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死》 第1章意外 到Y市的时候,零点过半,预期两个小时前就抵达的目的地,已经收了声响,灯火灭得七七八八。矗立在城市一隅的机场,散发着微弱的光。 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踏入大厅,人群四散。蔚思幸走得很慢,毫不费力地甩于人后。最后,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不是出行旺季,北方小城的交通枢纽,冷清得难看。 计划作废。她拦了一辆计程车,去最近的旅馆。 上了车才知道,这方圆二十里,也不过一家旅馆。 Y市的机场投入使用不到一个月,基建都没来得及跟上,就连这唯一落脚处,也无不透露出仓促的痕迹。 大堂内,竟然大排长龙。墙上的世界钟表提醒着,北京时间,一点过一刻。 ·蔚思幸有种不好的预感。 队伍中的面孔透着熟悉之气。同一班飞机的旅客,兜兜转转,又到了同一个地方,只不过他们都在自己的前面。 该积极点!蔚思幸在心里骂自己。 站得有点累。 终于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酒店经理突然说: “不好意思,我们的房间都住满了。” 前面是一对夫妻,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深更半夜,小城市郊,一间房间的意义,不言而喻。酒店经理也是面色通红,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地解释。明明昨天还在担心入住率惨淡会不会裁员倒闭,这,生意太好的情况,要怎么处理啊? 相比之下,蔚思幸要冷静得多。环顾一圈,目光看向孤零零两个座位。 外面忽然停了一辆计程车,走下来一个人。她心中一动,计算着打车去市区的车费,犹豫了。 眼看车要开走,下一辆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蔚思幸一团乱麻。 有人经过,带起一阵风,她后知后觉地转过头。 只是一个背影,她有八九分把握认出来。 暗暗感叹真巧,不想那个背影却转了过来,猝不及防对视。 蔚思幸经常想,目光是光的一种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人能察觉到呢? 在那人眼底,蔚思幸看到了意外。可惜她却不知道该摆怎样的表情。 他走来了。 仅这片刻间,无数个念头涌上。紧张的时候,她的脑子不太好使。眼见他一步步靠近,又站定,居然谁也没先开口。 那人片刻的惊讶已经褪去,蔚思幸擅于察言观色,却摸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纪何,房间可以借我睡一晚吗?” 万万没想到,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居然如此……别致。 蔚思幸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想他们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尽管她对不起他,但时间胶着着,她的那点自信,也随之化开了。 耳边传来那对夫妻和酒店经理的争执声。这么久了,他们还是意难平。酒店经理不断道歉,想把他们劝去市区。 他那么聪明,也不是聋子。 好半晌,纪何才淡淡说了句:“你怎么肯定我一个人住?” “那你是吗?” 有时候,蔚思幸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厚脸皮能力。电梯里,数字跳动着,她站在纪何身后,低头盯着鞋尖。 “你好像落魄了很多。” 蔚思幸头也没抬,置若罔闻。 “你怎么会在Y市?” “办事。” 纪何抬脚走了出去。她想,还是别寒暄了。 房间是套间,却也只有一张床。她给自己找了个宽敞的空地,指了指。 “我睡地上。” 纪何没拦着,呼了前台,却没想到这么大一个酒店,竟然一床被子都不剩了。 岂有此理,蔚思幸直觉酒店消极怠工,还是忍住了和对方理论一番的冲动。她怕他误会。 “那就睡床上。” 纪何倒是挺大方。 收拾妥当已经快要叁点。她困到眼皮打架,纪何还在办公桌前,似乎没有要睡的打算。 她知道她应该少生是非,平平静静,万事大吉。却还是放低了声音说: “纪何,你不睡吗?” 她的脸贴在枕头上,看着不远处那个人的侧脸。两年过去,他的轮廓更立挺了些,下颌线依旧分明,勾出好看的弧度。 更加冷冽了。 他往这边看了一眼,“你先睡。” 蔚思幸强迫自己闭眼,睫毛颤动,灯光刺得眼皮疼。 “真辛苦。”她低声哼了句。 没几分钟后,他突然把灯光熄了,径直上床。 一室黑暗,世界和平。正要安稳睡去,身上一沉,是被子。 “我不用。” 对于他的好意,她有些惶恐。 “都上床了,盖不盖差很多?”他直接撕破她的惺惺作态。 她一想也是这个理。 可忽然睡不着了。 她挨着床边睡,还是无可避免地嗅到纪何身上的苦艾气息。神智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 一种熟悉的绝望忽然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蔚思幸。” 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嗯?”她从意识中惊醒。 “动来动去,睡不睡觉?” 声音很冷,很是不耐。 她默然。 隔了很久,当她再次陷入了某种情绪时,恍惚地冒出一句。 “纪何,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我为什么要对你失望?” “我……”她突然哽咽了,“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别睡。” 他怎么突然这么宽容。 蔚思幸前言不搭后语,“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 纪何皱了皱眉,心底忽然一紧,探了过去,碰到了她的手,紧接着是她的唇。 “蔚思幸!” 蔚思幸突然反应过来,松开了口,手掌上,一排牙印,深深浅浅。 她迅速把身体藏好。 “蔚思幸?” 黑暗中,纪何又问了一遍。 “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还好没有娶我,不然亏大了。你该谢谢我。” 蔚思幸低语。 “别说局长的女儿,就是省长的女儿,你也够格了。” 纪何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蔚家的事?” “不知道。” 其实她想问他,从见到他的第一刻开始。她按捺住了。 蔚思幸想,他凭什么要告诉她。 “壮士断腕的勇气,蔚小姐让我刮目相看。” 纪何的语气又恢复平平。 蔚思幸自动忽略掉了他的嘲讽,扬起唇,轻松地说: “我相信人各有命,虽然穷了点,我还挺开心的。你也是吧。” 她闭上眼,鼻尖是苦艾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他说, “你果然自私。” -- 第2章是非 自私吗?她想起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自私的时候,她难过得不能自已。那时,在她的印象里,自私,是顶不好的品德。 她曾经问纪何,自己是不是很自私。纪何看了她半晌,只说,自私没什么不好。 现在,他对她说,你果然自私。 但她不会再因为自己是自私的哭上许久了,好的坏的,她都接受。 半睡半醒间,蔚思幸发现自己在纪何的怀里。 她睁眼看了看,自己还是挨着边,保持着睡去时的姿势。 她对自己的睡相一贯自信。尤其在陌生的环境。 把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开,却退无可退,推了推他,一动不动,再用力点,她怕把他弄醒。 算了,算了。 其实这样,还挺温情的,也不妨碍睡觉。 再睁眼,他已经穿戴整齐。 “房间是你的了,你自便。” 她还不甚清醒,眼睛眯着一条缝看他。 临走前,纪何轻描淡写地提了句,“蔚松没死,这辈子也出不来了,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关门声响起,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些。退房的时候,前台告知房间订到了叁天后,她把卡放在前台,搭了机场巴士,去市区火车站。 绿皮车外的风景一晃而过,蔚思幸坐在窗边,看着手上的齿痕,一夜过去,还未消退完全,当时再用力些,就见血了。 要不是纪何……想到纪何,他的话又浮上来。他果然很聪明,连她在想什么都知道。可她已经与过去割裂,还有什么可看的呢?知道是死是活,够了。 也许,也许她死之前,会去看一眼吧。 日光打在她的手上,红肿的皮肤近乎透明。她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 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针!” 对床是一家叁口,丈夫不在,女人看顾女儿。不过两叁岁的小孩,上蹿下跳,桌上陌生的包,也可以是玩具。 蔚思幸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动静。听到响声时,只见注射器从包里滚了出来,散了一地。 她匆匆去捡。 女人正要安抚孩子,看到地上的那么多针筒,也是愣住。蔚思幸抬起头,见对方盯着她的手臂,一动不动。 她意识过来,迅速拉了拉袖口,遮住针孔的痕迹。 那道狐疑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 不安涌上心头。 男人回来了。夫妻窃窃耳语,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过了不久,男人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列车员。 “就是她。” 男人指着她说。 列车员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子。她身上收拾得还算整齐,肤色苍白,面庞尖瘦,五官是出挑的,只是眉宇间透着颓然之气。 这么一看,似乎不是空穴来风,列车员上前一步,“你好,有人举报有可疑吸毒人员,请配合检查。”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四周听见。一时间,道道目光如激光雨般向她袭来。 不等她作出回应,包已经被人拿走。 蔚思幸深吸一口气,目光对向那对夫妻,嘴角扯了扯,对方顿时如临大敌,眼神躲闪。 列车员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袋子,问: “这是什么?” 她的目光收了回来,平静地答:“药,缓解焦虑症状的。” 很快,有人在列车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神色一松,又严肃起来。 “你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吗?” 蔚思幸不动声色,张口就来,“我有抑郁症,有严重焦虑……” “张小姐,我们已经查到这是什么药了,你最好实话实说。” 出门在外,她不叫蔚思幸,她姓张。 事情发生转折,众人纷纷屏住呼吸。 她微恼,迎着对方的视线,“既然知道了,问我干什么?” 对方感到被挑衅,反问,“张小姐,你有医院开具相关证明吗?” “没有。” “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按规定不能乘车,我们只能请你下车了。” 有心无心,对方似乎着重了前叁个字。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看她的眼神变得古怪。 蔚思幸神色冷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人群,气氛就像一根紧绷的弦。 两个人高马大的安保人员,像是随时要把她控制住。 “我还没到,凭什么要下车?” 她说得很慢,声音异样柔和。 不知为何,列车员背上冒出些冷汗。 “我们按规定办事。” 有什么东西,悄悄翻滚上来。蔚思幸手心紧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闹,不能闹。 她的身份,经不起推敲。 收拾东西,有人把她带到车门前,等候前方下车。临走前,她盯着那对夫妻,似乎要把他们看出个洞。 看到他们如预期般仓皇,她笑了起来,森冷诡异。 “真,真的是疯子啊……” 前方就要靠站。小孩拿着洋娃娃,从过道摇摇晃晃地走来,看到她,停住了脚步。 手中的洋娃娃滚落在地上,小孩仰起头,张着嘴,像是被定住了。 蔚思幸拿着一把水果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转眼间,一道长长的血痕出现在手臂上,血液急速滑落,连成几道红线。 她粲然一笑,似乎伤的不是自己。 接着,对着小孩的脖颈,隔空用刀缓缓一划。 一切尽在无声之中,竟没有人看向这边。 小女孩已经忘了要哭,这样的景象,远远超出了理解的恐惧范畴。 孩子的心灵那么幼小,那么脆弱不堪,又那么……可恶,捏碎得不费吹灰之力。 她一脚踩在娃娃身上,眼珠子咕噜噜滚了出来,停在地上,还转了个圈。 刀被随意地丢弃在了一边,她顺着过道,扬长而去。 踏出车门的同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仿佛世界崩塌。 纪何到机场的时候,邢天等候已久。 “我也有比你准时的一天,太难得了。”邢天感叹。 纪何没有理会,飞机即将起飞,走在登机桥上,他对副手说: “有件事要麻烦你。” “你说。”邢天洗耳恭听。 “这里的事速战速决,我要提前回来。剩下的你来处理。” “回来?”邢天察觉有异,“回哪儿?棠市?” “Y市。”纪何言简意赅。 邢天皱着张脸,更是不解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在Y市还有生意?” 却见那位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入了座,邢天左思右想,不死心。“我跟你说,Y市这地方玄乎得很,这么些年政策跟播种似的下去,谁见了都来投资一笔,结果呢,到现在还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估计是风水不行,你也悠着点。” 纪何“嗯”了声,“这地方我还不至于,一点私事。” 对方一噎。二人并排而坐,扣安全带的时候,邢天嗅了嗅,鼻子灵得像狗。 “你身上有香水味。” 纪何瞥了他一眼。 邢天露出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我说怎么来得这么迟,原来是夜会美女去了,难怪,难怪。” 纪何翻看着资料,手指一顿,蓦地笑了声。 邢天被他笑得发毛,似乎有哪里不对,“哎,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你不会叫的上门吧?” 想想有些恶寒,不由得往外挪了一寸。 空乘递来茶水,到纪何手上,变成一杯威士忌。邢天手握果汁,有些懵。 “早上八点你喝这?你是酒鬼?” 纪何合上板子,烈酒入喉,消化着刚刚从棠市传来的消息。舷窗外,日头刚刚升起,是个大晴天。 眼底却一片冰凉。 “我说我只是抱着她睡了一晚,什么都没发生,你信吗?” 许久,纪何侧过头,若有所思地问。 邢天呛到,咳了半天,莫名其妙,“关我屁事啊,我又不是你老婆,你跟我解释干嘛。” 谁知道他却要死的执着于这个问题,邢天拗不过,想了想,哼道,“不信。” “嗯,“纪何点点头,认同,“我也不信。” “妈的纪何你耍我玩呢!”邢天怒了。 纪何笑得畅快,重新打开资料,陡然间转了个话题,“你还记得蔚思幸?” “……你前妻?” 眼见气氛不对,邢天连忙改口,“蔚松他女儿嘛,知道知道,后来不是说失踪了,怎么?” 纪何冷笑了一声,“失踪?” 他的语气让邢天一惊。结合种种反常之举,一个念头浮现,他少有地静默下来。 “不愧是公安的人,是我小瞧了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糊弄我,真是好得很。” 蔚思幸,你也好得很。 纪何咬着牙,眼里翻腾着。以为树倒猢狲散,蔚松也是个死的,那些像模像样的消息,他也就没怀疑。谁能想到阴沟翻船,一招偷天换日,把他当傻子耍。 不错,真不错。 邢天知道这人喜怒不外露,蔚家这回,踩着老虎尾巴了。 他隐隐猜到几分,小心试探着,“再怎么说,蔚松也倒了。虽然当年确实有点……丢面子,你跟一小姑娘较什么劲,没有她爸,她这些年估计也不好过。” 纪何紧紧抿着唇,邢天想,这大爷不会要把人小姑娘抓回去陪她爸一起坐牢吧? 浩大声势,最终沦为谈资。以纪何的手段,不是做不出来。 两年了。 时间可能会冲淡大部分东西。但他没想到,他对那具脆弱又冰冷的身体的渴望,有增无减。甚至睡梦之中,都想要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闭上眼睛,耳畔就响起某一天,她期待又怯生生地问他: “纪何,你要不要我?” 他深深地看着她,从她眼底找到些缠绵的情意。 那时候,他以为,她多少还有几分真心。 -- Xτfгéé壹.cδм 第3章倒带 “到了。巷大到了。” “巷大,巷大到了。” “哎,美女,醒醒啊,到了。” 映入眼帘,一张粗犷的脸。蔚思幸清醒了大半,丢下钱,人没影了。 老旧的汽车站,尘土飞扬。道路翻修,架起层层障碍,一时间不知道走向哪。她头脑昏沉,一天没进食,全靠意念支撑。 火车站阴暗腌臜的厕所里,她用了药,才把情绪收住,痛感也随之清晰,简单清理了伤口,她疼得呲牙咧嘴,靠了会儿墙,走出安检。 这么些年,身体里的抗药性已经让她对一般药物免疫。这种注射型猛药,能把一头牛放倒。 巷大还没到,火车不能坐,站口的黑车倒是一抓一大把,蔚思幸问了客运中心,去巷大的大巴还剩最后一班。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软发困,还是顶着一口气,赶上了末班车。 刚沾了座位,她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一路颠簸,她梦到自己一下子漂浮在海上,一下子回到了巷大老屋子里,张菡对着镜子细细描眉,那是个挑剔到极致的女人。看见她,轻轻一笑,对她说:“小囡,你来看我了。” 女人面若桃花,杏眼微吊,唇脂似血,举手投足间尽是媚态。只是颧骨高高,她听人说,这是苦相。 她见过这张脸的柔情蜜意,也见过这张脸的歇斯底里。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却活成了两个人。 蔚思幸遗传了张菡的大部分长相。她们初来此地时,人生地不熟,张菡以唱歌为生,天天把她往舞厅里带,舞厅的人都叫她小妖丽。久而久之,她差点忘了自己有名字。 与张菡的个性倔强不同,蔚思幸似乎生来就是软骨,任人拿捏。被欺负了也不反击,只是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你。张菡恨铁不成钢,心情好的时候,用长长的指甲轻戳她的额头,斥她几句;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骂得恶毒,揪着她大腿上的肉,或是用力晃她,把她晃到呕吐。 后来蔚思幸才明白,与心情好坏无关。张菡,她的母亲,有精神病。 她才明白,为什么蔚松不要张菡了。 蔚思幸也有爹。她们也从不属于巷大。 张菡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蔚思幸则出生在温暖潮湿的棠市。印象里,她的童年就是颠沛流离。没来到巷大之前,最深的记忆是张菡的汽车后座。她靠在软垫上,沉闷的皮革气息让她胃里泛酸。她努力忍着恶心不适,问张菡: “妈妈,我们去哪儿?” 张菡没有回答。ⅵⓅⓨzщ.cóℳ(vipyzw.com) 张菡带她离家出走,十有八九最终回了娘家。她趴在窗台上,看着小区门口车辆进进出出。客厅里,传来张菡和母亲的争执。 “小菡,你这样天天往回跑,最后苦的是你啊。” “妈,你不懂。我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在乎我。” “听我一句劝,夫妻间感情是靠护着的。你这婚结得好,要珍惜,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妈,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攀高枝了?明明是他追的我,他宝贝我还来不及,他说他一辈子都会爱我的。” “……” 张菡和蔚松的相遇,跟话本里的爱情故事如出一辙。 彼时张菡是棠市小有名气的女歌手,玩过乐队,混过地下酒吧,靠着一副好嗓子和前卫的打扮,老天爷赏饭吃,每晚驻唱,场场满座,裙下之臣无数。而蔚松年纪轻轻,已是机关二把手,又深得上头信赖,离权力中心,不过是一步之遥。 那天张菡演出,蔚松和朋友小聚。最后一首歌响起,张菡已经在想一会儿去哪吃夜宵了,结果不知道怎么的,来了一帮醉鬼闹事。电线被拔断,麦克风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长鸣。醉鬼们冲到台上,对她又搂又抱。关键时刻,蔚松站了出来,一出王子救公主的戏码,饶是张菡阅尽千帆,也很难不动容。 后面的事就更俗套了。你来我往,一来二去,郎有情,妾有意。蔚松很快就把这位红极一时的歌女娶回了家。歌女心甘情愿隐退,在家相夫教子。 童话就此终结,生活仍在继续。没过多久,蔚松接替上任,成了棠市炙手可热的权贵。可惜张菡不是一只合格的金丝雀,巨大的空虚让她接近神经质。她一次又一次地通过逃跑来证明存在感。蔚松奉陪了几次,低声下气地哄着,其实早已意兴阑珊。 没想到张菡变本加厉,并逐渐露出了可怖的一面。让他时常怀疑,那个温柔小意的妻子,是不是被调包了。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离家出走后,他再也没有出现。 “妈,”张菡突然慌了,“你说他明天会来吗?” 张母沉默。 “秘书说他这两天应酬多,唉,我就知道。那后天吧,我再给他一天,也不妨事……” 张菡自言自语,说着说着,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张母抱住她,长叹一声,“小菡,回去吧,认个错。” 张菡终究是回去了。 那一天蔚思幸刻骨铭心。张菡推开蔚家大门,一个端庄美丽的女人走了出来,礼貌地问:“你哪位?” 俗套的故事果真要用俗套的结局作配。后来蔚松来了,他把那女人护在身后,与张菡站得远远的,中间隔着楚河汉界。 “蔚松,你不要我可以,你也别想要女儿!” 事已至此,张菡还想着用孩子作为筹码。 蔚松看向她。那张像了张菡八分的脸,找不到一点自己的影子,让他没由来地厌烦。 蔚思幸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抵触。 “不要就不要,你带走吧。” 她听见那个人这样说。 那个女人身后,探出一个小小的头,与她相仿的年纪,用同样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一切,不言自明。 张菡崩溃了,凄声尖叫着:“蔚松!你怎么可以!” “张菡,是你先骗了我。你扪心自问,你配当我的妻子吗?” 张菡笑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笑得越来越用力,越来越肆意。 小女孩惊恐地扑进了女人怀里。 蔚思幸仰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曾经,她也风华绝代过。 “贱人!给我等着!你们别想好过!比我千倍百倍痛苦!” 蔚松脸色一变,警卫把她们押了出去。 大门紧闭,张菡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如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里下起瓢泼大雨,蔚思幸下车去拉她,被她一把推倒在远处。 蔚思幸一声没吭。 许久,张菡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塞回车里。 浑身上下已经湿透,衣料贴着肌肤,一层层将她收紧。 她空洞地盯着车外那个女人,没有丝毫感情。 如同一个局外人。 这一刻,有什么从内心挣脱了出来。她还活在这个世界,却又像是飘出了这个世界,失望又冷淡地看着周遭沉沉浮浮,包括她自己。 蔚思幸以为张菡会死。或许连她自己都这样认为。 张菡一路横冲直撞,泪眼朦胧,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没有目的地开了很久,很久,直到后座传来一声嘤咛,才找回了神智。 “小囡……” 张菡抱着浑身滚烫的她。想要哭,竟挤不出一滴眼泪了。 她们就这样到了巷大。巷大,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北方县城。来的时候她六岁,高烧不退,水土不服,全身起了疹子,差点去了半条命。好了以后,又适应不了当地饮食,体重一直轻飘飘的。 她用脸蛋讨好地蹭了蹭张菡,对她说: “妈妈,小囡会一直陪着你。” 张菡不说话,把她搂得很紧很紧。 这场变故让张菡肉眼可见地变苍老了。她像是失了忆,在巷大不声不响地住了下去。 当红歌女已是过去。所幸嗓子还在,在舞厅混口饭吃不是难事。 一转眼,蔚思幸已经上了小学。 -- Xτfгéé壹.cδм 第4章讨喜 清晨的县城里,远远地传来几声鸡鸣。闹钟又一次响起,门外,少年等候多时。 蔚思幸仓促收拾一番,背起包就出门。 “小川哥,快走,要迟到了。” 少年扬起一个笑,跟了上去。 小川是她们的邻居,大她叁岁,父母在外地务工,由奶奶照顾。张菡是不可能送她上学的,她独来独往了一段时间,张菡又不放心,便拜托小川和她结伴而行。 小川戳了戳她,递过去一个温热的白面馒头。 “还没凉,我捂着呢。” 蔚思幸道了声谢,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他知道她吃不上早饭,每天一个馒头,成了惯例。 她狼吞虎咽,小川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吃慢点。” 蔚思幸赧然一笑,“我怕来不及。” 他注意到她脸上的困意,踌躇着问,“昨天你妈……又吵了吗?” “嗯。”她点头。 蔚思幸常常向他抱怨,说张菡房里吵得睡不着觉。她年纪小不懂,可男生早熟,又结合大人口中关于张菡的传言,顿时就明白了。 小川耳根发红,眼神不自在地瞟来瞟去。 “那个……那个,你要是再听到,就用棉花把耳朵堵上。不然上课打瞌睡,老师又该罚你了。”ⅵⓅⓨzщ.cóℳ(vipyzw.com) 蔚思幸认真地点了点头,似有担忧: “小川哥,我妈会不会被打了?有时候总听见她叫。” “不……不是。”他脸上一阵火烧,含糊应着,不敢直视那双小鹿般的眼睛,过了会儿,补了句,“大人间的事,你别管了。” “嗯……” “千万别去跟前凑热闹,听见了没!”小川很严肃。 “听见了。小川哥,你别生气。” 她见他神色不对,软声软气地说。 小川大窘。他哪是生气……又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直想呼自己一大耳巴子。 他轻声说,“我没生气。” 蔚思幸灿烂起来。 县里不过一所小学。上下统共七八百号人,远亲近邻的,彼此间脸都不陌生。小川往六年级走,她去叁年级。 “要是阿喆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放学揍他。”临别前,小川叮嘱。 “有小月在,阿喆不会欺负我的。” 阿喆在班上出了名的霸王。自打进小学起,这人就喜欢捉弄她,捏脸,拍头,揪她的小辫子,放学后把她拦着不让走,等等等等。尽管他惹得班上怨声载道,可他妈是学校老师,班主任都选择装瞎。 她越是委屈,这人就越是来劲。蔚思幸甚至有了心理阴影,看见他就绕着道走。可这人就像是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直到有一天张菡来接她,目睹女儿被人欺负,怒从中来,把这赖皮一顿收拾加辱骂,这才算收敛得多。 但有些东西,却深深地留了下来。 比如,她的绰号。 如果不是阿喆,小妖丽这个绰号不会传开。谁知道他从哪听来的,入学第一天,就小妖丽小妖丽地叫,于是众人纷纷跟风。 后来全校都知道,2班有个小妖丽。 蔚思幸难过极了。 有时候看着阿喆的背影,她会想象他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样子,或者是被车轮轧过的样子,或者……她把他踩在脚下,他匍匐着像条哈巴狗的样子。 只是一闪而逝,她恍惚回过神,用力抹去了这些不可能出现在她脑中的念头。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蔚思幸踏进班门,里面已经坐得整整齐齐开始朗读。讲台上压迫的视线一路追随,她放下包,自觉拿起书站到后排。 她最讨厌早读。这是她一天中最困的时刻。书遮了大半张脸,嘴巴机械的动着。 一道人影闪过,居然有人比她来得还迟,定睛一看,是阿喆。 蔚思幸有些僵硬。 只见他吊儿郎当地朝后面走来。她站得远了些。 班主任从台上走下来了。蔚思幸知道少不了挨骂。身形肥胖的中年女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阿喆头也不抬,读书的语速很快。 班主任递给他们一个警告的目光,走远了。 意外之余,也不难猜到,她这是托了阿喆的福。 课间休息,小月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地说: “我爸给我弄来一台电脑,周末到我家玩,来不来?” 小月是她的同桌,也是副班长。这个同桌,是蔚思幸求来的。小月长得漂亮,皮肤略黑,是很周正的美。她比起同龄人老成,在班上很有威望,就连阿喆也怕她几分。 她总缠着小月,小孩子的友情很简单,缠得久了,就成了小尾巴。 蔚思幸向来知道该被谁喜欢。不论是小川还是小月,她知道,他们的喜欢很重要。没有太复杂的理由,她只是想被保护。 讨人喜欢,也似乎是她的天性。 而对不可能喜欢她的人,她不会白费力气。比如班主任,比如阿喆。 她知道。 “好啊。”蔚思幸开心地应下。 那时候的电脑可新鲜。但她才不想玩什么电脑,小月开口,她怎么能不去呢? “小妖丽,你会用电脑么?” 坐在前面的阿喆转过头来。 蔚思幸摇了摇头,不想跟他多说话。 “不会你还去?”阿喆嘲笑,“也是,你妈一个唱歌的,哪来钱买电脑。” 被张菡教训后,阿喆心里不服气,又忌惮着,不能动手动脚,就时不时刺上她几句。 她只当听不见。 阿喆觉得没劲,一边的男生来了句: “她妈没钱,让她干爹买啊,反正她干爹多。” 一阵哄笑。 小孩哪懂那么多,不过大人说什么,跟着说就是了。 无辜且恶毒。 她嘴唇咬得发白,心里有头小兽撞来撞去,意识有些不受控制,那些不好的念头又浮上来。 “说什么呢!”小月看不下去,怒视着说话的那人,“你家有电脑吗?有的话什么时候也请我过去玩玩。就知道说别人!” 说罢,又安慰她,“别理他们。你来我家,我教你。” 对上小月友善的目光,蔚思幸平静下来,冲她眨了眨眼睛。 乏味的一天很快度过。树下,小川又比她早到了一步,远远看见她,眼睛就亮起来。 “要不以后你来我家写作业吧。” 走在路上,小川突然说。 没等她反应,他接着说,“我们家很安静,没人吵你。我奶奶做饭也很好吃,我们一起吃。而且,你要是有什么不会,我可以教你。不收费!” 少年很兴奋。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蔚思幸能住在他家。 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 蔚思幸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老实地说:“我要先问妈妈。” 小川有些失落,追问,“不考虑你妈,你愿意来吗?” “来呀。”她肯定了,面颊染上些红。 交叉路口,小川目送着她远去,傻笑着,一颗心飞上了天。 -- 第5章风月 “小妖丽来啦。” “小妖丽,今天放学早啊。” “小妖丽,上学累不累?” “小妖丽……” 蔚思幸径直走上二楼。香风阵阵,她熟稔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 化妆间里,张菡不在。角落里摆着一套办公桌椅,古板厚重,格格不入,是张菡让人从废弃堆里抬回来的,除了旧,倒还完好无损,给她写作业用。 一到傍晚上上下下就忙活起来。这屋子没什么隔音,走动说话声清清楚楚。她习惯了,甚至能一心二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姐,那位还不错吧?今天晚上来不?” “我怎么知道。” “那就是来了。啧啧,还是您魅力大,桃花一朵一朵的,看得我都眼热。” “你这丫头,就知道调侃我。” 窃窃的笑声。 门被推开,张菡走了进来,随之是个年轻些的女人,鹅蛋脸,头发松松地挽着,一条吊带裙,数不清的亮片反射着光。 “哟,小妖丽这么乖呢。瞧这认真的模样,以后考个一中给你妈长长脸。” 蔚思幸一向有些畏惧这个女人。太张扬,嘴太利,给人一种步步紧逼的感觉。 她扬起脸,叫了声,“苏丽姨。“ 苏丽举着一个高脚杯,捏了捏她的脸, “好东西,尝尝?“ 杯子凑到她跟前,透明的液体荡漾着。 她下意识去看张菡。 苏丽见状,扑哧乐了,“怕什么?我可没骗你,这东西贵得很,一般人喝不起呢。” 张菡轻飘飘投来一眼,“你别唬她。” 苏丽掩嘴,吃吃笑着,“哎,你妈舍不得给你喝,苏丽姨给。” 纠结之下,她抿了一口。 就像是一把火焰,在喉咙里腾起,又迅速熄灭了,留下苦涩。 蔚思幸扁扁嘴,“不好喝。” 苏丽花枝乱颤,手指抹去她唇边残渍,“小丫头,看着还挺能喝。” 末了,径自和张菡聊起了天。 晚饭送了上来,苏丽走了。蔚思幸扒拉着碗中的菜,见张菡心情不错,便把小川的话和她说了一遍。 张菡正想着事情,轻嗤,“这么想把你往家里带,他这是把你当自己人了?” 话里意味不明。 蔚思幸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本是随口一说,隔了好半天,张菡才注意到她一口没动,用认错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有些不是滋味,叹了句。 “怎么了?我是夸我们小囡招人疼呢。你想去就去吧。” 毕竟有时候带着她,确实不大方便。 “谢谢妈妈。”心里石头落了地,蔚思幸专心吃起饭。没过多久,她又想起小月的邀约,按理说也是要报备的,可眼下,她不太敢得寸进尺了。 掐指一算,张菡这周末大概率不会在家,悄悄溜出去一趟,不会被发现。 她这么想。 大概是有想见的人,张菡今天妆化得格外仔细,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蔚思幸喜欢看她化妆,瓶瓶罐罐,仿佛有魔力。她站在张菡身边,堪堪够到她的肩头。 “妈妈,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童言童语,宽慰得恰到好处。 张菡笑意禁不住地放大。一时兴起,她托着蔚思幸的小脸,在她的眼角点了颗泪痣。 只一笔,稚气的脸,平添几分风情。 “小囡以后也是个美人。” 她当然也爱美。就这么闹了会儿,外头有人来叫。张菡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想起些什么,对蔚思幸说: “小囡,抽屉里的药给我拿一颗。” 张菡每天上台前都要吃一粒棕色的胶囊,说是为了缓解紧张。 那时候她却没想到,一个唱了一辈子歌的人,怎么还会紧张。 一到夜里,这里就成了巷大最热闹的地方。蔚思幸穿梭在二楼的各个房间里,奔前赴后。她人乖,又懂事,就连舞厅里打扫卫生的阿婶都对她照顾有加。 有人教她跳舞,有人告诉她什么样的衣服要配什么样的鞋。姑娘们也不避嫌,当着她的面大谈风月。谁和谁认识了,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在外面有女人了,谁的眼光真差,谁的眼光更差……最后一致得出结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情情爱爱的故事也不是白听的。 她们说到动情处,搂着蔚思幸义愤填膺,小妖丽,你可千万擦亮眼睛。过了会儿,又笑嘻嘻地问,小妖丽,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老公? 蔚思幸以不变应万变,摇摇头,说,我要陪着妈妈。 换来她们笑弯了腰。 “以后你就不这么说了。现在嘛,你妈才不要你陪。” 她们说的话永远都不留情面又无比真诚。蔚思幸坐在车里,夜幕沉沉,男人和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凝视着轮廓模糊的街景,似乎自己也变成了其中之一。 这是这个男人第叁次送她们回家。 穿过狭长的走廊,她跟在后面,留有一定距离。门啪地一声合上,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思幸。” 那个和颜悦色的男人。 她缓缓转过身,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欣喜,意外,冷淡,讨厌,这些都是再合理不过的反应。却什么也没有。让人想起游乐园里,杂技演员脸上戴着的白色面具。 他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还是温声说了句,“晚安。”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男人内心莫名升起一股被洞穿的窘迫。 张菡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又惊又喜,笑骂推搡着进了房间。客厅里站着她一人,无声无息,像只幽灵。 周末那天,张菡果然一早出了门。 蔚思幸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高跟鞋的声音渐弱,她翻身下床,跑到桌边,看了眼便条上面的字,确定张菡至少也要晚饭后回来,这才放心下来。 锅里留了些吃的。 她先睡了会儿回笼觉。直到被敲门声吵醒,小川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沓作业,估计是来催她学习的。 自从去了小川家写作业,这个人就来了劲,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蔚思幸的家教,以抓她成绩为己任,还给她制定了学习计划表,督促她按照要求执行。 不得不说,小川确实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班里稳居第一不说,关键是极其自律,学无止境,自带驱动。 而她呢,只能说是恰恰相反,对学习没什么热情。 义务教育,读书不就是尽义务。拔不了尖,也垫不了底,她已经别无所求。 小川抽出一张她的试卷,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这才几年级,怎么就这么点分数?这担子看来有些沉。 刻不容缓了。 蔚思幸把他迎了进来,睡眼惺忪: “小川哥,今天是周末。” 他点了点头,“嗯,十点了。一日之际在于晨,学校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 “没。” 昨天写到一半,就被以周五放松一下为由头,拉去帮忙了。 “那先写学校里的作业。等写完了,我找了些以前买的语文习题,你的语文太差了,得好好练练。” 他把资料放下。 蔚思幸绞着小手,有些为难,“小川哥,我下午要去小月家玩,说好了的。” “不耽误你,”小川很爽快,“时间到了你去就成。” 这才坐了下来。 她并不笨。只是小学语文,不记不背,自然就落于人后。眼下有小川在,她沉得住心,做得都还不错。 午饭的时候,小川从家里拿了些菜,接着和她边吃边学习。蔚思幸跟着他的节奏,托着腮问: “小川哥,你是不是想去一中上学?” 小纪你在哪啊!有人抢你老婆喂! 本想回忆穿插着写 但感觉阅读体验不大好 那就回忆到底好啦 回以部分男配戏不会太多(不会比小纪多的 发4 始终还是围绕女主 这几天会更的断断续续 因为事情真jb多T T 月底不出意外 日更不是梦 -- 第6章游戏 小川抬起头,眉毛微扬,“一中是市里最好的学校,你不想去吗?” “我?我没想过。”她认真地思考了会儿,“很难吧。” “只要想,没什么难的。”他看着她,神色坚定,“不光是一中,我还要去大城市,上最好的大学。” 她弯了弯眼睛,发自内心说,“我知道。小川哥这么厉害,一定能去的。” 少年禁不住夸,清朗英气的脸上,滚烫起来。许久,才低声道: “你也要相信自己。” 她以为小月只邀请了她,或顶多再来一两个。到了才发现热闹非常,人头攒动,恐怕有小半个班。 说不失落是假的。 也多亏了他们有个大房子。新落成的连幢排屋里,小月家是第一批住进去的。巷大那时还没有高楼。 小月的父母是本地办厂的老板,常在外头跑。她还有一个姐姐,大她十多岁,留洋念书。小月说起她姐的时候,语气总是很骄傲。她说,她会和她姐一样的。 在场的人她并不全认识,想必有些是小月的大朋友。透过人群,她发现了阿喆等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她有点望而却步了。 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小月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刚刚在想你怎么还不来。这些人一早就到了,在我家蹭吃蹭喝,哼。” “刚好今天我爸从市里回来,”小月拉着她走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可乐,”给我们带了肯德基。哎,我找找还有剩的不。” “不用了,”蔚思幸感激地摇摇头,“我吃过了,现在也吃不下。” “行。”小月拉着她,“我们玩电脑去。” 电脑旁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小月把他们推到一边,眉毛一竖,娇叱着让人腾位: “得了得了。霸占我的位子这么久,该换我们了。 ” 电脑上,是一个双人小游戏,两个黑白色小人跳动着。蔚思幸一知半解,只在书里见过这玩意儿,便提议先围观一会儿。 小月把她按回座位上。 “围观什么,玩一会儿就会了。我告诉你,这几个键……” 开局,她果然死得很惨。 接着一连几局,都没找到感觉。看官们唉声叹气,在一边干着急。 “这边,这边!” “按这个,不是这个!是这个!快啊!” “错了!” 她的动作跟不上脑子,脸憋得通红。 “又死了,怎么这么笨啊……” 接踵而至的嘲讽,就像是把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扒光,把她逼的快哭出来。 “你们给我闭嘴!”小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看就看,不许说话!说话的都出去!没你们的份!” 众人顿时安静如鸡。 “当他们不存在。你自己想,慢一点没事。” 小月安慰她。 “嗯。”她闷闷地应着。 小月是把她当最好的朋友看的。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安稳。 没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她果然越玩越顺畅。半个小时后,小月开始落于下风。 连赢了五六把,蔚思幸开心极了,欢呼了一声。看向身后,众人皆是心服口服的模样。 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笑容漾到嘴角,忽然看见阿喆,就此收住。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没意思。”小月赌气说,“老是输。” “我眼睛也酸了。” 蔚思幸认真道,“我们休息一会儿,玩别的吧。” 小月自然同意。 马上就有人接替了上去。 屋子外面有个花园,种了些四季常青的植被。地方不大,树木郁郁葱葱,适合夏天躲凉。也适合捉迷藏。 捉迷藏是阿喆提议的。这人跟了她们一起出来,她们走到哪,他也跟到哪。蔚思幸觉得他举止反常,十有八九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小月拍了拍手,“捉迷藏?好啊!” 第一回合。阿喆找人。 很不幸,蔚思幸第一个就被找了出来。她实在没什么躲藏天赋,选了假山后面的石洞里,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地方。阿喆笑得得意,还哼了句: “真笨。” 她也很懊恼。怎么就选了这个地方呢? “你知道最好的地方是什么吗?”阿喆指着旁边的池子,故作神秘,“跳到这个里面,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你会游泳?” “这么浅的水,淹不死。” 蔚思幸不理他,只当他是胡言乱语。 阿喆总是一副傲慢自大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她的办法就是当个哑巴。一出哑剧,看他演不演得下去。 “无聊。” 果然,阿喆放弃了交流。叁下两下就把剩下的几个人找了出来。 输的人接受惩罚。 左转五圈,右转五圈。众人晕头转向,倒在地上。只听见阿喆又说: “还没完呢,第一个找到的人,要接受额外惩罚。” 这话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虽然早就有所预料,蔚思幸还是一颗心提了起来。 “什么惩罚?”小月问。 “这个嘛,我想想……” 阿喆有模有样地思考了起来。 “我有个想法!” 声音来自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比他们高出一截,看样子是高年级的。 他们一时间都看向她。 “你们玩过亲嘴的游戏吗?”女生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激动,“我在小说里看到很多次,不如现在来试试?不要当成惩罚,就是另外一个玩游戏。” 女生口中的小说,就是独属于他们那时爱情启蒙读物。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花花绿绿的封皮,极尽梦幻的画风,男帅女靓,里面的内容也是让人脸红心跳,一度被学校打成禁书,看到不光要没收,还要叫家长到学校,进行思想教育。 但这书有魔力,就算冒着大风险,女生们也要偷偷摸摸看,再偷偷摸摸塞到枕头下面,梦都会变好。 蔚思幸他们毕竟才叁年级,接触的人不多。但她知道小月在看,不光看,还是忠实粉丝,总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最新的,她有时还为她打掩护。 而她,压根就不喜欢阅读,任何阅读。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都是懵懵懂懂的小孩,不识情爱。蔚思幸虽然听得多,可那些故事和她发生在两个世界,跟听八仙过海没什么区别。 小月率先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意见……” 心智摆在那儿。对亲嘴的理解,不就是嘴碰嘴。试一试又何妨? “行。” 男生们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蔚思幸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反对。在一群人面前,她的意见也微不足道。 “可是男生只有阿喆……” 有人发现了盲点。这不就意味着,蔚思幸和阿喆? 从阿喆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竟一口答应了。 “好啊。我没问题。”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和一个只知道欺负她的人碰嘴巴。 蔚思幸拉了拉小月,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她。 小月却像没有读懂,她的表情甚至透着期待。 “愿赌服输啦。”小月轻松地拍拍她的肩,“而且你想啊,以后你就知道亲嘴是什么感觉了!” 小月知道阿喆对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现在却不考虑她的感受呢? 蔚思幸的目光黯下来。 小月她,没有站在她这边。 心里有一只无枝可依的鸟儿,扑腾着,下坠,下坠。 蔚思幸努力扬起一个笑,“嗯。愿赌服输。” 亲个嘴而已。很快的,先把讨厌放在一边。 她对自己说。 “琳姐姐,你知道,你说要怎么做。” 小月催促着提议的女生。 在女生的指挥下,阿喆站到了她面前,他们的个子差不多,平视足矣。 阿喆神色一如往常。在他眼里,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的唇贴在了一起。 软腻,带着潮湿的热气。是她唯一的想法。 俺来了 -- Xτfгéé壹.cδм 第7章情书 “要伸舌头!” 他们按部就班。嘴巴笨拙地打开,阿喆的舌头探进她的口中,她下意识地抵抗,头往后倾,就要躲开,却听见女生又说: “不能停,不能停。记得,就像舌头打架!” 她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有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了。异物入侵湿滑窒息的感觉,想要挣脱又逃不掉的感觉,让她觉得从来没觉得这么恶心过,她想,她可能要吐出来了。 但她没有。不仅没有,还很好地保持着开始的姿势,默默承受着。 几十秒的时间,拉成了一个世纪。 还是阿喆先放开的她。他没有章法,坚持不了多久,喘着气问: “可以了没有?” 女孩子们屏着气,睁大了眼睛,听见阿喆的话,才愣愣点头。 “可,可以了……” “阿喆阿喆,是什么感觉?” 小月迫切地问。 阿喆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说: “没什么感觉,不就是吃口水。” “啊?” 小月失望极了。 为什么电视里演得那么美好呢? “不信你问小妖丽。” 热切的眼神向她投来。ⅵⓅⓨzщ.cóℳ(vipyzw.com) 蔚思幸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是苍白的,可似乎没有人看出她的不妥。那股粘腻湿滑的触感挥之不去,像扭动着的藤曼,一点点向外铺开,覆盖整个身体。 众人见她摇了摇头,终于死了心。 “都是骗人的!” 小月气呼呼。 这场小插曲很快就过去。捉迷藏第二轮开始。换小月找人。 人群作鸟兽散,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蔚思幸却呆呆地站着。 小月一声声地报着数。蔚思幸忽然向大路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要跑到哪去,身体不受控制,眩晕,恶心,翻江倒海向她扑来。只有极力奔跑,才让自己好受些。 她蹲在路边,猛烈地咳嗽着。 无意识间,已经跑到了家门口。快到饭点,邻里间飘出饭菜的香气。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在洗手间吐了出来。 屋中光线寥寥,寂静无声。 她一遍又一遍用水漱口,却始终像是残存着别人的唾液,于是她又开始刷牙,很用力很用力,反应过来的时候,牙龈已经出了血。 会不会,永远都洗不掉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念头,浑身发抖着。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惩罚。 她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感受到自己。 因为她的感受不作数。 她没有什么愿望,也没什么理想。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只要阿喆不欺负她,有小月这个朋友,张菡不要那么善变。 至于阿喆为什么针对她,小月为什么能做一个小公主,张菡为什么要离开家,她根本没想过。 而现在,她却希望阿喆能够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希望小月没有那么幸福。 她希望张菡唱不了歌,这样或许就会爱她一点。 她还是她吗?这个站在镜子面前的人,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冷?什么时候,她脸上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她扔下牙刷,仿佛见了鬼一般躲进被窝里,身体抱成一团。 到底是怎么了?她在想什么? 蔚思幸攥着枕头。 无名的恐惧间,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不能被张菡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张菡的怒火,她承受不起。 上一次惹怒张菡,是因为一张印了棠市新闻的报纸。 她从垃圾桶里悄悄捡出来,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站在象征着权势的位置上。 只是好奇,却还是被张菡发现了。 张菡又哭又骂,说她是吃里扒外的东西,让她滚。零下的天气,她被关在门外,冷风倒灌。 家里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碎裂声每响一下,她就心悸一下。她很害怕,忍不住哭,又不敢哭,只好低下头,任由咸涩的嘴里化开。 那是她有生以来最绝望的一天。 任何,任何可能让张菡生气的理由,都不能有。 两股力量在她脑中盘旋,生生将她撕裂成半。心脏跳得很快,她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窒息的感觉,唤回一些清醒。 张菡房间床头柜的第二层,白色塑料瓶里装着的棕色胶囊,是张菡平时吃的药。 那种缓解紧张的药。 蔚思幸没有多想,吞了一粒。又喝了很多很多水。 咕嘟咕嘟下肚。她猛然惊觉,药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吃呢? 她还记得老师上课举过的那些吓人例子。 就这么坐在地板上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凉意透过,她站起身。 蔚思幸摸着胸口,不知何时,心跳已恢复正常。嘴里好像也没那么脏了。 药真的有用! 鬼使神差般地,她又从瓶子里倒了一粒,藏在手心里。 再后来,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张菡回来的声响惊动了她。 “你怎么在睡觉?” 张菡站在门外,脸色有些沉。 张菡今天回得意外的早。七点都还没到。 “今天和小川哥哥写了一天的作业,有点累,就休息了一下。” 蔚思幸拿出早就编好的借口。 张菡没有说话,径直走回房间,门落了锁。 她突然担心张菡会不会发现自己偷吃了药。按理说数量还有很多,一眼看不出来,可是,张菡会数吗? 肚子传来咕咕叫声。她还没吃晚饭。 第二天上学,小月似乎一直都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课间,可以说话了,她拉着蔚思幸,关切道: “你没事吧?昨天玩到一半,你人突然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阿喆还说你跳进池塘里了,我说怎么可能。” 蔚思幸看着小月的脸,过了会儿,坦白道: “对不起。我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家了。” 小月松了口气,随即佯怒: “你也不和我说一声就溜了!害我们好找,我都担心死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死定了。” 再怎么说着担心,或许,也只是说着担心吧。 “对不起,小月。”蔚思幸诚恳道歉,“我下次一定不会了。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见她认真起来,小月不好意思了,连忙转过来安慰她: “好啦好啦。没事就好。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我们不会怪你的。”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班主任不像别的老师,永远都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因此小月总是趁此机会在桌下看小说。她刚从高年级那里借到一本最新的,书店早就断货,她手上这本,不知道多少女生排队等着。 小月恨不得每节课都能看。 蔚思幸也听得昏昏欲睡,就在书上画画。 虽然她从来不看小说,但拜小月所赐,后者每看完一个故事,都会完整地向她复述一遍,并问她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她总是回答得不让小月满意。 舞厅的故事听多了,她自然就遵循另一种思路。这也让她发现一个问题,舞厅的故事,和小月书里的故事,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但她是不会和小月说的。且不论谁说的是真的,就光小月那走火入魔的样子,她怕自己被绝交。 和舞厅的姑娘们说小月的故事,倒是一种可行的办法,有助于她作出判断。谁知姑娘们听完了她的转述,兀自笑了半天,没给任何评价。 “姐姐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都怪你。” 蔚思幸推测这是变相否定。 没有理由地,她更倾向于那些听上去不太好的故事。语文课上怎么说来着?不完美才是人生的常态。 而小月是绝不可能这样想。她对书的痴迷,甚至寄生到了现实生活。 不久后的某一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月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男生比她们大两岁。蔚思幸不知道她是怎么认识对方的,或许,走在路上,就看对了眼。总之小月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起来。旁人或许没发觉,蔚思幸却一清二楚。 暗中关注了多日,小月坐不住了。她想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办法就是,递情书。 蔚思幸目睹了她从自己最贵的本子里挑出最精美的一页,小心翼翼裁下来,绞尽脑汁构思,用了一天时间,完成巨作。 信封上的那一刻,像是把一颗心也封进去了。 小月心潮澎湃。 少女怀春总有的事。这一切原和她蔚思幸没什么关系,除了聊天内容全部变成男生相关以外,她当个看客也算有趣。 天知道小月要她帮忙送信。 蔚思幸傻了,“我?” “求求你了,就帮我这一次行不行?我真的好喜欢他。” 小月哀求着。 蔚思幸实在不知道那个男生有什么好喜欢的。小月远远地给她指过一回,除了高了些,白了些,不就是个普通人吗。 她那时候的审美,是电视里五官精致,笑得痞气的男主角。 “为,为什么不自己送呢?” 其实她想问,为什么是她?小月的朋友那么多,总有一个愿意帮她。但小月对其他人叁缄其口,只告诉了她。 “我会很紧张的!一走到他面前,我话都说不清楚,我怕把事情弄砸。我真的不想把事情弄砸,你帮帮我,好不好?” 小月的眼神迫切而渴望,她的嗓子有些发干,弱弱地说: “可是我也紧张……” “你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是因为喜欢他才紧张。”小月话锋一转,“难道你也喜欢他?” 蔚思幸果断摇头,以证清白。 小月笑了,“就是嘛,所以不用紧张。” 她是没有办法拒绝小月的。虽然递情书这种事……实在丢人。 -- XⓉfгéé壹.cδм 第8章该死 小月的信就这么留给了她。她的计划是,放学后去男生的班门口守着,人少一些,再找机会给出去。 讲台上,班委喊她值日,蔚思幸才想起来,还有这茬。 她只好把信压在书包下面。 每次轮到值日,蔚思幸都是最后一个走的。以前她只管干自己的那部分,却总是被扣分,追责的时候莫名其妙都到了她头上。后来,她就把所有地方都打扫一遍,自然而然留到了最后。 今天太阳从西边起,她都忙完了,和她一组的阿喆还晃荡在门口没走。 不过说起来,自从捉迷藏事件之后,阿喆看她一直有些奇怪。 时而躲闪,时而审视。 蔚思幸深知这人最不缺鬼点子,因此选择性无视。 “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下一刻,她瞬间想到,他是不是在路上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于是拒绝得干脆,“不用。我跟小川哥哥走。” 谁知阿喆听了这话,瞬间暴跳如雷。 “你怎么老是跟小川在一起?你是不是喜欢他?” 阿喆简直有病。ⅵⓅⓨzщ.cóℳ(vipyzw.com) 她越过他,试图关门,对方却亘在门边,不依不饶。 蔚思幸直接放弃,“走之前把门关好。” “你手里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应,信就被夺了过去。 “情书?” 粉红的外壳,绽放着朵朵红心,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什么。 蔚思幸有些慌,还是故作镇定道,“还给我。” 阿喆当然不会轻易还给她。 她作势去抢,推来推去,不经意碰到了他的身体。捉迷藏当日的感觉在一刹那涌上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开了。 那天以后,她都有意无意地和阿喆保持着距离。 那种感觉,不受控制。甚至多看一眼,也不行。 刚刚的接触,就像一只大手,使劲把她拖回那一天。蔚思幸脸色忽白,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信,转头跑了。 换成阿喆愣住了。 就,就这么走了? 东西还在他手里,不要了? 藏在书包夹层里的那颗药,还好没有白拿。 小川看到蔚思幸的时候,就觉得她有哪里不对。 她走过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让人觉得阴沉沉的。直到他出声叫她,她才恢复正常。 “怎么这么迟,再不出来我要去找你了。” 蔚思幸轻声说,“今天值日,我忘记跟你说了。” 小川都不用想,直接猜中罪魁祸首,“是不是阿喆又烦你了?” 她没说话,低头走路。 “阿喆这个小王八蛋!等着,明天我替你出气。”小川气得牙痒痒,拳头在空中挥了挥。生气归生气,规矩还是要恪守,“今天太晚了,先回家,奶奶等久该着急了。” 蔚思幸却在想,按照阿喆的本性,一定会把信拆开看。既然拆了,就会发现写信的人不是她,是小月。阿喆不敢得罪小月,第二天自然乖乖归还。 逻辑打通,可以放心了。让他拿着吧,她不急于一时。 她那时候还没领会一个道理,现实永远不按常理出牌。 小月写情书的事,第二天就闹到班主任那里。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蔚思幸其实猜得不错,阿喆确实把信拆了,只是还没看两行,就被他妈当场捉包。那个在学校说一不二的英语老师,端着水果牛奶走进儿子房间,阿喆还听到动静,手中的信就被抽走。 英语老师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势汹汹找上了班主任。 要说阿喆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怕的人,必属他的亲妈。这人在外有多嚣张,在家就有多唯诺。因此面对质问,他什么都没想,第一时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于是整件事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小月暗恋阿喆,硬塞情书。 兹事体大,班主任雷厉风行,第一时间把小月叫到办公室。小月好歹也是班上公认的好学生,但有阿喆他妈在场,班主任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半点没留情面。 小月整个人是懵的。待到反应过来局面,也被这阵势吓住,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起来。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好好反省,我会通知你的家长。” 班主任听得头痛。 走出办公室门,小月才清醒过来。她什么时候给阿喆写过情书? 她二话不说就冲去找阿喆。阿喆正从厕所出来,迎面撞上她,先是一愣,随即躲闪。 “阿喆!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情书!你和我去找老师说清楚!”小月尖叫着,眼睛红得吓人。 阿喆是怕小月的,尤其是她现在看起来像个疯婆子一样。但他并没有退缩,而是说: “别忘了,你的信还在我这里,如果你跟我妈乱说,我就让全校看到你的信。” “不行!”她冲口而出。 小月是那么骄傲的人。 “……为什么信会在你那里?” 半晌,小月恨恨地问。 阿喆狡猾一笑。 “小妖丽给的。” 于是,这场战争,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波及到了蔚思幸。 她几乎不敢看小月的脸色。上课的时候,她把背挺得笔直,身体僵硬。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她的错吗?那她现在要怎么做? 小月会原谅她吗? 这些问题在她脑子盘旋,始终没有答案,她快被折磨疯掉。老师在上面大讲特讲,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你都做了些什么?”小月怨恨地看着蔚思幸,“我要完了!老师说要把这事告诉我爸妈,阿喆妈妈说要找校长,我可能会被开除!你知道吗?” 面对小月的逼问,蔚思幸拼命摇头,除了道歉,只能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小月……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昨天放学阿喆把信抢走,我想等今天再要回来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 小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就这么让他抢走?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这么自私!” 她的脸忽地血色尽失。 “对不起……” 声音干涩,竟是连尾音都发不出来了。 “对不起有用吗?我被你害惨了!如果我被开除了,都是你造成的!” “我们找老师说清楚可以吗?就说和阿喆没有关系……” “不行!我不能让同学们看到我的信!” 小月不想成为一个笑话。特别是,在喜欢的男生面前。 “所以,你帮我把信抢回来。是你弄丢的,你要把它抢回来。” 小月早就想好了。 这一整天,阿喆似乎预料到她们的打算,异常谨慎,根本无从下手。放学铃响,眨眼间,阿喆的座位就空了。 小月递给蔚思幸一个眼色。 她们尾随了大半段路,眼见人都快到家了,小月沉不住气,拔腿就跑向前面的那个人影。阿喆不知道她们在后面,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有咫尺之距。 阿喆吓了一跳,慌不择路,跑进右边的草地里。刚下过雨的草地,湿滑泥泞,脚下一溜,只听见他的痛叫,书包飞了出去,人滚进了旁边的池塘里。 那时候的小区,都喜欢挖一个池塘。 蔚思幸跑得慢,晚了几秒,正好看到阿喆落水,脚下生生地刹住。 这样的场景,应该慌的。不知为何,她眼睁睁地看着,忽然觉有种……快意。 恨不得再多看一会儿的,快意。 小月呆了几秒,猛地抓住蔚思幸的手: “是他自己摔下去的,不是我推的,不是我,不是我,你看见了对不对,你要帮我作证……” 蔚思幸静静地看着小月的失措,缓缓点了点头。 小月没注意到她眼里的冷意与嘲弄,轻吁了口气,而后又惶然道,“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叫人?他会不会游泳啊?” 一幕对话忽然浮上脑海。 蔚思幸不知道怎么了,脑袋里有什么驱使着她这样说: “这么浅的水,淹不死的。” 追更:zyμzんǎíщμ.cΘм(zyuzhaiwu.com) -- 第9章践踏 小月早已六神无主,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又徘徊着,想做些什么。 “小月,你找到信了吗?” 她的声音轻而缓,抚慰着,又蛊惑着。 对方顿时想起真正的目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倏地看向那个飞落的书包。 蔚思幸站在一丈开外,俯视着无波的水面,以及不远处跪在地上的身影。 她享受这个时刻。看着让她痛苦的人,按照她想要的方式走下去。 阿喆会不会死? 最好。那天的记忆如毒蛇缠绕,只有他死掉,毒蛇才会离开她。 她紧紧地盯着水面。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变化。小月已经找到信,悲愤地撕成了最小的碎片。 阿喆还是没有上来。 “喂,喂……” 是小月叫她的声音。 而她完全听不见。 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出大事了。小月害怕地哭了出来,扭头寻找救援。 蔚思幸还是一动不动。 人群骚动,来来往往的身影,伴随着救护车的哀鸣声,阿喆满头是血躺在担架上。一切发生了,又结束了。她目光飘渺,嘴边习惯性地挂着一抹笑,像在参观一幅画。 阿喆差一点就死了。 却也只是差一点。 半米深的池塘当然淹不死人。只怪阿喆命不好,撞上池底利石,当场晕厥,随后大脑缺氧,抢救无效,成了活死人。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巷大。小月不堪精神压力,无限期休学。而蔚思幸被判定为没有做出实质举动的参与者,口头警告,由家长带回家反省叁天。 张菡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乖乖女儿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蔚思幸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因此倒也没往心里去,只不再允许蔚思幸和任何人交往密切了。 张菡对自己女儿自信,不代表对别人。谁知道哪天就被不好的人带坏了。 不好的人,张菡理所当然认为是小月。 随着小川上了初中,蔚思幸在学校彻底成了一个人。由于作息不同,她放学重新回到了舞厅。偶尔的周末,和小川写写作业,问他她不会的题。 再后来,小川学业渐忙,自顾不暇,她去得更少了。 一两年的时间里,舞厅上上下下换了不少新面孔。就连苏丽前段时间也走了。原本都猜会最先离开的异乡人张菡,反倒无穷无尽似的待了下去。 张菡留不住男人。他们背地里都这么说。 蔚思幸脑中浮现出许多张不同的面孔,还有张菡十指蔻丹握着的,一杯又一杯的酒。 “小囡,我告诉你,你记住,我们这种人是不配的,永远……” “千万不要相信,不要抱希望,不要有期待……” 张菡醉了,抱着她喃喃自语,眼里有泪花。 听着这些话,理该是一个看破红尘的人才对。事实上,张菡还是一遍一遍地受着情伤,又一遍一遍地借酒消愁。 白天里,张菡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也许,蔚思幸想,大概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还是相信了,期待了。 蔚思幸不能理解这样的知行不合一。 不过张菡这样也是有好处的。 比如,她根本就注意不到药瓶里的药何时变少。 自从阿喆出事,她总是隔上一段时间就吃一粒,几乎是生理本能的反应。 六年级的时候,蔚思幸班里换了新的数学老师。一个满脸写着刻薄的女人,瘦小却爱穿恨天高,走起路来哒哒响,走廊的另一头都能听见。 数学老师嘴里带刺,见人就扎,蔚思幸总是被当靶子。 她听同学说,这女人离过婚,婚姻失败,独自抚养儿子。 难怪。 她又听舞厅里的人说,张菡和女人的前夫睡过觉。 蔚思幸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数学老师为什么总揪着她的小辫子不放,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张菡不以为意,摆弄着指甲,淡淡地说了句: “就那个母老虎?丑人多作怪。” 蔚思幸有苦说不出。她在人家屋檐下,处处受制的滋味,可太难受了。 只好祈祷这一年快些过去,快些过去。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事,她最喜欢的课,就是数学了。一直以来,她的数学成绩都是最好的,语文垫底。 她喜欢数学的逻辑清晰,每个解的背后,只有一个答。 不像语文,剪不断,理还乱。 数学竞赛报名的时候,她和小川提了一句,后者撺掇她参加,她有些心动,也填了表。 小川说这比赛有奖金,就算只拿了叁等奖,也够好吃好喝一顿。 他又说,以你的水平,叁等奖应该没什么问题。 蔚思幸隐隐有些期待,如果拿了钱,该干什么好呢?去游乐园,还是吃大虾大蟹? 这些都是她喜欢的。 但她没有想到,数学老师根本就没有把她的名字递上去。 她被蒙在鼓里,直到大家比赛回来,她才后知后觉,原来已经比完了。 如果一开始没有期待,或许还会好受些。她心里清楚原因,还是跑去问了数学老师。 那个女人冷笑了一声,正眼都没有看她。 “比赛有名额的,不是谁想去就能去。” “比我差的同学也去了。”蔚思幸轻声反抗着。 “你怎么知道人家比你差?你觉得自己很优秀?” 一句话,把她堵死了。 女人的眼神很轻蔑。她忍着委屈,正欲离开,对方却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不依不饶起来。 “你看看,这什么态度?我头一回见到来质问我的学生,真是笑话。” “大人那个样子,小孩也不学好。你还好意思跟别人比?不照照自己什么样。” “真是有人生,没人养。家里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放着小孩不管,教出这种样子,作孽。” “我看你也不用念书了,能有什么出息,早晚跟你妈一样。” 办公室里不止一个老师,女人没有控制音量,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数学老师的那点家事,在场都一清二楚,没人愿意搅这浑水。 他们看着她,带着鄙夷。 一字一句,像把把利刃,插在她的心上。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了。 一发不可收拾。 “哭什么哭?你还有理了?” 对方怒意更甚,嘴皮子一翻,那些话,就再也没停下来。 蔚思幸只觉得满心满心的委屈,难堪。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可是张菡抢了她的男人,自己是张菡的女儿。 谁是谁非,她已分不清楚。偌大的办公室里,她是被扔在戏台上的丑角,那么多目光聚集在身上,看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自尊一点点流失,然后脆弱,崩坏。 眼泪愈发汹涌,却只是让自己更加不堪一击。 这场审判,究竟要持续多久。 女人的架势,说上叁天叁夜也不会词穷。 最后是上课铃解救了她。 巧的是下一节就是数学课。蔚思幸坐在最后一排,低着头,眼睛血红。 明嘲结束,暗讽还得来。数学老师每讲一道题,总能妙语连珠地扯出一个小故事。省去了人名,底下众人都听得哈哈大笑。 笑声中,蔚思幸嘴唇咬破,渗出血丝。 习题册上的字已经被晕成一大片,她视野模糊,沉溺在一片汪洋的情绪中,神志已经飘出了课堂。 头隐隐作痛。 起初只是一种不经意的感觉,她没上心,努力调整状态,不让别人察觉到异样。但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却骗不了人。他们拿奇怪的目光瞟她, 可是头却越来越痛了。 直到那种感觉无法忽视,让她想给自己一拳头。书包里还藏着一颗棕色胶囊,死马当活马医,疼痛是缓解了些,一节课过后,又卷土重来。 走在放学的路上,她脚步虚浮。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舞厅的。这一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梦。一个噩梦。她浑浑噩噩上了楼,机械地和熟人们问好,然后打开梳妆台的抽屉。 担心突然有人闯入,她扭开瓶盖的手,微微颤抖着。 一颗,不够。再吃一颗,还是疼。那再吃一颗。 疼痛终于消失的那一刻,蔚思幸心满意足地把药瓶放了回去。一共吃了多少,她数不清了。回到座位,握笔的手忽然一松,笔滚落到地上,她俯身去捡,整个人直直地栽了下去。 再醒来,白衣白墙。 гоυщεňщυ.dε(rouwenwu.d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