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雀》 思乡 1947年,香港大学。 由于学校复办也没多久,各个系部百废待兴,老师们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童葭瑶刚刚下课,回到办公室,放下书,顺手抄起杯水,一口喝了大半杯。放下杯子,她长松一口气,不紧不慢地问起对面新来的张老师。 “张老师,刚才出去那么多人,是做什么呢?” 对面的人闻声抬起头,手里还不停地忙着整理材料。 “哦,那是中文大学的学生,在举行取消冠夫姓的游说呢。” “说起来,童老师,我记得你先生是不是也姓童啊。”隔壁的刘老师趁着闲暇,插进话来。 童葭瑶宛然一笑,点了点头,答道。 “是的。” 张老师终于整理完,停下手,专心同她说:“原来童老师是外地人,我看谈吐还以为是英国侨胞。” 她抬手,将滑落在胸前的头发放回肩后,谦逊地回答,“我是北京人,早年在英国留了几年学,倒是张老师神通,怎知道我是外地人。” “我哪有什么神通,只是在香港,同姓大多是同族,结不得婚的。”张老师笑着回道。 “是我孤陋寡闻了。”童葭瑶脸微红,笑起来,“来港数年,竟不知这个。” 待童葭瑶出去后,张老师拉住刘老师,一脸八卦地问起她丈夫的事情。 两人靠近后,刘老师歪起头,低声说道。 “童老师的先生厉害得很呢,搞证券的,白手起家住进了太平山。” 下班后,童葭瑶走出校门没多远,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路边,滴滴地响。她左右张望,趁着人少,迅速走到汽车旁。驾驶位出来一个穿深灰西装梳背头的年轻男人,为她打开车门。 树后的张老师猛然看到,见她上车,晃了一眼车牌,贵得吓死人。 车子一路驶过皇后大道,进入中西区。 男人专心地把着方向盘,下巴点了点她脚下,开口聊起。 “买了个小东西,你看看喜欢吗。” 她俯下身,从脚下抽出一个手提袋,里面放着一个宝蓝天鹅绒的四方盒子。打开后,是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在路灯的映衬下,一闪一闪地折射着细碎的光。 “你又犯什么错了。” 她拿出链子,并起手指,放在指间,那光更亮了。 “不犯错就不能送你了,喜欢吗?”他笑问她,随后又想起什么,顺口又说到,“我记得你说过,之前送你的那些项链太惹眼,在学校带不了,今天看见索性就买了。” 童葭瑶心情愉悦,拉过他肩膀,凑到脸旁,送了他一个吻。 “不过,今天确实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见他神情严肃起来,她抬头,仔细盯上他侧脸。 “内陆战事吃紧,我打算捐些钱过去。所以,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我当然同意,你决定就好。”她眸子暗下来,手交迭在腿上,摩挲着宝蓝天鹅绒的外盒。 童阁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握进手心,安慰道。 “想家了?等战事平息,立刻就带你回北平。” 仔细算算,离开北平也有整十年了。她看着车外,数起一盏一盏闪过的路灯,没再说话。 回到家中,菲佣刚刚打开门,一个身影从门里钻出来,扑进她怀里。 “妈咪,你怎么才回来。” 见儿子林山皱着鼻子,噘着嘴,奶里奶气地抱怨,她揽住林山肩膀,边走边讨饶。 “宝贝,对不起啦,学校里事情比较多。” “林山今年都十叁岁了,该是个小男子汉,怎么还老和妈咪撒娇。” 童阁似是训斥,跟在她身后。母子俩听后,互相挤了挤眼睛,他不理睬,吩咐菲佣准备开饭。也只有在家里,他身上才染了些烟火气。 头顶的水晶吊灯照亮每一个角落,夜如明昼。 落地窗反射的光圈一层层氤氲着晃在眼前,碰到打光板又发散开来,某家晚报的记者和摄影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穿梭在光圈之间。 准备就绪后,女记者拿着记录本坐在对面,看了看面前西装革履,神情肃穆的男人,开始第一个提问。 “童阁先生您好,您捐献了自己80%的财产用于支持内陆的战后重建,能详细谈谈自己的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都是我应该做的。”童阁靠在沙发一侧,转着自己手指上的婚戒。百无聊赖,心中懊悔,埋怨助理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采访。连童葭瑶知道后,都显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带头在家里起哄。 “那您太太知道这件事吗,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知道,并且很支持。” 女记者和摄影师面面相觑,因此,采访很快进行到尾声。 “最后一个问题,大家都知道童先生是白手起家走到现在。冒昧地问一下,您和您太太是怎样认识的呢。” 他停止转戒指的手,认真地回想起来,隔了很久,突然开口。 “抱歉,不方便透露。” 采访团队走后,他双手交迭在脑后,靠在沙发上,精神慢慢松懈。时隔多年,与她初见那一面,仍然惊艳。 夜里,他搂着她索欢被拒,睦地想起白天的问题,问道。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她假意思索,贴近他耳边,轻快地吐出两字。 “忘了。” 他一下按倒她,惩罚性地咬上她的耳垂。 “记得记得。”她推拒着手按在他胸前,嘻笑着反悔。“怎么能忘呢,野小子。” “我也没忘呢。”嘴唇贴近她耳后,一下一下地啄吻,像是呢喃,又是乞求。 “姐姐。” -- yцsんцщц.ōńē 回忆 那是,北京还叫北平的时候,大暑刚刚过去,城里跟个蒸笼无两样,平日里爱出门交际的太太小姐也都不爱走动了。 街上除了些摆摊的小贩,便只剩些躲在屋檐下阴凉处的力巴车夫,拿着发黄的汗巾不停地扇着风。 一辆力巴车快速地穿过崇文门,进入使馆街。童葭瑶看见熟悉的烫金匾额,叫车夫停下车。 从车里下来,在地上踩了一会,只觉皮鞋底儿发烫,这种天,连路都热得烫脚。 在皮夹子里翻了半天,晒得她脸疼,干脆利索地掏出一张整票,递给车夫,留了句不用找,拎着箱子匆匆走了。车夫小心翼翼攥着,朝她背影一个劲鞠躬,“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门房见她进来,惊得朝厅里大喊。“小姐回来了。” 不一会儿,几个丫头四处跑出来,全穿着一水儿地蓝格子布上衣,外面套着白色云纹坎肩。炎炎夏日,这样清爽的颜色瞧着也凉丝丝的。大家手忙脚乱地围在周围,一个给她端茶,一个大声朝里嚷嚷道。 “刘妈,云遮,小姐回来了。” 刘妈和云遮是她房里的下人,看着她长大的,感情也格外深些。 远远地,只听‘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穿红花白底儿上衣,梳着两条辫子的小丫头从楼梯上跑下来,头上的红丝带也跟着飞舞。身后,一个胖胖的穿深蓝布衫的婆子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还在下台阶。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小姐,您可回来了。”小丫头一溜烟儿跑到她跟前,欣喜地要帮她拎皮箱。 “哎,云遮。”童葭瑶叫住她,“外边儿热,这箱子烫手,等会再拿吧。” “这些没眼力见的东西,也不知帮小姐提箱子。”云遮冲着厅外几个听差骂道,作势就要出去。 童葭瑶拦住她,手搭她肩膀上,笑着逗趣,“云遮的嘴还是恁厉害。” “哎呦,我的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刘妈拿着帕子,慌乱地擦着头上的汗,走近前来。 “祖母过寿,我偷偷回来,给她一个惊喜。”她打量起周围,鲜花景簇,布置隆重,像是要办什么活动。随后指向那几个丫头,又问到,“你们穿得这样整齐,家里有什么事吗?”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一个个向后缩着脖子。 刘妈见状,上前拉起她的手,解释道:“这不是老太太过寿吗,丫头们穿整齐点,外人见了,咱们童公馆面子上也好看。” “老太太不是在廊嬅园过寿吗,”她诧异,随口又问,“还有,过两日才过寿,今日就摆上花了?” 一时间,刘妈和所有的丫头们都哑口无声。 她厉声唤云遮来,问道。 “怎么回事?说说吧。” 云遮吓得低下头,两根红头绳都垂下来,手搓着衫子角,支支吾吾地开口。“老爷在外边还有位新少爷,为了哄老太太开心,今日要接来。” 说完,大厅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不一会,‘咣’的一声,一个粉蓝团花珐琅瓷杯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碎瓷片溅了一地,还未来得及收拾,就听见背后嚷道。 “毛手毛脚的,这可是老太太的醒神茶。素桃,你等着挨罚吧。” 丫头素桃急急忙忙跑过廊子,穿过叁进的院子,满头大汗地扒着门框喊道。 “老夫人,不好了,小姐回来了。” 内室侍候的繁梨撩起珍珠罗的门帘,压着嗓子斥责。“怎么越发没规矩,让你去端茶来……” 未待她说完,素桃扶着桌子进来,眼睛瞪得一愣一愣,语速飞快,“公馆那边来人说,小姐回来了,知道新少爷的事后大发脾气,在家里闹起来了。” 惊得繁梨‘啊’了一声,很快,她镇定下来,轻着手脚进了内室,给老太太报信。 “老夫人,葭瑶小姐回来了。” 童老太太一下子从床上坐起,眼前一黑,作势要向后倒。繁梨急忙上前扶,却被推开手。老太太腿往床边挪,嘴里催促着。 “起了个猛子,不碍事,先给我穿鞋。瑶妹儿明明发电报说回不来啊,真是邪乎。” 待穿好鞋后,繁梨给她系夹袄,回道。“要去衙门通知老爷吗?” “不能去,这种事捅出去,人家会怎么说咱们,咱们先去瞧瞧。”老太太收拾停当,带着丫头婆子去了公馆。 公馆里,大厅里被砸了个不像样。灰黑波斯地毯上,瓷器碎了一地,精心备的花四处散落,不是秃了枝子,就是被薅了花瓣,只差掀了天花板。 自大厅接着向前走,是个玻璃花房,花房里种着各式各样的名贵花草。顶上的架子上,紫藤萝横来绕去,铺满了整面玻璃顶。现下正是开花的好时节,远远看去,像是铺了一层葡萄紫的纱幔,随风摇曳。 穿过玻璃花房,印入眼帘的,是一座叁层对称式西洋别墅楼。一楼东边是书房,西边是童老爷的卧室。童葭瑶一人住在楼上。 一堆丫鬟婆子搀着童老太太,乌泱泱地上台阶,楼梯上的声儿大半个钟头没断过。 刘妈在童葭瑶的房门前,焦急地走来走去。云遮在楼梯口候着,见老太太来,上前说道:“小姐把房门锁了,在屋里。” 繁梨得老太太授意,敲了敲门。 “走开,都走开。” 刘妈往里喊:“开门吧,小姐,老太太来了。” 里面传来‘咣啷’一声,是瓷器砸在门上破碎的声音,吓得刘妈连连倒退。 搁磨了半天,最后实在没辙,童老太太拄着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 “开门。” 屋里半天没动静。 “再不开,我让人撞门了。”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威严,不容退让。 只听门锁清脆的扭转,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门外的丫鬟婆子涌进去,见又是一片狼藉,动手收拾起来。 门后不远处的圆桌旁,童葭瑶靠坐在白色高脚藤椅上,赌气地偏着头,一言不发。 老太太绷起脸,在她对面坐下。待收拾停当后,挥走了所有的下人。 “瑶妹儿,多了一个弟弟,应该高兴啊,生哪门子气呢。”老太太脸色松下来,语气也温和起来。“这要是外边的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你啊。” “笑就笑,我不在乎。”她侧过身子,手指搅上腰处裙子的流苏。 老太太转过身,缠过足的脚在地上踩了半天才稳当。“祖母费这么大劲过来,你就当看我面子上,在人前装得大度些。” “知道了。”她索性撒开那些流苏,不耐烦地回答。 老太太清清嗓子,端起茶杯,眼尾的皱纹一层层迭起,打趣道:“好歹也是要成人的年纪,怎的一点道理也不讲了。” “我哪不讲理了,养条狗还得跟家里说说呢,突然多出个人,就不许我发发牢骚吗。”提起这,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急得像书里写的火焰山似的,就差喷火了。 “看看,没说什么,你又不高兴了,”一盏茶见了底,老太太放下杯子,“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事别老往脸上写。” 谈话间,门口传来规规矩矩的敲门声,刘妈的声音响起。“老太太,小姐,管家带着新少爷回来了。” -- yцsんцщц.ōńē 初见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斑点点地打在门前,知了声叽叽喳喳地响了又停。 突然,门前多了一道影子。 麻杆一样的瘦弱少年站进了碎光里,麦色的肌肤,乌黑的头发,嘴唇透亮得紧,只是眼皮薄薄的,双眼皮细的像一道线,顺着眼尾微微上翘,看上去凄冷得很。 风一吹,发丝簌簌摆动。粗布衣裳半新不新,满是褶皱。踩着黑色布鞋的脚局促不安地黏在地上,生怕出一点差错。 还是管家再叁劝,他才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再也不动。 一旁的听差上前来说,老太太和小姐来了。 他急忙起身,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湖绿云锦缎旧式袄裙的老妇人,被一个年轻小姐搀扶着,缓缓走来。身边还围着一大帮仆妇下人,排场阔气得很。 恰巧,一束光直直地照在玻璃房壁上,反射地打在廊子中央,正亮在那个年轻小姐的脸上。 光洁的额头,舒展的眉眼,挺翘的鼻子,时髦的卷发,又穿着灰粉色的英式洋裙,好似那些外国杂志上的封面女郎。 待管家在老夫人跟前一一说完,他还楞在原地,还是几个丫头出声喊他,才回过神来。 得了老太太的示意后,他才坐在了她身边,只见一群丫头婆子鱼贯而入,上茶,端点心,忙前忙后。 他垂着眼看向桌上,老太太面前是杯绿茶,用的青花茶盏,小姐面前上的是红茶,用的粉蓝珐琅瓷杯,还是带杯腰的,自己面前和那位小姐的一样。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桌上还摆了四五样点心,他只认得两样,一样是驴打滚,一样是藕粉糯米糕,想来剩下的那几样应该是西洋点心罢。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老太太似乎是喜极而泣,拿着帕子抹着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您言重了,是我有幸才是。” 平日里从没来过这样显赫富贵的地方,他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觉得身上哪哪都不听使唤,只僵硬地点了个头。 老太太又问:“你娘的后事都处理妥当了吗?” “承蒙您的关照,都办完了。” 他娘一生劳苦,,费尽心力把他拉扯大。无奈身处乱世,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银钱不好得来,日子过得清贫极了,也就没什么好处理的。 “生辰是哪一年,可上过学?”老太太只顾瞧他,连茶也顾不上喝了。 “乙卯年生的,今年16。家里贫苦,没上过学堂,读书写字都是我娘教的。” 丫头十分有眼力见儿,早已换了新茶来,老太太喝过茶,介绍那年轻小姐。“这是你的姐姐,葭瑶。之前一直在英国读书,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去找她……” 他低头看见她的腿上,还套着芽黄白带竖纹的玻璃丝袜,注意全被吸引了去,哪还知道说得什么。 在夕阳的余晖下,他的眼里,只觉那双小腿如同桌上那盘,撒了糖粉的藕粉糯米糕,细腻,白净。 看着看着,他的耳朵像是烧起来,又红又烫,待平静下来才喊道。 “姐姐。” 这一声,童葭瑶听后,脸色极其难看,愤然起身,伴着一声冷哼,甩手就走了。 “瑶妹儿,瑶妹儿。”老太太冲着她的背影,厉声叫了好几声,也没得应,便缓过脸跟他和颜悦色道。 “她自小骄纵惯了,你多担待些。你们姐弟和睦,我就放心喽。” 老太太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又交代管家入宗祠的事。 “少爷既随他娘,姓楼,回了咱们们家,得将姓改成童,叫童阁。还有,将公馆二楼西边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哥儿住,看着点瑶妹儿,别让她闹。好,就先将这些事办了去。” 管家应声走后,童阁眉头紧皱,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嗫嚅道:“我娘她养了我这些年,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孙儿不求别的,只求留个她的姓,作个念想……” “那怎么行,我们童家的孩子岂能跟别人的姓。”老太太声音高了几分,言语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刚还其乐融融的场面瞬间冷下来,繁梨上前打圆场,“哥儿还没有表字吧,不如将楼作为表字,叫楼哥儿,也显得亲近些。” “还是你这丫头伶俐。”老太太敲起别人的竹杠,又转向童阁,问道:“如此可好。” 见童阁点了点头,繁梨打诨道:“我这不都是为了哥儿和老太太吗,大家说是不是啊。” 身边的丫鬟婆子跟着乐起来,嬉笑声响成一片。 到了老太太诵经的时辰,繁梨陪着一道离开,被童阁叫住。 “哎呦,哥儿真是折煞我,谢我作什么,您是主子,谢不得的。”她摆摆手,不以为意。 “你我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欠你一个人情,我今日记下。” 说完,童阁去往厅后。他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张望四周,眼睛都看累了,只觉看不过来。细细一看,楼里的柱子扶手都清一色地灰白大理石。听差讲着家里的规矩,跟着一道上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里,一幅幅西洋油画赫然入目,陈列整齐,延伸到尽头。穿过一道月亮门,一架水墨山水的雕花玻璃屏风横在中间作隔断,约莫再走两叁步,就是他的卧室。 听差候在门外,他在门里摸摸看看,最后坐到檀木象拔床上,躺下来,心里感叹,这床真软啊。 不知不觉,耳边响起呼呼的声音,娘在床下往火窑里添炭火。 他从砖炕上坐起,拉着他娘的手许诺道:“等我将来挣了大钱,一定给你买一张又大又软的床,半夜就不会被这些砖块咯醒了。” “好。” 他娘放下火钳,在微弱的红光里欣慰地笑着,“我等着。” 画面一转,他站在大床前,冲娘招手,兴高采烈地喊,“娘,你快来啊,我给你买了张大床,又软又平的大床。” 他娘应声赶来,却不知怎的,身影越来越远。 外间的西洋钟‘叮叮’响了四下,他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坐起来,摸着手下滑溜溜的印度绸印花床单,半天才缓过神。 可惜,这床有了,他娘却走了。 -- 丝袜 恍惚间,依稀听到走廊上吵吵闹闹的。童阁起身,向听差讨了杯茶。 却见走廊楼梯处,童葭瑶拎着把浅粉碎花蕾丝的小洋伞,手腕处还挎着个口金包,显然要出门的样子。 她身边的丫头婆子跟在后头念叨,待看见他后,鞠了个礼。谁料见此,童葭瑶甩开两人,气冲冲地走近,挑起眉,讥讽一声,“野小子。”说完,‘登登登’地下了楼。 回到屋里,茶已经放在了圆桌上,还是杯红茶。这回不同的是,杯里的茶包还未取出,想必是新来的丫头不懂西式茶的冲法。他拿起桌上托盘里的咖啡小勺,小心翼翼地捞着茶包。 若不是这茶包,他也不晓得西式茶是用茶包冲的。 茶包捞出后,用小勺搅了搅,茶水色泽艳丽,和茶杯搭配是相得益彰,与中式茶的内敛沉稳不同,却总觉得哪里好似与童葭瑶一样,透着股张扬华丽的味道。 端起来抿了一口,总觉得味道怪怪的,童葭瑶叫来服务生,换了一杯咖啡。 对面的郝珊也放下了杯子,笑着凑上来问,“怎么了,气得连茶都不对味了?” “哼,哪哪都不对味,这西饼也不好吃,我要再换一个。”童葭瑶拿着小叉在玫瑰西饼里拨来拨去。 “你尝尝我的。” 郝珊见状,将自己点的枫糖戚风蛋糕推到她面前,“再换一回,那服务生就该挨骂了。” 童葭瑶叉起一小口,送进嘴里。 “童伯父也真是,孩子长这么大了,才接回来。”郝珊搅着红茶,轻声劝慰她,“就是你心里无嫌隙,你弟弟也记事呢。” “这个姐姐,我才不当呢,谁爱当谁当去。” 她一时气急,说话也不遮掩,声音大得惊了邻座的客人。郝珊拍拍她的胳膊,又听她抱怨了好一会儿。 不知不觉间,外边儿已经天黑了,两人双双起身,意欲离开,临走时见柜台上新出的水果糖不错,互赠了对方一些。 到家时,在门口就听到了饭厅传来的声音,她父亲童易笑声爽朗,时不时地给童阁夹菜,童阁跟个乖乖仔似的,坐得规规矩矩,笑意盈盈地接过。 饭厅门口的听差跟她行礼,童易笑呵呵地伸手迎她,“不是说回不来吗?” “要是说回来,你还能把他接来吗?”童葭瑶坐到他右手边,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童阁,不客气地反问。 “还气着呢,”童易丝毫不受影响,神情愉悦,拍拍她的肩膀,又开口,“我今儿特地早回来,结果你祖母把我叫去,训了一顿。” “说什么。”童葭瑶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自己父亲,顺着说到。 “还能说什么,说我不顾及家里的小祖宗呗。”童易说着,就要向她赔罪,被制止了。“那明天你上街随便买,我请客,怎么样。” 童葭瑶应下来,准备起身回房。童易眼尖地看见她手里的糖罐子,冲她使起眼色,问道:“这是给咱们楼哥儿买的吧。” 透明糖罐子被父亲一手抢过,她懒得去夺,敷衍回了个“是”。 玻璃花房出口处一片黑暗,怕是灯坏掉还未来得及修,她正要吩咐,脚下却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一股腐臭的味道从下漫延上来,愈来愈浓烈,直入鼻腔。 随即,借着楼前微弱的灯光,这才看清,她大怒道:“是哪个没后手的把泔水桶放在这?” 刘妈‘哎呦,哎呦’直叫着,还是云遮眼疾手快,跑来搀她。她忍着恶臭,褪下鞋袜,急匆匆奔去洗澡。 夜晚,只床头亮起一盏小灯,那个透明玻璃作的糖罐子,在花盆灯旁,静静地呆着。 罐子里五颜六色的玻璃糖纸包裹着一颗颗圆圆的糖块,令他想起下午,童葭瑶穿着玻璃丝袜的小腿,不知是不是跟这糖一样甜。 想到这,不禁懊悔起来,他真不该跟她一般见识,害她废了一双鞋袜。 第二日,天气大好。一团团的云遮了半边儿太阳,偶尔有几阵凉丝丝的风吹过,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气候。 公馆门口,车候在阴凉处。童葭瑶精心打扮了一番,兴高采烈地跑到车前,却发现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人。 前座的小厮见她拉下脸,急忙下来解释。“老爷出门前交代,让您今天带上少爷。” 离她和郝珊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她只能作罢,提着裙子上车,坐在了童阁身边。 一路上,她都没个好脸色,一直歪着头看向窗外。 童阁偷偷睨了几眼,见她今天并未穿袜子,裙摆下露着一截细白莹润的小腿,好似嫩得能掐出水儿的白萝卜。 两人之间气氛尴尬,好在很快到了地方,汽车夫给她开门,她下车的腿迈到一半,裙子被童阁压住,不好动作。这下,炮仗筒被点燃,她没好气地恼他。 “起来啊,你个野小子。” 童阁面皮微微一红,跟着起身,一齐下车,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咖啡馆。 早来的郝珊见她进来,笑着招手。在看见她身后的童阁时,笑容停在脸上,友好地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葭瑶的朋友,郝珊。” “你好,我是童阁。”他拘谨地应对,却一个劲儿地看童葭瑶。 郝珊附在她耳边,悄悄问:“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带出来一起玩啦。”说完,仍旧朝童阁笑笑。 “我爸吩咐的。”童葭瑶不以为意,冷着脸,实话实说。 “我还想和你聊聊我哥的事,这是不是,不大方便啊。”郝珊面露为难,拉着她窃窃私语。 这时的咖啡馆没什么人,童阁听了个一清二楚,主动起身辞别,说要去买些东西。 童葭瑶吩咐小厮陪他一道去。 郝珊补了句,“我们在这喝喝茶。”又吩咐让自家的下人也跟着去,带他转转。 他向小厮打听清楚后,进了一家洋人开的铺子。铺子里都是些外国女人,还有一些穿洋装的太太小姐,见一个少年进来,都不由自主地向他投来目光。 腾地一下,他的脸红到脖子根儿,急慌慌地在柜台里找,在看见一双和她那双差不离的丝袜后,拿起去询问店员价钱。 “十块钱。” 童阁心里咯噔一下,一双袜子十块钱,真是应验那句: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心里虽抱怨,他面上不显,数了十个洋元,递过去。 回到咖啡馆,隔着老远,童葭瑶笑得开怀,眼睛亮闪闪的,跟两弯小月牙似的,却在看见他后瞪成了满月。 看来,有他在,她总是玩不好的。 午饭后,童葭瑶早早回了房间。童阁过去找她,见来人是他,她不耐烦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拿出牛皮袋,递给她,垂着眸子,一本正经地道,“你今天没穿袜子。” 这话说得她一头雾水,不禁在心中腹诽,都什么年代了,他还管这个。 看见这双和自己昨晚脏污的那双一模一样,她脑光一闪,将袜子甩到他手里,银牙都要咬碎。 “是你干的。” “嗯。”他理直气壮地承认。 本就气在心头,见他还不知悔改。她心生戏弄,转身坐到藤椅上,半抬起腿,轻蔑地指使他,“你给我穿。” 说完,见他一愣,童葭瑶心中雀跃,吓吓他而已,量他也不敢。 谁知,他真的过来,蹲在她脚下,慢条斯理地一层层卷起丝袜,手慢慢握上她冰凉的小腿,就要往里套。 他的手很烫,如屋外的太阳一般炙热,吓得她一哆嗦,歪着身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惊失色地指着门口。 “滚出去。” 走廊里,阳光穿过手掌,照在他背后的门上,手上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 他仰着脖子,望得出神,嘴角渐渐弯起,脚步轻快地向对面走去。 -- 堂会 眨眼间,到了老太太的生辰。 这日,管家照旧,请了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廊嬅园唱堂会。 童易特地早早去了老太太那,一来是陪她,二来是招待外交部的下属们。 西洋钟当当敲了九下,童阁吃完早饭,出来时看见童葭瑶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珍珠扣匝丝边的奶白纹棉睡裙,趿拉着拖鞋,手里抓着电话筒抵在耳旁,一边说话,一边微微晃动光裸的小腿。 那一抹白,像一条玉鲤,游进他眼里。 “嗯,在廊嬅园,有堂会呗,你记得和他一起来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讲完电话,哼着小调就要回房间。 见他停在楼梯口,她不似前几日剑拔弩张,稀罕地好脾气起来,还笑盈盈地叫住他。 “哎,你等一等我,咱们一起走。”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心中诧异,仍听她的乖乖照做,慢腾腾地下楼梯。 一阶一阶,楼梯交叉。转折处,大理石的扶手上,雕着一只展翅的鹰,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就要飞上天。 翅膀扑棱棱地震了几下,抖了抖羽毛,廊下的画眉在笼里啄了几颗米。廊嬅园的青石板台阶上,他跟在童葭瑶身后,看见她发间的海棠花枝随着走动一颤一颤的,只觉眼花。 回想刚才,她从房间出来时,惊得他半天挪不开眼。 平日她素爱洋装,今日却穿了一件斜襟蝴蝶扣的月白海棠绣花旗袍,露出两条白藕似的胳膊。耳垂戴一对珍珠短耳坠,头发松松地半挽,脑后插了一只缠枝海棠发梳,活脱脱一朵雨后海棠,正欲绽放。 车子里,她举着个粉镜,翻来覆去地照涂了口脂的嘴唇,红嫣嫣的,好似衣服上绣的那朵粉红海棠,时不时地还呢喃几句,“是不是太红了。” “跟吃完人没擦嘴一样,都是血。”他在一旁幽幽开口。 “我也觉得,”她竟不生气,还从口金包掏出手绢,作势递给他,伸着手催促道,“快,你帮我擦擦。” 荒唐。 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是,他竟鬼使神差地接了,侧过身子,叁根手指像抓着一只杯子一样轻轻扣起她下巴,迫使她半张开嘴。 画面刺激,颇有一种生涩的香艳。 隔着手绢,他用手指小心翼翼一下一下地点起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可真软,就像含羞草的叶子,碰一下就缩一片儿。 他有些收不住了。 “哎哎哎,”她攀上他的腕子,‘啪’地推开,“你别擦没了。”说完,又照起镜子。 刚才那一番,他额头冒出一大片汗,到现在也没落。被她看见,开口问起,他借着这台阶掩饰了过去。 花厅里,远远地就看见好些人围在童易身边,又是巴结,又是恭维。 两人一块过去见过礼,正欲离开。 只见右下首的太师椅上,一个绿豆眼、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斜歪歪地瘫坐着,像没骨头一样,见了他们,哼着鼻子,阴阳怪气地冲童葭瑶道:“瑶妹儿,你和新弟弟玩得来么?” “不劳您操心了,二叔。”童葭瑶一条胳膊横在童阁身前,冷笑道。 童阁细细打量,这童二叔满脸褶子,腮帮子凹进两个坑,偏偏还穿了一身葱绿,活赛只突眼睛的青蛙。 “我听说,郝少校今儿可来不了,你算白费心思喽。”青蛙张嘴说话了。 不像刚才,童葭瑶听完,身形一僵,不屑地回击,“人还是得给自己个儿费费心思的。” 这童二叔大名童修,本是个姨娘生的庶子,整日里吃喝嫖赌,不干正事。尤其后来沾上了大烟,童老太爷一怒之下,将他赶出了府。后八国联军打来,老太爷带兵抗敌,却不想殉了国。家里子嗣不丰,老太太又将他们一家子接了回来。 今年初,童二叔的儿子童业恒寻童易走了个后门,在军委处谋了一份闲职。 而童二叔靠着老太太给的两叁个铺子,大手大脚,好吃懒做。童葭瑶对这一家子十分厌恶,甚少往来。 园子里的戏台下,童老太太端坐中央,点了一出《穆桂英挂帅》。 童阁歪头看去,她正冲着面前的瓜果点心发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戏台上,整出《穆桂英挂帅》都快唱完了,他趁着空当找话口子。 “二叔惹你生气了吗?” 她听见后,拧巴着脸,埋怨道:“烦死了,你别说话。” 刚才还风和日丽,转眼间风雨骤来,他心中纳闷,果然女人翻脸如翻书一样快。 好在,没一会儿,郝珊来了。 她先去老太太那说了吉祥话儿,过来坐在童葭瑶身边,歉疚地垂着脸,“抱歉啊,葭瑶,我哥他还回不来……” 台上恰好结束,一瞬间,寂静下来。 童葭瑶听得仔仔细细,只觉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再没了生气儿。 半晌,班主拿着戏单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笑脸高声道:“老寿星请小姐们点一出。” 童葭瑶全然没这个心情,撑着脑袋,跟郝珊说:“你点吧。” 郝珊知她失落,找了一出新戏《文君会相如》,向她推荐。“你看你看,这戏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朱丽叶》多像啊,听听吧。” 台上得了令,咿咿呀呀唱起来。任郝珊说破天,她也再没抬眼皮。 这堂会,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下可好,酒也没来。 吹吹打打的已近傍晚,童易最后点了一出《八阳》,主宾都十分尽兴,这堂会也就此结束。宾客们纷纷起身,向老太太和童易辞别,郝珊和她父亲郝严礼留在最后才过来。 “童部长,老夫人,今日犬子没来,多多见谅啊。”郝严礼上前,又朝老太太拱手道,“我和小女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点点头,童易送他们出门,“郝次长太客气了,等郝玙回来,你们可要一起来家里作客啊。” 一行人客套一番,告别后各自散了。 按旧例,晚上应有家宴。只是还有好一会子才开始,听差带童阁四处参观,辗转去了好几处。在廊角下,他发现童葭瑶一个人正在不远处打秋千,便独身过去。 廊角上上下下摆着十几盆花,都是白玉兰、茉莉、君子兰这些名贵的。 他假借赏花走过来,装着无心,问道:“出门时还好好的,你怎么了?” “你这人好生烦,关你什么事。”她抓紧绳子,屈腿稳住秋千,晃悠起来。 夕阳晃在脸上还是有些刺眼睛,他摇摇头,站到她身后,挡上一片夕阳。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为了那位郝小姐的哥哥么。” 童葭瑶火儿一下蹿起来,又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像被人偷窥了秘密,难堪又羞恼。 “是啊,就算是你说的那样,那又如何。”她推开绳子,站起身冲他嚷,“你不过是只野家巧罢了,轮不着你来说我。” “好心当作驴肝肺。”他冷哼,不再争辩,快步走了。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 -- 家宴 童家本就子嗣单薄,前些年又卷进战乱中,到最后,就只剩下童易和童修两个儿子。童易的妻子早逝,往年只带童葭瑶一个,今年添了一个童阁。 童修却拥着一大波女人过来,除了正房的二太太带着个小子童业恒,剩下四五个姨太太则拉着两叁个小女孩一并进门来。 按照规矩,宴席一共摆了叁桌。 主桌自然是老太太坐上首,其次就是童易,童修和二太太。童修的姨太太们坐了一桌,剩下的孩子们坐了一桌。童葭瑶是孩子里年纪最大的,自然坐在正位,童阁坐她身边。 姨小姐们都偷偷打量她的脸色,不敢出声。 反倒是童业恒大喇喇地跷起腿,嘴里嚼吧着花生米,调笑她道:“瑶妹儿今日失望坏了吧,东北那处正忙着,现在能回来才怪呢。” 童业恒只比她小叁个月,人又滑头,一副公鸭嗓,叫起她来,像是蜘蛛簌簌地爬上腿,毛得很。 童葭瑶冷着脸,斜眼睛瞅他。“你又多什么嘴。” “听说郝少校钟爱女子穿旗袍,我替你可惜这身衣裳啊。”说完,童业恒哈哈笑起来。 笑声刺耳,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老太太听见笑声,好奇地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闻声,童葭瑶举起杯子,起身朝老太太回话。 “祖母,恒哥儿说,他很喜爱我们楼哥儿,还约他明日一起去古董铺子看新玩意儿呢。” 童阁本因饭前的事还板着个脸,听她这样称呼自己,心头聚得那股气一阵风来就散了。 老太太会意,笑眯眯地说,“我记得恒哥儿有两个铺子,掌柜总说你忙不过来。恰好楼哥儿来了,索性就将那古董铺子让给楼哥儿吧。” 这下,童业恒的脸色不大好看了。童葭瑶坐下,挑衅地冲他笑笑。 他‘啪’地将筷子扔在桌上,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阴笑道:“童葭瑶,真有你的。” “母亲,楼哥儿还小,也不懂打理铺子,还是等长大些再给吧。”二太太怎能让儿子受委屈,特地敬杯酒,陪着笑同老太太商量。 “说得也是。”老太太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那就让楼哥儿来我这,我亲自教教他。” 这一番话,满座哗然。 原来,老太太闺名唤姚清舟,是上海姚氏纱厂的独女,处事精明,手段凌厉,在北平、上海的商会里,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得她传教,日后钱财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道理,自然都懂。 童修不乐意了,起身拱手。“母亲,这我得说句话了,您这是偏心啊。瑶妹儿手里有叁个铺子,怎么不让她分一个出来?” 还未等老太太开口,童葭瑶起身驳他,“二叔,您又忘了,庶不及嫡啊。” 庶子两个字,像是一根刺,扎进童阁心中,不禁使他皱起眉头。 “葭瑶,坐下,你太无礼了,回去把金器铺子的钥匙给楼哥儿。”童易呵斥女儿道。 二太太不敢得罪他,装大度地跟着附和,“瑶妹儿说得对,规矩还是得守的。只不过让楼哥儿去母亲那,这不大合规矩啊。” “那你说说,谁来教,合规矩呢。”老太太端起茶盖,拂了拂茶叶沫子。 “楼哥儿虽没了亲娘,不还有葭瑶这个姐姐在吗。都说长姐如母,葭瑶又是个稳妥孩子。我看这个人选,属葭瑶最合适不过了。”二太太眼珠子提溜溜地转,艳红的嘴唇子一张一合。 童易放下筷子,中气十足地命令道:“那就这样办吧。” 这话一说,谁也不好再开口了。 回到公馆下车后,童葭瑶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走,气势汹汹地像是要将楼梯踩穿,身后的童易连着叫她好几声,她也不理。 上二楼后,刚进外间,就要发作,见门口架子上放着一盆刚开的蔷薇,她抬起胳膊连盆一起抡了下来。云遮、刘妈闻声赶紧跑出来,上前去拦。 只听童易在楼下院子大声吼道:“谁也别拦着,让她砸。”随后声音渐低,“真是惯坏了。” 这下可好,她被彻底惹怒,将外间桌上的鱼缸、花瓶通通都扯下来,见刘妈、云遮过来,反身叫道:“都出去,谁也不准进来。” 动静可是大,还在楼梯口的童阁走过来,摒退丫头婆子,敲起她卧室的门。 “是我,你开开门。” 窗外狂风大作,吹得窗户晃动直响,玻璃窗下的树枝东倒西歪,一场大雨将至。 见她没有动静,他又拍起门,乞求道,“你不是要骂我吗,先开开门。” 一道闪电下来,似乎将天劈了个口子,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哗啦’一声,暴雨倾泄而下。 门‘吱呀’打开,她一脸凌然,背后的头发被风吹起,他跟着进去,关上了门,将风雨一同关在门外。 “别生气了,那铺子你留着,我不要的。”他垂着眼眸,轻声哄她。 她正坐在藤椅上,两条长腿紧紧并拢,听见这话,挑着眼角,冷笑道:“你说不要,爸爸问起来怎么办。” “我就说你已经给了,他那么忙不会细问的。” 说完,他走过来,坐到对面,盯上她侧脸,自嘲似的喃喃道:“我有时真是不懂你,好起来是真好,不高兴就摔东西,家里迟早让你摔光……” “我什么时候好了,家里就最讨厌你,恨不得把你摔出去。”她回过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个炸毛的小狮子。 “那罐糖,”他语气坚定,眼眸清明,“你那时候好。” 经这么一提醒,她倒想起来了,这糖本来也不是送他的。这般想着,起身朝他卧室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讨要,“糖呢,你把那糖还给我。” “怎么还越劝越来劲了。”他跟着追出去,一路追到走廊对面。 这个糖罐子位置显眼,她一眼就发现了,拿起就往外走。 身后的童阁见状,为拦住她,迅速把门一关。 见他连罐糖都不撒,她一脸嫌弃,“你怎么像个乞丐一样,什么东西都要。” 又来了。 小姐脾气怕是又要发作,他眸子沉下来,这会才是真真切切体会到,她的性子有多骄纵。 “我看哪,你就是为了捞钱,铺子也是,这个也是。”她掂了掂手里的罐子,半眯着眼讥讽道,“麻雀想变成金凤凰,做梦吧你。” “你真是无理取闹。”他嘴角跟着也要垂下来,一脸无奈地坐到床上,“怎么还在为铺子的事生气。” “为了个铺子生气,我才不至于呢。”她走近床边,在他不远处停下,较真地掰扯起来。“凭什么我有两个,你也有两个。跟我一样,你配吗。” 他逐渐焦躁,气得面红耳赤,却又不得不克制情绪,“这不还是铺子的事吗。那个二太太就是想挑拨你,你……”说完,唉地叹了口气。 “她是个小人,你也未必坦荡。”她连带着他骂得正兴起,声调都提得高高的,“想来,你娘不过是个娼馆里的下贱胚子,能存什么好心思。” 只一句话,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像是要淌血,抬头阴狠地盯着她,威胁道。 “你再说一遍。” 见他站起身过来,童葭瑶挪着步子往后退。 “你以为我不敢吗,你娘不过是个妓子,攀了我们家的高枝,就算赎了身,从了良,也还是个妓……” 他欺身而上,将她狠狠压在墙边,两手箍着她的肩膀,手臂上的青筋蜿蜒暴起。 两人脸贴得极近,鼻尖都要碰到。她眸子里似乎聚起一汪水,清凌凌的,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了他手背上。 因抵着墙,她的背后一片冰凉,回来后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外面又是一场暴雨,冻得人直打哆嗦。 她刚要开口说冷,一只手却顺着锁骨一寸一寸摸过来,停在胸前。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虎口又豁地卡在她脖颈处,隔着旗袍的立领,掐住了她的颈子。 本来他眼中黑白分明,此刻热气上涌,血丝蔓延,瞳仁更显漆黑,红黑翻搅,像调色盘的颜料混合着拖拽了大半圈,看得她直心悸。 惊恐迅速灌满了眼眶,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她,她惊得都忘了反抗。 “还说不说。” 他咬着牙问道,因她挣扎起来,手下渐渐使了些力气,虎口收紧。 空气越来越稀薄,简直就要窒息。没想到他看着清瘦,力气却这么大。她的脸逐渐涨红,呜咽着伸手乱拍。 终于。 他松手。 她软着身子一下子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息。 一阵风吹开窗户,她的发丝被吹乱,垂到额前,随风纷飞飘舞。凌乱的发丝,含水的眼睛,嫣红的嘴唇,青紫的淤痕,看上去凄美得像一幅日本昭和风油画。 “还好吗。” 半晌,他恢复了清明,眼眸半垂,带着歉意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 谁知,她抵触地向后缩,抬头看他一眼,满是恐惧,之后夺门而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不远处的地毯上,见证了这一切的玻璃糖罐静静地歪着一旁,玻璃糖纸一闪一闪地亮起彩色的光。 窗外,雨更大了。 -------------------------------------------------- 抱歉来晚了,祝各位美少女们节日快乐。 -- 珍珠 暴雨过后,天空蓝瓦瓦的。连云都不见几朵。远处的天边翻着鱼肚白,朝霞一层层向外晕开,颜色也愈来愈淡,和边上一朵云融为了一体。 太阳还未出来,只有公馆里的厨子起来先忙活着。 门‘吱呀’打开,童阁抱着膝盖坐在门口,听见响声,转头看过去。他许是一夜没睡,眼圈微红,眼下两片乌青,下巴上似乎还冒出些若有若无的胡青。 “昨晚上,是我过分了。”看见来人是她,他迅速起身,目光聚焦,感情真挚,跟她道歉。 童葭瑶又换回了洋装,枫叶棕的英式学生衬衫,配了一条到小腿的黑色百褶裙,衬衫束在裙子里,显得腰细细的,蕾丝翻边的白色长袜隐在黑色的搭扣皮鞋里。整个人从脖子裹到脚,严严实实的,哪里也没露。 只是,还是像昨晚那样,她眸子里满是恐惧,见他守在门口,提着箱子快步跑出去。但还未跑几步,就被他追到面前,伸手拦住了。 “童葭瑶,你别走。” 他见她提着皮箱,心下大乱。 她又横着两步到另一边,他也跟过去拦,还一个劲儿地苦苦哀求,“别走,求你了。”睫毛上好似蒙上一层雾,看上去委屈得要哭了。 这个人真是,心眼子真多。昨天掐我的是你,今天哭着求我的还是你。假好心,装什么蒜,她心里狠狠骂着,可嘴上怎么也不敢说话。 两人僵持许久,她退后两步,又快速向前,使了浑身力气撞开他,抱着皮箱‘登登登’地小跑下楼。 身后,他依然穷追不舍。 到了一楼,恰好童易拿着报纸从外间出来,看见她,抬起眼睛,打诨道:“这又是干什么,离家出走?” 楼梯上的童阁听见声音,不敢再跟下去,目光追着她,停在楼梯口。 “去祖母那住两天。” 她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坏了声带。 听见这敲破锣似的声音,童易和童阁都被惊得不轻。童阁仿佛被提起一根筋,扒着栏杆扶手,身子探到外面,死死盯上她。童易吓坏了,快走两步,上前查看,关切地问道。 “嗓子怎么回事。” “哑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的背影刚刚消失,只听一声喝斥直冲楼梯,“出来。”声音洪亮清晰。 童阁垂着头从楼梯上下来,脚步像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头快要低到地下去,到童易面前。 对面的人挥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早起的婆子丫头看见这一幕都被吓坏了,垂手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玩闹可以,得注意分寸,知道吗。”童易一板一眼地教训道。 他抬起头,小声回答。“知道了。” “下九流出来的,就是没规矩。”童易低沉着脸,手里的报纸皱巴巴,嘴里念念有词地出门了。 脸上刀割般的痛,他倒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慢悠悠地迈上台阶。 本以为,漂泊多年,终于有了家。 原来,都是假象啊。 他心中恍若聚起一团血,顺着胸膛直直翻浆,噎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回到房间,糖罐子还在毯子上。他过去拾,摇摇头,干脆叉着腿坐在地上,倒出一颗糖,剥开糖纸,放进了嘴里。 真甜啊。 眸子里,一股热流在眼眶不停流转,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回想起昨晚,他的手像不受控制似地颤抖,将所有的糖都洒了出来。随后,他反应过来,蹲下身,又一颗一颗捡回来。 突然,一粒圆圆的珍珠掺进了糖里。 他拿起仔细一看,原来,是她脖前旗袍的那粒珍珠扣。 将它举到空中,珍珠的外层在太阳下流溢着莹润的光,像极了她,处处流光溢彩。 这般想着,他不自觉地将嘴唇贴上那颗珍珠,冰凉,光滑,白腻。 睦地,珍珠滑落,‘滴溜’一声,一路滚进了缝隙里。 “素桃,你怎么回事。”繁梨跺跺脚,气红了面庞,指着她责骂,“让你磨珍珠粉,这会子功夫都掉了几颗了,当心小姐骂你。” “小姐最大方了,才不会因为这几颗珠子骂我呢。”素桃左右晃着小脑袋,朝她吐了吐舌头。 繁梨不愿再招她,自言自语道:“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嗓子怎么就哑成了这样。” “小姐不是说,吃坏了东西么。”素桃手上边转着滚轮,搭茬道。 “那也不能哑成这样……” “你们两个又说小话,快点吧。”老太太身边的张妈过来催促,“这珍珠粉再不送来,老太太要发作了。” 二人低下头,不再交头接耳,手下加快了动作。 正房里,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蹙着眉头,扬着眼角,冲下首坐在躺椅里晃悠的童葭瑶,连声问道:“吃坏东西?你唬不了我,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小子欺负你了?” “他哪敢啊,您别问了。”她闭着眼睛,手举双面绣金菊的团扇,一下一下地扇,耳旁的碎发随着风一下一下地动。 声音还是嘶哑,跟破了的风箱似的,刺刺啦啦,刺地老太太心里直咯噔,干脆捂起耳朵来。 “虽说你父亲还有个小子我很高兴,可他要是欺负到你头上,我是万万不肯罢休的。” “哎呀,真不是他,是我自个不小心。”她撑着扶手半坐起,不耐烦地喊。 “你可别张嘴了,听得人难受,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瞧瞧。”老太太头不自觉地直向后躲,又大声吩咐门口的听差,“去请个大夫来,再请个洋大夫。” “不许去。”她出声制止,又向老太太撒起娇,“您就放心吧,我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老太太拗不过,只得依她去,又向门口道:“这张妈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去看看。” “来了来了,老夫人。” 张妈端着一大迭细腻的珍珠粉进来,屏气凝神地放在躺椅边的矮几上,抽出一把柄上雕了牡丹花的银勺,杵了一勺珍珠粉,洒进一杯热水里,搅匀后将水递给了童葭瑶。 “小姐,来,多喝几日珍珠粉,嗓子就会好的。” 天儿本来就热,这一杯水下去,汗珠立马从她的鼻尖上冒出。扇子扇得她手都酸了,这汗也不见少。 “平日里不是露脖子就是露胳膊,怎天热了又裹严实,你也是怪。” 老太太说完,抬手示意张妈过去打扇。张妈给童葭瑶扇了一会子,热得也冒起汗。她弯下腰,悄悄说道:“葭瑶小姐,这也没旁人,您要不解开个扣子,也凉快些。” “得得得,我可不在这了。”脖子上的青紫还没消,童葭瑶惊坐起,从她手里夺过团扇,“我出去凉快去。”扇着向外走去。 -- 染甲 现下正是半上午,日头正好。廊嬅园平日里也没什么活儿,几个丫头正围在石桌旁,叽叽喳喳地,不知在做什么。 廊子下,童葭瑶举着扇子,逗弄起画眉鸟,逗着逗着,只觉无趣。见院子里的丫头们越发热闹,她也悄悄过去,一探究竟。 丫头们玩得浑然不知,只听素桃一个劲地催促道:“好了么,好了么,到我了。” “你们在做什么呢。” 她蹑手蹑脚站在身后,大声喊道,把丫头们都吓了一跳,朝她纷纷行礼。 “小姐都长大了,还玩这些小时候的把戏。”繁梨连连拍胸脯,喘着气道。 素桃把几个丫头撵开,扶她在石凳上坐下。“您不在屋里歇着,怎么出来了。” “我是坏了嗓子,又不是瘸了腿。”她努了努嘴,丧着脸抱怨,“屋子里太闷了,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染指甲啊,”槐香笑嘻嘻地回话,又将指头竖在嘴边,作‘嘘’声,“您可别告诉别人去啊。” “繁梨手可巧了,染得好看着呢,槐香快让小姐看看你的指甲。”素桃接过团扇,给她扇起风。 槐香伸展手指,放在了她掌心上,指甲上像罩了一层珍珠罗,朦朦胧胧的,里层透着些许橘红,好似晕开的朝霞,和商店里卖的指甲油完全不同,自然得很,像是指甲自身就长这个颜色似的。 “真好看。”她看向繁梨,央求道:“也给我染染吧。” “好哇。不过,得先问问素桃依不依,她可等了好久。”繁梨抿着嘴,笑道。 听罢,素桃搭上童葭瑶的肩,弯下腰,眉眼弯弯,“我当然愿意让给小姐,不过,天儿恁热,您得请我吃碗叁豆冰呢。” 叁豆冰就是用蜜炙的绿豆、红豆、黄豆和冰沙那么一拌,再撒一层甜腻腻的黄豆面儿,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大街上到处都是,一块钱能买好几碗。童葭瑶掏出一张钱票递给她们,慷慨地说到。 “好哇,你们我都请了,再帮我和繁梨带一碗。” 丫头们接过钱票,兴高采烈地一窝蜂都去了。 繁梨笑笑不语,捧过她的手,搭起食指的指尖,用小刷子沾水轻轻扫了一遍指甲,又拿起一根细布条,用小镊子取上捣碎的凤仙花瓣,覆在指甲上,一层一层包起来。 刚刚打完结,一个人过来,站到了童葭瑶身后。她只顾着看,连后边来了人都不知道,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是童阁。 繁梨也惊到了,起身冲他行礼,说道:“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爱吓人玩。”随后环顾四周,丫头们还没回来,只得起身去倒茶了。 他坐到繁梨的位置,脸上满含歉疚,眼睛闪着水光,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你好点了吗。” 这个惺惺作态的委屈样,好像他昨天并没有作什么,倒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看见烦得不行,手搭在腕子上,扭过头翻了个白眼。 “假惺惺。” 他顺着她的手看向桌上,“你在染指甲吗。”见她不理睬,直接抓过她的手,替她拆起布条来,边拆边说,“这个再不拆,你的手指都会变红的。” 听见这,她挣扎的手安静下来,任他抓着,解下布条来。 许是缠得时间短,不像是槐香的那种橘红,是浅嫩嫩的杏粉色,她虽不说话,可嘴角不自觉地噙着笑来。 “我帮你染吧。”他见她喜欢,照着那个颜色,手法娴熟地替她染起其他的指甲。 茶端来时,她的指甲已经染好了,正张着手指仔细端详,显得喜欢得紧。 繁梨放下茶,柔柔地笑道,“真是看不出,少爷居然会染指甲。”又捧起童葭瑶的手,夸起来,“染得比我还要好呢。” 太阳已升到半空,直直晒着,树上的知了热得也叫起来。 童葭瑶耐不住热,回屋去了。他如同影子一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他在跟前晃,总之烦躁得很,她便叫他守着门,自己去看看颈子上的伤痕。 环顾四周,四下无人。他偷偷向里探去,镜子里,她正解着衬衫最顶上的扣子。过一会儿,再望过去,便清楚地看见,青紫色的一圈掐痕已变成青黑色,边缘晕开,与下缘白皙的肌肤相一比,更加骇人。 廊下拐角,素桃带着一碗叁豆冰过来,他迈进门里小声提醒。 “来人了。” 她转身,扣子已经系好。 “小姐,你的叁豆冰。”素桃进门,看见童阁也在,行了个礼后,又道,“不知少爷也在,我再去端一碗。” 他本想叫住素桃,奈何这小丫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只好回去,在童葭瑶身边坐下。 童葭瑶拿着勺子搅了搅冰沙,抬头见他坐在咫尺处,刚要骂出口,却看到他脸上五个红手指印若隐若现。 “你的脸怎么了,”随后,她一想,略带疑问道,“爸爸打你了?” “本来就是我的错,打也应该的。” 本是无心,他淡淡笑着,搬起凳子特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下,她的情绪像破口的气球一下泄了,内心翻涌,这叫什么事儿啊,搞得她难作起来,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好舀着冰一勺接一勺地往嘴里送。 “你怎么会染指甲。” 他一抬眸,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顿时脸颊带了一片红晕,低下头,犹犹豫豫地解释。 “小时在堂子里,总替人染。” 半晌,两人又无话了。 “这个给你。”他在桌上放了个拳头大的碧色瓷罐,又退回去坐下。 “这是什么。” 她拿过来,捏起盖子打开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面而来,里头是稀稀的白色膏浆,像白芝麻糊糊一样。 “药,敷在脖子上,很快就会好的。” “从哪来的。”她举着罐子,细细一嗅,问道。 这一问,他倒不答,垂着眼睫,似在思索。 这药是烟花之地常备的,常有些恩客不懂怜香惜玉,伺候的姑娘出来时总是一身伤痕,为了不影响第二日的生意,白日里厚厚敷上一层,晚上时便能好许多,再拿粉一遮,也就瞧不出来了。 只是,这样的事,他总归,不想让她知道,便转了个话题,将这事搪塞过去。 “我帮你涂药吧。”他笑得温和,起身走到面前,伸手就要解她的扣子。 她怔住,连说着“不用了,我自己来。”掸开他的手,解完扣子,立刻拿手指沾上药膏,涂在伤痕处。 待涂完后,她才意识到,这药干得也太慢了,系上扣子会把衣服弄脏,又怕素桃一会回来瞧见嚷嚷,只好敞着领口,拿手不停地呼扇。 “别动。”他轻轻说道,手按上她肩膀,向前探着身子,脸凑在她脖颈处,‘呼’地吹了一股气。 “你,你干什么。” 她一动不动,只觉似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尾椎顺着脊柱直直窜上,最终消失在后颈。 “吹吹,会干得快些。”他本是垂着眼睛,此刻抬起眼皮,认认真真地回答。 说完,他又低下头轻轻地吹,仔细地好似在完成一项巨大的工程。眉眼正好停在她眼前,垂着眼眸跟小狐狸的眼睛一样,斜斜上挑,睫毛的影子照在她脸上,忽闪忽闪。 看着看着,她只觉这睫毛要戳到自己的脸,脖颈处又痒又酥,身子便时不时地向后斜。 素桃风风火火地进来,看见两人坐在桌子两端,谁也不说话,便走向童阁,将碗放下。 “少爷热得脸都红透了,快来吃些冰凉快凉快吧。” 这样说罢,转头一看,小姐的脸也红了。 -- yцsんцщц.ōńē 雀觞 一连好几天,童阁天天往廊嬅园跑,一方面是找童葭瑶,另一方面则是老太太要教他些规矩。 这日,童葭瑶正坐在镜前,两手扯着一条四边留白、中心印独枝玫瑰的香槟色真丝方巾,在颈子上试了好几次都不满意,便皱起眉头来。 不过,那药果然很有效,只敷了几天那青紫已消下去,只留下一道圆弧形的肉粉色红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嗒嗒嗒’的敲门声一响,她慌乱地将方巾围到脖子上,回头一看,见是童阁,又叁下两下扯下来,对着镜子自怨自艾地复摆弄起来。 “怎么了?”他径自在桌旁坐下,拿过杯子倒起水来。 两人这些天总在一块,关系虽不能说特别要好,但总比刚见面时要好得多,有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还是能一起说道说道。毕竟,这廊嬅园着实无聊,也就只能借聊闲天来打发打发时间。 “郝珊约我去华北大街的金运大厦,我想带这个丝巾去,可丝巾夹子落在家里。”她不耐烦地胡乱围上,起身坐到桌边。 这些天,他有些摸清了她的脾气,只顺着附和道:“那回家去拿吧。” “为了一个夹子坐车去拿,还不如买一个新的呢。”她拿过杯子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眸子一亮,拉起他道,“我知道去哪找了。” 车子'突突'地在路上前进,到淮东街口停下。这条街都是些老铺子,瑞蚨祥、平安票号、稻香村都在这一道,只是路头窄了些,汽车不好进来,路两旁叁叁两两地跑着人力车。 下车后,童阁跟着她走了一段路,进了一家金店。门口的招待见到她,拱着手迎上来。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葭瑶小姐来了。” “嗯。你先替我寻个玳瑁的丝巾夹子来。”她吩咐完,领着童阁去了内室。小厮上来,放下两杯香片。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掀帘进来,天庭饱满,宽鼻厚唇,穿着一身长衫,笑呵呵地近前来,“多日不见,小姐一切可好。” “劳您挂念了,贺掌柜,今日来确实有件事想麻烦你。” 童葭瑶便将铺子让给童阁的事细细说了,又说了好些场面话,最后招来下差,吩咐去稻香村多包些点心给店里的伙计,她来请客。 贺掌柜走后,童阁不敢接这份大礼,推辞了好一会,可她却执意给,说是老太太发话了,或许过几天童业恒也会来找他。 玳瑁的夹子本就难得,找起来也费劲些。两人边喝茶边等,只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听得她直心烦,听伙计议论才晓得,又是一家旧铺子倒了,换了新主人。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屋里,响声良久不断,童阁晃一眼本子上的账目,手下算盘珠子拨得噼啪直响。 原来,他对帐本里的弯弯绕绕,是一窍不通。老太太便借着童葭瑶来堵二房的嘴,让他日日上廊嬅园来。毕竟老太太年岁已高,不能什么都亲力亲为地教,便让童葭瑶教他看账。 他打了半天,得出结果,朝她报数目。 “错了。”她放下手里的账本,抬眼看去,嫌弃地嗔道,“你这架势像模像样的,怎么总不对呢。”说着,拖凳子到他身旁,胳膊绕过他,拨珠子演示起来。“你看,下面的一个珠子是一,上面的就是五。满十逢左进一……” 她今日穿了件鸡心领泡泡袖的黑丝绒鱼尾连衣裙,称得皮肤更加白嫩,如新做出的水豆腐一般。每每伸胳膊拨珠子时,领子下缘便露出一道细细的缝,看得他血气直上涌,脸羞得通红,眼睛又不受控制地想瞄。 眼睛看得满满,话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这一通讲,说得她口干舌燥。见他点头说懂了,她才起身扬起头,转转脖子,出去找繁梨要茶了。 待她走后,他翻了一页新账目,噼噼啪啪拨了一遍,和页脚的总计一比,对上了。 果不其然,一个星期后,童阁刚要吃晚饭,丫头跑来告诉有他的电话。他放下筷子,去走廊接,那人正是童业恒,约他现在去成华路的古董店一叙,末了还特意补充,要他一人赴约。 他想改时间被拒绝,只好出门,拦了辆人力车去,到成华路后找了许久,才看到那家店。 门楼还保留旧式的装潢,古补典雅。进去后,下差询问来意后,领他去了内室。内室里,童业恒斜靠在软榻上,见他进来,脸上立刻换上笑容,坐起来,端正地招呼道。 “我可等你好久了,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瞧瞧。” 他拘谨地笑着回应,上前到另一侧坐下,只见童业恒从小几上拿过一个蓝色云纹缎的锦盒,拉开盖子,取出一只手掌大的红瓷杯。这杯四方竖长,四脚双耳,釉色极好,花纹精致,连他这不懂行情的都觉此非凡物。 “这是杯子?”他不懂这些,斟酌半天,试探地问道。 “好眼力。”童业恒故作吹捧,将那杯放到桌上,指着解释道,“这叫雀觞,你来看,这杯底儿还有只雀鸟呢。” 他凑上去,果然,这杯底竟牢牢黏着一只指甲大的玉瓷鸟,白莹莹的,怎么拽也拽不出来。 “还有更奇的,你看。”童业恒拿起一旁的酒壶,向里倒满酒。一会子,这鸟竟摇摇晃晃浮上来了,泼了酒,又沉下,落回杯底。 童阁惊奇,只觉大开眼界。 童业恒将杯放回盒里,推到他面前,大方地挥手,一脸洒脱道:“送你了。” 他急忙推辞,连连摆手。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不贵重,那送它干什么呢。”童业恒笑得功利,差使人将盒子送到童公馆,又探前脸,神神秘秘地坏笑道:“你收完了礼,那就跟我一道去饭馆吧。” 童业恒拉上他,从后门出去,坐上车直奔红叶胡同。这胡同里,每个院子门口一排排地亮着红纱宫灯,瞧上去既热闹又喜庆,仔细看看,这宫灯上尽是些衣衫半褪的才子佳人亲热画儿。 还未反应过来,童业恒拽着他一起迈进一家院子。这院子外面普普通通,里面却别有洞天。 —————————— 前期偏成长向,所以进程会慢一点,后面我争取加快节奏。 -- yцsⒽцщц.ōńē 牛奶 院中,飞檐的廊子九曲十折,每隔几步都能看见一对红纱宫灯,只不过,里边的宫灯更昏暗,画儿更露骨。每个廊角处都有一位穿红戴绿、盘着发髻的年轻少妇,或在弹琵琶、或在拨阮,各不相同。 即使他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来。他只觉自己像唐僧进了盘丝洞,急急抽回胳膊,挣开童业恒,脸色慌乱,抗拒地推辞。 “咱们还是回去吧,我看这不像个正经地方。” 童业恒又拉回他,作着假生气的样子开玩笑说:“瞎说什么,这就是个吃饭的地方,好多高官巨贾谈生意都在这。” 说着,一个穿水红夹袄草绿窄裙的女人过来,约莫叁十上下,颇有姿色,只是全身挂满金首饰,走起路来铛铛直响,平添了几分俗气。 “童少爷,今日吃些什么。”她上前冲童业恒谄媚地招呼。 “老样子,红姐,多叫几个弹曲的来,我今天要招待贵客。”童业恒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宽慰,悄悄朝女人递眼色。 红姐见童阁一副官少爷打扮,心下了然,热情地回道:“好嘞,全听您的。” 二人绕了几绕,进到房中。菜还没上,却陆陆续续先进了好几个姑娘,眉眼含笑,眼含春水,娇滴滴地行礼后,横坐一排,弹着琵琶唱起小曲来。 童阁从进门时,心中就惴惴不安,现又见到这幅场景,在贵妃榻上越发如坐针毡,耳边嗡嗡响得头疼,借着上厕所溜出去了。 廊外凉风阵阵,吹得脑子清醒了不少。他离席已久,礼数上实在不该在外逗留了,便回到廊中。 只是,看着眼前弯弯绕绕的路,他却犯了难,只好凭刚才的记忆向里走去。χτFяèè➊.coм(xtfree1.com) 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廊子越来越深。 忽然,他听到一阵女人的声音,柔媚、娇嗔、还带着几分挑逗。更要命的是,这个声音竟有叁分像童葭瑶。 他不由自主地朝声音来源走去,最后停在一扇窗子前。 透过一丝缝隙,只见一个身形丰腴的女人发髻散乱,短衫半敞,露着雪白的肩颈,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埋在她丰满的双乳间啃得啧啧作响。 一瞬间,他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心中呐喊着快离开,可脚却像粘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动,直直地立在那。 后脑一阵风吹来,擦着他耳边掠过,窗子被吹开半脸宽的缝儿。这幅活色生香的画儿,拜风所赐看得更加生动真切。 男人已经离开胸乳间,两手捏着乳肉,上上下下地揉搓。女人的身子跟着一上一下地起伏,嘴里叫得越来越放浪,时不时掺杂着痛苦又愉悦的呻吟。他的视线跟着男人的动作逐渐向下,震惊地发现这个女人竟挺着个大肚子,而且月份不小。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钻入了女人的裙底,绸裙薄凛凛一层,虽看不真切,却仍能从裙子的凸起凹陷知晓他的动作,简直是欲盖弥彰。两人像被冲上岸的蚌壳一样开开贴贴,分分合合。 女人上半身的肌肤染上粉红色,又覆了一层薄汗,湿漉漉的。她一边媚叫着,一边双手托着两团圆鼓鼓的乳儿,往男人嘴里送。 “老爷吃……快吸吸……要……要出来了……” 随着她一声尖利,半透明的两道小水柱从乳尖喷了出来,浇在这位老爷的衣衫上。 此时,屋里的男女换了姿势,两人粗喘着转过身,男人俯下身子,手摸上左乳,头靠近右乳,嘬着奶头吸乳汁。 女人抬脸,看见窗外还站着个人,没有一点慌乱,还扯起嘴角娇媚地冲他笑,颊上带着两团潮红,鼻尖的汗珠还未擦,氤氲着水呼呼的眼睛,一双眸子电光之间像是往窗外抛勾子,勾人来采撷。 童阁被发现时,脸到脖子处处红得像是要滴血,不知是被香艳羞得,还是偷窥被发现窘得。 红姐不知从哪出来,看见他立在窗前,上前叫道,“小少爷,您在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拍了下手,谄笑地用手指捅他向前走。 “小少爷好眼光,她可是我们馆子里最红的孕妓,您要是有意,我立马安排。”红姐眼冒精光,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到。 童阁留了一句‘不用,我先回了’,便落荒而逃。 夜风吹得呼呼响,他坐在人力车上,仍觉热得厉害,脸上烧得慌,心跳声‘咚咚’地响,都能和一首钢琴曲了。 公馆门口灯火通明,他手忙脚乱地递给车夫好几个洋元,连找的零钱都没来得及要,急匆匆跑回房间。 他躺在床上,扯来被子蒙过头,翻来覆去地打滚。虽然他从小在堂子里长大,可这样直观真实的场面还是第一回见。 交缠的躯体,白花花的乳肉,喷溅的乳汁,女人的呻吟,男人的粗喘,像一把一把刀把场景刻进他脑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童阁看看西洋钟,估计是听差送牛奶来了。之前跟那听差说过好几次,他不喜欢喝牛奶,谁知这两天又来送了。 他掀开被子,趿上拖鞋,去开了门。 门外,童葭瑶一手搭着胳膊肘,一手端着牛奶,神色匆匆地上来就质问,“大晚上的去哪了。”说着,推开他,进了屋里。 “童业恒找我说去交接铺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关上门,跟在她身后,一起在桌边坐下来。 “少打岔,童业恒带你去哪交接了。”她双手交叉,一条腿跷在另一条上,神情随意慵懒,追问道。 他一想起今日羞人的场景,头渐渐低下,沉默不语。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换上一脸不屑,厌弃地唾骂到,“不是胡同堂子,就是落子馆,能去什么好地方。”随即又敲敲桌面,警醒他,“听见没,你可不许跟他瞎混。” “嗯,听到了。”他直点头,乖乖回应她。 她看看眼前的牛奶,推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教。“家里的仆人说你总不喝牛奶,这可不行,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必须要喝。你要是再不好好喝,我就天天来监督你。”说完,起身就走了。 面前的牛奶,又让他想起当时奶水喷溅的场面,真是难堪得要命。 他使劲拍脑袋,想将那些东西倒出去,可都是徒劳。只好拿起杯子,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之后整张脸都难受地皱起,半分钟后才缓过来,又慢悠悠地上床睡觉去了。 桌上的杯子静静立着,背口的奶渍顺着光滑的玻璃背壁渐渐向下,还有一些挂在背壁上怎么也不肯流动。 只一会儿,奶渍顺着流下,缓缓淌在他衣服上,洇湿了一块。 白日里那交欢的二人,不知怎地,换成了他与童葭瑶的脸。 他揽着她的腰,正埋头在她乳间,将流出的奶汁一一舔干净。抬头向上看,只见她媚眼如丝,满脸情欲,脸颊飞起红晕,捧着自己的两乳往他嘴边塞,一边喷奶,一边催促。 “快吃吃…呜呜……用力吸……出来了……” 不再像白日那样狼狈,他蹭着腿,凑上去含住乳尖,使劲一吸,那股乳汁不知怎么倒从他自己身下喷出来。 猛地,他睁开眼,一片黑暗,摸摸床单,一片湿滑。 他竟然尿床了。 -- 上学 早晨,天刚蒙蒙亮,童葭瑶打着哈欠出来,正要打开洗手间的门,恍惚间,看见对面一个小丫头,正蹑手蹑脚地抱着一大盆衣服就要下楼。 “是谁啊。”她眨了几下眼睛,向外走几步出来,朝那人喊。 小丫头吓得抖了一抖,手里的盆子差点脱手,急忙压着嗓子用气音喊道:“小姐,是我,您小点声。” 她上前仔细一看,是童阁房里的小丫头,雾里。 “大清早的做什么呢。”随后又看见那一大盆衣服,她怒火窜上来,气冲冲问,“少爷让你洗这么多衣服?” 雾里急忙摇头,附到她耳边,悄咪咪地回话。 “不是的,少爷尿床了,让我偷偷把床单拿下去。您可千万别声张,他羞得脸通红呢。” 童葭瑶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尿床。 吃早饭时,一家叁口难得齐齐到场。 童葭瑶看着对面的童阁,脸还是红扑扑的,像个羞怯的小姑娘。想起早上那事,她曲着手指虚掩在鼻子下,快要忍不住笑出声。 幸好童易开口,说已经帮他找好学校,一个星期后开学,还让童葭瑶帮忙添置些上学的东西。 这下她不可乐了,搅着咖啡犯起难来。连着两叁天,她天天约上郝珊,家也不着地在外面逛。 这天,立在玻璃柜台前,她两手各提着两个书包,思量半天难以决定,转向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郝珊,程式化地问道:“这个好还是这个好。” “你就不能带他来一起逛吗,他上学又不是咱俩上。”郝珊不情不愿地起身,捶着腰,跟她抱怨。“明天我可不跟你出来了。” “你别看他现在穿得人模狗样,可一出门就会露怯,又什么都不懂,”她的耐心也泄了气,将书包全都放下,垂丧着脸坐到一旁。“我都不愿带他出来玩,总惹人笑话。” 郝珊来了精神,挪到她旁边,好言劝慰。 “他不懂,你就教教呗。再说,人人平等,出身不好又不是他的错。” 她拨了拨头发,眼神放起空,思索半天不再说话。郝珊累得直不起腰来,饭也没吃,直叫嚷道要赶紧回家。 下午,她在走廊来来回回好几圈,最后还是敲响他的房门,一起出门了。 两人出门后先去得钱庄,童葭瑶给他说了一通规矩,又开了户头,后夺过他手里的袋子,将洋元都换成钱票。他刚想出声,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换完钱出来,又带他去买文房四宝。钢笔和毛笔各挑了一套,顺带还捎带些文史典籍,看家伙齐当,吩咐伙计送去童公馆。 刚出门,童阁皱着眼皮,拽过她的袖子,满是惊奇地悄悄出声,“不用给钱吗。”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瞅他,甩开袖子,暗暗咬牙切齿。“到月底,账房会去家里讨。”忽又想起上午郝珊的话,脸色渐渐平和,语气也温柔起来,耐心地同他解释。 “小点的铺子用现钱结账,像这种有商号的,直接报名字和地址,他们就会派人送到家里,最后月底一并清算。” 只见他愣在原地,好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习惯性地无视,自顾自地往前边走。他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上去。 就这样,兜兜转转,一下午过去了。这期间,她不知和他解释了多少事情,传授了多少暗道,只觉整个人都快变成圣母玛利亚,周围都能散发母性的光辉,不禁心中暗道,真是中了邪。 眼看天色渐晚,两人就近找了一家西餐厅去吃晚饭。 她切好牛排,见他面带愁容,思绪纷飞,便抬起脚在桌下轻踢他脚踝。“想什么呢,看着,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刀有叁种……”一边说着,一边演示。 暖黄黄的灯光打下来,将她的额头鼻尖照得亮亮的,一层光晕笼罩在她周围,像给瓷器刷了一层细腻的釉色。 忽的望着她,他想起雀觞杯里那只玉瓷鸟,若是活过来,必定像她一般养尊处优,莹莹如玉。 哪怕这些乱七八糟的礼仪规矩于她,都像与生俱来,融入了骨血一般。怪不得她总叫他野小子,在上流社会的门槛前,他倒真是个野小子。 待她切好后,递过盘子,“这回我帮你切,下回你自己切。” 他伸手接过,望着盘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牛排,呆呆地回答。 “噢。” 不远处,钢琴的声音缓缓响起,舒缓、轻松,心情都跟着乐曲一起放松下来,让人沉浸在无忧的海洋里。 ‘叮叮咚咚’的铃声响起,钢琴声戛然而止,音乐老师起身,面向学生。 “同学们,下课。” 一排排穿黑色校服的学生鞠躬回礼, 随后散在各处,七嘴八舌地议论杂事。 学校里,为了彰显新时代思想,还招了些成绩优异的贫寒学子进来,希望重整学风。事实证明,效果显着,这些学生明显带动了其他学生,学堂里洋溢起奋力读书的氛围,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倒是少数。 毕竟,在这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希望大都寄托在学生身上。 自从童阁上学后,每天忙得脚不离地,既要在学校上课,又要去接受老太太的规矩洗礼,几乎和童葭瑶连照面都没碰过。 童葭瑶则相反,每天闲得晃当,不是找郝珊逛街,就是去廊嬅园找丫头们打牌,恍惚间像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 生日 太阳东升西落地轮转,日子白日黑夜地变换,,眨眼就到了十一月底。 突然没有童阁在身边跟着,她倒有点不习惯,就像海鱼失去了脊骨,尾巴都不愿摆动,整个人连精神都瘫软下来。 好在,腊月初是她生日,总算可以热闹些。只是,不巧的是,她生日那天,童阁赶上学期考试。他本想请假,却引来童易一顿训斥,只好作罢。 晚饭后,童阁在廊子口叫住她,两人并排走进玻璃花房。花房里依旧如春,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将外衣的寒气都烘成白雾,挂在衣服上潮汲汲的。 藤萝架子下放了张白色的双人摇椅,见她坐下,他也跟过去,胳膊肘抵着腿,合手半托起下巴,僵着眸子,连睫毛都不曾眨动。 二人如今不温不火,有些话能说,也说不出口来。 童葭瑶当他还沉浸在刚才的训斥中,推推他胳膊,安慰道。 “不就挨了顿骂,别伤心了。你以前没学过英文,小测不合格很正常。” “那你呢,你英文考试考砸过吗。”他直起身子,靠在摇椅后背,瞳孔像两颗玻璃珠一样,明亮有神,盯紧她嘴唇。 回忆像屋里的热气一样在脑海中蒸腾,她慢慢扬起头,眼珠转了几圈后闭上眼,骄傲地回答。 “怎么可能,小时候妈妈先教我讲英文,再教得中文,所以我国文不好,才去英国的。” 他不动声色地挪过来,离她的侧脸越来越近,几近乞求。 “那你能教教我吗?” 声音像从她耳朵根儿出来似的,她一扭脸,这人都快贴上来,眨着折扇般的睫毛,一双眼睛像存了汪活水,此刻正带着垂怜望过来,像极了郝珊家那只爱扒人腿的小狗。 “嗯,可以的。”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拒绝。 “那你生日,能不能等我回来,礼物我想亲自送你。”他心底狡黠一笑,脸上带着纯情乘胜追击。 偏偏她就吃这一套,对他的要求照单全收。 直到楼梯分别时,她才发现,身旁这人半年前还和她一样高的个子,现在竟超过她半头。看来,喝牛奶还是有些用处的。 腊月初二,她十八岁的生日。 家里仆妇丫环早早就开始准备布置,厨房提前好几天选好菜色甜品。她还没起床,外间就被别人送的礼物盒子堆满,云遮叫了两个丫头一块整理登册。 因都是些西洋摆件,钢笔彩纸之类的,她也没心思去拆了。 除老太太送了整套凤穿牡丹的点翠烧蓝首饰,最数得上的,还得是童易送的自行车,特地托人从德国运来的,整个北平城也没几辆,此刻正停在楼下的草地上。 也快到人来的时候,她换上白色绣玫瑰的方领灯笼袖纱裙,外面套了奶白短兔绒大衣,卷发高高束起盘在脑后,带着碎钻并珍珠的发箍,整个人精神又靓丽。 就差一对耳饰,她挑选半天,试了好几对,还是不满意。 ‘当当当’,一个妇人倚在门框,手轻轻敲着。她和童葭瑶的脸有几分相似,保养得当,看上去叁十出头,留一头半月式短发,穿一身雪青缠枝莲旗袍,略有些丰腴,带着一股书卷气,又有几分精明在里头。 “瞧瞧,我们童大小姐在愁什么,额头都能养鱼了。” 丫头们纷纷行礼,喊道,“小姐,张校长来了。” “姨妈。” 童葭瑶转过身,欣喜地喊道。 这位张校长,本名张丽如,是童葭瑶母亲的亲妹,年轻时心气颇高,不愿进大宅子里蹉跎一生,便全心力在北平办平民女校,是大报刊长年累月的封面人物。 张校长扫一眼周围,梳妆台上摆得乱七八糟,见她耳垂空空,得意地笑道,“我今天来,算是锦上添花喽。”说着,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绿丝绒盒子,打开后递给她。 一对水滴形的钻石耳坠,在灯下熠熠发光。 “还是姨妈的眼光好。”童葭瑶立马接过戴上,对着镜子左右转两下,笑得合不拢嘴,果然很合她的意。 见她穿戴完毕,几个丫环手脚利索地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张校长站到她身后,帮她整整鬓发,笑嘻嘻地卖起关子,“刚才听你爸爸说,今日请的人并不多,偏我来时,看见郝家的车刚到门口。” “是郝珊,我昨天同她说好的。”她抬起手调动发箍,一根发丝卷进珠钻缝隙里,扯得头皮疼。 “喔,”尾音调转,张校长坐到一旁,勾起眼角继续道,“除了郝珊,那要是还看见别人呢。” “郝太太呗。” 终于,那根头发丝出来了。她正过身子,见张校长放下翘起的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嗔道。 “傻孩子,你的铭城哥哥特意回来了。” 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登登登’地闷响,急速又连贯。童葭瑶提着裙子往楼下跑,心中兴奋得差点叫出来,好似源源不断的花蜜顺着血管流入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 至玻璃花房处,郝珊激动得冲她招手,“葭瑶,我哥哥回来了。”说罢,又拿出一个四方盒子打开给她瞧,竟是台小型照相机。“生日礼物,我上去放到你房间,我哥就在前边等你,快去吧。” 会客厅的后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拱手和周围的人寒暄问好。 见她过来,郝玙推掉身边的邀约,快步走进廊子里。 两人都加快脚步,碰在洋亭里,瞬时四目相对,满满的笑意从眼中不自觉地露出来,藏也藏不住。 “慢一点,我又跑不了。”他拉过她的手,发觉凉冰冰的,圈着攥进手心,一脸宠溺。“手怎么这么凉。” 童葭瑶还在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 “我想快一点见到你,这样就能多看你几眼。” 他的手常年握枪,手心都是老茧,与她娇嫩细滑的手天壤之别。她抽出手,反握他的手背,摩挲半天,皮肤粗粝得像麻布,手指处因天冷崩开几处细小的口子。 不用想也知道,他在东北一定吃了不少苦。一阵风迎面吹过来,眼泪渐渐灌进眼眶,眼看着要流下来,她吸吸鼻子又流回心里。 “怎么要哭了。”两人的手十指交握,他语气更添柔和,“今天你是主角,我还要请你跳第一支舞呢。” “嗯,迎风泪。”她扭过脸,不想让他看到,偷偷抬起眼睛,企图让眼泪赶快流回去。 一段路,既长又短,一阵风,既冷又暖。 这个冬天,再寒冷,于她也只剩下暖。 背后,雪偷偷飘下,一片一片,越聚越多,给这块萧瑟凋零的土地,盖上一层纯白的毯子,还有一层薄薄的救赎。 汽车在门口停下,童阁在门前拍拍肩上落得雪,不远处灯光下,一对男女舞动的身影印进眸子里。 看着看着,她裙上的玫瑰花红的像血一样,只觉刺得眼睛疼,好像还带着刺,扎得他满目疮痍。 看来,肩上的雪好像没拍干净,只是,怎么还钻进心里去了呢。 好在突下大雪,厅里没剩下什么人。童易今日心情不错,还拉上他介绍给众人,他心不在焉地一一敷衍应对。 恰巧,郝玙与童葭瑶二人挽着手走过来。 他从没见过,她笑得这样甜,稻香村的白皮枣泥糕饼都不及叁分。皆因为,她身旁的男人。 细细打量,男人墨色的头发全都梳到脑后,整齐利落,剑眉星目,一双凤眼怒而不威。即使一身西服也如平常军装在身,身姿挺拔,直直而立,衣服上竟平滑得没有一丝褶皱。 这样一看,他们站在一起可真是相配。 可惜。 他来了。 -- 爱情 客人不多,童易吩咐下人只摆了一桌席。厨房依照前几日定得菜色,一一端上来。炖蹄髈,烤鸭,酒槽鸡,冷拌鲍鱼,清炖云腿,炒叁仁,龙须菜,又上了两道甜品,酒酿圆子和杏仁奶冻。 桌面摆得满满当当,童易叫来听差,交代把剩下的菜都赏给他们,不用再上。 几人动筷子,唯独童阁迟迟未动,眼睛死死盯着正给童葭瑶卷鸭片的郝玙,想起他刚才打照面时带来的那种压迫感,年龄阅历上的参差,不是轻易能超越的。 这半年来童葭瑶脸上的笑加起来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郝玙包完鸭片,又切起云腿。那柄散着寒光的餐刀正晃在童阁眼前,想起西餐厅里,她也是这样给自己切牛排的,但如果是郝玙,肯定不会让她动手的。 他好似咬了一口青柿子,心中又苦又涩。 说不清到底在气什么,可眼里的嫉妒满得溢出来,却变成了羡慕。羡慕他们门当户对,羡慕郝玙权势在手。 “看什么呢,饭也不吃。”张校长轻轻拽他的袖子,顺着看过去。“铭城难得回来,他们腻一些也正常。” “嗯。”童阁夹起面前的菜叶,半天送不进嘴里,小声回到。 张校长举起筷子,夹上一只鸡腿放进他盘中,不顾两人尴尬的关系,劝诫道,“你年纪还小,想那些虚的也没什么用处,好好读书,做好自己的事情才重要。” 一顿饭,吃得他百感交集。 倒是童葭瑶顺顺心心吃完,带着郝家兄妹上楼照相去了。听说那相机还是郝玙费心得来的,她自是格外欢喜。 当童阁过去时,他们仨已经拍了好些。郝珊见他,不由分说拉去拍了张四人合照。 相机的新鲜劲一过,童葭瑶扯着郝玙陪她去玻璃花房里骑自行车。 楼下暗房里,郝珊冲洗完照片,递给童阁一张。童阁接过,照片上,童阁坐在最左,挨着童葭瑶,她右边是郝玙,郝珊识相地坐在最右边。 两个女孩子笑得灿烂,郝玙即使在笑,也带着一丝威严,只有他拘谨地抿着嘴,格格不入。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童阁看着相片,随意地问她。 郝珊同他一起上楼梯,歪头思考一会,笑着回答。 “我和葭瑶是上学时认识的,刚开始我们俩总打架,偏我打不过她,叫来我哥哥,结果他训了我俩一顿,后来就熟起来了。”见他不语,她又说道, “北平城里的名媛小姐们即使受过新式教育,骨子里还是前清的阶级观念,但是葭瑶不一样,她和我都是真真正正的平等主义者。否则,你也不会住进这里。” 楼梯口的窗户大开,屋外的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草地上已积攒厚厚一层,像盖了一层棉被。 他站到窗子前,眺望远处,应声说道:“我知道。”她虽然嘴上厉害,可心很软。 远处的玻璃花房,童葭瑶坐在后座,揽着郝玙的腰,不知他说了什么,引得她笑弯了眼睛。两弯亮晶晶的小月牙,是平日很难见到的。 晚上,童葭瑶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厚沓白天的照片,挑了一张和郝玙的二人照,放进相框里。 ‘当当当’,门被敲响,童阁提着一个蓝色云纹缎锦盒,站在门外,身体隐在黑暗中,瞧不清神色。 “送你的。”他将盒子放在几上,眼中没有一丝光采。 打开后,是那只雀觞杯。 “这杯子可真巧。”她在手里把玩,笑着称赞,“有什么寓意吗。” 有啊,你若是那觞中雀,该有多好啊,那样我便能将你捧在杯中,穷其一生。 心中在默默回答,他却仍佯装欣喜地说,“没有,就是看着好玩。”见她没什么兴趣,也不再多待,起身道晚安。 走廊上,一块玻璃碎裂出纹理来,还紧紧抓着窗框不愿掉下,岌岌可危,像他一样。 寒冬腊月,北平天冷得能冻掉人耳朵。郝玙待了两天,又要回战区。 火车站。 童葭瑶把一双漆皮手套塞进他手里,脸冻得红通通,眼含热泪,临别时刻想多说几句,可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郝玙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拍着她的背一个劲地安慰。 “等我,两年后,回来就结婚。” 眼泪洇进他的军装大衣里,脸埋进他胸膛,她声音带着哭腔。 “不许再冻手。” “东北会有春天。”他两手捧起她的脸,拇指将泪抹去,眼底志气满满,胸有成竹地说。 既是回答,又是宣誓。 她收回眼泪,绷紧脸笑起来。 汽笛响起轰鸣,二人依依不舍,最终挥手告别。 腊月十九,学校放年假,童阁回来时,从门口到楼梯,一段路,好几家掌柜抱着账本匆匆走过,倒有点过年紧迫的样子。回到房间,丫头雾里告诉他,金器铺子和古董店的账本在书桌上,童葭瑶在楼下查账,今日不补习英文。 他要了杯茶,吩咐不许打扰,坐在桌前忙活起来,对完账一看西洋钟,已近凌晨。 第二日下午,书桌前,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念,脑子里什么也没记住。 “family。家庭。” “love。爱。” 猛地,他清醒过来,反问,“爱?” “嗯,代指一切种类的爱,亲情,爱情。”童葭瑶也没什么精神,随意解释道。 他却像打了鸡血,一下振奋起来,缠着她又问:“爱情是什么。” “就是男女之爱,男人和女人互相爱慕,眼中心里只有对方一个人。”她其实也说不清,只求赶紧糊弄过去。 显然,他并不是这样,反倒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异常明亮,嘴里喃喃着,”爱情,是爱情。“随即想起她与郝玙在一起的场面,又问道,“那若是再添一个人呢?” 困意袭来,她用书挡在脸前,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地回答。 “爱情很自私,心中只能容纳一个人,怎么可能再添一个。就这样,我要回去睡一会儿。” 门被关上,她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他抽出钥匙,打开最底下的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倒出来那张相片。 相片已被剪成两半,只留下他与童葭瑶的这边。他抓起笔,在相片背后默默写上一个字。 love。 然后将相片和那枚掉落的珍珠扣一起又放回去,锁上抽屉,无人知晓。 -- 春节 北方的春节,无非是那老几样,变来变去也没什么新花样。也不知听谁多嘴,才过初五,老太太发话,说带全家挨个去寺庙烧香添油。 一连几天,西城的白云观,北城的大钟寺,南城的火神庙。尤其是火神庙,台阶赛登天,直耸入云。 老太太腿脚不利索,这新年祈福的任务,自然就交到童葭瑶身上。可是,童葭瑶压根儿就不信这些,更何况让她来攀这么高台阶去上香。 这不,才上了一半,她便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骂迂腐,骂封建,引得路旁的人纷纷注目,指指点点。 云遮和雾里双双出声拦她,却没什么用。童阁见状,走到她前面,背对着蹲下身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同她讲起条件。 “上来,我背你上去,但你不能再说话了。” 她挑起眉毛,一脸不服气,却又喘得厉害,只得捂着胸口,好面子地呛声。 “我偏不,就走上去。” 一旁看戏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大声议论,大体是说心不诚,求什么都没用。 身后,云遮赶紧拽上她胳膊,软下嗓子,拿好话劝道:“小姐,这路还长呢,您穿得又厚,等走到山顶,头发里都能藏汗,多脏啊。再说,是少爷主动提的,是跟您亲近才这样说呢。” “是啊是啊。”雾里跟在一旁附声。 不一会儿,童葭瑶撩起裙子,爬上他的背,头靠在他肩上,冲着他耳朵不情愿地说道。 “我是给她们俩面子啊。” 听她说完,他低声笑起来,胸腔似乎都跟着在震,连着她也一起抖。绕过她腿弯的胳膊向上推了推,让她整个人伏在他身上。 好在她今天穿得旧式衫裙,胭脂红的裙摆散开铺在他的背上,就像一朵开得正浓的大丽花。 没想到,他的肩膀还挺宽,胳膊也结实,这还是半年前那个瘦小子吗。 她正悄悄纳闷呢,只见他停下,小声地抱怨说:“你别摸我,好痒的。” 腾地一下子,刚才还一下一下捏他臂膀的手,像触电一样抽回来,规规矩矩地转去抓他衣领。她趴好身子不敢再动,羞得连话也不说,心里懊恼地暗骂自己,刚才都在做什么呀。 显然,背着她,这路走起来快多了,连云遮和雾里几个丫头都被甩在身后。 只是没一会儿,他就后悔了。 后背上,两团软肉时不时地蹭来蹭去,好似两碗杏仁奶冻倒扣过来,又软又弹。想着想着,像一块石头投进湖中,旖旎的心思如波纹一圈一圈晃荡开来,久久不能平静。 趁他速度慢下来,云遮和雾里追了上来,用手绢边擦汗边扇风,一行人也终于到大门前。 “呀,少爷你热得耳朵都红了。” 雾里扇着手绢,往身边一瞅,看见童阁汗流浃背,耳朵跟着脸红成一片。 待说完,他应声摸上脸,湿漉漉,一手的汗水,继而转向一旁正整理裙子的童葭瑶,跟她讨要报酬。“给我擦擦汗。”见她愣住,无动于衷,又底气十足道,“是我背你上来的。” 这语气,好像欠了他工钱似的。 童葭瑶本还纠结折皱的裙子,听他这样说,自知理亏,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方鹅黄绣兰草的丝绵手绢。招过来他,仰起头,半踮脚,漫不经心地覆到他脸侧,一块一块地擦。 手越伸越高,直至额上。他额前的碎发半湿,几根发丝结成两叁绺垂下来,她将手绢展开,扑在他额头,张开手掌揉了揉。许是发丝扎进眼,他俯下的头甩了甩,跟小狗似的,还甩水。 她抓着他衣领,左右细细察看,生怕漏掉哪,惹他笑话,却不想抬眼一下撞进他眸中,眼底深沉坚毅。 好似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入英格兰海湾的深海里,挣扎许久,却怎么也逃不开。 终于,她上岸了。 回过神来,她将手绢扔在他胸前,花容失色,只留一句。 “送你了。” 先前跟他们一起来上香的人也进门了,没想到,庙中的大师脸上挂着满满笑意,不住地朝他们施礼,恭敬道:“两位是今日最有诚心的,老太太捐这样多的香火,必得神灵保佑,长命百岁。” 童阁一脸诚心地跟他互相瞎扯客套,身旁的童葭瑶只觉这笑十分谄媚,黑着脸在一旁不愿言语。 下山时,云遮和雾里扶着童葭瑶走在后头,她看着童阁的背影,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哪不一样。 正值空气冷热交替,山腰间起了雾。茫茫一片,仿佛在头上罩了一层白纱,连前头的人也渐渐看不清楚,只剩下模糊的影子,还有望不到边的台阶。 她一层一层地走,猛地一下,差点踩空。他反应极快地伸出手,架上她胳膊,一脸担忧问道。 “怎么了,能走吗。” 前头的素桃已经进了廊子口,回头不见他们二人,朝后大喊:“少爷,小姐,快些吧,老太太催半天了都。” “没事,走神了。”她忙推开,按上太阳穴,指了指前方道,“走吧。” 两人在廊嬅园吃过晚饭,几个丫头缠着她非要一起顽闹,她今日连连失神,输了好几杯酒,不想竟醉得说起胡话来。繁梨叫人去找童阁,天不早,二人该回公馆去了。 这厢,童修的几个姨太太想打牌,无奈叁缺一,便上这边院子来叫人,童阁恰好撞上,推脱了半天都不成,就掺着打了两圈。 谁知,两圈下来,这几个姨太太什么混话都敢说,竟问他些男男女女的事。他正臊得难堪,听见有人喊,欣喜地推了牌就跑。 院子口,两个丫头架着童葭瑶从廊下出来。他急忙过去扶,见她一张脸裹在狐裘大衣里,更显精致娇嫩。雪白的脸上像抹了好几层胭脂,欺霜赛雪,粉腮春面,嘴唇沾着水泽,粉嫩透亮。只是她不省人事,几个人联手才将她扶进车里。 路上还雾着,车子开得慢,偶尔压过些硬邦邦的冰块子,后座的两人也跟着颠簸。 又是一个绊子,怕她磕到头,他本能地伸手。谁知她竟缠上来,怎么也不撒手,还凶巴巴地质问道。 “你去哪了?” “跟二叔的姨太太们打了两圈牌。”任她搂着自己胳膊,他实话实说。 说完,只听啪地一声,她顺手拍在他胸前,“她们不好,小时候打牌,总合伙套我的钱。“ 一句话,说得颠叁倒四,还又娇气又跋扈地威胁他道,“我不喜欢她们,你也不许……”。 “好,我再也不理她们了。”他伸手将她的头轻轻伏到自己肩膀上,又向下摸到她腰肢处揽正扶好。 她整个人都靠在他怀中,安安静静的。 不知从哪钻出来的栀子香,将他团团围住。他深嗅一口,只觉,此刻的拥抱比那些床榻的欢爱都更胜几分。 -- yцsんцщц.ōńē 踏青 云遮和雾里两个丫头许是白天累极,连觉都睡得格外沉。童阁叫了她们好几声也没人应。几个老妈子休春假也不在,他只好自己去打水给童葭瑶擦脸。 热手巾拓在她脸上,在热气的蒸腾下,酒气掺杂上栀子香,愈发浓烈,闻得他也醉了似的。 待敷了一会儿后,她缓缓睁眼,眼珠前迷了一层光晕,怎么也挥不走。 脸上的巾子被拉走,这才看清,童阁在一旁正拧着手巾。她整个人半梦半醒,似醉非醉,呜咽一声,说起胡话来。 “我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原本他背对着身子,没瞧见她起来,被惊了一跳,转回来用半干的毛巾又给她擦手。 “你听见没有,我说你呢。”她眼皮都还没睁开,就不耐烦地耍起小性子。 真有意思,还有人喝醉酒半道儿醒的,他顶了顶嘴唇,忙回她。 “听着呢,听着呢。” “谁让你跟那些女人打牌,她们不好,你们也不好。”她闭着眼,都能精准地指向他。 “是是是,都不好。” 他嘴上附和,手里涮着毛巾,她的声音在背后喋喋不休地响起。 “娶一个不够,还要娶,姨太太都能凑一桌麻将。爸爸也不好……”嘟喃着,也不知说了什么,竟低声哭起来,“要不是她,妈妈也不会走了。”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见她抽泣,他扔下毛巾,伏到床边,探探她的额头,松了口气,没有发烧。 “只有铭城最好,他只娶我一个。”她说着,边啜泣还时不时吸鼻子。 凑近她耳边,他悄悄问:“那我呢。” “你是谁。”几近呢喃,没了下文。 她睡了。 水凉了。 冬天的水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一直加热的炭火,很快就会凉的。 他自嘲地笑笑,端着水,关上门。 是啊,她说得没错。郝玙与她天作之合,可他又是谁呢,郝玙能风风光光迎娶她,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立春,刚好是个礼拜天。蓝天白云,连吹来的风都是暖的,轻轻的像软绢罗盖到脸上似的。 童葭瑶约上郝珊,一起去北海公园踏青。 在衣柜前挑挑拣拣,选了件奶白的圆领针织毛衣,领口嵌着一圈草莓的纹织,看着活泼极了,又搭条樱粉的筒裤,套上浅胭脂色的呢大衣,踩着白色的小短皮靴,满意地下楼去。 到前厅时,刘妈拖着敦实的身子缓缓走上前,将那两个梨木雕花的食盒递给云遮,嘱咐道:“都是咱家厨子拿手的,记得要趁热吃啊。” “知道了,知道了。” 她笑盈盈地朝刘妈摆摆手,又从云遮手里提过来一个食盒,小声催道,“快走,要不刘妈又该唠叨了。” 汽车绕过北岸向东行,一棵一棵槐树围绕湖水连成一圈,树下的路宽敞明亮,还有几辆人力车时不时掠过。拐过一棵抽新芽的柳树后,眼前出现一片铺满嫩绿的草地,有些地块还是芽黄的。 一些穿春衫的太太小姐叁叁两两地散在各处,嬉笑说话,还有些外国女士在一起拉凡阿林,声音悠扬婉转,颇有生机盎然的气氛。 不远处,柳树下,郝珊今日穿了一件豆绿的鹅绒大衣,里头是芽黄绣君子兰的盘扣旗衫,若不是头上别了支珍珠镶粉蕊绒花的夹子,差点就隐入这片草地里。 “也亏得云遮眼睛尖,我怕是快近视,看了半天没看清。”童葭瑶向她靠近,一边走,一边说。 “你哪是快近视,是眼神不好吧。” 待郝珊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一旁的云遮弯下腰,将餐布铺得平平整整,抽出两个食盒的屉,这边是一碟核桃山药糖卷果,一碟牛乳蜂蜜萨其玛,那边是一盒黄油玫瑰饼干和一碟酒酿梅子。 两位小姐还在说笑,郝珊的丫头思理见状,挨着摆上一碟豆沙青团,一碟桂花海棠糕,一碟豌豆黄,最后放上套着绵毛罩的珐琅瓷壶,两个带杯把儿的烧蓝珐琅茶杯,杯壶是一套的,瓷壶里装着滚烫的杏仁茶,配着解腻。 见茶点摆好,童葭瑶和郝珊给了她们俩赏钱,两个丫头拉着手去不远处听琴了。 两人一人一边,在餐布的圆垫子上坐下来。郝珊倒了一杯杏仁茶,递给她。 “给,捧着暖暖手。”见她接过茶,又紧跟着说,“你那弟弟看着是个老实的,怎么还会闹脾气。” “自从过年后,他就再也不肯跟我说话了。”童葭瑶垂下脸,丧气地同她倾诉,“往日他上学偶尔还一起吃早饭,开学后我俩连面都碰不到。” “你作什么惹到他了?”郝珊试探地问完,又捧起杯子,吹了吹茶面。 “没有啊。”童葭瑶歪起头眨眨眼,想了许久,大呼一口气,又悄声疑问,“该不会去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学生社团了吧。” “哎呀,别瞎想了,可能到青春期,有心事了呗,”郝珊抿一口茶,叉了一块豌豆黄,向她极力推荐,“我们家新来的厨娘做的,连我妈都说不比宫里的差。你尝尝。” 郝珊的母亲原是前清的格格,只不过是个远挨不着边的,早早随郝父嫁去南京。几年后,又因郝严礼调任北平才回来。只不过,郝家平日大多吃淮扬菜,很少赁北平的厨娘。 既能得郝母青睐,那必然有过人之处。童葭瑶张嘴咬过,细细一嚼,没有豆子的腥味,口感细腻纯净,一点也不沙。 “果然很不错,比漪澜堂的都好许多。” 听她如此夸赞,郝珊笑得更盛,将碟子放到她面前。 春天后母脸,先前暖风轻轻,眨眼间乌云密布,一场雨闷得迟迟不下。 不一会儿,云遮和思理小跑着回来,着急忙慌地道:“那边街上,有游行呢,路今天可能通不了了。” 郝珊向童葭瑶使个眼色,两人起身走到树下。 “前几日,我听到爸爸打电话,说东北那边棘手得很,这两日游行格外得多,咱们还是少出门吧。”郝珊严正神色,低声说道。 “走吧,咱们从前门大街绕回去。” 恰好丫头们收拾完,她和郝珊坐车往回走。 前门大街都是些做苦力的力巴,卖杂货的,卖小吃的,说书的,摆茶摊的,最多的还是,卖艺的。童葭瑶望着窗外,一个约莫十四五的姑娘在唱大鼓书,胳膊瘦的和鼓槌一样细,还一脸强笑地又敲又唱。 不知怎么,看见这,她一口气顿时卡在嗓子口,同这路一样,堵得难受。 车子向前挪动几步,车窗正对上一家破旧的小书铺,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 郝珊见前面的车到路边停下,心中疑惑,也让汽车夫停了下去,匆匆几步跟上她。 “怎么……”还未说完,看见书铺子前,童阁正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两人。 路上凹凸不平,还布满大小各异的石块土疙瘩,和随意乱泼的脏水混在一起,泥洼坑沼。 她们俩搀着胳膊小心翼翼地过去,还是有些泥点子溅在了大衣下摆。 “你们俩怎么来这了。”童阁见两人过来,一手抱上书,一手去扶童葭瑶。 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也跟过来,站在他身边。 少年个子很高,黑黑瘦瘦的,刘海厚厚的,挡在额前。一双杏眼炯炯有神,眼白很干净,瞳仁亮晶晶。洗得发白的校服虽有几处缝补的痕迹,却整洁干净。 经童阁介绍,少年叫林蒲,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 林蒲很有礼貌地同她俩打招呼,行事作风稳妥成熟。 书店门口,用碎石板搭了两节台阶。童葭瑶好不容易站稳,同他解释起前边的问题。 “那边路不通,就绕过来了。”又问他,“你怎么在这?” 童阁知她素爱干净,只快速粗略地说道:“和林蒲来买书。”又催她,“你快回去吧。” “你呢,不跟我一起回吗。” 台阶颤颤巍巍,她依然不肯走,意图不言而喻。 见他为难地推脱,郝珊识趣地打圆场,“快下雨了,你和葭瑶回去吧,我送你朋友。” 车上,林蒲一动不动,坐得端端正正。郝珊扭过脸,看着他瘦削的下巴,语气亲和地问:“你住哪里。” “箭羚胡同。” 大雨前的势头越来越近,空气似乎渐渐稀薄。车里空间本就逼仄,这下更是发闷。 怕他不适应,她打量许久,看见他手里紧紧握着本书。书皮又糙又黄,和他的手融为一体。 “你买的什么书?” 他仍旧是那个姿势,僵着身子,只尴尬地笑笑,回答,“《南腔北调集》。” “这书很好,不过,我觉得另一本更好,《二心集》。” 果然是个懂书的。他转过头,眼中带上些欣慰,点点头,又羞涩道,“原是要买那书,可惜我钱财紧张。” 见他如此坦率谦卑,郝珊神色稳稳,稀松平常,浅浅笑道,“我借给你。” 一颗豆大的雨滴打在她后面的车窗玻璃上,‘啪’地溅开,裂成一粒粒芝麻大的水点,缓缓流下,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雨势渐大,一缕缕水痕夹杂着泥点,凝结成泥渣子,慢慢滑落,在靴口粘着一路滑至脚下。 童阁向下瞟了一眼,见脚边的白色短靴被染得惨不忍睹,叹口气,将包书的粗布扯下来,弯腰给她擦鞋。 这突然的动作,吓了童葭瑶一跳,出声问他,“你干嘛呢。” “趁泥没干透,还能擦干净。”头也没抬,他直接按住她的膝盖,继续擦拭,又带些训导地说道,“云遮也是,这种地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下去。” 前头的云遮听见,扭过头,朝她吐了吐舌头。 “是我让的。你不是躲我吗,干嘛跟我说话?” 她盯着他黑压压的后脑勺,赌气地上手揉了几下,松软又干涩,一头短发瞬间变成乱糟糟的鸟窝。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由于他低着头,声音都是唔囔唔囔的。 靴子终于擦完,虽不是特别干净,但总比先前那样好得多。她微微抬起脚,左看右看,满意得很。 他张开手指顺理头发,一边顺,一边向她解释,“没有躲你,最近学业很忙,事情又多。”又接着警醒道,“下回别来这了啊。” -- yцsⒽцщц.ōńē 电影 谷雨刚过,天气总算稳下来,一天比一天暖和。 因着童业恒婚期将近,童葭瑶和童阁也一块来到廊嬅园。 这天,俩人在屋里下象棋。素桃一蹦一跳的,从门外探进脑袋说,下午有个算命先生来合八字,问他俩要不要也去算算。 童葭瑶双手托着下巴,懒懒地抬起眼皮,冲她说道。 “怎么结婚还要请算命先生,八成都是些骗人的把戏。” 见她兴致不高,素桃又歪头,满脸期望地望向童阁,辫子也顺势垂下,挂在颈间,只见那人还在摆棋,捏着棋饼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小丫头一时竟看呆了眼。 他眸子半垂,盯着手下的棋盘,嘴角却是抬起的,转过头冲她温良地笑笑,坚定回绝。 “我不信那个。” 被两个人拒绝,素桃不死心,想要再争取一回,追问他。 “那您信什么,那个先生可神通了,什么都会。” 棋局已摆好,他侧过身子,像是起誓一般,郑重地说道。 “我信,事在人为。” 声音轻,话却重。 说得这样笃定,素桃也不好再与他争辩,垂着脑袋就要离开。童葭瑶不忍,叫住她,出主意,“你偷偷跟新娘子一起去不就行了。” “啊,那还是算了罢。”素桃扒着门框左右张望两下,走进屋里,向她说起悄悄话。 “那位新奶奶脾气可古怪了,不让屋里人伺候,也不让丫头们跟着,根本不理我们,我不敢招她。”χτFяèè➊.coм(xtfree1.com) 新一轮开始,她走先手,一边落子,一边说着,“她父亲不还是个举人吗,门户虽小,规矩还是有的。” “什么呀,那位举人老爷嗜赌,输给了二老爷不少钱,这才拿女儿来抵债的。要不然冲二少爷在外的名声,谁敢把女儿嫁给他呀。” 一说起八卦杂事,素桃眼睛睁得精精神神,大眼珠子赛葡萄似的,骨溜溜直转。 童阁跟着落子,掺了一嘴,问道:“那二少爷怎么就听话,让娶就娶了?” 素桃向后巡视一圈,嘿嘿笑起,“听叁姨太太说,二少爷在堂子里养了个唱曲的,结果弄大了肚子,没法收场了。” 听完,两个人脸上都飘来两片红晕,自顾自地假装思考下一步的棋。偏素桃说得热火朝天,一时顾不上二人,又笑嘻嘻道。 “二太太知道后,出主意说,让他娶新奶奶过门,等孩子生下来,养到少奶奶房里……” 话没说完,素桃被童葭瑶撵了出去。 脸上的红晕还没飞走,她仔细观察残局,表情凝重,手一挥,将吃掉的棋子推向前去。 “不下了,我又输了。” 说罢,她起身就走,去了廊下。 叁月十六,大喜的日子。 府里处处贴满红喜字,挂着红绸子,远远看去,红压压一片。一整天,吹吹打打,鞭炮噼啪,人声鼎沸,热闹得很。 老太太就爱热闹,童葭瑶一整天都陪着她,坐在人堆里,听人絮叨些家长里短。可左找右找,也没看见童阁去了哪。 晚上,两人一起回家。 “给你。”他提着一个袋子,花白粗布,像是下人的。 “是什么。”她接过,沉甸甸的,晃起来叮当直响。打开一看,里头洋元混着钱票,胡乱揉作一团,得有四五百块。“哪来这么多钱。” “从姨太太那赢来的。”他粲然一笑,凑近又道,“给你报仇。” 以为他不学好跟人赌钱,她气得快要发作,听见这,好似火山在喷发前一刻突然被浇熄。 “怎么回事。” 原来,下午时,二太太忙得够呛,可姨太太们闲得要死,又叫人抓他去打牌。前几把,他把把轮流给仨人点炮放水,钱越加越多,筹码累得越来越高。 看时辰差不多,轮上他坐庄,清一色暗杠加自摸。叁人一把输得底儿掉,临走时,一个个脸色狰狞得像要把他活吃了,看来以后不会再找他打牌。 童葭瑶听他说完,并不像预料中那般开心,反气冲冲过来拽过他的手掌,狠狠打在手心上。 两人的手一下全红了。 “下不为例啊。”她轻轻甩了甩手腕,拍上他肩膀,轻快地劝慰,“谢啦。” 刚还委屈巴巴的脸,乌云瞬间消散,见她笑起来,他也释怀。 “你赢来的,那这钱就是你的。”她又递回去,见他正看着发红的手掌不知所措,提醒道,“你有什么想玩的想买的,这回都能去了。” 半晌,他赫然地笑笑,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咱们去看电影吧,我还没去过影院呢。” 车窗外,乌黑一片,活像谁家打翻了砚台,肆意横流的墨水倾泻下来,染黑整片天。 越是乌漆墨黑,前方那一块四四方方的光亮处,显得越远。 座位的两侧都是台阶,她扶着墙壁,正往下走。突然,一只手抓上她的手腕,温热有力,手心还有薄茧。 她努力眨眨眼,想要看清楚。恍惚间,见他两只胳膊搂上来,紧紧圈着她肩膀,嘴里还念念有词。 “太黑了,太黑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你把眼睛睁开,”她气得都要翻白眼了,也就几步路,现在俩人都卡在墙边,不能动弹。”看见了吗。” 这人明明比她还要高半头,却挂在她肩上,蜷缩得像只鸡崽子。 “看见了,”他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情绪高涨,垂下脑袋,拉着她的手腕,一步一步过去。 荧幕里,男主角要去前线,正同妻子告别,女主角解下围巾,和平常出门时一样,一圈一圈围在丈夫脖子上。 童阁转过脸,看见童葭瑶的脸上光影变换,眼眶中一滴眼泪粘连着下睫毛蠢蠢欲动,快要扑出来。 战争终于结束,可惜男主角没有回来,只有战友将一截围巾送了回来,女主角接过,看着那截围巾。 那滴泪簌地坠下,顺着脸颊,直直掉落。 他的眼中,只有那颗泪珠。 周围一切都慢下来,再也忍不住,手指向着那颗泪越靠越近。终于,将它拦截,沾在他手指上。 童葭瑶似乎看得太过出神,没有理会他,仍旧盯着前方,瞳孔聚焦,眼泪翻转。 电影的尾声,女人没有再嫁,她相信丈夫一定会回来,又担心他回来找不到她,在离别的阁楼里等了一辈子。 垂首望着手指的水珠,一股念头睦地上涌,他不能放任,也不能平静。 如果,郝玙也一去不回,那她要怎么办,像电影里的女人一样等十年,骗自己一辈子吗。 不,绝对不要。 他要她在自己身边,幸福美满,喜乐一生。 最后,女人垂危,抱着那截残存的围巾,围巾角上有一行小字,歪歪扭扭。 家国危难之际,情爱才更珍贵。家国危难之际,情爱终难圆满。 -- 毕业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话音刚落,紧接着响起拍手的掌声。童葭瑶放下手,冲郝珊夸赞道。 “思理跟着你耳濡目染的,也这么有学问。” 书架前,郝珊看了看身旁的思理,回头朝她莞尔一笑,缓缓道,“你快别夸,她都羞了。” “事实嘛,我就说不出这般合时宜的诗来。”童葭瑶走到另一侧的书架上,指着一格问道,“这怎么空了这么多。” 郝珊应声看去,回答。“借给人了,就童阁的同学,叫林蒲的那个。”说完,又回头找起来。 “你怎么和他还有上交情了?”她走过去,站在另一侧帮着找起来。 “也不能说交情,之前他在找这些书,刚好我有,就借了。” 终于,找到了。郝珊抽出那两本英文辞典,递给她,敲着发酸的脖子,说道,“倒是童阁,才学了几个月,竟都能看辞典了,真是了不得。” 童葭瑶放下书,上前帮她捏起肩,沾沾自喜道,“还不是因为我教得好。” 郝珊‘扑哧’笑出声,顺着称赞,“是是是,童大小姐的外语可是顶尖的。”随后拉着她坐到沙发上,将桌上的豌豆黄端到跟前,说道,“你上回来没吃着,我特地提前备了。” 一块豌豆黄刚被拈起,还未送进嘴里。 听差敲门进来,说童公馆来电话,二少奶奶去了家里,有急事找她。 二少奶奶便是童业恒那新娶不久的夫人,叫柳絮芳,虽其貌不扬,却有几分才气。 童葭瑶又放回去,和郝珊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起身告别回去。 临走时,郝珊吩咐人将那碟豌豆黄装盒里,让她一并带走。 回家见到柳絮芳,她真真是惊得不轻。 这才短短五个月,喜宴上那个端正丰丽的新娘子,此刻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尤其那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在干瘦的脸上更显骇人。 还未等童葭瑶开口,柳絮芳喊着她姐姐,哭诉起来。 原来,待柳絮芳回门后,童业恒就抢走她所有的钱财首饰去了堂子,天天在外喝花酒。她去找二太太拿主意,结果只是用几句抚慰就给打发了。后来,每每一有事,二太太总是打着秋风糊弄她。 见太太并不爱管,那几个姨太太成日里催她打牌,去了就合起伙来做她的轿子,不去就恶语讥讽,还挑拨离间,惹得她和院里上上下下都离了心。下人更甚,连吃食都开始敷衍她,好几回,饭都是馊的。 话没说完,她又哭得不止,童葭瑶安慰了几句,问道。 “祖母呢,这事你没向祖母说吗。” 她抽噎几声,断断续续地又道,“先前去祖母那说过一次,谁知,公婆骂我不守妇道,上外头惹是非。还有业恒,回来将我毒打一顿,还威胁说再去就打死我。”说完,又大哭一场。 渐渐地,她情绪平静了些,自怨自艾地嘟囔起来。 “大小姐你不知道,女人一结婚,半只脚就已经踏入了坟墓。婆婆的磋磨,丈夫的不忠,妾室的刁难,光这些日复一日,日子就很难过下去。尤其我们这些穷人家,即使受了苦,娘家也是不管的。” 论起来,柳絮芳比童葭瑶还小一岁,正是二八芳华的年纪,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童葭瑶心中五味杂陈,喉头堵着一口气,和那日看见唱大鼓书的姑娘是一样的心情。 “虽然,这样说不太恰当。但如今,你可以提出离婚的。”童葭瑶皱起眉头,试探地向她建议。 离婚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得柳絮芳一个激灵,连连摆手,苦笑地说道。 “那是万万不敢想的。” 既然如此,便再没什么能说的话。毕竟,两人的家庭环境、思想观念截然不同。可若是就这么算了,日后,她心中是一定会记惦的。 思前想后,她灵光一闪,将话拿捏得恰到好处,“我姨母是附中女校的校长,学校正招国文老师,你倒可以去试一试。若是不便,那我真是没法子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柳絮芳听后,沉默良久,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脸视死如归地应了下来。 半晌,她靠在沙发背上,放空许久,突想起那碟豌豆黄已经耽搁了好长时间,忙叫人端进来。 恰巧,童阁放学回来,来她这里要那两本书,看见桌上的豌豆黄,挑了块完好的放进嘴里。 待她拿书回来,那碟子豌豆黄已经空了一半,只见他接过书,一脸坦然地笑道。 “这豌豆黄怎么跟林蒲姨妈做得一模一样。那天我去他家,都没好意思多吃,正好你又拿来了。” 想起那半格空书柜,她坐下来,跷起腿,似是无意地问道,“那林蒲看起来比你大多了,怎么还和你同班。” “何止比我大,比你还大一岁,好像和郝珊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因为交不起学费,做了叁年零工,所以上学晚了些。去年被招进来,是因为他升学考试,除英文外都是第一名。” 男孩子夸起朋友来,比夸自己还得意。他翻了几页书,一脸自豪,像献宝似的全和她吐出来。反倒她又不言语了,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眨眼间,时光如流水,又是一年六月缤纷。 学校发来通知,后天举行毕业典礼,欢迎各位莅临。 童易没什么空闲,这件事就落到童葭瑶身上。一个人去显得怪孤单的,她拉上郝珊,做了个伴。 这日,两人早早就来到学校外街。只是街上堵得水泄不通,二人也只好下车。 道路两旁,一些衣着鲜亮的太太们来来回回走着,有说有笑的,还有些挎着篮子、路边支摊的花贩卖力地吆喝,时不时地路过几辆插空停下的人力车。 她俩正打算买束花再进去。正好,一个穿粗布衫的小女孩走上前,左右各挎个篮子,盛满了洋桔梗。那花开得正浓,一层一层花瓣挤得密密实实,粉白渐变,边缘是白色,越往花蕊处颜色越深。 那女孩年纪不大,动作却十分利落,没一会儿就包好了。 学校门口,横幅大红纸端端正正扯在正中央,上写着:恭祝同学们于民国二十叁年顺利毕业。 典礼结束后,一些举着相机的相片贩们四处寻找生意,有的甚至在面前已排起长队。 礼堂门口,童阁刚出来,看见她和郝珊正在树下四处张望。她一袭白裙,还是当下最时兴的花苞伞裙,暗花水绒纱的料子,上身裹得紧紧的,腰掐得细细的,胸乳处显得又高又挺,裙子像朵花一样自腰部向下绽开。 身后的林蒲见他愣住,出声提醒,“怎么了。” 树下的二人看见他们,朝这边走来,他们也走过去,恰好相会在礼堂的喷泉前。 童葭瑶捧起花给他,脸上满是欣慰,“毕业快乐。” 他接过来,礼节性地抱住她,面上绅士斯文,内心暗潮汹涌。 旁边的郝珊也将花献给林蒲,以示祝贺。林蒲笑着接过,象征性地拥抱她。 一位相片贩找准时机,上来寻生意。 童葭瑶爽快地答应,挨着童阁站在最左边,让两位毕业生站在中间,郝珊挨着林蒲站在最右边。 ‘咔嚓’一声,四人的音容笑貌定格在相片中,还有身后的喷泉,怀里的洋桔梗,恰到好处的微风。 以及懵懂又纯洁的爱情。 —————— 快了快了,成年了,离吃肉不远了。 -- 决定 没过几天,那日的相片就送到童葭瑶手里,还有一张是给童阁的。只不过他如今像刚出笼的鸟,不知在外面忙些什么,整日的不着家。 听差找不到人,便连他的相片也一起送来了她这。她拿着相片去到他房间,恰好在书桌前看到个空相框,顺手放了进去,随后又伸长胳膊拿远了些好仔细端详。 照片里,平日间不曾察觉,他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化这么多,个子已超她一头高,朗朗星目,气质矜贵,翩翩少年。 心中一紧,她急忙将目光转向右边,竟看见郝珊搀着林蒲的胳膊,心中不免纳闷到,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样的好。 还未来得及细想,只听门外,云遮一路小跑过来,呼哧呼哧地朝她喊。 “小姐,不好了,郝珊小姐打电话来说,少爷被警察厅带走了。” 相框被一下摔在桌上,由于支撑不稳,左右晃荡着发出玻璃与木头的摩擦声。 次擦次擦,手指快速转起电话的拨盘,那头的话童刚接起,就听见慌张的女声传来。 “接郝公馆。” 电话接通后,童葭瑶听见是郝珊的声音,急忙问她原由。 “怎么回事?” 郝珊用手捂着话筒,清晰又条理地同她简要解释。 “林蒲和童阁组织学生游行,被京师厅的巡警抓了。咱们先在警察厅门口碰面,对了,赶快问你爸爸要他的私印……” 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事态这样严重,居然还要用上私印。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童葭瑶急出了一头汗,硬着头皮又拨进外交部衙门。 果不其然,童易知晓后勃然大怒,却还是告知她私印的位置。她下楼取完,慌慌张张地出门,一路上提心吊胆,指甲摁进手心里都没发觉。 京师警察厅里,待二人签完保书,负责的参事一脸谄媚地将两位小姐请到上座,打起官腔,命人将童阁和林蒲带了出来。好在,童易刚刚打过招呼,四人并未受什么刁难。 回去的路上,童葭瑶黑沉着脸,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身旁的童阁探出手,握上她发抖的胳膊,却被甩开,几次反复,她不再挣脱,任他抓着直到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追赶着到楼梯间,他的一句‘怎么了’不知戳到哪根神经,引来她山洪倾塌般地质问。 “你到底去干嘛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为什么什么事你都不跟我讲,我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宣泄里带着的哭腔越来越重,直到脱力,变成了啜泣。 他拽上她的手,拉进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从头顶顺到发尾,好似给猫咪顺毛一般,还是只红了眼睛的猫。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些,所以,我……” “谁说不在意,我说过吗。”她急冲冲地抢过话,因埋在他胸膛里,声音唔侬唔侬的。 见她不再哭,他低低笑着哄道,“以后什么事我都第一个跟你说。”语气轻飘飘的,顺着风一直飘进她耳朵里。 远处的半空中,一只黑羽麻雀追着一只灰雀飞了大半圈,也没得到回应,便丧气地立在窗前的枝杈上。灰雀见状,踮着脚一跳一跳地过去,啄它的羽毛。 黑雀扭过头,又缠着灰雀,双双飞进半空。 晚上,童易回来,立刻派人叫童阁去他书房。一侧的童葭瑶听到动静,趿拉着拖鞋跟下楼去,悄悄趴在书房门口。 里头一开始并没什么声响,在一阵瓷杯碎裂声后,拉开序幕,传来他父亲怒不可遏地斥骂。 “你跟谁玩不好,偏偏跟林叔申的儿子混在一起。” 门外,听到林叔申,她心里‘咯噔’一声,那个得郝珊屡屡赞赏,以笔杆子为武器,却被处斩于灯市街口的林叔申。没想到,林蒲居然是他的儿子。 “小少爷,快和老爷认个错吧。父子俩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管家在一旁劝和。 “我没错,那些人以为随便编个名头就能将东北变成满洲国了?还有那些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的人,以为这样就太平了?”童阁用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来反驳。 紧接着,传来藤条鞭打皮肉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每一下鞭笞都紧跟着一句“我没错”。 “因为你们俩,我和郝严礼今日真是丢尽了脸面。” 藤条从中间断成两截,被童易一把扔开。 '当当当’,童葭瑶在门外不轻不重敲了叁下,推开门后,看见管家扶着童易正要坐下,童阁站在角落,一脸的倔强。 “爸爸,您别生气了。以后我天天盯着,保准他不再出去惹事了。” 她走到跟前,搀上童易的胳膊,两手晃着撒起娇来,见爸爸撒了气,又将私印还回去,拉上童阁回了房间。 取来药箱后,她将他摁在床边坐下,仔细查看着伤势。 他木着脸,一动不动。脸庞右侧划过一道细细的伤痕,血液已经开始凝固,远看好似一道细细的红线。 见身前没什么,童葭瑶绕过去要看背后,却被他躲开,怎么也不肯让她瞧。 “我自己来,你回去睡吧。”他支支吾吾地推拒。 她双手环胸立在跟前,挑挑眉毛,向他逼问道。 “你自己来,你怎么自己来,让我看看,你要是能自己来,我立马回去。” 这下被堵得哑口无言,见她满是担忧,他摇摇头,伸出手慢慢腾腾地解扣子。 两颗扣子解完,胸前露出一大片肌肤,晃得她眼直晕,刚还是个气势逼人的小老虎,转眼间就变成扭扭捏捏的小奶猫。 “怎么脱……脱衣服了?” 一下子,他被气笑,扬起眼睛,弯着嘴角反问她。 “不是你说的要给我上药吗,我的伤都在后背,不脱衣服看得见吗?” 衬衫被整个脱下,她原眯着的眼眨了眨,望向他光裸的上身,宽肩窄腰,背厚胸阔,肌肉紧实匀称。 只是他翻过身去,背上爬着一条条血痕,像极了趴着的血色蜈蚣,正从里往外渗着血,血丝向四周蔓延,着实可怖,怪不得刚刚不让她瞧。 她捏着棉球在他背上颤巍巍地轻轻擦,待擦拭完,又拿出一管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伤口上。 刚才忍得一声不吭,却在上药粉时,他‘嘶’地疼出声。 “这是什么。” 等她屏气凝神地帮他缠好绷带,边收拾残局边回答道。 “好像叫盘尼西林,是我托一个美国的同学带回来的,涂完之后伤口就不会感染了。这个很稀罕的,有钱都买不到。” “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呢。” 他忍着痛转过身,恰巧对上她的侧脸,她大睁着眼睛,还在帮他挑拣床上的纱布碎屑。 “光是研发就要花费很多时间、金钱、科研之类的,我们哪能这么轻易做出来,”她突然抬头,眼睛一亮,冲他笑道,“你不是还在犹豫去哪读书吗,不如去美国学习学习这个。” “可我现在更想找林蒲,跟他一起奋斗。”他躲开她的视线,嗫嚅着开口。 “好吧。”她平静地低下头,将碎屑拢到手里,“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你不骂我吗?” 他盯上她头顶的发旋,见她头也不抬地就回道,“骂你作什么,你又没做错。” “可爸爸很生气。” 她攥紧手,一本正经地看上他眼睛,开导道,“立场不同,无关对错。再说,爸爸气得是你下了他的脸面。” 听到这,他似受了很大鼓舞,兴致高涨起来。忽又瞥见花架子上那棵随风摇曳的牡丹花,试探地问她。 “那如果,一棵牡丹快要烂透了,许多根茎要放弃它,可有一根冒着被砍杀的风险,仍执着地坚持最后的希望,我决定也要加入它,你会支持我吗?” 将残存的碎屑都一股脑儿放进托盘中,她迎着窗子背对他在床边坐下,慢悠悠说道。 “这话不应该问我,你若是作好决定,那就义无反顾地去吧。” “那如果这个决定与父亲、与整个家都背道而驰呢。” 月光穿过窗子照进来,映在她脸上,泪光在眼眶中闪烁。 “我就做那个唯一支持你的人。” 他顿时一惊,手搭上她纤细的肩头,哽咽出声。 “如果我不幸遇害了呢。” “这世上会有个人永远记得你。” 童阁情不自禁地从背后圈住她的肩膀,脸搁在肩窝里,只觉浑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一般,带着心脏都跟着热起来。 两人都没有察觉,这样的碰触如温水煮青蛙一样,使她不知不觉地习以为常。 皎洁的月光下,她眼泪瞬间滑落,好像曾经,有人奔赴沙场前,也问过这样的问题。如今,他也这般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好像所有人都在向前奔跑,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 第二日,她跟上童阁一起去了城南的箭羚胡同。林蒲的姨妈很是高兴,给他们端来好些点心。 看到那碟熟悉的豌豆黄,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这味道,果然和郝珊家的一模一样,不由问向林蒲。 “你姨妈是在郝珊家里做工吗?” 他大方承认,“是。” 怪不得,她暗自腹诽,往日那些记忆的碎片集合起来拼凑了个完整。随即又找由头支开童阁,一并问道, “童阁知道你和郝珊的事吗?” “他并不知情。” 到底林蒲年长一些,回答起来应对自如,没有一丝慌乱,语气间冰冷得也没有什么情意。童葭瑶见他这般,又想起郝珊,不免心中窝火,连说话也跟着咄咄逼人。 “那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郝珊偷了她爸私印,现在还在家关禁闭呢,还有你那二百块的赎金,也是她出的。如果,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就是你的大义,那么抱歉,恕我坚决反对童阁跟你一起奔赴这样的道路。” 童阁和林姨妈闻声出来,见她急红了脸,忙跟两厢劝和。 林蒲僵着脸,杏眼低垂,眸子却动容地时黯时亮。 童葭瑶平复下来,向林姨妈辞别,又跟童阁说:“我在门外等你。” 待她出去后,童阁见林蒲脸色也不好看,向他赔礼道,“要是冒犯了你,我代她向你道歉。” “不,你姐姐说得对,我确实该找郝珊解释清楚。”林蒲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你还有读书的机会,学成归来再来找我也是一样的。不要冒险了,她很在乎你。”至少别让她们都伤透心。 听到这样的话,童阁不自觉地弯了嘴角,顺着林蒲的目光望向门外,随口问他,“那你呢。” “星星之火能够燎原,我去追寻星火之源。” 一束阳光筛过树荫照射在地面,恰好和林蒲的影子连接起来,看上去倒像是他的影子延伸出一棵树。 地面上,林蒲一脸正气地看过来,语气坚决铿锵。 —————— 青霉素好像是一九二八年被发现,一九四几年才开始商用。 有些东西会写得比较隐晦,但是时间是对得上的,如果哪有错误,欢迎指正。 离孩子吃肉可以倒计时了。 -- 衣柜 晌午刚过,日头悄悄往西,地面蒸腾,一起风,热气瞬间乱窜,惹得树上的知了也跟着喊起热来。 又是一个蝉鸣的夏天。 午觉睡醒,童阁起身,见外边风已凉丝丝的,不再似睡前炙烤一般,收拾齐整,打算去林蒲家。 穿过会客厅后门,他正要往前,见一个穿着墨青蓝暗纹云缎长衫的男人跷着腿坐在厅中,脊背挺立,好赛钢尺那般直。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那双凤眼半垂着,好似一只孤狼正在悄悄休憩。 明明是横尸淌血里出来的人,却酷爱穿旧式长衫。确实,他穿上长衫后,削减了身上的肃杀之气,平添了些许儒雅,像个孔武有力的书生。 凤眼微微睁开,扫视到他,男人撩开衫摆起身,掸掸衣衫,没有一丝慌乱,沉着地开口。 “好久不见了,听葭瑶说你要去美国进修生物医学,选好学校了吗?” 童阁点头示意,向前过去,垂手站定后,也刻意挺直腰背,一脸坦然地回道。 “还在考虑。” “我原本也是学医,郝玙似乎思索起什么,随后又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随时恭候。” 他还未得及回答,熟悉的女声传来。 “你们俩在说什么。” 只见童葭瑶穿了一身群青色百合印花旗袍,露着两条白玉似的胳膊,鬓边斜簪一支玻璃花珠的夹子,袅袅过来,停在郝玙身边。 “没说什么。”童阁拉下脸,急急回声。 郝玙挽上她的肩膀,邀请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明明态度十分友善,倒问得童阁脸色更加难看,甩下一句“不去”就往外走。 电影还是上回那部《阁楼上的山茶》,她虽看过一遍,可还是悲伤得掉下泪来。只是,这次的眼泪没有被抹去,顺着下巴滴在了手臂上。 直至散场,童葭瑶正欲起身,身旁的郝玙拉住她的胳膊,单膝跪下,捧出一只指甲盖儿大的红宝石钻戒,在灯下折射着血红熠熠的水光。 “童葭瑶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做我唯一的妻子吗。” 不知从哪冲出两个记者,冲着他俩一顿猛拍,周围的人也开始跟着起哄。 童葭瑶一时惊得措手不及,接过戒指,拉他起来,只催道。 “咱们快走罢,你在外边儿不大安全。” 两人回到使馆街口,她拉过他的手,将那只钻戒塞进他手心,眸子冷静,眉头皱起,斟酌道。 “刚才为了不让你丢面子,就答应了,可我不想欺骗你,最近突然发现,结婚并不像我们认为的那样简单,我心中很乱……”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他轻松地笑笑,又把钻戒套回她的手指,安慰道。 “没关系的,结婚是大事,确实该慎重些,今日是我唐突,戒指你还收着,等你哪日改口了,我立刻回来。” “铭城,我不知该怎么办。”为难已然变成慌乱,她像迷了路的孩子,眼中滚着水珠。 郝玙抱她进怀,弯着嘴角抚慰,“有时候,你就像我心中的一座灯塔,永远不会退缩,总知道前方要去哪。若你已有方向,那就为之奔赴,我愿做你永远的港湾。 夜里就要回东北,他在车上看着玻璃窗外变换的夜色,记忆如洪流中的潮水迎面扑打而来。 18岁那年,见人们饱受病痛折磨,他赶赴日本学医,企图救死扶伤,可慢慢地,却发现学医只能救人,不能救民。 又恰逢天灾人祸,北平城内外一片哀鸿遍野,他果断弃医,决心参军。 因所有人都反对,入营前,只有童葭瑶一个人跑来送他,还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大把钱票,笑嘻嘻地说,我的零花钱都给你,铭城哥哥别怕,想做什么就坚持去吧。 又过两年,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军饷被贪亏空,他看着遍地残骸,鲜红灼目,时常怀疑,当初的决定值得吗。可也只有她,哪怕远去英国,在渡轮前,仍念念不忘地挥手鼓舞,“铭城哥哥,要坚信你自己,既然要去就别动摇,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 闭上眼,那时廊下,她与他并排而坐,他出口问道, “如果我与父亲他们意见相左呢?” “那我就做那个唯一支持你的人。” “如果我捐躯疆场呢?” “我会永远记得你。” 那个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执着地看向自己。 睁开眼,小姑娘已长大了。 如今,满蒙割裂,他虽一心向国,却总与她聚少离多。 她与山河并重,可他家国两难全。 一大清早,童易拿着报纸,对比身边的童葭瑶左看右看,直接了当问她。 “铭城跟你求婚了?” “嗯。”她淡淡回应。 对面的童阁闻声,筷子掉落在地。 “罢了,等铭城回来,我和他好好聊聊。”童易叹口气,放下报纸,走出门去。 童阁抬头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什么心情,脸色凝重地回了房间。 半上午,张校长带着自己收养的两个孩子来访,正值毕业季,她现在可是个大忙人,着急忙慌地交代几句就走了。 两个孩子不过都八九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非缠着童葭瑶要玩捉迷藏。她拗不过,只好答应。 待几轮后,已没什么能藏的地方,见童阁房门紧闭,她偷偷拧开门进去,惊了他一跳。待低声说明来意后,她又钻进床边一人高的衣柜中,可他眼皮子抬也不抬,不大搭理。 合上门,她站在狭小的柜子里,大气也不敢喘。 突然,门从外面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停在她面前,本就不宽阔的地方更加逼仄。 他胳膊横在她两耳间,将她钉在衣柜后壁,头朝她面中缓缓低下,嘴唇贴上她的额头,又向下慢慢探索,终于找到唇瓣,狠狠挤压着厮磨。 轰地一声,好像有道天雷劈在她头顶,然后一下炸开。 疯了。 他疯魔了。 嘴唇四片紧贴,水泽互相浸出,呼吸急促,喘息,湿润,柔软,甘甜,充斥着他的大脑。 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不再满足地舔舐唇肉,舌头顶上她牙齿,一下一下地撬动牙关。 “张嘴。”他微微喘着发出气音。 好似积攒多年的瓷器一下子碎裂开来,她心中响起‘砰’地一声,咬紧牙关不敢动作。 可他的手慢慢伸到脖颈后,箍上她的后颈,另一只手从肩头横向摸索到锁骨,勾起了那晚她被人掐颈的回忆,和现在一模一样。 她害怕地打开上下牙关,湿滑的舌头一下子钻进来,在牙齿间舔拭,寻找她的舌头。 找到后,他勾着她的舌头缠卷起来,交换津液,她又惊又怕地半张着嘴,水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被他一并舔了干净。 天气炎热,她穿了件短袖冰丝衬衫,脖颈处挖空,露着大片锁骨和肌肤。这下倒便宜了他,手又从锁骨直直向下,解开衬衫的扣子,隔着内衣摸上她的右胸。 异样难忍,她“嗯”地轻哼出声,尾音像带了小钩子,勾得他更卖力地揉搓,下边揉搓抚摸,上边疯狂吸吮。 窒息感又一次袭来,他离开嘴唇,放她回空气中。两人的唇水光润泽,沾着对方的水液,隐隐约约扯出一道银丝。上边刚分开,下边的手马不停蹄地扯掉她的衬衫。 整个口中被人肆意侵占,嘴唇舌头又麻又涨。她还未适应,现下又被他剥光了上衣,上身只留下新式胸衣予以蔽体。许是他并未见过这种小衣,没能顺利脱下,便转向她腰间,摩挲起后腰的尾骨,又酥又麻的快感从手下触到的皮肤直冲脑海。 黑暗中失了五感,只感受到他的手温热有力,掌心的薄茧在她顺滑的皮肤上慢慢刺拉游走,激得她寒毛竖起,开始惊恐地挣扎。 “你想被人看见,我们俩现在这个模样吗?” 童阁将她翻过去,绕过胳膊揉着胸乳,胸膛紧紧贴上她后背,舔舐着她的耳廓,戏谑道。 “不要。”她头脑发晕,在黑暗中迷乱得轻喊,柔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求欢。 果然,他眸色更深一分,舔着耳廓直到耳垂,又咬又吮。 真是想不到,他瞧着斯文寡淡,调情的手段比那些风月场的老手还要高明。 理智与情动之间,快感上头,天平刹然倾斜。 她混乱得连黑天白日都分不清了,只想要他手上能重一点,再重一点,却又难堪地说不出口。 ‘咔嚓’一声脆响,他外间的门被拧开,她脑中瞬间清明,手足无措地推拒,想要推门出去,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屋外,雾里推门进来,看见童阁在床边坐着,四角的纱帐放下来,将床里遮得严严实实。 “两个孩子说找不到小姐,您看到了吗?” 他抬起眸子,一如往常,清冷地笑道。 “她刚在柜子里藏得太久,头晕得很,在这歇下了。” 雾里得了话儿,恭敬地退出去,叫上两个孩子一起下了楼。 一阵风进来,纱帐一角被吹起,露出一抹艳色。 帐中,童葭瑶衣裙都褪下,只穿了小衣小裤横躺在床上,眸含春水,脸颊绯红。 -- 初尝 体温渐渐下降,她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眼神涣散,眼泪一下溢出,从眼角顺着太阳穴滑入耳侧。 听外间没有了声音,童阁扔下书,钻进帐子里,见她这副模样,俯下身子,心疼地劝道。 “别哭,你会喜欢的。” 说着,他轻柔地蹭到她耳边,沿着泪珠的流向又舔又吻。动作过于轻,弄得她耳边痒痒的,一个劲儿地只想往床边躲。 见她挪到床侧,童阁扶好她的腰,搂过肩头把人拉了回来,又两腿岔开压在身下。 童葭瑶开始挥手乱打,他也不躲,只拂着她耳旁,俯首贴上她的嘴唇。 刚才柜子里边太黑,没能仔细看看她。 她可真害羞,连接吻都不敢睁眼,睫毛垂下来簌簌地抖动,只一味地承受着疯狂又肆意的亲吻。 一回生,二回熟。 这回倒是得了些滋味儿,她偶尔追着他舌头回吻,时不时地发出愉悦的轻哼,身上明明凉飕飕的,体内却燥热得不行,想有什么东西帮她解解渴。 他的手逐渐不规矩起来,摸着她冰凉如玉的肌肤,四处点火。 待摸来胸前,却对着她的小衣犯起难,解不了,又脱不下。索性,直接将那小衣推了上去,蜷着堆在锁骨间。 两团乳肉像两碗倒扣的杏仁奶冻一样,一下子跳出来,似碰非碰地沾在他下巴尖。 阳光下,她就像一缕扣洒出的牛奶,白得曝光,嫩得出水。若肌肤是张白纸,那潮红的脸颊,嫣红的嘴唇,粘连的发丝是这片纸中唯一的颜色。 现下又多了几分浓色,粉嫩的乳晕,洇红的乳尖,一晃一晃的,好似在勾人来采撷。 见此艳景,血色迅速占领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只想在这张白纸上留下他的痕迹。吸吮,揉捏,他玩弄得爱不释手。 纸上像调了几滴红色进去,搅啊搅,逐渐一点点变成肉粉。 舌头沿着乳尖一圈圈地舔弄打转儿,乳珠像沾了水的红果,慢慢胀大,引人更想尝一尝。 他一手揉着乳肉,嘴上含住那红果,拉扯呷吸,果汁都快要吸出来。 呻吟声逐渐提高音量,变成痛苦又爽快地喊叫。连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胸前的奶冻跟着一起一伏,一浪一浪的被他抑在口中。 怕她的声音招来人,他手指伸进她口中,放在舌面上压下来,喊叫瞬间变成压抑又兴奋的闷哼。 “你的铭城哥哥这样亲过你吗?” 他闷头粗喘,趁着呼吸的间隙问道。 只见她媚眼如丝,神志不清地想了半天,因舌头被手指压下,只能半张着嘴,断断续续地唔囔。 “他……风光霁月,才不像……你这般……下流。” 听她这样说,他也不恼,只低低地笑出声,与嘴唇相贴的胸乳也跟着一颤一颤。 “那你喜欢我下流吗?” 他叼上一口软肉狠嘬了下,又问。 她吃痛,推开他俯在自己胸前的头,刚才久久合不上嘴,嘴角流出的水液傍着他的手指顺势向下流。稍稍停了半分钟,童葭瑶已不再似刚才那般羞耻地扭捏,现下胳膊正大大张开,袒露着上身,大口喘息。 这幅场景,和他梦里一模一样。 肖想她两年,今天终于将梦变成现实。 还没等她恢复神智,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又流连在小腿内侧,打着圈儿,一圈一圈地往上滑,又觉得轻,又觉得重,真是要了她的命。腿心不受控制地直往外淌水儿,双腿内侧难耐地互相磨蹭。 一只手已伸上来,指头探进小裤内侧,匍匐着摸到腿心处,水泠泠一片。窸窣窸窣的声音响起,小裤被整个扒下来,挂在腿弯。 她几近赤裸,却不觉得凉,反而浑身发烫,越发燥热。 那只手倒不似先前那般温热,带了些许凉意,停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好想让他多停留一会儿,再一会儿。 似乎读懂了她的心事,他的手刻意绕过腿周,停在大腿根儿,覆在花穴间,张开手指向里探去。 “不要。” 一声吟叫后,她眼睛大睁,抬起脖子冲他摇摇头,想要制止,却引得手指向里更加深入。 花穴处带着几根稀疏的毛发,沾了水后痒痒的,好想让人揉上一揉。这般想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向下,碰到了他的腕子。 “喜欢?” 他沙哑着嗓子,低声问她,手上又进去一根手指。 她虽没回答,可穴里,软肉迅速包围上指侧,好像刚开壳的蚌肉一样,又软又热,又湿又滑。手指逆着穴肉开始轻轻抽弄起来,水一股接一股地流出,淌在他手上。 脑中好似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穴中手指的抽插。 她哼叫着停不下声,呜呜咽咽的,求他慢点。 “嗯嗯,好难受。” 手指果然慢下来,却感觉更痒了,她嗯呀着,不甚满足,抬起腿去追逐手指。 他笑着吻上她嘴唇,手指一下加快,穴里肉壁突地紧紧吸着手指,怎么也不松口。 一阵快感袭来,在脑中炸开。花穴处一下痉挛起来,喷出一大股水儿。她哆嗦着身子,叫声隐入他的吻中。 下午,太阳藏进云层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童阁来敲了好几次门,约童葭瑶一起出去,都被她骂骂咧咧地拒绝了。他摇头笑笑,只好独身去找林蒲。 没想到,林蒲家大门紧锁。今儿一天竟让他吃了两回闭门羹。 北海公园的湖心亭,林蒲坐在石凳上,一脸绝然地望着栏杆边的郝珊。 “你是不是早就决定好了?” 郝珊靠着身后的扶栏端坐,脸色灰白,声音微弱。 “抱歉,郝珊,我知道这样说很过分。可我们真的不适合,你跟着我只会一直受苦。” 林蒲不敢看她,低下头,杏眼微光流转,两手紧紧交迭,压抑着内心的喧嚣。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竹林,树叶沙沙作响。借着风声、水声、树叶声,发泄似地喊出来。 “前路漫漫,道途艰险。”他终是下了决心,双手握拳,杏眼圆睁,起身坚决地说道。 “既许国,何能许卿。” 待他走远,回头望了一眼。郝珊坐在亭外的台阶上,双手摊开捂着脸,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眼泪从杏眼中掉下来,他一边走一边悄悄抹去。 天色骤变,雷声在天边响起,一场暴雨伴随而至。 幸好他已回到家门口,正要上台阶,又似想起什么,飞快地往回跑。 果然,湖心亭外的台阶上,她仍坐在那,浑身被浇了个透,一声不吭,任雨水拍打在脸上,和着泪水一起往下淌。 “走,我送你回去。”林蒲上前,胳膊交迭,遮上她头顶。 郝珊抬起手,面无表情地一把挥走,冷漠地回击。 “你走开。” 他又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便弯腰直接拉起她胳膊,就要往回走。 刚才的平静瞬间打破,她剧烈地挣扎,边推他边大喊,“我叫你走开,不用你管。”说着,抓起他的衣领,埋进他胸膛呜呜大哭起来。 听她嘶声裂肺的哭喊,他心中百爪挠心,紧紧搂好她,眼泪跟着悄悄掉下,说道。 “郝珊,你别这样。” 两人终是一起回了箭羚胡同。 关上门的那一刻,亲吻,撕咬,啃舐,舔弄。她一身雪白,完完全全占据在杏眼中。 雨停了。 屋外,院中原本空着的水缸被雨水灌得满满,叶子上的水珠时不时地掉落下来,砸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屋里,她浑身汗津津地躺在床上,懒懒地不想动。先前淋了雨,后又出了一身汗,林蒲怕她受凉,端来一盆热水,拿了条新毛巾。 拧干后的毛巾温热湿润,在她身上轻轻擦拭了个遍,干干爽爽,又将她裹进被子里,严严实实。 太阳还躲在云层里,只是云上架起一座彩虹,给天空增添了不少清丽。 —————— 没别的,这几天就吃肉。 -- yцsんцщц.ōńē 裙臣 夜里,童葭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却一下子掉入梦里。 上一秒,童阁掐着她的颈子似要置她于死地,下一秒画面跳转,他压在身前肆意掠夺她的空气,就要窒息。 腾地一下,她睁开眼,才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梦,是真的,不由得心中暗骂道。 他就是个疯子,神经病。 可平静下来,摸上嘴唇,绵软柔滑,心中好像有一颗种子刚刚种下,干渴得呼唤着水源,想要汲取养分。 有些念头,一开始就应该扼杀,否则就会像鸦片烟一样,越来越上瘾,最后走向失控。 走廊尽头,即使睡梦中,他仍对她念念不忘,都是她在自己身下辗转的艳丽模样。 第二天早上,他神清气爽地吃早饭,等了半天也不见她下来,又见云遮也不在,暗叫不好,急匆匆上楼找刘妈问去,才知她昨天下午就去了西山的公馆里。 西山的公馆原是她小时候的住所,后来童母去世,童易升职,就带着童葭瑶搬到现在的地方。后来,父女俩偶尔来这里喝喝茶,练练字。这地方,倒成了修身养性的静室。 昨天一场雨,今日瞧着周围湖翠植绿,干净了许多,连带心情也爽快了些。她沿着草地转了一圈,回到房里,吩咐云遮准备笔墨纸砚,打算写写字打发打发时间。 因着西山公馆里,只有一对看房子的老夫妻,平日都在山下,也不常上来。许久未有人来添墨,墨瓶里只剩个底儿,云遮招呼一声,出门买去了。 纸毡在桌上铺得平平整整,她伸出胳膊,一下一下点着笔架上悬挂的毛笔。 ‘咚咚咚’,规规矩矩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她伸回手,朝门口看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不想,来人竟是童阁,童葭瑶话一止,推开椅子就要迈腿,却被他抢先拉回拦住,一手撑在桌边,一手搭上椅背,将她圈在其中。 “你这是作什么。” 她一边往后缩,一边心虚地磕磕巴巴。 手指从桌上慢慢滑向前,蹭到她腰间,真丝的布料又滑又顺,和她皮肤的触感十分相似,不由得来回抚摸起来。 “来找你。”他手上动作不停,悄悄凑近她耳旁,调笑道,“昨天喜欢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听见这话,她身体颤颤巍巍地向后挪开,脚下一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幸好他一把捞起,手扶在她腰间,又觉得这样的姿势十分别扭,干脆两手箍着腰,将她提起放在桌面上。 桌上那张细羊毛的纸毡被她坐在身下,皱得一褶一褶的。 仗着屋里只有云遮,她也不忌讳,只穿了条真丝的烟粉宽吊带睡裙。此刻,裙摆在动作间被卡在腿弯处,一双白藕段似的小腿露出来,在桌边垂下。 他拉过椅子,坐在她腿前。手捏着脚趾向上抚摸,两手分别握上小腿,上下摩挲。眸子增了几分欲色,面上一副纯情,像个摆弄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想,你的腿怎么这么白,穿上丝袜更添得风情。” 这是什么混账话,听得她脸都泛起红,若不是被禁锢,或许早就给他一巴掌,也不至于现在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你真是有病。”她红着脸气冲冲地骂他,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许是不解气,又补了一句,“病得不轻。” “就算是吧,我病了,病得不轻。” 他缓缓抬起她的小腿,在内侧印下一个吻,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疯狂又虔诚地叹道,“你就是我的药。” “疯子,你疯魔了。” 她口不择言地怒斥,伸出手指指向他,却被人吻上手指尖,拉过脖颈,嘴贴在他的唇上。 两人像窗外湖里的天鹅一样,缱绻交颈。 舌头又被他吸着不放,空气一点点流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抬抬肩膀,睡裙的带子滑落,两只雪乳白嫩嫩地呼之欲出。嘴唇终于被分开,她急忙喘息,却被他噙着下唇,摸起乳来。 揉弄的力道舒服得不得了,连裙子被人剥下推到腰间,她都没有察觉,只紧紧地搂着他脖子,想要贴得更近些。 心里明明大喊着不行,不能这样做,可她脑子乱成一团,就是控制不住想被他揉弄,想让他捏一捏。 奶尖被他一口吸在嘴里,可另一只空虚得很,不停地侧身蹭他的衣服。许是他发现,哑然轻笑,手一下重重地捏在乳珠上。 “嗯啊,”她喟叹地出声,嗓音都带了春情,又娇又媚。 “要不要重一点。” 他突然停在双乳间,两手轻轻按着奶子,雪簌簌的乳肉从指缝间挤出来,看似无意地问她。 “要啊,好难受。” 情欲冲上头脑,她也顾不得礼义廉耻,只纵情在与他的交缠间。腿间流出的水儿将小裤都打湿了,还不停地呻吟着,要他再重些。 没一会儿,两团奶儿便红肿不堪。 他坏笑地亲了亲她的鼻尖,手抚着膝盖直直往大腿根儿去,裙摆搭在胳膊上随着他动作而摆动,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擦声从裙下响起,小裤顺势掉在她脚下。 没了束缚,水流得更多了。 手指和着水儿在穴里慢吞吞地进出,她向前拱起腰,媚声催促道。 “不够,再深些。” 他扶好她的腰,俯下头钻进裙里,啄吻着她大腿内里的软肉,惑人地轻笑道。 “我们换个别的。” 说着,热气喷在她大腿根儿,痒得她一下笑出来,手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肩膀。突然,湿湿热热的舌头在她花穴外撩拨着,一下又一下地舔,有些酥,还有些痒。 见甬道润滑够了,舌头一下子钻进穴里,穴肉迅速挤上来,又被舌尖推回去。就这样,一来一去,一退一进,一推一挤,肉与肉相贴着动作起来。 太舒服了,舒服得都要叫出来。 “哈啊。” 她抑制不住地喊出声,两腿紧紧夹着他的头,不肯放开,裙摆散下,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不用想也知道,必是淫糜不堪。 “快些。”见身下人动作放缓,她难耐地哼叫。 谁知他舌尖不知怎么顶到了花核,激得她一个哆嗦,就要往后躲。这人知晓,贴得更近了些,一次次故意顶到这处。 来回之间,越顶越快,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猛地,脑中一阵白光闪过,她吟叫着,身下喷出一大股春水儿。 半晌,她迟迟未动。 裙摆被撩开,他起身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伸手绕过腿弯将她拥进怀里,两人交迭相坐。 高潮的余韵还未散去,她脸上一片潮红,微微启着水润的红唇,眼神迷离地靠在他肩上。 ‘咚咚咚。’门外传来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两人手忙脚乱地起身,他急忙弯下身帮她整好衣裙。 敲了几回都没人应,云遮慌忙推门而进,见自家小姐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桌边,热得浑身发粉。待见到桌下还有人,她急忙退后一步,拍拍胸口,道。 “少爷,您来也不吱一声,躲桌下干什么。” 童阁看着头顶,小心翼翼地出来,手里举起一支细羊毫,斯斯文文地微笑着回答。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喏,我下去捡笔。” 随又吩咐她去准备午饭,他与童葭今日都要在这练字。云遮应承下出了门。 见她走远后,童阁弯腰搂上童葭瑶的肩头,在她脸颊留了一吻,笑道。 “这下,我可真是你的裙下之臣了。” ———— 不知道为什么,从word复制粘贴过来,行距什么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明天还吃肉,弟弟不坐小孩那桌。 -- yцsⒽцщц.ōńē 心意 却不想,童葭瑶听见这话,拳头打在他肩上,咬牙痛骂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要是发情,找别人去,干嘛来糟践我。” 说着,她就往房间走,童阁急忙追过去,手里还拿着刚才那条小裤。不料,被她看见后,一把夺过,怒火更甚,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委屈地哭起来。 “你混蛋,我不要看见你,你回去。” “别哭了,你听我说。” 童阁一脸担忧地凑上来,抬手就要给她抹眼泪,却被甩开手。 “你不走,我走。”她脸上还挂着泪,拒绝完他,转身就去衣柜里翻衣服。 “我没有看轻你,“童阁又跟去,解释道,“我以为你喜欢的,所以才……”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赶了出去。 在门口左右踱了几步后,她开门出来,穿戴整齐,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喊来云遮。 他一路跟回童公馆,赶在她前头,将人堵在了楼梯口,也不顾大白天的被人瞧见,拉着她腕子就去了他房间。 “你不要老是逃避,好吗?” 他将她抵在门上,顺手落锁。 “我才没有呢,以前我从来都没有逃过。”都是因为你来了。 被摁着肩膀不能动作,随即又见他缓缓贴近她脸庞,四目相对,诚挚坚定地道, “我很欢喜你,童葭瑶。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喜欢,我知道说这些,让你很惊慌。”χτFяèè➊.coм(xtfree1.com) 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她似乎都能看见窗户里投进来的阳光,像沙子一样流动、旋转。 见她怔住,他松了松手,捧上她的脸,眸中像沙漠里枯死的植物饮饱了水,异常鲜活明亮。 “你每天穿什么,爱吃什么,去了哪玩,我都记下来。你教我算盘,教我英文,即使都学会了,我也装作不懂,就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她眸中泛起涟漪,看他又苦笑道。 “我还将你掉的扣子,你的相片,和你有关的一切都藏起来。我可能真的疯了,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我呢,童葭瑶,我也能只要你一个人,这辈子都只爱你。” 说着,他翻出那个牛皮纸袋,将所有东西倒了出来,连同那颗全部都是她的心,也一起倒出来给她看。 眼眶再也拦不住泪水,眼珠被冲刷得清澈明亮,她闭上眼,脑中的厦宇轰地倒塌。 “听见郝玙向你求婚,你知道我心里多难过吗,我劝自己放弃吧,他能给你风风光光的婚礼,你会有被所有人祝福的生活。可我做不到,看见你对我笑,我占据的念头就更强烈。” 一滴泪从左眼涌出,顺着他脸庞滑落,他像丛林中被困在捕兽夹中的小兽,孤零零地站在阳光下挣扎。 “我每天做梦都是你,恨不得时时刻刻缠着你,你能不能,把爱分一点给我。” 童葭瑶眼泪决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连同那片阳光一起拥抱在怀里。 漂泊多年的船终于靠岸了。 悬了两年的心终于落下了。 他回抱住她,俯下头靠在她肩膀上,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外间门外,刘妈不停地喊着她,见她出来,急忙上前告诉说,郝太太上午就打来电话,约她去家里吃饭。 绕过旧式的雕花游廊,一个丫头将她引到后院的长客厅。厅里,一扇玻璃屏风隔开作掩护,两边挨着墙摆满了绣球花,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大理石长几上,一套官窑细瓷杯碟陈设当中,杯中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儿,郝太太在几后的红木沙发上正襟危坐,见童葭瑶过来,叫人上茶。 “这是安徽新到的六安瓜片,你尝尝看。” 童葭瑶笑着点头,端起茶杯,吹了吹茶面,热气瞬间滚到杯沿儿。 郝太太端着一副格格相,说起话来,连耳环都不会晃,现下正把规矩一套一套地往外搬。 “虽说现在也是新朝代,有些事不必守。你年纪还小,可铭城也太不懂事了,若是自由恋爱,我倒管不了什么。连婚事都一声不吭地就私定下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也罢,让你父亲知道,岂不是怪我们太没礼数。” “您言重了,结婚的事还没有眉目呢。铭城走得匆忙,我们还未来得及细说。”童葭瑶端着茶,尴尬地陪笑道。 “不说这还好,一想起他,我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这个孩子,回家连招呼也不打就又出门,若不是管家来报,我都不知道他回来。” 郝太太说完,翘着小指,拈着茶杯抿了一口。 这是变着法儿地来说她吧,她心虚地也跟着抿了一口。茶是好茶,可她却没这个心思品,只恭敬地附和。 “伯母说得是,日后他回来,我一定劝劝。” “你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礼,人也漂亮。只是,婚姻大事,总得问问父母的意思才好,你母亲又不在,我便只好来劝劝你。” 待停了一顿后,郝太太放下杯子,直勾勾地看向她。 被看得浑身发毛,她如坐针毡,捏着杯子,强装笑意,故问道。 “劝我什么。” 郝太太面露笑意,娓娓道来。 “铭城虽大你六岁,可对男女之事并不上心,有时候必定照顾不周。你还小,比他更好的比比皆是。这样吧,郝珊与你情意颇深,若不嫌弃,我认你作干女儿,日后必定替你再好好寻摸一个。” “妈,你说什么呢。”郝珊刚巧从外面回来,听见这话,气鼓鼓地进来质问。 童葭瑶出言婉拒后,放下杯子,起身告别。郝珊见此,追着她到廊外,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做不了我哥的主。” “还是等你哥哥回来,再说罢。” 显然,她一副失了神采的模样,急急迈腿走远了。 进到厅中,郝珊坐下来,冲郝太太赌气地说道,“妈妈你在干什么啊。” 从几下的抽屉里,郝太太抽出一张报纸,扔在沙发上,扬起下巴,扶上鬓角。 “自己的儿子订婚还得看报纸才知道,铭城忙得不沾家,可葭瑶总该上门来提一嘴吧。还有,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之前我就找人算过,她的命格不太好。你哥哥少年英雄,英名在外,多少名媛千金抢着往咱家跑,不愁找不到更好的。” 望着郝太太锋利的眼角,郝珊心下暗暗苦笑,说是提倡自由恋爱,自由结婚,可是,葭瑶和哥哥门当户对,母亲也不满意,更何况是她与林蒲呢。 迟早有一天,她要离开这,和林蒲一起去追求真正的平等。 ———— 不想卡肉,我争取再更一章。 -- 交尾 夏日的白天总是格外长,临近傍晚,变了天色,一团一团的乌云散落在深灰蓝的天空上,黑压压的,瞧着人心里压抑得很。 和林蒲分别后,他急匆匆往回赶,手里还提着个玻璃罐,里面两尾小金鱼摇着尾巴游来游去。原是刚刚在街口,两人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还在支着摊子卖金鱼,便各买了一缸才回去。 回家后,听说童葭瑶哭着去了西山公馆后,他路上时还是喜笑颜开的脸,瞬间冷下来,和外面的天儿一样阴沉沉的。 挥走了刘妈,他思前想后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明明上午说完话两人还好好的,难道又惹她生气了。 想到这,楼梯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郝珊专程打给童葭瑶道歉的。他不动声色地套话,对下午的事猜了个七八分。 电话里,时不时传来指甲敲击玻璃的声音。挂掉后,郝珊摸着玻璃鱼缸,眼睛跟着那两尾小金鱼一起转来转去。 天上已响过几道雷声,瓢泼大雨便紧随而至,一股潮湿的青草味弥漫开来。 “云遮,下雨了,你去歇着吧。” 童葭瑶反手横过狼毫笔,朝一旁打瞌睡的云遮吩咐道。 云遮晃晃脑袋,应着往外去,刚打开门,见门外站了个人,吓得她大叫起来。 “干嘛呢。” 一惊一乍的,童葭瑶闻声望去,皱着眉头责问,却见童阁从门外进来,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地垂下,水珠顺着发丝滴下来。 一大片水在地上迅速流窜,云遮收拾完后端来姜汤就下去歇了,童葭瑶摸摸碗边儿,冲盥洗室喊道。 “洗完没有,汤要凉了。” ‘吱呀’一声,他趿拉着拖鞋出来,身上氤氲着一股水汽,童易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还有些宽大,拖拉拖拉的。童葭瑶坐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擦起头发来。 “你大晚上的跑来做什么。” “我都知道了。他低着头,揽过她的腰,声音有点囔囔的,像玉石碰撞一样清清亮亮。“郝珊下午打电话来,被我接到了。” “那你来这干什么。” 见他头发干得差不多,她将毛巾扔在一旁,手指张开插进他发间,一下一下向后捋。 “我怕你伤心。” 顺着她的力道慢慢抬起头,他向上看去,刚才的水好似流进了眸子里,眼睛澄澈明净,声音都沾染些许空灵。 “你难过,我很心疼。” 渐渐地,水又流进了她心里,带着温热,整颗心都跟着暖起来。 许是最近这接二连叁地桩桩事件,也许心中早就裂开了个口子,才让他今天像水一样趁隙而入。 如他所愿,她也好想疯一回。 那就现在吧。 突然安静下来,以为她还气着,他刚要松开,却被她捧过脸,垂首吻下来。她的嘴唇冰凉,他的却炙热,温度一点一点被传递,仿佛一个人在冰川中寻找许久,终于,找到了火。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冷夜,他是唯一的热源。 这突如其来的吻,使他内心雀跃,手迅速又抱紧了些,生怕这是一场梦。 两人吻得天旋地转,跌跌撞撞地倒进床里,分开后嘴唇都又肿又疼。 他这才顾得上说话,将她抱过来,边问还边喘息。 “你怎么了?” “没怎么,想见你,你就来了。”她神情恹恹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听着两人激烈的心跳声,她又没忍住,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俯身贴在他唇上,将话都堵了回去。 怕她动作不稳,他箍上她的腰,放平身子,两人紧紧相贴,没有一丝缝隙。 一边忘情地吻着,衣服也跟着一件件褪下,扔了满地。 情欲高涨,她向下挪到他脖颈处,吻上喉结,又啄又舔。因贴得紧密,只觉身下什么东西总咯得慌,待反应过来,她的脸已红到耳朵。 一只手慢慢摸到她腰间,手指沿着腰窝来回打着圈儿,痒得不行,她被扶着腰向上推了推,一下将左乳送进他嘴里。 舌头追着乳尖不断舔舐,时不时地呷上那红果儿又放下,另一只奶儿被按压揉捏,两边都未空过,红果被来回吸着,爽得她直哼唧。 上边被呷得啧啧作响,下边他的手开始动作,从腰臀绕过腿根儿,向里探去。手指在前先引路,待找到入口,不急不缓地伸进去抽弄起来,水儿早就流得一塌糊涂。 “痒。”随着动作她突然哼出声,又勾着他快些来。 他得了令,两手抓着她大腿慢慢分开,将花穴处渐渐露出来,身下已胀得大了好几圈,正怼上入口处一丝丝地往里挤。才刚刚进去一点,便被穴肉疯狂向外挤,紧得他直喘粗气。 磨磨蹭蹭又进去一些,她挣扎着叫起来,又听他在耳边也“嗯啊”地低喊,不由得摇臀故意诱他。 “深一点。” 刚刚还喊着“不要”,现下又像桌上那只金鱼一样摇起尾巴。怕她初次疼得厉害,他伸手贴上她小腹,轻轻抚弄起来。见甬道足够湿滑,架好她的腿,一下挺进去,迫得她急喊出声。 云遮就歇在屋外的耳房,怕她的叫声招来人,又匆忙暼见床头一只干干净净的细羊毫,他顺手捞过,横放在她嘴里。身下肆无忌惮地开始慢慢顶弄,一下一下,她咬着毛笔也一下一下闷声哼唧起来。 似乎不向刚才那般疼,她连声音都柔媚了些,弓着腰扭起臀追着他向更深处。只是,他的性器又胀大几分,抽弄得穴里酸麻酸麻的,她无力地放缓动作。 才刚刚得趣儿,见她却停了下来,他难耐地又深深撞了几下,听到她抑制地呻吟出来,张开手按下她的腰腹,一次比一次用力。不知又撞到了哪,她嘴里的毛笔砸了下来,甬道一下收缩,箍得他也跟着叫出了声。 “嗯……喜欢吗?” 见她不出声,他起了逗弄心思,抽出一半阳具,继续又问。 “喜不喜欢?” 脑子里全剩身下这事,她也顾不得思考,便只顺着迭声回答。 “喜欢,快进来。” “喜欢什么?”他扶着性器一点点又送进穴里,被她“嗯呃”一声紧紧吸住,嘴里又喃喃着。 “不知道,呜呜。” 刚还得了爽,花穴又一点点空虚,他故意往外抽出,逼着她回答。 她只匆匆乱回一句,“喜欢你,喜欢你。”眼神迷乱,神志不清。 见她说出自己想听的,便压着她的腰一下捣进去,重重抽插起来。 她爽得直吟哦,连脚趾都蜷起来,不断地重复那句“喜欢你。”这般重地顶进抽出,竟有滋有味地承受下来,嘴里也跟着渐渐放肆起来。 “喜欢啊……嗯……哈啊……好舒服。” 因是她在上边儿,这会早没了力气,像鱼一样趴在他身上,任他一下一下往上顶弄,舒服得不行。一上一下,好似桌上那两条正在交尾的鱼。皮肉甩动相贴发出的‘噼啪’声,两人压抑的闷哼声,液沫来回迸溅的水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许是入到酣处,她愈发大胆,抬头咬上他喉结,激得他直直泄了出来,一股热流射进她穴中,溅得穴壁都紧紧收缩,痉挛地抽动。 她跟着丢了身子,嘴里不清不楚地咕哝,眼眶也跟着余韵一抽一抽的。 精水混着春水从两人交合处奔涌而出,一股洋柿子籽的果腥味瞬间漫出来,渐渐围绕在整张床间。 桌上,两尾鱼也结束欢爱,紧紧地贴在一起。 -- 偷腥 也不知张校长从哪听来那日在郝家的事,气冲冲地就来找她,怒骂道。 “大清早亡了,还以为自个是格格呢,真当我们张家没人了吗?” “算了,姨妈。”童葭瑶慢腾腾起身,斟了杯茶,递过去。“我本来就没答应,全是那些小报乱写的。” 张校长端起茶,吹了吹,还是烫得无法入口,索性跟她一股脑儿说开。 “我只怕你想不开。难得有个像铭城这样好的,可他母亲忒难缠,你要是真嫁过去,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气呢。我可不想你变成第二个柳絮芳。” “她现在还好吗?”童葭瑶并不大想聊婚事,随意接个话头想将这事遮掩过去。 “好得很,就那一点工钱,还都被她丈夫克扣了去。”张校长将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眼中好似有淬毒的刀子,一把把飞出。“女人这一辈子,可千万不能在别人身上看完自己的一生。” 脚步声响起,由远至近,在门外停下。 ‘吱呀’一声童阁推开门进来,看见张校长,点头示意,又要退出去,被她喊住。 “哎,怎么看见我就要走了。” 他尴尬地挠头笑笑,童葭瑶唤他进来,问道,“去找林蒲了?” “嗯,他赠了我本书。” 见他在这也不大情愿,便又让他回房去。 “他那书,我好像在柳絮芳那也看见过,好像是讲马克思什么的。”张校长放下茶,似是想起什么,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起玩笑。“咳,童阁这孩子瞧着也挺好,若他不是你弟弟,招来当个上门女婿也挺好。” 想起昨天那场疯狂的性事,她不由得夹紧腿,面皮一红,啐道。 “瞎说什么呢。” 待到张校长走后,童阁才进来,见她坐在床上,也一块坐过去。 “还疼吗?” “疼,疼死了。”她扶着后腰,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 他扶上她的腰,又拍拍床面,体贴地悄声道,“躺下,我帮你揉揉。” 搭着他手臂顺势趴下,她胳膊交迭撑起脑袋。他的手按在腰间,力道刚刚好,酸痛缓解了不少,刚要合眼,却听他又开口问道。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她扭着脖子将脑袋换了个边,嘟喃地回答。 “还能说什么,说男欢女爱的事呗。” “那你呢,你爱他吗?”他一边说着,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即使不指名道姓,也知道他说谁。她抽出胳膊,向后拐去摸上他臂弯,让他轻些。 “也许崇敬比爱更多一些吧。他胸怀远大,在黄埔军校短短一年,就在上海一战成名。在功成升阶后,他仍不骄不躁,自愿又请命去了东北,试问如今能有几人敢像他这般居庙堂之高仍忧其民。” 腰上动作轻下来,她合着眼睛,回忆那些过往。 “最重要的是,他真真切切发自内心地去尊重女子。曾有位富家小姐甘愿给他作妾,他很严肃地告诉人家,女子要想被人重视,那首先就不能看轻了自己。” 说着,她自己都轻笑起来,又恍惚地说道。 “在你之前,他是我迄今遇到过最好的人。” 他抓着两只皓腕扣在床上,俯身贴上她脊背,吻落在脖颈后,嚣张地嘬着那一块白嫩。 “那以后,便只有我了。” 夏天才是繁衍的好时节,植物、动物在这个季节最有活力。厨房里,两只猫总跑来偷吃,时间一久,竟赶也赶不走,母猫有崽儿后,便留下安了家。 楼上,西边儿卧室的门留着一道缝隙,顺着向里看去,床边的两人像厨房里那两只偷腥的猫,紧紧相拥着激烈地亲吻,刺激又新鲜。 在这些天的开培下,她恍若一朵海棠骨朵儿渐渐绽开,直至盛放。此刻,花瓣上沾着些露水,瞧上去鲜嫩嫩的。各个角落里的肆无忌惮,使她身上多了几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上身的短衫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愈来愈松地扯到肩下。细碎的吻从脖颈逐渐扩散到肩头,最后来到胸前。 黑压压的头顶正抵在她下巴处,脑袋埋进两乳间,不停地舔吸着乳肉。她手指插进他发间,来回撩拨,惹得他身下又挺又胀。 最近几回,她总爱在开始前玩他的头发,蓬松柔软,还毛茸茸的。 被揉弄着头发,他头皮直发麻,吸吮乳头更加用力,还恶作剧地托起两乳下缘,来回轻咬,逼得她不得不松手。 两只奶儿似乎比之前涨了些,一走动晃得一颠一颠的,甩得她既难受又舒爽。 现下,被他按在床上,她撑着胳膊支着膝盖,跪趴在他身下,腰腹处还垫了枕头。裙摆被撩到腰间,小裤挂在膝盖,两只手轻车熟路地揉捏着她的屁股,时不时还探上尾椎处轻轻摩挲。 “进来。” 她弓起腰,难耐地扭过脖子,朝他催促。甬道里的水儿都已经溢出来,可他还不进来。 理智、矜持、礼仪、道德,都被丢在脑后,她摆着臀勾引他,只想奔上极乐。 倏地,他一口啄在她后腰,低声笑起来,扶上已经硬得发烫的性器直直挺进穴里,又全部拔出。几个来回之后,她忍不住叫出声,跟他求饶。 “不要了……呜嗯。” 她最受不得后入的姿势,又深又刺激,偏他最近爱得很,哄了好几次,今日才答应来一回。才刚刚开始,她就一个劲儿的催着结束。 可他嘴里哄着说“快好了”,还时不时舒服得喟叹,身下却一点不含糊,全进全出,又停在入口处慢慢捣着,偶尔轻轻拉出。又怕她不得趣,手掌悄悄伸向前,揉上两乳来,一圈一圈地挤捏。 胸乳不似刚才那般热得发涨,被他轻轻揉捏着,身下倒更觉得空虚,她也逐渐配合起来。每每全部挤进穴里,穴肉便死死咬住不放,箍得他爽快地一直闷哼。 两人像互相较劲似的,使出浑身解数挤压对方。她咬着下唇怎么也不肯出声了,见她压抑又愉悦的模样,他坏笑道。 “我忘了关门。” 谁知,她惊慌地回过头,甬道一下缩紧,绞得他差点泄出来。他却装着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紧不慢地又在穴中抽弄起来,水声跟着‘咂咂’地响起来。 这会子,脚步声从楼梯口响起,越来越近。 她听见后,急忙向前挪腰抽臀,穴里的性器被一点点推到外边,眼看就要全部挤出去。 不料,他搂过她的小腹,对着花穴一下全部捅进去,连着顶弄了好几下。她只觉那肉棒都要冲到小腹来,脑中好似天崩地裂,浑身的血液倒流着马上迸溅出来。 她那隐秘处的穴壁好似黏黏地吸吮住他的尖端,一大股水喷出来,使得他刚刚一再隐忍的精水一下倾泻出来。 两个人一起享受着极乐的余韵,身体似乎连毛孔都紧紧贴在一起,大口喘息着。 因贴着她,他也跟着急剧痉挛地颤抖,咬上她耳垂,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锁了外间的门。” 她双眼迷蒙,带着一副结束后的倦怠模样,气如游丝地轻骂道。 “混蛋。” 外间,雾里拧了拧门发现锁上了,只得朝里边大喊。 “少爷,有你的信件。” -- 争渡 美国那边的学校来消息,童阁被录取了。 过完中秋,童阁就要动身去美国,林蒲提前给他践行,赴宴结束后他回到家,却发现繁梨在公馆门口徘徊,一脸慌乱。 “你在门口作什么?” 下车后,他走到跟前,问向繁梨。 繁梨见来人是他,合手晃着拜起来,急忙诉道,“少爷,您帮帮我罢,二少爷要纳我做他的姨娘。” 带她回去问清原委,才知,前几日半夜老太太被热醒,唤她过去添些冰,偏偏外头没有多余,她只好去冰室里取,却不想撞上醉酒回来的童业恒。 夏日她穿得单薄,半露的藕臂足以他心猿意马,嘴里念叨着淫言秽语就对她动起手脚来。挣扎间,他趁机扭起她腕子,将肚兜给扯了下来。繁梨心一横,拿起盆里的陈冰就砸晕了他,匆匆逃去。 谁知,他第二日拿着肚兜偷偷找来,污蔑她蓄意勾引,还扬言要纳她进房里,若不依他,就要闹到老太太那儿去,那她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小时。童葭瑶见他回来,正要过去,被站在月亮门外的雾里给拦住,告诉道。 “少爷带繁梨姐姐进去了,说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一股怒火窜上头顶,她冷冷地放下话,“那就让他一直在里边待着吧。”说完,转身就走。 待门开后,繁梨拿着花白粗布的袋子匆匆走了,童阁出来问雾里。 “有什么人来过吗。” “小姐来过,又气冲冲地走了。” 雾里垂着头老实回答。童阁一听,拍着脑门,心中大叫,坏了,她一定是误会了。 第二日,一家子都聚来廊嬅园过中秋。 节还没开始过,繁梨出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园子。 席上,童业恒黑着脸,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酒,二太太在一旁训斥柳絮芳,怨她不怜惜丈夫。 本就心情不爽,童葭瑶在一旁看得心更堵了,甩下筷子就起身离席。童易碍着面子,像模像样地责了几句,说得她竟大哭起来。 见女儿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他将她拉到一旁,又悄声地赔不是。他往左耳朵说,她就躲到右边,他往右,她又扭到左边。 实在躲不掉,童葭瑶甩开手就往外跑。恰好童阁从老太太屋里出来,遵了童易的嘱咐急忙跟上,一直追到了后山的清荷园。 此时荷花正盛,碧绿的湖面与半人高的荷叶高低错开,相接一片,远远延伸到天边,碗口大的荷花绽开,大片大片地散落在荷叶上。 远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荷香,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怒不择悟,见岸边泊着剩几条扁舟,一脚踏上船去,蹒跚着挪到前边,伸手去够那木船桨。 在她上船时,他快步跑来也跳上去,边叫她还边跟着挪。两人摇摇晃晃地伸展胳膊,尽力保持平衡。 “谁叫你来的,下去。” 她说话恶狠狠的,可身体不敢有大动作,瞧上去倒像只炸毛的猫儿,凶得没有一点威慑力。 “繁梨的事你误会了,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不似她那般拘谨,他收回手,胳膊对上她,再近几步就能抱上,悄声哄道。 这儿终归不是个说事情的好地方,他薅过桨来,摆着驶进荷丛深处。见四下无人,才不动声色地环上她的肩,徐徐解释道。 “繁梨被童业恒缠上了,我给了她些钱,送她和她的未婚夫出城去。她心中愧对老太太,写了封信托我转交。我刚从祖母屋里出来,见你哭闹,赶着就来寻。” “莫不是你诓我的吧?” 挣开他的手,她抓上两边的船板,抬起下巴盯紧他双眼,问道。 “她来找我,纯粹是我欠个人情要还给她,旁的再没有了。”他又凑过去,搂上她后颈,蹭着软软的耳廓惑道,“都快要走了,你还生我的气。” 欢爱前的犹豫愈深刻,开始后的淫荡就越激烈。 船舱底下铺着几块软垫,垫子上,她直直地弓着身子,腿缠在他腰间,感受他一下一下地顶弄,脚趾不受控制地蜷起,时不时地蹭在他股沟间。 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哼唧地叫春,她大胆地向他表述抽插的感觉,作为两人配合的反馈。 “嗯,好舒服,好像插到了宫口,好深啊。” 就着这个姿势快速撞了几下,小木船’吱呀吱呀‘地响起来,像是控诉这对男女白日宣淫的过于淫靡。 “这样呢。” 他掐着她的腰,慢慢坐起,一下入到穴里花核处,顶进又缓缓拉出,再快速进入。这个姿势,两人耻骨紧紧相贴,皮肉拍打的声音,与船底与水面的摩擦声很是相像,两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更响了,在这寂静的丛中显得格外羞人。 “呜哈……啊……这样也舒服……好想一直做……嗯。” 也顾不得时间地点,她脑中只剩下穴里饱胀的性器,不断深入地充实。渐渐地,四肢微微发麻,她双腕反着抓紧两边船板,两腿大张着,耷拉在船板边儿上,任他肆意侵入。 突然,远处一女声响起。 “那有人吗。” 倏地,她迅速收缩甬道,令他艰难地慢慢抽出来,两人大气也不敢喘。 见荷叶不再摆动,采莲女嘀咕着“眼花了“就驶船走到远处。 没了动静,他猛地全部插入,发狠地快速鞭挞着。一阵白光闪过脑海,她只复声呼着“要去了”,穴中一阵剧烈地抽搐,快感迅速漫延开来,全身的毛孔都跟着颤抖地呼吸。 满足后,两人默契地安静下来,一动不动,身体还紧紧交缠着,彼此互相感受激情的余热。 她私密处淌出混白的水液,倒令他想起一件话,后又叹到,若真如宝玉所说,女子是水做的,那她就是牛奶做的,不止浑身上下细白软滑,连穴里溢出的精液都格外清凌。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个童业恒,祖母身边的人都敢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她脚步虚浮,走得极慢,嘴上却毫不留情。 巷子里半天看不到人影,童阁干脆搂紧她的腰,架着一起走,同她说道。 “我看那个教书先生人不错,老太太也曾有所耳闻,还给我二百块钱转交她作添妆。” “祖母本就有意放她出府,这样一来,倒让你做了顺水人情。” 话里行间,一股酸味儿透出来,倒令他欢喜起来。 “你醋了?” “你才醋呢,哼。”她努努嘴,一跺脚,又跌进他怀中。 张望四周,一片寂静。 他情难自抑地抱紧怀里的人,封上她的唇,久久不分,耳鬓厮磨。 二楼窗边,童业恒狞笑着,将一切收进眼底,手里的酒盅握紧,仿佛快要碎裂。 —————— 太晚了,没有修,明天再捉虫。 提前预警,明天开始可能就是玻璃渣混糖了。 -- 暗巷 临行前,两人特地没带仆从,在外逛了许久的街,说着话不知怎么就拐进条旧巷子。 此时已几近黄昏,天色朦胧。 小巷似荒废了些年月,青石砖墙长满青苔,家家门户紧闭,门楼处积了厚厚一层灰。离巷口约莫两丈远,一家门前,两只石狮子屹立在外,风吹雨淋,看上去还干净一些。 在外终是要警惕点才好,这种小巷不能深入。两人只在石狮子前停下来,四目相接,眼神交汇间,不知不觉贴在了一起。 在家时,并没有这般深吻过,每次只慌慌张张地顾着下边爽快,不敢太过忘我。 这会子,两人交缠着舌头,吻得痛痛快快。尤其是她,身子被他调教得愈加敏感,不过才一吻,腿心就不受控地往外淌水儿。 嘴唇被迫半张开,他不住地上下吸舔熨磨,舌头好似身下交合那样在她嘴里顶进抽出。她只觉浑身又痒又热,那丝痒热像是从骨头里钻出来似的,怎么也压不下去。 好不容易才这样放肆地亲吻一回,若不是她呼吸都紧迫起来,他也不舍得放开。 到底是经不住这般撩拨,先前亲着时,她就有意无意地挺着胸乳蹭他衣襟,蹭着蹭着,乳尖逐渐发硬,像两颗玻璃珠一样又圆又润。 一只手窸窸窣窣地解开上衣,将两只奶儿放出来,那丝痒热似乎被缓解不少。两只手张开贴在乳缘下边儿,虎口不断向上拨弄。松了手,乳肉像面团一样又坠下来。往复几次,奶子涨得发紧,她吟叫出声,让他帮着疏解。 “吸一吸,快点。” 待他埋在乳间,来回吸吮,方才的难耐已消了大半。舌头打着圈儿拨拉着乳头,牙齿轻轻扯上又松开弹回去。也不知哪下被吸爽了,她又媚声唤道。 “嗯嗯……吸得好舒服……重一些。” 乳珠像两颗萸果一样红艳艳的,被他舔弄得水津津的,似果外沾了一层露水,看上去更加鲜艳可口。 他浅声笑笑,松开乳儿,一手托在她臀下,一手探进裙里。顺着乳肉摸下来,滑过小腹,探向腿下,淫水儿流了他一手。 见甬道足够湿滑,一口叼上乳珠,噙咂起来。底下,手指已经加到叁根,在穴口处浅浅地抽弄,拔出来又一下子插进深处,手指的薄茧磨着穴肉,来来去去。 见时候不早,她连声音都叫得喑哑。不知不觉,他嘴里加重力道,手下加快速度,不小心戳到了哪处敏感,淫水儿一下子喷涌而出,将她顶到极乐之巅,身体打起颤儿来。 她靠在他身上,回味刚才登顶的快感,那丝痒热彻底不见了。 整理好两人的衣服后,他搂上纤细的腰肢,扶着腿软的她,慢慢往巷子口走去。 不远处的电灯晃眼得很,他抬手遮上,扭头亲在她唇边,坏笑地逗道。 “我还难受着,你怎么帮我。” 打掉遮光的手,她捞过他的脖子,亲上唇肉,狠狠吸舔了一口,娇嗔道。 “回去将剩下的补上。” 他笑眯眯地带着她的手往身下硬挺处摸,被她假意推开。 突然好像听见‘咔嚓’一声,她只觉像在被人窥视一样,心中发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个劲儿地催他赶紧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一家人送他到渡口,惜别后目送渡轮渐渐远去。 午后,她刚刚沾上枕头边儿,打算午睡。云遮上来敲门,说老太太那边有急事找她。 廊嬅园里,一片寂静。 刚进里屋,张妈将门从里锁上。桌旁,老太太敛着怒气,见她过来,一掌拍在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道。 “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 说着,将几张照片扔在她脚下,薄薄的相片随势乱飞,却张张朝上。 她绷着神经一一捡起来,待看清画面后,身体颤栗地一下瘫坐在地上。 那相片中,熟悉的巷子口,一盏电灯在街口亮起,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男一女紧紧搂着,嘴唇相贴。下一张,那对男女露出正脸儿,清晰地一眼就能看出,是她与童阁。 “今日上午,童业恒来找我,说拍了些极好的相片,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要走两个铺子。”老太太抄着的手缓缓张开,指向童葭瑶,责备道,“瑶妹儿,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外面有多少人盯着咱家,盯着你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咱们的名声、脸面还要不要……” 恍惚间,已经听不见祖母说了什么,眼泪簌簌地掉下来,砸在衣裙上。她双目无神,无助地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身。 张妈得了示意,上前拉她,却趁机按上手腕处探脉。随后,又瞪圆眼睛,附到老太太耳边,悄声道。 “坏了身子了。” 老太太眼一黑,就要倒向后去,张妈急忙扶住架到太师椅上。 这时,童葭瑶回过神,也急忙到老太太身边,伏在她膝上,悲切地喊道。 “祖母。” 张妈见机掐上老太太的人中。没一会儿,只见她缓缓睁开眼,困难地吐着气息,一字一句地说起来。 “棘手的是,最怕童业恒日后屡屡要挟。为今之计,想想办法先找人将底片拿回来。这样,即使事情闹大了,也无对证。旁的事,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童葭瑶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呜呜咽咽地暂时应下。 傍晚,童业恒像是早知道童葭瑶在廊嬅园,从衙门下职回来,就去后院找她。 “看不出来啊,瑶妹儿,你胆子可真大。” 他在圆桌另一头坐下,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瞧得她直犯恶心。 “你想怎样。”她冷着脸,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好说,我有个朋友,仰慕你已久,今日托我帮个小忙,愿你赏脸去亭珍饭店一起吃个便饭。明日下午六点,要是见不着人,那后天的报纸可就有的看了。” 说完,他放浪地大笑起来,大摇大摆地就往门外走。 听见屋里瓷器破碎的声音,童业恒只觉心中畅快不少,想起繁梨的事,又回过头,阴狠地朝屋里望了一眼。 -- yцsんцщц.ōńē 变故 眼看就到了下午五点,军委处衙门里,刘兹函叫来童业恒,郑重地问道。 “最后确定一遍,我和童小姐的事真的能成?” “您就去吧,万无一失。”童业恒一脸谄媚,信誓旦旦地回道。 这刘兹函是童业恒的上司,也是家里寻了门路谋来个参事的职位,不久他就要调职,参事一职便空了出来。 “我听说那位郝少校升为中校,不日就回,他和童小姐都订婚了,我还能有机会?”刘兹函又追问道。 童业恒一插兜,抖起腿来,胸有成竹地说道。 “放心吧,就是郝中校回来,童葭瑶也得乖乖进您家的门。”随后又阿谀奉承地暗示道,“那刘参事您一走,我升职的事……” “若抱得美人归,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说完,两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互相溜须拍马。 六点,童葭瑶准时到了饭店,进去才知,这刘兹函竟将整个饭店都包下来了,可真舍得下本钱,她嘲弄地笑笑,去了楼上。 这顿饭,她几乎没有动筷。饭菜的味道全部被刘兹函身上的香水味所掩盖,也有可能是他刻意讨好的姿态令她作呕。 总之,这顿饭,实在难以下咽。 不一会儿,一位侍者走到钢琴前,弹起一首欢快的曲子。大厅中已关掉吊灯,只剩下几盏壁灯微弱地亮起,罗曼蒂克的气氛烘托得十分到位。 刘兹函紧张兮兮地走到她面前,弯腰伸出手,颤巍巍地问道。 “童小姐,可否赏脸跳支舞。” 身体的厌恶与头脑的考量,使她纠结许久,眉毛都为难地蹙起。若不是身影隐在黑暗中,此刻都能看到她的表情有多扭曲。 刚要咬牙妥协,‘砰’地一声,大门从外被人一脚踹开,吊灯滋地全部亮起,晃得她急忙闭上眼。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再睁开眼,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头发梳地一丝不苟,凤目睚眦,深灰蓝的军装平整利落,看上去更加英姿飒爽。 “怎么,刘参事为了请我的未婚妻跳支舞,这般郑重其事。” 来人勾起嘴角,停在童葭瑶身边,言笑晏晏。 “郝少校,不是,中校您误会了。这一切都是童业恒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真的。”刘兹函都快要跪下了,额头的汗顺着太阳穴滑下来。 郝玙绅士地拉过椅子,请童葭瑶坐好,胳膊搭上椅背,彬彬有礼地冲他威胁道。 “那就请吧,不送。”紧接着又添了一句,“记得嘴巴严实点。” 刘兹函吓得腿软,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碍事的走了,他俯身弯下腰,语气轻柔地问她。 “怎么回事。” 也不知该怎样跟他解释,她只觉羞愧难当,便捂着脸,声泪泣下。 “我实在没有颜面见你,更不知该怎么开口,跟你说我钟情了别人。” 听见这样的话,他沉下脸,凤眼含着厉色,手不自觉地扒上桌边,手下的桌布似乎都要被撕裂,却还是温和地安慰她,又追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童葭瑶不愿瞒他,将照片的事情从头到尾地告知,只是隐去了童阁的姓名。 松开手,桌布挤上深深的褶皱,他叫来副手,吩咐了些事情。摒退众人后,在她腿边蹲下来,满含期待地请求道。 “我们结婚吧。” 她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只见他一双眸子里全是深情和期许,心头像插上一把刀,眼泪簌地溢了出来,哽咽拒道。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现在形势缓和了些,如果休婚假,最多能有半个月。而且,我说要护你一生周全,就一定要做到。明日,我就登门提亲。”他倒自顾自地又说起来,好似没听到她的拒绝。 “为什么?” 帮她擦去眼泪,他又拉过她的手,搭在膝上。 “我不想你难做,不想你被人非议,被人指指点点,如果要彻底解决这件事,现在,我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这对你不公平。”她又掩面而泣。 “无所谓,就当我爱惨了你吧。” 他半开玩笑般地说道,见她破涕为笑,便一起商议起婚礼来。 半夜,廊嬅园前院闹得鸡飞狗跳。一队士兵突然闯进童业恒院子里,将他和那卷底片一起带到了郝玙面前。 ‘嗖’地一声,底片稳稳当当被抛进温茶的火盆中,火苗迅速舔上来,亮起微弱的蓝色焰火。 上下搓搓手,他又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拭起手指来,凤眼半垂,微露凶光,却看似随意地吩咐道。 “夏季炎热,请童少爷去护城河里冲冲凉,记得仔细些,别被冲走了。”继而冲童业恒笑笑,又道,“他不想认我这个姐夫,我可不能不顾及他这个小舅子。” 第二日一早,郝玙带着聘礼上门来访。 抬来的箱子礼品快把会客厅都要摆满。 童易听闻,特地叫上童葭瑶,在书房等待他过来。 人到齐后,童易挥退下人,清清嗓子,同他细细交代起来。 “铭城啊,若你是我的儿子,我定引以为傲,可你要做我的女婿,我却不很满意。一来,你母亲规矩繁多,葭瑶自小没了她母亲,任性随意惯了,去你家中少不得要受些委屈,我是不大甘愿的。而且,听闻你出门前还与你母亲大吵一架,婆媳之间,日后必多嫌隙。二来,你终年累月地留于疆场,万一有个好歹,她日后孤儿寡母,如何生活呢。” 一番话,说得她心中酸涩,好似一口水卡在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 倒是郝玙,收起往日的威严,软着性子,正色道。 “伯父您放心,这一,我在北平曾分到一座府邸,是王府宅子,虽旧了些,却也雅致,婚后我带葭瑶过去住,既名正言顺地避开我母亲,也落个清净。这二,我舍不了疆场,却定会拼尽全力,回到她身边。若我真的遇上不测,也会安排好一切,让她能圆圆满满地过完这一生。我对葭瑶,天地可鉴。” “罢了罢了,你们之间的事,也随你们去吧。”童易摆摆手,闭目靠在沙发上,半天没回声。 七月流火,秋高气爽。 两人婚礼简单得很,郝玙与她都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又因时间紧迫,并未大办。城里现在是越发不太平,专门行刺、训练有素的杀手也多起来。童葭瑶担心他的安危,连宴席也没敢多摆几桌。 还有一件事,她结婚的消息,家里给童阁发去电报,他却一直没有回信。 她实在不敢想象,他知道后会是何种心情。可如今,若没有郝玙的庇护,她与他的事被抖落出来,确实棘手得难以收场。 一时间,她也不知这选择,是对是错。 -- yцsんцщц.ōńē 无解 这宅子原是醇亲王府,府里随处可见雕梁画栋的廊子、错落有致的景观、古朴典雅的居室,即使褪去了艳丽的颜色,仍旧能从余影中窥见曾经的鼎盛辉煌。 在他们婚礼前,郝玙叫人重新修缮了一番,保留了中式的装潢,添了些西式的家具。对女子生活一类的东西,他并不大懂,只照着郝珊的意见挑了许多舶来品,还准备了些洋装的衣裙。待她来后,吩咐人把她新作的衣服一齐挂进柜中。 衣柜里,洋装旗袍泾渭分明,她看后哭笑不得,遂问道。 “你不是提倡女子穿旗袍吗,为何给我买的都是洋装?” 郝玙站在她身旁,阳光洒在脸上,眼底都透出笑意。 “你爱洋装,我自然以你为先。倒是你,怎作了这样多的旗袍。” “本就对你十分歉疚,便想着在这些小事上讨你欢心些,也算一个新的开始吧。” 她坦然地回答,却见他转过头,平和地正色道。 “不用这样,只要是你,无论穿洋装还是穿旗袍,我都喜欢。” 光照进他眸子里,棕褐色的瞳仁鲜亮清澈,她喉头一噎,说不出话。 之后,在他面前,她自始至终都是旗袍,再没穿过洋装。 傍晚,吃过晚饭后,与她说了会子话,他便独身去厢房休息。新婚夜时,她虽闭口不谈,可为了让她安心,他主动提出要去厢房睡。 直到现在,夜夜如此。 秋日的雨总是格外多,夜里就下将起来。 窗外,雨打在檐上,滴答直响,她翻过身,缓缓睁开眼,一片昏暗,只窗子处透着光亮,外面雾霭沉沉,阴冷潮湿。 叫来云遮,倒了杯热茶,喝了几口,才有些热乎气,辗转一夜,她却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童阁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以后,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郝玙早早就要回去,见她害了风寒,嘱咐云遮好好照看,又叫郝珊过来陪她,直到下属过来催,才一脸忧心地同她辞别,走之前还留了一队亲兵,守宅护院,供她差遣。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东北的电报来了好几封,都是郝玙发来问候她的。 这日,阴雨绵绵。郝珊带林蒲一起过来,探望她。 趁着郝珊出去拿药的功夫,林蒲试探地问她,“这婚,你是自愿的吗?” 显然,童阁与她的事,他是知情的。 “自愿如何,不自愿又如何。”隔着纱帐,她慢慢坐起,看向桌旁,有气无力地反问他,“你们隔着世俗偏见,可我们隔着难以跨越的道德血缘……”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既然决定了在一起,那就不要轻言放弃。”林蒲站起身打断她,又劝慰道,“再高的山,也有翻过去的那一天。” “我不能。我不像郝珊,做好了随时跟你走的准备。”她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能不顾虑我的父亲,还有我的祖母,我不能陷他们于不义。” “抱歉,你的难处我帮不上忙。”林蒲歉疚地道,“可如果你向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会回来找你,你不需要把担子全部压在自己身上。” “那你呢,”她不再咳嗽,只是脸憋得微红,又向他发问,“如果前面是条死路,你还愿意带郝珊一起冒险吗?” 见他眉头紧锁,沉默良久,她又笑着自言自语。 “你不愿意,所以,我也不愿意。” 雨势渐大,郝珊送走他,在童葭瑶床边坐下来,手指拨弄起床沿那排并蒂莲的流苏穗子,如同平时那样,宛然笑起,跟她悄悄分享道。 “你看,如今你嫁给我哥哥,我也找到了意中人,可真是花开并蒂,喜事连连。” 瞧着郝珊满面春色,她也跟着笑起来,两人说着,天色也渐渐黑了。 梅雨季总算过去,天空明晃晃的。太阳出来,晒得人暖洋洋。 她的病已大好,恰好前几日收到电报,说郝玙明日就回,便吩咐下人将被子拿出来晒晒太阳。 廊下,云遮快步过来,悄声禀她,说郝珊意欲和他人私奔,被郝严礼发现关在家里,思理见机跑来,找她拿拿主意。 等她匆匆到了郝家才知,郝珊早就被关了起来,昨夜去赴约时没有门路,一时心急便翻墙而出,结果她跳下来,落红了。 那位格格婆母一时气上心头,到现在还晕着。郝严礼将这件事瞒下来,因而现下只有他们叁人知道。 童葭瑶上前出了个主意,得了郝严礼的许可,赶忙把郝珊送到医院里。 北平的火车站外,一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树下,像是冻僵了一般,从路灯亮起直到路灯熄灭。 这一夜,童葭瑶一直守在病床前。 这一夜,林蒲一直等在火车站外。 见已至黎明破晓,他摇摇头,慢慢扶着树干一点一点起身。 待身体活泛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将北平的天空刻进脑海,然后跟随人群走进了车站。 火车上,他木然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虽枯等一夜,却想来种种。门第,阶级,现实,这些都不是他们一段奋不顾身的爱情就能跨域的。 这一路走来,自己信奉的思想主义都更迭、颠覆了几遍,更何况,将面临一条履险蹈危,十荡十决的未知之路。搭上自己也就罢了,为何还让她也跟着一起涉险。 有时候,感情的力量确实强大,可也脆弱得可怕。 万丈高楼平地起,如今,却被一粒沙石压垮。 医院里,郝珊抢救了一夜。幸好,人没事,只是动了胎气,要好好将养。 护士小姐过来,为郝珊打上吊针,顺便拿着笔登记信息,边写边问。 “病人叫什么名字?” “童葭瑶。” ———————— 悄咪咪问一句,各位观众老爷,能给郝屿安排肘子吗,要是不行的话,我单写个番外。因为我刚才看了看大纲,接下来只有弟弟能吃一回肉,然后就没有船戏了。 没人说话,代表默认啊。 -- 福祸 王府的菊花开得正好,又因郝玙最爱菊,下人们便格外花心思。醉太白、紫云香、一把雪、梨香菊按颜色整整齐齐排在两廊边,凌霜傲雪,绝世独立。 这菊景,他回来时正好看见。 童葭瑶进屋,见他回来,急忙拉着人进了内室,说有要事同他商量。 他心中咯噔一下,只觉一根神经从脚提到头,捏着茶杯的手也紧了几分力道。 眼睛酸乏,她眨了几下,凑过去,悄声道。 “郝珊怀孕了。” 没想到,他倒不似预料中那般震怒,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应声顺道。 “是谁的。” “那不重要,父亲将消息拦了下来,现下只我们几个知道。若谎称医院里是我,将孩子养在我们名下,你觉得可以吗?” 她面带倦容,眼睛熬得通红,徐徐道来。 紧接着,他放下杯子,凤眼半垂,轻快接道。 “当然,你的决定我都赞同。” “还有,母亲气坏了,昨天我去时还晕着,你既回来了,就早点过去瞧瞧。” 说着说着,她眼皮子直打架,思绪也不知飞向哪去,说话颠叁倒四。 “我晓得了,你快去歇着吧。” 他伸出手掌,盖在她眼皮上,粗粝的皮肤磨得她睁不开眼,便推开手起身去床上,沾枕头就着了。 见她睡下,那只手又凑在脸庞上,轻轻地抚过她的眼睛、鼻子,却又很快抽走,跟着主人一起转身离去。 重阳节,儿子要回家,郝太太吩咐下人准备了许多菊花摆在院中。因着郝珊还在医院,童葭瑶也没什么心思瞧,只挽着郝玙的胳膊一道坐下来,听他们母子聊天。 桌上,一碟豌豆黄引起了她的注意,夹一块放嘴里,味道与之前大相径庭。看来,他们连最后的一点牵扯都断开了。 回去的路上,见她心不在焉,郝玙干脆叫汽车夫开去北海公园,将人拉下车一起散散心。 凉风一吹,她似乎清醒了一些,环顾四周,僻静得很,人也少得可怜。可他却饶有兴致,坐在长椅上,跷起腿,胳膊搭在椅背边,和煦地笑道。 “我们很久没有出来逛逛了。” 周围越发安静,她警惕地扫视一圈,不安地催他。 “我心里总毛毛的,咱们回去罢。” “别怕,有我呢。” 话音刚落,草丛中秫秫地响起鞋底与泥土交杂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消音枪的闷响直冲他而来。他反应迅速地挡在她面前,揽进怀里。 子弹擦着他的胳膊划过,钉进椅子后的一棵树干里。 周围的士兵听见动静,纷纷赶来,将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吓坏了,软着身子挣出来,来回查看他的伤势。 右肘上方一处,皮肉向两边翻开,血从中间汩汩地窜出,他一声不吭地捂上伤口,血又从指缝中流出来。 明明只是擦伤,可血却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哆嗦着扶他一起上车,赶去医院,缝了几针包扎好,回到家里。 “真的没事吗?”她在床边涮手巾,交搓拧干水,走过来递给他。 帐帘里一只手伸出来,他接过巾子,忍着痛安慰她道,“没事的,你快去睡吧。” 时不时传出的闷哼声,揪着她的心,怎么也安不下。 “我来吧。”她拧干手巾,走过去撩起帐子。 见她突然进来,他惊讶一眼又转过身,背朝外。 曾经,他也是个白净清秀的翩翩少年。如今,责任和岁月给他添上些坚毅和硬朗,袒露的后背一道道,全是刀疤枪伤,触目惊心。 鼻子一酸,她眼泪马上要兜不住,还是被他及时推出去,才又咽下来。 夜里,她披上薄毯,轻着手脚从妆匣底层捧出那个蓝色云锦盒。 这是现在她手里,唯一与童阁有关的实实在在摸得着的东西。她舍不得将它留在公馆里,也舍不得忘掉童阁。 从盒中将觞杯拿出来,她用手指来回磨蹭光滑的瓷面。 之前童阁说过,这杯子,就是为她而准备的。 可现在,倒觉得,若她是杯中那只鸟,郝玙才是那盏坚固的瓷釉,他和万千将士用身体替她,替这北平城铸了一道墙,将刀林剑雨、烈日风霜挡在外,替人们谋来短暂的安居乐业。 家国情怀与儿女真情,她都不敢辜负。 只是,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才初秋,天气并未转凉,可郝玙平躺在床,却觉一股冷意涌上心头,再向手脚处散开。 眼前,隔着一层纱幔,帘外窈窕纤柔的背影一晃一晃的,一只手伸进来,柔弱无骨,白皙嫩滑。 拽上那只手,一把捞进来,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女人跌坐在他腿上,惊慌地嗔道。 “铭城。” 童葭瑶探上他的额头,滚烫得很,又怎么也叫不醒他,只好伸手推了一把。却不想,他朦胧地睁开眼,疑惑地呢喃。 “你还在我梦里吗?” 说着,像梦里那般,将她拉进怀里,嘴唇迫不及待地贴上去,却被她转头避开,印在了下颌处。 她惊慌地挣开,不可思议地喊道。 “铭城。” 不像梦里那样娇娇媚媚,他一下清醒过来,手指捏上眉心,歉疚地同她道。 “抱歉,我越矩了。” 医生来家里给他打过针,她才放心地回去。等第二日再过去时,他已经去东北了。 一晃几个月过去,郝珊临盆后,童葭瑶把她接进府来。家里上上下下封锁消息,瞒得滴水不漏。 待月子做完,郝玙也没回来。反倒是,童老太太和童易过来探望,送了好些补品。 车子走后,没一会儿,云遮大惊失色地跑来,一个踉跄跌在她跟前,哭唧唧地说道。 “老爷,在华灯街口,遇害了。” 她死死抓着桌边,听到父亲被刺杀的消息后,眼一翻,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 明天弟弟就回来了。 -- 灵堂 葬礼第五天时,童阁回来了。 眼下正是凛冬时节,童葭瑶昨日守了一夜,郝玙催她回去休息,两人一时并未相见。 最伤心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却还要主持丧礼,童葭瑶不忍,搀上她,一起去客房歇一会子。 灵堂中,现下只剩郝玙,零零星星偶尔有几个人前来吊唁,也是看在郝中尉的面子上。 树倒猢狲散,官场中的人最会审情度势,没了部长,次长顶上,只怕这会子应该都在郝家庆贺郝部长呢。 几近凌晨,童葭瑶过来劝走老太太,接替她守夜。 东北形势不太乐观,郝玙临走前过来辞行。给她披好大衣,又系上扣子,将她冰凉的手握紧,关心地说道。 “夜里冷,注意些身体,一有闲暇,我立马回来。”他四处张望,见云遮在一旁打盹,又冲她警醒道,“照顾好太太,时刻备着热茶,若她再染风寒,你也去外院做粗活。” 待他走后,童葭瑶喊来云遮,“忙了一天,累坏了吧,你也回去歇着吧。” 云遮将热茶候在小炉上,委委屈屈地回去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进来,看着女人瘦削的背影,只觉恍若隔世。 她头发盘髻梳在脑后,耳后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菊。一身墨色云锦的旗袍,蝴蝶盘扣从颈子前一直排布到膝侧的开叉缝,只将手腕露在外头,好似夏末荷塘里两节白菱露出水面。 印象中,她很少穿得这样端庄娴静,连他都怀疑起,眼前的人和自己记忆中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好久不见了,姐姐。” 身后的人突然出声,她吓得急急转身。男人几步上前,将她笼进自己的影子里。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刚刚看到了多少,她瑟瑟发抖,隐在黑暗中,神色不明。 两人都变了许多,尤其是他,肌肤晒成麦色,给脸上添了几分成熟,头发梳在脑后,将面庞全部露出来,精神又干练。一身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在身,矜贵又桀傲。 黑沉的眸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像一把剑一样,慢慢挑开她的衣扣,从里到外看个精光。紧接着,手慢慢落下,到她面前。 “你回来了。” 半晌,她才强装笑意,搭上那只手,从地上慢慢站起。 谁知,那只手逐渐握紧,抓着她的腕子,怎么也不肯松开。她试图向后逃离他的压制,却被一路拖进后堂。现下,连云遮都被她遣走,这会子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后堂本就是个下人添茶的地方,屋子低矮窄小,只放了张矮几和几个凳子,旁边就是温茶的火炉,炉子上的茶顺着壶嘴向外袅袅飘起一缕白乎乎的烟气,给这个寒夜续了不少热意。 拉她在凳子坐下,他转身去摆弄那壶热茶。她的手现在还微微颤着,没想到,童阁的力气还是那样大。看着他的背影,若不仔细分辨,还以为这人是铭城。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提着茶壶坐下来,替她倒上一杯,微笑着问道。 杯子里的热气慢慢蒸腾而上,凝结成露,沾在她睫毛上,凉丝丝的。她抬头看去,只觉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深处藏着一头猛兽,好像随时就会奔出来,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瞬时,她后颈一凉,急忙吞下一口热茶,想将这毛骨悚然的感觉压下去。 没想到,还是没能热起来,颈处反而越发冰凉,寒入骨髓。原来是一只手慢慢探进她的旗袍领子里,惊得她一下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刚要挣扎,他另一只手钳上她腰腹,将人提起来抵在墙壁上。小腹,胸脯,甚至连她的侧脸都被紧紧按在墙上,男人火热的身体贴上她后背,一下驱散了寒冷。 “你可真有手段,我才刚走,就能让他立马娶了你。”他说话的声音顺着震动的胸腔传进她耳中,仿佛连那股愤怒也能传递过去。“对了,他知道你跟我的事吗,你倒安心,还生个孩子。” 突然,他一下扳过她的下巴,使她被迫转过脸来,又贴近耳边问道,“这孩子是谁的,是我的吗?” “不是。”下巴箍得发疼,泪水在眼中打转,她扭着脖子,脸都要被他挤得扭曲,嘴里那半句“是林蒲和郝珊的”还未说出口,唇就被人封上了。 以前从没见过他这般蛮横粗暴的一面,好像不是在亲吻,是要活活拆她入腹。 唇瓣、舌头被咬得发麻发胀,若不是他单方面禁锢着她,恐以为两人是要厮打起来。 如今可不只是偷欢的刺激感,背叛道德的羞愧后来居上,令她挣扎得停不下来,连刚才亲吻时也一个劲儿地砸着他的胸膛。 “求你了,别这样。” 嘴唇终于被放开,她一脸痛苦地抓着他衣领,乞求道。 “新婚夜你也这样求他了吗?你知道我听到你要结婚的时候有多痛苦吗,我恨不得飞回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忘了我。可我不敢,我怕你真的不要我。” 背叛、抛弃使他迅速成长,可此刻她却使他一下撕掉伪装,变回那个将理智扔在一旁的少年。 见她咬着红肿的下唇,隐隐不发,他戏谑地笑笑,手撩起衫摆,触到白色衬裙却丝毫不理睬,又扶着膝盖接着向上,到大腿根儿停住。 她惊慌失措地夹紧他的手,不让他再动作。可那只有力的手偏不让她如意,指尖随意乱拨,时不时地蹭上穴口。 侵入与推拒互相较劲,手与腿互相磨蹭。 没一会儿,推拒的力量落了下风,他的手在腿间肆意游走,来来回回。 体内的理智一次次呼喊她,也没能阻止身体逐渐燃起的快感,身下的水液慢慢淌出来,甬道里一片湿润。 手指先是浅浅地进去,一下一下勾起她的情欲,见穴中足够湿滑,‘嘶拉’一声,旗袍的内衫一下被撕裂,垂在她腰间。没了衣裙的阻碍,他托起圆圆的后臀,把她的腿挂在自己腰间,迫不及待地插进花穴。 “啊”的一声,她低吟出来,随着他的抽插断断续续地叫喊,全身的力量都向下流去,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稍一松,好像整个人就会掉下去。 眼看鬓边那朵白菊就要掉下,她又求道。 “别弄了,头发会散的。” 许是这会温存将情绪安抚下来,他竟然乖乖听从,掐紧她的腰,抱离了墙面。可下一秒,又托着她的大腿,慢慢向矮几处走去。饱胀的性器还在她体内,每走一步,就入得更深。 两人耻骨交迭着,皮肉紧贴,慢慢在矮几上坐下来,他箍上她的腰,叫嚣着一下一下地向上撞击顶弄,搭在他大腿上的身体,纤瘦得承受不住,跟着一下一下往后倒。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伪饰,被忘情交欢的二人抛在脑后。男人的粗喘,女人的悲鸣,都化为两声难抑的呻吟,伴随着相继登顶。 结束后,她还沉浸在不绝如缕的余韵中迟迟未动,却见他神经餍足地弓起身,抱上她就往外走。 半夜,外间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他抱着她到了下榻的房间,开始新一波的掠夺。 天边微微发亮,她坐将起来穿好衣衫,抬手对镜整理鬓发,面上一副忧愁悲戚,接着耸了两耸鼻子,七八粒泪珠儿相继滚到衣襟上。 瞅一眼在床上沉睡的童阁,她迈开腿,急匆匆地往灵堂赶去。 —————— 之后可能有点虐。 -- yцsんцщц.ōńē 豪宴 未过几日,葬礼接近尾声,她又到王府,陪着郝珊照看孩子。 期间,童阁来过王府好几次,都被她推托不见。若这样下去,等白事结束,两人怕是没什么机会再碰见。 经那晚一别,他心急如焚,可偏偏又无能为力。 正当一筹莫展时,金店里来了一位贵客,替他打开了一扇窗。 这贵客正是绿意红馆的老板娘,红姐。 那日,她来金店带来许多金首饰,非要全部打成金珠子,数目不小,贺掌柜便照规矩向他上报。待他过来,那红姐认出来,属实惊了一跳。 “真是没想到啊,童少爷,小小年纪便作了这金器铺子的东家。” 女人扭着腰肢走来,热情地同他攀谈。他迎上去,疏离地跟着客套道。 “好久不见。” “我今日送了笔大生意给你,不知可否劳驾送我回去呢。”红姐连说话都挑上尾音,眉目流转地朝他望去。 恰好他顺路,推辞不得,便应下了。 车子停在红叶胡同,那红姐死乞白赖地非要拉上他上馆子里,他面带笑意地严词拒绝,心中十分不快。 二人拉扯间,一个醉汉冲出来,扯上红姐的头发,嘴里大骂道。 “你这个贱人,替你办了事不给钱,别以为老子好打发,老子连外交部部长都敢杀,更何况你,逼急了……” 听见这话,红姐大叫不好,偷偷抬眼看去,只见童阁一脸阴鸷地盯着这场闹剧,一言不发。 地牢里,一桶水泼在醉汉的头上,他清醒过来,环顾四周,见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垂目端坐,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椅子的把手。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少爷,先生,求求您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冯叁儿身上的伤沾了水,针刺一般地疼,只能歪歪扭扭地跪着磕头。 童阁睁开眼,阴恻恻地一笑,装似好奇地问他。 “你说连外交部部长都敢杀,我不信,不如你仔细说来听听。” “我就是个打猎的,是绿意红馆那个娘们儿,她找我说,事成之后,能给我十万,可她只给了我五万。”冯叁儿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只要你在这供词上签了字,我出剩下那五万,怎么样。” 童阁晃了晃手里的纸张,向他开条件,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果然,拿下了。 收好证词,他带上人去绿意红馆找红姐。 “为什么来这,想必红姐应该比我清楚。” 他径自坐到榻上,左腿搭着右腿,胸有成竹地看向对面。对面的女人眼珠子乱转一通,朝他勉强一笑,心虚地擦起汗,狡辩道。 “都是他胡沁的,哪有的事。” “不知道红姐听没听过《杨叁姐告状》,我今日也学一学那杨叁姐。”他勾着嘴角笑一笑,眼睛森森地直往外涌刀子。“京师警察厅管不了,便上南京警察厅瞧瞧。只不过,事情闹大了,可不要怨我。” 红姐腿一软,磕磕绊绊地将事情全交代了出来。 原来,郝严礼早早就养她作了外室,从这里套取些衙门官员的情报,她也偶尔寻些合适的人来替他做点事。 这一回,郝严礼新官上任,又置了一房外室,说好的银钱活活砍了一半。料那冯叁儿不敢嚷嚷,她心一狠,便也只给了他一半。 没想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冯叁儿还真敢捅出来。 府里,郝玙回来时,下人来禀,白天梁上的木雕松动,掉下来正砸在童葭瑶的后肩上。 卧房里,他进去时,见珍珠纱帐后,童葭瑶正趴在床上,旗袍领口大敞,露着一边雪白的肩头,含蓄中道不尽的朦胧诱惑。 手脚好像不受控制,待回过神来,他已掀帘往里走去。 “云遮,热水打来了先放那,再帮我推点药酒。” 她脸朝里,闭着眼睛,自然地吩咐道。 看着那一抹雪色,他拿起药酒,倒一点在手心里,轻轻揉在血块肿起的地方。 皮肤不同的触感,她警觉地扭过脸,见是他,又趴下来,扯起领子就要拉上去。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拦下她的手,就着那块裸露的皮肤,沾了药酒用手指轻轻点上去。 “我升阶了,现在已是少将。” 一时间顾不及其他,她只欣喜地祝贺道,“那太好了,要不要在家里庆一庆。” “那些事先放一放,我们一起去上海……” 停下手来,药酒全然干透,他仍坐在床边,看见她背上星星点点的红色印子,怔怔地止住了话。 “去玩吗?”见他突然不言语,她拉上衣领,疑惑地问道。 眸子里的阴沉褪下去,又换成了温柔和顺,他起身说道。 “不是,我被调职到上海去。” 没等到她的答案,他就已经出了门,只留下背影。 那些吻痕,看样子是近日才弄上去的,还未全部消退。 只是,这个人能是谁呢。 第二日,这个人就闯进门来,被他设法截下,还有冯叁儿和红姐的证词也一道被截下。 看着童阁倔强又震怒的眼神,他脑中闪过一条线,好像从往日的细微处觉察了些蛛丝马迹。 怪不得,被童业恒威胁,还乖乖听命与他,以她的脾气,实在是说不通,想必老太太私下也敲打过,她才这样干脆地嫁了过来。 可他不是圣人,他也有私心。 就这样放她离开自己,他办不到。 想到这,郝玙命人把他这胆大包天的小舅子送回家去,又订了一桌漪澜堂的席面。 晚饭时分,漪澜堂的人将菜送到府上。童葭瑶本想叫来郝珊,却被郝玙制止,一时间,见他如此庄重,她也不知所措起来。 “你和童阁的事,我都知道了。” ‘啪嗒’一声,筷子从她手中掉落在桌上。她睁圆眼睛,望向他。 “铭城。” “你想过吗,父亲遇害之后,你和他以后要怎么办。”郝玙在她腿前蹲下来,手盖在她膝上的手背,缓缓说道。 “如果你跟我去上海,我可以保他一生无虞。” 眼泪从她脸颊滑下,滴落在两人交迭的手背。 “原谅我的卑劣,我不愿放你走。” 说完,他抬手替她抹去泪水,却不知自己的眼泪也跟着下来。 ———— 我争取再更一章 -- 重逢 郝玙升任上将,郝家连着庆贺了好几天。 这日晚饭后,郝玙与郝严礼去了书房。剩下她们叁个闲来无事,郝太太将童葭瑶叫到跟前来说话。 “你和铭城结婚也有段时间了,怎么肚子还不见动静。”她依旧端着架子悻悻地问道,眼睛死死盯着童葭瑶的肚子,尖利的眼神恨不得剖开来看看。 “这种事急得来吗?”郝珊抱着孩子过来,呛声地插进话。 “你闭嘴,瞧瞧你做得什么事情,婚前失贞,说出去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事关颜面,郝太太不得不压低声音,可话里刻薄的语气一分也没少。 这话听得她心中着实难受,童葭瑶干脆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书房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玻璃瓷器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叁人急忙起身齐齐向外,赶到书房。 郝太太刚要敲门,门从里拉开,郝玙一脸愤恨地走出来,揽过童葭瑶,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 “过几天,我带葭瑶一起去上海。” “什么意思,”郝太太看看郝玙,又看向她丈夫,急急问道,“严礼,你和铭城怎么了。” “别拦他,以后他不是我的儿子,让他去做童易的儿子吧。” 书房里传来怒不可遏的吼声,郝珊见状,抱着孩子叫住郝玙夫妇,一起出门去。 半月后,郝玙带童葭瑶去上海的消息还是没能瞒住,童阁在房里收拾着东西,老太太听闻,拄着拐杖在屋里坐下来,将之前的事情全盘托出,呵斥道。 “她已经嫁人了,你找去又能作甚么,闹出来让别人说嘴吗?楼哥儿,清醒点吧,咱们家你父亲没了,你也想撒手不管吗?” 终是不忍,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抱着头在床边蹲下来,继而痛苦地坐下,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地上。 突然,素桃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说二叔那院出事了。警察厅的人证实柳絮芳是地下分子,要将童修一家子都抓去审问。 前院里,二太太捂着胸口,扶着桌子坐下来,冲童业恒质问。 “你自个的媳妇儿跑去当那什么,你能不知道,现在怎么办。” “我都好长时间不回家,谁知道她干嘛去了。”童业恒坐在一旁,急冲冲地回她。 童修猛吸了两口鸦片烟,吐出一大片呛人的白烟,慢吞吞地说道。 “急什么,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位藤原先生,只要请他来帮忙,那就不叫事儿。” “那还等什么,赶快打电话啊。”二太太起身叫人去拿电话来。 老太太赶来时,童修带着一家子跪在地上朝她磕头,边磕边喊。 “母亲,救命啊。” “你们这是作什么。”老太太俯身问道,示意他们起身。 “一位先生说,只要您肯和他合作,不止能救我们,咱们家日进斗金也不成问题啊。” 童修赔着笑,眉眼都挤在一出,褶子一道道的,更显油滑。 “怎么又跟我扯上了。”老太太声音低沉下来,冷冷地笑道。 “只要您把上海纱厂的股份,拿一半出来给藤原先生,咱们……” 还未说完,老太太打断他,黑着脸怒斥道,“和日本人谈生意,你们这是与虎谋皮。如今国难当头,你们倒是一点也不在乎。看来,我怕是救不了你们了,好自为之吧。” “母亲,母亲,”童修急忙围到老太太身旁,乞求道,“藤原先生说了,如果我们不跟他合作,他不仅不救我们,还会打压咱们家的生意……” “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那就等着瞧。” 老太太狠狠地回击。 没几日,童修被抓去审问,老太太叫来童阁,让他去上海,处理掉纱厂。 孩子已渐渐长大,郝珊跟着来上海后,不愿闲在家,便去了明慧女中教法文。 平常她下课早早就回家,可今日迟了半个钟头还没回来。童葭瑶来门口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刚要叫人去找,却见她从街口走过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垂丧着脸。 “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童葭瑶拉上她的手,冰凉得很。她却转过来,又惊又喜地喊道。 “葭瑶,我看见林蒲了,可他却好像不认识我。” “你在哪见到的,他不是去延安了吗?” 两人进到屋里,相对坐下。 “就在女中学校的后巷。我在那走时,正好和他擦肩而过,然后我叫他名字,他却说不认识我。”郝珊语无伦次地说着,眼睛一下水汪汪的。“我真的看见他了,肯定是他,我不会认错的。” 童葭瑶又安慰了几句,答应明日陪她再一起去瞧瞧,便催着去吃晚饭。 第二日,两人早早到后巷守着,林蒲没守到,倒看见童阁从一家门口出来,里头的男人朝他鞠了一躬,嘴里念叨着“我代陈独山同志感谢您的捐赠。” 等他转头,恰好看见巷口的两人,叁人一时面面相觑。郝珊察觉气氛不对,得了童葭瑶示意,进学校上课去了。一下子,只剩他们二人站在原地。 童阁几步上前,拉上她的手就往外跑。她迎风跟着跑了几步,似有一种双双私奔的错觉。 不过短短一段路,她却觉得畅快淋漓。 好像抛却了一切烦恼,整个世界都剩下他们二人。 “你怎么来这……” “你怎么来这……” 二人停下来,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他抖了抖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抬手帮她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郝珊说在这看见林蒲了,我陪她过来看看。你呢,怎么来这了。” 好似沙漠中被困住的人看见了绿洲,她的笑意毫不掩饰地直入眼底。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神色慌张起来,拦下两辆人力车,向她催促,“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到了姚家别苑,他才松开她的手,严声厉色道。 “你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是被郝严礼雇凶杀的,我那天拿着他们的供词去找你,结果被郝玙扣下了。你若不信,可以回去找找。” 他的话,给她当头一击。回去的路上,她脑中还是一片混乱,浑浑噩噩。 那日铭城与郝严礼在书房争执,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 夜里,她在厅中一直等,直到他回来。 郝玙回来时,见她支着脑袋,闭眼小憩,心中迅速涌上一阵暖意。 心爱的妻子等待晚归的丈夫,这样温馨的场景,只怕在他梦中才能拥有。 —————— 最近写得不太顺,等写完我再修吧。 明天有肉。 -- 火车 腾地一下,她支了个空子,眼皮慢慢抬起,见他过来,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不回去睡,不是说过,不用等我。”他一边解外套,一边说,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也跟着跑出来。 “有件事要问问你,”她跟着他一起往卧房走,眼泪忍在眼眶中,神色如常,“我父亲遇害后,警察厅只说还在缉凶,可这个中详情,却怎么也不肯透露。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郝玙脚步一顿,听她又道。 “你从来不会对我撒谎,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静默良久,两人谁也没有言语。 半晌,他转过头,错开她的视线,哽咽着开口。 “你都知道了。” 没有疑问,一腔肯定。 眼中惊慌变成了落寞,他直直过来,揽她进怀里,卑微地道。 “抱歉。我不舍得和你争吵……” “放开我。” 愤怒、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她死命地挣扎,却一次次被他抱得更紧。 “先生,太太。”云遮跑来,又向童葭瑶喊道,“老太太出事了,叫咱们赶紧回去。” 去往北平的火车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一弯月牙高高地挂在天上。 郝玙并未一同跟来,只交代云遮照料好她,便又坐车走了。云遮给她端来杯红茶,热气汇聚到中央,化成一道烟,源源不断地升起。 烟雾后头,坐下一个人,同她一样看向窗外。两人的侧脸印在车窗玻璃上,清晰可见,她脸上带着期望和倦怠,相顾无言。 “几点了。”她仍旧看着窗外,轻声问道。 童阁撩起袖口,垂眼看向手表,回答。 “快两点了。”见她懒懒地提不起精神,又试探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去一个新的地方,你会跟我走吗?” 这下,她很快清醒,扭过头来,回答。 “也许,会吧。”随后低下头,松开空掉的茶杯,又道,“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台的镜子里,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双手在水龙头下来回冲水。 水太过冰凉,她关好水龙头正要出去,咔嚓一声,门被推开,来人将她抵在门上,往下拧锁把手。 一番激烈的亲吻,她的脸才微微有了些红润,嘴唇像清晨沾着露珠的花瓣,渐渐染上些艳色。 “快出去。”她不安地推推他肩膀,眼含媚惑。 童阁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更胆大地解起旗袍的盘扣来,一脸醋意地向她抱怨。 “后来为什么总穿旗袍。” 说着,扣子已经解开到腰间,一只手顺着衣侧探进来,胸前的衣衫立刻鼓起一个小山丘。滑腻的乳肉攥了满手,他十分清楚该用几分力度,该揉哪处,能让她迅速掉入欲海中。 没一会儿,她便忍着胸乳处有节奏的抚弄,哼出声来阻止他。 “别,别揉。” 谁知,他更坏心眼地扒开衣领,头悄悄俯到两乳间,连乳尖带乳肉一口吞在嘴里,吸吮起来,一下轻,一下重。 舔吸声、吞咽声、粗喘声、呻吟声接连不断,在这狭小安静的洗手间里,显得更加淫靡响亮。 “都生过孩子,这处怎么吸不出奶来。” 又说混账话,羞得她脸直发烫,只得插空回他。 “孩子是林蒲和郝珊的。” 话音刚落,他张开嘴放过奶尖,抬起头盯上她眼睛,眸子正被欢爱沐浴得水灵灵,脸上还是那般难以自持的模样。 “林蒲呢,他去哪了。” 也亏得她这时候还有闲心问那些,一股甜意从眼睛直窜内心,他嘴角上扬,顺着她的眼睛、鼻尖、嘴唇一路亲吻下来。 “回去再说。” 他边说着,边撩起旗袍下摆,摸到大腿处向下摩挲,抬起小腿勾在自己腰上,火急火燎地解开西裤,扶着性器一下挺进花穴里。 许久未有人造访隐秘处,还有些干涩,穴壁上的软肉紧紧推拒,激得他哼唧出声。 “松一松。” 说着,手又按上她胸前,一下一下地揉弄,他低下头舔舐另一只乳尖。渐渐地,穴中汩汩地淌出水,进出更加顺畅,速度也加快。 她的腿颤颤巍巍,快要支撑不住,眨眼的功夫,两腿都被捞起,缠上他腰间,鞋子顺势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许是刚才喊得凶,她现下嗓子发干,弓着身子不想动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两人胯间贴得紧紧,前后缓慢地抽动。 他突然全力冲锋,嘴上仍存怜惜地又咬又啃,可身下却毫不留情,像要贯穿整处花穴。她的呻吟声越发控制不住,拖起长长的尾音,在烽火相交中被狠狠侵入。 这场男女之间的较量,她终是败下阵来,率先登上顶峰。一场洪流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她的大脑,洪水退却后,快感接踵而至。 她一动不动地享受着极乐般的愉悦,身下水儿喷得一波接一波,穴肉猛地收紧,他哼叫着,身下那能征善战的器物好似折戟沉沙一般,将细沙般的精水洒在她身体中。 回到包厢,因着刚才大动一场,她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北平。 万万没想到,廊嬅园像是被大火侵略过一样,院墙上都是黑黑的灰烬,花草树木光秃秃一片,廊下的画眉已不知都飞哪去,只留下一排排碳灰的笼子。 叫了好几遍,也没有下人出来应,童阁和童葭瑶相视一眼,慌忙跑进里间的堂屋。 只见张妈扶着老太太盘膝坐在蒲团上,手耷拉下来,垂着头闭着眼,一副垂危之态。 二人上前,问起事由,才知,那藤原手段竟如此下作,借着藏匿逃犯之名,一把大火烧掉廊嬅园。 老太太将姐弟俩叫来跟前,眼眶子里的两眼泪珠,怎么也藏留不住,由努力睁开的眼缝里,一粒一粒地往下掉。 “现在这时局,前栅栏跑猫,后篱笆走狗,乱得不像话。只要手里握着兵,谁都能来踩一脚。” “祖母。”童葭瑶眼含热泪地喊道,泪珠子不落则已,一落起来怎么也抑止不住,滚到衣襟上,洇湿一大块来。 童阁低着头,不再作声。 老太太拉过二人的手,释然地说道。 “人活得越久,看得就越透。这个时候,你们俩好好的,除了活下去,旁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瞧着他们,一旁的张妈心里阵阵凄楚,眼里的两行泪不知不觉地一路滚下来,只是老太太不曾放声哭,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只劝道。 “少爷,小姐,你们快走吧,关东军打进山海关了,眼看就要打进北平来。” “不好了,”云遮呼哧呼哧地进来,大叫道,“日本人攻进南苑了。” -- 共生 短短半天,她又坐上了回程的火车,童阁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枪炮的喧嚣、迸溅的瓦砾、乱窜的人群,一切都被留在火车身后,前方又是新的征程。 窗外,还是一望无际的荒原,白天与黑夜并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景色单一,她仍旧瞧得很专注,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半天没有动静。 火车上,他们这节车厢里全是些富奢显贵,此刻也都沉不住气地互相叹息起来。后侧一位美艳的少妇冲他挤眉弄眼,他厌恶地皱下眉头,起身坐到童葭瑶身边,安慰道。 “别伤心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只觉恍然如梦。不知什么时候起,和童阁分离,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祖母,铭城的欺瞒,这接二连叁,一桩桩一件件像压在骆驼背上的稻草,逐渐增加,逐渐想要压垮她。 终于,她承受不住,只觉万千厦宇轰然倒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擦也擦不完。 “你还有我。”他安抚地说着,搂过她的脖子,揽进自己怀里。 她的脸虽埋在他怀中,身子仍旧一颤一颤地抽泣。这一趟,就这样,她哭了整整一路。 回到上海,她打算收拾东西跟童阁一起搬去姚家别苑,却见郝玙的父母也在,一时难以启齿,只好留下。 郝玙解释说他们本应回南京,中途过来探望,想起自己的父亲,她更是没了好脸色,说话也没留情面。郝太太见此,作势就要开骂,被郝玙一眼瞪了回去。 待他们走后,郝玙蹲在她膝前,一双凤眼敛着光芒,黯然神伤地悔过。 “别走,好吗。” “铭城,你知道的,我看见你就想起你父亲。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父亲,没有祖母,”她一时哽咽,扬头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可我并不怪你,只是,能不能权当给我留些希望,至少,让我静一静。” “你会去找他,对吗。”郝玙的脸上写满绝望,却仍偏执地说道,“我做不到,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找别人,不可能。他当初护不住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找你。” 她睁开眼睛,坚定又诚挚地回绝他。 “铭城,我很感谢你,可我不爱你。” 这话好似一颗子弹,正中心脏,他凤眼圆睁,将手伏在她膝上一动不动,半天回不过神。 “少将,出事了。”郝玙的下属进来喊道。 明慧女中后巷,郝珊堵过他好几次,可那人总一脸静漠地拒道,“您认错人了,我叫陈独山。” 这日,院子里出来几个人,神色慌张,提着箱子匆匆往外走,边走边张望,嘴里时不时地互相低声念叨。 “这里暴露了,陈独山同志说,让我们赶快撤退。” “那陈同志呢。” “他留下清理好现场,在码头和我们会面。” 几人刚走,郝珊从巷子口进来,慢悠悠地往里走,刚走到院子门口,陈独山从门里出来,与她正好撞上。 一时间,四目相对,她刚要开口。一大波士兵从周邻的小巷蜂拥而出,他眼疾手快,拉上她躲进院里。 领头的在门外大喊道,“陈独山,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只要你乖乖交出名单和电码,我们可以留你一命。” 郝珊躲在他怀中,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了他半晌,才慢慢弯起嘴角,压着嗓子用气音说道。 “挟持我。” 郝玙二人赶来时,司令员带着两个谈判员刚刚下车。 “陈独山,必须抓活的。”司令员厉色道,连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见郝玙过来,又客套地笑道,“当然,也必须保证郝小姐的安全。” 这样危急的关头,童葭瑶并不关注他们官腔的招呼,只伸着脖子向里探去,希望能看见一星半点。 不远处,院门大开,门楼台阶上,陈独山左臂横在郝珊身前,右手一把匕首抵在她脖颈处。周围里叁层外叁层全是端着枪的步兵,枪口一致朝门口对准。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两个谈判员一前一后穿过列队,马上就要到门口。 突然,靠后的谈判员举起手枪拉下了保险栓。陈独山脸色一变,将郝珊抱进里侧,背朝外面。 一声手枪响后,一声接一声的响声突突地连续不绝。 陈独山承受着步枪子弹的冲击,看见郝珊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便抬起胳膊,手一抖一抖地覆上她双眼,强撑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闭上眼,别看。” 枪声结束,眼前的手无力垂下,漫天遍野的血充斥在她的眼中,不知不觉间,眼泪夺出眼眶,大颗大颗地往外涌。 “林蒲。” 郝珊在他耳边轻轻喊道,只见他慢慢笑起,大口大口地咳着血,张开双臂,拼尽全力倒向她。 “这下,我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抱你了。” 一刹那,郝珊尖利地大喊一声,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血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她抬手看一眼,手上是血,身上是血,哪里都是血。 怀里的男人已没了呼吸,他身后的一个个血洞不约而同地全在淌血,她抱紧他,手掌展开去堵那些血洞,哭着呜咽道。 “别流了,求求,不要流了,你醒醒,你醒醒。” 见此,童葭瑶挣开郝玙,冲进人群中,拨开一个又一个,到郝珊身边时,眼泪模糊了双眼,便只好蹲下叫她。 “郝珊,郝珊。” 郝玙慌忙地大喊,“叫医生过来。”随后又冲到司令员面前,凤眼狠厉一击,不留情面地质问。 “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郝少将,请注意你的言辞。”司令员昂着头,冷冷回道。 “言辞,”郝玙扭过头,轻慢地笑了一声,随即一记勾拳砸向他侧脸,大怒道,“那是我妹妹,你们不救她,反倒要开枪,现在跟我提言辞,你也配?” 救护车来后,郝珊情绪失控,抱着陈独山的尸体死活不撒手,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他不会死的,他没死。” 医生见她疯疯癫癫,只好命人悄悄上前打了一剂镇定针,待人晕倒后,才将她抬到担架上,童葭瑶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郝玙陪她在急救室外等了一会儿,接到命令,只得匆匆先走。 不一会儿,急救室的灯一下灭掉,一个护士沾着满身血,急匆匆跑出来,朝她喊道。 “病人,自杀了。” 她只觉脑浆一下炸开,腿软得差点摔倒,扶着墙快步进去。 病床上,郝珊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深深地扎进心脏处,鲜红的血液四处散开,甚至都迸溅到天花板上,还带着热度。 童葭瑶眼睛大睁,病床上的那人在脑中轮转起来。一下子,她瘫坐在地上,捂着嘴泣不成声。 他们俩,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 虐得我都难受。 -- yцsんцщц.ōńē 离别 因着战乱,郝珊的丧事草草结束。童葭瑶给她和林蒲的儿子起名林山,并接进了内院,叫人好好照料着。 下葬那天,她托童阁去将陈独山的尸首带回来,跟郝珊一起合葬。没想到,他的尸体却被人抢先一步带走了。 童阁打听清楚后,找到陈独山的战友们,待细细说明,他们将骨灰交付了出来。 生前与战友同行,死后当与爱人长眠。 办妥后,童葭瑶回到家里,听见厅中郝太太边哭边议论道。 “我就说,葭瑶的命格不好,先克死了她父亲,这下,连珊珊也没能幸免,若你有个叁长两短,我死也不会放过她。” “住嘴,瞎说什么。”郝玙声音略带些疲倦,威严却丝毫不减。 听见这话,她也没再进去,悄声出门,去了姚家别苑。 前行的路上,离别总是不期而至。 没几日,云遮向她辞别,家中老母病重,几个哥嫂谁也不管,只好叫回她去。童葭瑶塞给她几张数目不小的钱票,送到门口,不舍地说道。 “我已打过招呼,这些钱只有你本人才能取出来,事情了结后,别回来了,找个地方好好过活。” 目送她哭哭啼啼地走远,童葭瑶心中百味杂陈。 半晌,她转过去朝身后的童阁笑笑,却苦得酸涩。 “这下,我可真的只剩你了。” 当你身处泥泞,前路寸步难行,又恰逢遇上狂风暴雨。此刻,一定要静待时机,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冲出险境。只要穿过了暴风雨,你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你。 看到这,童葭瑶合上书,走到窗子口,见院里的男人正笨拙地将被子搭到吊绳上。歪七扭八终于铺好后,他拿着竹竿敲打被面,乒乒乓乓地响起。被子凹进一道细长的痕坑,又迅速弹回来。 星星点点的灰尘粉末在阳光下流转浮动,又落在他周围,消失不见。阳光里,那人的影子斜斜横在地上,碎发散下来,时不时地迎风轻晃。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实属难得。 “怎么还没好?”见他半天还没进来,她探出窗子,喊道。 “好了。” 影子越拉越长,直至廊下,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站到窗外,伸手摸上她的耳朵,柔软温热。 情到深处,无需开口。眼神电光火石间,嘴唇已相贴在一起。 唇瓣舌头好似进攻的兵马,一刻也不停歇地大举进攻,她连大脑都沦陷在黏糊的交缠中,只有牙齿仍然固守城池,可也只一瞬,便成了舌头的手下败将。 隔着窗子,总是有些不太方便。他停止进攻,火速地绕过窗边往里走。 “你怎么又穿旗袍。” 一场风花雪月的唯美画面,被这人醋溜溜的责问给打破,竟还喋喋不休地又问道。 “离婚书他什么时候才能签,你还说他风光霁月、正人君子。哼,他看你的时候恨不得把你扒光吞下去。” 她平复喘息,惑人地笑笑,站在沙发上,勾上他脖颈,鼻尖蹭他的下颌骨,逗弄道。 “还说他,你现在就是。” “是什么。”他只顾着搂紧她腰肢,热气呼在喉结处,痒得不行。 若被情色驱使,皮肤的触碰都是一种无声的勾引,她深深嗅一口,是刚才他在院中沾染上的海棠香气,便撩拨地回答他。 “你现在的眼神,就像要把我扒光。” 果然,他眼中欲望更甚,手慢慢移到她前胸处,一把扯开衣襟,扣子崩开散到地上,响起几处悦耳的玉石碰撞声。她急咧咧地抬手拍在他背上,嗔怪道。 “也亏得这里没有人,你也太放肆了些。” “还有更放肆的呢。”他低声笑着,将她衣衫从肩头向两边扒开,露出一对圆润润的乳来,在空气中瑟瑟地抖动。 不一会儿,乳肉被他舔得温乎乎的,乳珠被嘬得肿胀,像两颗熟透的樱桃挂在那,鲜鲜亮亮,十分诱人。 好似渴了要喝水,身体本能地催着她,两手流连在他腰腹处,解起皮带来。清脆的金属绊扣声刚响起,就被扔在了地上。 撩开裙摆,他直接摸上腿弯,将人放倒在沙发上。由着她刚才早早褪下他的衣裤,这下更方便地侵入深处。手从腿弯摩挲到腿根儿,连贴身的衬裙也不留情被撕扯下来。 两人赤条条地交迭在沙发上,耻骨相贴,慢慢耸动。身体像两块磁铁一般交互地纠缠,她连眼眶都跟着一跳一跳的,更快更深地陷入到快感的漩涡里。 随着急促的粗喘和愉悦的闷哼,这场如痴如醉的性事迎来尾声。 攀上山巅的一瞬间,一大股水液喷进她穴内,余温久久不散,好像一簇微焰灼灼的火苗被泼进一大桶烈油来,当即燃起熊熊烈火,将她燃烧殆尽。 待她回过神来,已在他怀中依偎许久。 地上,衣服扔得到处都是。那件粉色绣花绸锻的旗袍尤其可怜,还被从中撕裂成两半。 翌日,厅中。郝玙军装在身,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在门口来回踱步。 见她回来,他急忙上前,好似要诀别一般,迟迟说不出再见,只与她像平日里那样互相寒暄。 “等我回来,你再走,可以吗?” 凤眼里全是期望与不舍,她到底还是心软,只点点头应下。 看来,每个人都在遭受折磨。 这样的想法一出,好似瞬间释然了过往,她伸出胳膊虚虚地拥抱他,微笑着说道。 “平安回来。” 他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她会心一笑,以作辞别。 这几日总是安静得可怕,太阳也格外刺眼,偶尔一阵风吹过,都能清晰地听到花草枝叶的摆动。 夜里,天热得很,她起床打开窗子,远处好像焰火升腾一样,一眨一眨地亮着。一阵急风钻入屋里,吹得桌上的书页哗啦哗啦直响,将那本诗集连翻几页,停在一处。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突然,家里一个老妈子从外推门跑进来,一脚歪在地上,叫她道。 “太太,不好了。衙门来人送信,先生他,殉国了。” 一时间,她还没来得及回应,远处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空袭警报声,只静了一瞬,炮火轰鸣声接踵而至。 那老妈子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嘴里大喊。 “这是他们送来的,先生给您的遗书。” 她颤巍巍地接过拆开,泪珠接连不断地砸在信纸上。 那信上写到: 吾妻葭瑶,见信如晤。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如今终于等到了。 对上,我赤诚之心,无愧忠义,对下,我孝敬父母,无愧孝义,唯有你,我扪心有愧,失约与你,不能陪你白头一生,相守到老。 家里所有的金条银钱我都存在花旗银行,兑票都藏在你那只觞杯的锦盒中。还有离婚书,也在盒里。若日后我父母发难于你,你便将离婚书拿与他们看。 我已为你和童阁买好去香港的船票,你带好钱财,和他一起走吧,去一个春风荡漾,盛夏冰凉,秋冬暖阳的地方,幸福快乐地度过余生。 我是个唯物论者,不信如果,不许来生,唯有叁愿,一愿国家河山大好,二愿你今生平安顺遂,叁愿你心中留我一寸之地。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若有山花烂漫时,我必醉酒当歌笑。 夫 铭城,敬上 渐渐地,由于大哭,脑子濒临缺氧,她只觉身体好似有千斤重,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 我的本意是有肉有虐,可能会中和一点。结果我自己一看,好像更虐了。 差不多就要完结了。 -- yцsんцщц.ōńē 结束 汽笛声高亢嘹亮,海水一层层涌来,撞上船身后,又一层层缓缓地荡回去,水声不绝于耳。 听到嘈杂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打量周围。 不远处,船舱的窗边,童阁抱着林山在看海,还时不时地教他一些简单的称谓,两人倒如亲父子一般和乐融融。 身后衣料摩擦声响起,见她醒来,他将林山交给伺候的婆子,转身走到跟前,坐在床边。 “醒了?” 摸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他扶她坐将起来,递上一杯水,又神色凝重地解释道。 “上海沦陷了。郝玙走之前来找过我,让我好好待你。你说得没错,他是个正人君子。” 眼泪决堤,又一次奔涌出来,他抬手替她抹去,哽咽地鼓舞道。 “所以,我们更要好好活下去。” 这一刻,对她来说,死别比生离更加痛苦。 忽然,她低下头,掀开被子,四处摸索,嘴里喃喃道。 “信,信呢,他的信呢。” 童阁急忙从皮箱中拿出蓝色锦盒,递给她,说道。 “在这里。” 叁下两下地打开后,果然,信、离婚书,还有一沓银行兑票都在里面。 她拿出信抱在胸前,抽出那只杯子举到空中,朝他痛心疾首地喑咽道。 “我自生来,便如同这觞中之雀,挥金如土,纸醉金迷,司空见惯。可现在我才发现,这觞,是千千万万的人用骨血铸成的。如今,其下烈火烹起,我们却毫不知思危,还在粉饰太平。” 随后,想到前线节节败退,后方辗转避难,她又激昂地哭喊出声。χτFяèè①.coм(xtfree1.com) “我不想再逃了,我们不要逃了,我们该觉醒,该抗争……” 话音落下,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而来。瓷片四分五裂,迸溅各处,白玉似的鸟挣脱枷锁,飞了出来。 一声畅快的轻叹在他耳边响起。 “看,它现在自由了。” 刚到香港时,她去花旗银行取出一些钱安家置业。 待一切准备停当后,童阁却怎么也不肯住进来,态度十分坚决,拒绝她道。 “那是他的钱,我不能用。”一双眸子满是坚毅,像是宣誓一般郑重,“我要自己去挣来,还要给你一个真真正正属于我们的家。” 逆境使人强大。 一路上,他们俩并肩前行,不仅她在成长,他也从没停下脚步。 有时候,亲人之间的感情坚固,往往因为他们在共同抵御外界困苦艰险的过程中,心是紧密相连的。 轨道相同,两辆列车自然平行前进,并驾齐驱。 日子渐渐安稳,林山偶尔提起,在他残存的印象中,妈妈好像是位教书的老师。 童葭瑶听后,心中一惊,第二日就去一所学校接受聘任。 晚上夫妻夜话,童阁知晓后与她商量,等林山长大后,也该带回北平去看看。有些事,他总是要知道的。只是现下为了他的成长,便暂时瞒下。 孩子一天天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开始学会思考。 某天放学回来,林山皱着眉头,委屈巴巴地问二人。 “为什么爸爸和妈妈的姓氏是一样的,偏偏就我不一样呢?” 两人沉默许久,也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 和乐的日子终又被炮火打破,这一次,上上下下所有人拼尽全力,从侵略者手里抢回了祖国的河山。 人们纷纷上街打砸日货店,有些学生更是以此为傲。学校恢复正常后,她的第一课就是告诫他们。 “现在是新时代,是主张和平的年代,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曾经遭受的欺辱危难。让你们牢记国耻,并不是让你们沉湎仇恨,而是在警醒你们,要奋进学习,不断进步,不能落在他人身后。只懂搞暴力,搞破坏,这和曾经那些满口道义欺凌弱小的列强有什么区别。” 几年后,一家叁口终于回到北京。童葭瑶坐在车里,望向窗外,使馆街已经变成文化景点,周边的老房子也焕然一新。 物是人非,她心底翻起一阵凄凉。也许一直心心念念地,只是一个不敢放下的期望罢了。 正值清明,许多人来烈士陵园献花。她带着林山来到一座墓碑前,看着那人的照片,凤眼半弯,英姿飒爽,不知不觉眼泪又落下来。 “他们是谁。” 见她垂泪,林山环顾四周,到处一片啜泣声,不禁问道。 “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答。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家里只有你姓郝吗。”擦干眼泪,她指向碑上那人,“你看,因为,你和英雄同姓。” 童阁在陈独山墓前献花回来,见她又掉泪,上前将人一把抱进怀里。一旁的林山悄声喊道。 “哎哎哎,注意影响,我还在这呢。” 两人被他逗笑,齐齐动身往回走。 半路上,她转过身,一座座石碑屹立在此,有姓名的,无姓名的,有相片的,无相片的。 他们鞠躬尽瘁,赴汤蹈火,才换来此刻繁花似锦、和平安乐的生活。 铭城,你的愿望都实现了。 每年清明,她都来公墓前放一束菊花,从不间断。 ——————— 补个番外就完结。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安利一首歌,《焰火青年》 还有一部剧,《觉醒年代》 -- 旖梦 郝玙番外。 正值盛夏,家里的栀子开得正浓,香味飘散得到处都是,深嗅一口,仿佛随时都会醉倒其中。 烽火连叁月,难得他这日休假,此刻正靠在榻上,举着本书瞧得聚精会神。 一股浓郁的花香随风飘来,凤眼抬起瞟去。原来是童葭瑶抱来一捧长梗的栀子,花骨朵已微微张开,花瓣一卷一卷的蜷得紧密,含苞待放。 很快,书已看不下去。只见她背对他微弓着腰,腰腹渐渐下压,贴身的旗袍将身材曲线勾勒得格外细致。圆润的屁股向上到腰肢处收紧,几笔便连成一座小山丘,曲线平滑。 待她侧过身,小腹处平坦而上,渐渐多出一处曲折来,饱满的胸乳又鼓又挺,惹得他将目光再叁流转。 这下,完全顾不得书上写了什么,凤眼中,黑曜石似的眼珠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剪了半天花枝,将花插好,端详几下,满意地弯起嘴角。 瓶中的花像极了她,将曼丽冶艳都藏进端庄守矩的碧叶翠梗中。偏偏,她今日的旗袍也是件水清绿的,粉面绿裙,相得益彰。 渐渐地,栀子的香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这花香与她身上的味道极其相似,令他更加信马由缰,猛地一看,这香味竟不是栀子花带来的,而是她。 塌上,她躺在他身下,两人腰腿相交,绿裙剥开,露出里头白里透粉的肌肤,滑腻白嫩。又将衣裙款款展开,酥胸细腰,一览无余,犹如一副绝世画卷,引人入胜。 明明他之前对这些一窍不通,此刻却无师自通地张开手掌,贴上细白的脖颈,一路滑下,掠过腰腹,直至花穴。 手上的厚茧磨得她极为不适,在掌下难耐地扭起腰,想要脱离粗砺的抚弄。可这副娇媚妖娆的模样,勾得他也大胆起来,两手揉按在圆鼓鼓的乳肉上,茧子正好覆在乳尖处,刺啦得她身下涌出一大波水,黏黏地流到他腿根处。 身下越发鼓胀,他腾出一只手,摸上她腿心。果然,她这处更像粉嫩紧实的花苞,几处花丝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手指缓缓探入那细缝中,穴肉迅速包裹上指侧,抽动几下,指上的茧子磨得她很是受用,娇滴滴地叫哼出声,连肉壁也跟着一缩一缩的。 见时机成熟,他扶好性器,慢慢进入,只堪堪入了些许,便被她紧紧箍着再难动弹。 一滴汗水顺着他额头滴到两乳间,痒得她直抖,他俯下身子,乳肉连着乳尖一起吞到嘴里,吮吸舔弄。动作间,两人身下贴得更近,入得更深。 许是这样缓慢地顶弄,得了她的趣,嘴里咕哝地赞许道。 “再快些,好爽快。” 在性事上,男人总是领悟得格外迅速。 他渐渐摸索出规律,玩起欲擒故纵,重重地插入,又很快抽出,倒苦了她,嗓子都要叫哑了,也没乐到酣处。 两人皮肉交贴处冒出许多汗珠,水津津闪亮亮的,好似身下交合处搬到台面上展开了一样,透着一股晦涩的淫靡之态。 越得不到,便愈发焦躁,她控制不住地抓上他后背,却在触到一处处疤痕后,默默收回爪牙。 见她这般急色,他忍不住轻笑,紧密交缠的两具躯体都微微一抖一抖的。 捞过腿弯折到她胸前,他粗喘着,完完全全地顶进花苞,待收到全部容纳的信号后,肆无忌惮地冲刺起来。 触到一处,肉壁的褶皱急剧收缩起来,他抽动得更加艰难,便故意只往那处挤。 霎时间,一股压迫感袭来,却怎么也逃脱不掉,身下好像迅速涨起来,任凭此刻他做什么都难以抗拒。 耳边静下来,她这才听到软榻四脚与地面摩擦的吱呀声、他身体冲刺的号角声,还有即将攀上云巅的呼啸声,如洪水决堤般袭来,整个人飘起来。 而他已拉满弓箭,朝着云上的她一起奔过去,化作急风暴雨一起降落下来。 烽烟四起,短兵相接,偃旗息鼓。 身体还是登顶的姿势,勾缠依偎在一起,享受着极乐带来的余韵快感。 事毕,他如同佛前跪拜的信徒那般,虔诚地吻上她的嘴唇,感谢她恩赐了这场深浅流连、疾驰有度、酣畅淋漓的欢爱。 身体的余热散去,他只觉异常冰冷,头痛欲裂。 睁开眼,在榻边的矮几上,一瓶整齐有序的栀子修剪得恰到好处,现下正使出浑身解数散发花香,来取悦房里的主人。 “是不是吵醒你了?” 一旁的童葭瑶放下书,轻轻问道。 “没什么。”他揉揉太阳穴,腿从塌上放下来,回答,“做了个梦。” 不过是,一场春梦了无痕。 ———————— 完结撒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