹汹地回答:“我知道,就一个!” 立刻有人翻着白眼回应:“放屁,老子今天就叫唐旦。” 路过的短发女生笑得很温柔:“嗯,我也叫唐洛洛。” 除此之外,和三班共享一位数学老师的七班同学莫名也很配合他们这场掩耳盗铃。 某次周舟路过七班门口,还听见那个凶得不得了的小班花又在和人吵架:“我怎么不能姓唐了?我本来就姓唐!” 晚上的时候,郁子升在宿舍里听完了小朋友添油加醋的讲述,一边给趴在他怀里的男孩子擦头发,一边说:“那如果我不改姓唐的话,是不是不太厚道?” 于点小小的身躯藏在男朋友宽大的黑色卫衣里,眼睛弯弯地搂住了郁子升的脖子。 “有点吧!不过一家有一个人姓唐就好了,最近我帮你姓。” 小嘴抹了蜜吗。 郁子升松开他,在刚刚漱过口的柠檬味唇边啄了一口。 好像是抹了。 哎呀哎呀哎呀。 明明连人家的衣服都套上做睡衣了,但抱在怀里亲一口还是会害羞。 于点羞赧地重新陷进郁子升的怀抱里,红着脸说:“我今天也把校篮的工作交接啦,新来的经理是高一的小学妹,超可爱的小豆丁,我觉得队长喜欢他呢。” 不知不觉,球场边的小雨点已经成为资历最老的那一个了。 升入高三以后,郁子升正式离开了安屿交给他的队伍,专心体育生这边的训练,而其他高三的队友也陆续退出。 如今的队长正念高二,个头和于点一般高,但就像郁子升之前鼓励于点时提到的NBA夏洛特一样,身高并没有阻碍他灌篮的精准率。 “很正常,”郁子升用拇指按了一下于点的鼻尖,“校队的队长总会喜欢上他的经理。” -- 第203页 比如我们。 于点眯眼笑着打破气氛:“我刚来做经理的时候,队长还是安屿学长呢。” 郁子升一把掐住了他命运的后脖颈。 于点啊啊尖叫着求饶,笑声细碎,最后又被缠绵的吻尽数吞咽成呜呜咽咽。 情正浓时,手机闹钟响了。 就是那无论何时听见永远会令人心脏一紧的雷达声。 郁子升:“……” 于点讪笑着从男朋友怀里爬出来,一边探着身子捡桌上的手机,一边说:“啊呀,今天的十五分钟结束了,该学习了。” 恋爱之前,郁子升每晚只能给他打十五分钟电话,恋爱之后,郁子升每晚只能抱着他温存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是他命里的诅咒吗? 穿着自己卫衣的小朋友即将偷偷爬开,郁子升腿一抖,于点立刻被晃得“哎呀”一声,又跪坐回了他的腿上。 小朋友恼怒地回头看他,但那罪魁祸首却懒洋洋躺在自己置办的吊床椅上,大马金刀地靠住椅垫,浓密长睫半敛,整个人周身都散发着整暇以待的悠闲。 于点动一下,他也动一下,反正就不让人安生着地。 “我要学习!”于点凶巴巴地对他做鬼脸。 再逗就真急了。 郁子升笑了一下,由着人从自己怀里爬了出去。 现在还小呢,让他爬一爬吧,以后就没这种好待遇了。 郁子升近乎恶劣地在心里盘算着不能出口的心思,但回头看见小朋友踩着拖鞋坐到对面台灯前的背影,眼神又柔和了下来。 灯下呈栗色的发,纯黑的卫衣,剩下中间一段修长的脖颈像是牛乳浇成,一寸一寸都是上帝创作“Princess”这个词时才能赋予的灵感。 可惜是个天天向上的小朋友。 搞定语数英就可以的郁子升盘腿坐在他的吊床椅上,心不在焉地想起唐渺淼给自己复述的情景。 他都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个小朋友竟然可以那么勇敢地去保护别人。 比起其他感慨的情绪,郁子升莫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羡慕唐渺淼。 他习惯了站在保护的位置,如果有个人愿意挡在自己的面前——虽然下一秒就又会被郁子升拉到身后护好,但心里的感觉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郁子升自然可以确信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于点永远都会站在自己的面前,但他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得有些过分,基本没遇见过什么靠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想不出来要怎样才能让小男朋友护一护他。 要怎么样呢。 在场上假摔一下?晚上在宿舍装嘤嘤嘤? 郁子升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上述可能性,最终得出结论觉得自己真是个实在的傻逼。 他又想起了马上就要到来的第一次月考与紧随其后的十一假期,以及最重要的,点点的十七岁生日。 初见时还是十四岁,现在竟然差一岁就成年了。 他们竟然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和老人家一样,生日一虚就虚两岁的郁子升大方地把他们的相识年份无限拉长,于点一回头,就瞧见这大闲人仰着脑袋坐在吊床椅上转圈圈的无聊样子,不由有些郁闷。 “子升哥,你不学习嘛?” 要考燕大可不只是体育成绩好就可以啦! 郁子升的长腿着地,吊椅的转圈运动停了下来。 “现在就学。”他说完,还真的转头开始摆弄桌上的文具了。 于点好奇地歪着脑袋想看他学哪门,但这人就像身后也长了眼睛似的,总能在他即将看到桌面情景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变换身形,彻底挡住于点的视线。 情侣之间学习进度还藏着掖着! 于点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嘟着嘴巴扭回去继续读姜翟给他写的地理笔记了。 不让看拉倒,我哥给我写的英语作文应试技巧我也不给你看!!你亏大了!!! 第88章 狮子座蜜语 # 月考照例在十一假期之前结束,这次成绩出来得很快,文理科照旧是原来雷打不动的两位“金童玉女”位列榜首,但理科第一名的汪皓霖这次跟第二名的姜翟只差了一分。 不过不论高位圈如何腥风血雨,学习一般的同学们旁观就好,假期开始的前一晚,于点在阳台上和妈妈报完自己又前进了一百名的好消息,蹦蹦跳跳地回来,刚好撞进郁子升守株待兔的怀抱。 虽然高三时间紧,任务重,但十一是国家法定节假日,学校补课的话会被举报到教育局的! 606寝室的两个人没申请留校,明天都要回家暂时歇着了。 郁昆刚才还给郁子升发消息,说佟绮烟今天买了一堆新鲜食材回家,儿子就准备好迎接明天开始吃满汉全席然后吃剩菜然后吃敷衍咸菜最后收拾东西滚蛋的美好假期吧。 升入高三以后,于点学习尤为认真,特别令老师赞赏的是他的错题本,每一道都工工整整地列着原题、错解、辨析和正解。 虽然有的时候看着他在那里剪题目像是在做剪贴报一样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但于点同学的学习态度值得表扬,取得的进步更是值得大家看齐。 从小到大都没获得过老师这种轮番上阵公开表扬的小雨点被捧得像是走在云里,深一脚浅一脚,最后还是被他供职的语文老师刘建义失笑地拍了拍脑门,数落他:“第一道选择题就错,还在这里傻笑,回去也给我做个语文错题本去!” -- 第204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自从于点和家里人把一切说通、和解之后,他的成绩用突飞猛进来形容都是虚的了。 偶尔连于琛自己都怀疑,他这傻弟弟之前是不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才装成小弱智,或者更大的可能是他故意向大家展示出一个傻呆呆什么都做不好的模样,以此来凸显他的哥哥。 这奉献型人格的小傻狗什么做不出来啊。 此刻,郁子升看着于点摊在桌上的语文试卷,若有所思。 第一道题全班只有三个人出错,其中一个就是课代表于点。 “宝宝。” 男生用了一个最近刚学的高级词语试探道:“你是不是,藏拙?” “没有呀,”于点笑得很腼腆,“这题我是真不会做。” “……” 郁子升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好吧,我们宝宝可能是真的傻。大家想多了。 十一假期七天,他们两个倒是一反常态地没有约着见面。 在漫展上,热爱jojo的周舟自然cos了永远的神——吉良吉影,而当他看到于点的扮相,差点没笑死当场。 “你这扮的什么啊!”周舟笑得肚子疼。 穿着卡通套装的于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水产造型和抱在怀里的小猪公仔。 “虾仁猪心啊。”这都看不出来。 周舟笑死了,围着小雨点给他拍了套360度的写真,精修一张发完朋友圈又全部转发到班群里,让那些拒绝来和他一起快乐的人后悔去吧! 爱看动画片的兄弟俩勾肩搭背地去知名漫画家打字机的签售会那里排队了,会场在会展中心地下,信号不佳,周舟发完消息就把手机锁屏揣兜,压根儿没管后续。 倒是郁子升一觉醒来看到手机微信的99+,无聊地刷着同学们漫无边际的胡天侃地,在最上面看到了这一切的根源——他们家的小笨蛋。 怎么连这样都好看。 一张一张将原图耐心保存到相册里,郁子升点进朋友圈,给周舟发的那张加了可爱特效的小雨点特写点了个赞,评论了一句“不错”又重新退出微信。 漫展和郁子升格格不入,他倒是没太觉得自己没去亲眼看见于点的可爱造型有多遗憾,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小雨点是个追星族,这么多年一直在喜欢一个叫做“薄迟”的影帝大帅哥。 为了了解一下小朋友的内心世界,郁子升有一次观察了一下于点的追星小号,而后便哑然无语又好笑地发现,这孩子专心致志学习的同时,竟然也没耽误追星。 眼瞅着薄迟就要出道十周年纪念日了,这小朋友热情的劲头比庆祝自己同一天的生日还要来得更加热烈。 郁子升之前看到过,于点在那个小号没见识地转发过一个“全网爆红”的礼物教程,转发时的文字是“呜呜呜谁要是在我生日时送我这个我就嫁给他”。 真是料定了男朋友不会闲得无聊去翻不感兴趣的微博,就在公众平台上放肆胡言乱语哈。 确实无聊到专门注册了个账号视奸他的郁子升笑了一下,收拾小孩的念头一过,他撑着脸颊点开了那个视频。 十七岁的那一天,返校的于点收到了好多好多的生日礼物。 这是他在高中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虽然离毕业还且有时长,但大家都用心得仿佛在提前赠他毕业礼物。 姜家兄妹亲手做的蛋糕,荷包蛋的线下摄影课名额,周舟顾子合送的One Day软件年费大会员,大小姐的全科笔记,夏洛洛专门为他画的向日葵…… 好多好多,但在这其中,他最喜欢的,还是郁子升送给他的手工爆炸盒子。 救命救命,是不是收下了我就必须要嫁给他啦! 沉浸在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震撼与惊喜中,小雨点小心翼翼地打开,又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 啊,盒子里面贴满了偶像薄迟的精美写真! 于点泪流满面。 郁子升冷漠无泪。 倒是没想到,他有一天居然会用别的男人来取悦自己媳妇哈。 “子升哥。” 反应过来的于点超级心动地凑到他身边,仰着脑袋眨眼睛。 “下次不用偷偷看我微博啦,我们互关吧,你是我除了薄迟、薄迟工作室、薄迟经纪人、薄迟数据组、薄迟官方后援会、薄迟反黑站……之外的唯一关注。” 傻孩子。 郁子升甜蜜地摸了摸于点的脸蛋,沙哑着嗓音温柔道:“宝贝儿,我看你就是欠揍。” 好凶啊。 于点噘了噘嘴,面上是不高兴的表情,但歪过头,小猫小狗一样在郁子升掌心摩挲脸颊的姿势却已熟练得仿佛刻进了肌肉记忆。 “点点。” 郁子升看着躺在自己掌中的小脸,眨了眨眼,平静道:“我今天去校医院了。” 于点茫然地睁大眼睛,反应一会儿,立刻紧张地坐了起来:“怎么啦!子升哥哥!你受伤了吗?” 郁子升摇摇头打消他的担忧,蹲下来打了个哈欠,没什么表情地把下巴搁在小朋友的膝盖上,扶着他着急伸出的手顺势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了揉。 “医生说,我低血糖,需要一些甜言蜜语。” “……” 又骗他。 于点皱了皱鼻子。 -- 第205页 但是,好吧。 于点:“甜言蜜语。” 郁子升愣了一下:“啊?” 于点:“你不是需要甜言蜜语么?甜言蜜语甜言蜜语,够不够?” 这位小同学的反套路能力真的很强。 郁子升笑了笑:“不够。” “甜言蜜语甜言蜜语甜言蜜语……” “不够,不够,不够。” “甜……哎呀你好恶心呀!” 郁子升捉住于点乱挥的小手,起身坐正了认真看向小朋友的浅色瞳孔:“我记得你也低血糖对不对?” 于点眨了眨眼睛:“没有,我超健康。” 郁子升锲而不舍:“那你现在低血糖两分钟吧。” “……” 于点叹了口气,妥协了,他按住太阳穴,做出一副晕乎乎的样子:“啊,好晕。” 人生比较幸运的一件事,大约就是可以找到一个人和你一起演脑残小剧场吧。 我们是情侣,也是朋友。 郁子升抚上于点的后脑,半是诱惑地让小朋友瞪着大眼睛看清自己眼中傻愣愣的小雨点。 “于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念出来。 明明是熟悉得不得了的自己的名字,现下却多了一丝陌生的距离感,但又好像还有一根细细的红线在名字左右把他们连在一起。 这算什么?他难道刚刚被签了友人帐么。 “于点。”郁子升的眼中多了很多很多的笑意。 不过他才是人类啊,要签也是郁狗先被签吧! “郁子升!”不服输的假台湾腔。 “于——点——”拉长的低沉声调。 “郁~子~……” 啊,说不下去了,脸皮还是没有他那么厚…… 于点扒拉掉扶着自己脸蛋的双手,把狗脑袋重新摁到了自己肩膀上。 “子升哥,你真的太肉麻了!” “真的吗,我不信。” 不信? 那就再来一次吧。 郁子升。于点。 你的名字,才是这个世上最动听的甜言蜜语。 第89章 法兰西多士 # 十一假期归来,为了庆祝姜翟差一分拿到理科第一,于点花大价钱请发小与发小的表哥在学校奢靡教工餐厅狠搓了一顿。 说实话,要不是怕请太多人影响不好,小少爷得把一班和三班全体同学都喊上,到食堂门口还得剪个彩。 当然,受欢迎的名单里不包括那位差一分就被超越的理科第一。 上楼的时候,姜翟有点无奈,侧头问表哥:“如果我继续和我们班学委说话,他是不是会把我列入黑名单?” 唐渺淼和汪皓霖分手分得并不算好看。 两个之前甜得要死要死的现在老死不相往来,在走廊上碰见都装作看不见对方。 三班的同学们同仇敌忾,一个个碰到从前的男同学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差没再故意像小学鸡一样擦肩而过顺便狠狠撞对方一下。 他们都更爱唐渺淼,所以可以理解,但说到底姜翟和大小姐并不算熟悉,相对而言,他倒是和同班了一年的学习委员汪皓霖说的话更多些。 这两个人的爱恨纠葛,也必须要连坐到自己的头上吗。 “随便你。”郁子升说。 唐渺淼本人其实根本无所谓大家怎么对待那个所谓的“负心人”,也不在乎汪皓霖默认自己的“渣男”人设是不是对大小姐还余情未了,可于点作为大小姐后援会会长,还是会从心底气不过。 这小朋友,共情能力太强了。 郁子升有时候都怀疑唐渺淼的情绪是不是全转移到于点身上去了,毕竟平时看着她也没什么变化啊。 但这话不能说,一说于点就忧郁地看着他,深沉道:“你不懂女孩子。” 你懂,你最懂。 郁子升好笑地掐住小男朋友的脸颊肉,质问他:“我和唐渺淼,你选谁?” 怎么又来啊! 上次是偶像薄迟,这次是偶像唐渺淼,他就不能找点其他更有可比性的参照对象吗? 于点:“你太幼稚了,子升哥。” 郁子升微微挑眉,但下一秒于点就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他亲的那个人反应能力连严苛的教练都称颂不已,偷亲的小笨蛋立刻被人捞住,一手掐着腰,一手扶着背,踮着脚尖与人接吻。 于点长大了,也终于学会了送命题的正确答案。 对了,说起薄迟。 前两天,郁子升中午回宿舍午休的时候,在小朋友的桌子上发现对方做到一半忘了收起来的手工——那个被当做生日礼物的爆炸盒子里,影帝薄迟的头像,全部被换成了郁子升自己的侧脸。 ……笨蛋。 郁子升原封不动地笑着放了回去,揣兜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寝室,假装那天中午并没有回来。 教工餐厅的菜品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盛,三个人点了四道菜,每一道都有小雨点的讲究。 羊肉爆葱,祝贺姜姜月考成功。 酱香猪蹄,感谢姜姜教我地理。 红烧海参,预贺姜姜下月生辰。 青椒皮蛋,祝福姜姜早点脱单。 姜姜乐得按住额头侧过脸忍笑,郁子升就坐在旁边扯着嘴角,心里想,我对象真的好他妈可爱。 当你觉得一个人长得合你心意时,那你只是喜欢上了他。 -- 第206页 而当你看到这个人,觉得他哪哪都可爱时,恭喜你,你八成是爱上他了。 说完最后一条,十分关心发小情感生活的信中小红娘又开始保媒拉纤。 “夏洛洛送给了我一幅向日葵花田的画做生日礼物,有一朵是陈老师路过画给我的,姜姜,你想要吗?” 姜翟笑着看他:“你舍得啊?” 于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换做别人肯定不舍得的,但你不一样呀。” 你最重要了。 姜翟得意地对表哥做了个讨厌的表情,回头和于点对视的时候,眼神又温柔下来。 “不用了,我也还没痴到那种地步。他们送给你的祝福,你留着就好。” 好吧。本来也觉得他不会收的于点抿了抿嘴,一边给家里的两个大男生搛菜,一边问道:“绻绻现在还在和陈老师学画画吗?” 之前陈奕然相亲被姜翟搅黄,两个人不冷不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不知怎么又好了。 虽然没有到很亲近的地步,但至少在路上碰见对方的时候,陈奕然看见姜翟眯着笑眼和他说“老师好”,不会再冷淡地假装“我们不熟”了。 本来也是,陈奕然那么深谙处世道理的人,当和一个人面上都“不熟”时,已经证明那个人在他心里和别人不一样了。 陈奕然不会冷脸对待不喜之物,他只会笑得更加疏离——姜翟在他那里,无论是优待还是冷遇,从来都是不同的。 就因为这点不同,姜翟便像拥有了《饥饿游戏》里黑密斯赠送的不会枯竭的水龙头,足够让他品到并不寂寞的清甜。 陈奕然喜欢他吗? 或许有一点吧。 但那一点只够允许姜翟出现在自己身边,并不够让姜翟真的走近他。 ——这段感情里最令人挫败的部分,是陈奕然已经习惯了寂寞,并且不打算改变现状。 而且姜翟到现在仍然是他的学生。 哪怕在那个秋日的午后,少年胆大包天地在2号楼下与老师十指相扣,但陈奕然撤开手时仍然是从容的。 即使姜翟不错眼地注视着他,仍然看不到陈奕然与自己平静打招呼时的任何神态变化。 他没遇见过这种把面具戴得几乎和自己长在一起的人。 从前姜翟还觉得自己能把那面具撕开一条裂缝,但是在冷战的“和好”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陈奕然了。 男人仍然是温柔的,会微笑着和他打招呼,有时在周末答应带姜绻去画室,甚至偶尔还会和姜翟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陈奕然再也没有走进过姜家的大门,同样,他也再没有给过姜翟任何走进隔壁邻居家的机会。 某次姜翟出去丢垃圾,看见陈奕然送陌生的男人走出家门,心跳几乎一窒,所幸,很快他就从那人手中提的工具箱辨认出了访客的身份——陈奕然家的水管又漏了。 这个人习惯了事事自己处理,唯独每次都拿好像和他命犯太岁的水管没有办法。 陈奕然不喜欢陌生人走进自己的空间,适应姜翟花费了他很多的工夫。 以前姜翟还不知怜惜为何物,哪怕看出来老师对待自己的一次次来访与邀请,不自在、想要逃避又碍于情面找不到理由,仍然怀着少年人恶劣的、看热闹的新奇心态去接近他,认识他,最后爱上他。 姜翟从小到大都有分寸,唯独在遇见陈奕然后,好像连刻到骨子里的礼貌修养都要被弄丢了。 如果不是一见钟情,扑面而来的冰山撞出的却是来势汹汹的热焰,理智的藤蔓被崩裂的火苗燎原,怎会如此。 他早就该知道缘由。 姜翟对陈奕然的爱意热烈得让他自己都心生忧怖,但随之而来的无穷耐心同样令他惊异不已。 在这个说“爱”会被人言轻的年纪,他看着陈奕然的时候,已经像是爱了他一辈子。 这份爱意不被相信很正常,就连姜翟自己有时都不大相信。 但其实也没有关系,他的父亲没有教给儿子太多有用的东西,唯一拿得出手的一件,或许就是锲而不舍。 一辈子还久,姜翟最不缺的就是自证的耐心。 午餐的末尾,于点为发小点了最后一例法兰西多士做下午茶。 在他们共同喜欢的乐队同名曲里,有句歌词是“廉价的爱的一切/子虚乌有的机会”。 姜翟挑了挑眉,无声询问小朋友是不是在骂他。 但于点却笑眼弯弯,无比真诚道:“我是真的觉得西多士超好吃。” 不要过度解读啦,亲爱的姜姜。 我当然知道千百世专情是你。 # 当再一次看到陈奕然神情寂寥地坐在路边长椅上时,姜翟意外的非常平静。 秋末的天气很凉,满地都是颓败的落叶,踩在上面时是和吃山楂一样的咔嚓咔嚓。 这条街的对面,有身穿喜服、鼻梁上架着圆框墨镜的夫妻在红墙黄瓦的背景中,眉开眼笑地拍着结婚照。 小贩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草木棒从他们身边路过。 摄影师喊出三二一。 陈奕然在安静地哭。 姜翟坐在他的身边,也很安静地抬头透过落叶枝头望天。 街的尽头仿佛有人拨着四大件乐器唱起歌谣。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 第207页 /只是你忘了 我也没记起 第90章 宜安怎么了 # 陈奕然不太喜欢秋冬季节。 落叶,枯枝,寒风,肮脏的雪地。 每一处意象他都不喜欢。 或许应了那句老话,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眼中的世界就是什么样的。 陈奕然自认不是个丰盛的人,于是连带着他眼前看到的也总是一片寂寥。 但陈奕然喜欢春天和夏天, 生机蓬勃,热闹,热烈,热情。 虽然听起来似乎与他格格不入,但正是因为存在这般连心态早早老去的人看在眼里也足够漂亮的景致,陈奕然才会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世上。 当说起“陈奕然”,身边的人总会有很多评价。 出国前的同学说班长身上总有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出国后的同学说优秀的Ian气质温和到有时会让你相信他有些天真。 工作以后,同事们偶尔会开玩笑,赌这个月谁能让Ian露出微笑之外的奇怪表情。 季玩暄曾经也参与过这么一次无聊的赌局。 他还挺认真的,因为尊重师兄的原因没有采取和其他人一样故意恶作剧吓唬陈奕然的行动,但他最后绞尽脑汁,竟然主动去问了自己的小组boss:“师兄,你到底怎么样才能不笑呢?” 陈奕然似笑非笑地回问他:“你想让我做什么表情?” 季玩暄谨慎地建议:“生气怎么样?” 然后陈奕然就在茶水间给他表演了一个冷漠转身,背影潇洒得让旁边的澳洲佬目瞪口呆,季玩暄则难得开心地放声大笑,转头便和同事说:“Chocolate for a week,thank u!(请我一周巧克力,多谢!)” 那一周的朱古力,有一半被季玩暄分享给了帮他作弊的陈奕然本人,或许是当时得了巧,陈奕然很谙熟这个戏码,后来和邻居少年装不熟的时候,他也总是演这出。 但是如今季玩暄不在,没人给陈奕然分热巧克力了——那是他在秋冬季节里唯一的喜爱。 陈奕然很少失态。 从小到大都是。 无论他心底最深处是怎么想的,陈奕然一直对自己是所谓“陈家大少爷”这件事接受良好。 他拿着、端着,永远温和有礼,并非出自他的家教,而是因为陈奕然自己觉得他的身份本应当如此。 在澳洲的十二年几乎把少年本就不多的棱角和烂漫磨平,陈奕然凭着自己的努力取得事业上的成绩,离以前的生活好像变得很远。 但辞职回国,再次走进他离开已久的陈家,陈奕然才恍然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地方。 半个月前他父亲病危,那个一辈子中只有生死关头这半年才认真看过自己大儿子的男人脸色颓败,躺在病床上握着陈奕然的手,张嘴,却在生理和心理上都说不出话来。 陈家快被他的妻子掏空了,这位来自江城成家的女儿远比她的上一任更加聪明。 陈奕然的妈妈要爱,成昱敏只要钱。 老陈原先还觉得她让自己省心、知进退,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枕边人早已悄悄控股到了自己不能掌控的地步。 陈家几代人的荣耀就要被折在他的手里了。 老陈不甘心,恨成昱敏,也恨他的小儿子,他转过头,忐忑不安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大儿子会不会也在恨着自己。 陈奕然不恨他,也不想管这些事,他在病房里被人死死地攥着手,眼睛却看向窗外。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疲惫。 从前他自认是少爷的时候无人理睬,如今想做一只不必落脚的飞鸟,却被人抓着往荆棘王座上硬塞。 男人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心率起伏得把护士吓来检查。 陈奕然在床边坐了很久,走之前说:“知道了。” 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为陈家的生恩做些什么。 学校的艺术生们大多去了各地的画室集训,但也有人还留在信中备考。 陈奕然干脆利落地去校长那里请了半个月的假,走之前,那位老陈安排给他“日久生情”的女同事曲小姐来送他,笑着说:“我只帮你代半个月的课,早点回来,我之后就不干啦。” 君若无情我便休,老陈自己娶老婆的眼光不怎么样,给别人介绍对象的时候倒是审美不错。 陈奕然真心实意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度过了几乎不眠不休的十四天。 和律师团队、各方股东、媒体交涉花光了陈奕然积蓄了十几年的能量,他表现得过于出色,让人无法相信这是陈奕然第一次作为“陈家少爷”出现在他应该站的场合。 他赢了成昱敏,保住了半个陈家,那些叔伯们要推他上位,陈奕然却拒绝了。 他没有圣母病,陈奕然只是单纯不想再和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了。 作为报酬,他象征性地要回了平河区那栋别墅的所有权。 看出来陈奕然是真的没有要回陈家的意思,那些亲人们的笑容松快了些,也更真诚了些,甚至还真情实意地感慨:“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啊,还有你妈妈的印迹呢。” 这话说得不算讲究,就算真有印迹,这十多年也该被成昱敏抹得干干净净了。 但陈奕然没有反驳。 ——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当提到那个房子的时候,陈奕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包括他亲生父母在内的,任何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人。 -- 第208页 在姜翟于路边发现他的第二十七分钟之前,陈奕然接到了一通国外的长途。 把他带大的Lucy去世了。 陈奕然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他妈妈死的时候他没哭,他爷爷死的时候他没哭,他爸死的时候他也没哭。 而且上次见面时,陈奕然便通过女人衰败的容色看到了不久后的结局,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预料到了他届时会有的近乎冷漠的细微波动。 他猜到了一切,唯独没想到,他真的哭了。 就是坐在路边、看着路人时,忽然掉下眼泪的那种哭。 泪水滑上脸颊的时候陈奕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陈奕然才恍然眨眼,看清了长街对面的那对新人。 “老师。”坐在旁边的少年唤道。 被叫了好些日子“陈总”,陈奕然一直觉得像踩在云里,但这泛着清冷的两个字,却在此刻忽然将他拉回地面。 还好,姓不姓陈都无所谓,他仍然是那个靠自己好好长大的陈奕然。 “老师是宜安人吗?”姜翟问他。 燕城的租界区有个很宁静的名字,叫做宜安。 少年轻轻笑了下:“老师的英文名叫Ian,音译过来是宜安。我以为你会是宜安人。” 陈奕然仍然看着那对走走停停拍婚纱照的新人,摇了摇头。 “我家在平河区。” 那个一说出来就和“非富即贵”挂钩的地方。 平河早年和宜安一样是被他国占领的地方,但住区很少,多的是绿地公园——现如今燕城的绿道覆盖率,有一半都是平河一个区提供的。 而于点、陈奕然、还有姜翟曾经住的“平河别墅区”其实根本不算是一个小区。 那就是一幢幢散落在旧使馆区的洋楼,千奇百怪什么建筑风格都有,有于姜两家那样联排的,也有陈家那样和邻居隔绝的。 或者你可以直接把那里想象成一个面积巨大的漂亮花园,小楼像一把棋子被随手抛到里面,花园很大,棋子很小,住在里面的人更小。 这就是“我住在平河区”的意思。 那里的门禁很严,出租不可能进去。郁子升也是很后来才知道,原来之前每次他打车把于点送到雕花栏外,小朋友都要再往前走一截,坐上自家来接的车,再绕个七八分钟才能到家。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走路——走路也七八分钟哈。 那时候,也算见过些世面的郁子升听完表弟的解释,觉得离谱的同时,生平难得大脑空白了一瞬:我真傍大款了? 姜翟也难得体谅地安慰表哥:“和我们有钱人谈恋爱就是这样,你尽早适应吧。” 但他早就不是有钱人了,破落户一个,纯口嗨,今天才发现那句话也是在说自己。 ——而且姜翟比郁子升更惨,人家至少还是真的在谈恋爱呢。 但原来他们曾经差一点就是邻居。 “老师。” 姜翟像是一只布谷鸟,老师,老师,老师。 没完没了。 “绻绻会画向日葵了。” “但她每次都把花心画得很小,中间方格打得很密,最后画得很脏,不高兴,重画,然后继续画得很小,循环往复。” 很多阿斯伯格综合征或者高功能自闭症儿童的家长会被这种固执的循环逼到崩溃,但姜翟却不会,他甚至觉得很有趣,还故意在妹妹旁边一遍一遍画完全相反的大花心向日葵来气人。 有时候连于点都会看着他们的互动微微咋舌,夸张吹捧:“姜儿,我觉得你要是做幼师的话绝对能把幼儿园做上市。” 妹妹有着古怪的个性,姜翟也有着古怪的耐心,虽然这耐心的施与对象非常吝啬,加起来也超不过一只手。 “老师。”姜翟又叫他,像是把这个叫“老师”的人当成了树洞,日记本,百度云网盘。 “你以前说,没有人爱你。” 他顿了顿,懒洋洋的语气仿佛郑重了些。 “但以后有我爱你。” 围墙的瓦片上有鸟儿在单脚跳舞,像极了对面的新婚夫妇在摄影师的指点下凹着生动的造型。 “姜翟。”陈奕然忽然回应了他。 陈老师的嗓音总是像晾到正温好的蜂蜜柚子水,但他却最擅长用这样的语调说一些让人伤心的语句。 姜翟视线游离,开始装聋作哑。 但陈奕然说的却是另一句仿佛不着边际的话:“我是个责任感比较薄弱的人。” 姜翟眨了眨眼,迟钝地转头看向陈奕然平静的侧脸。 Ian的哭与不哭都很内敛,明明连眼泪都没有擦过,但已经看不出他刚才掉过眼泪了。 陈奕然说:“离艺考还有两个月,我也答应了陪他们到毕业。但是最近,就这几天,我总是会想起辞职的事。” 陈奕然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擅长为人师表,习惯了拿腔作调,他并不是那种可以和学生自然打成一片的老师。虽然这种距离感让他意外的好像更受欢迎了些,但陈奕然的内心波动少得简直可怜。 他不排斥学校单纯的环境,但也还没到想一直留下来的地步。 陈奕然喜欢的工作,他以前已经找到了,而且做得很好,虽然暂时搁置,但他一直没有忘记。 姜翟的喉结滚了滚,嗓音都有些发紧:“你要离开信中,什么时候?” -- 第209页 陈奕然:“我会守诺,等你们这届明年毕业,我会给校长递辞呈。” 在象牙塔里静修三年,他也该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那个世界会离姜翟更远吗。 少年垂下羽睫,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是个道德感比较强烈的人。” 陈奕然今天说的话总是云里雾里。 姜翟眼神漠然地坐在他身边,听到男人继续判决死刑:“我不会和我的任何学生恋爱。” “……” 他的一厢情愿也不被允许了吗。 姜翟闭上眼睛,尝试着去且听风吟。 风吟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条件了。” “……老师。” 姜翟颤着睫毛,转过头,难以置信地、近乎执拗地看向仰头望天的陈奕然。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讲明白一点,我听不懂。” 这么笨吗,是怎么在全国竞赛拿奖的啊。 “快点长大吧,小朋友。” 陈奕然侧过脸看着这个在平河区长大的少年,眼底是很温和的水色。 他自然地弯起漂亮的笑眼,同样郑重地回答姜翟刚才的那两句承诺。 “我在未来等你。” 第91章 十七卜卜脆 # 周六的时候,回了趟二姨家蹭饭的姜翟提着两罐“佟绮烟爱心妈妈牌泡菜”,再次来到了信雅中学荔台校区男生宿舍606寝室串门。 给他开门的是刚睡醒午觉从床上爬下来的雨点小朋友,郁子升则正在阳台上不知道鼓捣些什么。 进了门,姜翟先是挑剔地环视了一圈这被两人住了一个月的小空间,而后才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平时晚上几点睡觉?” “十二点熄灯,”郁子升从阳台走回来,把手里的兔子娃娃往表弟怀里砸去,“你给他出的主意,十五分钟,多一分都没有。” 但也还是会被他拉着多温存五十九点九九秒。 和发小的谋算被发现了,于点不好意思地背过手,歪头打量姜翟带来的瓶子,强行转移话题:“这是什么呀?吃的吗?” “嗯。” 姜翟把其中一瓶用油笔标注了爱心的萝卜干递给于点:“十七岁,卜卜脆。” 另一瓶毫无特色的被放到了制作者她亲儿子的桌上:“十九岁……” 还是十八岁的姜翟做了个优雅作呕的表情。 郁子升很干脆地转着腕子走过去了。 又来了,又来了。 于点拉起偏架:“你们不要再打了!再打去床上打!!” 姜翟:“?” 郁子升:“?” 姜翟猛地扭头看向表哥:“你都教他什么了?” 郁子升侧着头,舌尖抵了抵齿根,笑了:“我也想知道。” 于点心虚地被他俩堵在柜门上,红着脸坦白:“我再也不在论坛上偷看你俩的同人小说了。” 那是不可能的。 郁子升:“今晚我不会帮你抽卡了。” 姜翟揽着眼睛瞪圆的小孩肩膀,揪住兔子耳朵在空中晃了晃:“这什么玩意儿?” 于点立刻被提醒地找到了反抗方法:“有人送给某人的呢,哼!” 幸灾乐祸的语气收一收,吃醋的戏码演得是真不行。 郁子升把姜翟的手拨开,将小孩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看得小朋友眼神不自然地红着脸转移目光,他才懒洋洋地看向早就没眼看了的姜翟。 “不知道谁丢我洗衣篮里的,拿回来才看见,等会儿帮我送楼下宿管那里失物招领。” 姜翟微微挑眉:“你们不买个新洗衣机?” 他们这一层倒是有公共洗衣房,但男生们不讲究的多,把鞋子直接扔洗衣机里搅拌的也有。 郁子升看着大懒鬼一个,平时都自己亲手洗衣服刷鞋,而且由于这位拽比一般都单手揣兜,另一只手随便倒洗衣液,掌握不好量,所以郁子升的身上永远都有着异常清新的味道。 “买了,子升哥刚才就在接水管呢。” 于点从郁子升身后歪了歪脑袋探出头来,眼睛又圆又黑又亮晶晶,真是让人担心他一只小狗崽和狼共处一室会不会吃亏。 姜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把那兔子往中间的公共桌上一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绻绻睡二姨家,我今晚住这。” 于点:“!哇!” 郁子升:“?滚。” 姜翟勾起唇角,单眼皮颓靡地垂下眼尾:“我不讲究那么多,和表哥睡一起就行。别太盛情招待。” 这不就是男人间的睡衣派对吗! 于点开心地蹦了一下,立刻不顾郁子升阻拦地跑出宿舍,找好兄弟周舟宣布这个好消息去了。 姜翟好奇地问道:“找你们班那小牛干什么?” 郁子升残忍地笑了起来:“当然是叫他晚上也过来串寝。” 姜翟眨了眨眼。 郁子升一脸冷漠:“现在就滚,要不晚上就和我们班的小牛抱在一起睡。” 这也太……姜翟灿烂地笑了笑:“反正我不走。” 安屿的床垫还在他靠窗的铺位上铺着,郁子升拉开柜门抱了一床干净被褥出来砸到表弟怀里,看起来是非常想把他闷死在被单里。 恰在这时周舟被于点兴高采烈拉了过来,摩拳擦掌地走进606,开心道:“晚上是打牌还是狼人杀?我宿舍里还有一套迷你麻将!” -- 第210页 这位同学,你是高三的吗? 郁子升像是镜像反转似的坐在姜翟对面,翘着腿一脸漠然:“今晚学习,姜翟授课。” 周舟掉头就走:“我不打扰你们家庭聚会了哈。” 于点连忙张开手臂拦他:“我们今晚火锅呀!” 周舟哈哈大笑地把火锅底料从他外套怀里掏出来,眉飞色舞:“还好老子早有准备!” 于点捧场地鼓了鼓掌:“那涮菜怎么办?” 干煮火锅底料吗。 周舟:“……” 姜翟笑着起身把被褥丢到安屿的床位上:“我叫个外卖,可以送到围墙外,其他的你们准备吧。” 那必须的。周舟崇拜地看了一眼姜哥,再次投向郁子升的眼神变得不满意了些。 周舟:“你这懒骨头能不能稍微动一下?” 郁子升行尸走肉般地站起来,上厕所去了。 周舟:“妈的。” # 火锅是在周舟的寝室吃的。 郁子升拿上次秋游晚上,大家在他们房间玩游戏、留下一地狼藉让自己收拾的旧事出来臊白闻风而至的男生们,但最后却是当晚在隔壁练歌压根没参与的周舟被莫名其妙道德绑架,祭出了自己的寝室。 好在周舟是个有对象的,平时偶尔也要在宿舍视频聊天一刻,背景收拾得比他脸都干净,宿舍环境还不错,同寝的男生也都难得的爱干净、好相处。 五楼要举办周末夜火锅派对的消息一出,半座楼的留学生都兴奋了起来。 “等会儿,为什么是留学生?”姜翟问道。 于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周末留守的学生呀!” 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同学们。 捐锅的,捐碗的,捐饮料的……一个个干着不被允许的大功率事件,兴奋得像是要去上一场必将胜利的战场。 人太多,点的菜也多,姜翟和几个人抄小路提着新鲜食材回到宿舍,被屋子里挤满的人头吓了一跳。 太阳还没落下来就准备蹦迪了吗。 傍晚的橙粉天色从窗外漏进来,于点和郁子升坐在角落里,静静的,一个人玩着另一个人细白的指头,也没人发现。 “人好多呢。”于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小声求饶,想把手抽回去,却被郁子升紧紧攥着不撒手。 “人多怎么?”混蛋假装听不懂。 有人回头招呼他俩喝可乐:“哎……哎,你俩还牵手,腻不腻歪啊!” 知道他俩真实关系的人不多,这位刚刚好就是个不知道的。 于点反应很快地把自己的手从郁子升的钳制中抽出来,狠狠拍了他一下,同时心虚地抬高嗓门:“我们在玩手心手背!” 小不点儿看着小,力气还挺大,眼看着校霸的手背顷刻间就红了一片,大家都默默撼然了。 “壮士……不是,雨点儿,你喝可乐还是雪碧呀?” “……雪碧吧,谢谢。” 好像真的打太重了,郁子升皮肤本来就白,这么红一大片,跟被家暴了似的,触目惊心的。 于点不好意思地在大家转移的目光之后悄悄帮男朋友揉了两下,郁子升都没什么反应。 不会生气了吧。 于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瞧见的却是郁子升敛着长睫,竟然在笑。 “脾气还挺大。”郁子升轻声揶揄他,反手以一个旁人轻易注意不到的角度挠了一下小雨点的掌心。 于点被这促狭鬼捉弄得脸蛋通红,满屋子火锅味开始飘香,大家只能关着门不让气味流窜到楼道里。 狭小的十几平米挤着十来个大男生,有的人都坐到上铺去了,两条腿耷下来,谁见了都要捶一拳。 被捶得心如死灰的周舟委屈地举着自己的炒面:“你们都悠着点!不要把我们宿舍搞成垃圾场!” 他晚上还要和老婆视频呢! 没人搭理他,一个个被饿了七天七夜才放出笼似的,一把菜下进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 有人咬了一口冬瓜就“妈的”吐了出来:“还没熟!你们疯抢什么!” 又粗俗又热闹,看得没有直接参与的人坐在旁边傻乐着咯咯笑。 夹了一碗没熟冬瓜的男生回头就瞧见小雨点手里捧的那碗——荤素搭配还下了半包方便面——立刻流下嫉妒的眼泪。 “我也想认校霸做爸爸!” 郁子升抬腿踹了他一脚:“我不缺儿子。” 太乱了,又太有趣了。 姜翟绕开重围走到于点身边、郁子升刚才的位置坐下,笑着轻声问他:“喜欢这样的环境?” 于点认真地弯着笑眼点了点头。 从小时候开始,他的同龄玩伴就一直少得可怜,如果说进入信雅中学是个转折点,那正式申请住校后,于点便是真的感觉自己不再只是旁观,而是真的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普普通通、热闹非凡的十七岁。 是他非常非常喜欢的十七岁。 第92章 愿得一人心 # 喧嚣的背景中,嘴角噙着梨涡的小雨点和他永远的发小哥哥碰了个杯,忽然惊讶地发现对方杯中的色泽好像和自己不太一样。 姜翟挑了挑眉:“我成年了,当然可以喝些不一样的东西。” 啤酒啊,于点之前偷偷试过一次,只舔了一口就嫌弃地撇开了。 -- 第211页 他搞不懂大家为什么都为能喝到这味道古怪的饮料感到兴奋,也搞不懂为什么明明那么难喝,自己却仍然在此刻抱起成年的期待。 不过他的期待被满足得很快,因为就在火锅宴会之后,夜幕降临、星河升起时,男生们便搬着凳子,提着满满几兜子的罐装啤酒,做贼似的成群结队跑到了宿舍的顶楼天台上。 说是要一起看星星,但今晚的天色不佳,透着紫色的雾气在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中成为漫反射的介质,天台上的屋顶花园乱七八糟地生着枯萎的青苔植物,他们的椅子架在上面是软绵绵的落地感。 于点裹着郁子升厚重的羽绒服,仿佛被男朋友本人藏到了怀里不止十五分钟。 他们又玩起了那经典的真心话大冒险。 军训的时候只有大冒险,今晚上天台齁冷,靠在避风处挤成一团喝啤酒取暖,只有真心话。 有人已经喝大了,有人笑着转了下被放在中间木板上的啤酒瓶。 轮到姜翟吐露真心。 周舟:“啊,那,你心上人上一次和你见面,最后一句说的话是什么?” 大家嘻嘻哈哈地骂了起来:“姜哥有心上人吗?情书满桌框也没见他动过一次凡心。” 有的啊。 姜翟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再见。” 仿佛又看到陈奕然在路边拦到的士与他摆手的模样,但同学们却当他在打发人。 “回哪儿去啊你?刚开局就跑。” 姜翟无奈地挑眉解释:“他上一次和我说的话,就是‘我先回去了,再见’。” “??” “这什么失败的问题,换一个换一个。” “上一句的再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姜翟眯了眯眼睛,碎发在夜幕的冬季风里被吹得贴紧额头,越发凸显出他此刻的柔和。 “我在未来等你。”他轻声复述。 面面相觑的寂静后,是兴奋的“喔喔”起哄。 “牛逼啊姜哥!”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听起来是个姐姐,你姐弟恋啊?” 一个真心话,他们问得也太多了。 姜翟懒洋洋地啜了一口啤酒,半是敷衍半是真心:“嗯,很好的姐姐。” “哇,”于点眼睛亮晶晶的,刚刚反应过来,“我在未来等你?那不是千昭对真琴说的话吗!” 《穿越时空的少女》,他看了两遍。 郁子升插嘴:“你喜欢那部电影?” 于点不假思索:“喜欢呀。” 郁子升给他紧了紧外套领口:“我不太喜欢。” 于点噘着嘴看他:“为什么?” “女主角像一个笨蛋。”郁子升说。 明明拥有了穿越时空的奇妙能力,可她却暴殄天物地用来一次一次躲避好朋友的告白。 等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喜欢那个男孩子的时候,已经再迟不过了。 现在就去,跑着去——欺人欺己罢了。 Time waits for no one. 时间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周舟已经有点喝偏了,听得云里雾里的:“那,姜哥,你心上人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原电影其实是个悲剧吗? 姜翟把手中喝空的啤酒罐捏扁,精准打投到校霸的腿上。 姜翟:“字面上的意思。” 原电影是不是标准意义上的bad ending,观众心中各有定论,更何况陈奕然这个不混二次元的看没看过《时少》都不一定,就小雨点一天带头过度解读。 但电影里说得没错,time waits for no one,姜翟正在向他表哥学习的唯一一个优点就是:永远不要留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陈奕然在等着他,而姜翟不会让他等来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他会努努力,成为这个世界上,与陈奕然最般配的那个人。 关于爱的不同解读里,有一条是对方会让你变得更加优秀。 姜翟没有听过这句表面上仿佛泛着酸气的句子,但他的确是在这样按着自己的步调平稳向前。 他现在或许是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但隧道总有尽头,而等待他的光,是陈奕然。夸张地说,姜翟的这份爱似乎已近于信仰,而等到他可以与信仰并肩的时候,陈奕然会分享给他这个世上最平等温柔的爱。 每当想到这里,姜翟仿佛已经提前拥有了自谦为“太空”的丰满宇宙。 “喂!”趴在天台边的男生兴奋地指向远方。 “你们看,那是孔明灯吗!” 小小的一盏,不知道从校园的哪个角落升起,在风中颤颤巍巍仍倔强地升到空中,不知挂着谁的寄托,即将成为今晚燕城城市下垫层中的小小星辰。 孔明灯的纸面上好像写着字,于点上天台没戴眼镜,扯住眼角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最后还是揉了揉眼睛,被一旁的郁子升揽着纳入温暖怀抱。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轻声为小雨点解答。 心跳得实在没有道理,于点抬头看他,脸蛋微微泛着红晕,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那才咂摸出味道就被无情没收的酒精闹的。 “真的?”这么远的距离,郁子升是飞行员吗,这样都能看清。 “猜的,”男生笑了一下,“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吗?” 你看的电视剧还是古装的呢。于点弯着笑眼缩到男朋友怀里,郁子升低下头俯在他耳边:“不怕被人看见了?” -- 第212页 酒醉的困意上头,于点摇了摇头,完全跟白天变了个品种似的,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变成黏糊糊爱撒娇的小白猫,往他身上扒,往他颈边蹭。 郁子升低声骂了一句,心里却塌陷成柔软的一片。 周围人都跑去看那盏孔明灯的热闹了,他抬头看向已无心愿寄挂的表弟,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背面,弯下腰帮小白猫戴好避风的帽子,直接把他公主抱到怀里,大步离开。 有喝大的男生回过头,两眼转着星星,头脑也不大清醒。 “哎,升哥抱的那个女的是谁啊?” 旁边的也喝醉了:“这都不知道,肯定他对象呗。” 无形真相了兄弟们。 喝完最后一罐啤酒的姜翟无奈起身,招呼这帮醉鬼下楼回寝——他总是善后的那一个。 希望表哥还有一点点良心,等他回去的时候,被褥已经帮忙铺好了。 这件事待说吧,郁子升刚刚背着他们家的小公主下到七楼。 本来是公主抱坐电梯的,但于点娇气爱哼唧,非要像姜绻被哥哥背着那样下楼,一点不体谅男朋友心惊胆战他会不会挥舞着手臂仰面从身后倒下去的忧虑。 好在点点总是乖的,连醉酒了也乖。 楼梯间的窗户是落地的,比天台更能望得清宿舍区的全景。 时近午夜,早已熄灯,但无数扇暗下来的窗户后面,又有多少藏着和他们一样的故事。 “子升哥哥。”酒驾的于点软绵绵地用小气音呼唤他。 郁子升眨了眨眼,侧过头藏起泛红的耳朵。 “嗯?”被酒驾的他也很温柔。 于点慢吞吞地念着梦话:“告诉你一个秘密。” 郁子升忍不住勾起唇角,转身又下了一层:“好。” 背上的少年不安分地动了动,娃娃脸凑到了男朋友的耳边,无比小声地说了三个字。 “……” 小笨蛋。 郁子升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升起的第二盏干干净净的孔明灯,轻声向身后的小朋友念出他在心里那盏灯上写的回答。 “我也爱你。” 第93章 渣男的品格 #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前不久才呕过表哥年纪大的姜翟迎来了自己的十九岁生日。 去年十八岁的生日过得很热闹,但并不算很开心,今年的十九岁姜翟没有像去年那样邀请很多同学来家里玩,而是再一次去到了他最近去得很勤的二姨家。 自从郁狗住校、训练紧张到周末都不一定能回家以后,虽然他们两个谁都没说,但姜翟时常牵着姜绻回家替表哥“尽孝”,蹭吃蹭喝,最后再把妹妹“遗漏”在二姨家里,打电话麻烦她帮自己照顾一晚。 姜绻这些日子的干预治疗效果很好,只要提前约定好来接自己的时间,哥哥暂时不在她身边也没关系,小姑娘不会再做偷偷掉眼泪惹人心疼的傻事了。 姜翟生日的那一天,他早早去到了二姨家里,可是进了门,所有人都围着他的小妹,没人来理寿星公本人。 男生挑了挑眉,无声询问难得抽空回家的表哥,怎么回事? 郁子升就站在沙发边,嘴角还噙着下不去的笑意,眼神意外地柔和得要命,歪了歪头,示意他自己听。 ——被郁家三口围在一起的小女孩抱着姨夫买给她的娃娃,漆黑水润的大眼睛盯着蹲在她面前紧张的漂亮女人,一字一顿地开口。 “姨,妈。” 佟绮烟捂住嘴,眼泪几乎一瞬间夺眶而出,她侧过脸,埋入了郁昆早已准备好的怀抱里。 小姑娘歪了歪头,不太明白姨妈的眼泪到底是开心还是悲伤,转过身去用眼神询问两个哥哥,但却也只换来温柔的揉揉脑袋。 在姜翟十九岁的第一天,他和妹妹一起给真正的亲人送了一份真正的礼物。 陈奕然有没有给他送礼物? 你们真够八卦的。 没有。行了吧。 只有一句路过的“生日快乐”,但姜翟自作多情,畅想等到明年他“长大”,陈奕然也许会在自己必然与他度过的生日里,拿出整整二十份礼物。 郁子升有时候会觉得,他表弟已经快臆想出神经病了。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毕竟他自己的早恋早就成真了,确实不太懂那些单身狗是怎么想的哈。 返校的周末,郁子升去参加了一次不算特别重要但也还挺重要的比赛。 地点在燕大体育馆,来的路上于点一路探头探脑,好像已经在看男朋友母校似的。 郁子升好笑地揉他的脸,忽然听见一道熟悉到讨厌的笑语:“又欺负我们点点。” “……” 于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清了站在不远处路边树下的男生。 “学长!”小朋友站在原地,兴奋地对安屿挥了挥手。 回燕城正儿八经是为办正事的,但来了之后,听说某人必然参加的篮球比赛即将在附近举行,揣着衣兜过来却是安屿心血来潮。 郁子升的面无表情是面对自己时的标配,不意外,倒是小雨点的热情程度让人控制不住地想笑。 许是因为心口那里暖融融的,安屿竟然也踮起脚尖,做出了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冲人挥手的傻事。 -- 第213页 “你怎么来了呀!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于点围着安屿叽叽喳喳,小麻雀一样扑腾翅膀,半天才让人看不过眼,拉回去整了下歪掉的围巾。 安屿揣着衣兜走在两人身后,笑吟吟的:“来燕大办点事,路过绕远来看看你们。” 这回连郁子升都有些意外了,挑眉回头看他:“专门过来?” 安屿眨了眨眼,虚情假意地深情道:“千里迢迢呢。” 郁子升嗤笑了一声,于点仍然难掩兴奋:“好巧啊,我这两天正准备给你发消息呢。” 安屿看向小朋友的目光很柔和:“嗯?给我发消息说什么?想换对象了?” 一连三个问号,听得人都要气笑了,他还在火上浇油:“点点,虽然我喜欢的类型比较复杂,但如果是你的话,我还是可以试试的。” 郁子升不耐烦了,于点连忙抓住男朋友的手,对捉弄他们的安屿皱了皱鼻子笑着求饶:“没有啦,是有人要离开燕城了,让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他和陈家那个小少爷不熟,之前和安屿郁子升一起见到的时候都没认出来是谁,同学敲门说宿舍楼下有人在等他的时候,于点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连话都没有说过一次的学弟。 “帮我交给他,谢谢。” 陈亦昀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冷淡,无懈可击。 于点低头盯着那一看就是首饰盒的东西,紧张得总感觉自己随时要把这估摸着价值不菲的东西给砸碎了。 许是瞧出他的忐忑,陈亦昀竟是难得地笑了一下,当着于点的面把盒子打开,展示出自己要求转交的东西——一只巴掌大小的、木制的精巧十字架。 “……” 于点猛地抬起头——这这这这这不会是什么下了蛊的巫术吧! 陈亦昀:“是的。” 于点:“……我刚问出声了?” 陈亦昀:“嗯。” 陈亦昀的坦诚让于点更加狐疑,小朋友端回去对着盒子看了好久都没想好要怎么和安屿说。 而他的室友唯一帮他排忧解难的方法,就是把那东西丢到一边,拉着小雨点用自己的方式帮他转移注意力。 ……啊!这个亲亲怪!! 陈亦昀之前说过,把东西交给安屿,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等于点确实告诉了安屿盒子里装着什么之后,男生微微一愣,很快又垂眸沉思,看起来的确是知道的样子。 所以是什么呢? 小雨点不是会去主动探究人家秘密的小雨点,虽然有点好奇就是了…… “也没什么,”安屿好心地满足他的好奇心,“就是以前我带他去过一次教堂,开玩笑送的。” 顺便笑眯眯地调戏陈亦昀:不爱我就对你下蛊,好不好呀? 答案可能是不好吧,不然弟弟也不会拉上告解亭的帘子,和他在狭小的空间里亲得那么凶,咬得那么狠。 那只十字架当时被陈亦昀带走了,现在又还给他……可爱弟弟是要反过来诅咒他吗。 安屿笑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的告别这么别扭啊。 于点鼓了鼓嘴巴,有点为他们“不爱我你就完你妈蛋”的感情微微震撼。 但安屿只是轻笑着安慰他:“逗你的,不用放在心上。” 开学之前,他从西藏回来的时候就做好准备开启新生活了。 天然渣万岁。 “真的吗,我不信。”郁子升懒洋洋地接话。 “……”安屿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点点。”他眼底含春。 “……在呢。”点点满头冒汗。 “你知道‘猛一装零,死不足惜’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 怎么还有下一句啊。 于点被郁子升牵住手,干笑着回答:“不知道呢,是什么呀?” 冬日的晴空下,安屿弯弯笑眼,温暖如一朵素净的白莲花。 “郁狗傻逼,驴见驴踢。”他说。 # 作为今日的参赛选手之一,傻逼郁狗把于点和安屿两人送到体育馆大门口就去集合做准备了。 曾经在同一支校篮球队共事过的前任队长带着前任小经理走进热闹的场馆,轻车熟路地挑了个视野极佳的座位……然后就接到了一通看起来不得不接的电话。 号码已经从通讯录里被他删掉了,但就算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安屿仍然认得出号码的归属是谁。 “这里太吵了吧,我先过去给我们占位置?”郁子升家的小朋友善解人意地对他眯眼笑。 安屿勾了一下唇角,对他点点头,握住手机,转身重新回到了场馆之外。 电话是陈亦昀打来的,或者说,应该是有人用陈亦昀的号码打来的。 尽管早就在心里做了八辈子的建设,潜意识也明白小少爷骨子里是多么高傲的存在,但在接通电话的一刻,听见对面果不其然真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位成熟女性的声线时,安屿还是为自己打心底生出的失落与剧烈到师出无名的心跳感到茫然。 没想到都特意跑到西藏去做缩头乌龟了,回来之后还是遇见了自己躲闪不及的豪门贵妇甩支票情节。 更没想到的是,安屿还真的接受了。 大约是因为他猜出了电话那端还有另一个被迫听着的陈亦昀。 -- 第214页 结束通话的一刻,安屿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他这辈子与陈亦昀大约是真正再无干系了。 他猜得出陈亦昀刚才的存在,陈亦昀想必也听得出,安屿明知如此,仍然选择在他母亲面前将自己和自己的感情贬低到一钱不值——也不是,至少值套房呢,如果安屿方才讨价还价的话,应该会更多。 弟弟应该要恨死他了。 安屿平静地想。 没想到还真挺难过的。 戾气与困顿在他的心底叫嚣着一争高下,安屿靠在体育馆背阴的角落里,没什么反应地听见转角无人处似乎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或许是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其中一人结束谈话走出来时看见安屿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把手里的水瓶往身后一藏,低下头飞快地溜了。 角落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安屿把烟头掐灭在盒中,垂下眼皮,眸色冷淡地弯下腰,掸了掸刚才被人着急踩了一脚的鞋尖。 休息室。 郁子升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安屿:在?让我骂骂,解个压。爱你哦。 郁子升:滚。 第94章 狐狸也冬眠 # 今天的篮球赛规模一般,人不多,但也绝不算少,回到场馆往座位上走的时候,免不了会碰到靠外侧观众的腿上。 抬起手臂向坐在中间对自己挥手的于点摆了摆,安屿一边同被他碰到的人道歉,一边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皮,随意扫了一下那唯一一个紧缩着双腿目光躲闪的路人。 你说巧不巧——这不就是刚才冒冒失失踩了他限量版球鞋一脚的男生吗。 “学长!”小雨点在叫他了。 安屿收回不动声色打量的目光,再抬起头时,唇边已经挂上了郁狗最讨厌的散漫笑意。 “来啦。” 信中今天的对手是狮门中学,姜翟以前上初中的地方。 于点对那里的印象一直不算好,但来之前姜翟才特意打电话安过他的心,说学校整体的确是不怎么样,唯独篮球队的教练是个厉害的,手下出来的人能力两说,至少不会打脏球,小朋友不用担心。 于点松了口气,问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姜翟笑了笑,说他以前在那里打过几天球。 那后来为什么不打了呢。 也许是因为狮门中学的篮球队是干净的,但其他人却不是。 姜翟太优秀了,哪怕穿着一样的校服,仍然和这个泥地里生长的一切格格不入,让人害眼病、一次一次借机找茬是常有的事。 但连被他留在明礼的小朋友都没有让人欺负,姜翟又怎么会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些。 拜托,他表哥是校霸,而他可是和校霸打架不分上下的人。 那些早就过去的事情从前没有说,现在更没有说出来让人担心的道理。 姜翟在电话里也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又不像我表哥那样天赋卓绝,打着玩而已,不打了也没遗憾。” 从前或许有过遗憾,但他当时没来得及细想,如今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了,当偶尔站在篮球场上时,姜翟想了想,得到的仍然是否定答案。 反正他曾经被剥夺的又不止是篮球这一项爱好,现在也已经有新的梦想了——画画。 于点:“?你别折磨陈老师?” 求求这个没救的画渣还是去学学别的吧,化学不是很好吗课代表!做炸弹去吧你! 场上哨声响起,于点的思绪被拉回场内,郁子升跳起先发,安屿在旁边笑出声来:“怎么感觉他比以前爱表现多了,是终于想明白,要在老婆面前耍帅了?” 你们这些成年人用词真社会啊。 于点嘟嘟嘴巴小声嘀咕些什么,安屿微微侧过头,在喧嚣的背景音中听到一句“我还小呢”。 男生笑着坐直,胳膊搭在一旁的椅背上,抬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 他长得高,目光越过旁边的几个人头,心不在焉地发现,刚才被他注意到的那个男生的位置,不知何时换上了另一张陌生面孔。 今天总是右眼皮跳个不停,难道真的是陈亦昀还回来的十字架在诅咒他吗。 安屿默念着“左眼跳财,右眼跳财”看向场上。 郁子升又进了个球。 一切都很顺利,比赛拿下得也不出意料。 直到双方选手握完手,郁子升走到场边收拾东西的时候,跟着于点一起过去的安屿才忽然想到些什么,脚步顿了一下。 “点点,今天这场比赛是不是会查违禁品?” 这比赛水准不怎么样,但挂的名头很大,尤其注重赛事公平,获得第一名的队伍必须抽人送检。 于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嗯”了一声回过头时,安屿已经快步流星翻下看台,走到郁子升身边,一把攥住了他要往嘴边灌的矿泉水。 安屿:“这水哪来的?我看着不是你们队里其他人用的牌子。” 郁子升微微一怔,刚才洒了一些的水瓶被拿开了些,他对着上面陌生的商标眯了眯眼:“不知道,刚才回来放我衣服上的。” 安屿仿佛在看一个智障:“不知道哪来的就瞎喝,不怕被毒死?” 他们的动静不小,好几个人回头打量,过来通知抽签结果的李教练也皱了皱眉,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安屿直接把郁子升的水瓶抽出来,递了过去:“回去最好验一下。” -- 第215页 听起来似乎有点无中生事大惊小怪,但郁子升如今势头正好,没有意外的话明年是肯定能进这座校园、成为这处体育馆真正使用者的——他的一切太过顺利,免不得会遭人眼嫉,当心些最好。 于点的脸都被吓白了,安屿这才缓和了些许凝重的神色:“我小说看得太多,容易多想,弄错的概率比较大。” 李教练摇了摇头,郑重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回去会搞清楚的,子升,抽到你了,快去检查吧。” 一直立在一边没说话的郁子升点了点头,沉默后用拇指刮了刮被吓得还没缓过来的于点的脸颊,留下一句“别担心”,转身和教练一起走了。 尿检。突然出现的陌生水瓶。 过了半天才勉强醒过神来的于点靠近到安屿身边,小声问道:“学长,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孩子都要被他吓死了。安屿在面上重新调整出那份熟悉的漫不经心:“不是说了吗,小说看多了,最近在看阴谋复仇文学。” “我也在看啊……”于点小声嘟哝了一句,又离安屿更近了些。 “学长,我知道这样随意揣测不好,但是我刚才在观众席上看到了子升哥的一个队友,但之后他又不见了,场上也没看见,如果那瓶水真的有问题,会不会……” 安屿的表情认真了些:“是坐在我们这一排,戴黑框眼镜,右颊有颗痣,皮肤很白的一个人吗?” 脑子乱成一团本在语无伦次的于点被这过于精准的描述惊得瞪大眼睛,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认真地点了点头:“是他。” 之前去找郁子升的时候,于点碰见过这位同学几次,但都没说过话。 今天瞧见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毕竟人家好像没有要和自己说“你好”的意思。 社恐都不互相尊重,谁还能尊重社恐呢。于点想着不为难人家,也装作没看见,但,但…… 安屿附身靠近于点,暂时按下自己刚才在外面依稀听到的内容不表,语调放柔和了些:“这些让大人去操心,你像以前一样,陪着郁子升就行。” 于点抱着男生的外套坐下来,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有点沮丧:“学长,我觉得我好没用啊。” 安屿坐到于点身边,没有急着否定,而是顺着他问:“为什么?” 于点难为情地抬起头:“我好像总是长不大,大家都拿我当小朋友。” 被疼爱的确是非常幸福的,但他想给郁子升的是一份更平等的爱,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可是……可是他是真的还小,什么也做不了。 “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安屿好笑地弹了下他的脑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任务,老师们的任务是保护你们,你的任务是爱郁子升,自信一点,点点,这个世上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这人难得这样温柔正经地讲话,于点听得有点脸红,也有点迷茫。 他感觉安屿好像在糊弄他,但是具体糊弄什么、为什么糊弄,于点又摸不到边际。 赛场上已经没人了,两人并肩又坐了一会儿,安屿忽然道:“点点,你知道郁子升初中为什么被叫做校霸吗?” 于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有问过。” 何旦倒是有几次似乎想讲,但最后都岔开话题模糊了过去。 大家一直以为那只是个玩笑,就像被称作“校花”的于点。 安屿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他以前倒是听过一些其他传闻,若是那瓶水里真的被人动了手脚,那……还真是不入流的报复啊。 于点紧张地盯着安屿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学长,这和今天的事有关吗?” 安屿回头看他,多情的桃花眼映着满园春意:“有啊,如果真是那孙子干的,就让郁狗去把他暴揍一顿。” 又在哄他了。 于点无奈地歪了歪头,郁子升刚好回来收拾东西。 他的队友们刚才都把随身背包带走了,就郁子升把自己家的小朋友落在场边了。 安屿看见他的语气就没那么好了,不仅如此,这臭狐狸还有些幸灾乐祸:“刚才还便利吗?尿检没弄手上吧。” 这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哥该说出口的话吗? 郁子升瞥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叫出男生的名字:“喂,安屿。” 男生还在笑:“干嘛?” 郁子升淡淡道:“谢了。” 来历不明的水瓶,还有帮他安抚小朋友。 “……” 安屿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郁子升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少占便宜。” 动机被戳穿,安屿一点也不脸红地耸了耸肩,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向稀稀拉拉没剩几个观众的看台。 安屿:“道谢来点实的,请我吃个饭?” 郁子升微微颔首:“哪家食堂,不要客气。” 安屿假笑了一下:“那就回学校教工餐厅吧,顺便把我十字架取了。” 他还真要啊。于点缩了缩脖子,小声叫他:“学长。” “嗯?” “你不会还在想他吧。” “他是?” “……好吧,好吧。” 天冷时狐狸偶尔也会冬眠,就随他去装傻吧。 第95章 嗲嗲更健康 # 比赛结束的三天后,回到京城T大的安屿收到了于点的消息——那瓶水里确实被人下了东西,罪魁祸首也的确就是那天他俩在体育馆见到的男生,李教练不过随便诈了两句,那人就全招了。 -- 第216页 郁子升跟对方不熟,但就像安屿说的一样,一个人过得太顺风顺水,迟早是会翻车的。 这次是被今年考试无望、心理失衡的队友嫉妒陷害未遂,之后还会不会有其他更严重的则未可知。 而且那个人坦白得也过于轻易了些,明知道自己“认罪”之后就会面临被处分的严重后果,仍然是一问就供认不讳,虽然痛哭流涕好像一直备受煎熬的样子,但总让人看着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二周,那个男生直接就休学了。 安屿在电话里重复了一遍:“休学?” 于点:“嗯,好像是回老家,不打算再继续打球了。” 如果那天郁子升真的喝下去,检查出来什么问题,再提起上诉,无论结果如何,肯定会耽误他今年的录取。但体育馆里有监控,那人换了郁子升的水,根本逃不开责任。 多大的血海深仇啊,自断前程来毁郁子升,郁狗有这么大魅力? 于点趴在桌上摇了摇头:“老师说那个人早就申请离队了,无论有没有这件事,他都不会再来上学了。”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精神病院大门没关严吧。 “总感觉没这么简单啊,”读了很多小说的安屿坐在无人的自习室里,转了转笔,“一个高中生,没人怂恿鼓动,有胆量有脑子做这种事?郁子升没得罪过别人吧?” 于点的语音开的是公放,路过的郁子升想了一会儿,回答:“没啊。” 安屿的声音刻意拖长了些:“你再想想。” 想也没有啊。 郁子升:“难道是你?” 安屿:“我此刻也感到非常遗憾,竟然不是我。” 好话说不了三句,两人又开始扯皮互损了,自习室有其他人走进来,安屿回头看了一眼,把笔记本合上,握着手机走了出去。 那日他在场馆外听到的零碎对话,安屿在回学校之前就单独给郁子升讲了一次。 其实也没听到什么重点,要不是那动手的小子太紧张露出一堆马脚,安屿也不会串起来突发奇想。 当时他问郁子升:你想怎么做? 郁子升却反问:做什么? 狗咬了他一口,他难道还要反过去再咬狗一口?虽然总是被大家叫郁狗,但是当被真狗咬了的时候,郁子升倒是意外地沉得住气——都到气人的地步了。 电话那边还有小雨点听着,安屿刚才的又一次暗示已经很不含蓄了,但郁子升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就这还校霸呢,赶紧退位让贤吧。 安屿靠在墙边闭了闭眼:“人活着自私点没什么,照顾好自己,离毕业也没几个月了。” 第一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最后一句于点又忽然被他说得有点伤感——掰着指头数一数,现在离体育统考还有三个月不到,离高考也只剩下半年了。 明明仿佛昨天才刚刚入学,但一眨眼过去,竟然马上就要毕业了啊。 安屿人精一个,不用开视频都能从小朋友的语气变化判断出他的心率波动,立刻笑了笑道:“但考试都还在明年呢,说早也不早,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你们文化课都好好努力啊。” 真不愧是交了入党志愿书的大学生了,说的话满满的都是正能量。 正是中午,郁子升回来洗了个澡又要回去训练了,于点在男生吹头发的呼呼背景声中和安屿又扯了几句挂断,手机丢到桌子上,他从郁子升的吊椅上跳下来,转身跑到了男朋友的怀抱里。 “子升哥哥!” 又发嗲了。 郁子升笑着垂下脑袋,吹风机的风送了几滴小水滴扑到小雨点的脸上,小朋友特别乖地踮起脚尖主动亲了男朋友一口,又及时退开。 “训练加油哦。” 想拉着他继续温存,但教练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游荡。 郁子升低下头蹭了蹭于点的鼻尖,起身时唇落在少年的额角,非常温柔地贴了贴,狗狗标记号似的。 郁子升:“记得定闹钟,下午不要打瞌睡。” 于点超级认真地点了点头。 头发吹得半干了,郁子升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于点把他送到门口,孟姜女一样,大眼睛盈着湿漉漉的光芒,让人走出一步就备受抛弃世界上最可爱小狗的罪恶感折磨。 郁子升叹了口气,扶上门把的手指收了回来,转身捧住于点的娃娃脸,泄愤似的咬了咬他柔软的唇瓣。 但是也不忍心咬得太重,就叼了几口,狼爱上羊,没得办法。 于点呜呜呜地把人送走了,本来还想趴在门边做望夫石,但郁子升走之前忍无可忍地把他赶到床上午睡去了。 也不知道最近怎么这么黏人,虽然很受用就是了…… “子升哥哥。” 郁子升站在他的上床下桌旁边,高挑的个子刚好够他转过头与小朋友从被窝里探出来的小脑袋对视。 郁子升:“嗯?” 于点:“好喜欢你。” 说完这么一句,他就立刻把被子蒙到头顶了。 明明连“爱”都说过,此刻却害羞得不得了了。 怎么这么会招人疼啊。 穿着上次那件黑色卫衣的郁子升眼底一片柔和,没再继续把人捞出来蹉磨,只静静地往于点枕边放了样东西,套上帽子便转身离开。 宿舍的房门被很轻地关上,于点许久才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脸蛋红红地捡起郁子升刚才留给他的巧克力,默默傻笑了好久好久。 -- 第217页 阳台上忽然响起一阵转轮飞速滚动的动静。 于点撑着手臂抬起上身往阳台门外望了望,半晌,他挠挠眼皮,从床梯上爬了下来。 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高二的末尾,郁子升的十九岁生日,于点给这位爱猫人士送了一只定情爱鼠。 他当时买了一公一母,仓鼠哥哥在自己家,仓鼠妹妹在郁子升家。 俩取名废取不出好名字,于点只好拿着生辰八字到八卦大师何旦那里算了几个,回来和郁子升肩并肩挑了半小时。 最后,哥哥叫哥哥,妹妹叫妹妹。 何旦:?那你们请我算个锤子? 哥哥在于家待得十分好,曼曼姐虽然嘴上说着“耗子”,心里其实早就被这耗子的漂亮品相折服了,哥哥被她养得那是皮亮毛又顺。 妹妹在郁家过得也不错,虽然佟绮烟对这些小玩意过敏得厉害,郁子升只能把它养在自己卧室的角落里,但该吃的、该喝的、浴盐、木屑,大方的妈妈是从来没有短过妹妹的。 郁子升住校以后,妹妹被交给了郁昆和时不时登门的姜翟来养,但上个周末从家里回来,郁子升的手上却提了一只仓鼠笼子。 宿管大爷是真瞎啊。 走到阳台上的于点忍不住想笑,蹲下来趴在桌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缩在笼子角落里嗑瓜子的小仓鼠。 ——怕他一个人在宿舍时孤独,郁子升特意带过来的。 不过这学渣显然没想到仓鼠作为夜行动物,每天晚上踩轮子的动静会那么大,非常打扰孩子学习。 ——要不…… ——我买降噪耳机就好啦!哈哈哈。 不只是这样啊,郁子升英俊的侧脸忧郁地对向窗外,心里却在面无表情地吐着脏字。 每次他妈的自己捏一捏宝宝的脸蛋,这臭妹妹也会冷不丁地突然开始滚轮运动,吓郁狗好一哆嗦。再多来几次,他怕是年纪轻轻就要萎了。 宿舍楼下,郁子升又回头望了一眼六楼的方向。 不能想了。 再想又忍不住想跑上楼抱抱他们家的小嗲精了。 要不然……真的去抱一抱? 郁子升抬手看了眼手表。 ……算了。 揣在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郁子升如有感应地眨着眼睛抬起头,意外又不意外地瞧见了趴在阳台上向他挥手的于点。 这个时间,整座校园都很安静。 有人呼呼大睡,有人抓紧学习,但也有人只是在安静地对视。 其实都瞧不清脸来着。 郁子升接通电话,唇边的笑意是于点只需想象便已迷醉的清朗。 “再不睡把你头拧掉。” 全世界,最狗,最最温柔。 第96章 女孩的裙摆 # 刚步入初冬时节,燕城的雪季厚积薄发还没有准备好,先来的是一场冬雨一场寒。 天空大团凝着阴云,红胶操场被冲刷干净,校园里只剩下常青植物还在固守绿意。 周舟举起校服把顾子送到教学楼下,转身赶时间离开,于点打伞路过刚好叫住他,小不点把自己怀里的另外一把伞塞给好朋友,嘱咐他:“等会儿看到子升哥,把伞给他呀!” 周舟摆了摆手,将伞护到怀里就跑开了,留下于点在身后哭笑不得地喊道:“你打也可以!别淋雨感冒啦!” 男生已经跑远了,于点摇摇头,无奈地打着自己的橙色晴雨伞走到教学楼荫庇下,收起伞面甩了甩水,有些意外地发现顾子竟然还站在原处等他。 雨水也不甩了,于点收起伞塞到小袋子里,快步跑到女孩身边:“这雨来得太急了,你出门的时候还没下呢吧。” 升上高三以后,年级的很多同学都申请住校了,顾子上周才搬进来,男朋友把她当第一天来信中,每天午休都抽空跑过来带顾子在附近转悠,有一次差点还被教导主任逮住。 今天也是,周舟本来要带她去看附近的野猫窝的,没想到突然下了雨,回宿舍和去教学楼路程相当,他们最后还是跑着过来了。 听起来像笨蛋一样,但谈恋爱本来就不需要高智商嘛。 这学期的期中考试马上就要来了,理科一二名看起来仍然竞争激烈,而和那俩男生同班的顾子倒是十分轻松的样子,守着自己的前五名,永远都安安静静,怡然自得。 于点认识的这些女孩子里,莫妮卡是和他一样的临场发挥型选手,夏洛洛的艺术天赋令人惊叹,而唐渺淼则从高中入学开始就没有一次从第一名的位置上掉下来过。 和她们相比,顾子总是更沉默、仿佛不起眼的那一个,但是她却比她们所有人都更早被人发现身上的光芒。 她和周舟,让于点相信了网恋其实也不一定都是大家说的那样糟糕。 至少他们可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像他俩一样,恋爱那么长久的时光呢。 离上课时间还早,两人往楼上走去,于点迟来地发表了自己的好奇:“你和周舟最开始是怎么认识的呀?” 顾子想了一下,古典形状的眉眼弯弯的:“那时候是初一,我们都在玩一个数独的游戏,那个游戏有一个官方论坛,如果有玩家解不出来,就会发到那里求助。” 于点有些惊讶,但惊讶的不是学渣周舟竟然还玩过数独这么高级的游戏,而是…… -- 第218页 “你还有解不开的数独吗?” 顾子被他逗笑,温声回答:“当然啦。” 如果不是那天心情不好,无论如何都解不开那道数独,咬着嘴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发帖,她也不会认识周舟。 于点很好奇:“那你解不开的数独,周儿解开了吗?” 顾子不出所料地笑着摇了摇头。 那天是她第五十一天玩这个游戏,却也是周舟第一次玩,男生连数独规则都没搞懂,乱七八糟填了一通一关都过不了,气结地跑去论坛寻找有没有智障同伴,但首先看到的却是一个头像是小老鼠的“白雪”。 白雪公主的好朋友不是小矮人吗,怎么又变成小老鼠了。 先入为主的周舟好奇地点开那条无人回应的帖子,向不知是男是女的楼主问出了这个看起来很傻很天真的问题。 女孩子收到回信提示音微微心悸的一刻,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于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哇!好可爱啊!” 他们两个人都是。 顾子被他夸奖得有些脸红,主动问道:“那你们两个呢?” 于点眨了眨眼。 顾子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白了白,小声歉意道:“对不起,周舟有嘱咐我不要多说,我没有和别人讲过的。” 但于点却出她意料地摇了摇头:“没有啦,我们是好朋友,我本来就以为你会知道啊。我刚才只是在想,我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正式说话是在开学报到那一天,但更早以前,中考第二天下午,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犯胃疼的小雨点在角落里瑟缩成一团,却是被人路过施了把善心,后来还倒赚一个男朋友。 于点举起自己手中用奶茶外卖袋装起来的晴雨伞,嘴角的梨涡超级甜:“这就是我俩定情信物!” 顾子配合地“哇”了一声:“你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嗨呀,哪里哪里。 于点也吹捧回去:“你们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呢。” 从小花园里背单词回来的唐渺淼在两人身后听得好笑,插嘴道:“你们两个的对象知不知道自己的爱情这么完美啊。” “!” 于点被她吓一大跳,转过身,不开心地嘟了嘟嘴巴:“大小姐,你偷听我们说话!” 大小姐常有理:“是你们说话太不注意小声了吧,声音自己跑到我耳朵里的。” 要不是楼道里现在只有三个人,随便来个老师就要把他们当做早恋重点对象抓走。 于点要被她吓死了,浑身不自在,转头就窜上楼梯跑远了。 顾子笑眼弯弯地目送小男生离开,转头看向从高一入学开始就一直在不动声色照顾自己的女生,语气温温柔柔:“大小姐,他胆子小。” 唐渺淼笑得不行:“你就别跟着他们叫我大小姐啦,听着奇奇怪怪的,叫我名字就行。” 顾子“嗯”了一声,试着出声唤道:“渺淼?” 听起来像小猫叫似的。 唐渺淼的眼神柔和了些,轻轻地应了她一声。 女孩子们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存在,但一回到班里,立刻就要面对世界上最难以言说的另一种存在——男孩子们。 于点:“爱,请深爱。” 何旦:“不爱,也别伤害。” 唐渺淼把站在面前唱双簧的两个人拨开,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座位旁边竟然坐了个人。 夏洛洛微微挑眉:“你看着我的眼神好奇怪。” 唐渺淼笑着坐到她身边,把单词本随手撇到桌上:“可以理解吧,一周又见不了几次。” 她心血来潮,侧过脸靠近班花了一些:“喂,夏洛洛。” 夏洛洛:“嗯?” 唐渺淼懒洋洋地按了按油字笔的笔帽:“好像都没怎么听你直接称呼过我,你喊一声我听听。” 夏洛洛翻着同桌丢给她的文综笔记,非常顺从地回应:“渺淼。” 唐渺淼:“……” 路过的何旦听得鼻血都要冒出来了。 于点惊讶得频频回头,被好朋友拉着往教室后排的座位走去,生怕打扰她们女孩子建立感情。 但有什么可建立的呢。 唐渺淼按着莫名头痛的额角,好笑地垂下眼睫,认输道:“你还是继续叫我大小姐吧,班花。” 那些“夏洛不明”的友情,就让它继续下落不明吧。 时隔83章,今天又没搞懂女孩子。 于点坐在何旦的身边翻出下节课要用的历史练习册,揣了揣裤兜,在安心地摸到郁子升留给他的巧克力后,忽然发现自己把手机落在宿舍里了。 子升哥今天很忙,应该不会找他吧。 于点用笔帽挠了挠脸颊,开始纠结近代史时间线了,并不知道,此刻在606寝室,他的桌面上,被遗漏在那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个许久没有联系过、他自己也没想起来要特意删除的人忽然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陆间:“点点。” 许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没有被拉黑,对方沉默了一下,锁屏桌面的提示框跳了跳,从“陆间撤回一条消息”,最后伴着阳台上仓鼠滚轮的飞速转动,弹出来一条:“我有事和你说。陆间。” 第97章 妈妈的社交 # 高三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虽然成绩有高有低,在年级的排名也悬殊,但于点和他的朋友们都做到了超常发挥。 -- 第219页 每次家长会都是住校生留下来做指引家长的志愿者,这次终于轮到了本学期刚刚住校的小雨点。 本来唐渺淼还想帮他暗箱操作把男朋友也一并留下来的,但是大忙人郁子升又被教练捞着去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集训,期中考完试就匆匆忙忙走了,于点足足有四天没见到他了。 四天啊!一日一季,他们都一年没见过面了! 那边的集训倒是不没收手机,但是郁子升白天精疲力尽,晚上回了宿舍,于点实在不舍得耽误他宝贵的休息时间。 虽然郁子升仍然固执地在睡前给他打电话,但基本上没说两句自己就先睡着了,另一边的小雨点听着他的呼吸声不舍得挂断,两个人就这么“浪费”一晚上话费,然后一同在第二天早上听着郁子升室友的闹钟声醒来,哑着嗓子互相道一句“早安”。 “浪费”打双引号,是因为郁子升说他们这不算浪费,叫“浪漫消费”。 于点被他哄得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笑,不知道邻市的那一边,在他起床之前就已梳洗停当的郁子升挂断电话从寒风萧瑟的阳台上回来时,还被室友揶揄:“你女朋友可真够黏你的,羡慕啊,大帅哥。” 大帅哥挑了挑眉,嘴角笑意淡淡,但不算亲切的俊颜此刻却意外的柔和。 “是我黏他。”郁子升说。 总之,本次期中家长会是由于点和路梓薇同学留下来做指引志愿者。 不知道你们对路梓薇还有没有印象,她就是13章于点说帮她发作业、47章在烤肉店第一个发现夏洛洛上新闻的女同学。对了,她现在还是高三三班的文娱委员。 虽然升入高三以后文娱活动基本就与他们无关了,但路梓薇同学本人的诗朗诵能力非常出色,是学校主持人队的队长——于点之前担心了整整一年,自己语文课代表的位置会不会被她挤掉。 还好播音腔的路梓薇对身兼多职没兴趣!谢谢你啊! 信雅中学荔台校区的教学楼和本部一样采用了高三单独一栋的组合方式,而且相隔得同样不远,一座连廊就将整个高中部串了起来。 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荔台校区采用的是南方湿热地区的开敞做法,只有护栏能挡一半的风,一入冬就齁冷,互相串年级的现象都大幅减少。 高三三班就在二层靠近连廊的位置,虽然他们学生平时都不爱走这条路,但也免不了有家长从这个门裹着寒风进来。小男子汉于点把留在教室吹暖气的机会留给了路梓薇,自己裹好曼曼姐织给他的围巾站到玻璃门边,等待班群里面说的第一次来高三部有些迷路的家长们。 不得不说,人还挺多的。习惯了高一高二另一栋楼的家长们大都是从对面过来的,于点举着“高三三班”的大字报足足给二十多位家长指了路。 他第一次干这种活,很新奇,远远瞧着某位叔叔阿姨走过来,立刻就能从五官轮廓辨认出这绝对是他们班的家长。 猜对了总是有满足感,偶尔猜错一两个,他又觉得稀罕,目送人家叔叔离开,心里还在继续猜,这不是周舟爸爸也绝对得是周舟的伯伯吧! “点点!” 女人熟悉的嗓音传至耳中,于点惊喜地转过头,看见了同样一脸笑意的佟绮烟。 “阿姨,您来啦!” 怕生的小朋友一旦混熟就甜得要命,虽然“郁子升妈妈”的身份仍然容易让他感到羞赧,但远比不上看到阿姨之后的欣喜。 “宝贝儿冷不冷啊,小脸都冻红了,”佟绮烟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落下来又碰到于点的围巾,“你这个花纹好特别呀,是买的还是自家织的?” 于点可自豪:“是我阿姨织的!您喜欢的话我去帮您问问教程!” 乖的哟。佟绮烟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好呀,到时候我给郁子升织一条,你俩一起围着出去。” 啊……啊。啊! 于点的小脸害羞地埋进围巾里,冻红的小脸更红了。 时间不早了,班里面家长差不多到齐。于点带着佟绮烟拐出角落,小声搭话:“阿姨,您之前见过我妈妈吗?” 佟绮烟喜欢他喜欢得不行,无形中变得和她儿子一样,总想把别人家孩子借回去玩两天,态度也好得不得了:“当然见过啦,这都高三了,每次开家长会都是你妈妈和我妈……不是,是和我坐一起。” 临到班门口了,于点控制不住紧张又问:“那、那您喜欢……觉得她好相处吗?” 怎么双方家长见个面还能让他这么激动啊。 佟绮烟好笑地看了一眼小朋友,温声告诉他:“你妈妈是我见过最文雅温和的女性,点点和妈妈一样,是个小漂亮。” 阿姨您可真会说话啊。 阿姨都被他送到门口了,于点还依依不舍,没话找话:“子升哥也和您一样……是个大漂亮!” “噗。”佟绮烟没忍住笑出声来,掩唇回头时还对上了小漂亮他妈本人——丁鸢女士好奇的目光。 于点被路梓薇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去老师办公室了,佟绮烟走到自己儿子利用率极低的座位上,和身边的美人友好地打了声招呼:“点点妈妈,又见面啦!” 她有点自来熟,性格是令人舒服的开朗,习惯了轻社交的丁鸢从第一次来信中见到佟绮烟开始,心里就很喜欢她,连带着对那尚且只闻其声的“郁子升”也刮目相看。 -- 第220页 于点发小姜翟的妈妈佟绮华从前是丁鸢的邻居,那个眼高于天的女人意外地对丁鸢一直高看一眼,平时在外冷傲,但回来和邻居家的女主人一起喝下午茶时,佟绮华便脱下身上披着的高奢动物毛皮,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安静的人。 那时候姜翟和于点都更亲近丁鸢一些,两个孩子在花园里玩,女人们就坐在一旁用着茶点陪伴他们。 佟绮华的话很少,偶尔的一两句,丁鸢到现在都还记得。 ——你大约会和我姐姐相处得很好。 当时佟绮华看着两个小男孩跟名叫“Jacob”的边牧一起疯跑时,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而直到很多年后,丁鸢第一次在儿子的班级里见到眉眼含笑的佟绮烟,她才忽然将当日那句预言重新从记忆中打捞起来。 的确是非常想要让人亲近的女性。 连她们家的小宝贝都被勾走了。 想起方才儿子红着脸扒在门边与同学妈妈说话的模样,丁鸢看着桌上的卷子,笑着摇了摇头。 竟然有点吃味,日后若有了亲家,也不知她到底是欣喜多些,还是复杂多些。 留给她思考这项遥远难题的时间并不多,教室前方的喇叭很快就接通广播站,彭校长开始发言了。 丁鸢收拾好思绪,握住桌上的钢笔,翻开一本已经记了大半的横格笔记本,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从余光扫到这一幕的佟绮烟暗暗叹服了一会儿,本来也想取出包包里自己临出门特意带出来的崭新笔记,但低头就瞧见自家儿子那龙飞凤舞卷面倒扣50分的狗爬字,心中一阵厌倦,她又把笔丢回去了。 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看上他们家的小畜生。 佟绮烟端庄地坐着,心中却在虔诚许愿,真希望能有对活泼可爱的小朋友和文雅温和的亲家母瞎了眼啊。 # 于点正和路梓薇蹲在一起玩猜拳。 本来他们是要留在教室外面等的,但章苘体谅俩小孩大冬天的站在走廊上吹寒风,说老师们自己在手机上联络就好,学生可以回去了。 住校生路梓薇今天是要跟妈妈一起回家的,再回宿舍没什么必要,于点怕她寂寞,也留下来陪着,章老师便倒了两杯热水让他们留在有暖气的办公室。 至于玩游戏,那纯粹是他俩无聊得不得了了,恰好班群里也一堆人也正无聊着,一帮人在微信云猜拳,于点今天运气好,擂主都守了十一轮了。 在他赢到第十二轮时,大家的拳头都紧了,纷纷发言要求路梓薇现场检查小雨点是否在用什么作弊神器。 女生探着脑袋瞧了一眼,遗憾打字:“无。” 今天幸运女神眷顾你点了? 大家骂骂咧咧地丢给他一串红包,大的小的都有。 富家小少爷于点拆得不亦乐乎,大到二十块小到两分钱应有尽有。最后一个弹出来的红包最朴实无华,备注是默认的“恭喜发财,大吉大利”,于点随手点开,看着入账的600元,吓得人都傻了。 不只是他傻了,大家都沸腾了。 “我靠,郁狗,你他妈这么有钱来扶贫,先来扶扶真的贫!好不好!” “霸霸!霸霸!看看我!霸霸!” “!!!!郁狗偏心!!除了小雨点我们都不配吗!!!” 郁子升:“不配啊。” “……” “…………” “妈的,散了散了。”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休息吗…… 于点红着脸整个人缩在墙角,掌中的手机好像都因为这轻飘飘的六百块人民币变得沉甸甸的了。 路梓薇网络延迟,这才点开那已经被拆开的红包看到金钱数额。 女孩在他旁边倒吸一口凉气,关注的重点却不太对劲:“雨点儿,他为什么不给你发666!他还缺那66块钱吗?” 校霸!太抠门了! 于点忍着笑把郁狗刚才发给自己的红包留了66块钱,剩下的按群聊人数全发了出去。 全班哄抢,之前的骂骂咧咧变成了“爸爸爸爸”,于点借花献佛还特客气:“不用这么说!大家都是好哥们儿!” 路梓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呀,怎么雨点儿你说‘哥们儿’的时候那么好笑呀!” 于点歪歪头:“嗯?为什么呀?” 路梓薇掰指头:“没有冒犯的意思哈,就是感觉这种市井称呼从你口中说出来,有点违和。” 于点眨了眨眼,没说话,路梓薇有点紧张:“你生气了吗,雨点儿?我没有别的意思。” 小朋友摇了摇头,攒出两颗笑涡涡来:“没有啦,我只是想到,‘哥们儿’这个词,确实是别人教我的。” 路梓薇新奇地问道:“是谁啊,周舟,何旦,还是郁子升?” 都不是的。 于点笑了笑:“是初中同学。” 路梓薇恍然大悟:“哦,姜翟!” 也不是的。于点摇了摇头。 姜翟自小接受的教育比邻居家的小孩要严苛古板得多,老姜完全把他当国家领导人后备队伍在培养。 在被丢到杂草丛生的狮门中学自生自灭之前,姜翟其实一直是端着的,于点甚至从未听发小哥哥说过一句脏字——要知道这对一个十几岁还爱打游戏的男孩子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啊。 后来,姜翟的那份“端着”被世事打磨到几乎不见,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适应了从光芒中掉到淤泥深处的落差,于点甚至从他那里学会了说“靠”,说“妈的”。 -- 第221页 但偏偏,教他说“哥们儿”的人不是姜翟,而是那个前不久才给他发过短信,又被于点无视掉了的陆间同学。 瞧出来他不是很愿意继续多说的样子,路梓薇很有眼色地转移话题:“哇塞!郁子升抢了你的最好手气诶!” 于点拿起手机,看着红包排行榜第一位的那个名字后面多了一颗小王冠的男孩子,圆眼睛又弯了起来。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好想见到你。 爱是什么呢,或许大概就是在好想你的时候,完全确信,你也正在好想我。 第98章 你被我浪漫 # 家长会结束是在晚上九点多钟了,路梓薇去找妈妈一起回家,于点也回到班里和丁鸢与佟绮烟打招呼。 小不丁丁的怪招人疼,除了俩妈爱不释手,周围的叔叔阿姨也都会笑着搭讪两句。 于点红着脸把妈妈和阿姨送到楼下,临走之前还和丁鸢依依不舍抱了一会儿。 “真的不和我回家吗?曼曼姐都想你了。” 丁鸢想了想,又补充道:“爸爸也想你了,今天他还想来开家长会呢,但我觉得他没用。” 于祁云好惨一人。 于点搂着妈妈笑了一会儿,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下周一定回去!这周末有点事情要做!” 神神秘秘的,小朋友人不大,秘密倒是不少。 丁鸢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捏了捏他冻得糍凉的脸颊:“那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宿舍了告诉妈妈。” 于点认真地点了点头:“妈妈到家了也告诉我!” 依依惜别,跟演偶像剧似的。 母子俩终于撕开彼此,于点又和站在远处笑着等丁鸢一起出校门的佟绮烟摆了摆手,这才裹好围巾,搓着耳朵往宿舍区跑去。 他也没什么大的秘密,就是趁着郁子升不在把他们两个的寝室稍微收拾了一下,但还没收拾完。 跑到宿舍楼下,路过一个揣着牛仔外套衣兜,低头把脸藏进毛衣高领避风的少年时,他心里还微微有些稀奇,感觉自己继看到周舟伯伯之后,又看到了郁子升的哥哥…… 呃。 于点定在原地,猛地转过头去,没戴眼镜的小瞎子清楚地瞧见了垂着脑袋、肩膀笑到微微耸动的郁子升本人。 “子升哥哥!” 他尖叫一声,立刻跑过去扑到了男朋友早已敞开准备好的怀抱中。 “子升哥哥子升哥哥子升哥哥!” 小复读机招人疼爱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把他夹在臂弯里藏好带走。 郁子升抬起骨节明晰的手掌揉了揉于点四天没见的小脑瓜,少年腕上编织的红绳依旧还在,但那戴惯的智能手表却早就被他转送给了怀中的宝贝。 送表的寓意嘛……很简单。 愿你爱我,在每分每秒。 于点:“你怎么今天就回来啦!” 撒娇蹭够了一半情绪,于点眼睛亮晶晶地从郁子升怀里抬起小脑袋,尖尖的下巴就戳在人家心窝处,隔着冬衣外套都能觉察到他的雀跃。 郁子升笑着把小朋友的脸颊贴到自己的胸口,大手覆在另外半张脸上挡风,趁着新来的宿管大爷正在房间里看电视剧,他轻手轻脚裹着小雨点进了宿舍大门,然后拉着他的手,私奔一样往电梯走。 于点要被他搞得心动死了,藏在胸腔中的小鹿到处乱跑,在他们走进被摄像头覆盖的电梯前一秒,郁子升忽然把于点拉进了一旁的隐蔽角落,无比强势地将人逼到墙角里,低下头,裹着风尘仆仆,却是非常非常轻柔地蹭了一下小朋友的鼻尖。 “想你了。”他说。 像是饥饿的大狮子第一次在草原上遇见下雪,垂眸低首时,能做出的最过分的举动也不过只是细嗅、触碰。 想你了,很想你。 坐在离开燕城的车上,听着周围人的嬉闹打闹,平静地解开交缠在一起的耳机线,重新戴到耳边,却不知该听些什么的时候,很想你。 星辰未落,早起后眯着眼睛在操场上跑圈时,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睡醒,仿佛总能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跑在自己前面两三步的位置,想像在学校里一样,两人一起磨磨蹭蹭跑在最后,但却忽然被教练口哨吹醒的时候,很想你。 在食堂下意识挑拣某人不爱吃的胡萝卜时,转头在看台上瞧不见你时,晚上打电话却不能出声、最最最最最过分也只能说一句“想你”的时候,很想你。 郁子升以前的十九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软化成这般模样,若是早知陷进去、成为愚蠢的恋爱脑的感觉如此奇妙,他会在中考那天,第一次在教学楼下瞧见耷拉着脑袋等待别人爱抚的小狗时,就撑伞走过去,蹲在男孩的面前,认真问他: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我的心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屋子,刚刚好装得下你。 于点一下红了眼睛,踮起脚尖搂住郁子升的脖颈,主动地讨亲讨抱讨人疼爱。 郁子升才十九岁呢,再怎么平静自持,也只是个怀揣着热忱爱恋的少年人。 于点要亲他,郁子升不躲也不藏,明知道此处并不适合温存,他却仍然耐不住那三分钟路程,在暧暧星云下的阳台角落,反客为主。 尽力吻得赤诚,却又忍不住欲念丛生。 他低笑着松开软绵绵要他搂着才能站定的男孩子,哑了嗓音。 -- 第222页 “被我浪漫了吗?” 于点红着眼尾靠在他的心口,摇了摇头,认真道:“是我把你浪漫了。” 英文长句常爱用被动语态,但中文更多是主动句式。 不愧是语文课代表。 郁子升勾了勾唇角,忽然煞风景道:“回来是因为集训场地出问题,中途取消了。” 就算他再想小雨点,想得不得了了,郁子升也还做不出连夜逃出封闭式管理星途奔袭而归的野蛮举动。 但一听到集训取消,他就立刻订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然后收拾行李,在洗完澡准备通宵打游戏的室友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潇洒地摆手离开。 自邻市返燕的路途不算迢迢,但他一个人提着行李搭地铁,坐在散客零星的车厢里望着窗外的夕阳西沉,却仿佛是踏过了千山万水才归来到男孩的身边。 若一秒即是一季,我已千年未曾见过你。 “你今天给我发了好大的红包。”于点在他怀里说。 郁子升“嗯”了一声,逗姜翟家的小猫吐司似的,在小雨点柔软的耳后轻轻抚过。 有点痒,于点最怕痒了,但逗他的人要是郁子升,倒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 被郁子升敞着外套裹紧怀里的于点红着耳朵蹭了蹭郁子升的心跳,小声续道:“我用你的钱给大家发了534元红包,你一个人抢了500块。” 郁子升勾起唇角,微微俯身,胸膛笑得震了震。 “嗯。”他回答。 于点还没控诉完:“你看见了吗,他们都说我们在合伙演他们。” 小朋友的围巾织得暖,郁子升的手覆在他颈后,此刻也已经很暖了,像是握着一把并不灼人的火,撩得他忍不住眯眼,心不在焉地回答:“谁说的,我明天去揍他们。” ……真是校霸啊。 于点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不客气地给校霸打起小报告:“何旦打头,周舟捧哏,小林子浑水摸鱼,大小姐……大小姐不可以打的。” 郁子升挑了挑眉,又开始无理取闹:“我和唐渺淼同时掉进水里,你究竟救谁?” “……”于点吞了吞口水,小声道:“你好像会游泳吧,子升哥哥?” “不会。”可以横跨宝岛海峡三个来回的郁子升斩钉截铁。 他怎么这样啊……于点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纳进了今夜的星光,明亮得不得了,且笑意氤氲,浓郁得让瞧见的人也险些绷不住演技,堪堪扯了下嘴角又抿住。 于点:“我也不会,让大小姐来救我们吧。” 跟校霸待得久了,他好像也无师自通了郁狗的无赖,但是郁子升眨了眨眼睛,却是听懂了小雨点的弦外之音。 无论你会不会游泳,无论我会不会游泳,我永远都会第一时间跳下去救你。 愚蠢,但也无畏。 【……】 “子升哥哥。” “嗯?” “开个灯吧。” 差点忘了小朋友有点夜盲症。 或者说他其实记得,但就是故意使坏不开灯,让小雨点在夜色中只能紧紧依偎自己。 郁子升走到门边,抬手摸到电灯开关,在按下去的一刻—— “嘣——” 随着一声含着笑意的人声爆炸,郁子升的头上、肩上,瞬间落满了五颜六色的彩带。 “……” 他转过身,抬起头,无奈又好笑地发现整个寝室都被挂上了漂亮的充气字母,而且好像小朋友没想到自己会回来得这么早,“WELCOME”和“HOME”都各自少了一个“E”。 但该有的爱心倒是一个也没有少打。 白炽灯和一屋子半成品的白痴惊喜下,于点放下用完的彩蛋筒,双手撑在桌子上,晃着腿,笑眯眯地对郁子升说出全世界最温暖的情话: “欢迎回家,子升哥哥。” 第99章 青山几万重 # 周末的时候,郁子升带于点去附近的西山冬游了一下。 自打升入高三,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单纯地为了玩而出去玩了。 虽然去得也不远,就是他们荔台校区背倚的西山公园,而且因为天气冷,公园里的人很少,但于点仍然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我们是在约会吧!”纯情小朋友发问。 “约会是什么?”“纯情”大朋友故意揶揄他。 于点皱了皱鼻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儿。 入冬后整座西山公园似乎都枯萎了,树枝光秃秃,满地落叶也不复秋日色泽鲜艳。 但于点张开手臂向后躺倒在落叶堆里的时候,仍然感觉软乎乎的,像是大地也在柔软地拥抱他。 还有半个月就是平安夜了,于点的手游已经早早开始了圣诞节限定活动,但他今年参与的劲头却不是很足。 也许是因为每次抽卡之前都会被人先讨要报酬,抱一下,亲一下,坐在子升哥哥的怀里睡一会儿。 哄着,骗着,他就像小孩子一样面朝郁子升,小脸歪在少年的肩膀上熟睡。而那抱着自己的混蛋双臂从他身后环出,跟躺在猫咖里一样,心情愉悦地在卡池里抽了一轮又一轮。 于点真心觉得,郁子升现在比自己还要热衷这个游戏。 十二月中旬还没到,于点已经基本把新出的卡牌都集齐了,他照例截了个图发到游戏专用的微博小号存档,正准备退出,忽然有个陌生的ID给他点了个赞。 -- 第223页 于点第一反应是郁子升又在偷看,但仔细看了下那团ID的乱码,又觉得眼熟。 他皱了一会儿眉,退出到别的账号,哑然无语地发现这个人几乎找到了自己的所有小号。 你有病吗,陆间。 于点在对话框里打出这一行字,沉默后又退了出来,没有给这个已经被丢进自己黑名单的人任何走出来的机会。 他心眼小,虽然如今已经不再为曾经发生的那些事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但仍然下意识地不想靠近陆间,也不愿意给对方重新靠近自己的机会。 还说什么“有话和你说”,他们早就无话可说了不是吗。 于点躺在落叶堆里,望着远远高高的冬日晴空,眼睛眨啊眨,下一秒,却是有人撑着手臂坐到他身边,懒散地侧头落下一片阴影。 男孩子笑着转身钻进郁子升的怀抱,撒娇的本领天赋异禀,总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是什么小奶猫或者小狗崽变化的人形。 只有小动物才会不讲究地到处乱躺乱钻。 郁子升把他拉起来,牵着于点的手,慢悠悠地带他在高高的枯树间穿梭。 冬日的阳光洒下来,指引他们往前走,再往前走,直到走到了一片被光凝成具象的银杏树林。 天啊。 于点惊喜地跑到最中间最大的那株千年银杏树下,踩着满地落叶金黄,蹦蹦跳跳。 郁子升就站在原地揣着衣兜看他,臂弯里还挂着孩子的水壶。 头戴毛线帽的于点背着自己的冬游小书包跑了回来,似是要直直扑进少年的怀中,但却又在一步之外及时刹住车,垫垫脚尖,超级开心地在软绵绵的落叶地毯上跳了跳。 他穿的马丁靴,一不留神崴了一脚险些摔倒,郁子升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于点却自己站定趁机搂住少年的窄腰,笑眯眯的,像是一只扮了很久笨蛋终于开窍了的小狐狸。 但也还是小狐狸里最笨最可爱的那一只。 郁子升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纪录片,里面介绍过名为“芬尼克”的沙漠狐狸。 小小的,像狗狗一样,虽然在野外是夜行动物,但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就是晒太阳。 “子升哥哥。”小狐狸叫他了。 郁子升懒洋洋地垂下眼皮看他,坏东西被忽悠之后就把双臂藏了起来,让小雨点扒不到,缠不了,只好嘟着嘴巴勾住他的脖子,执拗地拉着身量修长的少年弯腰与自己平视。 自然界中的公狮一天中有20个小时都在睡觉,第一次知道这个冷知识的时候,于点便立刻和那个总是眯着眼睛似醒非醒的男孩子对上了号。 狮子和沙漠小狐狸一起踩在银杏树叶编织的阿拉丁神毯上,后者虔诚许愿:“我想要喝水。” 狮子抬起挂着儿童水壶的手臂。 小狐狸喝着热可可继续许愿:“我想要抱抱。” 狮子啧了一声,把矫情的小东西往自己身边扒拉了一下,又用尾巴护住了他。 小狐狸眼睛弯弯,得寸进尺:“我还想要你全世界最爱我。” 狮子低下头,张开一口下去就能咬断猛兽咽喉的嘴,轻而又轻地叼了一下小狐狸柔软湿润的鼻尖。 “已经是了。” 谈恋爱,怎么这么这么这么有意思呀。 简直就是人间极乐。 于点脸蛋红扑扑地挂在郁子升身上,和他一起坐在冬日阳光下。空气是冷的,但光照在身上、可可握在掌中,心里又是暖洋洋的。 他们并肩坐在无人的篮球场坐席上,于点悄悄问郁子升:“天天都打篮球,你会不会有一点点想吐。” 稀奇古怪的想法。 郁子升侧过头,小声与他说话,仿佛怕被不远处的篮球架听到让它伤心。 “有一点吧。”他说。 于点笑得肩膀颤抖,弯下腰,又歪过脑袋,安安静静地靠在了郁子升的肩膀上。 这里天高地阔,远处的青山有几万重,而他们幕天席地,仿佛在看一场无人主演的露天电影。 或许也有人出演,演员就是他们这两个唯一的观众。 有人说,谈恋爱的人都是疯的。 于点此刻就想到了很多的东西。 他像是在这片寂静的落叶海中掉进了时间的罅隙,星辰在左,律典在右,他低头聆听自己血液中的簌簌低语,仿佛看见混沌石裂开,毛绒绒的小鸡仔背着黏液和蛋壳步履不定地站起来,张开翅膀,一瞬间化作鲲鹏从他头顶青空掠过。 他从未感觉过这样心动的宁静。 好像就这么坐在这里,靠着身边的人不说话,一千一万年也可以。 可是啊可是。 居然下雨了。 他们好笑地站起来,头顶着少年的外套离开寂静的篮球场,在不算大却也不小的雨势中向方才在路上看见的亭子走去。 山雨密而急,待到他们跑到石亭中,云层已歇,太阳的金光再次四射到林中。 雨的味道一年四季都是不同的,春雨有青草香,夏雨掺着冰淇淋,秋雨矛盾地混合着枯柴的气味,冬雨最干净,扑簌而下,落到哪里,就是哪里的尘土气味。 郁子升就在这样的泥土气息中带他下了山,一脚从荒芜末世踏入喧嚣。 “哇塞!说点什么呢,刚刚下完雨就和男朋友牵手逛街真的很爽诶!!!!” -- 第224页 有线耳机一人一只戴到他们的耳边,随机播放到的韩剧插曲下,热评第一来自一年前的“用户已注销”。 哇塞,全天下的情侣怎么都在做一模一样的事情呀! 佟绮烟的围巾还没有织完,于点把自己的那一半踮起脚尖分享给男朋友,耳机线、围巾、他帽子上的毛线球缠作一团。 郁子升笑话他,于点推他,却被人捏住手腕,无比从容地单手解开层层缠结。 “过来,我抱一下。” 人烟尚罕至的商业广场上,郁子升懒懒掀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要脸皮的话。 四周都是缠着漂亮彩灯的常青藤,于点站在离他两步不到的地方,一边说着“你可真缠人”,一边缠人地又贴了上去。 “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呢?”于点问。 “想要前天晚上的事再做一次。”郁子升回答。 于点红着脸要推开他,郁子升却不撒手,只是夹小狗一样裹着他往前走,路过槲寄生,淡淡道:“只想要你陪我。” 他怎么这么会说话呀。 于点牵着少年的手指,难为情地说:“可我有想要的礼物。” 郁子升微微挑眉:“这么过分?” 于点噘嘴,又被捏住,呜呜咽咽一会儿,终于被玩够了松开,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于点神神秘秘:“到时候再告诉你。” 郁子升假装恍然大悟:“你也想要前天的事情再……” “你是流氓吗!”于点把脸藏在流氓的手臂后头,认真地控诉。 这都被发现了。 郁子升侧着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撇着嘴边控制不住的笑意回过头,指尖抬起点了点耳边的乐曲。 “这首我会。” 于点眼睛亮起来了。 郁子升故意道:“知道我还会什么乐器了吗?” 自从知道了郁子升通晓许多乐理知识,小雨点先前可是恶补了好多,这会儿静静听出背景音乐的电波声,立刻“哇”了一声,眼睛弯了弯:“我之前想过这个的。” 但因为太正常了,反而觉得不会是郁子升的style。 郁子升假笑了一下,牵着小朋友的手捏了捏。 “回去吗?” 偷得浮生半日闲,此时当归。 学校就在附近,于点还在挂怀刚才的那首歌。 “你会弹给我听吗?” 郁子升:“我只是会,没有乐器。” 哈,居然溜粉! 刚点亮的“铁粉”徽章要被人家丢下去了,郁子升及时补救:“元旦晚会,我会报节目。” 假装不开心的于点立刻开心地跳了一下:“那路梓薇要开心死啦!” 路梓薇又关他什么事了? 于点把这醋精推了一下:“只有章老师一个人支持办元旦晚会,路梓薇是文娱委员,协调同学压力好大的,你要是报了节目,大家就都会参加啦!” 看不出来自己还有这种团队号召力呢。 郁子升微微挑眉:“那你报不报?” 于点摇头:“我唯一会唱且不跑调的歌已经在秋游的时候唱过了!” 郁子升哄他:“那你可以跳舞。” 小熊和洋娃娃跳舞,咦哎咦哎哦。 于点无语地看着他:“拜托你自立一点,我只喜欢当观众。” 拜托你爱我一点。 郁子升笑了一下,捏住于点软绵绵的脸颊扯了扯。 “回去不回去?” 回回回,再不回就被他玩死啦。 “那倒不至于,”郁子升说,“顶多玩晕吧。” ……哥哥,你是不是怪怪的。 于点把杂念抛之脑后,甩开怪哥哥的手先往学校的方向跑去了。 小笨蛋。 郁子升捏着被抢走耳机线的耳朵揉了揉,不紧不慢地跟在男生身后,心想无论于点今年圣诞节想要什么涩涩的礼物,他一定先给小孩送一副蓝牙耳机。 害个羞连歌都不给他听了,小气鬼,喝凉水。 回到学校邻近傍晚,他们在校门口买了烧烤,准备今天难得的不健康一下。 电梯又坏了,上楼的路上也不知那一只只狗鼻子有多灵,要不是郁子升在于点身边立着,他们买的几袋子油炸食品还没走上六楼就会被人抢空。 走到五楼的时候,周舟挑挑拣拣想要骨肉相连,被郁狗一巴掌扇过去,最终只委委屈屈地拿了一串香菜卷。 “哎,对了。” 男生咬着被油炸豆腐皮包裹的香菜,含糊不清地说:“你俩等一下,刚才宿管大爷让我把一个东西给你,说有人拿给郁狗的。” 周舟进宿舍转了一圈又走了出来,手上拎着一只表情滑稽的疯兔子。 于点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 这不是上次丢到郁子升洗衣筐里、让姜翟带下去放宿管大爷那挂失的兔子吗。 本来第二天宿管室没了还以为物归原主,怎么现在又拿回来了。 不知情的周舟挑着浓眉抓住兔子耳朵递给郁子升:“你平时为人也检点一点,少在外面拈花惹草的,瞧瞧,这不惹了只疯兔子回来。” “子升哥……”于点结结巴巴的。 郁子升伸手从周舟手里接了过来,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转身拉着于点往楼上走去。 周舟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楼上,面对神色平静的郁子升和表情癫狂的疯兔子,于点焦急出声:“子升哥!” -- 第225页 “嗯。”郁子升不紧不慢地回应。 于点咬着嘴唇,忧虑地盯着那只被郁子升不动声色藏在身后的兔娃娃,小声试探道:“是不是可以去宿管叔叔那里问一下是谁放的呀?” 郁子升用钥匙打开606寝室大门,把于点轻轻拉了进去。 “先去洗澡吧,等会儿出来吃东西。” “子升……” “听话。” “……” 于点看了他一会儿,失落地低下头,郁子升叹了声气,又顺着小朋友的耳廓揉了揉:“我现在去问,你出来就知道了。” 寝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郁子升站了一会儿,没有像他方才答应的那样转身下楼,而是走到自己的桌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只剪刀。 顺着方才摸到的异样感剪开一看就是二次缝补过的线头,他取出了一张看起来新放进去不久的照片。 清晰处理后的监控视角,是前天晚上站在楼道里的郁子升和于点。 似曾相识的画面。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翻过去,看清了比唐渺淼遇到的还要更加恶心的手段。 ——相纸的背面,用油笔大大写着的:“诱 奸??” 第100章 凯撒或上帝 # 从小到大,郁子升好像一直都是那种看起来无法被定性的男生。 在信雅中学,大家调侃似的称呼他为“校霸”,但其实在大多数人心中,郁子升都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非常可靠的男孩子。而在郁子升的初中——他“校霸”名号诞生的三十三中,最开始他留给大家的也是这样的印象,直到后来出了某件事,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郁子升才好像忽然充满了戾气与冷漠。 小的时候,佟绮烟每天都去小区幼儿园接儿子放学,有次老师将她拉到一边,非常真诚地劝她回去和儿子好好说一说,不要再和班上那几个总是调皮捣蛋的孩子玩在一起,当心学坏。 佟绮烟是写儿童舞台剧的,当提到“坏孩子”三个字,她首先会不合时宜地想起小飞侠彼得潘的形象。 那是个不想长大的孩子,比别人更贪玩些,更胆大些,也更勇敢些。 但想到一半她就反应过来老师随口说出的“坏孩子”并没有这么丰富的寓意,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是才多大点的孩子,刚上幼儿园就被称作“坏”,老师们不想着如何教育,反而来鼓励其他家长和孩子孤立他们。 表面上微笑着谢过老师,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餐桌旁时,佟绮烟轻描淡写地复述了老师的原话。 她的小儿子一时之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想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是那三个叫我‘老大’,一整天跟在我身后的人?” 好家伙,她儿子还是“坏孩子”的首领呢。 佟绮烟忍着笑,点了点头。 郁子升微微蹙眉,没有说话,好像有点困惑他们怎么“坏”了,但很快的,妈妈就为他答疑解惑了。 “刚才那段话,只是我出于礼貌给你转述的老师的教导。” 佟绮烟接过郁昆端给她的温水,捧在掌心,认真地对上儿子清澈的目光:“但是很多时候,包括爸爸妈妈和老师在内,大人们的‘教导’不一定都是正确的,这个你可以理解吗?” 郁子升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佟绮烟这才微微颔首,建议道:“认识什么样的人,选择交什么朋友,是你自己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但我希望你不要虚掷自己的这份自由与爸爸妈妈给你的信任。” 这段话对于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来说理解难度比较大,佟绮烟换了个说法问道:“你觉得那几个小朋友‘坏’吗?” 郁子升想了一下自己脑中关于“坏”的定义,摇了摇头。 他们从没有欺负过别人,只是平时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总想着出去玩,容易惹老师生气罢了。 佟绮烟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和他们在一起开心吗?” 郁子升也点了点头。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谁不喜欢当老大呢。 佟绮烟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不同的年纪交朋友的眼光也不同,你这个年纪最单纯,一起玩的时候是开心的就好。” “那长大以后呢?”郁子升问道。 那就要看你长大到哪一阶段了。佟绮烟和丈夫对视一眼,笑着回头:“长大的时候你就自然知道啦。” 她的儿子那样聪明,佟绮烟相信郁子升总能交到真正值得的朋友。 但她却是没有想到,她儿子有关“朋友”内涵的定义,似乎与自己截然不同。 诱 奸。 当老师打电话邀请她来学校聊一聊,拐弯抹角后近乎难以启齿地告诉她,她的儿子可能对班上的孩子做出了这件事后,佟绮烟恍然无措地跌坐在了餐桌旁冰冷的椅面上。 甚至都忘了给老公打电话,女人浑浑噩噩地换好衣服出门,理智让她担心开车出事,佟绮烟只好神思恍惚地去搭公交,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路边的风景,心里是一片面对未知的茫然。 想象可能到来的疼痛要比实际疼痛讨厌得多、害怕得多。 郁子升的校园很大,佟绮烟已经不是第一次造访了。 她来这里开家长会,送儿子住校,和儿子的同桌一起吃饭……同桌,对了,就是老师电话里说的那个孩子。 -- 第226页 小雨点,点点。 此刻坐在教学楼下台阶上抱着膝盖恍然的于点。 “阿、阿姨……” 抬头便看见一向爱笑的阿姨脸色苍白,于点的面孔一瞬失去血色,小朋友没力气地撑着地面起身,却是手足无措,连嘴都不知该不该张。 佟绮烟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 郁子升可能是同性恋,同性恋的对象是那个她也很喜欢的孩子。 若是平时听到这句话,佟绮烟会觉得对方是在开不入流的玩笑,她会迷茫,而后沉思,最后镇定。 郁子升或许应该感到庆幸,他的妈妈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儿子可能是同性恋而感到羞耻,佟绮烟受到的教育和从事的工作让她对这个世界大多数时候都抱有一种非常大的宽容。 郁子升也许不会被主流目光认可,但他永远不必担心自己会不被他的亲生父母承认。 可是此刻,被顶着“诱 奸”的罪名站在“受害者”的面前,比起无地自容,佟绮烟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无从辩驳的苍凉与愤怒。 她绝不相信郁子升做得出这种事。 可她却不知道该向谁发泄。 是向这个同样无辜的孩子、传播谣言者,还是叫她来的老师呢。 ——连她都是如此,那她的儿子呢?同样感到愤怒和痛苦吗? 为什么这种事,总是会落在她儿子的头上。 明明他们家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阿姨,对不起!” 身后被她故意无视掉的小朋友含着哭腔开口,佟绮烟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过身重新走回到于点的面前。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佟绮烟问他。 关于诱…… 于点拼命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那是胡说!” 心中最重的一块石头落下,但砸下来的空茫却是更加绵密的钝痛。 佟绮烟扶着墙壁,费力地开口:“那你……你们……” “是情侣。”红着眼圈的小朋友站在她面前,仍然是哽咽的,但同样是坦诚、愧疚的。 若是换一个性别,佟绮烟也许会对儿子的这段早恋十分支持,她会开郁子升的玩笑、逗他、欺负他,同时告诉他,不用担心,她会和点点的家长说好,你们只要尽好学生的本分就好。 妈妈总会支持你、保护你的。 可点点却是个男孩子。 “阿姨,”已经长高到可以微微俯视她的于点很真诚地红着眼睛叫她,“我已经和老师说过那是谎言了,如果您需要,我随时都可以站出来的。” 哪怕他可能会再一次面对“同性恋”“恶心”的包围圈。 “我喜欢子升哥比他要早得多得多,是我先、先勾引他的……”于点抬起手臂抹了一把眼泪,语无伦次,“我才是同性恋,您不用担心……” “于点。”佟绮烟叫住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口吻称呼自己,于点吸了吸哭腔,鼓足勇气抬头与阿姨对视,但他看见的却是温柔到了哀伤的目光。 “谢谢你喜欢郁子升。” ……然后呢,以后不要喜欢了吗。于点的心跳一窒,但下一秒佟绮烟柔软的指尖便抚上了他的额角。 原来子升哥每次心疼他、揉他额头的动作,是从妈妈那里学来的。 “谢谢你喜欢郁子升。”佟绮烟又重复了一遍。 “但也请你相信,郁子升的感情,从来不会比任何人更轻。” 包括你自己。 # 此刻,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静了很久的丁鸢忽然开口。 “我觉得这两个字定性得有些过了。”女人的嗓音很柔和,但落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又是掷地有声的清朗。 站在一边的郁子升缓缓抬起眼皮,眸光平静地望着这位上次见面还是在舞台剧后台的阿姨。 丁鸢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儿子,明年就要成年毕业了,是可以自己独立思考、也有反抗意识与能力的男孩子。如果这张照片是真的,我不认为那两个字成立。” 说这些话的时候,丁鸢站的是于点的角度,但话语中却也在不动声色地维护着另一个、她只亲眼见过一面的男孩子。 原来点点的妈妈是这样的人吗。郁子升想。 她是真的相信自己,还是单纯只是相信儿子呢。 ……原来,在郁子升被冤枉的时候,除了父母,还有别人愿意站在他身后的吗。 ——你可以说出真相的。 几年以前,父亲的话语重新转回脑中。 ——我会相信你,并且我向你保证,绝对为你寻回你的正义。 虽然当时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但是郁子升一直都记在心里的——爸爸妈妈的信任。 他可以说出真相的。 郁子升的喉结滚了滚,自始至终站定的身形挺得更笔直了些,他平静道:“老师,阿姨,没有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但是我的的确确是同性……” 佟绮烟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听到了一句“和性别无关”。 不是郁子升说的,也不是于点的妈妈说的,而是另一道她曾经在广播里听过的女声。 总是被学生们评价“刻薄”“老处女”的女老师冷冰冰地看着她们:“同性还是异性,这些是你们家长该操心的事,我们学校只负责处理早恋事件。” -- 第227页 如果被匿名举报到教导主任这里的罪名是假的,那这就是一段很普通、但放在学校明面上就会被制止的早恋。 “消息已经带给你们两家,校方也会和过往一样保护学生们的隐私,”陈主任平静道,“我们不鼓励早恋,但也不会采取强硬手段,至于究竟要怎么引导,看你们自己家里怎么想了。” 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 家长和老师,他们各司其职。 第101章 迷途未知返 # 郁家住在燕城一个名为“长桃里”的示范开放小区,于点和姜翟来过这里,都很喜欢,姜绻尤其喜欢升升哥哥家楼下健身区域的跷跷板。 她个头小,身量轻,如果楼下没有其他的小朋友,必须要有一个哥哥坐在她身后才能和另一个哥哥一起玩,而大多数时候,护着她、坐在她身后的都是郁子升。 深冬的傍晚,郁子升坐在冷冰冰的秋千上,看着无人问津的跷跷板,似在出神。 “想什么呢?”郁昆从身后问他。 郁子升抬了抬眼皮,转头看见刚刚下班的父亲夹着图纸筒坐在了自己身边的秋千上。 郁昆笑着问他:“今天不是周末,怎么从学校回来了?” 佟绮烟还没告诉他?郁子升扯了扯嘴角,懒怠道:“被请家长了。” 郁昆“哦”了一声:“我知道,你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那……他又知道了? 知道多少? “全都知道。”仿佛能读心似的,郁昆回答他。 郁子升的手心握上扎秋千的粗绳,喉结滚了滚:“爸……” “你喜欢那个孩子吗?”郁昆问道。 论长相,郁子升更像妈妈,而论身量,他要和爸爸更接近,净取优点长了。 但从身后看的时候,十九岁的少年的肩膀还是要比大人的稍微单薄那么一点点。 “喜欢的,”郁子升回答,“很喜欢。” 要喜欢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这个年纪的喜欢总是说得很轻易,又非常的真诚,这一生都可能不会再有比此刻更加坚定的真挚。 虽然在大人眼中也许依旧是幼稚的,但少年人的热情和勇敢却也是他们向往而再也难及的。 没有继续询问学校里的事,郁昆忽然转了话题:“哎,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要给你妈妈买戒指的事?” 原话是:小佟,你老公给你买的好小,我长大给你换个大的。 而佟绮烟告诉他:管好你自己。 似是也想起当年他们夫妇俩有多狼父虎妈,郁昆忍了忍笑,继续问道:“那你记得之后你回复我们什么了吗?” 什么?郁子升看向按着肩膀仰头拉颈椎的父亲。 男人的侧脸很英俊,郁子升继承了他的高挺鼻梁,却没能继承到此刻懒洋洋斜瞥着自己、曾令佟绮烟一见钟情的深邃凤眸。 郁昆:“你说,那我以后给我老婆买,你们别嫉妒。” “……”郁子升笑着低下了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郁昆抬起手,按了按他的头顶:“男孩子也可以戴戒指的吧?” 当然可以。 郁子升嗓音有些哑:“你们不怪我吗?” 我学习不好,我性格散漫,我是个同性恋,我搞对象闹到了教导主任那里害得你们颜面全失,我……听起来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郁昆今天似乎下定决心要做十万个为什么了,不答反问道:“那你怪过我们吗?” 郁子升有些迷茫:“怪你们什么?” 他的父母已经比全世界99.99%的人要更加开明、爱他了吧。 郁昆懒洋洋地数起数:“天天逗你,差遣你,喝你的饮料,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玩你的游戏机……” 罪无可恕了,父亲。 郁子升双臂夹住秋千绳,十指交握,语气很温和:“不怪,很喜欢。” 他大约明白郁昆要说什么了。 但爸爸还是要说出口让他亲耳听见才算数:“宝贝。” 郁子升:“……有点恶心,爸爸。” 郁昆:“宝贝。” 郁子升:“在的。” 郁昆:“爱情是很短暂的东西,等你再大些就会知道,激情很快就会变成亲情,而亲情是要靠责任感、靠很多很多的东西来守护的。选择自己的家人是一件很郑重的事,你是我的儿子,我大约也了解你的性格,这一次,你是认真的吗?” 郁子升:“比金子还真。” 没想到似的,郁昆被酸得抬了抬眉毛,又撇了撇嘴——可下一秒就被儿子拆台——郁子升重复道:“爱情是很短暂的东西?” 要不要我回去和你老婆讲讲。 郁昆笑眯眯地揭开画筒的盖子,给儿子看了一眼藏在里面的玫瑰花束。 “但人们也可以让它在人生中多闪现几次。” “嘘,回去让我给你妈妈一个惊喜。” # 平河区的一家咖啡馆里,于点正不作反应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生不紧不慢地把两包砂糖、一颗奶球丢到桌上的卡布奇诺里面。 在咖啡彻底被奶征服之时,陆间把杯子推到了于点面前。 “我记得你喜欢……” “照片怎么了?” 于点同步打断了他的寒暄。 从自己走进这家旧领事馆改建的咖啡馆二楼开始,陆间就在慢悠悠地研究着两杯摩卡和卡布奇诺。于点不爱喝咖啡,以前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陆间教他辨认过这两类饮品,但于点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 第228页 他其实根本不想见陆间,也不想重新面对那些已被自己丢到脑后的过去,但是陆间却在一小时前给他的第二条短信里写:“我知道照片的事。” 这个时间,傍晚红云满天,咖啡馆里人很少,一楼的主人用留声机播放着一曲粤语的老歌,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于点不知道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但是郁子升走出来的时候——在老师和家长的面前——男生亲昵又知礼地揉了揉小雨点的额角,亲口告诉他:“不要怕。” 我一直在。 所有的无措与伤心一瞬间就被抚平。 他喜欢上了一个无法不被喜欢的、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从前的于点会暂时逃避这么好的郁子升,是因为他有着关于自己过去的忐忑和顾虑,可没想到的是,于点喜欢的却是个永远不会有顾虑的人。 除了点点的眼泪,郁子升什么都不怕。 而现在,于点也想做保护狮子的那个人。 哪怕他很弱小。 毕竟爱就是强大本身。 背景音乐下,二楼静得只剩一个人用小匙碰撞咖啡杯的声响,陆间搅花了枫叶的拉花,忽然开口:“照片与我无关。” 少年抬起他高贵的头颅,乌黑微鬈的发丝下是一双令于点一度噩梦辗转的印着深渊般的瞳孔。 陆间:“点点,你知道我在小学时候的外号吗?” 面对他古怪的亲昵与答非所问,于点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窗外干枯的梧桐:“垃圾。” 这是初中的时候,那些人对于点的称呼,但也的的确确,无意和陆间小时候的外号一模一样。 于点在听他请的侦探说起这段无人知晓的往事时,也曾想过,当日看着小雨点重新落入到自己从前的窘迫,陆间心中该是什么情绪占据得更多些。 是后悔,心疼,还是……对自己不再孤单的喜悦? ——尽管这份“不孤单”,来自他自己对于点的欺凌。 被校园暴力过的人,除了内心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之外,有很多人,会成为下一批校园暴力者。 几年后,欺凌者与被欺凌者同坐一桌,陆间温和地勾起唇角,潋滟眼尾勾起非常愉悦的弧度,他笑着说:“点点,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于点和他不一样。 小时候的陆间因为长相酷似女孩被很多人欺辱过,他们丢他的书包,撕他的作业,笑话他,嘲弄他,叫他“垃圾”,又在陆间成为全校第一被保送到明礼后立刻换作亲切的面孔——仿佛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一样——阿谀他,奉承他,捧着他,甚至传到高中时周围的新同学也只知道陆间曾无比受欢迎的“事实”。 陆间觉得他们恶心,唯独对于点,他觉得新奇。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网,明礼的人有爱他的,自然也有厌恶他的,当避之不及的年少困窘被毫无掩盖地丢回到自己面前,那些人甚至因为他和于家的小少爷亲近,叫他“肮脏的垃圾”。 比“垃圾”还多了一个“肮脏”。 那个时候,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陆间抬眼看见慌张跑过来要救他的于点,心中由爱蔓生出来的,却是一阵拉着对方一起去死的恶意。 ——说了一千遍,我不是同性恋,站在门边的才是个喜欢我的变态。 ——我不过是可怜他,才和他站在一起。 但其实可怜的那个是他自己才对。 于点和陆间是不一样的。 这个小男孩,胆小,幼稚,可怜,但却也勇敢,真诚,坦荡。 当再次落入到陆间从前经受过的折磨之中,于点的表现要让很多人都感到羞愧。 陆间忘不掉他,甚至想要成为他。 他的喜爱从最开始就掺着嫉妒与恶意,到如今沦落至这种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可错的只有他吗。 于点有底气和勇气面对那一切煎熬,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被温情包裹。 但陆间呢? 他妈早跑了,爸也死了,他的痛苦,他的…… “不幸的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于点安静道,“我不觉得。” “……”陆间低头笑了笑,忽然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郁子升‘校霸’的称号哪来的吗?” 这个问题于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每次都会被有意无意地岔开。 似是预料到这一次终于能听到答案了,于点心脏一紧,下意识地说了“住嘴”,但陆间却像没有听见一样。 不幸的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 这个问题郁子升倒也很有发言权。 陆间勾起嫣红的唇角,垂眸笑道: “因为他把一个老师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蓄意谋杀未遂。” “差点进少管所。” 至少在谣言里,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第102章 末路狂花2 # 当提到家乡的时候,你们一般会想到什么? 对于十四岁的,刚刚在云城结束自己初一上半学期的郁子升来说,家乡燕城,对他来说是个有点陌生、需要他慢慢认识的地方。 进入新的学校,周围全是陌生面孔,当听到耳边充斥着尚算熟悉但并不亲切的北方口音时,郁子升最开始也许还是有些无所适从的。 但就像你想的一样,总是懒洋洋仰着头发呆的他从来没有在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过。 -- 第229页 从上幼儿园开始,郁子升就是个受欢迎的小孩。 人气这东西真是玄学,哪怕他学习成绩一般,性格也不热情,但就连他考倒数那门课的科任老师都喜欢他。人是很容易被周围善意包裹的生物,渐渐的,郁子升开始觉得燕城的确很温暖,确实是他的家。 直到那个下午。 还记得吗,初中时郁子升有个喜欢过他、后来又不理他了的女同桌,我们叫她小珊吧。 某个放学后的傍晚,校园里几乎没了人影,校服凌乱的小珊突然慌慌张张地从教学楼跑到操场上,心悸战抖之时,她无意地发现了在远处树下清扫落叶的值日生郁子升。 忍了一路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涌上眼眶,求救的本能大于一切,仿佛身后有恶鬼追撵一般,小珊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男生的面前,泛白的嘴唇发颤,额头上全是惊吓出来的汗水,她抖着脆弱的哭腔,难以启齿地红着眼睛告诉停下动作看过来的郁子升:“高老师……欺负我。” 在无人的办公室调笑她,摸她手,揽住她的腰,威胁她,如果说出去就毁了她。 小珊两眼失神地抱住自己,连泪水成了串都不晓得:“我害怕,我好害怕……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本来不该说的,郁子升是她喜欢过但拒绝了自己的男生,女孩子一直想要在他面前维持骄傲的姿态,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亲手把这么难堪的一面展露到对方眼前。 但她害怕。 她害怕得想去死。 “好,”郁子升回答,“你陪我扫落叶吧,还得一会儿。” 很平静,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仿佛她刚才逃出来的地方不是阿鼻地狱,而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教书育人的办公室。 那时候是初二,郁子升比同学们都大一岁,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当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会非常有安全感——特别是在他表现得这么自然之后,连小珊自己都意识到她疯狂的心跳在渐渐平复,喘息的节奏也慢了许多。 但还是忍不住发抖。 郁子升用余光瞥到树下孤零零的那道身影,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又把自己兜里低血糖常备的巧克力丢到了女生的怀里。 “榛子味的。”他说。 小珊的家不算远,学校后门绕过两条街就是。夏至的白日最长,但那天因为刻意放慢速度扫了地,郁子升挎着书包晃晃悠悠把女生送到楼下时,天已经黑了。 他没有问对方打不打算把告诉自己的事讲给她的父母,毕竟他知道小珊的妈妈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爱面子出了名的一个人。 郁子升自己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但他不能把自己的浑劲无差别套到别人头上。 “郁子升。”临走之前,女生叫住了他。 郁子升没有回头,听见对方在自己身后颤着哭腔的那句“谢谢你”,也只是站住摆了摆手,直到听到小珊奔跑的脚步声离开,他才转身等着楼上的一盏灯亮后,方才慢悠悠提起步伐回家。 那天他到家的时间比往常晚得多,郁子升打小就不爱参与同学们的放课后活动,是个意外的着家的人,连联络用的手机都不用带去上学。但这样的负面影响就是,那晚开门之后,迎接他的是郁昆和佟绮烟两张惊慌失措但很快又掩饰起来的面孔。 “早恋了?”佟绮烟不自然地开着玩笑。 “已经不早了。”郁子升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欠揍的话,轻声安抚妈妈。 在饭桌上,他和父母打了招呼,说是最近放学后都有点事,可能还是会晚归,但是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小珊却再一次把他叫了出去,满含歉意地用硬邦邦的语气告诉他:“谢谢你,以后不用管我了。” 发生什么了。 郁子升看着女孩离开时没忍住红了的眼圈,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也许应该问的,是吗——后来一夜夜失眠的时候,郁子升时常会这么想。 一切照旧如常,已经不是自己同桌的小珊坐在教室前排的位置,郁子升从课堂的瞌睡醒过神时,偶尔会撑着脑袋看向那个认真记着笔记的背影,很快,他又移开视线,抬起眼皮研究窗外的云团。 学期末尾的时候,郁子升再一次留下来在老师办公室帮忙搬东西,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班主任还说让他等一等,自己请他吃顿饭。 郁子升推拒不得,在等老师的时候正琢磨着等会儿怎么在路上找借口离开,无人的走廊上便忽然传来一阵慌不择路的脚步声。 郁子升回过头,再次看见了小珊无措的身影。 救救我们。 班主任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 他摇着头,回办公室取钥匙的时候还在感慨当代小年轻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德……然后就发现还有两套明天要讲的卷子没改完。 终于完成一天的工作,老师起身关门下楼,路过操场的时候,他听到了远处的喧嚷人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好像是老教职工宿舍楼的方向,住的人一直不多,是哪位同事高血压犯了? 回家吃饭的念头转了转,男老师还是犹豫了一下,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 能帮忙收拾收拾后续也好。他一边从拥挤的人群往里面挤,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老婆打个电话,然后,他就看见了被医护人员紧急推往救护车上的满头是血的人,以及被保安紧紧箍住的、他以为此时已经离开学校的郁子升。 -- 第230页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校长,同学,家长,加起来问了郁子升无数次,但换来的都只是从监控录像中难辨真假的“我没碰到他”与长久的沉默。 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哭得不成样的女生,那老师伤得不轻,拒绝探视,大人们从郁子升那里问不出东西,只好去问另一位目击者:高老师从楼梯上摔下去,是意外吗? 但这次他们得到的回答更过分,除了失神,只剩尖叫。 人多的地方总是谣言四起,传到最后,女生的清白失了,凶手和见义勇为者由老师和郁子升两个人轮流做。 当天跑出去求救的旁观者小珊不知道怎么消失在了睽睽众目之中,剩下的那个成为传闻女主角的孩子是个寄人篱下的走读生,父母常年不在身边,一直给人留下个好欺侮的印象。 事情闹成这样,养她的舅母怕丢人不出面,而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妈妈来到学校,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自己的女儿,而是冲到他们班,让同学叫出郁子升,然后在无数双寂静的目光中,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毁我女儿清白的小畜生。 清白反正是没有了,但老畜生和小畜生比起来,如果选小畜生,以后也许还嫁得出去吧。 ——可我的清白还在啊。 ——但没人信了。 人心是怎么碎的呢? 是被摔在地上,泼上了泥,吐了口水,临了还重重踩了一脚。 是这么碎的。 走廊的尽头有红色的“静,净,敬”三个大字。 半边脸瞬间留下掌印的郁子升抬起指尖抹了抹被指甲刮破的嘴角,在女人的辱骂与绵密的刺痛中,少年平静地看向窗外的树荫。 盛夏正蝉鸣。 第103章 再没有少年 # 于点听得快要崩溃了。 但陆间却按住了他的手,说:“听完,你不是想要了解他吗。” 那一年,终于被母亲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女生爬到天台上,被人拦下来之后,很快就转学了。 这事情闹得太大,从楼梯上摔下去的高老师在转院后很快也离开了燕城。 事情算是查清了,但也什么都没查清,至少校方就从来没有给出过一个清晰的解释。而郁子升就这么背着一个未被计入档案的、模棱两可的“防卫过当”处分,开始作为口口相传却又不可说的“校霸”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 初中毕业前的那整整一年,郁子升变得表情匮乏,不爱搭理人,因为晚上失眠,上课永远在睡觉。 当干净的少年忽然变成“戾气”的代名词,人们敬而远之,仿佛从来不曾亲近过他。 或许他们其实是相信郁子升的,只是他们更害怕面对曾经只会沉默旁观的自己。 而那个不配为人师表的家伙,因为没有造成所谓“实质性”的伤害,除了不能再做老师,根本没有付出过任何代价。 原来……原来他们每个人都曾那样羡慕过的、看起来最最自由的郁子升,也曾经受过这样的无妄之灾。 等到明天,照片背后的那两个字,还有他初中时经历过的一切谣言,是否会再次在信雅中学的校园里面流传。 于点干干净净的、为了保护女同学的清白名声代替对方站在人群中受人指点的子升哥哥,当一个人坐在教室后排听着同学们的背书声看向窗外时,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几乎放弃的中考与随手胡填的志愿……就差一点点,郁子升就要自暴自弃成功了。 好在老天爷还算善良,拉了他一把,让他在中考考场上遇见长相酷似自己童年好友的何旦,又在那个盛夏的暴雨天,遇见了他要握住一辈子的小雨点。 “那张照片……兔子,我们的照片,是谁拍的?” 于点语无伦次地掉着眼泪,手指紧紧地掰住桌角,脸色白得令人心惊。 陆间看了他很久,方才一字一顿道:“姓高的前不久还是回了燕城,他有本事,现在在你们学校做保安,要想拿到一张监控的照片,太简单了。” 于点:“他到底……是谁推的?” 陆间笑了一下:“这个你自己去问吧。” 眼睛已经涨得发酸了,但于点仍然固执地盯着陆间,似要为郁子升追究到底:“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被他质疑的漂亮少年向后靠了靠,嘴边的弧度忽然多了一丝哀怨的嘲讽:“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姓高的前妻是我的小姨,我现在就住在他们家。” 陆间闭了闭眼,平静续道:“对了,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你应该认得,他以前姓高,爸妈离婚后随我小姨姓汪。” 于点的手抖了一下。 从前闹出那事,高老师的妻子不相信,扯着自己在信中上学的孩子来到三十三中,在校长办公室崩溃地哭喊:“他对我们那么好!我们的儿子也这么优秀!你们不要胡说!你们都是嫉妒我们家才故意陷害的对不对!对不对!!” 对吗。 偌大的办公室里,女人的嘶喊仿佛无休无尽,少年们只是漠然地立在一边。 其实早在军训第一天,他们就认出彼此了。 最最开始的时候,汪皓霖还很排斥郁子升来着。 只是后者对此从来没有过任何反应,渐渐的,汪皓霖也开始笑着、闹着,会跟着大家一起,对并不算亲近的少年认真地叫一句:“升哥啊。” -- 第231页 冬日的夜幕降至,在郁子升傍晚才坐过的秋千旁,于点咽着哭腔,人都要冻透了。 下楼就看见对象这副惨样,郁子升一言不发地跑过来,扯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小雨点身上,比起困惑,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怜爱:“怎么哭这么凶?” 搓了搓手心暖和了些才敢小心地擦掉于点脸上的眼泪,郁子升护着人走到了楼间的狭窄背风处,耐心问道:“害怕了吗?” 他还不知道于点在他们分开的时候都听来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在学校里的承诺:“不用怕。” “我好爱你。”于点哽咽道。 “……” 郁子升愣了愣,迟疑不过一秒,他便把男孩重新拉入怀中。 非常,非常用力。 “我也是。”他回答。 到底是谁先喜欢上谁已经不重要了,爱情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赛跑,一直都是并肩。 “我刚才给阿姨打过电话了,”郁子升安抚地摸了摸于点的后脑,“我等会儿会送你回去,在此之前,想想是在这里,还是找个暖和的地方,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于点闭上眼睛把脸贴在郁子升胸膛上,拽着他的衣角——像是要听到少年的心跳平稳才能心安似的——吸着鼻子尽量条理清晰地回答:“陆间来找我了,他说了、说了些你初中的事,还说他现在住在……那个人的前妻家里。他还说,拍照片的人就是……” “我知道的。”郁子升替他回答了最难以启齿的部分。 于点猛地睁大了眼睛。 郁子升叹了声气,在这冬夜里把小雨点牢牢裹进了自己的外套。 那多管闲事的东西,非要小孩大冷天哭鼻子感冒他才满意是吗。 郁子升没多卖关子:“汪皓霖刚才给我发消息了,所以我知道。” 他们……于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磕磕巴巴地张嘴,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个家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疯。 品行低劣、沉浸在报复的火焰之中不得自拔的男人。 脆弱又软弱、至今都对丈夫说自己无辜的话深信不疑的女人。 在憎恨母亲的愚蠢与保护她之间犹豫痛苦的儿子。 还有一个永远莫名其妙的陆间。 郁子升垂眸看着于点,伸手抚过男孩的额角——他对这个动作似乎总有一种特别的执念。 “那个人做不了什么的,”郁子升说,“陆间在吓唬你,其实我没有被冤枉多久。” 记得吗,那一年在场的其实有四个人,郁子升,高老师,被迫转学后杳无音讯的女生,以及向郁子升求助过两次的小珊。 在高老师从楼梯上掉下去的那一刻,女孩就慌不择路地转身跑了,一直到后来,竟然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她。 小珊的妈妈是这个学校里最好面子的女老师,她曾因这个在畜生面前躲过一劫,但在爬出深渊之后,少女却跌跌撞撞地直接奔入了另一个泥淖。 小珊逃跑,是因为她怕妈妈辱骂自己丢脸,更因为她恐惧自己站出来后,她的“清白”也会像自己的女同学一样,变成一张草稿纸,在大家的流言中被肆意揉搓。 女孩子的一生,有太多种方式可以被轻易摧毁。 而怯懦一旦发芽,就很难有回头路了。 初三一整年,有人渐渐沉默,有人嬉笑如旧,大家好像都忘了那件险些惊动媒体又被无声压下去的“小事”,蜚语不知何时默契地成了不可说的秘密——但其实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曾有一分钟忘记过这一切。 愧疚的人尤甚。 善良也许是会被辜负的,但有的时候,你也要相信童话。 就像中考后毕业离校的那一天,在自我厌弃中苟延残喘了整整一年的小珊,最终还是流着眼泪,选择向她的母亲坦白一切。 就像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个故事里被保护得最好的人,就是她自己。 小珊的妈妈,是这个学校里最爱面子、最刻薄的女老师。 但删掉过多的定语,她是一位老师。 当真的看到女儿从身后把人从楼梯上故意推下去的画面时,那位老师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录像交了上去。 她的女儿或许是防卫过当,或许是被长久以来的骚扰终于逼得崩溃了,但这都不是理由——她做错了,而那个沉默的少年替她们承担了太多罪名。 好在自始至终,少年的父母都是那样地相信自己的儿子,保护他,陪伴他。如果没有郁昆的坚持,那个早就被遗忘的老旧监控根本就不会被想起来。 ——她好像很害怕。 可沉默了许久、终于被动洗脱罪名的少年却忽然开口,让满屋的大人们都迷茫地抬起了头。 ——就这样吧。郁子升说。不用做多的事了。 当时郁昆认真地看了他很久,最后在回家的路上,父亲告诉儿子:“虽然很遗憾我生了个笨蛋,但你的一切选择我都支持,同样的,我也发自内心地敬佩你。而无论最后你能否支撑下去,子升,爸爸妈妈永远在你身边,你知道的吧?” 郁子升“嗯”了一声。 他一直很勇的,你们知道的吧。 虽然……当偏见、疏离、谣言真的一一降临时,他还是没出息地失眠了一段时间。 -- 第232页 还记得吗,于点的那些小众电影,郁子升全都看过——没办法啊,真的睡不着。为了不说大话,他可真是付出了太多。 但你要是问郁子升后悔了吗。 应该还是没有吧。 我们郁狗大约只会垂着眼皮,戏谑又散漫地告诉你:拜托,我妈可是佟绮烟。 我怕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怕。 # 那个夏天的末尾,终于得知自己被她曾喜欢过的男生无声保护过很久的女孩子,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读着昆鸟的诗,终于彻底松开心弦,崩溃地放声大哭。 再没有少年 再也没有少年们面向薄暮时分的郊区呐喊了 他们为生命找到了理由,咳嗽着 他们推开屋门,日历上已经长出了蘑菇 可少年郁子升,愚蠢也勇敢,任无盐岁月残忍蹉跎,少年心中仍常怀逸想,方圆永正。 第104章 麦当劳母子 # 五一广场,麦当劳。 丁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个头高挑的少年端着餐盘从取餐处绕开人群向自己走来。 “点点说您喜欢喝这个。”郁子升将热朱古力递到她的面前。 丁鸢接过热饮捧在掌心,温和地看着少年落座在自己面前:“麻烦你啦,本来是阿姨请你的。” 郁子升顿了顿,在长辈面前尽力自然地拆起汉堡的包装纸,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放轻了些:“我平时也吃了点点很多东西。” 像是在想象自家小儿子把食物巴巴分给少年的模样,丁鸢没忍住笑了笑,垂下眼皮,温声开口:“他其实才不大方,小时候家里来了小客人,我们家的小抠包表面上把零食和玩具全部分给人家,被拿走了也不心疼,其实转头就自己委屈地掉眼泪。” 只有点点特别喜欢的人——比如姜翟或是于琛——不管对方想不想吃他的甜点,于点永远都会主动又主动地把自己最爱的宝贝硬塞到对方手中,不要都不行。 长大以后的于点喜欢人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食堂的最后一只鸡腿、三色杯里的巧克力味……就算被郁子升一口吃掉一大半,他也只会乖乖蹲在一边,眨巴着大眼睛问:要不要我再去买新的呀! 正是周末,年近岁尾,麦当劳里播放着欢快的圣诞歌曲,到处都是情侣和喜气洋洋的一家三口。 丁鸢抿了一口热巧,看着杯口的浅色口红印,她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向目光同样平和的少年:“照片的事已经解决了,一桩恶作剧,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说得轻巧,但其实忽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仿佛天降巧合一般,被郁子升的教练带来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某个少年。 那个傍晚,已经不再属于信中的男孩在大人们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很久很久才疲惫起身,颤着嗓子提起了不久之前,“兴奋剂”事件的前因后果。 在此之前,佟绮烟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儿子还经受了这种陷害。 到底为什么啊。 女人捂着脸,泣不成声地被郁子升手足无措拉入怀中。 “对不起啊。”他说。 从头到尾,郁子升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任何事——可他让妈妈伤心了。 “以后不会了。”他认真承诺。 我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为了妈妈,为了点点,更为了他自己。 好吗,小佟?就原谅一下我吧。 # 丁鸢:“你们的关系,我和你妈妈仔细聊过了。” 当两个孩子在郁家楼下唧唧歪歪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在电话里也认真地聊了聊有关“早恋”的部分。 麦当劳里,丁鸢在郁子升明显紧张了许多的目光中笑了笑,告诉他:“我们都决定顺其自然。” 忽然得知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两个家庭都懵了懵,但意外的,他们好像都并不算太过意外。 那天晚上郁子升送于点回家后,小朋友洗完澡坐在床边发呆时,于祁云再次敲开房门,给儿子送来了一杯牛奶。 每次被丁鸢派来和小儿子谈心,他总会用这个借口。 “爸爸,我喜欢男生,你难过吗?”于点捧着玻璃杯,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于祁云坐在他身边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不难过,我之前就有预感。” 邻居小姜搬走之后的那段时间,于点的悲伤和痛苦,似乎远超过了这个年纪的男孩们友谊所能达到的程度。 从那个时候开始,于点的笑,于点的哭,爸爸都在默默关注了。 “你准备好了吗?”于祁云问他。 做一个喜欢男孩的男孩,势必要比别人面对更多的阻碍,但这其中最大的、来自父母的不解,从很早之前就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其实也不用太过害怕未来。 于点红着眼圈抬头,认真地回答:“一开始就准备好了的。” 既然喜欢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他也要变得很勇敢很勇敢才能和对方相配。 养于点真是很划算啊。 又是儿子,又能让人体会到嫁女儿的心酸不舍。 于祁云压下心头千般滋味,撑着脸颊揉了揉孩子的脑袋:“那你哥哥那边,你就自己去说吧。” “……”于点磕巴了一下:“你要不要再帮我……” 于祁云起身理了理衣摆:“你不是喜欢哥哥多过我吗,别让于琛失望。” -- 第233页 四岁的于点在家里最喜欢的亲人排行榜:丁鸢,丛嘉,点点,于琛,于祁云。 最后一名记恨很久,今天终于有机会报复了。 于点瘪瘪嘴巴。 于点吸吸鼻子。 于点喝完牛奶又去刷了次牙。 于点至今还没告诉于琛自己喜欢男孩子的事。 而郁子升就不一样了,前天晚上送完于点,他在回家路上就给郁子钰发消息,向她咨询了一下自己过年在全家面前出柜的可能性,气得长姐从宿舍跑出去发语音骂他:“小畜生!” 他们都很幸运啊,生在两个非常温暖的家庭。 “阿姨,”郁子升的语调很平和,在温暖欢快的背景音中,少年在很认真地说着一生的诺言,“我会好好照顾他。” “……” 鼻腔酸意上涌,丁鸢侧过脸,眨着眼睛试图将模糊的泪幕掩去,但仍是许久都无法平复。 坐在他们身后一桌的是几个坐在一起写作业的初中生,刚才瞧见这么一对养眼的“母子”还很激动,但在闹腾的朋友们都去柜台点餐时,留在座位上看东西的小姑娘却忽然听见那位“妈妈”感冒了似的,含着鼻音柔声道:“你们两个住在一间宿舍,平时互相照顾,要有分寸,不要……耽误学习和训练。” “儿子”点了点头:“您放心,阿姨。” 女孩迟疑地抬头,一不小心和向后靠在椅背上眉目舒展的少年对视,立刻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要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再多又要掉眼泪了。丁鸢喝完少年特意买来的热巧克力,两人一同起身,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于夫人”。 丁鸢回过头,意外地瞧见了于祁云的某个合作伙伴。 从没见过于家大少爷的男人笑眯眯地打量着站在一侧自动降低存在感的郁子升,好奇问道:“这位就是您家大儿子吗?” 郁子升喉结滚了滚,丁鸢却先一步按住他的手背,温声作答:“大儿子要更大些,这是二儿子。” “……”郁子升眨了眨眼,奇异地看向丁鸢柔和精致的侧脸,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转过头,礼貌地向叔叔问好。 天地良心,他对自家亲戚们都没这么客气。 对方似是有些惊讶,想了半天才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啊,我记得您家还有个小的……” 三胎啊?你们有钱人可真会玩。 丁鸢笑了笑:“嗯,小的在家里呆着呢。” # “我认识郁子升。” 陆间在电话里回复于点:“他找过我。” 女主人的花房里,小少爷抱着膝盖窝在被狐尾天门冬包围的雕花椅中,迷茫又认真地睁着眼睛,心里有些意外,这个人的嗓音竟然有一天可以让他重新感受到平和。 陆间会认识郁子升,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你们还记得高二的时候,陆间从前的狗腿子七号选手曾经来信中招人嫌但被郁子升揍了一顿的事吗? 那之后郁子升忍无可忍地从姜翟那里要来了陆间的联系方式,本以为见面要火拼呢,但当真的相对而坐,郁狗的第一句话却完全打破了陆间的想象。 “以此刻为线,之前的事我不再关心,今天之后,你究竟是要保护他,还是继续伤害他?” 二选一啊。 当时,比顾子长得更像白雪公主的陆间看了郁子升许久,最后百无聊赖地将目光移向窗外,淡淡回答:“那就保护咯。” 本来啊,最最开始的那次在剧院后台的重逢,其实就没有什么多么大的阴谋。 只是那天陆间走在街上,路过门口巨大的演出海报,驻足沉默时,突然想见一见女主角的小儿子罢了。 寂静的花房里,男孩垂下眼睫,轻声问道:“那你现在……” 在篮球赛上就没有见过陆间,上次咖啡馆里也没见他穿校服,他…… “我已经毕业了,跳级,”陆间似乎总能听懂他没说完的话,“我就要去念大学了,天文系,在国外,离燕城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 很久以前,坐在天台上和于点一起仰头看云的少年笑着说过,他以后想做个天文学家。 像是吐出一个字要咬回两个那样,于点含糊开口:“那……”很好。 “点点。”陆间轻轻地、似是非常珍重地最后念了一次这个名字。 “我以前希望你忘不掉我,或者至少能记恨我。但是现在,随缘吧。” 虽然这两句话也只是算不上好人的陆间一次心血来潮的释然,也许挂掉电话后他就会后悔,但有那个郁子升在,他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再做出伤害于点的事了。 同样的,那个姓高的跳梁小丑也不会再有什么蹦跶的机会了。 不能说这两个人往后的人生全都是坦途,但至少于点和郁子升都已经在走出过往的阴影了。 夸张一点,他们甚至在照亮那片阴影。 谁能不夸他俩一句了不起呢。 老旧民居的楼下,陆间提着行李站在闭塞的巷口,回头又看了一眼他暂住了快三年的小房子。 在十二楼的某扇窗后,有对还没来得及复婚的夫妻正打得不可开交,满地尽是狼藉。 一墙之隔的书桌前,他们的儿子面不改色地仍在做题,看样子是很想步表哥的后尘和全家一刀两断。 -- 第234页 往后是真的一个人了。 陆间笑了笑,抬头看向亘古不变的蓝天,在通话的末尾,还给了于点欠了他很久的三个字。 好好长大吧,点点。 再见啦。 以及,最重要的—— “对不起。” 第105章 春日游园会 # “中国命理学认为,立春这一天,由于磁场和气场的缘故,通常会比较乱,无论是家中还是办公室,容易招惹口舌事非。因此要进行躲春,否则一年内都可能非常不顺利。” 对着搜索引擎一字不差地念完,郁子升将手机丢到一边,瘫在沙发上,用死鱼一样没有波澜的眼神无声抗拒着郁子钰“看看弟媳妇”的建议。 站在他身边的御姐捏着毛衣高领翻了个白眼,捡起堂弟还没锁屏的手机,紧跟着念出下面一句被刻意忽略掉的:“此说法只针对一部分命理八字比较特殊或感觉自己运气特差的人。” 小胖子东东很上道地冲过来趴到哥哥身上,撒娇打滚耍赖皮:“你运气才不差呢!” 关于儿子的性向和他们夫妻两个的态度,郁昆和佟绮烟早就提前和家人们都打了招呼,除了老人家那里怕惊吓还瞒着,如今全家人都表示无条件支持长孙。 爸妈替出柜,岳母请吃饭,这早恋恋得简直毫无难度。 郁子钰拿着她弟郁子升的手机发了会儿消息,懒懒道:“姜翟说绻绻和弟媳妇都来,你爱去不去,我们五分钟后出发。” “……” 郁子升把差点将他压吐血的小胖子推开,拍了拍衣角端正起身,佯作之前的自己不是自己,回屋换衣服去了。 这gay可真狗啊。 郁子钰唏嘘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小学三年级的表弟问她:“姐姐,什么是盖?” 小伙子英文发音不行啊。郁子钰笑眯眯的:“就是小伙子的意思。” 她糊弄小孩没放在心上,哪想着郁子升一出来,小屁孩立刻兴奋地指着他哥大喊:“你个臭盖!” 臭gay郁子升捋起袖子准备揍孩子了。 然后就是满屋子吱哇乱叫,少年敏捷地踩着沙发抄近路抓小猪,女生举起手机乱七八糟地笑着录视频,以及最后,佟绮烟一声把手机吓掉地的:“郁子升!你要死啊!!!” 正月里呢,快呸呸呸。 # 对于文科班的学生们来说,物理或许是让他们曾经最头疼的课程之一。于点还记得自己学的最好的部分,当他还在暗恋的时候曾悄悄想过,自己就像在和郁子升做追及运动,而胆小的他只敢以一个非常小的加速度前行,也许一辈子也追不上。 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郁子升也一直在走向他,匀速地、大步地,头也不回地。 就在前不久,高中的倒数第二个学期也这样匀速地逝去了。 最后一个圣诞节和过去一样,老师们表面上严词杜绝庆祝活动,背地里却对孩子们漫天飞贺卡的幼稚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校门口的精品店里,老板们忙着给大大小小的包装盒贴礼物纸、扎蝴蝶结,店门外,买苹果的小贩也趁机又发了一笔小财。 在不久前——就是照片里两人相拥的那天晚上,于点神神秘秘地向郁子升讨要了一个“到时候就告诉你”的圣诞礼物,但时候到了,郁子升才知道,他要的原来只是让男朋友带他去滑冰刀,并且不管小雨点有多笨笨,郁子升都只能夸他聪明又可爱。 这有什么难的呢,郁子升不仅夸他可爱,还说爱他呢。 十二月的下半旬,忙着赶稿的佟绮烟抽出所有碎片时间赶工,终于在这之前把与于点同款的围巾送到了郁子升的手上。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平安夜,也是第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平安夜。 翘掉的夜自习,附近公园摆满五颜六色小彩灯的人工湖冰面。 没什么体育细胞的小雨点在摔了无数个跟头之后,终于张着双臂,笨拙又平稳地自己在冰面上滑了起来。 郁子升背着手,懒洋洋地倒滑在随时可以上前抱住小朋友的距离,看着两个人脖子上缠的同款米色围巾,笑得一点也不像个校霸。 在“校霸”之前,郁子升的外号是什么来着?姜翟,你的“校草”名号要不保啦。 一周后,燕城人民很快迎来了新年。 跨年的那天不是周末,高三的孩子们留在学校里埋首即将进入倒计时的紧张复习,但高三三班的班主任章苘却关上班级的大门,偷偷给大家办了一场只有我们的元旦晚会。 节目有很多,比较意外的是郁子升。记得吗,他答应了于点,让他看看自己会的诸多乐器中的另一种——就是吉他,男孩们好像都要学但最后只有个别男孩学了的乐器。 这次甜歌王郁子升唱的是《情歌王》,是每一句串烧大家都可以跟着合唱的经典,章苘坐在女生堆里跟着挥手,笑眼弯弯的,是于点最迷恋的那种温柔。 在校霸唱到“我记得那年生日/也记得那一首歌/记得那片星空”的时候,音乐戛然而止,郁子升停下来,和全班同学一起向章苘说了句:“老师,生日快乐。” 章苘睁大眼睛,捂着嘴一瞬间就落了眼泪。 高三三班的班主任章老师经常说:“我是他们的老师,我要保护我的学生。” 夏洛洛、唐渺淼、郁子升……她确实也一直在信守着她的诺言。 -- 第235页 而她的学生们也是这样的爱着她。 还没来得及回头遗憾是否没有珍惜少年芳华,过年的烟花已经在眼前的天空炸开转瞬即逝的璀璨。 于琛今年去了秘鲁陪王燕茴女士过年,三十的晚上少了他稍许有些冷清,但于点抱着点点趴在床上,看着手机视频里哥哥给他看的唐人街上庆祝新年的热闹,还是没忍住弯起大眼睛,满心满眼都是温暖。 于点:“哥哥!” 于琛:“嗯?” 于点:“我有男朋友了。” “……”于琛揉着被炮竹摧残的耳朵,走到路边又问了一遍:“你刚说什么?” 没听到拉倒。于点吐了吐舌头,开心大笑:“我不告诉你!” 到时候吓你一跳,不许欺负我。 # 今年的年节早,立春的时候正月已经走了小半,公园里张灯结彩地办着元宵灯会,平日里不让出没的小摊也一个个推了出来。 郁家姐弟三人找到戴墨镜的姜翟时,于点正和姜绻人手一根糖葫芦,仰着脑袋研究梅花枝上的花骨朵。 郁子钰笑着去调侃最近犯了干眼症的小姜了,郁子升的目标则非常明显,于点听到动静一回头,立刻被男生捏住脸蛋,亲昵地捏了捏。 “呸。”姜绻在旁边没什么表情地吐了个字。 郁子升:“?” 于点超兴奋:“姜姜!绻绻会呸人了!!” 姜翟:“?” 姜翟去拉着妹妹进行文明教育了,东东缠着郁子钰给他也买根棉花糖,郁子升不要脸,弯腰咬掉一颗小朋友的糯米夹心糖葫芦,面无表情地几口咬碎下肚,说闲话似的问道:“邻居怎么没来?” 就连不爱关心娱乐新闻的郁子升都知道那位本地陈姓富商over以后俩儿子谁都没上位的八卦了,不讲究地说,陈奕然家里现在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了吧,姜翟竟然不拉着心上人出来闲逛给感情加加温? 于点唏嘘地摇了摇头,凑到郁子升身边,一边眨巴着大眼睛继续专注地喂他糖葫芦,一边小声说:“陈老师被他师弟叫出去玩了,就是那个小季哥哥,宋老师的好朋友,你还记得吧?” 哪来的这么多野哥哥啊。 郁子升叼着甜到牙酸的糖食掐住于点的后颈,冰凉的手心冻得小孩啊啊乱叫。 “不记得。”他口是心非。 于点撇了撇嘴:“我们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陈老师,他打扮得可好看了,姜姜脸都气绿了……” 姜翟:“郁子升,能不能管管你家小孩儿别瞎造谣。” 墨镜兄妹俩手牵手走过来,于点躲到郁子升身后,露出个脑袋,仗势欺人地冲发小吐舌头。 姜翟皮笑肉不笑:什么破孩子啊,以前仗他的势欺人,现在仗他哥的势欺他。 而且不止这边俩欺负他呢,郁子钰也夹着小胖墩的脖子,站在棉花糖摊边,人畜无害地笑道:“这么菜啊小姜,人家出去玩,你也跟着去呗。” 这群只会看热闹的臭亲戚。 姜翟没吭声,郁子钰又说:“我没口嗨哦,姜翟,男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是就算遇到千险万阻也要想方设法走到对方面前现眼吗?你这样算什么。” 姜翟:“……” 被郁子升像个大型挂件一样挂着的于点拽着男朋友伸到身前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发小墨镜下难辨神情的脸色,紧张道:“子钰姐,姜姜是担心他和陈老师……” “你说得对啊姐,”姜翟恍然大悟一样把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对睫毛很长的单眼皮,眼珠亮晶晶的,“我没必要忍成这样啊。” 于点:“?” 郁子升趴在于点身后冲表弟摆了摆手:“滚吧,小妹郁子钰帮你看。” 姜翟要飞的心都有了,但他的心还牵着姜绻。少年蹲在小姑娘面前,冲姐姐撒娇一样对她抱着膝盖眨眼睛,姜绻不作反应,他又牵住妹妹的小手,晃啊晃,叫“绻绻”,叫“宝贝”,叫“姐姐”。 ……好恶心啊。于点把脸转过去了。 似是忍无可忍了,姜绻又丢给刚刚教育过她的人一个“呸”,甩开姜翟,跑过去拉起了郁子钰的纤纤玉手。 姜翟双指搭在额头,向兄弟姐妹们摆了个“salute”的手势,又弯下腰对戴墨镜的姜绻承诺:“等你看完这条路上的花灯,集齐七个许愿符,我就来接你。” 是非常明确的未来。姜绻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指松了松,像她放松的心一样。 郁子钰垂眸看了一眼牵着自己的小手,又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姜翟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气,笑了笑,转身向他们指起背后这条张灯结彩的长街。 “来吧,开始赢许愿符了。” 第106章 美酒加咖啡 # 前几日拜年的时候,季玩暄顺便给陈奕然发来了一个名为“沈至文化创意园”的地址。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奕然愣了一下,而后又没忍住笑了笑,温和地打趣起自己的小师弟。 以前他们两个还是同事的时候,季玩暄做错了一件事,上司陈奕然为了帮他付出了不算小的代价。那件错事说来好笑,起因就是季玩暄瞒着所有人偷偷做了这个创意园的幕后设计师,并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和他爱的那个人一起走在这里。 沈至。沉厚深切的意思。 -- 第236页 季玩暄当年在古词典里翻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奕然还见到过,但那时候他尚且不知道,原来一直被Javen放在心上的人就姓沈。 滨江的城市设计最好做也最难做,季玩暄接了师兄往目的地走的一路上都很紧张,像是在随时等着陈老师指点作业。 修复生态缺陷,改善沿江风貌,注入新的休闲活动功能……要想将一个团队作业一力揽下,季玩暄光凭一个优秀毕业生的头衔是做不了的。那些日子里,他有意无意地请教了小老板很多问题,陈奕然瞧得出师弟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也假装不知道,只是尽全力为他开辟思路。 这么说吧,这座创意园的大设计师是季玩暄,但其实也是陈奕然。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季玩暄紧张兮兮地问道。 陈奕然看着远处江上的邮轮,笑着点了点头:“非常好。” 他甚至有些遗憾,当年没有拉着Javen再多做几个项目,事实证明他们两个可以合作得非常好。 季玩暄松了口气,桃花眼弯了弯,酒吧的大门被推开,音乐声瞬间从里面经风递了出来。 “欢迎来到Luis plus!” # 陈奕然好久没上线了,是否有人好奇姜翟现在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我也说不上来。 大约就是在信中老老实实叫“老师”,在佳蜗园老老实实叫“老师”,等老师走进不再允许自己进入的公寓后,作死地大喊一句“陈奕然”然后换来无情关门声的关系吧。 诶?某人好像不满意了。好吧,再加一句。 是姜翟发短信说“老师我想你”,陈奕然就给他秒回发来个定位的关系吧。 没想到啊,姜翟确实没想到啊!!陈奕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追了! 季玩暄发小路老板经营的酒吧环境一向很好,开在江边的Luis plus比之前的几家都要大,游人来来往往也热闹。半露天的室外座位下,陈奕然在季玩暄炯炯有神的注目中放下手机,挑眉看向这个正月里也只穿一件卫衣的骚包。 陈奕然:“这样有用?” 季玩暄点了点头:“估计会觉得你号被盗了。” 快三十岁了,还像个小孩似的。陈奕然双指合拢点了点季玩暄的额角,对方不仅没有躲闪,还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比个salute。” 什么东西。陈奕然没在意,转着手中的酒杯,透过宽大的窗框看向在舞台上表演的摇滚小青年。 他记忆力一向好,认得出这是季玩暄在澳洲时的室友。 “沈放不来?”陈奕然问。 季玩暄向台上的归国歌手吹了声口哨,摇了摇头:“今天没别人,就我们三个海归。” 陈奕然挑了挑眉。 季玩暄无奈地用手指扯住嘴角做了个鬼脸:“他去爷爷家吃饭了,放我一天假。” 陈奕然立刻皱起了眉。 季玩暄笑了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家长辈对我都很好的。” 虽然沈家家大业大确实是规矩稍微多了一点,但老人家们都不是古板的人,还算能接受老二家的孙子突然多出一个喜欢了十多年的男朋友。 季玩暄嘴甜人甜会哄人,生平为数不多的几次滑铁卢并不包括沈家的老爷子,但体谅老人家看着自己时难免从心底还是会有些别扭,他今天才抓着刚刚回国的室友一起来外面放风。 陈奕然还想说什么,季玩暄先对他摇了摇头:“我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啦。” 有那么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父母的原谅和身边人的理解呢。陈奕然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还算幸运吧,他的父母都不在了,身边的人不多,但也都是通透达观的好友。 季玩暄打量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道:“给你发短信的那个小朋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怎么样的。 陈奕然眨了眨眼,一条一条列出来:“快一米九了,单眼皮,睫毛长,化学成绩好,身边有个妹妹,很会照顾人。” 很具象的描述。季玩暄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那他对你呢?刚才说的这些,应该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吧。” 台上的摇滚歌手开始唱情歌了。 陈奕然垂下眼皮看着杯中的鸡尾酒,思索了一会儿没有出声,季玩暄推开冰美式,懒洋洋地趴到了桌上:“或者你给我讲个他的故事?” 全世界没有人比他更八卦了。 明明问的是隐私的事,但当说起那个少年的时候,陈奕然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抗拒:“他……好像最近喜欢上了摄影。” 从建筑转行的摄影师季玩暄眨了眨眼,笑了起来:“嗯?最近?” 确实是最近。 年前的假期,艺术生们绝大多数都离开学校去了一些专业机构集训,美术老师陈奕然得了空闲,又被老校长安排着去给补课的高三监晚自习。 他样貌好,脾气也温和,很受那些基本没有上过美术课的学生欢迎,而为了不让这个美男子令大家自习时心有旁骛,彭校长很会端水地安排他每天换一个班级。 ——其实,您直接放我假就行了。 校长瞪了他一眼。 ——你想得美。 监自习是件很无聊的事情,陈奕然不像别的任课老师那样还有作业可以批改或是备课,一般也不会拿出手机妨碍同学,基本上都只是坐在讲桌边,百无聊赖地翻阅留在桌上的书本。 -- 第237页 忘了是从哪天开始,他去的每个班级的讲台上都多了一本杂志。 《读者》《知音》《儿童文学》《漫画PARTY》……若是一次两次还可能是哪位老师落下来的巧合,但在第七次从某一页翻到一张特意标注了日期的拍立得相纸后,陈奕然再也没法装瞎当看不见某位少年的小心思了。 手中的相纸印着常在教学楼下出没的一只橘猫,构图从专业视角来看挺一般的,但是橙红色的光漏得很讲究,一下给这张照片增添了不少迷蒙的艺术色彩。 那一天刚好轮到陈奕然监高三一班——也就是姜翟班级的晚自习,教室里很安静,大人抬眼看向正坐在教室后排若无其事做着理科题目的少年,无端地竟然想象出了他蹲在教学楼下举起相机偷拍的模样。 陈奕然没忍住笑了一下。 可惜姜翟当时正忙着在心上人面前装逼刷题,没看见,还是第二天听同班的女生提起才知道:陈老师昨天晚上不知想起什么,笑得好好看啊。 姜翟:“?” 你笑就笑,为什么不提前给我打招呼啊。 姜翟气都要气死了。 他很久没有看到陈奕然露出那样放松的笑容了,忍不住一遍一遍想象,是他从前坐在自己家客厅的卡通泡沫地垫上,苦恼许久后终于成功给姜绻扎好辫子时的那种笑容吗。 姜翟很想念,想要再次看见,而老天爷垂怜他,竟然真的让他在滨江的暖阳里再次看到了这样的笑容。 虽然陈奕然不是在对他笑。 但是……他看过来了诶。 将近元宵节的初春带着暖意降临大地,阳光温好,万里晴空,延时镜头中的人影憧憧后,快一米九、单眼皮、睫毛长、化学成绩好的少年就站在光影效果最好的地方,从外套兜里揣出一只手,向他们的方向挥了挥。 “妹妹不在啊,看来是有备而来。”季玩暄抿了一口咖啡,幸灾乐祸地调侃。 “……”陈奕然无奈地对姜翟点了点头,谴责的目光投向师弟。 是谁说的,只要他敢发定位,姜翟必不敢来。 “嗯……”季玩暄笑吟吟地伸了个懒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随便建议一下嘛。” 陈奕然没有说话,季玩暄抬起手,向那每一帧都可以捏出一张艺术品镜头的少年摆了摆,再次笑道:“欢迎来到Luis plus。” 第107章 浮游熔响红 # 都说立春要躲春,但这一年的二月初,满大街都是乱跑乱跳的少年人。 往年别说是立春了,整个春节期间陈奕然都可能只会躲在家里看电影,或者是若无其事地去不放假的外籍事务所继续上班。但今年他不仅被季玩暄从家宅拉了出来,此刻还在和另一个小他快要十岁的少年在江边散步。 真是没想到啊。 “老师来和朋友聚会?”少年无所事事地问着显而易见的问题。 姜翟今天穿的是去年去欢乐谷过万圣节时借给表哥和发小的那件黑色卫衣,手臂上的拉链敞开露出骨骼的印花,又酷又夸张,在家长眼里非常不适合欢天喜地过大年。 但陈奕然虽然年长他些许,还没到当家长的地步,瞧着姜翟一身黑的装束也不奇怪,直到少年从衣兜里取出副墨镜在眼前比着作怪时才笑了出来。 “另一件呢?”他问。 当时不是借给了郁子升和于点一人一件,尺码差不多,小的那件也被小雨点穿成了oversize。 姜翟眨了眨眼,“留给你穿”的句子在舌尖过瘾似的划过,他轻咳一声,正经道:“给我哥了,我不穿他穿过的衣服。” 所以他身上的这件就是于…… 姜翟:“那件也给我发小了,这件是我新买的。” 破落户出手倒还挺阔绰。 江边的阳光晃眼睛,姜翟专注地将墨镜帮陈奕然戴上,而后——很满意自己作品似的——酷哥笑起来,一点也不酷了。 周围游客喧闹,陈奕然透过暗色镜片目不转睛地盯了姜翟一会儿,直到少年被看得耳根发红不自然地转移目光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全都是血丝。 姜翟扯了扯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卖惨的机会:“干眼症引起的过敏性角膜炎。” 陈奕然“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还跑出来乱逛?” 姜翟:“……” 男生眨巴着自己奇痒无比的眼睛,难以置信道:“不是你叫我来的?” 陈奕然抵死不认:“我没有。” 姜翟掏出手机展示两人的聊天页面:“那这是什么?” 陈奕然:“……”是他轻信人言的代价。 他不说话,少年就固执地举着手机,眼睛干得不行了也强撑着眨也不眨。 这学期以来,姜翟在陈奕然面前好像无意识地开始变得有些幼稚。 偷偷叫心上人的名字,杂志里的拍立得,往他家门缝里塞的化学试卷……陈奕然有时候都觉得自己遇到了一只报恩的狐狸。 现在也是。 十八九岁的男生喜欢人时的行为在大人眼里无疑是幼稚的,就连姜翟此刻向陈奕然问罪的得意都透着无从遁迹的忐忑与紧张。 可是在除去陈奕然的所有人眼里,姜翟都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独独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他变得有些不自信。 -- 第238页 毕竟他喜欢的是那么好的陈奕然。 可他其实没必要这样的。 陈奕然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另一副崭新的墨镜,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为他仔细架到了过敏性角膜炎的干眼前。 男人笑了笑,温声承认:“嗯,是我叫你来的。” # “请孔老师保佑,子升哥哥下个月底顺利通过体育统考,准考证号我还不知道,但他的身份证号是……” 游人香客络绎不绝的孔子学苑里,郁子钰看着跪在孔子像前一本正经念念叨叨的小雨点,有些好奇地戳了戳身旁人的胳膊:“他许什么愿呢?” 一直看着那个方向的郁子升漫不经心道:“跟我一起上燕大吧。” 挺自信啊。郁子钰挑眉看了一眼神情淡定的堂弟,笑问:“不考虑一下T大吗?” 位于首都的全国最高学府,除了理工和法学,医学也挺出名。 像是想起了某个正在那念医科的渣男,郁子升立刻拒绝:“不了,你们学校不适合我。” “嘁。”郁子钰翻了个白眼,重新看向那左边领着弟弟右边牵着妹妹拜孔圣人的小雨点。 一小时前,姜翟走之前向姜绻许诺,等看完灯,在路过的摊位上集齐七枚许愿符,他就来接妹妹。 他说得轻巧,但帮姜绻赢许愿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真心亲人。 燕城的灯会有个不成文的说法,集齐七枚颜色不同的符一起许愿,必定心想事成。 他们现在跟大多数人一样,手里是有八九张了,但颜色还是有重复的,就这么直接去许愿了多少有点遗憾。而于点为了把机会让给姜姜和妹妹,自己主动跑孔老先生这儿来祈福了。 “你说……”郁子钰忽然歪过头靠在了郁子升的肩上,“点点不会是真的在帮你求学吧?” 郁子升没说话,视线所及的男孩子跪在孔子像前的蒲垫上,正在非常非常虔诚地向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叩首。 他其实以前不信这些的。 “集了几张了?”郁子升问道。 郁子钰数了数藏在兜里的平安符:“绻绻那里有四张颜色不一样的,我这儿还有刚才在捞金鱼摊位上赢的两张,你那儿是不是也放着两张?” 郁子升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姐姐的脑袋,肉麻得人抖着鸡皮疙瘩慌张离开了,少年方才对牵着弟弟妹妹走回来的于点道:“走吧。” 这么突然。 于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现在去干嘛?” 郁子升屈起食指想要敲敲小笨蛋的脑壳,但快碰到了又不舍得,只得亲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赢许愿符去。” 别人得不到的、许不了的、成不了真的愿望,我会全部为你实现。 # 汶江边。 就在刚刚,Luis Plus的小哥跑过来给姜翟送了一杯店内的特色饮品,特别强调说是老板的小舅子送的。 姜翟:“?” 陈奕然笑了笑:“就是刚才在店里唱歌的那个男生,他是我师弟的好朋友。” 非常喜欢凑热闹的一个小孩儿。 姜翟很敏感:“那你刚才喝的东西……” “……”陈奕然在心里叹了声气,纵容道:“我自己买的。” 姜翟爽了。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单独坐在一起随便聊些什么了,江边的景观台阶大受游人欢迎,陈奕然坐在高一些的阶梯上,望着远处江景,淡淡问道:“你是从家里过来的吗?” 姜翟摇了摇头,坦诚道:“其实我刚才在和兄弟姐妹一起逛灯会。” “兄弟……姐妹?”陈奕然迟疑地眨了眨眼。 这么多人吗。他还以为姜翟和他一样,家里没有多的人了。 但的确是兄弟姐妹没错,郁子升,东东,郁子钰,姜绻,不算于点都一个不少。 姜翟勾起唇角:“以后你跟我回家,会很热闹。” 陈奕然:“……” 姜翟:“……” 得意忘形了。姜翟握住杯子的手心紧了紧,想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这他不知道算不算尴尬的尴尬。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全都看陈奕然——如果陈奕然仍然懒得理他,那就是姜翟单方面的尴尬;如果陈奕然觉得冒犯,那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尴尬;但如果陈奕然……不觉得怎么样,甚至他…… 根本不存在甚至。 陈奕然心跳加速地打破沉默:“饮料怎么样,好喝吗?” 姜翟喝都没喝一口,立刻道:“好喝!” 饮料都被激动得洒了。 “……” 陈奕然扶额,姜翟低头拍了拍幸免于难的裤腿,两人扯着嘴角,一起笑了出来。 尴尬一扫而空,姜翟把杯子随手放到一边,认真地侧头看向陈奕然,没头没尾道:“我化学很好。” 陈奕然:“嗯。” 姜翟:“我是化学课代表。” 陈奕然唇角微微勾起:“我知道。” “所以……”姜翟掏出手机,在陈奕然面前晃了晃,“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陈奕然眨了眨眼,看着少年用纤长的手指熟练地点了个图标,进入菜单后在一页页标注了化学式的反应物中依次选取了一块金属和水,而后,手机页面便忽然变换成了反应的烧杯。 滴答答,滋啦啦。小小的亮黄色金属不停在水面上浮动跳跃,陈奕然看得入神,姜翟却好像感觉自己演砸了,小声嘟哝:“怎么反应这么慢的。” -- 第239页 浮游熔响红,一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 “很好看。”但陈奕然笑着说。 姜翟眨着眼睛入迷地盯着他的笑容,半晌,也弯腰伏在膝盖上,眼尾荡开非常温和的暖意:“嗯。” 你懂我想说的吧,陈奕然? 我钟情你,如纳入水,绚烂热诚。 # 天色接近傍晚的时候,终于集齐七种不同颜色平安符的小妹如约定的那样,迎来了接她的哥哥。 兄弟姐妹们的愿望已经全部许完了——郁狗狗起来可真不是人啊,一家六口出门,每个人都靠他赢来了一整套许愿符。 “给。” 最后一摞被丢到姜翟的手里,郁子升难得的没有用施舍的语气:“许愿去吧。” 就在公园最大的那棵菩提树下。 七个愿望啊,要怎么许才能物超所值呢。 姜翟将七彩的平安符挂在了最近的树杈上。这贪心人小心思精得很,希望愿望挂低点,好实现。 一愿妹妹平安,二愿亲人安乐,三愿友人笑口常开,四愿吐司绝育后不要恨他,五愿高考考个好成绩,六愿家门口的便利店永远不要泡面断货,七愿…… okok,以上都是开玩笑的,我知道只能许一个愿望才会灵验,所以前面这六个,特别是第一个,我会自己看着拿命实现的。 那么,最后的,唯一一个愿望。 姜翟闭上眼睛,轻轻地拍了两下手。 “陈奕然,福多顺意。” 第108章 晴日共剪窗 # 高中最后一个学期的到来,对于高三的同学们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真实感。 假期的补课和无穷无尽的试卷作业到底对最后的成绩提升有多少成效因人而异,但确实是为绝大多数的同学适应高三节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天地良心,过年放假期间于点可是只和郁子升他们出去玩了一两次而已,感天动地的勤奋,看得曼曼姐都惊了,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小少爷补身体。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继续好好学习?”于琛的语气硬邦邦的。 于点讪讪地笑了笑,眨巴着大眼睛贴在年轻男人的身边:“谢谢你送我来车站,哥哥。” 于琛面似一口黑锅地垂着眼皮看了一会儿扒在他身上撒娇作痴的小屁孩,扯了扯嘴角,问道:“你那个……对象呢?” 他像是说到了什么令人咬牙切齿的词语,不爽的情绪都快穿透周围半径五米内的空气了。 于点去年就长到了一米七五,今年快过三个月了,他还是一米七五,看样子是再长不高了。这个身高搁在别的地方其实也不算矮,但他身板瘦,身边的男的除了个别几个,放眼望去全都超过了一米八的小说男主及格线。 妈的,难道他一直搞错了,在这本书里他不是男主角? “问你呢。”于琛脸很臭地推了一下忽然陷入悲伤的小孩。 于点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快来了吧,考试的人又不是我。” 有一说一,于琛的态度未免也太恶劣了一点吧?不就是被他回家时逮住在开学前和男朋友网恋吗?至于连校都不让住了,于琛自己家也不回了,每天如临大敌地接送弟弟上学放学? 连我爸爸妈妈曼曼姐都不管我,你这样真的搞得我很……很开心啊。 于点脸红扑扑地搂住于琛的手臂,大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哥哥,你是不是很爱我啊。” 于琛:“……” 于点很固执:“哥哥。” 于琛牙齿紧阖,舌尖抵住齿根,费力地把胳膊从这小八爪鱼手中抽出来:“你对象来了。” 真的假的。 于点条件反射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背着旅行包走过来的郁子升。 “哥哥好。”郁子升站在兄弟俩面前,礼貌地向比他矮两厘米的于琛颔首打招呼。 “……” 谁是你哥。于琛的眉毛不爽地跳了跳,眼神落在少年身上上下梭巡,看哪都不顺眼。 眼尾下垂,没精神。 嘴唇不厚,薄情郎。 个子高,吊儿郎当。 头发长,见识短。 …… 怎么感觉在哪见过他啊。 刚才还扒着于琛不松手的于点已经没出息地跑过去扒他对象了,郁子升忍着没把他捞到怀里,只是把小朋友的手牵住,自己则认真地看向于琛:“我会照顾好点点的,哥哥。” 于琛皱了下眉,看起来一点也不信任这个第一次在校门口见面时比自己更像正派人物的家伙。 郁子升不动声色地解释:“除了我们,还有同学已经先到邻市了,这个周末过去我们就回来,不会耽误上课。” 所以不只是他们两个了。于琛的眉目稍微舒展了一点。 不知为何,他虽然凭少年出挑的身量大致认出以前自己去学校门口找于点时,自己见过这个人,但为什么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他们应该只远远见过一面啊。 “哥哥,该检票了,我们先走了哦。”小行李箱被郁子升接过,于点乖乖地对家长摆了摆手。 体育生全国统考,郁子升被分到了他已经熟悉得不得了的邻市考试,爸妈想跟着去被他拒绝,对象想跟着去……他拒绝不了。 没出息的小鬼。两个都是。 -- 第240页 于琛没眼看自家弟弟一分钟也离不开他对象的样子,但于点巴望着哥哥的目光同样的真挚可爱,郁子升拒绝不了,于琛一样拒绝不了。 他侧过头,佯作不耐烦地冲两人摆了摆手,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头严肃道:“周天晚上,我还来这里接你,保持联系。” 可别跟个笨蛋一样又被别人拐回家了……话说他这是养了个男妹妹吗。 “知道啦!” 于点蹦蹦跳跳地对他咧开笑容:“帮我照顾好仓鼠哥哥呀,哥哥!” 绝不。于琛冷酷地做出赶人的手势。 于点撇了撇嘴,听话地转过身去,郁子升被他牵着手,在人来人往的高铁站大厅转头和于琛再一次点头示意。 礼貌倒是不缺的,但是…… 于琛忽然错愕地想起:这不就是之前在韩料店帮他结账的那个傻帽吗。 # ——你领取了狗哥哥的红包。 安检检票找座位落座一系列流程完毕,于点拿起手机,看着于琛十几分钟前没头没尾发给他的243元,困惑地眨了眨眼。 怎么有零有整的。 把箱子和书包一起举到行李架上,郁子升坐到于点旁边的座位,非常坦然地看了一眼对象的手机屏幕:“你为什么叫你哥哥狗哥哥?” 因为小时候于琛总是凶他,不带他玩。 于点不太好意思讲自己幼稚的报复,但郁子升关注的角度和他好像也不大一样:“狗哥哥难道不是我吗?” “……”你可真自觉啊。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郁子升便抬起头,认真地注视起他面前的男孩——这种眼神于点见过的次数很多,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何旦以前给他讲的、初中刚开学不久时的郁子升。 有点单纯,带点迟钝,让人忍不住相信他是个果真无辜的帅傻子,但在某一刻趁他不注意回头时,你就有可能无奈发现,这人正走在你身后,手揣裤兜垂着眼皮轻笑。 浑身上下都写着夹在成熟与幼稚间的少年气。 于点忍不住在车厢里弯起了眼睛:“你是子升哥哥啦。” 郁子升“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觉没觉得自己被敷衍了,他只是专注地伸出手,帮于点取下头发上挂的一缕细小绒毛,指尖停在他俩面前,认真观察了一会儿,而后又吹蒲公英一样把绒毛吹飞了。 总感觉这个人好像百无聊赖到了极致,但若是一个人独处也绝不会无聊。 在高考倒计时的第七十天,于点向章苘老师请了一天周五的假,来陪男朋友去147公里外的邻市考试。 听起来可真是匪夷所思啊,老师和家长们都不管他们的吗? 想管,但人家可是拿着一模过了重本线的成绩单去请的假诶,帮他补课的于琛可能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吧。 但这一天的时间,小雨点却不是在男朋友肩上虚度过去的。 高铁上的小桌板不算平稳,写不了字,于点特意带了自己的降噪耳塞和文综知识点合集,给于琛回完出发的消息就开始和他此时正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们一起默背。而在他的身边,一向最讨厌背诵的郁子升也将高考的单词复习到了第三遍的A字部。 第三次见到你了,abandon(放弃),但我还没有abandon,你气不气? 气也没用,我要上燕大的。 三十天之前,老师们为毕业班的同学们举办了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三年走到尾声,这好像还是学校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给大家打鸡血。虽然那些响彻操场的誓词在当下确实是震撼鼓舞了他们的内心的,但一个月过去,当时他们跟着校长宣誓过什么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 于点只在灯下复习到深夜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彭校长在那天下午告诉他们,信中的校花木棉虽然只出现在初一年级的铭牌上,但它的花语其实是在创校之初,先生们最想让学生学会的。 珍惜眼前。 爱我身边的人,做我力所能及的事,为了更远的远方,尽力地冲一冲吧。 播放着英语听力的耳机挂在两个人的耳间,高铁驶向远方,窗外晴空万里,电波连着的是他们共同的未来。 第109章 星星的彼端 # 傍晚,燕城通往邻市的山路上,一辆越野车抛锚了。 何旦:“这是真实发生在三个高三生和一个大学生身上的事吗?” 从信号好些的地方打完电话回来,刚巧听见这句话的大学生安屿挑了挑眉:“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原本丧不拉几趴在车门上的小眼镜立刻站直,自我澄清:“我哪敢啊安哥!” 安屿没理会这小狗腿子,歪了歪头打量掀开车前盖检查的女孩子,啧啧两声:“唐小姐好厉害。” 再厉害也对抛锚无计可施的唐渺淼把工具放到一边,接过夏洛洛从一旁递来的湿巾,一边擦手一边心平气和地表达对不靠谱学长的不满:“不及你,安先生。” 从首都T大一路自驾至此的安屿伸了个懒腰,虽然同时被三个高中生谴责,出声仍然温和:“没留意到底壳漏油是我的错,已经打过救援电话了,我们走的路偏,警察叔叔晚些时候就来了。” 真是时运不济啊。何旦站在山林间的停车场叹了口气。 周舟于点郁子升一大早就出发来邻市了,剩下他们三个结伴放学,没等到家长,先看到了坐在路边车前盖上出神的安屿。 -- 第241页 ——你怎么在这啊学长,辍学了? ——这两天没课,没事干练练车。 然后就一口气开到了他的高中母校门口。 再然后,就是天南地北的寒暄,以及忘了是谁突然心血来潮建议,不然我们一起去邻市找升哥他们吧。 再再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高中生们还穿着校服呢,山间夜里冷,上了大学后愈加骚包的安屿把留在车里的两件外套给了女生,合上车前盖,对站在上风处看夕阳的三个小朋友晃了晃烟盒。 在获得点头回应后,安屿取出一支烟,姿态娴熟地…… 唐渺淼站到他旁边:“加一。” 何旦:“???” 安屿笑了笑,先用手心挡风为女孩点了一支烟。 有一说一,大小姐吸烟的姿态都快比在场唯一一个成年人还要熟练了。 何旦震惊地回头看向坐在副驾上的夏洛洛,车门正敞开,披着牛仔外套的女孩双腿落在地面上,善解人意地对他勾起唇角:“大小姐还没教我。” # 邻市。 躺在一张床上的三人不知发了多久呆,周舟忽然出声打破沉默:“他们怎么还没到啊?” 不是两个小时前就打电话说出发了吗,这会儿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和郁子升明早还要去跑100米的好不好? 躺在中间的于点枕在郁子升身上,听着听力都有点犯困了,而靠边的郁子升却枕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臂,眼神清明。 “不会是车抛锚了吧。”他懒洋洋地乌鸦嘴道。 信安屿还能有好? “不会吧……”周舟讪讪地转过身正对两人,灼热的呼吸一靠近于点,立刻惹得小朋友在半梦半醒中躲了躲,郁子升一声“啧”,立刻吓得男生连连后挪,差点儿掉到床下去。 周舟:“但是……”安哥虽然看着体面人一个,但要说他能做出这种事,好像也丝毫不会崩人设呢! # “啊嚏。”安屿坐在驾驶位上咳了两声。 后座的何旦立刻很关心地把娃娃脸凑上前:“哥,你不会刚才在外面吹风吹感冒了吧?” 这么身娇体弱,之前怎么当的校队队长……诶不对,上一任队长郁子升好像也是一个一淋雨就感冒发烧的糊涂蛋呢! 安屿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想二骂三感冒,郁子升在说我坏话吧。” 何旦嘿嘿笑道:“真的吗?要是升哥一骂你你就打喷嚏,那你一年四季都得过敏性鼻炎啊。” 唐渺淼:“……” 夏洛洛:“噗。” 安屿慈眉善目:“不会说话的话这边建议闭嘴呢。” 何旦:“好的好的。” 等待拖车的时间太无聊了,车厢内播放的音乐列表已经随机滚动到了一首听起来非常舒服的小语种歌曲。 副驾的唐渺淼看了一会儿液晶屏幕上自己看不懂的歌词,有点好奇:“这是什么语?” 闭目休息的安屿轻声道:“蒙语,Huurhun Zaluu。” 夏洛洛坐在后座眨了眨眼,何旦还没问出口,安屿已经先一步回答:“歌名而已,唱的什么我不懂,问小夏。” 忽然被cue的小夏在朋友们好奇的目光中笑了笑:“是一首女生送给男生的表白曲,我在朋友圈分享过。” 何旦一下屏住了呼吸,前排的安屿只怕场面不够混乱地转头笑道:“不怪我啊,谁让你没看见,被我看见了。” 确实很好听,虽然听不懂,但听起来非常美。 在他乡孤身一人时,安屿时常会单曲循环这首歌。 # “诶,升哥。”周舟小声地用气音呼唤男生。 郁子升:“嗯?” 周舟:“你有什么才艺吗?” 郁子升:“……?” 双人标间两张大床,周舟刚才已经被赶到另一张床上躺着去了,但于点和郁子升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动也不动。 仿佛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周舟主动开口:“我转笔不错。” 作为超爱打游戏的学渣,周舟的手指很灵活,转笔非常厉害,初中的时候还在班里举行过巡回演出。跨年夜元旦晚会的时候,他和何旦被推出去表演节目,本来说相声呢,但结尾的时候,何旦唱歌,他则在投影仪下表演了一出能去参加比赛的花样转笔。 以前和顾子做同桌的时候,他经常用这一招逗女孩开心。 “你呢?”回忆完毕甜蜜往事,周舟又问了一遍:“你还有什么才艺?” 那可多了,口琴、葫芦丝、吉他…… 郁子升:“还有一个。” 周舟:“……还有?!你还给不给我们配角活路了!” 不给了,所以大结局的时候告诉你们是什么。 # “安哥,你还没交女朋友吗?”何旦八卦地眨了眨眼睛。 自信中建校以来上下五千年,应该没有比安屿更受欢迎的人了吧。 “没吧,”安屿答非所问,“郁子升就不喜欢我。” “……”何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开始烦阖目装睡的唐渺淼:“大小姐,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唐渺淼:“……你要跟我结?” 何旦:“那必然不可能。” 只是有点好奇,你和那个人分开以后……释然了吗? 明白他不敢问出口的关心,唐渺淼闭着眼睛,想起偶尔会在走廊上见到的汪皓霖,难得地没有转移话题:“我想学国际关系,在毕业之前不想考虑这些,结婚的话,七到八年以后,或者更晚吧。” -- 第242页 她回答得过于正经,完全没有敷衍的痕迹,何旦愣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夏洛洛问道:“你想做外交官吗,大小姐?” 唐渺淼:“嗯。” 何旦:“啊,姜翟他爸好像就是外交官来着,现在……”坐牢了。 今晚上他这破嘴还能不能行了。 何旦纠结地在心里撞墙,还是安屿替他出声解围:“现在姜翟很好。” 是很好。生活步入正轨,未来就在前方,他从很早以前就不输给那个曾站在各大中外记者发布会上侃侃而谈的父亲了。 “你们说……”何旦犹豫着开口,“等高考结束,班上的同学,是不是有很多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明明还有两个多月才高考,但是离别的气氛已经开始在学校里蔓延了。 就很舍不得。 就连没有参加艺考的夏洛洛在交完第一批申请材料后,最近也回到学校开始为她可以不用参加的高考冲刺了——她和她妈妈刘女士都觉得,走完青春正轨的仪式感非常重要。 “荷包蛋,”唐渺淼懒洋洋地叫他,“你是不是舍不得夏洛洛?” 她问得太直白了,远比刚才男生别别扭扭拐着弯问她失恋后的感想要坦荡得多,而她问句中的女孩子,也正在后座暖色的小夜灯下安静地看着心上的少年。 “是的。”这一次,他回答得真诚而坦然。 # “诶诶诶诶诶!郁狗!起床了!” 周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举着手机上刚才刷出来的新闻激动到跳脚:“今晚有狮子座流星雨!你不是狮子座的吗!你还坐得住吗!” 那可太坐得住了。 咋咋呼呼的男生跑到阳台上,边张望星星边给远在燕城的女朋友打电话去了。郁子升侧了侧头,看着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沉睡的于点,动作很轻地把他还在播放的耳机摘了下来。 音乐声瞬间流淌到空气中,原来小雨点根本没在听BBC。 还有一只压在小朋友耳后取不下来,郁子升捏着耳机出了会儿神,小心翼翼地戳进了自己的耳蜗里。 /我的男孩 /我的男孩你望着我 /我用歌声表达对你的爱意 原来夏洛洛的蒙语表白歌,除了何旦,所有男生都先听过了。 # 车顶的天窗打开,四个人躺在座椅靠背上仰望城市里见不到的璀璨星空,真情实感地“我靠”了一声。 不严谨了,只有何旦一个人“我靠”了。 何旦:“那颗星星好闪啊!!你们看见了吗?” 安屿:“宝贝儿,那是飞机。” 何旦:“。” 唐渺淼:“夏洛洛,你喜欢的人好像脑筋不太好。” 何旦:“?” 夏洛洛笑了笑:“我也一般的。” 不知是谁的电话铃声响起,接通后是周舟大大咧咧的笑声:“喂!你们在哪躺着呢?快抬头,今晚有流星雨。” 郁狗星座的流星雨。 何旦:“郁狗呢?” 郁子升:“你说什么?” 何旦:“我操……升哥晚上好!雨点儿呢!” 雨点儿在郁狗怀里窝着呢。 流星雨都来了,怎么可能还继续装睡下去。 ——所以为什么要装睡? ——想看看你会不会偷亲我嘛! 偷亲不会,但郁子升会正大光明地亲。 周舟:“喂喂!你们两个他妈的注意一下旁边还有个电灯泡行不行!” 何旦:“他们在干嘛!!” 安屿:“干小朋友吧。” 唐渺淼/夏洛洛/何旦/周舟/于点:“……?” 窸窸窣窣的电波颤音后,郁子升接通了电话:“安屿。” 安屿:“在的。” 郁子升:“放学别跑。” “……” 众人失笑出声,安屿弯了弯眼睛:“好啊。” 距离高考还有七十天的晴空夜幕下,性格迥异的少年人们插科打诨,在没有亲眼见到流星雨的星夜里,乱七八糟地许下了很多正经和不正经的愿望。 而在这些愿望中,只有星星知道他们偷偷许下的共同唯一交集——愿今夜星空璀璨永恒。 第110章 钻石与尘埃·终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敲下这八个字,一个逗号,一个句号,高三三班的路梓薇同学将目光投向窗外,眯着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她升上高三的这一年,意外地以老人家的身份当上了广播站的荣誉站长,在每个周五的夜自习之前,路梓薇都会去为同学们播一支歌,念一首诗。 听说后来他们这一年的高考,很多同学都在语文作文里写到了这位未来的明星主持一姐曾经朗诵过的诗句,不过后话暂且不表,毕业季再次来临,学校这个大怪物又要吐出去一群半精不傻的少年人,再收进来另一群基本都很傻的小孩子。 操场上奔跑的面孔换了一拨又一拨,而这个地方永远年轻鲜活,变的只是路过这里的人们。 在信雅中学诸多奇奇怪怪的风俗中,夏季运动会是于点最热爱的活动之一。 最后一年在学校肆意奔跑的日子,他意料之外地破了建校以来的50m短跑记录,拿着奖状回去时,全家人都吓了一跳,于琛尤其不相信地将目光在金红奖状和弟弟的素白小脸之间来回梭巡了十几遍。 -- 第243页 最后还是曼曼姐受不了了,一把将奖状夺过来,一边美滋滋计划着裱在家中哪里最显眼的地方,一边揶揄起大少爷四体不勤。 问:于祁云什么时候能把这个爬到雇主头上撒野的胖妞解雇? 答:建议于琛等到下辈子或是与于家断绝关系。 附答:但他弟弟不会允许的,哭给你看哦。 对了,于琛前些日子去拔智齿了。 虽然这个讳疾忌医的人坚持说自己牙疼得脸都肿了是让弟弟瞎找男朋友气的,但到底还是挨不住曼曼姐的数落,工作日一大早就去了市院拔牙。于点上学前还特地叮嘱他了,让他找一个姓许的“小秋医生”,拔牙水平一流。 ——那谁啊? ——是我数学老师的好朋友的男朋友的师弟。 ——……? 可惜的是,那天这位大名叫“许啄”的小秋医生调休,说是和他哥哥一起给哪个卖电器的老板娘过生日去了,生日……过两天就该是妙懿的生日了。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肿了半边脸的于琛戴着口罩和墨镜,心情极度不爽,正准备掉头就走,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拦路虎。 “智齿?” 揣着白大褂衣兜站在他面前的女大夫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和很小的素颜脸蛋,医用口罩要在耳廓处再转一圈才能戴牢。 真的很大啊,眼睛,让人不禁忧心她走在街上时会不会因受风面积过大而使眼眶常含泪水。 “路过。”不关心陌生人的冷酷于琛准备打道回府。 但被大眼摆摆手拦下了。 “干嘛?”他没好气地问道。 “帮你拔智齿。”女医生好脾气地回答。 于琛的眉毛挑了挑:“你?” 女医生的脑袋歪了歪:“我!” 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于琛冷漠脸站了一会儿,自己主动往治疗椅走去。 拔就拔吧,拔不好的话等我公司上市我就把你们牙科收购让你卷铺盖滚蛋。 好凶的病人啊。 小秋医生的小师妹背过双手,藏在口罩下的嘴巴鼓了鼓,心里为自己暗暗打气:第一次给人拔牙,加油哦陆小葵! # 在于琛含恨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住在燕大教职工居住区的安家收到了一份寄件地址丢失的快递。 那是一幅风景画,安教授桃李满天下,也许是他曾带过的某个学生寄来的也说不定。 五一小长假,安屿从学校回家,一眼就瞧见了客厅走廊上多出来的这幅油画,不由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看出什么名堂了?”安教授问他。 安屿回过神来,笑了笑:“看出挺好看的。” 可惜没有地址,不知道是谁寄的。 但是从去年的喊楼盛况就可以看出来了,安屿学长拥趸者无数,也许是哪个暗恋他无果的人偷偷寄来的也说不定。 你说是吧? # 说起喊楼,今年的日子晚了一些,或者说其实每一年的时间都不定,就在高考前的那一个月里,由全校师生一起给高三的同学们一个惊喜。 那天是个非常寻常的日子,当楼下突然开始千人大合唱时,高三班级的落笔声一起停了下来。 /我想为你唱一首快乐的歌 /一首让你忘了所有悲伤的歌 /我们漂泊在那平庸之海 /不管变成钻石或者成为尘埃 去年的时候于点在楼下哭得崩溃,而当这一年轮到他本人,少年却出乎预料的平静。 楼下的合唱乱七八糟,但出奇的动人,无论任何一个人置身其中,都会听到自由不屈的光芒。最喜欢看电影的于点同学以前看过一部恐怖片,里面有一句台词,他至今记得。 Hope is a home unto itself, dwell in it, and it will protect and keep you. 希望本身即是家,住进去,牠会保护你。 “点儿,你不哭了吗?” 何旦伸出手指,戳了戳这三年来始终维持多愁善感人设的好朋友。 第一年他谁都不认识就当场泪洒教学楼,第二年更是不得了,一个安屿而已,就让小雨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被郁子升哭笑不得地领走哄好。 怎么今年轮到自己,突然就这么矜持冷艳啦? 于点打掉何旦乱动的手指,冲他做了个鬼脸,什么也没说。 窗户开了一半,午后的暖风吹到眼睛里有些凉,他在楼下的无数声“师兄师姐”“加油”中支起半张脸,悄悄眯了眯微微泛红的双眼。 当然会哭啊荷包蛋,爸爸不哭,拿什么盐分来炒你。 只不过小雨点也有要汇入大海的那一天,总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做小朋友是快乐的,但长大的喜悦,是更大的。 不过无论他长大与否,在一个人面前,他永远都可以做小朋友。 当楼下传来乐器的低音,千百尖叫欢呼同时响起,身旁空了半节课的于点如有感应,和同学们一起走到窗边,一眼看到了在漫天试卷飞舞下拨贝斯的郁子升。 还记得吧,郁子升会口琴,会葫芦丝,会吉他。 这是最后一个。 深藏不露的校霸前十九年一直表演欲低迷,直到他遇到了一个男孩子,郁子升忽然想要成为对方心目中最酷的大帅哥。 -- 第244页 一生中唯此一次的中二演给你,那么现在,偶像和我,你选谁? ——只有你呀。 ——嗯? ——这道题的答案,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单选啦。 高考前夕的狂欢以一场看电影的晚自习结束,一向准时的英语老师晚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到,有人大着胆子跑到讲台上,手指发颤地打开投影仪,在碰巧联了网的搜索引擎上找出了高一的时候,他们曾经被英语老师打断的那部电影。 影片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后来的很多很多年后,高三三班的同学们仍然记得那个逢魔时刻将至的傍晚,他们将窗帘紧拉,大灯关闭,紧紧靠近身边的人,一起噤声看完了后半场电影的终局。 夕阳掉进他们心中,晕开令人没齿难忘的意乱情迷。 而也是很多很多年后他们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坐在门边放风的同学早在电影开始第十分钟就被剧情吸引,压根不知道最严厉的英语老师就站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低头擦了擦镜框,陪他们一起,无声地站了许久许久。 信雅中学的毕业典礼在高考前的第四天,也就是毕业生正式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穿上老成的礼服,在礼堂由校长一一授予成人的毕业证书,然后在校园里三五成团地抱着拍下一张张或哭或笑的照片。 年年如此,但年年感动依然。 老师们总是喜欢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但是拍毕业照的那一天,站在讲台上的章老师却含着眼泪,笑着告诉他们:“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孩子。” 哪怕只是情绪上头的暂时吹捧,这也真的是非常动听的话啊,老师。 考场里即将反过来的课桌、写满祝福的校服外套、教室后排黑板报上没有擦掉的一帮一小组花名…… 于点脖子上挂着十五岁生日时爸爸送给他的相机,和郁子升一起在学校里走走停停,有时拍风景,有时为同学留影。 体育场,天台。 宿舍楼闲置的电梯。 最受憧憬的二楼教工食堂。 大小姐和姜翟一起发过言的大礼堂。 和好朋友们一起在午休时打火锅的杂物间。 门卫处和校医室里的校保叔叔与秃头老哥。 他要死要活跑过三千米,也曾在雨中和人一起漫步的大操场。 图书馆一排排的书架里有一层夹着他还回去的《如何征服英俊少男》。 校园的南墙,郁子升曾带他在平安夜逃课,去附近的西山公园滑冰。 还有……他们在天台上喊过话的2号楼。 那天的蓝天白云在此与今日重叠,姜翟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寻找自己曾经站过的方位。 能让恐高患者站在楼顶不打哆嗦的,除了少年人用尽全力保护的面子,也只剩下喜欢一个人赋予他的勇气了吧。 也不知道那时候陈奕然有没有听到他的表白,那是姜翟觉得自己说得最好的一次。 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刻意放低,姜翟循声望去,看见了袖口随意挽起的青年。 是从小到大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喜欢过的最好的陈奕然。 “来这里做什么,不用回去抓紧最后时间复习吗?” 清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心口不一。 对此早已免疫的姜翟咧开嘴角,动作利落地走过去,在这校园里,一刻不停地将念了许久的人拉入怀中。 整个人都被箍着动弹不得,陈奕然没有防备地回抱住姜翟的腰身,声音不知不觉软成了一杯化开的蜂蜜水:“做什么?” 姜翟抱住他,低下头靠在陈奕然的肩上,像是跋涉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偿的所愿。 “我来给我刚刚从校长办公室辞了职的老师一份毕业礼物。” 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的老师怀疑地挑了挑眉。 在少年笑着松开他后,陈奕然低下头,看见了被编好花绳挂在颈上的纽扣。 猜出来了吧,刚刚好是衬衫上的第二颗。 合照拍完,最后的事情似乎也做完了,但大家仍然还在座位上收拾那些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 坐在卫生用具旁的小林子明明已经走了,但还没下楼就又假装东西落下,再次跑回来向他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喊了声:“高考加油!” 于点拿起一束不知是谁悄悄放在他桌上的小手菊,在草稿纸的包围中低头闻见了满面的芬芳。 他总是送给别人花,而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他花这样的心思。 于点抬起头,对上了同桌郁子升柔软寂静的目光。 他举起男朋友赠的鲜花,笑着问:“我好看吧?” 入学时那个容易脸红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升级了,郁子升撑着脸颊看他,伸出手,本来是想抚摸宝贝脸颊的,但在碰到的一刻就改了主意,转而掐了掐于点水润的脸蛋。 “点点。” “嗯?” “你长大了。” “嗯。” “胖了。” “……” “我可以多爱你一点了。” “……我也是啦。” 教学楼的长廊外夕阳已斜,他们在相执的双手上画上祝福对方的对勾。 那一年夏天,颤颤巍巍挂在枝杈上的小雨点在夏日突遇暴雨,正呼吸着胃部的绞痛懊悔方才在中考考场上的失误,忽然就在教学楼下被一只心眼不好不坏的郁狗丢了把伞。 -- 第245页 橙色的,像橘子,也像向日葵。 “喂,同学,这是不是你的伞哇?” 这一年的夏天,抱花的男孩站在楼梯上弯起嘴角,眼中是只有盛夏的树杈才能滤出的光芒。 高挑的少年在离他四级台阶的地方回头望去,逆光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像是的,要感谢我吗?” 条件比较多,先说第一个最简单的吧。 当我伸出手的时候,永远第一时间牵住我。 永远是什么? 是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但我们相遇,在野火烧不尽的夏天。 ——————正文完 后记·作者太有话说 # 非常重要的话放在最开始。 校园文告一段落,下一系列在江城新地图,依次是:酸酸甜甜娱乐圈,纯欲做作上流风,以及永远的神安屿。都写了个开头,具体先发哪本就看哪本给我的信号强吧,依旧还是会和前三本的角色们有千丝万缕的联动,点个作收,更新不迷路! 爱大家。 # 玫瑰,仙人掌,向日葵。 之前就有宝贝猜出来啦,信雅中学高中三年铭牌上的花纹代表的就是这系列三本书。 心要野是此系列最后一本,也是第一本我从一开始就完整定性为“青春群像”的小说,为了写好它,我甚至写了一万字的设定集,你们看到的每个地名,路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打字机宇宙里被一条一条列出来的事实。尽管我并没有把每个设定都条缕具晰地写出来,但因为这一万多字,我确实像在地图开荒一样,一点一点在自己眼前构筑了一个名为“燕”的城市。 这些东西之后会放在隔壁的《番外合集》,感兴趣可以一瞄,如果这系列都看过的话,大概可以发现他们三代学生在时空中的重叠吧,就当做送给你们的小彩蛋了。 写到今天,我仍然不敢托大说自己擅长群像,但至少敢说还蛮会写各种各样的可爱家伙吧。 下面就由本端水大师挨个给他们来一场毕业典礼。 希望看到最后,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都有被记住。 #夏洛洛 名字这么娇,本来是想写个洋娃娃的,但少女手捧《夏洛的网》孤身坐在露天看台上的窈窕身影更早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自信一点呀宝贝们,坚强的、勇敢逐梦与追爱的漂亮少女——我写的夏洛洛,其实是我眼中的每一个女孩子。 对了,3.21的后天刚好是白羊座女孩夏洛洛的生日,新的一岁祝你飞得比想象高,并且永远都有落脚的归处。 #何旦 戴眼镜、咋咋呼呼、戏很多却又意外心思非常细腻的男生,夏洛洛的眼光其实真的很好呀(虽然很抱歉拆了你们的唐夏cp哈哈。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女生总是勇敢的,而男生总是胆怯的。 但夏洛洛很幸运,何旦也是勇敢的。 #唐渺淼 对不起哦喵喵,竟然让你成为了第一个被我拆cp的女孩子,虽然一直以来都有铺垫,但真写到那一步的时候,我还是真切体会到了你的伤心。 无所不能的大小姐,热烈,坚强,自己走出的每一步都绝无后悔。 关于看男人的眼光这件事嘛,只能说,过往的痛苦是真的,但心悦也是真的。唐渺淼以后当然还会勇敢地喜欢上其他人,并且在寻常的某一天,笑着告诉对方:我的初恋,曾在这世上最热烈地喜欢过我。 #汪皓霖 嗯……文里文外都被骂得很惨哦汪汪。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在意吧。 比起陆间,你还是最早被我设定成小王八蛋并且在细节里暗示过几次的人呢,但除此之外,我写的你的心意是真的、热情是真的、伤心是真的、怯懦是真的,懊悔也是真的。 唐渺淼自始至终未曾觉得你配不上她,所以以后也不用蒙上任何人的阴影,抬头挺胸地做人吧。 未来是在自己手里的。 #顾子 在这本书里,我放大了很多角色的个性,坚强如大小姐,怯弱如你。可在本就不多的出场中也依旧沉默占上、存在感不高的你,内心其实有座迪士尼乐园。 一直以来我对你的着墨都不多,你也甘心藏在偶尔提及的句尾角落,但是很开心,每次见面,你都长大了一些。 不知道有没有忘记告诉你,但再说一遍吧: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哦,顾子。 #周舟 阳光到连皮肤都是小麦色的男生,上一个我写的这么二百五的角色,还是你们宋老师的班长宁则阳。 一直以来都被当做上天送给她的礼物的你,总是爱说,能在海海的网络里遇见白雪,遇见顾子,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嗯,其实都是啦。 于亿万人中,我看到你,我爱上你。寻常又俗气,但其实你的好朋友们都非常羡慕过你们。 爱是让彼此变得更好,小太阳和白雪,天生一对。 #莫妮卡 出现了,娇滴滴洋娃娃!没写到你的时候,我时常会想,点点是怎么一个人在姜翟离开后的明礼生活下去的,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被惯坏的小公主,脾气不好,爱噘嘴,但是心地善良,也非常爱笑。 丛嘉养在身边的小狗点点,一直以来只有一个小女孩抱过,不用假装看别人啦,就是你。 -- 第246页 我知道你有多喜欢Colin,也知道你后来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站在朋友身边有多痛苦难过,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真诚地请求原谅,哪怕道歉的期限是一辈子。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点点蹲下来,捏了捏你哭红的鼻头。 谁让他小时候最喜欢玩洋娃娃了呢。以后还要做好朋友哦。 #林航 农历生日在中元节第二天的小林子你好,我们是一天生日哈。 调皮捣蛋的教工子女小鬼头,非常抱歉地悄悄告诉你,在我原计划中,你其实差点英年早逝。但后来想想,你那么怕死,还是不要吓唬你了。 其实原本没有打算给你取大名的,一直以来你也只是个活跃气氛的小朋友,但是在莫妮卡出现的一刻,我没忍住笑了一下,请章苘老师叫出你的大名,并且让这个小姑娘做了你一周的同桌。 在我没有写出来的部分,你从她出现的第一刻就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双臂交叠,眼神亮晶晶的,心里是十几年来最懊悔的一次——早知道就好好学习了!章老师快看我看我看我! 或许在别人的故事里小林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可能都不太能被记住的配角,但我知道,林航自己的故事一定会很可爱。 #陆间 不知道该怎么聊你。 我让你阵仗颇大地出场,令人唾弃地出现在点点的回忆和他人的复述中,最后又让你平静淡然地离开。 在这本书里,除了陈奕然和安屿,你应该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个男生吧,一般来说,我总是会偏爱漂亮男孩,但你好像没得我什么优待。 该说的你的故事都说过了,你承认一切,也没什么解释的欲望。 那就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爱过。 -OK. #安屿 要命,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喜欢你!!!纯情打字机第一次写您这种角色,总还担心会不会写得不顺,但我没想到,我竟然顺到想给你单开一本哈。 渣男追妻(夫)火葬场已经排上日程,本来对天发誓再也不碰破镜重圆了,但想想你懒洋洋笑着的从容模样,这一次我们或许能配合得不错? 他们都还没见过你全宇宙最温柔的一面,在此之前,放你再去逍遥一段时日吧。 不要太想他了,嗯?虽然他也一直在想你。 #彭建华 作为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人名,我每次见到彭叔叔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和彭姓朋友一起低头像傻瓜一样笑个不停。 起初只是为了让好朋友也来文中客串的一个玩笑,但我没想到,你竟然陪我走了这么久,从本部的教导主任到荔台校区的校长,在新文你出现的时候,还有读者会惊喜地喊出:“彭主任!!!!!” 谢谢你成为了信雅中学不可或缺的象征之一,一直忘了说,有你出现的时候,我总是非常有安全感,像是真的回到了少年时被保护的校园那样。 ——你带过的学生们也都是这么觉得的。 #刘建义、张宜丰 两位老师浓缩了我成长路上很多恩师的形象,其实不写他们也没关系,对剧情没有影响,但我还是写了。 第 68 章,少年人们在天台喊话,陈奕然站在窗边时,看到楼下的老师中有他的同事宋然、章苘,也有他上学时就任教的刘建义、张宜丰。 少年有少年的青春,老师也有老师的人生,这就是我想写的群像吧。 我们皆籍籍无名是路人,我们皆群星闪耀在山巅。 #宋然 做过坏事的人可以被原谅吗?我看着好友列表里许久没有联系过的、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最终还是没有祝她今天生日快乐。 其实已经原谅她了,但到底关系还是淡了,说不上有没有遗憾,但在这个校园系列里,我想了很多次,最后还是决定把季玩暄的好朋友还给他。 无论是靳然还是宋然,然然,长大后的你真的成为了一位很好的老师哦。 #章苘 开学报到第一天,何旦告诉于点,信中有双花,一位是《执啄》里,被李木森暗恋的医务室方馨老师,另一位就是连郁子升都很庆幸你是三班班主任的章苘老师。 感觉好像把你写得神神秘秘的,同学们有时候也会好奇,他们章老师会不会和2号楼的曲老师一样,其实是个家财万贯的大小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吧,这里是信中,你是教政治最好的女老师,爱岗敬业,温柔聪明,仅此而已。 当然了,还有特别受孩子们喜爱。 #曼曼姐 丁鸢最信任的阿姨,于琛口中的胖妞,于点最爱的曼曼姐。 本是因为和丛嘉同样生在云城才被挑中的,但没想到,同样的水土滋养出的却是不一样的灵魂——不过全家人都很喜欢你就是了,于琛那狗东西只是嘴硬罢了。 剥柚子一流的曼曼姐威武! #丁鸢于祁云 比起郁家的烟火气,于家的确是会更不真实一些,但能养出点点这样的宝贝,他的爸爸妈妈自然会是非常可爱的人。 不知道会不会有,但我还是希望不要有人误会妈妈哈。我以前写的“费尽心思嫁给你”,不过是指丁鸢主动接近丛嘉,成为于祁云相亲对象的部分,而且一切都发生在他离婚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就只是一个暗恋了许多年的小小姐,终于有勇气去追逐爱情的美好故事而已。 -- 第247页 嗯,勇敢的妈妈生出勇敢的宝贝,祝愿大家也都可以遇到那个能让你鼓足勇气的人。 #丛嘉 本来想与你说很多话的,但到最后竟然还是这一句:一餐又过去啦,奶奶。 我好爱你哦。 #于琛 最开始其实是犹豫过你的人设的,嘴硬到欠揍是肯定的,但你到底喜不喜欢点点呢?我写的时候也不太确定,但是左棻比我更懂你,在她掐着你的脸,笑嘻嘻地说“你也想摸摸他的头吧”时,我才终于确信,你真的很喜欢弟弟。 可是你总是不说,笨蛋。 拔智齿的你,遇见了一个有点呆、活泼爱笑的大眼睛女生,她和左棻一点也不一样,但我和于点都觉得,你会喜欢上她。 这一次主动一点啦,真是的。 #左棻 嗯……好像赚了你们不少伤心泪,但相信我,这不是一个为虐而虐的单元小故事。 在姐姐离开的那一章我看到了一条写得很好的评论,大致写出了我没讲出的内容吧:于琛喜欢过左棻,左棻当然也喜欢过于琛,这份喜欢一直存在,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曾作为男女之情并行,但是两情相悦时未出口,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喜欢着对方,遗憾错过是已成定局的事实,而当左棻有了新的生活,比起嘴硬的内容,于琛其实更盼望她好。 左棻也盼着他好。 我不知道平行世界的他们两个会不会很好地在一起,但在我们这个时空里,他俩其实最终都没有遗憾,比起错过的痛苦,我更希望带给你们释然的温柔。 不用为左棻难过哦,我的iPad里有一个绿洲游戏,我的所有角色在里面都有一个动物或是其他形象,左棻姐姐在那座岛上是一只蓝色的纸飞机,岛上春夏秋冬、雨后初晴……她总是很开心地在那里飞来飞去。 #佟绮烟郁昆 能让郁子升说出“我妈可是佟绮烟”这句话的女人,该是怎么样的呢? 我很认真地写了,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漂亮大方、活泼也温柔,虽然嘴上的每一句都在嫌弃臭儿子,但口是心非,打他一下势必还要再揉一揉。 她是这样的。 而能配得上这样的她的男人,自然也是英俊到不得了的。 一直以来,大家都很喜欢我笔下的妈妈们,这一次,第一次(发善心)给角色安排了完整家庭的打字机希望你们也可以喜欢上我写的爸爸。 #姜绻 很开心大家都觉得我们小妹可爱,看到有评论说非常喜欢姜家兄妹这条线时,喜悦真是无以言表哈。 为了写绻绻的病查了很多资料,但到底不是专业人士,表述上未必精准,这一点和大家道声抱歉。不过可以告诉你们的是,长大后的绻绻是完全可以独立生活的,形象如漂亮冷淡的都市独立女性哈哈。 不爱讲话的妹妹好像有很多事都不懂,但关于爱哥哥这件小事,她从出生就懂了。 #姜翟 嘿,你好帅啊姜姜。 最开始其实没有设定你和点点的初恋的,但我仔细想了想,在那些过往的明亮日子里,你们互相吸引、彼此喜欢,好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后来的分开真是无奈,并非竹马难敌天降,只是命运让你们错过了,但你和点点已经不单单只是喜欢过对方的关系啦,是家人呀。 在菩提树下把唯一一个愿望许给陈奕然,不是因为你的恋爱脑作祟,恰恰相反,你的责任感一直以来都让我惊叹。妹妹、家人,这些早就被你划进了保护圈,是可以付出自己性命去守护的宝物,唯独陈奕然,你有点小懊恼,自己还没有能力保护他,只得寄希望于神明。 不过不用担心,你是那么那么厉害,甚至在你还没有那么厉害的时候,就已经走进陈奕然的心里保护过他啦。 #陈奕然 2020年的2月份,我第一次在《情书》的番外里写下你的大名和出场,在作话里我说“有机会给我们陈奕然配条小狼狗写师生年下”,一年过去,我言出必行啦。 这条小狼狗比我想得要更高大,更可爱,你也比我最开始认识的要更温柔强大。 成熟的大人和日渐成熟的少年,本来好像是随时可以开车的设定,但我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把你们写得这么知礼温和。 姜姜长大后的番外必有,你们两个和季玩放哥一起吃饭时四个人暗潮汹涌的番外……也可能有吧哈哈。 很多人爱你的,陈奕然,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啦。 #于点 这本书里几乎全员都和最初设定不同,除了你,我的宝贝,你的设定就是小傻狗。 但其实也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比如点点是一只非常勇敢、能够自保也能保护他人的小狗勾。 可爱死啦,方方面面都是。 第 12 章,第一次换座位,于点问郁子升“我可不可以坐在你左边”时,其实是没想到“离他心脏更近”这个点的,但是在之后的暗恋中,一次次的换座位里,他始终这么遐想,并在成为室友后,终于有勇气告诉了郁子升,并且问他:“我可以睡在你的左边,离你心脏更近的地方吗?” 永远都可以的。 #郁子升 在存稿到一小半的时候,我就大概确定了,这个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郁狗,会是我目前写过最完美的角色。家庭温暖就不必说了,他样貌好,性格好,体育音乐全能,学习成绩也在慢慢好,而我最喜欢的,是哪怕没有这些前提,少年仍然会是现在的这个郁子升,分毫不改。 -- 第248页 从最开始笑闹一样的出场,郁子升身上就是背负着沉郁的过去的,他失去过最好的朋友,遭受过无端的伤害,对决定前途的考试兴致缺缺,但在那之后,在海边玩的时候,他仍然只是淡然地随口回答于点,以前失眠的夜里,他看过很多的电影。仅此而已。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发生,他曾保护过一个如今连名字都记不太清的女生的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告诉别人。 在这个故事里,郁子升总是在保护于点,但其实同样的,勇敢的点点也永远爱你哦。 # 最后,向以下友情参演名单致以最真诚的谢意。 宠物宝贝起司、点点和雀仔,大御姐郁子钰,小胖丁东东,好朋友路梓薇,于点最害怕的英语课乐老师,没见过面的王燕茴阿姨,丛嘉最爱的于君何,慢慢长大的妙懿,七班的班花小姐姐和小卖部,天天接送雨点上学放学动不动就被一个电话放假的司机叔叔,老郁家邻居张婶全家,点点的偶像影帝薄迟和其实不是对家的对家,子升哥早逝的小学男同学,师生恋有点惨的赵非然老师,教导主任陈女士,佟绮华,陪陈奕然长大的Lucy,最后还是决定单身万岁的曲小姐,客串的程姓慈善家、陈亦昀、成昱敏、路拆、顾晨星、季玩暄、沈放、薛嘉胤、许啄。 用的是句号不是省略号,有名字有姓出场超过一百字的角色都在这里啦,let's 群像到底。 有的人可能大家已经很熟悉了,有的人在下本下下本我们再慢慢认识。 很多角色没有细写,可能看到后还要反应一会儿,有的反应了也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对我自己来说,这些连名字都未必齐全的角色一个个都印着我成长路上遇到的人的身影。 他们是我送给自己的仪式感。 # 从构思之初,我就是把《心要野》当作一本高中生日记来写的,而且不只是一个人的日记,每个角色出场后都不是任何情节的附属品,他们在我写到的、没写到的地方,全都有着自己的人生。 有的时候好像不自觉地写得幼稚了一些,但我之后还是宽慰了自己:以前的我确实总是傻不拉几的,现在也常常是。 我不敢说会不会让你们看到青春的影子,但至少我把自己的少年时光大都写进去了,写的太多啦,以至于以后应该也很难再写这样纯校园的题材了。最最开始,我其实也就只是想写一个故事来存放我逝去的青春期而已。 总而言之,非常感谢你们陪叨叨机度过了这么一小段人生。 信雅中学的故事暂时先讲到这里啦。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在打字机长长的待写名单里,还有一本非常非常想写的民国文,那里面会出现创立信雅的那群“老先生”,相信我,这些人年轻的时候看起来都不怎么正经哈。 打字机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信雅中学”的tag,等我再一次勾选它的时候,希望还能与你们相见。 一直以来,我总是喜欢从夏天开始讲故事,然后让故事同样结束在夏天。虽然这一次长长的连载期从秋天走到春天,刚刚好错过了夏天,但在故事里面还是起于夏,终于夏。 和其他文一样,心要野的番外也会长长久久一直写下去的,但出于我的私心,正文就停在高考前啦——等过几年成为无趣的大人以后,希望我可以在犯矫情时回过头,假装他们永远没有毕业长大。 最最开始的起初,在2019年,我捏造了一所中学,它只有一个大操场,几栋教学楼。 后来,它有了很多人表演过节目的大礼堂,少年们落日飞奔的操场,长着榕树的情侣晚坡,民国的莲塘与读书室,再后来,它还有了能容纳更多张年轻面孔的分校区。 上个世纪的红砖宿舍与新建的电梯高楼遥遥相望,窗台上的字典封面满是烟头烫迹,校园论坛里什么都有,老师们脾气凶巴巴地掩饰温柔,同学之间总是打打闹闹,会吵架,但和好会更快。 一路走来,我写过学霸的暗恋,写过学渣的告白,写过爱情,友情,纯洁和不纯洁的师生情。 信中的最后一个故事,我尽力写得非常真诚,把我自己过去的旧时光与愿景中的青春期全部都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那些记忆有的是很明亮的,有的还需要晒晒太阳。 它们是钻石,是尘埃,也是我自己。 信中的三个故事。 第一篇是情书。 第二篇是绘本。 第三篇是日记。 在今晚合上箱子前,我想我大概已经把我想写的好心情与坏情绪全都写出来了。 小时候我曾经梦想过下辈子要做一所中学,看着来来往往的少年人走进校门,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迎接新的面孔。 一年又一年过去,我老了,但我也永远年轻。 好无聊。 但长大后,我偶尔还是会想起这个无聊的梦想。 感谢各位校友,信雅中学是最叼的。 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