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背后  (限)》 楔子 上一辈子的宁秋鹤,来自屏幕前的各位所在的世界。 穿越之前,宁秋鹤曾经渴望过做一个平凡的人。讨厌使命,害怕责任的她,总喜欢逃避现实。可是她的背景,身边的人,又或者是她自身性格的问题,令她始终在绝望与希望间徘徊,爱过,痛过,和数个男人执手过,却选择与一个不爱的男人踏上红毯,最终因为这个选择而死在婚礼上。她曾经想过,如果没有选择与他结婚,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但她也非常清楚,若果能重新再来,依然会做同一个选择。 穿越后的她,也曾天真地想过,在这个神的后裔遍地跑的世界,或许她只是平凡的一个半妖,可以一生轻轻松松、浑浑噩噩,不务正业,游戏于山林之间,与一个心怡的男子相遇,没有世俗与身分的束缚,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可是最终这也只是她一厢情愿。 现实不由人,在层层迭迭、迷雾重重的阴谋当中,她只能任人摆布。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予她苦涩的良药,予她甜蜜的砒霜。辨不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在他们手中辗转流连,终落得遍体鳞伤。 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我们先来说说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相传远古时代,只有一片混沌,并无天地之分,直到浑沌之中孕育出元胎,盘古自元胎而生。 盘古持巨斧将溷沌噼开,清气为天,浊气为地,世间始有天地之说。是以盘古为始祖神。 天地既分,盘古力竭而亡。双目化日月,身躯血液化作河山大川,魂魄化作灵气逸散于天地。 数千年后日月修得神魂。 司日之神曰元阳父,又称东霞扶桑大帝,得寿叁万六千岁,寿终后神体孕化金乌,继续司光明之职。 司月之神瑶池圣母,又称西王母,得寿叁万二千岁,寿终神体孕化月相十女,十人同继司黑暗之职,自此世间方有月圆月缺。 天地间灵气之中亦孕育出神灵若干。众神均由部分盘古之魂孕出,各得传承,各司其职。 伏羲司文化,女娲司创造,烛九阴司火,黎司战,少典司学。 或许你觉得这些都只是故事,而且是大家都熟悉的神话故事,但是在这个世界,他们确确实实的存在过,他们的血统儘管越来越稀薄,但依然在延续。 自始祖神盘古的神魂孕化而生的神祗,被称作原始神。原始神寿终之后,神魂化作灵气弥散于大地,神体则重新孕化出新的神祗。原始神之中,瑶池与女娲为女子,其他皆为男子。相传第一代的日月之神长居于天上,直到寿终之时,从未有人得见其模样,亦未曾留有任何记载。 地上的五位原始神以兄妹相称,其中伏羲,女娲为人首蛇身;烛九阴为龙体;黎,又名雷泽氏,乃是牛首人身;唯有少典与盘古一般无二,得完整人形。 当时天地间便只有这七位神明,后来便有了女娲所创造出来的各式飞禽走兽、花鸟虫鱼,再后来,女娲依照兄长少典的外型,创造了人。 黄土捏做的各种人与兽类,即使灌输了神力,仍然只有短短十年到百年寿命,对于神明来说只是弹指之间,女娲不忍她创造出来的生灵转眼消逝,又花尽心思,与伏羲一同创造了阴阳交合之法,让生命得以代代延续,生生不息。 后女娲与伏羲结为夫妇,以交合之法育有后代,两神结合的后代被称作原生神,各得天赋传承,亦得相应职责。 其他神明亦纷纷效其法,择人女为妻,繁育后代,神与人所结合的后代,被称作半神。 相传雷泽氏黎育有八十一子,皆精于武,九人执一族,共九族,称作九黎,蚩尤为九黎之首。少典亦有后代若干,其中轩辕姬氏,神农姜氏,有巢氏等为其表表者。 一众半神各自划了封地,娶妻生子,繁育后代,与凡人共同生活,便开始有了氏族一说。 有了氏族自然就有了纷争,氏族之间冲突加剧,涿鹿之战,轩辕姬氏胜,统一数族,自立为帝,建都轩辕丘,称为黄帝。 半神之身,虽不如原始神和原生神一般神力无尽,寿数达数万,可对比凡人来说已是寿数绵长,达千余岁。于是,在离姬轩辕称帝五千多年的现在,这个世界依然是姬姓的天下。 然而这世上,姬氏虽得天下,但统领的仅是凡人,神的后代们大多各自为政互不相干,有混迹于凡人堆中,亦有隐居于深山之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神的血统越发稀薄,现今大多拥有神血的人都空有寿数,只有少部分在修行之后能掌握神通。 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相信大家也都很熟悉。 相传羿为孤儿,五岁被弃于山中,二十岁出,一身箭术惊人,射金乌,灭九婴,杀巴蛇,镇猰貐,为不世英雄。被姬氏帝赏识,娶帝喾姬俊之女嫦娥为妻,划封地于商丘。 后羿的事蹟距离现在亦有五千多年,究竟当年事实为何,或许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但宁秋鹤却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她的故事,她的一切遭遇,都跟后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係。 -- ——第一卷:归来—— 此章节留空备用 -- ρο1➑sF.Ⅽοм 1-1-0,序章:染血的白玫瑰 曲终人散,漆黑的教堂里只剩下一地狼藉。 越过大门前的警戒线,黑色的皮鞋踱到教堂中央,红色的地毯上是一小片干涸了的血迹,以及散落一地的、残败的鲜花。 提了提西装裤的裤管,身型高大的男子蹲下身来,从地上捡起一朵半开的白色玫瑰。层层迭迭的花瓣边缘,粘着一圈干裂的黑褐色的血迹,轻轻一碰,化成粉末,沾满指尖。 一滴温热的水滴掉落在花瓣的边缘,往下流淌到握着玫瑰的指尖之上。黑褐色的粉末化开,尚有余温的水滴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深红。 男子站直身子,后退数步,瘫坐在一旁的长木凳之上,一手覆住双目,另一手五指松开,沾着血的白玫瑰跌落在地。 白西装上的大片血跡干硬而又粘稠,想必贴在身上不会舒服,男子却似是未有所觉,眼前只有她中枪倒地的一刹那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在别人的眼中他拥有一切,唯有他自己清楚知道,最想要的东西,他永远都没办法得到。 想要毁掉抢夺的人,却失手毁掉了想要守护的、最重要的东西,真是讽刺。 然而他得不到的东西,哪有可能让别人得了去?毁了也好,一拍两散,至少以后再也不必念挂。男子勉强扯起唇角,给了自己一个嘲讽的笑容,自欺欺人。 西裤口袋里传来轻微的震动,男子摸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来电人显示“齐初云”,便按下了接听键,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说。」 「止渊少爷,」电话那边的齐初云显然是刚哭过,声音有点沙哑,「鹤小姐、小姐她……」 五指骤然发力,关节发白,几乎将电话捏碎,拼命抑制着呼吸,压下声音里的颤抖,郑止渊沉声道:「继续说。」 「小姐、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她、情况……稳、稳定下来了,但是、但是……」齐初云语带犹豫。 「叫左惟轩来听。」深吸一口气,身体稍稍放松下来,郑止渊道。 「是、是。」齐初云连忙应了,电话里传来脚步声,敲门声,随后,电话里穿出清冷的男声:「止渊少爷。」 「嗯。」郑止渊应了一声,「说。」 「情况暂时稳定下来,目前子弹嵌在小脑与脑干之间,压迫着脑神经,不手术取出子弹的话,小姐永远不会醒过来,如果进行手术,由于子弹位置紧贴脑干,极容易在手术途中造成脑干损伤,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请少爷做决定。」左惟轩的声音冷得不带任何感情。 「左惟轩,」坐在长木椅上,郑止渊身体前倾,将脸埋入掌中,叹息道:「你来决定吧。」 「只有您有权决定小姐的生死。」左惟轩淡声应道。 「孩子呢?」沉默了片刻,郑止渊问。 「暂时稳定。」电话那边的声音终是透出了些许颤抖。 「那你用孩子来做个决定吧。」郑止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毕竟……也有可能是你的孩子。」 挂上电话,左惟轩无力地靠着墙壁坐倒在地,要怎么选?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的手术,脑干是控制全身脏器功能的重要器官,失败的话,结果与立即死亡无异;如果不接受手术,那便要面对一个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爱人。 没有质问郑止渊为何要开枪,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他一早就知道了这个计划,甚至没有想过要阻止。郑止渊要杀的人并不是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宁秋鹤,而是婚礼的另一个主角,云显瑜。 一切不过是巧合,她在郑止渊开枪的一刹那回了头,正好挡在了云显瑜身前。 左惟轩很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他熟悉她的一切,每个月的生理期在哪一天都了若指掌,当然也包括危险期。正因为他知道她带着他的孩子嫁给别人,才默许了郑止渊的计划,才会成了如今这样。他的责任不比郑止渊小。 可是现在要怎么选?若是选择保全孩子,就是意味着放弃手术。 推开病房的门,左惟轩对围坐在病床边的叁名男子道:「投票吧。」 -- 1-2-1,归山苏醒 「小鸟儿,不要让我知道你随便找个人嫁掉,不然你嫁一个我弄死一个,你可给我记牢了!」 ……. 「安心养着,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带回去。」 「我….想自己带。」 「别任性。」 「止渊…..」 「你跟他们几个鬼混我不管你,你觉得我能容忍孩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叁个爸爸?一个爸爸一个妈妈才叫做正常的家庭,你这算什么?你让孩子以后怎么见人?」 「……我明白了。」 「抱歉,小鸟儿。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我会对他好的。」 ……. 「小鹤,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 「鹤儿,为什么?」 ……. 「小鸟儿,我希望你是真的想清楚了,而不是一时冲动。」 ……. 「小鹤,别嫁….」 ……. 「止渊,你生气吗?」 「你说呢?」 「那你会来吗?我的婚礼。」 「…..我会。」 ……. 婚礼前的每一晚,这些对话都会在梦境里出现,重复一次又一次,一张张脸带着不同的表情出现又消失。宁秋鹤不确定这个选择到底对不对,甚至不确定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选择这样结婚。可惜已经太迟,走到这一步,大家都不可能回头了。 他准备了盛大的婚礼,可惜来观礼的人却没多少个。 白色的婚纱,圣彼得大教堂,最好的仪乐队……. ……..好像……有什么不对…….. 到底有什么不对……..? 宁秋鹤费劲地思考着,她的记忆停留在牵着他的手走在红地毯上的时刻,他本半在她的身侧,俯身为她整理裙?。对啊!她已经在婚礼上了,已经在婚礼上了啊! 有点冷….身体也…动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 带着凉意的手覆上前额,片刻只后往下移动,轻轻的覆盖在宁秋鹤紧闭着的双眸之上,又慢慢抚过脸颊,滑过小巧的下巴,拇指攀上了圆润的下唇,缓缓的搓揉。 「醒来罢。」 吐息拂在耳畔,有柔软的长发在颈边擦过,呼吸间有着熟悉的气息,「快快醒来,莫要再睡了。」柔惑的男声又再催促。 床榻上的少女张开了双眼。 头有点晕…..大约是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光线,眼前一片模煳,再次合上眼睛又慢慢张开,周遭影像才逐渐清晰起来。 眼前墨绿色的宽袖之间,伸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额前的碎发被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拨开,那只手的主人就坐在床边,墨发披散,一双狭长的凤目烟波流转,那斜着上挑的眼线堪堪没入鬂边的散发里,鼻梁高而直,薄唇轻轻抿着,略为上挑的唇角,让人觉得这张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张脸美得雌雄莫辨,却是她无比熟悉的,只除了额间多了一道细长的硃砂,以及那莹莹白玉一样的肤色,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 「雾山?」宁秋鹤试着唤了一声。 床边人的脸彷彿刹那间明亮起来,眼里淡淡的担忧变为欣喜,上挑的唇角染上真实的笑意,「嗯,是我。」 「我这是怎么了?」把目光从那张光彩夺目的脸上移开,宁秋鹤开始四处打量。 所在之处似是一处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套石做的桌椅,石壁边上是竹做的架子,上面放着林林种种不知何物。石室内并无灯火,只有壁上嶔着数个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 前一刻明明还在婚礼上,一张眼就到了现在这地方来,身体也不听使唤….. 宁秋鹤做了无数个设想又一一否定,只余下叁个可能性,绑架,穿越,被耍了。 目光从床边人那一身墨绿色暗花织锦的宽袍大袖上掠过,暗暗把’绑架’一条也划走,现在只剩下穿越和被耍两个可能了。 「这是哪?」收回四处打量的眼光,宁秋鹤看着床边的人,从修长的手指,到脖颈中央微凸的喉结,薄唇,鼻尖,修长秀美的眉眼,最后落在额间的那一抹细长的硃砂上,约莫半厘米宽四厘米长,两头细中间粗,在额头莹白的肤色间彷彿亦带着微光。 男子没有答话,只坐着任她打量,见她目光落在他额间,便从锦被中拉出她的手,稍稍低头,带着她的指尖触往额间的硃砂。 先是牵着她的手,沿着朱红色的印记从上往下描了一遍,又按在印记正中央的地方施了点力往下压。 宁秋鹤大吃一惊,那一抹硃砂… 根本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什么柔软的东西,嵌在了额骨里头。这人的额骨中间有一道深深的凹槽,这红色半透明肉瘤一样的东西就这样嵌在骨头里,随着他手上施压,她的指腹已经整个陷进了额骨的凹槽中间,将那一抹红色的东西按凹了下去,甚至能感受到指腹下按着的地方传来一下下规律的脉动。 宁秋鹤忽然想到四个字,脑门有坑…… 努力把那四个字甩出了脑外,又默默把’被耍了’的选项划掉。宁秋鹤不禁苦笑,只剩下穿越这一个选项了啊。 这时那人已松了手上的力度,仍执着她的手没放,又引着她的指尖沿着鼻樑往下滑,抚过薄唇,下巴,最后停在喉结处。狭长的双眼带了点笑意,开口问道:「还有别的地方想摸吗?」 宁秋鹤摇摇头,看着那人把她的手和伸出锦被外的前臂送回被子下,才把目光又定在那人脸上:「你….是雾山吗?」 「嗯,我是。」那人低头颔首,望着她的双眼,又道:「却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雾山。你懂我的意思吗?」 果然…….. 虽然穿的有点突然,不过一穿来就有熟悉的人接引,好像也是不错的待遇?宁秋鹤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宁秋鹤开始觉得留在这里里像也不错,或许一切都可以有个了断,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她随即想起了她曾经承诺过,不会再逃。 「请问我怎样才能回去?」宁秋鹤苦笑道:「我还在婚礼途中,就这样走了好像不太好。」她答应过的,不会再一声不响地跑掉,即使要走,也要交待清楚,不能再次食言。 「婚礼?」那人神情一凝,眸子里随即染上悲色,轻声道:「抱歉,恐怕….是不能了。」 沉默了一阵,修长如玉的手再次抚上宁秋鹤的脸,那人却望向了别处,好几息以后才再次开口:「你在此间醒来,即是在彼间世界…..寿元已尽。」 不!!!怎么可能!? 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啊!怎么会?! 宁秋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浑身发抖,窒息一样的感觉在胸前漫延。 那双近乎没有温度的手再次掩住了她的眼,耳边有低柔的吐息,「听着,」那声音温柔得近乎魅惑,「你心中所想,那边的一切牵绊,都已成过去。诸般烦恼,皆是前生事,与你再无关联,亦无须再去担忧。」 「莫要再想了,」那声音叹了一口气,柔声劝道:「歇息吧。」 -- 1-2-2,山鬼之女 耳边有轻微的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宁秋鹤再次张开双眼,床边的人正俯身摆弄一个小小的白银香炉,左手将右边衣袖微微挽起,露出右手的白玉似的小半截前臂,修长指间一双细细的银筷在香炉里拨弄。 「醒了?」狭长的双眼染上淡淡的笑意:「还以为你要多睡一阵子,便想着给你点个安神的薰香,没想倒把你吵醒了。」 一觉醒来,宁秋鹤此刻心中倒是出奇的安宁,大约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或许要庆幸,终于能脱离那一团乱麻似的一切。 依然是有点晕,尝试坐起来未果,用尽力气也只能稍动一下手指,宁秋鹤只好向床边的人求助:「雾山….」 「你唤我二师兄罢。」雾山俯身,轻轻把锦被掀了一角,将手伸进被中与她十指交握,柔声安慰道:「别急,我看看。」 在锦被下扳住肩膀将她翻了半个身,宁秋鹤的脸和小半个身子都埋进了男人怀中,露出雪白的肩背和腰身。没有温度的手从脖颈后开始沿着脊骨往下,稍稍用了力,一直抚按到臀缝上停下,雾山轻声问道:「能感觉到吗?我的手。」 「嗯,凉。」宁秋鹤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此刻被子下的她,似乎是……一丝不挂。 「抱歉,」感受到怀中小小的身子一下紧绷起来,雾山似乎是低笑了一声,将她轻轻放平在床上,再次伸手在锦被下抓住一只小巧的玉足:「那这样呢?」 脚心被搔了好几下,宁秋鹤连挣扎也不能,更别说躲了,瞬间憋的脸颊带红:「唔…..别……」 「好了,」雾山收了手,浅笑着道:「看来是要再养一阵,这新的…肉身,只是还没适应罢,能回来就好……」 「那…..雾、….二师兄,」,宁秋鹤迟疑着问道:「我…是谁?」很确定自己没有失忆,但她真的只记得上一辈子的事。回来?宁秋鹤心中疑惑,那上一辈子之前,她应该是在这里生活过才对,可是她却毫无印象。 「稍后你大师兄会与你说的,」雾山伸出两根长指捏了捏宁秋鹤的鼻尖,轻声道:「记住,上一辈子的事是上一辈子的事,勿要再把任何人当作你熟悉的人,知道吗?」 「我还会遇见谁?」宁秋鹤望进那双狭长的眼里,墨绿色的眸子带着柔柔的光,他是雾山没错,但也确实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雾山。 「不知道….」雾山低头看着她,低声道:「我对你前生的经历并不了解,但见你虽无再之前的记忆,却能唤我他的名字,抚触之时亦无惊慌之意,便猜你前生,应是与我熟悉。一生之所遇,与何人相识相知,皆有因果,你既能在前生的那个世界遇见我,当亦有机会在这个世界遇见其他曾经相知的人。只是此生再相遇到底是善缘还是恶缘,皆未知之数,还要你自己万事小心。」 见我点头应允,便轻笑着拍了拍我的脸,「我去唤你大师兄来。」 「二师兄!」宁秋鹤急忙叫道:「我想穿衣…..」双颊通红,雾山也就算了,她可不想一丝不挂的躺被子里见什么劳什子大师兄。 「不忙,」已经走到门口的雾山笑着回头,「穿罢又要脱的,等你能起床行走了再说不迟。」 穿罢又要脱?宁秋鹤浑身一僵。 正是神游到一半,忽然被一把拉起来,未及看清来人就重重的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被一双铁臂紧紧圈住,眼前只见得裹在白衣里的胸膛急速起伏。未几,怀抱的主人低头将脸埋进她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才轻声道:「你回来了,我的小鸟儿,你回来了。」 咦?这熟悉的声音……. 宁秋鹤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望见床边的雾山对她点了点头,才迟疑着唤了一声:「大师兄?」 「你记得?」白衣男子把她松开一点,右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一张小脸抬起。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宁秋鹤心道,果然是你,郑止渊。这刀削般深刻的脸,凤眼菱唇,一把及腰的黑发松松的扎在身后。尽管模样好得让人一见难忘,给人的感觉却只有冷酷无情和重重的压迫感。 能一眼吓哭小孩子的郑止渊,如果不是与他相处了十几年,刚才那一下子只怕真要把她吓出眼泪来。 「你记得我。」仍旧捏着宁秋鹤的下巴,白衣男子语气已经从疑问转成肯定。 宁秋鹤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眨了眨眼,缓缓摇头,「只是觉得熟悉。二师兄说唤大师兄来,你便是大师兄吧?」 白衣男子闻言皱眉,捏住她的脸左右转着看,「该不会…弄错了魂魄吧?」 「怎么可能。」雾山笑着摇头否定:「这里本来有她一魂在,不可能牵错了别的魂魄回来。…..师兄你且放了她吧,都教你捏红了。」 「那怎么不记得?」白衣男子闻言松了手,只看着她如新雪一般的下巴上留下的两个红指印拧眉,又要伸手去揉。 「她上辈子是去投生的,过了忘川自然就都忘了。」雾山看不下去,伸手把宁秋鹤的脸从白衣男子的魔掌下拯救出来,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一点。 原本夹在二人之间的锦被随即下滑,囫囵堆在宁秋鹤光裸的大腿上。莹莹雪色的肌肤,纤细的腰肢和高耸的浑圆全部暴露在两个男人的眼中。 救命……谁…帮忙把被子拉一下…….. 宁秋鹤只觉得欲哭无泪。 彷彿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雾山垂着眼为她拉起了锦被。 白衣男子轻笑:「有什么好遮的,这身子还是我塑的,哪儿没见过。」 「你塑这身子的时候,她还没活过来。」雾山从怀中取出一支样式朴素的白玉簪,轻轻把宁秋鹤一头乌缎般的长发拢在一处盘起,又道:「止渊,小鸟儿刚回来,这身子似是不大听使唤,看来是要多养一阵,这阵子就麻烦你了。」 「好。」白衣男子也不多话,一手扯掉那张碍眼的被子,直接伸手就抱。 宁秋鹤才戴上簪子,顿时觉得脑海清明,晕眩的感觉消退不少。忽而一阵天旋地转,已被人抱着往石室的洞口走去。 被子呢?!宁秋鹤大惊失色。眼看着就要被浑身赤裸地抱出门去,可手脚无力无法挣扎,急得就要掉下眼泪来。 快走到洞口的时候,雾山捧了件披风追上来,抖开裹在她光裸的身子上。 「披这东西干嘛?」白衣男子皱眉,「麻烦。」 「别闹,」雾山的嗓音柔和至极,甚至是婉转,「莫要把鸟儿吓哭了。」 「唔。」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看宁秋鹤皱成一团的脸,伸手把披风裹紧了,抬腿走出洞口,踏进浓雾里。 大白天里,这山上却飘散着一团团的浓雾,叁尺开外便什么都看不见。 白衣男子走的极快,被破开的浓雾像流水一样从身边滑过,偶尔可以见到黑色的树影。 「我带你去后山的冷泉。」白衣男子忽然开口道:「冷泉里头带着此处地脉的生机,对你有好处。」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刚回来,大约什么都不记得了罢?」 见宁秋鹤点头,又道:「这里是归山,你在这山里出生,自小便被我这样抱着满山转。」说罢抱着她的双手紧了紧,低声道:「所以,不必怕我。」 脸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宁秋鹤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既然这样说,就是接受了她不记得任何事了。望着眼前流动的白雾,半晌,宁秋鹤才开口问道:「那我的父母..爹娘呢?」 「你娘是凡人,富裕人家的小姐,」止渊思考了片刻,便娓娓道来,宁秋鹤上辈子的娘亲,宁氏素茹,与山鬼相爱,一同私奔到了这山上来,山鬼无名无姓,是以她出生后便随了母亲姓宁。 止渊又顿了顿,问道:「知道山鬼吗?」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宁秋鹤想了想,便念了段屈原《山鬼》,这是她对山鬼唯一的认识,来自中学时期学过的诗句。 「唔?」止渊愕然,「你念的这是什么?」 「我上辈子学的,形容山鬼的诗歌。」宁秋鹤道。 「你们那边的山鬼如此花俏?」男人失笑,肩膀耸动,「披薛荔,带女萝,还被石兰,带杜衡,这满身花的是要作甚?」 「会情郎吧。」宁秋鹤答道:「后面一段说山鬼久等不见情郎,还遭雨淋了。」 「居然是这样,」男人沉吟,「这诗人遇见的那位山鬼,居然喜欢男子?」 「诗中的山鬼是位女子。」宁秋鹤有点无语,「多半只是诗人的幻想,或许是梦境罢,作不得准。」 「这世间的山鬼,俱为男子,从未有过女子为山鬼之说。」止渊脚步不停,在林中穿梭,缓缓给她说着往事。 宁秋鹤的山鬼爹爹喜穿白衣,常着袍脚绣着藤萝的外衫,长得斯文俊秀,手上拿个扇子,上书’生死有命’。 山鬼并非山中鬼怪,乃是山脉灵气孕育而成的神明,渡山中枉死之人,祐山中生灵。山鬼与本源山脉同寿,但终生不能离开。与宁氏女相遇之后,山鬼以与妻共寿元为代价,换得自由之身,与妻相守一生。 然而宁秋鹤的娘亲在她出生后不久便病殁,山鬼与妻同寿,便一同去了。临终前将仅五岁的宁秋鹤托给了止渊和雾山。 -- Ⓟο1⑻sF.Ⅽοм 1-2-3:冷泉养魂 「………到了。」止渊顿住脚步,弯腰将宁秋鹤靠着一块大石放下,道:「等着。」 隔着浓雾看不真切,大约一米开外,身形异常高大的男子在快速脱衣,顷刻便脱了个精光。 将衣服随手搭在身旁的树上,止渊回身蹲下,双手解了宁秋鹤的披风,将娇小的她抱起来,走了数步便踏进一个小小水潭中。 水潭大约只有一米见方大小,入得水中,止渊调整了姿势一手前臂托了她的腿弯,另一手圈住了细腰,让她背靠在他胸前,才问道:「会冷吗?」 水潭边上的植物叶面上都挂着一层薄霜,宁秋鹤却完全不觉得冷,倒是觉得身后男性躯体散发着不同寻常的火热,快要把水都烧暖了,便道:「不冷,倒是师兄身上热得很。」 「那就好。」止渊闻言笑道:「我倒是忘了,你现在与这口泉是同源,自然不觉得冷。」又道:「这口泉深达百丈,直通地脉。若我此间松开手,你便囫囵沉下去了,怕不怕?」 「我又不是叁岁小孩儿,自然是不怕。」宁秋鹤没好气道:「你与二师兄…为我复活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又怎会让我沉下去。」 「……你怎知是复活?」圈住细腰的手臂紧了紧,止渊低声问道。 「我有一魂在此,你为我重塑身体。」宁秋鹤异常冷静,「说明我肉身已毁。而且二师兄提过我忘了前事是因为过了亡川….」 「够了。」止渊叹气,「莫要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这都是你曾经受过的劫难,我都替你痛,你却像局外人。」 「抱歉。」宁秋鹤垂眼。 你上上辈子被xxxxxxxxxx,这样的话题……即使再悲惨,也很难感同身受。如果本身没有记忆的话,所有的经历都只是苍白的纪录,根本无法代入。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不是你的错。」止渊用下巴蹭了蹭宁秋鹤的发,沉默了将近一刻钟才开口告诉她,爹娘离世的时候,她尚不足五岁。跟他们二人在这山上修行百年以后入世历练。 凡人修者或许还会因寻找天材地宝而踏入险地,而她,入世就只为加深对天道万物的感悟,四处游历亦可,体会凡人生活亦可,理应并无危险。原本生为半妖之身,天资亦是极好,他们以为她只是去凡间历练数年便会平安归来,哪知她竟是在外面意外身死。 二人用尽方法,只留得她一魂在,余下的已投生异世。也幸好留得了一魂,便取了雾山的??话到此处止渊顿了顿,轻咳一声,继续道:「早年得来的一块寒玉,为你重塑肉身,再将那一魂封入,待得你在异世的寿元尽了后,便会受这一魂牵引回到这里来。」 「我现在这身子,是玉做的?」听闻重塑肉身,宁秋鹤好奇道:「像哪吒那样?」 「这寒玉为世间罕见灵物,就我所知,并无更好的选择了。」止渊皱眉,「哪吒又是何物?」 「我们那边的故事书吧,」拿自己跟哪吒做了对比,宁秋鹤暗自发笑,道:「说是有个小孩儿,削骨还父割肉还母所以没有了肉身,他师父就用莲藕,嗯仙人种的莲藕,给他重塑了。」 「莲藕?」男人的眉间简直要拧出疙瘩来,「莲藕要怎么塑?你这身子可是我用整块的寒玉花了十几年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莲藕亦不能雕琢塑形,如何可用?」 原来这重塑肉身,以没有生命的灵物为佳,灵石最好,可集天地之灵气且不腐不败,水火不侵,亦非凡兵可伤。天下间但凡生灵,皆有生死,神明亦无例外。生灵寿数受躯体所限,躯体生机用尽便是寿终之时,死后魂魄再行投生;而神明寿数则为神魂所限,寿元可达数万载,寿终之时神魂化作天地清气,便从此消失于世上,身体则是重新孕化出其他神明,又或者化作河山大川的一部分。 莲乃是植物,有寿元限制不说,保存亦不易,用来塑体怕是要时时更换。再说莲根是可食之物,质地柔软……与人动手的时候不会散架?用植物塑体的不是没有,但是多半用的千年乌木或是沉木,此为植物的尸身得灵气所化,便无寿元限制,质地亦算尚可,只是塑体只可凋琢而不可润饰,只怕是要浑身黑漆漆,夜里看不见人的。 「咦?居然是这样?」宁秋鹤有点惊愕,忽而担忧起来,「那….那我现在是什么样?」该不会是整个雪白雪白的吧… 泉水呈乳白色,浸到脖颈位置,宁秋鹤低头瞧了半天,也没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只记得被雾山执起过的手,看着倒是莹莹润润,只是白得不似活人,便开始担心,犹豫着问道:「是不是整个惨白惨白的…?」 背后的胸膛震动,泉眼中漾起一阵涟漪,从二人身畔扩散开去。止渊笑了好一阵,手臂用力往上一抬,将怀中娇小的身体托出水面。 将额头贴在她冰凉的背上,止渊低声道:「你且看看是不是一片惨白?」 宁秋鹤一垂眼就看到自己胸前两点樱红色的乳尖,登时一窘,再仔细一看,颜色好像有点浅,便道:「颜色倒是有,就是太浅。」顿了一顿又补充:「倒还不至于惨白。」 止渊顿觉无言以对,只得认真道:「你现在毕竟不是血肉之躯,血气不足所以颜色浅淡,多吸收些生机就好。」便又将她放回水中。 泉水里泡得太舒服,宁秋鹤歪着头靠在止渊宽阔的肩上,片刻便有点昏昏欲睡。 止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忽然问道:「上一辈子的时候,我是怎么唤你的?」 宁秋鹤正想反问你怎么唤我你自己不知道,仔细一想立时清醒了,犹豫着问道:「你说的是….」 「嗯,没错。」止渊低头用下巴蹭她的脸,轻声道:「问的就是你回来之前的那辈子。你定是见过我的,是不是?」 约莫是因为太熟悉的缘故,宁秋鹤对这两个人完全没办法陌生起来,自然能叫人一眼看出来。便点头认了,道:「那时候你唤我小鸟儿。」 「哦?」止渊挑眉,「倒是跟在这里一样。那我们是何关係?」 「异姓兄长。」想起重前,宁秋鹤又开始觉得心中酸酸麻麻的痛,「在那边的时候,我父母都忙,见面时间不多,从小就是他们顾我长大。」 老爸几年前去了,现在她也没了,就剩妈妈一个人要有多难过。宁秋鹤止不住的想,眼眶开始发红。 也不知道郑止渊他们有没有好好照顾妈妈…. 止渊没有再问,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同默默浸在冰冷的泉水里。 宁秋鹤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见止渊手上拿了块白色软巾正给她擦身,哼哼两声又闭了眼。虽然没睡着,却是连睁开眼都觉得累。 止渊仔细给她擦了身,用斗篷裹好,抱回雾山住的石室。 天色已是全黑,山上浓雾丝毫未散,雾山只着了中衣半躺在竹榻上,乌缎一样的发散了一地,手里把玩着一条小指粗细的黑色小蛇,任小蛇在十指间穿梭游弋。 听见了脚步声,才起身来迎,小黑蛇顺着他玉色的手腕往上爬进衣袖中。 止渊进了石室,弯腰轻轻将熟睡的少女放在床上。雾山上前解了她的披风,扯过被子盖上,回头问道:「何时睡过去的?」 止渊想了想,答道:「约莫叁个时辰前罢。一睡着便气息全无,可把我吓得不轻。」 「今天醒着有两个时辰,可算是不错了。」雾山闻言轻笑,「她同我一般,已非血肉之躯,呼吸只是习惯使然,并非必要。」 「我知,只是真的怕了。丢失过的东西,即使寻了回来也总觉得不踏实。」止渊转身走向门口,在门前顿了顿,道:「我明日再来接她。」说罢也没有回头,便出了石室。 -- ρο1➑sF.Ⅽοм 1-3-1,神话世界 转眼已过了四月有余,宁秋鹤每日白天跟止渊去冷泉,晚上则是由雾山照料。 这四个月里,宁秋鹤把长期昏迷病人甦醒后复健的过程彻底体验了一番。 身体由一开始的完全不能动,到可以做简单动作,逐渐可以在搀扶下行走,可以自行走动,醒着的时间逐渐增长。每日从二人口中一点点的了解这个世界,也知道了这个身体的一些状况,无须呼吸,不可进食…… 雾山和止渊二人的担心却日益严重,她的恢复速度比预期要慢太多。原本以为只需一个月便可恢复如常,可以开始学习如何获得力量和’进食’。现在已过了四个多月,每日清醒的时间却不足四个时辰。 非但如此,她身体对冷泉中的生机的吸收亦是不好,浸上整个白天也只能走个两千多步便混身瘫软……. 收回抚在宁秋鹤额上的手,雾山低头叹气。 「如何了?」一直站在边上的止渊问道。 雾山摇头道:「完全没有进展。她好像……存不住生机,真元更是半点也无,我尝试引导,但她体内空空如也实在无法施为,我亦不知问题到底在何处。」 「要不,让温离看看?」止渊伸手揉平了雾山皱着的眉头,「别太担心,总有办法的。」 「我亦是这样想,」雾山微微摇头道:「可是温离不良于行,召他过来需时甚久,她又离不开这冷泉……」 「我带她去罢。」止渊沉吟道:「我把冷泉水装了带着便是,反正她也吸收不多。」 「要去多久?」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 「依我脚程,十天可回。」止渊随手撩起床上少女的一缕黑发,「净瓶借我十个可好?」 「久了泉水的生机要溢散,」雾山沉思一阵,抬头看止渊的眼,道:「十日可以,在外一切小心。」 「我会的。」将手上的黑发放到下,止渊沉声道:「事不宜迟,明日启程罢。」 「好。」 一夜无话。 次日,二人为宁秋鹤穿上一身雪白的蛟蛸裙,将她带到一处悬崖边的平地上,站在一个小土丘前。 土丘之上插了个莹莹润润的白玉似的尖尖的圆锥物,约莫一尺来长。 止渊不知从哪里摸出酒和酒杯,在土丘前奉了酒,低头对宁秋鹤道:「你爹娘葬在此处,今天带你出行,下山前来道别。」 宁秋鹤点头,对这边的爹娘既无印象亦无感情,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雾山也拿出了杯子,却是奉了一杯茶。 宁秋鹤奇道:「为何你们一人奉酒一人奉茶?」 止渊:「你爹爱酒。」 雾山:「你娘不喝酒。」 宁秋鹤:「…….那我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止渊伸手摸她的头,「就带你来看看。」 「这上面插的是什么?」宁秋鹤指向土丘上那个白色的圆锥。 「蛇牙,」止渊斜睇了身旁的雾山一眼,「大蛇的后牙。」 「这么大的蛇?」宁秋鹤狐疑,先不说插进去有多深,这露出来的地方都有一尺多快两尺高了。 「嗯,大蛇妖。」止渊答,嘴角上扬。 雾山轻咳了一声,道:「不早了,该出发了。」 止渊应了声好,打了个响哨,不多时从浓雾中奔出一匹身形极高的白马,无鞍无缰,虽然在奔跑,但却无声无息,听不见任何蹄声。 白马停在叁人身前,额头正中有个金色的尖角,长长的黑尾巴用力一甩,咧开嘴嗤了一下,露出一排尖牙。 「这里的马长这样?」宁秋鹤眉头直跳,骑马她会,可是这样的马她哪里敢骑? 「这是駮,跑得比较快。」止渊先将宁秋鹤抱上駮的背上坐好,随后纵身而上,坐在她身后,拉了披风把她囫囵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两手前伸扯住駮的鬃毛,正好把她圈在怀里。 「二师兄不去?」宁秋鹤低头看站在駮旁的雾山。 「嗯,不去,我留在这看家。」雾山退后一步,挥了挥手,「你们速去速回。」 駮往前小跑了几步,止渊回头望了雾山一眼,右脚轻轻一踢,雪白的駮便飞奔起来,一头扎进浓雾里,奔入山林中。 宁秋鹤此时总算是明白了’跑得比较快’是有多快。駮踏地无声,身旁的事物快速倒退,比起现代的汽车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最神奇的不是它跑的到底有多快,而是它根本不需要路。駮奔跑的时候尽往密林里冲,所到之处树木自行往两旁避让,在他们经过后又恢复原状。 没跑多久就冲出浓雾之外,眼前景物骤然清晰。 「駮为山神坐骑,能通山灵,可穿任何山林而不受阻碍。」止渊低头在她耳边解释,又问:「冷不冷?」 「不冷。」揉了揉吹得没有知觉的脸,宁秋鹤道:「脸吹麻了。」 止渊笑着把披风拉高盖住她的脸。 在浓雾中度过了四个多月,宁秋鹤忍不了多久又把披风扒拉下来露出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村庄和农田飞掠而过,所过之处,撩起一阵大风,但田野中的农人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扶了扶帽子又继续干活。 原来已经到了山下,有凡人居住的地方。 又看了一阵,宁秋鹤抬头问道:「我们去哪?」 「见个老朋友。」止渊道:「你目前恢复状况有点差强人意,他对这方面比较有研究,所以带你去看看。」 「哪方面?」 「山鬼通灵,以渡山中阴魂。」此时駮飞奔踏入河中,止渊只得抬手以掌心往下虚压,一股无形的压力扩散开去,溅起到一半的水花相继落回河中。 待得駮渡了河,才继续道:「每个山鬼都有一文一武二兽为辅,他乃是你父的文辅,以通灵之术入道。不但助你父渡亡魂,对引魂入体之道甚是了得。你能在投生异世后再次归来,是他的功劳。」 宁秋鹤忽然想起屈原的山鬼,里面那句’乘赤豹兮从文狸’,说得应当便是这两大辅兽,好奇道:「那他是文狸?」赤豹既然是拿来骑的那应该不是文辅才对。 「什么文狸?」止渊奇道,继而亦想起了宁秋鹤给他念过的诗句,顿时了然,笑着道:「他倒真叫温离,但他不是狸猫,是只小兔子。」 宁秋鹤:「???」 止渊见她不懂,便为她解释。 原来山鬼并不是一个神的名字,而是一个神的种类,就是山神,由山脉中的灵气孕育而生,死后化于山林中。每个山脉都有各自的山鬼,山鬼没有名字,因为他们终生不能离开所守护的山脉,名字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意义。每个山鬼的文武辅兽都不大一样,大多都是在山中选出的天赋高的妖族。 止渊拍了拍身下的駮,继续道:「这駮,本来是不周山的山鬼的坐骑,亦是武辅,后来山塌了,山鬼消亡,它跑了出来。」 駮回头呲牙。 …….!? 不周山??!! 「不周山……」宁秋鹤试着问道:「是共工撞塌的吗?」 「你知道?」止渊挑眉。 共工怒触不周山,这是宁秋鹤上一辈子小时候听过的神话故事。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除了有一样的人,宁秋鹤开始发现了其他重合的地方。 「真有共工?」宁秋鹤沉吟:「我以为是故事。」 「真有。」止渊点头。 「那女娲呢?」 「有。」 「伏羲呢?」 「有。」 「那他们都是半人半蛇吗?」宁秋鹤又问。 「是。」 「是真的半人半蛇,还是传说中半人半蛇?」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宁秋鹤的声音带上一点颤抖。 「当然是真。」止渊想了想,道:「他们还有后人,真正的直系。你以后会见到的。」 「那后羿呢?」继续发掘着脑海中的神话故事来寻找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关係。 「…….有。」止渊眉头拧了一下又随即放开。 「后羿射日。」 「…….有。」止渊深吸一口气。 「太阳真的是只鸟?叁脚乌鸦?」宁秋鹤难以置信的抬头望天。 「…….金乌死了。那是金乌留下的元神之火。」止渊叹气。 「后羿的妻子是嫦娥吗?」宁秋鹤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八卦之心。不死药,奔月,宓妃…… 「大师兄?」等了好一阵没得到回答,宁秋鹤回头望向状似发呆的男人:「嫦娥!」 「没有!」止渊皱眉。 「没有嫦娥?」宁秋鹤讶然。 「有嫦娥。」止渊扶额道:「我是说后羿没有娶嫦娥。」 「咦?没有吗?」宁秋鹤奇道:「那后羿的妻子是谁?宓妃?纯狐?」 「都不是!后羿并无婚配。」止渊的眉头简直能夹死苍蝇。 「欸?这跟故事里面说的不一样啊…」宁秋鹤摸摸下巴,心道,传说中的猛男后羿居然没娶妻,难道是基佬… 「你到底哪里听来的这些。」止渊无奈。 「盘古开天,后羿射日,女娲补天,我们那边有这样的故事。是神话,是传说,大家小时候都听过。那边所有人都觉得这些只是故事。」宁秋鹤回头望向止渊,道:「我没想过这些原来都是真的。大师兄,这里和我原来的世界,到底有何联系?」 没料到她能想到这么多,止渊一下被问住,略想了一下,才道出一个传闻: 在远古时代,有人发现了一个秘境,内部广阔无垠,神奇之处在于秘境内的一切,与秘境外完全一样,甚至有大能在秘境之中找到了自己的洞府,见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个秘境被称作镜像秘境。后来秘境的入口消失了,再也无人能进入。而众人猜测,镜像秘境可能并不是秘境,而是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是镜像?」宁秋鹤惊愕:「可是明明什么都不一样啊。」 「只是猜测,并无实质证据。」止渊沉思道:「那边的世界也有我们这里发生过的事,若非镜像,那就是这两个世界原本曾经相连过。而且,何谓镜像?镜像只有镜中影像一意。当你望着一面镜子,自然知道镜里镜外的事物是一致的,当你看不到它的时候,怎知镜中影像和镜外的是否一样?」 「那我们现在到底在镜中,还是镜外?」这不就是庄周梦蝶。 「谁知道呢?」止渊挑眉道:「既然已是两个世界,镜中镜外,谁会在乎?」 宁秋鹤无言以对。 晚上二人在山林中过夜,止渊挑了处平坦的地方,取出一根用绳子吊着的尖牙挂在身旁的树枝上,淡淡的雾气从尖牙上弥散开来,很快变成缓缓流动的、挥之不散的浓雾。 駮不像一般的马一样站着,而是大咧咧的侧躺在地上,还把前肢枕在脑袋下,闭眼就开始打呼噜,喉咙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轰隆隆的声音,像远处飘来的鼓声,又像是雷声。 宁秋鹤看了一阵那个尖牙,回头见止渊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瓶子正往一个白色小半个人高的石缸里面倒水,登时眼皮直跳:「哪来的缸?」 「装乾坤袋里带来的。」止渊头也不抬继续倒水,另一手抛出一个白色的小布袋。 宁秋鹤接过打开一看,什么都没有,伸手往内一摸就摸到了底。??? 「你现在还不能用。」止渊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等你能用的时候让你二师兄给你做个。」 小瓶中的水似是倒之不尽,缸中已有大半满。止渊收了瓶子,朝还在掏袋子的宁秋鹤道:「过来,脱衣服进去坐着。」 荒山野地里脱光了泡浴??有点不靠谱啊师兄!宁秋鹤磨蹭半晌,抗议无果,只得照做。 于是宁秋鹤坐在缸里歪着头睡觉,一人一駮,一个坐在缸边,一个趴在不远处的地上,就这样凑合过了第一夜。 就这样白天赶路晚上在林里浸浴过夜,出发后的第四天午后,穿越过延绵数十里的桃林,二人一駮停在一座大城前。 桃林城。 避开了入城的大路,駮在桃林中将二人放下,转眼变成一身穿白色劲装,体型修长结实的男子。一头黑发全束在脑后,扎成一个长长马尾辫子,随着动作晃出一道黑色的波浪。额前发线下有个约莫两寸来长的金色小角,下颚线条略显凌厉,却长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眼。 駮抬手紧了紧束发的布带,见宁秋鹤望他,便咧嘴露出一排尖牙,笑着道:「问宁姑娘好,在下问柳,能载宁姑娘一程实是荣幸。」声音低沉得有如擂鼓之声。 「……」宁秋鹤倒退一步, 骑了几天的马一下子变成了人,有点接受无能。 见她不答问柳也不恼,笑咪咪的就要过来牵她的手,问道:「在下与宁姑娘一同进城可好?」 手是人的手,五个指尖却是长了猎鹰一样的,黑色一寸来长的尖甲。 「指甲收收,」问柳的爪子才伸到一半就被止渊皱眉隔开,从乾坤袋里掏了个斗笠拍在他头上,「遮好你的角。」 问柳爱笑,即使是抱怨,仍是眯着眼,笑着道:「艺…止渊大人真是小气。」一开口,露出一口闪亮的尖牙。 止渊目无表情的补充道:「也别笑。」 宁秋鹤望着整装妥当的二人,乖乖抬头让止渊给她套上面纱,问道:「我们这是要进城?」 「嗯。」止渊整好面纱,牵了宁秋鹤的手往进城的大路上走,边道:「桃林城北面是夸父山,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山中。今晚在城里休息一晚,明早从北门出城,约莫中午就能到。」 「夸父山,桃林城…」宁秋鹤问:「是夸父逐日那个夸父?」 「?」止渊奇道:「什么逐日?好端端的追太阳做什么?」 ?? 「那夸父是怎么死的?」宁秋鹤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涿鹿之战。」止渊停步想了想,道:「涿鹿之战夸父助蚩尤抗黄帝。最后蚩尤战死,夸父重伤后往西遁走??」 五千多年前,夸父从涿鹿原一直逃到此处,伤重身亡。身体化作山脉,精气化作桃林。后来夸父一族的后人在此建城,以桃林为名,以纪念先祖,其后人亦大多居于此处。 -- 1-3-2,桃林遇劫 叁人踏上进城的大路,午后进城的人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不多时就到了城门前。 看城门的只有一个兵丁和一个文员,城门下架了张桌子,文员就坐在桌子后面。 兵丁见叁人上前,便客气问道:「请问叁位光临桃林城所为何事?」 止渊指了指宁秋鹤与问柳,答道:「这是舍弟与舍妹。舍妹抱恙,欲往山中寻白清仙人求医,正打算在城中休整一晚,明早进山。」 兵丁闻言望向宁秋鹤,见她长得矮小纤弱,露在面纱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便点了点头,从文员手上接过叁个小铁牌分别递给叁人,道:「这是临时通行令,请带在身上,在城中吃饭打尖时需要出示,离城之时请记得在城门处交还。」 望见宁秋鹤接领牌的手,新雪一样的白,仅在指尖处带着极淡的粉色,更觉可怜,又道:「愿令妹寻得医仙早日康复。」 止渊点头道:「多谢了。」便带头进城。 兵丁目送叁人的背影走远,回头朝桌子后面的文员道:「陆先生瞧见了吗?那个高个子,像不像……」说着用手比了比头顶。 陆先生头也不抬,打断道:「人有相似吧。昨日才接报,说玄甲将军已带兵返回京城,此后将有叁个月驻守京中,怎么可能会跑到这偏僻小城里来了?」 「欸?姬将军已经回去了吗?」兵丁缩了缩头,道:「可是,长得真是相像啊,连身形都一样。」 「老夫从未曾听说玄甲将军有家人。」陆先生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书,「说不定你上次那远远一眼没瞧清楚罢。」 「嗯……也许是吧。」兵丁自觉没趣,搔了搔头走到一边去了。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道路两旁小贩摆摊叫卖,很是热闹。这是宁秋鹤来到这个世界后,首次来到凡人聚居的地方,不禁好奇张望。止渊和问柳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免得被行人冲撞。 除了汉人,城里亦有不少行人穿着外族服饰,还有摆摊售卖外族特色物品。 止渊见宁秋鹤好奇,便解释道:「此处靠近西面,附近有不少其他民族的聚居地,比较多的是苗人。」 走到城中央,选了一家客栈出示通行令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叁人再去了旁边的茶楼休息用饭。 止渊叫了好大一桌子菜,大半是荤菜,问柳兴奋得直搓手,因宁秋鹤不能进食,又给她点了香茶。 来了好几个月都没碰过热的东西,见茶楼二楼雅座人不多,叁人又坐在角落里头,宁秋鹤便在止渊同意下解了面纱,捧了茶凑到唇边。 才抿了一小口,就被止渊一手夺下了茶杯。宁秋鹤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已被握在温暖粗糙的大掌中。 止渊搓揉着她的手指尖,皱着眉道:「这么急做什么,不知道烫吗?」 宁秋鹤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捧着茶杯的十个指头已被烫的通红,她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便摇头道:「没事,我不觉得疼。」 止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拇指的指腹轻轻碰触她的唇,问道:「嘴烫着了没?」见她摇头,才叹气道:「你感觉不到疼痛,更要万事小心,知道吗?」 宁秋鹤见他眼神担忧,便点头答应。 问柳额前有角,斗笠不能脱,坐在桌子靠外面的一边,背对着其他桌子。在宁秋鹤的注视下,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不停往嘴里塞肉。一盘肉菜两口就能吃完,骨头也不吐,半只切好了的熏鸡被一口气塞进嘴里,喀啦喀啦的嚼几下就吞了下去。又拿过一盘排骨,一昂头就往嘴里倒。 宁秋鹤看得目定口呆,止渊见状低声道:「駮吃肉。平时在山上辟谷修行,怕是馋坏了。」 问柳嘴里嚼着排骨发出喀咯喀咯的声音,呼噜一下吞下去以后又喝了一大口茶,应道:「可不是,好几年没吃,可差点憋坏在下。想当年啊,在下在不周山上,都吃狮虎一类的猛兽,再不济也能吃个豹子。现在猛兽也不好找,不是被杀得找不见就是成精了的,都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好在凡人做的菜也不错,可以将就一下。」 「他这几天跑得卖命就是想来这吃一顿好的。」止渊补充。 宁秋鹤默默点了点头,低头喝止渊吹凉了的茶。忽而想起城门前的对话,便抬头问道:「医仙白清也在夸父山中?」 「白清乃是小兔子的道侣。」止渊低声解释,原来当年宁秋鹤尚幼,宁夫人以凡人之躯,为山鬼育了两个半妖胎儿,身体大为受损,眼看命不久矣。夫妻二人性命相连,小兔子温离是山鬼带大的,自是舍不得,便去了寻可以续命的灵药。却遭了意外落了个双腿残废,幸得遇上白清才保住性命。最后虽寻得灵药,终是晚了一步,宁夫人已是回天乏力。经过此事,白清与小兔子彼此心悦,便成了道侣。 「两个半妖?」宁秋鹤奇道:「我还有兄姐?」 「听说是在你之前曾有过一子。」止渊沉吟:「我亦不太了解,你可去问问你二师兄。」 「为何大师兄不知道呢?」宁秋鹤疑惑。 「我们俩并非真是你师兄。」止渊乾咳一声:「你爹将你托予我们二人,只因是同在山中修行。我等皆非凡人,修行之路漫漫,我们亦不想平白长你一辈,便随意想个称呼让你叫着。我本来是二师兄,你小时侯说我看着年纪大,非要叫我大师兄,我们只好将排序换了过来。」 「宁姑娘当真勇气可嘉!」问柳咋舌:「居然敢说止渊大人看着老,在下服了。」 止渊撇了他一眼,道:「吃饭罢你。」 「欸!欸!我的丸子!丸子!」问柳被止渊那一眼唬得手抖,盘子里的炸肉丸撒了一桌,还有几个滚到桌子边缘掉了下去,赶紧俯身去接。 问柳这一弯腰,本来被他的身形挡在角落里的宁秋鹤便露了出来。 仅仅是昙花一现的瞬间,足以让坐在对面角落里的人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左手手背上的黑色火焰纹身宛如活物缓缓流动,手中茶杯里的大半杯茶水瞬间沸腾。手微微用力一握,茶杯登时碎成渣屑,沸腾的茶水洒在桌上立时蒸发的干干净净。 伸手摸了摸左脸上快要烧得通红红的金属面具,坐在角落里的那人起身离开,只留下桌上一小堆白色的碎屑。 顷刻,一名戴着半张金属面具的黑衣男子出现在城门口。 「陆又,」黑衣男子冷冷开口:「两男一女,皆白衣,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另一男子头戴斗笠,他们是否从此处进城?」 城门刚刚关闭,正在收拾文书的陆又赶紧躬身道:「尊者,此叁人今日未时从此处徒步进城。」 「他们进城所为何事?」没被面具覆盖的半张脸上剑眉入鬓,本应是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中都是冷光,薄唇微抿。 「回尊者,」陆又不敢抬头,只看着黑衣人的袍角回话道:「那女子似是抱恙在身,二名男子自称是她的兄长,欲上山寻白医仙诊病。」 「抱恙?」黑衣男子冷笑道:「甚好。」 陆又弯着腰冷汗直冒,鼓起勇气问道:「尊者,可是有何不妥?」 「无事。」黑衣男子左手一扬,周身燃起黑焰,消失在城门前。 用过饭后,宁秋鹤已是体力不支,腿肚打颤,只能放弃逛街,回客栈房间中浸冷泉。 在城里既不能放毒瘴,也不能让问柳化了原形守着,虽然在建筑物中,反倒没有野外来得安全。 止渊总觉得有点没来由的不安,问柳也有所感,皆是不敢松懈,二人便一同在缸边陪她枯坐一夜,次日清晨便整装出发。 止渊把半梦半醒的宁秋鹤从缸里捞出来,擦身穿衣裹上斗篷抱着,问柳则是将水引回瓶中,用乾坤袋收了石缸,赶在卯时一刻城门开的时候就出了城。 宁秋鹤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止渊抱着,坐在已化作原型的问柳背上,走在桃林中。 问柳走得不快,游玩似的小跑小跳。两旁的桃树在他跑近的时候慢慢往边上挪开,柔软的枝叶在身上拂过。 宁秋鹤在问柳背上被晃得眼花,定了定神,问道:「怎么了?」 「有人。」止渊低声道:「出城的时候跟上来的。」 「唔?要打劫吗?」宁秋鹤往四周看了看,只见树影不见人。 「问柳,」止渊皱眉,「等会护好小鸟儿。」随即扬声道:「阁下一路跟随,未知有何指教?」 「指教倒不敢当。」伴随着冷冷的男声,林中燃起星星点点的黑焰,很快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二人一兽困在正中。 一名黑衣男子半依在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上,身材高挑匀称,左脸上覆着半张银色的面具,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红丝带松松的束着垂落在右肩,身后的黑色斗篷无风而动,内衬暗红色的火焰刺绣在阳光下缓缓流动。 黑衣男子扬唇微笑,缓步走来,桃花眼中都是熠熠的星光,柔声道:「只是想请白鹭姑娘一聚,以解思念之情,不知可否赏个光?」 「原来是焚炀尊者,久仰大名。」止渊抱拳,心中暗道不好,这焚炀魔尊亦正亦邪,行事随心,不知今日之事可否善了。多年没与人动手,更没想到遇上的第一人就这般棘手,如今手上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暗叹一声,低头在宁秋鹤耳边低声道:「一会动手以后我拖住他,你们找机会逃走。」 「白鹭是谁?」宁秋鹤小声问道。 「是你。」止渊叹气,「你以前外出历练,便化名白鹭。」又问:「你怎地惹来的这个煞星?」 宁秋鹤翻白眼,「你说我能知道么?」废话,她连自己是白鹭都不知道。 「久仰不敢当,怕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说话间焚炀魔尊已走到他们面前不远处,微笑道:「白鹭姑娘别来无恙?上次的丹药可还堪用?一别二十年有余,也不知白鹭姑娘眼中是不是还有我这个朋友。」 宁秋鹤见那桃花眼中的冷光,不由得全身冰冷。这眉眼身形太过熟悉,即使将近五个月没见,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这人即使化作灰,她亦认得,何况仅仅是遮住了半张脸? 左惟轩。 不知他在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叫做左惟轩? 「什么丹药?」止渊皱眉。 「这跟阁下并无干係,本尊只想请白鹭姑娘过府一聚,还请行个方便。」焚炀魔尊虽尊称止渊为阁下,却一直未曾问其名讳,已是极为傲慢无礼之举。 「我为白鹭兄长,如今舍妹抱恙在身,实在不宜到府上拜访。」止渊深吸一口气,垂在身旁的左手用力一握,一阵金属摩擦之声,银色的金属片从手腕处层层翻起,瞬间覆盖到指尖处。 「恕难从命,唯有得罪了。」止渊五指成爪,指尖上银白色的尖钩映着冷光。 黑色的火焰缓缓从手臂流向手腕,再流入掌中。焚炀魔尊左手五指微张,一小团黑焰在指间游走,嘴角仍带着笑意。 「止渊,」宁秋鹤忽然道:「我跟他走。」 焚炀魔尊笑容一滞,桃花眼中带了点愕然,随即被冷意所取代,笑道:「哦?白鹭姑娘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故地重游吗?」 「不要命了你!」止渊低声喝:「给我闭嘴,一边呆着去。」说罢从问柳背上飞身而起,宁秋鹤只觉得身体一轻,已被他抛向身后。 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叫喊,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是问柳化了人形,凌空将宁秋鹤抄进怀里护着,落在火圈的最边沿。 另一头止渊和焚炀魔尊已缠斗在一处,黑焰在二人相接的左手上翻滚,止渊左手的衣袖开始片片化作灰烬,右手快速往焚炀魔尊脐下丹田位置狠抓。 焚炀魔尊闪身一个回旋,避开了丹田的一爪,裹着黑焰的左手松开又往止渊的背心拍去。 问柳不知对方是否有埋伏,此刻全神戒备丝毫不敢松懈着。突然全神一震,圈住宁秋鹤娇小的身子往前一滚,四肢着地将她压在怀中,随即回身,另一个焚炀魔尊赫然出现在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缓缓走来。 场上同时出现了两个焚炀魔尊,竟是可以一分为二。 止渊察觉后方情况有变,立即就要回身去救援,却被身前的黑衣男子抬手将他拦住。 「阁下还是不要分心的好。」正与止渊交手的焚炀魔尊冷笑道:「如此关心,怕是亲兄长了?」 「跟尊者有何干係?」止渊皱眉。 这边问柳全身寒毛倒竖,紧盯着缓步接近的焚炀魔尊,右手手腕一翻,一把不足尺长的尖刃被握在手中。尖刃整体淡金色,微微弯曲,刃身上是繁复的镂空花纹,非金非木,光泽温润。 「白鹭,」焚炀魔尊半张面具后的表情堪称温柔,轻声问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宁秋鹤抬眼看他,淡淡应道:「我也不知算得上是好还是不好。」 最初的惊愕过去,熟悉的人在这个世界已经重新遇到两个,再有第叁和第四个甚至第五个也不是什么奇事。再遇见他,想起上一世没有结果的初恋,心中虽有苦涩却也有释然,一切都已经是过去。 宁秋鹤清楚地认识到,面前的他已不是上一辈子的他,仅仅是长了张一样的脸而已,左惟轩从来不会这样看她,从来不会。 大约是宁秋鹤无惊无喜的表现,跟他想像中差别甚大,焚炀魔尊面露愕然。 收起冷笑,焚炀魔尊正色问道:「白鹭姑娘可愿跟我走一趟?」说话间已到了她与问柳跟前,伸出右手。 「你休想!」问柳一声暴喝,手中短刃切向焚炀魔尊。 焚炀魔尊也不闪避,右手一翻已将短刃用食中二指夹住,用力一拉。问柳握紧了兵刃不肯撒手,竟是直接带着宁秋鹤被拖近一尺有余。 焚炀魔尊看着已被拖到身前的二人,左手捏着一团黑焰拍向问柳右肩。 问柳左手抱着宁秋鹤,正要松开右手短刃来招架,冷不防怀中伸出一只玉白的小手,迎上那漆黑的火球。 「我跟你走。」宁秋鹤对那翻滚的黑焰视若无睹,只望着那人的黑瞳,向他伸出手,「左惟轩,不要为难他们,我跟你走。」 眼看她那近乎透明的小手就要被黑焰吞噬,焚炀魔尊吃了一惊,在最后一刹那散去黑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答道:「好。」 「宁姑娘!」问柳抱紧了宁秋鹤的腰不肯撒手,急道:「你的状况.…..」 「得罪了。」焚炀魔尊俯身低头在宁秋鹤耳边轻声道。左手用力一拉,将她拉进怀中,圈紧了她的后背,同时右手松开短刃,快速拿住问柳左肩一捏。 问柳肩膀无力,只得放开了手,宁秋鹤便落入了焚炀魔尊手中。 一击得手也不多话,焚炀魔尊抱着怀中娇小的女子,周身腾起黑焰,转眼火光消散,只余下地上一枚断裂的玉符。同时另一边与止渊缠斗的分身亦化作黑焰消散无形。 「可恶!」问柳捶地,寸许长的黑甲深深插进土中。 止渊快步走到二人消失的地方,捡起那枚断裂的玉符,分出一缕神识打入玉符中查探,数息后即撤回,长叹一声,问道:「小鸟儿簪子上面的追踪符,还能感知到吗?」 问柳随即坐起,凝神片刻,摇头道:「完全没有感应了,连个大方向都没有。」 「果然,」止渊皱眉:「玉符的定位在东北方向二千七百里以外的赤峰传送大阵。」 「这么远!」问柳扶额:「都快到奉天城去了。我们怎么办?回桃林城去买个赤峰的传送符?用跑的肯定没办法追上。」 「不,」止渊摇头:「我先去都广。」左手一松,银爪化作片片银麟翻起往后收回,化作手腕间一根银色细线。露出来的皮肤尽是焦黑的火灼之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癒合。 「都广之野!?」问柳大惊:「大人你是要去取…」 「虽说以魔尊修为尚且无法杀伤我们,但他有分身之术。」止渊沉吟:「我如今没个合用的兵刃在手,要从他手上抢人谈何容易。」 「可是大人的兵刃封印尚不足五千年,此刻出世的话,恐怕…..」问柳劝道。 「无事,我们先取虎魄,其他的等时日足了自然出世。」止渊摇头道:「只差十数年了,提早这样一点点不妨事。再说如今乱象已生,合该不容易被察觉才对。」 「要通知老祖一声吗?」问柳想了想,问道。 止渊一想到山里那个,眉头就止不住的皱:「先别说,等十天满了再想办法,能瞒多久是多久。」 「是,我明白了。」问柳躬身应了,随即化作原型,驮了止渊奔回桃林城。 -- 1-3-3,焚身孽火 话说这边焚炀魔尊挟了宁秋鹤,根本就没往赤峰去,而是在黑焰腾起的瞬间,化了个分身捏碎传送玉符,本体则是带着她挪移到不足五里以外的一个隐蔽小山洞中,随即在洞口布了小型幻阵,让外间看不到山洞的存在,亦阻止了洞内任何气息溢出。 宁秋鹤背靠石壁坐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舞。被焚炀魔尊拉进怀中的时候,额头在触上他胸前衣物,不知碰到了什么,便开始止不住的头晕目眩。 焚炀魔尊布好了阵,回身见宁秋鹤闭眼而坐,脸色苍白,连双唇都没见多少血色,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又随即掩去,半跪在她身前,轻声唤道:「白鹭。」 宁秋鹤对白鹭这个称呼半点不熟悉,被唤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张开双眼应道:「何事?」 焚炀魔尊沉默了大半晌,直至宁秋鹤差点睡着,才开口道:「二十六年前的事,白鹭,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若….若不是你的责任,本….我便送你回去,再与你兄长道歉。我只想知道,那晚丹房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宁秋鹤心中无力,解释个毛毛,她上辈子死的时候才二十四好不好?鬼才知道二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鸟事啊! …..慢着,二十六年前应该是山鬼女儿的事? 思考了半天,宁秋鹤只想翻白眼,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是真不知道。可是要怎么办?要不要老实告诉他? 焚炀魔尊见她不答,脸色逐渐下沉,低声道:「那换个问法?你为何要偷长生丹?」 ??? 长生丹? 长生丹是什么鬼?宁秋鹤愕然,要是有长生丹她还会死掉然后投生到异界去嘛? 可上一辈子的宁秋鹤出身黑道,收敛脸上的表情已成习惯,尤其在未知的处境,不显山露水乃是谈判的首要基础,无论喜悦震惊还是疑惑愤怒,都不可轻易显露。惊愕的表情稍瞬即逝,转眼又冷下一张脸。 焚炀魔尊见宁秋鹤虽未作答,却也并未否认,冷哼一声,取下脸上的半张面具,原本被面具所遮盖的左脸上是彷佛纹身一样的黑色火焰图桉,彷如活物翻腾不休。 宁秋鹤见状虽吃惊不小,但也依然不知二十六年前与他到底有何关係,只得沉默。 伸出左手覆在脸上,黑焰在脸和手之间缓缓流动,焚炀魔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十六年前是我亲自带你入月池谷,没想你竟是为了去偷丹。」松开覆脸的手,流动的黑焰瞬间实体化,焚炀魔尊的半身都被裹在其中,缓缓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变成这样?」 「你半夜行窃之时打翻丹炉,放出了原本困在丹炉中的丹焰,引燃了凡火,我左家一家十六口,除了肉身半毁,苟延残存十二年才得以解脱的幼弟,就只余下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其余十四人全在当夜葬身火海。」 焚炀魔尊的声音轻柔得彷佛在说情话,语气却是无比的阴冷:「事后我清点了谷中人数,谁都在,却唯独少了你。我本不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有人告诉我,你拹了丹药逃出谷中躲起来了,我本来不愿相信。」 带着黑焰的左手轻轻抚上宁秋鹤的脸,感受到那黑焰彷彿有实体般在脸上轻拂,她却不觉疼痛,反而带着点酥酥麻麻的温暖之意。 焚炀魔尊看着那在宁秋鹤玉白的脸颊上流连不去,却又不曾伤她分毫的黑焰,心里最后一分幻想破灭,眼中大恸,叹气道:「可如今再见到你,我便觉得那人说的大约是真话。你看,这火焰亦不能伤你,你可当真是当年吃了长生丹的人。」 宁秋鹤不禁腹诽,这锅扣得可真冤…..这身子是寒玉做的,烧得动才怪了。再说当年要是真个吃了这劳什子长生丹,哪至于连肉身都毁没了,投生到异界去?莫非长生丹是假药不成? 想到此处宁秋鹤不禁怀疑,若不是有真凭实据,左惟轩不至于一直认定她便是害死他一家老小的凶手,可这长生丹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宁秋鹤终究是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此刻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虽然她已经从止渊口中确认了她就是白鹭,但是此刻这个罪名,承认了固然是找死,不承认的话,她根本没有当年的记忆,要怎样解释? 「你为何一直不说话?」焚炀魔尊已是深信眼前的女子便是当年灭门惨剧的元凶,左手已从她脸上游移到纤细的脖颈上,轻轻触摸着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我已经给过你辩解的机会,你既然不肯说,我便当你都承认了罢。」 语毕,五指逐渐用力收紧,扼住了宁秋鹤的脖子,冷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白鹭,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他悲恸而又不忍心的神情,宁秋鹤忽然觉得大约求饶也行,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只要她愿意开口,他都会选择放过。 回想起上辈子,因为不爱说话而引起的误会实在太多,或许这次应该好好回答才是,然而在宁秋鹤犹豫着要不要老实说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机会,她忘记了左惟轩的耐性一向不多,在她的沉默之中,愤怒的黑衣男子已收紧了五指。 宁秋鹤现在呼吸已不是必须,只是习惯使然,而且这幅新的身躯感觉也不甚敏锐,所以她并没有觉得辛苦,只是脖颈上的压力甚大,让她不禁皱眉。 时间显得很漫长,耳边只有焚炀魔尊那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宁秋鹤索性闭上了眼,心中开始在盘算着,假装被他掐死然后脱身的可能性有多高? 焚炀魔尊一直看着眼前那一张精致的小脸,直至她面容平静的闭上眼,掐住脖颈的手骤然失了力气。 片刻,焚炀魔尊颤抖着松开手,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轻声唤道:「白鹭?」 要不要索性装死算了?宁秋鹤暗想,也不知刚才掐的时间足够长了没有,不过这左惟轩好像有点傻,大概不会发现? 不不不,马上否定了这个决定,他要是好心把她埋了怎么办?宁秋鹤心知以她现在的状况,被埋了的话,肯定爬不出坟墓。 最可怕的是沉默的等待,不敢睁开眼看他,宁秋鹤只好继续闭着眼。 ………. …………… 温热的手指触上她的颈间,带着些微的颤抖按上她颈侧的动脉所在。 ……..她没有脉搏。 焚炀魔尊猛地一抖,双手抓住那纤细的肩膀不停摇晃,连声叫道:「白鹭,醒醒!白鹭!」 宁秋鹤本来就浑身无力,被抓住晃了几下,额头一下撞上焚炀魔尊结实的前胸,眼前乍现一片连天大火,被火焰吞噬了大半还在挣扎扭动的不明凶兽,一名少年半身烧伤跌坐在地上,拼命往前伸手,嘴里不停的呐喊着什么。一切都像默剧一般寂然无声,画面逐渐被火光所吞噬,消失不见。 装死失败。 宁秋鹤禁不住大口喘气,挣扎着张开双眼。眼前是那张无比熟悉脸,说不出是喜是怒,只是紧紧地咬着牙。 眼前金星乱舞天旋地转,勉强定了定神,宁秋鹤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被扼住太久,一时无法发声,咳了好一阵才勉强说出话来,哑声问道:「你…..你胸前是不是放了什么?一碰到就头晕的厉害。」 焚炀魔尊的神情一刹那变得极其狰狞,狠道:「你不会想知道这是什么。」双手一推,将怀中娇小的女子用力推倒在地。 宁秋鹤勉强从湿冷阴凉的地面支起身子,发髻上的簪子掉落在地,一头墨发披散,衣带亦在方才二人的拉扯中松脱,身上的衣衫随着动作层层散开,露出后背一大片肌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莹莹雪光,合着丝丝缕缕散于背上的黑发,更觉诱惑。 焚炀魔尊见状一愕,本想别开视线,却是在稍一思索之后,随即恍然道:「你好像很喜欢玩这个把戏?方才装死,现在又是什么?装柔弱?」 大步上前,制住宁秋鹤细瘦的手腕,反按在她头顶,冷笑道:「本尊杀不了你,倒也有办法让你不好过。」抬手拉开她经已半散的衣襟,开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哲轩肉身半毁,全身化脓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活了十二年,你说,本尊怎么可能放过你!」 宁秋鹤被这一变故吓得浑身僵硬,她无法理解他为何忽然变得疯狂,也无力吐槽。虽然不是同一辈子,可是为何要让同一个人强两次?不对,他并不是她认识的左惟轩,只是脸一样而已。 或许真是欠了他的,上一辈子是,这辈子也是,宁秋鹤绝望地闭上眼。 山洞中湿冷阴寒,他用力扯下她的裙子,撕开她的亵裤,掰开她的匀称而笔直的双腿,粗暴地进入。 这个身体有处女膜吗?流血了没有?宁秋鹤咬着牙,双手的指尖掐入掌心,十指沾血,心中却仍在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他毫无章法的在她体内冲撞,两乳在他手指和唇舌的施虐下早已红紫斑斓,有好几处渗出血珠来。 真讽刺,不用呼吸,不能进食,没有脉搏的身体,居然会流血。 宁秋鹤的背脊在冷硬的地面上摩擦,肩膀无数次撞上地面上凸出的石头。 这身体彷彿和灵魂是分离的,她能感受到这一切的发生,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毫无怜惜之心地进出着她的身体,但没有一点痛楚。 她在为她完全没有印象的事情赎罪,赎甚至不知道是否属于她的罪。 给予她惩罚的人是上辈子的初恋,她心中最放不下的人。上一辈子,宁秋鹤曾经偷偷盼望过肚子里的孩子是属于他的。即使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的左惟轩,但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甚至是一样的小动作,宁秋鹤没有办法把他们分离开来。 那冰冷的眼神,毫无情意的粗暴,宁秋鹤不敢再看他,只好转头望向别处。心灰意冷。 修长十指顺着那微凉而又温润柔软的肌肤摩挲,攀上那随着他的抽插晃动不休的胸乳,那嫩粉色的乳尖几乎晃花了他的眼,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身下的女子那抑制不住的颤抖取悦了他,焚炀魔尊身下动作不停,沉声命令道:「白鹭,看着我。」 宁秋鹤哪会应他,索性将脸别向了石壁。 「现在又在装什么?贞洁烈女?你方才故意扯松了衣带诱惑本尊的时候,就该料到有这样的结果了吧?」将那娇嫩的乳肉含进口中轻咬数下,焚炀魔尊的唇角勾起冷笑:「方才那两名男子那样护着你,也是你用这个把戏勾来的?你这欲拒还迎的样子,可真是勾人。二十六年前我怎么就没发现?」 这身体虽不会疼痛,宁秋鹤此刻心头却是痛极。 她虽不是什么坚贞之人,可上辈子,就只爱过左惟轩一个,何曾行过任何勾引之事?数番表白不成无奈放弃,后与微生兄弟纠缠数年,已是她心头一直去不掉的重压。 如今身上这男人虽不是她的左惟轩,可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声线,一样的气息,却对她说着最伤人的话,以复仇的名义对她肆意伤害,她只觉得自己果真便是他口中所说的那般肮脏下贱,怎能叫她不痛? 用力咬着下唇,宁秋鹤不断跟自己说,不要哭,反正不痛,一会就过去了,不要哭。 再痛苦,也比不上十岁那年的那件事。 「不看过来的话,本尊就把它咬下来。」紧盯着身下女子秀气小巧的耳垂,以及那精致的下颌曲线,牙关逐渐用力咬紧口中的软肉,还不忘用舌尖逗弄着那小小的硬挺乳尖。 身下的娇小身躯明明在颤抖,可是依然她咬着唇,哼都不哼一声,这不屈的模样让焚炀魔尊既恼怒,又有点难言的心痒难耐,身下抽插顶撞的速度越来越快,牙关越发用力。 待他终于发泄完毕,惊觉之时,只觉满嘴鲜血,赶紧将口中玉乳松开,低头一看,玉白酥胸之上被咬出来的伤口显得无比狰狞,正缓缓渗着血。 血珠滑过细腻却青紫斑斓的肌肤,滴落在地面。 「……白鹭?」焚炀魔尊压下心中莫名的焦虑,伸手捏住宁秋鹤的脸,用力转了过来。只见一张小脸苍白不见血色,原本如珠如玉的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她双目迷离,已是神智不清。在焚炀魔尊抽身而退的时候,有一瞬的清醒,原本迷离如烟的双眸迸发出强烈的哀色与恨意,有气无力地冷笑一声,宁秋鹤低声道:「左惟轩,你当真是让我死了心。」 此时的焚炀魔尊已然冷静下来,心中既后怕亦懊恼。 自从被丹火寄生在体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完全被丹火本能所操控,无法控制欲望,只能顺着本能行事。 丹火的燃料是万物的生机,刚开始的时候,最难以抑制的是吞噬与杀戮的欲望,一切生灵在他眼中都成了活生生的诱惑,数次抑制不住杀戮本能的结果,使他成为了恶名远扬的嗜杀魔尊。 经过二十多年的修行,原本已可以逐渐抑制的本能之欲,竟在见到她之时又再破茧而出。这次并不是杀戮的欲望,而是……另一种奇怪的欲望,想要进入她体内的欲望。 左惟轩不是在过去二十几年里没见过女子,这奇怪的欲望,只在面对她的时候才有。他本以为这是基于仇恨心而激发的报复本能,然而在他冷静思考过后,发现这根本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早已分不清楚,苦苦寻找二十余年,到底是再想见她一面,还是想报复于她? 望着眼前被他蹂躏得昏死过去的女子,满身的伤痕让左惟轩有点手足无措。解下斗篷将她小心裹起抱入怀中,周身腾起黑色火焰,瞬间已回到月池谷中。 -- 1-3-4,不白之冤 事隔二十多年,当夜被烧成废墟的月池谷,如今已被左惟轩逐渐恢复成当年的模样,只除了山谷最里侧的丹房。只因如同少时一般,左惟轩始终对丹房与那个漆黑的丹鼎有着莫名的厌恶与恐惧。 将怀中女子抱入房中,轻轻置于被褥之上,解开斗篷。正午之时,房中光线充足,宁秋鹤那一身青紫斑驳的伤叫他眉头紧蹙。 取来白布巾为她擦拭清理伤口,轻轻分开那满是紫红色指痕的大腿,腿心那一抹混着白浊的红让他的手狠狠一抖。明明昨晚在桃林城的客栈中,窥见她在那两名男子面前赤身露体,怎么可能还是处子之身? 手上玉足小巧至极,眼前是不盈一握的纤腰,玉葱一样的指头上还沾着掌心抠出来的血,这娇弱不堪折的姿态,合着这满身斑斓的伤,竟又让他生出旖旎之念来。 勉强压下心中绮念,双手扶了宁秋鹤的双肩,轻轻将她翻了个身,垂下眼一看,刚腾起的欲念全数烟消云散。只见原本在山洞中似有莹莹雪光的玉背,如今全是纵横交错的,渗着血的擦痕,不少伤口之上还嵌着灰土碎石。望着她无意识之中依然紧咬着的牙关,左惟轩不禁心疼,她到底是如何坚持着全程一声不吭的? 小心翼翼地将她背后的伤口一一清理好,上了药,左惟轩一时间有点一筹莫展。谷中已多年不曾有他以外的人来过,哪有多余的女子衣物给她替换?只好将撕破了的衣衫整理了一下,重新给她穿上。 细细打量她片刻,左惟轩皱眉不解,记忆中,二十六年前最后一次见她,当时的白鹭乃是双十年华之姿,容姿端庄秀丽,身形高挑。如今眼前的她,虽然容貌一致,可是细看之下,这眉眼与身段,怎么看都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为何会这样?莫非当年那一颗长生丹,竟有返老还童之效?思索片刻,左惟轩伸出手,按住她头顶的百会穴,尝试着探入真元。这一试之下,竟发现宁秋鹤似是修为全无,送入她体内的真元是泥牛入海,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惟轩疑惑更甚,白鹭乃是半妖之身,这过去二十多年,究竟遇到了何事,竟导致修为全数化为乌有?忆及城门前的登记官提起,她似乎是要进山寻白清去诊病的,她是得了何病?为何服了长生丹还会生病?全身冰凉,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修为全无,根本就是一具会动会说话的尸体而已,她如今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索良久,不得其解,这种种细节让他莫名不安。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喂点水,宁秋鹤却在此时醒转过来。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凤眼缓缓睁开,眼中有片刻的迷茫,在看清楚床边男子的容貌之时,欣喜之色稍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厌恶、恐惧、悲哀,最后回归平静,唯独没有恨。 之前在山洞中触及他胸前之物,幻像之中见到漫天火光与哀嚎的少年,宁秋鹤便觉得,二十六年前发生在这月池谷中的事,只怕与白鹭脱不了干系。若当真是白鹭欠了他的,才让她上一辈子在现代与左惟轩相互折磨,回到这里来又再次遇见他,也就说得过去了。欠了债,始终是要还的,一辈子还不完的,下一辈子还得继续。 可现在这样,被他强占了身子,然后呢?这债到底算是还上了没?想到此处宁秋鹤暗自摇头,一家十四口的命,只怕没这么简单。 等了半晌,见床边的男子始终默默站着,心中叹气,「尊、尊者,」腹诽着这见鬼的称呼,宁秋鹤问道:「把我带到这里,是要杀我以祭家人吗?」 左惟轩愣愣地看着她,带着伤的朱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声音轻如鸿羽。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跟他说话,忙半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唇边,「你方才说什么?」 魔尊也会发呆? 宁秋鹤哭笑不得,只得再道:「若是尊者要杀我以祭家人,可否先容我写信告知我两位师兄?」 「我、……」左惟轩为之语塞,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要杀她,可话到了口边,说出来却成了另一个意思:「我杀不了你。」 宁秋鹤一愕,随即恍然,原来她还没死竟是因为他杀不了,而不是不想杀,便道:「尊者即使不杀我,几天以后,我也就和死去差不多了,没什么差别的,到时候请尊者记得将我埋了,不要让我师兄给带回去,不然只怕他们做点什么,我又会活过来……」 「你……」左惟轩一窒,想问她身体的状况,可又说不出口,挣扎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不想活?」 「自然是想的。」宁秋鹤阙了阙嘴,心道,只是不想在这个世界而已。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可是欠了尊者的债要先还了,不然这辈子还不完,下一辈子也不得安宁。还债这事,还得双方都清楚内容并且同意才能作数的,所以还是现在还清了的好,免得下辈子我不记得,又要纠缠不清。」 左惟轩本只是想让她留个血誓而已,然后便把她送到白清处,先诊病为重。可这下被她说这么一说,登时哑口无言,杀了她固然下不去手,放了她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宁秋鹤等了半晌,见这魔尊又在发愣,只好道:「尊者若是需要些时间来考虑的话,可否先容我写封信告知我师兄?」 这会左惟轩就算再傻,也察觉出问题来了,犹豫片刻,终是问道:「白鹭,你不记得二十六年前的事?」 「嗯。」宁秋鹤点头,轻声道:「我确实对以前的事没有半点印象了,但既然尊者确定是白鹭欠你的,那我还便是。」 「你既不记得,在山洞之时为何不说?」左惟轩不知为何,心中虽恼怒,不安却是更甚。 「你的复仇对象是我,我记不记得又有何区别?」宁秋鹤冷冷道:「若我说不记得,你就会放过我吗?」 左惟轩本来就拿她没办法,杀不得,放不得,又舍不得折磨,现在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了好一阵,只得叹了口气,道:「你也是无心之过,我一家十四口,你便……到他们坟前跪十四天吧。」 「就这样?」宁秋鹤挑眉,「两清?」 左惟轩心中莫名一紧,依然点头道:「两清。」 「好。」宁秋鹤挣扎着坐起来,颤抖着双手将凌乱的衣襟掩好,低声道:「有劳尊者将我带到坟前。」 左惟轩看着一张她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小脸,皱眉道:「你可以休息两天再……」 「不必。」宁秋鹤半点不想在这人附近多呆一刻,只想赶紧了结此事,哪知下床的时候双腿发软,没走上半步随即软倒。 抢上一步在她倒地前将她扶进怀里,左惟轩想劝她先休息几天,可是话到了口边,说出来却完全变了味道,「你这状况,到我家人灵前到底是去跪还是去躺?」 宁秋鹤气得直咬牙,深吸一口气,冷着一张脸道:「能跪着我便不躺着,尊者尽管看着,我跪着的时间才作数便是。」不是她不想休息,现在簪子不是落在了何处,止渊和问柳不在身边,也没有了赖以为生的冷泉水,若不尽快将这件事解决了,一旦陷入昏睡,恐怕要拖到不知什么时候去。尽管知道这身子肯定撑不住十四天,但尽量能多一阵是一阵。 左惟轩无奈,只得放了手让她站着,指了指门前不远处的一块大石,道:「那块无字碑便是。」 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好几次想要伸手去扶,终是在她发现之前又缩了回去,直到她在无字碑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才总算松一口气。 午后的阳光下,少女的背影瘦弱不堪,那一抹纱裙虽满是脏污,却依然白得刺眼。她修为全无,自清早便被他掳来,经这一番折腾,会不会饿?是不是需要为她准备吃食? 犹豫了一阵,左惟轩一咬牙,周身腾起黑焰,瞬移出了谷外,找吃的去了。 这厢宁秋鹤百无聊赖地跪在无字碑前,心中所想,尽是前生的事。上辈子她是真的厌倦了与左惟轩的纠缠,多番求爱不成,在她彻底放弃的时候,又被他借酒意强暴。如今回想起这理不清的关系,留给她的感觉就只有痛。在这边再遇见他,即使知道他不是同一个人,却仍然忍不住想多看他两眼。 还真是犯贱,明明知道是个坑,偏偏踩着还上瘾了。宁秋鹤正自嘲着,忽而觉得天旋地转,勉强用手支着地面,才不至于立时倒下。心道不好,她知道肯定撑不过十四天,只是没想到这连半个时辰都撑不过…… 朦朦胧胧中被人抱了起来,不是左惟轩,不是止渊,不是问柳,不是任何她熟悉的人。宁秋鹤此刻虽然意识清楚,身体却是完全不听使唤,连张开眼睛都无能为力,只得软软的倚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怀中,任由他抱离。 被抱着步行片刻,便被平放在一个柔软的所在。 散落在颊边的发被撩开,温暖的指尖轻轻拍打宁秋鹤的脸颊,那人低声问道:「宁姑娘,能听到我说话吗?宁姑娘?」声音温润如清流。 见她毫无反应,似是轻叹了一声,又道:「宁姑娘无须害怕,我是白清。我知道你可能只是不能行动,我这就带你回去,那位大人会来接你的。」 来人竟是白清,宁秋鹤与止渊此次要拜访的人之一。只是他为何知道她在此处?又如何在左惟轩眼皮之下带她离开? 片刻后白清又道:「我先为宁姑娘检查一下,唐突之处,还请宁姑娘原谅则个。」说罢便执起宁秋鹤的手,似是查看她的指尖。 随着宁秋鹤手被抬起,衣袖滑至手肘处,雪白的小臂上赫然是数个红紫色的指印。 白清查看她指尖的动作一滞,随即触上她手臂,对着指印搓揉了数下,快速将她的手放下,轻捏着宁秋鹤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一边,拨开头发,果见纤细的脖颈上满布吻痕与牙印。 猛地吸一口气,白清心道不好,此事若是让老祖知道了,只怕……,扫过她颈边的手指不禁微微发抖。 宁秋鹤忽然醒悟,白清这是发现了昨日左惟轩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仿如小心隐藏的秘密被发现,尴尬如鲠在喉。宁秋鹤并不想让一个陌生的男人知道她刚经历过什么,却没有办法制止他掀开衣襟的手。 白清深吸一口气气,轻轻将宁秋鹤胸前衣襟向两边分开,布料粘连乾凅的血迹,生生从她胸前撕开,原本就不曾愈合的伤口又再渗出鲜血。宁秋鹤大惊,想要阻止却不能,他的手已开始解她的裙子。 「住手!」忽而响起一声大喝,宁秋鹤只觉散开的衣襟被快速掩上,身体落入温暖的怀抱中。左惟轩将她夺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她的衣衫。 白清沉声喝道:「左惟轩,你放下宁姑娘!」飞身往前就要在左惟轩手中抢人。宁秋鹤只觉得耳边风声扫过,腰被紧紧勒住,一阵摇晃,左惟轩已带着她躲开了白清的擒拿。 白清抢人不成,心知自己的修为不是左惟轩的对手,只得怒道:「左惟轩,我以为你本性良善,想不到你竟对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姑娘作出如此…如此….」 「白叔叔,」左惟轩抬头应道:「我不知道什么宁姑娘,只知道她是白鹭,我找了二十多年的灭门仇人。我一家十五口的性命尽丧与她手,即使我对她行禽兽之事又如何,抵得过她欠我的?她来我家偷丹害我满门!她死十次尚且还不清,更何况我还留了她一条命在!」 不知为何,宁秋鹤总觉得左惟轩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颤抖。 「她偷丹?笑话!」白清道:「所谓的长生丹,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东西!而且,你父炼制此丹乃是受我所托,丹方是宁姑娘给我的,她既有丹方在手,为何还要偷这丹药?你可有想过,若是他朝一日,你发现此事非你所想,你要如何补偿予她,她、她被你夺了清白,又要如何自处?」 白清的语气关切,宁秋鹤心知二人大概关係匪浅。 「非她所为?」左惟轩冷笑,箍在宁秋鹤腰间的手越发用力,「那白叔叔是说哲轩临死前所言之事乃是谎言了?」 「你且先将她放下让我看看。」白清的声音已带着怒意:「非要赶这一刻来讨论二十多年前的事吗!」 「急什么?」左惟轩语带嘲讽:「要不是我回来得早,白叔叔就要这样将人偷走了吧?」 「你这禽兽!」白清怒道:「她胸前还在渗血!我以为你本性至善,才冒险将你投生的事瞒了这么多年。若是我早知你已被杀戮磨尽了本性,当年就不该帮你!你这禽兽不如恩将仇报的小畜生!」 「怎么会?」左惟轩一惊,一个箭步上前将怀中的少女放回床上,伸手就要解她衣襟。 白清闪身拦在他身前,冷道:「能请你背过身去吗?」 「我就是看着又如何?」左惟轩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反正我已对她行尽了禽兽之事,多看一眼又有何妨?」 白清叹气,而后再起掀开宁秋鹤的衣襟,雪乳之上被咬伤的数处,虽上了药,然而方才二人一番动作,已全数被渗出的鲜血冲开,只因鲛绡不濡,才一直没有渗到衣衫之外。 宁秋鹤只觉得胸前有湿湿凉凉的感觉,心中不禁疑惑,莫非被咬伤的数处果真未曾好转? 左惟轩咦了一声,声音颤抖:「怎?怎么回事?我、我明明帮她涂过伤药了的,都已经大半天了,为何还在流血?」 「她是已死之身,寻常药物对她没有半点用处。」白清的声音里都是悲悯:「左惟轩,若我早知道你与她重逢的结果会是这样,我当年在察觉你身份的时候,就该让那位大人来把你带走。念在你隐忍数千年才得此投生的机会,我不忍看你被抹去神识,才让你独自留在这世间。这是我的决定,你做的一切孽,都合该算在我头上,而不是小鹤,小鹤何曾犯过什么错?为何竟要遭受如此磨难???」 指背轻抚过白玉般的脸颊,白清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火场里发生了何事吗?我可以让你知道,但你要答应让我把她带走。」 「白叔叔,」左惟轩道:「你怎会知道火场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又如何能知你所言之事为实?」 「火场中的事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不可能贪图那劳什子长生丹,因为那东西根本不能长生。那只是厌离魔尊所创,把将死之人的魂魄强行留在体内,用以驱使尸体的养尸丹!」白清叹道:「把那块骨头给我吧,你胸前挂着那块。」 「这是哲轩的遗骨,」左惟轩疑惑,「你要来做什么?」 「我带来了温离的牵魂引,可以让你看到火场中的发生的事。」白清道。 「我知道牵魂引,可是若她不主动回忆,我如何能看得到?况且她说她……」左惟轩不信。 「所以我需要那块骨头。」白清已开始不耐:「想看就给我,不想看就让我们走。」 宁秋鹤张不开眼,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方才二人说的究竟是什么,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片冰凉的东西贴上她胸前的伤口。 准备停当,白清对左惟轩道:「前庭紧贴牵魂引,慢慢将神识沉入其中,你准备好以后我就开始让她强制回忆。你?最好将你所见到的同时录入玉简当中,她能回忆的时间可能很短,甚至只有数息,你亦同时会体验到她当时所感,可能会对你的观看有很大影响,你要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不要错过任何细节。」 「这……」左惟轩犹豫道:「牵魂引能不能换到她手上?」 「你以为我想让你凑到她胸前去!」白清怒道:「你把她折腾成这样,再开一个伤口她就供不起牵魂引的消耗!」 左惟轩不敢再辩,只好照做。怕压到宁秋鹤,便把手从她双腋之下穿过,将她上半身稍微抬起抱在怀里,再将额头贴在她胸前,口鼻间满是混合着药香的少女体香,他此刻却无半点旖旎之念。 彷彿穿胸而过的感觉让宁秋鹤浑身一震,继而感到左惟轩的呼吸加速,猛然省悟到现在她与他是心魂想通的状态,她的所有感知,脑中所想,亦会被他全数接收,不由得大窘。 「准备好了吗?」白清问道。 左惟轩唔了一下作为答应,白清又沉声道:「切记稳住心神,我要开始了。」 周遭变得异常寂静,宁秋鹤耳边只余下左惟轩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忽而一个小而硬的东西触上她的额头,耳边随即传来一阵一阵的或是尖叫或是呼啸的声音自远而近逐渐靠近。 宁秋鹤惊惶不安至极,却苦于完全无法动弹,眼前景物突地一变,周遭都是熊熊烈火,木质的建筑物燃烧着不停发出轻微的爆音。辨别着呼救声的方向,白衣少女飞速移动,在走廊的尽头起脚踹开厚重的大门,冲入丹房。 左家的丹房内里异常的大,足有叁层楼高的巨大黑色丹炉倒在地上,炉膛大开,人类的残骸、异兽骸骨散落一地,边上有数具仅余枯骨的人类遗骸。 在丹炉不远处,一头浑身烈焰的异兽猛地扑向一名坐在地上的冠弱少年,少年的右腿被丹炉的盖子压住动弹不得,一下被异兽扑中浑身着火。 「二公子!」白衣少女惊叫一声,迅速向少年靠近。 「白鹭姐姐救我!」被异兽压在地上的少年惨叫着向白衣少女伸出手。 白衣少女飞身上前手中雪白的鞭子一挥,卷住异兽的脖子运劲一扯再一甩,将其甩出数丈外,撞在墙壁之上。 「白鹭姐姐??好疼???」少年身上已被烈焰覆盖,挣扎道:「救我??白鹭姐姐??」 知道此乃不能被扑灭的元阴火,烧的不是纸张木头等凡物,而是以活物生机作燃料,这少年怕是没救了。情急之下不容多想,白衣少女捡起方才从异兽口中落下的丹药,塞入少年口中。 岂料少年竟咬住她左手食指不放,同时右手一阵灼痛,手中长鞭已尽化成灰,一缕细细的青色火焰爬上手背,状似亲暱,沿着白衣少女的手臂慢慢往上游走。 被青焰灼烧的剧痛让白衣少女浑身颤抖,少年非但没有放开她的手指,反而更加用力紧紧咬住,他身上的火焰亦透出青白之色,缓缓从他的脸上流向白衣少女被咬住的左手,顺着手臂往上蔓延,跟那一缕细细的青焰汇合,徒然涨大。 在灼热的包围中生机被快速抽离,最后一刻白衣少女的眼中只剩下半张脸的少年,嘴边满是鲜血,还叼着一小节断指…… …… 一缕鲜红缓缓从宁秋鹤失了血色的唇边渗出,一直留意着她状况的白清见状大喝:「左惟轩!快将神识撤回来!」指尖擦去她唇边的鲜血,再次沉声喝道:「快!她要支持不住了!」 眼前火光全数消失,宁秋鹤又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神识逐渐被抽离。 左惟轩俯身半伏在她胸前大口喘气,半晌才缓过来,抬头问道:「方?方才那是什么?」声音颤抖,语不成调。 「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白清将宁秋鹤娇小的身躯从左惟轩怀中拉出来放平,手持一个蓝色的珠子,约莫一寸直径,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在她胸前各处的伤口上一一滚动,丝丝的凉意侵入肌肤,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愈合。随后掰开她苍白的唇,将珠子放入她口中。 宁秋鹤只觉得那珠子犹如一口甘露,大量生机缓缓散入体内。 「让她再一次体验了上一辈子的死亡经历,现在你满意了?」将宁秋鹤散乱的衣襟拉好,白清为她理了理一头散乱的乌发,问道:「她的簪子呢?」 「白叔叔,我??」 「簪子呢?」白清已是不耐:「我问你她的簪子哪里去了!」 「我??我?不知??」左惟轩无措。 「那是她的定魂簪!」白清咬牙切齿:「她魂魄和躯体契合不好,没有了那个跟她的躯体同源的定魂簪,根本连日常的活动都成问题!」 不等左惟轩回答,俯身将宁秋鹤抱起,白清叹道:「左惟轩,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将你的觉醒告诉那位大人,让你有机会用自己的意识留在这个世间。你可知所作的一切罪孽,每一件,都会报在宁姑娘身上。她前生早夭乃是因为你杀孽太重所致!都怪我一念之仁,我会亲自向那位大人告罪,你好自为之罢。」 「不……」左惟轩惊道:「不是我……不是我……在与她相遇之前我从未杀人……」 宁秋鹤此刻心中有万千疑问,方才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为何那块骨头会让她再次经历上辈子的死亡?为什么说左惟轩作孽要报在她身上?那位大人是谁?可是抵抗不过逐渐昏沉的意识,最终陷入无知无觉之中。 -- 1-3-5,白清与温离 宁秋鹤刚一恢复神识,便察觉身旁有人在盯着她看。 「小鹤儿你睡醒没有?」伸出一只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甚至捏了捏她白嫩的脸颊。身形纤细的男子又道:「小鹤儿还是这个样子的时候最可爱了,真怀念她以前叫我兔子哥哥的时候啊。」嗓音清婉温润。 白清道:「你是不是也特别怀念她揪你耳朵的时候?嗯?」 「别别别!」温离语带惊慌:「别揪耳朵了,会头疼的!」 「唔?疼?」白清低笑。 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止渊说过小兔子温离是白清的道侣,而白清与温离皆是男子……活生生的基佬x2!宁秋鹤好奇心高涨,挣扎着想要张开双眼。 眼皮无比沉重,当她费劲的睁开双眼,在一片白光中成功聚焦,能看清週遭事物的时候,床边二人经已吻在一处。 宁秋鹤直觉,那个长了张娃娃脸,耳朵通红,坐在床边的男子一定是温离。白清背对着她,站着俯身与温离亲吻,在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头披散的乌发和白崭的耳廓,以及白玉一样的指头搓揉着温离小巧的耳垂。 二人接吻的情景颇为赏心悦目,温离闭着眼,纤长的睫毛不住抖动,身子发软,眼看就要滑下床去,却被白清一把箍紧了腰。 白清结束了这个吻,在温离快速的喘息中又舔了舔他的唇。 温离张开湿漉漉的双眼,眼神迷茫,好几秒以后才发现宁秋鹤睁着双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温离双颊爆红,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白清,双手抓住衣摆,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白清被推开一步,也不生气,轻笑着回过头来,面相年轻俊逸,双目狭长,乌黑双眸精光不显,温润如玉。 左惟轩一直叫他白叔叔,宁秋鹤以为合该是四十开外的年纪,是以骤然看见他的相貌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转念一想,修行之人年岁不显,止渊和雾山这俩不知多少岁的老妖怪,看着也就叁十出头的皮相。 白清见宁秋鹤看着他,便微笑道:「宁姑娘,我叫白清。你大约不记得了,但我们以前是相识,不用紧张。」又指了指一直在边上搓揉衣摆的温离:「这是内子温离。」 「…….小….小…….」温离看着宁秋鹤,湿润粉嫩的唇一张一合,支吾了好一阵,才神情委屈的喊了声「宁姑娘」。 白清一下子笑出声来,宁秋鹤大约知道温离在委屈什么了,也是忍不住微笑,看着他这张娃娃脸,哥哥她是真喊不出来,遂小声叫了声「小兔子。」又转头问白清:「我以往叫你什么?……不会也是白叔叔吧?」 「当然不是。」白清笑道,伸手比了个高度:「你这么高的时候,叫我白清哥哥,后来便一直只叫我白清。」 「为何左惟轩唤你叔叔?」宁秋鹤奇道。 雾山说过,修行久了就都不太在意辈份,一般都只是平辈论交,反正外表也看不出年龄。凡人人生不足百年,对于修行的人来说不足挂齿,除了师徒父子之类的关係,其他的也都不太在意了。 「他有了灵智不足百年,又托生在左家,他父与我相交,他自小便依他父亲的意思唤我叔叔,仅此而已。」白清道。 「我..我…」一旁的温离小声道:「我可不可以还唤你小鹤儿?叫宁姑娘好生疏哦。」湿漉漉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宁秋鹤。 「好。」宁秋鹤爽快答道。 温离闻言立即双眼弯弯,嘴唇腼腆着上扬。 「你们先聊。」白清揉了揉温离的头,对宁秋鹤道:「我去通知你大师兄。」 白清一走,温离便用那双湿漉漉的杏眼盯着宁秋鹤,嘴角抿着,彷彿在下定决心。 宁秋鹤被看得头皮一阵发麻,正要寻个什么话题打破这让人尴尬的沉默,温离忽然粉唇一扁,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被抓得皱巴巴的被褥上。 宁秋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一大跳,记忆里的二十几年从来没见过男人哭成这样,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还没等宁秋鹤反应过来,温离带着一脸眼泪向前一趴,大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双手圈住她的脖子,抽抽噎噎的蹭她一脸眼泪,边哭边道:「小鹤儿好可怜……呜呜呜……都是我不好……..」 ??? 什么跟什么?宁秋鹤懵了。 温离抽泣了一会,小声道:「那时候都怪我回来太晚,才让你没了爹娘。这次又因为我腿脚不便,让你走这一趟,才遭了这种罪。」 温离灼热的眼泪顺着脖子往下淌,宁秋鹤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温言道:「别哭了,以前的事我不记得,这次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不用觉得难过。」 温离闻言又哇的一下哭出来:「呜呜~~~~你一个女孩子,说不在乎心里肯定还是难过的,我都知道!呜~~~我害你没了爹娘,就发过誓要像你爹娘一样疼你爱你的,可是我连保护你都做不到,都怪我没用!呜呜呜~~~~」 「大师兄告诉我,是小兔子留了我一魂,把我带回来的,不是吗?」宁秋鹤摸着温离柔软的发,轻声安慰。 可到底为什么是她在安慰他?宁秋鹤不禁有点无奈。 温离又抽噎了一阵,洒了不少热泪,才抬起头来,抹了抹红肿的双眼,红着脸道:「对不起,这么多年了,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我还是爱哭。」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却又悄悄抿着唇,腼腼腆腆地笑着:「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总让我想起你十几岁的时候。你最爱偷偷让我化了原形给你抱着玩,被你大师兄发现了的时候,竟然把衣襟一扯将我塞在胸前,抱着我满山乱窜就是不肯撒手。你师兄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也不听,气得你大师兄直说要把我丢给山下的猎户宰了吃。」 见宁秋鹤目定口呆,温离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后来你被二师兄发现偷偷躲着哭,问你为何,你说瘸腿兔子被吃掉了,哭个没完没了。二师兄跟你说大师兄骗你的,山下根本没猎户,你也不信,只是一直哭。大师兄拿你没办法了,只得又去将我抓起来,化了原形丢进你怀里,你才不哭了。但是你呀,往后好几年里都当他仇人似的,见到他就扁嘴。你大师兄气得脸都青了,严令禁止我再在你面前化人形。从那以后你天天抱着我在山上乱转,晚上还要抱进被窝里头,说是怕被抓去宰了。每天都是你大师兄半夜里摸进你卧室,把我拎出来丢到白清那儿去。我白天还要被你念一顿,说我天天晚上都逃跑!」 宁秋鹤听罢不禁失笑:「原来我以前这么顽皮,他们都没有跟我说过。」 「他们哪会跟你说这些,」温离笑道:「万一你心血来潮又想抱个小猫小狗的,大师兄肯定又要生气。」 「温离。」脸贴上温离的一头乌发,宁秋鹤小声道:「变个兔子吧,你好重。」温离虽然瘦弱,可毕竟是成年男子,这样直挺挺的压在她身上,快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身上一轻,纤细的男子已经变成了一只不起眼的小灰兔,侧躺在她胸前,两条后腿软软的拖在身后,身边还有一堆散落的衣衫。 宁秋鹤没养过小动物,觉得特别新鲜,小心的把温离圈在胸前,用指尖搓揉他细滑的绒毛,问他关于爹娘的事。 温离便絮絮地说着,包括他们的相识相知,她那无缘得见的兄长,以及,她父母的死。 当宁秋鹤坚持不住睡过去的时候,只听得温离在耳边轻声说道:「小鹤儿,可以在你爹座下修行,是我这一生中觉得最幸运的事,我的一切都是你爹给我的。你的爹娘用他们的生命来爱你,我如今有了白清,不再是孤家寡人,不能为你捨弃生命,但是我对你的爱不比他们少,只愿你一直记得我是你的家人,这次历劫归来,往后便快快乐乐,不必再受苦楚。」 -- Ⓟο1⑻sF.Ⅽοм 1-3-6,阴谋之影 翌日醒来的时候,小灰兔已经不在怀中,床边坐着早已着装整齐的娃娃脸男子,正是人形的温离。 温离微笑着拨开宁秋鹤脸侧的碎发:「醒了?小鹤儿睡好久。」脸上的担忧稍瞬即逝,又问道:「会不会头晕?」 宁秋鹤点头。 「来,张嘴。」温离把一颗淡蓝色的珠子放进宁秋鹤口中,道:「含着,小心别吞了哦。这是归山上的寒潭所凝结的寒髓,在你回到山上之前都得含着,知道吗?」 用舌头把珠子拨到一边,宁秋鹤答道:「知道了。」 温离眯着眼去摸她脸颊上凸出来的珠子的形状,笑着道:「跟小孩子吃糖球似的。」 宁秋鹤一阵无语,将珠子拨到舌上含着,下决心没事再不开口了。 「四个月了吧?按理说百天就该身魂融合了,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温离略带忧心的按着宁秋鹤的眉心,柔声道:「我用牵魂引帮你看看罢。」 上次用牵魂引,宁秋鹤被迫重新体验了一次白鹭的死亡经历,一听要再用,禁不住浑身发抖,使劲摇头。 「不怕不怕,」温离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青白色玉环,上面隐隐有光荤流动,「这次绝对不疼,也不可怕,真的,我保证。」 「要我的血吗?」宁秋鹤依然战战兢兢。 「不用,牵魂引是我的本命法宝,我来使用的话,不需要用血引。」温离将玉环放在宁秋鹤眉心处,「好了,现在闭眼,放松,不要抵抗,什么都不要想。」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闭上眼,温离俯身过来与宁秋鹤两额相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与上次刹那间被穿透的感觉不一样,这次像是缓缓沉入温暖的水中,又像是漂浮在一片青白色的汪洋里,没有窒息感,只有温暖和舒适。 半晌,温离抬起头来,对着宁秋鹤轻轻呼出一口气,被温水包围的感觉瞬间退去,感官恢复清明。 「如何?」身旁传来温润低沉的声线,是白清。 「不好说。」温离神情忧虑,沉吟道:「无我可为之事。」 白清将温离从宁秋鹤身上扶起来坐好,并没有插话。 「我到底怎么了?」在白清的帮助下坐起来,宁秋鹤将嘴里的珠子吐出,面对语焉不详的二人,不禁恼怒,「到底为何要将我带回来,我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谁都不对我说实话?」 回想来到这个世界的四个多月以来,身体一直不听使唤不说,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爱说话只说一半,一问到有关于她自身的问题,不是岔开话题就是乾脆不回答,宁秋鹤连自己为何半死不活也不知。泥人尚有叁分性,这什么都不乾不脆的,实在让人窝火。 宁秋鹤知道她大概不应该迁怒温离,但是心中这无名火实在太憋屈,她宁愿真的死了一了百了,总好过半死不活的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还要面对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反抗不得,被强上,被强迫体验死亡经历,没有人会询问她的意见,只会直接做他们想做的事,每个人都说着她听得懂但是理解不了的话,明知她不明白,却没人愿意告知真相。 很恶心,她真的受够了。 「小鹤儿,」温离的杏眼中蓄起了眼泪,「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宁秋鹤冷笑一声,道:「我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把我弄回来?你们有谁给过我选择的机会?你们对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得到我的同意,在你们眼中,我只是一件任意摆布的死物罢了。」 「你以为我想把你弄回来?」白清修长的五指捏着宁秋鹤的下巴,猛地将她的脸硬掰向他,恨声道:「小兔子耗尽毕生修为把你带回来,你以为我愿意?我又何曾有过选择?没有选择的不止你一个,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串在一起蚱蜢而已。你不高兴了可以随便找个人来发脾气,那我呢?你可知道过去那二十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明白了。」宁秋鹤忽然冷静下来。 宁秋鹤细数目前在这个世界所认识的人,雾山,止渊,白清,温离。他们不惜代价要将她带回来这个世界,她可不会蠢到觉得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喜欢她。人的一切活动,做的所有决定,都不外乎是等价交换。他们不惜代价,只能意味着她有必须存在的理由。也就是说,她的存在,或者他们将来要她做的事,可以弥补他们付出的任何代价。不管宁秋鹤愿意不愿意,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如今她在他们手里,只能按照他们规划的路线来走。 她确实不能,亦不应该有自己的意愿。 「抱歉。」宁秋鹤轻声道:「我再也不问了。」 白清闻言一呆,手指松开了她的下巴,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温离俯身过来抱住宁秋鹤的脖子,伸手摸她的下巴,心痛道:「怎么捏成这样了!疼不疼?疼不疼?」 「不疼。」宁秋鹤摇头:「我….不太能感觉到疼痛。」 温离的关心也是因为他付出的代价吗?宁秋鹤不知道。此刻的她只觉得心寒,以及为未来感到担忧。温离为了带她回来,付出了毕生修为,她究竟要完成什么事,才能让这个交换达至等价? 「对不起,」温离的眼泪掉落在宁秋鹤胸前的衣襟上,「白清不是故意要凶你的,你别放在心上。他也不是讨厌你,是我…是我太没用……没了修为连人形都保持不了,最近、最近吃了不少丹药才能重新化形。白清他跟我的原型过了二十年,脾气就有点大…,他以前,对你也是极好的。」 「我知道了。」宁秋鹤点头,伸手为温离擦去脸上的泪,「小兔子也别哭了,等下白清又要心疼。」 温离数次张口欲言,最后彷彿下定了决心,快速伏在宁秋鹤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在那边的肉身还活着。」 很快白清就进来将温离抱了出去,宁秋鹤独自躺在床上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肉身还活着,那意味着,孩子也可能还活着。 宁秋鹤兴奋得浑身发抖,却旋即陷进绝望之中,她是回不去的。白鹭二十六年前死亡之时所留下的一魂,被温离用毕生修为所作的封印,锁在这个玉做的躯体之内,她才能在那个世界魂魄离体之时,被强制牵引到如今这具躯体中。 封印之强横,即使她在这里再次死亡,魂魄亦不得脱离,也就是说,她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即使她的肉身还活着。 宁秋鹤从未如此痛恨过如今像废人一样的现状,无法逃走,无法在这个世界独立生存下去,只能依附在这群人手中像木偶一样被带向未知的未来。 温离说她身魂不能契合,乃是因为体内尚缺一魂,那一魂如今尚在那还未曾死去的肉身中。 宁秋鹤只能等,只余一魂,没有意识的肉身,在原来的世界大抵早被判断成植物人了。在婚礼上莫名穿越过来,当时她怀着两个月的身孕,现在当是七个多月了。上辈子的她因意外而难以成孕,大概是因为她腹中胎儿尚存,才被一直强留着性命。只需再等两个月,胎儿瓜熟蒂落之时,那一魂便有望归来,到时身魂契合,便有机会逃走。 只能等。 不要激怒任何人,不要表现出任何不情愿的态度,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宁秋鹤暗暗提醒自己,忍耐,多忍几个月就好了。 次日宁秋鹤醒来的时候,果然又见温离坐在床边,却是来道别的。说是止渊临时有事赶到都广之野去了,问柳昨夜已到了谷中,只等她醒来便将她带回归山。 宁秋鹤点头应了,料想也是如此,白清大抵亦不愿她在此处多留,他与温离二人应是如胶似漆,哪里容得下她在这里打扰。 温离一再嘱咐,那颗珠子须时刻含着,在外面一切小心,回到归山要用传音阵找他云云,絮絮叨叨足有小半个时辰。宁秋鹤以为他要一直念叨到天黑,却因白清的出现而嘎然而止。 白清望见宁秋鹤的一瞬明显一愣,随即敛了表情,对温离道:「小兔子先替我去陪陪柳兄可好?我帮小鹤儿收拾点东西就来。」 温离竟是不应,一手撑住床沿,一手平伸将宁秋鹤拦在身后,昂头道:「我不去!你休想再碰她一下!寒髓你也别想,我不会给你的。」 ?????? 宁秋鹤懵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再看白清,亦是脸带愕然,呆滞了一刻,随即失笑道:「小兔子你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温离的头,「寒髓你说给谁就给谁。」 「那你来做什么?」温离一脸不信。 宁秋鹤生怕他们吵起来,连忙安抚温离:「小兔子,我没事的,你去吧。」 「真的?」温离脸带怀疑。 「真的,」宁秋鹤轻推温离的肩膀:「问柳不是在外面吗?白清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大喊。」 温离这才点头应了,让白清将他抱了出去。 陪问柳,收拾这些都只是藉口,宁秋鹤心知白清定是有话要说,便下了床,坐在梳妆台边整理好衣物鬓发,等着白清回来。 果然不久后便传来白清的敲门声:「宁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宁秋鹤开了门,与他一同落座,问道:「白清怎么又称呼我宁姑娘了?」 「恐怕对于宁姑娘来说,我们都是陌生人,直呼小名未免唐突。」白清伸出修长的手,指尖抚上宁秋鹤的下巴,沾着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她的下巴上抹了一圈。 宁秋鹤目露不解。 小半晌后白清被她看的无奈,只好解释道:「宁姑娘的这个躯体比较特殊,留下了瘀伤痕迹不易消去。」五指拈了个小小的白玉瓶放入宁秋鹤手中,接着道:「这瓶寒玉露宁姑娘带着,可以让瘀伤立即消散。」 宁秋鹤接了过来,低声道谢。 白清又道:「昨日……抱歉。」 与小兔子型态的温离过了二十年,皆因她而起。宁秋鹤只觉得,白清对她抱有敌意真是再正常不过。 「白清有话请直说,」宁秋鹤道:「虽非我所愿,但确实是因我,令你与温离空守二十年,你若是有所求,能力之内当尽力办到。」 白清闻言一愕:「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吧,白清。」宁秋鹤心知,这债,终是要还的。 犹豫了半晌,白清才道:「宁姑娘,白清只想求你一件事。」 「嗯?」 「寒髓…」白清迟疑道:「能不能求宁姑娘,在返回归山后将寒髓送还?这寒髓本是雾山大人之物,是我借来为温离炼化人形之用的。温离如今修为全无,每个月均需以寒髓辅助修炼方可维持人形…我…我…….」 原来如此。 「好。」宁秋鹤点头应允,「我返回归山后,便让问柳将寒髓送回。还有别的事吗?」 白清摇头,只望定了宁秋鹤,眼神认真,「宁姑娘,过去百年白清视你如亲妹,对你从未抱有过半点恶意,如今亦绝无挟恩图报之意,昨日是白清口不择言,希望宁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白清说着竟双膝一曲,跪在宁秋鹤面前,低头道:「宁姑娘,此间很多事情,并非我刻意隐瞒,只是我与温离,都立有禁言之誓,时机未到绝不能透露半分。包括你的前生,你的来历,白清知道,却是半点不能道,让宁姑娘再历死亡之境也是迫不得已,绝不是有心为难。」 宁秋鹤按耐住内心的惊愕,问道:「谁让你们立誓,也是不能说的吗?」 白清一拜到地:「不能说,否则将受噬心之刑。」 伸手扶起白清,宁秋鹤强作平静道:「我知道了,你无需这样。」 白清却未肯起身,继续道:「白清还有一个请求,望宁姑娘将来大好了的时候,能来看看温离。他一直对宁姑娘甚为念挂,若是因昨日之事让宁姑娘不快,都是白清一人之过。」 白清今日的态度如此之低,宁秋鹤心中疑惑更甚,无奈他左一句不能言右一句说不得,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本来就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白清拿了个小小的乾坤袋装了几瓶寒玉露,还有些各种丹丸让宁秋鹤带上,末了还塞了好些银钱让她路上使用,说是止渊不在,问柳那野蹄子定是身无分文,若是不带点银钱,怕是路上少不了风餐露宿。 -- 1-3-7,丹火之心 左氏丹道天下闻,可是药人无数的左家,依然不能炼出后悔药,就连二十六年前天下轰动的不死药,到头来都只是……都只是…… 手上的白玉簪仿佛有千万斤重,生生压得左惟轩直不起身来。过去二十六年里面他所做的事、甚至他的整个人生,现在看来,都只是一场笑话。 曾经自以为背负了家仇的左惟轩,此刻不禁疑惑,二十多年来用尽了方法,盲目地去寻找着那个人,真的是因为仇恨吗? 不,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他只是在用仇恨去掩盖心中无以名状的欲望,就像左家在药仙一族的光芒掩盖下的龌蹉。 发生在左家的一切,都是天谴。 《史记》-封禅书所载,黄帝作宝鼎叁,象天地人。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 又载,黄帝得宝鼎宛朐,问于鬼臾区。鬼臾区对曰:‘帝得宝鼎神策,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于是黄帝迎日推策,后率二十岁复朔旦冬至,凡二十推,叁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 更有第叁说,闻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珣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珣,龙珣拔,堕,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珣号…… 《史记》-五帝本纪有录,黄帝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获宝鼎,迎日推筴。 自黄帝起,鼎便跟帝位有着莫大的关联,但凡登帝,必须先以鼎祭天,得天和后方可封禅,故登帝之前的祭天大典,又称为问鼎。 涿鹿之战,究其起源,乃是因少典之子姬轩辕与雷泽氏黎之子蚩尤争夺宝鼎宛朐而起。 宛朐原为姬轩辕之兄长神农姜氏所持,本为伏羲所铸,以记载天行历法之用,后见神农氏为炼药以愈人疲于奔命,苦无可用之器,便以宛朐赠之。 神农得鼎,以其炼百草以药人,宛朐有灵,得了药性,故又名神农鼎。 姬轩辕为夺宛朐,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叁战,然后得其志。然宝鼎却在战乱之中落于蚩尤之手,故而诱发涿鹿之战,姬轩辕擒杀蚩尤,则诸侯皆以其为尊,天下有不顺者,从而征之,平则去,遂称帝,习得鼎上所载天行历法,传予世间。 姬轩辕有一弟名彻,善策,长为其左右,遂置为左监。彻受其封,后以左为姓,是为左彻。 左彻,便是左家先祖。 世传姬轩辕取首山之铜,与荆山下铸造天地人叁鼎以祭天,鼎成之日,黄龙现,盘旋于叁鼎之上,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珣,龙珣拔,堕,堕帝之弓。因帝乘黄龙而去,故称黄帝。 帝登仙,其臣左彻者,削木象黄帝,帅诸侯以朝之。七年不还,左彻乃立颛顼,左彻亦仙去也。此后左家便以贤德而天下闻名。 左惟轩身为左家长子,先祖与黄帝的故事早已是倒背如流,如今回想,方发现原来多年来对这故事深信不疑的他,竟是愚笨至此。 今日方知,丹房之中那一方漆黑的古鼎,便是宛朐。 帝祖用于祭天称帝的宝鼎宛朐,为何竟会在以贤德闻天下的左家? 答案就藏在丹炉下的暗室之中。 左惟轩只恨自己过去二十六年当中,为何未有去丹房的废墟中搜索过,以致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看过先祖左彻以及历代家主所留下的手札,左惟轩如今只觉得,这是一报还一报,左家合该遭此一劫。 「我等半神之躯,寿元数百乃千,数倍于凡人,然比诸神,十不足其一。闻宛朐为神农氏所用,有能益寿,遂策兄轩辕以往之……」 姬轩辕问鼎,原是左彻一手挑唆。此后叁百年,得了宛朐的二人想尽办法,仍无法为半神之体延寿,眼看寿元无几,左彻认为欲得神寿,需先得神体,神体何处可得? 答曰伏羲。 伏羲传神农氏以宛朐之后,沉眠于荆山之下。左彻与姬轩辕便借造鼎祭天之名,于荆山摆下困龙阵,以宛朐上所载之法将伏羲唤醒,群起而攻之欲夺其神体,混战中伏羲与姬轩辕同归于尽,伏羲之神体亦被毁,仅余下一截龙须。 左彻为自保,将剩余随从七十余人全数诛杀,编造了姬轩辕乘龙而去的谎言,霸占宛朐,揽权七载,寿尽而亡。 「余碌碌一生,得寿七百有余,吾等为神之后裔,然半神之体神通神力皆无,寿元亦短,实乃天道不公。望后人勉之。」 颤抖着手合上左彻的手札放回铁箱,左惟轩抽出了另外一卷。 「今尧为帝七十载有余,时八月,天狗蚀日,降堕火。乃金乌作乱,十日横行,火焚千里而不止息,生灵涂炭。羿出,以神弓射九日,大灾方歇。」 双手抖得不像话,甚至已看不清手札上的字迹,左惟轩强自定神,将卷状的手札慢慢展开。 「时十月,余于夸父山中得一神火。呈明蓝之色,立巨石之巅,方圆数里寸草不生,近可闻婴孩啼哭之声,有仆欲往察查,触之则死,仅余皮囊包裹白骨,白焰高涨,生巨热,哭声止。遣下仆往来以试之,皆死。」 左家当时家主名为左鸣,在夸父山发现蓝色火焰,会发出婴儿哭声,以生机为燃料,可发出数十倍于凡火的高热。左鸣认为此火焰可用作炼丹,便将宝鼎宛朐移至夸父山中,囚蓝焰于鼎中作丹火,以凶兽、猛禽及下仆喂饲之,以供炼丹之用,左家亦在夸父山中落户。 自得此丹火,左家迅速崛起,成为天下丹道第一家。数千年来以生灵饲丹火,凶兽越来越少,后来……便大多用凡人作燃料。火焰从一开始的蓝色,逐渐变成了漆黑之色,越发暴戾。 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根本和白鹭一点关系都没有,乃是因为哲轩贪功,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古兽困入丹鼎,以求早日丹成。古兽力大强横,挣扎之时令丹鼎翻倒,放出了丹焰。 被困数千年的丹焰对左家的一切恨之入骨,得了自由,便将左家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自看过白鹭的记忆那日起,夜夜噩梦连连,过去数千年记忆逐渐回归。方知道,原来他便是那丹火,左家十五口,皆为他所杀。 左惟轩不知他因何而生,自有意识开始,已被困在丹鼎之内,镇日以活物生机为食。开头是各式兽类,后来是人,男女老少,甚至有婴儿孕妇。 虽修得魂魄,然戾气横生,对左家恨极。于是苦苦修行,虽本体不得脱身,终以生魂之态脱出丹鼎,偶遇怀胎六月的左家夫人,便入其腹中,取胎儿之魂魄以代之。 以婴儿之身降世,却使他忘掉了作为丹火的一切。于是丹火的本体仍旧困在丹炉之中,丹火之魂左惟轩却成了左家长子。 生为左家子,本应像祖辈一样浸淫丹道,然而左惟轩每次进入丹房都作呕昏厥、恶心不止。无法学习炼丹之道的左惟轩,虽是长子,在家中地位实和下仆并无二样。 他曾怨天道不公,为何让他我生在左家,却要受如此冷落,直到他遇见白鹭。 左惟轩奉命送丹药到白清的住处,便在那儿初遇白鹭。乃是父亲友人白清之义妹,亦是白清道侣温离的小师妹。 一身白纱裙的白鹭,总是笑意盈盈,没有半点架子,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闻说白鹭要来谷中观看长生丹出炉,左惟轩一早便到谷口相迎,只望能与她多相处一阵。 大火以后,寻她不获,以为她取了丹药逃去,心中恨恨二十六年,如癫似丧,殊不知她早已在当夜为救哲轩,被丹火烧成灰烬,只剩下被哲轩咬断的一截指骨。而今想来,心心念念寻她二十六年,是否真的仅是为了报仇? 不是。 那夜丹火焚身,乃是左惟轩元神与本体结合。他虽无丹房之中的那段记忆,但心中却终日惶惶不安,潜意识之中要找到她,根本不是为了报仇,而是要确认她安好,却不知她早已被他的本体烧成灰烬。 他竟愚笨至此,当真可恨又可笑。将她的遗骨携在身边这么多年,居然还处处找她! 为何无法抑制对她的欲望?每次见到她,总止不住亲近她的欲望,仿佛他是她的一部分,总是要回到她体内,他才完整。 为何这世上无可治愈后悔之药? 左惟轩悔不当初,当日在桃林城外,如果他肯好好看看她的状况,如果他肯多问两句,是不是就会知道她根本不记得? 如果没有强暴她,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 -- 1-3-8,番外:记忆的碎片-1,宁秋鹤与左惟轩 黑暗,恐惧,暴力,哭喊,血腥,胁迫,哀求。绝望的深渊。 脑海中似有什么在剧烈挣扎,浮浮沉沉,最终又归于平静。 黑夜里,少年猫着腰在林中穿梭,背上还软软的伏着一名衣衫脏乱的少女。 身后是杂乱的人声,打斗声,还有零散的枪声。 少年把身后的少女往上抖了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前方打着信号的方向急行。 少女因颠簸而慢慢张开双眼,一脸茫然。周遭是陌生的环境,唯独熟悉身下少年平坦结实的背脊。身体的不适感越发明显,少女艰难的开口道:「阿惟哥哥,我们这是在哪?」 「醒了?」少年抬手拍了拍少女搭在他肩上的手,白嫩的手背上满是擦伤和烫伤,指甲也反了两个,指间都是暗红的血迹。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撕扯着,「没事了,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不是刚从生日派对里出来吗?怎么天都黑了?这是在哪里?少女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晕眩,定了定神,问道:「阿惟哥哥,我不是在生日派对吗?」 「你不记得了?」少年愕然,脚下却是丝毫不敢慢下来,「你被绑架了。」 「绑架?」少女一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是一阵晕眩袭来,忙道:「别??别颠了,头好晕??」 少年回头看了看,没发现有追赶的人,又不忍心让少女受罪,只好稍微放慢了脚步,尽量平稳的快步走着。 少女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我被绑架了?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呼吸着少年身上熟悉的味道,心中略安。 「绑匪指明不要赎金,只要止渊少爷,所以少爷来把你换出来了。」少年一边辨认着前方的信号挑着平坦的地方走,一边将状况稍为解释了一下,接着道:「上面打起来了,我先带你走,宁叔在山下接应。」 「止渊来换我了?」少女大惊,不停地往身后的黑暗中张望,「阿惟哥哥,你别管我了,你回去帮止渊,我自己去找阿爸。」说着就要往地上跳。 少年忙将少女勒紧,低声喝道:「别动你!给我老实趴着!」怕少女不放心,随即低声安慰:「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雾山少爷也带人过去帮忙了,我们先走,他们马上就跟上来。」 少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高声惊叫道:「阿惟!背后!」 少年大惊,忙弯腰俯身快速往边上的树林窜去。 「靓妹仔,你个哥仔做冧我们廿个兄弟仲想走?」阴郁的男声伴随枪声响起,「不如留低再陪兄弟们开心下。」 不敢回头,少年咬牙在接连的枪声中猫腰往矮树丛里钻,伏在背后的少女突然浑身一震,同时少年腰际一阵灼痛,被飞过的流弹擦伤,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 少女重重的鼻息撒在颈间,似是叹息:「阿惟??你?受伤了吗?」 「没事。」少年咬牙,「擦了一下,无相干。你呢?」说罢就想回头查看少女的状况。 「我??我没事,别停??快走!」少女催促道,呼吸时轻时重的撩拨在少年的颈窝里。 少年「唔」了一声,咬着牙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明明前方的信号近在咫尺,少年却觉得彷佛奔跑了一个世纪。直到身后的少女被人小心卸下,才惊觉已是浑身湿透,并不是汗水,而是黏稠的鲜血。 「小姐!」少年的喉间憋出一声近乎是绝望野兽一样的悲鸣,迅速扑上那将要关上门的私人救护车,不敢看担架床上的少女,只狠狠抓住一中年男子的手,「小姐怎么了?啊?小姐怎么了?」 看着少年染了血色和污泥的脸上涕泪交错,中年男子微微摇头,「子弹穿腰而过,看来是伤了动脉。」 「救救小姐!胡医生,我求您了,救救小姐!」少年双膝一弯下跪在中年男子身前,扯着他的白袍一角哭得声嘶力竭,「求求您,需要什么从我身上割,肝也好,肾也好,只要能救她,割什么都可以,求求您了!」 -- ρο1➑sF.Ⅽοм 1-4-1,归路 宁秋鹤刚把银子收好,便听得’嘭’一声响,竟是问柳破门而入。 只见问柳右手黑色的长指甲弯成钩,抓住了被撞飞的门板,提着个灰兔子的左手指甲倒是收得平平整整,不露半点尖。随手把门板一扔,抱怨道:「这门板腻不结实,咋轻轻一敲就掉了呢,多危险啊!」左手捏住后脖颈的软肉轻轻将四肢垂软的兔子往白清处一甩:「来,还你兔子,丑不拉叽的就你还当个宝给养着。」 白清忙不迭将温离接住,细细查看。 问柳不耐的摆手,嗤道:「有啥好看的,你放心,没死!我还叫这丑兔子咬了一口呢!」 温离张嘴喘了口气,突然哇的一下哭了出来,直呼肚子疼。 白清吓得脸色刷白,抖着手不敢碰灰兔的肚子,茫然不知所措。 问柳又随手甩过去一个玉白色的指头大小的瓶子,「收着。等丑兔子消化完了再喂一次。」顿了一顿补充道:「连瓶子吃下去。」 宁秋鹤一愣,心道,连瓶子吃,这不得噎死。 白清呆着也不知道去接,瓶子正正落在小灰兔那朝天的白肚皮上,砸得温离又是「哎唷」的一声。白清回过神来,一摸瓶子,倏然松一口气,躬身道:「请替白清谢谢老祖。」 问柳伸手搓了搓小兔子温离的一双长耳朵,笑着道:「丑兔子再见啦!要努力啊。」又随手拔了白清头上的簪子,将宁秋鹤一头披散的长发盘起,左右看了一圈,道:「唔……,勉勉强强,到城里再给你买个好看的。」说罢牵起宁秋鹤就往外走。 白清抱着温离将二人送至谷口,再次一揖到地。问柳牵着宁秋鹤,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了几百米宁秋鹤回头,依然能看见白清那一身白衣与披散的黑发。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 这时问柳俯身,附在宁秋鹤耳边道:「我跟你说啊,你头上这个簪子,可是丑兔子给白清的定情信物。」 「什么?!」宁秋鹤差点没跳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劣!快帮我拿回去!」说罢就去拔头上的簪子。 「不忙不忙。」问柳按着宁秋鹤的手笑道:「他们人不都在一起了么,咱下次见面再还就是,不妨事。」 说话间已行至山路上,问柳背对着宁秋鹤半跪下来,道:「小姐娇贵,山路难行,还是让我来背你一程吧。」 「我想骑马。」宁秋鹤跃跃欲试。 「那可不行,就你现在这样,我一跑起来就能把你吹走。」问柳笑着道:「抱或者背,选一个罢。」 也是,神兽哪有这么好骑的,宁秋鹤苦笑。之前一路有止渊护着都吹得脸瘫,自己骑的话怕是只能散步回去了。 乖乖上前一步趴在那宽厚的背上,宁秋鹤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脖颈。 问柳左手手臂后翻,托着宁秋鹤的臀往上抖了抖,右手从衣袖里抖出一条白绫,往腰上一缠,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这才两手托了她腿弯,回头问道:「会不会太紧?」 宁秋鹤摇摇头,伸手扯住他高束在头顶的发辫,喊了声「驾!」 问柳哈哈大笑着躬身起跑。 虽是人形的状态,问柳跑得丝毫不比兽形的时候慢,依旧是放着大路不走,专往密林里冲。树木纷纷向两旁退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问柳,」宁秋鹤凑近问柳耳边问道:「你也立了禁言之誓吗?」 「唔?」问柳挑眉,「小姐有什么要问的?」 「干嘛叫我小姐。」宁秋鹤皱眉道:「你到底立誓了没有?」 「我在大人座下修行,叫你一声小姐自是当得。」问柳抬头看了看日头,换了个方向继续跑,「我虽未有立誓,但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将来时机到了,你都会知道的。小姐现在想知道何事,我尽量作答就是。」 真无趣。 问柳见宁秋鹤神色恹恹,笑道:「别生气嘛!我带你去城里买糖吃可好?」 「少骗我,有钱吗你?」宁秋鹤无精打采的拉着问柳的发辫,「明明是你自己想吃罢了,我可是什么都不能吃!」 「我自然是想吃的,」问柳笑着说:「小姐你是不能吃,舔一下糖总是可以的。白清那小子肯定给你钱了吧,没有也没关系,咱们把他的簪子卖掉不就有钱了。」 「你真是个流氓。」宁秋鹤呆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 「过奖过奖。」问柳正了正神情,道:「小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尽管问,有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说,可是我能说的肯定比白清他们多。」 宁秋鹤思考了片刻,决定由最基本的问题问起,「我是谁?」 「小姐,你问了一个最不好回答的问题。」问柳沉吟半晌,道:「在这里,上一辈子的你是宁秋鹤,外号白鹭,半妖之身,山鬼和凡人之女,得寿一百一十九岁。再上一辈子,你是赤鹳,外号火烈,是老祖的兄弟偶尔救起,交给老祖抚养长大的妖,得寿一千叁百六十八岁。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老祖是谁?」白清和问柳都提到过的老祖,宁秋鹤不禁好奇。 「老祖就是雾山大人。」问柳回过头来眨眨眼,「雾山大人许久许久以前住在巴山,是位知名的大…人物,大家都叫他巴山老祖。后来…退隐了才搬家到归山去了。」 方才问柳说过宁秋鹤上上辈子是赤鹳,乃是雾山抚养长大的,那上一辈子做山鬼的女儿的时候,雾山怎地又成了她师兄了?有这般凑巧的事? 结合温离说过的关于山鬼和宁夫人的事,他们失去了第一个孩子,是迁居到归山以后才怀上第二个,也就是白鹭。 这根本不是巧合! 赤鹳死后投生为宁秋鹤,只怕是在雾山的掌控之中。及至白鹭被烧得尸骨无存以后,投到了异世,都要再次被引导回来……… 「问柳,」宁秋鹤的声音开始发颤。 「怎么了?」问柳皱眉。 「我上辈子……」宁秋鹤止不住发抖,还是咬着牙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问柳脚下一滞,随即道:「当年你在外游历,命灯突然熄灭,命灯的琉璃盏碎裂,你的一魂本就存在琉璃盏中。老祖和大人尽力施为阻止你那一魂从琉璃盏中脱走,我狂奔数日将温离带回归山施术才成功将你一魂留下。至于你当年在外面遭遇了何事,我们无从得知,连你的尸骨亦是无处可寻。」 果然如此,宁秋鹤心道。若果上辈子不是在外面遭遇意外的话,寿终之时定然要在老祖的安排下再次投生,只因她的死是老祖预料之外,才得以让这’安排’推迟了二十多年。 可惜也只是迟了二十多年,她终于还是回到了他们的计划之中。 被操控的感觉令宁秋鹤浑身发冷,但此刻只能强作平静,暗自在心中自我提醒,在有能力逃走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来。 「我与老祖是何关系?止渊呢?」冷静下来的宁秋鹤又问。 问柳闻言嘿嘿一笑,道:「这个我可不能说了,不是时机未到,而是关乎那两位的事我可不敢乱说,要不你回去亲自问问?」 宁秋鹤无奈,心道,要是敢问还犯得着问你吗?每次被他们双眼一看,就觉得压力山大,这种稍微敏感的问题根本问不出口。 白清知道她前生的死的详情,却不曾告知任何人,只偷偷让她与左惟轩重新经历了一次,这又是何故?想来想去,这中间乾坤太多,现在掌握的资讯根本只是冰山一角,完全没办法碰触到核心。宁秋鹤颓然一叹,放弃了猜测。 趴在问柳背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已是天色昏暗,宁秋鹤恹恹地问道:「桃林城这么远吗?天都要黑了。」 「小姐累了?」连续奔跑了数个时辰,问柳丝毫不见气喘,「桃林城早就过了,那里是焚炀魔尊的势力范围,还是不去为好,要是再遇见他,我可护不住你。委屈你在我背上趴一晚,明早我们就能到武陵城,到时候再好好休息。」 「问柳你不累?」宁秋鹤无精打采。 「没事,我不累。」问柳把上半身压低了一点让她趴得更舒适,「小姐不用管我。」 宁秋鹤唔了一声,在林间闪烁的暮光中昏昏欲睡。 就在她即将睡着之际,问柳忽然唤道:「小姐。」 「嗯?怎么了?」宁秋鹤迷迷糊糊应道。 「你是如何从焚炀魔尊手中脱身的?」问柳低声问,「又怎会到了白清处?」 宁秋鹤心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白清隐晦地提过他隐瞒了左惟轩的觉醒和身份,并且有暗示过左惟轩与她有密切的关系,这些恐怕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 还未等她想出个应对来,问柳忽而咬牙切齿地道:「他??他是不是…….污辱了小姐?」 宁秋鹤一愣,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很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但她不敢。 「不想说吗?」问柳等了半晌,见宁秋鹤不答,低声道:「也对,不想说也是应当,是我唐突了。」 宁秋鹤偷偷的舒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问柳叹了口气,开始叙述他和止渊与宁秋鹤分开后的经历。 原来宁秋鹤之前一直戴在头上的簪子,留有问柳的一缕神念,只要距离不是太远都可以追踪得到。在她被左惟轩带走以后,问柳发现无法感知她的去向,二人又发现左惟轩留下来的一张使用过的、前往赤峰的传送玉符,便以为宁秋鹤被带到了赤峰。赤峰距离夸父山足有二千七百里地,他们手上没有传送玉符根本无法追,无奈只得返回桃林城。 回城后问柳将宁秋鹤被掳走的情况传信告知了白清,止渊对左惟轩的身分颇有存疑,决定先前往都广去取兵器,留了问柳在桃林城里待机。 问柳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忽然发现可以感知到宁秋鹤的所在,便立即出城追了过去,在夸父山中的一个小山洞里头,遇上了左惟轩。山洞里有一小片凌乱的血迹、破碎的衣物,以及男子阳精的味道。 问柳与左惟轩几乎是同时发现了掩盖在衣物碎片下的簪子,二人大打出手。左惟轩似是多有顾忌,并未下杀招,只是抢了簪子立即遁走离去。 问柳只得再次返回桃林城,次日夜晚接到了白清的传信,得知宁秋鹤在白清处,便漏夜来接。 他此前已经给止渊传了信,但止渊孤身深入都广之野,已开始催促兵刃提早出世,不能抽身,只好让问柳先行将宁秋鹤送回归山。 在脑中细细整理了问柳话中的资讯,宁秋鹤一一将要点找出来。止渊取他自己的兵刃,要用到「出世」这个词,他本人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止渊当时选择先去取兵刃而不是立即赶去赤峰,原因可能有二,其一是知道她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其二是没有兵刃的止渊打不过左惟轩。如果这个猜测没有错的话,止渊应是在照面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左惟轩的身分,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按照他们照面的情境看来,止渊并不认识左惟轩,但在交手后却猜到了左惟轩的身分,觉得她在他手中不会有实质上的危险。 宁秋鹤想来想去,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什么她想不通的地方,只能归咎为资讯不足的缘故。 问柳又问她脱身的过程,宁秋鹤怕连累白清,只好含糊其词,说是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就见到白清云云。 宁秋鹤现在一天睡上十个时辰是常态,她的说辞问柳虽然抱有怀疑,倒也揪不出什么错处来。 …… 此时武陵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两名相貌一致的年轻男子正与一名白发老者在轻声争执。 其中一名年轻男子低声怒道:「你这老头子又在玩什么花样?让我们千里迢迢从洛阳来这里卖身葬父?」后面那四个字简直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这样才能遇见你们的命定之人啊,老道我什么时候坑过你们来着。」白发老者倒是气定神闲,拈须微笑,一贯大师风范。 「师傅,我觉得你还是不靠谱的时候比较多的。」另一名男子倒是不愠不怒,语气温和。 「阿导!」白发老者一副恨其不争的表情,「连你也这样想师傅的吗!从小到大师傅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你这老骗子有完没完?」首先开口的男子恨声道:「让我们兄弟来‘卖身葬父’就对我们好了?」 「你们按我说的做了,就知道我对你们好不好了嘛!」白发老者竭力保持着微笑,只是太阳穴边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师傅,平时你玩闹,我们也没跟你计较,可这次也真是过分了。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们可就回去了。」温和的男子道。 「是这样的……」老者无奈,只好道:「我的一位故人转世,乃是你们兄弟的命定之人,她明日将会在武陵出现,而在她离开武陵的时候,就会遭到一场大劫。我是想让你们在她与大劫之人相遇之前,将她带走。我千算万算,这个变数,便在你们身上,所以只好让你们跑这一趟了。」 「我对什么命定之人并无兴趣。」温和的男子道。 「阿导没兴趣那我也没兴趣了。」另一名男子摊手道。 「算老道我求你们了,行行好帮个忙吧!」老者差点没哭出来,一咬牙,道:「她真是你们的命定之人,老道没骗你们。要是她遭了此劫,你们以后要悔青肠子啊。要不这样,你们就当是帮我的,之后我便助你们夺回王位,如何?」 「我们兄弟的王位何须师傅来帮我们夺?」温和的男子道。 「不过嘛,既然师傅有求于我们,那帮个小忙还是可以的,但是有条件哦。」另一名男子笑着道。 「好阿寻真听话,什么条件,你说你说,能做到的我一定做!」老头一听有戏,赶紧媚笑道。 「我们兄弟俩卖身葬父,也得有‘父’不是?就麻烦老骗子你扮做我们老爹的尸体吧。」 「诶?不是吧?」白发老头真的要哭了。 -- 1-4-2,武陵遇故人 晨光熹微之时,问柳在一片密林中将沉睡的白衣少女从背上解下,白绸带一松开,宁秋鹤轻轻「嗯」的一声,醒了过来。 自从得了那叫做寒髓的蓝色珠子,她的状况明显有所改善,保持清醒的时间变长,也变得容易醒。 「小姐,委屈你扮作我的妻子进城可否?」将宁秋鹤放在一棵大树下坐着,问柳将她的发髻松开,重新盘成已婚女子的样式,一边道:「等会进城我必须时刻在你身边,夜里投宿亦然,扮作夫妻的话会比较方便。」 宁秋鹤点头应允。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女子,仅仅是扮作夫妻并不觉得有任何委屈之处,况且,一如既往的,她并没有其他选择。 问柳理好了宁秋鹤的发,从乾坤袋里翻出了已婚女子款式的衣物帮助她换上,又在她脸上覆了面纱,牵了她往城门口走去。 此时武陵城中,一名满脸脏污,穿的极其破烂寒酸的白发老头双目紧闭,躺在一张破草席之上,嘴里还不忘碎碎念:「你们记得……」 「付钱买我们的女子就是我们的命定之人,跟她走,一路掩盖她的气息将她送到江城,知道了知道了。」年轻俊朗的男子一手将另一张破草席按在白发老头的脸上,狞笑道:「爹你就安息吧!」 卯时刚至,城门未开,门前已聚集有不少等待入城的百姓。 少顷,城大门下方的一方小门打开,走出一名年轻的兵丁,朝众人大声喊道:「城门即将开启,大家按规定排队!归城的市民、附近的村民、固定客商等等有长期入城令的请排左边;旅行、探亲、路过的访客,没有入城许可证的请排右边。请大家遵守秩序排队入城。」 城门前的众人听罢便分成两批自发排起队来。宁秋鹤被问柳牵着排在右边,队伍中人数并不多,看着大多是路过的旅客。左边的队伍拖了老长,都是拖家带口的百姓和大包小包赶着牛车马车的农户和客商。 卯时一刻城门打开,两边的队伍开始往前移动,分批进入城门。左边持有长期入城令的队伍,只需在门口出示入城令,核对资料后便可进城,队伍虽长,行进速度却很快。相反宁秋鹤所在的队伍,每一组人都要在城门口登记资料领取临时入城令,人数虽然不多,队伍的行进速度反而慢上很多。 问柳见等待时间长,怕宁秋鹤受累,便又将她背了起来。附近的人见了纷纷调笑,问柳笑道:「内子体弱,我怕她累着了,大家见笑。」 众人一听,纷纷给二人让了位置,竟是一下就到了队伍前头。 宁秋鹤伏在问柳背上有点哭笑不得。 进入城门下的登记处,木桌后面坐了个满头白发却目有精光的老头,郎声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问柳将宁秋鹤放下,答道:「鄙人柳问,这是内子宁氏,归家途中路过贵地,打算进城修整歇息一宿,明早再行上路。」 老头盯着问柳:「斗笠脱下,家眷的面纱也解下。」 问柳未有犹豫,抬手掀了斗笠,额前黑发发间露出一截金色的角,杏眼带笑。 老头脸上惊惧交错,慌忙阻止了问柳替宁秋鹤解面纱的动作,双手递过一枚金色的小令牌,低头道:「小人多有得罪,贵客请慢走。」 问柳也不说话,略一点头,戴上斗笠,取了令牌牵起宁秋鹤便离开登记处进入城中。 「为什么那老头见了你会如此慌张?」宁秋鹤抬头问道。 问柳低头,拉着她的手到额前摸了摸那金色的角,笑着道:「他看见了我的角,便知我是化形的神兽。」 原来额前有角者皆为古兽,角以颜色分品阶,金色者最高。近千年来残存的古神纷纷弃了神体投生,世上灵气匮乏,再无能孕育出神兽的灵山,世间便只余下灵智不开的凡兽。有点眼识的修行者,见得问柳头上的金角,即使不知来历亦不敢轻易开罪。 宁秋鹤恍然大悟,原来问柳本身就是一个护身符一样的存在,随便往那一站都能吓退一群人。 说话间已行至主街道上,时间尚早,大多铺头正在准备营业,街上行人不多。问柳鼻子一动,拉着宁秋鹤就往街尾的茶楼走,兴奋道:「娘子娘子,咱们吃早茶去吧!」 宁秋鹤:「??」果然是个吃货。 止渊不在时的问柳,一见到肉类的菜式只能称之为失控。在茶楼二楼雅间落座以后,问柳叫来小二,将他们可以供应的肉菜全都要了一份,开始胡吞海塞的往嘴里送。宁秋鹤对这里的物价和银钱单位算法毫无概念,生怕他一顿把钱都吃光了,连忙把白清准备的小乾坤袋给他递过去:「问柳你先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别一顿就把钱花光了。」 「白清那小子富着呢,肯定不会少给,不慌不慌。」问柳摆摆手道,「再说,我们的进城令还管饭,随便吃不收钱。」 ??!! 还有这种好事??宁秋鹤讶然,敢情城门处那老头叫问柳给吓坏了。 问柳又再低头猛吃,宁秋鹤无奈,只得把头转向窗外。大街上的商铺多已开门营业,逐渐响起各种吆喝叫卖的声音。 趴在雅间的窗台上,百无聊赖的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眼尾瞄到一抹熟悉的背影让她浑身一震。 宁秋鹤定了定神,再仔细望去,果然。是他??们。 街尾的小庙前有一片小广场,广场背光的角落里,有个毫不起眼的摊子。不,或者不能说是摊子,两个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身后放着一个草蓆包卷着的条状物,二人身前铺着一块残旧的白布,上面写着四个漆黑的大字:卖身葬父。 ??!!卖身葬父??什么鬼? 宁秋鹤揉揉眼睛再定神看去,白布上依然是那四个字,跪在地上的两年轻男子,也依然是她熟悉的面容,带着浓浓异域风情的深邃五官,斜斜上挑的狐眼,长得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微生寻与微生导。 时隔数月,宁秋鹤没想过会再能见到这两张脸,她甚至能从他们的神情姿态中,清晰分辨出他们的不同来,歪着头百无聊赖的是寻,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是导。 曾经光彩照人、神采飞扬的二人,如今脏污满脸,暗淡无光。 回忆前生,与他们相识亦仅仅两叁年,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的牵绊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能在这个世界再次遇上。或许是上一辈子走的太过匆忙,欠他们太多,现在再给她一个机会,亲手了结了这段不该存在的因果。 小广场上人来人往,对他们指指点点评头品足的人不在少数,却无一人前去问询。 宁秋鹤心中微痛,如鲠在喉,前生的他们,亦是在人们鄙夷的眼光中长大,高大英俊迷倒一众名媛的两名混血美男子,小时候曾是众人口中的妓女生的小杂种,饱受欺凌与歧视。 今生的他们正是大好年华,却要在此为葬父而卖身。 这一世她尚且自顾不暇,他们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她身边都是上千岁的老不死,亦不知自己能活到岁数几何,实在不敢、亦不能再与他们有所牵扯。 他们大约亦不识得她了,正好。 正好去还了他们的债,断了前缘,再不相见。 「娘子在看什么?」思考间问柳已将已满桌子肉菜全部收拾进了肚子里,见宁秋鹤望着远处呆呆的出神,便凑过来与她一同张望。 「没什么。」宁秋鹤深吸一口气,回头道,「吃饱了?」 「饱是说不得,不过暂时是不馋了。」问柳咂咂嘴,再次一脸不信的凑过来,「娘子到底在看什么?让相公也看看嘛!」 宁秋鹤推开问柳的脸,把白清给的小乾坤袋往他胸前一拍,「帮我看看里面有多少钱?」 「娘子莫非你要买那俩穷酸小子?」问柳往宁秋鹤方才所望的方向瞟了一眼,一边掏着乾坤袋,「长得倒是挺好??欸白清那小子可以的啊,六十两碎银,二百两银子,还有二千两银票。哟,这个不错!娘子尝尝。」说着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快速塞进宁秋鹤嘴里。 这货是拿丹药做糖吃吗!宁秋鹤无语,只觉得口中清清凉凉,倒真是挺好吃的。 「白清做的凝神丹最好吃了!」问柳说着又往自个嘴里扔了一颗,见宁秋鹤神色鄙夷,连忙补充道:「娘子放心,只是安神平气的丹药,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娘子你不能吃凡间的食物,丹药这种入口即化的东西倒是没问题的。」 「你能不能别叫我娘子。」宁秋鹤扶额。 「行啊,出了城还叫你小姐。」问柳爽快应道,「现在先和娘子去看看那俩小子?」 算了,宁秋鹤心道,与这脱线的流氓神兽简直沟通不能。 问柳无视宁秋鹤的别扭将她拖到广场上,硬推到微生兄弟面前,捂着鼻子道:「哎唷真臭??喂!你俩,多少钱?」 两人身后的草蓆下露出一只黑廋乾枯的脚,已有腐烂之像,无数的苍蝇在附近飞来飞去。 恶臭让宁秋鹤一阵皱眉,问柳忙拉着她后退一步。 微生寻上挑的眼向二人看来,眼波流转熠熠生辉,目光在宁秋鹤身上流连两圈,轻佻道:「这位小娘?小夫人,要买我们吗?」抛了个媚眼,「不贵喔,五十两就好,让我们干什么都可以的哦!」 熟悉的脸近在眼前,连声音语调,甚至小动作都一模一样,宁秋鹤一下哽住说不出话来。将回忆中的画面摒出脑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问柳道:「给钱吧。」 微生寻闻言即刻眉开眼笑。 问柳差点没原地跳起来,大叫道:「娘子!你真买啊?别啊!」左右张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道:「不能随便带人回归山啊好小姐!两位大人会不高兴的,再说?这是两个凡人?」没玩上几年就该又老又丑了。 「拿钱来,一百两。」宁秋鹤低声打断问柳未完的话,将手伸到问柳身前,「我自有分寸。」 问柳苦哈哈的从乾坤袋里头掏出两个银锭,磨蹭半天,才放进摊在眼前的玉白小手里,死心不息道:「好娘子,咱别买行不???」 接过银两,宁秋鹤提了提裙摆蹲在二人面前,将银钱放入微生寻手中。 微生导始终没有抬头,宁秋鹤也并未为意。 微生寻掂了掂银锭子,笑咪咪地问:「夫人大方。小人微生寻,这是舍弟微生导,是否要先给夫人写了卖身契?夫人家住何处?待小人兄弟葬了亡父便来侍奉夫人可好?」 「不必了。」宁秋鹤站起身来,轻声道:「两位年轻力壮,将来自是大有出路,我举手之劳,不必两位以身相报。两位葬了父亲以后,剩下的银两去做些营生吧。」 这……怎么不按剧本走的啊?微生寻的假笑凝结在脸上,似是一下子不知做何反应。 问柳则是眉开眼笑地牵了宁秋鹤的小手,道:「娘子真是心善,为夫的心中欢喜。」 宁秋鹤挣了一下,没挣开,扭头低声道:「滚蛋吧你!」 「好好好,娘子说了算。」问柳笑道:「为夫回去就滚给你看。」 宁秋鹤回身对微生兄弟一点头,正欲离去,未想微生导竟在此时抬起头来,刹那间四目相对。他一脸惊愕,双唇颤抖,开开合合数次,却未发一言。 扯了个无甚诚意的微笑,宁秋鹤微微一揖,道:「两位再会。」便与问柳转身离开。 大约是后会无期了吧,走出十来步,宁秋鹤忍不住回头相望,却见微生导跪在原地,依然在愣愣地看着她。 -- 1-4-3,狐之惑 「喂,老骗子,你算的什么破卦?怎么都不按剧本走的?」微生寻随意抛着手上的银锭,用脚尖踢了踢身旁卷着的破草席。 「哎哟喂你这不孝子!」白发老头挣扎着想坐起来,无奈草席卷得紧,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爬了出来,「她老人家的卦哪有这么好算的,我能算出来她今天在这里出现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好好好,要数骗子肯定是你最厉害。」微生寻不耐烦道:「她付了钱就这么跑了,现在到底怎么办?」 「她这一劫的变数在你们身上,绝对不能让她在没有你们的陪伴下离开武陵城。」白发老头神色一整,严肃道:「那人已守在附近,以她现在的情况,落入那人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们……」微生寻凑近白发老头耳边,低声耳语。 「好。」白发老头犹豫了一瞬,随即点头,「就这么办。」 …… 话说问柳他们二人在城中闲逛了一阵,宁秋鹤已觉疲累,便到客店要了个套间。 问柳在内间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问题以后,在房中四角及窗户处下了禁制,便让宁秋鹤安心休息,他在外间守着。 一觉睡到下半夜,宁秋鹤被一阵异香呛醒,睁开眼一看,一只修长的手正悬在眼前,向她脸上洒着什么粉末。 宁秋鹤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声唤问柳,那手十指倏地一收一送,将余下的粉末捏成个小团子全塞入她口中,随即反手紧紧捂住她的嘴,耳边传来戏谑的声音:「居然还能醒,多吃点睡个好觉罢!」 来人是微生寻! 被浓香的粉末呛得难受,挣扎之间,被宁秋鹤压在舌下的寒髓滑入喉中,竟不上不下的卡在喉间。 想要掰开捂在口鼻间的手掌,可双手无力,拼命抓挠也未能如愿。微生寻完全无视她微弱的挣扎,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哥快放手!她呛着了。」微生导快速伸手,在宁秋鹤落地之前将她接住,拨开微生寻捂住他口鼻的手,轻拍她的脸颊,神情忧虑,「你怎么样?很难受?」 宁秋鹤何止是难受,被乱七八糟的香粉呛了不说,直径足有一寸的寒髓硬生生卡在喉咙间,又冷又硬,既吞不下,溢吐不出,气都喘不上来,只张着嘴浑身发抖。 「哥你到底给她喂了多少狐香?」微生导将宁秋鹤扶坐起来,轻轻拍打她的背企图给她顺气。 「你管我喂了多少,死不了就是,回去再??」微生寻嘟嚷着回头,见宁秋鹤这幅模样也是一惊,道:「怎么回事?」 眼前发黑,宁秋鹤双手拼命的抠着喉间的位置,想要把寒髓推出来,玉白的脖颈上很快被抓出一条条血痕。 「别抓,忍忍就好了,没事的。」微生导将她双手抓住,低声哄道。 没事你个头啊!宁秋鹤心中咒骂,那劳甚子狐香呛不死人,可她就要被寒髓给活活噎死了!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一件物件快速飞来砸在叁人身旁的地上。宁秋鹤勉力张眼一看,是问柳踹飞了房门,飞身冲入房中,五指尖钩成爪直直往微生导脑门抓去! 微生导正抱着宁秋鹤倚在床边,问柳来势极快,根本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抓的脑浆飞溅。来不及多想,宁秋鹤双臂圈住微生导的脖颈,奋力往上一攀,将他整个脑袋抱护在怀中。 问柳大惊,收势不及,只能生生收敛了利爪,五指紧握成拳,重重一拳击在宁秋鹤瘦弱的背上。 寒髓在那一拳之下终于不再卡在喉间,而是顺着食道往下滑入腹中。 那一下重击带着排山倒海之力,连微生导身后的木床都被震得片片碎裂,轰然倒塌。宁秋鹤不由自主的往前趴伏在微生导身上,五脏六腑像被搅碎了一般,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全数落在微生导的脸上、发间。 「小姐!」问柳惊惧交加,上前就要伸手来扶。 「不是娘子吗?怎么又变了小姐?」微生寻鬼魅一样的身影从一旁飞掠过来,修长五指在问柳脸前一晃而过,弹出一股白色的粉末,房中登时异香扑鼻。 问柳担忧宁秋鹤的状况,一时不察被微生寻的狐香撒中面门,身形一晃仰倒在地。 微生寻见一击得手,也不再管倒地的问柳,上前一步将宁秋鹤从微生导怀中抱起,急道:「阿导快走,怕拖不住多久。」 说话间已见问柳挣扎着坐了起来。微生导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微光一闪,破了问柳留在窗前的禁制,推开窗户率先往外一跳。微生寻紧跟其后跃上窗框,回头对问柳抛了个媚眼:「你家小姐今早买下我们兄弟,我们这就伺候她去啦!这位神兽兄弟后会有期哦~!」说罢抱着宁秋鹤纵身一跳,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奔入黑暗中。 被微生寻抱在怀中,在城里穿街过巷,无声无色地奔跑着。宁秋鹤头昏脑沉浑身无力,缓缓闭上双眼陷入黑暗中。 微生兄弟二人一人抱着宁秋鹤,在漆黑寂静的街道上一路奔跑,另一人则是抄了别的路径,绕着圈撒着狐香和扰乱气息的药粉,将城中原有的气息和宁秋鹤留下的气味弄得一团糟。 当问柳运起真元压制住狐香的效力,追出窗外去的时候,只能对着满大街乱七八糟的味道一筹莫展。 一个时辰之后,乌衣巷末的一间破屋前,歪坐在门前打瞌睡的白发老头子一下子惊醒过来,忙将破烂的木门打开,将一身狼狈的二人迎了进去。 「得手了?」白衣老头左看右看,却只看到兄弟二人,疑惑道:「她呢?」 「嗯。」微生寻淡淡应了一声,往侧错开一步,让老头看到站在身后的弟弟。 「哎唷阿导怎么满头血的了?」老头惊道。 「??不是我的血。」微生导上前一步,将披在身上的黑斗篷打开一线,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来,唇边还沾着大量鲜血。 「老天爷呐!」老头惊愕,「你们、你们……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了!?」 「还说,你这破老头,她身边有只化形的上古神兽你也不跟我们讲明白!」微生寻怒道。 「上古神兽怎么的!我明明算出来你们这一行是有惊无险的嘛,这不都好好的回来了!」老头不服气地哧了一声。 「呵呵!确实有惊无险啊,要不是这女人挡了一下,阿导的头都要被捏爆了。」微生寻冷笑。 「别说了,我先看看她的情况。」微生导将怀中的少女放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动作轻之又轻,依然让那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微一张,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什??什么!她??她?她她她没事吧?伤伤伤??伤哪了???」一见宁秋鹤的惨状,白发老头顿时吓得话都说不上来。 「??不知道。」微生导沉声应道,解开少女束衣的腰带,将衣襟掀开。 「滚开啦死老头!没见我们在给她检查伤势吗?别趁机凑过来偷看啊!」微生寻一把将探头探脑的白发老头从床边揪开往门外推。 「怎??怎怎怎??怎么办?老头我还年轻着,还不想死??」老头双手死死抓住门框,大声惨叫着。 话音未落便被微生寻打断,「不想死赶紧带我们出城去!不然等会神兽追过来了我第一个把你丢出去。」 …… 当宁秋鹤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人声鼎沸,夹杂着嗒嗒的马蹄声和各种物品碰撞的声音。 五脏六腑彷彿被重重挤压,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烫,腹中却是凉飕飕的冰寒。并没有疼痛的感觉,但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她难受得无法形容。 轻轻吐了一口气,宁秋鹤勉强张开沉重的眼皮,双眼未来得及聚焦,便感到她此刻正赤裸着上半身趴熟悉的怀抱中。 微生导正支起一条腿靠坐在马车壁旁,一手圈着宁秋鹤的腰,一手扶在她脑后,让伏在他怀中的少女不至于随着马车的移动而左摇右晃。 此时,另一双手伸过来撩开她散在背后的长发,指尖上沾了些什么东西往她背心上轻轻涂抹。 被问柳击中的地方,被轻轻一碰便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宁秋鹤禁不住「呃」了一声。 「醒了?」微生导轻轻托起她的脸,靠在他肩上,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是不是很难受?哪里疼?」 「背、背上??」宁秋鹤进气少出气多:「别碰我??」 「别碰你?」微生寻在她背上用力一按,「阿导能碰我就不能碰了?」 宁秋鹤浑身一震,眼前阵阵发黑,张着嘴一口气喘不上来,艰难的抬手捂着嘴,抖了好一阵才咳出一小口血,渗出指缝滴落在光裸的胸前,又渗入微生导的衣襟。 「哥你发什么疯?」微生导手忙脚乱的帮宁秋鹤擦去唇边的血迹,「她说背上疼让你别碰而已。她毕竟救我一命,你何必这样为难她!」 微生寻望着她唇边的血迹,脸色青白交错,又像是生气又像是懊恼,好半天才恨恨地道:「她受伤又不是我打的,她是替你挨了她家神兽一下打,也谈不上救。阿导你也不过是第一次见她,你以前何曾这样跟我说话?」 「抱歉。」微生导呆了半晌,低头叹道:「虽然师傅说她是我们...,但既然哥哥不同意,我们还是将她……」 「哎?阿导?」微生寻挠头:「别这样?我也不是不赞成...」 「不,哥,你不用骗我。」微生导直直的望向微生寻的双眼,「你并不喜欢她,我知道,你对其他异性都不曾这样粗暴过。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将她送回去吧。好好跟保护她的神兽说清楚,一起将她送到江城就是。」 「不!送!」微生寻恨恨的咬牙:「你就是在吐槽我对她不好是不是!」 「我求你们别吵了?」宁秋鹤有气无力道:「你们到底抓我做什么?要是我还有用的话,就别折腾我了好不好?」 微生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偷偷舒了一口气,宁秋鹤半睁着眼打量这个马车。空间不大,微生兄弟同时坐在里面已是勉强,再加上个她,说得上是拥挤。车里简陋粗糙,并无任何陈设可言,只有一块灰蒙蒙的布做车帘,随着马车的行进时不时掀开一角,可以望见街上来往行人的身影。 看来尚未离城,宁秋鹤只能暗暗盼望问柳能在她被带离武陵城之前将她找到。 …… 越是接近城门前,马车的行进速度便越是慢。 四周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从人群抱怨的声音中可以得知,城中昨夜出了大案,在凶徒被缉拿之前,出城的人都须仔细检查。 见微生兄弟二人神情淡定,亦未施伪装,宁秋鹤心中微讶,此二人莫非是笃定这个马车不会被搜查到? 马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一直未发一言的车伕咳嗽了一声,嘎声开口道:「官爷们这是要搜查什么?」 车外传来脚步声与兵刃轻微碰撞之声,似是有数人将马车包围。紧接着问柳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这车上有血腥气,打开看看。」 微生寻皱眉低声道:「居然嗅到了血气,」转头撇了宁秋鹤一眼,目露嫌弃,「真是碍事。」在车帘被掀开的一瞬扬手一撒,车厢中立时被一片黑暗覆盖。 眼前一片漆黑,宁秋鹤耳边的各种声音却依然清晰,只听问柳道:「这车上空空如也,却为何有股血腥之气?」 另一人随即问道:「老头,你这赶着个空车大早出城是要做什么?车上为何有血腥气?」 车夫咳嗽着答道:「回官爷的话,小人是城内百香酒家做採购的,正要去城外的村里收猪肉,运猪肉的车自然是有血腥气的。」 「居住令与文书呢?」守城兵又问道。 「有的有的,」纸张摩擦的声音响起,老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上,恭敬道:「请官爷查看。」 宁秋鹤忽然意识到,这是微生寻的障眼法,此刻车外的人看进来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问柳在这里查看出城车辆,要是他们此刻错过,只怕他往后要找到她更是千难万难。思及此处宁秋鹤张嘴欲呼,双唇甫一张开,便被插入了两根手指。 微生导两指按住她的小舌,一手箍紧了她的纤细腰肢,贴近她耳边轻声道:「乖,别作声。」 宁秋鹤说不出话,只能尽力发出呃呃呜呜的声音,尝试吸引问柳的注意。 耳边穿来一声轻叹,微生导撤出按在她舌上的两指,双唇随即覆上。 宁秋鹤浑身一僵,想要闭嘴已经太晚,柔软的薄唇先是顺着她美好的唇形描绘,随即含住她苍白的下唇轻轻吮了一下,便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唇瓣。 宁秋鹤回过神来,微生导那熟悉的气息已顺着温热柔软的舌探入她的口中,勾住她意图闪躲的舌,一下一下的吮吸着。被迫吞咽着他渡来的津液,宁秋鹤挣扎着往后闪躲,却被微生导捏住下颚,进一步加深这个吻。 随着吞下的津液逐渐增多,四肢越发虚软无力。 马车已顺利通过了城门,微生寻轻笑着扬手撤走了那片漆黑,微生导亦同时松开了对她的箝制,却不忘将手指置于她舌上,让她无法呼叫。 艰难地回头,在车帘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越来越远的城门,问柳带着数名兵丁查看着来往的人群。全身酥麻无力,连眼睛都快要无力张开,宁秋鹤无法控制地从微生导的怀中向下软倒,被身后的人伸手接住。 微生寻拧着眉看了她好一阵,忽而低头含住她的唇。 宁秋鹤大吃一惊,想要挣扎,然而她此刻连手都抬不起来,更遑论反抗,马上被挑开贝齿长驱直入。 这个吻一点不似微生导的温柔,微生寻的舌头扫过她的上颚、牙床,叼着她的舌发了狠的吮吸,大量唾液被渡进口中,在激烈的唇舌翻搅中被咽下。 一吻结束。 此刻的微生寻双颊泛红,薄唇上亮晶晶沾满二人的口水,上挑的狐狸眼里充盈着粼粼的水光,彷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 「都肿了,」胭红的舌顺着薄唇来回舔舐了一圈,微生寻微微眯着眼,伸出拇指按住宁秋鹤被吮吸得红肿下唇轻轻搓揉:「滋味居然还不错??喂,你叫什么名字?」 本不欲作答,但宁秋鹤却控制不住望向微生寻的双眼,一不留神陷进他水光潋滟的双眸中,不由自主开口答道:「宁?秋?鹤?」 「你果然是喜欢我的。」微生寻闻言展颜一笑,眸中更是虹光闪烁,灿烂夺目,红唇张合之间,说出的话却让宁秋鹤心中发凉:「我不过是用了最低等的以情惑心之术,你却是中了。」 宁秋鹤心中恼恨,咬牙切齿道:「我喜欢的可不是你这个骚狐狸。」 「贱人!」微生寻脸色一沉,右手扬起。 宁秋鹤暗道不好,一时不察,忘了他不是上辈子的微生寻,这狐狸对她毫无情意,亦不懂怜香惜玉,这次怕是讨不了好去。 心中恐惧,她却硬是抬起了头迎向他的手,傲道:「你打啊,尽管用力打,兴许我就记住你了。」反正也感觉不到疼,宁秋鹤心里默默给自己壮胆。 「你以为我会打你?」微生寻怒极反笑,「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以后都想不起其他人来,你要不要一一试试?」说话间五指拈了个诀,指间泛起微红光芒。 宁秋鹤一呆,心想,若是再也不能回去,能前事尽忘倒不失为快事。在此间处处受制身不由己,在谁身边,或是谁身下,对她来说有何区别?忘不了,逃不掉,真是比死还难受。 思及此处,凄然一笑,闭上双眼,仰首道:「来吧。」谁都不记得了更好,她便不会再将眼前这人和心中的微生寻重合,而对他有所期待。 微生寻一呆,扬起的手凝在半空中,硬是没有挥下来。 「够了。」微生导身形微倾,挡在二人之间,将宁秋鹤从微生寻的大腿上抱起圈进怀里,语气微冷:「哥,别做多余的事。」 「多余?」微生寻深色懊恼,「你甘心这贱人??」 「我说够了!」微生导低喝一声,在微生寻恼恨的目光中小心避开宁秋鹤背后的伤处,将她密密抱紧,低头吻了吻她如玉的耳珠,在她耳边轻声道:「小鹤,别怕。」 这一声,唤得宁秋鹤禁不住泪意上涌,勉力抬头,泪眼迷糊已看不清微生导的脸,哽着声道:「阿导,让我忘了好不好?我不想记得了??」 微生导浑身一震,骤然将她勒得极紧,「不要。」 「可是我回不去了,」宁秋鹤语不成调,泪水溢出眼眶,滑过脸颊,掉落在微生导的颈侧,缓缓渗入他的衣襟中。「求求你让我忘掉好不好??阿导,求求你??」 「别哭,小鹤,别哭。」微生导手忙脚乱地帮她拭泪,未果,长叹一声,修长五指覆上她的双眼,语气极其温柔,「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 1-4-4,狐之欲 此时的归山,潮湿阴冷的石室中,问柳小声地喘息着,时不时传来钝重的鞭打声。 止渊一头乌发无风而动,手中一根有影而无形的金色长鞭舞动,带起一片金光。每一鞭下去,鞭上细小而密集点倒刺都带起一小片皮肉,血珠飞溅。 「这是她第二次从你手上被掳走,你说我要你何用!」止渊咬牙切齿,长鞭不住挥动,「你枉有万年修为,居然看不出两个大妖化形,我如何信你?」 …… 宁秋鹤时昏时醒,意识不清,受到摇晃就吐血不止,镇日只能呆在走得慢悠悠的马车里,由微生兄弟中的一人抱在怀里着。白发老头生怕把重伤的宁秋鹤送回归山,会被两尊大神活活打死,只好生了个歪主意,将宁秋鹤带到洛阳去,养好了伤再行送回。 从武陵到洛阳,本以微生兄弟的脚程花不了多少天,但是加上个重伤的虚弱女子,这行程便显得漫长。原以为她数日之后便会有所好转,可是一连十几天,将手边带着的伤药灵丹全都试了一轮,她的伤不但毫无起色,身子更是越发虚弱。就连原本对她的伤不以为意的微生寻,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眼看着微生兄弟忙活的白发老头,此时倒是显得异常轻松。 一行四人离开武陵城大半个月,才总算到了洛阳。 …… 恢复意识的时候,背心灼热,腹中冰寒,宁秋鹤不由自主地轻声呻吟。 朦胧中身体被抱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微微潮湿的手拨开脸前的乱发,轻轻抚摸她的颊侧。 「小鹤,怎么了?哪里痛吗?」耳边传来微生导温柔的嗓音。 「阿导,」宁秋鹤迷迷糊糊地应道:「肚子,肚子好冷??」在武陵城那夜误吞下去的寒髓,在腹中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阴寒,一刻不曾停歇。 「肚子?」微生导的手掌温柔的在她平坦的腹部游移,「哪里???咦?这里?」手定在脐下叁寸处,微生导运起真元,化作暖流缓缓渗入。 舒服得嘤咛一声,宁秋鹤曲起身体想要把他的手抱住,却牵动背后伤处,喉间又觉腥甜。不痛,但内里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难受得她咬着牙直发抖,唇边溢出鲜红。 宁秋鹤怀疑问柳那一拳是不是将她内脏都打碎了,这身体死不掉却也好不起来,这反反覆覆的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才到头,不禁绝望。 「何解会如此?」背后传来小心翼翼的碰触,轻之又轻,似是沾了微凉的药膏在为她涂抹。微生寻语气凝重:「这都有好些时日了,丝毫不见好转,换了好几种伤药全数不见有效,这可如何是好。」 「寻??」宁秋鹤有气无力,「别碰了??难受??」 微生寻微微一呆,神情转柔,低声应道:「好了好了,不碰了。」 「寻,」宁秋鹤意识不清,只觉得委屈非常,「不准再凶我了。」 微生寻明显一窒,并未回应。宁秋鹤心下恍然,方才所见,只不过是她的梦境、她的回忆,她只是又错把眼前这人,当成了她上辈子的寻罢了。 张开双眼,宁秋鹤发现她已不在马车上,而是置身于一张大床之上,床帘半开,纱帐低垂,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深吸一口气,勉力支起上半身,但四肢无力,只勉强挪动了不足半尺又再软到在柔软的被褥间。 将她接住又再纳入怀中,抱牢了不让她再次动作。微生导的双眼通红,一手扶着宁秋鹤的肩,一手再次覆上她的脐下,望了她片刻,语带颤抖地开口问道:「小鹤,你这是??怎么了?你已昏迷了十数日,为何伤势完全不见好??你腹中这个冰寒的东西又是何物?」 「我??其实早就死了。」宁秋鹤不以为意地笑笑,虚弱道:「魂魄被召回来封在这个重塑的躯体中,再也脱离不得,即使这个躯体被打坏了亦不会死第二次,用不着担心。」 「小鹤,别这样。」微生导的泪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滚烫非常。「我好不容易才、才……要怎样才能治好你?」 「我这个躯体没有生机注入,又怎会好得起来。再过些日子,待我生机耗尽,大抵就要变回一尊玉雕了。」笑容转淡,宁秋鹤淡淡应道:「你们掳来我这样一具活尸到底有何用处?」 微生导张口欲言,却被抢先一步,伸手将宁秋鹤的脸掰转过去,微生寻道:「想要生机还不简单?」尽管带着些恼恨的神情,双眸却端的是媚意横生,「我们给你便是。」柔软的唇落在颈侧的肌肤上,舔吮着往上移动,在她惊呼前覆上她微张的双唇,舌头长驱直入,勾起她的丁香小舌大力搅动,强迫她吞下大量口涎。 身则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宁秋鹤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浑身赤裸的微生导再次抱住。 微生寻松开她的双唇,迳自开始宽衣,在她被微生导吻住的当儿开口道:「多喂她点狐涎,她伤处的感觉迟钝了,待会好受点。」 被微生导吻得浑浑噩噩,耳垂又被另一人叼住轻啃,宁秋鹤毫无反抗的能力,一侧的胸前已被微生寻的手掌握着,不轻不重的揉捏。 双唇终于被松开,吞咽不及的口涎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被微生导的唇舌吮走又再送入口中,确定她已全部咽下才再次将我放开。 薄唇沿着纤细的脖颈一路往下轻啃,在锁骨处流连片刻,亲上了另一边未被兄长揉捏住的柔软,含住顶端已经变硬的乳尖,用力一吮。 被喂服了大量狐涎的宁秋鹤浑身酥麻,欲望节节攀升,在微生导一吮之下禁不住「啊」的一声,上身弓成诱人的弧度,倚入身后微生寻的怀中,无力挣扎,喘着气道:「你们,嗯??你们?放、放开??我??」 微生寻低头吻住她芳香柔软的唇,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不让她有任何拒绝的余地,舌头探入她口中用力翻搅,再次渡入大量口涎。另一手拇指食指捏起那淡粉色的乳尖轻轻旋转拉扯。 微生导则是微微退开,快速将宁秋鹤早已被扒到腰间的衣裙全数扯下,随手抛开,双手托了她的腿弯,往上推高再左右一分,将她修长笔直的双腿彻底打开,沾着晶亮淫液的花瓣暴露在两个男人的视线中。 宁秋鹤生机不足,下身毛发不生,花瓣颜色浅淡,几近苍白,在越发灼热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真漂亮。」微生寻的呼吸洒在她耳后,声音变得沙哑性感。 微生导的五指在她平坦的小腹处温柔的摩挲,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从双乳间一路往下吮吻。跟他温柔的吻相反,手指略带粗暴地在花瓣间撩拨着。情潮汹涌,难以抑制地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宁秋鹤忽高忽低地呻吟着,他却是变本加厉地曲起手指在敏感的花道中重重的抠挖。 柔软的身体向后弓起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紧靠在微生寻不知何时已变得赤裸的胸前,胸乳被他一手一个掌握住,不甚温柔地揉弄着,不时拨弄变得尖挺的乳尖,坚硬的阳物不断在宁秋鹤臀间摩擦。 花道在微生导两指的抽插下发出淫靡的水声,随着手指的撤出,在花口处拉出一条长长的银丝。 微生寻眼神一黯,双手下滑到刚盈一握的腰间,将宁秋鹤娇小的身子往上提起,花穴对准了弟弟高耸粗壮的男根,在她毫无准备之际,双手一松。 泪水溢出眼眶,宁秋鹤仰头发出近似泣叫的娇声长吟,一坐到底。泥泞不堪的花穴被撑得胀痛非常,敏感的宫口被重重顶压,花道中的嫩肉不由自主的抽搐着裹紧了侵犯者。 微生导脸颊潮红,呼吸急速,咬着牙托了她的臀开始缓缓挺动。 「阿导??」花道被填塞得紧紧密密,不留缝隙。我俯身攀住眼前人的肩,浑身瘫软如泥。 微生导似是忽然失控,狠狠的掐住我的腰往下扯,宫口被一下接一下的猛力冲撞。 「呃??轻、轻些??阿导?嗯??」宁秋鹤泣不成声,求饶亦是断断续续。 微生寻从后方拉扯着她敏感的乳尖,一边啃咬着她的耳垂,「你喜欢这样?嗯?」 宁秋鹤咬着下唇别开脸不愿回答。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那这样呢?喜欢吗?」指尖松开了那一侧快被捏出血的乳尖,转而重重揉弄上她花瓣间那异常娇嫩敏感的花蒂。 混合着麻痺的快感顺着腰椎迅速上升,宁秋鹤忍不住颤抖着往后仰起,后脑靠上微生寻的肩,张了嘴轻轻喘息。 微生导俯身过来含了她的香唇,下身更是快速有力地往深处撞击。 快感太甚,花穴猛力收缩,宁秋鹤浑身紧绷,柔软的身体后昂到不可思议的弧度,眼前一片白光乱闪,哭泣着到了高潮,随后身子一软,瘫倒在微生寻的怀中。 冲撞的动作稍稍放缓,微生导绵绵密密的与她深吻着,让她在高潮后稍事歇息了一阵,又再逐渐加速,越加狠力顶撞,下下到底。 求饶未果,宁秋鹤在颤抖中被他灌入满肚的浓精。 尚未疲软的阳物撤出花道,大量滑腻的液体从花口处溢出,在柔软的床铺上晕染出一大片湿痕,空中弥散着浓重的情慾的味道。 等候多时的微生寻抓着宁秋鹤的双肩,将她往前推倒,趴伏在床上,双手捏着她的细腰将臀提高。未等她有所反应,挺立多时的阳根再次撑开穴口长驱直入,将尚在往外流淌的花液与阳精全数推回花穴之中。 一声惊呼卡在喉中,这后入的体位插得极深,粗长得阳物几乎将宫口撞开。被突然入侵的花道用力收缩,尝试箍住那狰狞跳动的阳物。尚未等宁秋鹤适应过来,微生寻已开始狠狠的抽动,每一下都重重撞在宫口之上,堪堪将宫口撞开又再撤出。 吞下了过多狐涎的身体敏感的过分,快感随着花道尽头有力的撞击,再次快速累积。宁秋鹤的十指尝试抓住被单,却无法阻止紧贴在床上的上半身在被褥中被粗暴地来回磨擦,一双娇嫩的乳尖被磨得发疼,逾发肿胀。 止不住的泪水涌出,宁秋鹤咬住唇,却抑制不住喉间近乎呜咽的娇吟。 「小鹤,别咬唇。」微生导扶起她的上半身抱进怀里,抬起汗湿小脸,拯救出受虐的唇瓣,低头将她的呻吟声全数吞入口中,一手在她腰背处轻抚,另一手捏了一侧娇乳搓揉。 微生寻一边从后挺身操弄着,一边拨开宁秋鹤背后的发,喜道:「果然。」忽然加快了顶撞的速度,修长灵活的指摸索到宁秋鹤的娇处,找到那颗充血勃起的花蒂一搓一弹。 一声尖叫,宁秋鹤浑身发抖,下身狠狠绞紧,眼前白光乱闪,随即人事不知。 在她体内发泄了欲望,微生寻抽出尚未疲软的欲望,将宁秋鹤轻轻安置在柔软的被褥之上,撩起她的一缕长发放到唇边,轻声道:「生机是吗?不知这整个洛阳的牡丹够是不够?」 …… 此时的归山中,雾山纤长五指间一双细细的银筷,不轻不重的拨弄着香炉里的桐灰,没几下,炉中又飘出淡淡的轻烟。 盖上香炉,雾山抬头,额间一抹朱红耀眼,脸色却是略显苍白,薄唇轻启,轻叹道:「你将问柳往死里打又有何用?还不如让他去戴罪立功吧,再笨也是个能跑的。」轻叹一声,接着道:「总比我这无用的人好些。」 「若他一开始能瞧出那两只大妖一点端倪来,就不至于半夜里让他们得了手。」重重一拳砸在石壁上,山石飞溅。紧握着拳头的左手上,片片银色麟甲浮现又隐去,发出轻微的金属磨擦之声。 止渊沉默片刻,恨道:「混乱中还将她打伤了,真是混帐!」 「那俩大妖的来历,有什么头绪吗?」雾山语调轻缓,似是无悲无喜,五指拈了一小团香料,捏作个小香球投入香炉中,轻烟瀰漫,石室中飘散着沉香混合着龙脑和藿香的香气。 「问柳觉得是狐,他带回来的那些粉末也确实是狐香。」止渊眉头紧皱:「但是青丘那边的狐族已没落多年,也没听说有别的狐族有崛起之势。化形要能瞒过问柳的双眼,至少要具备九尾之能。这世间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若真有九尾之能者,岂有你我不知之理?」 「不好说。」雾山淡淡应道,神情中的忧色却是重了不少。 ??? 当宁秋鹤再次张开双眼的时候,只见四周水雾弥漫。这是一个白玉嵌砌的大浴池,四周萦绕着淡淡花香,味凝而不散,芳而不妖,池水呈乳白之色,滑而不腻,质重而不黏,偶尔被撩拨起来的浇在肌肤上的细小水滴,却会立即消失不见。 娇小的身子大半泡在池水中,宁秋鹤的上身趴伏在微生导光裸结实的胸膛上,纤腰被从一侧扶住,右侧大腿被往侧边拉开抬起,花瓣大大张开,腿心初仍被坚硬灼热的男根恣意抽插着。 花道深处的宫口在微生寻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中不停被撑开,快感过于强烈,宁秋鹤的喉咙因长时间的呻吟,已是又麻又哑,却还是压制不住发出细细的夹杂着哭音的娇吟。 「醒了?」指尖扫过宁秋鹤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微生导取过池边矮桌上的雕花小白玉碗,用嘴含了一口淡金色的液体,低头渡入她口中。唇舌纠缠,齿间香气四逸。玉液滑过,喉间顿觉麻痒不再,胸腹间暖洋洋的舒适,让她只想马上闭眼好好睡一觉。 可惜身后下下尽根而入的阳茎带来的快感过于霸道,微生寻窄臀挺动,低头在宁秋鹤的颈窝上吮吸啃咬,温热的喘息全数喷洒在她微微泛红的耳畔,在这样激烈的情事中怎么可能入睡? 「放过我吧??」宁秋鹤低声哀求。 「嗯?」微生寻身下动作不停,修长的五指撩起她漂荡在水中的黑发,微微上扬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在牡丹露里挨操,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你居然不喜欢?」少顷,又状似哀愁地叹道:「若是你嫌弃牡丹不够,那我也没有办法了,」随意撩起池水泼洒在她背上,「整个洛阳的牡丹,都在这一池花露中了呢。」 ???!!! 什么!!??整个洛阳的牡丹??宁秋鹤愕然,如今竟是身在洛阳? 彷彿验证他的话一般,门口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近乎惨烈的叫嚷声,浴室的大门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被猛力推开,一个乾瘪枯瘦,满头白发的老头蹬蹬地闯入,「你俩浑小子!把老头子的花都??哎哟喂??放开!放开!」 微生寻收回手重新扶着我的腰,任由被黑雾裹住头脸的老头在浴室中团团乱转,婉声道:「你这老不修的,我们的媳妇洗澡也是你能看的?」 老头闻言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踢:「老天没眼!这一城的牡丹啊!你们就这样拿来给媳妇洗澡!」 毫不在意的继续掬了花露往她身上泼洒,一边重重抽插,微生寻懒懒道:「这不是还给你留了几个小苗么,知足了吧老头子,我们兄弟娶妻,你这便宜师傅不过是以一城的花做贺礼,也不嫌寒酸。」 老头正欲再闹,微生导抬手一扬,一小团雪白的光芒飞入包裹住老头脸面的黑雾中,柔声道:「抱歉,师傅,请您稍微安静一会。」老头往后一个倒仰,口中只剩嗬嗬之声。 宁秋鹤被闯入的外人吓得浑身发抖,狠命挣扎,在微生寻的阳物快要脱离花道之际,又被抓住往后一扯,粗长的男物再次长驱直入。用力咬着下唇忍着已逸到唇边的呻吟,身后却传来微生寻轻佻的调侃:「呵,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又看不见。唔??真紧。」 不敢开口,宁秋鹤只怕一松开双唇,出口的只有喘息和呻吟,只得无言地向微生导求助。 「别怕,小鹤。」以舌挑开香软的双唇,再给予宁秋鹤一个温柔的吻后,微生导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很快就好。」 「切!」微生寻啐了一声,「每次都是我做丑人。」就着插入的动作,一手捏腰一手掰腿,生生将宁秋鹤翻了个身,阳物在花道中旋转着翻搅,龟头嵌入子宫口中狠狠磨擦。 大量花液喷涌而出,宁秋鹤张嘴昂头发不出一点声音,两条腿不住抽搐,竟是硬生生地被这一下弄得潮水汹涌,泄了个彻彻底底。 泪水不断涌出,不明白这身体为何淫荡至此,心中委屈至极,宁秋鹤此刻只能恨自己无力反抗,不由自主。 微生寻未曾发现她的异常,轻笑着将笔直纤细的双腿推至胸前用力压住,就着泄出的花液用力抽插冲撞,下下撞开宫口。宁秋鹤已完全放弃了挣扎,依在微生导胸前的身体完全放软打开,任由微生寻将她再次操弄到高潮,在花道的疯狂抽搐中将精液全数喷洒进子宫中。 无力地垂着头,脸上濡湿的发遮住了一脸的泪水。 「真是不错。」微生寻餍足地低叹一声,拔出尚未疲软的阳物,将上面沾着的精液淫水全数揩抹在宁秋鹤白嫩的大腿内侧,轻佻地捏了捏她的臀瓣,「我先走了,阿导继续伺候您,嗯?我的'小夫人'。」 说罢从白玉池中站起,乳白的花露顺着流畅的肌理下滑,落入池中。抬起长腿跨出池外,也不穿衣,一手将湿发随意拨到脑后,一手将地上打滚撒泼、头裹黑雾的老头提起来,半拖拽在地上,步出宁秋鹤的视线。 在地宫中绕了大半个圈,微生寻回到住处,丢下手中的穹回真人,左手随意一挥,大门随即合上。 在衣柜中取了衣物一一穿戴,披上鲜红的外裳,自行将黑发理顺束在脑后,微生寻拈诀凝了块水镜,在镜前晃了一圈,自觉甚为满意。 穹回真人已危襟正座在桌后,自行倒了茶在喝,见微生寻踱至身前,抬手示意他一同落座。 「老头,你有什么非要单独跟我说的?」微生寻款款坐下。 「阿寻,过犹不及。」穹回真人沉吟半饷,开口劝道。 「切,」微生寻撇嘴,「不过是拿了你的花,如此小器。」 「为师岂会心痛那区区一城牡丹,你能想到用凝练了牡丹的生机来助她温养躯体,自是极好的。」穹回真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凡事有因果,一切皆有天命,你们这一世并无与她结成夫妻的缘分,岂可强求?」 「天命?若我就是强求了呢?」微生寻剑眉一挑,「强求了又会如何?」 「阿寻??」穹回真人长叹一声,「你天资悟性皆是绝高,为何偏偏如此执着?」 「呵??」微生寻红艳的唇弯起一抹冷笑,「有情缘却无夫妻缘,这是什么破道理?是我的东西,我绝对不将就,她是我的女人就得跟我拜堂。我不信什么天命,我们所拥有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我一手抢来的?等她把花露吸收完了,就是我们叁人成亲之时,我倒要看看,所谓的天命要如何阻止我娶一个与我无夫妻缘分的女人!」 穹回真人将口边那句「恐成恶缘」硬是吞回肚里,低头喝了一口茶,沉默了片刻,忽而道:「你们的父亲,只剩叁日阳寿。」 「所以呢?」微生寻冷笑着反问道:「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那人一面,为何要在乎?」 「这是你们最好的机会。」穹回真人皱了皱眉,道:「若能在他死之前恢复身份,后面的一切事便都简单的多了,不是吗?」 「这还不简单?此事只需我们之间一人便可。」微生寻唇角一勾,笑容艳丽之极,「反正知道我们是'我们'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吧,老头。」 …… 地底石室之中,微生导轻轻将宁秋鹤无力大张着的双腿放下合拢,牵动腿间花穴,浓精混合着淫水汩汩流出。 心如死灰,任由微生导将她侧身放在倾斜的池沿,直到花穴被两根手指入侵,宁秋鹤才抑制不住浑身颤抖。 微生导倾身将她抱住,两指仍是坚定地侵进,微微曲起抽插抠挖,轻柔在她耳畔轻吻,低声道:「别怕,不做了,只是清理一下。」 两指撑开轻微抽蓄着的花穴,将里面黏腻的液体全数导出,微生导将宁秋鹤抱起,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柔软的唇将她脸上的泪一一吮走,贴着她的唇柔声道:「小鹤,我喜欢你,不要哭。」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泪水更加汹涌,宁秋鹤语不成调:「这辈子我没有招惹你们,为什么还是这样?」 「你有,小鹤,你有。」微生导吻住她的唇,模糊不清地道:「你买下了我们,还不是招惹?」 「那是你们骗我!」尽管听着跟撒娇一样柔弱,但宁秋鹤已是尽力嘶吼,「我也没有要你们卖身!我没有招惹你们!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微生导敷衍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是我们招惹你了,是我们不对。」 「阿导??阿导??」宁秋鹤无法思考,精神近乎崩溃,只能抓住微生导的手喃喃而语,「这是梦吗?为什么总是醒不了?阿导,我好想回去??」 「抱歉,小鹤,你回不去了。」微生导一手覆着她的双眼,在她耳边柔声说着令她惊心动魄的话语,「因为这一世,你要嫁给我们,我不会放你回去,不会再让你??」 未及听完他的话,宁秋鹤已被强制陷入昏睡。 「小鹤,抱歉。」微生导放手让臂弯中的少女沉入白玉池中,看着花露没过她的胸乳、脸颊,最后飘扬在水中的黑发也逐渐消失不见。 「你回去也活不成了,我不该让你嫁人的,小鹤,上一次我选错了,这一次我不会再错。」 …… …… -- 1-4-5,魂兮归来 将手中已经捏皱了的信件小心摊平又折起,雾山狭长的双眼中除了担忧,多出了点别的情绪。思索半晌,抬头轻声道:「进来吧,站在门口作甚?」 止渊轻咳一声,应道:「我是怕打扰了你。」随即步入石室中,「如何?有什么线索吗?」 「白清传信来说,焚炀魔尊大抵能帮得上忙。」雾山眼神清冷,薄唇微抿,「后羿,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找到了阴火,为何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你先听我说,」止渊神色一僵,忙道:「阴火在白鹭降生的那一年开了神志,穹廻小子认为大抵不是巧合,因为这两人的同时现世触发了天机重组,天下间的命运线混乱不堪,他小子一时没办法理清楚。我们怕一旦抹杀了他的神志,会再次影响神女的命运,这才……」 「为何认为我会想抹杀他的神志?」雾山冷笑道:「原来我在你们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还有,你们主张保留了阴火的神志,却让白鹭死于阴火之手,这又是什么道理?若是在阴火现世之时便将他抹杀掉,白鹭根本就不会死!」 「没有,我、我们只是……」止渊语塞,叹气道:「算了,是我的不对,我道歉。」 「我算是明白了,我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由始至终,你们想的就是什么大道、世间,她的死活根本一点都不重要。」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上略显苍白的下唇,雾山低头,乌缎一样的发丝遮住了脸上的神情,「既然是这样,你留着我做什么?就不怕我什么时候闯出去再造杀孽么?因为我是你们的一个棋子吗?为了能让她回来,肯做任何事,对于你们来说,还算有点利用价值?」 「我从没这样想过。」半跪在雾山身前,止渊柔声道:「我只想帮你好好的把她找回来。」 「你觉得我还会信?」雾山冷冷问道。 「……」止渊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道:「阴火投了人身,还跟她牵上了情缘,我怕你知道以后会一时冲动……」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样,而把阴火的神志抹掉?」雾山抬头,苦笑道:「我确实是想,然而我哪里敢?谁知道要是再次将破坏天命轨迹的话,会有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我真的是……赌不起了。」 …… 面对宁秋鹤,微生寻似是有发洩不尽的慾望,每次都换着法子折腾,每每她哭着求饶,他都会嘴里温柔的哄,下身却是完全相反的变本加厉;微生导则是大多数时间都只是抱着宁秋鹤发呆,她却可以从他眼中看到越来越明显的焦虑和担忧,偶尔因为接触太过亲密而擦枪走火,也都极尽温柔。 宁秋鹤不知道在这白玉池里面被关了多久,在这小小的石室中不见天日,不知年月,只有一扇门,自从那天以后,宁秋鹤就没见它打开过。微生兄弟也再没有一起来过,她总是轮流被他们中的一个从池中唤醒,离开之前再让她陷入昏睡后沉入池底。他们每次停留的时间不尽相同,宁秋鹤无法得知究竟沉睡了多长的时间,虽然没有铁链束缚,她却连这小小的一方白玉池也无法离开。 镇日浸在这池中,虽然能醒来的时间不长,但宁秋鹤留意到花露一点一点的减少。当微生导再次将她唤醒的时候,宁秋鹤坐在池底仅寸许深的小水洼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她明明记得上一次醒来的时候,池子还是半满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过茫然,微生导低低的笑了一声。 池畔的小矮桌上摆放了一式的衣物,由贴身小衣到外裙无一例外全是大红。微生导逐一取来为她穿上,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在宁秋鹤的记忆中,她从未穿过红色。前生的她爱穿黑。来到这里后,止渊和雾山将她按照白鹭的喜好来打扮,清一色的白纱裙,果真不枉白鹭之名。 见微生导也是这样的一身红,柔软的丝缎上,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金银丝线绣着并蒂莲的图案,可这并蒂莲并非两朵,却是叁朵。 宁秋鹤浑身一震,蓦地醒悟过来。 微生导彷彿知她所想,抬起她的脸,亲上那饱满的樱唇,并未深入,只是轻轻碰触,「小鹤,就是今天。」抑制不住唇畔笑意的他,逾发光彩照人。 惊惶不已,宁秋鹤颤声道:「可是、可是我??」我不想嫁给你们。 几乎被微生导那满是暖意的笑容迷花了眼,从未见过他如此外显的喜意,话到口边竟不忍说出,宁秋鹤只好生硬的道:「我这样半死不活,只怕要连累你们。」 「傻小鹤,」微生导脸上的喜意更深,「无论你怎么样我们都不嫌弃。」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囚禁她多时的石室,宁秋鹤却发现,原来这只是一个庞大地宫中的一个角落。被微生导牵着,在地宫中穿梭,逾觉绝望,石制的通道每一条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若无人带领,她只怕一辈子走不出去。 经过一道长长的石阶,级级往下,微生寻就站在石阶尽头两扇巨大的石门前。 石门足有五六层楼高,雕花繁复而华丽。 微生导将宁秋鹤牵到兄长身前,微生寻亦执起她的手,右手凌空一推,石门缓缓打开,竟无半点声息。 未及看清门内景象,一幅红纱袭来,覆上她的头脸。 被微生兄弟从两侧牵着前行,暗香浮动,低头能从红纱间望见脚下被踩成泥的花瓣。周遭呼吸声此起彼伏,似是置身于人群当中,可四周不但无半点私语之声,更是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无有,只有诡异的寂静。 约莫前进了半刻有余,又步上数十台阶,微生兄弟二人携了宁秋鹤站定,一同伸手掀了头纱。 宁秋鹤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叁人此刻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宫殿尽头的祭台上,宫殿由两行数人合抱的巨大圆柱支撑,祭台后方一座足有十层楼高的石制雕像,乃是下半身为蛇的壮硕男子,长发披散,双眼低垂,双手捧着一个缓缓转动的八卦。 满殿静默的人群,黑压压的将巨大的神殿塞了个满满当当。男女老少,甚至有妇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尽是神情呆滞,双眼无神。人群从中间让开一条通道,通道两侧一行神情木然、动作僵硬的少女在无声的撒着花瓣。 「高兴吗?小鹤。」微生寻慵懒的嗓音中带着微微的冷意,「整个洛阳城的居民,都在这里为我们祝贺了呢。你要乖乖的与我们完成婚礼,知道吗?大婚之日,得一切都体体面面的才好。」 宁秋鹤心中冰冷,心知此刻若是做出什么不配合的举动,只怕是要连累这满殿的凡人。 祭台阴刻着八卦图,中央处站着一名白眉白发的老者,正是当日在性事之时闯入,又被微生寻拖走的老头子。今日恍如换了一人,目光冷清,神情肃穆,目光定在一身喜服的叁人身上片刻,缓缓开口道:「两位可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微生寻朗声应道。 「好,」老者微微颔首,「我穹回,伏羲殿第五十六代掌卦,今日以伏羲之名为你们证婚。伏羲神前,须得以本源之名结为夫妻,婚后亦须以本源以分尊卑,可有异议?」 「本源之名自是没有问题,」微生寻挑眉,「可这尊卑,按本源的话,那婚后到底谁尊?」 「要是我说她是尊那你这婚还结是不结?」穹回真人毫不客气地反问。 「当然结。」微生寻薄唇一撇,「你这老头别想坑我,她不就一半妖,父亲虽是山神,可按本源来哪能比我们兄弟高,怎么看都是她高攀了吧。」 微生导低低地笑了一声,亦跟着道:「无论谁尊谁卑,我都要与她结为夫妻,绝不反悔。」 穹回真人闻言长叹一声,转身面向伏羲像,双手奉象徵伏羲之力的河图于额前,郎声道:「吾今日以伏羲之名为证,瑞兽九尾微生寻、微生导,自愿与神女??」 神女?什么神女?宁秋鹤愕然抬头,突然下腹处一阵巨痛,微生兄弟二人牵着她的手未及收紧,她已软倒在地。 「小鹤!」微生导立即俯身将她抱进怀里,微生寻愣了一瞬,亦随即半跪在地,查看她的状况。 腹中一阵接一阵地钝痛,似是无休无止。开始时尚且措手不及,脑中一片空白,但仅一瞬,宁秋鹤便冷静下来。过去数个月未曾出现过的疼痛忽然而至,这是来自那个世界,尚未死去的肉身的痛,她竟是被微生兄弟囚在池中两个月有余,怀胎十月,此时瓜熟蒂落,她的魂要回来了。 疼痛逾趋激烈,长时间钝痛以后,是开膛剖腹般的锐痛,宁秋鹤牙关紧咬、冷汗直冒,已无暇顾及微生兄弟将她抱往何处,这满殿的凡人又要如何善后。 定是哪个庸医欺负她成了植物人的肉身,剖腹产不给打麻药,宁秋鹤心中喃喃咒骂,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疼痛到了极致,连呻吟都是奢侈。 这来自灵魂的痛绵绵不绝,在过剧的疼痛中无法得知已过去了多久,耳边响起各种纷乱莫名地声音,尖叫声、吼声、哭声、脚步声、骂声、嘀嘀嗒嗒的仪器声、金属碰撞声、婴儿的啼哭声?? 婴儿的哭声逐渐盖过了其他的声音,宁秋鹤忘形地听着,聚精会神,乃至忽略了疼痛。那是她无缘得见的孩儿,哪怕只是听听哭声也好,她怕下一刻就要失去所有联系。 『鹤儿,这是我和你的孩儿,是女儿,你看看。』 『鹤儿,你张开眼看看我们的女儿??』 『鹤儿??』 这是??左惟轩的声音? 宁秋鹤茫然地张开眼,眼前却只有一片浓雾,浓雾深处有一股朦朦胧胧的白光。伸手挥开浓雾,向着白光前进,然而无论她走还是跑,那白光像是永远无法接近。 『救她!救她!我求求你们!她的心跳才刚停,你们救救她,求你们??』 左惟轩的声音彷彿越来越远,宁秋鹤拼命朝着白光奔跑,却都只是徒劳。 没有奢望过可以回去,她只是想亲口跟他说声再见。 白光越来越暗,最终浓雾散尽,白光亦再不可寻,只剩宁秋鹤孤身立在一片漆黑中,茫然不知所措。 这漆黑之中没有时间。 周遭一片寂静,无论张开眼还是闭上眼,围绕着宁秋鹤的,都只有一片黑暗,她终于是没能看一眼她的孩儿。 宁秋鹤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噩梦,她终会醒来,张开眼看见左惟轩就站在她的床边,弯腰跟她说「鹤儿,早安。」 一个只有漆黑的噩梦,其实一点都不恐怖。恐怖的是她知道这个不恐怖的噩梦即将要结束,然后她会陷入另一个噩梦中,被囚在池中不得脱身,不见天日,不知时间。 婚礼没有顺利完成,宁秋鹤不知那满城的百姓有没有受到牵连,这里的微生寻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他,这里的微生寻让她恐惧。 梦总是会醒,即使有意拖延。 当漆黑中出现了第二个人的时候,宁秋鹤知道这一刻终是来了。 眼前这男子她并不认识,身高不下于止渊,结实修长,五官深邃,阳刚俊美,却是神情腼腆,一身白色绣着火焰暗纹的长衫,更显斯文俊秀。 他与她对视足有一刻,才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说话轻缓温婉,「我??一直在找你。」 ??!! 宁秋鹤无语,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在找她? 来人见她神情疑惑,眉头微微一皱,又随即展开,「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 宁秋鹤只觉得这人说话无头无尾,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他意欲上前,她连忙后退数步,他一呆,随即站定,面露悲意,低声道:「莫怕,我没有恶意。」少顷,又补充道:「我?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第一次见面要说什么,但我真的没有恶意,你不要怕。」 鬼才信你,宁秋鹤暗自撇嘴,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能侵入她的意识之中,她此刻手无搏鸡之力,激怒他没有任何好处。 可怕他现在出现在她面前是有所图,若她一直不开口,他又装傻扮懵,不知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宁秋鹤可不想意识里一直有个陌生人杵着,只得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入我意识之中?」 那人听得宁秋鹤开口,脸上一喜,就要上前,她赶紧退后道:「你站着说话,别过来。」 那人露出委屈之色,倒是乖乖站定了不动。 宁秋鹤不耐烦,催促道:「你到底是何人,入我意识中有何所图?你要是不说就赶紧走。」 那人似是一惊,倒是立即开口作答,那答案却是能生生将宁秋鹤气死。 那人道:「我没有名字。」 宁秋鹤差点骂出声来,咬牙道:「你这么大一个人怎可能没名字?那你到底来做什么?总不会是让我给你起名字的吧?」 那人竟腼腆答道:「我主人没有来得及给我起名字就离开了,所以我真的没有名字,若是?若是你能帮我起一个,那也是极好的。」 ?? ?? 这疯子就是来消遣人的吧,傻子才会真的给你起名字。 宁秋鹤拼命吸气,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硬着语气道:「没名字那就叫无名好了。」 那人听了竟是喜上眉梢,连声应好。 宁秋鹤实在是烦得没脾气了,只好又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找我作甚?」 那人沉吟片刻,正色答道:「时间不够了,我要走了,我下次告诉你吧。」说罢竟是立时消失不见。 宁秋鹤气得目定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 ?? 漆黑之中并无时间观念,只觉得才过了不久,无名又出现。 「你来做什么?为何要入我意识中?」宁秋鹤恨他不请自来,却也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你还要睡多久?」无名问道,神情略为忧虑,「你现在不愿醒来,我要找你自是要进入你的意识之中。」皱眉思考片刻,继续道:「可我主人只告诉我可以找你,却并没有告诉我找到你要做什么。」 「哈?」宁秋鹤没好气,「那你现在找到了,然后呢?就这样?」 「我知你??,」无名微微一顿,改口道:「若你一直这样,便无法离开。」 「我离开做什么?」宁秋鹤冷笑,「我去哪里不一样?我讨厌极了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是想对我做什么便做什么,就连你,也都是想来就来,要走就走。与其处处受控,倒不如就现在这样,我乐得自在。」 「若是你醒着,我何须这样?」无名反问道,「你不醒来,怎知一定没有机会?你若肯醒来,我助你逃走,如何?」忽而皱眉道:「我何须与你商量这个!」话音未落,骤然往前踏出一大步,抬手在宁秋鹤眉心一弹,登时一阵天旋地转。 -- Ⓟο1⑻sF.Ⅽοм 1-4-6,屈辱的囚笼 脸颊被捏住,双唇被覆住,不住有腥甜液体涌入喉间。宁秋鹤心中恨极,无名此人当真可恶。 意识到口中被灌入的是血液,心中一寒,挣扎着睁开双眼。 「你可终于醒了。」微生寻捏着宁秋鹤的下巴,左右看了一阵,皱眉道:「怎么呆呆的,莫非还没好。」 嘴里浓郁的血腥味令她一阵作呕,微生寻见她神情不愉,忽而怒道:「枉我与阿导想尽办法救你,你醒来见到我竟是这副模样。若不是阿导非要你不可,我才不会费心思在你这样的女人身上!」 「为何灌我喝血?」宁秋鹤亦颇为着恼,「我也没让你救我!」 「你想不想活我可不在乎,」微生寻冷笑道:「阿导不想你死,你就要给我活着。你这躯壳若不时时催灌生机便无以为继,可惜你昏睡之时以阳精养你似奸淫尸体一般无趣,否则我也用不着喂你吃血。」 这话噎得宁秋鹤跟吃了死苍蝇一样难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微生寻见她吃瘪,更是得意,唇边挂上笑容,一双狐眼笑意盈盈,却令她心头发冷。 他笑着看她半晌,轻声道:「我差点忘了,你最是心善,与我们兄弟素不相识也肯出手相助。我猜你定是不忍再喝城中凡人的血了吧?怎样?不如求我用阳精喂养你?」 宁秋鹤心下瞭然,这里的微生寻对她并无情意,微生导不在此间,他对她是半点温柔都不会有。宁秋鹤自问并非大善之人,可也做不到主动要求喝他人的血,莫非只能求他姦淫?叫她如何说得出口?可若不求,这城中凡人便要为她所累。 微生寻饱含嘲讽的眼神让宁秋鹤如芒在背,双唇开合数次,始终无法说出求他的话,心如死灰,来不及闭眼,已有眼泪顺着脸颊滑下。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啧啧啧。」微生寻抬起她带着泪痕的脸,强迫她直视他的双眼,冷声道:「怎么?这就哭了?又不是没做过,装什么烈女?还是你想着别个?在我们兄弟之前,有多少人碰过你?」 被操控的感觉再次袭来,宁秋鹤无法阻止双唇张开,道:「一人。」 「是在武陵城中和你一起的神兽?」微生寻眼中冷光闪烁。 「不?是?」宁秋鹤努力挣扎着,却无法控制口中说出来的话。 「是谁???算了,不问这个,你说了我也不认识。」微生寻歪头沉吟一阵,问道:「那你还想回他身边吗?」 「不想。」 「好得很,」微生寻眯起双眼,语气轻蔑,「果然是水性杨花。」 宁秋鹤羞愤欲死,一口气哽在喉头,差点气晕过去,双唇依然违背她的意愿,说出她一辈子不打算对任何人说的话:「我?不是?自?愿?,他?只是?报复。」 微生寻闻言一愕,解除了双眸的控制,宁秋鹤一阵晕眩脱力,软倒在床,眼泪无可抑止地涌出眼眶。 「啧啧啧,」微生寻伸出左手两指将宁秋鹤的脸抬高,看着她脸上交错的泪痕,神情懊恼,喃喃道:「好像玩过头了呢,被阿导知道了可不好。」右手食中两指指尖泛起淡淡的红光,轻轻按在宁秋鹤喉间,柔声道:「不可以说出去喔,知道吗?我对你做的事,若是说出去了,你的喉咙就会烂掉,永远都不能再说话了。」 随着他的话语,喉间一阵灼热,咒已成。 望着窗外闪烁的阳光,只觉得全身发冷。仅仅是这样的一件事,他却要下如此恶毒的诅咒,她到底负了他多少,才值得被这样对待? 微生寻的手指从宁秋鹤喉间往下移动,勾住胸前交迭的衣领,轻轻往下拉扯,「小鹤,你到底是选择求我呢,还是选择血?」 「?求你。」宁秋鹤将脸别开,望向窗外投进来的阳光与树影,顺从的开口。 「乖小鹤。」随着手指的动作,衣领逐渐松开,雪峰暴露在男人的目光下。微生寻放开那即将散开的衣领,以指背在宁秋鹤胸前软肉上轻轻刮擦,眼中散发着如水光流转的媚意,嗓音彷彿染上化不开的浓情,「我一定好好满足你,我的夫人。」 ?? ?? 在醒来的第二十八天,宁秋鹤的一双脚腕处,被微生寻画上了咒锁,只要尝试踏出囚禁她的石室,咒锁就会勒入血肉中,走得越远,勒得越深,若她执意离开,不出十数丈便会血流遍地,痛彻心肺。 被画上咒锁的原因,是试图逃走。 宁秋鹤真恨自己太蠢,为何竟会被无名这混蛋坑得了第二次? 说好了带她逃走,这厮居然在日出之前将她丢在洛阳城的城门口,便失去踪影。宁秋鹤没有入城的领牌,自是出不了城,守城的兵丁将她拦在城门前,认定为私潜入城,宁秋鹤被带到了衙门,最后被黑着一张脸的微生寻拎回伏羲殿。 不再被允许住在阳殿后院的客室里,宁秋鹤再次被带到阴殿下方昏暗的石室,不见天日、只有一盏火苗如黄豆大小的烛火供她照明。被剥光了衣裙,双足画上与石室地面相连的咒锁,又开始了不知日夜的日子。 在他的姦淫中醒来又昏死过去已成为习惯,宁秋鹤无法计算时间,亦无法再费心思去思考任何事,每每一分神便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手法层出不穷,例如将她手脚从后方栓在一起,又或者在她下体塞入奇怪的东西。 微生寻,对于宁秋鹤来说,是噩梦。 宁秋鹤觉得她的身体已经被微生寻玩坏了,只需要轻微的碰触便敏感得颤抖,明明想要反抗,身体却拼命迎合。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微生寻以外的人,谁都好,即使是无名也可以,她只想看看别的人,证明她不是活在噩梦里。 ?? ?? 被微生寻以喂食的名义,玩命一样折腾了约有四五个时辰,宁秋鹤以为他又会像平常一样完事后就马上离开,但是他却一反常态,唤来了水将她里里外外的洗了个干干净净,还破天荒的让她穿上了衣裙。 孤身躺在床上的宁秋鹤越发不安,生怕又被变着法子折磨,一夜下来担惊受怕,甚至睡梦中吓醒好几次。 然而她却是猜错了,宁秋鹤自那天起没再见过微生寻。只有一个哑女,神情木然,动作僵硬,每隔一段时间便送来一小杯金黄色的、花蜜一样的液体,宁秋鹤不知时辰,便猜那大约是一天。 连续十数天没见到微生寻,就在宁秋鹤开始逐渐松懈的时候,她的噩梦又再次来临。 睡梦中双唇被轻轻舔吮,宁秋鹤心知,她若有半点反抗的意思,恐怕又要被折腾个半死,只得顺从地张开嘴,任由他的舌滑入口中,将她嘴里每个角落都舔了个遍。 来人一边吻着一边快速将宁秋鹤衣裙扯开,手掌已挤进她双腿间,在大腿根处揉弄个不停。 顺着他的力度打开双腿,他的手便揉上她的花瓣,二指已探入尚为乾涩的花穴中,带起轻微的涩痛。 轻轻嗯了一声,宁秋鹤尽量放松以方便他的动作。他似乎特别急躁,没弄上几下便便将粗硬的阳物生生挤了进来。 自从婚礼之上魂魄回归,这身体变开始有了痛觉,宁秋鹤甚至比上一辈子要怕痛得多,一点点疼痛都足以让她发抖。 强烈的摩擦感让她疼得猛抽气,却是不敢吭声,咬着牙尽可能轻的小口吸气,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害怕被他看到泪水,因为这会让他更兴奋,宁秋鹤别开脸,让长发遮住她满脸泪痕。 他也并不介意,低头叼了她一边浅粉色的乳首轻轻舔舐啃咬,摆动窄臀将阳物抽出一截,又再用力插入。 摩擦的疼痛让宁秋鹤忍耐不住轻泣着哀求道:「寻…求求你,轻…点……,求你……我疼……求你……」 本以为会被变本加厉的折磨,他却是意料之外的愣了一瞬,身下阳物随即缓缓地抽了出去。 指尖摸索着拨开宁秋鹤脸上的乱发,摸到她满脸的泪痕,随即俯下身来亲吻她的耳廓,柔声道:「对不起,小鹤,我太急了。」 「你……」宁秋鹤一惊,伸手去摸他的脸,「阿导……」 「嗯,是我。」微生导抓住她乱摸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回来了,想你想得紧,听哥哥说你都好了?」 一听他提起微生寻,宁秋鹤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应道:「嗯,已经好了。」 「那就好。」低头舔着她的唇 ,「小鹤……」 微生导眼中散发着浓烈如水光流转的媚意,竟比起妖孽的微生寻更要诱惑几分,原本清冷低柔的嗓音也仿佛染上了化不开的浓种情欲,变得性感诱人,「让我'喂'你好不好?嗯?」 腮边被温暖的指尖轻抚着,柔软的薄唇覆上,呼吸间都是男人温暖湿润的气息。下唇被吮得麻麻痒痒的,张嘴呼吸,却闯进来一条温软的舌头,轻轻扫过牙龈和敏感的上颚,舌尖随即被温柔的逗弄着。 「肿了呢……」喘着气放开被吻得浑身无力的宁秋鹤,用指腹怜惜的摩挲着她被吻肿了的唇,「可是我还想吃……」 暧昧的动作,带着肉欲的眼神教她全身酥酥麻麻,仿佛有电流通过,原本软糯的嗓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阿导……」 重新俯身含上她的唇,指尖划过她的颈项,沿着锁骨的线条向下,轻柔的滑落至高耸的柔软,擦过微微凸起的蓓蕾,温热的手掌最后在深凹的腰线上徘徊不去,一字一句贴着她的唇瓣逸出,“小鹤,我一直在想你,想让你染上我的味道,好想好想……”搁在腰间的手往下游移,用力压上她的臀,紧紧贴合上他的小腹。 感受到他灼热的欲望,宁秋鹤提不起任何力气,他的吻越来越放肆,太多的热情让她脑袋一阵晕眩,连原本就被拉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裙被剥落了丢在一边也未曾察觉。 薄唇沿着她尖削的下颌与颈项游移,在白暂削瘦的锁骨间烙下一个个细碎的吻痕,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握住里头赤裸柔软的浑圆。 「嗯……」酥麻的颤栗感自胸前升起,宁秋鹤咬着下唇逸出轻吟。 「小鹤,你好美。」薄唇吻上一侧白嫩雪乳上的蕊尖,感受着它在唇舌间逐渐挺立,换上指尖轻轻拈弄,薄唇再吮上另外一侧。 微生导不断挑弄着敏感的娇乳,惹出宁秋鹤一阵又一阵的细碎娇吟。他眼中酝酿着如同暴风一般猛烈的欲望,脸上是诱人堕落的魅惑风情,明明他的动作极尽温柔,却让宁秋鹤产生了一种正在被欺负的感觉,半眯着眼看他,轻轻咬住了下唇。 「小鹤,别露出这种表情,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在她的唇边落下细碎的轻吻,又再吮上她的唇,温暖的手从腰腹间游移至大腿内侧。 宁秋鹤低呼一声,想要合拢双腿,却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已置身其中,激烈的快感传来,长指已在她走神的瞬间,按上了毫无防备的娇处,正沿着花瓣的形状游移探索。 「这样好吗?小鹤,」听着她压抑着的娇吟,他轻咬着宁秋鹤娇软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流连在她的耳廓里,「舒服吗?」 长指的动作由最初的游移轻抚逐渐变成搓揉按弄,在按上了某一点的时候,满意的听着她一声拔高的呻吟。 舔吻着她泛红的耳廓,喉间逸出似是请求又似是挑逗,「小鹤,让我看看好不好?」 「看……看什么?」宁秋鹤被身下的手指刺激得语不成调。 「看你。」说罢也不等她回答,直起身来双手掌了她的腿弯猛地左右分开往上按住。 宁秋鹤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柔软,被他这么一按,整个人被对折,双膝直接压在胸前。湿润的羞处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嫩红的花瓣像沾了蜜一样亮晶晶的,在男人灼热的视线中,轻微颤动着慢慢向两边打开,露出挂着一点点蜜露的粉红细线,下方粉红的菊蕾也因紧张而颤抖着。 从没被这样对待过,宁秋鹤羞的满脸通红,侧过脸想要躲开男人的视线,忽然感到温热的气息靠近,有温暖湿润的软物触上了娇嫩的花瓣。 想要挣扎,却被牢牢按住,微生导的声音饱含着温柔和压抑的欲望,「我刚刚弄痛你了吧?舔舔就不痛了,好不好?」 花瓣间轻柔舔弄的舌开始变得火热,宁秋鹤早已压抑不住唇间高低起伏的娇吟,更刺激了男人对着敏感娇嫩的热情舔吻吮吸。 舌尖抵着花瓣顶端的小肉芽按揉,时而用薄唇轻吮,快感不断累积,手紧紧抓住雪白的床单,宁秋鹤的身子不停的颤抖。 少顷,舌尖离开被蹂躏得变硬挺立的小红豆,下滑到穴口出上下徘徊,舔尝着因动情而溢出的花蜜。仿佛吃不够似的,舌尖扭动着伸进紧闭的花道中,舔上蠕动着的内壁。 「啊……阿导,别、别弄了……」 「遵命。」听到她带着哭音的请求,微生导再也忍耐不了即将爆发的欲望,俯身吻上她仍然微肿的红唇,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舔弄檀口中的每一寸香甜,纠缠着她微凉的小舌。这个吻霸道而狂热,跟他平时的斯文温柔完全不一样,带着火热的情欲。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宁秋鹤的脸上,让她的心狂跳不止。 「唔……」乳房忽然被带着热力的手握住,不甚温柔的推挤揉捏,「阿导……轻点……痛……」混合着痛感的快意,宁秋鹤禁不住娇媚的呻吟。 「对不起,我轻点……」离开她的唇,舌尖一点点的顺着她的喉咙、脖颈、锁骨,落在那高耸的娇乳上,一点点的啃咬,舔吻。修长的手指顺着曲线下滑,覆上了带着晶莹蜜露的娇处,食指与无名指慢慢分开两瓣娇羞颤抖的花瓣,中指扣进那片粉红的湿润中。 「呃……」宁秋鹤的身子猛的弓了一下,张开小嘴剧烈的喘气。 拉过一个枕头把她的圆臀垫高,轻轻拍了拍那有些紧绷的雪白大腿,慢慢往两边推开。没有立即进去,只是翘着那根坚硬硕大的欲望压在那边柔软的湿润上,火热的温度和压迫感,烫得她喘不过气来。 「小鹤,我要你……」腰臀用力一压,坚硬如铁的硕大分身,猛力插进蜜露泛滥的私处。 「呃……」宁秋鹤的尖叫被扼杀在喉中,身体一弓,半眯着水眸受了他猛烈的贯穿,小嘴张着发不出声音来。 微生导的阳物比起他哥哥更要粗壮几分,花口已是绷得紧紧的,也只是仅仅吃了一小部分进去。 「唔……」微生导喉间逸出一声叹息,狭窄的甬道挤压着他巨大的分身,微凉的体温,湿滑的内壁,像是无数张小嘴吮吸着他,强烈的刺激逼得他再也无法抑制,开始狠狠的捣弄。壮硕的男根由上而下的插在她体内,一阵猛烈的抽捅蛮插。 「轻……轻点……阿导,求、求你……」宁秋鹤语不成调的求饶,换来的是更粗暴的对待。平坦的小腹随着男人的每一次疯狂撞击而高低起伏,淡粉色的花道一阵一阵的痉挛,紧致的内壁吸吮着青筋暴凸的男茎。 「抱歉,轻不了了……」轻吻着她的唇,微生导身下的动作却是越发的用力。 宁秋鹤只觉得像是在暴风中的小船,无法控制的飘摇。时高时低的娇吟早已带上嘶哑,身上的男人仍然不知疲倦的起伏着。 意识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柔嫩的甬道被狠狠一插到底,紧接着一阵又一阵的热液灌入身体深处。 拨开她脸上濡湿的长发,露出潮红的小脸,微生导吻上宁秋鹤的唇瓣,细细的轻吮,二人的下体仍然紧密相连。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粗暴了?」低柔的嗓音带着情欲的沙哑。微生导伸手取过床头的白玉小碗,含了一口金色的蜜露渡入她口中。 「谢……谢谢……」咽下了因唇舌纠缠而变得温热的蜜露,喉咙因剧烈的喘息而起的灼痛被稍稍缓解,宁秋鹤有气无力的开口。 「小鹤,你太可爱,」微生导低低的笑着,「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跟我道谢。」又给她渡了几口蜜露,吮着那香软的唇瓣不放,直到苍白的樱唇再次染上艳色,才满意的放开,轻声问道,「累不累?」 宁秋鹤点点头,实在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可是我还想要……」将再次抬头的分身轻轻从柔软花穴中抽出一半,再慢慢的重新推入。俊脸上早已没了平时冷清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勾人的魅惑,带着情欲的狐狸眼泛起的水光似是委屈又似是请求,微生导连声音都带着媚意,「再来一次好不好?我会温柔的,尽量……」 正要张口反对,却立即被强势的舌侵占,只能发出被堵住的「唔」声。 「我忍不住了……」伸手覆住她带着惊恐的眸,薄唇在白暂柔弱的颈间游移,偶尔轻咬,结实的窄臀开始缓慢的起伏,「对不起,我这次轻轻的……」 宁秋鹤欲哭无泪,早已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了,却仍要受着这最甜蜜的折磨。花间进出的粗壮灸热撩拨着紧绷的神经,无法忽略的快感逼使她再次逸出呻吟。 男人这次遵守承诺,不再有任何粗暴猛烈的动作,只是温柔的爱着她,然而这样轻缓柔和的抽插却让男人更加持久。待微生导终于发泄了欲望,宁秋鹤早已累得昏睡过去。 -- ρο1➑sF.Ⅽοм 1-4-7,放手 一双脚腕痛彻心扉。 鲜血顺着肌肤滑到脚尖,滴落在地上,细小的声音被脚步声覆盖。 「醒了?」因疼痛而产生的轻微颤抖被微生导察觉,他却是对宁秋鹤的处境丝毫没有概念,「哥怎么让你住在这黑乎乎的地宫里?往后就住我的寝殿好了。」 「带…带我回去……」宁秋鹤强忍疼痛,艰难地道:「我、我不想换地方住。」 不能说出微生寻对她做过什么,宁秋鹤只好随便找借口。 「小鹤是不想住在我的寝殿吗?」微生导轻轻皱了皱眉,语带委屈。 「不、不是……」心中千回百转,宁秋鹤拼命思索着要怎样把他骗过去,「我不喜欢阳光。」 「原来是这样吗?」微生导的眉头舒展开来,薄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那我给你安排一个背光的房间。」脚步不停,抱着怀中娇小的女子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双脚蚀骨的疼痛已经让她无法再思考,被带到更远的地方痛死,还是说出真相以后变成哑巴,这两者之间要怎么选?真是个困难的选择题。可现在的状况却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踏上最后一阶地宫阶梯,见到阳光的一刹那,咒锁骤然收紧,宁秋鹤忍不住惨叫一声,双手紧紧抓住微生导的衣襟。 「小鹤?」猛地看见宁秋鹤的惨状,微生导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连声道:「你怎么了?啊?别怕,我带你去给师傅看看……」 说罢拔腿便跑。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 「不、不要,停…下来…」宁秋鹤想让他不要再走,离开地宫只会让她更痛,然而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幸而还没走出两步,天色忽然快速昏暗下来。微生导顿足,疑惑地抬头,喃喃道:「天狗食日?怎么可能?明明应该还有十二年……」 话音未落,迎面一道白影袭来,将宁秋鹤从微生导手中夺下,带着她飞身冲进地宫入口。 「哪边?」驻足在一个十字路口,无名皱眉问道:「我在人间辨不清方向。」 宁秋鹤一阵无奈,伸手指了指之前沿路留下的一道血线:「跟血迹走。」 无名点头,沿着血迹一路飞奔。越靠近囚禁的石室,咒锁逐渐放松,直到宁秋鹤被放在石室的床上,终于完全松开。一双脚腕本已被勒得血肉模糊,此时更是因失了压迫,血流如注。 宁秋鹤勉力支起上半身,抬手就向无名脸上扇去。 并未闪避,无名低头受了她的一巴掌,可惜她失血无力,那一巴掌跟羽毛轻拂过无甚区别,连红印都不曾留下。 气不过,宁秋鹤抬手又要再打,却被抓住了手腕。无名并未用力,只将她按在床上不让她再有所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捧起她纤细的脚腕,轻轻碰触伤处。 宁秋鹤疼得猛抽气却不敢挣扎,咬牙切齿道:「你这混账,我就是瞎了眼才会信你……」 眼泪却是违背了她的意愿,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这路痴,那夜说要助她逃走,却拉着她在城里团团乱转大半个晚上,最后更在日出之前将她丢在了城门口处不顾而去。若非错信他,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抱歉。」无名低着头,表情看不真切,语调却是焦虑非常,「这个如何可解?」 「我会解。」微生导快步走进石室,在宁秋鹤身前俯身半跪,手忙脚乱地擦去她脸上的泪,「这是怎么回事?这咒锁是何人所为?」抬头望向无名,「阁下又是何人?」 微生寻对我所做之事,我是半句不能说,只得拼命摇头。 「她不能说。」无名冷声道:「她被你的兄长下了禁言,」手指抚上宁秋鹤的喉间,「要是她说出微生寻对她所为之事,她便会失去说话的能力,再不能言。」 「胡说八道!」微生导暴跳而起,「小鹤是我们的妻,哥哪有可能对她做这样的事!你胡说!」 「我便让你看看。」无名的目光从宁秋鹤血淋淋的双足移到石室的地面之上,望定了一处,大步上前,弯腰伸手沿着地面的石砖边沿摸了一圈,五指张开一抓一扣,竟将那块石砖从地面上生生拔起,露出下面用鲜血绘着繁复花纹的另一块石砖来,语气微讽:「微生导,你倒是来看看这咒锁究竟是何人所画?」 「不,我不信……」只一眼,微生导满眼惊恐,不住后退,「这、这是……要将小鹤一生囚在这石室中的死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对于微生寻来说,宁秋鹤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玩具,用来哄微生导开心的玩具,一个玩具要逃走,自然得抓回来锁在玩具箱里。从一开始,他就只是在陪微生导玩过家家游戏而已。 「到底能不能解?」无名皱眉道。 微生导一愣,收敛了情绪,点了点头后却又随即摇头,「能解,但生咒易解,死咒强横,只怕解了以后仍有后患。」 无名略一点头,执起宁秋鹤一双脚腕托在左手之上,右手之上泛起柔和的白光,抚过伤处,如清泉涌入,疼痛渐消,不出片刻伤口便收敛起来,却是留了两圈狰狞的疤痕。 「我尽力了。」长指抚着疤痕,无名轻叹一声,道:「我必须走了,现在我知你在何处,今晚可再来看你,保重。」 话音刚落,身型一晃便失去踪影。 「阿导,过来。」宁秋鹤早已习惯了他的来去无踪,见怪不怪。坐起身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微生导招了招手,把他叫了过来。 可当她看着微生导通红的双眼,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好。半晌,将脸枕在他的肩上,小声道:「阿导,刚才好痛啊,你还走得那么快。」 「小鹤,」微生导一震,转过身来一下将她紧紧勒进怀里,哽咽着道:「我……是不是又选错了?」语未毕,灼热的眼泪已滴落在她颈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宁秋鹤疑惑万分,「选错什么?」 微生导没有回答,伸手抬起宁秋鹤的下巴,低头吻下去,没有深入,只是在她唇间流连不去。这个浅吻带着苦涩的咸味,那是他的眼泪的味道。 半晌,当宁秋鹤快要睡着的时候,微生导却又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将她的睡意震了个一干二净,「小鹤,上一次,我答应了让你嫁给显瑜,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你在婚礼上倒下,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一直觉得我选错了,只是我当时无法拒绝你。没想到我能在这边再遇到你,我跟我自己说不能再放手了,这一辈子我一定好好守着你,我和哥哥一起守着你,无论如何都不放你走。」 「阿导?」惊得说不出话来,宁秋鹤愣了好半天,才喃喃地道:「你说什么?」 「可是我忘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我哥根本不知道你的事,怎么可能跟我一样喜欢你?师傅说过我们这一辈子跟你没有夫妻缘分,让我们在你好了以后就送你走,我为什么不听?我为什么不听?放你走是错,不放你走也是错,我到底怎么做才对?」 双手捧起宁秋鹤的脸,微生导闭上眼与我两额相贴,「小鹤,再陪我几天可好?两天,两天就够,让我再抱抱你,然后我就放你走。刚才那人……,是你这辈子的夫婿吗?」 「不是!那人神叨叨的,我根本不认识他!」宁秋鹤扶额,「阿导,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你一直记得上辈子的事?」 「是你的上辈子,」微生导低声解释:「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我发现了有另一个我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每次我入睡, 那边的记忆和经历便会涌入我的神识。」 薄唇覆上来,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蹭着她香软的唇,「我像旁观者一样看着另一个我在那个世界长大,然后和他一起爱上你。当我知道你要嫁给云显瑜的时候,我醒来恨不得把这天下姓云的人全都杀掉,但我却无法改变你的决定。」 「怪不得,怪不得」宁秋鹤抱住微生导的肩,又哭又笑,「怪不得你不肯让我忘记以前的事,怪不得你对我这么好,原来你都知道。」 「可是哥哥却对你不好,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微生导轻轻吻了吻宁秋鹤的唇,「这咒锁一解,哥哥立时就会知道,所以两天后我为你解了咒锁,你立即就走吧。」 …… …… 宁秋鹤不敢问微生导会不会和她一起走,因为她心中早已知道了答案。 微生寻肯为了弟弟和一个不爱的女子成婚,而且还是共妻,微生导亦不会在任何情况下选择放弃他的兄长。自始至终,只有她是可以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也不敢想以如今的状况,在没有人“喂饲”的情况下要怎样生存下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两天后微生导为宁秋鹤解了咒锁,连夜将她送出洛阳城,分别之时,尽管知道日后会再相见,却不敢告诉她他们的去处,只怕说了她反而要躲着不来了。怕舍不得,连话也不敢多说,低着头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待马匹跑远以后,却又踮着脚相望。 宁秋鹤走了,她没有告诉微生导,其实她并没有地方可以去。 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家。只好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没有回头,只怕被微生导看出端倪来。可是这天大地大,哪有她可去的地方? 幸好无名就侯在城外,默默地跟上满地乱转的她,每天晚上来陪她走一程。宁秋鹤便跟他逐渐熟悉起来,他是个最好的旅伴,从来不问她要去什么地方,也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她走,到日出之前便失去踪影,日落以后又再回来。 可悲的是,宁秋鹤终于得了自由,才知道渴望自由的她是多么可笑。她连活命的能力都没有,想什么自由?在微生寻手上的时候,她以为她是不想活的,可是得到自由以后,她一点都不想死。 不想变回玉雕就需要生机的补充,向无名求欢?问他要血?宁秋鹤说不出口。 宁秋鹤也想过用动物的血,还可以让无名帮忙,可是她要怎样在他面前将动物杀了喝血?她在清醒的状态下根本半口都喝不下去。 离开洛阳城第五天的夜里,宁秋鹤已是强弩之末,强撑着坐直,脑袋昏昏沉沉,好几次差点摔下马背,幸得无名及时扶她一扶,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宁秋鹤定了定神,问道:「无名,你为何要跟着我?」 「无甚,」收回扶在她手臂上的手,无名盯了她片刻,确定她一时叁刻不会再摇晃着往下倒,才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低声道:「护你一程罢了。」 「若果我这一程永远走不到头,你岂不是要跟着我到天荒地老。」宁秋鹤打趣道。可这却是事实,连她自己都不知要到哪里去,这一程何来尽头。 「不会,」无名闻言停下脚步,稍稍偏过头来,露出俊朗的侧脸,「等你坚持不住了,这旅程自然也就到头了。」 「什……什么意思?」宁秋鹤一惊,勒马停步,望着无名高大的背影,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无名转身向我走来,在马前站定,他身量极高,即使宁秋鹤坐在马上,仍只是与他平视。无名语气无奈,叹道:「因为你高傲,如果你有拒绝的机会,就一定不会接受任何帮助。」 「你……你这混蛋!」宁秋鹤气得咬牙,「跟我这一路,就、就是为了要……看、我出丑的?」眼前虚影重重,几番挣扎,终是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马来。 无名从容上前伸手将娇小得不像话的她接住,抱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么倔有什么好处?」 「不倔又有什么好处?」宁秋鹤心中不忿,悻悻回到。 「不倔的话,你现在就不会这样生气。」无名轻笑了一声,脚步微微一顿,抱着她换了个方向前行。 无名的怀抱灼热无比,明明触摸上去体温如常人无异,可是被抱着却有一种被火焰包围的错觉。 「你怎么这么热?」推了推无名的结实的前胸,宁秋鹤无奈问道:「喂,你带我去哪?」 「抱歉,忍忍罢。」无名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快速前行,将她抱入一个山洞中,放在一个平整处。 宁秋鹤意识已逐渐模糊,想问他为何知道这里附近有个山洞,想问他何时开始不是路痴,最后只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无名,你是要喂我吗?」 「抱歉,我不能。现在的你受不住的。」无名低声应道,「现在先睡一觉,往后的这一程,就由我的兄弟来继续护你罢。……你啊,也应该回家了……」温暖的指尖轻轻在她瘦削的腮边抚过。 无名的……兄弟? 宁秋鹤还想继续发问,但身体却不听使唤,沉沉睡了过去。 无名轻叹一声,笑道:「以前就倔,现在还傻,这可要怎么办呢?」 十数里以外,黑衣男子在漆黑的林中疾走,左手上托着一簇小小的青色火苗,时不时停下脚步,细细察看火苗的动态,后又再提步急行,红色丝带束着的一把青丝垂在身侧,随着黑衣男子的动作摆动。 连续十数天不眠不休地奔走,仍然未找到她的踪迹,黑衣男子五内如焚,不住催动手中的火苗,只求可以多获得一点提示。 小心翼翼地捂了捂衣襟下的白玉簪,以及装在香囊里的一小块指骨,心中的恐惧和担忧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一别数月,每日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直至白清带着巴山老祖的书信前来求助,黑衣男子才得知她在返家途中被掳走,已失踪两月有余。 若不是他在桃林城外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掳走,她便不会和兄长分开,又何来往后的这些苦难?都是他的错。 跟从信中指示从心脉引出元阴火种,他什么都没有问,便踏上了找她的旅程。 火种与他心脉相通,每每催动便心脏剧痛,但他不在乎,再痛,也抵不上他对她所做的恶事。 咬牙再次催动火种,死死的盯着那簇摇摆不定的青焰,只见青焰在震动中明显偏向了西北方,黑衣男子心中一震,提气往青焰所指方向掠去。 …… 「晚安,我的……」最后的两个字咬在唇中不曾吐出,无名收回抚在宁秋鹤颊边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望着洞外的天色,忽而又皱眉自语道:「怎地还不来?」 起身往洞口走去,白色的衣摆轻晃,那暗花刺绣的流焰恍如活物一般缓缓流动。 出得洞外,听闻一阵急速的风声和枝叶折断的声音,胸口涌起强烈的亲切感,无名的嘴角掀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来了。」 黑衣男子亦同时看到了山洞前身长玉立的白衣男子。 手中的青焰忽而失去控制,急速向山洞口飞去,黑衣男子一惊,喝道:「小心!莫碰!」 话音未落,无名已抬手将青焰拦下,右手虚握将其拢在手中,身形一闪,已逼至黑衣男子面门,左手一伸捂住黑衣男子的口鼻,右手将青焰直接按在其胸口之上,低声喝道:「不要命了你,竟敢直接把心火引出来?」 黑衣男子浑身一震,随即往后跳开,低头一看,青焰已重新融入心脉之中。黑衣男子心中疑惑,紧盯着身前的白衣男子,朗声道:「请问阁下何人?」 「嘘,她刚睡着。」无名将食指放在唇边晃了晃,打量黑衣男子片刻,叹气道:「你都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实在是太小,也怪你不得。」 「阁下?」黑衣男子闻言噤了声,以口型无声问道。 「唔,我现在叫宁无名。」无名微笑着低声答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我要走了,能再见到你和她,我很高兴,后会有期。」说罢一拱手,也不等黑衣男子回答,便一晃失去了踪影。 -- 1-4-8,现代番外:记忆的碎片2,宁秋鹤与微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 1-4-9,现代番外:记忆的碎片3:微生兄弟, 得知宁秋鹤被两个陌生的男人带进了休息室,微生兄弟立即赶到了休息室门前。 按住弟弟紧张得发抖的手,微生寻的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怕,宁秋鹤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千万别出事!他忽然很能理解左惟轩的感受了,眨个眼都怕她出什么问题,恨不得天天把这女人绑在身边才好。 站在角落里的齐初云看着微生兄弟那风云变幻的表情,伸手按住因为忍笑而不住跳动的嘴角,低头走到两人身前,为他们打开了休息室的门,「两位微生先生,请。」 在门打开的刹那,微生导竟是低下了头,越发抖得厉害,不敢往门里看。 微生寻膛目结舌,他设想过无数种情况,唯独是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种画面…… 宁秋鹤坐在一个身材极高的东方男子怀中,显得异常娇小,就像一个成年的男子抱着个半大的女娃。男子一手拿着一个小焗盅,一手拿了个勺子,正在往怀中人的嘴里喂着热布丁。 而宁秋鹤……这、这这女人在干什么?? 丰润的小嘴里含了一小块布丁要咬不咬的,显然是没有认真在吃,小手里拉着一大把乌黑顺滑亮丽的长发,正在编一个歪歪扭扭的麻花辫…… 宁秋鹤拉了那个男人的头发在编麻花辫!!那个男人的头发长得真好……慢着慢着!跑偏了! 郑止渊望向一个呆愣、一个低头的兄弟二人,眼神锐利,菱唇边忽的勾出一个挑畔的笑容,双手抚上了宁秋鹤的双肩,猛地往沙发上一压。 小焗盅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就在微生导受惊抬头的一瞬间,俯身低头含住了宁秋鹤的唇,把她嘴里的布丁卷入口中,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腕,似是要阻止她的挣扎…… 微生寻被这变换得太快的场面吓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弟弟已经霍然冲了过去。 「小鹤!!!」微生导咆哮着向前冲,还没碰到沙发上的白衣男子,就被从边上闪过来的黑衣人拦住。 「你这禽兽!畜生!!你放开小鹤!!」任他如何挣扎踢打,都无法越过黑衣人。 宁秋鹤不明所以,忽然被郑止渊压倒,又听到微生导的叫声,正要坐起来看个究竟,却被温暖的指腹轻轻压住了唇,耳边传来温热的触感和低哑磁性的男声,「别动,没事的,先看看。」 眼看白衣男子的手顺着宁秋鹤的小腿往上爬,微生导急得双眼通红,下唇咬出血来,对着眼前的黑衣男子疯了似的拼命踢打。 「阿导!冷静一下!别这样!」反应过来的微生寻上前尝试拉住发狂的弟弟,可以哪里拦得住?合两人之力,仍然让微生导逐渐接近了沙发上的男女。 齐初云叫苦连连,少爷的恶作剧实在是太恶劣了!不过说回来,这个小子之前看着斯文又温柔,想不到一看小姐被压倒就疯成这样…… 宁秋鹤实在觉得过分了,连连拍打着身前的男人,「不玩了!快放开!」 郑止渊这才放了被压住的女人,笑着伸手把她拉起来,又想把她放回怀中。 微生导看到嘟着唇被扶起来的宁秋鹤,全身衣着完整,连妆都没花,就只缺了唇膏,发型被稍微压乱。她没事!只觉得心中一松,忽然浑身无力,跌坐在地上。 微生寻也是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拉住弟弟的双手,倒退一步靠在了身后关着的门板上。 「郑止渊,你过分了。」宁秋鹤对郑止渊怒目而视,一把甩开他的手,快步走到微生导面前蹲下。 「阿导,你有没有怎么样?」一手扶了他的肩,另一手抬起微生导垂着的脸,看见他下唇的血迹,忙伸出手指想解救出他那正在受罪的唇,却被他别开脸躲了过去。 宁秋鹤以为他生气了,又伸手扳正他的脸,「阿导,对不起,我、…………你、别哭啊!」惊见他眼角的泪光,慌了,手忙脚乱的帮他擦泪,「对不起啊,是我不好,你别哭、别哭!」见他仍然紧握着拳,便去拉他的手,却发现他指缝间满是血迹,忙扳开他的手指,掌心早已被指甲刺得血肉模糊,掌上满是鲜血。 旁边的齐初云见状,忙开溜去拿药,这次少爷玩得实在是过分了哈,只希望千万别连累他遭到小姐的怨恨就好。 「阿导……」宁秋鹤捧着他的手,不敢去碰他的手心,「你痛不痛?对、……呀、……阿、阿导?」忽地被用力抱住,勒得死紧,几乎透不过起来。 「小鹤……你没事……」肩上传来微生导颤抖着的声音,「你没事,你没事。吓死我了……」 「对,对,我没事,」伸手抚着他的髪,宁秋鹤只觉得心里又软又疼又温暖,「对不起,他和我闹着玩的,我没事。」 微生导突然抬起头来,也不理唇上有血,直接就擒了她的唇,舌头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一顿狠吻。 「药……药来了……」身边传来弱弱的声音,小初子伤心了,送个药又打扰了人家热吻,怎么老让他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角色啊…… 宁秋鹤连忙别开脸退出微生导的怀抱,拉着他的双手让齐初云帮忙洗伤口上药,一边回头怒撇了悠然坐在沙发上看戏的男人一眼。 「小鸟儿,你可偏心了。」接收到女人怒目的郑止渊剑眉一挑,「他吃你的唇膏可以,我吃你的布丁就不行?」说着挑畔的望了一直没说话的微生寻一眼。 「小鹤,」倚在门边的微生寻发话了,「这位,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宁秋鹤正想说话,已经上好了药的微生导先她一步开口,「山河实业和山河建设的总裁郑止渊郑先生,我有没有说错?」 双眼紧盯着倚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压迫力的男人,一边伸手拉起了身前的宁秋鹤,微生导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柔和,「郑先生刚才是想试探我们吗?」 郑止渊没有答话,冷峻的眼把在场的人都扫了一圈,最后定在仍然鼓着腮怒视着他的女人脸上,菱唇边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小鸟儿,过来。」 「不要。」宁秋鹤扁着嘴往微生导身后躲。 「哦?」表情不变,周围的压力却仿佛变强了些,目光似乎是不经意的从微生兄弟身上掠过,「不过来?」 宁秋鹤还在犹豫,却被微生导从背后拉了出来,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耳语,「去吧,我没事。」又被轻轻一推,离沙发上的男人只有叁步之遥了,才低着头不情不愿的挪过去。没挪上几步,便被用力一拉,一头撞入结实宽厚的怀中,撞得鼻子发酸,也没挣扎,就这样任他抱着一动不动。 郑止渊等了一会,见怀中人不动,低声问道,「怎么了,小鸟儿?撞疼了?」见宁秋鹤还是没反应,便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用手指拯救出被她咬的泛白的下唇,看不惯她又怒又委屈又失望的眼神,「真生气了?」低头在她的眉心亲了一下,用唇贴着她的皮肤一字一句的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宁秋鹤把脸转开,双眼却是看着微生导。 「小鹤,我真没事。」眼看郑止渊的脸变黑,显然开始失去耐心,微生导忙上前打圆场,「小鹤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这位郑先生。」 「他叫郑止渊,不是好人,你们别靠他太近。」宁秋鹤没好气。 郑止渊哭笑不得:「小鸟儿,有你这样介绍人的?」捏住她仍然鼓鼓的脸,「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吗?」 宁秋鹤本来还想再辩,可一转念,她与郑止渊已经两年不曾见面,要不是这次偶尔遇上,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见上一面。两年前自己偷偷跑了,一声不响的给他丢了个大烂摊子,把他忙的焦头烂额,他也没有说什么。这么一想,气也就消了,正了脸色开口道,「他是我的异姓兄长,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还有些别的也不知是不该说还是不想说,就没有再开口。 郑止渊宠溺的揉了揉宁秋鹤的头,对仍然站着的两男略一点头,「两位请坐吧,我该怎么称呼两位?微生先生还是拉维斯先生?」 「微生,我们不姓拉维斯。」微生寻与弟弟一起在一侧的沙发上落座,「初次见面,郑先生。」 「郑先生,请问我们过关了吗?」微生导迎向郑止渊的视线,不卑不亢的问道。 「你觉得呢?」把玩着宁秋鹤的发不动声色的把球踢了回去。 「哥看清楚了形势,而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声音依然清冷低柔,却带上了一丝沉吟。 「我不太喜欢你的说法,在我的认知里面,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该做或者不该做的事,有的只是有没有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或者说,男人在这个世界生存,需要的并不是道德,而是判断力。」郑止渊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而且,在我看来,你不是没有看清楚,而是在必要的时刻提不起看清楚的勇气,因而错失了正确判断形势的机会。」 「受教了。」微生导点头。 「你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有人愿意站在你面前去代替你接受你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但你要意识到,即使你们再亲密,也是两个不同的人,你的哥哥不可能一直为你作出合适的判断,逃避现实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表现。如果你一直躲在你哥的羽翼下,你要如何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 「郑先生,可以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微生导抬头与郑止渊对视,神情中带着明悟和坚定。 「机会只有一次。」郑止渊摇头,菱唇边却是勾起了说得上是温暖的笑意,「你是关心则乱了,我也没有说你做得不好,只是我这人习惯丑话说在前。我很满意你的第一反应,但是让你们过关的不是我,而是小鸟儿,因为她生气了。……你们可能不知道,她从小脾气就特别好,能让她生气的话,一定是冒犯了她很重视的东西或者人。对我生气就更是少见,连你们这次,一共就两次而已。」 「多谢了。」微生兄弟同时开口。 「你们在说什么?」宁秋鹤有点不明所以,「我生气怎么了?」 「没事。」郑止渊低笑,「我的小鸟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反应迟钝啊。」 「郑止渊你还是那么讨厌啊。」宁秋鹤翻个白眼,懒懒的回应。 「别生气,我说笑的。」郑止渊低头亲了亲宁秋鹤的头顶,抬头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微生寻邀约,「微生家的哥哥,有没有兴趣和我去喝几杯?」 「乐意之至。」眉毛一挑,狐狸眼里满是光芒,「这宴会也实在没什么意思,现在就走?」 「当然!」郑止渊揉了揉宁秋鹤的髪,松开一直环着她小腰的手臂,低头道,「小鸟儿,你要是玩够了就先跟微生家的弟弟回去,我明天再来找你。要我把初云留下不?」 宁秋鹤摇摇头,「不用了。你把小初子带上吧,我一会就回去。」从男人的大腿上站起,回身弯腰在男人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止渊,晚安。」 「小鹤,我也要。」微生寻伸手把宁秋鹤拉至身前,俯身就是一个深吻,末了还在那香软的朱唇上轻咬了几下才肯松开,「要乖乖的,知道不?」扯下脖子上搭着的长丝缎,随手挂在她的脖子上系了个蝴蝶结,挑着眉看了一圈,还行!又补充道,「别忘了吃药。累了就回去先睡,不用等我。」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肩上,低头再吮了两下她的唇,「好了,走了。」便跟着郑止渊离开了休息室。 门刚被关上,宁秋鹤的腰立即被用力箍住,又一个柔软的薄唇贴上来,没有深吻,只是流连不去,偶尔轻啄。犹豫了一下,伸出双臂回抱住身前修长的男子,轻唤,「阿导。」心里一阵无奈,今晚到底是怎么了,男人们都成了接吻鱼了? 「小鹤。」从喉咙深处柔柔呼出的声音,微生导俯身在宁秋鹤的朱唇上啄了又啄,半晌,才轻声道,「我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回去吧?」 「嗯。」 -- 1-5-1,再遇阴火 这一觉似乎睡的特别长,长到了宁秋鹤觉得饿得狠了,才勉勉强强醒了过来。这种饿的感觉很奇怪,不是肚子咕咕叫那种饿,而是一种莫名的、极想进食的欲望,可肚子里面却像坠了石头,根本无法吞下任何东西。 睡得太多有点头晕,宁秋鹤晃了晃头,从干草堆上坐起来,看了看洞外的天色,是白天。 白天便是无名不在了,宁秋鹤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往洞外走去。 天阴阴沉沉的似是刚下过雨,树上的叶子还有点点水珠滴落。站在洞口打了两个响哨,却迟迟不见马儿来,宁秋鹤不禁疑惑,明明记得她落马被抱入山洞,无名并没有走多远,那马儿应该也在这附近才对,唤了两次都不来,莫非是跑掉了? 不想徒步在山中行走,宁秋鹤便打算在附近再寻上一寻,谁知离开山洞没走上两步,就一脚踏进个泥潭里。 从没到脚眼泥浆中拔出右脚,这白鞋白袜上糊着全是泥水,湿答答粘糊糊的感觉让她欲哭无泪。马没了,满脚泥,很饿,孤身站在山林之中,宁秋鹤委屈得想哭。 有了泪意便一发不可收拾,蹲在泥潭边上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上一辈子立誓不得人前落泪,宁秋鹤一忍就是十几年,直至被微生寻逼得破了誓;这辈子没有誓言的束缚,她才知道原来她这么爱哭,被欺负了会哭,委屈了会哭,踩了个泥潭也要哭。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宁秋鹤悚然一惊,这大白天的不会是无名,她身后的是谁? 快速站起转身,在看清来人之时,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只想要转身逃走,却因为蹲得太久,起得太快,一阵头晕目眩,「噗通」一声,仰面坐进了泥潭里。 「白鹭,」左惟轩见她摔倒,神情焦急,上前一步道:「你……没事吧?」 「你、你别过来。」宁秋鹤想后退,可是下半身和双手都陷在泥浆之中,越是急越是无法移动,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左惟轩闻言当真停下了脚步,眉头轻皱,「我只是想扶你。」 「不用你扶!」心里莫名地难过,宁秋鹤拿手背抹眼泪,却一不留神抹了满脸的泥。苦着一张小脸,拿尚算干净的衣袖擦了又擦,巴掌大的一张脸很快被擦得通红。 「我知我还没跪完,还欠你几天?十叁还是十四?」宁秋鹤赌气道:「你等我起来,这就跟你回去跪着!」 「不要你跪。」左惟轩急道,又再上前一步。 「回去跪完我就跟你两清了,说好了的,谁也不许毁约。」脸越擦越糊,宁秋鹤干脆放弃了,哽咽着道。 心中呐喊着不要跟她两清,左惟轩终究是不敢说出来,只道:「……老祖让我来找你的。」 俯身扶着宁秋鹤手肘处助她从泥潭里站起,接着道:「你被掳走将近叁个月,音信全无,老祖说我可以找到你,我便来了。」 随着动作,左惟轩胸口松垮垮交迭着的衣领间滑出一个绳子挂着的香囊。 香囊晃荡着往面门靠近,宁秋鹤一阵晕眩,左惟轩却在这时松开了扶她的手,抓住了胸前的香囊。待左惟轩以极其宝贝的姿态将香囊收好之时,宁秋鹤已因为晕眩和腿脚无力,重新摔进泥潭里。 「你!」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宁秋鹤气得说不出话来。 「抱歉。」左惟轩见状先是一呆,随即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子扶她,解释道:「我非有意,只是这个、这个…东西,你不能碰。」 「你才是我不能碰的!」宁秋鹤连续在泥潭里摔了两次,满身是泥,气得心肝疼,挥开他伸来的手,喘着气怒道:「左惟轩,为什么我见着你就总没好事?以前也就算了,是我犯贱招惹你,我活该。这辈子我做错什么了我,你说我杀你一家十五口我也不记得是不是真的,你对我怎样我也认了,算我欠你的。为了让你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被迫重新体验了一次死亡经历,你还想我怎么样?现在才来装好人有什么意思?」 「别哭……」左惟轩手足无措地擦拭着她的脸,「是我的错,你别哭……」原来宁秋鹤早已泪流满面。 「都是你……都是你……」无法抑制哭的欲望,回想过去叁个月的种种,皆是因被他掳走而起,宁秋鹤如何能不委屈?如何能不气?可他到底不过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灭门之事,他向她询问是理所当然。宁秋鹤能怪他强暴她,却不能将往后的经历都怪在他头上。但她不是圣母白莲花,心中冤屈、不甘、愤怒,完全无法释怀,应该怪在谁身上?佛说,前世因,今世果。如今与这几个人的种种纠缠,究竟因在哪里,要如何理清? 「白鹭……」左惟轩对着一个泥人似的少女无奈道:「先起来好不好?」 「白鹭已经死了,」宁秋娥鹤抹着眼泪轻声道:「我不是白鹭。」 「好好好,你不是白鹭。」左惟轩神情一痛,「宁……姑娘,先起来好吗?」 在泥潭中坐了这许久,宁秋鹤的双腿早已又冷又麻,左惟轩看在眼里,也不介意她满身的泥浆,尚未开始挣扎,已被他囫囵抱了起来。 步入山洞中,左惟轩将她放在不久前睡过的地方,将左手伸到她面前,在宁秋鹤目露不解之际,从左臂上缓缓流动的黑焰中分出一小团,放进她怀里,柔声道:「冷不冷?先拿着这个暖一下,我找个地方让你梳洗。」 在这里与左惟轩初遇之时,便被他用这黑焰试探过,宁秋鹤知这黑焰与她无害,一时好奇心起,便捧了黑焰在手,用指尖轻轻碰触。那朵小小的黑焰缠住她的指尖,竟似与她心意相通,温热的感觉瞬间从十指传遍全身。 左惟轩在离宁秋鹤约莫十丈处半跪下,闭着双目,左手按与地面。片刻,张开双眼,嘴角带上淡淡的笑意,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跪下,「白、…宁姑娘,不远处有个地热泉,我带你去梳洗一下可好?」 宁秋鹤满身的臭泥浆,早已忍无可忍,忙不迭点头。左惟轩低头轻声说了声「得罪了。」伸手把她抱起,出了山洞在林中飞奔。 暮色四合,天依然是阴阴沉沉的,片刻便下起了绵绵细雨。左惟轩见状便解下了披风,覆在宁秋鹤身上为她隔开雨水。这无人的山野中只有风声、枝叶沙沙声、水珠滴落的声音,以及左惟轩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 宁秋鹤靠在他胸前,托了那一小团不知何时变成了靛蓝色的火焰,朝他左臂上汹涌着的黑焰凑近。那一小团火焰非但没有被吸回去,反而引出了他左臂上翻涌的黑焰,呼的一下,由可以拢在掌心的一个小团,变成了人头那么大的一个大团。 目定口呆地捧着一大团黑焰,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左惟轩见状,低低地笑了一声。 黑焰在雨中散发着极其舒适的温度,宁秋鹤又累又饿,怀中抱着暖洋洋的一团火,不知不觉便在左惟轩怀中睡去。 丹阳城外数十里的山中,有一口天然地热泉名为莲泉,山中云雾缭绕,水气氤氲,乃是附近小有名气的去处。然而在更深处的山林中,还有一处鲜为人知的所在,那一汪池水深不见底,呈半月之型,广达数亩,池水温热舒适,然而四面皆是峭壁,无常人能及。相传此地数千年前乃是女娲与伏羲的第叁子应龙所钟爱的沐浴场所,便得名沐龙湾。 夜雨渐止,左惟轩取下斗篷铺在地上,再将怀中熟睡的少女轻轻置于其上。望见少女怀中已变作靛蓝之色的火焰,左惟轩「咦」了一声,伸手将其引回左臂,幽蓝之色渐退,火焰又变回了漆黑。 左惟轩疑惑地皱眉,却不得其解,片刻后敛了心神,再次唤出黑焰将熟睡的少女围住,再跃出数十仗远,从乾坤袋里拈出一张传音符,随手一甩,符文亮起白光,自行定在半空中。 符文闪烁数次,符纸之中穿出惑人的男声,语气清冷,「左惟轩?有事吗?」 「老祖,」左惟轩应道:「我找到她了。」 沉默了片刻,符中才传来雾山的应答之声,「她如何了?」 「应该未有受伤,嗜睡。」左惟轩想了一想,应道。 「十指可见苍白?」 「苍白,未有血色。」左惟轩如实应道。 「……」沉吟片刻,雾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左惟轩,你……可愿意喂她?」 「喂?」左惟轩不解。 「她的生机即将用尽,若再无补充,她便会陷入休眠,到时……恐怕再难唤醒。」雾山叹气,以她的性格,得知自身体质之事,恐怕是宁愿一睡不起,再也不会愿意醒来。 「生机要如何喂?」左惟轩心中痛不可言,强自镇定开口道。 …… …… -- 1-5-2,以身饲 耳边传来轻微悉簌的布料摩擦之声,未几,熟悉的气息靠近,身上层层迭迭的衣物被解开。 一身衣物早时沾了满身泥浆,早已变得又冷又硬,此时被剥去简直犹如解除了束缚。 「阿惟别闹。」宁秋鹤闭着眼嘤咛一声,翻了个身。 随着一阵轻之又轻的吸气声,娇软冰凉的身子被抱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一同浸入温度舒适的水中。 掬了水为她清洗了脸上身上的污泥,身前的人无比温柔,捧起她的脸,轻轻含住了她的唇。 被置于一块平滑的石头之上,齿关被柔软的舌挑开,熟悉而灼热的气息侵入,宁秋鹤不欲挣扎,逐渐沉迷。 指尖描绘着少女精致的眉眼,又顺着颈侧的曲线缓缓下移,抚过瘦削的肩,抬起纤细的手臂,最后扶在她的腰侧,五指轻轻搓揉着腰间柔嫩的肌肤。 这一刻她等了多少年?终于是你情我愿,不再是互相强迫。这个十五年前说要娶她,但始终不肯碰她的男人,却在一年前她彻底放弃了他的时候,借着酒意强暴了她,令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此时他松开了宁秋鹤的唇,温热的吐息喷洒到她的脖颈肩窝,细细舔吻了一遍又再往下,在胸前流连不去,最后带着点虔诚般吻上那高耸的乳尖。 宁秋鹤忽而惊觉,这人并不是她的阿惟,她的阿惟不在这个世界。似是血液倒流,所有热情瞬间退却,挣扎着推开埋在胸前的头颅,冷声道:「左惟轩,你做什么?」 四目相对,左惟轩一言不发,用力将她半撑起来的身子再次按倒。 头“咚”的一声磕在身后的大石上,眼前金星乱舞,宁秋鹤咬着唇,喉咙中憋出「呃」的一声。 眼中掠过担忧,左惟轩伸手想要触摸她,却被她偏头躲开。 「别碰我,你这禽兽!淫贼!」右手猛力朝他脸上挥去。 清脆的巴掌声响过,左惟轩的脸偏到右侧,左颊上浮起一小片红印。 宁秋鹤奋力挣扎着爬起,被再一次按住。 左惟轩双目通红,眸中痛意异常浓重,却依旧是不发一言,一手捉了她仿佛一捏就断的双腕按在头顶,另一手拉起她的一条腿,无视她剧烈的反抗,以不容反抗的力度向一侧推开。 左惟轩挤进她大张的两腿中间,倾身将她压住,上半身结实的肌理与她紧紧相贴,确保她再反抗不得,才松开了手中的双腕,沉声道:「不想痛就别乱动。」 「我没有、没有害你满门,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宁秋鹤放弃了挣扎,哭得语不成调,得了自由的双手胡乱抹着眼泪。 左惟轩眼中痛意更深,一手捧了她的脸,沉默着吻走残泪,灵活的舌头撬开她香软的唇,舔舐她的牙龈与上颚,一手从她腰间往下摸索着,滑入那寸草不生的花间。似是探索,又似是挑逗,长指在花唇间撩拨,未几两指顺着肉缝上滑,按上已微微勃起的花核。 被囚在微生兄弟身边数月,宁秋鹤的身体已被调教得极其敏感,尽管心中万般不愿,花间已经逐渐松软濡湿。 半泡在温泉水中,宁秋鹤努力隐忍,不愿呻吟声溢出喉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随着他两指探入,花穴骤然缩紧。 被迫仰躺在岩石上打开身体,左惟轩两指在柔软湿润的肉缝中抠挖按压,水声濡濡,偶尔还有温泉水被带入其中,宁秋鹤已压抑不住喉间的带着哭腔的吟哦。 拔出手指,换上粗硬的阳物,硕大的龟头撬开花唇,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左惟轩,你出去!」身下媚肉被撑得生痛,感受着他的入侵,宁秋鹤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双手在他背上抓挠着,无法将他推开,「我恨你!我恨你!」 「随便。」左惟轩将我作乱的手抓住压紧,一手扶了她不盈一握的腰,窄臀用力一挺。 龟头的棱角刮擦着层层的媚肉,狠狠撞上花道深处的宫口,一下将她的哭叫全数扼在喉中。 低头含上她白嫩的耳垂,舔舐了片刻,左惟轩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心里喜欢谁,就把我想象成他吧,等做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声音竟是带着丝丝颤抖。 伸手捂住她含泪的双眼,将肉物抽出一半,又再狠狠顶入。 性感低沉的喘息喷洒在她耳畔,宁秋鹤张着嘴,无声地流泪,泪水从他的指缝渗出,滑入发间。 低头将她的泪一点点吮走,左惟轩身下动作逾发用力,无休止的顶撞着,每一下都重重撞在媚肉的尽头,耳边的喘息亦越发急速。 受不住这长时间发了狠似的抽插,快感太过霸道,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筛糠似的抖动,花液将二人身下沾得湿哒哒的,左惟轩却在此时含住了那乱晃着的嫩粉色乳尖,用力舔吮,宁秋鹤哭叫着又泄出一大波蜜液。 她恨极了这敏感的身体,即使内心再抗拒,这身体却是谁都能迎合。 他又咬上她的唇,舌探入檀口中霸道地翻搅,乘着她泄身的当儿,身下猛力冲开那微开的宫口,将她的尖叫全数封在口中,只能发出“嗯嗯呃呃“的闷叫声。子宫内被灌入大量阳精,宁秋鹤四肢无力地大张着,只剩下身下媚肉不停地抽搐。 松开捂着她双眼的手,左惟轩只觉满心温柔,爱怜地轻轻吻了吻她濡湿的眼角,半撑起上身,执起她的手,将紧紧握着的五指一根一根小心掰开。 宁秋鹤的指尖与五指之间黏糊糊的,全是未干透的血迹,乃是适才挣扎之时从他背上抓挠出来的。左惟轩见状皱了皱眉,就着插入的姿势倾身将她抱起搂紧,轻轻松松带着她往池中步去。 埋在她体内的肉物尚未疲软,在移动在过程中缓缓刮擦着她的媚肉,圆润的头部随着步伐一下一下往她深处顶撞着。 在水即将漫到腰侧时停下,左惟轩拉了宁秋鹤的手浸进水中仔细为她洗净血迹。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那玉葱一样的指尖,双臂往下移动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用力往下一拉,再次变硬的肉物又重重撞在花心处。 快感太过,宁秋鹤惊叫一声上半身往后一仰,高挺的乳尖暴露在冷清的月色中,挂着数点水珠,被镀上一层朦胧的冷光。 左惟轩一手捏了她的臀肉,一手往上摩挲着握上她一侧胸乳,低头叼起了另一侧乳尖轻轻啃咬。推拒不成,宁秋鹤随着他绵绵不绝的抽插身体越发无力,只能任他施为。 …… 将脱力睡去的少女用斗篷裹起抱在怀里,左惟轩将一小团黑焰随手抛在身侧供二人御寒。怀中少女粉嫩的唇微张着,忍不住又吻上去,不敢用力,生怕她醒来又要拒绝,只敢轻轻碰触,流连不去。 「为何我总是如此渴望亲近你?」左惟轩喃喃自语,心中想的,却又是不久前与老祖的对话。 「这……如何可以……」 「你若不愿,便请小倌来喂饲她,只要是健康男子便可。」 「老祖!」 「如何?」 「我自是……愿意,可她……她……定不肯接受。」 「哦?她不愿意活,你便看着她死吗?」 「她……她以后都需靠男子阳精而活?」 「……是,也不是。你若是将她带回来,我自可教她如何取食,否则便只能靠他人提供生机了。」 -- Ⓟο1⑻sF.Ⅽοм 1-5-3,旧梦醒 「你偷听够了没?」将传音符捻灭,雾山侧头对着门口道。 「想不到你还会恐吓小辈。」止渊低笑着走进石室,高大的身影遮挡着光线,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阴影。 雾山脸色微赫,偏头望向别处,「阴火是个性子软的,我若是不吓他,只要小鸟儿一撅嘴,他俩就能浪荡到天涯海角去,再不用回来了。」 「天涯海角也不是很远。」止渊低笑着,道:「去了就去了,大不了我去把那俩小东西追回来就是。」 「只怕日子久了,可就追不回来了。」雾山墨绿色的凤眸蒙上阴霭,「有些事情,早已出我们预算之外。」 「意料之外,却依然是情理之中,何须担心太多。」止渊挑眉。 「可真是豁达啊,」微微抬头瞥了一眼身侧那异常高大的男人,雾山语气淡漠,「你不介意多绕弯不要紧,我可是不想再等了。」 「好表哥,别生气。」故作轻松的语气,止渊的眼中更多的是痛,「因为一开始,就是我错了。」 …… 好暖,好舒服。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宁秋鹤懒洋洋地翻身,没想一翻之下,半身悬空着往下栽,吓得立时惊醒过来,正要挣扎,腰间已被圈住。左惟轩长臂一捞,将她重新圈进怀里,低声问道:「再睡会?」 两人皆是全身赤裸半泡在温泉里,被他抱在怀中肌肤相贴,宁秋鹤尽是无措。 左惟轩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散在水中,半眯着桃花眼仰着头半躺在一块大石上,面具早已摘下,左颊的黑焰纹已退至耳后。身型匀称结实,肌理分明,日光下小麦色的肌肤上都是闪亮的水珠。 这个情景,就像身处在梦境中一样,宁秋鹤上辈子做了十几年最后破碎了的梦。 一时间不知到底是醒着还是梦中,宁秋鹤伸手摸上眼前结实的胸膛。顺着左胸缓缓流动的黑焰纹,手攀上他的肩,再抚过颈侧,强力的脉动让她有点恍然。 左惟轩见她目光迷离,神情疑惑,拉下她正要捏他脸颊的手按在胸前,小心问道:「是还饿吗?可要再来一次?」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宁秋鹤只觉全身上下冷了个透透彻彻。 「昨日」双唇颤抖,几是语不成调,「只、只是喂饲…吗……」 左惟轩抿着唇点头,犹豫着问道:「我昨天有没有弄痛你?」 如鲠在喉,宁秋鹤心中又恨又痛,左惟轩,你本是无情,却来卖弄温柔,徒让她一场欢喜一场空。是她犯贱,被强暴还要表面拒绝心中窃喜,以为暗恋多年终得圆满,原来一切只是自作多情。 但转念一想,这个左惟轩不是她的阿惟,岂能将他二人混作一谈,宁秋鹤又觉得,到底是她糊涂了。 「你怎么了?」左惟轩皱眉看着怀中女子变幻莫测的神情,半晌,似是忽尔醒悟,解释道:「抱歉,我昨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你说,若令你心中不快,要打要杀绝不还手。……还有,上次的事,是我的错……」 「别说了。」冷声打断,宁秋鹤深呼吸数次,强自抑制着喉间的哽咽,假装轻松道:「只是喂饲的话你直接说就好,你要是说了我就不反抗了。昨天我还抓伤你,对不住,是我不识好人心。」 「……」左惟轩沉默片刻,眼中痛意逾重,沉声道:「你若是不愿是我……老祖说过了,谁都可以。」 「食物而已,我为何要挑。」宁秋鹤强迫自己露出笑意,「只是麻烦了左尊者,只要尊者不为难,我是断断没有意见的,可这报酬要怎么算?我还欠着左尊者家人十四日的跪刑,再算上这个,可真是不好还了。」 「你!」左惟轩捏了宁秋鹤的下巴用力抬起她的小脸,却在望见她通红的眼角时,松开了手,以指腹轻揉着她的眼角,叹气道:「你若不快,不论是为了昨夜或是之前,我说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何必这样说话?」 「抱歉。」宁秋鹤的道歉绝无诚意可言。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宁秋鹤心道。 不论哪一世,这人永远客客气气公事公办的语气,她跟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说不上多少句话便会不欢而散。 此刻,宁秋鹤竟然无法想起,当初为何这样死心塌地的只喜欢他一个;亦始终没有想明白,上一辈子他明明是无情,却为何要在那一夜借了酒意施暴。 曾想着厚着脸皮要他负责,让他带她远走高飞,现下觉得这个想法真是幼稚得可以,这里一辈子这么长,何苦为难一个对她没有情意的人。 收起唏嘘的自嘲,宁秋鹤自他怀中坐起,湿发在他紧实的胸腹间拖出一大片水痕。将滴着水珠的发团在手里,拧毛巾似的扭了几下,左惟轩皱眉看着她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 「尊者,请问我的衣物在何处?」环顾四周不果,宁秋鹤只得朝身前的人发问。 左惟轩的脸色瞬间乍青乍白,极为精彩,只见他咬牙忍了又忍,深呼吸好几次,才沉声道:「昨夜洗了,稍等我拿来。」说罢从水中站起,抬起长腿迈上岸,半跪着拾起地上的护腕,濡湿的墨发贴在背上,水滴顺着流畅的背肌和紧窄的腰线下滑到臀尖,滴落在地。 宁秋鹤何曾见过这样的左惟轩,只觉当真是秀色可餐,不由得脸红,目光瞟向别处,口中调侃:「有劳尊者为我洗衣。」 “嚯”的站起来,左惟轩面对着宁秋鹤,全身肌肉紧绷,一手捧着从护腕的虚纳空间中取出来的衣物,手背上青筋暴凸。 随口说两句便被气成这样,让他送她这一路可真够为难的了,宁秋鹤心中感叹,若真开口逼他娶她,保不得没几天就要遭了家暴。心下冷笑,却也未再出言挑畔,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取过衣物。上辈子早已和他磨成习惯,赤裸相对她来说并未有任何不自在,左惟轩却在她走过去的途中吸着气别开了脸。 宁秋鹤并未为意,自行穿戴完毕,侧着头五指为梳,整理着一把及腰的长发,随口问道:「我们如今在何处?离归山有多远?」 「此处是丹阳城郊,」左惟轩早已穿戴整齐,站于她身后数步处低头看着她雪白的后颈,「归山入口在江城附近,约莫七日路程。」 江城……大约是武汉,可这丹阳城又是何处?左惟轩这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模样实在让人窝火,宁秋鹤只觉无趣,便懒得再问,只恹恹地「哦」了一声,随手拉扯着纠结的湿发。 「宁姑娘,」左惟轩从护腕中取出一只雕花木梳,低声道:「我帮你罢。」 「梳发乃是夫妻间之事,你这是要置我于何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宁秋鹤冷声道。 左惟轩握着木梳的手一紧,紧盯着她的双眸,抿着唇一言未发,神情既是尴尬又是恼怒。 其实做都做过了,宁秋鹤哪里还会介意这梳发的含义问题?她这一把头发,雾山和止渊梳过,微生兄弟梳过,就连问柳也梳过,她总不能一个一个的都去嫁一次,只是莫名的气不过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存心给他难堪罢了。看着他此刻的表情,宁秋鹤又生后悔,只剩这数日的相处,忍忍也便过了,何必口出恶言给彼此找不快?只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可不是后悔就能收得回来,一时间宁秋鹤竟亦不知是好。 僵持片刻,深吸一口气,宁秋鹤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伸手道:「可否借梳子一用?」 他的手抬起的那一刻,宁秋鹤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左惟轩见状一愕,心中尽是苦涩,低声道:「不用怕,我没有想……对你动手。来,拿着。」说罢,将木梳塞进宁秋鹤手中,「这梳子约莫是你的吧?二十六年前大火后我在白鹭客房的火场下找到的。我知你已忘尽前事,可这梳子总要有个去处,如今就还给你罢。」 宁秋鹤接过梳子仔细端详,这木梳一角焦黑,主体却尚算完好,正面阴刻数株竹子,描有金漆,背后刻了一个小小的“宁”字。 这梳子怎会是她的?宁秋鹤满心疑惑,白鹭乃是有修为的半妖之身,何会用这凡木雕造的物件?况且梳子乃是贴身之物,刻这“宁”字与竹子又是何意? 「还有这个,当时落在了那处……山洞中,我去找回来了。」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左惟轩又递来一个玉白色的物事,竟是当日她在桃林城郊被掳走之时所丢失的簪子。 想起问柳跟她提及过与左惟轩抢簪子大打出手的事,宁秋鹤不禁有点好笑,道:「你想把簪子还我的话,那天直接在山洞里让问柳带走不就好了,还跟他抢了做什么?」 「我……」左惟轩难得双颊微微泛红,「一时间没想起来。」 「走吧。」接了簪子,宁秋鹤随手挽了个发髻,「劳烦你送我一程。」回头见左惟轩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 「宁姑娘,你盘的是已婚女子的发式。」左惟轩眉头皱起,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宁秋鹤忽尔开怀起来,他无心,她喜欢的也不是他啊,他一板一眼是他的事,瞎计较个什么劲。便莞尔一笑,道:「我已婚也好,未婚也罢,又有谁会介意?」 往后几日,二人一路南下前往江城,宁秋鹤解了心结,虽然不耐,也未有再恶言相向。左惟轩对她更是处处迁就,除了经常开口就把她气个半死,倒是将她服侍得妥妥帖帖。 来到这个世界数月,宁秋鹤到过武陵,到过洛阳,现下要到江城去了。可她却仍然不知道归山在什么地方,左惟轩只说归山入口在江城附近,归山却不在江城。再细问,得出的答案却让她满腹疑团不得其解:无人知道归山的正确位置。归山乃是出名的秘境之一,只知道其位于江城,长沙,武陵与江陵这四城之间,在一片延绵千里的荒原中心处,常人无可能达,遂有大能于江城城郊隐蔽处,以阵法搭建了一处入口可直通入山中,然只有持有“钥匙”的人才得以进入。 江城是武汉,武陵乃是常德,江陵便是荆州,再加上长沙…… 这四城之间的所在,在宁秋鹤的认知里,合该是岳阳。 归山在岳阳?可岳阳乃是着名古城,周边水源充沛,江河湖泊星罗棋布,哪有可能是千里荒原?若真是千里荒原,那岳阳城哪里去了? 直到很久以后,宁秋鹤才恍然记起,岳阳还有一个另名字,叫作巴陵。 话说左惟轩一路护送宁秋鹤,六日之后便到达了江城,二人在城中休整一晚,次日一早便出发上山。 「那个,魔尊大人,你真的认得路吗?」宁秋鹤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没好气道:「我们在这里绕了大半天了?」 左惟轩脸色微赫,正色道:「很快就到了。」在宁秋鹤听来却是多少带了点不确定。 江城往北一百叁十里的云雾山,相传山中常年云雾缭绕,常有仙家出没,在江城附近一带小有名气。 宁秋鹤与左惟轩早上从江城出发,午前到了这山中,便开始四处游荡寻找入口游荡,虽说这山明水秀,山花遍野的风景煞是好看,但是一逛就是五六个时辰谁受的住? 说来也怪,今日这山中半点雾也无,跟附近山民口中所说的,时时弥漫着雾气的形容不大一样。宁秋鹤对归山入口究竟长什么样一点头绪都无,问左惟轩,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无他法,只得跟着他百无聊赖地在这山中遛弯。 时至夜半,明月高悬,宁秋鹤跟着左惟轩在山里走了一天,早已累得没了脾气,抱怨了两句,坐下就不愿再走。 「宁姑娘,」左惟轩无法,只得转身折回,吱唔片刻,脸色微红,低声道:「是……饿了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喂……」 「不饿!」宁秋鹤气得直咬牙,这人天天喂饲前喂饲后提个没完没了,当真是瞧着哪里是她痛处就往哪里踩,她半点都不想和这人再废话半句,「累,走不动了。」 「抱歉,」在她面前半蹲下,左惟轩的神情既是失望又是委屈,「我……没想到会找不到。」 废话,这山延绵几十里的,入口有多大?连个确切一点的特征都没有,要怎么找?雾山让左惟轩带她回来,却连进入归山的正确方法和位置也不曾告知,左惟轩也傻傻的不知道问,害她这小身板跟着白走五个时辰的山路,到底是谁耍谁呢? 左惟轩这几日对她处处迁就,两人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下来,离别在即,宁秋鹤也不想再生嫌隙,便道:「我实在是累了,要不我在这里坐着,你找到了再来带我?」 犹豫片刻左惟轩便点头应了,道:「那你在这里别乱走,我找到了就回来。你拿着这个。」说罢将一小团黑焰放入她怀中。 目送他隐没在黑暗中,很快就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月色清亮,山林间的花草木石都被镀上一层冷冷的蓝光,石缝中传来蟋蟀的鸣叫。宁秋鹤坐在大石上头,双手抱膝圈住黑焰,脸枕在膝盖上,本来就已经累的够呛,一静下来便有点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周围越发的安静,连虫鸣之声都不知不觉消失得一干二净。宁秋鹤睁开双眼,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起了雾气。有如实质的浓雾在身边流淌,时浓时淡,绵绵不绝。身边的树影都已看不真切,她却在隐约在雾中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景象,颓垣断壁,残砖败瓦,残破的废弃古城,弥漫着死气,连根杂草也无有的死城。 「左、左惟轩!」宁秋鹤不敢胡乱走动,只能在原地团团乱转。原本坐着的大石早已不知所踪,孤身站在破败的街道上,丢失了门窗的建筑物犹如黑洞深不见底,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左惟轩的名字。 左侧耳根处有些许极细微的碰触,就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吹气,宁秋鹤悚然一惊。 「左、呃……唔……」未及呼救已被冰凉的手从后方捂住口鼻,紧接着颈侧一痛。 松开了口鼻,冰冷的手下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宁秋鹤像被扼住喉咙一般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之声,颈侧疼痛加深,眼前景象逐渐昏暗…… …… …… 松开牙关,沾着血的尖牙在夜色中泛着冰冷的光,抱紧了身前失去意识的少女,伸出舌尖轻轻舔着伤口上缓缓溢出的鲜血,再将附近的血迹一一舔净。修长的指轻抚着少女玉白色的脸颊,略显苍白的薄唇吻上期待已久的芳唇…… 「欢迎回来……我的……鸟……儿……」 …… …… 「宁姑娘!」浓雾初泛之时,左惟轩已觉不妥,快速原路飞奔而回,而坐在大石上的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宁姑娘,你在哪里?宁姑娘!」在无法驱散的浓雾中摸索着前进,左惟轩小心跟随着留在少女身边的阴火的气息。 行至数百步,眼前浓雾渐散,竟已身在悬崖边上,不远处站着一名身形修长、脸色苍白的男子,容颜阴柔旖丽,雌雄莫辨,手中捧着一团细细的蓝色阴火,眼神冰冷,神情似笑非笑。 「阁下是何人?」左惟轩站定,朗声问道:「请问宁姑娘如今何在?」左手握拳,手臂上黑焰翻滚不休。 「焚煬……魔尊……吗?」故意重重地咬住了“魔尊”二字的发音,苍白的男子冷笑着道:「真讨厌呐……她的身上……都是你的味道。」修长的五指一张一握,竟是直接捏灭了手中那小团一直尝试逃脱的火焰。 满意地看着左惟轩倏地失了血色脸和嘴角溢出的鲜血,苍白的男子步步逼近,一头墨黑的秀发无风而动,一身威压将左惟轩死死定住,无法动弹半分,魅惑而低沉的声线自喉间逸出,「拿出来吧,不属于你的东西。」 「是藏在这里了吗?」映着冷光的玉白色指尖丝毫不惧黑焰,摸上左惟轩左手的护腕,微一用力,指头已突破阵法,扣入虚纳空间中。 左惟轩脸色更显苍白,眼睁睁地看着修长五指翻找片刻,从护腕中拉出一个精致的香囊,猛地顶着威压剧烈挣扎起来,「不,这个……还给我!」 「不要妄想可以留住不属于你的东西。」香囊片片碎裂,在左惟轩困兽般的咆哮中,形状美好的指尖捏着一小块雪白的指骨,缓缓靠近微翘的薄唇边,张嘴,含入,吞下。 嫣红的舌轻舔略微苍白的薄唇,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唇瓣张合,吐出冰冷的语句,「你这便去吧。」左手一扬,凌空将眼前的人扫落断崖。 身体急速下坠,左惟轩只及说了一句「你是……老祖」 -- 1-5-4,欲毒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意气用事。」止渊高大的身躯靠坐在贵妃榻上,眼里尽是无奈,「啧啧啧,我还真是没见过你那个模样。」 「给他点教训罢了。」雾山神情冷漠,将怀中少女安置于床上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他有阴火在身,又岂会走不出那区区荒原。」指尖抚过少女颈侧的两个小小的圆形伤口,咬了咬唇,深色微微懊恼。 「怎么?咬了又后悔?」止渊挑眉。 「你不是要下山看你那徒弟么?」雾山横睇他一眼,「还不去?在这磨磨蹭蹭的,是要等我舅舅的后裔打到京城去吗?」 「好好好,我走我走。」起身在石桌上放下一个骨白色的小盒,双眸在床上的少女身上流连片刻,止渊低声道:「我已取回虎魄,我弟弟的爪子就给她防身吧,放在这了。」沉默了片刻,又道:「如今天下乱象已生,我往后大抵不能时时回来了,你……不要太勉强。」 「不要你管。」雾山抬眼对身前的高大男子道:「要走赶紧。」 …… 送走了止渊,望着床上脸色开始泛红的少女,雾山咬了咬下唇,低头凑近少女的耳畔,低声道:「好讨厌啊……你身上……有狐狸的味道。」 取来寒铁链,将少女两个白嫩纤细的手腕拴在一起锁在床头。 「真想就这样永远将你拴在床上,看你还能去勾引谁?」 …… 冰冷的指尖,尖锐的毒牙,沉重的威压,带来的却是无法平息的欲望…… 「呃……嗯……不、不要了……」双腿被分开至最大,手腕被冰寒的铁链拴在头顶,没有温度的指尖在身下的花穴间抽插,时而曲起四处按揉,淫靡的水声不绝,蜜液沿着股缝滴落在身下的被单上,化出一片深深浅浅的水痕。 挺着腰高声哭叫呻吟,却被柔软而没有温度的唇堵住了嘴。 雾山吻得极深,长舌在宁秋鹤的口腔内肆无忌惮地侵略,甚至连喉间也不曾放过。双眼迷离,宁秋鹤被迫吞咽着冰冷的涎水,体内无法抑制的欲念单靠手指根本无法疏解。 雾山……为何要这样对她? 「二师兄……帮帮我……唔嗯……我、我好难过……呃……」扭着腰去追逐花间作乱的长指,手腕上的铁链被扯得哗哗作响,宁秋鹤只能去求身前的人。 任一头墨发披散在她玉白色的赤裸身躯之上,额间微凸的红痕鲜艳欲滴,狭长的眸紧盯着身下颤抖的双乳,低头伸出嫣红的舌尖轻舔那充血勃起的乳尖,忽而以尖牙用力一咬,在宁秋鹤尖声哭叫之时再轻轻舔舐着伤口滴落的鲜血。 托高她纤瘦而柔软的腰身,长指退出花穴,顺着流淌的蜜液滑入臀缝。长指按在那紧闭的菊蕾之上,「这里……也被碰过了吗?」低柔魅惑的声线自耳边响起,冰凉的舌尖沿着宁秋鹤的耳廓上下游移。 「没、没有……」紧张得腰身紧绷,宁秋鹤本能地躲避着臀缝里作乱的指头,扯动手上的铁链一阵乱响,「二师兄,不要……那里……不要……」 不顾她的挣扎哀求,沾满了蜜液的手指轻易突破紧缩着的菊蕊,挤入肠道。 异物侵入的违和感和久违的排泄感令宁秋鹤觉得羞耻异常,生理性的泪水渗出眼眶。长指在挣扎中戳刺到肠壁,胀痛令她僵着腰不敢乱动,只得任由他在肠道内抽插开拓着,将蜜液带入其中。 「真乖,」侵入体内的手指增加到两根,不断流淌的蜜液让他的亵玩变的顺畅,抽插间滋滋的水濡之声越发明显,肠道不停颤抖收缩着裹紧了作乱的长指,低柔的男声带上欲望的微哑,「这样……会有感觉吗?嗯?」第叁根手指沿着被撑开的菊蕾边沿缓缓探入。 「求求你……不要玩那里……痛……」胀痛和羞耻感混合着欲望逼得她快要疯掉,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看不清身上的人的脸。 「会痛吗?」雾山俯身舔咬着她的唇,「痛了……才能让你记住,痛了,你才不会再胡乱勾引野男人。」 「我没有……」宁秋鹤委屈得流泪,「二师兄,我没有勾男人……」 「说谎的小东西,」叁指撤出,换上一个粗壮坚硬的物事,顶压在微张的菊蕾之上,「浑身都是狐狸的骚味,还敢说没有。」说话间下身一沉,冷硬的阳物破开紧窄的菊口,侵入从未被造访过的肠道。 肠道被硬生生撑开,紧紧裹住入侵的粗长阳物。宁秋鹤像脱了水的鱼,大张着的口中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声,泪水像脱线的珍珠不断滑出眼眶,渗入发鬓间,铁链被扯得绷直,紧绷着挺起的腰在尖锐的疼痛中不断颤抖。 抚过二人的交合处,勾画着被撑得脆弱苍白的秘处,「真美……」雾山紧盯着宁秋鹤双腿间的风景,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动,在她的惊叫声中捅入花道口,长指曲起用力抠挖。痛楚与肉欲交错,花穴涌出大量的蜜液,被越发深入的粗长肉物带进菊穴深处。 「好痛……撑裂了……求你…呜………痛……」宁秋鹤有气无力,轻声重复着告饶的话语,小腹、股间及大腿根部的肌肉不停抽搐,菊穴强烈的疼痛与麻痹感、逼人的耻辱感让她几欲昏迷,但深入花间的长指按压在子宫口上的剧烈快感,却让她的身体保持着清醒。 被长时间的抽插的菊蕾和一直被拘束着的手腕都再无知觉,宁秋鹤早已无力哭叫,身上的人仍在不知餍足地挺动着窄腰,直到肠道内被灌入大量冰凉的精液,才让她稍稍恢复了一点意识,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麻辣辣地痛,哭得太过,早已说不出话来。 随着尺寸惊人的阳具撤出,被撑成圆洞的菊蕾一时间无法合拢,浓稠的白精混着些许鲜红,随着被摆弄的动作汩汩流出。 盯着她下体的狭长双眸微微眯着,玉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将那笔直的双腿并拢,单手圈住宁秋鹤的两个脚腕往上提起再往胸前一压,雾山神色似痴似怨,抚着她脚腕上一圈狰狞的伤疤,恨道:「居然还让人留下了印记……,要怎么办才好?我要怎样做你才不会再次忘掉?」 「二师兄……」宁秋鹤无声地询问,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够了,不准再唤我师兄……」雾山冰冷的指尖按住她的唇,眼神迷乱,「我不要再做你的师兄……我不要再……」未完的话语被柔软的薄唇尽数送入她的口中。 就着俯身的动作,雾山胯下粗硬的阳物用力顶开花唇,挤入尚在抽搐着的濡湿花穴。 宁秋鹤此刻才终于感受到,方才进入我菊蕾的阳物的尺寸有多恐怖,花穴被撑得胀痛无比,圆润的茎头已顶在子宫口上挤压,而雾山的阳物,还有一截在花穴外…… 无比惊恐,宁秋鹤玩命似的挣扎起来,无奈整个人被对折了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扯得手腕上的铁链响动不休。 「唔……不要乱动……」仰着头,喉结上下滑动,雾山昳丽的容颜染上因情欲而迷乱的表情,白梅一样的清冷气息,曼珠沙华一样不死不休的激情,强烈的倒错之美。 「师兄……求求你……不要再进去了……」会坏的……宁秋鹤无声地哀求着,珠泪连连。 「我说过……不准再唤我师兄。」窄臀用力往下一压,狠狠拓开宫颈,蛋卵大的茎头整个撞入子宫内,在她作出反应之前已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 …… 整夜交缠,仍不觉得满足,只想永远抱着,不要放手。 即使身下的少女已没了意识,依然舍不得放开,一遍又一遍用双唇描绘着那熟悉的容颜,将解开寒铁链以后血痕遍布的双腕细细舔舐、上药,用软布为少女下身两个潺潺溢着浓精的小洞细心清洁,最后再次吻上那薄粉色的樱唇。 眼泪滴落在少女紧闭的眼瞼上,?月般的面容上有哀伤有凄楚,更有失而复得的忐忑,「对不起,我知道那时是我不该……可是你为何连我的道歉也不肯听?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补偿?丢下我一次又一次,我真的受够了……我等了你多少年……多少年了…?」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谁都说我性子冷,可哪里及得上你?我痴痴地等着,你却忘了个一干二净,让我如何是好……?」 …… 浑身赤裸倦在床上,身体是冷的,床也是冷的,盖着的锦被也没有半点温度,实在说不上舒适。然而宁秋鹤却实在是动不了,四肢都是麻的,嗓子火辣辣地痛,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哼哼声。 没哼上几声,便被一双同样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先喝点水?」一手揽了她的肩,另一手将一个白玉小杯凑到她唇边,面容柔和俊秀的白衣男子以白布覆了双目,一头银丝半束半散,额心有细线般的一抹红。 杯中的液体冰冷甘甜,宁秋鹤两口饮尽,喉间顿时舒适不少。咳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谁?二师兄呢?」 「我是老祖的近侍,小姐唤我流云便好。」白衣男子将手中的白玉杯放下,柔声道:「老祖去了梳洗,便让我在这里候着。还要水吗?」 宁秋鹤点了点头,却立即醒得流云白布覆眼,多半是看不见的,便答道:「要,麻烦你了。」 流云笑道:「不必这样,虽然看不见,但小姐只需点头,流云便知道了。」倒了水将小杯再次递到她唇边,「来。」 待宁秋鹤将水饮尽,流云便扶她躺下,拉了锦被盖上,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完全不像是失去视力的样子。宁秋鹤见状不禁好奇,道:「你在这里很久了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很久了。……以前,小姐当然是见过流云的。只是数个月前流云下山为老祖办事,刚好不在,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迎小姐回来。」流云偏头答道,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没等她再开口,流云忽而道:「老祖回来了。」话音刚落,便见带着满身水气的雾山步进石室。 中衣随意的披在肩上,敞开的衣襟间,白玉般的胸腹壁垒分明,丝质的中裤松松束在胯骨上,小腹的线条流畅紧致,几缕濡湿的发丝贴在颊侧,原本艳丽的面容更显精致。原本冷冷的墨绿双眸在望见宁秋鹤时,露出柔和的笑意。 流云在雾山进来时便退了出去,此时雾山坐在床边,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道:「有没有哪里难受?」 阙了阙嘴,宁秋鹤咬了唇没说话。 雾山低头在她丰润如珠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柔声道:「怎么了?嗯?」 「二师兄,」红着脸努力将脑海里的十八禁画面驱走,宁秋鹤委屈道:「我……我之前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别叫我师兄了吗?」指尖按着她泛着珠光的下唇搓揉着,雾山神色无奈。 「……雾山。」让叫师兄的是你,不让叫师兄的也是你,宁秋鹤腹诽。 「乖。」雾山垂下眼,指尖游移到她的颈侧,轻轻碰触「你中了蛇毒。」 ……师兄你别骗我,上辈子虽然没被蛇咬过,好歹也是吃过蛇羹的,中了什么蛇的毒会跟吃了春药一样?宁秋鹤不禁无言以对。 「妖蛇性淫,其毒最是催情,岂是寻常蛇类可比。」见她一脸不信,雾山伸出指尖点着她俏挺的鼻子无奈道:「昨日合该都解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身上麻。」宁秋鹤嘴唇动了动,把「菊花疼」吞回肚子里,小声道:「为何要绑我……」 「谁让你一直乱动呢?非要绑起来才听话。」雾山将她的手腕放到唇边,在早已消失的伤口附近轻轻亲吻,「抱歉,以后不会了。」 「送我回来的人呢?」宁秋鹤忽然想起左惟轩来,便问道。 「已经走了,」雾山淡淡应道,「把你送到他就下山了。」 -- 1-5-5,杀戮与慈悲 「这处,还会不会冷?」一双薄唇在宁秋鹤赤裸的小腹上流连,雾山抬眼问道。 「不会冷了。」摇了摇头,宁秋鹤仔细回想,一开始误吞寒髓后小腹处时时觉得阴寒刺骨,自从洛阳城逃出以后,便没再发作过。 「甚好。」笑着舔了一下她小巧可爱的肚脐眼,看到她嘤咛着抖了一下,才满意地将她揽进怀中,肌肤相贴,像抱着个抱枕似的将她娇小的身子密密圈住。 「雾山,」宁秋鹤几番犹豫,终是决定开口。 「嗯?」 「你喜欢我吗?」 宁秋鹤犹豫过无数次到底要不要问出口。性不等于爱,上辈子她就对性这回事看得很开,不会逢场作兴胡乱勾搭,但是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妨碍身体去接受他。但她亦知道,即使只是情侣关系,忠诚依然是重要的,只要一段关系尚在,她便绝对不会去碰别个。 来到这个世界短短数月,她已在四人身下承欢过,虽非她所愿,可到底是发生过了。雾山从来没有问过她在外面的事,自从那次以后,也没再在性事上勉强过她,每次交缠都极尽缠绵,然而这样不确立关系的交欢,始终叫宁秋鹤内心忐忑。 对于雾山,她是喜欢并且愿意亲近的,但宁秋鹤不知道她爱不爱他。 上辈子的宁秋鹤喜欢微生寻,喜欢微生导,但说起爱,她只爱过左惟轩一个,雾山和止渊大抵都是亲情比较多,和云显瑜更加只是朋友关系。这辈子她终于从左惟轩的迷障中走了出来,但是对所谓的爱,却是更加不确定了。 「怎么了?」雾山支起半身,抚着她的脸,问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安了?」 「不。」宁秋鹤沉默了片刻,思考这该如何开口,「这房事……本该是夫妻间的事……我们……我……」 「小鸟儿真是傻。」修长的指插入她檀口中胡乱搅动,「若不是喜欢你得紧了,费这么大的功夫把你带回来做什么? 」 「可素……」嘴里含着手指,宁秋鹤模糊不清地道:「我、羹瓷他……」 「我知道,」垂着眼,雾山抿着唇,眸中溢出浓重的痛意,「不要再说了。」俯身狠狠咬上她的唇,却又舍不得似的,随即松了力度,细细舔吻。 片刻,雾山低声道:「明日开始,我便教你'夺生机'罢。」 这'夺生机'怎么感觉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宁秋鹤心中疑惑。 雾山见她皱眉,知她心中所想,直言道:「'夺生机'的确不是什么正路法门,修得大成者瞬间可夺百里内生灵性命,绝大地生机,毁地脉,令一地数千年寸草不生。可是功法是死物,何有正邪之分?刀剑用于杀戮,岂是武器的错,邪的本是人心。功法好比武器,谁说持刀便是恶人?凡人保家卫国的兵卒哪个不持刀?」 「我只是觉得名字不好听罢了。」宁秋鹤吐了吐舌头。 「你如今是生魂附于死物之中,非生身何来生机?你若不想靠交合取男子精血维生,除了这'夺生机',便没有别的选择了。」凑过来咬着她白玉一样的耳垂,雾山轻声道:「你若在外面饿了又要胡乱招惹男人,不愿学,那便留在这里一辈子,让我来喂你好了,嗯?」 「我学!我学!」宁秋鹤拼命点头,又小心问道:「学好了的话,我能自己下山去看看吗?」 「能自保的话自是可以去。」雾山挑眉,「你现在这样子,下了山还不是让人拖来拽去的?」 宁秋鹤忙点头称是,暗自兴奋,却又有点愧疚。之前一直觉得雾山和止渊花了大心思将她带回来,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现在看来莫不是想多了? …… 让宁秋鹤休息了两天,这夺生机的教习才正式开始。 当雾山将她的手按在恐惧得瑟瑟发抖的兔子身上的时候,宁秋鹤才知道夺生机的第一课,学的是杀戮。 无视怀中女子的挣扎和抗拒,玉白而骨节分明的手重迭在她小小的手上,引着她玉葱一样的五指向下压在兔子温暖的毛皮上。 「雾山,不要……」宁秋鹤喉咙发哽,用尽全力,却抽不回看似被他轻轻按住的手。在兔子惊恐绝望的眼神中,雾山五指成爪,抠出五个血洞,抓住她的手按进兔子的腹腔内。手被温热的血肉所包围,甚至能感觉到周遭脏器的颤动,让宁秋鹤既恐惧又觉恶心。 雾山在她身后,一手按住她的手,另一手覆在她小腹处,低头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低声道:「不想做第二次的话,可感受清楚了。」 被按住的小腹附近开始有暖流缓缓而动,仿佛被吸引一般,温暖生机从指尖处渗入体内,兔子的挣扎逾见微弱,继而双目无光,身躯逐渐干瘪。直至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兔子变成了一幅皮包着骨头的残骸,雾山才将她的手放开。 宁秋鹤呆愣愣地望着满手污黑干涸的血跡,心中一阵委屈,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 「这便受不了了?」雾山伸手似是想将她拥入怀中,但眸中寒光闪动,宁秋鹤一惊,不住后退。 雾山未见不愉之色,只是叹气道:「你连杀一只兔子都如此反应,让我如何放你下山?」 「兔子何辜?」宁秋鹤哽咽道:「为何要这样将它残杀?」 「人类杀生取食,有哪样不残忍?鸡狗何辜?为凡人守门报时,却又遭杀害分食。你可觉得凡人吃肉是不该?」雾山步步逼近,沉声道:「生存本就是掠夺,弱肉强食再正常不过,兔子吃草,但草木皆有灵,难道它们就该让兔子吃了?你说兔子无辜,莫非我给你找来奸淫掳掠的恶人,你便杀得下手?」 「我能。」宁秋鹤定定神擦干眼泪,抬头道。 废话,她上辈子是什么人?黑道世家的大小姐,虽未曾亲手杀人,但帮派之间的龌蹉事何其多?因她而死甚至死在她面前的人说不上少数。而且身为香主,在祭祀法要中亲手杀鸡割颈放血,她也不是没做过,何来下不去手之说。 说白了,宁秋鹤哭是因为恶心,敢杀兔子不代表她能接受把手插进它肚子里,杀戮的方法何其多,要取性命的话,直接干脆的方法多的是,无仇无怨何苦虐待? 「你能?」雾山一愕,片刻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了。……那你哭什么?」 「恶心死了。」直接手插肚子什么的,这是妥妥的虐杀啊!宁秋鹤半吊着满是血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夺生机必须要这样吗?」 「只须接触到血肉即可,」雾山正色道:「只是寻常进食,面对弱小生灵,当然无须这样。但夺生机同时也是你防身与攻击的功法,打斗中你让敌人乖乖站着不动,让你割个伤口然后吸生机不成?将手直接插入体内毁其脏器,才能防止其逃脱,快速夺生机以杀敌。你若是接受不了,即使你学会了,我亦不能放你出去,因为你只会任人宰割。」 「谁会任人宰割……」回忆起兔子腹腔中的触感,宁秋鹤打了个冷颤,小声叽咕道:「不过就恶心点,大不了我多洗两次手。」 雾山低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带你去洗手就是。」 常道山中无岁月,宁秋鹤在归山,白天修习夺生机,晚上与雾山相拥而眠,不觉数月有余。原本已有苍白之色的雾山,此时更是越显憔悴。 夜里,见怀中少女已熟睡,雾山放轻了动作下床,随手披了件外衣。 石室之外,身型异常高大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时,听见身后脚步声,便转过头来。 「怎么回来了?」雾山倚在石室门前,语气微冷。 「我不放心,便会来看看。」止渊沉声问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为什么不?」雾山反问。 「你就不怕惹她反感?」止渊皱了皱眉。 「若她拘泥于男女之情,不能坦然的接受喂饲,待她觉醒之日,只怕要万里成荒、生灵涂炭,你忍心让她背负这样沉重的杀孽?」雾山冷冷一笑。 「那也不是非要……」止渊犹豫道。 「若果她无法抑制住本能和欲望,将饲者杀死,往后恐怕会像阴火一样恶孽缠身,堕落成魔。」雾山打断道。 「要是她失败了怎么办?」止渊沉声道:「若是她抑制不住杀欲呢?若是她第一次就把饲者杀了,你让她以后还怎么修行?」 「……她若成魔,我便在此间将她杀了,让她干干净净的走。」雾山淡然道:「然后再去把她寻回来。」 「……」止渊说不出话来,只因雾山在月色下的笑容,无比凄凉。 「我已背负了岳阳城百万生灵的杀孽,不在乎多她一个。」 这事算是只可成功,不可失败了。止渊暗自扶额,幸好临时折回来一趟,他无法想象,若是雾山再失去她一次,这世界会变成怎样。 …… 夺生机,顾名思义,乃是杀戮之法,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山川湖泊乃至妖魔人神,无不可夺。达得大成之人,瞬间将百里之内一切生灵灭绝也轻而易举。然而杀戮与慈悲,往往只是一念之差。修习夺生机,最难克制的乃是欲望,就像凡人多重口腹之欲,至纯至净的生机,往往最易叫人沉迷,一旦克制不住,便会产生杀欲,沉迷杀戮,枉造杀孽。 自从宁秋鹤学会了夺生机的入门,雾山便没有再行“喂饲”,而是放任她满山乱跑胡乱折腾。在做了无数蠢事,折腾死了一大片山林以后,宁秋鹤终于懂得了“慈悲”为何物,——所谓慈悲,就是吃饭只吃一半!割葱留个茬儿,它还能继续长,宁秋鹤觉得,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当她面对下山前最后一个测试的时候,宁秋鹤才发现,道理是道理,明白了不等于做得到。割葱要留个茬自然是简单,如果面对的是一个生金蛋的鸡,会忍不住杀鸡的人并不在少数。 宁秋鹤差点就把“鸡“给杀了,虽然最后“鸡“没死成,她却把自己赔了进去。 被雾山蒙了双眼,再以定身法定在床上,宁秋鹤动弹不得,不安道:「雾山…为什么要这样…」 「别怕。」雾山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身体的接触和视觉感知都会影响你的判断,当你不知道自己在“吃”谁的时候,才能学会在没有别的影响的情况下抑制自己的欲望。」 「这次的测试……」宁秋鹤没由来的紧张,「是人吗?我动不了要怎么吃?」 「主动奉献的才是最难抗拒的诱惑。」雾山的嗓音低柔而惑人,却让她的不安提升至极点。 石室中一片静谧,等待最是磨人,直到她的紧张不安都被磨成了不耐,才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来人脚步轻盈,在床前站定,宁秋鹤刚退去不久的紧张又再如潮涌现,不禁全身紧绷。 那人并未说话,近乎有形的目光在盯着她看,宁秋鹤逾发想逃,却无法动弹半分。 仿佛察觉她的不安,来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往下滑过耳畔,扶在她腮边,气息随之靠近。 来人半身覆在她身上,手肘撑在她身侧,两指捏着她的下巴,有微弱的气息洒在她口鼻间。若不是被定在床上,宁秋鹤只怕要暴跳而起了,这根本是轻薄! 无视她的抗拒,温软的舌撬开她柔软香甜的唇瓣,长驱直入侵进她口腔之中。就在宁秋鹤犹豫着要不要狠狠咬下去的当口,腥甜的液体伴随着大量生机被渡入口中。一下反应不及,宁秋鹤登时被呛咳了好几下,身体像脱离了控制,主动张嘴,舌尖勾住侵入者的舌,狠狠纠缠吮吸。 甘甜鲜美的生机大量涌入喉中,腹中暖意融融,像沙漠中的旅人遇见一口甘泉,明明意识里清楚知道不能多喝,却无法压抑住身体的欲望,喝了一口又一口。 压在胸前的身躯逐渐变得沉重,口中吸食着的生机也越见稀薄,宁秋鹤浑身一震,惊觉身上这人恐怕要被吸食得油尽灯枯了。立即松开双唇,那人却并未从她口中退出,没有温度的软舌留在她檀口中动也不动。 宁秋鹤又惊又急,想唤他,又被他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声。 眼见喷洒在唇边的呼吸亦逾见微弱,把心一横,宁秋鹤用力咬破舌尖,再次勾住口中的舌,静心沉气,尝试逆转体内循环着的生机。 将近一刻以后,成功逆转了体内的生机循环的宁秋鹤,忍着胸口的钝痛,将混着血水的生机缓缓渡回那人体内。 在陷入昏迷之前,宁秋鹤心中只想着,这么痛苦的事,再也再也再也不要做第二次! …… 恢复了意识的白衣男子察觉到体内飞涨的修为,微微一呆。抬头的时候二人分开的双唇发出暧昧的水声,混着血水的涎液在两人的唇间拉出银丝。以手肘支起半身,右手五指轻轻描绘身下女子的眉眼轮廓,几番挣扎,依然不敢拉下蒙眼的白布。 轻叹一口气,流云转身面对站在角落里的二人,一揖到底,「请老祖与羿大人责罚。」 雾山昳丽的容颜透着冷洌,沉声道:「本尊有什么可罚你的?」藏在袖中的五指握得快要滴出血来。 「还好小鸟儿及时清醒过来,否则你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一族之君,可又要换一个了。」止渊神情似笑非笑,「就是便宜了这小子。」 「你给我闭嘴。」雾山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你就是特意赶回来看戏的?」 「好好,我不说了。」止渊转身大步离去。 「老祖……」流云低头站在原地不敢动,「我……」 「你不是很想看她吗?那便看吧。」雾山的语调平静,丝毫不见起伏,「把她给你的生机一点不少的喂回去,在她醒来之前。」 「是,老祖。」流云躬身应道。 深吸一口气,有点颤抖的双手拉下了蒙眼的白绸。清俊的五官,细致的轮廓,略显冷淡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尤为苍白。 骤然受到光线的刺激,绯红色双眸中的竖瞳收成一道黑色的细线。舍不得闭眼,流云努力适应着光线,紧盯着床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多年未曾视物的双眼,总觉得床上的少女身影模糊不清,流云坐落在床边,十指描绘着少女的眉眼,又低头凑近了细看,喃喃道:「原来小姐长这样,流云记住了。」 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轻启,带着显眼伤口的嫣红舌尖轻轻舔着宁秋鹤微启的唇,缓缓探入其中。修长十指沿着玲珑的曲线下移,解开了束衣的绸带。 层层迭迭的衣衫散开,双唇沿着下颌往下舔吻,轻之又轻,留下一行泛着水光的痕迹。微凉的气息喷洒在少女胸乳间,双唇张开,含住了微微勃起的乳尖。 …… -- ρο1➑sF.Ⅽοм 1-5-6,归山之实 推开身上厚重的锦被,宁秋鹤有点哭笑不得。这身体本身就是冷的,盖这么厚重的被子一点用的没有,无论睡多久,被窝里都是凉的。 拥着锦被呆坐在床上,宁秋鹤记忆还停留在反哺生机那一刻,可是绵软的四肢让她知道,睡了肯定不止一天。不知当时到底成功还了多少生机回去,但现在体内生机充足并无任何不适,不禁担心那人到底如何了。 「小姐,流云可以进来吗?」门外白绸覆目的白衣男子双手端着一个黑色的托盘,在得到宁秋鹤的答复后,才缓步进入石室,将托盘置于床头的小几上。 「雾山呢?」看了眼托盘上那堆零零碎碎的杂物,一块塑料布似的半透明物体,上面隐约有淡金色的花纹、一根银线穿着个小小的红珠子、一个小布袋、一根麻绳挂着的尖牙、还有个黑乎乎的小铁牌。宁秋鹤顿觉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回小姐的话,前日小姐的测试已经通过,老祖闭关去了,吩咐流云前来送小姐下山。」修长的五指拂过托盘,流云应道:「这些是老祖和止渊大人给小姐准备的小物件,供小姐旅途之用。」 「流云,你可知那天……与我测试的那人,可还安好?」宁秋鹤犹豫再叁,开口问道。 「那人无事安好,小姐无须担忧。」手中的动作一滞,流云随即浅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也对,既然说测试通过了,那就是说那人应该平安无事才对。宁秋鹤放下心来,见流云双手捧着那个塑料布一样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此乃蛇衣,」流云将手中之物轻轻抖开,半透明的薄膜似的蛇衣上有细细的金色描绘着一片片鳞片的形状,轻声道:「是老祖早年得来的神蛇的蛇蜕,神蛇五千年一蜕,制成蛇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极为难得。小姐出门在外,须得时刻不离身。」 「这要怎么穿?」宁秋鹤望着这一张塑料布似的蛇蜕犯了难,「裹身上?」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 「让流云服侍小姐吧,蛇衣需贴身穿着,」流云薄唇轻抿,腮边隐隐泛起红晕,「请小姐宽衣。」 反正流云看不见,宁秋鹤也未作多想,便脱下衣裙,只留了贴身小衣和内裤。 「小姐……」流云脸上的红晕已蔓延到耳垂处,「小衣和亵裤也请解了吧。」 「……」这人是怎么知道她没脱完的?宁秋鹤疑惑地看着他蒙眼的白绸。 「不必怀疑,流云没偷看。」流云失笑道:「我数着的呢。」 宁秋鹤闻言也不禁好笑,便将内衣裤解下,脱了个一干二净,道:「好了。」转过身来面对着流云站好。 抿着唇低声道:「唐突了。」流云双手一扬,将蛇衣披在宁秋鹤如玉的背上,双手将蛇衣往她身上按,纤长十指所过之处,半透明的蛇衣与身体紧密贴合。 宁秋鹤伸手捏了捏手臂内侧的软肉,蛇衣如同第二层肌肤紧覆其上,淡淡的金光流动,摸上去却没有丝毫异样。 分神之间,流云的双手已来到胸前,不带任何猥亵之意,只是轻轻将蛇衣覆按在刚盈一握的柔软胸乳之上,低着头,俊眼颜却是红了个通通透透。 他的困窘让宁秋鹤的紧张被冲淡不少,然而当蛇衣穿好,她却真真是全身上下被他摸了个遍,连腋下腿心等位置也不例外。 这蛇衣一旦认主,穿脱全凭主人意愿,旁人即使再大神通也剥不得。 执着宁秋鹤的手教她如何穿脱蛇衣,细细说明蛇衣的各种用途,直到她重新穿好了衣衫,流云脸上的红潮一直不曾褪去。 将雾山和止渊二人给宁秋鹤的其他物事一一教会她使用后,流云又细说了进出归山的方法和各地的出入口,标好了地图放进乾坤袋,最后将她送到界碑前,低声道:「小姐在外面还请一切小心,不要逞强,还有……」 「面纱戴好对不对,」宁秋鹤笑道:「我都记得了,跟老嬷嬷似的。」 「小姐见笑。」流云好不容易退去的红晕又再浮起。 不再多话,宁秋鹤跟他挥挥手便走进浓雾之中。 …… 在崖边目送了那娇小的白衣女子,那婀娜的身影在浓雾之中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雾山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长达百米有余的巨大蛇骨盘踞在山腹深处的溶洞之中,蛇身从中断开两截,蛇头颌骨大张,百数枚尺许长的尖牙,根根森然。 盘卷着的巨蛇遗骸正中,雪肌乌发的少女全身赤裸,含胸抱膝,沉在一小池淡蓝色的水中。神情安详似是沉睡,只是樱唇苍白不见血色,胸口丝毫未有起伏。 「神女」却是止渊以指尖轻触水中少女的脸颊,神情痛苦,「四千多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若不是你有勇无谋,枉作小人手上兵,何至于如此田地?」雾山缓步走近,神情冷漠,虽口出讥讽之言,目中却是难掩哀色,「你若不愿再等,大可不必再管这事。」 「你就念在我这些年来的努力,少说我两句罢。」从冰寒刺骨的水中将手收回,止渊神情无奈,「莫说四千年,再多一万年我也等得。」 「那也得你有那么长的命。」雾山横睇一眼,伸手去触那巨蛇骸骨一处断肋,「怎么不去管你那宝贝徒弟了?就这么跑回来,不怕炎龙一族的人一举打到中原去?」 「别碰!」止渊闪身拦在雾山身前,拉着那玉白而长的手将人拉开,「你疯了吗?这么痛苦不堪,怎么还要去碰。」 「蛇性本冷,就是要时时痛苦,我才能记住我们到底都经历过什么。」雾山淡笑着挣脱,再次朝着骨骸伸手。 「巴蛇,你这是魔障了?」止渊眉头紧锁,干脆一把将人抱住往后拖,「我真后悔,当年就该把此处封了不让你再进来。」 「我早就入魔了,什么不是魔障?」雾山凄然道:「就在那岳阳城生灵尽化飞灰的一刹,我就入魔了。我时时以自身骨骸的记忆来自我提醒,只有死时那一刹那的痛苦能让我清醒,不至沉迷于魔的贪欲之中。」背负千万杀孽,神格崩坏,连修妖都不能够,只能魂堕成魔才能得以留在这世上。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勉强吗?」止渊无奈一叹,「饿了就爱胡思乱想,喂给你的生机,你转身又去喂给了小鸟儿。我就是觉着不放心,才绕回来打算再喂你一次,不然我看你饿到什么时候去?」 「还不需要……唔……」雾山剑眉轻蹙,挣扎着拒绝,未完的话却被粗暴打断。 将怀中人箍紧,一手捏住那几尖削的下巴,止渊咬破舌尖,低头,一口真阳之血混着浓郁生机,渡入雾山微张的双唇中。 -- 1-5-7,现代番外:记忆的碎片4:宁秋鹤与左 病床上的少女缓缓地张开双眼,窗外是漆黑的夜,手臂因为挂点滴而冰凉,手中却又异常温暖。 手中握着的小手似乎是动了动,惊醒了伏在床边的少年,抬头对上少女漆黑的眼,太惊喜,一时间竟是忘了任何动作。半晌后,见少女似是有话要说,连忙伸手帮她拿下了氧气罩。 「阿惟……」少女的声音似是呼唤又似是叹息,少年的心揪成一团,忙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小姐,我在。」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少年苍白憔悴的脸让她不解,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也让她茫然。 「小姐睡了27天,差不多一个月了。」此刻的少年心中是难以形容的喜悦,他想大哭,他想大笑,又怕惊了虚弱的少女,只好努力拉起一抹微笑,却不知道他此时笑的比哭还难看。 「怪不得呢,」少女垂下眼眸,「阿惟,我做梦了,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嗯?」 「我梦见我们都长大了,一起去了外国生活。我长大了仍然是矮个子,阿惟你却是很高很高的。起初只有我们两个,后来还有朋友了,真好。」少女微笑着回忆道。 「那小姐你想去吗?」 「当然是想的。能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那该有多好。」 「那我去跟宁叔说,等小姐全好了我们就走,好不好?」 「阿惟……」少女叹气,「不用哄我了,我走不了的。你知道我背负了什么。我再也不会……任性了。」 她才十岁……眼前因苦难而成熟的少女狠狠撕扯着少年的心。 ———————————————————————————————————————————————— 在身上游移的温热毛巾,略微粗糙却异常温柔的手,满脸通红的少年眸色闪烁,漂移不定的目光唯独不敢落在自己手边。 擦身这工作早在少女睡着的时候已经做过无数遍,一开始的时候面对着一身颜色各异的伤痕,少年的心中唯有惊痛悔恨,当那一身痕迹随着时间逐渐消退平复,他的心虽依旧在痛,但也渐趋安定,默默重复着心中的誓言,这辈子再也不离开。 然而面对清醒的她,他却无措了。柔软的触感是那么的明显,每每碰触到少女细腻的皮肤,身上的反应太过明显,双手发抖,下身灼热。 「不愿意就别勉强了,去跟止渊说一声,下一次让静姊来吧。」少女淡淡的开口。 「小姐!」少年愕然抬头,慌忙解释,「我……我……不是……我只是……」 「能不能快一点,我冷。」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才十岁!少年吸气,强压下心中的旖念,重新用温水沾湿毛巾,开始擦拭那柔软的躯体。小心避开腹部和腰间那刚长出的粉红新肉,把上半身都擦了个遍,再换了另一条毛巾,打开了少女的双腿,细心的帮她清理好下半身。 随着少年轻柔的动作和碰触,少女先是脸色潮红,顷刻间,血色完全退去,只余苍白。 将少女的双腿合拢放好,轻轻拉起被子为她盖好,这才发现少女正苍白着脸与紧咬着的唇。 「对不起,小姐。我弄疼你了吗?」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阿惟……」 「嗯?」 「以前我不懂事,强留你这些年,你一定很为难吧?」 「小……小姐?」 「我放弃了,不想再勉强你了。与其大家都不好过,那不如我放你走。你去跟止渊一起吧,他很好,你也优秀,定比跟着我强。」 「怎么可以呢,如果我走了,小姐要怎么办?」少年强压下心里的慌乱,轻声道。 「若你过去了,就换冷家姊妹过来,你不用担心,止渊已经答应过我了。」 「我不去!」少年大吼,「想跟谁是我自己的事,你少管我闲事!」 「那你是想跟雾山?也可以,他正好明天要来看我,我会跟他说的。」 「宁秋鹤你闭嘴!你当我是什么?你想要就要,你不想要就随便塞给别人?」少年紧握着的拳边已经隐有血迹。 「你想跟谁我当然不知,不然也不敢随便塞啊!这几年来你跟我说过多少句完整的话?我有可能知道你想怎样吗?可笑是我处处哄着你,你可给过我好脸看了?让你跟我说句话还得求着央着,现在反倒来怪我不了解你?」少女冷笑。 「小姐,我……我……」少年咬牙低头,心中又是悔又是恨。 「你让我答应过再也不烦你的,你不用跟着我了,我自然不再烦你。」 「小姐!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要跟止渊少爷或者雾山少爷,你别赶我……」少年低着头,眼泪落在了襟边。 「别再叫我小姐。」 少年一把将柔弱的少女拉进怀中抱紧,咬着牙道,「你不做我的小姐,那就做我的妻子!阿爸将我许了给你做进门女婿,我哪里还能去跟那两位少爷,就只好一直跟着你了。」将少女的脸放进自己的颈窝,鼓起勇气亲了亲少女的肩,「我不叫你小姐,我叫你鹤儿。以后换我来哄着你,你……你给我什么脸我都受着。」 —————————————————————————————————————————————————————— 在黑暗中张开双眼,身边的被褥上是熟悉的味道,后脑一阵一阵突突的痛,耳边有轻微的脚步声,宁秋鹤艰难的转过头来。 「醒了?」伴随着性感磁性的男声亮起了刺眼的灯光。 眼前的光影闪动,太阳穴一阵刺痛,宁秋鹤反射性的迅速转头,双眼立即被温暖的大手轻轻捂住,「抱歉,太亮了吧?先缓缓。」 「头痛不痛?」声音已近在耳边,宁秋鹤点了点头,身子随即被扶起,温柔的半抱在温暖的怀中,「先起来坐一会便会好些了。」 随着血液的流动,太阳穴的刺痛果然一点点的退去。宁秋鹤拉下覆在脸上的大手,轻轻叹了一口气,「阿惟……我睡了多久了?」 环在腰上的手紧了紧,「没多久,天刚黑了而已。」 「阿惟,我做梦了……,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嗯?什么梦?」 「我梦到十年前的那时候,我在病床上醒来的情景。……好像就在前一刻刚发生过一样。」 「呵……」左惟轩低笑,「我记得那时候你醒来,也跟我说了差不多的话,你说做了很长的梦,梦见我们两个到外国去生活了,你记得吗?」 「嗯,我记得。」宁秋鹤努力适应着眼前朦胧的影像。 「没想到真的是实现了呢。」左惟轩垂下眼眸,又伸手覆上了宁秋鹤的眼,「胡医生过来看过你,今天微生寻压到你的时候,你撞到头,视网膜有点移位,所以才会看不清东西,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我撞到头了?」 「是啊,后脑好大一个包,要摸摸看吗?」执起她的小手轻轻放在她后脑,引着她的指尖去碰触撞伤的位置。 「好痛!」宁秋鹤皱眉,「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是我的房间。」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我这里离厨房近些,你一天没吃了,我给你做了吃的在厨房里热着,你吃了我再送你回去。」 「不吃。」宁秋鹤转身把脸埋进左惟轩怀中,「不饿。」 「不行,一定要吃。」 「不吃。」 「鹤儿……」左惟轩叹气,「胡医生说你身体不好,一定不能饿着。」 宁秋鹤双手抱紧了左惟轩的腰不放,「别听那老骗子的。他十年前还说我活不成了呢。」 左惟轩心中一痛,双手抱紧了怀中人,把脸埋进她的一头卷发中,「鹤儿,还好你回来了,还好你回来了。」 「阿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那惊魂一夜不断在脑海中翻涌,宁秋鹤内心的不安在不断地发酵。 「嗯?」 「你脱了衣服让我摸摸。」 「……呃?什么?」左惟轩愣了。 「把衣服脱掉,我要摸摸你。」 「鹤……鹤儿……」左惟轩的脸瞬间红透。 「别磨蹭!快脱!摸完了我去吃东西,不给摸我就不吃了。」宁秋鹤从左惟轩怀里退出来,重新躺在床上。 「好,」左惟轩一咬牙,脱掉了上衣,伸手把宁秋鹤抱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你摸吧。」 宁秋鹤勾出了一点点微笑,右手抱了左惟轩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带着凉意的左手在男人结实的腰间摩挲。 片刻后,男人就发现了她的意图,执起那胡乱摸索的小手,握了握后把指尖引到右侧人鱼线的斜上方,「在这里。」 一道大约十厘米长的横向疤痕。 仔细辨认着指尖上的触感,细细的确认了几回,宁秋鹤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还在呢。」 「不会没了的。」在女人的耳边轻声喃呢,「我说了这个会跟我一辈子的。乖,现在去吃饭。」 「嗯。」 -- ——第一卷·完—— 此章节留空备用 -- 前传:巴蛇之死 《别录》曰:雄黄生武都山谷、敦煌山之阳,采无时。 《水经注》云:黄水出零陵县,西北连巫山,溪出雄黄,颇有神异。常以冬月祭祀,凿石深数丈,方采得之,故溪水取名焉。 《抱朴子》曰:饵法,或以蒸煮,或以硝石化为水,或以猪脂裹蒸之于赤土下,或以松脂和之,或以叁物炼之,引之如布,白如冰。服之令人长生,除百病,杀叁虫。伏火者,可点铜成金,变银成金。 气味:苦,平、寒,有毒。 《别录》曰:甘,大温。 《抱朴子》曰:带雄黄入山林,即不畏蛇。 《唐书》云:甄立言究习方书,为太常丞。有尼年六十余,患心腹鼓胀,身体羸瘦,已二年。立言诊之,曰︰腹内有虫,当是误食发而然。令饵雄黄一剂,须臾吐出一蛇,如拇指,无目,烧之犹有发气,乃愈。 作为女娲与伏羲次子的巴蛇,满身坚硬的鳞甲,刀枪不惧,水火不侵,就连雷电也耐他无何,唯一的弱点,乃是雄黄。 「羿将军,」务成子快步走入殿内,「找到神女的下落了。」 「哦?」身形异常高大的男子从一大堆书简中抬头,「有劳先生,不知这次……」 「该是可靠,」务成子道:「贫道派人去当地蹲守数月,据属下禀告确实是见到了神女踪迹,且不止一回。」 「神女如今身在何处?」后羿喜道:「合该将神女快快迎回才是,我去与君上禀告一声,这就出发?」 「慢着慢着,将军你且听贫道说。」务成子左右看看,低声道:「如今神女却是与巴蛇在一处,你看这是……」 「怎么可能?」后羿皱眉,「到底是在何处发现神女踪迹?那巴蛇千载之前被我重创了肉身,再也修炼不得,封印在巴陵之中,神女怎会和他在一处了?」 「在云梦泽。」务成子道:「据报数次见到神女踪迹都在云梦泽之中,有属下目睹神女进出巴陵封印,所以贫道猜测神女如今应是在巴陵,只是神女为何到了巴陵……贫道亦无从得知。」 「那先生的意思是?」后羿干脆推开了一桌的书简,正色道:「先生不妨直说。」 「贫道以为,神女怕是被巴蛇迷了心窍,」务成子掀了下摆盘坐在桌前,道:「据当地山民所说,神女自称赤鹳,与兄长一同居于巴陵,似是对前事无所觉。一则巴蛇不好对付,目前兵力分散,贸然出兵恐怕难以取胜;这二来……」务成子沉吟:「只是贫道愚见,这样大张旗鼓去将神女带回,岂不是让神女与巴蛇在一处之事变得人尽皆知?须知道千年前我们误中敌计将神女杀伤,其中缘由大部分民众仍是不知,只道是神女作乱涂炭生灵,若我们此次处理不好,神女名声恐怕再难恢复。」 「先生此言甚是有理,」后羿道:「依先生看我们该如何行事?」 「将军且附耳过来……」 …… …… 江汉平原地势低下,河道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素有“九曲回肠”之称的荆江贯穿其中。云梦泽位于江陵以东,江汉之间,南部以长江为界。乃是由江水于低洼处连年累积而成的巨大湖泊,沼泽地延绵百里。 云梦泽中有一小县名曰华容,县中河道交错、户户临水,乡民依水而生,大多以打鱼为业,民风淳朴。华容县逢初一十五开水乡集市,乡民大泽各式渔获土产,附近县镇居民多有参与,热闹非常。 五月初一,清晨的华容县尚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轻舟静静划开水面,自浓雾密布的湖面上飘来。轻舟无桨无舵,舟上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凤目樱唇,眉若点翠,皓齿星眸,面容姣好,身上一袭火红轻纱,更是显得肤若凝脂,一头瀑布似的乌黑秀发松松束于身后,未作任何修饰,姿态天然,芳华自成。 所过之处,乡人抬头相望,纷纷奔走相告,「赤鹳仙子来啦!赤鹳仙子来啦!」 被称作赤鹳仙子的少女丝毫不作娇羞之态,遇见有打招呼的乡人,便都笑着回礼。 「仙子可是来采买吃食的?老于那边今天有这大泽里来的水蛇,肉多鲜美,炖汤最是一流!」仗着皮肤黝黑,一披着蓑笠的卖鱼汉子鼓起勇气搭讪,晨光下粗糙的脸颊隐隐泛红。 「谢谢樊家大哥。」赤鹳眼中闪过期待,转瞬暗淡了下去,笑着问道:「樊家大哥怎知我喜爱吃蛇?」 姓樊的汉子腼腆笑道:「上次集市的时候,邝大娘燉了水蛇羹,我见仙子一直在看,便想着去给你讨一碗尝尝,哪知回过头来仙子就已经走了……」 「谢谢樊家大哥关心了,」被人看到馋相的赤鹳面色微赫,「家兄辟谷已久,就我总是戒不掉这口腹之欲,吃多了回去总要挨训,我就沽点小虾小贝尝尝鲜得了。」 「过几日便是端午了,仙子来尝口雄黄酒,老吴我请你的,不收银钱!」 「仙子这边有新鲜的水芋……」 「仙子来点今早摘的茨菰吗……」 「仙子……」 一众汉子见那姓樊的和仙子说上了话,纷纷上来搭讪。非得让赤鹳每种都尝过了,才得以脱身。 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众热情乡民,摸着吃了半饱的肚子哭笑不得。轻舟停在最后一个摊子前,头戴斗笠的汉子异常高大,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肌肉纠扎极为壮实,半蹲在一条窄小的板舟之上,守着数个半泡在水中的细孔兜网,网中尽是大大小小的螺贝。赤鹳奇道:「这位大哥很是脸生?今天怎么不见陆家大哥?」 「老陆的丈母娘得了急病,赶到邻县去了。我是他堂兄,来替他一替。」汉子微微抬头,斗笠下露出半张刚毅的脸庞,多看了赤鹳两眼,道:「姑娘可是要些黑螺青贝?老陆今早下湖打来的,还新鲜着。」声如洪钟,低沉浑厚。 「是要的。」赤鹳展颜一笑,一双水润的黑眸星光闪烁,递上一个小竹篓,「麻烦大哥帮我装两斗青贝。」 「好嘞!」卖螺贝的汉子双颊微红,取过银钱,麻利地装了两斗半的青贝,将竹篓递回,低声道:「老陆说要是遇上仙子来买,便多给一些。」 「替我谢谢陆家大哥。」赤鹳也不嫌滴着水的竹篓弄湿纱裙,直接往脚边一放,朝着那卖螺贝的汉子挥了挥手,轻舟便滑入雾中转瞬不见踪迹。 卖螺贝的汉子脱下斗笠,露出一张极为威严的面容,转身对岸上的老者道:「先生,且将湖上的雾催大一些,我好泅水跟上。」 「老道自是省得,将军且放心。」务成子点头应道:「一切小心。」 扮作卖螺贝汉子的后羿闻言脱下蓑衣和粗布袍子抛在脚边,露出一身黑色贴身劲装,宽肩窄腰,并腿轻轻一跃,入水无声,在集市边沿竟无一人发觉。坐在务成子身后的另一面高壮汉子随即捡起地上的布袍蓑衣穿戴好,又再蹲在板舟上卖着螺贝。 话说后羿入了水,一口气含在腹中,双腿并拢在水下快速游动,水面竟是半点响动也无,不消片刻便追上了赤鹳所驾的轻舟,五指轻轻搭在舟底边缘处,露出半张脸来换气,却发现轻舟并未返程,只是使进了一处莲丛中慢悠悠的打着转。 不久前仙子似的赤鹳此刻坐在舟上,剥着青贝往嘴里送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端庄可人?纤纤十指之上长着细细的钩爪,随手从竹篓里拿了个青贝,食指尖钩似的指甲往贝缝中一扣一拉,贝从中间分开来,指甲勾了水嫩嫩颤巍巍的贝肉送到嘴边,粉色的小舌一舔就吞入口中。 晓是见多识广的羿将军,见了这样的赤鹳也是险险呛了一口湖水,刚缓过气来,却又被赤鹳随手抛下的贝壳正正砸在脸上。 待得一篓青贝吃完,躲在水中的后羿被砸中脑门十次有余,溅了一头一脸的腥气,当真有苦说不得。 满足了口腹之欲的赤鹳又恢复了之前娴静优雅的样子,细细洗净了双手再漱了口,摘了十来支莲花堆在脚边,轻舟这才又静静破开水面往浓雾深处滑去。 潜在轻舟后方的后羿摸出掩盖气息的丸药含在口中,左手在水中用力一握,唤出钢爪抓钩住船底一角,全身放松半浮在水上,就这样毫不费力地被带入一处水洞中。 「怎地今天的船有点重?」赤鹳疑惑着回头望了一眼,未见有异,便收回视线,继续在水洞中穿行。后羿心知大抵已进入巴陵范围,更是小心半潜在水中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未几,轻舟靠岸,后羿连忙松开钩在船尾的钢爪,转身潜到岸边的大块岩石后。赤鹳弯腰收拾了一船的莲花,也不嫌扎手,囫囵捧在怀中就跳下了船往山腹里走。 一双赤足雪白娇小,圆润的脚趾头个个粉红,脚腕处数个坠了铃铛的金圈,走起路来叮当声不绝。那些被赤鹳捧在怀里的莲花开得正好,随着她的脚步摇屹不休,个个比她的一张小脸要大上一圈,杆子足有半人长短,更显她身段玲珑,娉婷秀美,芳华天成。 后羿敛了气息,无声跟随在赤鹳身后,看她捧着一大把莲花边走边掉,又弯腰去拾,心中莫名不安。 走得数十丈远,四周石壁逐渐工整,赤鹳伸手推开一扇石门,门内竟是一条雕梁画栋的九曲长廊,两旁园林假山郁郁葱葱。 后羿闪身跟上,只见赤鹳抱着花顺着回廊前行,路上推开了好几个门都不见人影。似是失了耐性,深吸一口气,赤鹳站在回廊中央高声唤道:「哥~~~~你在哪~~~~?」 躲在拐角处的后羿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暗自扶额。 「我在房里。」低惑的男声随即应道:「怎地野到现在才回来。」赤鹳闻声一喜,顺着回廊往假山后的一扇门口跑去,脚上金铃叮当声不绝。 推开门,赤鹳还未说话,便听得房中男子奇道:「怎地这么多莲花?」 「路过看到莲花开得好,便给带点回来,哥你喜不喜欢?给你放房里好不好?」赤鹳走进房中,将手中莲花随手堆放在桌上。 「你这丫头,给我放房里就这样放的?堆桌子上?」半躺在贵妃榻上的男子披散的墨发遮住了半张脸,额间一抹艳红,另外半张脸却端的是昳丽无双,目光落在赤鹳身上,连连皱眉,「你出去撒野也就罢了,头发也不好好理一理,披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怎得连鞋也不穿?」 「我不是坐船出去的嘛,反正也没人见到不是?」赤鹳不以为意,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莲花,快步走到男子身边,一屁股坐在贵妃榻上,将花凑到男子的眼前,「哥你看你看,这花开的多好,跟你一样好看。」 「我哪里还能好看。」男子失笑道:「我这样子,也就你不嫌弃了。」一偏头,被秀发遮掩的半张脸上隐隐露出数道黑红的长疤和一个黑森森的眼洞。 后羿此时已潜入房中,隐在衣柜一侧的暗处,此刻看得明明白白,这被赤鹳唤哥的男子,赫然就是千年之前被其重创后封印的巴蛇。 千年前他从巴山到江汉平原,千里追杀巴蛇,中途以神箭将其一目射毁,最后将其制住,断其蛇筋,再合千人之力将其妖身下部血肉全数剜走,以玄铁长链将其尾骨与地脉相连,最后以泥石覆于其上。巴蛇妖身之大,被泥石所覆盖以后,竟是堪比一座大山,因乃是巴蛇之陵墓,便命名为巴陵。这是后羿的战功之中最为显赫的一个,但此刻的后羿躲在衣柜一侧,五指紧紧搠着手中的一包明黄色粉末,竟是隐隐有了犹豫之意。 赤鹳倒是对那可怖的半张脸视若无睹,仍是用花逗弄着巴蛇,「哥就是好看啊,我在外面见到的人都没你好看。」 「你呀……」巴蛇无奈道:「今天在外面都偷吃了什么?怎得一股雄黄的味道?」说罢剑眉轻蹙,修长的手伸出,将正在作怪的少女推开了点。 「这不是快端午了嘛,」赤鹳笑嘻嘻的又凑上去,「外面的人可热情了,请我喝了雄黄酒,还吃了很多别的。」 「如此贪吃迟早要误事。」巴蛇语带无奈,却是神情宠溺。 二人说了一阵子话,赤鹳起身去收拾那一桌的莲花,忽而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足下虚浮,忙伸手扶住了桌子才堪堪站定,后羿却在此时猛然发难,从衣柜后闪身而出,捏破手中小包,黄色的粉末夹着刺鼻的气味劈头盖脸向巴蛇撒去。 赤鹳见状大喝:「你是何人!不要伤我哥哥!」回身去拦已是来不及,半躺榻上的巴蛇本就行动不便,避无可避被雄黄粉撒了满身,顿时浑身抽搐滚落在地,掀开的衣摆下露出了仅余森森白骨的双足。 「哥!」赤鹳惊叫一声冲上前去将巴蛇抱住,慌忙以衣袖为他擦拭那一身的雄黄粉。 巴蛇容颜扭曲神情痛苦,喉间不停发出压抑着的咆哮悲鸣,暗绿色的双眸紧盯着后羿,挣扎着道:「羿将、军……巴蛇已是伤残之身,无力为患……,为何、为何仍要……赶尽杀绝?」 以修为维持着的幻象逐渐崩塌溃散,现出山腹中原本的姿态来,哪里还有什么花草假山九曲回廊,四周岩壁嶙峋参差,叁人此刻乃是身在一处巨大的山腹空洞中。 「你是后羿!?」赤鹳声音恨恨,咬牙切齿道:「你就是将我哥剜去双足血肉锁于地脉的后羿?」墨发无风而动,一身红纱翻飞不休,「我杀了你!」 「丫头快走!」巴蛇一手拉住赤鹳的脚腕,急道:「你不是他对手,别管我了,快走!」 「我才不要走!」赤鹳使劲挣扎,挣不脱巴蛇铁钳一样的手,只得跺着脚道:「哥你放手,让我去宰了这混人,打不过大不了跟你一起死了算了。」 「丫头听话,」巴蛇面露哀色,抑制不住浑身痛意,本源之姿逐渐显现,身体粗达两丈有余、长达百丈的独眼巨蛇,白森森的尾骨上牢牢栓着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埋入山石之中。巨蛇回头望了眼那沉重的铁链,艰难地张嘴道:「去找你应大哥……」 「本将是来将神女迎回的。」后羿后退数步皱眉打断:「亦无意再行杀戮,是以只身前来,希望蛇尊行个方便。」 「谁是什么狗屁神女,」赤鹳怒道:「你们这群恶心的人,少典的后代又如何了?凭什么我们修妖的就要被你们……你们……」忽而双手捂住腹部软倒在地,腹中如搅,浑身颤抖,恨声道:「你、这……恶贼,给我……吃的、什么……」 两男见状皆是一惊,后羿正要上前查看,巴蛇已努力蠕动着尚有着血肉的半身,以保护姿态将赤鹳团团圈住,森然大口张开,百多颗尖牙根根闪着寒光,怒道:「羿将军,你们将我的神体剜走了过半,逼我转而修妖,还嫌不够?还是说那一半的神体已经满足不了你的主子了?呵,为了一个完整的神体,你们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巴蛇,少来妖言惑众,你千年之前在巴山潜伏吞噬往来途人,我只是奉命拿你以除大患。」后羿皱眉冷道:「你区区妖孽,我贪图你的肉身作甚。」 「哈……哈哈哈……」巴蛇闻言大笑出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羿将军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蠢?我本乃伏羲与女娲的次子,生而为神,靠天地间清气修炼,得母神传承,荫佑一方生灵,何须进食?幼时吞象仅是一时玩乐。人类乃是母神所创,我这为儿的,自是尊其教导尽力守护一方凡人,何曾有杀伤过凡人?说我吞噬途人,那你可有在我居所之中发现人类尸首骸骨遗物?」 「巴蛇噬人一事彼时多有耳闻,人心不安,我只是奉了君上之名前去除恶。」后羿却下心中疑虑,淡淡应道。 「是啊……」巴蛇哀哀笑道:「素闻羿将军骁勇耿直,这形容还真是贴切之极。闻说金乌作乱,将军便去射了金乌;接报窫窳为患,便去杀了窫窳;就连守武都山的九婴,将军也不放过,除之而后快。将军你哪一次是亲见我们作了恶?可怜父神母神一生福荫各方生灵,守护祖神盘古所创的世界,留下的几个儿子却被将军你无端屠杀!你所用的弓,还是以父神原身的胡须所作,当真是讽刺之极。哈哈……」 巴蛇笑着笑着竟咳出血来,点点鲜血滴落地面,洒落在赤鹳略显苍白的脸上,「羿将军啊羿将军,你以为自己当真是在行善除恶?你以为自己当真是斩妖除魔拯救世人的英雄?可知道,你就仅仅是……无耻小人手上的兵刃而已。」 此时后羿心中的疑虑已膨胀到了极点,脑中将之前所有的疑点串联起来,逐渐形成清晰的画面。这一切,莫非真是一个局? 「巴蛇,你方才所言可当属实?」握着长弓的手微微颤抖,后羿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只余一目的蛇头一昂,巴蛇傲然道:「我自可立誓为……」就在此时,倦缩在地上的赤鹳忽然浑身剧震,喉间发出一声尖啸,火红色的羽毛漫天飞舞,徒然化作赤色巨鸟冲天而起,撞在山腹的石壁之上,发出怦然巨响,山体震荡,碎石纷纷坠落。 后羿尚被这一变故惊得呆在原地,巴蛇偏头躲过落下的巨石,怒喝道:「后羿!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 「我没有。」后羿猛然醒悟,惊道:「莫非是务成子在那螺贝中做了手脚。」这催化原身,心智迷乱的症状,竟是与当年在昆仑山下因中了魂毒而作恶的窫窳如出一辙,如此一来还有什么不明僚的? 赤色巨鸟似是心有不甘,不断地撞向山壁,隆隆声不断,地动山摇。 「不能让她出去!」巴蛇急道:「快将她引下来,她神魂破碎,重修来的妖魂根本控制不住神体的威能,若是将她放了出去,恐成浩劫!」 后羿咬牙举起手中金色长弓,瞄准仍在冲撞山壁的赤色巨鸟。长弓无弦,神念为箭,这正是当年将金乌射落的无弦弓。 沉气,开弓。长弓被无形的弓弦拉成满月之态,有影而无形的淡金色光箭在拉弓的指间显现。后羿将箭头对准了疯狂的红鸟,右手徒然一松,光箭离弦,直奔赤鹳而去。 手心全是冷汗,后羿不住喘气。金色的箭矢无声没入赤鹳的左肩,赤色的巨鸟引项悲鸣,左翅无力垂下,从半空中翻落在地,激起一地碎石尘埃。 「神女!」后羿收回长弓正要上前查看,侧躺在地的赤鹳修长的脖颈向横一扫,猛力击中后羿的胸腹处,将铁塔一样的男人直接扫飞出去,重重嵌入石壁之上,碎石片片崩落。 嘴角渗出血水,胸腹间由剧痛到麻木,浑身动弹不得,心知怕是肋骨尽断,后羿只得苦笑。如此蛮力,仅是神体负伤后的随手一击,当年到底是有着何等运气,才能成功将数几个远古神衹一一杀伤?不,或许一切都不是运气,而是精心计算而来的结果,他不过是局中的一只棋子。 仍是巨鸟姿态的赤鹳双目赤红,口中长啸不止,直起上半身,拖着无力的左翅,盯着后羿,似是欲置其与死地。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赤鹳身后伺机的巴蛇遽然奋起一扑,将赤鹳压倒在地,以蛇身紧紧缚住。这几下兔起鹘落,不过一眨眼功夫,赤鹳已被巴蛇压制住,兀自挣扎不休。 鸟口逃生的后羿松一口气,脸上满是冷汗。 巴蛇尽力卷曲蛇身将赤鹳缚住,艰难开口道:「羿将军,她吃的那毒可有解救之法?以我如今之能,恐怕是压不住多久。」 后羿苦笑摇头,他尚且连螺贝被下了毒都不知,又怎会有解救之法? 此时赤鹳突然凶性大发,回身朝着巴蛇的头脸狠啄,尖长的鸟喙深深插入巴蛇额间的肉瘤之中,登时血流如注。吃痛的巴蛇不断咆哮,片刻又被啄中眼球,本剩下一目的巴蛇已是双眼全失,不能视物,再抑制不住狠性,张嘴朝赤鹳肩脖处咬下,两颗毒牙深深嵌入赤鹳的皮肉之中。 山腹之中静得可怕,被鸟喙插入眼眶、满头鲜血的巨蛇,被咬住脖颈的赤色巨鸟,紧紧缠在一处,一动不动。 片刻,火红羽毛根根飘落,浑身赤裸的少女从巨蛇口中掉落,摔在蛇身之上又滚落在地。巴蛇见赤鹳恢复人形之态,心中一松,亦颓然倒地。 「你的蛇毒居然可以解了神女所中之魂毒?」后羿靠坐在石壁旁,奇道:「早知如此你为何不早点咬她一口。」 「不到最后一刻,我岂会愿意咬她?」巴蛇惨笑道:「她能摆脱魂毒的控制,乃是因为我的毒更加霸道,但我却没有能力为她解毒了。」张开的蛇嘴开始涌出鲜血,「后羿,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后羿坐直身子正色道:「莫有不从。」 「在我死了以后,带她走。」巴蛇语气平静,「带她远走高飞,躲去没有人找到你们的地方,守着她,到你死为止。」 「巴蛇?」后羿皱眉道:「你……」 地上浑身赤裸的少女身躯轻颤,缓缓张开了双眼,似是对此刻的赤身露体全不介意,伸手摸了摸脖颈,樱唇扁了扁,轻声道:「哥,你咬了我。」张开双臂抱住巴蛇的头颅,沾了满身的蛇血也毫不在意,在巴蛇额上轻轻一吻,「既然咬了我,哥你要负责为我解毒哦。」 「丫头……你知我不能……我下半身都被剜走了,怎么还能……」巴蛇哽咽,语不成调,「你跟羿将军走吧。」 「哥哥你真坏,解不了毒还来咬我。」泪水从赤鹳眼中滑下,滴落在巴蛇的鳞甲之上,「你就这么想看我被欲毒所控制,日日雌伏在其他男人身下吗?」 「丫头,对不起,我……」话未说完,却被赤鹳打断。 「哥哥说过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别想就这样将我送走。」沾满了血迹的雪白容颜紧贴着身前的巨大蛇头,一只手却是五爪成钩,悄悄插入了自己柔软的腹部,正在掏挖着什么。 闻得血腥味得巴蛇浑身一震,惊道:「丫头!你做什么!」 「哥哥,对不起,方才是不是很疼?」赤鹳一手握着从腹部掏出来的内丹,轻轻塞进巴蛇额上狰狞的伤口中,轻声道:「我听说完整的神的内丹,是可以药死人、肉白骨、长生不老,腐肉可以再生、瞎子可以复明,这么神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双手逐渐无力,雪白的身躯软倒在地,「如果我和哥哥之间只能活一个,与其让你的毒陪我活着,倒不如让我的丹陪你活着,起码你还能过得好好的。」 「不……不要……」巴蛇呜咽着,双目不能视物,只能以鼻尖轻轻碰触着身前的少女躯体,「丫头,你应应我,丫头……」 一旁不能动弹的后羿早已闭了双眼不忍再看。 得不到回应的巴蛇痛哭出声,两个空洞洞的眼眶汩汩流出血泪,尾骨上缠绕的铁链哗哗作响,铁链连通地脉,源源不绝的生机不断从地脉中抽离,灌入巴蛇体内。下身的白骨却开始缓缓长出血肉来,不消片刻,原本残缺不堪的肉身已恢复如初。 不料未及一瞬,满身血肉竟在一刹那尽数腐毁成灰,仅余盘卷着的一幅森森白骨,而化作人形的巴蛇却出现在蛇骨之下,黑睛白瞳,已是入魔之像。 「啊啊啊啊啊!!!!!!!!!!!!」 扑前两步将赤鹳抱起搂在怀中,巴蛇放声悲鸣。 巴陵之外,偌大的云梦泽已成了一潭死水,连莫说鱼虾,就连水草蜉蝣都无有生还。以巴陵为中心的方圆千里内人烟不再,地脉被毁,所有生灵都已被吸尽了生机化作飞灰,昔日繁华的岳阳城日渐残败,终成了江汉平原中千里荒原里的一片鬼城。 「巴蛇已经死了,我以后,便叫作雾山吧。我在此处等她归来,此处便叫作归山。」 -- ——第二卷:入世—— ——此章节留空备用—— -- Ⓟο1⑻sF.Ⅽοм 2-1-1,君子如玉 此刻的宁秋鹤,身上被剥得仅余蛇衣和隐在左腕上的蚩尤爪,披头散发,双腕被铁链栓着吊在牢房的横梁上,只能靠两个脚尖堪堪踩住地面。被这样吊在牢房里已有整整一日,忍受着一群邋遢山贼在身上流连不去的猥亵目光,宁秋鹤无所谓地撇撇嘴。这一群乡巴佬看得那么目定口呆,涎水横流的样子实在不雅,她又不是没穿衣服,好歹还穿着蛇衣呢,不过是有点贴身罢了。 之所以被吊在这里,是因为在过去叁天里,宁秋鹤“吃”掉了他们十个兄弟。想到这里,不由得舔了舔唇,距离她最近的几个山贼见状忙后退数步,差点没坐在地上。 这事情还得从一开始说起。 话说宁秋鹤离开了归山,第一站自然是归山出口的江城。自由真是好,前提是兜里有钱、吃(?)喝不愁。雾山作为控制住整个归山的大佬,哪能没钱呢,放她下山玩儿,银钱自然是准备足了的,小小的乾坤袋里银票碎银零钱一点不缺。还有止渊给的玄甲令,没错就是那个小小的黑铁牌,据说是那啥劳什子玄甲将军的令牌,在凡人的地方摊上什么跟官府有关的事情,拿出来晃晃保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有了这两位大神准备的行囊,银钱自然是不愁的,至于吃喝,那就更加不愁了,学会了夺生机什么不能吃呢?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走到哪吃到哪完全不是问题。什么?人?姐姐,这是本纯洁的小书,人,是不能随便吃的。 时值早春,冰雪初融的季节。有幸在江城目睹了下个冬天之前的最后一场雪,宁秋鹤心满意足。上辈子一直生活在没有雪的地方,对她来说看雪也是个新奇的体验。 冲着这一场雪,她在江城呆了将近半个月,住在奔流的大江边上,直到冰雪化尽,枝头开始见到新绿的时节,买了一匹好马,离开了江城。 顺着官道一路往北,宁秋鹤慢悠悠的走走停停,两天后到达了孝县。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孝县位于江城和鄠州城之间,至于特别之处,当要数这漫山遍野的山贼窝。这个位于两个大城中间的小县真心是爹不疼娘不爱,典型的叁不管地带,于是一众山贼在这里占地为王,专门截劫往来徒人。 这本来也没宁秋鹤的什么事,像她这种单人匹马,通常并不容易成为山贼的目标,原因很简单,这个世界有胆子和能力单人出行的女子,通常都是神裔,就是一众古神的后代,即使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一窝山贼是不会放在眼内的。 宁秋鹤觉得,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千刀杀的书呆子,她现在大约还在悠悠闲闲地过她的小日子。那个千刀杀的呆子潘如玉。 遇见潘呆子的地方,是孝县郊外的一个小茶棚。那是个简陋之极的茶摊子,宁秋鹤无须吃喝,无奈马还是需要进食休息的,便只好停在茶棚处,买了碗粗茶,百无聊赖的等着马儿吃草喝水,坐在茶棚的角落里悄悄四处打量。 茶棚里仅有叁张桌子,宁秋鹤佔了一桌;离她最近的一桌,坐了两个带着锄头镰刀的农户;远处的一桌坐了叁人,当中一人戴了张铁面具,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不漏半点缝隙,连眼洞也无有;另外两人长得凶神恶煞的,连坐姿也极其粗陋不堪。 宁秋鹤自是不会为了一碗粗茶而掀了面纱,便低头对着那缺了口的粗陶碗发呆,正在此时,一名与此地气氛格格不入的男子走进了茶棚。 来人书生打扮,一身浅蓝色长衫,极为干净,一身书卷气,面目俊朗和善,比起她见过的那几个男人当然是远远不入,不过放在凡人的世界也算是极为顺眼。 白衣书生在茶棚环顾一周,便走到宁秋鹤桌前,微微一揖,问道:「这位姑娘,小生想搭个桌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随意。」宁秋鹤淡淡应道。这人毕竟顺眼,看着她的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他想坐便由他去。 「多谢姑娘。」那人也不客气,一掀下摆,坐落在宁秋鹤对手。 卖茶的老头往他前面放了一碗茶,粗声道:「承惠叁文钱。」 然后,宁秋鹤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掏出了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一百两! 几乎立即感觉到,另外两个桌子五个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了过来。强忍住扇这呆子两巴掌的冲动,宁秋鹤快速从乾坤袋里摸出叁枚小钱放在桌上,道:「相逢是有缘,这位兄台的茶钱我付了吧。」 老头也不多言,收了小钱随即走开。那呆子却道:「姑娘,你我萍水相逢,这茶钱……」 「赶紧把银票收了。」宁秋鹤压低声音道:「你想惹麻烦随便你,等我走了再说。」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茶棚牵马离去。 本以为这事就该完了,哪知还没走上几里,身后马蹄声踏踏,却是那呆子策马来了。宁秋鹤见他跑得快,便让到一边等他先过,谁知他竟是在她身旁停了下来。身后稍远一点的地方还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宁秋鹤暗自扶额,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麻烦,躲都躲不掉。 现在这呆子停在边上盯着她看,后面还带着几个小尾巴,宁秋鹤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没好气道:「这位兄台,请问有何贵干?」 「请问姑娘欲往何处去?」那呆子温文有礼的在马背上作了一揖,宁秋鹤也不好发作,便答道:「鄠州城。」反正鄠州城离开这里没多远,就算他要跟着,也就不过这百来里地,赶紧入城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正巧小生亦是要前往鄠州城,不知可否与姑娘搭个伴?」那呆子又是一揖道。 「随你。」宁秋鹤强忍住把他一脚踹下马然后绝尘而去的冲动,提了缰绳继续往前走。 那呆子又喜滋滋地跟了上来,自我介绍道:「小生上郡潘氏,名如玉,乃是文王姬昌之后。」 这呆子,报个姓名还得带上祖宗,真让人不知如何应对。宁秋鹤心中腹诽。 「书中自有颜如玉?」随口问道。 「正是正是,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潘如玉应道。 宁秋鹤噗呲一下笑出来,「怎么不干脆叫金屋呢?」 「金屋……」潘如玉一下涨红了脸,「金屋未免过于低俗……」 「行吧,美女是当真高雅。」宁秋鹤笑得更欢。 「这如玉不但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更是取其君子如玉之意。」潘如玉红着脸耐心解释道。 「君子如玉,你还真做到了。」拿人名字当笑料着实不应该,看在他脾气不错,宁秋鹤也就没再闹他,只答道:「我姓宁。」 「哦?」潘如玉马上来了兴致,「是武陵宁氏还是宁邑的宁氏?」 「武陵。」宁秋鹤随口答道,心中却是一动,左惟轩给她的梳子上面所雕的“宁”字,她这“宁”恐怕真是宁邑的宁氏才对,可不知这宁邑是在什么地方? 「宁姑娘,方才那茶钱虽说仅是叁文,可潘某堂堂君子,决不可占人便宜,下一次便由潘某请了吧。」潘如玉正色道。 看着他这义正辞严的样子,宁秋鹤实在是忍俊不禁,笑道:「你又用你那一百两银票请我吗?」 潘如玉一呆,想起方才困窘,只好道:「我……到了鄠州城兑了散银再请姑娘……」 身后隐隐的马蹄声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宁秋鹤不禁暗叹,只怕到鄠州城的路不会太顺遂。 二人走了一段,山中道路开始变窄。 「潘如玉,你怎么了?」眼看前方一段山路一边是密林,一边是陡峭的坡地,宁秋鹤有点不好的预感,回头一望那越走越慢的潘呆子,不禁皱眉道。 「宁、宁姑娘……」潘如玉在马上摇摇晃晃,奋力跟了上来,神情扭曲,面色青白,「小生……腹中、腹中如绞……」 身后蹄声渐近,宁秋鹤暗道不好,怕是这呆子因为在茶棚里露帛,被人在茶水里做了手脚。把心一横,伸手扯了潘如玉的马缰纵身跃到他的马上坐在他身前,快速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颗解毒丹回身塞进他嘴里,宁秋鹤低声喝道:「扶好了!」用力一踢马肚,马匹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潘如玉反应不及,高叫着往后仰倒,被宁秋鹤回手一把拉住他腰带用力往前一扯,才不至于直接摔下马去。 这潘呆子贴在她瘦削的背上还兀自扭动不休,挣扎道:「宁姑娘,男女、男女授受不亲,小生已有妻房,这可、这可成何体统?」 「闭嘴!」宁秋鹤喝道:「再吵我就在这里把你扔下去。」 潘如玉一看左边的陡峭石坡地,猛摇头道:「不可不可,此处扔不得,宁姑娘何不独乘一匹?为何要……」 「你这呆子少给我添乱!」马蹄声越来越近,听声音不在十人以下,身后的人还丝毫不合作,把她气得直咬牙,「你以为我想跟你共乘?身后追来的都是山贼,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让他们抓你回去当压寨姑爷。」 「山、山山……山贼!!!???」潘如玉惊道:「为何会有山贼?」 「你拿那一百两银票买茶,不是引贼是什么!」宁秋鹤哀叹:「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少爷,这附近全是山贼窝,你是怎样走过来的?」 「我」潘如玉安静下来不再乱动,在她身后小声道:「抱歉,小生给宁姑娘添麻烦了。」 眼看身后的马匹已不足十丈远,连他们身上的兵器的摩擦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仔细一数,十一人。 身下的这匹马虽是好马,无奈驮着两个人实在跑不快,宁秋鹤无奈叹气,「等会你尽量躲我身后,别做引人注意的事,别给我添麻烦。」 「潘某堂堂男子汉,岂可……」潘如玉还待嘴硬,宁秋鹤打断道:「那行,反正他们找的是你,那我走了。」 哪知这潘呆子当真两眼一闭,大义凛然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岂可连累姑娘?宁姑娘自是可去,潘某便在这里挡上一挡。」 「得了你这潘呆子。」宁秋鹤哭笑不得,悄悄把那枚小小的玄甲令塞进他手心里,「一会趁乱走,带这个去鄠州城。」 「宁姑娘……」潘如玉皱眉。 「行了,这十一人我还不放在眼内。」宁秋鹤轻笑道:「把他们都料理完,我自会追上来与你汇合。不要在路上等我,也不要耽搁时间,若是你到了鄠州城我都没来,拿这个去找救兵。」说罢也不等他回应,径自拉缰让马匹慢下脚步。 正面迎上总比被从后方赶上要来得安全,宁秋鹤稍微思索了一下,拔了头上的簪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深吸气,握拳,蓦然调转马头迎面朝那群山贼冲过去。 那群山贼显然是被她这反常的举动吓得一愣一愣的,没时间听他们念什么“此山是我开”,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宁秋鹤右手一甩,簪子脱手飞出,直插进领头的单眼山贼的眼眶中,单眼山贼登时惨叫一声直摔下马。 这簪子跟她出自同源,修炼之后更是与她心意相通魂体相连。说白了就是同一块料子做的,与她本身就是一体,用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赶在那单眼山贼拔出簪子之前,运起夺生机一下将他吸成了人干,手一扬,簪子嗖一声回到手中,看准了离她最近的大胡子山贼又再一手甩出去。 大胡子山贼目睹单眼山贼死状,早已有了防备,举起手中钢刀一格,“噹”的一声簪子被打落在地,人已策马冲到面前,当头就是一刀。 来不及召回簪子,宁秋鹤左手用力一握唤出蚩尤爪,直接举手抓在刀口上将钢刀挡住。 「老六!先生说留活口,你别把这娘们给整死了。」后面有人喊道。 「呸,这娘们邪门歪道着,有本事你来抓,没本事别叽叽歪歪,老子砍残了再带回去也一样。」那光头山贼啐了一口,一把抽回钢刀回手又是一刀。 宁秋鹤反应虽快,可身体力量实在只是稀疏平常,哪里抓得住他的刀,被他抽了回去又劈,只得举爪再格。钢刀砍在蚩尤爪覆盖的手背上发出“噔”的一声响,震得手臂发麻,肩膀生疼。幸而簪子已回到手中,乘他没来得及收刀,右手一扬,簪子刷的一下没入他腹中,立即运起夺生机,光头山贼数息之间便栽下马去。 「小心!」身后潘如玉一声大叫,宁秋鹤猛然回头,边上一个瘦子山贼手中的绳套已飞至耳畔。偏头避开,右手一把攥住绳套用力一扯,瘦子山贼被拖至眼前。宁秋鹤左手一伸,蚩尤爪直接扣入他喉中,瘦子生机瞬间被吸尽。 剩下的八人逐渐形成包围圈,宁秋鹤甩出簪子,乘他们躲避之际一把将潘如玉拽下马,朝身畔陡峭石坡下一株平伸出来的树上一推。见他挂在树上,便再无后顾之忧,左手扔掉瘦子那只剩皮囊的尸体,右手召回簪子,策马朝山贼堆里直冲进去。 凡人兵刃虽然能将她砍伤,然而刚连杀数人的宁秋鹤体内生机充沛,伤口虽疼,可是转瞬即愈,被蛇衣包裹的地方更是砍都砍不进,只觉钝痛。右手握着簪子,左手套着蚩尤爪,宁秋鹤对招呼过来的兵刃避也不避,来一个抓一个,转眼又杀四人,连他们的马匹也一并被“吃”掉,但她的马也在混战中被山贼砍伤,吃痛发狂,甩下她就飞奔而去。 蛟绡不沾水,鲜血撒在她雪白的衣裙之上,随即化作点点血珠滴落在地,宁秋鹤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兴奋莫名,目光灼灼地盯着剩下越退越远的几个山贼,恨不得立即将他们拆吃入腹。 站在路中央环视一周,偏头想了想,便朝着离我她最近的一个高个子山贼走去。 高个子山贼步步后退,宁秋鹤知背后有人慢慢接近,却仗着身披蛇衣并未为意。就在她往前飞身一扑,擒住高个子山贼的一瞬,一大股浅黄的粉末从身后铺天盖地撒来。宁秋鹤浑身一软,就着左手插进身前人肚子里的姿势瘫倒在地。 -- 2-1-2,天降咸鱼 实在不应该忽视身后的敌人啊,宁秋鹤欲哭无泪。寻常毒物她尚且不怕,谁料到敌人竟然撒雄黄粉?果然还是实战经验不足,是轻敌之过。 那么问题又来了,她不过是穿着蛇衣而已,又不是蛇,为何竟然就怕雄黄粉了? 被剩下的叁名山贼绑得跟个粽子似的抬着走,宁秋鹤在摇摇晃晃中百无聊赖,仰头望着天上的白云,百思不得其解。亦担心那潘呆子跑得掉没,会不会帮她去鄠州城找救兵?去鄠州城路上会不会迷路?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对!普通人哪会怕雄黄粉,现下又不是端午,平常山贼又怎会揣着雄黄粉满山跑?这群山贼怕是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她,潘如玉只不过是正好凑上来了而已。然而宁秋鹤怕雄黄粉这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对付她的人竟然就知道了? 仔细想来更是觉得疑点重重,下山以后要去什么地方,其实宁秋鹤全然没有计划过,完全是走到哪算哪。要对付我的人却知道她会在这里路过,这是何解?还是说从进江城开始,就一直被监视着?也不对,这群山贼就真的是附近的草寇,宁秋鹤眼看都走到他们山寨门前了。说是从江城一直跟她到这里似乎也不大可能,这群草寇进不了城,要是她从江城出发往南边去了,根本不可能遇上他们。 一边神游海外,一边将她我解开丢进牢房的两名山贼解决掉,宁秋鹤 抖了抖满手的鲜血,还没来得及走出牢房,就被迎面一把雄黄粉撒中,再次瘫倒在地。 「把她剥光了再撒一次雄黄粉然后吊起来。」冷漠的声线不带半点起伏,宁秋鹤抬眼一看,竟是之前茶棚里面见过的那个铁面人,想不到他除了面具上没有眼洞,说起话来面具连抖也不抖,当真奇怪。 「不想变成干尸的话,手脚干净点别乱碰,把她绑好以后,不要靠近她一丈之内。」铁面似乎是环视了一周,冷冷补充道。 这位仁兄也实在是高估了她,宁秋鹤心道,把她绑起来了,她又不会吐飞针,除了用嘴咬,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伤人,哪里用得着离开一丈远? 宁秋鹤本以为铁面这个命令一下来,免不了要受辱一番。然不知是因为铁面在这里看着,还是地上的两具干尸太过慎人,来剥她衣裙的两名山贼居然还真是规规矩矩的,不敢越雷池半步。 蚩尤爪被缩成一根细细的银线圈在手腕,没被发现。他们对蛇衣束手无策,只得直接将宁秋鹤拖到墙边,用铁链缚住双腕吊在横梁上。 铁面似乎在上下打量她,沉默了半晌,对身边的一名年轻山贼道:「吩咐下去,把她看好了,两人一班,每个时辰撒一次雄黄粉,她什么时候愿意剥蛇衣就通知我。」 …… 整半天原来是想抢蛇衣? 可这人为何知道蛇衣在她身上?又如何得知她的行踪?宁秋鹤疑惑不已。 看守宁秋鹤的山贼每两个时辰换一班,两具干尸却依然丢在牢房中无人收拾,闲着无事来围观她近似裸体的人不少,倒真是无人敢靠近她身前一丈之内。 就这样被吊了一整天,宁秋鹤不知是否这两天吃多了,一点睡意都无,实在是无聊得紧,便撩面前的山贼小哥说话,哪知那小子竟然只回了一句「先生吩咐不得与你交谈」便不再理睬。 心中埋怨着那可恶的潘呆子,宁秋鹤盘算着,要是他没能找来救兵的话该如何脱身。又数个时辰过去,身上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只觉得又累又饿,还好这身体对冷热不大敏感,否则这早春凌晨的牢房中,她近乎赤身裸体,怕是更是可怜。 子时刚至,看守的山贼换班,一个脸上有数道疤痕的胖子山贼走进牢房,手里提着一袋雄黄粉,走到宁秋鹤面前,又是眨眼又是努嘴。 宁秋鹤:「……???」这人脸抽筋了? 胖子山贼见状不再看她,稍稍侧身挡住牢房门外另一名山贼的视线,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小布袋来,手一扬将小布袋里面的黄色粉末一股脑全撒在宁秋鹤身上,呛得她连打好几个喷嚏。悄悄将小布袋收起来,胖子山贼这才提着装了雄黄粉的袋子走出牢房,与另一名看守的山贼一同坐在桌边,顺手点起了火盆。 ……谁能说说这朝她撒姜黄粉的胖子是哪来的!?宁秋鹤懵了。身上雄黄和姜混合的味道简直让她抓狂,但少了这每个时辰一次的雄黄粉,多少让她恢复了点力气。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正在宁秋鹤踮着脚,尝试着握紧左手召唤蚩尤爪之际,外间忽而杀声四起,顿时心中一喜,虽然有点晚,那潘呆子总算是不负所托。 看守宁秋鹤的两个山贼听闻外间动静,皆是目露惊疑。另外那人道:「怎么回事?我们出去看看?」 胖子沉默片刻,提议道:「我留在这里看着这婆娘,免得等下出个什么幺蛾子不好交代,你先出去看看?」 「也是。」那人点头道:「我先去看看。」说罢提了武器就走。 胖子瞧准了那人转身的当口,双眸凶光乍现,抽刀一下将那人砍倒在地。一刀得手,立即上前再补一刀,确保那人死得透了,这才提了刀踏上阶梯,守在地牢出口处。 宁秋鹤目定口呆,看着胖子伟岸的背影连续唬走了好几拨路过的山贼,这才反应过来,她大约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卧底?怪不得要拿姜黄粉撒她来着!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辰时将至,外间的杀声渐趋平静,未几,门口传来胖子的答话声,外面人多,吵吵嚷嚷的听不真切,「……是的叁少爷,不太清楚……,……是,未有……,……不方便,这样……」 片刻,脚步声响起。好不容易唤出了蚩尤爪,宁秋鹤正踮着脚尖努力跟头顶上的铁链较着劲,铁链被扯得哗哗作响,没留意一身深蓝色衣衫的高大男子已站在她身前,一脸惊愕与不信。 片刻以后,蓝衣男子压下心中惊疑,上前一步,道:「别动,我帮你。」 低沉而温润如水的声线自她耳畔响起,继而”噌“的一声响,剑光一闪而过,铁链应声而断。 已经被吊起来踮着脚一天多,哪里还站得住,铁链一断,宁秋鹤双腿发软往前跪倒,被身前的蓝衣男子扶住双肩。 「来,先披上这个。」接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即使在牢房里昏暗的烛光下,依然能清楚看到他脸上泛起红晕,目光飘移着不敢往她胸前看。 「显瑜……」宁秋鹤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小声唤道。 眼前的云显瑜依然是剑眉星目,面容俊朗,贵气逼人。那些在这几个月几乎要被她遗忘掉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但宁秋鹤早已不记得与他牵手踏上红毯的时候,到底是抱有什么样的感情。那些回忆显得遥远,此刻的宁秋鹤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很少会想起来上一辈子、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姑娘是在唤我?」云显瑜一愣,飘移的目光重新定在宁秋鹤脸上。 「不,没有。」宁秋鹤连忙摇头。废话,他现在又不认识她,赶紧撇清关系才对,宁秋鹤可是再也不想跟上辈子一样过得乱七八糟,然后死的莫名其妙的了。 「可是……」好看的剑眉轻蹙,云显瑜看她的目光显然带着怀疑。 宁秋鹤见状,赶紧将仍然被铁链缚住的双腕伸到他面前,道:「这位公子,送佛送到西,再帮我砍一下可好?」 双腕上的铁链被一个小小的锁头扣住,钥匙是宁秋鹤亲眼看着那铁面人揣进怀里的,此刻让云显瑜去找也是麻烦,干脆让他再用兵刃削一次来得方便。 皱眉望着那束缚着洗瘦双腕的铁链,以及双腕之上因挣扎摩擦出来的,渗着血水的伤口,云显瑜犹豫道:「这个要用兵刃破开并非难事,就怕会伤到姑娘。不若我带姑娘进城寻个锁匠打开?」 别别别,她可不想跟你有什么纠葛了,宁秋鹤心道,赶紧砍了锁链让她走吧。 双眼一转,计上心头,宁秋鹤委屈道:「我这样双手绑在一起要如何穿衣?这样进城如何使得?公子还是帮忙削一下吧,即使伤了也绝对不怪公子。」说罢再次把双腕往前一伸,胸前被蛇衣紧裹的双乳随着一阵抖动。 云显瑜赶紧别开眼,犹豫了片刻之后拔出了兵刃。雪色的长剑被他修长有力的五指紧握在手中,发出细细的鸣音。后退一步,微微侧身,剑身平举,深吸一口气,剑刃对准宁秋鹤双腕间的铁链快速挥下。 又是”噌“的一声,双腕间的铁链应声而断,跌落在地。 被锁了一天多的双腕又麻又痛,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刮擦挣扎留下来的淤痕和伤口。 云显瑜皱眉盯着她的手,问道:「姑娘可是有别处受伤了吗?」 宁秋鹤左手上满是之前杀山贼的时候留下的血迹,指缝间全是干涸的血块,不自觉地往斗篷里缩了缩,见他还在盯着看,便答道:「没有,……公子可知道我的随身物品何在?」 云显瑜回过神来,连忙应道:「衣物是找到了,这就拿过来。但是如果姑娘还有其他随身物品的话,恐怕是混在了贼赃之中,要姑娘亲自去找一下了。」顿了一顿,自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的小铁牌给我递来,「请问这是姑娘的吗?」正是宁秋鹤给了潘呆子,拿去招救兵的那个玄甲令,忙应了声「是」,正要伸手去拿,云显瑜却把那小令牌拿开了点。 这是不还的意思?宁秋鹤挑眉。 「不是不还给姑娘,」云显瑜俊脸一红,忙道:「只是想请教姑娘贵姓,与玄甲姬将军是何关系?」 ……这东西止渊给的,谁知道玄甲鸡是什么东西。 见她不答,云显瑜只好继续道:「姑娘有所不知,但凡以玄甲令求助,给予帮助的人都可以向玄甲将军讨点彩头。倒不是我贪图那点彩头,而是这次出来乃是与父亲讨了兵的,只为了扫个山贼窝的话,回去怕是要挨训。姑娘若不方便说与将军的关系也不打紧,只需要告诉我姓氏即可。」 宁秋鹤只得答道:「我姓宁。」心中却道,怎么没人告诉她,用这东西还有后患,止渊给这东西怕不是坑她来着。 取回令牌,稍微活动了一下又麻又痛的四肢,宁秋鹤穿上衣裙。还好乾坤袋被她隐在了衣袖内侧,省了不少麻烦。从堆积成山的贼赃堆里面召回簪子,问云显瑜要了一匹马,便匆匆离开山寨,回想着来时的路线,按着记忆中路过的一个小湖泊策马而去。 之前在山寨里一直强撑着,实则上被撒了雄黄粉以后身体一直酥软无力,宁秋鹤需要立即找个地方,将身上残留的雄黄粉洗掉。 而且她饿,很饿。 前天确实吃的很饱,但是架不住一天一夜的非正常消耗,宁秋鹤已经饿到了见到人就眼热的地步,必须先找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吃饱了再说。她不想承认,对人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渴望,想吃人。 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宁秋鹤顾不上理会,只加紧催马快跑。到得湖边,蹄声已追至仅数丈远。 月上中天。纵马行至湖岸,直接从马背之上跃入水中,落水之际,仿佛听到身后传来叫喊之声。 闭了气往深处潜去,宁秋鹤本打算从湖底偷点生机,顺便将这一身的雄黄粉洗去。谁知没潜上两丈,腰身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圈住,不由分说将她往水面上拖。 数番挣扎不成,宁秋鹤被拖出水面,身后的人在不断喘气,却仍然死死地抱着那纤细的腰肢不肯放手,温热的气息喷全洒在她敏感的脖颈耳畔。 「宁姑娘,」温柔的男声带着焦急:「万事皆有解决办法,怎能如此草率轻生?」 是云显瑜。 「我……」一口气哽在喉头,宁秋鹤哭笑不得,扭转半身尝试把他推开,「你以为我跳湖自尽?」 云显瑜却是硬不肯放手,皱眉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宁秋娥鹤又好气又好笑,转身又推了他一把,「还不放开?」 「不放。」云显瑜语气微恼,冷冷月光中,脸上细细的水珠沿着阳刚的线条流淌,「不是轻生为何跳入湖中?」 「我只是想沐浴。」宁秋鹤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被山贼撒了一身雄黄粉。」 「当真?」云显瑜挑眉,显然是不信了,「沐浴还穿着衣衫?」 宁秋鹤没好气道:「行行行,你放手让我脱了衣衫,洗完澡再裸身蹲在岸边洗衣服好了。穿衣衫进湖里不可以,我现在去脱了总可以吧?」 「这……」云显瑜俊脸泛红,犹豫了半天终于松开了桎梏。却又拉住了她的手臂,「宁姑娘,你当真不是……」 「不是!」宁秋鹤深吸一口气,抽回手臂,快速解了衣带,将外裳裙子里衣衬裙一口气全扒拉下来,连带簪子也抽了塞进他手里,身上只余蛇衣,咬牙道:「这行了吧?我能洗了吧?」 「抱歉打扰姑娘……沐浴了,我在岸边等你。」云显瑜挑眉,淡定地转身,捧着一堆女子衣物向岸边游去,耳畔却满是可疑的红晕。 宁秋鹤踩水半浮在水中,将身体从头到尾搓洗了一次,确保不留一丁点儿雄黄味了,才回头往岸上看了一眼。却见云显瑜已经点起了篝火,火边用几根树枝架了他的衣衫在烤,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只穿了亵裤,正蹲在水边搓洗她的衣裳。 这傻子估摸着是怕她洗完了以后,真要裸身蹲在水边洗衣服,是以就干脆帮她洗了吧。宁秋鹤不禁有点出神,上一辈子的云显瑜,也是这样一声不响的,什么事都肯为她做,甚至在被她明确拒绝以后还肯假结婚,筹备婚礼的时候他高兴得像个真正的新郎官…… 低低叹一口气,宁秋鹤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聚气下沉,悄然无声地没入水中。实在是饿得狠了,顾不得他还在水边,先想办法到湖底偷点生机再说。 哪知刚潜上两叁丈,眼看湖底已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的当口,腰身又被从后抱住。 云显瑜整个人覆在宁秋鹤背上将她裹在怀中,双臂紧紧将她圈住,又要将她往水面上拖。眼看食物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弃?宁秋鹤使劲挣扎,运气下沉,云显瑜却是铁了心不肯放手,二人在湖底僵持不下。 眼看这男人憋得脸色发青依然死不撒手,宁秋鹤莫名心软,闭上眼扳过他的脸,给他着渡气,松了劲让他带着她往水面上浮去。 浮出水面,宁秋鹤松开他的唇,稍稍拉开二人距离,无奈道:「公子现在信我不是寻短见了吧?」 云显瑜薄唇微分,仍在喘着气,半晌,伸手抹了脸上的水珠,俊脸上带着困窘,「宁姑娘,你到底到湖底去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闹,宁秋鹤也没了心思,忆起上辈子的惆怅,竟生生将食欲压了下去。 「观鱼。」随便编了个籍口,宁秋鹤掉头往岸边游去。 「不能说吗?」云显瑜跟上来游在她身边,问道。 「嗯。」宁秋鹤回头望了他一眼,低低应道。 游至岸边,宁秋鹤捡起飘散在水边的衣服,一筹莫展。鲛绡做的纱裙倒是入水不濡,可是内裙里衣亵衣亵裤全在滴着水,即使乾坤袋里有干净的替换衣物,这湿漉漉的一堆,总不好直接塞进去带着走。 正在犹豫间,一件犹带着暖意的斗篷裹上她的肩。 「这是我的斗篷,先将就一下,等衣衫干了再走。」云显瑜说罢几步上前取过宁秋鹤手中湿衣,一件件打开晾在火堆边上。 裹着他的斗篷,宁秋鹤望着篝火发呆。片刻,云显瑜坐到她身前,低声道:「宁姑娘,我姓云,名显瑜,上有一兄一姐,家中排行第叁,你可以叫我云叁。」 「嗯。」宁秋鹤低声应了,不置可否。 犹豫再叁,云显瑜问道:「请问……宁姑娘是不是识得我?」 「不,我不认识云公子。」宁秋鹤答得斩钉截铁。废话,要是说出真相来肯定要没完没了。 「可是……」云显瑜皱眉,「我明明听到宁姑娘在牢房中的时候,唤我‘显瑜’。云叁耳力还好,应该没有听错才对。」 「你听错了。」宁秋鹤一本正经的胡诌,「我唤的是咸鱼。」 「咸鱼是何物?」云显瑜一脸好奇。 强忍笑意,宁秋鹤认真答道:「就是用盐腌制了的鱼,整条的,方便保存,久置不坏。」 云显瑜似是更觉新奇,继续问道:「可是盐比起鱼可要贵多了,用盐腌制鱼只为保存,未免本末倒置?」 宁秋鹤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世界的物价问题,跟吃的相关的就更没有关心过,被他这么一问不禁一呆,随即道:「这是很遥远的南方沿海一带的传统,他们靠近海就不缺盐。」 「可是靠近海也不缺鱼了吧?为何还要腌鱼?」云显瑜沉吟了一下,随即反问道。 …… 为什么她之前从来没觉得,云显瑜的问题有这么多! 云显瑜被宁秋鹤盯了半晌,苦笑着投降,「好了好了,抱歉,我不问了!」 「宁姑娘你饿不饿?」片刻,云显瑜又道:「那个……我带的干粮在刚才落水的时候湿了,等天亮我带你入城再吃?」 「不用了。」宁秋鹤淡淡应道:「云公子是带了兵的,就这样走出来合适吗?我没有要寻死,云公子不必陪着我。」 「宁姑娘你不要这么无情!」云显瑜闻言讶道:「我衣服都还没干呢,这就要赶我走?」早春夜风寒凉,晓是坐在火堆边上,这健壮的男人依然开始微微发抖。 「还你。」我站起来解了斗篷披在他身上,心里暗叹一声,他如今看来也只是一介凡人了。 云显瑜一愣,随即皱眉道:「这斗篷宁姑娘裹在身上这么久,怎么比这夜风还凉?」 收了火堆边上已经干了大半的衣衫,从乾坤袋里掏出干净的衣衫穿上,宁秋鹤整了整衣裙,随口道:「我练了寒性的功法,身上便不暖。」正打算上马离开,环视一周,却只看见云显瑜的马站在树下打着瞌睡,她骑来的那一匹却是不见了踪影。 挑眉望向云显瑜,只见他双手一摊,无奈道:「那是兵营里的马,大约没人管就自己回去了罢。」 宁秋鹤一阵无奈,转念一想,反正离开鄠州城也没多远,几十里路,走就走,正好路上可以祸害点花花草草充饥。 正要抬腿,云显瑜却迅速站起身来,温暖而略微粗糙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温声道:「宁姑娘要走何必急在一时?离天亮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待得天亮,我便送宁姑娘到鄠州城去,买了马匹再走不迟。」片刻,见她不答,又道:「潘如玉还在鄠州城等你,宁姑娘不去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提起潘如玉,宁秋鹤不禁好笑,那呆子感情还以为她是为了救他而被山贼捉走的,说不定正是自责得不行,还是去跟他说清楚了比较妥当,想到这里,便点了点头。云显瑜见状松一口气,重新拉了她在火堆边上坐下。 -- 2-1-3,又一个误会 再次与见云显瑜,宁秋鹤才发现,她跟他的回忆实在是不多,甚至说,连对他的印象都已经不太清晰。上一世的她,几乎要耽搁他一辈子,他却是甘之如饴。如今想来,那时候的她该有多卑鄙,要这样利用一个喜欢着她的人?可若是不利用他,当时的宁秋鹤,想要把孩子留在身边,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低低叹了一口气,宁秋鹤睁开双眼,稍微一动,腰间的手臂便紧了紧。「醒了?」头顶传来云显瑜带着惊喜的声音。 宁秋鹤此刻正与云显瑜共乘在一匹马上,头靠在他胸前,被他侧抱在怀中,用斗篷盖了个严严实实。 …… 她怎么会和他共乘在马上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宁秋鹤撇嘴,不用想,肯定是这身体又当机了。饿了就是麻烦,现在被他这样抱着走,她还要怎么找吃的? 「宁姑娘?」云显瑜又低低唤了一声。 「嗯,我醒了。」宁秋鹤应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伸手正要拨开遮在脸前的斗篷,却被温暖的手握住,又将斗篷拉好。 「卯时将至,我们到城门前了,正要进城。」被裹在斗篷里,眼前漆黑一片,宁秋鹤却是闻得周围呼吸声此起彼落,显然是处在人群之中。云显瑜低声道:「不想毁你闺誉,所以别动,先忍忍,等进城了再说。」 闺誉! 这年代还有这东西?宁秋鹤不禁扶额,为何下山前没有人跟她说过! 「嗯,好。」只好缩在他怀中,乖乖坐着不动。 马匹很快离开了人群,不过片刻便停了下来,只听得一人道:「叁公子,昨夜寅时齐副将已带兵返回城中,特命小人在此候命。现下老王爷和潘少爷都在府中等候。」 「知道了。」云显瑜淡然应道:「开门吧,我现在回去。」 「是。」来人应了一声,便听得木门轧轧的声响。云显瑜纵马前行,身后又传来木门关闭的声音。 清晨的街道安静无比,略显冷清,马蹄踏在石板道上的嘚嘚声荡起轻微的回音。 「好了吗?」宁秋鹤有点好奇,便问道。 「再等等,」云显瑜柔声道:「很快就到。」 不多时,马匹再次停下,耳畔传来磕门的声音,云显瑜朗声道:「齐叔,云叁回来了。」 门内一老者应了,接着便是木门打开的嘎吱声,马匹载着二人入得门内,木门又再关上。 「宁姑娘,好了。」云显瑜抱着她翻身下马,让宁秋鹤站好了再为她松开斗篷。 此刻二人正身在一处大户人家的后院中,姓齐的老者牵走马匹,云显瑜走到宁秋鹤面前,轻轻一揖,右手平伸,道:「这里是云王府,宁姑娘请随我来。」 「云公子为何带我到你府上?」宁秋鹤站着没动,疑惑道。 云显瑜稍稍偏过头来,在熹微晨光中的面容极为俊朗,道:「潘如玉此刻正在府中做客,我先带宁姑娘到客房去安歇。」 「我不需要休息,」宁秋鹤拒绝道:「我跟潘如玉打个招呼之后便走,不必麻烦云公子了。」宁秋鹤恨死了自己这面瘫属性,明明饿得快要跳起来咬面前这男人几口了,却只能板着一张脸冷淡淡的回答。 「宁姑娘,」云显瑜苦笑道:「如今卯时刚至,见客的话,可尚有些早。」这仿佛就是说她不讲道理似的。宁秋鹤心中哀叹,只得听他的。 穿过九曲回廊,宁秋鹤被安置在花园一侧的厢房。将她带入房中,云显瑜却没有离开,而是反手掩上房门。 「云公子还有何见教?」宁秋鹤皱眉道。 「宁姑娘为何总是急着要走?」云显瑜将佩剑置于桌上,步步逼近,走到宁秋鹤面前,「你……到鄠州城是有何企图?」 「企图?」宁秋鹤哈了一声,反问道:「不是云公子带我进来的吗?反倒来问我有何企图?须知道我原本并没打算要进鄠州城,是云公子你提议,才打算来与潘如玉道个别再走。如果我做了什么事,让云公子觉得不安的话,那么抱歉,我还是现在就走吧。」说罢越过他身侧就要往外走。 「想走?」云显瑜身形一闪,再次拦在宁秋鹤面前,右手将桌上佩剑抽出一半,剑身泛着雪光,冷声道:「没那么容易。能从云叁手上走脱的人实在不多,宁姑娘想要试试?」 还讲不讲道理了这是!宁秋鹤心道,可转念一想,算了,上辈子是她欠了云显瑜的,不要跟他计较。强忍心中恼怒,淡道:「那云公子想要怎样?」 「你一个孤身女子被山贼掳走一天多,未有受辱未有受伤,已经够让人怀疑的了。」云显瑜剑眉一竖,语若连珠:「我听内应报告说宁姑娘怕雄黄粉?被撒中会浑身瘫软?而且昨夜我还发现你无有气息亦无有脉搏,连心跳也无,宁姑娘你究竟是何物?是故意落在山贼手上引我来救的吧?来我鄠州城有何企图?」 「我说了你就信?」宁秋鹤挑眉,「心跳?呵,云公子昨晚还摸了我胸口来着?」 「你且先说,」云显瑜脸色一红,皱眉道:「信不信我自有判断。」 「若是我不说呢?」宁秋鹤从一旁拉了凳子坐下,好整以暇道:「云公子你又待如何?」 「你!」云显瑜语塞。 「要杀还是要剐?」一手托腮,宁秋鹤歪头看他,「你若是怀疑我心有不轨,倒是带我回来作甚?」 「你若是有所图谋,当然是将你放在明处要安全一些。」云显瑜的脸上开始有了怒意,「你到底说是不说?」 「我说过了,云公子却是不信,这样苦苦逼问有何意义?」没心思跟他纠缠,宁秋鹤冷淡道:「我不过是路上遇到潘如玉,见他要到鄠州城去,又不识世事,打算送他一程。路上遇到山贼,我便给了他令牌让他求救,仅此而已。若非如此,我根本没有打算要到鄠州城来。」 「我岂知你是否与山贼串通了来做这一场戏?要我如何信你。」云显瑜质问道。 「我就只能说云公子想听的,不然云公子就不信,是不是这样?」宁秋鹤扶额,「还能讲点道理吗?要不你还是把我关起来,严刑逼供吧。顺便再剥光了吊起来,再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我到底是何物?反正我说什么云公子也不信,就这样浪费时间有意思吗?」 「宁姑娘请自重。」云显瑜脸带困窘,却依然努力板着脸道:「那请问宁姑娘出现在孝县,是欲往何处去?」 若不是遇见了潘呆子,宁秋鹤原本是没有目的地的,只是打算四处走走。但潘呆子提到了宁邑,却让她有了别的计划。心中一动,宁秋鹤答道:「宁邑。我父母双亡一孤女,连父亲名字也不知,只知母亲姓宁,随了母姓。最近闻说亡母有可能自宁邑来,便想去看看。」说罢从乾坤袋中摸出左惟轩给她的,那只焦了一角的木梳,放在桌上,雕刻了“宁”字那一面朝上。 云显瑜的神情有了瞬间的松动,随即问道:「可这里离开宁邑足千里有余,你就一单身女子出行如何使得?」 「我父母双亡,唯一的兄长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失踪,我云英未嫁,何来有人陪我出行?」宁秋鹤抬头看着他的双眼,「再说我身手如何,你大可以去问问潘如玉,若不是那群山贼使诈,早被我杀个一干二净,又何须有人作伴?」 「宁姑娘自何处来?」云显瑜收了剑,在她面前落座,语带犹豫:「没有气息没有脉搏,又是何故?」 「我自归山来。」宁秋鹤一开口就没打算隐瞒,谅这堂堂云王府叁公子,也不至于加害于她。「我在归山修行,二十七年前在人世间游历时,遭祸事横死,得我师兄设法将我救回,却成了如今这样半死不活,说是一具活尸也不为过,若是云公子觉得我会为祸世间,此刻你想做什么便动手罢。」 「白鹭仙子?」云显瑜踌躇半晌,小声唤了一句。 ??!!怎么又来一个认识白鹭的?宁秋鹤心中呐喊,谁能告诉她白鹭到底有多出名? 犹豫了一瞬,宁秋鹤随即点头。哪知云显瑜忽而拍案而起,拔出桌上长剑架在她颈侧,怒道:「满口谎言!你假扮白鹭仙子到底有何企图?」 又来?哪里说谎了她?宁秋鹤愕然。 哭笑不得,宁秋鹤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云公子是为何觉得我在说谎?又如何知道我不是白鹭?我跟白鹭长得不一样吗?还是云公子觉得我是易容?要不要捏捏我的脸看看?」 「我叁十年前得见白鹭仙子真容,她当时乃是双十年华之姿,体型高挑秀美,哪是宁姑娘你这样……这样……十叁四岁的体态?」云显瑜皱眉往宁秋鹤身上打量,剑刃紧贴在她秀美纤弱的颈侧不曾离开,「面容倒是有九分相似。况且白鹭仙子二十七年前已身死,莫要当我叁岁小儿,既是死了,又如何能救?若你真是白鹭,又哪会不识得姬将军?」 ……原来竟是因为身高比白鹭矮了一大截的缘故!宁秋鹤现在只想把止渊揪出来揍一顿狠的,给她塑个身子还带偷工减料,原本一米七的个头硬给塑成一米五,让她上哪说理去?那玄甲令是止渊给的,谁知道姬将军是什么东西。说来说去总归是止渊害她! 「怎么?没话说了?」大抵宁秋鹤的表情太精彩,云显瑜脸色古怪地问道。 白鹭二十七年前是真的死了,可是那事一时叁刻还真是说不完,宁秋鹤实在懒得解释,便道:「既然云公子不信,那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坐在云王府的地牢里,宁秋鹤抚心自问,她真的没有了解过云显瑜。不,应该说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去了解他。直到今天,她才深切体会到他的不放弃精神,从日出时分一直逼问到黄昏,好说歹说总是不信,最后老爹喊吃饭了,才总算放过了她。 并不是放了她,而是将她放进了他家地牢里。 宁秋鹤不禁又开始自我埋怨,怎么就这么心软呢?云显瑜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顶多是个神裔,大不了给他一爪子再将他吸到无力反抗不就能走了么,可她实在下不去这个手,即使被他用剑架在脖子上押着走。 好饿啊,算下来已经有叁天没吃了…… 毫不优雅地在干草堆上翻滚,草堆被她滚着滚着就散了,干草落了个满地,宁秋鹤又顺着满地的干草,滚到放在牢门边上的一个大盘子之前。云显瑜倒是没有亏待她,好歹准备了吃食,量还不少,有饭有菜有肉还有汤。 有多久没吃饭了?宁秋鹤想,好像有一年了吧? 被微生兄弟囚禁的那段时间,以及再之前的日子,她的记忆都有些许模糊不清。现在仔细回想,记得止渊第一次带她离开归山的时候是春天,桃林城外的桃花正好,那时候她来了约有四个月,就是说她来的时候,是冬天,不知不觉已是一年有余。 一年多没吃过了啊……这么一想,宁秋鹤不禁对面前这盘卖相尚可的吃食,有点点心动。就尝一点点吧,宁秋鹤对自己说,然后用指尖拈起了一小块肉片往嘴里送。这个看着像……炒秋葵?又尝了一小块,还喝了一口汤。 ……于是一个时辰后,她吐了。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蹲在角落里,宁秋鹤苦笑着擦擦嘴边,又再干呕了好几下,这真是自找罪受。 重新回到干草堆上躺下,穷极无聊的她,开始摸乾坤袋里的玩意。一件件摸出来看看,又放回去。摸着摸着,居然让她摸着了另一个乾坤袋,拿出来一看,竟是从灵湖谷离开时,白清交给问柳的那个。 心中一喜,宁秋鹤先摸出凝神丹来含了一颗,冲散嘴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再继续摸,果真让她摸到了传音符。 有救了有救了,用所剩不多的真元力将传音符抖开,符纸飘在半空中,从角落开始缓缓燃烧。 数息之间,便从符中传来清婉的男声,「小鹤儿,是你吗?」 「小兔子小兔子!」宁秋鹤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却硬是扁着嘴道:「我快要饿死啦!」 「唔?」温离疑惑道:「怎么回事?」 「我被拘在鄠州城云王府的地牢里,饿了好几天。」宁秋鹤委屈道:「小兔子你赶紧找人来救我啊。」 「咦?为什么要拘你?」温离奇道:「小鹤儿你没做坏事吧?」 「你才做坏事。」宁秋鹤恼羞成怒,「这里有个什么劳什子云叁公子,硬说我假扮白鹭,图谋不轨,我好说歹说,他硬是不信,还把我关地牢里了。」 「你就是白鹭啊,」温离失笑道:「这到底是个什么误会?」 「那个什么云叁公子,我又不认识他,他、他……他不信我是白鹭,因为我个头小!」宁秋鹤咬着牙道:「他还给我塞人吃的饭菜,你到底还救不救我了,要是不救,我就把这里的人吃光然后逃出去。」 「我救我救!小鹤儿你别乱来!」温离连忙道:「我不就是想多和你说几句吗,我马上叫白清过去,你乖乖等我们几天,嗯?」 「尽快。」宁秋鹤压低声音道:「我吃过人了,已经饿了几天,不知道还能忍多久。」 「什么?」温离惊道:「小鹤儿你……」火光一闪,传音符彻底熄灭,化作细灰飘落在地。 躺倒在干草堆上,长舒一口气,宁秋鹤闭上双眼,只盼望救兵快点来,她真的快要饿疯了。 -- ρο1➑sF.Ⅽοм 2-1-4,愿者上钩 此刻的云老王爷,正对着书桌上一张拜贴在发愁。 这拜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是一张白色的厚纸,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放置在一个乌木托盘之上,纸的边缘染了一圈深蓝色,中央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白清。 「这……」云老王爷对着眼前的拜帖一筹莫展,那对好看的剑眉,几乎因为他这皱眉的动作而连城一线。 「爹。」云显瑜修长的身影立于书房门前,伸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随即迈入房中,「唤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说起这云老王爷,名为云沐阳,皮相一点都不老,看起来不过叁十开外,在普通人看来,怎么看都只能是云显瑜的兄长,实质上已是百多岁的高龄,云王妃乃是凡人,早已在百年前仙去。 「小叁儿你过来看看。」云老王爷揉揉眉心,将拜贴连着乌木托盘,推置云显瑜面前。 「这是……?」修长的手指拈起拜贴,翻过背面看了看,云显瑜也皱起了眉头:「白……清?……神农氏白阜的重孙白清?」 「是的啊,」云老王爷一张俊脸皱成一团,「就是那个医仙白清。」 「白医仙怎会无端上门?」云显瑜挑眉:「爹是不是又忘记缴今年的药例了?」 「哪能?」云老王爷剑眉一竖,怒道:「上次还没出够丑吗?前年我不过是事多,忘了药例的事,白医仙也不提我一下,居然还按时送来了药奉,打开一看空空如也,原来不过是个空罐子,还刚好被姬焰那小子瞧见了,嘲笑我大半年!」 云显瑜噗呲一下笑出来,低着头道:「是爹你忘记了缴药例,怎么能怪人家不给你药奉?」 「不给我也就算了,本来也是我不对。」云老王爷扶额道:「可怎么就送来个空罐子呢?害我白白被嘲笑,这都老前辈了,还这么爱斤斤计较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一点都不知道要体贴小辈吗!」 「爹,」云显瑜努力忍着笑,「你到底唤孩儿过来作甚?」 「白医仙来访啊,我……我紧张啊!小叁儿你想想,我对上一次见白医仙,还是你出生的时候,这不都快一百年了。」云老王爷搓着手,踌躇道:「你说,我们要用什么礼数把白医仙迎过来?要不……要不我亲自去吧?」 「还是让孩儿去吧。」云显瑜笑道:「我听说白医仙喜欢男子,爹你要不打扮打扮?」 「胡说八道,没大没小的!」云老王爷憋了半天,还是端不出个怒脸来,只能干咳了一下,「快点去吧,别让白医仙久等了。」 云显瑜笑着应了一声,正要走,却又被云老王爷叫住,「小叁儿,你带回来那位姑娘醒来没有?」 「还没。」云显瑜敛了笑容。 「找医师来看过了吗?」云老王也皱眉道。 「找了好几位,都说、都说床上的是一具……尸首,早已死去多时。」 「这还真是你的不是了。」云老王爷以指节敲了敲桌子,道:「你好端端的把人家姑娘投进地牢里作甚?就算你再怀疑,她毕竟是拿着玄甲令的,万大事有姬将军顶着,你凑什么热闹?现在她在我们地牢里出问题,就成了我们不是。她身份要是真有问题还好,我们神农氏的后裔本来就比轩辕氏要低上一头,若她真是姬将军的人,我们这就是直接跟姬家结樑子了。你明白吗?」 「孩儿怀疑她乃是妖物所化……」云显瑜低头道:「我带她回来的路上,她也曾经昏睡了一次,亦是这样气息脉搏全无,只是那次约莫一个时辰就醒过来了,想不到这次」 「小叁儿你怎么就不开窍?」云老王爷长叹道:「她拿着玄甲令,就是姬将军羽翼下保护的人,她是人是妖又有何干系?她拿着玄甲令来你救就是,有什么事姬将军给扛着,哪有我们的事?就算她把鄠州城给拆了,也有姬将军给赔。同是我的孩儿,你怎么就比玦儿笨那么多呢?」 「是,是显瑜的不对。」低着头应道,修长的五指在袖口下紧握成拳。 「这都四天了,」云老王爷皱眉道:「还是吃了我们给的吃食,呕吐过后就一睡不起。如玉天天来我这念叨,这么下去我耳朵都要长茧了。要不等会我去求白医仙给她看看吧,也算尽个人事,真有个什么问题,起码我们能做的都做过了不是?」 「孩儿知错。」 「算了算了,你去吧。」云老王爷叹了口气,挥手道:「快去快回。」 从花园中穿过,遥遥望了西厢紧闭的房门一眼,云显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担忧悔疚愈盛。也想不明白当她自称白鹭的时候,心中那种恼怒羞愤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怒火的来源,是因为她假扮白鹭,还是因为她说谎?还是因为……她在陌生男子面前赤身露体,而毫不在乎?抑或是……那一夜,湖水中那个似是而非的吻? 快走到门口,正要准备吩咐备车,这才恍然想起来,上哪去接白医仙?爹没说啊!犹豫了一瞬,云显瑜决定直接去门房问接拜贴的家仆,省得走回头又被自家爹爹埋汰。 拐个弯走到门房前,却见原本应在门房里的家仆们,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前。 「怎么回事?」云显瑜奇道:「你们怎么全站在这里?」 「回叁公子的话,仙长在里面歇息,我们不便打扰,就都出来了。」为首的老仆答道。 「仙长?」云显瑜问道:「什么仙长?」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是他心里想的那样…… 「就是今早送拜帖过来的仙长呐,」老仆一口将云显瑜内心的期望打碎,「他说省得来回走,就在这等着。本来他就在门外候着,我们……我们哪敢让他一直站在门外啊,只好请进来了。叁少爷您看……」 云显瑜扶额叹气,他已经不想去计较,他家老爹到底知不知道白清就在府门口这事了,这一个一个都不省心的,到底是谁坑谁呢? 深吸一口气,云显瑜上前一步,敲响了木门,朗声道:「云叁前来迎白医仙大驾。」在自家门房里迎客,可真是第一遭了。 约莫数息之后,门内传来清越的男声,「白清哪敢叫云叁公子亲迎?请进来罢。」 好大的架子。 话虽如此,云显瑜却也不敢怠慢,立即推门而入。 不算宽敞的空间内,一身白衣的男子面如冠玉,双目狭长,乌黑双眸精光不显,一头乌发用一根简陋的木簪别在脑后,有几缕落在脸侧。斜斜倚坐在老旧的圈椅里,怀中抱了个灰色的瘦兔子,修长五指捏着个粗瓷杯,正在小口抿着茶水。 心中警铃大作,云显瑜硬着头皮上前道:「云叁见过白医仙,叫医仙久等实在……」 「白清此来是有急事,我也就不云叁公子绕圈了,」将粗瓷杯子搁在木桌上,白清冷道:「舍妹如今,可是在你府上?」 「令妹……?」云显瑜一呆,未曾听说过白清有兄弟姐妹啊?只得答道:「府中这几日……」脑海中闪过躺在西厢客房床上的女子,后半句「未曾有访客」忽然说不下去了,一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舍妹姓宁,外号白鹭,个子娇小,穿一身白色绡纱裙,云叁公子没见过?」白清剑眉轻蹙,神色甚是苦恼。 一瞬冷汗涔涔,只觉得背后湿了个通透,云显瑜张口结舌,呆若木鸡,竟不知要如何应对。 白清轻叹一口气道:「看来是白清打扰了,这就告辞。」说罢站起身来,轻揉着灰兔子的长耳朵,抬腿就往门口走去。 「白医仙请等等!」云显瑜一急,直接闪身拦在白清身前,把心一横道:「令妹如今、如今正在府中。」 「哦?」白清站定,横睇身前低头的男子一眼,「真在你这?」 「是……」云显瑜头也不敢抬,心中一片茫然。她真是白鹭?怎么办?怎么办? 白清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她多年前遭了大难,身子多有不便,这几天定是叨扰了府上,请叁公子将她唤来,白清这便带她离开。」 心中一沉,云显瑜此刻只想回到四天前,将那自以为在伸张正义的糊涂虫狠狠揍一顿!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道:「白、白鹭仙子如今身体不适,正在西厢休息,云叁带白医仙过去吧。」 白清轻轻皱眉,却也未说什么,只道:「如此便有劳云叁公子带路。」 云显瑜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苦闷不堪。 白清跟在他后头,五指轻轻抓弄怀中兔子的皮毛,状似无心地问道:「白清记得,云叁公子与舍妹也有过数面之缘?」 「啊?……是,」云显瑜闻言一愣,随即应道:「叁十年前白鹭仙子连续叁年替医仙送药奉来,确实是有过数面之缘。」对啊!叁十年前初见白鹭,乃是因为她替白清送药奉而来,他怎么可能忘了? 「哦?」白清语气微冷:「舍妹以前曾跟我提过,说是与你交好,如今你们多年未见,我想,这几天定是相谈甚欢了?」 这嘲讽之意太过明显,竟又将云显瑜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在二人已是走到西厢门前,虽然知道门内的人并不会回应,依然是先敲响了房门。正要推门而入,房门却先一步从里面打开,露出潘如玉气鼓鼓的一张脸来,一见云显瑜,「不以为然」四字大大的写在脸上。 「如玉,」云显瑜苦笑道:「我带了宁姑娘的兄长来……」 潘如玉闻言立即敛了神情,规规矩矩地朝白清行了礼,道:「宁姑娘仗义,六日前在孝县为了救在下,孤身落入山贼手中。在下携了信物赶到鄠州城来请救兵,是在下表兄云叁公子显瑜,带兵前去将宁姑娘救出,可、可不知为何,表哥在返程以后,对宁姑娘有所误会,将其投入地牢中。在下多次劝阻未果,次日见宁姑娘已是这样昏睡不醒。此事在下实在难辞其咎,若有在下可为之事,但请吩咐。」 白清斜望了一眼云显瑜,见他脸色青白交错,未置一言,踏入房中,直奔床边而去。 潘如玉朝着自家表兄大大的哼了一声,也跟着转身入了房中。云显瑜哭笑不得,只得也跟了进去。 白清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那雪色的纤纤玉手,回身对云显瑜道:「云叁公子,舍妹这几日多有叨扰,白清这就带她回去了,还请代为向云王禀告一声。」说罢将怀中灰兔放入宁秋鹤怀中,弯腰正要将人抱起。 什么爹爹训导,得罪白医仙,云家脸面,此刻全被抛到脑后,云显瑜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白清把人带走,绝对不能,她这一走,只怕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不,早在二十七年前,他就以为再也见不到那抹白纱裙,想不到再次见面,他却把事情闹成这样。 「等等,白医仙。」云显瑜闪身拦在白清身前。 「云叁公子这是何意?」白清挑眉。 「我、我……」云显瑜一时语塞,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忽而咬牙切齿地憋出来一句:「云叁向白医仙提亲,我想娶白鹭仙子为妻!」 此话一出,不止白清和潘如玉,就连云显瑜本人,也是目定口呆。 轻咳一声,白清敛了表情,语气冷淡,「是何事使云叁公子有了这样仓促的决定?」 「其实并不是仓促的决定。」深吸一口气,云显瑜干脆破罐子破摔,「本在二十七年前,云叁就有心思求娶白鹭仙子,只是当时她并未有提及过家中之事,是以云叁不知该向何人提亲,还托了爹爹想要写信向白医仙详询的,只可惜书信刚拟好还未发出,便闻得白鹭仙子横死的噩耗……」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如今再见,自是、自是喜不自胜,既然白医仙是白鹭仙子的兄长,云叁自当向白医仙您提亲。」说罢提起衣摆跪在地上。 「好一个喜不自胜。」 白清冷哼一声闪身避过,「白清无权为舍妹做主,当不起云叁公子这一拜。」望一眼床上安静的少女,心中却道,若是她此刻醒着,定是要抱怨,为何从前会惹上如此风流债了。 这二人一站一跪僵持不下,半晌,白清无奈,只得道:「舍妹无父无母,我亦非她亲兄长,她的亲事,自是由她自己做主。云叁公子要提亲,便当面与她说吧,请莫要为难白清。」 端着一张冷脸,白清心中却是在暗笑,她肯嫁你才怪了,要是真当面求娶,这得闹的多精彩。 云显瑜心下涩然,跟她闹成这样,还要怎样开口求娶?只怪自己,当初恼她假装不认识他,总是急着要走,加之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才一时冲动将她困在牢中。自觉虽将她困住,却不曾真的亏待她,哪知道……哪知道…… 「云叁公子,」这时候不落井下石哪里还是白清,薄唇一挑,状似苦口婆心地道:「如果你想娶的是当年的白鹭,那我劝云叁公子还是别费这个心思了。她二十七载之前已香消玉殒,尸骨无存。如今乃是重塑之身,从异世导回之魂,不但前事尽忘,更须以生机为食,哪里还能嫁得进云王府?在他人眼中,只怕已是妖孽邪祟一流,白清劝云叁公子还是考虑清楚为好。」 一旁的潘如玉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疑惑道:「宁姑娘怎么可能是邪祟?她还救过我呢,就是、就是杀人的手法有些诡异……还有,」转头望向云显瑜,「宁姑娘就是表兄你以前一直提着的白鹭?这是怎么回事?」 云显瑜心乱如麻,正思考着要如何应对,这一下被问了个哑口无言。忽而听得床上传来温婉的男声,「喂,白清,我们还走不走啦?小鹤儿要饿坏了。」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做一天的兔子么?」白清低头无奈道:「怎么才小半天就憋不住了。」 「要我不说话,你们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去。」小灰兔伸出两个小小的爪子,捧住宁秋鹤的脸,软绵绵的叁瓣唇在少女没有血色的脸颊旁蹭来蹭去,「小鹤儿几天没吃,都饿坏了,我们快点走,去找个人喂她。」 他这不正在坑这蠢少爷去喂她嘛!被自家夫人坏了计划的白清扶额,长叹一声,道:「好吧,我们这就把她送回归山去。」原本还盘算着能把这一程给省下,坑了这蠢少爷给小鹤儿喂生机,他们就能打道回府,继续甜甜蜜蜜去,哪知道自家的夫人居然这么笨呢! 正暗自可惜之际,只听得云显瑜道:「请问白医仙,喂饲之法是要如何进行?显瑜有过,自是万死不辞。」 「云叁公子要试?」白清心中一喜,却硬是端得面有难色,道:「这恐怕……不是太好。」 「不要让他喂!」小灰兔一把抱住宁秋鹤的脸,一副保护的姿态,「就是他不信小鹤儿的话,还把小鹤儿投入地牢里,才不要便宜他了。」 白清哭笑不得,恨不得把这不开窍的夫人的嘴堵住才好。只得干咳一声,道:「此言甚是,让云叁公子来喂还是不太恰当的,恐怕舍妹醒来会有微词,我们还是……」 「那我来?」存在感几乎为零的潘如玉小声问道。 「这……」有转机!白清挑眉道:「如玉公子已有家室,喂饲须有一定程度的肌肤之亲,这恐怕就更不合适了。」 「还是让我来吧。」云显瑜急道:「白鹭仙子醒来若有怨言,显瑜一力承担。」 小灰兔正想拒绝,却被白清抱了起来。「云叁公子可想好了?」暗暗捂住灰兔的嘴巴,白清温声问道:「即使有危险也愿意?」 「自是愿意。」 「也好,」白清沉吟道:「喂饲其实很简单,只需咬破舌尖,给她哺一口真阳之血即可。」又补充道:「一口即可,千万不要与她纠缠,她此刻意识不清,怕会伤了云叁公子,万请小心行事,白清在外间候着。」 说罢抱紧了挣扎不休的兔子,抬手招了兀自发呆的潘如玉,一同往外走去,还不忘传音进小兔子的神识中:「小兔子你傻啊,喂食必须自愿,这傻小子愿意就是最好不过,山里那两位责怪下来有这傻小子扛着。要是我们把小鹤儿带回归山去,她岂不是要多饿四五天?」 「对哦!」灰兔子恍然大悟。 -- 2-1-5,去往宁邑 温暖的指尖在唇畔、腮边流连不去,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温热的唇覆上,舌尖挑开她的双唇,探入口中。 没有肆意掠夺挑逗,带着血腥味的舌尖碰上她的,浓郁的生机灌入口中。 不知实在是饿的狠了,还是因为这熟悉的气息太过美味,宁秋鹤缠住那规规矩矩的喂了生机,正要离开的舌,狠狠吮吸。鲜血混着唾液在唇舌间传递,发出湿哒哒的声音来。 不想伤害喂饲的人,努力克制着吞噬的欲望,却沉迷于单纯的唇舌交缠。身前的人气息逐渐加重,宁秋鹤猛然惊醒,张开双眼的同时双手用力将人推开。 面对着满脸通红的云显瑜,按耐住想甩他一巴掌的冲动,宁秋鹤狠狠地吸气,不停自我安慰,吃完了立即翻脸是不对的,要冷静,要冷静。 「你……」深吸一口气,宁秋鹤尽量冷静地问道:「云叁公子,怎么会是你?」 「我、我……」云显瑜唇边还沾着血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望见他舌尖隐约的伤口,宁秋鹤叹了口气,道:「张嘴。」 悄悄从袖口摸出愈合伤口的寒玉露,用手指挖了一大团,在云显瑜反应过来之前,快速送进他嘴里。 「看我毒死你!」看着他一脸惊疑不定,宁秋鹤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往四周看了看,不见其他人,便问道:「我睡了几天了?白清呢?」 要不是白清来了,云显瑜不可能知道要怎样行喂饲,这可恶的白清,宁秋鹤心道,让他来把她带走的,他怎么反而让云显瑜喂饲!这下可真是撇不清了。 「四天了,白医仙此刻在外间,我……」云显瑜支支吾吾,一脸困窘,「我…抱歉…」 「……」宁秋鹤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相对无言。 沉默了半晌,云显瑜忽而问道:「白鹭,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 天,谁来告诉她,白鹭到底惹了多少风流债?为什么每总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不是「我一直在找你」就是「你为什么不记得」,能有点别的花样吗? 怪不得这世界的女子明明没有遮脸的习惯,止渊和雾山却一直吩咐她面纱要戴好。 宁秋鹤叹气,答道:「云叁公子,我不记得之前的任何事,我也…不记得你,抱歉。」不太放心,又小心问道:「我有没有欠你什么?有没有答应过你什么然后还没做到的?」 「没有。」云显瑜苦笑着摇头,只除了跟他许了婚诺,说要回家问过兄长,却又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看她的眼神,与当年在楼梯上对她表白的那个男子太过相似,宁秋鹤想逃。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宁秋鹤轻声道:「云叁公子,你知道我已不是以前的白鹭,我完全没有她的记忆,更是以生机为食的妖物,你的内应大约也有提过吧?我杀了山贼十人,其实都是被我吃掉了。你看……」 指尖触上床头的一盆兰草,心念一动,花叶在玉白色的指间逐渐枯萎,又继续道:「我昏迷数天不是你的错,白清是我叫来的,在寨里已经饿了好几天,我怕忍不住伤害无辜的人,所以让自己睡了个长觉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如今我也不认识你,不便在府上打扰,待我与潘如玉打个招呼,就此别过了吧。」 「……好。」云显瑜欲言又止,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 别过潘如玉,宁秋鹤跟随白清匆匆出城。 在城郊纵马慢行,把小兔子抱进怀里揉着,宁秋鹤不忘抱怨道:「好你个白清,我让你来将我带走,你怎么反而让那云叁公子来喂我?」 「带你回归山需时甚久,我怕你中途跳起来把我们吃了。」白清撇她一眼,「这喂饲之事,须得自愿,寻常人哪个肯为你咬舌头?还是说你愿意和陌生人交合?」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宁秋鹤从袖口摸出之前问柳从白清头上顺走的簪子,抛进他怀里:「还你。」 白清接过收好,沉吟道:「我原本倒是想着带左惟轩来喂你的,可是我寻他不着,小鹤儿可知他去了何处?」 「左惟轩?」宁秋鹤想了想,答道:「两个月前他送我回归山,之后便自行离开,我没再见过他。」 「有点奇怪,他甚少离开山中这么长时间。」白清忧虑道:「算了,我再想办法吧。」 「抱歉,白清。」宁秋鹤忽而想起数个月前答应过他的事,不禁扶额,「那个寒髓,被我误吞入腹中,不能还给小兔子了。」 「不要紧了。」白清望向她,唇角的笑意明显,「老祖赐下了别的代替品,所以已经不需要了,多谢小鹤儿还一直惦记着。」 正好行到岔路前,白清从宁秋鹤手上接过小兔子,圈在怀中抱好,问道:「我们这便打道回府了,小鹤儿这是要去往何处?」 心中一动,宁秋鹤想起宁邑的事情来,这不是正好有知情人在眼前吗!忙问道:「小兔子,我的娘亲,是不是自宁邑来?」 「咦?小鹤儿知道了?」小兔子从白清怀里抬起头来,眨了眨湿漉漉的杏眼,点头道:「你娘亲宁氏素茹,自宁邑来,你父则是来自宁邑云台山。」 「好极,」宁秋鹤喜道:「那我就去宁邑看看。」 白清咋舌,「你可知这里离开宁邑有多远?」 「一千里?」宁秋鹤挑眉,「我听人提过,只是不清楚往哪个方向走?」 「顺着官道一路往北,过了京城,再渡了黄河,就差不多了。」白清扶额,「你确定要去?」 「反正我也是闲着,到母亲的家乡去看看也好。」宁秋鹤笑着朝他们挥挥手,「分别的时候要说什么?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白清向她微微一揖,便拨转马头朝南而去。 -- 2-1-6,现代番外:记忆的碎片5:宁秋鹤与云 傍晚时分,外出归家的宁秋鹤在踏上叁楼的瞬间被惊到了。 叁楼的起居室内,紧闭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阳光,洋烛,大捧的红玫瑰还有……嗯,美男,姓云的美男。 「宁小姐,」云显瑜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仍然呆愣在门口的宁秋鹤面前,「从现在开始,我要正式开始追求你。」 从后抱住已经转身正要逃走的宁秋鹤,再捂住她深吸气后张开的小嘴,「嘘!别叫!」 把宁秋鹤抱进了起居室中间,云显瑜才咬着牙松开手,「宁小姐,你这也太伤人了吧?我有长得那么恐怖吗?跟你说句话就跑?」 宁秋鹤低着头,有点手足无措,「可是……可是……我需要一个联姻的对象……云先生你……你……」 「难道除了联姻以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云显瑜轻轻把宁秋鹤拉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像一般情侣一样谈恋爱,然后,若是你愿意的话,我们结婚。」 「我的黑背景和纹身还不够吓退你吗?」宁秋鹤推了推他的胸口,没推动,手却被云显瑜抓住,牢牢的按在了他的胸前。咬了咬唇,「那如果我不能生育呢?」 「你听我说,」云显瑜伸出右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拇指抚上她的下唇, 「我喜欢你这个人,跟你的背景和……生育能力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以不答应和我在一起,因为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是你不能拒绝我追求你,因为追求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我只要求你不要拒绝我对你好,记得你有我这样一个追求者就好。」 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能不能试着接受我看看?如果能跟我再熟络一点,热情一点就更好了。」 见宁秋鹤呆愣愣的不知道回答,轻笑着得寸进尺的再偷了个香,在她耳边柔声道:「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天出海玩,早上我来接你。」 伸手捂了捂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留下一手抚唇一脸呆愣的宁秋鹤,扬长而去。 次日清晨,游艇离开了码头一个多小时以后,声呐系统的帮助下找到海豚群,设置了自动跟随后,宁秋鹤换上泳衣跃入海中与海豚同游,云显瑜则是候在甲板上。 从船侧的梯子攀上游艇的甲板,宁秋鹤走向了躺在甲板上睡着了的云显瑜,身上的水珠顺着玲珑的曲线往下流淌,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水印子。 侧头想了一下,宁秋鹤抬腿跨坐上云显瑜的小腹,头发上凉凉的水珠滴落在他脸上,在他惊醒的刹那,她捧住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 「小鹤,你……唔!」在云显瑜开口的一瞬,宁秋鹤把舌头伸进他的口中舔上了他的舌。 云显瑜再也忍耐不得,伸手按住宁秋鹤的脑后,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赤裸的上半身紧贴着她,加深这个吻,扫过她的上颚、牙龈、舌根,再狠狠的与她的舌纠缠。 感受到他小腹下的变化,宁秋鹤拉起他的手,伸进泳衣里直接按上了赤裸而冰凉的雪峰。 云显瑜猛然惊醒,忙抽回手,抬起上半身,勉强和宁秋鹤拉开一点点距离,壁垒分明的小麦色胸膛不停的起伏,「小鹤,你做什么?」 「我来……付代价,」宁秋鹤还没从那热吻中顺过气来,微喘着气道,「你不想要我吗?那你想要什么?」 「什么代价?」云显瑜翻身坐在甲板上,扶起宁秋鹤,从旁边拉过大浴巾,把她裹起来抱进怀里,「小鹤,你到底在想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等价交换的,你对我好,不是为了这样吗?你不要?可是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抬起宁秋鹤的脸,看进她明净清澈的双眼,云显瑜叹气道,「小鹤,我没想过要你这样。」 「云先生,我不懂。」宁秋鹤皱眉,「我背景不好,又不能为你带来利益,而且不能生孩子,你要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不等云显瑜回答,又继续道,「人类的恋爱行为,不都是以交合为最终目的的吗?男人追求女人,不都是为了上床的吗?作为你对我好的代价,你为什么不要我?那你想要什么?」 「说多少次了,叫什么都行,就是别叫我云先生了。」云显瑜满头黑线,伸手捏住宁秋鹤的脸,「小鹤你跟我说,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唯有真正的感情是例外,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目的,不惜代价。我做这些并不是想要你回报我什么,我只想让你高兴而已。」把宁秋鹤抱紧在怀里,吻了吻她的耳廓,「再说,你……是不乐意的吧?你只当做是付代价,但是欢爱这回事,只有情之所至,你情我愿的时候,才会快乐的。」 「你不想要我吗?」 「想!我当然想!但是比起我要你,我更希望是你想要我。」 -- Ⓟο1⑻sF.Ⅽοм 2-2-1,泽州祁朱 别过白清和温离,拐进道旁的山林中,瞧着四下无人,偷偷饱餐一顿,祸害了不大不小的一片林子,再沿着官道策马北行。 宁秋鹤心不在弦,铁面抢蛇衣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她却总觉得抓不住要点。闻得背后马蹄声响,宁秋鹤避让到官道一侧,那马蹄声却是正正停在她身畔。 「宁姑娘要去宁邑?」 循声望去,竟是潘如玉和云显瑜一道追来了。宁秋鹤无奈,只得点头打了招呼,道:「我是去宁邑,两位这是?」 「宁姑娘之前不说是武陵宁氏吗?」潘如玉面色微恼,「为何要对如玉打诳语呢?」 「我随口说的,抱歉。」宁秋鹤淡声应道:「我幼失父母,亦不知自己籍归何处。」 潘如玉一窒,忙道:「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紧,我不介意。」宁秋鹤回头对二人道:「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轻轻踢了踢马肚,正要提马缰,却被云显瑜一手拉住:「宁姑娘,我送你一程。」 这是要送她一千里?本想说不必,可宁秋鹤看这二人,只怕不会罢休,遂小声道:「随便。」 潘如玉亦道:「小妹出嫁,我是出来派请帖的。刚拜别了舅父,下一站要去泽州城,正好可与宁姑娘一路。」 「云州城郊有传送阵可以直通泽州城,宁姑娘可要与如玉一道?」与宁秋鹤并驾沿着官道慢慢前行,云显瑜问道。 宁秋鹤:「???」没听懂。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她要去的是宁邑,这人为何却提议她跟他们去泽州? 云显瑜只好苦笑着解释:「这里离开宁邑一千里有余,而且需要渡黄河,颇为费时。泽州城位处黄河以北,离开宁邑仅叁百里,我们从传送阵过去仅需片刻,宁姑娘你看……?」 即使她不肯走传送,这怕这人也不见得会放她一个人走,宁秋鹤无奈道:「随意。」 一路无话。 宁秋鹤上辈子不晕船不晕车不晕飞机,到了这个世界不晕车不晕马,如今倒是晕起传送阵来!跟着他们二人从传送阵出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几欲呕吐,难受的要命,坐在马背上左摇右晃。 云显瑜见状直接坐到她背后来,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将宁秋鹤圈在怀里,低声问道:「宁姑娘第一次用传送阵吧?我有个朋友家在这里附近,我们先过去休息一下再走可好?」 潘如玉撇了同乘的二人一眼,口中叽咕着什么转过了头去,带头走在前方,倒是没再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 在山中行了有半个时辰,叁人停在一悬崖之上,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水边成片的农田,远处一座庞大的古城大半包裹在迷雾中。 潘如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拔掉塞子,里面飞出来一只仅指头大小的赤色小鸟,迎着大风振翅起飞,在半空中打了两个转后飞向崖下,转眼没了踪影。 片刻,忽而狂风大作, 飞沙走石,一只赤红色的巨鸟冲天而起,绕着山崖飞了一周,翩然而下,敛去双翅,化作一红衣男子,凤目朱唇,双眸艳红,柔亮的黑发松松结在身后,颊边散乱的发丝被风一吹,沾在朱色的薄唇边缘,容色虽妖冶至极,一身气质却极其高贵。红衣束裹着细窄的腰身,胸前衣衾微微散开,露出胸口如玉的肤色。没有穿鞋,一双玉白色赤足直接踏在碎石地之上,朝叁人走来。 朱唇轻启,来人轻笑着低声埋冤:「明明都是会飞的,却硬是要我来接,你俩羞不羞?……咦?你是何人?」最后一句却是对宁秋鹤说的。这一开口,声音却是沉稳浑厚,如琴弦轻震,直击人心。 「尊者说笑了,显瑜哪里会飞?」云显瑜翻身下马,伸手将宁秋鹤抱下来,上前一步对红衣男子作了一揖,应道:「这位宁姑娘,是显瑜的……朋友,刚从传送阵过来,略感不适,显瑜便自作主张,来借尊者宝地稍事歇息。」 潘如玉也上前一步深深作揖,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帖子,双手呈上,道:「上郡潘氏如玉见过尊者。舍妹叁个月后出嫁,特奉父亲之命前来送上请帖,望尊者到时可以赏个光。」 「我不是说过吗,你们两个,跟我平辈论交即可,每次都这样一板一眼的当真无趣。」伸手取过请帖,红衣男子轻叹道:「你们家还记得请我,可我怎么好去坏了其他宾客的雅兴?礼我会送到的,这喜宴,我还是不去了罢。」 「礼不可废。」潘如玉躬身道:「家父吩咐了,若是尊者不想去正宴,便邀尊者提前一天光临,我们为尊者办个没有外人的家宴。」 红衣男子轻轻一笑,那无双的艳丽却是生生被沉静的眼神压了下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乃父有这个心思,我倒真是不好直接拂了他的意,再看看吧,若是无事我便走上这一趟。」 目光在宁秋鹤身上流连片刻,红衣男子朝云显瑜道:「这位姑娘要到寒舍歇息自是可以,但是云小叁,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不以真面目示人者,我家是不欢迎的。」目光重新落在宁秋鹤身上,道:「若是姑娘不方便解下面纱,我派使鸟送你们到泽州城中亦可,不必勉强。」 云显瑜不好为宁秋鹤拿主意,一时间踌躇起来。 是祸躲不过,只犹豫了一瞬,宁秋鹤便抬手解下了面纱。 红衣男子双眸一震,紧紧盯着她的面容,神情瞬息万变,似是夹杂着震惊、疑惑、欣喜、焦虑、忧伤,却又稍瞬即逝,回复平静。 径直走到宁秋鹤面前,带起的微风中,渗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红衣男子低头道:「我叫祁朱,又号丹朱,敢问宁姑娘芳名?」 「我叫宁秋鹤,秋天的秋,白鹤的鹤。」努力抬头看着祁朱的双眼,宁秋鹤答道。 「甚好。」祁朱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抬头引亢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啸音。 崖下啸声应和,顷刻从崖下飞出两只身形略小的朱红色大鸟,轻巧落在众人身前,竟是两只巨大的朱鹭。 祈朱回头朝宁秋鹤伸手,微笑道:「宁姑娘,我带你一程?」 潘如玉规规矩矩的坐上了朱鹭的背,云显瑜对这个安排似是略有微词,祁朱挑眉道:「云小叁,我这使鸟只能载一人,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我抱你不成?」 「哪敢?」云显瑜失笑,只得坐上了另一个朱鹭的背。 祁朱拉了宁秋鹤的手,用力一拉将她带进怀中,双臂圈紧,足尖一点,带着怀中的娇小身躯,直接从崖顶倒栽下去。 快速往下坠落,寒风从耳边掠过,宁秋鹤一张小脸埋在他的胸前,呼吸间都是他带着体温的淡淡香味。 双足化作金色鸟爪,钩住崖上横生的老树一荡,“呼喇”一声响,背后赤红双翼展开,在空中轻轻巧巧地翻了个身,双爪变回人足,祁朱带着宁秋鹤,无声落在一个悬挂在悬崖中间的平台之上。 放眼望去,竟是成片的阁楼悬挂在倒悬的崖顶之下,无怪从崖上往下看的时候什么都不曾看见。木质的阁楼雕梁画栋,精致无比,高低错落有致,影影绰绰,大半掩藏在缓缓流动着的云霞当中,空中楼阁,犹如仙境。阁楼之间相距甚远,中间并无通道相连,这里看着美则美矣,对于宁秋鹤这个不会飞的人来说,真是不友好到了极点。 站定在平台之上,祁朱将她放开。宁秋鹤本来就还在晕传送阵,被他刚才这么一晃更是头昏脑涨,失去他的支撑,晃了两下就要往后仰倒。 祁朱见状一惊,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急道:「神、…宁姑娘?」 ……这人肯定是忘记了,她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要去他家“稍事歇息”的事了。哪有这样抓住病人乱晃的,要是她肚子里有食物,肯定得吐个乱七八糟。 宁秋鹤用力摇了摇头,无力道:「没事……我、我头晕而已……」这里的人大概不会晕传送阵的吧?这脸真是丢得莫名其妙。 扭头向悬崖外发出一声长鸣,远处隐约传来应和之声。祁朱回头对宁秋鹤柔声道:「我先带你去休息。」说罢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怕他又要乱晃,宁秋鹤连忙拉住他的衣襟,还没开声,便听得他道:「我知道,刚才对不住,是我大意了,这次不会再晃。」双足一点,展翅腾空,果然极为平稳,朝中央最大的一座阁楼飞去。 阁楼的门洞比一般的门稍大,祁朱在飞进门洞的瞬间敛了双翼,拐了个弯将宁秋鹤直接抱入房中。 房间叁面都是敞开的窗户,风声飒飒。房中层层迭迭的纱帐,迎着吹进来的山风飘飘扬扬。房间正中央一张巨大的雕花木榻,足可容十个人同时打滚,上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软枕,金线绣造的异域花纹精致异常。 果然鸟类都喜欢这样花花绿绿闪闪亮的东西吗?宁秋鹤心道。 「这是家母的习惯,」祁朱脸色微赫,「让宁姑娘见笑了。」倾身将她置于榻上,抬手一挥,窗户全数合上,风声不再,房中安静异常,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少顷,祁朱端来一只小小的白玛瑙杯,杯中液体呈绀碧之色,散发着淡淡的苦药香。 将杯子送至宁秋娥鹤唇边,祁朱轻声道:「来,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警戒心突起,宁秋鹤问道:「为何将我带到你房中来?」 「喝了我再告诉你。」祁朱眼中笑意嫣然,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有些冷。 藏在软枕下的左手悄悄握紧,缓缓唤出蚩尤爪就要发难,哪知手甫一挥出已被祁朱握住手腕,用力反压在榻上。关节一痛,被压在榻上动弹不得,宁秋鹤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来,张嘴。」玛瑙小杯再次抵在唇边,祁朱依旧笑意盈盈,「还是宁姑娘想要我哺给你?」 不得已,只得张嘴,将那绀碧色的液体含入口中。闻着香苦的液体入口甘甜,微带辛辣,宁秋鹤含在口中不敢下咽,却被祁朱察觉,修长两指在白嫩的腮边两侧一捏一扫,喉间不由自主的动作,将那液体咽了下去。 祁朱松开对宁秋鹤的压制,牵起她的左手,指腹抚过她手背上层层迭迭的金属鳞甲,及至那包裹着尖锐钩爪的指尖,喃喃道:「蚩尤爪居然在你这,看来那人是真的不在了……」 想问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抵不住涌上来的困意,宁秋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睡吧,神女。」双眼被温热的手捂住,眼前一片黑暗,意识逐渐模糊,祁朱在宁秋鹤耳边柔声道:「对不起,我没法给你一个好梦,只愿你莫要再次经历梦中所见之事。」 -- 2-2-2,命运的终点 「神女,」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唤,「神女,晨明将至,请起来沐浴罢。」 张开双眼,她正置身于一广阔的宫殿中央,殿中层层火红纱帐迎风飘荡,殿外漆黑一片,只能见到海上细碎的波涛反映着点点微光。 跪在一旁的白衣男子伸手将她从榻上扶起,从一旁的衣架上取过赤羽纱,披在她赤裸的身上。 望向身侧的巨大银镜,镜中女子墨发披散,唇色嫣然,艳红纱衣半透,下摆和两袖以极细金丝绣满了凤羽图纹,胸前茱萸和腿间秘境在纱衣下朦胧可见。 「玄嚣,」望着殿前半跪在地的十名半裸年轻俊俏男子,她略感烦躁,「这些人,怎么还没打发回去?」 「是玄嚣无能,实在是劝不动这十位王子。」玄嚣躬身道。 「劝不动还不会轰出去吗?」从十名男子身前从容走过,对他们有如实体的目光视若无睹,她语气微讽,「还是因为他们都是你的玄孙,所以舍不得?」 「神女说笑了。」玄嚣快步跟在她身后,「自到了神女这里来,世间之事便再与玄嚣无有瓜葛。」 说话间已走到咸池边上,池水黏黏稠稠冒着泡泡,发出耀眼的红光,噗噜噗噜的沸腾之声不绝于耳。玄嚣赶上两步为她解下纱衣,她全身赤裸,步入赤红滚烫的池水之中。 池水随着她的进入,仿佛炸了锅,剧烈沸腾起来,大量水花往外飞溅,在池外化作黑色的晶石,落地之时叮当作响,有如金玉和鸣之声不绝于耳。 玄嚣后退数步,将手中纱衣挂好,取来另一套衣衫捧在手上,静立于一旁。 她闭上双目,全身放松,正要沉入池水当中,此时那十名男子之中为首的那一人,以跪地之姿往池边膝行而来。身上被飞溅的黑色晶石打伤好几处,烫得一片血肉模糊,仍不肯罢休。 到得池畔,此人已是全身没有一块好肉,数处伤可见骨,挣扎着伏下,哀求道:「求求神女收留,我们兄弟十人已是无处可去。」 「你在说笑话吗?」她冷眼低垂,连唇角都懒得牵一下,「帝俊的儿子们会没有地方可去?那可真是稀奇了。」 「父王将我们送来之时,已经将我们剔出族谱以外,从此世间再无我们兄弟十人可容身之地,求神女收留!」男子咬牙,额头触地,“呲”的一声轻响。 「别以为我不知道帝俊打的什么主意。」一旁的玄嚣早已闭眼转头不忍再看,她却依然不为所动,冷道:「想从我身上得到新的古神血脉而已,帝俊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谁能与我生子,回去便可得继大统?怎么?觉得从颛顼手上抢来的帝位坐不稳了?少典的善学善某,倒是在后代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之极。」 转头对玄嚣道:「玄嚣,我真好奇,你的亲孙子抢走了你培育的承继者的帝位,你要帮谁才好?」 男子抬头,被烧焦的皮肉粘连在地,随着动作被扯下一大片,脸上鲜血淋漓,声音颤抖,「我们兄弟绝对不敢妄图亵渎神女,只求一个安身之所,做牛做马,莫敢不从。若是神女不信,我们、我……我……」话未说完,高大的身躯向侧一歪,颓然倒在滚烫的地面之上,半身大片皮肉瞬间烧焦。 「大哥!」排在队末的年轻男子快步抢出,奔至倒下的男子身侧将其抱起,浑然不顾双足被滚热的地面烫的皮开肉绽。如星子般的双眸满含怨愤屈辱,年轻男子紧抿双唇,将兄长负起,带离池畔,也不看她,径直走到玄嚣身前,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少昊君,求你救救大哥!」 玄嚣侧过脸不忍看他们二人,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哀求。 「我只道神女无情,原来就连我们的祖爷爷也是一样。」年轻男子见状绝望道:「罢了,横竖只是一死,何必受此屈辱?我们兄弟自去了便是!」说罢再次将兄长负在背上,踉跄向殿外走去,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足印。 从池中站起,她双手平伸,一蓝一白两团火光从池中升起,飘入两手手心,渗进体内。池中红芒瞬间消退,灼热消散于无形,池水迅速凝结成一大片漆黑晶石。 踏出池外,裸身前行,顺着血足印走到那兄弟二人身旁,左手指尖在右腕上轻轻一划,鲜血渗出,一滴滴滑入右手掌心。 将掌心鲜血随意洒在兄弟二人身上,二人身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再生,年轻的男子抱着已然恢复本来样貌,但仍然昏迷不醒的兄长,茫然看着她,不知所措。 继续往前行,并未向他们多看一眼。 「神女!」玄嚣从后方赶至,双手捧着衣物拦在她身前,「请先让玄嚣为神女穿戴。」 垂下眼,张开双臂,她站着一动不动,任由玄嚣为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仪服,戴上隆重而沉重的头冠。右腕鲜血未止,晕染在衣袖之上。 玄嚣忽然跪在她身前,低头道:「是玄嚣错了。」 「我本无情,你何错之有?」绕过身前跪在地上的男人,她继续朝殿外走去。 「神女!」玄嚣起身快步追上来,执起她的右腕,掀开衣袖,从怀中取出一块白丝帛细细擦净血迹,再掏出一小瓶透明的药膏,小心为她敷在伤处,轻声道:「玄嚣这便将他们送回去。」 「不必了。」她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十名健壮俊美的男子神情各异。「你既然想让他们留下,那就留下吧。」 「神女……」玄嚣诧异抬头,眸子却是止不住的喜悦之意。 「他们往后的名字,我已写好放在枕边的木匣之中,你可自去取来。」将目光从玄嚣俊逸深邃的脸上移开,她淡声道:「朏明已至,要登车了。」说罢玉足轻抬,独自踏出殿外。 枕边的木匣中,一卷细细的白丝帛,上面书着「甲木、乙木、丙火、丁火、戊土、己土、庚金、辛金、壬水、癸水」十个名字。 她早已知道,这十名男子,带来的将会是毁灭。 …… 年复一年,转眼已是数百载。 在这数百年之中,她的生活亦起了变化,由原本独自登车,换成了天干十子轮流为她驾车。当她从虞渊阴池中步出,筋疲力竭之时,会有一双手将她抱回车上,送返暘谷,再由玄嚣为她脱去一身仪服,抱至榻上安歇。 世间也已两度易主,如今天子已是帝俊次子唐尧,在当权者刻意的经营下,世人都信奉帝俊与羲和一族所生的天干十子为司日之神,每日一换,十日一轮,轮流为世人带来光明,真正的神女金乌,早已无人得知。 镇日在天车之上观察世间,她又岂会不知,她不过是在等待罢了,等待她天命完结的那一天。 晨明起床,至咸池沐浴、着装,朏明在扶桑树下登车、起架,行至虞渊,放下手中阴魂,灭了身上的火再返回暘谷。 日复一日,从未间断,转眼数百年,人间的生死轮回如巨轮运转不息,她手上的生死之孽日益沉重,这世间的平衡愈发难以为继。 天灾,人祸,凡间之人苦苦为生存而挣扎,却又为虚无的权力地位而互相厮杀。这看似矛盾的行为,在她眼中,却是理所当然之致,不论是挣扎还是杀戮,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只是在尝试夺天命。人类的一生,由呱呱坠地到死亡的那一刻,又有什么时候不是在尝试夺天命呢?可是他们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天命的一部分? 在这世间上,由神到人,达至凡兽草木,一切生灵都依靠着有限的生机而活,所谓天命,只是将这世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之上。一旦天命无存,人类的繁荣,必将导致神族的衰落,若然神族繁荣,人类必然灭亡。 由她看到天干十子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的天命即将要完结。 不论他们抱着何种心思到她这里来,善也好,恶也罢,他们最终带给她的,只能是毁灭和死亡。 她曾经犹豫过是否要挣扎,若是拒绝了帝俊送来的十子,是不是就不会在那一刻死去? 她不知道。或许她可以继续活下去,然后因为再难维持世间的平衡,而逐渐衰弱,或许不会。 最终让她放弃了挣扎的,却是玄嚣那悲伤的眼神。若她狠心拒绝了十子,玄嚣便会离心,将一个有了离心的人类放在身边,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导致毁灭的开端? 她早已有了觉悟,她会死,是因为有了情。是她对玄嚣的情,终结了她的天命。 在她死后,世间便再无天命,人类和余下的古神后裔,在失去了天命的制衡之后,将会走向什么样的命运?她唯独担心玄嚣,当他知道她了因十子而死,要如何自处?在她死后,他将何去何从? …… 时至旦明,天车刚行至曲阿,左手上的死孽过于沉重,她垂眼下望,但见民众怨声连连,生灵涂炭,人间焦土遍布。 回头望见一片火光,她轻叹一声,对前方正在驾车的高大俊朗的男子道:「己土,我们回去罢。」 「神女?」己土回头诧异道:「神行途中,岂可回头?」 将左手上的死孽随手撒下,阴魂纷纷四散而逃。右手松开,生机亦随之往大地飘散。 己土见状皱眉道:「神女,你这是何意?」 她一身轻松,斜倚在车缘,随手解下头冠扔在一旁,微笑道:「己土,我已经知道了,就是今天。我们回去罢。」 己土一愕,急道:「不,神女,不能回去!那边…那边……」 「回去罢。」她勉励保持着微笑,「你们共享我的神力,便是与我命运相连,以我的名字作乱,早该知道会为我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神女!」己土近乎呜咽,「不要回去!这场动乱我们注定会失败,若是你也回去,你会…你会死的。」 「毕竟服侍我数百年,让我回去送他们最后一程吧。」她平静异常,「人类,终是会成功夺走天命的。」 己土拗不过她,只得拨转车头,朝来路驶去。 「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背弃了当初在我身前所立的誓言?」把手伸出车外,她随意玩弄着身边飘过的云彩,「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 「是!」己土咬牙切齿,语气极恨,「因为你对我们无情!数百年来你可有看过我们兄弟一眼?唯有让你失去信仰,将你拉下神坛,我们兄弟才有可能得到你!」 「是得到我,还是得到我的血脉?」忽而觉得讽刺至极,她从没想过,促使她被背叛的原因,竟是因为这样。「你们一直说着神女无情,为何却还要因我无情而背叛?」 「皇位与我们何干?你的血脉对我们兄弟来说有何用?若神女真的无情,那便罢了。」己土苦笑道:「可是你有!你对少昊君有情!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对你无微不至,有哪里及不上他?为何你竟是狠心从不看我们一眼?你已失去信仰,如今时间再无凡人知道你的存在,只要你不再为神,便不用一直端着这高高在上的架子!」 「你们可知道,若是成功了,这世间将会变成如何?」她心寒之极。 「我们当然知道!」己土哈哈一笑,「成功也好,失败也好,这世间本就无我们立足之地,世人如何跟我们兄弟有个屁的关系?」 己土啐了一口,继续道:「我们只想将你带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去,让你从此以后只能看着我们,再也见不到别的人!只要能将你拉下来,让你不再是神,背负再多的孽我们亦心甘情愿。」 「你们这数百年的经营,足以改变人世间大多数凡人的信仰,还真是苦心积累。」她摇头叹气,归根究底,毁灭,竟终是因为她有情所致。 说话间,天车已冲入战场上空,飘在半空中的九兄弟见她出现,无不面露惊讶担忧之色,急急向她靠拢过来。 己土回头看她,低声道:「我们兄弟死又何惧?我们只怕你一直不肯看我们一眼。」 「第十个来了,放箭。」苍老威严的嗓音自地面传来,她垂眼向地面望去,正正与地面上的王者对上了视线。 帝尧。 此刻他可知道,在空中的这几人,全是当年被他父王帝俊所流放的亲兄弟? 帝尧身边的伟岸男子一身古铜色肌肤,身形异常高大,相貌威严英武,手挽一把金色长弓,无弦无箭。只见他踏前半步,扎马拉弓,神念为矢,右手一松,九珠连发,围在她车旁的九名男子一同中箭,纷纷坠落。 高大的男子再次拉弓,却是对准了她。 「羿将军,这已是最后一个,莫要再……」 帝尧话未说完,高大的男子却是已经放开了有影而无形的弓弦,神念之矢疾飞而出,直插入她胸前,穿胸而过,消失在她身后的云层中。 胸前剧痛,这是另一位古神残留的神体所作的弓,可以伤她的,唯有古神的本源之力。 穿胸而过的一箭已将她神魂震碎,身体往侧一倾,跌出车外,往下坠落,天地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神女!!!」己土双瞳紧缩,伸手想要将她拉住,却只拉住了一片衣袖,随着丝帛撕裂之声,己土急痛惊心的脸离她越来越远。 将蓝白二焰逼出体外,蓝幽幽的阴火发出微弱的婴儿啼哭之声,这是收割生命的杀戮之火,用尽全力将它扔向西面的山林中,她柔声道:「小东西,好好躲起来,莫要让人找到你。」 「阳火,去、去夺舍……」口中溢出鲜血,她的话音断断续续,勉力对怀中的白焰道:「去夺、夺舍…己土,继续司我……之职,代…代我神行。」 「是,主人。」白焰的嗓音清脆如少年,带着明显的哭音,「阳火以后还可以再见到主人吗?」 「若你、有…余裕,可、可来寻我。」她努力微笑道。 目送白焰离开,她扭头望向地面,正正对上手持长弓的高大男子,目光相接,他的眸中有诧异,有后悔,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天,那是丹朱太子的车队!」忽而有人惊呼道:「要、要砸中了!」 她闻言低头,只见一满目惊惶的十二叁岁红衣少年跌坐在车上,身旁的侍卫早已逃散一空。 这红衣少年相貌极美,虽惊慌失措,见她坠落,却仍张开双臂想将她接住。 离开地面已然极近,想要避开红衣少年已是不可能,她只得尽力扭身,在落地的那一刻将红衣少年抱入怀中,张开双翅紧紧裹住。 她的坠落带来一声震天巨响,四周腾起熊熊烈火,直冲天际。平原上的大批人类四散奔逃,哭声震天。被她用双翅裹在怀中的少年,颤巍巍地伸出如玉一样的手,为她捂住胸前不停涌出鲜血的伤口。 这相貌酷似玄嚣小时候的红衣少年,令她心生柔软。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将口中含着的一口鲜血哺了过去,柔声问道:「你是太子?」 红衣少年吞下口中鲜血,茫然点头。 「那你以后,要做个好君主。」 她却不知道,这无心的一句话,终令这少年半生颠沛坎坷。 …… 所余无几的神力即将耗尽,天命已经完结,她躺在熊熊烈火中,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闻得急促的脚步声,竟是那持弓的高大男子疾奔而来,胸前挂着的辟火珠将烈火逼开一个一丈大小的圈子。 「你,你才是真正的……」高大的男子半跪在她身旁,伸手要去碰触她胸前的血窟窿,颤声道:「我竟然……我竟然……为何竟会这样……」 双翅已无力收紧,将红衣少年推至他怀中,她抹了抹嘴边的鲜血,无力地闭上眼。 还想见玄嚣一面,想跟他说,……她心慕他。 回想这一生,能得与他相处千年,她已觉无憾。 …… …… 有冰冷的水滴落在脸上、身上,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 这便是人间的雨吗?她迷迷糊糊地想道,原来雨,是这样的,冰凉而又温柔。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面抱起,有冰凉的生机涌入她胸前的伤口。男子低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是应龙,对不起,我来迟了。无须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破碎的神魂逐渐飘散,最终一切归于虚无。 …… 将太子送回帝尧处,后羿立即返回神女坠落的所在。滂沱大雨中,大火早已尽数熄灭,只余几缕残烟。 偌大的深坑之中空空荡荡,神女不知所踪。 「虞渊,日落之境,死亡之地,非亡者不得而入。我有穷氏后羿,以性命为誓,仅止于虞渊,终我一生,皆在世间寻你,至死方休。」 …… 灾难过后,世间依旧。 生老病死,凡人的一生在无数个日出日落之中缓缓耗尽。日复一日,冬去春来,有多少人知道,从那一刻开始,这世间便再无天命? -- 2-2-3,千年孤寂 从高空中坠落的感觉如此清晰,让宁秋鹤头皮发麻,完全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梦。梦中所见之人的面目已模糊不清,梦中所见到一切底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她无比茫然。 不敢睁眼,只怕一睁眼,就发现她孤独躺在那片废墟当中等死。颤抖着手往胸前摸索,那一箭穿心的感觉太可怕,究竟有多生无可恋,梦中的她才能够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 「是不是被吓着了?」颤抖的手被祁朱握住,眼角的泪被温柔地抹去,继而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好了好了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祁朱轻拍着宁秋鹤的背,柔声道:「没想将你吓成这样,都是我不好。」 宁秋鹤依然不敢睁眼,祁朱只得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同按在被蛇衣包裹着的胸前,低声道:「别怕,看,没有血窟窿。」 是没有血窟窿没错,可是她的衣服呢?怎么只剩下蛇衣了? 宁秋鹤惊跳而起,却被紧紧按在怀里,祁朱将脸埋在她的一头秀发中,不愿抬头,「让我再抱一会,一会就好。」语带呜咽,「我等了又等,找了又找,好不容易再见到你,你却不记得我了。」 好吧,这次「我一直在找你」和「你为什么不记得」都有了!宁秋鹤心道。她梦里究竟出现了多少人?玄嚣,天干十子,帝尧,羿将军,太子丹朱,和最后一直没有看到脸的应龙,一共十五人。如果她就是梦中的那个什么神女,这两句话她岂不是还要听十五次? 「祁朱,你为何会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几番犹豫,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给你喝了十日返魂汤,里面有我的血。」祁朱抬头,眼眶微红,双眸却是熠熠生辉,「不论是哪一世,只要你曾经见过我,你就会将与我相关的记忆,在梦中再经历一次。」 忆及被护在羽翼之下的十二叁岁红衣少年,宁秋鹤讶道:「你是……帝尧的长子,太子丹朱。」颤抖着双唇,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帝尧和后羿,距离现今已经逾五千年,眼前的祁朱,若是她梦中救下的太子丹朱,那天干十子就是他的叔叔,玄嚣是他的曾曾祖父,他现在岂不是已经五千岁?可是在她的梦中,他明明只是神裔,就算是半神之身,如黄帝姬轩辕之流,不也只有千岁之寿吗? 「什么太子丹朱,」祁朱笑容微冷,神情凄然,「废帝丹朱倒还差不多。」 将脸别开,祁朱语声颤抖,终是落下泪来,「我半生屈辱,颠沛流离。为你对我说的那一句话,我尽力了,可是我做不到。我走投无路,只想随你而去,便投了南海。本以为一了百了,哪知却在数天后化作朱鸟,成了妖。只因为你给我渡了一口血,那口血让我死而不得。」 太子丹朱的历史,宁秋鹤在以前的世界,也曾经有听说过,流传有好几个不同的版本。但不论哪一个版本,都绝对说不上是好的经历。被挑唆发配至南方,父被囚而不得探视,父死不得奔丧,起义不成最后被迫投海…… 他所受的一切苦难,皆是源于她的一句话,只因为她让他做一个好的君王。 「对不起,祁朱,我……」眼前一片模糊,宁秋鹤抬手想为祁朱擦泪,尚未触及他的脸,已被他握住,置于胸前。 「你哭什么,我又没怪你。」祁朱见她落泪,反倒手忙脚乱起来,抹了自己的眼泪,又来抹她的,「你劝我发奋,赋我长生,我虽坎坷……却没什么可以怪你的,只怪我自己没用罢了。生而为太子,我便是众矢之的。在那个时势里,即使我不想执政,他们又岂会放过我?这个担子生来就有,并非你给我的,一切皆是我能力不足之过。」 话虽如此,宁秋鹤却能想象,祁朱的过去到底有多苦,从落难的太子变成了妖,众叛亲离,无可依附,独自在这世间五千年。梦中的神女虽与心上人在一起,可心意不通,日复一日,尚且觉得生无可恋,更何况是孤独的祁朱。 这五千年的孤寂,是她给他的。 「如果让你回到那个时候,」张开双臂抱住祁朱,宁秋鹤轻声问道:「再让你选一次,你还会接受我的血吗?」 「会。」祁朱沉默了半晌,才坚定答道:「我曾经怨恨过,这世间对我何其不公。却从没有埋怨过予我长生的你。若一早知道你我还有相见之日,过去的数千年中,我就不必痛苦迷惘。」 宁秋鹤轻轻舒了一口气,念及梦中所见一切,却仍然止不住的难过。梦中的她不会知道其他人的将来,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一切都已是历史, 天干十子大战中只剩其一,便是被白焰阳火夺舍的己土; 帝尧失去民望,被女婿舜囚禁夺位,抑郁而死; 太子丹朱登帝不成投水自尽; 后羿被徒弟谋杀身亡…… 那玄嚣呢?当时被留在旸谷的玄嚣后来如何了? 思及玄嚣,宁秋鹤胸口骤然一痛,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 无法记起玄嚣的容貌,宁秋鹤只能望着祁朱,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玄嚣的影子来。 「神女!」祁朱眼神惊慌,手忙脚乱的扶她躺下,为她擦去唇边血迹,「你…你怎么了?」 「玄嚣……」心脏剧痛,神志开始模糊不清,宁秋鹤紧紧搠住眼前的男子温热的手。 「我到底是谁?」 …… 四千多年了,终于又见上了一面,虽然已是物是人非。 望着榻上昏睡过去的神女,舍不得移开眼,祁朱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燃了手中快要搠成废纸的传音符,「巴蛇,想不到你真的成功了。」 「呵,因为这是一个没有了天命制衡的世界,只要我想,便没有不可为之事。若我失败了,大不了将这世界毁掉,再去别的世界寻她。」缓缓燃烧的火焰中传来雾山冷魅的嗓音。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祁朱的语气略带慍怒,「为何她忆起那人便会吐血昏迷?」 「她因情而失天命,我若想得她,岂可能让她记起来?不过我倒是好奇,让她失了天命的那人,到底是谁?」 「看来是少昊君。」祁朱叹了口气,答道。 「果然是姬挚,真是失策。有你的血控制着返魂汤的药效,她本只应看见陨落之事,为何竟会让她想起了姬挚来?」雾山语气恨恨。 「我…不知。」祁朱老实答道。一切均是按雾山的指示执行,一杯药汤一滴血,他生怕伤了她,不敢做任何指示以外的事。原以为她只会梦见十日之乱,却不知为何,她梦回的时间,要比这预期的要长了许多。 「若她知道姬挚在她死后,马上入赘了女和月母国,还得了个儿孙满堂,不知会有何反应?」雾山轻笑。 「这……这未免……」祁朱皱眉,若真让她知道如此真相,这未免残忍。 「残忍?也是。……罢了,就让她忘掉吧。让她把梦中所见一切都忘掉吧,你知道做法。」雾山漠然道。 「那后羿之事……」祁朱犹豫着问。 「我自有分寸。」 「好。」 …… …… -- 2-2-4,世事不如棋 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哭的稀里哗啦的,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只余下满脸泪痕。这种感觉让宁秋鹤觉得无比茫然,可又暗自庆幸,如此悲伤的事,还好是梦,幸好她不记得。 她到底是睡了多久?从祁朱的七彩枕头堆里面爬起来,宁秋鹤只觉饿得浑身无力,头昏脑胀。 「宁姑娘醒了?」榻边跪坐着的红衣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上下,样貌清秀。见她醒来,先是愣了一瞬,随即腼腆道:「我、我去告诉尊者。」 「等等,」宁秋鹤将那红衣少年叫住,「我睡了多久?」 红衣少年起身将窗户一扇一扇打开,「宁姑娘睡了约莫八个时辰罢。」 真奇怪,明明昨天在山林里吃饱了,才一天竟会饿成这样?宁秋鹤心中疑惑。 一室山风吹起满屋的纱帐,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情景,有点莫名的熟悉。胸口隐隐作痛,一抹白衣身影,总在脑海中缠绕不去,但宁秋鹤却完全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事。 仔细一想便头痛欲裂,宁秋鹤捏了捏额侧,深吸一口气,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将至。」红衣少年伸手将她从七彩枕头堆里扶出来,「尊者和云叁公子正在隔壁书房对弈,吩咐我在这里等宁姑娘醒来。宁姑娘在这里等等,我去唤尊者过来?」 「不用了,我过去就是。」站起来整理好衣裙,宁秋鹤重新盘了发髻,偏头问道:「请问怎么走?」 「宁姑娘嫁人真早啊……」那少年却望着她的发髻,吱唔道:「我妹妹跟宁姑娘一般大的时候,还是个满山跑的野丫头。」 ……我忍。宁秋鹤咬牙。 「啊对不住,」红衣少年见她面色不善,忙住了嘴,「我带宁姑娘去吧。」 走到书房门前,还没敲门,就听得房内传来祁朱的声音,「都进来吧。」 房中二人正在木榻上对弈,云显瑜跪坐得端端正正,执了黑子,正苦苦思索,祁朱侧身倚在一堆软枕上,见我们走近,抬眸看了一眼那红衣少年,悠悠道:「丹苏,方才又多嘴了不是?」 「是是是,尊者快罚我。」丹苏倒是一点都不怕。 祁朱反手在棋篓里捡了颗棋子,随手一扔,“啪”的一声,正中丹苏脑门,笑骂道:「你这没大没小的崽子,赶紧滚蛋。」 「哎哟,你这打人的老妖怪!」丹苏做了个鬼脸,捂住额头飞奔而去。 祁朱别开脸轻咳一声,起身走到宁秋鹤身边,弯腰捡了落在地上的棋子,对她点头道:「使童不懂事,让神、…宁姑娘见笑了。」 「尊者客气。」朝祁朱点了点头,宁秋鹤走到棋盘边上,只见棋局已近尾声,黑子完全处于劣势,被白子压到角落里。宁秋鹤在一旁坐下,不动声色,心中苦笑,都这样了,就这云显瑜还在较劲,直接认输就是了。 「宁姑娘别跟云小叁一般无趣,」祁朱亲自倒了茶放在她手边,神色柔和,「我这里不讲辈分,你唤我祁朱或者丹朱就好。」 「祁朱以前识得我?」拿起茶水抿了一口,宁秋鹤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想祁朱见她容貌时,那反应和后来的态度,说他们不是旧识,她是万万不会信的。 「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罢了,」祁朱重新在棋盘边坐下,一双红眸却是落在宁秋鹤身上,眼神专注。「不敢说相识,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盼望着能再见到你。」 被他这近乎表白的语气吓到,宁秋鹤手猛地一抖,杯中的茶水打湿了衣衾。 「别紧张,」祁朱唇角带着笑意,伸手取走她手上的杯子,放在矮桌上,柔声道:「我没别的意思。活得久了就这样,见到以前认识的人总觉得特别…激动。」伸出修长如玉的食指,在她左右耳垂各点了一下,「来,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有点寒酸,希望宁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这是……?」宁秋鹤摸了摸耳垂,上面坠了个小小的跟耳钉一样的珠子。 「一个小东西罢了,只望能在紧要关头,能护得住你一二。」祁朱的唇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语调低柔。 这句话听得宁秋鹤心肝一颤,这么重的见面礼,她这身无长物的人要拿什么来还礼才好?想了半天,确实是没有可以拿得出手来的东西,只好道:「祁朱,我没什么可以给你做还礼的。」 「不用了,你的见面礼,我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收到了。不过……若是可以的话,请你给我一滴血可好?」祁朱的笑意在回头看棋盘的那一刹僵住,「云小叁!你这是在耍赖吗?!」 「咦?我……」云显瑜吓一大跳,低头一看,彻底愣住,那棋局已被他拨得一团乱,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得道:「尊者,我、我不是故意的……」 「哦?」祁朱挑眉。 「我认输我认输。」云显瑜苦笑道:「尊者就别再笑话显瑜了。」 「哼,你们云家的人,棋品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技不如人还爱耍赖。」祁朱嘴里虽然在吐槽,脸上却无丝毫怒色,像是和晚辈嬉闹的长者,只带着淡淡的无奈,开始收拾棋子。 「尊者棋艺高超,我们哪是对手。」云显瑜帮忙将棋子放回棋篓,一边低笑着:「爷爷那次不过想从尊者手上赢个彩头,实在是太难,就只能耍点小心思了,哪想会被尊者记着那么多年。」 「我就输了这么一次,还让全天下都知道了,想不记住都难啊。」祁朱也是忍俊不禁,笑容却是带着浓浓的苦涩,「可棋艺高超有什么用?学得再好,想得再多,终究是纸上谈兵。对弈与对阵总归是两回事,棋盘之上我尚能釜底抽薪反败为胜,可到了用兵之时,每一步的代价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我哪里下得去手?世局终不是棋盘,自古争权夺位哪个不是尔虞我诈?所谓君子不入朝堂,拘泥于道德礼俗人,再有才华,亦只能孤芳自赏……啊抱歉抱歉,要你们听我这老头子发牢骚。」 淡淡一笑,祁朱将棋篓盖上,推到一边,望着棋盘出神。 不知为何,这样的祁朱让宁秋鹤心痛莫名。坐到他身边,将手伸到他面前,轻声问道:「我的血要怎么给你?」 「这样就好了。」伸手在她的无名指尖迅速拂过,手一翻,手心中已多了一颗殷红的小珠子,祁朱笑着道谢,又问道:「你们可是要去宁邑?我送你们一程吧。」 「怎么好劳烦尊者亲送?」云显瑜推辞道:「而且我们的马还在山上……」 「那还不简单,」祁朱朝宁秋鹤眨眨眼,对云显瑜道:「那我送宁姑娘去宁邑,云小叁你自己骑马走就好。」 「这……」云显瑜目定口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见宁秋鹤与祁朱起身准备要走,才慌忙道:「尊者,我跟你们走。」 -- 2-2-5,身不由己 「你若想寻亲……可能多有阻滞,如果只是想知你娘亲的事,可查一百四十六年前的宁邑县志,妇刑卷。」 「小鹤儿,若是有一天,你想起来了……再回来看看我可好?」 …… 进了宁邑,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想着祁朱分别时的那个拥抱,琢磨着他话中含义,一边无意识地抠着耳垂上的珠子。 ……抠不下来!无论宁秋鹤怎么使劲抠,那小小的赤红珠子都依然牢牢黏在她白玉似的耳垂上。 才出来不足一个月,身上就多了莫名其妙的东西。宁秋鹤心中哀叹,回家被雾山看到,依他那性子,怕要几天下不来床了。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将归山视作“家”了,宁秋鹤想。 「宁姑娘,别抠了,再抠要出血了。」云显瑜拉住她的手,一双剑眉几乎拧成个疙瘩。 「对了,云叁公子,」宁秋鹤忽然想起……好像少了个人?便问道:「潘如玉呢?」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啊,」云显瑜苦笑道:「昨天在尊者那边用过午膳就走了,他还有喜帖要送。之前在我家,因为你的事已经耽搁了好一阵,再磨蹭下去,帖子怕是到妹妹出嫁那天都发不完。」 「昨天走的吗?我怎么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了……?」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浮上心头,宁秋鹤仔细回想着从见到祁朱开始的每一个细节,他灌她喝了奇怪的茶,到她睡醒,看他们下棋,送我们离开……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崖边那棵老树! 祁朱带她下崖的时候,爪子抓过的那棵老树,当时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绿疙瘩似的新芽。今天再看见,竟已是青翠欲滴的满树新叶绿。 怎么可能?明明才过了一天不是吗?宁秋鹤怵然惊出一身冷汗。 「宁姑娘怎么了?」云显瑜见我一脸惊恐,忙问道。 这傍晚时分,宁秋鹤抬眼望着东方刚升起的一轮白月光,已是接近月圆,又称作十叁夜月。 深吸一口气,向云显瑜问道:「我记得,离开你家那天,是二月二十七?」 「是没错。」云显瑜点头。 「那你看这月色,」宁秋鹤指着被斜阳映照成橘色的空中,那一轮雪白的月,「今天怕不是叁月十二就是叁月十叁?」 云显瑜望着月亮也是一呆,愣道:「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一个晚上啊!」 原来竟是睡了十几天,宁秋鹤心道,怪不得饿得头晕眼花。 「怕是祁朱捣的鬼吧。」宁秋鹤冷道:「怪不得要亲自送我们到宁邑来,这十几天过去了,我们在崖上的马,怕是早就跑掉了吧。只是不知他将我们困在崖上十数日是有何玄机?」 「可是尊者为何要……」云显瑜似是不肯相信。 「可恶。」宁秋鹤咒骂一声,闪身跑进路旁的窄巷中,扶着墙喘息。方才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人,忽然知道饿了十几天,她只觉得周围的人全都是诱惑。现在城门已经关闭,她连去城郊祸害花草树木的机会都错过了。 「白、宁姑娘?」云显瑜跟在她身后将我扶住,手足无措。 「没事,」将他推开,宁秋鹤别开脸,「云叁公子请不要靠太近,我饿。」 云显瑜闻言退开两步,她逐渐冷静下来,呼了口气,正要走出冷巷,却被他一手擒住用力按在墙上,温软的唇随即覆上,在她反抗前,流着血的舌尖已探入口中,哺过来一口浓郁的生机。 哺完了生机的舌尖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云显瑜喘息着,双颊微红,轻声问道:「够不够?」 「不、不够…」他唇边的鲜血、进食的兴奋都让宁秋鹤浑身颤抖,仅一口哪里够?欲望反倒比起之前更难以抑制。 「再、给我一点……一点就好……」语不成调,有微凉的液体从眼角滑下。近似求欢的感觉让宁秋鹤感到羞耻,可这身体里无法压抑的本能让她堕落,像是瘾君子一样,只能向欲望低头。 「嘘,别哭。」一手托在她脑后,以指腹揩走她的泪,云显瑜拇指轻轻按着宁秋鹤的下唇,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要多少我都给你。来,张嘴。」 小口小口地吞咽着他渡过来的,和着血与涎水的生机,喂哺逐渐演变成单纯的唇舌纠缠,互相绞缠的舌在相接的唇间用力搅拌,发出湿哒哒的声音。 云显瑜的双臂越发用力,宁秋鹤被他嵌进怀中,上半身紧紧相贴,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体温,双腿无力,身体发软。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竟飘起了绵绵密密的细雨,很快将相拥的二人淋得半湿,水滴沿着两人的发丝下滑,渗入衣衾,他却丝毫没有将她松开的打算。 巷外行人因着这突如其来的雨而纷纷走避,宁秋鹤仍在与他忘形地缠吻。忽而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物件落地的声音。 一下惊醒过来,宁秋鹤用力将云显瑜推开,二人的双唇分离时发出“啵”的一声,然而他抱的太紧,她却没法从他的怀抱里脱出。 宁秋鹤惶然回头,身后不足一丈处站着一名目定口呆的老太太,一身粗布衣裳,身前是一个翻倒在地的竹篓,瓜菜撒了一地。 羞耻得简直想遁地而去,挣出他的怀抱转身要逃。云显瑜一手将她拉住扯进怀中,横抱起,双腿并拢用力跃上墙头,再跃上房顶,沿着屋脊一路飞奔。 宁秋鹤只将脸埋在他怀中不敢抬头。 直接跑回客栈,从窗口跳入房内才将她放开,云显瑜喘着气,满脸通红,与宁秋鹤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忍俊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又哭又笑,宁秋鹤抹了眼泪,掏出伤药塞进他嘴里。 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对不起,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房中只有身前的男人尚未平静下来的呼吸声,安静得让她尴尬。 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选择逃走,才转身没走两步,就被用力从背后抱住,后脑撞上他结实的前胸。 双臂用力将宁秋鹤箍紧,胸口起伏,云显瑜叹了一口气,似是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宁秋鹤才听得他的声音闷闷的,从头顶传来:「为什么哭?」 将她转过去与他面对面,云显瑜低头看她,神情认真,「是因为我唐突了吗?」 摇头否认,刚忍回去的泪水又再往下掉落,宁秋鹤沉默着将脸别开。 「那是还在气我之前的不信,让你受委屈了?」温热粗糙的指腹不停尝试擦走她腮边的泪,见宁秋鹤不停摇头,云显瑜的嗓音带着轻微的焦虑:「到底为什么哭,你告诉我好不好?」 要怎么跟他说?他每次对她好,都让她沉浸在对过去的怀缅中。 这里的她,没有体温,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根本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不但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吃吃喝喝,宁秋鹤甚至不敢太过接近凡人。她已经尝过了人的滋味,大地与花木的生机虽然可以充饥,却如同爵蜡,索然无味。凡人的呼吸心跳,血液的脉动,对于她来说,全是不可抗拒的引诱,宁秋鹤怕终有一天,她会控制不住,如同着魔一般见人就咬。 不想做一具活尸,宁秋鹤不想吃人,不想无缘无故一睡就是十几天,不想跟一堆妖魔鬼怪尔虞我诈,不想面对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不想……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被唤做白鹭,有多不想听见那句「你为什么不记得」,这里仿佛个个人都认识她,她却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不想留在这里,不想认命。不论曾经的宁秋鹤,对那个身份有多少不满,多么想变成另一个人,拥有另一种生活,现在的她,只想回家。 再也压抑不住哭声,将头埋进身前的胸膛,宁秋鹤掩面而泣,语不成调:「我不想吃人,我只想、像人一样活着……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轻轻舒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云显瑜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将她拉到床边坐下,低声道:「我送你回家,别哭了,可好?」 「这里没有我的家,我的家不在这个世界,」抬起头,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那……」云显瑜脸色微赫,支吾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柔声道:「宁姑娘可愿意嫁与显瑜为妻?今后显瑜的家,便是你的家。」 这真是宁秋鹤听过的,最美丽的情话了,可现在的她,还怎么嫁人? 上一辈子差点与他执手,她眼中最后的情景,是他在礼堂上半跪在地,为她整理婚纱裙摆的身影。如今宁秋鹤对自身的身份尚且有存疑,又怎能再连累他? 况且,她还有雾山…… 「显瑜,我不能嫁你,抱歉。」将眼前的人推开,宁秋鹤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我有心上人了。」 「宁姑娘,你骗我。」云显瑜眼中的认真,有着窒息一般的压抑感,「你心上人怎会放你一人出来遇险?若你真有心上人,又岂会说出方才那样的话来。你若不想,我自不会强迫,可你至少给我真实的理由,为何不愿嫁我?」 若要嫁人,云显瑜自然是首选,和上辈子一样,不论是性格还是家境,都是无可挑剔。可是现在,比起不想,更多的却是不能。 「即使我已经和四个男人有过肌肤之亲,你也不介意吗?」跪坐在床上,宁秋鹤咬了咬下唇,颤抖着十指解开了衣带,任由层层的丝衣从身上滑落,堆在身侧,「若你想成为第五个,其实不必娶我。」 「白清肯定没有告诉你吧?」俯身上前,如玉的白嫩手臂搭上他的肩,额头与他相贴,「生机的喂饲,除了真阳涎,交欢才是更好的选择。」一手在胸前往下一划,蛇衣松脱,胸乳少了蛇衣的束缚,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颤巍巍地抖动。 伸出舌尖,轻轻舔着那温暖柔软的薄唇,宁秋鹤垂眼不敢看他,手隔着衣服,沿着他结实的前胸向下抚摸,经过肌理分明的腰腹,停留在他胯间处,尽量压抑着,不让他发现她声音中的颤抖,宁秋鹤轻声道:「怎么样?不是说我要多少你都会给的吗?这样喂我一次,如何?」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惊呼被困在唇中尚未出口,已被云显瑜扣住手腕反身压在床上。含住宁秋鹤如珠如玉的下唇狠狠吮吸,云显瑜带着薄茧的手在她细嫩的腰侧揉捏着,又往上爬,停在她高耸的胸前,指背在乳下沿处轻轻拨弄。 乳尖在寒冷的空气中逐渐变硬挺立,慌乱和屈辱感让她再也演不下去,紧闭着眼瘫软在床上,压抑不住浑身颤抖。 「你在怕什么?」云显瑜松开她的唇,胸前在手不再作乱,改扶在她的颊侧,「怕成这样,还敢主动勾引?」 叹了一口气,松开对宁秋鹤的压制,拉过一边的被子盖在她胸前,低声道:「宁姑娘今晚在这边休息吧,我到旁边的房间去。」 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脚步声渐远。 宁秋鹤翻过身来缩作一团,禁不住泪流满面。 -- ρο1➑sF.Ⅽοм 2-3-1,死寂的桃源 倦缩在床上哭了半宿,她不敢,也没脸面再面对云显瑜。犹豫了片刻,擦干眼泪,简单收拾了东西,宁秋鹤决定连夜离开宁邑。母亲的事反正已经过去一百多年,要查也不急在一时。 宁秋鹤再次动用了玄甲令,要求开了城门,向守城的军队讨了一匹马,在下半夜离开了宁邑。 踏着月色朝着西南方策马急行,在天明之时躲入山间密林歇息。这样日间休息进食,夜间策马而行,叁天后,宁秋鹤在泽州城南边约二百里的孟州城南渡了黄河,到达了洛阳城东的偃师县。 半年前被囚禁在伏羲殿达叁个月之久,此时宁秋鹤哪里还敢进洛阳城,便绕了开去继续往西南方走。 从十堰城换了水路顺流而下,大半个月之后,到达了位于长江源头的巴蜀,进入巫山地区。 相传数千年前,作为巴蛇后代的巫氏一族,曾在巴蜀一带建立了辉煌一时的巴国,对整个中原文化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巴山蜀水,这是宁秋鹤上一辈子向往已久的地方,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身踏足。她总禁不住想,巫山神女,巴蛇,盐水女神与廪君,不知在这个世界,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他们的故事,是不是和她所知道的一样? 相传巴蛇的后人廪君,作为巴族的首领,为求部落的生存发展,带领族人寻找新的居住地。 廪君乘坐自制的雕花土船,率众沿夷水北上,与盐水女神相遇。盐水女神对英俊而武勇的廪君一见钟情,于是软语温存,一片热情真诚相挽留:「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 廪君考虑到部落之间生存利益的争夺,没有答应。入夜,盐女来到廪君船上,与之共宿。天明则化为荧荧一飞虫,麇集万千同类,如云如阵,昏天蔽日,使廪君莫辨东西,不得离开。 这样过了七天七夜,廪君终于心生一计,以一缕青色丝线作为定情之物,夜里云雨之后赠给盐女,让她系在身上,表示两人永相合好,盐女欣然受诺。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 次日白天,廪君站在一块向阳的坡石上,照着青丝一箭射去,正中盐水女神。 女神中箭落水,天地豁然开朗,廪君最终得以带着族人离开。 望着茫茫的江水,宁秋鹤心中感叹,不知这悲惨的故事是否真的发生过?盐女落水之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刚进入巫溪的地界,艄公不愿再前行,乃是因为蜀地在百年之前,曾发生过一次大型瘟疫,就在巫溪到盐阳一带。据说当时疫区之内数百里水路,数十个乡镇,几百个村落无一人幸免,一夜之间同时染病,数日内相继死亡。当时疫区无人敢进,疫区中尸横遍野,无人掩埋,这山灵水秀之地沦为人间炼狱。 数十年前据说有人误闯疫区中心,见村落中仍有少数村民如常生活,凑近了一看,那些村民竟全是腐烂得七零八落的尸首……那人归来以后数日即全身腐烂而亡,此后这一带便无人敢再踏足,如今仅余巫溪边缘地区的零星村落中,仍有少数巫氏族人留守。 无别无他法,宁秋鹤只得和艄公商量,买下了他的小船,将艄公送到附近的村落上岸,便独自掌船顺流而下,进入巫溪地区的中心部。 巫溪地区地形复杂,河道交错,宁秋鹤漫无目的顺水漂流,小舟被水流带进叁河峡。 春天的绵绵细雨中,悬崖上全是青翠欲滴的新绿,就连水道两旁那些残缺不全的石像,也都爬满了青绿的新苔,蓬勃的生命力让她羡慕至极。连槁都懒得掌,宁秋鹤闭着眼,躺在小舟之上任它随水漂流,左手垂入水中撩拨着,缓缓吸收着水中异常充沛的生机。 耳边只有涓涓水流的声响,山中时不时传来雀鸟啼叫之声,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小舟已搁浅在一细长石滩之上。 石滩一旁有蜿蜒入山的小路,路边的杂草有明显被修剪过的痕迹,崖边残旧的栈道上有数处地方打着新的木板,不远处的林中隐隐露出建筑物的一角,看着虽老旧,但并无过分残破之感。 想起艄公说的恐怖传闻,怀中还揣着他硬塞进她手中的平安符,宁秋鹤唇边带上微微的笑意,她又不是活人,哪里还会惧怕邪崇之物?可这善意仍让她觉得温暖。 生活在村落之中的腐烂尸体,怕都是跟她一样,灵魂被禁锢在肉体中,得不到解脱的可怜人而已。 离开了小舟,顺着蜿蜒的小路前行了约有两刻钟,经过狭窄的石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仅有十来户人家的小小村落,有星星点点的水田环绕在村庄外围。 黄昏将至,在烟雨蒙蒙中,有数户人家已飘出了炊烟。整个村落十分安静平和,甚至是死寂,见不到一个人影,一切都无声无息。 宁秋鹤站在高处观望了一阵,正要进入村中查看,身后却传来低沉的男声,「白鹭,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愕然回头,却在望见来人时,神绪一下子飘得极远。 站着都能出神,这样很不好。 大概是这人在上一辈子带给她的经历太过深刻的缘故,宁秋鹤与他虽然相处的回忆并不多,回过头来,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少年时代一个愚蠢的决定,直接毁掉了宁秋鹤的所有,让她的生命彻底脱轨,走向了另一条不可控制的道路,最后结束在二十五岁那年的婚礼之上。 此刻回想起来,宁秋鹤却没有多恨他。 自从在这个世界再见到那一群熟悉的人,她便开始意识到,上辈子的一切,或许都不是偶然。每一个在她身边出现的人,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必然存在的因果关系。 既然如此,即使他当年没有动那个愚蠢的心思,谁能保证那件事就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如今宁秋鹤眼前的他,也不是上一辈子的那个丁钰晗。身前的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过于阴冷。 来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一头柔顺的长发红黑相间,垂在右侧,左耳挂了个显眼的银圈,穿一身黑色劲装,衣领、袖口下摆绣有蓝白色的精致回纹,一串珠子在左腕上缠了数圈,肩上斜披着的白色斗篷边缘包着绒毛,马鞍边上还挂着个药篓,露出些许还滴着水珠的翠绿之色。 似是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黑雾环绕在身侧,让这男子的身影,在蒙蒙细雨中更难看得真切。 比起回忆,现在宁秋鹤如今面临着一个更加迫切的问题,他唤她白鹭,还说「以为我不会回来」,她应该如何应对? 还没等宁秋鹤想出个所以然来,对面的男子忽而纵马上前数步来到她身前,皱眉道:「你不是白鹭,你是谁?」 随着男子的靠近,一阵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宁秋鹤这才看清楚,他身下的马匹双眼混浊无光,臃肿泛灰的舌头垂在嘴巴外面,身上大大小小的腐烂伤口,有的已是深可见骨,更不要提那半截垂落在腹部下的,疑似肠子的可疑条状物…… 「我姓宁,只是路过贵地而已。」宁秋鹤后退一步,扶了扶面纱,止不住的皱眉,还好不用吃饭,不然此刻怕是要吐出来。 男子神色疑惑,望了她半晌,又看了看她身后,已经开始点起烛火的小村落,低声道:「莫要进村惊扰他们,你随我来吧。」说罢翻身下马,取了药篓背在肩后,伸手在马臀上拍了一下。 那黑马小跑着往村里走去,腹下漏出来的肠子随着动作又掉出来一截,在碎石地上拖行,留下一行可疑的湿痕。 空气中的恶臭随着黑马的离开而散去,宁秋鹤偷偷松了一口气,望向身侧的男子,那男子正好也朝她看来,目光相接,男子淡然将脸转开,开口道:「我叫厌离,宁姑娘请跟我来。」 厌离……?这么说这世界上,也存在佛教? 宁秋鹤仔细一看,他左腕上所缠的,果然是一串念珠。而且厌离这名字,她也总觉得有点耳熟。 天色昏暗,宁秋鹤跟着身前的男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前行,还好路上都是碎石,才不至于在雨中踩个一脚泥水。 山路的尽头是一处山洞口,厌离回头道了声请进,便自行入内,宁秋鹤只好跟上。 山洞中石壁嶙峋,可拐了两个弯以后,石壁逐渐被整齐的石墙所取代,两侧挂着一盏盏的长明灯,灯下是一连串的石刻壁画,厌离的身影在烛火下摇弋不休。 「宁姑娘胆子不小,」厌离步速不快,显然是在迁就她的步行速度,「想必之前已听过此地传闻,为何还敢孤身前来?还是说宁姑娘是有什么目的而来?」 宁秋鹤真的只是想来看看巫溪风貌,然而就算她实话实说,对方显然也不会信,便反问道:「你觉得我该有什么目的?」 「只怕宁姑娘是要白走这一趟。」忽然停下脚步,厌离在宁秋鹤身前一丈处站定,转过身来,冷声道:「西王母的宝藏,早在一百二十五年前就已经被毁掉了。」 ……什么西王母?宁秋鹤无语,她真的只是来随便走走,这个话题她已经完全接不上了 厌离看样子也没打算等她回答,一手在壁画上某处一按,身后砰的一声巨响,长廊中间已被巨石堵死。 背后一凉,宁秋鹤迅速回身,厌离已逼近她身前,伸手向她面门抓来。宁秋鹤偏头堪堪躲过,面纱却已落在他手上。 「呵,果然是你。」冷笑着,将面纱丢落在地,厌离眼中满是鄙夷,「白鹭,想不到你还真敢回来。这里已经没什么你可以得到的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宁秋鹤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厌离这名字如此耳熟了,世存两大魔尊,不就是焚炀魔尊左惟轩,和她面前的这个厌离魔尊吗! 焚炀魔尊操纵焚烧生机的魔焰,而这位厌离魔尊,用的则是瘟疫和尸体。 「我为何不敢?厌离魔尊。」怒上心头,宁秋鹤故意将“魔尊”二字咬得极重。扬起脸来轻蔑一笑,她又不是白鹭,何来不敢之说。宁秋鹤如今最讨厌有人将她当成白鹭,而且这人还擅自揭她面纱,当真可恶之极。 厌离见她丝毫不惧,反倒一呆,随即冷着脸道:「既然如此,你随我来。」 -- 2-3-2,亲缘 「白鹭,可还记得二十八年前,你带走最后一棵龙血树苗和丹方的时候,在西王母面前立过什么誓言?」厌离修长的身姿立在一方祭台前,回过头来看她,缠绕在身上的黑雾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翻滚不休,摇弋的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祭台约莫两米宽,一米高,一米深,祭台后面立着一座石雕的神像,虽是女性的体态,但是手足都是尖爪,没有头发,光秃秃的头上长着叁对弯角,一口乱七八糟的尖牙,满脸皱褶,身后还拖着一条粗壮的大尾巴。 传说中的西王母不是「年可二十许,天姿精耀,灵蚌绝朗」的吗?这是丑陋的东西是西王母?西王母不是第一代的司月之神?为何在人间也有西王母?还长成这幅鬼模样。 宁秋鹤开始隐隐感到这事情的复杂性,二十七年前白鹭将“长生丹”的丹方送予白清,其后白清托左家代为炼制,白鹭造访左家等待丹药出炉,这才有了丹火暴走,白鹭与左家众人葬身火海一事。 看得出来白鹭对于长生丹是相当重视的,不然也不会专门到左家去等着,但白鹭是半妖,只要一直修炼下去,本就是悠悠长生,她要不死丹做什么? 厌离说白鹭二十八年前在这里立下誓言,然后带走了丹方和最后一棵龙血树苗,那么当时被白鹭带走的丹方,应该就是长生丹的药方无疑。那么龙血树呢?龙血树哪里去了? 厌离不可能将龙血树和丹方白白给她,白鹭带走这两样东西,到底以什么为代价?或者说,她答应了什么条件? 白鹭答应厌离的条件,为何要在西王母前立誓?还是说这一切跟西王母的宝藏有着什么关系? 「什么誓言?我不记得了。」左手在袖中握紧,将蚩尤爪无声无息地唤出,现在的情况太过被动,宁秋鹤在等待可以一击得手的时机。厌离魔尊司疫病和死体,此处百年前的疫灾,只怕就是他的手笔,只是他将一地居民全数弄死了,又花心思维持村落本来的模样,这玩的是什么游戏?枉他手上还缠着佛珠,当真讽刺。 百多年前的疫灾,和他提及的西王母的宝藏,又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白鹭,你这是什么意思?」厌离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缠绕着黑气的手捏住宁秋鹤的腮侧,将她的脸抬起,对上他带着怒意的眼,「你要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修长五指从她的腮边往下移动,微微用力扣住了她的咽喉。 「我是真忘了,要不你先给我说说?」左手暗暗运劲,宁秋鹤身体前倾,抬头将脖子往他手里送,「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能做到呢?」 「……你!」厌离吃了一惊,「你不是白鹭,你到底是谁?」扣住宁秋鹤咽喉的手松开,正要往后退。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哪会让他退走?左手五爪成钩扣住他握在她颈间的手腕,运起夺生机,在厌离脱力之际奋力往前一撞,右脚在他脚跟后一扫一勾,身前的高挑男子已被放倒在地。 厌离腰身一挺正要跳起,宁秋鹤屈身上前用膝盖顶住他的下巴,把他再次压倒,顺势跪坐在他胸前,一手从头上拔下寒玉簪,瞧准了位置,从他左边锁骨下一寸处插了进去。 厌离的右腕还被宁秋鹤用蚩尤爪扣住,左肩被寒玉簪穿过,此刻整个左臂已完全无法动作,只躺在地上不断喘气。 源源不绝的生机涌入体内,宁秋鹤兴奋得浑身颤抖,这厌离魔尊当真是……出乎想象以外的美味。 当宁秋鹤回过神来,将夺生机停下的时候,厌离双颊呈死灰一样的颜色,苍白的双唇颤抖,已是奄奄一息。 糟糕,差点一不小心给弄死了,还得让他开门放她出去呢。宁秋鹤赶紧收回蚩尤爪,松开了他的右手,想了想,簪子还是先留着,免得一不小心被他反扑。 咬破舌尖那一下,宁秋鹤痛得差点掉下眼泪来。心中把厌离咒骂了好几遍,伸手捏住他的腮,将近乎干枯的双唇撬开,把生机一点一点的渡回去。 厌离应该要庆幸他那张脸长得不讨嫌,宁秋鹤心想,不然她怕是宁愿想办法把这里拆掉。 将夺来的生机渡回去一小半,厌离才总算有了反应,一双桃花眼带着点迷离,瞪着她好半天,才总算将视线聚焦在她脸上,一开口却是声音嘶哑,有气无力,「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不用白费心思了。」 「哦?既然如此,那你倒是把我放出去啊。」骑坐在他的腰腹之上,宁秋鹤用手擦了唇边的血迹,胡乱涂抹他脸上,「是你把我带进来的,又不是我自己要进来,反过来说我包藏祸心你还真好意思。」 「将你放出去让你再带人回来?休想!」厌离气得直发抖,「你究竟是何人?」 「你一会说我是白鹭,一会又说我不是,」宁秋鹤拍了拍他的脸,笑着问道:「你到底是怎样判断我是不是白鹭的?」 「你的脸跟她很像,」厌离皱了皱眉,答道,「难道你是她妹妹?」 宁秋鹤心中一动,「是你妹」叁个字到了唇边又被咽了下去,止渊不是说过,她爹娘在她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么,只是在出生后不久就弄丢了。这可不好说,这人上辈子就真是她哥,虽然只是远房的。 「就不告诉你。」拍拍手,宁秋鹤从他身上站起来,开始绕着这面积不大的祭室踱步,「既然你不肯放我走,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你可别再让我发现你乱动,不然我把你吸成人干。」一回头见他挣扎着想拔肩上的簪子,忙催动夺生机,直至他又软倒在地。 「哪来的妖女,」厌离彻底瘫软在地,只得恨恨道:「满身邪门妖术。」 「呵~,彼此彼此。」宁秋鹤嗤之以鼻,「你是瘟神我是妖女,岂不是正好。」 摸着四壁绕着祭室踱了一圈,将神识一点点慎入砖墙内查探着,宁秋鹤越发觉得不乐观。 除了被堵住的门口,剩下的叁堵墙都是实实在在的,砖块后面就是山石。整个山腹之中,就只有这么一间祭室,并没有其他辅助设施。可若是单纯是作为行祭祀的地方,需要耳室用来存放祭品,祭祀用具之类的,而且祭师总需要住在这附近,这里离开村庄颇远,不可能就孤伶伶的一个祭室在这里。这样看来的话,莫非这里其实是一个墓葬? 如果是墓葬的话…… 目光落在祭台之上,这个雕花的方台子,无论从尺寸道形状,都像是个石棺。 棺盖之上满是精致的雕刻画,一幅一幅看去,宁秋鹤心下一动,这里莫非是…… 一直留意着厌离的神情,在她的手触上祭台的那一刻,他明显目光一紧。宁秋鹤心下了然,左手唤出蚩尤爪,扣住边缘,缓缓用力推,未几,果然听得“咔嚓“一声,原本紧密犹如一体的边缘被推开一条细缝。 「住手,」厌离语带惊惶,「你不是想走吗?我放你走。」 「哦?」宁秋鹤收了手,踱回厌离身边,又再坐在他腰腹之上,以爪尖勾了他领口间露出的一小截银链子,慢慢往外拉,「魔尊大人,你觉得我现在还想走不?」 银链的尽头是一块小小的银制长命锁,已经泛着黑色,正面是祥云纹和长命百岁字样。宁秋鹤将长命锁反过来,果然不出所料,背面是阴刻的竹子和一个小小的“宁”字,和她的梳子如出一辙。只是经过了百年的佩戴,早已模糊不清,若不是宁秋鹤心里有谱,只怕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里头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厌离盯着宁秋鹤扯着他颈间银链的手,皱眉道:「你立誓不会再回来,我便放你走。」 「是什么让魔尊大人你觉得还有选择的余地?」松开手,长命锁掉落在他胸前,宁秋鹤冷笑道:「不管里面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要毁掉它总是不难的,你凭什么让我立誓呢?」 宁秋娥鹤当然知道棺中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从推开棺盖那一刻她就知道,那从细缝中泄出来丝丝缕缕的生机,属于一个年轻的人类少女,不过二八年华。 石棺之中,是一具催灌了大量生机,细心保存着的人类少女尸体。 这么说不过恼他不问缘由便将她困住,吓他一吓罢了,宁秋鹤倒没想过真要把尸体毁掉。厌离却被她吓得不轻,颤声道:「你不要动里面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只要能给的我都给。」 宁秋鹤在厌离惊恐目光中站起来,将棺盖合上。 「我说过,只是路过贵地,是你不信而已。」坐在厌离身侧,宁秋鹤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了我就走,如何?」 「好,你问。」厌离见棺盖合上,稍稍舒了一口气,却是更加疑惑。 「白鹭答应你的条件是什么?」宁秋鹤是真的好奇,能让厌离舍得用最后的龙血树和丹方去换,还觉得白鹭会违约的,到底是什么条件? 「是……寒髓。」厌离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寒髓乃是巴蛇尸身精气所凝,至阴至寒,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这寒髓……该不会就是她肚子里面的那颗吧?!宁秋鹤心想,这么说,这个世界巴蛇真的存在过,但是已经死了,尸身精气凝作寒髓,被雾山所得,后来借给了小兔子,辗转到了她手上,误吞入腹。 厌离想要寒髓,怕是要给棺中的少女用的,那白鹭要长生丹做什么?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长生丹其实鸟用都没有?而且白鹭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跟不死丹和龙血树有没有关系?宁秋鹤只觉得谜团好像更多了。 「第二个问题,」凝视着厌离的一双桃花眼,宁秋鹤问道:「原本棺中的东西,现在是在你身上了么?」 厌离闻言双眸一抖,呼吸骤然急速,半晌之后,才应了一声「是」。 果然,这所谓西王母的宝藏,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西王母司疫灾刑罚,棺盖上石刻画上画得清清楚楚,能留下什么好东西来?这里又不是西游记,西王母也不是传说里面那个美貌妇人,哪真有什么千年蟠桃。 厌离,怕就是因为得了那个东西,才成了魔。 「最后一个问题,」宁秋鹤将插在厌离肩上的簪子拔走,「棺中的人,就是你的净土吗?」 看他手上的佛珠,厌离的名字,当是出自佛家名言「厌离秽土,欣求净土」,即谓此世间是受叁界六道的苦恼,及种种罪恶所污染的世界,是为秽土而厌离,祈求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之意。同时也有着厌世,寻找人间乐土之意。 「你……」厌离猛地一震,「你知道……」踌躇了片刻,终是没有说出来,仅答了声「是」。 「我问完了。」扒开他的衣襟,为他肩上的伤口止血上药,边道:「我不能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但是,」望着他的双眼,宁秋鹤认真地道:「我可以答应你,我所知道的关于这里的一切,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如何信你。」厌离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冷声问道。 「我们来立个血誓?」宁秋鹤侧头看他,把手伸到他面前。 「你...真不是白鹭?」厌离看她的眼神越发疑惑。 「你到底是怎样判断我是不是白鹭的?一会说我是一会又说我不是。」宁秋鹤实在是忍俊不禁,笑着问道。 「当年白鹭也跟我定了血誓,你身上并无血誓的气息。」厌离认真的眼神似是想将她看透,「但是你跟她,不论外貌到言行都极为相似,若不是这身高差距太大……」 「打住!不要提我的身高!」再提身高她真要暴走了,宁秋鹤咬牙。 一把抓过厌离的手,快速用簪子在二人无名指上扎了个冒血的小洞,再压在一起贴紧,「说你不会再为难我,会放我平安离开。」 交换了誓言,指尖间代表着誓言成立的红光闪过,偷偷舒了一口气,宁秋鹤在厌离开口说话之前捂住他的眼,捏着下颚迫使他张嘴,把之前抢来的生机,又再渡回去一半。 -- 2-3-3,梦蛇 离开巫溪已经好几天,每每想起厌离被反哺完生机,之后那不堪受辱,满脸羞愤的神情,宁秋鹤都依然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有想过是不是应该先回去宁邑查母亲的事,然而她被懒惰打败了。有什么好急的呢?厌离是魔,她是活死人,悠悠岁月,慢慢不迟。 沿着后溪河向西漂流,往南汇入大宁河,两天后便离开了巫溪范围。河两岸又开始见到人烟和村落,在大宁河和长江的交汇处,便是巫山。 元稹《离思》诗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只因这言语实在是难以描写这巫山胜境的万一。万里云霞,猿声不绝,宁秋鹤漂浮在这青山绿水间,自觉世间一切烦嚣皆离她而去,唯独惋惜这人间仙境,此刻只得她一人独赏。 被这骤然出现的想法惊到,宁秋鹤坐起身来,盯着那延绵的青山绿水发起呆来,她心中是在期盼着谁来与她共游?那数人的面孔在她脑海中一一掠过,她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要入长江,自然不能再独自驾着这简陋的木板舟,可又不想雇船,更是懒得费心思与陌生人相处,宁秋鹤便在巫山县登岸,向当地人买了匹马,走进巫山的重重云雾中。 马匹瘦弱老迈,在崎岖狭窄的山路上,走得颤巍巍慢吞吞,好在我宁秋鹤也着实娇小,老马甚为轻松,一路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在巫山中漫无目的地走了数天,居然被她找到了一方热泉,边上还有间猎人小屋。时至开春,正是农忙的季节,鲜少有人在此时进山中打猎,宁秋鹤便将小屋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小住几天。 烟雨濛濛的季节,在这云雾缭绕的山中,那一方热泉,对于没有体温的宁秋鹤来说,实在是太过美好。泡过了一次,便一发不可收拾,镇日窝在水中,进食以外的时间都懒得出来。 春日的山中生机极其充沛,这日午后,吃得太饱,宁秋鹤回到泉边,连脱下的衣衫都懒得收拾,随手丢在泉边的石头上,只穿了蛇衣,滑进水中,四肢倦缩起来沉入池底,将神识外扩至整个热泉的范围,没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 不是没发现热泉边上,那几条藏在草丛中探头探脑的大蛇,只是懒得去管,天大的事哪有午睡重要?只想不到它们居然就敢入得她梦中来了。 半梦半醒间,耳边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一群小姑娘在热泉边上叽叽喳喳的闹个没完。宁秋鹤懒洋洋的不想动,只假装没听到。未几,有冰冰凉凉的手伸进水里,试探着触摸她的身体。 「咦?为什么老祖看着像小姑娘?」 「唔……原来老祖是母的吗?」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诶~ 别遮住,让我看看啊!」 「这是老祖?怎么看着比娴月还小呀……」 「老祖的皮好漂亮啊,我要摸摸看。」 「哇!梦月你居然敢摸老祖……」 「大家都是母蛇嘛,摸一下有什么关系?」 「梦月姐姐,人家也想摸摸老祖……」 「来来来,过来,我抱着你摸……」 触摸她身体的手缩了回去,片刻,又换来另一只手。宁秋鹤被摸得烦不胜烦,忍无可忍,正要发难,泉边却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几个,闹够了没有?」来人是一年轻男子,虽是责备,语气中却隐隐带着无奈和宠溺。 「哇!戈月来了,快跑!」那群叽叽喳喳的姑娘们被吓得不轻,正在摸宁秋鹤的那只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姑娘们大约是四散奔逃了。 「都给我站住!」叫戈月的男子低喝道:「跑什么跑!」 杂乱的脚步声一下子安静下来。 沉稳的脚步声接近泉边,只听得戈月道:「抱歉舍妹打扰了姑娘休息,我叫戈月,想请姑娘到寒舍去一聚。」过了片刻,见宁秋鹤不应,又道:「戈月在泉边等姑娘吧。」 本就恼他们打扰我午睡,宁秋鹤压根就没打算理会,再说她可没兴趣去陌生人家里“小聚”,自然是当作没听见,继续打盹去。 这一觉就从下午睡到了次日接近清晨,迷迷糊糊地从热泉中爬起来,宁秋鹤正要去摸岸边的衣服,冷不防摸在一只冰凉而骨节分明的手上,吓得瞬间完全清醒过来。 抬头一看,却是一异族打扮的年轻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轮廓深邃,额间一抹红色细线。头裹白丝帕,穿一身黑色铜扣琵琶襟丝衣,红色的粗滚边之上,绣着精致的银色梅花图案,白绫腰束,正双手捧着宁秋鹤丢在泉边的衣物,被她抓住了手,似是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男子的身畔是黑压压缠成一大团的粗壮大蛇,从花色上来看至少有叁四条,大的有水桶粗细,小的也有碗口粗,互相缠绕卷成了一个大半人高的蛇球,一动不动。 山间清晨的浓雾里,一个看着与裸身无异,浑身湿漉漉滴着水,四肢着地作爬行姿态的女子,一个发呆的异族打扮男子,以及一团一动不动的大蛇,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异族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并未露出尴尬之色,只是轻咳了一下,将衣物递进宁秋鹤手中,笑了笑,道:「姑娘早安,睡得可好?」听这声音,正是戈月。 接过他手中衣衫,默默开始穿戴,宁秋鹤淡淡应道:「还好。」心里却悄悄补充,如果这人不在的话会更好。 「昨日舍妹不知礼仪,打扰姑娘休息,戈月代她们向姑娘赔罪。」戈月瞄了一眼身侧的蛇球,向宁秋鹤作揖道:「昨日未及向姑娘说明,我见姑娘身披老祖的蛇蜕,定是老祖亲近之人,请问姑娘可认得我叔叔流云?」 那个白衣白发,白绸覆眼的温润男子,宁秋鹤自是记得。 戈月见她未答,又补充道:「流云叔叔生来便是白子,一头白发,视力不好,畏光,所以常以白布遮目,不知姑娘……」 「识得。」宁秋鹤点头答道。 闻言松一口气,戈月微笑道:「如此甚好,流云叔叔乃是家父的幼弟,家父有事,想托姑娘帮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赏光到寒舍一聚?」 这戈月一直客客气气的,被晾了一整晚,也丝毫未有不满,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他话说到这份上,宁秋鹤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点头应了。 -- Ⓟο1➑sF.Ⅽοм 2-3-4,巴蛇之后 见宁秋鹤应了,戈月登时喜上眉梢,笑着道:「姑娘肯来真是太好了,要是请不到姑娘,回家肯定要挨老爹的训。还没请教姑娘怎么称呼?姑娘从中原那边过来,肯定有姓氏吧?我们一族没有姓,大家都是唤名字的。」 「我姓宁。」宁秋鹤答道。 「名字呢?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戈月接着问。 这里的人这么奔放的吗……?宁秋鹤记忆中,除了祁朱,还真没有人直接问过她的名字。 犹豫了一下正要回答,却听戈月道:「啊,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名字?爹好像跟我说过,中原来的姑娘是不能随便问名字的,我们这里好久都见不上一个人类,我一时没在意就……」 「嗯,没关系。」宁秋鹤本就从没介意过什么闺名闺誉的问题,对戈月印象也还好,便答:「我叫宁秋鹤。」他刚才好像说了什么……见不到人类?宁秋鹤心中冷汗直冒,她怕是又招惹到什么妖怪了吧…… 正要细问,便见戈月伸手,往身边的巨大蛇球上用力一拍,大声道:「你们几个快起来,回家啦!」又转头对宁秋鹤道:「抱歉,我家几个妹妹修为浅,这个季节就比较贪睡,宁姑娘请稍等一下。」 正在说话间,那个蛇球开始缓缓扭动,分散开来,一共是四条硕大的蚺蛇,皆是黑色,额上一道红色细线,身上带着深灰色的花纹。最细的那条碗口粗细,有点懵懂的想往戈月身上靠,最大的那条少说水桶粗细,此刻正眼神热切地盯着宁秋鹤看,如果蛇的眼神也能用热切来形容的话。 果不其然,那大蛇看了她几眼,就开始尝试往她身上蹭,可惜实在是一点都不温柔,托盘那么大的蛇头,直接撞在她的大腿上,那力气大得宁秋鹤站都站不住,往后仰倒。 戈月连忙上前一步将宁秋鹤扶住,低声喝道:「梦月!不许无礼!」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大蛇的脑袋随即往后一缩,口吐人言,却是少女的嗓音,「戈月真凶,人家只是想跟老祖亲近一下嘛。」 「休要胡闹。」戈月扶额道:「宁姑娘不是老祖。」 梦月便是之前梦中,带头伸手进水中摸她的少女吧? 宁秋鹤伸手去触摸她匙形的脑袋,蛇鳞紧密结实,着手冰凉。梦月先是一呆,随即眯着眼睛用额头蹭她手心,问道:「你不是老祖吗?那你是谁?你喜欢梦月吗?梦月很喜欢你哦!」 这到底是蛇还是猫? 宁秋鹤抬头看着身前的男子,好奇道:「戈月也是蛇吗?」 「是的。」戈月点头道:「我们是巴蛇的后裔,所以体型比较大,遵从先祖吩咐,一直住在这深山里,对人的了解,都是从祖辈们口耳相传而来,若是冒犯了宁姑娘,请不要见怪。」 宁秋鹤忽然来了兴致,道:「戈月,你的原身……也很大吗?」 「呃……怎样才算大?」戈月搔搔头,犹豫道:「梦月这样的,在我们这里还算是幼年期,我的话,大约是…唔…这么粗左右。」说着用双手比了个莫约磨盘大小的圆。又接着道:「爹爹大约是一丈粗细,我听说,老祖的原身有两丈粗。」 一丈是两米多一点,两丈粗细,岂不是伏在地上都有五米高? 「那你们的蛋有多大?」宁秋鹤实在是好奇,这么大的蛇,生出来的蛋是不是该有水缸大小? 「我们不生蛋。」被冷落在一旁的梦月化了人形,看着约莫十六七岁少女模样,头裹白丝帕,一身浅紫色衣裙,衣襟和袖口镶着宽青边,上面绣着精致的银色梅花,笑眯眯地拉了宁秋鹤的手,道:「我们一族跟一般的蛇不一样,是不生蛋的哦,姨娘这两天就要生产了,宁妹妹要留下来看吗?」 ……宁妹妹? 算了,怎么说她也只有二十多年的记忆,在妖的眼中,二十几岁大约连幼年期都还没过吧,叫她妹妹也勉强认了。 蛇妖生孩子的场景实在让宁秋鹤好奇心高涨,可终归是女子生产,绝大多数的动物,乃至是人,都不会喜欢被不相干的人围观,便向戈月问道:「我可以留下来看吗?会不会不方便?」 「当然不会,」戈月忙应道:「宁姑娘要留下来看的话,自然欢迎之致。我们一族人丁不旺,比不得其他蛇类,所以但凡有孩子出生,只要手边没有要事,大家都会去看看热闹的。」 「是呀是呀,其他品种的蛇也会来看。」梦月牵着宁秋鹤的手,带着她往山里走,「我们妖跟人不一样,这年头人是越来越多,妖是越来越少,我们族里对上一次有孩子降生,都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喏,就是挂在戈月脖子上的娴月。」回头指了指正在把最小的蛇挂在肩上的戈月,梦月接着道:「所以有新的妖降生都是天大的喜事,来看的客人很多,爹爹都会设宴款待的。」 「我需要给孩子准备礼物吗?」宁秋鹤为难道:「我好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宁姑娘不需要客气的。」戈月将小娴月往肩上搭好,就像围了个特大号的围巾,伸手往剩下的两条蛇身上轻轻拍了拍,催促她们自己走,又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请宁姑娘,让孩子沾沾蛇衣的味道吗?」 …… 戈月和梦月带着宁秋鹤在山中绕了大半天,到了他们的家。 他们的家,跟宁秋鹤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本以为蛇窟就该是阴森腥臭的岩洞,可眼前这延绵一片依山傍水的吊脚楼,实在让她吃惊不少。 整个村庄坐落在一个小山谷里,原木色的吊脚楼没有太多装饰,依山壁而建,围绕着一潭盈盈绿水,大多数人家都有临水的小阁楼,宁静而舒适。 戈月上前两步,将小娴月从肩上拿下,置于湖边的草地上,看着她游进湖中,回头对我道:「这个村子是按照外出游历归来的前辈们的描述来建造的,族人喜水,便将建筑样式稍微更改了一下,这样雨季湖水涨满的时候,也不会淹进屋子里,族人化了原身游弋的时候,也不容易损坏建筑物。山居简陋,招待不周,希望宁姑娘不要嫌弃。」 正在说话间,从湖对岸最高的木楼里走出一名彪形大汉,从阁楼上一跃而下,自湖面上踏水而来。 戈月上前一步,道:「爹,我把宁姑娘带回来了。」 「宁姑娘,幸会。」彪形大汉看着约莫四十岁年纪,铁塔一样的身形,跟戈月一样头裹白丝帕,穿一身黑色铜扣琵琶襟丝衣,暗红色的粗滚边上绣着银色蛇纹图案,白绫腰束,大走到宁秋鹤面前,深深一揖,「我叫纵云,是如今巴蛇一族的族长,请问可否和宁姑娘单独说上几句?我知这于礼不合,但事关重大,还请姑娘见谅。」 宁秋鹤没多犹豫便点头答应,反正她也是孤身前来,礼数的问题没什么好介意的。可是有什么事情,居然重大到连子女都不能听,却要对她这个外人说? 随纵云走入一栋小木楼中落座,这男人倒真是开门见山,坐下来就道:「宁姑娘身穿蛇衣,必定是老祖亲近的人了。我们求宁姑娘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请宁姑娘回归山一趟,给流云送个信。」 「你们没有办法联络到流云?」宁秋鹤奇道。 「是这样的,」纵云沉吟道:「每一代的蛇君,都是由族里选出来,送到老祖身边去培养的,没到约定接任的时间不能归族,也不能跟族人有联络。流云便是下一任的蛇君,离开他接任的时间还有一百年,所以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联络到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小事,我们也不敢劳烦宁姑娘,只是这事,我们确实没有权力做决定,只能请宁姑娘代为告知流云和老祖,请他们定夺。」 「你确定这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吗?」这事儿,光听个开头就好像很严肃的样子,她不大想负责任啊。于是宁秋鹤小心翼翼地道:「如果你觉得有需要保密的话,可以不必告诉我的,我回去跟老祖和流云说一下,让他联络你,这样可好?」 可惜眼前这男人太过耿直,完全没有领会到宁秋鹤的心思,快速答道:「宁姑娘既拥有蛇衣,便是老祖最亲密的人,我们对宁姑娘,须得跟对待老祖一样,没什么不能说的。」 顿了一顿,纵云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粘连着干涸血肉的黑色蛇皮,沉声道:「叁个月前,我们的现任蛇君鸣涫被杀了。」将蛇皮放到宁秋鹤面前,纵云咬牙道:「不仅仅是被杀,妖身和丹还被吃掉了,连骨头都不剩下。」说着指了指蛇皮边缘的牙印,「这个,还是鸣涫的近侍,冒死从凶徒嘴里抢下来的,最后一小部分。」 望着那一小块血肉模糊,牙印分明的蛇皮,禁不住一阵恶寒。 「是何人所为?」宁秋鹤定了定神,将心中怪异的感觉压下去,沉声问道:「你们原身如此硕大,吃起来该颇为费时才对,为何竟是最后剩下一点点了才发现?」 「我也有这个疑问。」纵云叹了一口气,「那近侍送回来蛇皮之时便伤重昏迷,最近几天才苏醒过来,却是对此事闭口不肯言,若是宁姑娘有兴趣,稍后可一同去细问。」顿了一顿,接着道:「现在离流云接任还有一百年,蛇君无端殒命,人类有句话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虽然各族的首领尽力将消息压下,但是纸包不住火,终究有一天是会传开去的,到时候恐怕会出乱子。所以才斗胆请宁姑娘代为禀告老祖,请他老人家定夺。」 「我知道了。」宁秋鹤点头道。 「还有一个斗胆的请求。」纵云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这事……流云提早接任的机会不小,可不可以请宁姑娘将戈月也带到归山去?原本流云接任以后,再下一任的蛇君人选也合该是戈月,若然流云真的提早接任的话,老祖身边也要留个人侍奉才是。」 「这个……」宁秋鹤为难道:「我也不太清楚这个接任的事宜,万一雾山不高兴了那可不好。」 「那也好办,」纵云思索了片刻,道:「由戈月送宁姑娘到江城,他便在江城候着,等有了具体定案以后,再决定他的去留便好。」 这个折中的办法可以,宁秋鹤对戈月的印象也不错,便同意下来。 -- ρο1➑sF.Ⅽοм 2-3-5,墨涫 随后,在另一座小木楼里,宁秋鹤见到了那名叫做墨涫的男子,上一任蛇君的侍者。 一头卷曲的银发垂在腰间,紫红色的外衫随手搭在窗栏上,墨涫赤裸上身,站在窗前,正低头拆着身上的绷带。修长结实的身姿,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宽阔的肩背,腰身却极为紧窄,刚拆开的绷带下全是斑驳的粉色伤疤,有的才刚刚结了痂。 撕了一段绷带将一头卷发随意束起,裹着及肘护腕的手拿起外衫,墨涫转过头来,银白色的眸,刀削般的鼻梁,略为丰满的双唇,却是一张轮廓深邃,极具异国风情的脸。 「多谢你们收留我养伤,」一开口,声音低沉,微微上挑的尾音,却显得魅惑异常,「我已经无事,不便再打扰,正要向你们辞行。」 纵云闻言一愕,道:「要走不必急在一时吧,你伤刚才好起来,这么着急要去何处?」说话间,纵云已把我让到身前,介绍道:「墨涫,这位是宁……」 墨涫看到宁秋鹤先是一愣,随即双眸眯起,神情在瞬间变得极其狰狞,一手抄起放在身边的环头刀,快速逼近,举刀直砍宁秋鹤面门。 屋子里面太过狭窄,根本连个躲避的空间都没有,眼看着躲不过,就连唤出蚩尤爪的时间都没有,宁秋鹤只得举了左臂硬挡了这一刀。 环头刀厚背薄刃,沉重异常,宁秋鹤仗着蛇衣硬挡,虽砍她不伤,却也疼得整个左臂使不上劲,寻常人要是挨这么一下,只怕手臂都要被砍下来了。 这一刀力度奇大,单臂实在是挡不住,宁秋鹤只得偏了头,刀刃转眼已压到左肩之上,还被硬生生逼得后退了一大步,背脊重重撞在门框之上,整个背又痛又麻,差点骂出声来。看来这人还真是铁了心,打算把她切做两半了。 墨涫身量甚高,宁秋鹤仅到他胸口以下,一抬眼,便见他弅起的肌肉。上身数道新伤因用力而再次裂开,渗出的鲜血顺着肌理流到腰间,然后,宁秋鹤看到了他位于下腰处人鱼线之上的烙印,七头蛇。 宁秋鹤只听过九头蛇九婴,双头蛇委蛇,这七个头的蛇……怎么看着也这么眼熟?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 钢刀已逼至额前,宁秋鹤灵机一触,道:「那伽?」 墨涫一窒,瞬间撤了力度,收了刀,冷声道:「你是谁?为何身上有老祖的气息?」 宁秋鹤松了一口气,差点站不住,只得倚在门框上喘息,左臂更是疼得动都不敢动。 「这是宁姑娘,老祖的蛇衣在她身上。」经这一事,纵云也是恼怒,「见蛇衣如见老祖,你不信我们也就算了,怎么还不问情由就出手伤人?」 宁秋鹤削了纵云一眼,禁不住满肚腹诽,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刚才不见他来给她挡一下?要不是有蛇衣在身,刚才这么一下,就算不死至少也得缺个手。 纵云见宁秋鹤脸色不善,忙赔笑道:「宁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你,墨涫的刀对妖的伤害特别大,你有蛇衣在身,他这一刀砍你不伤,要是我去挡,这得要我老命啊。」 这贪生怕死的老妖怪让宁秋鹤无言以对,她一下子失了所有兴致,连看妖蛇生孩子的兴趣都没了,左臂和后背疼得厉害,靠在门框上直不起腰来。 这时墨涫扭头对纵云道:「请问族长可以回避一下吗?我有话想单独和宁姑娘说。」 纵云一时拿不下主意,只得看着宁秋鹤。 右手摆了摆,宁秋鹤有气无力道:「我没事,你去吧。」心里却暗骂,反正你这老匹夫也只会看着她被砍,留你何用! 待纵云离开,墨涫将刀放在桌上,抓了一把纱布,随手将身上的血迹擦了,再次走到宁秋鹤身前,见她一脸戒备,皱了皱眉道:「你是何妖?为何我竟看不出你的原身?」 你他妈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 心中咒骂,却不敢真骂出声,宁秋鹤靠在门框上,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直起身,只疼的咬牙切齿,连连吸气。 「你怎么回事?」墨涫拧着眉往宁秋鹤肩上一扶,刚好按在伤处,疼得她直接哼出声来。 「真伤到了?」神情愕然,墨涫开始有点无措,「不是有蛇衣吗,怎么还会伤到?你的妖体弱成这样?」 「谁说我是妖了。」宁秋鹤恨恨道:「你就是存心要将我砍做两半的吧?」 「确有此意。」墨涫剑眉一挑,老实点头。 「你……」宁秋鹤气得差点吐血,「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一见面就要下杀手?」 「你确实跟我无仇无怨,」墨涫眸色一沉,弯腰伸手将宁秋鹤抱起,轻轻放在床上,「可是杀死鸣涫的人,跟你极为相近。」 「与我相近?」宁秋鹤吃了一惊,心道,得罪谁了她这是,这不是平白给添仇家吗! 「不是外形相近,而是气息。」墨涫皱着眉,解开她的衣衫,「是老祖的气息,混合着魔息与死气。那人身上还有人类的气息,但你没有,所以你不是他。」 「你、你解我衣衫做什么。」左臂动不了,宁秋鹤伸出右手,奋力拉住他掀她衣衾的手。牵一发而动全身,疼得她冷汗直冒。 「我必须见到整副蛇衣,才能完全信你。」墨涫轻描淡写的拨开她的手,将她外衣里衣亵衣全数解开,又去解她的裙子。 「蛇衣还有半副的?」这都什么理由,宁秋鹤为之气结。 「你……不知道?」墨涫神情疑惑,「老祖早年失去了一半的神体,所以只有完整的蛇衣才可信。」 咦……?老祖不是雾山么?雾山丢失过一半的……神体?雾山丢失的神体和蛇衣有什么关系?宁秋鹤想不明白。 就在这一走神的时间,身上衣物已全数被解开。墨涫盯着她的身体看了半晌,轻轻舒了一口气,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把蛇衣打开,我看看你的伤。」 「不必了。」单手努力将衣襟合上,可却无论如何系不上衣带。真是无妄之灾,宁秋鹤委屈得想哭,又不想在这可恶的蛇妖面前落泪,只好咬着唇拼命忍。 「你倔什么?」墨涫无奈道:「乐意在这里躺几天是你的事,我可是急着去见老祖的。」说着轻轻抬起宁秋鹤纤细得不像话的手臂,将衣袖掀直手肘处,道:「手臂让我看看总可以了吧?来,把蛇衣松开。」 他说的不无道理,宁秋鹤倒不关心他见老祖急不急的问题,她关心的是,要是真的几天下不来床,这进食要怎么办?按照以往的经验,这身体一旦受伤,不吸收大量生机根本没法好起来。 无奈,只得将蛇衣松开,任由墨涫将之掀起,露出左手小臂来,只见中间一道紫红色的淤伤,已肿成一个包子。边上还有数道纵横交错的,已经消肿却还呈青紫之色的淤痕。 「我不过也就使了叁分的力,怎么就伤成这样了?你到底是什么妖,身体这么弱。」墨涫脸色一凝,道:「肿成这样,怕是得放血才行了,你有药吗?我的药不好,我皮糙肉厚将就用用没什么,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留了疤痕多可惜。」 「乾坤袋在左手袖口里,里面用白玉宽口瓶装着的便是。」宁秋鹤没好气道。这人还真是野蛮出新高度了,出手打人的居然还反过来问她为何会被打伤? 「居然连禁制都没有,怎么出门在外也这么不小心?」墨涫骨节分明的长指从宁秋鹤的乾坤袋里摸出寒玉露,还不忘吐槽。 「要你管。」宁秋鹤只差没翻白眼了。 「还有,」墨涫挑眉,指着她左臂上交错的几道淤痕,道:「这几道可不是我打的,怎么回事?你有蛇衣在身,寻常妖物见到你都该绕着走了,在人类眼中你就一娇滴滴的小姑娘,谁个下手这么重这么重,把你打成这样。」 被他这么一说,倒再让她想起了铁面夺蛇衣的事。又是蛇衣?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几个月前在孝县郊外,遇到个铁面人带着一群山贼……」宁秋鹤沉吟着道。 话音未落,墨涫原本轻轻托着她左臂的五指蓦然一紧,狠狠捏在她红肿不堪的伤处,痛得她不由自主地「呃」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铁面?」墨涫脸色阴沉,捏住宁秋鹤手臂伤处的五指,因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你、你放手!」疼的全身发抖,宁秋鹤牙齿打颤,险些说不出话来。 墨涫一呆,随即松开五指,望着宁秋鹤白嫩小臂上新添的五道指印,像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宁秋鹤不想哭,可就是止不住掉眼泪的生理反应。方才这一下还是没了蛇衣隔着,直接捏在手上的,骨头都要被捏断了。 「你继续说。」墨涫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又再捧起她的左臂。 宁秋鹤哪里还敢说,只抽泣着不断挣扎。 墨涫叹了一口气,双臂用力将宁秋鹤拉进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唇。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上一秒还对她拔刀相向的蛇妖,下一秒就能变成登徒子?宁秋鹤懵了。 冰冷而柔软的舌在她的唇间游移,紧闭着的双唇被轻而易举地挑开,墨涫的舌侵进她口中,舔过牙龈、上颚,在她的舌根处轻轻一扫,继而卷起她的香舌用力吸吮,逼着她将舌头送入他口中。 尖锐的管牙在敏感的舌尖上轻轻噬咬,宁秋鹤一惊,舌尖一缩,却又被用力吮住,叼住舌尖的尖牙似是威胁般微微用力,弄得她又痒又疼,几乎无法思考。 叼着她的舌舔舐吮咬了好一阵,唇舌间湿答答的水声越发响亮,墨涫这才将管牙松开,在宁秋鹤收回舌尖的同时,渡去大量口涎。宁秋鹤正要拒绝,墨涫却贴着她的唇低声道:「如果你不想再来一次,就给我全吞下去。」 见宁秋鹤果真全吞了,才将她的唇松开。墨涫轻笑着舔了舔唇,将她放回床上,道:「真乖,很快就不疼了。」 疼痛果真缓缓退去,宁秋鹤奇道:「你给我喂了什么?」 「我的毒。直接咬的话,你这小身板恐怕会麻痹好几天,用吃的会比较好。但你总得给我点什么咬一下,才能将毒液泌出来。」墨涫再次托起她的手臂,在伤处附近轻轻揉捏,「现在,给我说说山贼的事?」 手上动作不停,说话间已拿了小刀,将肿起的伤处划开,挤出淤血,敷上药膏。 待宁秋鹤说完,他又着重问了铁面的特征等等几个问题,顺手给其他的瘀痕也都涂上药搓揉了一遍,才拉下袖子,道:「好了,让我看看你的肩和背。」 肩上也是被刀刃压过,肿得厉害,墨涫手上小刀一划,麻利地挤着淤血,恨铁不成钢似的摇头叹息道:「就你这样一碰就伤,也敢单独出门?老祖也真放得下心啊。」 宁秋鹤气不打一处来,回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见面就拔刀照面砍的?」 「你身上的伤可不是全都是我弄的。」指尖挑了一团寒玉露抹在宁秋鹤肩上,墨涫挑眉道。 「山贼可没你一半凶狠。」宁秋鹤干脆的翻了个白眼。 「哼,你没被为难不是因为他们做不到,而是因为那铁面舍不得。」墨涫也不待她回答,一手将她掀翻成背朝天,两下将本来就松垮垮的衣衫全数扒到腰间,道:「背上蛇衣松开。」 宁秋鹤还没来得及消化他刚说的话,趴在床上抱怨道:「你能不能再粗暴点!」 「当然能,反正你也不会疼,」只听得墨涫在她背后轻声笑道:「想试试?」 「你敢!」宁秋鹤怒道。 「……啧啧啧,我还真是不敢啊。」墨涫苦笑着叹道:「你看你,不过就是碰了下门框,居然淤青这么一大片,真是浪费了老祖这么好的药。」 ……感情在这蛇妖眼中,不把房子撞塌都不算事啊。 「这是白清给的药。」宁秋鹤闷闷道。 「行,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吧。」墨涫双手在宁秋鹤背后搓揉,为她推散淤血,又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那伽?」 「我猜的。」上辈子宁秋鹤的家中,有个约莫半人高的那伽铜像,跟墨涫腰上的烙印几乎一模一样。那是郑止渊去印度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手信,可这理由哪里能说?宁秋鹤只好反问道:「那伽不是印度、不,天竺的神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神?」墨涫冷笑,「什么是神?什么是妖?天竺不像神州,被管理得井井有条,那里是一个还在混沌之中的世界,一朝天子一朝臣,上一刻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下一刻可能就被视作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当年我母亲怀着我,为了躲避佛陀信奉者的追杀,冒死从两个世界之间的夹缝中逃到神州来,幸得老祖收留,才得以在此安身。」 「你会想家吗?」宁秋鹤稍微活动了一下左臂和左肩,已然无碍,便半撑起身子扭过头去看他。 「家?」墨涫眼中的落寞一闪即逝,「我生在神州,此处便是我家。」 「那你的原身是不是真有七个头?」宁秋鹤的目光落在他小腹一侧的烙印上。 「你这小东西这么好奇?」墨涫失笑道,「自然是没有的。这只是先祖那伽的形象而已,我连他老人家是不是真有七个头也不确定呢。」 -- 2-3-6,归途 最终宁秋鹤并没有看到大蛇妖生孩子的场面。 听墨涫说了蛇君鸣涫被杀的经过,权衡之下,觉得事有轻重缓急,蛇君的事确实比较重要,便决定即时启程返回归山。 从巫山往江城去,最快自然是走水路,在墨涫和戈月商定路线的时候,宁秋鹤抽空去看了待产的孕妇。 大蛇妖的孕妇看起来和人类的也没什么不同,一样挺着个大肚子在吃吃喝喝,只不过肚子的形状有点奇怪而已,像个形状不规则的坨坨。 然而听过她对生产的描述以后,宁秋鹤却是有点难以接受。她的孩子将会以蛇的形态降生,约莫叁寸粗细,一丈来长。 论起粗细来,叁寸,其实跟她族里的男人的性器粗细相若,所以生产的过程其实是相当轻松的,只是宁秋鹤每每想象着,从腿间拉出来一条两米多长的条状物……她觉得大约是因为她接受能力低的缘故,听着真的是……很奇怪。 看过孕妇以后,宁秋鹤与墨涫,戈月一同离开了巴蛇一族居住的村落,由戈月带领,进入了他们一族留下的密道,从巫山的山腹直通至长江边上。 望着搁浅在石滩边上的,那一艘小小乌篷船,船篷破了无数个巴掌大的洞,船身残缺不堪。走近点一看,果然船底也是穿的,那个破洞说大不大,说有碗口大小绝对不夸张。 你让她坐这样一艘船进长江回江城,这跟让她游泳回去有什么区别?宁秋鹤心里不禁吐槽。 眉头直跳,宁秋鹤指着那堆勉强维持着船的形状的烂木块,道:「戈月,我们就坐这个?」 戈月脸色微赫,支吾道:「族人不外出,是以族里就只有这一艘船了。要不、要不我重新做个竹排?」 最近雨水多,水流算是湍急的,此时坐竹排进长江,只怕比这破船还要抢眼吧,宁秋鹤只能扶额叹息。 「坐什么船啊,」墨涫挑眉道:「我用原身直接带你走就是。」 「可是我也不想一直泡在水里。」宁秋鹤道。 「真麻烦。」墨涫直接一手将她抱起来,放进船舱里,笑道:「他们一窝子都是直接跳进水里就走的,管他们要船不是为难么?将就一下吧,有我给你守着,船想沉都难。」说罢长腿一翻坐上船头,回头招呼戈月上船,抬手一招,水倏然上涨,漫上石滩,带着小船漂出江面。 戈月坐船尾,墨涫坐船头,也不须船桨,小船稳稳浮在江心,向下游漂去。 还记不记得李白的《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宁秋鹤不想承认,她居然被他老人家骗了这么多年,到今天才发现真相。从巫山到江陵,一千二百里的水路,一日哪里能到?「两岸猿声啼不尽」倒是真的,一路顺水而下,一整个白天过去了,才刚刚出峡区,可见「轻舟已过万重山」,实在是能是他当时心情的写照。 离开了巫山峡水域,戈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船桨,坐在船尾装模作样的乱划,小船却弯都不打一个,仍是往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江上船只渐渐多了起来,从渔船小舟到精致的楼船应有尽有,这小乌篷船虽然破烂,倒没有太惹人侧目。 江水中从源头地脉中带出来的生机,到了这里基本所剩无几,于是宁秋鹤暗中计划着,白天行船,半夜无人之时,便潜到江底去吸取地脉的生机。 第一夜的下半夜,宁秋鹤看他们二人似是已经睡去,便轻手轻脚地退去衣裙,想了想,拔下了簪子留在船上。 江面宽阔,船一直在缓慢移动,江心水深少说有十米吧?潜下去来回需时,回头的时候找不到船了那可不大好,留下簪子,她起码能感知到船的大概位置。 坐在船舷,宁秋鹤先把双足伸进水里试了试,双手用力,正打算尽量安静地滑进水里,忽而腰部一紧,已被人从后方箍住。 墨涫并未声张,而是凑到宁秋鹤耳边,轻声问道:「在这江心脱成这样,不怕人看光了?在凡人眼里,你这样跟没穿可没有差别。」 这周围黑乎乎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息,小船上也无半点烛火,凡人哪里看得到她?宁秋鹤没好气道:「凡人哪有你这么好的眼神。」 「谬赞。」墨涫低笑着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到江底去一趟。」宁秋鹤掰着箍在腰间的手,「你放开。」 「我同你去吧。」墨涫松开了手,快速脱下衣衫丢在一旁,只留了一条极其贴身的皮裤。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宁秋鹤心道,她可没有被不熟的人看着进食的习惯,便拒绝道。 「万一你被怪鱼叼走了,剩下我和戈月那小子,可没法跟老祖交待。」墨涫从衣服堆里翻出一根丝带,把一头卷曲的银发高高束起,回头唤道:「戈月小子,我跟宁姑娘下水一趟,你可把船稳好了。」 戈月迷迷糊糊地被叫醒,搓了搓眼睛,见二人衣衫尽褪,立时醒了大半,却没有问缘由,只是应了,便挪到船舱中间坐着不动。 「你叫醒戈月做什么?」宁秋鹤小声埋怨道。本想偷偷去进食,这下搞得像跟他去做贼似的,还得在船上留个把风的。 「你傻啊,我俩下水了,戈月能不醒?」墨涫重新箍着她的腰,带着她一翻身,无声无息地落入水中,低声笑道:「不跟他说清楚,要是他也下水来寻我们,没了他镇着,这船得沉,不然你以为这一破船真能在江上浮着?好了,你要往哪里去?」 「靠近江心的江底就好。」宁秋鹤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好作罢。 墨涫并未多问,只将宁秋鹤箍紧了,让她的背紧贴在他胸前,带着她往后一仰,以背向下的姿势,沉入江中约莫一米深,下半身乍然化作紫黑色的粗大蛇尾,翻过身来让宁秋鹤面向江底,带着她快速往下潜游。 在这一刻之前,宁秋鹤从来没有想象过江里面会是什么样子。黑漆漆的水中有大量的游鱼在缓缓而动,鱼目中映照着微弱的金光。江心出乎意料的浅,原本以为至少有个十米深,可这时潜了顶多五六米,就摸到了底。 这深度离开地脉还是有点远,宁秋鹤摸了摸江底的淤泥,有点泄气。 「怎么了?」神识中忽然传来墨涫的声音,「要找什么?」 「……」宁秋鹤并不会传音。 「怎么不说话?」过了片刻,墨涫又道:「你该不会是连传音都不会吧?」 宁秋鹤无奈点头。 「真是……」墨涫扶额:「老祖怎么连这个都不跟你说,来我教你……」 跟着墨涫的指导试了几次,宁秋鹤终于能成功传音,便道:「水太浅了,我们回去吧。」 江陵一段因为水流平缓,淤泥容易沉积,素来是长江中最浅的一段,这里尚有一日路程才到江陵,情况已经这么糟糕,看来想在这段吃上饭是有点难了。 墨涫却没有动,只是盯着江底问道:「你想要多深?」 「约莫……四丈上下?」宁秋鹤疑惑道。 「我试试。」墨涫沉吟道:「只是江面上还有船只,只能慢慢来,你先转过身来抱着我,抱紧了。」 水下有暗流,宁秋鹤怕一松手被冲走,只好小心翼翼,慢腾腾地转过身去,双手圈住了他的腰。 「再往下点,免得等下溅你一身泥。」墨涫将她的挪到脸正对上他小腹的位置,宁秋鹤正要抗议,忽而一阵震动,墨涫已化了原形,变粗了一倍有余的腰身,差点让她抱都抱不住。楔形的头部紧贴江底,开始往淤泥里钻。 为了顾及江面的船只,墨涫的动作不算快,一钻一压之间,淤泥慢慢被开出一个直径两丈有余的大洞。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墨涫带着宁秋鹤沉到洞底,道:「不能再深了,不然要塌,你看看够不够?」 宁秋鹤松开双手,唤出蚩尤爪,在洞底摸索了一圈,果然生机比起之前充沛很多。正要开始进食,爪下忽然触到什么又硬又凉的圆管状的东西。宁秋鹤一阵愕然,这江底的淤泥里还有铁栏杆不成? 「怎么?被泥鳅咬指头了?」墨涫上半身化回人形,束发的丝带不知到哪里去了,一头银丝在水中飘散,右手圈了宁秋鹤的腰,左手与她一同伸进淤泥里,「怎么呆愣愣的?」 宁秋鹤抓住那铁栏杆似的异物,用力拉了拉,纹丝不动,便拉了墨涫的手去摸,问道:「这是什么?」 墨涫的手握上去那金属物的时候也是一呆,神色随即凝重起来,沉声道:「不要好奇,我们走吧。」 此时宁秋鹤也感觉到,那金属物上传来极其轻微的颤动,立时松开了手,奇道:「这到底是什么?」 墨涫却是不答,只抱紧了她迅速往外游,冲出洞外时还不忘用尾巴一扫,那个在淤泥中挖出来的深洞缓缓塌了下去,片刻便只余一个叁丈直径的凹坑。 这下可好,还没吃饭呢!宁秋鹤无奈。这一段没吃上,之后江陵一段的江水更浅,怕是更吃不上了。 正要抱怨,只听得墨涫轻轻舒了一口气道:「你还真会选地方,差点挖出个祸来。」 「这还能算我头上?」宁秋鹤气道:「我方才都说要走了,是你自己要挖的洞,还怪我?」 「我挖个洞还不是为了你?」墨涫挑眉道:「难道还成了我的错不成?」 「好吧,是我的错。」想想未来几天都吃不上饭,宁秋鹤顿时没了斗嘴的心思。还好约莫也就六七天的船程,忍忍也就过去了。 浮出江面,墨涫找的位置极准,正好就在他们那破烂小船边上。 宁秋鹤抹了把脸上的水,抓住船舷,双手用力就要往上攀,突然腰部一紧,又重新被拉进水中,猝不及防喝了一大口水。 「先不忙上船,」墨涫朝宁秋鹤眨眼,「我带你去看点有趣的?」 「不用了,我没兴趣。」宁秋鹤没好气道:「你自己去吧。」 「生气了?」墨涫转到她身前,下半身还维持着蛇的形态,飘散的银发,上半身紧实分明的肌理,像是美丽的人鱼。 「不是。」宁秋鹤别开脸,淡淡答道,生气倒说不上,只是实在没了兴致。 「真小气。」墨涫挑眉。 宁秋鹤懒得跟他折腾,转身攀上船舷。 戈月拉住她的手,将宁秋鹤拉回船上,好奇道:「你们刚才干啥去了?弄得翻江倒海的,原本江上过夜的凡人,全被吓得往岸上跑。」 咦?方才在水中明明没觉得有多大动静啊。宁秋鹤愕然。 船头一沉,墨涫已一跃上船,把湿漉漉的髪往脑后一拨,从乾坤袋里抽出一条软布巾,打开来盖在宁秋鹤背上,沉声道:「我们挖到了捆龙索。」 「咦?」戈月闻言一愕:「那要怎么办?」 「已经重新埋上了,应该没事。」墨涫的语气有点沉重,「此处离开江陵太近,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宁秋鹤觉得,这俩打哑谜的实在是讨厌极了。 「长江与黄河已有数千年不曾发过大水,并不是少典的后裔水利做得有多好,而是……他们在容易发大水的区域下面锁了龙,用来镇水眼。」墨涫的神情凝重之极。 「龙愿意这样被锁着几千年?他们有何过错,要遭到这样的对待?」宁秋鹤只觉心狠狠一沉,隐隐作痛。 「他们并没有犯错,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这为了生存的事,实在说不得孰是孰非。他们有的是被暴力打伤后锁进去的,有的是被骗的,也有出于种种原因自愿的。」墨涫叹气道:「但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出来。经龙镇守的区域往往极为富饶,是凡人大量聚居的地区,一旦将被锁的龙放出来,势必千里汪洋,生灵涂炭,杀孽深重。之前鸣涫与我一直在明查暗访,寻找其余的龙被封印的地点,一直未有收获,想不到方才阴差阳错,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一个。」 「还有多少龙被锁着?」宁秋鹤颤声道。 脑海中浮现出的景象让我心惊胆颤,血肉模糊的身躯,沉重的铁链,混合着鲜血的湿泥一点一点将身体覆盖,漆黑一片,无法动弹…… 「不知,据说女娲娘娘与伏羲尊者大部分的后代,都被锁在了江河之下,剩余的……大约都被杀死了吧。」说话间墨涫已然穿戴整齐,见宁秋鹤尚在披着布巾发呆,打趣道:「宁大小姐,还等着人服侍你不成?」 倒吸一口气,一下子回过神来,宁秋鹤执起布巾擦拭头发,手止不住地发抖。 「墨涫大人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戈月嗔道。 「喂,你怎么回事。」墨涫上前握住宁秋鹤的手,「抖成这样。」 「我、我没事。」定一定神,呼出一口浊气,宁秋鹤拿起衣衫一件件穿戴整齐。 墨涫一直皱眉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方才到底下水去做什么?」 「我以生机为食。」宁秋鹤答道:「水底比较靠近地脉。」反正船上没有一个凡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居然……」墨涫有一瞬的愕然,随即叹道:「果然是我疏忽了。」 坐到宁秋鹤身边,抬起她的脸,低头含上她的香唇,哺过来一口浓郁的生机,随即松开,低声笑着道:「虽然不能保证让你吃饱,但是每天给你一两口还是可以的,不介意里面混着毒的话。」 …… 宁秋鹤伸手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下,果然,麻了。 -- 2-3-7,现代番外:记忆的碎片6:宁秋鹤与钰 本来以为会是个又脏又小的汽车旅馆,想不到居然是个异常气派的古建筑。 宽广的湖面上映着蓝天白云,一片蔚蓝,湖边的高地上顶上立着一个类似小型古堡的维多利亚式古建筑,一条蜿蜒的仅容一车通过的小路通往湖边,小路尽头立着一栋两层的长方形古建筑,正对湖面,估计原本是大宅的别庄,现在被改造成旅馆。 把车停在长了铁锈还爬了藤蔓的大闸前,跳下车,在写着「住宿请按门铃后等候十分钟」的牌子下,艰难的找到被藤蔓遮盖的门铃,正要伸手去按,却被人拍了拍肩膀,「哈罗,娇小的小姐,请问是要住宿吗?」 宁秋鹤应声回头,来人是个年轻的东方男子,个头大约一米八左右,身形修长结实,小麦色皮肤,一头碎短发挑染了两缕红色,左耳打了两个耳洞,戴着两个闪亮亮的钻石小钉子。直挺的鼻子 ,眼里都是阳光一样的笑意,一笑起来唇下还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上身一件款式简单的黑色长袖上衣,洗白的牛仔裤,帆布鞋,手上是一双粗布园艺手套,手中还拉着一大把藤蔓,身上沾满了枯草和叶子,连头发上也有两片。 男子看到转过身来的宁秋鹤,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连手里的藤蔓落了地也不自知,「你……你、你是……」 「我怎么了?」宁秋鹤侧了侧头,她当然不会觉得人家是对她一见钟情,只是忽然觉得这年轻男子有那么点眼熟。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子回神,脸红了一下,捡起掉在路中间的藤蔓,堆在路边,再拍了拍身上的枯草和叶子,「这个季节基本上没什么客人,所以我在整理路两边的藤蔓枯草和树枝,弄得乱七八糟的,失礼了。请问小姐是要住宿吗?」 「嗯。」宁秋鹤点点头。 「那个……」男子脱下手套塞进裤袋里,打开了大闸,又把全身上下都整理了一次,确定身上没再沾叶子,「小姐,请问我能不能坐你的车进去?……啊,要是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自己走进去也可以,但是要麻烦小姐在接待处等我一下了。……来,钥匙给你,你把车开到湖边的建筑物前,用这个钥匙就可以打开接待处的大门,车随便停在哪里都可以,我马上就来。」 「没事,你上来吧。」没有接他递来的钥匙,宁秋鹤转身上车。反正都要住在他家了,现在让不让他上车还有区别吗? 男子打开副驾座的车门利落的跳上车,又笑着露出雪白的老虎牙,「麻烦你啦。」 「小姐,你一个人吗?怎么大冷天的到这种地方来?」男子热情却不造作,表现自然,完全没有给人讨厌的感觉。 「嗯,我一个人,随便走走。」宁秋鹤也随意的答道。 走路十来分钟的路程,开车也就一小会,男子开门跳下车,跑到驾驶座边上为宁秋鹤开了车门,「小姐,我帮你拿行李吧?」 宁秋鹤一愣,才想起自己除了一个小包包以及在小镇加油站买来的水和干粮以外就什么都没有。 废话,要是明目张胆的收拾行李,那还跑得成吗?不过走的时候也没想过会在一个这么小的地方落脚,连一件换洗的内衣都没有,也实在是太窘了。 总不能把水和干粮让他搬进去,宁秋鹤只好摇摇头,「我没行李。」 「没行李?」男子呆住,搔了搔头,打量了一下宁秋鹤一身价值不菲的衣物,不确定的问,「小姐,你打算住几天?没行李的话会很不方便的吧?要不我等下带你去镇上买点替换的衣物?」 「也好,」宁秋鹤点头,「先把手续办好吧。」 男子打开了接待处的大门,把大堂的水晶吊灯打开,室内充满了柔和的黄色光芒,照亮了一室保养得极好的维多利亚式古家具。走到柜台后面拿出登记簿,「小姐要住几天?现在是淡季,一天一百二十澳元,要是住满一个礼拜以上的话就按一天一百算。」 宁秋鹤很喜欢这个古色古香的小旅馆和那一大片蔚蓝的湖水,盘算着在被找到之前在这里住几天也很不错了,也不知道能呆上多久,便道,「我也不知道住多久,先付两天吧。」说罢拿出钱包数了二百四十现金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钱收好,一边开单据一边问道,「小姐,请问有信用卡吗?」 信用卡一刷马上就会被找到的,宁秋鹤摇头,「抱歉,没有。」 「那个……」男子的脸红了红,「小姐,正常的酒店入住程序是需要刷信用卡做担保的,如果你不方便用信用卡的话,可以让我登记一下你的驾照资料吗?」 「好。」登记驾照资料,这个不会上网,应该安全。宁秋鹤从钱包里抽出驾照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驾照,快速看了一眼后笑眯眯的递了回去。 「不是要登记吗?」宁秋鹤疑惑的接过来放好,这男人是扫描仪吗?看一眼就算是登记好了? 「自家人当然就不用登记了,宁家的鹤小妹。」男子说着打开旁边的小门走出柜台。 宁秋鹤心里咯噔了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步,转身就跑。不会这么倒霉吧?刚停下来就被抓到? 「喂喂!」男子冲上前快速拉住宁秋鹤的手,「你跑什么啊……」 见宁秋鹤拼命挣扎,怕拉伤了她,忙放开手,改用双臂圈了她的肩拉到身前,直接困在怀中,「乖,乖……别挣扎……,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挣不开,也就认命了,宁秋鹤转过身来,「你是哪位?」 「我……」男子松开手,尴尬的搔搔头,「也难怪你不记得我,差不多十年没见了。我是丁钰晗啊,我有个妹妹,跟你一般大,小时候还去你家玩过的,记得吗?」 「丁钰晗?」宁秋鹤一愣,「你是丁家的……堂哥?」 「对,对!」丁钰晗笑着露出俩小虎牙,眼睛眯得细细的,「我是你堂哥。」 这是叁大家族的传统,为了防止一家坐大,或者人丁兴旺的旁支起异心导致叁家分裂,每一代叁家除了选定的继承人以外,其他的兄弟都会被要求改姓,分配得财产自立门户,当然要留在会里发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享有叁大家的特权。 宁家的分家就去了宝盖头,姓丁;郑家的则是去了耳旁,姓关;而姓陈的人太多了,改了也没多大的意义,所以还姓陈。 宁秋鹤的父亲并没有兄弟,丁钰晗是宁秋鹤的爷爷的弟弟的孙子,也就是远房堂兄,没多少血缘。两家的联络本来一直不多,到了上一代,才有了些渊源,而这一代,因为有个跟宁秋鹤一般大的女孩子,走动稍微变多,不过也就多了一点点,年节的时候串个门见个面,偶尔来做个客而已。 「你妹妹是小玉兰花?」想起儿时偶尔能见到的同龄小玩伴,宁秋鹤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点笑容。 「是啊,我妹妹叫丁钰澜,金字旁的钰,波澜壮阔的澜。你小时候不认得那两个字,我就教你叫她小玉兰花。」拉了宁秋鹤的手就往外走,「走,别一个人住在这边了,住我们家里吧。」 没走两步,忽然回头,疑惑的看着宁秋鹤,「小鹤,你老实跟我说,你偷跑出来的?」 「嗯。」宁秋鹤有点困窘的点点头。 「怎么?又跟你家那冷面神吵架了?」丁钰晗挑眉,「我就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大冷天的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还没带行李。」 「你在门口就认得我了?」宁秋鹤看看被握住的手,暖暖的。 「算是吧,也不敢确定,你看样子又不认识我,我哪里敢乱认?万一把你吓走了怎么办?你看我后面确认好了再认,都还是把你吓跑,我有这么恐怖?」停在宁秋鹤的车旁,把手伸到她面前,「先带你去买衣服,这里的人懒,再不去得关门了。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进了小镇里唯一一家内衣店,宁秋鹤买了几套内衣和一件睡袍,想再去服装店买衣服也来不及了,小镇里就那么百来人,除了餐厅以外的小店子基本都是四点钟就要关门。 两人回到车上,丁钰晗边开车边问,「小鹤,你跑了一天了吧?饿不饿?要不要我叫妈早点做饭?」 宁秋鹤饿得头晕,只是一直没说,连忙点头。 小镇里的人看到丁钰晗开了宁秋鹤的车子,纷纷吹口哨调笑,丁钰晗也打开车窗一一打招呼。回头见宁秋鹤看他,脸一红,「我在这住九年了,这里就这么些人,都认识,他们看我开你的车子,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宁秋鹤把头转向车外,把路面上的车都细看了一下,没发现可疑,估计还没猜到她在这里。 「怎么了?」丁钰晗见她望窗外,也跟着看了两眼。 「没什么。」宁秋鹤回头坐好便不再说话。 丁钰晗觉得宁秋鹤变了,跟小时候比起来冷漠沉默了不少,身形却仍然和十年前差不多,心里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憋了半天,轻轻吐出一句,「小鹤,对不起……」 「嗯?」宁秋鹤愣了一下,「什么?」 丁钰晗忙摇头,「没事没事,我就觉得来了这么多年都没告诉你,怪不好意思的。上年小玉兰就回去了,没找到你,才知道你也已经出国几年,但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本来以为再也见不着,谁知道今天还能遇上。」虽然知道无法挽回,仍然想为当年的事道歉,可是她都不记得了,又不能直接提起。心心念念了十年的悔意,今天终于见到了当年他最对不起的人,却连一句正经的道歉也不能说………… -- 2-3-8,现代番外:记忆的碎片7:宁秋鹤与钰 丁钰晗直接把车停在主建筑的大门前,绕到另一边帮宁秋鹤开了车门扶她下车,又帮她把东西都拿上,才带着她进门,「小玉兰回国了,现在这里就我、妈和关叔叁人住,白天还有两个工人和一个园丁会来上班,通常都很安静,就怕你住不惯。」 「关叔?」……不会这么巧吧? 「嗯,就是止渊少爷的小叔叔,你小时候肯定见过,就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了。你知道我爸死的早,九年前我妈改嫁给关叔,然后就一起到这里来了。」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大门边的长凳上,伸手在裤袋里摸了半天,苦笑道,「糟糕,钥匙大概是忘在接待处了。」 干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不好意思的笑笑,深吸一口气,一手用力砸门,一边扯开了嗓子大喊,「关叔!!!!!关叔!!!!开个门啦!!!!我没钥匙啦!!!!」 宁秋鹤被吓一大跳,忙后退了两步。 「啊,不好意思啦,我平时…………哎哟,你这老头干嘛敲我。」 还没说完,大门就被咔嚓一下打开,伸出来一只大手,二话不说就在丁钰晗的脑壳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你这混小子,我中午不是提醒你带钥匙了吗?」低沉的嗓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关叔,先让人家进去嘛。我还提着东西呢。」丁钰晗晃了晃手里的几个袋子,讨好的笑着。 「你这小子,我让你去清理枯草,你给我买东西去了?」伸手对着丁钰晗的脑袋又是一敲,「你买的什么东西?女性内衣?你这混小子是不是欠揍!你快给我说清楚!」 眼看自己的内衣要落到别人手上,宁秋鹤赶忙从丁钰晗背后伸出头来,小声打招呼,「关叔,好久不见。」指了指丁钰晗手里的袋子,「这些东西是我的。」 其实她对上一次见到这位关叔,离现在也有十年了,他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下一看,倒是呆了。这关叔哪里是什么老头?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的岁数,活脱脱就是一个短发成熟版的郑止渊!不过他当然没有郑止渊高大,跟丁钰晗差不多高,也没有郑止渊的霸气,戴了副眼镜,怎么看都是一副温柔大叔的形象,完全想象不到刚才用力敲了丁钰晗好几下的居然是他。 关叔看到宁秋鹤也是一下愣住,托了托眼镜,对着宁秋鹤的脸盯了半天,才啊的一声,连忙转身让开把两人让进屋里,「没想到是鹤小姐来了,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 「关叔,我先带小鹤去和妈打个招呼。」把手里的几袋子女性内衣往沙发上一放,拉着宁秋鹤就要上楼。 「好,那我去泡茶。」关上大门,关叔转身走向厨房。 丁钰晗带着宁秋鹤敲开了母亲的房门。丁钰晗的母亲保养得极好,尽管已经四十多岁了,看上去才叁十出头的样子,一见宁秋鹤,脸上血色尽褪,一手把丁钰晗拉进房中,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留下一脸错愕的宁秋鹤。 丁母把儿子一直拉进内间,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妈……」丁钰晗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低头站着不动。 举手还想再打,见儿子红肿起来的脸,巴掌终于是没舍得甩下去,只得恨恨的放下了手,咬着牙道,「你还嫌害她不够么?她到底欠了你什么?真是作孽啊……」 「妈,我不是……」丁钰晗急道,「我真的不是想害她啊,我后悔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想……害她……」 「你、你这……」丁母扬起手又想打,始终还是收了手,「你爸死的早没人教你是不是?要不是当年宁当家的把我从淫窟里带了出来,我能遇见你老爸?能有你?你知道我们欠了宁家多少吗?以前那些年,宁家不知接济我们多少了,连你老爸治病的钱一直都是宁当家的在垫,后来你爸死了,他对我们叁母子的帮助更是没断过,要不是他,你能长这么大?可你都做了什么?啊?你串谋其他帮派的人掳了鹤小姐,还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一群人糟蹋!她那时候才几岁?她就跟你妹妹一般大!她到底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你要这么对她!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呢?早知道你这样,你出生时我就该把你捏死了,总比愧对人家一辈子要好过些!」 「妈,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会这样的,真的……」丁钰晗红了眼,「他们说只是威胁她一下,让她叫宁叔让我当继承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一直打的就是别的主意!」 「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丁母叹气,「你以为这当家就这么好当的?当家是你这种直性子还粗心大意的人做得来的?你接触过多少这个圈子里的人?你对他们的生活认识多少?那种枪林弹雨步步为营的生活你过得了?你知道多少帮会里的事?你有多少支持者?郑家和陈家的人会承认你吗?真要让你当家,你死在哪了都不知道!」 「我那时候哪里想到过这些…………妈,我后悔了,真的,我这些年没有一天不后悔的。」丁钰晗双手握拳低头站立,「我当时想救她,但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也不想看着她那样受罪!」 「你后悔有个屁用啊!我把你剥了再后悔你能活过来吗?」丁母低头不停地抹眼泪,「你看她现在的样子,除了脸成熟了点,和十岁的时候有什么区别?我看着就觉得心里憋屈难受,还好她都不记得了,不然你叫我们怎么面对她?可是现在姓宁的就她一个,成了这样,还不能生孩子了,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该有多难受?」 「妈,你别哭,」丁钰晗一看妈妈哭,也是急了,「我会想办法补偿她的,我会的,你别哭。」 「你说说你能拿什么赔偿给她?啊?我倒是想直接把你赔给她算了,省得我看到你心里就不舒服。可是人家要你吗?你有什么用?光会浪费米饭!你有能耐倒是给她去生个孩子啊!」 「既然老妈你这么说,」丁钰晗把手一摊,「那我去当她儿子好了。」 「感情你还打着这主意?」丁母也不哭了,美目一瞪,挥手又要再打,「你就这么想姓宁?你还要不要我这妈了?」 「好了好了,我不姓宁,我姓猪好了吧?!」丁钰晗忙举手护脸,「我这就给她做牛做马去,你在她面前可别太奇怪了。」 「你给我站住!」丁母一手拉住儿子的耳朵往后拉,「你说谁奇怪了!」 「哎哟!老妈!快放手!」可怜兮兮的拯救出可怜的耳朵,「痛死了!你这暴力的老女人!」 「我现在给你说清楚了,不准打歪主意知道不?」丁母拉起儿子的手,「你给我保证,再也不会那样了。」 「好,我保证。」丁钰晗郑重的点头,「我再也不会了。」 母子俩终于想起他们把宁秋鹤关在门外,忙打开门往外看,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走到楼下的大厅,只见关叔一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 「终于出来了?」关叔头也不抬的继续喝茶。 「关叔,小鹤呢?」丁钰晗尴尬的搔搔头。 「你还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吗?把人家带回来就这么晾着?你的家教呢?」关叔放下杯子,往后靠进沙发里。 「对不起啦,我跟老妈多聊了几句一下子就没想起来,下次不会的了!」丁钰晗忙正儿八经的道歉,「小鹤哪里去了?」 「还有下次?你以为她能天天来这里让你晾着?」关叔望向站在丁钰晗身后的妻子,「阮环,你也是的,鹤小姐来住几天,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哪有紧张,就是高兴了而已,不说了,我去做饭了。」 阮环的脸红了一下,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鹤小姐刚才有点不舒服,我把她送去房间休息了。你也别杵在这里,该干嘛干嘛去。」关叔朝丁钰晗挥挥手,拿起杯子继续喝茶。 「小鹤不舒服?她怎么啦?我去看看她。」丁钰晗一听宁秋鹤不舒服,忙一跳起来就往楼上跑,跑了两步才想起还不知道她在哪里,只好又回头,「关叔,她在哪个房间?」 「小玉兰的。」 没有关房门,窗户大开着,风一阵一阵的掀动窗帘吹进房间里,宁秋鹤闭着眼斜躺在房间一角的贵妃椅上,过腰的卷曲黑发散了满身。 丁钰晗怕她着凉,快步走进房中把窗户掩上大半,只留了条缝。 蹲在宁秋鹤身边,拨开了她脸边的长发,轻声叫道,「小鹤,小鹤。」 宁秋鹤其实并没有睡,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睡得着,只是和关叔不熟,所以找个借口去房间里躺着闭目养神罢了。听得丁钰晗叫她,便张开了眼,「有事?」 丁钰晗忙缩了手,「没事,听关叔说你不舒服,所以来看看。」看宁秋鹤眼神清明,不像生病,但脸色有点苍白,也不是特别精神的样子,便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医生来看看?」 「我没事,就是饿得久了有点有点头晕而已。」宁秋鹤从贵妃椅上坐起来,疑惑的看着他红肿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摸了摸脸,丁钰晗有点困窘,「没什么,被老妈打了。」 「哦。」宁秋鹤点点头,没有再问,站起来走到窗前,把窗子重新推开,背靠窗框坐在窗台上,对着窗外大片的湖水,又闭上了眼睛。 丁钰晗一阵无语,刚帮她关上窗户她转过头又给打开,还直接坐到窗台上去吹风去了,把手伸给她,「来,小鹤,别坐在这里了,现在是黄昏,小心着凉。妈正在做饭,很快就能吃,你要不要和我到楼下去待着?」 睁眼看着丁钰晗伸向她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请问我可以自己在房间里吃饭吗?」 「诶?」丁钰晗一呆,「为什么?你、你是不是介意…………那个、 啊、不是这样的,我家里的人都欢迎你的,真的!」 「你误会了。」宁秋鹤摇摇头,扶了他的手跳下窗台,「我比较习惯自己一个人,而且我今天有点累,就不扫你们的兴了。明天吧,明天再一起吃可以吗?」 低头俯视高度只到胸前的女子,忍不住伸手抚着她的髪,心里又怜又悔,知她自那件事以后就不太喜欢与人接触,也不忍勉强她,只好答应,「那你答应我,不要坐在窗前了,山里晚上冷,风又大,把窗关上一点吧?」 宁秋鹤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丁钰晗才笑着拍拍她的头,「你等着,我等下就把你的份拿上来。」帮她把窗户关上一半,眼看天色开始转暗,又开了灯,「小鹤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拿个笔电给你上网吧?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怕你不习惯。」 「麻烦你给我拿几本书就好,随便什么都可以。」宁秋鹤不认识几个人,更不喜欢聊天,上网除了看网站,基本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既然是打发时间的事,看什么不是一样? 「好,我这就去拿给你。」书就好办了。这老房子原本是属于这小镇的老镇长的,老人家也没亲人,去世了以后房子无主被政府回收,因为是古建筑,占地大,维修费用高昂,这烫手山芋政府恨不得立即丢掉,附近的人却都敬谢不敏,所以他们一家落户的时候,以一个相当便宜的价钱买了这栋带着个小旅馆的老房子。买来的时候,是连着家具和大部分物品的,他们也只清理了老镇长的私人物品,其它的东西基本都在,包括书房里面的大量藏书。 「……不要小说,尤其是爱情小说。」宁秋鹤看他走得快,连忙又补充一句。 「好。」丁钰晗闻言一顿,女孩子不是都喜欢看这个?还真是差点就拿错了…… 宁秋鹤又重新坐到贵妃椅上,随意的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大片的墙面上挂满了一个女孩的成长过程,从十岁出头的阳光女孩,到十叁四岁的青涩少女,再到十八九岁的高挑美人,九年多不见的小玉兰,和记忆中的小玩伴相差太远,过去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忽然觉得,仅有的几个人,一个一个从她的回忆里消失,大家都已经长大了,只留下她一个还站在原地。 当年那个冷漠高傲的少年阿惟,成了会用哀伤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的男子; 在整个童年里并没有多少印象的父母,现在只剩下母亲一人仍然在为事业忙碌着。 那个老爱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挂在身上到处带着,又经常借故欺负阿惟的止渊,如今已经是一个手握海量产业,霸气逼人的地下帝王; 十几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动不动就害臊脸红,喜欢搂着她给她说故事的雾山,两年前再见面的时候,已是一个掌握着南方庞大娱乐产业,魔性魅惑、神情诡邪,行事不择手段的成熟男人; 还有童年记忆里那个早已记不清面貌,总是笑意冉冉的牵着自家小妹来拜访,然后安静看着她们嬉戏的堂兄,成了陌生的,带着阳光气息,容易害羞的男子; 没有再见过小玉兰,但是眼前的照片告诉她,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玉兰,现在已经是笑容灿烂,身材高挑的美人了。 果然,被留下的就只有她一个,被永远困在过去,看不见未来,依靠着童年里不多的快乐回忆苟且残喘地活着…… 丁钰晗捧着一大栋书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宁秋鹤愣愣的看着墙上的照片出神,眼里流露出近乎是绝望的神色。 心像被紧紧地扼住,难受得快要窒息。不知要怎样安慰她,只好故意放手把书都掉在门口的地面上,成功引回了宁秋鹤的注意力。 「啊、哎,不好意思啊,拿得太多,被门把碰了一下就全掉了。」有点难为情的搔搔头,丁钰晗蹲下身去把书捡起来,一本一本整齐的排在书桌上,「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看什么,就每个种类拿了几本,要是没有合适的话,我带你去书房挑。」 把书全都排好,拍拍手,「好啦,小鹤,我走啦,饭好了我再来,你先歇着吧。」 宁秋鹤点头应了,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本人物传记类的书,半躺在贵妃椅上随手翻起来。 大约十来分钟过后,丁钰晗就捧了两人份的晚饭进了房门。 只见宁秋鹤支着一条腿,半躺在贵妃椅上,怀里抱着个枕头,上面乘着书本,正有一下没一下的乱翻着,支起的大腿下春光乍泄,她本人却全不在意。 「小鹤,走光了啦!快把腿放下!」在小圆桌上放好饭菜,「来吃饭。」 「你也在这里吃吗?」看着小圆桌上的两幅餐具,宁秋鹤望向正在布菜的男人。 「妈和关叔让我上来陪陪你,怕你一个人无聊。」把筷子塞进宁秋鹤手里,「来,吃饭。因为没想到你要来,家里也没什么准备,先将就一下。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说,我让妈妈明天给你做。」 「你不用管我的,我习惯一个人呆着,你不用特意来陪我,我就借你这里躲几天。」宁秋鹤坐下来捧起饭碗,夹了一点青菜,开始往嘴里送饭。 「我是你哥!」丁钰晗挑眉,「这么久没见,我就想陪陪你。」扒了两口饭,才想起来问道,「说起来,小鹤,你现在住哪里?」 「A市。」 「A、A市!?」丁钰晗差点掉了饭碗,「A市离开这里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吧?!你就一个人开着车跑到这里来的?」 「不是。」宁秋鹤小口的扒着饭,「我从M市过来,上午出发的。」 「M市?」丁钰晗一呆,「M市过来就一条大路啊,你是怎么弄得车身上满是泥的?」 「我从M31国道在关口前转入B58公路,过关后向西北穿越野地过来的。」 「你……!」丁钰晗后脑冒冷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啊?那片野地附近是有溶洞的,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车子的求救系统会自动打开的。」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丁钰晗满头黑线,「犯得着冒这么大的危险逃走吗?你们是闹的什么?」 「有止渊在,不这样的话跑不了。」吃掉半碗饭,觉得差不多了,宁秋鹤放下了饭碗。 「止渊少爷来了?」丁钰晗吃了一惊。 「嗯,来签约的。」把脸转向窗外,看着窗外的夜色。 「多吃点吧。」看了看她才空了一半的碗。 「不了,够了。」 「小鹤……」 「哥哥,够了。」宁秋鹤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男子,眼神清澈得一眼能看到底,「真的,已经够了。」 「对、对不起!」丁钰晗一窒,道歉的话冲口而出,「小鹤,你早点休息,我、我不打扰你了。」快速收拾了剩下的饭菜和碗筷,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房间。 -- 2-4-1,撞破 小小的乌篷船自西向东沿着长江顺水而下,由于岳阳城方圆千里,包括流经其中的长江均为禁地,便在入江陵城之前往西北转进入桥河,经过长湖,往东进入田关河,顺流汇入芦洑河后北转,逆流而上,进入汉水。 沿着汉水往东数日后,叁人在接近江城城郊的无人水域处弃船登岸。这个弃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小破船在叁人上岸以后,马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水中,可由于河水太浅,只沉了一半便搁着不动了。 宁秋鹤望着芦苇丛中搁浅的破船,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像是在无人的郊外抛了一件特大型垃圾。 墨涫和戈月两人毫不在意,拨开一人多高的芦苇丛,片刻便走到了官道之上。 「云雾山怎么走来着?」墨涫站在大路中间,神情有点茫然,「九百多年没来,忘掉了。」 「我爹给我地图了,稍等我看看啊。」戈月掏出地图,却是半天没看出个所而然来。 宁秋鹤凑近一看,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那哪是什么地图,简陋得像是小朋友画的简笔画,能找的准地方才怪了。 看着这两人一筹莫展,宁秋鹤忍着笑道:「我们现在在汉水北,顺着河往东走就能到江城,从江城北门出去,顺着官道往北一百叁十里就是云雾山。」 戈月闻言便收起了地图,墨涫剑眉一挑,倒也并未多言,转身抬腿便走。 到了江城,在城北驿站处购置了马匹,往北急行大半日,在午夜时分入得云雾山中。弃马而行,叁人在子时最后一刻到得山中界碑前,宁秋鹤拔下玉簪,在界碑上轻轻敲了叁下。 不消多久,浓雾渐生,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墨涫忽然靠近宁秋鹤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放,低声道:「我可不想被送去奇怪的地方,只好委屈你让我拉一会了。」 有细碎的脚步声自远方传来,未几,只见幽幽灯火破开浓雾,来的却是流云。 「小姐,数月未见,老祖与流云都甚为想念。」先与宁秋鹤见了礼,流云再与戈月和墨涫分别见礼,又道:「老祖这里的规矩,墨涫大人肯定是知道的,戈月想必也听兄长提过了吧?」 「什么规矩?」宁秋鹤奇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祖不喜被窥见真颜,是以进山来见老祖的人,都必须以绸布遮目。」流云低声道:「小姐自然是无碍的。」 宁秋鹤恍然大悟,若是她长了雾山这样一张脸,不想被人看见也是正常。 「历届蛇君上任前,在老祖座下修行的时候,都是必须蒙眼的,」墨涫低头对宁秋鹤补充道:「鸣涫也是。」 「看不到不会不方便吗?」见他们全都就绪了,宁秋鹤伸手在墨涫眼前晃了几晃。 「别闹。」墨涫“啪”的一声将她小小的手拍下去。 「真的看不到?」宁秋鹤搓着被拍红了的手背,嘟囔着道:「怎么还拍的那么准……」 流云低声笑着牵了宁秋鹤的手,道:「我们是蛇,看得见和看不见,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我们有自己的方法去感知周遭的一切。」 「流云叔叔,」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戈月道:「我、我也可以去见老祖吗?」 流云敛了笑容,点头道:「你们的来意,老祖已经知道了。我们先进山,老祖目前仍在闭关,等他老人家出得关来,再行商议吧。」 「咦?雾山还在闭关啊。」宁秋鹤失望道:「我走了这么久一直没出关吗……」 独自在峡区漂流的时候,宁秋鹤曾经有想过,希望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何人,在归途之上,更是无数次想象着再次见到雾山的情景。 宁秋鹤心中的人,是雾山。 「小姐毋需失望,」识海中忽而传来流云的声音:「老祖是想先见小姐,才吩咐流云这样说的。」 从失落到欢喜,原来真的只需要一句话。只消一句话,便能让她心中欣喜。 流云将二人带走去安歇,让宁秋鹤自行去雾山的住处。 独自走在这安静而熟悉的山林中,宁秋鹤思考着与雾山之间的关系。 宁秋鹤从来不知,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会有那么多忐忑和期待。不知为何,对于雾山,她始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关于他的一切,似乎总是迷雾重重,无法看清。或许这样说,宁秋鹤始终不觉得雾山喜欢的是她,至少不是现在的她。他对她温柔,心中所想的,大抵是白鹭吧。 宁秋鹤终于知道,为何她如此讨厌被唤作白鹭,因为她讨厌白鹭。 每一个人看着她,他们眼中所见的都是白鹭,宁秋鹤讨厌被当作替身。白鹭是她的前生,但没有前生的记忆,宁秋鹤便不是白鹭。 这又让她联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个梗,一台电脑,换了个壳子换了显示器键盘,可以说这还是同一台电脑,那如果把资料全删掉,主程序也格式化重装了呢?那还算是同一台电脑吗?像她现在这样,不但肉身换了,关于白鹭的记忆,她半点也无,那她到底还是不是白鹭? 宁秋鹤觉得有必要去和雾山将这个问题说清楚。 胡思乱想间已走到雾山的住处,敛了心神,宁秋鹤站在门前唤道:「雾山,我回来了。」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又连续唤了四五声,里面依然是一点声息也无。 奇怪,流云不是说雾山要先见她吗?怎么会没人? 「雾山,我进来了啊。」宁秋鹤最后唤了一声,便走进雾山的住处。 石室并没有多大,一眼就看到了头,雾山不在。宁秋鹤却发现,原本床边的博古架被移开了数尺,后面赫然是一个黑漆漆的洞穴。 宁秋鹤在这里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却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所在。 她知道应该乖乖坐着,等雾山回来,她明明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但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沿着通道一路往下,宁秋鹤越发觉得不安。 不过片刻,前方便传来了人声,是两名男子的对话之声,距离有点远,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但宁秋鹤却知道,那是雾山和止渊。 屏住呼吸,尽量放轻了脚步,又前行了数十米,空间廓然开朗,竟是个数十米高,占地有足球场那么大的溶洞。 长达百米,高两丈有余的巨大蛇骨盘踞在正中,蛇身前段缺了一枚肋骨,蛇头颌骨大张,姿态狰狞,百数枚尺许长的尖牙,根根森然。 盘卷着的巨蛇遗骸正中,雾山半跪在地,怀中抱着一名雪肌乌发、全身赤裸的少女,修长的手捧起少女滢莹如玉的脸,低头吮住了她的唇。 宁秋鹤浑身发抖,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是该现身,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应该原路回去坐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止渊似是低头说了句什么,此刻她耳中全是雷鸣似的声音,竟是一个字也没能听见。 雾山松开少女的樱唇,抬头应了一句。 止渊似是叹了一口气,半跪下来,抬起雾山尖削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那名裸身少女还被二人夹在其中,却丝毫未有反抗。 眼前一黑,几欲晕厥,再也顾不得是不是会被发现,我转身就欲逃,却是双足无力,直接跪坐在地。 仓皇之中宁秋鹤朝那仍在亲吻中的二人望去,止渊仿佛未有所觉,雾山却张开了双眼,向她望了过来,平素如烟如水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冷意。 此时止渊已松开了雾山的唇,正要起身,冷不防被抱住了脖颈,只得再次半跪下来。 雾山倾身前,凑到止渊耳畔,轻轻说了句什么,止渊闻言神情惊愕。 宁秋鹤趁机起身逃走,不料没走两步,脚腕一痛,已被一条细细的白色光带缠住,随即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扯,重重摔倒在地,额头磕上洞口边的石壁,一阵晕眩。又被往后拖行了一丈有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后腰一阵巨痛,已被人以膝盖压在腰椎之上,浑身动弹不得。 她已经死过一次,即使再不喜欢这个世界,也不想又再不明不白地死掉。可是如果要杀她的人是止渊和雾山的话,宁秋鹤却连半点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下腰椎处被铁钳似的手指捏住,逐渐下压。止渊低沉而冰冷的嗓音自背后传来:「既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便莫怪我手下……小鸟儿,怎么会是你?」捏在脊椎上的指登时一松。 眼前又是血又是泪,一片模糊。劫后余生,宁秋鹤的脑中,却仍然只有他们二人亲吻的画面,以及雾山怀中的裸身少女,挥之不去。 「你这莽人,还不将她放开!」雾山赶上前来,半跪在宁秋鹤身侧,摸向她脸颊的手比平时还要冰冷,「你还要再杀她多少次才够?」 「是我不好,」背上一松,止渊移开压在她腰椎上的膝盖,低声道:「你说有人偷看,我一急就下重手了,哪想到会是小鸟儿。」扶着宁秋鹤的肩,将她轻轻翻转,用白巾擦拭她脸上的血迹,「居然撞成这样了,巴、雾山,有药不?」 「要药做什么?」雾山将宁秋鹤的脸转过去,低头舔走她眼角混着血的泪水,媚眼如丝,语气轻佻:「喂她几回不就得了。你这人,永远是这样,出手比动心思快,除了小鸟儿,还有谁敢往我这里跑?」 宁秋鹤躲不开雾山的唇舌,只得拼命摇头。他怎么可以用刚亲吻过另外两个人的唇又来亲她?怎么可以? 「雾山别闹。」止渊皱眉,低头对宁秋鹤柔声道:「除了额头,还有哪处伤了没。」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碰我?」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宁秋鹤别开脸,不觉心痛,只觉得绝望。 为什么在确定了喜欢雾山的时候,让她发现这样的事?宁秋鹤甚至说服了自己,如果白鹭永远不会回来,雾山的眼中便只有她,那么做一辈子的替身有何所谓? 可她现在到底是替身,还是其他更加可有可无的东西? 「你敢?」下巴被冰冷的指尖捏住,用力抬起,强迫宁秋鹤直视他冰冷的眸,雾山冷道:「你敢从我身边再逃一次,我便让你这一辈子别想再见到第二个人。别以为还可以像上次那样一死了之,反正你现在是想死,也死不了了。」 「雾山,」止渊大声喝道:「够了!」 「呵、呵呵……」雾山的笑容森冷无比,「每次都总是我的错对不对?我不咬赤鹳,赤鹳便不会死;我不强迫白鹭,白鹭也不会死。后羿,你便尽管装好人罢,我真想知道,待她想起了一切,你是不是还能做得出这副样子来?」 「巴蛇,你有完没完?」止渊的声音已带上愠怒:「你俩的事你怎么能总扯到我身上来?」 「你对她那点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说破,你便可以偷偷插一腿了?」雾山抬眼望向止渊,纤长的睫毛下的深绿双眸已变作竖瞳。 无视宁秋鹤微弱的挣扎,一手扣了她双腕扭在身后,另一手将她的衣襟扯开,指尖在她胸前轻轻一划,蛇衣松脱,颤巍巍的雪白胸乳暴露在止渊的视线之下。雾山冷声笑道:「来啊,告诉我你不动心?」 屈辱感让我浑身颤抖不已,无法思考,泪水不断滑落。 止渊抿着唇别开眼,正要开口阻止,却被雾山冷笑一声打断,「你对她没意思是不是?不如证明给我看看?」话音刚落,宁秋鹤脖颈左侧猛地一痛,已被雾山张口咬住,尖锐的管牙刺破皮肤,扎入血肉之中。 之前在浓雾中咬她,令她身中淫毒的妖物,居然是雾山? 思及被咬的后果,宁秋鹤狠命挣扎,想要脱离身后的束缚。无奈被雾山的尖牙扣进脖颈里,一动便撕扯着皮肉,挣扎间鲜血从被扩大的伤口处不断涌出,沿着颈侧滑到胸前,再从晃动着的乳尖处滴落。 知觉渐失,无力挣扎,背后的桎梏一松,宁秋鹤颓然软倒,被赶上前的高大男子接进怀中。 止渊伸手捂住她颈间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怒道:「你这样做到底有何好处?非得要一拍两散你才安心是不是?」 宁秋鹤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之前在他怀中的少女,都已经没了兴趣,此刻只想问雾山,白鹭也好,宁秋鹤也罢,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为何数个月前的柔情蜜意,再次相见的时候竟就完全变了样? 勉力抬眼去看雾山,可眼前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他沾着血的唇鲜艳异常;伸出手想要拉住眼前的衣摆,却又被他横错一步躲开。 「雾山……」宁秋鹤轻声叫唤。 「想要我别碰你?」没有温度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状似温柔地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雾山的语气却是冰冷无比:「我去见你带回来的小蛇们,等我回来的时候,若你还能忍得住不求我,我便答应你又如何?」 「雾山,」止渊叹气道:「你这样做又有何意义?」 「反正不论我做什么,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空。」雾山声音冷硬,说罢甩袖而去。 …… 数个时辰过去。 「老祖?」察觉到上座之人的心不在弦,墨涫干咳了一声,再次唤道:「老祖?」 「唔?」雾山回过神来,轻声道:「抱歉,方才走神了。」 「我方才刚说到杀死鸣涫的人,戴着铁面,」墨涫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得重新又说了一遍,「身上魔息与死气甚为浓厚,还带着你的气息,我怀疑他便是当年诓后羿取走你一半神体的姜鸷。」 「姜鸷?」雾山着实想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哦,是他啊,算算年头,他确实是需要换身体了。」 「当时我们正在追寻应龙大人的下落,刚到商丘便断了线索。」墨涫双拳紧握,努力压抑着怒意,沉声道:「那天晚上鸣涫在书楼翻查典籍和记录,看看有没有漏掉的线索。我守在书楼外面,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待我闻得血腥味的时候……鸣涫已被吞噬得只余零碎残骸。」 「姜鸷本意是想要寻找新的神体,怕是跟着你们已有好一阵了。」流云寻思道:「姒文命以治水为名,行锁龙之事,极为隐秘,代代蛇君探寻多年均未有所获,更何况是姜鸷?你们这次寻得了线索赶到商丘,却又是一场空。他定是到了极限,才不得不对鸣涫大人下手,毕竟我们现在,已是世间上与古神一组血缘关系最近的一支。」 「是我疏忽了。」墨涫低声道。 …… 山腹之中 「小鸟儿,别动,」用白巾将宁秋鹤颈间的伤口捂住,止渊尽量轻的将她被血浸湿的衣衫与蛇衣解下,脱下外衣将她重新裹住抱起,飞快朝着盘卷的巨蛇骸骨走去,「我先带你去止血。」 蛇骨中央一个一丈见方的幽蓝池子,深不见底,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止渊将宁秋鹤在水池边放下,用手撩起那冰蓝色的水,为她洗擦伤口。 抿着唇,宁秋鹤压抑着体内逐渐升腾而起的欲望,双腿间已觉濡湿。 不想被止渊看见如此丑态,小心翼翼地拉着止渊给她披上的外衣,把裸露的身体遮上。冷不防对上止渊带着忧虑的眸,宁秋鹤一惊,下意识的双手环抱胸前,将外衣裹得更紧。 「小鸟儿,不要怕。」止渊叹了一口气,尽量将声音放柔,道:「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句话好吗?」 紧咬着唇,无法忽视内心的恐惧,宁秋鹤拼命摇头,挣扎着往后挪。 在这世上,她仅仅可以依靠的这两个人,如今全然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即使她想逃,这世上哪个地方没有蛇?有蛇的地方,雾山就能掌握到她的消息,她能逃到哪里去? 「你怕我不要紧,不要怕雾山。」眼看宁秋鹤就要掉落进池中,止渊皱着眉,一手将她轻而易举地拉回身前,「等他回来,你好好跟他说话,他帮你把毒解了就没事了,嗯?」 见她不断摇头,止渊无奈叹气,以指尖轻触宁秋鹤的脸颊,低声道:「你与他,曾经至亲至爱,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他守着你的尸身四千多年,日日与你说话,问你何时归来,此处唤做归山,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方才只是因为…被你看到了我给他喂饲生机,恼羞成怒了而已,念在他一片痴心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罢?」 恼羞成怒就可以在别的男人面前强剥她衣衫,逼她赤身露体?灌她淫毒,让她和别的男人孤男寡女的困在一起,逼她求欢?既是一片痴心,为何却要如此折辱于她? 体内的淫欲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原来心冷了的时候,身体上的感受也可以被忽略掉。 「你是谁?」直视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宁秋鹤开口问道。 「我是……」止渊犹豫了一瞬,低声道:「我是后羿。」 「那雾山呢?他是巴蛇?」后羿和巴蛇……不是仇敌吗? 「想不想知道你和他过去的事?」将手探入池中,握住了什么,缓缓往上提起,却是一只雪白的柔荑,止渊低沉的嗓音似是带着无限的诱惑,「想看看吗?过去的你和他。」 …… 「老祖,宁姑娘,便是山腹中那位姑娘的转世?」墨涫微一思索,已找到问题所在,沉声道:「她恐怕,已经被姜鸷盯上了。」 「怎么可能?」雾山蓦然抬眸,「姜鸷如何能算得到已死之人的去向?」 「不,老祖。」墨涫剑眉紧蹙,「他算的,怕是蛇衣的下落。」 闻言轻轻舒了一口气,雾山冷笑道:「他倒是有这个心思,可是被他找到了小鸟儿又有何用?先不说小鸟儿不会在他面前解蛇衣,即使解了,小鸟儿又不是神体,他对着我的一块骨头,能有什么作为?」 从贵妃椅上站起,将不停颤抖的手藏进袖中,雾山冷声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顿了一顿,回头补充道:「流云,你收拾一下,带上我的另一副蛇蜕,准备过几天便与她一同下山。」 -- 2-4-2,梦幻泡影 站在石室门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无法提起勇气再踏前一步,心中后悔不已。若她和后羿……那该如何是好? 赫然想起她颈上狰狞的伤口,咬成这样她大约很痛吧?她挣扎之时,他为何还要赌气不松口? 后羿……一定帮她处理好伤口了吧? 明知道后羿一直在觊觎她,为何还要给他们制造机会? 不……若果她与后羿交欢了,那反而是最好的结果,他只要若无其事地加入就好了。 他怎么可能忘记了她的傲性,现在这残局到底要如何收拾? 深吸一口气,雾山终是往山腹中走去。 将地上染血的衣衫一件一件拾起,血迹已经凝固成深红的硬块,在白纱裙之上尤其刺眼。 「别没事找事,回来了就赶紧过来。」见那人站在入口处拿着血衣发呆,止渊停下手中的活计,无奈道:「这么快就商议完了?我以为你还得几个时辰。」 雾山还在兀自出神,一惊之下手中的衣衫又全数落在地上,正要俯身去捡,又听得止渊道:「你管那衣衫做什么?」无奈只得向那蛇骨的方向走了过去。 环顾一周,不见她的身影,只有这高大魁梧的男人,倚在蛇骨之上,手上拿小刀在雕刻着什么,雾山只好问道:「她呢?」 止渊指了指边上那一潭碧水,道:「正好时间差不多了,你把她带上来?」 「你!后羿,你怎么能?」雾山愕然道:「你为什么不要她?你让她看赤鹳的记忆,你就不怕她恨你?」 「赤鹳本就是恨我的,除了你,她还有千百个恨我的理由,我怕什么?」止渊手上不停,淡然道:「除了赤鹳的事,是我亲手将神女射落,是我让白鹭幼失父母,就连她在异世之时,亦是被我所杀。不论是哪一个理由,她恨我都是必然,我有什么好怕的?」 抬眼看着呆立在水潭边上的男人,止渊咬牙道:「若我有能力在你化魔的时候就将你除掉,那她后面那几辈子,便不必受那么多的苦楚。但我对你有愧,即使后来有了无数次机会,每每想起你抱着神女哀嚎的情景,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杀你。这么多年以来,为了让你们早日相见,我什么事没做过?我连假扮山贼将宁夫人这样一个弱质女流推下悬崖这种事,我都做了。你不信我,我没怨言,可她呢?她做错了什么?你给了她这样的躯体,逼她接受生机的喂饲,她都好好的接受了。现在不过是被她瞧见了我给你喂生机而已,为何要慌成这样?好不容易她回来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清楚,非要在我面前折辱她?」 山腹中二人兀自争执着,宁秋鹤在那一汪蓝色水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 …… 「二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帮我照看着她可好?」小小的火红色幼鸟沉睡着,被放入冰冷而修长秀丽的手中,应龙郑重道:「这一去,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回来,这一路上危机重重,我不能带着她。在这世上,能让我放心的,便只有你了,二哥。」 「这是?」手中捧着暖暖软软的一团小毛球,巴蛇紧张的动也不敢动。 「神女金乌。」应龙叹气道:「我得了穹回的提示,赶去救她,但已是太迟,她被羿将军的箭伤了心脉,震碎了神魂……还好她最后将魂火逼出,代其司日神行,否则这世间恐怕难以为继。然而她虽魂寿未尽,我亦尽力保得其神体不死,但神魂已散,只怕是要重修妖魂了。」 「又是他?」巴蛇眉头紧皱,「这后羿到底是何来历?我听说,在我之前,窫窳和九婴也都折在了他手上。」 「只知是雷泽氏黎大人的长子。」应龙道。 「黎大人的长子不是蚩尤吗?」巴蛇讶然:「怎地这长子也能换的?」 「我也是听来的,」应龙苦笑道:「早在黎大人大婚之前便有了一子,只是出生后,即被生母带走而无人得知。」 「我和他交过一次手,」巴蛇沉吟道:「他用的是父神伏羲的神体所制成的武器,能操古神之力者,他的母亲怕也不是凡人。」 「后羿再厉害,也不该有能力轻易杀伤拥有最后原神之力的神女,我闻说神女当时...根本未有反抗。」应龙皱眉沉思,「我怕这中间还有些门道,所以想来想去,唯有将她托给你。目前只有你这里最安全,二哥还请千万小心。」 「你也是,别想着把这小东西丢到我这就算了,有空得回来看看,养坏了我可不负责。」巴蛇淡淡应道。 …… 「渪泷,你来看看,这小鸟儿怎么老叼着我的指头不放?」甩了甩手,浑身火红的小绒球硬是不放口,就那样叼住了他的指头,被甩得摇摇晃晃的,巴蛇疑惑道。 「大人,小姐怕是饿了?」渪泷轻轻将小绒球的喙掰开,抱进怀里,无奈道:「让渪泷带小姐出去找点吃的吧?」 「饿了?」巴蛇神情惊愕,「她不是妖吗?怎么也会饿?」 「大人怕是忘了吧,」渪泷忍着笑道:「巴蛇一族在妖族里算是早慧的了,也得二百岁才开始辟谷,小姐这才多大呐?当然是会饿的。」 「那她要吃什么?」巴蛇奇道。 「小姐尚幼,但看体型应该是涉禽,正好云梦泽附近水源充沛沼泽多,正是合适小姐觅食的地方。」渪泷沉吟道:「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涉禽一类,大抵都是吃小鱼小虾、贝类、水蛇之类的吧。」 「不、不准吃蛇!」巴蛇神色一僵。 …… 宁秋鹤孤身漂浮在一片深蓝色的汪洋之中,周围是数之不尽的透明泡泡。 这是白鹭的前生-赤鹳的识海,那些泡泡,是属于赤鹳的记忆,洞庭湖的雾,云梦泽的荷,水乡华容的朝市,她对巴蛇全心全意的爱,她与巴蛇的点点滴滴。 雾山便是巴蛇,巴蛇便是雾山。此刻宁秋鹤终于明白了,她对雾山的不安源于何处,只因为他看她吻她,口中说着爱她,其实心中所想的,却是赤鹳。 即使止渊说过,不论是赤鹳还是白鹭,抑或是宁秋鹤,其实都是她。可是对于她来说,即使她得到了赤鹳的记忆,那也是看来的,并不是她的经历,赤鹳不是她,白鹭不是她。 雾山所爱着的,也不是她。 想到此处宁秋鹤反而释然了,只觉得再也不必花心思去猜度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轻松不少。 此刻只要她想,随时可以离开赤鹳的识海,可与其出去面对外间困境,宁秋鹤当然是愿意留在这里,与赤鹳的回忆为伴。 随手碰了身边的一个泡泡,又再陷入赤鹳的记忆中。 …… 「舍得回来了?」冷魅的声线冷不防从身侧传来,正歪着头沉思的赤鹳不曾留神,被吓得「啊」的惊呼一声,跌坐在地。 「怎么心不在弦的?嗯?」巴蛇失笑,从榻上俯身向前,伸手将赤鹳扶起来,拉进怀里坐好,柔声道:「今天遇见什么有趣的事了么?给我说说?」 「好奇怪,哥哥今天抓到我出去玩,怎么不生气了?」赤鹳惊魂未定,疑惑道。 「你这傻丫头,隔叁差五的溜出去玩,以为我都不知道?当做没看见罢了。」巴蛇低声笑着道:「这都好几百年了我难道天天跟你生气不成?你只要乖乖的,别闯祸就好。」 「哥哥真好。」赤鹳双手环住巴蛇的脖颈,头埋进他怀里乱蹭。 「身上一股酒味,还有乱七八糟的味道。」巴蛇眉头轻蹙,却也未有责怪,只是轻声问道:「心不在弦的,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吗?」 「今天在华容县吃了喜酒。」赤鹳小声答道,神色落寞。 「吃了喜酒怎么还这个样子?」伸手抬起那巴掌大的小脸,巴蛇奇道:「难道是菜肴不好吃,所以我家小丫头不高兴了?」 「尽胡说八道!难道我就只会吃吗?我不要跟你说了。」赤鹳嗔道,站起来就要走。 巴蛇连忙将人拉住了,哄道:「好了,不逗你了。」 赤鹳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小声问道:「哥哥,是不是一定要结了婚、拜过堂,才能在一起?」 「唔……我听说凡人确实是这样的。」巴蛇心中一颤,随即敛了神色,装作随意地问道:「怎么?小丫头想嫁人了?」 「……不,我不想。」赤鹳仍是低着头,一头乌发垂到一边,鲜红的领口间露出雪白而形状优美的脖颈。 「为何不想?」听闻她不想嫁人,巴蛇心中既有如释重负,亦有微微的失落。 「嫁人了要住在夫家。」赤鹳咬着唇,小声道:「以后便不能跟家人在一起了,……今天看到新娘子在哭,我很难受。」 巴蛇心中好笑,觉得小女儿家心思实在是难懂,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怕惹恼了这小祖宗,便道:「嫁到夫家,自有夫家的人爱着护着,你又哪知不会比以前好?」 「若我嫁了人,」赤鹳抬起头,眼角微红,「夫君待我再好,可他也不是你。」 巴蛇愕然,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哄道:「那有什么,不要嫁人就好了。」 「可是……可是不结婚,就不能在一起。」赤鹳垂眼咬唇,小声道。 巴蛇心中一紧,低声问道:「小丫头想跟谁在一起?把他娶过来也是可以的。」 「还可以这样?」赤鹳惊愕不已。 「当然可以,」巴蛇低笑着道:「我们本非人类,嫁娶何分男女?当年也是我父神嫁予母神。」心中却是越发气闷不已。 赤鹳沉思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望着巴蛇,眼神认真异常,「哥哥,你嫁给我可好?」 ……!!! 巴蛇被震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扶额道:「你这傻丫头,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而且为何不是你嫁我?」 「不,不一样的。」赤鹳摇着头道:「不是这样的在一起,是夫妻那样的在一起,立誓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那种在一起。这嫁娶之事,本来就是该由求娶的一方来提出,若我要等哥哥来开口,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只好委屈哥哥嫁我了。」 巴蛇心中绵软,却是叹道:「满口空言,凡人夫妻,有多少能做到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不过也就说说罢了。」 「凡人做不到,但是我可以。」赤鹳神色坚定,语气认真:「绵绵寿数,若是失去了心爱的伴侣,活着还有何意义?若是有一天哥哥你先去了,我绝不独活。」 「……丫头。」巴蛇心中又酥又痛,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能……嫁你。」 「为何?是因为哥哥不喜欢我吗?还是因为我不够好?」赤鹳蓄了半天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下,滴落在巴蛇的手背上,那眼泪太烫,烫得他痛入心肺。 「都不是,你很好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巴蛇别开脸,语声颤抖:「能得你眷念,我心甚幸。可我这残躯,别说照顾你,连、连夫妻……夫妻、之事,也已无能为力,又岂能累你一生?」 「我娶你,那便由我来照顾你,你只要让我喜欢,答应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就好了。」赤鹳伸手将巴蛇的脸扳回来,凑上前去,低头将那美好的薄唇叼住,只轻轻一吻,随即松开,红着脸小声叽咕道:「夫妻之事什么的,谁介意那个了。」 「真不介意?」巴蛇心中一松,微微倾身,双臂将赤鹳圈进怀里。 「我真不介意,哥哥便肯嫁我了?」赤鹳顺势将脸埋进他怀中,双颊通红。 「我不嫁。」感到怀中人身躯明显一震,巴蛇赶紧把人抱紧了,接着道:「先听我说完,我不嫁你,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便一直和你在一起,这样可好?」 「一辈子?」偷偷蹭走眼角的泪,赤鹳闷声道。 「嗯,一辈子。」巴蛇轻轻舒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 意识是没有眼泪的,宁秋鹤哭不出来,只能对着满眼漂浮着的泡影,心中堵得发慌。 她如此爱他,怎么舍得就这样在他面前死去,让他痴守四千年? 赤鹳答应了巴蛇的条件,可是她压根儿没有想过去守这个约定。 她不会在巴蛇死后独自活着,神妖的誓言是不能违反的,从一开始,她便做好了打算,不会让巴蛇死在她前面。 只要她死在巴蛇之前,那便不算违约。 当时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分离竟是来得这样快,仅仅是数年之后,便落了个阴阳两隔。 …… 「巴蛇,够了。」伸手将那尖削的下巴抬起,用拇指为他揩去唇角的血迹,后羿叹息道:「够了,你不必这样,她的伤早就全好了。要喂就让我来喂吧。我喂你,你又喂给她,这样有什么意思?」 「那她为何还不醒来?」巴蛇将怀中的两名裸身面貌相同的裸身少女抱紧了,狭长的双眸中全是迷茫,「这都叁个多月了……」 「你跟赤鹳千年的记忆,她要多花点时间来看有什么奇怪的。」后羿一脸正经,心中却无比明白这只是顺口雌黄。真正的原因,怕是小鸟儿不想出来面对身上的淫毒和他们二人。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来看着,你去休息吧。」 「不,她醒来见不到我怎么办?」巴蛇摇了摇头,小心将两名少女交握着的柔荑拢起,护在怀中,轻声道:「小丫头醒来见不到我,会闹的。」 「她投生过两次,早已不是你的小丫头了。」止渊皱着眉,沉声道:「白鹭在山中百多年,你看护她长大,有的是机会,为何你却不让她知道你们的事?」 「我为何要让她知道?现在的我不再残缺不全,就该由我来守着她,由我来爱她护她。」巴蛇低头,唇角微微勾起,神情落寞,「我只是没想到,仅仅是离家几个月,她会回来跟我说想嫁人。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好了让我嫁她,却转过头又要去嫁给别人!」 「你嫁她?」后羿只觉得额侧青筋乱跳,头痛无比,心道,以小鸟儿这不自觉拈花惹草的体质,巴蛇要是真嫁了她,只怕要气得七窍生烟。 「巴蛇,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玉简,语气沉重:「这是……小鸟儿被阴火劫走后,白清托问柳送回来的,关于白鹭的死因,里面还记录了从白鹭残骨上得来的死前记忆。我已看过好几次,之前一直有存疑,现在看来,只怕她的死并不是单纯的意外。」 「白鹭的……死?」巴蛇愕然抬头,接过玉简的五指轻微颤抖。 「之前怕你难过,所以一直没敢让你看。现在我却觉得,如果不让你知道,那对她实在是不公。」俯身伸手轻触那仍在梦中的少女,后羿叹道:「她并没有一走了之,她离开,是为了去给你寻那不死药。她不愿意留在这里,也不愿意留你一个在这里,她是想和你一起出去看看这大千世界的。」 …… 看得越多,便越迷茫。 宁秋鹤甚至开始分辨不出来,这些到底是她的记忆,还是赤鹳的记忆? 记忆里,所有人都是面目模糊的影子,只除了巴蛇。每一段都是这样的生动而真实,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她眼中的巴蛇,虽然脸上带着狰狞的伤疤,下半身仅余白骨,但在她眼中,依然是惊人的美。她爱着的就是那个被困在巴陵里,却无怨无恨,安静而美丽的巴蛇。 这样的一心一意,只看着那一个人,只为一个人而活。想尽办法哄他高兴,只为看他展颜一笑。 飞蛾扑火一样的感情,让巴蛇从一开始的冷漠以对,到无可奈何,到最后慢慢的接受,终于再也离她不得,她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巴蛇紧紧缚住,无法离脱。 宁秋鹤无法否认,她心软了。她不知道在赤鹳的识海里呆了多少天了,守了赤鹳四千年的巴蛇,此刻一定也在外面守着吧? 轻轻叹了一口气,宁秋鹤神识一动,识海中的泡沫瞬间尽数破碎,记忆的碎片在她眼前走马观花般快速掠过,身体迅速往下沉去。 恢复知觉的瞬间,喉咙无法控制地吞咽着口中混着血水的生机,带着伤口的舌在她檀口中大力搅动,甚至撩起她的舌,去扫她舌根处敏感的软肉。 ……不是雾山! 宁秋鹤惊得浑身一震,挣扎着张开双眼,却是正面对上一双极其凌厉的眸子。 止渊…… 为什么会是止渊? 「哦?醒了?」止渊挑眉,神色有些微诧异,松开宁秋鹤的唇之时,不轻不重的在她的下唇咬了一下,笑着道:「你倒是逍遥,一睡就这么久。怎样?可还算精彩?」 「怎么会是你?」宁秋鹤还是处于半当机状态,懵然道:「雾山呢?」 「我在这。」深绿色的暗纹绸缎衣袖,半裹着白玉般的一双手,将宁秋鹤从身后圈住,分开她和赤鹳相牵着的手,再用力一推。 原本和宁秋鹤紧紧相依的赤鹳,就这样被再次推落进那一汪幽蓝的池子里,缓缓沉了下去。 「你怎么把她推下去了!」宁秋鹤惊道:「她才是赤鹳。」 「难道还想他把你推下去不成?」止渊失笑道:「你这几个月到底都看了些什么?」 不知为何,宁秋鹤却察觉到,眼前这男人的笑容,带着点不安和小心翼翼。 「你们不是要复活赤鹳吗?怎么把她扔下去了?」是她猜错了吗?宁秋鹤心想,难道白鹭去找不死药,不是为了帮雾山复活赤鹳? 身后的胸膛轻轻震动着,雾山柔惑的嗓音染上了明显的笑意:「小鸟儿,你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就是赤鹳吗?」止渊也扶额道:「那是你的肉身,是你的,不是别人的。」 「那是我的肉身?那我现在是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解释清楚,宁秋鹤真的是头昏脑胀,混乱不堪。 「不管你投生多少次,名字换了多少回,你还是你,白鹭是你,赤鹳也是你。」雾山将宁秋鹤的脸扳过去,低头含住她的唇,轻轻的吸吮,「而现在的你,是我的肋骨。」 -- 2-4-3,入骨羁绊 ……肋骨? 宁秋鹤正欲再问,唇刚一张开,便被冰凉柔软的舌侵了进来,轻轻在她敏感的舌尖之上碰触了数下,随即卷住她的舌含吮,轻咬着她的舌尖含入口中肆意舔弄。 「唔……」费力地拍打着身后男人的大腿一侧,以示抗议,可捏住她下巴和环在腰间的手臂,仍然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灵活而湿润的舌轮流揉吮着她的双唇,又探入她齿间去舔弄她敏感的上颚与舌根。 无视宁秋鹤微弱的挣扎,雾山吻的极尽缠绵。直到她全身发软,腿间濡湿不堪,才浅笑着将她放开,往她的耳畔轻轻吹了口气,低声道:「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的?就不能先让我给你解毒吗?」 识海之中无时间,看了赤鹳千年记忆,宁秋鹤早已将之前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经他这么一提,她才赫然想起,他之前咬在我颈侧的那一下有多痛,有多深,有多无情。终于还是要让我开口求他吗?可若不求,带着他的毒,她又能逃得到哪里去? 若她真是赤鹳,他为何还要这样待她? 绝望让宁秋鹤胸口生痛,颤抖着双唇,深深吸气,却还是无法说出求他的话来。 「别哭,」雾山一愕,好看的剑眉轻蹙,随即明瞭,双眸之中翻起浓重痛意,一手抚上宁秋鹤的脸庞,指尖蹭去她眼角尚未落下的泪,低头与她四唇相触,轻声道:「让我再抱你最后一次。」 宁秋鹤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已被封住双唇,这次的吻极其激烈,让她无法思考,箍在腰间的手上移,捏住她胸前的柔软搓揉。 身前传来响动,止渊转身正欲离开。 「后羿。」雾山松开宁秋鹤的唇,声线清冷,语调却是魅惑之极,开口唤道:「留下来罢。」 这一句话,同时换来了止渊的愕然,与宁秋鹤的惊惧。宁秋鹤奋力挣扎,却被雾山轻而易举地禁锢住,松松披在身上的外衣散开,全身赤裸暴露在两个男人的视线之下。不敢再挣动,只得并腿含胸,她努力将自己缩做一团。 「你确定?」止渊半跪在宁秋鹤身前,握住她的手,双眸却是望向她身后的雾山。 「我明白了。」身后的男人并未答话,止渊却忽然露出恍然的神情,沉声道:「只要你不后悔,你的要求,我都会为你办到。」 雾山低低地嗯了一声,冰凉的舌在宁秋鹤的颈侧游移着,忽而含住她的耳垂,以尖锐的管牙轻轻刮着粘附在她耳垂上的,小小的红色珠子,似笑非笑地道:「真是不乖,放你出去逛一圈,你总得带点什么回来,嗯?」 「我、我没有……」想起上次那近乎疯狂的雾山,宁秋鹤真的是怕了,抖得语不成调。 「就会惹麻烦的小东西,真想这样一直把你困在我身边才好。」雾山轻之又轻的叹息落在敏感的耳畔,宁秋鹤浑身发软。 灼热的温度逼近身前,止渊伸手将她抱了过去,双腿分开坐在他坚硬的大腿上。胸前衣衾早已散开,壁垒分明的古铜色胸膛与她紧紧贴合,抬起她巴掌大的小脸,低头含了她的唇,略带生涩地轻轻舔吮,舌尖试探着在她齿根处轻扫,撩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 另一手在她雪背上游移,指腹的薄茧摩挲着她背后敏感处的肌肤,引来宁秋鹤一阵一阵的轻微颤抖以后,逐渐探入她的臀缝中,轻轻拨弄那仍然闭合着的花瓣。 体内潜伏多时的淫毒被撩拨起来,欲望来得凶猛,宁秋鹤攀住止渊宽厚结实的肩,腰间不住蹭动,花瓣隔着薄薄的布料压上他灼热硬实的阳物。 「别急。」止渊轻咬着她的唇,花瓣间撩拨着的两根长指顺势探入花穴中四处抠挖,体内敏感的媚肉被薄茧重重擦过,不由自主的颤抖收缩,落了他满手的蜜液,宁秋鹤禁不住嘤咛一声,软倒在他怀中。 「湿成这样,莫不是准备好了?」放开宁秋鹤的双唇,喉间溢出低笑,止渊的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双眸敛去了平素的凌厉狠劲,竟有几分温柔绮眷的味道。 抽出长指,将她酥软的身体稍稍往上托起,迅速解了裤头,掏出早已胀痛多时的阳物,抵上那湿漉漉的花瓣间,前后不住滑动,发出粘稠而淫靡的水声。圆润而硕大的头部数次压过充血胀大的花蒂,引来宁秋鹤一阵阵不自觉的抖动。 「止渊……」身下的尺寸让她恐惧,宁秋鹤用力搠住他半褪的衣衫,半张着嘴轻轻喘息。 「我可进去了。」止渊低沉的声线带着压抑的情欲气息,尽数喷洒她的耳边,越发撩人。张嘴咬住她颈侧的一小块皮肉,双手握住她那细得不像话的腰,将她用力往下压。 硕大无比的圆头破开穴口,硬挤入娇软湿嫩的花道中。 「唔……痛……」身体被缓缓撑开,伴随着痛楚的还有难耐的饱胀感。 「会痛?」止渊放缓了将宁秋鹤的身体往下压的力度,剧烈的喘息着,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腮边耳畔,「那这样呢?」热杵稍微退出一点点,又再缓缓深入。 「后羿,看不出来你倒真是个会疼人的。」伴随着雾山低低的笑声,玉白色的双臂从背后环上宁秋鹤胸前,往后一拉,上半身随即落入赤裸而冰凉的怀抱中。修长秀美的指尖往下移,来到二人的结合处,在绷得极紧的花瓣边缘摩挲了一圈,按上那极度敏感的花蒂,大力搓揉拈弄,同时将宁秋鹤用力往前推,止渊低头叼起她胸前晃动不休一抹嫣红的乳尖,双手钳着她的腰,臀部肌肉紧绷,顺势往前用力挺送。 「啊……」宁秋鹤浑身紧绷,下身狠狠抽搐着,止渊那尺寸惊人的巨龙已尽根没入。 「放松点,绞这么紧,我动不了。」抬起她的一条腿压到胸前,秘处彻底在他身下敞开,止渊喘息着,拍了拍宁秋鹤的臀,缓缓抽出身下凶器,又复挺进。 「呃……慢点,好胀…嗯………」宁秋鹤轻生呜咽着。 「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想操坏你。」带着薄茧的五指用力压住她腿根处,紧绷着的肌肉令双腿间的羞处异常敏感,未等宁秋鹤适应身下这异于常人的尺寸,止渊却骤然加快了速度,一下一下重重插入蜜道,硬是撑开那小小的子宫口,完完全全地侵入到她身体的最深处。摩擦感伴随着麻木和酸胀,无法挣扎,蜜穴只能顺从地打开,在快速而强力的抽插中颤抖着到达绚烂的顶点。 止渊双眼微微眯起,感受着宁秋鹤高潮中绞紧了的蜜穴,未等她平复过来,又开始狠狠地顶撞抽插。 宁秋鹤无力地抽搐着,眼前一片花白,哭叫都被雾山的双唇封在嘴里,一双乳尖被冰凉的指尖不停揉捏,充血胀大,变得敏感异常。每捏一下,蜜穴便狠狠一绞,又迎来止渊更重的顶入。 「把人抱着。」在宁秋鹤又一次高潮以后,雾山将浑身酥软无力的她往前推入止渊怀中。 张开双臂将她圈住,胸前的娇软被他健硕而刚硬的胸肌挤压着,止渊抬起宁秋鹤的脸,形状美好的菱唇在她唇边印上极其轻柔的吻,下身却是截然相反的粗暴。 冰凉的十指抚上她的背脊,四处按揉了数下,原本已是酸软无比的四肢竟完全脱力,无法动弹。 「雾山……」感到指尖抚上她紧缩着的菊口,沾上交合处的蜜液,缓缓探入,宁秋鹤惊恐无比,颤声道:「不、不要那样……」 「我不进去,你这毒可怎么解?」雾山手上动作不停,见她紧张,却也是放缓了侵入的动作,探入了菊穴的长指微微曲起,四处逗弄。 「呃……别……」强烈的排泄感与酸胀感,以及无法启齿之处被肆意玩弄的羞耻感,带来阵阵的酥麻扩展到全身,宁秋鹤张嘴剧烈喘息着,再无法说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虽然嘴里说不要,」撤出手指,换上胀硬的欲物,在交合处沾上了粘稠的蜜露,顶开无力抵抗的菊口,雾山伏在宁秋鹤耳边轻声道:「你这身体,其实喜欢得紧吧?」巨大的龙头缓缓探入,没有蛮力顶撞,也没有肆意抽插,只是以不容抗拒的力度逐渐入侵,直至尽根而入。 想否认,宁秋鹤想说她没有,然而入侵的双龙将我她身下双穴完全撑开,不留一点空间。张开了嘴,喉间不断紧缩,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不断落下的眼泪被止渊吮走,直到他们开始缓缓而动,喉间才仿佛被解放一般,发出低哑的呜咽声。 从一开始的一进一出,逐渐加快,到同进同出,大得惊人的力度仿佛要将她的肚子顶穿。宁秋鹤尽了全力,哭叫声依然微弱得紧,被身下的水声和肉体拍打声完全盖了过去。 身下最敏感脆弱的嫩肉不断被摩擦顶撞,两个乳尖被雾山拧至殷红欲滴,身上满是二人留下的指印和吻痕。两个男人似是斗气似的,谁都不愿先结束,快感似是不会停止,时间越长,便逐渐成了折磨,不知第几次高潮过后,宁秋鹤终于如愿以偿地昏死过去。 …… 醒来的时候,身边是让她眷恋的温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得了这一具没有体温的身体,虽然冷暖对她来说已再无影响,但曾经作为人的宁秋鹤,依旧忘不了温暖给她带来的舒适。 张开双目,眼前是…古铜色的壮实胸肌,她正趴在止渊的身上,被他的双臂圈在怀里。 「醒了?」头顶上传来止渊低沉的嗓音,粗糙而温热的手顺着宁秋鹤光滑的背脊往上移,来到她颈侧,以五指顺着她的一头秀发,低头在她头顶发旋上印了个轻柔的吻。 宁秋鹤望着眼前阳刚有力的胸肌上,那一点深绛红色的茱萸,脸上一热,歹心突起,伸出拇指食指,捏住那颗小小的茱萸用力一拧。 「呃……」喉间溢出性感而略带嘶哑呻吟,止渊一把将她的手按紧在胸前,沉声道:「你这是在找死。」 「我找死?」半撑起身子,宁秋鹤眯起眼睛,看着身下那一张刚毅而俊逸的脸,手下更是连连用力,恨不得把那一颗小小的茱萸拧出花来,「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嗯?操坏我?」宁秋鹤是怕雾山没错,至于止渊,她可不怕。 「你!」扳住她瘦削的肩一推一压,宁秋鹤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被双手制在头顶,反压在男人壮硕的身下。止渊低头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不信。」宁秋鹤挑眉,打断他未完的威胁,「你不敢。」 止渊闻言一愕,随即一阵泄气,放松了全身压在她身上,苦笑着道:「你说得对,我是真的不敢。」 宁秋鹤当然知道他不敢对她用强,止渊是后羿,巴蛇欲将赤鹳托付予他,赤鹳却是至刚至烈,怎有可能顺从这二人的安排?怎会肯在巴蛇死了以后,带着他的毒永远雌伏在别的男人身下? 亲眼目睹过赤鹳的死亡,即使雾山再次将她交托给他,他也不会敢对她如何。 「告诉我,」沉默了片刻,宁秋鹤深吸一口气,问道:「赤鹳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巴陵之外明明是云梦泽,为何竟会变了千里荒原?」 止渊半撑起身子,看着宁秋鹤欲言又止,片刻,终是叹气道:「当年之所见,我以玉简记录下来了,你要看吗?」右手摸了摸她的脸,起身下了石床,也没有披上衣衫,就这样全身赤裸地走到博古架前,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小的木盒。 胯下阳物半软,尺寸仍是可观之极,随着他的步伐晃动,宁秋鹤不禁脸色一红,别开视线,惹来止渊的一阵轻笑,「怎么?敢撩我,却不敢看它?」 「不要脸。」宁秋鹤咬牙道:「我真好奇,赤鹳死了以后,巴蛇怎么会留你命在?」 止渊闻言神情一紧,半跪在她身前,低声道:「真这么恨我?」 宁秋鹤一愣,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恨。我虽得了赤鹳的记忆,但她的感情并不能左右我,对于我来说,你不是后羿,只是止渊。」 「你便是赤鹳。」止渊抬头与我对视,「肉身只是承载那一世经历的载体,只有与肉身匹配的那一抹神魂,才能唤醒肉身所承载的记忆,此前白清让你与阴、焚炀魔尊所见的,白鹭的死,也是这样而来,只是白鹭的肉身损耗太多,能看到的仅余死前记忆了。」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你之所见,皆是你前生经历,并非他人的记忆,即使是这样,你也不恨我?」 「都说不恨了,你烦不烦啊?」宁秋鹤失笑,随即正色道:「在我的记忆里,我的上一辈子,在异世,你一直是对我极好的。虽然这是两个世界,那个止渊也不一定是你,但来了这里以后,你也没有伤害过我,我为何要恨你?赤鹳的事是赤鹳的事,我不记得了。」 止渊听罢,形状美好的菱唇微微扬起,将手中的小木盒打开,取出一片仅比指甲大一点点的玉简来,拈在指间,在她面前晃了晃,「要看?」 宁秋鹤连忙点头。 「我有个条件,看的时候让我抱着你。」将玉简收回掌心握住,坐在床边,止渊伸手将宁秋鹤抱起来圈在怀里,低声道:「这里面所记录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答应我,看完以后不要难过,那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跟你与巴蛇没有关系。」说罢一手将她箍紧了,另一手拈了玉简,贴上她的眉心。 …… 玉简的记录的内容比宁秋鹤想象之中要多,从一开始在务成子口中获得神女的消息,到假装成卖螺贝的汉子,跟踪赤鹳入巴陵,及至最后的一切,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巨细无遗。 宁秋鹤以为看过了赤鹳的记忆,她的承受能力已经足够强,然而还是错了。 当她看到附近的生灵被巴蛇瞬间杀尽,地脉崩溃,千里成荒,寸草不生;当她看到魔化了的巴蛇抱着赤鹳的尸首痛哭哀嚎了一月有余,声音嘶哑,双目流出血泪;为了想将丹还给赤鹳,将额头挖得鲜血淋漓;以自身生机去喂养着赤鹳的尸身以保其完好;这一切一切,令她完全无法像观看赤鹳的记忆一般淡然处之,心脏像被狠狠捏住一般疼痛难忍,宁秋鹤无声哽咽着,泪流满脸。 在赤鹳的记忆中,巴蛇对她虽好,可一直都冷冷淡淡,从不曾主动与她亲热过,更没有说过喜欢她。 曾经,宁秋鹤以为赤鹳对巴蛇只是一头热,她以为赤鹳爱巴蛇远比巴蛇爱她要多,她以为巴蛇对赤鹳,只是变了质的兄妹之情。 就连赤鹳也不知道,巴蛇到底有多爱她。赤鹳选择了自尽,她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到底有多绝望,宁秋鹤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只因她觉得她不能没有了巴蛇,而巴蛇,可以没有她。 巴蛇化魔,实乃赤鹳之过,可若是让宁秋鹤来选,她只怕依然会做出赤鹳的选择。若余生没有了巴蛇,还要日日雌伏在仇人身下,悠悠岁月,要如何度过? 到最后宁秋鹤看到巴蛇放过了后羿,只因为一个她在这个世界见过的人,说的一句话,他说,后羿能将赤鹳带回来。那人,正是宁秋鹤在洛阳伏羲殿之时,为她与微生兄弟证婚的穹回真人。 玉简里的记录到此为止。 疑问却是更多了,不论是后羿还是穹回真人,都称呼赤鹳为神女,赤鹳最后也提及过‘完整的神的内丹’,但赤鹳的记忆中,从她记事开始,便是妖修,何来神之一说?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止渊,」宁秋鹤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哽咽着道:「我要见雾山。」 连衣服也顾不上穿,随手扯了止渊的外袍裹在身上,撒足就往雾山的住处跑。 那人背对门口侧坐在榻上,低着头,瀑布似的乌发披散,面前一方檀木矮机,白玉似的手执着一双细长银筷,正在一樽小小的银香炉里摆弄着,微微的香烟缭绕着升起,模糊了那一张绝美的侧颜。 站在门前踌躇了半晌,宁秋鹤竟是舍不得破坏这一刻的美好。 那人始终没有转过脸来,只是淡淡开口,魅惑的嗓音透着清冷:「怎么还没走?」 宁秋鹤一愣,回道:「我怎么就要走了?」 「是我让……」雾山回头,瞧见她的样子,一阵愕然,失声道:「你、你怎么这样子跑过来了?」 宁秋鹤拉住身上大的过分的白色外衫,往上裹了裹,将要露不露的肩膀遮住,扁了扁嘴道:「我的衣服不是落在你这了吗?」 「我让流云送回你的住处去了,你没有回去过就直接跑来了?」雾山无奈起身,走到宁秋鹤身前,低头见她赤足站在碎石地上,剑眉紧紧蹙起,微嗔道:「怎得连鞋也不穿?」 宁秋鹤想也不想,张嘴便回道:「我不是坐船出去的嘛,反正也没人见到不是?」说罢了才想起,坐什么船?这分明是当年赤鹳死的那天,抱着莲花回到巴陵时与巴蛇的对话。 雾山浑身剧震,却只是低头看着她,薄唇紧紧抿着,未发一言。 双唇张合数次,宁秋鹤想解释,不是有意要学赤鹳,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莫名的气氛只让她紧张得四肢发麻,狠狠咬了咬唇,十指绞紧了衣襟,转头拔腿就跑。 若早知道会是这样,何必来这一趟自取其辱? 还没跑上两步,突觉腰上一紧,已被从后方紧紧箍住,如丝如缎的髪散落在她身前,雾山低声在她耳边叹道:「不是怕我么,我让后羿送你下山,怎么不走?」 「这是我家。」宁秋鹤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发颤的声线。 「你这丫头,真是拿你没办法。」身后的人似是松了一口气,干脆将她抱了起来,往石室里走去,「怎么不穿好衣服再来?」 「着急。」宁秋鹤阙了阙唇。 「急什么,我又跑不了。」雾山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将宁秋鹤放在他方才所坐的位置上,取出一块白丝帛,为她擦拭足底的灰土。 「你又将我送人,我能不急么。」宁秋鹤咬了咬唇,伸出脚丫子不轻不重地往他胸前踹了一脚,雪白的中衣上留了个淡淡的脚印。 「胡说什么,」并不在意被她踩脏了的衣襟,雾山别开视线,低声道:「我不过让他看顾一下你罢了。」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宁秋鹤又咬唇,终是将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赤鹳的事,你的事。」 「为什么我要让你知道?」雾山抬头反问道,神色落寞:「你现在知道了,这又能如何?」 「我……」确实不能如何,可是喜欢一个人,想知道他多一点的事,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你早点告诉我生机的事,我就不必误……」宁秋鹤嘟囔着。 「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雾山突然大声打断我未完的话,咬着牙道:「我为什么会想让你见到我残缺不全、丑陋不堪的样子?我为什么会想让你知道我必须被另一个男人以口喂哺生机才能维持形体?为什么我会想让你知道我被困在这山中永远不能离开?为什么我要让你知道你的前生曾经爱过我?若你知道了却还是不喜欢我,那我要如何自处?即使你不喜欢我,我宁愿你怕我恨我,也不想你同情我!」 「我是喜欢你,才想知道多一点你的事,即使只是别人的替身,我也认了,反正赤鹳也好,白鹭也罢,她们也都已经死了,你就只是我的。可是看过止渊当时留下的记录玉简,我才觉得我大约是错了,原来你那么喜欢赤鹳……」心口的疼痛蔓延到四肢,只觉得全身都痛得无法忍受,拼命抑制着颤意,宁秋鹤低着头,悄悄揩掉滑出眼角边的泪,「我怎么可能代替得了她?虽然你也不曾对她说过你喜欢她,但至少没凶过她……」 「算了,」深深吸了几口气,宁秋鹤接着道:「你的事我再也不问了,但至少让我知道自己的事可以吗?这个世界我一点都不熟悉,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样懵懵懂懂的好辛苦……」 等了半晌,眼前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朦朦胧胧中看不真切,见雾山似是望着机上的银香炉在发呆,只好暗叹一口气,道:「不愿说就罢了。」 还好,反正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本来还有一堆问题想问,既然他不愿我知道,那也就无所谓了。宁秋鹤自嘲地撇撇嘴,拉了拉衣襟,站起来便往门口走去。 「这就走了?」还没走到门边,身后便传来雾山冷魅的嗓音,「回来。」 被他这么一叫,顿时觉得委屈得不行,宁秋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站在门口低头擦泪。 「你啊……」被再次抱住,身后冰凉的怀抱带着一丝丝颤抖,雾山的语气却是平静如昔:「怎么还是这么急哄哄的,就不能多等一下?」 「我不是赤鹳。」宁秋鹤下唇咬得越发用力。 「真傻。」用力将她扳转,雾山低头含住宁秋鹤被她咬得苍白的唇,惩罚似的用力啃咬吮吸,将她的双唇吮得红肿不堪,就要滴出血来,这才松开了牙关,伸出湿凉的舌轻轻舔吻她的唇瓣,嫣红的双唇一张一合,喃呢之声低得几乎听不真切,「我乃是女娲之子,我们一族的婚姻,遵从母神所定下的最古老的传统,结魂为契,以魂为约,不论你在哪一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我所认定的都是你。你叫赤鹳,我便喜欢赤鹳,你是白鹭,我爱的就是白鹭,你现在是宁秋鹤……」未完的话被他柔软的舌直接送入宁秋鹤口中,卷起她的舌与他缠绵,双臂一抬将她抱起,放回榻上。 松开被他吻得艳红的双唇,雾山在宁秋鹤耳边低声道:「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答应赤鹳的求娶。若是我当时答应了,与你结了魂契,此后你生生世世便都是我的了。……当时,我是真的以为答应她一辈子在一起就够了,哪知一辈子竟然可以这样短?你再回来,便已经将我忘了。」 「雾山……」宁秋鹤伸手将他抱住,不敢看他,小声道:「那你现在答应吗?魂契。」 并没有立即回答,雾山只是一直摩挲着她的唇,宁秋鹤的心便又逐渐冷了下去。 「魂堕成魔,我已经不能再与你结契了,」闭上眼,将脸埋在宁秋鹤的颈侧,雾山低声道:「但是现在的你,是我的骨,这样就很好,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知道你是否安好。」 「骨?」忽而想起,他之前也提过她是他的肋骨,却未有细说,此刻赶紧提起精神来听着。 「这世上哪有什么能塑肉身的寒玉?那是后羿骗你的,你的肉身,其实是我的肋骨。」指尖微动,宁秋鹤头上的簪子离开发髻,缓缓飞进他手里,被他如玉的指捏住,细细把玩,「白鹭走得那样突然,我是真的怕了。多难才能将你的魂留住,我不敢再冒险让你在此间投生,肉体凡胎太过脆弱,万一你投作凡人,一世只有区区几十年,那岂不是又要到处去寻?我毕竟曾经是神,虽然肉身已朽,我的骨,还是能护得住你的。只有和我一样的原生神族,才有能力取你性命。唯独因是已死之物,累你须与我一般,靠他人生机为食,我又怕你怪我,是以一直不敢跟你坦白。」 轻轻叹了一口气,雾山低声道:「这也是我自私,即使不能与你结契,即使你已经忘了我们的事,至少我们之间还有羁绊,你是我的一部分,我时时刻刻能感受到你的存在,这样就很好了。」 -- 2-4-4,命运的齿轮 「问柳!」宁秋鹤小跑着向前,伸手将踱着步迎上来的白色神兽一把抱住。可她身高实在是尴尬,只能堪堪抱住他的胸前,连他的背都够不到。 「小姐,好久不见。」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问柳低头用脸侧在她头顶磨蹭,脖颈后的鬃毛磨得她脸上发痒。 「嗯,好久了。」抚着问神兽身侧顺滑的皮毛,重逢喜悦稍稍冲淡了将要跟雾山分开的失落。 「羿大人让我来带小姐下山。」问柳向宁秋鹤身后的雾山低头行礼道:「见过老祖。」 「好了,别磨蹭了。」雾山朝问柳点头示意,将扑回他怀中的宁秋鹤抱起来,低头在她朱唇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然后把她放到问柳背上,柔声道:「去吧,他们都在山下等你半个月了。」 —————————————————————————————————————————— 赤峰营主帐中 「唔?」长案后身材异常魁梧的黑衣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异常刚毅俊朗的脸,凌厉的眼神让人望而生畏,神情却是带着些许诧异,沉声问道:「你说云王府送来了何物?」 「回、回禀将军,是……是玄甲令牌的拓印。」这副官吓得双手一抖,差点捧不稳手上的木匣。 本趴在长案一侧假寐的赤红色豹子鼻子一动,张开了眼,绿色的瞳带着妖异的光彩。伸展了四肢,以极其优雅的姿态走到副官身前。这豹子体型巨大,单单是坐着已有副官胸前高度,箩筐大的头凑近了副官手上的木匣,鼻尖微微而动,似是在辨别着木匣上的味道。 副官这一下被吓得狠了,手一松,木匣子掉落,被豹子张嘴叼住。 黑衣男子抬眼望了望吓得几乎站立不稳的副官,暗暗摇头,抬手摆了摆,道:「行了,你出去吧。」那副官就像得了特赦令似的,瞬间跑得没了影。 「别玩了,放我桌上来。」黑衣男子瞟了豹子一眼,曲起指背在桌上敲了敲。 随意一甩头,木匣子“咚”的一声,掉落在黑衣男子面前,豹子呲牙道:「当老子是狗呢?」 「不是狗就别做狗才做的事。」黑衣男子碰了碰眼前的木匣子,挑眉道:「都是口水,我还要不要看了?」 「不看就罢了呗,」豹子再次滚倒在长案旁的毛毯上,懒懒道:「反正云沐阳那滑头老小子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入冬了,下个月就得拔营回朝。」黑衣男子用粗布擦了擦木匣上的口水,将木匣打开来,拿出里面的拓印和书信打开来,接着道:「冬宴上定会见到云家的人,要是落了个言而无信,允诺不兑的名头,那岂不是……唔?岂有此理!」望着书信上的字迹,黑衣男子的手狠狠一抖,咬牙切齿。 「怎么了?那老滑头要你做何事?」豹子耳朵动了动,再次抬起头来。 黑衣男子咬着牙,几乎揉碎了手中的宣纸,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开口道:「云沐阳那老小子要我、要我助他的儿子,求娶持有玄甲令的姑娘。」 「吓?」豹子一呆,随即笑的满地打滚,喘着粗气道:「这老小子可真有心思。」 「师尊竟是将我的玄甲令给了个小姑娘?!」姬烬怒了。 ———————————————————————————— 鄠州城外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朗男子一身浅蓝色的衣衫,长发全数绾在冠中,腰间一柄如霜似雪的长剑,英姿飒爽。望着数里之外的鄠州城大门,云显瑜的眉宇间却带着愁容。 宁邑的那一夜,他是真没想到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会被他吓得跑了个无影无踪。心中不禁懊恼异常,只恨自己为何一对着她,就变得跟个二愣子似的,一步错步步错。 「诶前面的公子请等等……请等等……」身后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声,云显瑜一回头,却是个满头白发、气喘吁吁的老头子,骑着匹气喘吁吁的老毛驴,正拼命往他身后赶。 云显瑜连忙勒停了马候着,等老者上得前来,微微倾身问道:「请问老先生找在下是有何事?」 白发老者拿起挂在鞍边的水囊,连着喝了好几口,顺了顺气,感叹道:「老道我可总算追上你了,应龙。」 ————————————————————————— 青丘 坐在殿中央的微生寻托着腮,一头长发从王座之上垂落到地面,望着数级台阶下那十数名衣着古怪,肥头大耳的游商,额间青筋直跳。深深吸气,将心中莫名的恼意压下去,干咳了一下,沉声问道:「这次又是什么东西?」 「回狐王,应您的吩咐,小人特意去寻来了大块的东海水晶。」一名游商上前躬身道。 「小人送来的是鬼蜘蛛的丝囊。」另一名游商道。 「小人奉命送来最上等的西域乳香……」 「金丝楠木……」 「得了得了,」微生寻扶额,抬手挥了挥,不耐道:「东西留下,都去账房支银钱吧。」 送走了那一群模样古怪的游商,微生寻着人将游商留下的,那一堆乱七八糟不知用途的古怪物品整理好,随他一同送到城南二十里那望海的小山丘之旁。 屏退了下人,微生寻独自登上山丘,丘顶之上理出了一大块平地,筑了地基,有些部分已铺上了打磨光滑的青石板。 「阿导。」在一棵大树之下找到怀中抱着块白石板,正望着大海发呆的孪生弟弟,微生寻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哥。」微生导淡淡应了一声。 「你让游商寻来那些古怪的东西做什么?」微生寻等了好一阵,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很久很久以前,我答应过给她设计一栋房子,」微生导从地上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衫,将白石板夹在腋下,转身走向丘顶之上的地基,「即使她可能永远没机会看到,但是这个承诺我不能不兑现。」 眼尖的微生寻瞟见那白石板之上,用炭块绘就的画像,浑身一震。画中少女一对凤眸,菱唇含着浅笑,正是一年前从洛阳伏羲殿逃走了的宁秋鹤。 —————————————————————————— 古荒城岳阳 自堕崖之后,便一直在这一片死寂的颓垣败瓦中游荡。 如同迷失在混沌之中,没有日夜,没有时间,没有生命,这里什么都没有。左惟轩已经放弃了在这片荒城之中寻找出路。 只消一闭上眼,识海之中全是她的影像。她好奇的样子,她惊讶的样子,她沉思的样子,她迷茫的样子,她失落的样子,她愤怒的样子,她惊慌的样子,她痛哭的样子,以及……她在他身下绽放的样子。 唯独没有她笑的样子,自桃林城再次相遇,他没见她笑过,一次也没有。 左惟轩仔细想想,他带给她的,确实只有恐惧,委屈与泪。 叹了口气,靠着墙坐在荒凉的街道上,左惟轩闭上双眼。 没有她的地方,哪里都是一样,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不会再有人来勾起他的杀欲。 像他这样的“东西”,早就该消失在这世上才好。 ———————————————————————— 泽州城北百里,丹朱岭 悬崖下倒悬的平台之上,一身红衣迎风翻飞,坐在栏杆边上,丹朱眺望着远处泽州城上空翻卷着的乌云,艳丽的面容上一双红眸透着隐隐的担忧,喃喃道:「这么多年了,终于,要开始了吗?第一个……会是谁呢?」 -- ——第二卷·完—— ————留空备用———— -- Ⓟο1➑sF.Ⅽοм ——第叁卷·求道—— ——此章节留空备用——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ρⓄ➊18ⓖⅤ.cⓄⅿ(po18gv.com)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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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流氓!」宁秋鹤气得直跺脚。 止渊无可奈何,只好安慰宁秋鹤道,没事,他跟姬将军是熟人,这点小事没关系的。 五人买下了沐花楼,将二楼外侧角落里带临街窗户的两个雅间改成了卧室,宁秋鹤和止渊住在最面的那间,余下叁人挤在另一间。其他地方则是保留着原来的布置,照常营业,茶楼原本的掌柜、厨子、小二等雇员也被留下来继续工作。 有问柳这吃货在,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要吃的,沐花楼的几个厨子差点没被折腾得活活累死。还好不过五天,吃货神兽便和止渊一起出发前去都广之野,流云也要去商丘接手上一任蛇君鸣涫留下的工作。 送走了叁人,宁秋鹤回头望着站在她身后的墨涫,问道:「你呢?怎么没跟流云走?」 「鸣涫死了,我便不再是蛇君的侍者。」墨涫背着刀,随意倚在城墙边上,答道:「我没地方去,就跟着你了吧。」 「你跟着我做什么?」宁秋鹤嘴角一抽,「我跟你不是很熟。」 「确实。」墨涫点头道:「我知道你会拒绝,所以我已经和老祖商量好了,在外面的期间,除非你有其他的保护者,否则我必须和与你寸步不离。」 「没必要这样吧?」宁秋鹤只觉得眉心直跳。 「你是不知道,」墨涫倾身上前,伸手勾了宁秋鹤的一缕发丝,凑近她耳边,低声道:「现在觊觎着你的人可是相当多的,不但是你的身体,还包括你的魂。有的人,恨不得将你拆吃入腹,吞噬你的魂魄,就像鸣涫那样,被一点一点的吃下去,什么都不剩下……」 宁秋鹤被他说得浑身狠狠一抖,退后一步,搓揉着手臂上浮起的鸡皮疙瘩,嘟囔着道:「你别吓我,我的身体不是雾山的骨头么,山里还有那么多,干嘛要追着我跑。」 「你是巴蛇骨没错,」墨涫皮笑肉不笑,「你的原身还在山里头,由老祖给你镇着,可这事儿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知道?大家都以为你是原身复活,等着咬你一口的老魔头多的是。」 「这么说我不是成了活靶子了?」宁秋鹤欲哭无泪,「我是什么很好吃的东西吗?唐僧肉?」 「唐僧是什么东西?」墨涫冷笑,「你有没有唐僧好吃我不好说,若是论吸引力,肯定没人能比你高。」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出门……」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宁秋鹤第一次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寒意,冷进了心肺里。 「老祖养不起你呗。」墨涫将缩作一团的宁秋鹤拉进怀里抱了一下,随即放开,接着道:「我说笑的。真正的原因,是你的魂魄还不够强,驾驭不了原身,但原身对你的魂魄有很强的吸引力,所以你现在不能与你的原身在一起太久。一旦回归原身,你却没有自保的能力,只会比现在更危险。」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揉了揉宁秋鹤的头,墨涫有点漫不经心。 「墨涫,我和你没有很熟。」此时的宁秋鹤比平时更加冷静,「保护我你能得到什么?」 「杀死鸣涫的人,原本的目标是你,在孝县的时候他失败了,迟早会再来。」墨涫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开门见山道:「我想为鸣涫报仇,就必须留在你身边,才有机会再遇见那个铁面人。我这是用你做饵没错,作为代价,我尽力护你周全。」 「若是铁面人不出现呢?」宁秋鹤点点头,又问道:「若是他一直不出现,你要跟着我到何时?」 「他若不出现,天下之大,我也没有办法找到他啊,就只好继续跟着你呗。」墨涫又恢复到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鸣涫死后,天下虽大,也没有我要去的地方了,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 3-1-2,寒梅引 宁秋鹤与墨涫都是没有体温的人,这大冬天里,谁也不愿意挪地儿,只想窝着不动。二人本来也没有特定的去处,回到沐花楼一合计,便决定留在京城过冬,等到开春雪融再走。 沐花楼原本的厨子掌柜都还在,自是经营得妥妥当当,宁秋鹤根本无事可做,便镇日窝在房中,点足了炭火,看书去。 深冬之中连日大雪,就连沐花楼前,京城中最旺的街道都显得冷清,宁秋鹤窝在窗户边的榻上,手中拿着本《香谱》,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想看开窗看雪景又不想遭冷风,忽而便埋冤起这个世界的落后,居然连玻璃都没有。 正无聊着,忽而听得楼下人声响动,细听之下,乃是有人折了梅花来兜售,心念一动,便抬头对化了原身盘在房梁上的墨涫道:「我们下去看看?」 「唔?有什么好看的?」墨涫楔形的脑袋抬起,懒洋洋地道:「又不是没见过梅花。」 「好你个懒蛇,」宁秋鹤跺脚,「又说要保护我,让你陪我下个楼都不乐意。」 「怎么说我也只是一条蛇啊,冬天想要冬眠再正常不过。」盘在房梁上的暗紫色蛇身缓缓扭动,墨涫连嗓音都透着懒惰之意:「鸣涫做了九百年的蛇君,我也就兢兢业业九百年,现在卸任了还不能让我犯个懒?反正你也是闲着,好好窝在这让我守着就好,没事凑什么热闹?」 「你这懒蛇就在这呆着吧,我自己去,哼。」反正也就下个楼的事,宁秋鹤也不强求,刚取来外衣披上,身后又传来墨涫的声音。 「我说小姐啊,你这房间的炭火烧得比叁伏天还热,梅花放进来,没两个时辰就得焉了吧?」墨涫窃笑。 「要你管。」宁秋鹤悻然将房门关上,下楼去了。 大雪之中出门的人也少,茶楼的大堂颇为冷清,只有稀稀落落几台客人。 沐花楼的掌柜姓林,约莫五十开外,是个伶俐的,一眼瞧见了宁秋鹤从楼梯上下来,连忙迎上去,道:「宁小姐怎么下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下来就是了,哪里用得着小姐亲自跑一趟……」 「我刚听到有人卖梅花,就下来看看。」宁秋鹤目光落在大门边,木制的柜台上一只素净的白瓷瓶中,插了一枝腊梅,金黄色的花瓣上还挂着少许未融的霜雪,淡淡冷香飘来,轻黄缀雪,朵朵晶莹。 「有的有的,」林掌柜连忙道:「卖花的结了钱刚走了,我这就着人去再买一枝,等会送到小姐房中去就是。」 「不必了,」宁秋鹤摇摇头,依旧看着柜台上的聘婷的梅枝,「掌柜的可知道这梅花从何来?」 「城北十里处,有好大一片梅林,除了腊梅,红梅白梅也有。」林掌柜道:「若是小姐要得多,我便着人去采来?」 宁秋鹤是想亲自去的,一大片梅林,听着就心动。可想来楼上那懒蛇铁定不会愿意,只好作罢,便对掌柜摇了摇头。梅花确实可以着人采来,可宁秋鹤觉得那又没意思了,听到有一大片梅花林,谁还愿意只看一枝? 宁秋鹤转身上楼,却差点撞进某蛇怀中。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墨涫双臂交迭在脑后,依在楼梯边上,「明日与你去一趟也就是了,别一副总是被我欺负的样子。」 「不用劳烦。」宁秋鹤从他身边绕过。 「怎么这么冷淡啊?」墨涫一手将她拉住,「你不是想去么?」 「不乐意去何必勉强?」宁秋鹤抽了手继续往楼上走。墨涫不是她的什么人,保护她只是互相利用,她自不会去要求墨涫为她做些什么,免得欠下人情债,还得花心思去还。 「别这样嘛,」墨涫仗着腿长,快步蹬上楼梯又拦在她面前,「要不这样,我想去采梅花做一坛梅花酿,你陪我去,如何?」 「梅花酿?」宁秋鹤心头一动,便应承下来,「也好,那我也去折些梅花,给雾山调一份冷梅香。」 墨涫暗暗舒一口气,心中感叹,这小姑娘性子当真比蛇还冷。 …… 当夜,又再飘起鹅毛大雪。 城北数十里处,一身玄色铠甲的姬烬在寒风中勒停马匹,身后延绵数里长的队伍,人和马都喘着气,呼吸间尽是白雾弥漫。 透过飞雪重重,皱眉凝望京城的方向片刻,姬烬回头对身畔的副官道:「传令下去,大雪之中不能歇息,连夜加速行军,明早到达京北梅林安营。」 「得令!」那副官大声应了,拨转马头向队伍后方传令去了。 「这都要到京中了,」姬烬身侧的另一匹高头大马上,男子一头红发束于脑后,衣着单薄,体型高大健美,五官深邃阳刚,额中央纹着金色的复杂花纹。菱角分明的唇微微扬起,红发男子笑着问道:「大将军怎么还是这样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 「去你的苦大仇深,」姬烬笑骂一声,却又叹气道:「谁个喜欢与京中那些个老狐狸周旋?于我来说,守在阵中可比留在京中要自在得多,可总得让兵士们回去过个年。」 「冬宴啊冬宴,」红发男子道:「大将军想好要如何应对云家了没?」 姬烬闻言苦笑:「我连师尊把玄甲令给了谁尚且不知,再说我这职务,京中和阵中两相奔走,上哪去给他寻那小姑娘去,怕是帮不上忙了。只能跟公子玦商议下,看能不能换个条件。」 「又不是公子玦要娶那小姑娘,他大抵会比较乐意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红衣男子笑道,心中却是啧啧感叹,小姐可真是个会惹麻烦的。 -- 3-1-3,雪中梅 次日清早,二人从北门出城,各自骑了一匹膘肥体壮、毛色乌黑油亮的大马,一路踏雪往北寻去。 才走得几里,寒风中隐隐闻得暗香浮动,再进几里,便见到漫山遍野的梅花林,足足占了好几个山头。 纵马入了梅林,二人在一处山坡上下了马。墨涫看见宁秋鹤一言不发,摘了手套,跪坐在雪地上,将一双玉手埋入雪中,挑眉道:「你这是作甚?」 「上好的梅花酿,梅花在采摘之时沾不得半点人畜的生气,否则便会失了那凛冽之香。」宁秋鹤垂着眸,小声道:「你说想要梅花酿,我便为你採梅酿酒,当作这一趟的报酬吧。」 「你倒是算得清。」墨涫哑然,扶额道:「你我当真不必如此,我跟着你是我的事,你想要去哪里,做什么,大可不必顾虑。」 「那这梅花酿,」宁秋鹤从雪中提起已冻成惨白的双手,扭头望向墨涫,「你要是不要?」 「要!当然要!」墨涫笑道:「但不是报酬,就当作是你送给我的吧。」 「……好。」宁秋鹤应了,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白玉小坛,便开始採梅。 不论是梅花酿还是冷梅香,都须得用将开未开的白梅才是最好,花骨朵香气太淡,盛开的则是已散掉了冷香。 玉色的指尖拈起沾着雪的白梅,一朵一朵放入同样散发着冷意的白玉小坛。冰天雪地里,白色的梅,白色的衣裙,一身玉骨冰肌;黑色的梅枝,黑缎一样的发,蘑芋一般的眸。墨涫眼中的宁秋鹤,从此便停留在这寂静无声的黑白世界当中,即使往后她身披红衣,杀戮果决,他亦只记得这一刹那的黑与白。 …… 晌午未至,宁秋鹤已将白玉小坛装满,正准备打道回府,忽而闻得一阵极细微的响动,动静虽小,却连脚下的积雪都在轻轻抖动。 墨涫与宁秋鹤对望一眼,同时停下了手中动作,静默片刻,动静越发明显,已能闻得远处传来的踏踏之声。 「去看看?」墨涫望向坡顶,若有所思。 「好。」宁秋鹤点头,二人便一同登上坡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约莫数里之遥的梅林边缘处,黑压压的军队犹如黑色的绸带在雪地中伸延,领头人一身玄色铠甲、玄色斗篷,就连胯下的战马也都是油亮亮的黑。 「玄甲归京。」墨涫低声道:「那是镇守钟山的玄甲军,每年腊月归京。我随鸣涫居人间九百年,但在京中时间甚少,是以这情景,还是第一次见。」 用手指了指领头的高大男子,墨涫继续道:「你瞧,领头这一身黑色铠甲的,便是玄甲将军姬烬。」 这便是那玄甲令的主人姬将军?宁秋鹤一惊,心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膈应感。她不但用过令牌求助,还在宁邑要求过半夜开城门,不久前又被墨涫与问柳偷了令牌,强买了沐花楼,现在可真是路遇债主了。 正想开口埋冤,宁秋鹤忽然灵光一闪,却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遂问道:「九百年前就有玄甲军了啊?姬将军是半神还是神裔?」 「不,」墨涫摇头,道:「玄甲军乃是近两百年来的事,这支军队以前唤做钟山卫。姬烬只是神裔,乃是今帝君姬焰之亲弟,任镇北大将军以后,重整了军制,整队守军皆披玄色战甲,才更名为玄甲军。」 钟山?宁秋鹤歪头想了想,这名字不像什么巴山巫山泰山衡山黄山那样耳熟能详,可为何仍会觉得如此……熟悉? 「钟山卫……是做什么的?」宁秋鹤想不出来,只好问道。 墨涫对她从异世来之事早有所闻,见她对钟山之事一无所知,亦不觉稀奇,细细将来龙去脉与她道来。 话说在距今约七千年前,人间五名原始神之一的烛阴为龙身,居于钟山。 钟山又名章尾山,位处北极之阴、苦寒之地。 烛阴化名伯陵,与西王母育有一子,名为鼓。因钟山与昆仑山比邻,又与西王母有过姻缘,是以伯陵父子与西王母统领的羌族,以及镇守西方的开明白虎族有虞氏关系甚为密切。 约莫五千五百年前,伯陵与有虞氏领袖葆江之妻婀女过从甚密,为葆江所察,葆江大怒。伯陵之子鼓遂伙同西王母之部下钦邳,设计将葆江砍杀于昆仑山阴。 失去领袖的有虞氏一族大为震怒,可碍于西王母势力,与伯陵古神之实力,竟对复仇一事束手无策。 彼时姬轩辕尚未得天下,有闻于此事,便与有虞氏一族秘密订下契约,以有助姬轩辕得天下为条件,由轩辕氏出面为葆江复仇。 数月后,钦邳与鼓双双被姬轩辕戮于钟山以东的瑶崖之上,有虞氏则为姬轩辕所用,在涿鹿之战中助其击退炎帝烈山氏,问鼎中原。 然而此事过后,姬轩辕虽得以称霸中原,然而为葆江复仇一事,却是将烛阴与西王母给得罪了个通通透透。西王母与烛阴都是古神,碍于与女娲和伏羲之间的协定,不能直接对人类出手,只得纵族人与中原为祸。自此西北边境连年战事不断,代表西王母的羌族与代表烛阴的戎族连年进犯,不得安宁。 数千年过去,这困境早已因为西王母寿终而打破,羌族势力多年以来,一部分与附近氏族联姻,另一个部分退守昆仑,逐渐分化,再难成气候。 「近百年,烛阴亦是魂寿将至,陷入沉眠,然戎族之人骁勇且不屈,对复仇之事念念不忘,至今依然扰攘不休。」墨涫丢下手中树枝,用手将画在雪地上的简单地图扫平,接着道:「这才有了钟山卫这样一支部队,专门驻守钟山一带,以防止戎族为患。」 「我明白了。」宁秋鹤点头,可又有了别的不明之处,便又问道:「玄甲军此时为何撤军?难道戎族冬天便不会来犯了?」按照上一辈子的记忆,匈奴入侵,胡虏入关这样的事不大多在冬天发生吗?怎么到了这个世界就反过来了? 「戎族人少,与古神的血缘比如今的神裔都要亲密得多,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极低。他们又不事农耕,一年四季都空闲得很,以骚扰中原人为乐,自是得了空就来。」墨涫倚坐在一株老梅树下,摊手道:「这事嘛,本来就是人类之间的事,跟我们半点关系都无,乃是因为烛阴一脉的血缘,跟老祖一脉的血缘极近,我们才会对此事多有留意。烛阴的魂寿本在叁千年前就该到尽头了,他是靠着长期休眠,以及腊月到开春之间,族人全数返回钟山,以魂血供养,才得以残喘至今。」 「魂血供养?」宁秋鹤奇道:「是好像我现在这样吗?」 「没错,」墨涫伸手拍了拍宁秋鹤的头,「跟你又有点不一样,你只是巴蛇骨很小的一部分,而且魂寿还长的很,平时自己注意些,吃些花花草草也就行了,大不了给你喂两口,反正你也吃的不多。烛阴不一样,他的神体已死,全靠着一整族的人以魂血供养来吊着一口气,若是供养一断,他也就彻底死了。」 「这样啊……」宁秋鹤望着梅林边缘处开始安静扎营的军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 3-1-4,婉顺敍而委蛇 甘松半两,白芷半两,牡丹皮半两,藁本半两,茴香一两,丁皮一两,檀香一两,降真香二钱,白梅一百枚,慢火焙干碾末,以蜜炼制为丸,谓之冷梅香。 宁秋鹤按着配方调制了一次,觉得不甚满意,还好采来的白梅还有不少剩余,又再将配方调整了数次,最后减去半两茴香,又加了二钱龙脑香和一两零陵香,这才得到了满意的成品。 二人採梅回来数天,沐花楼便满是梅香。 大半夜里,看着宁秋鹤端着个小香炉在苦苦思索,墨涫不以为然道:「看你摆弄这么久,怎么我闻着全都一个样?」 「不解风情。」宁秋鹤连眼皮都懒得动了,垂着眼回了一句。 墨涫哧了一声,又窝上了房梁继续打瞌睡。 又细品了一会,终于觉得合了心意,宁秋鹤轻轻舒了一口气,打开香炉,以银筷取出燃了大半的香碳,放在小磁碟上,用香灰捂灭了,又从香炉中取出云母片,上面盛着一小坨热烘烘的冷梅香末。 子夜的街道上无半点人声,宁秋鹤一时犯懒,便将手边窗户打开一线,嘟起粉唇轻轻一吹,香末被吹散,往漆黑的大街上洒落。 正想将窗户关上,忽闻外间街道上传来一阵闷声响动,又传来一声低沉冷哼,继而是毫不掩饰的笑声,一名声音爽朗的男子笑着道:「哎呀,将军身上真是香。」 「闭嘴。」被称作将军的男子声音低沉浑厚,过了片刻,又沉声道:「无事,不是毒,走罢。」 宁秋鹤忙打开窗户,朝下望去,只见两名骑马的高大男子,马匹四蹄上都裹上了厚厚的棉布,踏地无声,此时正是准备离开,闻得响声,衣着单薄的红发男子抬头道:「这香不错啊,咦,是、小、」眼中惊愕的神色一闪即逝,随即笑道:「小姑娘,改日在下来拜访,也给在下送点可好?」 「连双,」身披黑衣,几乎融入夜色中的魁梧男子闻言亦回过头来,斗篷的立领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对精光闪烁的狭长眸子,沉声道:「岂可随意调戏女子。」 夜色之中看不真切,宁秋鹤只觉得那黑衣男子无比熟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姬将军。」名叫连双的红发男子笑道:「我就只调戏她一个,岂能说是随意?」 「满口歪理。」姬烬额角隐隐见青筋跳动,咬牙道:「还不快走?」 「是是是,姬将军息怒,马上就来。」连双笑着应了,又抬头对宁秋鹤挥了挥手,道:「小姑娘,后会有期啦。」 宁秋鹤一下回过神来,忙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对正要转身离开的姬烬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大冷天里子夜刚过,谁猜得到这时辰里窗下居然会有人路过呢。 「无事。」姬烬被遮挡在斗篷后的冷峻神色缓和了下来,拨转马头走入黑暗之中。 宁秋鹤目送二人离去,伸手合上窗户,沉思着回身,却是一下撞入墨涫怀中。 「没事站这么近做什么?」揉着撞红了的鼻子,宁秋鹤抱怨道。 「那是姬烬。」墨涫皱着眉头,「怎么看着如此熟悉?」 「你也觉得?」宁秋鹤点头,沉思道:「太黑了看不真切,但总觉得……是熟悉的人。」 「那就奇怪了,」墨涫更是疑惑,「要是说白鹭识得姬将军,那是不稀奇,可你现在是个啥都不记得的,怎么可能认识他?」 宁秋鹤登时有一种被看扁了的感觉,哼了一声回过头去。 城北将军府前,姬烬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家仆,快步走入府中,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走到院中,忽然停下脚步来,低头对跟在身边的赤色豹子道:「连双,方才那姑娘,为何会半夜在沐花楼里?」 「沐花楼的事当然要问公子玦啊,我怎么会知道?」我也想知道小姐为何会住在茶楼里啊,连双心中无奈,撇了撇嘴,道:「需要我去探一下吗?反正将军要见公子玦,也没我的什么事。」 「你可别再给我化了原形乱跑了,上次你在京城里乱逛被人瞧见,被传成什么上古凶兽,搞得人心惶惶的。」姬烬的眉头简直要拧成一个大疙瘩,「你们这一个一个都不省心的,你说公子玦大半夜到我府上做什么来?」 连双心道,我本来就是上古凶兽啊,正要争辩两句,还未等他开口,不远处便传来轻笑之声,答曰:「到将军府上来,自是要见将军的。」 面容俊逸的男子站在廊下,手中握着的折扇白玉为骨,另一手扶着廊柱,一袭浅紫色衣袍延延委地,如缎乌发半披半绾,发髻上斜斜地别着一支朱色的珊瑚簪,气质雍容。见姬烬望来,便拱手一揖,浅笑着道:「姬将军让显玦好等。」 姬烬还了一揖,道:「见过云大公子。」 云显玦一听,适才雍容而自得的样子消失无踪,剑眉倒竖,语带薄怒:「好你个姬烬,亏得我听说你回来了,大夜里专门到你府中来等你,你见了我就这么见外的?你唤我云大公子?我呸!」 姬烬无奈,只得上前两步,道:「阿玦,怎么大半夜的就过来了?有事?」 「你一年才回来一次,我来见你一面还得有事?」云显玦回身推门走进内室,俨然比此间主人还要熟路,「你都回来好几天了,居然敢窝在梅林不进城?要不是我到你府上来守着,估摸着你到冬宴都不肯露面。你哥今早跟我说了,让我必须把你抓进城来。你躲在梅林,他连见你一面都不方便。」 「是我的错。」姬烬低头苦笑,「我这不是……」 「你不想应付那群老狐狸,我知道。」云显玦笑着打断道:「你跟我说不就得了,我在这给你挡着,谁还敢来?」 「怎么好麻烦你?」姬烬关上门,见云显玦已在长榻上落了座,便坐到另外一边,接过云显玦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接着道:「再说今年我本来不想回京,结果还累你和易相伤了和气,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你为我周旋。」 「什么话呢?我倒是乐意在你这将军府住着,」云显玦抿了一口热茶,语气微冷,「你这多好,全府没半个女人,全是退役老兵,忠心耿耿;想我府上,全是那群老狐狸送来的丫环,一个赛一个的美艳动人,就是不干正事!他们送来的人我也不好拒绝,真能把我烦死。」 -- 3-1-5,香缘 这厢宁秋鹤刚吹熄了烛火,正要就寝,忽而又闻窗户边上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动。 墨涫化作人形,从梁上翻身下地,与宁秋鹤对望一眼,一手将她拉到身后,全神戒备,紧紧盯着窗户。 未过多久,窗框上传来咯咯的敲击声,声音低沉悦耳的男子笑着道:“小姑娘,外面冷,给在下开个窗可好?” 竟是方才与姬烬一起的红发男子。 墨涫脸沉如水,咬着牙应道:“这里乃是女子闺房,阁下深夜来访,于礼不合,还请明日再来吧。” “小姑娘的闺房里为何会有男人在?”窗外的男子噗呲一下笑出来,接着道:“放心吧,故人来访,多年未见小姐,如今小姐回来了,自然要来看看的。” 墨涫回头看了宁秋鹤一眼,低声道:“你老相好?” “呸!”宁秋鹤怒了,“我才不认识他。” 墨涫眼珠子一转,道:“说不定是白鹭的老相好?” “我又不是白鹭我怎么知道?”宁秋鹤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 “先放我进去还不好?”外面那人憋着笑道:“再不开窗老相好要冻死了。” “真是老相好?”墨涫揶揄道。 “你俩都给我滚!”宁秋鹤忍无可忍。 此时将军,厢房之府中,云显玦正俯身为姬烬添茶,忽而鼻子一动,奇道:“二哥身上好香?” 姬烬神情一滞,垂着眸道:“适才路过沐花楼,正好遇到一位姑娘开窗倒香末,洒我一身。” 云显玦闻言剑眉一挑,唇角勾起,拉出一抹最为雍容得体的笑意,曼声道:“二哥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那个,爹爹送来的玄甲令拓印和……委托要求,你打算怎么办?” 姬烬揉了一把脸,神情无奈,“我也是想跟你说这事,你也知道,我一年到头就钟山和京城两边跑,连自己的婚事都尚且没时间谈,上哪去帮你家叁弟找那位姑娘去?这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即使他有拓印在手,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那么,如果我给二哥你想到了办法呢?”云显玦脸上的笑意更深,“那二哥是不是就会帮这个忙了?” “阿玦?”姬烬剑眉紧蹙,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云显玦并未答话,只是笑意盈盈地,从怀中取出一方迭得整整齐齐的金泥纸,推到姬烬面前,道:“二哥请看。” “这是……?”姬烬接过,随手展开,仔细一看,差点没失手将这薄薄的一张纸给撕了,他手上赫然是一张产业出售的契书,被出售的产业,是沐花楼,而买主签契的地方,只留了一方小小的阴刻”玄“字拓印。 又是玄甲令。 姬烬的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咬牙切齿道:“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大半个月之前,两名男子想要收购沐花楼,“云显玦一脸悠然自得,浅笑着道:”林掌柜自是拒绝的,但对方出示了玄甲令,林掌柜无法,只好找我商量。我想呀,要是我也拒绝了,那岂不是落了你的面子?反正也算是自己人,便也就答应了。” 姬烬额角青筋直跳,差点没咬碎了一口牙,“卖了多少钱?……不,亏了多少?你说,我还给你。” “二哥,你觉得我是会找你要钱的人嘛?”云显玦以白玉扇半掩俊颜,双眸之中满是笑意,“我可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才答应一两银子将沐花楼卖掉的。” “一两!!!???”姬烬艰难地咽下口中的茶水,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就直接说吧,我受得住。” “二哥,你且听我说完。”云显玦放下白玉折扇,抿了一口茶,才继续道:“要求购买沐花楼的虽然是两名男子,但是玄甲令的持有人,却是一位姑娘。” “姑娘?”姬烬愕然抬头,“你是说……” “那位姑娘如今,就住在沐花楼的二楼。”云显玦修长的手托在腮侧,一手执着玉骨折扇在矮桌上轻敲,“洒了二哥满身梅香的这位,约莫就是我家显瑜的心上人了。” “居然?”姬烬奇道:“那是说,我只要上门为云叁公子提亲就可以了?” “且慢且慢,”云显玦摇头道:“此事在我看来,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哦?怎么说?”姬烬眉头略有舒展,抬手为云显玦又添了茶。 “那位姑娘是从显瑜身边逃了去的,她要这么容易答应提亲,这事儿哪里会落得到二哥手上来。而且,”云显玦以折扇轻点下巴,若有所思,“据林掌柜给我的汇报,这十几日来她一直与一男子同宿一间,片刻不离,所以显瑜这事,我看还是先缓缓吧。” “这……”姬烬闻言剑眉紧蹙,片刻,忽而拍案道:“不好!连双怕是夜探沐花楼去了!” 此时的沐花楼二楼,宁秋鹤房中,二男一女围桌而坐,面面相觑。 半晌,宁秋鹤用手肘推了推边上的墨涫,小声道:“喂,他说他是小兔子的师兄,那为什么你不认识他?” “废话,”墨涫撇嘴,“我九百年前跟鸣涫一起离开归山,山鬼夫妇上山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我哪有可能见过他们?” 宁秋鹤毫不吝啬的给了墨涫一个鄙夷的眼神,扭头望着身前的红发男子,一身绣着金边的黑纱袍穿得松松垮垮,领口低得能见到肚脐了,哪有半点怕冷的样子? “我叫连双。”红发男子笑得一脸无害,“小姐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小兔子呀。” “那我问你,我爹叫什么名字?”宁秋鹤敛了表情,认真问道。 “别闹,”连双一呆,无奈道:“你爹哪有名字?你要试探也得问点靠谱的啊。” 宁秋鹤的神情略有松动,接着问道:“那我娘呢?” “宁素茹,生于宁邑一户富贵人家。”连双挑眉,“你娘的闺名可没几个人知道哦,这下你信了吧?”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白鹭的事,”宁秋鹤目无表情地掏出一张传音符,“我还是直接问问雾山就好。” “不不不!小姐你不能这样!”连双惊跳而起,一把夺过传音符藏在身后,“千万不能让老祖知道我见过小姐,不然我小命休矣!” “这又是为何?”宁秋鹤奇道:“若你真是我爹坐下武辅,为什么不能见我?” “二十多年前,我因为小姐的事得罪了老祖,”连双苦笑道:“还是羿大人助我出逃,才能免去一劫。要是被老祖知道我又跑来见小姐,只怕这天下的蛇都得追着我咬。“ 墨涫不厚道地笑了出来,被宁秋鹤瞪了好几眼,才忍着笑道:“你到底干了啥事,居然能把老祖给得罪透了?” 连双望了宁秋鹤一眼,叹了口气,对墨涫道:“这我是立了誓不能说的,只要是摊上了小姐的事,老祖就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以前我是不知道,才会被无辜牵连,兄台,你可要小心了。” —————————————————————————————————— 因为临时换了设备,所以这一章的对话引号跟平时不一样~ 等以后换回原来的设备以后再改回来吧………… -- Ⓟο1➑sF.Ⅽοм 3-1-6,隐兆 “说起来,”云显玦放下茶杯,曲起修长食指轻敲桌面,沉吟道:”二哥,为何今年不欲归京?可是怕那群老狐狸又提你的婚事?“ “婚事我怕什么?”姬烬失笑道:“像我这样,一年到头都在塞外,只有寒冬里的叁个月才能归京的,哪家小姐愿意嫁我?他们有本事倒是说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云显玦掩嘴窃笑,“有些事儿,你不在家不是正好么?面首叁千无人管,这可是多少京城千金梦寐以求的生活。” “世风日下!”姬烬的眉头皱得极紧,心中对京中上流社会的风气厌恶至极,却也未有加以评论,只道:“我不欲归京,并非因为这个,而是……” “而是?”云显玦敛了笑容,“莫非是……北疆的情况有变?” “今年的情况很奇怪,具体的我说不出上来。”姬烬沉吟道:“今年戎人撤兵特别早,而且异常匆忙,我怕是钟山之上情况有变,可我们总不能追到山上去看个究竟,没有实质的证据,我也不好直说。” “哼,只怕二哥说了,也没几个人会信。”云显玦嗤之以鼻,“你接任镇北将军之前,戎人都打到玉门关了,他们除了让更多士兵去送死,提议加筑城墙,还会做什么?一群只懂躲在后方指手画脚的老乌龟,要他们何用?这次我代你上奏,请求留守阵中越冬,大哥都还没说什么,那易冠棋那贼就开始带头叽叽歪歪,先是说你不尊先祖,后来居然还说你这是有了异心。我本就是在京中为质的,他们针对我也就算了,你可是嫡系皇裔,他这样挑拨你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当真是居心叵测。” “阿玦,我和大哥都从没当过你是外人。”姬烬沉声道:“你既与我们兄弟结义,便是自家人,我如今在京中,也就只信你与大哥了。” “像大哥这样为帝也当真是窝囊透顶了,”云显玦叹气,“被一群老狐狸骑在头上百多年,只能寄望明年易冠棋那老贼届满归田之时,他能拿出魄力来将朝中势力刷上一刷。” “他尚且能忍,你急什么?”姬烬摇头苦笑,伸手为云显玦添茶,“只怪我们爹老眼昏花罢,临死前居然指了易相这么个老狐狸当辅政。“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也不懂,这天下,哪有什么好争?忧心事儿不嫌多的,那帝位,求我我也不坐,谁爱做谁坐去。“”那破椅子确实不好坐,“云显玦垂目喝茶,唇角满是笑意,”进宫帮大哥批奏折的时候,大哥总是要我坐他那椅子,他自己宁愿坐地上。美其名曰给我让座,硌得我骨头疼。“ “不说这事了。”姬烬叹了口气,靠坐在软枕之上,“先让我休息一阵,冬宴过后,再看看能不能提早回阵吧。” “二哥辛苦。”云显玦捧起茶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笑着道:“话说回来,我对沐花楼那姑娘有兴趣得紧,不若过两天约上大哥,咱们去坐坐?” “也好,”姬烬点头道:“我也想知道,师尊到底将我的令牌给了什么人,净会给我惹麻烦。” ……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天色微明,大街之上已有少许人声传来,连双刚从二人口中得知他们入手沐花楼的经过,不禁失笑。摸了摸宁秋鹤的秀发,柔声道:“我得回去了,我猜将军不日便会来访,即使他不想来,沐花楼原本的主人就不是个好与的主儿,定是要拉了他上门来凑个热闹的,小姐可要做好准备。” 宁秋鹤瞪了墨涫好几眼,心中把他和问柳埋怨了个千百遍,才问道:“准备?我要做什么准备?“ —————————————————————————————————————————— 快过年了作者要忙死了………… 一天能坐着的时间不超过叁小时………… -- 3-1-7,与物委蛇,而同其波 宁秋鹤不是没想过很快有人上门,但实在是没想到居然是那么快,天亮才送走了连双,躺床上没两个时辰,便又迎来了客人。 墨涫从林掌柜手上接过以螺钿镶嵌了繁复云纹的扁长木匣,捧到宁秋鹤面前,掀开木匣,里面是一张迭得整整齐齐拜贴。帖子恰好与匣子一样大小,宁秋鹤用指甲抠了好几次才把帖子给抠了出来,送帖人云显玦。 “京城的人就是讲究啊,”墨涫可不怕得罪人,掩嘴笑道:“想见面的直接过来敲门不就得了,还送个帖子让主人家抠半天。” 林掌柜闻言,老脸一哂,赔笑道:“这什么话呢?直接上门哪有先送拜贴来得尊重。” 云显玦?宁秋鹤心中疑惑,会是显瑜的什么人吗?遂问道:”请问来拜访的这位是?“ “是沐花楼原本的主人,想来见小姐一面。”林掌柜躬身答道。 “沐花楼原本的主人,不是名叫延维吗?”墨涫皱眉道。 延维?宁秋鹤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延维乃是在下的化名,”一名年轻男子缓缓从走廊另一头步来,来人身形高挑,容貌与云显瑜有五分相像,只是更阴柔昳丽,一袭浅紫纱袍盈盈委地,一支朱色珊瑚簪将一头青丝半绾,手中白玉扇轻摇,唇角含着浅笑,向宁秋鹤拱手道:“在下云显玦,乃是鄠州云氏长子,如今在京中为质,置业多有不便,是以化名延维,请姑娘莫要见怪。” “鄠州云氏,”宁秋鹤沉吟道:“你是云显瑜的兄长?” “正是。”云显玦微微一揖,道:“未请教姑娘贵姓?” “免贵,我姓宁。”宁秋鹤侧身让出房门:“云公子请进。” “这……”云显玦皱眉,“宁姑娘就这样请陌生男子进入闺中,未免……” “装什么呢?”墨涫双手环胸倚在门边,挑眉道:“你都走到这门前来了,还在这装模作样图什么?爱进就进,不进拉倒吧,有什么事你就站在门口说好了。” 云显玦脸色微凝,轻作一揖道:“那在下便却之不恭。”随即迈进房中。 宁秋鹤正在试新的香方,香药铺了满桌,此时只好一一用木匣收好,把桌面腾出来。 “宁姑娘好雅兴,”云显玦含笑道:“昨夜闻得姬将军身上梅香,还道京中何时来了如此出色的香药师,想不到竟是买我沐花楼的姑娘,当真有缘。” “云公子谬赞。”给云显玦奉了茶,宁秋鹤转头对墨涫道:“我缺了味苏合香,你去代我买来可好?” “不去,”墨涫撇嘴道:“别想支开我,我对你们要说的事半点不感兴趣,但是你必须在我目之可及之地。” “云公子也听见了,”宁秋鹤仿佛早已知道墨涫的答案,淡然道:“有什么事的话,就请直接说罢。” 云显玦不以为忤,依然是笑着道:“宁姑娘想要苏合香,我府中有上好的,改日便着人送来。” 宁秋鹤对这样绕大圈的说话方式颇为厌烦,便直言道:”我并不是真缺苏合香,只是怕云公子有事想与我单独说,所以才想把他支开。但他不愿走,我也没有办法。强买沐花楼并非出于我本意,我也不会真的把沐花楼据为己有,云公子的人我都还留着,明年开春我离开京城,此处便归还于云公子,此间经营的一切利益我半点不占,就只借云公子个地方落脚而已。我并不大擅长与人虚与委蛇,多有得罪,还请云公子见谅。云公子若是有其他事的话,亦不妨直说便是,不必绕圈子。“ “宁姑娘快人快语,显玦惭愧。”云显玦脸色微哂,拱手道:“那显玦便直说了,显玦此次,乃是为了叁件事而来。第一件,是想为宁姑娘引见我的一位挚友。” 宁秋鹤脸色一凝,麻烦的人一个不够,还要来第二个?随即冷着脸道:“抱歉,我对交朋结友无甚兴趣。”又回头对墨涫道:“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走吧,把沐花楼还给云公子。“ 云显玦虽是在京中为质,可自小与姬家兄弟结义,在京中可是有头有面,处处都吃得开,何曾受过如此冷遇?险些没一拍桌子走人,可心念一转,要是这厢把眼前这女子给放走,后续这麻烦事可就不大好处理了, 好歹得让她保证了不纠缠显瑜再说。如此一想,自是把这一口气咽了下去,忙道:“宁姑娘决定得如此仓促,何不先听我把话说完呢?” “云公子想我把话听完,”宁秋鹤没好气道:“何不直截了当一点呢?” 站在宁秋鹤身后的墨涫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云显玦深呼吸,压下心中怒气,道:“宁姑娘,实质是玄甲令的主人姬将军想要见你一面。加之平素姬将军回京之时,皆与我约在此处小聚,我便想着和宁姑娘打个商量,一并约了,宁姑娘看这样可好?” 宁秋鹤心中咯噔一下,心道,糟糕,债主上门了这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大家好我是可爱的迷你剧透君。 今天要跟大家介绍的是委蛇,委蛇不念“委蛇”哦,而是念作“维仪”。 一说起委蛇,大家肯定是首先想到成语“虚与委蛇”,但其实委蛇的意思,除了唯唯诺诺,也有从容自得之意,而神话中的委蛇,地位也是很高的。 《庄子·达生》中有云,“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 而海内经亦有一段,“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名曰延维。人主得而飨食之,伯天下。” 由此可见,委蛇与延维指的是同一位神,一位得之而得天下的神。《东周列国志》第二十二回之中说道,齐桓公在大泽中狩猎,见到了委蛇,之后果真便成了天下霸者。 近代学者闻一多《伏羲考》中则说委蛇其实是人首蛇身之伏羲女娲交尾神像,这样衍伸来说,委蛇是伏羲与女娲之子,这样说是完全可以的。 迷你剧透君就说到这里咯~ 大家请记得好好爱护云大哥~ 新年快乐么么哒~ (づ ̄ 3 ̄)づ~? -- 不负责任小番外:墨龙 不负责任的剧透君寄语: 这个不负责任的小番外,是有关于第四卷的内容,而第四卷的核心内容,是治水。 人类的文明,第一的先决条件,是水。 没有水的地方,人类无以为生,自然也无文明可言,世界四大文明,都是跟水有极之密切的关系,巴比伦王国是两河文明,埃及是尼罗河文明,印度是恒河文明,而华夏,则是源于黄河文明。 水是孕育文明的温床,同时亦会无情地摧毁一个文明。在科技落后的远古时代,就曾发生过多次发展中文明被大洪水摧毁,在众多的古籍和经文之中,都能找到片言只语,例如《圣经》所记载的诺亚的方舟,又例如中国的史前大洪水。 于是人类文明的发展,依赖着水,却也一直在与水作斗争。作为中国人,最耳熟能详的故事,当然是大禹治水。大禹要治水,必然得先有水,那么水从何来?这当然也是有对应的传说的,那便是共工怒触不周山。 不过这是第四卷的内容,咱扯远了,先说回治水。 古人与水作斗争,治水,不外乎两个手段,不是疏就是堵,两个都有风险,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甚至是无数的生灵作为代价。如果有第叁种方法呢?一种比前两种都要简单的方法,那自然是会被优先采用的。 自古便有龙能镇水的传说,是以水边总爱供奉龙王庙,如果世间真有龙,治水的优先办法,自然是把龙锁在需要治水的地方! 好了,剧透君便先说到这里,文中和第四卷相关的伏笔,可以参考第二卷的“归途”一章。如果要做相关扩展阅读,可以百度“锁龙井”。 ———————————————————————————————— 先来说说我们这个世界的故事,在南宋年间,当杭州还叫做临安的时候,那里有个书生,叫做恶用,这个恶字,念的是厌恶的恶,不念作恶多端的恶。 话说这恶用,读了半辈子的书,却始终无缘功名,幸好家底甚丰,便放弃了科举,终日游手好闲,纵情于山水之间。 这本应寂寂无闻的一个人,却逐渐出了名,原因无他,因恶用善画。 善画的恶用,却无一副画作流传于世,因他只画龙,并且是只以水画龙。 相传恶用常常在茶楼酒肆间,兴致一到,便以手指蘸酒水,在桌上画龙,酣畅淋漓,一气呵成。初成时浓水重刻,龙形醒目,跃然于桌面,须舞鳞张,龙爪虚摄,而龙目如电。观者无不屏气凝神,直觉龙身舒展,直欲腾空而起,两股战战,几欲先逃。须臾,水渍渐干,龙形也渐趋于无形。众人色乃霁。 恶用画龙,从来只取水为之,不以浓墨水彩勾勒。有人问他原因,恶用解释说:“以水御龙,水自干龙自去。若以墨彩,徒困拘于形,实非我所愿。” 恶用常去西湖边上的一处茶楼喝茶。茶楼老板慕恶用之名,特别为他准备了一个雅间。只是在这雅间之上,专门架设了一道石壁,长宽适宜,毫无遮拦,宛如一面镜子,照出半湖的空蒙潋滟。 恶用若有兴致,便登阶而上,以长毫饱蘸西湖之水,在那道石壁上画龙。 画龙之时,楼下街道站满了人,都吊了根长颈项目不转睛地围观。对面楼上也挤满了人。在恶用悉心画龙的这段时间,平时车水马龙喧嚣拥挤的街道突然像被施加了定身术,静得连西湖水面的涟漪声响都历历在耳。 画毕,恶用走到一旁,让出石壁上的龙,众人便轰然叫好,直待到石壁上水渍全无,还舍不得离去。目光汇聚之处,好像那条已经蒸发的龙依然停泊在石壁上。 不知道是由于恶用的笔力已经力透石壁,还是因为众人目光如斫,将龙形深深地镌刻在了石壁上,总之,经年累月之后,石壁上果真就有了一条龙的轮廓,隐隐约约的,好像石壁里面有一条龙在游弋,姿态各异,变化多端。 恶用终是一介凡人,人生不过百年。恶用死后,那道石壁还是被保存了下来,并被命名为“龙壁”。龙壁前经常有人前来画龙,画者都遵从恶用的习惯,只以西湖之水在石壁上画龙,水干而龙形消散,渐渐形成了规矩。 此后多年,茶楼百易其主,一日,一书生路过龙壁,见壁上龙影栩栩如生,便做了前人也许想尝试却一直没有实践的事,以笔侵染浓墨,将一条气势磅礴的龙固定在石壁上,以供后来者瞻仰。事实上,他几乎毫不费力就做到了这点,龙好像原先就坦呈在石壁上,只需墨迹一点,就顺势全部渲染了出来。和清水绘就的龙相比,墨龙更加生动威猛,简直就跟真的一样。 这个擅自用墨画龙的人,越画越害怕,因为这条龙太形象了,呼之欲出。随着每一笔的落下,龙的生命就得到了进一步的填充和唤醒。在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石壁已经承受不住龙的气息,弥漫至整个茶楼。这个人把笔一扔,只恨爹娘少给他一条腿,夺路而逃。 在他身后,巨龙已经破壁,飞腾到了空中。石壁碎了一地,让人好奇这么小的一块石壁,巨龙如何能在里面藏身。当然,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琢磨这件事了。几乎全临安的人都看到了龙升天的景象,以致忘了当时究竟有没有伴随着电闪雷鸣和大雨倾盆。 (部分摘自赵明志先生的《中国怪谈》系列) 故事当然还没有说完,但凡一个故事,说的都只是最表面的、能被人们直接见到的现象,而故事背后,必定还有一连串的故事,例如龙从何来?人以画意召唤,物品也好,神灵也好,就如妖类的五鬼搬运之法,都必须是附近有这物件,才能被“借”来,若是附近没有龙,不论你怎么画,画得再好,龙都不可能变真。 现在,我们来说说宁秋鹤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故事。 杭州叫做杭州,那是隋文帝开皇九年(589年)的事,在那之前,杭州叫作“吴郡”。这里没有唐宋元明清,没有隋文帝,自然也不曾改名,依然唤作吴郡。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吴郡还是个小村子的时候,有一处地方,叫做龙泓,龙泓之所以唤做龙泓,自然是因为有龙的,那一汪幽幽潭水之中住着一尾龙。 吴郡处在钱塘江的出海口,自古便是极爱发大水的地方,龙泓附近的小村得真龙庇佑,即使年年大水,却一直相安无事。 后来有一天,村里来了治水的人。村民与龙一直相处融洽,本不欲来人插手,可来人说,龙是活的,他现在住在这里,你们自然是活的自在。可要是有一天,龙走了呢?龙要是走了,年年发大水,你们咋办?等着被淹? 村民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忙问道,那要怎么办? 来人便说,办法不是没有,可必须要你们配合配合,便可将龙永远留在村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数天以后,龙被热情的村民请到村中赴宴,酒过数巡,便醉得不省人事。得到醒来的时候,便发现尾骨被巨大的铁链紧紧栓住,动弹不得,被困于黑暗狭窄的石室之中,只留了一口井眼用作呼吸透气,使其不至于闷死。 这便是龙井。此后,因缘际会之下,村民在附近种起了茶树,叫做龙井茶,这是后话了。 被活埋与井下的龙,也曾经挣扎过,可尾骨上的铁链将其大部分生机都散于地脉之中,龙的挣扎太过微弱无力,只能微微撼动地表。村民常常到井口拜祭,龙受祖辈训导,要善待人类,久而久之,也便心软了,放弃了挣扎,双眼一闭,陷入沉眠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龙略有所感,睁眼一看,却见满眼繁华,人声喧哗,人流不绝,竟是身处于闹市之中,但不论如何挣扎,身体始终不能动,只能睁着眼睛使劲到处看。片刻以后,四周景象逐渐模糊,龙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虽然不能动,但能见得着光和人,比起过去不知多少年的黑暗来说,已经顶好的了,龙又开始期待下一次再见天日的机会。 没等多久,龙又再次见到了人间,这次他小心的观察着,这才发现,他是附着在一名书生的画作之上,只要书生画龙,他便能被召唤到画中,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唯独可惜书生画龙,用的是水,水干了,龙便得离开。 于是,他便一直期待着书生再次画龙。 书生死后,其他人也在书生留下的石壁之上画龙,龙便每日都能到人间看看,感受着人间的繁华。 直到有一天,另一名路过的书生,在石壁之上,以墨绘龙。墨不会像水一样自然消去,附着于千百年来人们留在石壁龙影的意念之上,化做龙身,冲天而去。 -- Ⓟο1➑sF.Ⅽοм 3-1-8,祸起沐花宴 云显玦一走,宁秋鹤倒是醒起来,方才听见他的化名的时候,有什么在心中一闪而过了,延维,不就是委蛇的别称吗!这么一想,不禁失笑,果真是人如其名。 收拾了桌上的杯子,宁秋鹤抬头对窝在房梁上的大蛇道:「墨涫,等见过了姬将军,我们便离开京城吧。」 「行啊,你说了算。」墨涫在横梁之上缓缓移动着紫黑色的蛇身,「我们去哪?」 宁秋鹤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道:「宁邑。」 …… 云显玦的秘宴定在叁天后的夜里,赴宴者算上宁秋鹤也只有四人,便定在止渊他们离开后,旁边丢空着的厢房里。 晓是宁秋鹤已经听从连双的吩咐,做足了「准备」,还是被云显玦带进来的高大黑衣男子吓得不轻。 怎么可能会是他? 「止、止渊……?」 宁秋鹤张口结舌,却随即醒悟过来,即使相貌身形全无二致,但这黑衣男子不可能是止渊。若是止渊要见她一面,何须这样大费周章,找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来说项?再者止渊离开京城上不足半个月,一起走的还有问柳,此刻站着这黑衣男子身后的,却是连双。 姬烬不是不知道得了他令牌的是个年轻姑娘,他不止一次想象过那姑娘的形貌。在孝县一人力战十数名山贼,危急之时使人拿令牌去求救,那该是何等的英姿飒爽;指使两名男子去用令牌强买沐花楼,又是娇纵横蛮。可想象总归是想象,他是真的料不到,这姑娘居然是这样的“小”,身高大约仅仅到他胸前,一身白纱裙,就这么娉娉婷婷地站着,抬着一张小脸看他,神色有点惊愕,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红唇微张,一见他之时,仿佛说了句什么,他却没有听清。 听说她姓宁,ρδ➊18GⅤ.cδⅿ(po18gv.com)又听连双说,她是小师妹,连双的师尊的小女儿。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怪不得令牌会落在她手上。 宁秋鹤不禁后退一步,这男人身上的煞气太如此浓重,重得快要凝成实体了,随着他的呼吸不断扩散又凝聚。 姬烬见状,忙收敛了满身的煞气,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木盒,递到宁秋鹤面前,道:「宁姑娘,初次见面,这是见面礼。」 「多谢。」宁秋鹤接过,只觉得木盒子里漏出丝丝缕缕的寒气,便低声道了谢,转身将木盒交给了身后的墨涫。 墨涫接过之际,识海之中传来宁秋鹤的传音,「这是怎么回事?」 「我曾听说过羿大人在民间有一名徒儿,看来就是这位姬将军了吧?」 「我问的是为何他们……如此相似?」 「像吗?我看来倒是一点都不像。羿大人乃是原生神之体,而这位姬将军,极其量只是血统稀薄的神裔,哪有半点相像之处?真要说,也只是形貌相似罢了。」 二人在识海内传音,一来二去,竟是将来人都晾在了原地。云显玦干咳了数声,才成功唤回了宁秋鹤的注意,递上手中的礼盒,道:「此乃是日前答应过宁姑娘的苏合香。」 待宁秋鹤接过放好,姬烬和云显玦正要落座,突闻长街上传来急速的马蹄声,伴着隐隐的铜铃响声。 「是玄甲军的军马!」姬烬一惊,从座位上跳起,快步掠到窗前,推开窗户,朝下发出一声悠长的响哨。 只听得马蹄声一顿,随机又再响起,这次却是直奔沐花楼而来。姬烬眉头紧皱,沉声道:「来人是留守钟山的兵士,怕是钟山有变!」 厢房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未几,外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林掌柜快速推开厢房门,扶进来一名全身浴血的玄甲兵士。那兵士尚未站稳,姬烬便抢上前来将他扶住,问道:「可是钟山出了什么问题?」 那兵士喘了好几口气,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云显玦皱眉对林掌柜道:「如此天候,长途跋涉赶来,怕是喉咙冻伤了,赶紧送点热酒过来。」 宁秋鹤见状,赶紧拿出寒玉露,从席上取了勺子,舀了一小团快速送入那兵士口中。那兵士吞了寒玉露,咳了好几声,颤着声道:「将军,戎人已经攻到玉门关了!」 -- 3-2-1,凑热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沐花宴尚未开始便散了。宁秋鹤回到房中,捧了本《香谱》,却没有看进去,只把书页翻得沙沙作响。 翻了半晌,着实没意思,便唤道:「墨涫。」 「嗯?」墨涫从横梁之上探下半个身子,「怎么?」 「你之前不是说,戎人冬季退兵,回山供养烛阴的吗?」把手上的书放到一旁,宁秋鹤抬头问道:「方才那是怎么回事?」 「过去数千年一直如此,未曾改变。」墨涫化作人形,从横梁之上轻巧落地,在桌边落座,一手托腮,另一手以食指敲击桌面,「如今这样,怕是烛阴的本体出了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宁秋鹤从榻上坐起来,也坐到桌边,奇道:「你之前说过,烛阴魂寿将至,难道是烛阴死了?」 「我怎么知道?」墨涫以指蘸水,在桌上画了几个山峰,又在山峰上空画了个光带似的东西,接着道:「若是烛阴真死了,这世上,便再无原始神了。」 「原始神?」 「始祖神盘古死后孕化的第一代神明,被称作原始神。这是数万年前的事了,如今原始神就剩下烛阴,烛阴若是死去,这世间便再无原始神。」墨涫继续蘸着水在桌面上作画。 「没有了原始神,那会怎么样?」宁秋鹤托着腮,继续追问:「你画的这是什么?」 「钟山,钟山位于玉门关西北,昆仑山北,戎人的国家称为龟兹国,在钟山山阴处。钟山地势险要,常年积雪,万年不化,烛阴自出生起便住在山中。」墨涫指着山顶之上的光带道:「这是烛阴的魂,平日在山腹中的躯体里休养,冬季的时候便在山顶之上接受族人供养,魂体极大,延绵百里,颜色赤红,在半空中缓缓而动。至于没有了原始神会怎样,我也不知。」 昆仑北,玉门关西北处,那不就是新疆嘛! 宁秋鹤默默地在心中回忆着中学时的地理知识,那烛阴魂,怎么听怎么像极光。再仔细回想中学所学的历史,其中提及过龟兹古国的地理位置,这么说来,钟山确实是天山南麓无疑了。 一提起新疆、天山,宁秋鹤心中便冒出一连串的旅游名词,莫高窟,丝绸之路,玉门关,魔鬼城…… 这么一想,顿时兴奋起来,一双眸子晶亮无比,满是期待地盯着墨涫,「要不,我们跟去凑个热闹吧?」 「嗯?」墨涫挑眉,「这么冷的地方,你可真能折腾。」 …… 主意一定,二人便连夜收拾好了行李,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都在乾坤袋里藏着,倒是显得两袖清风了。 赶在大早城门一开就出了城,墨涫带着宁秋鹤直奔梅林,原本驻扎在梅林边上的玄甲军已全数开拔,只留下一大片凌乱的活动痕迹。 「可怜那些兵士,」宁秋鹤坐在马背上,看着山下那一片曾经作为营地的平地,语带惆怅:「年关将至,他们连亲人也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又要上战场。」 「人类一生短短数十年,好好过活也就算了,偏偏为自己找来各种责任来背,当真庸人自扰。」墨涫摇头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宁秋鹤低头道:「正是因为人生只有仅仅数十年,才要抓紧时间来履行各种责任。人类那么弱小,活得长的,几十年一百年,短的,说不定几年、十来二十年,生个病,出个意外,也就没了,若是不抱团互相帮助,只怕在这世上根本无法生存。所以人类才特别珍惜人生在世的日子,才会想要保护亲人后代,才会主动背负上各种各样的责任。兵士若是不保护百姓,国若是破了,还怎么保护自己的家呢?」 「人类弱小那是人类的事,与我等何干?」墨涫哧了一声,不屑地道:「弱小便是作恶的理由?女娲大人创造了人类,她有多少孩儿丧于人类手中?弱小便可以肆意残杀禁锢神明,以利自身?」 「这便是人和神之间的区别了。」宁秋鹤浅浅一笑,眼下却没什么温度,「过去在异世为人,我便知道,人类为了生存,是可以做任何事的,数千年的挣扎求存,他们为达到目的,是真的可以不择手段。神从来不曾为生存烦恼过,自然无须动这点心思。」 念及宁秋鹤曾经为人二十多年,墨涫叹了口气,只觉得有多少怨言都吐不出来。宁秋鹤倒是没有在意,在她心中,人神之争,似乎也没她的什么事。 -- 3-2-2,出乎意料 二人沿着玄甲军活动的痕迹一路寻去,终于在一片深山老林中寻到了往钟山去的传送阵。 「战况告急,为何这里竟无人守卫?」传送阵极大,宁秋鹤翻身下马,绕着传送走了一圈,奇道。 「为了在战事紧张的时候不影响报信,往来战地多用的单向传送,」墨涫也翻身下马,给马匹解下缰绳马鞍,「这个传送阵只去不返,自然不需防守。……你也将马放了吧,这阵通往沙漠中央,要马也没用,就我俩走就行。」 等宁秋鹤把马放了,便牵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走到阵中央站好,道:「单向传送只有出发的阵,没有接引的阵,中途千万别松手,不然要是我俩落在不同的地方,到时候可不知要怎么找你了。」说罢便启动了传送。 宁秋鹤只来得及喊了一句「我晕传送」,便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只感到握住她的手的力量骤然加重,一条手臂随即箍住了她的腰。 双脚落地之时,宁秋鹤全身软绵绵的,站都站不稳,被有力的手臂从后方抱住。 「你哪来的这怪毛病?」墨涫将几乎是瘫在他怀里的宁秋鹤抱好了,无奈道:「我还真没见过晕传送阵的。」 「我怎么知道?」宁秋鹤有气无力。 「这情况怕是……有趣了。」墨涫环顾一圈,轻笑着,笑意未及眼底。 「有趣?」宁秋鹤强忍着头晕,也跟着环顾了一圈,天色昏暗,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覆着薄雪的沙漠,远处有延绵的白色山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能看得出有趣来? 「那里便是钟山。」墨涫指着天边延绵千里的白色山峰道:「以往这时候,便可以看见烛阴的神魂漂浮在峰顶之上,可以望到神魂的地方,都会陷入永夜之中,直到春季来临为止。如今这样,……我怕是烛阴果真已经死去了。」 「烛阴死了那会怎样?」 「至少现在我看来,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人类的日子,怕是要不大好过了。」墨涫冷笑着道:「以往戎族的人要顾及钟山中的烛阴神体,又要顾忌着回山供养的时间,才会一直只能在边境扰攘。若烛阴死了,他们哪里还有后顾之忧?再多十个姬将军也无用。」 …… 落地的地点离开龟兹比较近,二人亦不知如今玄甲军的营地在何方,一合计便决定先到龟兹去看看情况。 哪知到了龟兹,才发现戎人竟是倾巢而出,城中连妇孺都不留,诺大一个古城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 宁秋鹤与墨涫在城中逛了一圈,面面相觑,戎人不单弃了城,还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然是走得半点都不匆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宁秋鹤无精打采,「进山去找烛阴的遗体?」 「原始神若是寿终,则神魂和肉体一同消散,烛阴有过后代,怕是连神体孕化都不能够了。」墨涫摇头道:「此刻我们进山,只怕什么都找不到。你想看热闹,怕还是得找姬将军的营地。」 「之前在沐花楼,那报信的兵士不是说,戎人已经攻到玉门关了,」宁秋鹤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连马都没有,是要徒步穿越整个沙漠吗!?」 「让你凑热闹。」墨涫一脸鄙夷,「你要是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背你去好了!」 「咱们回去可以不?」宁秋鹤捶地。 「你别忘了,我们是走战地的单向传送过来的。」墨涫撇嘴,「你想走可以,上哪找传送回去?这里附近的传送肯定被姬烬他们毁掉了,你想回去,怕还是得先找到姬烬。」 「不是还有传送玉符什么的吗?」宁秋鹤快哭了,怎么说都不想徒步穿越沙漠啊,要走到牛年马月才能到玉门关? 「先不说传送玉符最远只能叁千里,这里离开京城和止叁千里之遥?而且,」墨涫摊手,「我们何曾有买过这东西?」 「天亡我也!」宁秋鹤惨叫。 -- 3-2-3,局中人,局中局 宁秋鹤心中的小本子记得刷刷响,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忘记墨涫是个方向感不好的!两人进入了沙漠,兜兜转转半天又再回到龟兹的城门口两次,宁秋鹤才终于接受了,她又信错了人这个事实,恨得直咬牙。 要不是遇上了无名,宁秋鹤估计忍不住就要气得咬人了。 仔细回想一下,对上一次见无名,是在洛阳,已将近一年以前的事了。宁秋鹤一直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以致见面的时候,压根没认出无名来。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墨涫见了无名紧张异常,剑拔弩张的,差点没在沙漠中间打起来。 直到现在二人坐在无名的天车上,墨涫的脸还是黑的。 「为什么我在哪都能遇见你?」沉默了有半刻钟时间,宁秋鹤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憋了很久的问题。 「哪有那么多遇见,」无名笑着道:「之前我是特意去找你的,只有这次是真的凑巧。深冬时节的虞渊在钟山之西,不周山之北。我进去之前还见到你俩进龟兹,从虞渊出来不久,就见到你们在沙漠中间转圈了。」 墨涫神情一动,讶道:「从虞渊出来……你、你是……?!」 「嗯,是我。」无名大方地点头。 「那、那她是你……」墨涫看了看一脸淡然的五名,又看了看一脸问号的宁秋鹤,硬生生地将「是你娘」叁个字憋了回去,咽了口唾沫。 「是我朋友。」无名仿佛没看见墨涫的奇怪表情,低声应了,又问道:「你们要去哪?如今扶桑在射日原往西处,虞渊到扶桑沿途所经之地,我都可以送你们一程。」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墨涫忽然变得客气起来,「地上发生的事,你都知道吗?」 无名想了想,道:「你问吧,大事基本都知道,小事的话……没留意。」 墨涫自是要询问钟山和烛阴之事,无名闻言略微沉吟了一下,道:「烛阴前辈没死,他离开了钟山。」 「怎么会?」墨涫奇道:「不是数千年前他已是魂寿将至了吗?怎么还能离开沉眠之地?他是去了何处?」 无名回头望了宁秋鹤一眼,见她有点昏昏欲睡,便低声道:「自从她陨落以后,这世间便没有了制衡,神在终极时刻,若是愿意,是可以获得尸解的契机的。」 「尸解?」墨涫眉头皱得死紧,「那不是……除了烛阴,还有谁尸解了?」 「据我所知,原本伏羲老儿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任谁都不想年岁一到就消散于无形。」无名皮笑肉不笑地道:「伏羲本身就是天道的一部分,她是天,伏羲是道,要打破天道制衡,伏羲老儿必先自毁神体,他的神体不毁,便没有可杀她的神器。伏羲老儿自己便是这个局的中心,才迫不得已走了另一条路。」 老实说,墨涫其实没听懂多少,却也知道这事不宜再问,便乖乖的闭了嘴。 「你们若是想见烛阴,倒是方便得很,天车很快就会到达他营地的附近。」无名叹了口气,问道:「你们要去见他吗?」 「这么说,是烛阴带了族人攻进了中原去?」宁秋鹤忽然开口问道:「为何?」 「自是想找姬轩辕报杀子之仇的。」无名道。 「可是黄、姬轩辕不是已经死了五千多年了吗?」宁秋鹤皱眉道。 「姬轩辕死之前,烛阴便已陷入休眠,自是不知的。」无名答道:「可是按理说,他的族人……算了,详情我也不太清楚。」 「那我便去看看好了。」宁秋鹤一想,为了看个热闹跑这么远,还差点迷路在沙漠里,现在热闹就在身前,哪有不看的道理,便道:「无名,麻烦你把我们放到戎族的营地附近。」 「慢着,」墨涫忙道:「尸解了的烛阴我可打不过。」 「她见烛阴肯定没问题,」无名回头撇了墨涫一眼,「你可不大好说了。」 ———————————————————————————————————— 蠢作者吃多了麻辣撸串,胃病犯了…… 胀气叁天,一吃就吐~一动就头晕,托我男人去买药,他居然给买回来验孕棒………… 现在第四天终于好起来了~ 赶紧爬上来码字。 妹子们小心养胃,胃病真的是又痛苦又麻烦。 -- 3-2-4,惊变 烛阴又名烛龙,记载于《山海经》之《海外北经》与《大荒北经》。 其曰: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不饮,不食,不息。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又曰: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有传烛阴乃是女娲与伏羲的兄长,长居极北之地,本无心过问中原之事,只因与黄帝姬轩辕有杀子之仇,才一直放纵族人在边境扰攘不休。 宁秋鹤说不上来为何忽然便对钟山之神的本尊有了兴趣,非得瞧上一眼才甘心。最终以她腹痛如绞,不支晕倒,与重伤的墨涫一道被连双送进姬烬的大营而收尾。 那时候宁秋鹤已失去了意识,人形的连双浑身是伤,一头红色长发被烧了近一半,将仅穿了蛇衣的她抱在怀中,脖子上还盘着一条血淋淋的大蛇,一路冲入大帐,沿路的玄甲军尽数被惊动,几乎炸了营。 「你、你们……」晓是姬烬,见了这架势也淡定不下来了,当场惊跳而起:「连双,我让你去敌营外围监视,你现在这是作何?」 「还敌个屁,戎人已灭了族,不留一人活口。」连双粗喘着,身上血水混着汗水,顺着肌理流淌,轻之又轻地将宁秋鹤放在姬烬床上,扯过一旁尚有余温的被子给她盖上。 姬烬过来帮连双,将他脖子上还在往下淌鲜血的大蛇解下,放置在一块兽皮之上。姬烬不知连双从何处抱来这看似昏迷的裸女,本着非礼勿视的精神,姬烬没有特意去看过那个此刻占了他床铺的女子一眼,但却在此时,瞟见了露在被子外的,细得不像话的手腕,戴着一环晶莹的雪玉镯,镯中飘着细细的丝丝缕缕的红。 这镯子却是前夜在沐花楼摆宴之时,他送给宁秋鹤的见面礼。 雪玉唯钟山独有,且出奇地稀少,戎人女子且以拥有一件雪玉饰品为荣,哪怕只是指甲大小的一个镶嵌件。姬烬守钟山百余年,也仅在瑶崖之下捡到过这么一块拳头大小的。当时想着师尊给了她玄甲令,定是关系甚笃,又听连双说了与她的关系,得知她是连双的小姐,这么一来,他这见面礼便轻不得。思前想后,实在没有拿得出手来的东西,只得拿出了那块藏了几十年的雪玉,凭着记忆之中,那夜在窗边瞧见过她一双皓腕,连夜着工匠加工成一环镯子,赶在沐花宴上做了见面礼。 如见又见这镯子,姬烬的目光微微上移,落在床上那女子眉头紧皱的容颜上,心中微微一叹,果真是她。 正在此时,帐门之外传来副官的声音,喘着气高声道:「报告将军,方才敌军营中无故大火,顷刻之间已烧了个一干二净,整个营内无声无息,未见有一人出逃。现下火势已稳定下来,请问将军,是否需要派人去查探?」 姬烬望了连双一眼,朗声道:「你亲自带一百人去吧。」 副官领命离去,姬烬回头,见连双正忙着往那生死不明的大蛇嘴里塞丹药,扶额叹道:「为何她也会在此?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ο1⑻sF.Ⅽοм 3-2-5,混战戎营 双手忙着将伤药往大蛇的伤口上撒,连双干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将军,如今戎人已大破,你瞧着也可以归田了吧。」 「瞎说什么!」姬烬皱眉道:「只不过是灭了一个营,戎人还有龟兹,而且这大火来的蹊跷,怕是有诈。」 「放心吧,将军。」连双目无表情,双手却在微微颤抖,「龟兹已成荒城,戎人当真全灭,不止军队,就连妇孺都一个不留,全被他们的老祖宗吃掉了。」 …… 话说叁个时辰之前,宁秋鹤和墨涫别过无名,刚到戎人的营地附近,又遇上了被姬烬派出来侦察敌情的连双。 闻说宁秋鹤想去看烛阴,一合计,便由连双化了原形,将仅穿蛇衣的宁秋鹤驮在背上,叁人一同敛了气息,潜入戎人的军营中。 原本只打算偷偷看一眼最后的原始神长什么样,宁秋鹤没想过要生什么事端,只是变故来得实在是始料不及。叁人潜到主帐一侧,见帐中还亮着灯火,里面隐隐传来商议之声,便各自在帐幕上戳了洞往里看。 帐幕太厚,宁秋鹤不得窍门,戳了半天没戳开,连双憋着笑正要帮她,一旁的墨涫却突然暴起发难,拔刀将营帐割开一个大洞便冲了进去。 宁秋鹤连营帐内的情景都尚未看到,这一下子措手不及,被吓得愣在当场,连双见行踪暴露,他本来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索性拉着宁秋鹤加入了战团。 大帐之中原本有叁人在,墨涫扑进去后,随即与其中一个中原文人打扮的人缠斗在一处。另一作戎人武将打扮的络腮胡大汉见状,立即抽刀扑向刚进入营帐的宁秋鹤,被连双飞扑上前格开,一爪子拍翻在地。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宁秋鹤望向帐中的第叁个人,大帐中央的床榻上,斜躺着的红衣男子,看着约莫叁十来岁,肤色极白,面容深刻俊逸,额两侧是两根朱色的、珊瑚枝似的龙角,满头银丝散落在榻上,气质极为成熟沉稳,见宁秋鹤望来,唇边扯起一抹微笑,还抬手向她招了招,似是示意她过去。 大帐里两组人打得血肉横飞,烛阴仿佛视而不见,还在脸带微笑的又招了招手,宁秋鹤只觉得诡异非常,不由得后退一步。 忽然听得身侧传来一声隐忍的呻吟,宁秋鹤回神一看,只见墨涫半身浴血,仍手持大刀发了疯一样朝着那中原文人打扮的人猛砍,身上多处负伤,臂上已被那人徒手扯下一块血肉来。 来不及多想,宁秋鹤拔下簪子甩向那人后脑勺,左手用力一握唤出蚩尤爪,飞身上前往那人背心抓去。 那人闻声回头,竟是大半年前,将宁秋鹤囚在山寨地牢里的那个铁面人! 簪子打在铁面具之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掉落在地。宁秋鹤蚩尤爪已抓到他背心,铁面人正要回身挡格,却被墨涫拼死扑上前抱住,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蚩尤爪陷入背后血肉。 宁秋鹤可没忘记身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烛阴,一击得手,即时运起夺生机。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粘稠的生机涌入体内,宁秋鹤强忍不适,右手一扬,将掉落在地的簪子召回,快速插进铁面人锁骨处,铁面人浑身一软,委顿在地。 墨涫伤得重,只来得及说出「鸣涫」二字,便没了声息。 宁秋鹤心下了然,却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是要把铁面人当场杀了,还是带走?要带走的话,如今他们几人深入敌阵,墨涫重伤,凭她和连双,要带上昏迷不醒的墨涫离开已是不容易,更不用说还得再捎上一个铁面人了。 既然带不走,那还是杀了干净,宁秋鹤一起了心思便手下不留情,运起夺生机,就要将铁面人往死里整。 「若你还想要这小豹子,」原本侧身倚坐在榻上的烛阴,不知何时已制住了连双,开口对宁秋鹤问道:「用你手上的铁面小子来换,如何?」语气中却无多少怒意,仿佛只是寻常的讨价还价。 -- 3-2-6,偷天换日 烛阴依旧半躺在榻上,只是从榻上层层迭迭的柔软毛皮中,伸出了满布赤黑色鳞片的蛇尾,卷住了连双的脖子拖到榻前,压制在地。那密密麻麻的鳞片泛着金属色的冷光,任由连双撕挠抓打而不损丝毫,连双挣扎了一阵,四肢逐渐无力,慢慢软了下去。 用不着多考虑,宁秋鹤便放开了铁面人,拔回簪子。铁面虽然难抓,总不能为了帮墨涫报仇而牺牲连双,宁秋鹤只能放手。 「怎么?」烛阴却没有马上松开连双,而是抬手又招了招,轻笑着道:「你不是来看我的吗?不再过来点儿?」 「你知道我来这里?」宁秋鹤当然不敢走过去,只往前挪了一小步,又站着不动。 「人不是有句话说,人老了精,鬼老了灵。」烛阴往榻上的小矮桌上摆了两个小碗,倒了酒,依然是笑着道:「我一把年纪了,虽然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但也得聪明点才是。来陪我喝点,嗯?」说罢把其中一个小碗往前推了推,自己捧起另一个,喝了一口。 见宁秋鹤还是站着不动,不禁失笑,道:「这么久没见,怎么就这么胆小了?」 宁秋鹤只觉得压迫感太强,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小声道:「我没见过你。」 「见过的,只是你不记得罢了。」烛阴似乎耐心极好,「别一副被我欺负了的样子,你还有东西在我这呢。」 你这不是欺负了我家豹子么。宁秋鹤望了眼被烛阴勒住了脖颈,委顿在地的连双,又望了眼烛阴,虽没开口,那意思倒是不言而喻。 烛阴见状,倒是爽快地松开了连双的脖颈,蛇尾改为卷在连双的腰间,这么一只体型巨大的豹子,被他轻轻巧巧地提起,直接放在宁秋鹤面前,笑着道:「来,小豹子还你了,还不快点过来?」 宁秋鹤见连双无碍,心中略定,便磨蹭着走到榻旁,正想坐到离烛阴最远的角落处,却被赤黑色的蛇尾卷住了腰身,直接放在了矮桌边上。烛阴皱着眉道:「你这是投了个什么鬼身子?怎地……」话到一半忽然顿住,伸手去抓宁秋鹤的手腕,沉默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你竟是跟巴蛇那小子好了?」 宁秋鹤:「……」我才不要与这怪叔叔套近乎。 烛阴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口酒,问道:「在我这的东西,你这次要拿回去吗?」 「什么东西?」宁秋鹤终是禁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 「是一缕神魂。」烛阴也未作隐瞒,接着道:「才一转眼功夫,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六千多年前,你出世的时候,我还去扶桑看过你来着。你我属性相近,一直都比较亲密,彼时伏羲想要打破天道制衡,便托我去向你游说。」 说着忽而失笑,干咳一声,道:「那时候我问你,我们身为神的,一旦死去,便形消魂散,什么都没有了,你甘心吗?你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对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何要不甘心?」 宁秋鹤捧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小口,问道:「然后呢?」这故事听着虽然无头无尾,但宁秋鹤确实觉得有趣。 「然后?我自然是说不过你的,于是我就回去,把你的话对伏羲说了……」烛阴抿着酒,陷入沉思。 话说当年伏羲听了烛阴的话,只是淡淡一笑,道:「无私,故无我。她这样说,乃是因为她无可牵挂之物而已,她若有了牵挂的人,心爱之物,自然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数百年后,烛阴再次拜访,见到在她身旁侍奉的少昊君,恍然大悟,遂又将来意再说了一次。 这次她沉默了好久,最终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只是分了一缕神魂,交给了烛阴,淡然道:「你们既已早早下了决定,又何必再来问我?毁了道,我自无以为天。」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你且带走我这一缕神魂,在我死后……」 哐当一声脆响,少昊手上所捧的白玉香炉打翻在地。 「无碍的,玄嚣。」她低头对少昊道:「不用在意,你且去休息吧,不用一直陪着我了。」 待少昊走远了,她低着头,玉葱似的指头在空中虚抓了数下,叹道:「我终于是明白了你们的意思,可是,违背父神意愿的事情,我做不出来。你们想要如何……便如何罢,反正你们本来,就没有留给我拒绝的余地。若是他朝一日,你能遇到我的来生……」 「哪来的若是?」烛阴不忍再听,打断道:「你魂寿未尽,届时只需转世便是,我们必不负你,待我尸解以后,定会去寻你的转生,好生照料。」 她亦未有反驳,只点头道:「好。」 烛阴原以为她会与伏羲一样,主动放弃神体去投生。他以为很快便可以摆脱天道制衡,在魂寿完尽之时得到尸解的契机,他以为一切都会像伏羲的计划一样。 却没料到会在开明一族遇上婀女,让这没有了道的世界走向延续数千年的战争,也没料到她一直守着她的职责,直到伏羲神体毁去多年,大道混沌之时,被后羿一箭穿心,落得了个神魂尽散。 …… 长叹一声,烛阴苦笑道:「在你死之前,我早已陷入沉睡,未能履行承诺,你亦差点烟消魂散。我还是最近醒来,尸解成功,才知道了过去数千年来的这些事。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你这神魂,还想取回去吗?」 -- 3-2-7,八咫 老实说,故事听完了,宁秋鹤其实没懂多少,她什么时候住在扶桑了?少昊君是谁? 「这神魂……有什么用?」想了想,宁秋鹤问道。不是不想要,而是这东西听着如此高大上,怀璧其罪,她怕拿了要招贼惦记。 「你现下这样,确实没什么用。」烛阴沉吟了一下,皱眉道:「你的神体到哪里去了?」 一听到“神体”二字,宁秋鹤猛然记起被铁面人吞吃掉的鸣涫,心中警铃大作,快速回头,却见帐内只剩下坐在地上喘气的连双与昏迷不醒的墨涫,哪里还有什么铁面人? 「你方才与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那铁面人跑掉?」宁秋鹤怒道。 烛阴亦是愕然,沉声道:「你又打不过我,我要放走他直接放就是,何须如此?」 「你若不是要放他走,为何用连双要挟我?」宁秋鹤愤愤道:「若不是你阻扰,他哪里还有命在。」 「是他将我从沉眠中唤醒,助我尸解,自是不能让你在我面前将他杀了。」烛阴无奈道:「倒是你,为何要杀他?」 「你当真不知?」宁秋鹤心中不信,冷冷问道。 烛阴正要回答,连双却是先开了口,「我只知道四千七百年前,是此人诓骗后羿剜走了巴蛇大人半副神体,据为己有。至于小姐和这大蛇儿跟他还有没有另外的仇怨,我就不清楚了。」 「半年之前,他吞噬了蛇君鸣涫。」宁秋鹤接道:「和我倒是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将近一年前,将我捉住,剥光了吊在地牢数天罢了。」 「居然还有这茬?」连双咬牙。 「嗯,当时还是承蒙鄠州城的云叁公子搭救。」宁秋鹤点头道。 「云……」连双脸色一变,当即住了口。 「这么说,此人确实该杀。」烛阴沉吟,「之前我就颇为疑惑,此人血缘上不过勉强算得上是半神之体,为何竟能成魔,而且气息与我亲近,原来是因为夺了神体的缘故。」 「事后诸葛。」宁秋鹤没好气。 「诸葛是何物?」烛阴奇道。 宁秋鹤心中不忿,又惦记着墨涫的伤,便道:「请问烛阴大人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可以带他们走了?」 说罢站起身来便要走,还没走上两步,却被烛阴一手擒住了左腕。 「烛阴大人?」宁秋鹤挑眉,暗自戒备,就怕烛阴突然发难,连双也立时炸了毛,只差没直接飞扑过去了。 「你方才......夺过姜鸷的生机?」烛阴皱眉问道:「你的神体如今在何处?」 什么鬼的神体?宁秋鹤心中吐槽,挣又挣不开,只能勉强往后挪了半步。忽而想起藏巴陵山腹中的,赤鹳身体,心中一个激灵,那该不会就是烛阴口中所说的神体吧?可赤鹳明明是妖,哪来的神体?心中疑惑,可又不敢直接开口问,生怕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灵机一动,便问道:「我是谁?」 「你是八咫。」烛阴一阵愕然,随即皱眉问道:「难道巴蛇竟没有跟你说?」 八咫是什么东西?宁秋鹤此刻真的是想骂娘,一会白鹭一会赤鹳已经够憋屈的了,现在又多出来个八咫? 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总不能说出来漏了底,只好闭口不言。 烛阴见她不答,也就没有再提,又问道:「你方才可是夺过那姜鸷的生机?」 「有又如何?」宁秋鹤着恼,「现在人也跑了,我……」忽而眼前一黑,一阵晕眩恶心,险些栽倒在地。 烛阴一把将她扯住,扶到榻上,无奈道:「那姜挚满身死气,你还真敢吃。」将宁秋鹤的左手摊开,只见五个指尖透着黑气,部分渗入血脉,往上蔓延,如玉的小臂之上已见丝丝缕缕的黑。 「不要你管,」宁秋鹤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心道,若不夺那铁面人的生机,墨涫就要被吃掉了,现在还被这样问,顿时觉得膈应得不行,咬牙道:「烛阴大人风凉话也说过了,可愿放我走了?」 -- Ⓟο1➑sF.Ⅽοм 3-2-8,献祭 「然后呢?」姬烬问道:「他就这么放你们离开?」 「不止,」用毛巾蘸热水擦拭着身上的血迹,连双苦笑道:「烛阴认出来了我来,说是既然小姐现下与中原交好,他便送一份见面礼。」 「见面礼?」姬烬皱眉。 「他、他……」连双抹了一把脸,抑制不住语气中的颤抖,「他将营中所有人集合了起来,然后……然后……」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继续道:「全数吞噬了。」 连双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不禁陷入沉思…… 营帐的破洞吹进来夹着雪的冷风,将帐中的火把吹得明明灭灭。 从木榻上游弋而下,站在营帐中间的烛阴肤色惨白,身量足有一丈(约莫两米叁到两米四之间),紧实的上身披着松垮垮的红衣,满头银丝及腰,下半身却是黑红色的粗长蛇尾。 「带着你家小姐跟我来。」在榻上随手取来一件兽皮,披在宁秋鹤身上,烛阴对连双道:「把这小蛇儿也带上。」 连双别无选择,只得俯身将原形的墨涫抱起,缠在脖肩之上,再从榻上扶起宁秋鹤,替她裹好兽皮,跟在身后烛阴出了大帐。 营中数千戎人兵士全数聚集在帐外空地上,寂静无声,在暗夜之中,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 「你们便站在此处罢。」低头吩咐了一声,便继续往前,人群随着烛阴的步伐,如潮水般退开来,又在烛阴身后合围成一个约莫四丈大小的圆,将他围在正中。 沉默片刻,烛阴环视一周,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尾尖围着身周划了圆,细小的赤红色火焰升起,形成了一个约莫叁丈大小的火圈。 「开始吧。」烛阴的嗓音轻柔得仿佛要被寒风吹散,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忽然被触动一般,缓缓前进,甫一踏进圈中,立即全身腾起烈焰,少顷化作缕缕带着火星的飞灰,被夹着细雪的寒风吹得四散纷飞,只余一缕暗淡的红光,飞入烛阴摊开的掌心中。 剩余的戎人兵士仿佛视而不见,依然前赴后继地踏入火圈之中,安静而从容。数千人的军队,仅仅两刻钟,便全数烟消云散,化成地面上的一层厚厚的白灰,完全无声无息,更无一人试图反抗。 待空中飞灰散尽,烛阴回身,缓缓游弋而至,赤红的蛇尾在地面的白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连双想要带着宁秋鹤后退,却被烛阴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定在原地,双腿丝毫动弹不得,只好尽力将宁秋鹤护进怀中。 烛阴行至二人身前,伸出右手,摊开,手心之中是一块散着暗红光芒的晶石,「八咫,这个你拿着。」 「这就是你说的见面礼?」亲眼看着数千人的性命转眼消散,如今他手上的东西宁秋鹤哪里敢碰。 「是,也不是。」烛阴也不恼,低头望着宁秋鹤,轻声道:「既然八咫现下与中原交好,那我便不再与中原为敌,我烛九阴说到做到,就你所见,如今世上也再无戎人,你可让小豹子安心退兵了。」 「再无戎人?」连双疑惑道:「不是还有龟兹么?」 「龟兹已是空城,我昨日亲见,龟兹空无一人。」宁秋鹤抬头直视烛阴,低声道:「我只是不懂,你为何要残杀你的子民?」 「残杀?呵……」烛阴低笑,「你怎知他们不是自愿的呢?」 「怎么可能?」宁秋鹤皱眉。 「为什么不可能?」烛阴修长五指玩弄着那块小小的暗红晶石,唇角微微勾起,神情似笑非笑,「在你们眼中,那是死亡。但是在我的子民心中,那是献祭,亦是回归。在他们生命的尽头,我便是魂魄的归宿,他们回到我的身上只是迟早的事。」将那晶石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烛阴浅笑着道:「对于他们来说,既是助我尸解,又能早点回归,便是少在世间受苦,有何不乐意的呢?」 执起宁秋鹤的手,将晶石放入她中,继续道:「姜挚靠吞噬而活,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了,体内就全是毒。如今巴蛇与你共享神体,姜鸷留在你体内的尸毒于你生命自是无碍的,却能让你晕眩不适,浑身乏力。我的火晶乃是世间至阳,可助你抑制那尸毒,算是我给你的赔礼。只是火晶也只能抑制,并不能解毒,要彻底解去你身上的毒,怕是得另寻名医。」 -- 3-2-9,蠢作者想不到标题了 「将军,属下已完成敌营的查探。」帐外传来粗旷的男声,正是不久前带了一百轻骑前去戎人的营地察看的副官。 「进来汇报。」姬烬还未从连双方才所说的事中回过神来,随口道。 「只怕有所不便,」那副官犹豫了一下,回道:「属下在帐外汇报就好。」几乎整个营度看到连双抱着一名疑似赤裸的女子,一路冲进大将军的营帐,此刻哪里还敢进去? 姬烬一呆,随即想起床上的宁秋鹤,便起身走出帐外。那副官见了他,立即行了个军礼,道:「姬将军,属下方才领了一百轻骑去查探,但见戎人大营只余焦土一片。属下命人分开仔细搜查,整个营内见不到一个戎人,连尸体也没有,但是随军物资俱在,战马也都被烧死在营内,唯独是没了人。」 果真如连双所说,姬烬心道。沉吟了一下,问道:「附近也都找过了吗?」 「回姬将军,找过了。」那副官点头道:「属下见营中情况诡异,也怕是有诈,便兵分四路,向四个方向搜索了过去,一路搜出十几里,未见到任何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就像、就像是……整个营里的戎人全都原地消失了。」 忆及连双方才所提及,烛阴说过世上再无戎人,姬烬不敢轻信,对副官道:「明日你带五百轻骑到龟兹去走一趟。」 「是,」副官低头应道:「请问将军,此行是去……」 「方才连副将军夜探敌营带回来的消息,龟兹有变,恐已是废城。」 「属下明白了。」副将低头领命。 姬烬返回帐中,却见连双坐在床畔,低头伸手进一个乾坤袋里乱翻。 「你先帮宁姑娘把衣服穿上。」姬烬干咳一声,「就这样让她躺在我床上,成何体统?」 「女孩儿家的衣服我哪里会穿?」连双挑眉,「我也不是人,自然不知道什么是体统了。」 「难道你就一直让她这样?」看着连双把乾坤袋里面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塞回去,罢了又将宁秋鹤从床上扶起来,胡乱披上衣衫,姬烬忙背过身去,皱眉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身上没有能用的药,我也没有。」连双有点沮丧,犹豫了一瞬,一咬牙,从兽皮上将蛇形的墨涫提起来,挂在肩上,又弯腰去将宁秋鹤扶起,对姬烬道:「姬将军,我家小姐如今这样,虽说没有性命之虞,但情况也是不容乐观,而且这位蛇兄弟亦是急需医治,我恐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你要走?」姬烬的眉头皱得更深。 「姬将军,你知我并非人类。」连双将宁秋鹤散开的衣襟合上,随手扯了张兽皮将她裹起,抱进怀中,冷声道:「这二十几年我跟在你身后与戎人对战,不是因为我要保家卫国,只是因为我要还给令师一个人情。如今戎人大破,烛阴大人亦已亲口允诺,不再与你们中原人为敌,此间也就该没我的什么事了吧?」 「我没说不让你走,」姬烬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去往何处,如何往?」 连双心中急恼,虽宁秋鹤受伤中毒与眼前此人并无干系,但若不是宁秋鹤夜探戎营,何来的戎人大破?这姬将军可是最大的得益者,怎么可能不叫连双迁怒,「不劳将军费心,我……」 「这玉门关附近数百里的沙漠,你要带她往哪去找人医治?」姬烬开口打断连双,道:「而且日前因戎人突袭,情况紧急,进入中原的几个传送阵都已被留守的兵士毁去,你难道要抱着她跑几千里回中原去求医?」 「……」连双泄气苦笑道:「对不住,是我着急了,可你也说了,传送已毁,我还能怎样?」 「连双,你可信我?」姬烬沉声道。 连双一愕,点头道:「这二十几年你一直视我如兄弟,我自是信你的。」 「那你把宁姑娘留在我这,」姬烬摸出一枚传送玉符,塞入连双手中,道:「这是去陇西郡的传送符,你知道传送符只能送两个人,这蛇兄弟伤得重,等不得。你把宁姑娘留下,取了她的玄甲令,与这蛇兄弟走,到了陇西,可用令牌要求驻军为你开启回中原的传送。我明日便加派人手,去修复玉门关往京城的传送,叁日之内便可修好,我带宁姑娘回京等你取药回来。这样你脚程比较快,也可免了宁姑娘的舟车劳顿。」 连双仔细一想,确实是别无他法,只得点头答应。 姬烬顿了一顿,又道:「你可到夸父山找医仙白清,以我的名义,请他进京一趟看看宁姑娘罢。」 「多谢将军好意,」连双总算露出了一点点笑容,「白清乃是我师弟的道侣,又是小姐的义兄,倒是用不着再借将军的光了。」 姬烬对宁秋鹤的身份无半点了解,此刻不禁心中微讶,却没露半点声色。 -- 3-3-1,归京(上) 宁秋鹤成了玄甲军中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姬将军的大帐中有一名女子,却没有人提起半句。只看着姬将军几乎用尽了军中为数不多的木桶,装了冰雪提进了大帐之中,一夜之后提出来一桶又一桶的、颜色微带猩红的热水。 大帐中的床榻前立了一座屏风,屏风后面却永远无声无息。白日里依旧如同平日一般,兵士们可以进去大帐汇报军情和议事,只是一到夜晚,帐内变成了禁地,再急的事也只能在帐外汇报。 从玉门关往京城的传送只两天便已修好,但前往龟兹查探的五百轻骑在第五天才赶了回来。 一切如连双所说,龟兹已成废城,空无一人,戎人仿佛一夜之间全数消失,不止兵士,就连妇孺也再找不着一人。 对于世间再无戎人一事,姬烬不敢尽信,可总不能整片沙漠仔细搜一遍。再者,无战事之时,将领不得长期停留在外,他亦已允诺了连双,尽快带宁秋鹤回京,权衡之下,便留下一千精兵留守玉门关,他则带了余下的人马返京。 营依旧是扎在梅林边上。 距离玄甲军从此处匆忙拔营离开,到现在回来重新扎营,才不过八日时光,可这数天内所发生的事,却让姬烬恍惚以为他此刻仍身在梦中。 骑在马上,姬烬紧了紧怀中睡的昏昏沉沉的娇小女子,好不容易被他捂暖了一点的身子,依然是凉得不像活人。暗叹一口气,这真是个香艳又沾染不得的包袱。 六天前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姬烬这辈子将近两百年,就没有这么困窘过。 那夜,天色发白之时,连双带了那紫黑色的大蛇匆忙离开,临行前免不了仔细交待了一番。 入夜之后,衣衫尽褪,与火晶一同浸于冷水中,直至天明,以抑制体内的死气与尸毒蔓延。 姬烬听罢差点就要反悔,「你这是让我毁她的闺誉。」这宁姑娘还是云王爷那老滑头为他的幺子公子瑜定下的媳妇,这么一闹,他以后怕是遇见云家的人都得绕着走了。 「呵,闺誉?」连双低笑了一声,语气微讽:「闺誉是你们人类的事,与我们修妖的何干?」 送走连双,姬烬命人将干净的雪放入木桶,提进帐中,以账内的炭火将雪烤得稍融,倒进浴桶之内。冰天雪地里的军营,向来都是直接用铁锅装了雪直接煮的,户外小解都能冻成冰柱子的地方,哪来凉水? 准备好了一切,姬烬看着床上似是熟睡了的宁秋鹤,有点一筹莫展。 「宁姑娘,你可能听见我说话?宁姑娘?」低声唤了数次,床上的少女毫无反应,姬烬无奈,只得尽量轻地将她扶起,把连双胡乱套上去的衣裙解开,褪下。 姬烬一直以为她被连双抱进来的时候,是全身赤裸的,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她身上还有薄薄的一层鳞片一样的东西,覆盖在肌肤之上。那一层东西薄薄的,跟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颜色完全一致,只在火光掩映中折射出轻微的金色光芒,以致一觎之下根本看不出来。 摸上去冰凉光滑,有极微的起伏感,这应该就是连双口中的蛇衣了,可这要怎么脱? 在那细的不像话的手腕附近搓揉了数下,可这蛇衣就像长在了宁秋鹤的身上,连褶子都没搓出来一个。就在姬烬一筹莫展之时,手腕突然被尖锐的铁爪搠住,却是宁秋鹤醒了。 在戎营的时候因为极度紧张,宁秋鹤一直强撑着,直到被连双抱着安全离开,一口气松下来,便开始时昏时醒。左前臂和左手又麻又痒又痛,说不出的难受。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尝试脱她的蛇衣,宁秋鹤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唤出蚩尤爪去抓那人的手腕。 宁秋鹤出手实在慢得可以,姬烬要躲开是完全不费劲的,然而看见了那只从前臂覆盖到指尖的钢爪,一愣神,被抓了个正着。 无怪对上一次见到师尊,蚩尤爪已不在他手中,原来竟是给了她。 宁秋鹤有点迷糊,一抓之下,见那人毫不反抗,一动不动地随她抓着,不禁奇怪,定了定神,睁眼一看,赫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止渊。」宁秋鹤放心了,低低地唤了一声,收了蚩尤爪,便又闭上了眼。 不知“止渊”是谁,但听到这么一声唤,姬烬当即回了神,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再唤,却见那层薄薄的蛇衣已被松开,闪烁着细碎的金光,皱巴巴地缠在那娇小的身躯上。 姬烬有想过是不是要闭眼,但是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还是看着比较好,没什么比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更唐突的了。 轻轻将蛇衣剥开,那一身冰肌雪肤太过耀眼,姬烬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军中呆得太久,竟看得好半晌移不开眼。 姬烬未婚,却也不是没碰过女人。玄甲军的军纪极严,驻守的地方条件也太过苛刻,军中素来没有随行的军妓。但每年冬季回京两月有余,扎营以后便可自由活动,有家的归家,没家室的流连花街柳巷,倒不至于太缺女人。 大概是今年回京才几天,又匆忙拔营,没来得及疏解的缘故吧?姬烬心想。 深吸一口气压下欲望,姬烬取出火晶,投入浴桶之中,原本桶中半是冰,半是水,仿佛一下子沸了,腾起一阵阵水雾,满浴桶的水变成了微带腥红的颜色,还冒着一串串细细的气泡。 姬烬一惊,生怕把人给烫了,忙用手试过了水温,发现水虽然热,却不致于烫伤,这才转身去抱宁秋鹤。 不敢再看那仿佛散发着柔光的身体,姬烬扯过一旁的外衫将她盖上,这才将她抱到浴桶边上,轻轻地放进去,扶着她在桶边的木凳上坐好。 哪知才刚撒手,宁秋鹤便像没骨头似的,软软地滑了下去,沉到了浴桶底。 -- Ⓟο1➑sF.Ⅽοм 3-3-1,归京(下) 玄甲军中本来没有浴桶,一年到头都在和戎人打游击战的队伍,怎么可能会有浴桶这种既碍事,又不便于携带的东西?当然是没有的。 这浴桶还是姬烬下令,兵士们赶去玉门关内最近的城镇里去找来的。被派去找浴桶的兵士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家将军要用,将军如此高大的身形,寻常浴桶一坐进去,怕是水都要洒光了,便找了个最大最深的。 这下可好,人一下子沉到桶底去了,姬烬在桶边捞都捞不着,只能干瞪眼。 宁秋鹤昏昏沉沉的,呼吸习惯仍然在,骤然沉入水中,呛进一大口热水,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一大口烫人的热水憋在肺里,难受得在心里直骂娘。 还没等她骂上几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水中提了起来,上半身离了水,又被裹进一个灼热的怀抱中,背后被用力地拍打了数下,小嘴一张,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水来。 呼吸不是必要,却还是会呛水,可真是有意思。宁秋鹤心中吐槽,止不住剧烈的咳嗽。胸前的柔软随着咳嗽,急速地蹭动在身前的人胸腹之间。 「别乱动了。」姬烬只觉得全身血液一下子都集中到了身下,想撒手又怕她再沉进水里,只得叹着气将她圈紧在怀中,「就不能老老实实坐着吗?要是对你做出什么事来,我没法跟连双交待。」何止连双,还有云家兄弟,姬烬一想起来就觉得脑门突突直跳。 宁秋鹤咳着咳着听到这么一句,倒呛了一口,咳得更厉害了。 咳了好半晌才勉强停下来,伏在身前的胸膛上喘了一会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前的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身前的人胸腹之上全是疤痕,新的老的,纵横交错。 宁秋鹤抬头,目光掠过那突出的喉结,紧绷的下颚线条,紧紧抿着的双唇,斧削一般的鼻,最后定在那一双威仪十足的凤眸之上,「……姬将军?」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我叫姬烬,灰烬的烬。」姬烬咬着牙将她推开一点,「你好点没?能自己坐着吗?」方才急着下水捞人,就只脱了上身的衣服,下身还穿着厚厚的黑色军裤,小姬烬被压在里头,涨疼得厉害。这会见宁秋鹤恢复了神志,便将她挪到浴桶里面的小凳子上坐着,双臂在浴桶边上使劲一撑,一跃而起跳出桶外,两步冲到一旁,提起一桶半化的雪水就往身上倒。 好不容易将一身邪火压下去了一点,回头一看,原本该坐在桶里的小姑娘又不翼而飞。姬烬吓的够呛,赶紧奔到桶边,往里一看,正好与宁秋鹤隔着一桶水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宁秋鹤其实好得很,虽然四肢无力,根本坐不住,但这次醒着的,滑入水中的时候有了心理准备,也就及时闭了气。正想给姬烬传音,已又被他一双铁臂捞了起来。 「坐不住怎么不早说?」姬烬已将厚重的军裤脱下,只穿了亵裤,身上还带着雪水的寒气,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宁秋鹤,呼吸骤然一窒。 不知是不是泡了热水的缘故,那一身羊脂白玉似的肌肤染上了一层薄红,上半身离了水,粉色的乳尖被冷空气一激,亭亭玉立地抖动着,脸颊也染上了红晕,凤眸含春,一抹樱唇更是娇艳得能滴出水来。 姬烬浑身热血上涌,仿佛听到了脑海中有什么断掉了的声音,瞬间一切都失了控,一把将宁秋鹤搂进怀里,低头含上了那诱人的红唇。 -- 3-3-2,失控 宁秋鹤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粗粝的舌挑开牙关,侵入口腔。口中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宁秋鹤连推搡也无力,蚩尤爪才唤出一半,就被扣住了手腕压在桶边。 姬烬松开了那艳得滴出水来的香唇,以高大健壮的身躯将宁秋鹤香软娇小的身子压到桶边上,低头从套着钢爪的手腕一路往下舔吻,将那雪肤之上挂着的水珠一点一点吮入口中。 「姬将军……」宁秋鹤不是傻,哪里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挣扎未果,知道这时候求饶也不会顶用,便咬着唇住了嘴,闭上眼,将脸转到一旁,心中将姬烬、连双、烛阴、墨涫、铁面人,连带止渊,通通给骂了个遍。 那一声「姬将军」唤得娇娇柔柔的,姬烬更是双目赤红,连吮带啃的从手肘一路往下,舔过深陷的腋窝,一口叼住那高耸的樱色乳尖,用力舔吮。 宁秋鹤“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无比敏感的地方又是痛,又是酥麻,雪肤之上浮起一层细细的疙瘩。 姬烬以为她冷,双唇在她胸前流连不去,一手将她的一双皓腕反扣在身后,拉入水中拥进怀里,另一手抓住她一条纤细笔直的腿抬起,随即探到她数月未被人碰过的私处。粗长的手指带着常年抓握武器所留下的茧,虽然被修剪磨平了,深入花道中抠挖的时候依然太过刺激,没抠上几下,宁秋鹤便挺直了腰连连发抖。 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花心逐渐湿滑起来,粗糙的指头进出越来越轻松。心中恨极了这敏感的身子,即使无心,这身体依然对谁都可以敞开。宁秋鹤紧咬着唇,将冲到喉间的娇音声声压了下去,身体反应已经够丢人的了,咬唇隐忍已是她最后的骄傲。 姬烬根本无暇理会她的反应,拔出深入花唇间的长指,一手将身上仅余的亵裤撕开,放出胀痛叫嚣着的巨大阳物,挺腰一插到底。 几个月未曾承欢的蜜处被骤然撑到了极限,润滑的花液都被水冲了去,好痛!宁秋鹤双腕被扣在身后,双腿张开被姬烬钉在怀中,下意识地收紧了下身,想将身下的巨物推出去,一张小脸扬起,原本紧咬着的唇松开,喉间溢出短促的呻吟,又被她咬着唇吞了下去,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洒落。 姬烬打了个哆嗦,身下被一圈圈的媚肉箍得死紧,几乎寸步难移,发狠地抓住宁秋鹤的纤腰,用力捅了好几下。有冰冷的水滴洒落在肩上和胸前,姬烬倏地一颤,抬眼一看,那张原本清冷而娇艳的小脸,如今满是泪痕,小嘴无声地张着,如珠如玉的红唇之上还带着深深的齿印。 有了瞬间的清醒,姬烬心中酸胀莫名,松开了她的双腕,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轻轻吻了吻她的唇,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宁秋鹤没听清。 越是痛,就越是冷静,这一刻宁秋鹤想了很多,对不起雾山,不知道怎么给他说;姬将军是止渊的徒弟,现在这样要怎么办?姬将军和显瑜的大哥是至交,显瑜会知道吗?会怎么想? 想的最多的还是雾山,说了要好好和雾山在一起,现在才出来几个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怎么有脸回去? 还有,这姬将军前一刻还好好的正人君子,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吗? 任宁秋鹤在天马行空地乱想,却忽略不了身下逐渐加强的快感。那巨物在体内的感觉太过强烈,轻轻一动,那被压迫的感觉仿佛放大了一百倍,直冲脑门。 一开始是疼痛的,还能容许她走走神,可姬烬忽然怜香惜玉起来,放轻了力度,不再蛮抽狠捣,巨大的阳物挤压着体内的每一个敏感点,原本就无力的四肢更加酥软,宁秋鹤便被迫着投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性事之中。 姬烬意识是清醒了,可身体叫嚣着要发泄,即使知道千不该万不该,要停却是停不下来。 她这么娇小,却要承受他的巨大,怕伤了她,姬烬只能咬着牙,努力控制着横冲直撞的欲望,尽量轻缓地抽插着,好让她适应下来。可总有几下抑制不住撞狠了的,那小小的朱唇中溢出些许压抑着的娇声和吸气声,姬烬只觉得比起那些过往在他身下刻意承欢的女子,她的反应可爱太多,便这样时轻时重地,耍点小花样折腾着她。 对比起宁秋鹤以往的经验,这场性事不算激烈,可架不住时间长,姬烬这样刻意的轻缓,大大延长了这场欢爱的时间,宁秋鹤被他这样时重时缓地顶撞着子宫口,泄了不知多少次,体内的阳物仍然是不知疲倦地进进出出。浴桶里的水在二人一通折腾洒掉了不少,但是余下的水仿佛永远也不会冷掉,宁秋鹤只记得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水还是滚烫烫的热。 -- 3-3-3,霸王餐 帐外天色大亮,姬烬捞起沉在水底的火晶,将宁秋鹤抱出浴桶外,无视身下发泄过一次,但依然挺得笔直的阳物,取来软巾为她仔细擦身。 圆润的肩上,纤细的锁骨间,丰盈柔软的胸前,全是一片片粉色花瓣一样的吻痕。姬烬看得有些忘形,直到发现宁秋鹤的身子迅速冷了下去,这才皱着眉在她身上快速套了件他的干净的中衣,将那娇小的身子塞进用炭火烤暖了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和满头的乌丝散落在床上。 虽然身体的欲望依然在叫嚣,心中有点胀胀满满的感觉,却盖不住满脑子的烦愁。只怕以后见到云家兄弟真要绕着走了,姬烬苦笑,还有师尊那边,又要如何交待? 又在身上淋了两桶雪水,精神奕奕的小姬烬被不情不愿地压了下去,姬烬穿上衣衫,将放在一角的简陋屏风扛到床前放好,确保进入帐中的人不会瞧见她的睡颜。唤来亲兵将浴桶抬出去倾倒,姬烬坐在案桌前开始思考人生。 姬烬承认他对床上那女子确实有欲望,可绝对不到抑制不住的地步,是什么让这一切骤然失去控制?下意识地先将宁秋鹤排除了出去,她并不情愿,无论如何,不会是她捣的鬼。 未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两名亲兵已经将浴桶抬了回来。别别扭扭地将浴桶放下,动作怪异地转过身来行礼,遮遮掩掩得不能再明显了。姬烬哪会见不到二人身下撑着的小帐篷,皱眉低声喝道:「说!你俩怎么回事!」 「将军恕罪!」两名亲兵囫囵跪倒在地,连声道:「我们、我们只是奉命出去倒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 姬烬心中一动,问道:「你们可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没、没……没有啊?」一名亲兵颤着声音回道:「这一来一回也就几丈的路,什么都没有啊……」 另一名亲兵思索了片刻,道:「回将军,我们将桶抬到叁丈外的空地去倒的,并没有碰到任何不寻常之物,但在倒水的时候沾湿了手。这水沾到手上灼热异常,不知是否有干系?」 水?姬烬挑眉,又随即敛了神情,挥手道:「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待两名亲兵退了出去,姬烬不敢再用手去碰,随手取了一杆笔,拨弄着桌面上的火晶,莫非真是这东西惹的祸? …… 戎人消失,玄甲军闲了下来,白日里兵士在营里操练,姬烬留在帐中守着熟睡的宁秋鹤,无聊透顶。 宁秋鹤醒来的时候,姬烬正好在进晚膳,听到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急忙放下碗筷,两步迈至床前,见宁秋鹤正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左手发呆,玉色的肌肤上淡淡的黑色脉络依然在,只是比起昨夜要浅色了点。 见了姬烬,也不提昨夜的事,只是点点头唤了声「姬将军」。 姬烬顿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却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好道:「你好点了吗?」 宁秋鹤活动了一下左腕,点头道:「确实好一些了,多谢姬将军。」昨日那种僵硬的感觉已经消退了不少,果然烛阴没骗她,火晶至阳,确实是可以克制那尸毒的。身体仍然是有点无力,但已不是一开始那样瘫软,至少一般的活动不成问题了。 那声多谢听在姬烬耳里,活像生吞了一只青蛙,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咙里,膈应得很。努力把青蛙咽了下去,姬烬道:「连双说你每夜需要像、像昨……进浴桶中泡着,你睡了一天了,要先用膳吗?军中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可能不习惯,先将就下。」可怜姬烬这辈子,说话就没有这么吞吞吐吐过。 「不必了。」宁秋鹤摇摇头,轻声道:「有劳姬将军照料,我是个死人,吃不了生人的吃食。」一提起吃饭,宁秋鹤心里也是膈应得可以,昨晚那不就是一顿被迫的霸王餐么!老实说,平日里宁秋鹤杀个花花草草,顶多算是勉强充饥,昨夜虽然不情愿,可却是离开了归山以来吃得最饱足的一次。严格上来讲,这事也说不上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可宁秋鹤心里就是难受。 -- 3-3-4,师徒 二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姬烬唤亲兵装来干净的雪倒入浴桶,宁秋鹤已取了火晶,投入桶中,也不去看姬烬,自行解了衣衫。姬烬忙伸手去扶,宁秋鹤淡然推开,道:「这水,姬将军还是别再碰的好。」 姬烬后背一僵,定在原地,小心问道:「那你……」 「于我自是无碍的。」宁秋鹤自行迈进桶中坐好,继续道:「火晶至阳,姬将军血气方刚,自然受影响比较大。我是个死人,死不了第二次,将军大可放心,不必一直看顾。」 于是宁秋鹤在浴桶里,姬烬在案前,默默无言地过了大半夜。 姬烬提笔在写着什么,有时候写上一阵,有时候仅仅写半行,便揉成一团扔进炭火里,取来新纸重新再写。扔着扔着,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有一团就没落进火盆,而是滚到了浴桶旁。 宁秋鹤趴在桶沿,垂眼看了看那个纸团,抬头正好与姬烬的目光对个正着。 「抱歉。」姬烬起身走到浴桶旁,捡起地上的纸团,丢入炭火盆中。 「姬将军,有事吗?」凭姬烬的身手,一个纸团还能扔不准?宁秋鹤是不信的。 「我在写退兵书,」姬烬沉吟一下,道:「可是我不知要如何写才合适,我领兵出征前来退敌,但是到头来毕竟仗不是我打的,营不是我烧的。连双有给我说了戎营里的事,可是毕竟我不在当场,这折子我实在是写不出来。」 宁秋鹤沉默,心想,跟我说这个有意思?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请宁姑娘详细跟我说说?」姬烬接着问道。 宁秋鹤心道,原来是套话来的,便道:「恐怕让姬将军失望了,戎营的事连双都已经说过,我没什么要补充的。」神魂神体的事连双略过了没说,宁秋鹤自然也不会提。 「烛阴因宁姑娘而退兵,总得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姬烬道:「连双固然是把戎营里面发生的事说清楚了,可这内里的原因,还得请宁姑娘明示才是。」 「我不知。」宁秋鹤直白道:「他说我与他是旧识,但以前的事我通通都不记得,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倒是教姬将军失望了。」 姬烬也不能对她怎样,一时无语,两人便静了下去。半晌,姬烬忽然把笔一甩,道:「算了,不写也罢。」 这就不写了?宁秋鹤张口结舌。 「回去让公子玦帮我写也是一样的,反正我是帝君的亲弟,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姬烬把笔丢进水盂,把剩下的宣纸卷起,状似随意地问道:「宁姑娘是不是跟我师尊很熟?」 宁秋鹤:「……」熟是挺熟的,但和止渊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她也说不上来。对着这样一个顶着止渊的脸的自来熟话痨,很出戏啊! 其实姬烬哪里能算话痨?比起宁秋鹤认识的其他男人,他话绝对不算多,不过是宁秋鹤心里有疙瘩,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姬烬也不是特别爱说话,只是他知道有些事,不问宁秋鹤的话,大概就一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师尊在我五岁的时候,便进宫来将我带走,我在叁十岁之时回京立府,接任镇北将军。」姬烬搬来椅子,背对着宁秋鹤靠在浴桶边坐下,「我跟在师尊身边二十五年,我却连一点他的事都不知道。」 「一点都不知?」宁秋鹤早知姬烬可能对止渊不甚熟悉,她把姬烬喊成止渊两次,但他一点反应都无,由此可知。此刻听到姬烬自己说出来,便来了兴致,趴在桶边搭话。 「确实一点都不知。」姬烬点头答道:「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他长什么样,他连与我说话,声音都是刻意压着的。我小时候也好奇,可是师尊说,若是有一天我见到了他的真面目,他就不得不把我杀掉,所以我不敢再问。」 过了片刻,姬烬继续道:「我回京以后,他便每十年来见我一次,教我功法,检查我的修行。可是这两年,师尊频繁来了几回,最近一次,是大约半年之前,他说……师徒缘分尽了,他以后不会再来。」 转过头来,姬烬问宁秋鹤:「你若是跟师尊熟悉,可知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这可不大好办,宁秋鹤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也不能说,只能沉默。 半晌,姬烬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且休息一会罢,明日天气该是不错,白日里我带你去玉门关走一圈如何?」 -- 3-3-5,自古征战几人回 出了玄甲军的大营便是延绵的沙漠,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茫茫的一片雪白,连一个褶皱都没有。满眼的雪色之中,一个黑色的小点在缓缓移动,踏破了那一片无瑕,留下一串长长的印记。 宁秋鹤费劲地扒开遮在眼前的毛皮,露出一张白得不似活人的小脸来,打量着这一片天地。 天刚刚放晴,风也停了,阳光很好,天边出现了几缕炊烟似的东西,不动,却在缓缓加深。宁秋鹤疑惑着问道:「那是什么?」 「山脊,钟山的山脊。天阴的时候,山上的雪和天空一个颜色,所以天晴的时候才能见到。」姬烬答了,又道:「不冷吗?快把脸遮起来。」 宁秋鹤四处东张西望,只装作没听见,姬烬无奈。 早上出发的时候,宁秋鹤坚持要自己骑一匹马,姬烬不许,二人争持不下,最后姬烬一把将她拉到他的黑龙驹上,宁秋鹤反抗不得,便一直气鼓鼓的。 地上逐渐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凹凸,越来越多,终于形成了一副让人惊骇的画面,一眼望去,全是这样延绵不绝的小土包。马跑着跑着便开始一脚深一脚浅,颠簸得厉害,差点把宁秋鹤颠下马去,又被姬烬一把勒住腰肢箍了回来,重重的撞入他宽厚结实的怀中。 「地上这都是什么?」宁秋鹤惊魂未定。 「坟。世世代代战死的钟山卫,都会面朝着朔北的敌阵,葬在关前。」姬烬的声音低沉悦耳,「快到了。」 这些密密麻麻的坟堆,被连年风傻霜雪所侵,因岁月而塌陷,又有新的覆盖上去,层层迭迭,无穷无尽。宁秋鹤茫然地看着这片荒原,头一次体会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是这样的冷酷无情。 马蹄如雨,呐喊如雷,白刃如雪,热血如注;关中白发的慈母,望夫的娇妻,夜啼的稚儿;战场上怒目咆哮的大军,大战过后的战场上,满地残破铠甲与军旗,残军就地掩埋死去的同伴;一幕又一幕的情景在宁秋鹤眼前闪现,又随着大漠的烟尘飘散远去。 五千年来战争从未停息,这一片古战场下到底埋着多少英魂? 四周开始出现一些颓垣败瓦,荒废的房屋,枯死的树木,崩塌的古长城留下的零落砖石,远处的高地上有一个带着门洞的巨大土墩,约莫就是玉门关了。姬烬纵马越过一地零落的障碍物,朝那土墩走去,一边道:「这里是古玉门关,在我接任镇北大将军之前,戎人已破了玉门关,攻入关中,此处被破坏抢掠一空,生灵涂炭。上任的镇北将军在离开此地东南两百里处建立了新玉门关,钟山卫从此退守新玉门关,此处便荒废了。」顿了一顿,又道:「直到我接任,便一路打了回去,杀到龟兹前,将他们逼回钟山之下。」 这是在邀战功?宁秋鹤猜不透他的意思,不敢轻易回话。 姬烬也没等她回应,取下水囊喝了一口,接着道:「五千多年,数不清的将士在这里战死,说来惭愧,每年埋骨在此的将士,总比被我们杀死的戎人要多出不少。两族之间的能力差距本来就悬殊得很,能守得住,只因为我们人多。即使知道是送死,我们也不得不守,因为关中有这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将残暴的戎人放入关中,后果不堪设想。说起来,这场战争的起因,来自于我们老祖宗的一场谋略,得了天下,却年年不得安宁。我从来没想过,在我的有生之年,能有机会见到这场战争彻底平息。」 此时二人一马已到了玉门关下,这里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西北风浩荡万里,夹杂着残雪与细沙扑面而来。关前的烽火台已坍塌,可见一层又一层的泥沙,拌着干芦苇,在寒风中抖动不休。姬烬勒停了马屁,低沉的嗓音中开始带上一点不确定,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带人来这里游览。可是,为何是你?为何竟是这么的轻易?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只是露了一面,便将这场延续几千年的战争平息了?那我们来时,一路踏着的那些将士坟茔,他们的死到底有何意义?你让我觉得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闹剧,你让我觉得我人生过去的百多年不过是一场笑话。」 -- Ⓟο1➑sF.Ⅽοм 3-3-6,再遇烛阴 姬烬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是有意要说这些。谁都知道,钟山卫说白了都是去送死的,世代的镇北大将军,无一不希望北面的威胁消失,现在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只是路过那层层迭迭的坟茔之时,内心深处那一丝丝不甘,一点点怨愤,不知不觉就越长越大。 「是我没料到竟会惹将军不快了,」头顶上传来略带戏虐的声音,声音不大,似是要被这浩荡的寒风所吹散,又清清楚楚地传入二人的耳中,「将军若是喜欢,这仗是大可以继续打的,想打多久我都奉陪,何必为难个小姑娘?」 「阁下何人?」姬烬一手将宁秋鹤拨到身后,拔出配剑,抬头却只能见到红衣一角,在那巨大的土墩顶上迎风飘扬。 「那是烛阴。」宁秋鹤自姬烬身后走出来,轻声道。 姬烬:「……!」想再次把宁秋鹤拉回身后,被宁秋鹤错身躲开。 「呵呵~」土墩顶上的人似乎特别高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先是从土墩一角露出俩苍白的赤足,修长而结实的小腿。足腕处套着粗金环,碰撞在一起发出“哐当”一声响。再来是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扳住土墩边缘用力一拉,接着才是那张没有半点血色的俊脸,带着点暧昧不明的笑意。一头银丝全都绾在脑后,珊瑚色的角也隐去不见了,若不是那双红眸太过显眼,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今天的烛阴似乎特别高兴,又朝着宁秋鹤招手,「小八咫,别理这小心眼儿将军了,快上来陪我喝两杯。」手腕上套着的数个金环叮当作响。 「上不去。」宁秋鹤没那么怕他了,但也没有很热情,随口拒绝道。 「那我下来好了。」烛阴也不介意,拎着个小酒埕子,纵身一跳,就稳稳落在二人身前。目光在二人身上巡了一圈,笑着对宁秋鹤问道:「小八咫,我给你的火晶还好使不?」 这不问还好,一问宁秋鹤就心里火,可也不能拿这人如何,只能哼了一声做回答。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烛阴一看她这反应就乐了,扫了姬烬一眼,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另一个小酒埕子,给宁秋鹤递过去,笑着道:「别生气,来,请你喝酒,我刚从龟兹带出来的,尝着还不错。」 龟兹?姬烬想起派去龟兹的五百轻骑尚未归还,心中一寒。 「将军不必担心,你那群小崽子满城乱转,我是见到了,但还不屑于动手。」烛阴横睇姬烬一眼,低笑道:「说起来,龟兹还是我为婀女所建,今日再去,还真是…还真是……」声音低了下去,索性便不说了,攀上边上塌得只剩下地基的烽火台上坐下,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又举起小酒埕摇了摇,对宁秋鹤道:「来,陪我坐坐。」 宁秋鹤没再拒绝,走过去接了酒埕,在距离烛阴大约一臂距离处坐下。 烛阴又对姬烬招手道:「将军你也过来坐吧,别怕,我今天不吃人。」 宁秋鹤心中一哂,这人倒还老实,不吃人只是今天的事而已。 姬烬只得走了过去,接过烛阴递来的酒埕,拍开来喝了一口,剑眉蹙起,默不作声又再喝了一口。 宁秋鹤见状,也把酒埕封口的蜡纸掀开,低头嗅了嗅,有一股浓郁的蜜香,便小小地抿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见烛阴也不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于是问道:「仗不打了,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烛阴闻言,抬头看着天,呼了口气,又扭头去看宁秋鹤,轻声道:「其实这仗,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打。婀女死了,鼓儿死了,即使我把姬轩辕杀了,又有什么意思?谁也不能活过来了。」 把酒埕举到唇边,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清澈的酒液顺着裸露着的胸膛流了满身,烛阴接着道:「其实,婀女由一开始,就是姬轩辕派到葆江身边棋子,来挑拨我们叁族之间的关系。当年是我傻,才会真的信她是喜欢我。还为她建了城,造了殿,到头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空罢。」 「叁族?」宁秋鹤不解。 「钟山烛阴大人的戎族,昆仑山西王母的羌族,以及昆仑山下的开明白虎族。」姬烬淡淡地补充,「这叁族之间的关系原本极为亲密,开明白虎族在一开始,更是为了帮西王母一族镇守昆仑山而建立的,因为葆江的事,才导致了开明白虎一族与另外两族彻底决裂。」 -- 3-3-7,烛阴往事(上) 「小八咫,我跟你说啊,」烛阴昂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眯着眼对宁秋鹤道:「这世上,唯独不能信姓姬的人。」 姬烬拿着酒埕的手一顿,随即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若无其事地喝酒。 刚不是在说打仗的事吗?宁秋鹤心道,这话题跳得也是太快了点。 「婀女本名姬婀,乃是姬轩辕的亲妹。」烛阴也没等她回答,继续道:「炎帝神农氏姜烈山,素来与开明一族交好,彼时姬轩辕想要得天下而不能,开明一族就是最大的阻力。于是姬轩辕便生了一计,将他与生母酷似的亲妹姬婀,送到开明一族,用以离间我们西域数族之间的关系。」 宁秋鹤一听又有故事,马上来了劲,连姬烬也停下了喝酒的动作,认真听了起来。 烛阴却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说故事,而是问道:「八咫,你知道姬轩辕为何姓姬吗?」 宁秋鹤扭头看了看姬烬,姬烬默不作声地觊她一眼,宁秋鹤自觉讨了个没趣。 「姬,乃是美人的意思。」烛阴低低地笑了下,道:「姬轩辕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外号唤作'姬'。她为两位原始神育有子女,传承了她的美貌者,便得姓为姬。她的第一个孩子乃是雷泽氏子,因生得一副横眉怒目,美人姬嫌他长得丑陋,又是在姜水之畔出生的,便让他姓姜,予名烈山,这姜烈山便是神农氏。」 原来当年的坂泉大战并不是两族之间的斗争,而是兄弟阋墙。宁秋鹤不由得又去瞄一旁的高大黑衣男子,可姬烬这次连反应都懒得给了,只低头喝酒。于是宁秋鹤又回头去望烛阴,「婀女也长得很好看吗?」 「毕竟只是半神之身,自然没有你好看。」烛阴笑着伸手去揉宁秋鹤的头,揉乱了她一头青丝。 宁秋鹤:「……」为什么半神就没我好看?而且,神就比较好看吗?这是什么道理? 「姬婀长得,比她的娘亲更好看。」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烛阴低声道:「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昆仑山下, 她独自一人在一片茫茫的雪地里……」 烛阴和姬婀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并没有多少哀怨缠绵,相反,开头颇为狗血,到了后面,则是出乎宁秋鹤意料的……精彩。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姬婀是个女间谍,也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宁秋鹤没料到她的手段居然如此之高。妲己算老几?这姬婀才是真正的乱政始祖。 在昆仑山下的一片雪原之上,烛阴遇到了假装迷路的姬婀。姬婀长得极美,加上刻意的打扮和适当的演绎,烛阴对她一见钟情,便将她带了回家。 那时候的钟山没有龟兹,没有城,没有人,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大坨光秃秃的红石山,山顶终年盖着雪。烛阴舍不得美人露宿荒野,便为她盖了一座城,建造了宫殿;怕她见不到人会寂寞,于是向女娲讨要了一批为数可观的新泥人,赋予了一部分精魂,便成了戎人,以供姬婀差遣。烛阴与西王母的儿子鼓,成了戎人的统领。 总而言之,烛阴就是个天生的昏君,姬婀要什么,他便给什么,掏心挖肺,无所不尽其极。 数年以后,姬婀为烛阴产下一子,名曰延;过了数十年,又怀上一子,烛阴大喜,怀胎六月之时,赐名殳。 变故便在此时发生。 这日,鼓与西王母派给他的师傅钦邳一同返回昆仑山,开明白虎一族的首领葆江前来拜会烛阴,密议之后便将姬婀带走。 不日便传来姬婀在开明白虎一族被处死的消息。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原来事情已经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烛阴将手中的空酒埕随手一扔,小酒埕落在沙地上,没碎,咕噜咕噜地滚下了山坡。又摸出另外一个,拍开封泥,却没有喝,只拿在手中,嗓音低柔得就要飘散在大漠的寒风之中:「鼓儿回来得知,便来质问我为何要将婀女交出去。我刚知道婀女乃是葆江出走了的正妻,她跟了我几十年,就没对我说过半句真话,我要怎么与鼓儿说?若是她从一开始便对我坦白,我又怎会不护着她?可她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可我也没想到,被她所迷惑的,从来就不止我一个。」 -- 3-3-7,烛阴往事(下) 「姬婀不是怀着你的孩子吗?」宁秋鹤心中一冷。 「我的孩子?呵呵……」发出轻笑声的烛阴,笑意连唇角都不曾达到,「谁知道那到底是我的孩子,还是鼓儿的孩子,还是钦邳的孩子?」 宁秋鹤:「……」不是吧?这绿帽子也忒大了点。 「你不信?」烛阴无所谓似的笑笑,「当时鼓儿跟我坦白,我亦不信。殳儿的名字乃是鼓儿所起,我亲封的,我以为他只是爱弟心切。鼓儿幼时名?,成年后才更名为鼓,现在仔细想来,殳不就是?的一部分么?」 宁秋鹤:「……」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烛阴只需要一个聆听者,并不介意宁秋鹤的沉默,继续道:「鼓儿不顾我的阻拦,为帮婀女报仇,与钦邳合谋将葆江坑杀于昆仑山之阴。开明白虎族与我以及西王母彻底对立起来,被姬轩辕以为其一族复仇为代价拉拢,让开明白虎一族为他阻挡住我们两族对他的阻扰,助他成功击败神农姜氏,在泰山之巅称帝。」 「你是说,」一旁的姬烬突然开口道:「戎族数千年来的侵扰并非你的本意?」 「废话。」烛阴回道:「姬婀死了,凡人于我与蝼蚁无异,我何苦与蝼蚁为难?我连自己的族人都懒得理,谁个有那闲工夫与你折腾?」 好吧,这分明就是知道但放任的态度,姬烬顿时觉得不是味儿了。 宁秋鹤想起上一辈子小时候掏蚂蚁窝的旧事,不就是活生生的为难蝼蚁么,不觉汗颜。 「姬小烬你不用觉得冤枉啊。」烛阴笑着道:「其实我看你们姓姬的老不顺眼,原本还是挺乐意看我那群小崽子攻到京城去的。若不是小八咫现下跟你们好,才不要就这样算了呢。」 姬烬:「……」我不小谢谢。 宁秋鹤:「……」谁跟谁好了! 叁人忽然就这样沉默下来,姬烬抬头看了看天色,随便找了个籍口向烛阴告辞。烛阴也未有为难,低声在宁秋鹤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便放了他们离去。 两人回得营中已是黄昏,营中炊烟袅袅,一众兵士们正在准备晚膳。 姬烬抱了宁秋鹤下马,又抱进了大帐。其实宁秋鹤本想自己跳下马的,谁知往下一跳,便被姬烬抱了个正着,挣都挣不开。 将宁秋鹤放在床榻上,姬烬念着宁秋鹤已有叁天两夜滴水未进,便道:「你说你不食人间烟火,那你吃什么?我去命人为你寻来。」 宁秋鹤歪头想了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姬将军给我上一炷香就好了。」 姬烬一呆,若不是瞧见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差点就要信以为真。 宁秋鹤见他样子呆愣,没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本来就长得好看,宁秋鹤平时笑得少,这一笑,像无端盛开了满树的梨花,看得姬烬舍不得眨眼,连被戏弄了的那一点恼怒,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笑了半天,见姬烬仍是看着她发呆,宁秋鹤以为玩笑开过了,干咳了一声,垂目道:「我那是戏言,姬将军不要放在心上。」想起这进食的问题,心中暗暗犯愁,虽说前天晚上“吃”了姬烬一顿,可那本来就是个错误,她没打算继续错下去,但这附近鸟不生蛋的,一眼看过去全是黄沙和枯草,她总不能在大营里随便抓几个人来吃吧? 没等宁秋鹤想出个所以然来,姬烬突然开口,语气犹豫:「宁姑娘,你是否……是否真以……生人精气为食?」 宁秋鹤心中咯噔的一下,咬着牙快速道:「胡说八道!」 -- Ⓟο1➑sF.Ⅽοм 3-3-8,何人入府 听她否认得急切,姬烬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宁秋鹤哪里不知道这事根本瞒不住,连双走之前,怎能没跟姬烬交代清楚?只是嘴巴动得比脑子快,想都没想就否认了,当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咬了唇,赌气不说话了。 姬烬知她困窘,低声道:「你若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无需与我客气。」一句话轻轻带过,便没再提方才的事。 待至午后,返京的传送已被修复,一行人浩浩荡荡返京。这一来一往,扎营、拔营,又再扎营,中间不过隔了数天,但对于玄甲军来说,梅林依旧,却是恍如隔世。 梅林边上的玄甲军营地里,地上还留着上次匆忙拔营的痕迹,一片凌乱,众兵士打扫了一遍,重新扎营。 姬烬虽不想回京面对那一堆麻烦事,但不能总赖在城门口不进城,也舍不得继续让宁秋鹤住在营中,思前想后,唤来副将交代了一声,便拿了张厚毛皮把人一裹,圈在怀里冒雪纵马回城。 已是申时末,天色昏暗,只余西北一抹余晖。姬烬原以为城门早已闭上了,到得城门前,才发现巨大的城门并没有完全闭合,尚留了条可单骑出入的缝,门前还站着一抹紫衣,乃是云显玦。 错开身将姬烬一骑让进城门,云显玦回头吩咐了一声,十数个守门的卫士立即合力将城门合上。 此时城门后的阴影中走出一人,披了件黑斗篷,浑身遮盖得密不透风,悄声拦在姬烬马前。 「二哥,」云显玦绕过姬烬的战马,走到黑衣人身旁,一脸笑意盈盈:「你且看看是谁来了?」 黑衣人伸手取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五官柔和又略显苍白的俊脸来,薄唇紧紧抿着,却压不住眼里的喜色。 「哥!」姬烬一呆,就要翻身下马,可随即想到怀中还抱着个人,只得直挺挺地坐在马上。 「阿烬,可是……」姬焰也不介意,抬头看着高高坐在马上的姬烬:「退兵了?」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是的,退兵了。」姬烬点头,菱唇微微上扬:「再也不犯。」 「太好了。」仿佛卸去了重担,姬焰踉跄了一下,压在唇边的笑容却一下子展了开来,「真的太好了,孤、我从没这样高兴过。阿烬,今晚随我进宫可好?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姬烬想答应,可一想到怀里的人,要拒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踌躇起来。 「怎么了,阿烬?」姬焰明澄的眼中染上疑惑。 「喏,大哥你看,」云显玦打开白玉扇遮住了半张脸,悄悄朝姬烬的脚边努嘴,神情似笑非笑:「二哥今晚怕是有些不便。」 「咦?」顺着云显玦的眼光看过去,却见姬烬的斗篷里,大腿一侧,露出了半只光着的小脚丫,五个粉珍珠似的脚趾头,在暮色中带着柔和的光。「啊!」姬焰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却又马上兴奋起来:「阿烬,是要带人入府了么?」 姬烬抖了抖斗篷,遮住了宁秋鹤露在斗篷外的足尖,干咳了一声,道:「那我明日再进宫?」 「不不不,」姬焰掩不住满面的喜意,「明日,明日孤、我到你府上去可好?」 姬烬不忍心拒绝,只得点头道:「好。」 「我先把大哥送回宫,那我们……」云显玦的眼光从姬烬的脸上落到他怀里抱着的,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形上,「明日再聚。」说罢朝姬烬点了点头,跟在叁步一回头的姬焰身后离去。 姬烬松了一口气,提缰轻踢马肚,往将军府走去。 ———————————————————————————————————————— 我回来啦~~ 还带来了新角色大姬哥哥(?) 一眨眼就快两年了呢…… 这两年我干嘛去了?哦对了,带孩子…… 这两年就算我没在更新,脑海中的故事也一直没有放下过。我觉得每个人的一生,都必定有那么些自己觉得非完成不可的事,我的,大概就是这本书吧,带孩子的时候也一直想着情节,然后愣愣的等孩子都跑掉了才知道去追…… 孩子目前一岁,健健康康。但是我这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麻麻,是真的很忙很忙,尤其是我的大儿子还有中度自闭症。 所以原谅我,今后的日子只怕也是只能不定更了,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这本书。 我的脑海里还有很多新坑,很多很多,会陆续和大家见面的。 ?爱你们哟!? -- 3-3-9,好事将近 冬日的天黑得早,酉时初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大街之上稀稀落落的还有不少行人,不乏行色匆匆的归家人,亦有刚刚出门的、闲庭信步的寻花客。 姬烬纵是归心似箭,也不敢在这个时辰里,这京城大街上纵马飞奔,只得提了缰绳,让坐骑在大街上不快不慢地踱步,到得将军府,天已全黑。 将军府素来没有丫环仆妇,门房下仆全是退役老兵,或丧偶,或因伤残而没有成家的,这会得了消息,都提了灯笼,站在府门前站做了一排。此时见得自家将军归来,年轻的那些尚可忍耐,那些年老的兵士,忆起往昔战场上的日子,不禁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姬烬策马入府,在前庭翻身下马,仍不忘将宁秋鹤包个严严实实。一众下仆将大门关上,马夫上前把黑龙驹牵走,大家无声地跟在将军身后,虽带着满腹疑问,却无一人开口询问。 到了中庭,姬烬站定,回身对一众下仆道: “明日玄甲军便可休息入城活动,你们手上无事的,便出府去话聚吧,这个月奉银双倍,大家出门去聚会吃喝也可放肆些。”未等众人答应,忽而又道:“明日帝君和公子玦会微服过府来一趟,人来了你们带进来就行了,不要铺张,不必招待。” 众人一愣,心想,公子玦就算了,老熟人了,比主人家来的还多,可这帝君过府,没吩咐洒扫布置不说,还让不必招待的,自家将军怕是独一人。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姬烬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吩咐道:“帮我准备沐浴,不必侍奉,还有,府里来了女眷,你们切莫往我房中走动。” 女眷!将军房里的女眷!可是女眷在哪?没见着啊?待得众人回过神来,将军早已走远了。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姬烬其实离开将军府不过也就几天,今日将军府的下仆早早得了信,在姬烬回府之前,就将姬烬的寝室又仔细打扫了一遍,还点亮了灯烛烧好了碳炉,是以姬烬推开房门,只见目之可及处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室内暖意融融。 宁秋鹤自晌午随姬烬从传送阵回来,晕传送的怪毛病又发作,一直萎靡不振。被姬烬一路从营中抱到房门前,才觉得少有好转,这会自行拨开了遮在脸前的斗篷,打量着姬烬的寝室。 怪朴素的,宁秋鹤眼珠子轱辘转,心里想,这当今帝君的亲弟,偌大的寝室里几乎只有必需品,东西远不如她在沐花楼的房间里多。 “我以往一年在这里也住不上几日,是有点冷清了。”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姬烬道:“女子的房中需要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明日我让阿玦帮忙张罗过来。” 宁秋鹤摇了摇头,道:“不必劳烦将军了,我就借个地将养一下,等连双回来我就走,将军可还有空置的客间?”不是觉得占了主人的房间有什么不好,宁秋鹤怕的是同宿一间,夜里跟这将军要擦枪走火。 “你要走?要去往何处?”姬烬仿佛没听见她的要求,轻轻地将她放在铺好了锦被的床上,脸却是不自觉地黑了下来。 “我……”其实她哪有什么地方要去?不禁语塞。 “不急在一时,连双回来怕是还需要几日,你且安心住着吧。我府上不像军营里规矩多,日间你可随意走动,不必顾忌。”姬烬应道,心中却是暗自焦急,须得赶紧把事给办了才好。 二人一夜无话。 此日清晨,姬烬早早到了书房,在书柜为数不多的书籍里,翻出一本《帖牍签注》,坐在案前翻阅。云显玦和姬焰走进书房的时候,高大的身影正伏案默念着“久仰高第,愿结连理,倘蒙不弃,恳赐玉音(注)” 云显玦以扇掩唇,轻咳了一声,姬烬身形一僵,猛抬头,正看见姬焰满脸的笑意,伸手去取他手里的书:“阿烬在看什么,让孤也看看可否?” “不,没什么。”姬烬坐直了身子,将那本厚厚的《帖牍签注》藏在身后,若无其事地道:“怎么这么早,不是还要上朝么?” “今天初一,休沐。“姬焰伸手摸了摸姬烬的黑发,”阿烬四处奔忙,连日子都不记得了。“ “哥,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姬烬无可奈何。 “确实啊,二哥,好事近了吧?”云显玦走到书案另一头,从容落座,抬手倒了杯茶推到姬焰面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轻笑道:”这都在准备写请婚帖了。“ 姬焰双手捧着瓷杯抿了一口茶水,闻言抬头问道:“是哪家的小姐?何不让宫中的典仪司操劳?” “是连双的小师妹。”眼看瞒不住了,姬烬将书拿出来,放在了案上,“她幼失父母,又不是京中贵胄,若是让典仪司去办此事,这一媒二礼投婚书过文定这些繁复杂仪,她一个人如何应对得来?而且要是传了开来,她怕是在那些小姐贵妇之间要被欺负了去。” “能让二哥如此护着的姑娘,”云显玦呷了一口茶,挑眉道:”不知玦今日是否有幸得见?“ 姬烬手狠狠一抖,心道不好,他怎么把云家那茬给忘了。 ———————————————————————————— 注:文中“久仰高第,愿结连理,倘蒙不弃,恳赐玉音”,原文应为“久仰高第,愿结朱陈,倘蒙不弃,恳赐玉音”,乃是男家求亲用帖文,为古时纳彩之仪的一部分,用于初步表达对两家结亲的意欲,由女家回以“允亲小帖”以达成初步共识。 原文中的“愿结朱陈”中的朱陈,自成语“朱陈之好”,出自唐·白居易《朱陈村》诗:“徐州古丰县,有村曰朱陈。……一村唯两姓,世世为婚姻。” 因“朱陈”典故出自唐朝,与书中故事不符,所以略作修改。 -- 3-3-10,不欢而散 “今日…恐怕有些不便。”姬烬沉吟道:“改天吧,等我把事情定下来了,再为你们引荐。” “哦~~~~”云显玦以扇掩唇,“不便啊。” 姬焰想起昨夜惊鸿一瞥,那白嫩嫩的脚丫子,粉珍珠一样的脚趾头,双颊暴红,伸手拉了拉云显玦的衣袖:“阿玦,先说正事吧?” “正事?”姬烬闻言抬头,道:“说起来,你们这两天如此频繁出宫,易相那边......会不会为难大哥?” “为难?”云显玦嘴角上翘,薄唇上的笑意尽是冰冷,“一个已死之人,还要怎么为难我们?” “易相死了?”姬烬愕然,“怎么回事?” “易丞相不欲归田。”姬焰的语气少见地带了些许冷意,“还上奏了……”说着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道:“上奏了让孤、我十分不快的折子。” “呵~”云显玦冷笑了一声:“何止不快?他把大哥气得当朝昏厥。” “他敢?”姬烬原本搭在案上的五指紧紧握住,案上几个瓷杯发出噌噌的颤抖之声,里面的茶水霎时翻涌出杯外,撒了一桌。 “阿烬,”姬焰连忙伸手按在姬烬的拳头上,张开纤细的五指紧紧将他握住,连被茶水沾湿了衣袖也不曾理会,“别生气,我没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姬烬深吸一口气,抽回手拍了拍姬焰的手背,在案下抽出一块棉帛,把洒在案上的茶水一一印走。 “还不是你惹的祸。”云显玦重新倒了茶水。 “我?”姬烬皱眉。 “你不肯娶易相的女儿,可不就被老狐狸记恨上了。”云显玦撇了姬烬一眼,眼尾仿佛有流光。 “易相的女儿相貌丑陋,性格又骄纵跋扈,阿烬才不要娶她呢!”姬焰忙道。 “我过往哪有时间管这些琐事?我一年才归京两个月,谁家的闺女都不应该被我耽搁。”姬烬叹气。 “在易相眼中,你拒绝了他结亲的意愿,就是拒绝了他的拉拢,”云显玦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他在朝中只手遮天,最大的威胁便只有你,帝君的亲弟,手握华夏八成半兵力的玄甲姬将军。” “所以他到底说了什么?”姬烬皱眉。 “他说、他说……”姬焰脸色潮红,“他说玄甲军这几年军饷的开销大了,是因为你跟戎人勾结,有了反心,今年冬你说龟兹有变不欲归朝,就是要造反的最好证明,还说不日你就会一举攻回京师。他让我单独把你召回来,秘密关押处决,以除后患。” “他编排我也不是这一天半天的了,每年他总要来这么一出。”姬烬挑眉,“然后呢?” “这次不一样。”云显玦垂着眼,“前几天你领兵回北地以后,我在你府上找到了你和戎人勾结互通的书信。” “我什么时候和戎人勾结通信过?”姬烬愕然。 “我和大哥当然知道你没有。”云显玦道:“就在你回来之前叁天,易老贼不知从哪里得了信说你已大捷准备归京,便连夜设了秘宴,招待他的一众党羽,商量如何说服大哥,派人去你府上搜查。” 姬烬拍案而起,“然后呢?” “那不是秘宴么?那夜我在相府的食水里投了毒,满府上下连带宴中宾客,全叫我毒死了。有骁幸没死的,都被我单独灌了毒酒。”云显玦继续喝着茶水,脸上波澜不兴,“一个不留。” “你……”姬烬惊愕得连手中的茶杯都忘了放下,“你不怕……” “呵~~,我怕什么?”云显玦冷笑,“易相在朝中可谓一人之下,不,连帝君的权利都不如他大。在大家眼中,大哥是个拿不了主意做不了决定的无能帝君,连出宫都要提前叁天请易相批准;而我,是个总所周知的无用质子,无官无职无势力的帝君伴读,谁能想到是我下的手?“深深看了姬烬一眼,接着道:“你放心,这事情就只有我和大哥知道,我亲自下的手,现在加上二哥你,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了。“抬手给各人添了茶,”白清配的毒,无色无味且消散极快,第二天早晨,有人发现相府夜宴宾主全数横死的时候,饭菜中早已查不出任何毒物。谅这京城里的庸医和仵作们,也看不出个所而然来。“ “如此甚好,”姬烬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是好,正好戎人事了,我便带了玄甲军在此间坐镇,朝中确实应该清洗一番了。“ …… 宁秋鹤醒来的时候,已过了晌午。枕边放着一套鹅黄色的女子衣裙,宁秋鹤不喜黄色,便将它留在原处,仍旧从乾坤袋里翻出白纱裙穿上。 今日天气甚佳,中庭铺着一层薄雪,在阳光下白的让人张不开眼。宁秋鹤推开房门,迎着阳光眯起了双眼,待眼睛适应了光线,瞧见中庭的美景,便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院中的小池塘上结了一层薄冰,细看之下,还能看到冰面之下有彩色的鱼游弋其中。庭院正中一株老梅树,漆黑纠扎的枝干枝枝向上,含着满树欲开未放花苞,鲜红之上还缀着白雪,空气之中隐隐漂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穿过回廊,宁秋鹤走到梅树之下,伸手触摸着梅树的躯干,感受着梅树散发出来的的勃勃生机。生气盎然啊,宁秋鹤想,真好。 姬烬叁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个情景,白衣少女站在梅树之下,抬头看着满树红梅苞,一手轻抚着梅树漆黑的躯干。 云显玦盯着那抹雪白的蛟绡裙,眯起了双眼。这世间舍得用蛟绡来做纱裙的人一个手数的过来,最近见过的,便只有那一位了。 “宁姑娘?”云显玦上前一步,朝着那雪白纤细的背影唤了一声。 正所谓做贼心虚,宁秋鹤正想着从老梅树中偷一点点生机,忽然被云显玦一唤,惊的“啊”的叫一声,原本轻抚着梅树躯干的手重重按了下去,霎时间,满树的花苞尽数枯萎,混着细雪簌簌地往下掉,落了一地残红。 “你……!你做了什么?”姬烬皱眉上前一步,拉住了宁秋鹤的手。 “我、我我……对不起!”宁秋鹤低头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那是太祖母栽的梅花树……”站在云显玦身后的姬焰望着那满地落红,低声道。 “二哥。”云显玦望向姬烬,眸光之中带着的是指责。 姬烬皱着眉头,沉声道:“今天大哥和阿玦便先回去罢。” -- Ⓟο1➑sF.Ⅽοм 3-3-11,山雨欲来 姬焰从二人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是云显玦,深深地望了宁秋鹤一眼,便跟在了姬焰身后。姬烬则站在原地,依旧拉住了宁秋鹤的手,完全没有要去送客的意思。 宁秋鹤被云显玦那一眼看得浑身发毛,暗地里挣了好几下,也没能把手从姬烬铁钳一样的掌中抽回来。 看那两人走远了,姬烬低头看着仍在兀自挣扎的少女,低声道:“饿了怎么不跟我说?” “我……”宁秋鹤支吾道:“也不是很饿……” “不饿你吃我的梅树?”姬烬顺着她的力度放了手,看着少女差点栽倒,忙又伸手扶住。 “它看着那么生机勃勃,”宁秋鹤抬头看着身前高大魁梧的男子,他逆光而站,脸上重重的阴影掩盖住了硬朗的五官,“我很羡慕,便想着偷一点尝尝。”她低头,露出如身上的绡纱一样雪白的,天鹅一样修长的后脖颈,小声道:“我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那是有重要意义的树,对不起。” “只是棵树罢了,不妨事。”姬烬低头,看着那一片雪白,强忍着抚上去的欲望,心道,别说是一棵树,只要你想要,没什么不能给的,我这将军府,随你糟蹋又如何。 “可是……”宁秋鹤仍旧是愣愣地瞧着眼前落尽了红梅,只余枯枝的梅树,心中又闷又委屈,“方才那位说……” “那是我的兄长。”姬烬尽量将声音放缓,“放心吧,他不会怪你的。” “兄长……那是……帝君?”宁秋鹤回想起站在云显玦身后,苍白纤细的男子,和他那带着点怯懦的神情,语气便带了点难以置信。侧着头想了想,忽而道:”在帝君面前,需要怎样行礼?“ 姬烬闻言失笑道:“怎么忽然这样问?” “见到帝君不是需要行礼吗?”宁秋鹤抬头看着身前的男子,双眼扑闪扑闪的,“我不太懂,也没人教过我,是这样吗?”说罢双手放在腰一侧,福了福身。天知道她此时脑里想的,全是上辈子看的宫斗剧。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旁人自然是要行礼的,”姬烬伸手把她扶住,“我与帝君亲比手足,自然不必行礼,你也就不需要了。” 为啥你不需要行礼我也就不需要了?宁秋鹤心里疑惑,没等她问出来,就被男人牵住了手往房间里带。 将宁秋鹤柔若无骨的右手握在掌中,冰凉凉的,姬烬又稍微握紧了些,将她往身边带了带,低头问道:“身子可大好了?” 宁秋鹤闻言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道:“嗯,好了。” “小骗子。”姬烬哪会瞧不见她的小动作,把她藏在身后的手拉出来,在阳光下细看,只见黑气聚在指尖处,凝而不散。“只能这样了吗?” “嗯,”宁秋鹤低低应了一声,“烛阴说过,火晶只能做到这样了。” “天凉,你没事就在房里呆着别乱跑,等我下午着人送来毛皮大氅,再散步不迟。“姬烬将宁秋鹤送回房中,柔声道:”明儿有裁缝婆子来给你量身做点新衣裳,还有什么需要的,你一并与我说。“ “我不需要新衣裳。”宁秋鹤不安地回头望向中庭,”那梅树……“ “我说了不妨事。”姬烬把宁秋鹤按在凳子上,往她怀里放了个手炉,“我让人多送一盆炭进来。” 此时,一辆豪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地走在中京大道之上,车上两名男子相对而坐,正是帝君姬焰与云显玦。 姬焰的手中捧了杯热茶,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边偷偷瞄着身前黑着一张脸的紫衣男子。 “大哥,别看了。”云显玦无可奈何,“祖奶奶的梅树枯死了,你都不生气吗?” “一棵树而已啊,可那位不是让烛阴退兵的宁姑娘么?”姬焰的双眼都快冒星星了,“她好厉害啊,烛阴都要对她客客气气的,还长得这么好看,阿烬要娶的是她吗?“ 云显瑜栽她手里了不说,连姬烬也栽进去了。云显玦气在心里也说不得,这会只怕把他知道的说出来,面前这满眼星星的帝君也不一定听得进去,还要被认为是恶意编排人家姑娘。 深深吸了一口气,云显瑜勉强扯出一个笑脸,道:”大哥是觉得我妹妹不够好看吗?” “不不不不!”姬焰连忙撒手摇头:“璋儿王后很好看,特别好看!就是……彪悍了点……”后面几个字,要不是云显玦耳力特别好,差点就要听不见了。 可云显玦听见了,还给气笑了。 -- 3-3-12,峰回路转 宁秋鹤本来就是个不会过日子的,这会在将军府稀里糊涂地被将军唤来的裁缝婆子量了身,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眼看着见着府里到处挂起了红灯笼,连廊上树上都挂满了红绸,才恍然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 迟钝如她,即使发现了将军要结婚了,也没想过对象就是她自己,直到那高大健壮的男子半跪在她身前,奉上了一张鲜红的请婚帖。 “久仰高第, 愿结连理, 倘蒙不弃, 恳赐玉音。“ 这苍劲有力的字体,确实有将军的风范,宁秋鹤心想。可眼前的情况,真的让人头大。 “姬将军。”宁秋鹤犹豫着问道:“你我之间也不算熟悉,这……是不是有点突然?” “烬自知唐突,”姬烬抬头,将装着请婚帖的木匣放入宁秋鹤手中,“但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成亲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自当越快越好。” “请问我可以拒绝吗?”宁秋鹤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我有心上人了。” “君子不欺暗室。”姬烬皱眉,周身的煞气暴涨了一下,又敛了回去,“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乃是我强迫于你,若我不娶你,便是欺了你,若你回到你心上人身边,就是欺了他。“ ”不能当作没发生过吗?“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宁秋鹤感受着骤然降低的温度,后半句没敢说出来。 ”整个玄甲军的人看着你宿在我帐中,你倒是说说,怎么当作没有发生?“姬烬的怒气似乎是有实体的,迫得身前的少女几乎直不起身来。 ”这么说就不对了,姬将军。“宁秋鹤也来了气,”你方才说要娶我是因为有了夫妻之实,可宿在帐中与夫妻之实是两回事,就因为你的属下知道我宿在你帐中,这就是你必须娶我的理由?你想娶的怕不是道义和脸面吧?“话刚出口,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压在了身后的案卓之上。 姬烬单手握住少女的双腕扣在案上,健硕的上半身前倾,紧紧压住她单薄的娇躯,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女子名节为何物?” ”我自然知道。“宁秋鹤不怕死地挑眉,“可将军毁我名节在先,不顾我意愿迫我相嫁在后,将军就只会欺凌我这样没有还手之力的女子?” 姬烬闻言一窒,深吸一口气,却没有放手,而是直接将宁秋鹤拉起来,抱进了怀里,沉声道:“你说得没错,确实是我欺了你。但有一样你说错了,我想娶你,并非为了什么道义脸面,你的名节如何,我也半点不在乎。“ “所以呢?”宁秋鹤推了推身前的肉墙,纹丝不动。 “所以?”姬烬低笑一声,“请婚帖你也接了,不嫁也得嫁。“ “什么!!!???”宁秋鹤又惊又怒,“帖子是你塞我手里的,我又不知道接了就代表答应,你这不是耍流氓吗!” “兵不厌诈。”姬烬抱紧了怀中的少女,柔声道:”放心,我就只欺你这一次,往后我不娶侧室不纳妾,家里你最大,你喜欢怎么折腾都随你。“ “你!你……“宁秋鹤不住喘大气,觉得自己快要被气到心梗了。 当天夜里,宁秋鹤被重兵护送进了王宫待嫁。姬焰笑眯眯地盯了她大半晌,大手一挥给她拨了一座空置的宫殿和一群宫女。 每一扇窗外面都站了守卫,宁秋鹤掩窗兴叹,别说她现在身子不便,就是大好的时候,也不一定逃得出去。 大半夜里,正趴在大浴桶里昏昏欲睡的宁秋鹤,眼看着身前的侍女咚的一声倒在地上,脸上迅速长满了细细的、密密麻麻的鲜红疹子,顿时一个激灵全醒了。 “喂,她……”宁秋鹤伸出还滴着水的纤纤玉指,指了指身前倒地的侍女,却听到身后都是人体倒地的咚咚声,回头环顾,殿中侍女已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脸上同样爬满了红疹。 闭了嘴,收回了手指,宁秋鹤端坐回浴桶中,伸手将火晶捞起,握紧手里,决定静观其变。 顷刻,旦见横梁之上有漆黑的衣袍一角一闪而过,继而一抹修长的身影从潘然而下,赫然是一身披黑袍的年轻男子,无声地落在宁秋鹤的面前。 男子并未覆面,脸色稍显苍白,却是神清骨秀,薄唇轻抿,眼中似是有说不完的哀愁。 “哦,是你呀!”宁秋鹤将脸趴伏在浴桶边缘,假装随意地道:“厌离尊,深夜前来是有何贵干呢?”当日在巫溪边上的小村里发生的事,宁秋鹤可记得一清二楚,此刻心里七上八下,恐怕这人怕是寻仇来的,可她此时身体不便,该如何是好? 厌离看着宁秋鹤双眼骨碌乱转,轻咳了一声,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半晌,才道:“你莫要叫喊。“ 方才十几个侍女倒地的动静也不小,宫殿外至今都仍是静悄悄的,怕是连殿外的护卫也全被这人放倒了。喊也没用,宁秋鹤心想。 两人一个在浴桶里泡着,一个在不远处站着,一时间谁都不说话,大眼瞪小眼。 也没过多久,厌离仿佛觉得这样耗着也没意思,率先道:”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宁秋鹤一张小脸依旧靠在浴桶边上,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可乐开了花,这不是正愁着嫁人这事儿,可不,救星这就来了。 厌离却不答,只紧抿着唇站着不动。 ”跟你走也可以,可厌离尊好歹背过身去好让我穿衣?“宁秋鹤调侃道:”你看我这样也跑不了。“ 俊脸一红,厌离闻言几乎是立即背过了身去。 没有了侍女的搀扶,宁秋鹤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出大半个人高的浴桶,身上落下的水珠子在地砖上染开一片水荤。把手里的火晶藏在身后,转到屏风后扯下软巾在身上粗略地擦了一遍,确认了好几遍殿内的男子确实背着身没有偷看,才慢腾腾地挪到衣架边上,取了衣服穿戴。 厌离听着身后湿漉漉的脚步声,犹豫了好几次,才踌躇着开口道:“你不问我为何要…带你走?” 宁秋鹤想起山洞里的石棺,手上一顿,心里暗道不好,别是那尸身出了什么问题才好,毕竟那石棺就只有她开过,这责任可担不起了。但转念一想,看这人的态度,欲言又止的还动不动就脸红,不似是赖寻仇滋事的。思前想后,实在是没头绪了,只好道:”好吧我猜不到,你说。“ -- 3-3-13,有君相伴 厌离犹豫了一下,道:”是我师傅让我来的。“ ”师傅?“宁秋鹤从塞得满满当当的饰物盒里随便挑了个看起来结实的簪子,把一头秀发挽起,边惊讶道:”魔尊还有师傅呀?“ ”自然是有的,“厌离闭了闭眼,平静地道:”他老人家仙游多年了。“ 宁秋鹤啊了一声,奇道:”那他老人家是怎么让你来的?来找我作甚?“说话间,对着镜子看了看,自觉已穿着整齐,便缓缓踱到厌离面前,见厌离看着她皱眉,又道:”看什么啊?我明日就要出嫁了,这里除了寝衣就是婚服,你看那裙子累累赘赘的,穿着我就走不动路了。“ ”他给我留下了一个玉简,“厌离抿了抿唇,别开眼,摸出一块玉简递给宁秋鹤:”师傅说遇事不决或者迷茫的时候,可以看看。“ ”如此神奇?“宁秋鹤接了过来,好奇得不得了:”我能看吗?“看得厌离点了头,便分出一缕神识,沉入玉简当中,只见得脑海里忽然现出斗大一行字,“小丫头片子,偷看啥呢?”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没把玉简甩地上去。 在厌离疑惑的目光中,宁秋鹤定了定神,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果然又是斗大一行字,这次却换了内容:“这小子借给你用了,请随意使唤。” 这下宁秋鹤可懂了,厌离的师傅根本没死嘛!装死遁了去,把他一个人留在深山中的死人村里,还给他留了个单向通讯装置方便随时下达命令,不由得对面前这男人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怎么了?“厌离不明所以地看着宁秋鹤,看到她不断变化的表情,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宁秋鹤不打算揭穿这事,免得裹挟进这师徒俩的事儿里惹一身腥,可这谎看着就不好圆,只好岔开话题道:”你出来了,那……那古墓和石棺怎么办?“ ”山洞我封死了。“厌离皱眉道:”村外本来就有迷阵,百十年内误闯进山的不过寥寥数人,而且都是在村外打了个转就回到水边了,我至今想不通为何你与白鹭都竟能直闯进村里来。“ ”咦?有吗?“宁秋鹤现下也用不了乾坤袋,正思考着如何把火晶藏在身边,听得厌离说起迷阵,回头道:”我进去的时候就是顺着石板道走到底的,没发现有什么迷阵啊?“ ”那石板道便是……“话到一半,厌离侧着身,余光正好瞧见了宁秋鹤举起了左手想要够点什么,丝质寝衣的袖子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截前臂,他目光落在那雪白的肌肤上,便瞧见那缠绕在纤细皓腕之上的黑色。伸出手一把抓住那玉色的手腕,厌离皱眉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我……”宁秋鹤刚要回答,忽然感到全身力量都从被抓住的手腕处被抽了出去,只觉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待宁秋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叁天之后。 身处马车之中摇晃个不停,这马车又小又窄又旧,躺在马车里,耳朵里都是车轱辘碾在石头上的哐当声,还有隐隐约约的水声,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泥土的味道。宁秋鹤坐起来,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见他一身黑衣,靠着车壁而坐,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后脑勺也靠在车壁之上,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恍惚了好一阵,宁秋鹤的意识才回过笼来,摪起衣袖一看,手腕上缠绕的黑气已全数退去,莹莹白白的没留一点痕迹。 “你做的?”宁秋鹤将手腕朝厌离扬了扬,“多谢了。” “你体内的死气是怎么一回事?”厌离从车帘上收回目光,回头问道。 “约莫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吧。”宁秋鹤想起那铁面人的气息,便一阵反胃,强打起精神,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你那将军未婚夫几乎派了半城的军队在追捕我们,我随便找了条林间小道往北走,估摸着快要到黄河边上了。”厌离摸出一只乾坤袋抛了过去,道:“你的物什都在这里了。” 宁秋鹤接过来一看,哭笑不得,之间乾坤袋里塞得满满当当,除了她的蛇衣和火晶等随身物件,还有大量金银首饰,一应生活器物,甚至连床边挂着的嫁衣也都在里面收着,估计这是除了家具,其他的物件都被厌离一口气扫进乾坤袋里了。 “不要把里面的物件拿出来。”厌离看着宁秋鹤翻找的动作,提醒道:“我们没有被找到是因为我身上没有生气,而你体内的生机驳杂,他们追踪用的灵鸟无法分辨出来。但是你的物品以及宫中的物品都被标记过,只要一离开乾坤袋,他们便会知道你身在何处。” 宁秋鹤一听便讪讪地抽回了手,无奈道:“那我岂不是再也不能动里面的物件了。” “倒也不是,灵鸟的追踪范围不大,只要渡了河,便不怕了。”厌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抬手轻轻一摆,马车便停了下来,他接着道:“只是如今不巧,河水刚化冻了,渡河怕是要花些功夫。” 撩开车帘,顿时水气夹杂着寒气扑面而来,外面水声不大,夹杂着让人牙酸的咯咯声, 河水流淌的速度并不快,仔细一看,河面上漂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块,在河水间互相摩擦碰撞。这阵仗,船肯定是没有的了,这辽阔的河面有几十丈宽,还漂满了冰块,泅水过去怕也是不可能的了,没游上一丈便要被大冰块夹扁。 宁秋鹤愕然道:“那我们要如何渡河?” “你在车里坐着就好。”厌离翻身一跳下了马车,走到车前牵了马,便往河里走去。还没等宁秋鹤反应过来,马车晃荡了几下,就被牵进了水里,车轮落水碰撞到冰块,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 Ⓟο1➑sF.Ⅽοм 3-4-1,西王母的蟠桃 马匹重量大,即使这马车是木头做的,怕也要被拉进河底去。宁秋鹤虽然知道自己淹不死,可也吓得差点没蹦起来,忙一把抢到车帘边上想要跳车,可这车帘一掀,她便呆住了,却见马车非但没沉,反而在碎冰面上稳稳地走着。也不能说多稳,一浮一沉,低的时候水淹掉小半个轮子,高的时候连车轮底都能清晰看见,厌离在车前牵着马,也是这样一脚高一脚底地走着,虽不甚平稳,前进的速度却不是太慢。 为什么会这样?正疑惑着,却听厌离道:“回去坐着吧,莫要看。”嗓音中带着莫名的怯懦。 那句“为什么”到了嘴边,便让宁秋鹤咽了回去,因为她看见了。 在水底托着一人一马一车前进的,是一只只灰白僵硬的、毫无生气的手。无数只手在水面之下浮沉,承托着碾过去的马车,然后徐徐往下沉去,仔细往水里瞧,还能见到缓缓飘动的黑发。 宁秋鹤哪能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只愣了一瞬,她便冷静了下来。细细回想,从巫溪艄公口中的死人村,当日厌离胯下的僵尸马,到此刻河里无数的尸首,无一不在显示着眼前的黑衣男子所掌握的力量,这便是传说中的西王母的蟠桃,所谓的永生。 “这些都是连年来被迫婚跳河、以及因逃婚被沉河的女子。不用怕,她们对你没有恶意,我对她们说你逃婚,她们都愿意助你。”厌离见宁秋鹤已经看见了,便道。 望着水中伸出的一只只苍白僵硬、纤细的手,有的手细瘦而稚嫩,她们可能还只是孩子。宁秋鹤叹了一口气,脱困的喜悦被冲淡,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有被命运戏弄又无挣扎的人。 “我有什么可以为她们做的吗?”宁秋鹤问道。 “她们想要你的嫁衣,”厌离回头看了她一眼,“如果可以的话。” 他们离开岸边已经有一段距离,宁秋鹤回头看了看来路,河上飘着一层水雾,岸上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黑点和黑线。料想着岸上的人应该很难追到这河中心来,宁秋鹤从乾坤袋里拿出了鲜红的嫁衣,抖开来,在寒风中松开了手,那抹红便徐徐飘到水面,随即被无数只手拉住,缓缓扯入水中,消失不见。 片刻以后,水下仿佛传来阵阵窃窃私语之声,宁秋鹤侧耳倾听了一阵,半句也没听出来。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她们说谢谢你,”厌离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她们还说,若有人渡河来追你,她们会帮你拦下来。” 宁秋鹤和厌离只见过两次,上一次见面,还差点以命相博最后不欢而散,怎么可能见他笑过?一见之下忽而恍惚起来,不禁想道,不知道白鹭的山鬼爹爹,笑起来是否也是这个样子? “怎么了?”厌离被盯了半晌,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知道了厌离不是来寻仇的,宁秋鹤也就不怕他了,干脆爬出车厢,坐到马夫赶车时坐的小凳子上。 厌离在车前牵着马,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宁秋鹤东张西望了一阵,四周白茫茫一片的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便去看那拉车的马,棕色的大马看着肥硕壮健,可动作略显僵硬。宁秋鹤伸手往那马臀上摸了一把,又凉又硬,果然又是一匹僵尸马。 “厌离尊,”宁秋鹤伸手挽了一簇马尾巴毛拿在手里玩,边问道:“你为何总是用死去了的马?你看它腿都僵了,走都走不快。” “因为听话。活的马不一定听话,死了的,一定会听我的话。”厌离头也不回,答道:“就如过这河,活的马,便不会肯走进河里。”顿了一下,接着道:“再说,我这样也不会有活物愿意靠近。” 宁秋鹤想起西王母墓中和石棺上的雕刻,都显示着“蟠桃”原本是随西王母一同封于棺中的,当年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到了厌离身上去。 二人沉默了半晌,眼看河岸已在眼前,宁秋鹤心想,这胡乱走的也不是个办法,二人总得有个去处,便问道:“厌离尊,我们现下是要去何处? -- 3-4-2,去往宁邑 厌离闻言脚步顿了一顿,道:“师傅只说让我跟着你。” “慢着慢着,让你跟着我?”宁秋鹤奇道:“那怎么反而是你把我掳走了?” “你不想嫁,不是吗?再说你要是嫁了人,”厌离回头瞥了她一眼,道:“以后便呆在将军府了,我跟着你还有何意义?”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嫁呀?”宁秋鹤奇道。 “你到将军府当晚,我就来了。”厌离头也不回。原来当日在巫溪,宁秋鹤离开以后,厌离立即查看了玉简,简单收拾以后立即追随宁秋鹤的脚步离开了巫溪区域,不过跟到了云雾山脚下,便失去了踪迹,直到宁秋鹤他们一行到了轩辕丘,才被再次追踪到。从都城追到龟兹,再到玉门关,再回都城,原本只打算暗中跟随,可眼看着宁秋鹤要嫁人了,她一旦成婚,势必长时间呆在将军府里,厌离只能动手掳人。 “所以你师傅到底让你跟着我干嘛?”宁秋鹤托着腮,“跟着我总得有个目的?” “我最重要的疑惑,会在你身上找到答案,我师傅是这么说的。”这时候马车已到了黄河北岸,厌离将马牵上岸,伸手扶了宁秋鹤下车上马,回身将卸下的马车踢入水里,牵了马走入了丛林之中。 “那你的疑惑是什么?”宁秋鹤坐在马上祸害着林子里的花草树木,撇了撇小嘴,道:“我自己都没活明白呢,说能为你解疑可就言重了。” “我的疑惑......太多了。”厌离沉犹豫道:“多到......我都不知道我为何要存在于这世上。” 魔尊厌世了?宁秋鹤暗自挑眉,问道:“例如呢?” “例如吗......?”厌离偏头想了想,沉吟道:“例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只有我没事?这个力量,”厌离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为何选中我。” “最后一个问题很简单啊,”宁秋鹤侧着头思考了一下,道:“你说当时只剩下你一个了,它自然也只能选你了。至于其他嘛……我可能还真有答案。” “你……?”本来不紧不慢地在马前走着的厌离突然站住,猛地回头,一脸难以置信。 “我也不是很确定,”宁秋鹤看他反应大,忙道:“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找看。” “去...去哪?”所谓近乡情怯,厌离反倒是踌躇起来。 “宁邑,”宁秋鹤从乾坤袋里摸出那只烧坏了一角的梳子,递给厌离,看着他如星子般的双眸,轻声道:“我希望,我们两个都可以找到想要的答案。” 厌离伸手接了过来,将梳子紧紧搠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微微颤抖的指尖摩挲着上面雕刻的竹子和“宁”字,喃喃地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猛地抬头看着宁秋鹤,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白鹭的转世,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宁秋鹤淡淡地道:“这是白鹭的母亲的梳子,有人告诉我,她的母亲自宁邑来,所以我想去看看,她的父母为何要离乡背井。” “你果然是白鹭。”厌离挑眉看她。 “我说过我不记得了。”宁秋鹤抬眼看了看厌离,问道:“怎样?你要陪我这一程吗?但我不保证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毕竟我也只是猜测。” “当然。”厌离抬头看了看日头,拨转了马头,向西走去,“不论找到与否,皆不怨你。” -- 3-4-3,雨中应龙庙 二人西行了一小段,又复转向北,一天过后就到了渭水边上。 渡了渭水,离开宁邑仅有几十里地,荒地变少了,偶尔还会路过些小村庄。由于二人容貌惹眼,且又共乘一匹,所到之处总有村人驻足观望,于是二人一合计,在路过大一点的村庄的时候又买了匹马,厌离骑死的,宁秋鹤骑活的。 宁秋鹤发现,把厌离称作魔尊真的是冤枉,这平日板着一张脸的黑衣男子其实称得上是极为善良的,路过的村落里但凡遇见生病的小儿,这男人总是悄悄靠过去手一挥,便将病气收了去。宁秋鹤见到好几次,在母亲怀里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忽然就活蹦乱跳了,等母亲回过神来跑出门外谢天拜地的时候,厌离早已走得远了。 厌离话不多,有时候两人闷头赶路大半天,宁秋鹤无聊得紧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厌离说话,厌离自见了那木梳以后,对她便亲切了许多,虽不会主动说些什么,倒是有问必答。 “厌离啊~~“宁秋鹤又在拖长了调子喊他。 厌离早就习惯了,只对她挑了挑眉。 “你为何要叫作‘厌离’?”宁秋鹤此时心里想的却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的某着名台词,不由得带了点笑意。 厌离只觉得她笑得莫名其妙,但也懒得与她计较,答道:“是我师傅给的名字。” ”厌离秽土,即对五浊恶世要生起厌离之心,不可贪爱五欲,我说得可对?“宁秋鹤问道。 厌离看她的目光带了点惊讶,点了点头。 “这里也有佛家吗?”宁秋鹤奇道:“我从没见过。” “以前有的,”厌离道:“数百年前,虞渊再往西的绝境,偶尔会有来自异世的寻道者出现,他们信奉跟这里完全不一样的神明,这里的人将他们成为佛家,也曾有过少量的追随者。但近百年已不再有寻道者出现,佛家慢慢也就没落了。我师父是被寻道者收养的孤儿,我……亦是。” “原来如此。”宁秋鹤点点头,想再细问,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不觉沉默了下来。 二人沿着渭水行了小半日,忽而下起雨雪来,那雨雪不是一般的大,若硬要用豆大的雨滴来形容的话,宁秋鹤觉得此刻的豆一定是蚕豆而不是黄豆。 天地间连成了灰白一片,那雪花带着雨水劈头盖脸的砸得人头脸生疼,几乎无法睁眼。宁秋鹤的马直接站在林里就不肯走了,拉都拉不动。厌离的僵尸马倒真是听话,让走就走,让停就停,半分不受影响。 眼看着黑压压的乌云越聚越厚,云层间隐约有银色流光闪过,要打雷了。宁秋鹤怕呆在树林里遭雷劈,可马又不愿走,只好将马栓在了一棵树上,和厌离共乘,到树林外找地方避雨。 厌离将披风解了,给宁秋鹤披上,乘着马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林外走。谁知到了树林外,却发现状况丝毫没比林子里好,视线同样差不说,渭水就在脚边,因为看不到路,马匹好几次失足踩进满是碎冰的河里去,堪堪没连人带马滚下去,花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得上岸来。 就这样摸索着走了一小段,眼前出现了一片芦苇,一人多高,冬日里叶子全是干枯焉黄的,在风雪中疯了似的晃动。厌离忽而勒马停在芦苇丛前,宁秋鹤看不见他的神色,以为找不到路了,便对他传音道:“要是没法走了,要不先在此处歇一阵吧,待风雨小一点再走不迟。” 厌离隔了好一阵,才回道:“不必,我知道有避雨的地方。”说罢拨转马头,往北走了十来丈,赫然是个破庙。 直接驱马进了破庙,宁秋鹤环顾一周,见废弃的神台下堆着一小垛干柴,看来这废庙偶尔会有路人歇脚。厌离将马牵到角落里站着,帮着搬了些柴枝,宁秋鹤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之前在玄甲军营里顺来的生火符,在破庙中间干燥的地上点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宁秋鹤的绡纱衣裙虽然入水不濡,可里衣亵衣全都湿透了,在寒风里一吹能掉下冰渣子来,厌离更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二人匆忙换上了干衣,拉来了原本用来放香烛和挂灯笼的木架,将湿透的衣衫架在火堆边上烘着,这才有空细细打量这地方。 神台前原本挂着彩色的垂帘,此时都已烂成了看不清颜色的布条。神像早已不翼而飞,露出那塌了大半的泥塑的底座,孤零零地立在神台之上。宁秋鹤见神台两边的柱子上挂着木雕的对联,便走过去看。 “用作霖雨,不崇朝而遍天下; 及时膏泽,一举念尽属苍生。” 宁秋鹤轻声念了,抬头看了看横批,写着“风调雨顺”,便问道:“这是个龙王庙?” “这是应龙庙。” “应龙不也是龙嘛。”宁秋鹤心想。 厌离坐在火堆边,垂着眼继续道:“相传五千年前,应龙助禹王治水,以尾画地成江,导黄河之水东流入海,泽被苍生。后禹王邀其入朝堂为官遭拒,为对百姓表其功绩,便为他修建庙宇。百姓们为了得他看顾,亦自发在水边修建应龙庙,好让他沿河视察之时,有地方可歇脚。” 宁秋鹤不禁对厌离另眼相看了,道:“想不到你一直呆在那个没人的村子里,还能知道这么多。” 厌离挑眉回道:“谁说我不出村?” -- 3-4-4,芦苇丛中的木盆 “你以前来过这里?”宁秋鹤问道:“你怎么知道那芦苇丛边上就有应龙庙?” 厌离抬头环视了一周,低声道:“算是吧?” 这残破的小庙连木门都不见了,大风吹过整座庙颤抖着呜呜地响,那堆小小的篝火明明灭灭摇摆个不停,亏得有生火符在下面镇着,才堪堪没被吹灭了。 “算是?”宁秋鹤走了一圈,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便走回神台前,坐在篝火的另一边,等了好一阵,没听见厌离答话,自觉又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干脆闭嘴不谈了,抱膝而坐看着门外的雨雪发呆。 “师傅是在这里捡到我的。”隔了许久,厌离忽而轻声道:“师傅那个时候已经很老了,也记不清那是哪一年了,只记得是夏天,那日亦是这样忽尔下起了滂沱大雨……” 非相是孤儿,名字是师傅给起的,师傅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所以给他取名为非相。 非相很老了,自师傅坐化以后,便四处化缘游历,想着能在死前见尽这世间诸事,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非相信佛,他知道这里的人都不信,也分不清化缘和乞讨有什么不同,可是他不介意,他只想和师傅一样云游四海,遇到了有缘人,便说上两句佛偈,即使遇不上,也不会强求。 捡到那个婴孩的那天,好好的白日里忽而刮起大风,下起了豪雨,将炎热一扫而空,非相慌慌忙忙躲进了一间小庙之中。 小庙虽小,香火却还算兴旺,神台上立着一座泥塑的神像,人的身子却长着双翅和龙头。神台前的供桌上有些果品和面食,香炉里插着几炷香,还冒着青烟。庙堂里还有几名附近的乡民,也是来躲雨的,正围坐着嗑叨些有的没的。入乡随俗,非相也躬身给神像上了炷香,然后坐到了乡民边上去。 此处距离通往宁邑的官道甚近,几名乡民大约觉得非相是要前往宁邑的旅客,对他亦不甚在意,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继续侃侃。 这雨下了个把时辰了,亦不见停,其中一名乡民望了望天色,把脸凑近水烟袋里吸了一大口,皱眉道:“看这架势,怕不是宁邑那边又有罪妇被沉河了吧?” “怪不得怪不得。”另一名乡民一拍大腿,道:“应龙君生气了。” “沉河?”非相问道:“这和下雨有何干系?” “老翁是外地来的吧?”吸着水烟袋的乡民道:“你这可不知道了,宁邑每次有罪妇被沉河,这方圆十里地便会好像这样——下个半日倾盆大雨。”说得兴致高了,干脆放下了水烟袋,双手比划着继续道:“就是这样,罪妇一推进水里,立马就起大风大雨,嗖的一下,就连妇人的衣角都瞧不见了,被卷进水底里去了,再也不会浮上来。真的,老子在这里几十年,那些沉河的尸体,一次也没有被找到过。” “别提这种霉气的事儿了老朱,”边上一名沉默寡言的胡须汉子道:“俺明日还得下河打鱼。”说罢走到神像前,取了一炷香点上,躬身拜了一拜,道:“应龙君在上,咱乡野渔夫,平日多得您老人家荫佑,请您快快息怒,莫要责怪。” 这一打岔,一群汉子也就不聊沉河的事了,开始拉扯起家常来,一直侃到了黄昏,眼见着外面雨势渐小,乡人们便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非相脚程慢,离开这小庙怕是到天黑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一合计便打算在庙里凑合一夜,明日再走,正好这庙虽小,里面却有一盏小小长明灯,夜里也不至于乌灯瞎火。 窝在角落里睡至下半夜,非相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非相辨别了半天,觉得似是婴儿啼哭之声。 这半夜里怎生会有婴儿的哭声?非相心中奇怪,但也不忍放任不管,万一真是婴孩,在这夜里独自在郊外,被野兽叼了去,叫人于心何安?于是非相向神像告了罪,摘了庙里一个灯笼,就着长明灯点着了,提着往庙外走去。 灯笼里的烛火微弱暗淡,只能照见身前几尺距离,非相只得一边辨别着声音的来源,一边慢腾腾地挪着脚步。 寻到了芦苇丛前,那声音清晰了起来,果真便是婴孩的啼哭之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是渐见微弱。非相赶紧拨开了芦苇,走了进去。白日里下了半天的雨,河里水位上涨了不少,这一脚就踏进了水里,非相生怕灯笼沾水灭了,只得一手把灯笼高高提着,另一手拨开比人高的芦苇,涉水而行,行了约莫一仗来远,面前赫然浮着一只木盆。 ———————————————————————————————————— 怎么怎么怎么都没人看吗……看着这留言量,作者君好伤心呀……在看的小伙伴,给可怜的作者君留个言吧…… -- 3-4-5,厌离 水深已过腰,河边淤泥厚,非相不敢再往前,便将灯笼挂在了一株芦苇之上,一手拉住一株粗壮的芦苇,另一手尽力伸向前,抓住木盆的边缘,将木盆拉到了身前来,往里一瞧,着实吓了一跳。只见盆里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这白日里下了半天大雨,盆里积了小半盆水,小婴儿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泡在水中,衣物包被全都湿透了,虽说是夏夜里,水里温度怎么会高?婴儿被冻得小脸苍白,哭声微弱,随时就要背过气去了。 非相生怕木盆里还有什么重要的物件,不敢直接将婴儿抱走,只好将木盆里的水倒掉大半,涉着水将木盆拖到岸上,花九牛二虎之力抱进庙里。再次向神像告了罪,在庙堂角落里生起了个小火堆。将婴儿浸湿的衣衫襁褓脱下,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干净衣衫将婴儿裹上,那是个男婴,生得白白净净,肚脐眼还裹着纱布,上面有点点血迹,显然是出生没多久,胸前挂着块小银牌,上面刻了竹子和一个宁字。 非相端详了婴孩片刻,猜想着木盆的来历,按说婴儿佩戴“宁”字银牌,合该是宁邑来的,可宁邑在这应龙庙下游好十几里处,木盆岂有逆着水流往上游漂的道理?按理说这木盆该是从西边上游漂下来的,可非相是从那边过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那边好几十里都是荒地树林,不曾有人家?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非相这才想起去看那木盆中余下的物事。从木盆里拿出几身湿透了的婴孩衣衫,盆底有个用油纸包裹着的小包,在水里泡了半天,早已渗进了水。非相心知里面定是什么重要的物事,便小心翼翼地就着烛火打开来,却见纸包中淌出来少量带着墨色的水,非相喊了声糟糕,赶紧取了那合该是记着生辰八字和名讳的红纸,展开来一看,果然已经被泡得模糊一片,一个字也没法辨认出来。 把红纸放在一旁,非相又去翻剩下的物事,油纸包里只剩下一个绢帛包裹着的小包了,掂着颇为压手,打开来,里面掉出来几锭小银锭。非相见绢帛上绣着些什么,遂抖开来细看,见是一方女子丝帕,角落里绣了翠绿的竹子,中间有字。 非相年纪大,眼神不太好了,把灯火拨亮了点,凑近去细看,丝帕上的字迹似是用炭条写上去的,虽被水泡过,却仍依稀可辩,上面写道“稚子何辜,忘善待之,无以为报,磕首再拜。” “却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了,你的父母怎么忍心就将你放进河里了呢?”非相摸着婴孩稚嫩的脸蛋儿,只觉得心中无比喜乐,低声对他道:“老头我一生不曾婚配,也没有徒儿,眼看着这佛法便要断在我手里了,既然你我有缘,便传给你吧。” 说罢想了想,又道:“你自世间来,却遭世间弃,我给你起名厌离,愿你悟得佛法,不贪爱五欲,早生出离苦之心,求得涅盘道。” 小小婴孩安静了半个时辰,这会身上暖和了,便又有了气力,憋足了劲大哭起来,非相觉得孩子定是饿了,可这半夜里上哪去找乳汁去?只好又去神台前给神像告了罪,取了半块面食,用水浸泡碾碎了,一点点喂给了小厌离,一边道:“我等不以我佛以外之神为尊,但对其他神明,亦要存有敬畏之心。今日取这上贡之物,实在是情非得已,虽然我们只取去半块面饼,然而这一饭之恩,你要一直记在心里,若他朝有一日再到此处,你定要百倍千倍以报之。” —————————————————————————————————————— 春节啦~ 春节啦! 恭喜发财! 大家新春快乐,牛年大吉大利!!! 我不求珠珠,有珠珠固然是好,没有珠珠,也可以给我留个言嘛~ 让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些什么? 文案上面有群号码哦~ 想聊天的小伙伴也可以加群~ -- Ⓟο1➑sF.Ⅽοм 3-4-6,宁邑 听完了厌离的叙述,宁秋鹤回过神来,第一句问的却是:“那你带了五百个面饼了吗?” “什么五百个面饼?”厌离一愣。 宁秋鹤噗呲一下笑了出来,道:“你师父说,‘一饭之恩,百倍千倍以报之’,你吃了半张面饼,这么久才来还,五十张肯定说不过去,就得还够了五百张才够意思。” “我就吃了两口,”厌离闻言,低笑着回道:“大半都是师傅吃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宁秋鹤一本正经地道:“这面饼乃是你师父为你而取的,自然应该由你来还。” 厌离抬头瞥了那没有了神像的神台一眼,没说话,言下之意倒是不言而喻。 宁秋鹤笑着道:“厌离尊这是乘着人家落难,就欠债不还了吗?这与落井下石何异?” 两人天南地北地侃了一阵,时至黄昏,外面雨势渐减,宁秋鹤便返回树林里找回自己的马,牵进庙里。这大半日的雨,让渭水的水位上涨了不少,宁秋鹤抱怨外面满地泥泞,不愿走了,两人便决定在庙里过一夜。 入得夜里,便只剩下纷纷扬扬的雪,应龙庙前的积水结成了冰,上面又盖上了一层雪。 宁秋鹤坐在庙门那足有一尺高的门槛上,伸了脚去踢地上的积雪玩,半晌,忽然回头问道:“你说今天这么大的雨,会不会又是宁邑那边……”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苦海无边。”厌离握着念珠淡淡应道。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二人便收拾了上路。那荒废的应龙庙离开宁邑仅十余里,出发半个时辰,二人便到了城门附近。 城门刚开,望着进城的队伍,宁秋鹤忽然怯了,拉着厌离的衣袖问道:“你说我现在算不算通缉犯呀?就这样进城会不会被抓住?” 厌离不解地瞥了她一眼,答道:“有我在,这种小地方谁能抓得住你?” “也对,”宁秋鹤点点头,“但是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传信回京城的话,也够麻烦的。” “我在宫中放了不致死的瘟疫,宫女侍卫倒了一大片,你家将军大概会觉得你是被掳走的吧?”厌离拉了她往城门走去,边道:“只要他们觉得你是被修炼之人掳走的,便不会花太多心思在凡人的城镇里寻找。” “可是”宁秋鹤踌躇道:“我们把殿里除去家具以外的东西全都拿走了,这么不慌不忙的,真的像是被掳走的吗?” “即使他们认定你是逃走的,也不至于到这种小地方来找你,除非”厌离看了她一眼,“他们知道你会来这里。” “那约莫……”宁秋鹤侧着头想了想,道:“还好吧。”姬烬身边知道她母亲自宁邑来的,只有连双,但连双此刻在白清处疗伤,所以姬烬应该没有消息来源才对。 说着话二人便到了城门前,宁秋鹤仍然是紧张的,她自知容貌惹眼,实在不敢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便取了面纱戴上。然而这城门却出乎意外的好进。毕竟宁邑这种从小地方,说白了就比村子大那么点,严防死守根本没有必要,守门的兵丁懒散得连人都没看两眼,更别说登记了。 进了城,二人先到客店要了两间上房,一进门,宁秋鹤才想起来一年前,她跟云显瑜就曾住在这客店里,也是这两间房。回想起这间房里发生的事,宁秋鹤脸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站在房门前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你怎么了?”厌离站在她身后不解道。 “我……”宁秋鹤吱唔了一阵,闪身进了厌离一开始选的房间,回头道:“我住这间。” 厌离自是无所谓的,多看了她两眼,便进了另外一间。 -- Ⓟο1➑sF.Ⅽοм 3-4-7,宁老夫人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二人便到衙门去查县志。 宁邑实在是小,宁氏祖庙、衙门、乡事处就挤在了同一处。两人说明来意,宁秋鹤出示了梳子,借口来寻祖认宗的,才获得了查看县志的许可。 这县志倒是记得还算周正,分门别类的堆在了后头的库房里。两人翻了半天,哪一年的都有,唯独缺了一年前丹朱所提到的,一百四十七年前的妇刑卷。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这凡人的小县城,一百多年前的记录丢了,还能上哪去找?只怕问了也不见得会有人知道。 正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却忽然有了转机。来人看起来叁十开外,斯斯文文的,对二人微微作了一揖,道:“鄙人宁固,乃是此地邑长,家中太祖母想请两位过府一聚,不知两位可否赏个薄面?” 宁秋鹤和厌离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间谁也没拿得下主意。 宁固见状又道:“我家太祖母姓宁,闺讳‘素兰’,你们所寻之事,我家太祖母或许能助得一二。” 宁秋鹤闻言下意识又转头看厌离,厌离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汇了一瞬,便即错开了。 宁固看了看宁秋鹤,又看了看厌离,摸不准这年轻男女到底谁说了算,一时间也没了话。 宁秋鹤想着她知道的终归比厌离多,这事儿也合该她拿主意,便点了点头,应道:“如此便打扰了。”又给厌离传音道:“待会先由我来应对,你有什么疑问的话给我传音,由我来问。” 宁固带着二人离开衙门,拐进了边上一条小道,便问道:“不知道二位怎么称呼?”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宁秋鹤答道:“我叫宁秋鹤,这是家兄宁钰晗。” 厌离闻言脚步一顿,目露疑惑。 宁固闻言回头打量了二人一眼,问道:“我看令兄打扮不似中原人士,请问二位打哪儿来?” “家兄在巫地修行,”宁秋鹤答道:“我则居无定所,四处游山玩水。” “原来如此。”宁固点头应道:“倒是逍遥自在,跟我们这等困守一方之地的凡夫俗子确是不一样。“ 宁秋鹤不知如何答话才好,心道,这人好歹是个村官,怎么开口就把天给聊死了呢? 正在此时,在前面带路的宁固停下脚步,叁人停在了一道小门前。宁固又微微一揖道:“太祖母年事已高且生性喜静,如今住在后院一隅,若从大门进去,则路程甚远,实非有意怠慢,不知两位可介意走一回小门?“ 宁秋鹤与厌离自是没有意见的,于是叁人穿过了一座小小院落,走进了一间外貌表平平无奇的青砖黑瓦小房中。本来明亮向阳的外室,因为拉上了厚重的窗帘而显得有点昏暗,宁老夫人就坐在主位上,看着约莫六七十岁上下,一头秀发却已是雪白,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正有点昏昏欲睡,显然等了有一阵了。 宁固先给二人看了座,上前唤醒了老太太,耳语了几句,便退到了门外,把门关上。 宁老夫人先是盯着厌离看了半晌,又看了宁秋鹤好一阵,这才从袖里抽出一卷书卷来,当着二人的面展开,问道:“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只见书卷表页上书“帝焰历叁十九年宁邑志记妇刑卷”,正是宁秋鹤二人在库房里遍寻不获的那一卷。 厌离正想上前,才一动身,便被轻轻拉住了衣袖,坐回椅子上。宁秋鹤站起来,对首座的老太太道:“宁老妇人知我们所求,不知可是有何条件?” 宁老妇人摇头道:“老身到了这年纪,早就无所求了,我只是不欲外人窥探我的家事而已。你们既然带着信物来,想必是素茹的儿孙后代,她的事老身自是应当如实相告,不知你们是素茹的孙子还是重孙辈?” 宁秋鹤望了厌离一眼,答道:“素茹乃是家母。” 话音刚落,脑海中便传来厌离的声音,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宁秋鹤传音回道:“我大体上都知道,来这里只是要确定下细节。” “你之前在巫溪的时候就知道?”厌离又问。 虽然是传音,但宁秋鹤已经能感觉到厌离嗓音的轻微颤动,心知他可能有点不快了,依然回道:“我一开始只是怀疑,看到你的长命锁,才确定了。” “你为何不与我说?”厌离明显是恼怒了,身畔的黑气涌动。 “切~”宁秋鹤暗暗撇嘴,“你那么凶,上来就动手,我才不要跟你说。” “……”厌离神色一滞,欲言又止。 “她……”宁老太太若有所思,沉吟道:“果真没有骗我……” -- 3-4-8,宁家往事(上) 所谓天下无二宁,天下的宁氏,只有宁邑这一家。 宁氏乃是姬氏分支,虽说数千年过去,血缘早已稀薄得很,寿数仅有部分人能达百余,但依然以神裔自居,世代管理着封地宁邑。 到了这一代,宁家只有两位千金,宁素兰和宁素茹。大小姐宁素兰温柔贤淑,为人随和但精明能干,因宁家没有男丁,是以早早选定了入赘夫婿,成婚后便掌了家,诺大一家子被管理得整整有条。二小姐宁素茹聪慧而跳脱,自小便自有主见,本与伍永青梅竹马,家中见二人两小无猜,便为他们订了婚事,伍家对素茹也极其喜爱,在那之前,一切都清淡如常的发展着,直到那一年。 宁素茹十六岁,原先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身姿窈窕,一颦一笑纯净无邪,她的眼睛好似蕴含星尘,亮晶晶的,一眼望过去便已沉沦。 宁素茹挽着姐姐的手上了马车,马车朴素但精致整洁,二人并排而坐。 “姐姐,听说云台山求愿很灵,你有什么心愿吗?” 宁素兰笑了笑说道:“自然是有的,人生在世总会有所求,妹妹你呢?不久之后你也要为人妻,不如求一求伍永早日归来,与你圆婚。” 宁素茹撇撇嘴:“我只想家人平安快乐,至于我…...”宁素茹掀开扯帘,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有些惆怅。 宁素兰看着妹妹心事重重的样子,轻轻握住她的手,打趣道:“怎么了,伍永不是你喜欢的吗?难道他走了几年你就变心了?” 宁素茹咬唇急道:“我才没!就是六年不见,我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马车已经驶进树林深处,道路有些颠婆,摇摇晃晃的,忽然,马儿一阵嘶鸣,马车戛然而止。 “什么人!这可是宁家的马车,你们也敢拦!”赶马车的人是家中护院,年纪不大,身材却高大健硕。 马车不远处是一群骑在马上的男子,一个个面相凶悍,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绿林劫匪,护院心中慌张,攥紧手中缰绳。 马车不远处是一群骑在马上的男子,个个面带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副打扮,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绿林劫匪,护院心中慌张,攥紧手中缰绳。 马车内宁素兰听着外面的声响,手中已是一层薄汗,强自镇定的拍拍妹妹的手:“茹儿,没事的,别担心,我下去看看。” “别,此时出现山林中,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肆无忌惮之人,定不是好人,你我都是女子…”素茹双目满是担忧,此时手中的力气大的吓人。 “放心,不论他们求的是什么,一时间都不会有事的,你乖乖待在这,莫言出声。” 宁素茹点点头道:“一切小心…” 宁素兰安慰的冲妹妹笑了笑,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看到眼前这阵仗还是心慌,连忙深吸几口气,表现的波澜不惊,但是她那颤抖的珠钗已然出卖了她。 “小姐!您…您快回去。”护院惊呼一声,随即小声说道。 骑在棕马上的蒙面男子,驱马向前几步,上前仔细打量这宁素兰。 宁素兰声音有些颤抖:“你们是何人,咱们无冤无仇,各位好汉为何如此。” 男子翻身下马,一把扯过宁素兰的手腕:“你是宁家小姐?” “是与不是,又有何干系。”宁素兰强自镇定道。 “你叫什么名字?”蒙面男子身高九尺,宁素兰本就身材娇小,男子站在她身前仿佛像是巨人一般。 宁素兰低着头一言不发,男子有些不耐烦,强行让宁素兰看着他那双眼睛,冷冷的问道:“不说?” 宁素兰颤抖着双唇,就是一言不发,男子身后那群人已经不耐烦,上前几步马鞭破空而来,眼看就要发在宁素兰身上,车内的宁素茹终于忍不住叫出声:“姐姐!” 蒙面男子眉头微蹙,一把将宁素兰甩在路边,右手一挥,袖间伸出一道柔软的金黄色,“啪”的一声抽在马车的下部,沉重的马车竟然被一下掀翻,往后飞了出去。 “妹妹!”宁素兰眼瞅着马车连着撞断几棵树后掉下不远处的悬崖,惨叫道。 “你们几个看看她身上都有什么值钱的。”蒙面男子回头望了宁素兰一眼,吩咐完便转身离开。宁素兰忙摸出腰间的荷包,颤抖着手递了过去。 那几个蒙面人也挺奇怪,并没有威逼利诱,好似做戏般的有了个过场一样,便走了,若不是远处断裂的树木,宁素兰真的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罢了。 宁素兰正瘫软着身子坐在地上,护院颤抖的声音传来:“大小姐…二小姐她...她.......我们要不要下去找?” -- 3-4-8,宁家往事(下) 宁素兰忽然回神:“妹妹…我得带妹妹回家。”说着,宁素兰的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有我们没办法找的,赶紧回去着人来找!” 没有了马车,大小姐宁素兰带着婢女和下仆只能徒步下山,再重新雇马车回程。满身狼狈回到家中,天色已见晚,管家见小姐如此狼狈,心道不好,赶紧上前询问。 过了这么大半日,宁素兰早已冷静下来,掏出信物交给管家,道:“今日我和妹妹在山中遇见劫匪,二小姐被贼人推下悬崖…生死不明。你赶紧带我们家的信物去伍邑长处调集人马上山去寻。” 管家刚转身,又被她叫住:“着人多带兵刃火把,贼人怕是还在那一带。” 门外的宁母听到此处,忙推门进来,急道:“对外就说家中重宝失窃,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二小姐出事,不然伍家那边…...” “必须让伍家知道此事,”宁素兰冷静道:“若仅是死物,如何能说服邑长漏夜派人上山去寻?而且这事能瞒一时,瞒不住一世,若是我们此时说了谎,妹妹真有什么意外的话,婚约无法完成,我们怎么交代?” 此间杂事表过不提。 邑长听闻此事,和管家一起带着一群人连夜赶到云台山下,清晨便浩浩荡荡来到林中,顺着地上车辙的痕迹来到悬崖边。 见到那一整排断裂的树木,均是讶然:“这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书怎成了这副模样。” 大众人穿过那段路,来到悬崖边,低头看去,只见百丈之下是嶙峋乱石和湍急河水,悬崖之上却连半点水声也没听见。极力向下望去,却见河边散落着马车七零八落的残骸,心中便已有数,这二小姐多半是没了。 宁家和伍家下了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尽管要下深不见底的悬崖,他们也得把二小姐带回家。 可不知怎么,众人连日寻找了将近一个月,云台山几乎里外被翻了个遍,二小姐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悬崖下除了马车,就再也没找到别的,连片衣角都没有。或许是前些日子如同天漏了似的大雨,把一切痕迹都冲刷的一干二净。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宁家为二小姐摆的灵堂都还没撤,却又来了二小姐的消息。 这日阳光正好,山脚下的小溪边,一素衣女子正站在那里,身旁还有一男子,只见男子眉清目秀,着一身绣着藤萝的白衣,手中一把折扇半开,墨发高束,额前些许碎发为他增加不少慵懒的风情。 这女子眉目温柔,朱唇皓齿,面若桃花,这不就是失踪一个多月之久的宁家二小姐———宁素茹。 “我只能送你至此了,茹儿…”二人亲昵的牵着手,白衣男子双目中的温柔好似溪水般涓涓不息。 “妹妹!”从马车上下来的宁素兰看到眼前一幕,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 “姐姐…”宁素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是二人相牵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臭丫头,你若没事怎么也不给家里传个消息,好让我们也放心,你知不知道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我当时亲眼看着你掉下悬崖,全家找了你那么久,你…”素茹看着他们相牵的手,瞬间顿住话头:“这是?” “我们已是夫妻。” “你!糊涂啊,你可是定亲之人,若是被乡事知道,你会被沉了渭水的!”宁素兰闻言急得跳脚,见二人不为所动,只好又道:“罢了罢了,我们先回家再说,让他也一起吧,你可知母亲因为你,这些天都多了多少华发。” 素茹颔首低眉:“他不能离开云台山。” “为何?” “抱歉,我不能说。”宁素茹答道,又扭头望向白衣男子,满目不舍。 “你去罢,不妨事。”白衣男子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融化的冰雪,温柔似水。 宁素兰带着妹妹回到家中,心中惊疑不定,妹妹对白衣男子的身份半句都不肯透露,亦表面不愿与伍家履行婚约,作为一家之主,宁素兰可谓进退两难。 白驹过隙,日子也归与平静,但好景不长,数月之后宁素兰发现宁素茹身子不对劲,竟是有孕在身,在妹妹苦苦哀求下,宁素兰对此事闭口不提,任由宁素茹独自生下孩子。可是这种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终究东窗事发,二小姐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宁母终归不忍自己女儿惨死,想要把女儿和孩子送走,但是百姓和乡事早已围在家外,乡事不顾宁家上下的哀求,强行带人把宁素茹带到河边,宁素茹跪在地上,对着乡事连磕响头:“求求你们放过孩子吧,稚子何辜...…” 乡事和邑长却一脸冷漠:“哼,他从生下来那一刻,他就是你的罪孽,这个孽种生死,自由天定,你去求求老天,让它饶了孽种性命可好。” 宁素茹不断挣扎着祈求,可是根本没人理会她,只觉得宁素茹犯了罪,就该沉河,最终几个婆子合力捆住她的四肢,将她塞进一个笼子里,填上石头,抛入河中。 宁母看到女儿惨死,已经哭晕过去,一个婆子端着一个木盆,木盆中稚子正睡的香甜,周围的嘈杂仿佛根本吵不醒他,宁素兰望了半晌,伸手摸了摸孩儿红红的脸蛋,落泪道:“可怜的孩子何其无辜,姨母无能,今日护不住你们母子,指望你能得老天眷顾,平平安安。” 宁素兰宽大的袖子盖住半边木盆,悄悄的把装着宁素茹的手帕和孩子的生辰八字与几两银子的油纸包藏在襁褓下。 很快便有两个婆子上来把宁素兰拉开,随着周围乡亲们的议论声不断,木盆入河,此时原本晴好的天忽而暗了下来,转眼狂风暴雨到来,河水忽然湍急,有几瞬,木盆几欲翻掉,看的围观百姓都惊呼不已,最终木盆摇摇晃晃的载着稚子离开人们的视野,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个孩子的生死。 孽种生死,自有天定,短短八字会让多少无辜稚子丧命。 宁素兰冒着瓢泼大雨站在河边许久,许多人都让这大小姐会想不开投河自尽。 “茹儿,你若有灵,定要护他遇到好人家…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宁素茹忍不住,躲在河边抽泣起来,不过几时,她便没了妹妹,那可是她从小护到大的妹妹。 “那与二小姐定亲的伍家呢?这下子伍家与宁家是不是就水火不容了。” “也不至于,只不过是退了亲事罢了,伍永从军许久,一直杳无音讯,生死亦不知,说不定这下又团聚了呢?”几个婆子躲在远处讨论着。 -- 3-4-9,疑云丛生 “此后几个月,我一直在暗中寻找那个被流盆的孩子,“叹了一口气,宁老太太沉吟道:“下游找出去近百里,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后来,素茹给我送来了信,说她当日落水后为夫君所救,顺利脱险,她夫君乃是云台山的山神,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又拜托我继续打听她孩儿的下落。” “我便去云台山找他们,”宁老太太叹气道:“去了好多次,终究也没找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那封信是素茹为了安慰我,提早着人准备的了,没想到真的,一百多年了,你们终于是回来了.......素茹...素茹她....可好?” 看着宁老太太潮湿的眼眶,宁秋鹤尽管不忍心,还是摇了摇头,道:“母亲早逝,在我五岁上就病殁了,爹爹也跟着去了。” 厌离闻言浑身一震,宁秋鹤退后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只一瞬,厌离便用力反握了回去。 “也好,也好,那我们很快便能再聚了。”宁老太太愕然过后,露出释然的神情,点头道:“本来我还想着,没找着她的孩儿,将来到下面去了,如何有脸见她?现下见到你们兄妹,我也没啥遗憾了。我知道的,也已经告诉你们了,这些事儿,终究不用带进棺材里。”说罢颤巍巍的手从袖口里摸出一封又黄又皱的书信,递给宁秋鹤,道:“她的信,你们也拿去吧,就当是留个念想。” 宁秋鹤与厌离告别了宁老太太,回到客店,展开书信细看。信中所道与宁老太太说的所差无几,大意就是说当日的白衣男子其实是云台山的山神,当日落水以后就为他所救,夫妻二人寻找被流盆的孩儿,沿着渭水数月无果,已不抱希望,但还是摆脱姐姐代为打听。二人将到别处去生活,此后大约无再见之日,若他日寻得孩儿,请代为照顾云云。 宁秋鹤伸手将书信收起来的时候,一滴温热的泪落在她白玉一样的手背上,一抬头,发现厌离低着头,已湿了双目。 “原来我不是被抛弃的啊......”厌离努力扯起嘴角,却比哭还难看。 “厌离......”宁秋鹤有点无措了。 “爹娘......,他们可有提起过我?”厌离抬手擦了擦脸,轻声问,随即又道:“罢了,他们走的时候你才五岁,估计也不记得了。你可知道他们如今葬在何处?” “在归山,你若有意,我可带你前去。”宁秋鹤点头答道,忽而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皱眉苦想,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了?”厌离看她神色凝重,问道。 “没...没什么。”宁秋鹤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师傅捡到你的地方,在宁邑的上游吧?” 厌离点头。 “当时狂风大雨,水流湍急,为何你竟会漂到上游去了?”宁秋鹤乌灵灵的双眼里都是疑惑,“爹娘和宁老太太都往下游去找你,爹娘不好说,但是宁老太太可是亲眼看着你漂向下游去的,为何最后你竟会在上游十几里处被找到?” 厌离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 “会不会是......”宁秋鹤抬头望向厌离,一字一顿地道:“有人不想你被找到?” “你是说...有人将我捞起来,又送到上游去重新放入水中?可是......为何?”厌离皱眉,“不想让我的父母找到我,何不干脆将我杀掉?为何要让师傅找到我?而且让我们分开,是为何?” “为了让你得到蟠桃,为了……”让父母再生一个孩儿......。这下半句,宁秋鹤却是说不下去了。 “我们......”厌离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不若,我们到云台山去看看?” “好。”宁秋鹤点头道:“我也想去看看爹娘相遇的地方。” -- 3-4-10,赴云台 云台山在宁邑西北百余里,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骑马得有大半日路程,是以二人大早就出了城。可没走多远就起了雾,林间白霭霭的雾团像流水一样,随微风缓缓流动,伸手一挥,衣袖带的风能把眼前的雾割做两团,不过一瞬又合上。 虽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只能看到眼前一丈许地,宁秋鹤的活马又不乐意了,无论如何催赶,都只肯踱着小步走。 宁秋鹤没脾气了,厌离也不急,二人便在浓雾中缓慢前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两个人都不太擅长聊天,厌离想问父母的事,但宁秋鹤没有白鹭的记忆,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为了避免被追问白鹭的事,宁秋鹤把从异世穿来的事挑着不重要的说了,重要的她也没敢说,两人也就逐渐没了话题。 “厌离,你说一座灵山,要是没有了山鬼,会怎么样?”打马在晨雾中缓缓而行,宁秋鹤忽而问道。 “按理说,山鬼自灵脉而生,山鬼没了,灵脉还在的话,自会再生出一个来。”厌离沉吟了一下,道:“可山鬼也不能离开灵脉,父亲是如何出得山来的?” “我听我师兄说,他割断了与灵脉的联结,与结缘之人共寿元,才得了自由身,所以当年娘亲病殁,他也就跟着去了。”宁秋鹤低着头道:“割断本源的联结啊,也不知道会不会很痛苦?” “会的吧……”厌离应了一句,大抵是这话题太过沉重,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到得云台山,日头已过了晌午,二人顺着山路往山里走,路越走越荒,没走上半个时辰路便断在了脚下,只剩满眼的花草树木,鸟语花香。这下不止宁秋鹤傻了眼,连厌离也皱眉呆立,不知如何是好。 “怎会这样?难道我们走错了?”宁秋鹤下了马,伸手拨弄着足有人那么高的灌木丛,奇道:“可我们明明顺着大路过来的,按理说山上有庙,哪条路都不应当荒成这样啊?” 厌离也下了马,看着脚下湮没在植被中的黄土路,沉声道:“怕是有人不想我们进山。” 与厌离对视一眼,宁秋鹤忽然想起问柳来,那走到哪植物都会给他让路的吃货神兽,深以为然,呵了一声,笑着道:“就这手段,也未免太小瞧人了。”说罢伸手握了灌木的枝条,运起夺生机,仅仅一瞬,一大片灌木摧枯拉朽般变黄萎缩崩塌,全成了枯枝败叶,露出道路来。 厌离忽然觉得,当日宁秋鹤在巫溪边上的时候,可真是对他手下留情了,当下也没说话,率先走了过去。 宁秋鹤跟在他身后,看见什么挡道的便伸手去抓,这一路下来倒是轻松自在,还饱得差点没打瞌睡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厌离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手拉住了还在伸手四处乱抓的宁秋鹤,一把拉到身后。 宁秋鹤被拉得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他背上,捂着鼻子嗷嗷叫了两声,嗔道:“干嘛呀你?” 厌离没答话,双腿前后分立,上半身向前微俯,双目紧盯着前方幽暗而高大的树丛,一只手上黑气缠绕,完全是准备攻击的姿态。宁秋鹤见状也安静了下来,唤出了蚩尤爪,又拔了头上的簪子拿在手里。 只见不远处的大树上,有什么在缓缓而动,仔细一看,竟是数条碗口粗细的树藤,像蛇一样蜿蜒着移动,盖着薄雪的枝叶间还挂着一串串淡紫色的花。 “你看,”宁秋鹤扯了扯厌离的衣角,小声道:“雪都还没化尽,这藤花开的可真早。” “你还看花!”厌离有点无言了。 “看花有什么不好的?”绿荫间传来带着戏虐的男子嗓音,树藤从树上缓缓下降,先是露出挂在上面的淡紫色衣袍一角,接下来是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按在黑藤之上,最后是一张如玉赛雪般的脸,掩映在黑发之间。 紫衣男子下得地来,紫袍穿得松松散散,露出胸前一大片肌肤来,一手扶了老藤,一幅弱柳扶风的姿态,一双明紫色的眸子望定了宁秋鹤,浅笑着道:“有我在,藤花四时皆可绽。” “你是藤花妖吗?”宁秋鹤美男子可见多了,不为所动,只觉得有趣。 “他是山鬼。”厌离也站直了身子,将手上的黑气收了回去。 “那他为何要阻碍我们上山?”宁秋鹤闻言也收了兵器,奇道。 只听那紫衣男子道:“我也只是受人所托罢,不过既然两位已经来到我面前,便是我能力不济,阻挡不住两位了。” “受谁人所托?”厌离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紫衣男子摇头道:“说了我可要遭殃的。” 宁秋鹤与厌离对视一眼,向紫衣男子道:“你知我们来意?” “本来不知,”紫衣男子答道:“可从见到你们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了。”说罢对兄妹二人招了招手,道:“你们过来吧,我带你们到他的洞府去。” -- 3-4-11,云台山一夜 从昨夜开始,灵脉之中便传来异常的躁动,维持了整整一夜。 自从神女坠落,大道混沌,残存在这世上的神便开始不再活跃。随后人类逐渐繁荣兴旺起来,山上建了庙,多了来来往往的、前来参拜的人,虽然他不明白,人类对着庙里的泥塑木雕磕拜是为何? 多少年了,如今又有大能进山来了吗? 他心中越发不安,便抬手招了招,轻声道:“连双,你与我去看看罢。” 山洞深处跑出一只浑身火红的豹子样动物,体型巨大,额上一只金色的角,五条尾巴一甩,洞壁上的碎石簌簌地往下掉,却是上古神兽——狰。 狰跑到他身边一跃而起,落地之时已化身作一名身形高大的红发男子,应了声好。身上一件绣着金边的黑纱衣披得松松垮垮,一开口,声如以雷击石。 二人走进晨雾之中,连双在前,他在后,所到之处,草木皆让道。 “连双,”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来我此处,有多久了?” “有四千年了罢?”连双将脸前的红发甩到脑后,答道。 “可是你等的人要来了?”他又问道。 连双脚步一顿,苦笑道:“大人又何必问?” 他闻言也笑了笑,没有再问。晨间露重,沾在他白衣之上的露水,行进间洒落在地,化作片片蘅草。 二人来到那山崖边的小路上的时候,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为首的魁梧男子,居然是他来了,怪不得灵脉整夜躁动不安,蠢蠢欲动,原来竟然是他。 他看了看连双,见连双抱了双臂依在一旁的树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好亲自上微微一揖,唤了声:“羿将军。” 魁梧的男子挥手吩咐手下一众男子继续埋伏,独自走到他跟前,还以一揖,朗声道:“大人抬举了,我隐退已久,早已当不得将军这称呼。” 望着一群汉子有条不紊地布置埋伏,他皱眉道:“羿大人此番前来是……” 魁梧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了句,“大人已身在局中,何必明知故问?” 他知,却也不知。他知他是局中的一子,却不知道他这一子到底有何用处。 直到他看到了她,那缠挂在藤萝之中的,衣衫褴褛的少女,他懂了。他在局中,却从来不是唯一的一子,若有她相伴,旁的他都不在乎了。 她还给了他名字,唤他蘅。 那条赤红色的小蛇,他不是没瞧见,那并不是属于他山中的生灵,它是由那魁梧的男子带进来的。他看着它,游近了她,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当她火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脖颈间,他只觉得自己卑鄙。 他占有了她,将自己的灵魂,与她融在一处。 送走了她,他进入山腹之中,亲手将自己的本体与灵脉之间的联结割断,化做一株无丝毫法力的蘅草,在山间无力地随风摇摆。 那名唤做连双的红发男子日复一日,以淡蓝色的幽寒的琼浆为他浇灌,足二百叁十八日,他才得以重新化了人形,下山去寻她…… …… 宁秋鹤几乎是惊跳而起,吐出嘴里的蘅草籽,大口喘了几口气,再看了看身边目光迷朦,面色潮红、亦是刚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的厌离,心中没有半分梦里的旖旎之色,只要一个念头,一定、绝对、千万不可以带厌离回归山! 赤鹳死在巴蛇身边,转世作白鹭,又在巴蛇身边出生,宁秋鹤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一切根本不是巧合,但她确实没想到,背后这每一步都是精密的计算,以及她最信任的人的全程参与。 如果这一切都只为了让她早日与雾山相见,那她不怪任何人,但若是厌离与止渊碰面的话……宁秋鹤不敢想。 -- 3-5-1,青丘之行 宁秋鹤与厌离从洞府出来,厌离双颊红晕未退,宁秋鹤心事重重的闷头走路。 “你怎么了?”厌离看她如此,关切的问道。 宁秋鹤恍然回神:“啊?你说什么。” “不是答应与我一同回归山扫墓吗,我问你何时启程,怎么心不在焉的。” 宁秋鹤笑了笑,好似撒娇般晃了晃厌离的衣袖:“我想在宁邑多停些时日,我…想看看母亲长大的地方。”宁秋鹤一双美眸水汪汪的,厌离心中一酸,揉揉她的脑袋,没想到这一住便是小半月,厌离每次提出离开,宁秋鹤都会找各种古怪理由,后来厌离也就由着她去了,反正日子还长,也就不在催她。 细雨如纱,宁邑仿佛被一片灰纱包裹,小雨淋在人身上,软绵绵的透着凉气,青石板的小巷内空无一人,唯有细雨发出的嘀嗒声。 屋檐一角坠着一串风铃,微风起,清脆的铃声叮叮当当,伴着雨声倒是欢快。宁秋鹤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景色好不惬意,不远处的厌离将泥炉上的紫砂壶取下,茶香飘渺,宁秋鹤轻嗅两下赞叹到:“厌离君这煮茶甚好,若是日后魔尊做不成,凭这手艺也不会饿死。” “谬赞,世上还没人能配喝本尊亲自煮的茶,也就你是个例外。”厌离瞥了一眼宁秋鹤,女子长发随意绾在脑后,要不是碎发随风摆动,眼前之人好似画中美人,漂亮却没有生机。 宁秋鹤呼出一口浊气:“你闻,外面的空气可真好,这一场雨会给予万物多少生机呢。”她舔舔唇,有点饿了。 厌离看出她的心思:“又饿了?” 宁秋鹤把玩着胸前碎发:“真没劲,你是不会懂的,要是可以吃热菜热饭,谁愿意劳什子的以生机为食。” “那你别磨蹭,咱们早些回归山,你还能早些吃个饱饭,也不用像现在这般饥一顿饱一顿。” “天气一冷,身子就开始犯懒,着实不想动,扫墓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等雨歇了再走也行。”宁秋鹤懒洋洋的趴在窗前歪着脑袋。 “你我说好了一起回归山扫墓,难不成你要食言。”厌离托腮看着宁秋鹤。 “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岂不有虚此行。”宁秋鹤俏皮的眨眨眼。 厌离有些头疼,自家妹妹,忍一忍… “你又想如何?” “我总觉得这些事不对劲,我想多查查,顺便逛逛大好河山。” 厌离觉得宁秋鹤思虑的不无道理,反正回归山扫墓也不急于一时,自己这边也没什么事,陪妹妹玩玩也行。 “那你可想好去哪儿了?” “未曾想好,你可有什么建议。” “青丘一年一度的鬼市就在这几日开始,其中有不少奇珍异宝,至于能不能卖到心意的物件,那得靠缘分。” 宁秋鹤听到这消息,不由得眼前一亮:“还有这等好地方,那便去逛逛。” 宁秋鹤起身为自己盘好发髻,将物品收进储物袋中,明明刚才还不愿动作的人,现在居然已经整装待发。 厌离看着她,手中的茶还冒着热气,这人怎么就收拾好了… “走吧。” “这就走?”厌离轻啄一口杯中茶。 “不然等着干嘛,等着雨停之后身上长蘑菇吗?这雨没个叁两日不好停。”宁秋鹤理直气壮的说道,明明刚才感叹自己身子不好,这会儿倒是中气十足。 厌离再次告诫自己:自家妹妹,宠着…宠着… 宁秋鹤将厌离拉起,拿起门边的油纸伞便出了屋,油纸伞上绘制的水墨江南粘上雨水后仿佛活了一般,厌离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雨水虽然小,但衣袖也变得湿淋淋的,另一边的宁秋鹤倒是一身干爽。 宁秋鹤看到后,便往厌离身边凑了凑,两个人肩挨着肩并排走在油纸伞下。 “这次的马车可不可以用活马,死马的味道太大了,走一趟那味道沾一身。”宁秋鹤白皙的手掌伸向伞外,细雨绵绵,微凉的雨水顺着掌心滑落。 “自然可以听你的,不过…”厌离面露纠结道:“这活物一般见了我都躲,马儿愿不愿意听我的那可就说不准了。” 宁秋鹤一想也对,一个半死不活,一个死气沉沉,也就她们二人两看不生厌罢了。 “那找个新鲜的,瞧瞧之前那匹马,走一路,肠子漏了一路,这要是百姓瞅见,还不吓死。” “在那个鬼地方,你倒是给我找出一匹好马让我骑骑。”厌离撇了她一眼,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有趣。 最终一匹马十分抗拒的被厌离牵着,宁秋鹤看着厌离这副滑稽样子,忍俊不禁,玉簪破空而去,定在马儿脖颈处,片刻间马儿便没了生息。 “你这是做甚。”厌离看着倒地马儿,这可是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拉过来的。 “活物不喜你我,那也别浪费,虽然味道一般,至少勉强能充饥。” “若是饿得厉害,我渡你生机便可,何需如此。”厌离手中掐诀,指尖黑气翻涌,手指轻触马头,片刻间马儿便睁开眼睛,只是眼中似是蒙着雾气,在看不到一丝生气。 “婆婆妈妈…”宁秋鹤小声嘟囔着:“进鬼市可有何讲究?” “鬼市里买东西看的便是缘分,普通贵重之物自然付出相应价格便可到手,但真正异宝会有附加条件,有的需要破阵,有的需要破局,或许有的只用你的一缕青丝,种种条件皆为缘起。”厌离一边把马儿和马车套好,一边给宁秋鹤解释着。 “真是有趣,那不知什么东西与我有缘呢。”宁秋鹤收起油纸伞放进储物袋中,扶着厌离的手臂进了马车。 “坐稳,启程了。”厌离一甩马缰,马儿踏着铁蹄出发。 宁秋鹤掀起车帘,看着宁邑这座小城,这里发生了太多事,现在便要离开,宁秋鹤心中有些许怅然。 不久,出了宁邑雨歇天晴,万物明朗,雀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不时便有两只双宿双飞。 “没想到出了宁邑雨便停了,倒是神奇。”车帘已经掀起捆住,厌离靠在一边翘着腿,马鞭在空中甩来甩去,其实这马鞭也只是做做样子,让外人看看,他们都知道马儿已经不再需要马鞭的催赶。 “咱们莫走大道,人多眼杂着实不便,我觉得小道就不错,只要你认路就可。” “好,那就听你的。”厌离懒洋洋的回答。 -- Ⓟο1➑sF.Ⅽοм 3-5-2,路遇山贼 马车一路颠簸,宁秋鹤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已移位,素手掀开车帘,厌离正百无聊赖的靠在一旁。 “你走的什么破路,连只兔子都没有。”宁秋鹤没好气的说道。 厌离非常理解宁秋鹤,任谁一直饿着肚子脾气也不会好,更何况宁秋鹤自从来到宁邑就被吃饱过。 “要不我…” “不必,大可不必,我一点都不饿。” 厌离看着宁秋鹤倔犟的小模样有些无奈:“我还没说我要干嘛呢。” “你不就是想渡生机给我吗,我还不晓得你的心思。”宁秋鹤晃晃半空的水囊:“快没水了,去找个小溪灌些水吧。” “好,那咱们便得走小路,进林子深处,这里可避免不了遇见绿林劫匪。”厌离也不是怕,只是觉得麻烦。 宁秋鹤听到绿林劫匪这四个字眼睛都亮了,笑着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不生出点歹人都委屈了这地段,你也真是的,有这种好事怎么不早和我说。”说罢舔舔干涩的唇,笑眯眯的样子让厌离背后一凉。 “你不是着急去青丘吗,小路不好走事情多,万一耽误了行程怎么办,况且你也没问我啊,我刚才刚想说这件事你便立马回绝了。”厌离翻了个白眼,妹妹不讲理,哥哥不好当。 “啊…原来你是要说这事啊,我还以为…”宁秋鹤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欲盖弥彰了。 宁秋鹤拽拽厌离宽大的袖子:“生气了?怎么还委屈上了。”宁秋鹤戳戳厌离阴沉沉的脸,厌离这一路上被压迫的完全没了堂堂魔尊的派头,宁秋鹤虽然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仙女一般的姿态,实际上那个独断专横的性子简直就是个小魔女。 “哪儿敢生气啊,我只不过是个车夫罢了。”厌离假模假式的挥着马鞭。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宁秋鹤撇撇嘴,这就是闻风丧胆的魔尊厌离?自家哥哥,哄着点,忍忍便过去了。 “好哥哥,下次我一定好好听你讲话。”软糯的声音一出口,厌离便已经不生气了,却还硬板着脸,不动声色,要知道让宁秋鹤开口叫哥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宁秋鹤仿佛看出厌离的心思一般,轻咳一声说道:“别过分哦,我数叁下,能不能给个好脸。” 厌离冷哼一声不理她。 “一,二…”宁秋鹤叁还没说出口,厌离便已经服软,扭过头瞪她一眼:“女孩子家家,这样以后谁敢娶你。” “想娶我的人多了,我还不愿嫁呢。” 兄妹二人这番斗嘴,颇有坊间百姓家中兄妹的样子,宁秋鹤很是享受这份温情。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林子深处,小路越来越窄树木生长的杂乱密集,他们只得放弃马车。 厌离不在控制马儿,马儿双眼一闭轰然倒去,他卸下缰绳把马车收入储物袋中,蹲下身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小声地说了句:多谢。 宁秋鹤看着厌离如此,心想要不是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应该在父母的关怀中长大,是个潇洒张扬的少年,敢爱敢恨,而不是守着那方“净土”孤独的生长,这一切种种皆因自己… 宁秋鹤心中很不是滋味,看了看被树冠遮挡的太阳,此时应是正午,周围草木正拼了命的生长,生机盎然。 宁秋鹤深吸一口气,草木的清香伴着某种野花的香气传入鼻中,心情也随着香气慢慢放松。 远处隐隐约约有百灵鸟的叫声,清脆悦耳,从前的云台山是否也像这般好看… 厌离走了几步发现宁秋鹤还站在原地,便开口闻到:“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你听那是百灵鸟的叫声吗?”宁秋鹤快走几步追上厌离。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二人并肩漫步在崎岖不平的树林内。 林中的鸟叫声突然欢实起来,宁秋鹤觉得不对劲,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他们是被盯上了。 这伙劫匪倒是有点本事,还知通过学鸟叫声传递消息,虽然她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这一切好像都是从他们走进某处开始的。 厌离的步伐逐渐放慢,他低声说道:“有人监视咱们。” “嗯,应该劫匪的岗哨,你听那些鸟鸣,其中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们发出来的,将消息隐藏在鸟鸣中,一般人可察觉不出来。” 厌离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宁秋鹤:“那你怎么知道,你倒是什么都懂。” 宁秋鹤自豪的挑挑眉:“那是,因为这个我刚进林子里听见的鸟鸣不一样,并且如此频繁,那肯定不正常。”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去把这尾巴切了?” “别浪费,再等等。”宁秋鹤眼中划过狡猾的光芒。 厌离心道这个小狐狸又在打什么主意。 两个人走一段路,前面树木逐渐生长稀疏,阳光也大片大片的透过树木间的缝隙。 鸟鸣声忽远忽近,越来越频繁,宁秋鹤心中简直笑开了花,吃了大半个月的花草树木,早就厌倦的很了,看来这次定能饱餐一顿,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果然,鸟鸣渐歇,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厌离看着一旁气定神闲的女子,手心黑气翻涌。 “别露破绽,咱们现在可是平贫百姓,富家子女,家道中落前去投奔亲戚,剩下的盘缠不多,可得好好利用。”宁秋鹤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在手里颠了颠:“哥,咱们这些银子哪里还需投奔亲戚,我这里的在加上娘给你存的,咱们省着点用,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了。” “傻妹妹,你我总不能坐吃山空,你快收好,若是让贼人看见,杀人越货怎么办。”厌离陪着宁秋鹤演戏,他也不明白宁秋鹤为何要如此麻烦,不过,既然妹妹想玩,那他便陪着就好。 两人说话间便被一群男子团团围住,他们手持长枪短剑,巨斧长弓,兵器倒是齐全得很。 宁秋鹤拉着厌离的衣袖,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厌离单手护住他,冷声说道:“在下与小妹路过此地,借道而行,还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 -- Ⓟο1➑sF.Ⅽοм 3-5-3,不一样的山贼窝 风起,树叶沙沙作响,此时的气氛太过静谧,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咔吱”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打破了眼下的静谧,一肩抗宽刀的男子迎面走开,在宁秋鹤不远处站定。他仔细的打量着面前二人,女子面色如雪,虽然美艳不可方物,却总透着股怪异,她低垂着双眸,看不清她眼中神色,但那些许颤抖的身子在告诉众人,她很害怕。 女子身旁的青年,墨发白肤,男子看向他的双目,刹那间,他的灵魂仿佛重出体内被吸入那双黑漆漆的眼,但是瞬间,那种感觉便消失了,他定定神,总觉得这突然闯进来的男女,浑身上下透着诡异。 宁秋鹤见眼前的山贼也不动作,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看,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演的太过,露出破绽了,于是宁秋鹤颤巍巍的开口说道:“各位大哥若是没事,可否先放我们兄妹二人先走一步,我们也不便继续叨扰。” 说罢拉着厌离作势要走,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宽刀携着劲风斩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厌离赶紧拽住宁秋鹤,这才险险避过,厌离瞬间沉了脸,宁秋鹤看着男子这一劈功夫不弱,怪不得这群人可以如此嚣张。 “既然来都来了,我们也当尽尽地主之谊,可不知二位为何会出现在我这山野之地来?”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宁秋鹤闻声望去,人群中走出来一名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的男子,放在平常,这男子的面相看着就不像坏人,倒像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模样。 “嗣虎,别吓到了这位姑娘,还不把你的大刀放好。”男子说话很有份量,那个扛着宽刀的男子便是嗣虎,宽刀再次抗到肩上,嗣虎俯身对男子小声说道:“二郎,这二人不对劲,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能有什么不对劲,你看看这小哥,生的多俊俏,家畜最近不是死了两个,这姑娘正好顶上,先带回去再说。”二郎一身青色长袍,袍角绣着翠竹,看起来一派正气,但是那色咪咪的眼光却出卖了他,厌离被盯的浑身发毛,这人莫不是脑子不好吧。 二郎向前两步,手指戳了戳厌离的胸膛,双目含春的瞥了他一眼,厌离脸色沉的好似万年寒冰,后退一步拍开他的手。 宁秋鹤在一旁看戏看的起劲,厌离瞪了她一眼,传声入耳的说了句:“你杀还是我杀?都是你招惹的破事。” 宁秋鹤挑挑眉,嘴角已经控制不住的牵起笑容:“和我有什么关系,先别杀,再等等,这次的可比之前好玩。”厌离藏在袖中的拳紧握,隐约可以听到咯吱声。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好俊俏的少年郎,不知年有几许,家中还有何人,这位妹妹生的也是美极了。”二郎捂唇轻笑。 “既然公子盛情邀请,我和哥哥那便却之不恭了,看着公子也不似穷凶极恶之人,不知怎么会沦落至此。”宁秋鹤眼瞅着身旁的人就要压制不住他的杀意,连忙开口。 “嗣虎,还不给二位带路。”二郎斜了一眼宁秋鹤,不愿过多理会,宁秋鹤无语,难道是同性相斥? 嗣虎掏出两个黑帕,分别给他们二人蒙住双眼,宁秋鹤拽着厌离衣袖,两个人便跟着大队浩浩荡荡的离开。 宁秋鹤眼睛虽不能视,但是别的感官却格外灵敏,一行人走了一段路,周围的气温骤然降低不少,这一定是再次深入密林深处,队伍倒是安静得很,比一般山匪队伍要训练有素。 终于,蒙眼黑帕被卸下,眼前的景象倒和宁秋鹤想象的不同,此处像是村寨,木屋围着小湖而建造,他们养着各种家禽,偶尔还能听到两声鸡叫。 “二位,这边请。”二朗领着宁秋鹤来到湖边破旧的木屋,宁秋鹤进入环顾一圈,角落长满了苔藓,仔细闻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这是何处,你们倒是会找地方,这也算是世外桃源了吧。” “姑娘真会说笑,我们只不过是混吃等死吧了,今晚让姑娘尝尝我们这特产,那可是大补。”二郎笑容诡异:“小郎君皮娇柔嫩的,还是倒我房中歇息吧。”二郎摸了一把厌离的脸,厌离便闻到一股异香,随即四肢麻木,便被二郎拉着离开,厌离大惊,心道这人用的是什么歪门邪道。 宁秋鹤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悠哉悠哉的闭目养神,忽然不知某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哀嚎,随即是婴儿的哭声,宁秋鹤蹙眉,此处竟还有女子和婴孩。 暮色降临,宁秋鹤被带到二郎的房间内,入目是一片红色,红绸红缎,好似结亲一般,不过那些红色上面轮着薄薄灰尘,显然是已经如此许久。 厌离和二郎并排坐在圆桌上,宁秋鹤坐在他们对面,二郎此时一身红衣,倒是与这红绸很是般配。 “来人,上菜。”二郎话音一落,两名壮汉赤裸着上身端着菜品上桌,二郎斟杯酒轻啄一口:“快尝尝,这可是只有我这里才有的特色菜,乃是这天地间最滋补的东西。” 上来的两道菜皆是用瓷盆盛的汤,汤色一碗满记,散发着阵阵腥气,宁秋鹤闻着都想吐。 宁秋鹤脸色傻白,瞬间干呕出声,原来二郎盛的汤中竟有婴儿的断臂,那断臂拳头紧握,肉已经煮的软烂,二郎端起碗喝了一口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不喝,我看你们不是一般人,这才如此招待你们,要知道这可是只有我才配吃的菜。” 二郎盛了一勺汤送到厌离嘴边,厌离也看到了瓷盆里的婴孩,他体内黑气翻涌,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一把打翻了二郎手中的碗。 瓷盆中慢慢浮起了一枚小小的头颅,隐隐约约能看出五官,应该是刚生下来的婴孩,宁秋鹤不由得想起先前听到的惨叫。 她冲出房门,门口那两名壮汉想要阻拦,蚩尤爪出,二人瞬间毙命,宁秋鹤凭回想着声音来源,踹开一个木门便发现里面全是女子,怀孕月份各不相同,到这些女子都已失去神志,痴痴傻傻。 原来那个疯子竟然食婴孩,还专门把这些女子当畜牲饲养,只为他一己私欲。 -- 3-5-4,妖兽现身 由于这边动静太大,远方的守卫已经听到响声,乌泱乌泱的人群向这边涌来,那密集的脚步声好似成群的蝗虫般令人窒息。 忽然空中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好似恶鬼的哀嚎,又好似是有人吹响了破败的笛子,声音尖利刺耳。 声音响起后,屋内的女子们纷纷站起身,双目被怨恨与狠戾充斥,女子也不顾自己身怀六甲,挺着大肚,披头散发的向宁秋鹤扑去,宁秋鹤进退维谷,蚩尤爪握在手中,宁秋鹤错开步子,准备应战。 天上的月好似不忍见到接下来的杀戮,已然躲进厚重的云层里,不见一丝月光。 天色暗淡,唯有冰冷的兵器散着高光,身后那群女子蜂拥而上,狰狞的面孔就像地狱中的恶鬼,想要把难得出现活物的生吞活剥一般。 宁秋鹤一边抵挡一边后退,直到出了屋子,她出去的瞬间,好似水入油锅,外面那群人炸锅似的往这边冲。 “找死。”宁秋鹤那双美眸阴沉沉一片,墨发被风吹起,立刻从人间仙女变成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手中蚩尤爪寒光一闪,宁秋鹤灵巧的穿梭在战局中,兵器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听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厌离这边正和二朗纠缠,二郎身后一条巨尾,几乎占据了小号大半间屋子,厌离见到这副情景眉头一蹙,有些凝重。 “藏不住了?这才是你的真身吧,你到底是何方妖物。”厌离冷声说道。 “小郎君怎么这般无情,我如此盛情款待你们兄妹,你们却翻脸不认人,真的好伤我的心。”二郎掩面做垂泪状。 厌离周身黑气翻涌,庞大的死气破体而出,便见眼前二朗颤抖一下,不知是恐惧还是贪婪。 二郎深吸一口气:“你闻,好香的味道。”厌离早就心有戒备,瞬间屏住呼吸,大掌一挥,将那诡异的香气瞬间消散。 厌离的手掌如同一把利剑,欲直直的穿过二郎胸口,二郎那巨尾一甩,劲风擦着厌离胸口一闪而过,厌离连忙收手后退,胸前衣服已被劲风划开一到口子。 巨尾一下子打到墙壁,墙壁在巨响中破了个洞,厌离连忙撤出房间。 宁秋鹤也听到了这声音,不由得担心,分神间,手臂衣袖便被兵器划开了一道,蚩尤爪向来人的腹部一抓一掏,五脏六腑便被抓的稀烂,生机也在瞬间被宁秋鹤吸走,生机入腹,身上的痛便好了不少。宁秋鹤突然觉得这人怎么就杀不完,这一波一波的,脚下的尸体几乎能堆成小山,却依然都不见这群人减少半分,心道这车轮战自己可受不了,随即找机会向厌离跑去。 一手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坛酒,一手找出生火符,酒坛扔出,在空中炸裂,生火符紧随而至,那星星之火一下子便点燃了人海,好几个人浑身遇火,发出骇人的哀嚎。 尽管如此也没能阻挡多久人海的进攻,宁秋鹤素白的长裙被星星点点的血迹点亮,好似白雪中的点点红梅。 这边二郎紧跟出屋,巨尾左右一甩,周围的房屋仿佛纸做的一般,瞬间倒塌,留下尘土纷纷扬扬。 二郎的耳朵渐渐变成猪耳,大耳朵忽闪忽闪的有些滑稽,二郎感受到耳朵藏不住后,瞬间阴沉了脸:“你们今天都得死!”这反应倒似是恼羞成怒。 此时宁秋鹤已经来到厌离身边。 见她身上有血,厌离急道:“你没事吧,身上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 “不碍事,这些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你说这么点的地方,究竟是怎么住下这么多人?光是车轮战都能给人耗死。”宁秋鹤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有些头疼。 “你没发现倒下的人又站起来了吗。”厌离沉声道。 “怎么回,明明他们的生机已经被我夺走,不可能…”宁秋鹤张口结舌。 “这妖物不知用何手段,一直在给他们提供生机。”厌离沉声说道。 眼前战况哪里容得分神,瞬间巨尾已经向面门袭来,宁秋鹤后退不及,只得险险避开脸,巨尾携着劲风打在宁秋鹤胸口,宁秋鹤如同射出的箭矢般飞了出去,栽进人海中。 厌离见宁秋鹤受伤,周身戾气在也压制不住,与死气混杂在一起,宛若地狱修罗。 宁秋鹤虽有蛇衣护体,可强大的冲劲还是让她五脏六腑都揉在一起,呕出一口血了。 宁秋鹤大口喘着粗气,胸口阵阵钝痛让她清醒,宁秋鹤连忙站起身,随手一抹嘴角鲜血,手中蚩尤爪寒光闪闪。 宁秋鹤被人海层层包围,好似前世里的好莱坞灾难片,场面震撼,让人头皮发麻。 宁秋鹤虽然受伤,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她侧身躲过一击,手中蚩尤爪抓向来人肩膀,瞬间半边臂膀鲜血淋漓,血肉翻飞,那人惨叫一声,便失去生机,形如枯槁的倒下去。 厌离这边和二郎纠缠的也是难舍难分,此时二郎已经维持不住人身,渐渐化成原型,二郎原型极为骇人,连接巨尾的身子似牛,那像猪一样的大耳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还有那双眼,明明他的身子已经化成妖兽,唯独那双眼睛还是人眼,厌离看着他这副丑态十分嫌弃。 “好丑…”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尽管如此二郎也听到了,呕吼一声扑向厌离,厌离原本高大的身材此时显得格外娇小,他灵巧避开,黑气包裹住手掌,顺着二郎后颈拍去,巨尾极其灵活,紧追着厌离,却怎么也打不到。 宁秋鹤看到这妖兽,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间也记不起来。 宁秋鹤摆脱战局,再次来到厌离身边,厌离看着宁秋鹤毫无血色的小脸,心疼的紧:“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无碍,切莫分心,你还想让我被甩出去一次吗?”宁秋鹤打趣道,厌离定了定心神,便和宁秋鹤合力攻击妖物。 显然,妖物面对宁秋鹤与厌离二人的攻击有些吃力,身上已经出现不少伤口,蚩尤爪狠狠抓住巨尾向下一滑,只见顺便便是一大道血口,妖物哀嚎的甩开尾巴,厌离已经跳上妖物后颈,手中匕首携着黑气刺入,黑气顺着伤口钻入经脉,一点点吞噬里面的生机,经脉渐渐枯竭而死。 -- 3-5-5,青丘 妖物轰然倒地,宁秋鹤坐在一旁喘着粗气,实在是给她累坏了,那涌动的人海也停下动作,随后如同腐尸一般化作血水消失不见,徒留地上片片狼藉。 宁秋鹤看着妖物的身躯,终于想起,以前她在山海经中读过:北岳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面彘耳,其名为诸怀,其音如大雁,是食人。 原来这妖物便是褚怀,褚怀并未气绝,微弱的呼吸让他破败的身子一起一伏,他好似人眼的双眸死死盯着他们二人,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绝望,口中发出细微的哀鸣。 厌离和宁秋鹤坐在地上,宁秋鹤鬓发缭乱形容狼狈,解下玉簪重新将散乱的墨发盘在脑后,她起身走到褚怀面前,蹲下身戳了戳他的猪耳朵,忍笑说道:“看什么看,你怎么不得瑟了,瞧瞧给你厉害的,还敢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这下服不服气。” 厌离看着宁秋鹤这孩子气的模样,寡淡的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行了,他经脉已毁,马上就要死了,他体内生机充裕,你可以随便吃。” “那我就不客气啦,能死在我手里,也是你的荣幸。”宁秋鹤素手抚上褚怀的伤口,缕缕生机顺着伤口流出,被宁秋鹤吸进体内,随着生机流逝,褚怀呼吸越来越微弱,渐渐闭上了眼睛,躯体慢慢萎缩干枯,最终只剩下皮与枯骨。 这也是宁秋鹤远游这么久第一次吸收这么多生机,一时间神清气爽,最后一点生机她实在是吸收不下,只觉可惜。 “吃饱了就启程吧,咱们耽搁太久会赶不上鬼市的。”厌离提醒到,宁秋鹤站起身,有些舍不得剩下的那些生机,心想要是有什么可以把这东东储存起来就好了。 厌离似乎看出她的想法,道:“这次去鬼市或许有你想要的,可以去找找看。” “你倒是懂我。”宁秋鹤笑着道:“走吧走吧,只是这下咱们怎么赶路?” “先徒步出了林子,走不了多久便有城镇,到时候你在客栈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便好。”厌离地头看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在这之前,咱们先换身衣服吧。” 宁秋鹤闻声也注意到她们二人竟如此狼狈,随即点头,找出两套衣服:“走吧。” 衣服换好后,天色已经朦朦胧胧亮了一半,宁秋鹤虽一夜未眠,却也不觉疲累,二人便抓紧启程前往青丘。 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好在是再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宁秋鹤与厌离如期赶到。 入得青丘境内便可发现周围地貌的变化,地势丘陵居多,青丘附近也有不少名为丘的城镇。 到青丘后,宁秋鹤发现此处出乎意料的热闹,小道两侧有不少商铺,贩夫走卒在为生计奔波,也有稚子在街道上追逐玩耍。 宁秋鹤与厌离自进入青丘便弃了马车,改为步行,他们二人不愿太惹人注目,宁秋鹤又戴上了面纱,墨发绾成妇人髻,二人来到客栈,客栈外看着其貌不扬,没想到内部却精美典雅。 “两间上房。”厌离掏出银子放在柜台,掌柜的看见银子眼睛都笑没了。 “公子恕罪,本店只有一间上房了,剩下的房间全部客满,不知公子和夫人…”掌柜的一边说一边给厌离使眼色,原来掌柜的还以为是夫妻两吵架了,这正是给他们创造机会呢。 “掌柜的,若是没有上房,再来一间别的也行,他不挑。”宁秋鹤说罢指了指厌离。 厌离正打量着这间客栈,没理会她的小动作,大堂里的确有不少人,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们在讨论鬼市,看来都是为此而来。 掌柜的苦着一张脸:“真不是我不给您安排,您也看到了最近鬼市要开了,现在所有客栈几乎都没客房,这间上房也是你们二位来的巧,是才刚有人退房离开,这才腾出这么一间。” 宁秋鹤无奈只得看一眼厌离,点头同意,二人拿了牌子,被小二带到二楼一处房间。 “就是这了,您所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唤我。”小二恭敬的说完便退下。 宁秋鹤踏进房间,发现屋内装扮典雅大气,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原来是窗前摆的水仙开的正好。 纱帐后是红木雕花大床,别说睡两个人,哪怕睡叁四个人都是绰绰有余。 “这床倒是不错,这下你就不用睡地上了。”宁秋鹤趴在床上,滚了两下笑眯眯的说道。 “为什么不是你睡地上…这房钱还是我出的。”厌离无奈道。 “自家妹妹怎么算的这样清,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小气鬼。”宁秋鹤最近和厌离相处的越来越随心,这也是她来到这里后,相处最愉快舒服的一个人。 “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子时叁更鬼市正式开启,一会儿我给你讲讲里面的规矩。”厌离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再次把自己的紫砂小壶摆出来:“喝茉莉还是雨前龙井。” 宁秋鹤翘着腿懒洋洋地说道:“茉莉吧……你刚才看到没,这间客栈住着的人,天南地北,打哪来的都有,我方才听到有人说,这次鬼市出了一神秘宝物,可药死人而肉白骨,让人长生不老,你觉得呢?”说罢挑了眉看他。 “药死人肉白骨,这等事旁的人还能有我擅长?”厌离瞥了她一眼,一脸淡然的说道:“也就是个噱头,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死人再怎么药,也顶多是个能动的尸体罢了,至于肉白骨……”说着又瞥了宁秋鹤一眼,道:“也就不过是生机的事,这种东西,也就只能骗骗凡人了。” “我猜也是,不然白鹭之前也不会专门去找你了,也不知她要那长生药做什么去。”宁秋鹤打了个哈欠,她有些乏了,这几日忙着赶路,一路上也没好好休息,这身子一触到床,便觉困意袭来。 “白鹭不就是你么?别说得跟其他人似的。”听得她提起白鹭,厌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道:“明日进鬼市,你我还需掩藏外貌身形,遇见心意的物品切勿执着,能买便是你与此物有缘,若是不能,也不可……” 说了半天没人回应,厌离抬头望去,就见宁秋鹤已经呼吸平缓,浅浅睡去。看了看手中煮到一半的茶,厌离无奈的笑了笑,起身来到床前,明知道没用,却还是抬手为她盖了条锦被。 爬进床内侧,厌离紧挨着墙壁闭目养神。屋内被水仙花和茉莉香充斥,轻轻淡淡的味道让人安心,宁秋鹤也睡的香甜。 -- 3-5-6,鬼市开 翌日子时叁更,清脆的打更声打破了沉静的夜幕,残血躲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宁秋鹤跟着厌离早早便出了门,二人一身黑衣,厌离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宁秋鹤面遮黑纱,那双美眸确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这是一条死路,小巷尽头只有一面墙,宁秋鹤看了许久也看不出门道,厌离在墙面四角有规律的敲了敲,死气向墙面涌入,随后唯有一处未被死气覆盖,厌离伸手敲去,墙壁咯吱咯吱的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小巷。 宁秋鹤看着这一幕心道神奇,二人顺着道路向深处走去,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他们踏在路面上的声音。 在黑暗中总觉得时间过得漫长,实际上他们并未走多远,宁秋鹤却觉得好似过了许久他们才感到昏暗的光亮。 不远处地下摆放着一盏盏油灯,火光随着微风摆动,照亮那一小片地方。 “这么黑…这怎么能看得清货。”宁秋鹤蹙眉,这鬼市果然诡异的紧。 拉住宁秋鹤的皓腕,厌离附在她耳边小声道:“这里鱼龙混杂,货物自然也是真假难辨,在此处买货,买定离手,如同赌博,所以有的时候买到了,可不见得那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 “不是很多人为鬼市而来吗?这会儿怎么这么冷清。”宁秋鹤环顾一圈,发现各个摊位卖的货物稀奇古怪,有卖佛像的,有卖毒药暗器的,还有卖形状奇奇怪怪的玉器,仿佛像是色情用品……宁秋鹤心道,这玩意会有人买?来这里的不买点珍品买这些玩意做什么。 念头一闪而逝,便看到有一灰袍男子来到那个摊位前,随手指了一堆,然后扔下一袋银子,摊主检查一遍后便给这人打包装好。 “还真是无奇不有。”宁秋鹤别过头看着别处摊位,不远处竟然有人在卖两名女子,女子衣不蔽体,破烂的布条挂在身上,小麦色的肌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紫。 厌离注意到宁秋鹤的视线,低声道:“这两名女子一位是药人,一位是蛊床,活不久的。” “蛊床?”宁秋鹤隐隐约约猜到一点。 “以身饲蛊,看这样子蛊虫已成熟,待到蛊虫成熟,女子体内气血会被蛊虫吸食殆尽,从而丧命,不过这对她也是种解脱。”堂堂魔尊此时都有些不忍看下去,借着昏黄的光可以看到那女子皮肤下有东西在游走,让人头皮发麻。 “都说死亡是人最恐惧的事,我看这人心诡谲,身如浮萍才是最让人恐惧才对。”宁秋鹤垂眸,人心难测,你永远料不到对面之人他在算计什么,天下为盘,万物为棋,哪怕事出有因,也难免让人心中生畏。 “看,那里或许就是这次鬼市的重头戏。”顺着厌离说的方向看去,那个摊位已经围满了人,层层包围下,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可以从路人交谈中得知些许。 “听说这药是上古神裔炼制的丹药,里面夹杂神裔血脉,就算你死了,也能让你喘上气,不知何人能得到此物。” “唉,反正不能是你我。”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这好运就落在咱们身上了。” “喂,这听着怎么像是你做的东西啊?我们也去看看?”人群中层出不穷的声音让宁秋鹤起了兴致,她拉了拉厌离的袖子,厌离点头同意。二人便挤入人群,拥挤间人群里发出不满的叫声,宁秋鹤也不理会,终于拉着厌离来到前面。 便见到破桌子上铺着红布,上面放着一鲁班锁,这鲁班锁前所未有的繁复。 厌离一脸严肃,低声道:“你说的没错,这气息......果然是我做的东西......” 宁秋鹤看了一眼小声对厌离说:“这不会是解开那个锁才能有机会买走里面的东西吧。” “嗯,应该是了。” “那岂不是太容易了。”宁秋鹤撇撇嘴,这么容易得到的,更不可信。 厌离惊讶的看着宁秋鹤:“你能解?” 宁秋鹤点点头:“这有何难,比这更复杂的我都会,不过既然是你做,我买来做什么?走走走,我们看别的去。” 正在此时,那摊主阴森森的笑了:“既然来了,为何要走,姑娘与它甚是有缘。” “没兴趣,您另寻良人吧。” “姑娘…您若是解开它,我便把你心中所想的东西双手奉上,那个可以储存美食的东西。”摊主特意在美食上面加重了语气。 宁秋鹤有些犹豫,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贪小便宜了,拉着厌离便走。 “姑娘可别后悔,过了这里,这辈子你都不会在遇见了。”摊主阴森森的话,让宁秋鹤很不舒服。 “我不要你劳什子的长生药,我只要我想要的。”宁秋鹤蹙眉说道,厌离把宁秋鹤挡在身后,宁秋鹤拍拍他手臂,然后拿起桌上的鲁班锁,悉心捉摸起来,这东西虽然看着复杂,但放在宁秋鹤的世界,也就是某宝几十块钱的常见货色,网上还有教学视频,宁秋鹤以前可玩多了,很快她便摸清规律。 鲁班锁一点点被拆开,露出里面的小小丹匣来,摊主见状掏出一个玉葫芦后说道:“这便是你要的,不过该你拿的你也逃不了。”摊主的笑声宛若幼童,配上他那枯木似的双手,好不诡异。 宁秋鹤感觉这是个烫手山芋,将丹匣随手往后一扔,拿着玉葫芦便走。身后人群怔愣片刻便好似疯了一般,蹲在地上抢夺神药,宁秋鹤被人群挤来挤去。 面纱忽然被挤落,姣好的容颜暴露无遗,不过周围的人都在专注找药,并未有人注意到她,宁秋鹤松了口气,赶紧把面纱捡起来重新覆上。 可是不远处一妖艳女子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只觉这女子好生眼熟,她仔细回想如此美人会在哪里见过呢……? 妖艳女子回过神,宁秋鹤和厌离早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女子眼中闪过嫉恨之色,顺着宁秋鹤消失的方向追去。 宁秋鹤看着手中的玉葫芦:“这玩意真能积攒生气,明明这么小。”玉葫芦个头不大,也就手掌般大小,不过入手冰凉,的确不似如同玉品。 “回去试试看,若是让人蒙了也没办法,还好你也没损失。”厌离拿过玉葫芦把玩。 “要不是在那里耗费时间,我还能多逛逛,万一遇到心仪的东西呢,这下好了,还未走几步鬼市便关了。”宁秋鹤气呼呼的说道。 -- 3-5-7,故人 天色微亮,大殿内高座上坐着一妖媚男子,男子一身红衣,衣襟微敞,墨发披散在脑后,下面跪着两名男子,他们二人身子抖如筛糠,身前文书散落一地。 “主上…”其中一男子颤巍巍的出声。 “嗯?”男子狭长的双眸眯起,好似慵懒的猫。 清风吹去大殿,抚过男子墨发,男子神色柔和,丝毫不见怒意,却让跪着的二人心生恐惧,连连叩头请罪。 “主上,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上再给属下一次几乎,让奴戴罪立功。” “主上!饶奴一次吧。” 二人额头已经鲜血淋漓,高位上的男子垂眼看着,低声道:“我哥吩咐下来的事,你们没办好,来找我又有何用呢?” 这时一位妖艳女子走进大殿,看到这番场面有些嫌弃,便扭着翘臀欲靠近红衣男子:“主上~你猜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男子感到女子靠近,显出了不悦的样子,本来柔和的神色瞬间转冷。 女子讪笑着站直身子:“阿导你这就有些无情,人家为了你一天东奔西跑的,你还如此冷漠。”女子捏着嗓音娇柔的说道。 这位红衣男子便是微生导。 微生导望向跪在大殿中央的两名男子,神色又复清风般柔和,道:“你们二人办事不力,便自己去刑无堂领罚罢。” “主上!这是最后一次,属下真的不敢了,主上饶命。” “好聒噪。”那妖艳女子不耐地皱眉,袍袖一挥,袖中飞出两枚暗器,钉在男子肩窝处,男子痛呼一声倒地抽搐。 “把他带下去,罪加一等。”妖艳女子笑着道:“主上你说可好?” 另一个男子闻言也不敢继续求饶,赶紧拖着同伴离开,微生导神色清冷地瞥了她一眼,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然大亮,便欲起身离开。 “主上。”女子叫住微生导,微生导回头看她,神色已隐隐露出不悦,女子一时被盯得浑身发毛。 “阿玲,你最近有些越界了,”微生导嘴角温柔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可得当心我哥把你这一张美人皮扒了做风筝。” 阿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主上,人家刚从鬼市回来,我见到一女子,像极了您画像中的人…”阿玲言罢,偷偷观察着微生导脸上的变化。 “这话你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微生导隐在袖中的手有些颤抖,他握了握拳,面色如常的向在走去:“每次都只是像极,这把戏你不烦,我也厌了。” “是她!真的是!那副容貌您觉得天下还会有第二人吗?您若不信,我把她抓来您看看就是。”阿玲话音刚落,便觉得眼前红影一闪,一只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没有用力,那微凉的指尖,在她颈间的脉上轻轻摩挲。 微生导阴冷的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狐狸眼里的温情全都退了去,只剩下压制的杀意:“你若敢动她,我不仅扒了你的皮,我定让你兄长陪你一起。” 阿玲面色刷白,连挣扎都不敢,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不知多久,身前的红衣男子收回了手,转身离去,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连呼吸都忘了,贪婪的呼吸着周围的空气,对于画像中的那个身影,更加愤恨。 “你怎么敢……是我兄长帮了你们,你……” “我有何不敢,你们最近的动作当我和阿寻不知道吗。”微生导回头,目光中少见的阴冷让阿玲心中一凉,不敢吱声。 微生导轻挥衣袖,缓步离开大殿,阿玲瘫坐在地上看着那背影,嫉恨的种子慢慢发芽。 微生导回到房间,已有叁名黑衣人跪在地上,叁人皆带着无脸面具。 “不必跪着,起来吧,去查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来了,万不可暴露行踪,派一个人盯紧阿玲。”微生导将外袍褪去,露出里面白色亵衣。 “是,主上。”叁名黑衣人应声离开,微生导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宁秋鹤的身影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心中欣喜,她来了!是来找我的吗……随后微生导便有些失落,他知道洛阳那几个月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她哪有可能特意来寻他? 微生导本一夜未眠,早就困极,此时此刻却在床榻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宁秋鹤从鬼市回来后顿觉身子乏累,和厌离喝茶时就开始哈欠连天。 “逛了半天,也没见你给自己买点什么。”宁秋鹤托腮看着厌离,厌离手边摆着一迭牛乳酥,宁秋鹤闻着那个味道眼睛都绿了,她已经许久没有吃食物,那怕闻到一丁点气味,都会让她馋得不行,却只能看不能吃。 厌离拿起一块牛乳酥放进口中,点心千层起酥,一口下去发出清脆的声音,淡淡乳香漂浮在空中,宁秋鹤垂眸咽了口口水。 厌离抿了一口茶,茉莉清香与牛乳的香气融合,茶叶的清苦冲淡了点心的甜腻,厌离满足极了,其实他也不用满足口服之欲,但是难得来红尘走一遭,还是要体会一把的。 “我没什么想要的,像现在这般,一壶清茶一碟点心足矣,知足者常乐。”厌离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宁秋鹤觉得肚子里的茶水格外有存在感,晃荡来晃荡去,偶尔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厌离看着宁秋鹤可怜巴巴的样子,只觉得又心疼又可怜,便停下手,把盘子撤下去,和她一起喝茶,宁秋鹤撅着嘴:“不是那种饿,就是有一点点口腹之欲而已…” 宁秋鹤捏着两指,试图比划着那一点点的欲望,厌离看她这副俏皮模样觉得有趣,伸手捏捏她的小脸,宁秋鹤蹙眉躲开,嫌弃地道:“满手油,也不此先擦擦。” 厌离掏出锦帕擦手,“接下来你可有何打算?” 宁秋鹤喝茶的手一顿,随即说道:“来都来了,自然是好好逛逛再走,虽然不能食百味失去了很大乐趣,但是听说青丘桃花林什么的很好看,咱们去逛逛?” 厌离眸中的温柔像是溪水般柔和,笑着说道:“你倒是什么都知晓,不过夜里你我都没歇息好,先好好休息一下,等有精神了再去不迟。” “好,若是桃花开得不错,可以采些回来调香。之前调的冷梅香特别好,我也想试试看桃花香,应该会很柔和。”宁秋鹤笑意盈盈的看向窗外,下面街道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不少摊位,还有一个馄饨摊正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宁秋鹤真是累了,懒洋洋的舒展筋骨,走到床边往床上一倒,眼睛便眯上了一半,含糊地道:“你若是累了便上来睡吧,这么大的地方,不碍事的。” -- Ⓟο1➑sF.Ⅽοм 3-5-8,桃林 宁秋鹤躺在床上不过片刻便浅浅睡去,厌离把玉葫芦取出,把玩了半天也不知这玩意应该到底用,咬破舌尖,舌尖鲜血滴在玉葫芦上,玉葫芦竟然想鲜血吸收殆尽,葫芦底部可以看见浅浅的红色,指尖黑气向玉葫芦内部探去,果然发现一丝生机。 厌离露出满意的笑容,可惜不知这东西能存多少,又将一部分生机灌入,面色有些难看,不过厌离本就面色发白,不仔细看也看不出端倪。 厌离将玉葫芦放好,起身来到床边,和衣睡去。 二人这一睡便没了时辰,在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厌离率先起身,出去吩咐小二端来热水后不久,宁秋鹤也悠悠转醒,她嘤咛一声发现厌离已经洗漱整齐坐在一旁等她了。 “醒了,快来吃点东西。”厌离笑眯眯的看着她。 宁秋鹤小嘴一扁,有些失落:“又拿我打趣……”下床伸了个懒腰,推开木窗,外面一片春色正好。 “我作日试了试这小葫芦,里面还真有生机,但是我却怎么也弄不懂东西该怎么用。” 宁秋鹤闻声看向桌上的玉葫芦,见它通体淡粉,倒是小巧可爱。“这怎么变色了…昨天还是白色,是不是你?”宁秋鹤眯着眼看着他,颇有点刁蛮任性的娇态。 厌离无辜的眨眨眼,摇头否决:“不是,我什么都没干,或许是摊主送你的。”厌离一本正经的胡扯。 宁秋鹤哼哼唧唧半天,总觉得事情不是厌离说的那样,宁秋鹤拿起玉葫芦轻嗅,的确闻到里面有浓郁的生机,宁秋鹤研究半天也不知怎么用,最后颓然的放弃了。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烦人,只能看不能吃。”宁秋鹤嘟着嘴。 厌离摸摸鼻子无奈的摊手:“好惨哦,我也没办法,可能是缘分不到吧,或许不久之后就可以吃了。” 宁秋鹤撇撇嘴,不予理会。 “要不…我给你抓个小雀儿垫垫。”厌离试探的问道,宁秋鹤咽了咽口水,麻雀虽小,但也可以将就将就。 厌离站在窗口,手中黑气翻涌,霎那间停在房檐上的小雀便落进手中,宁秋鹤捏着手中鲜活的生命,心中不忍,闭上眼一狠心,失去生机的小雀儿便停止鸣叫。 “今日天气不错,你不是说想去桃花林吗,不如现在就走吧。”厌离夺过宁秋鹤手中的小雀儿。 宁秋鹤擦擦手开口说道:“好啊,反正闲来无事,说走就走!”说罢笑容满面,低头看了看身上黑漆漆的衣服,又有些不满:“我想换件裙子,可我带的都是白裙,不如先陪我买件裙子可好。” “好,听闻咱们客栈往西走,有一条街那里什么铺子都有。” “你倒是有心,这都知道。”宁秋鹤理了理鬓发,便拉着厌离出了房间,两人来到一家成衣铺子,里面皆是精美的布面以及做好的成衣,宁秋鹤放眼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小厮弓着身子迎来:“二位客官是选料子还是看成衣。” “成衣。”宁秋鹤答道。 “二位请跟我来。”小厮引着宁秋鹤二人想一侧走去,他们没发现,门外有两叁人正盯着他们,其中一人悄悄离开,随后便有一面带无脸面具的男子尾随而上。 微生导正坐在案几前处理公务,托着脑袋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书,有些头疼。 这是一黑衣人进入房间行礼说道:“主上,的确是她,那姑娘和一男子进了成衣店,二人看起来关系亲密。” 黑衣人话一出口,微生导手中毛笔一顿,黑色的墨汁在文书上晕开,污了一大片字迹。 “她…可还好。”微生导声音有些颤抖,他极力的压制住心中的欣喜,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已经暴露无遗。 “很好,不过我们发现,还有一批人在监视她,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分出人马跟着那人。”黑衣人声音平缓没有起伏,好似已经失去七情六欲般冷漠。 “她此时在何处,带我过去。”微生导眉头微蹙,心中隐约猜到什么。 这边宁秋鹤换上一身淡粉色绣蝶长裙,厌离也在宁秋鹤的央求下换了一身天青色长袍,袍角领口有深色线绣出的暗纹,清雅极了,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引得路人连连侧目。 尤其是厌离,褪去那件死气沉沉的黑袍,鲜亮的颜色为厌离脸上增添不少生气,他墨发高束,负手而立,颇有些翩翩公子的模样。 “你换上这身可真好看,在拿把折扇,一定能迷倒万千少女。”宁秋鹤打趣道。 厌离别过头:“花里胡哨,你就喜欢这样的?”眼神里充满了揶揄。 宁秋鹤捂嘴偷笑:“倒也不是,但是你这样真的很好看。” 厌离被宁秋鹤夸的面颊发热,脚步越发快了。 “唉!等等我。”宁秋鹤提着裙摆小跑着跟上,宛若人间精灵。 二人来到城外桃花林,这里桃花开的正好,每朵儿桃花都争相展现自己的姿态,微风摆动,片片桃花瓣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宁秋鹤深吸一口气,露出开怀的笑容,笑的双眸弯弯好似天空新月。 她提着裙摆跑进桃花林,在花瓣雨中转了个圈,巧笑嫣然的看向厌离:“好漂亮!你快来啊。” 厌离看着眼前美景,好似梦中,有些不忍打破,他很怕一出声梦便醒了。 “看到没,要采这种未开花的花苞,这种香气浓郁,到时候可以一半酿酒一半调香。”宁秋鹤边说边从储物袋中找出篮子塞进厌离手中。 厌离点点头,修长白皙的手与粉嫩的桃花相映生辉,赏心悦目。 宁秋鹤穿梭在桃林中,厌离一晃眼便不见其踪影,殊不知身后危机正在步步紧逼。 此时阿玲已经带人追上宁秋鹤,一群人藏身在桃花林中,她想把这个威胁除掉,她知道主上无比在乎这个女人,可她以为他们缘分早已尽了,她从没想过这个女人真的会再次出现在主上面前。 宁秋鹤正专注的采摘花苞,四周的桃花香令人沉醉。 -- Ⓟο1➑sF.Ⅽοм 3-5-9,重逢 阿玲面蒙黑纱,一双眸子闪着毒光,仿佛是吐着信子的毒舌,正伺机等待猎物的到来。 微风吹过桃林,枝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额前碎发被风吹起,宁秋鹤眉头紧蹙,已察觉被人盯上。想了想,她一边留意着周围动静,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厌离那边走去。 她一动,周围便发出细微声响,宁秋鹤估算着对方人手,但又忍不住猜测,这些到底是何人?他们一路走来,除了那窝被一锅踹了的山贼,也没惹上别的什么人啊? 阿玲隐在一株老桃树后,死死地盯着宁秋鹤的动作,一边指挥着包围圈慢慢收紧。 “厌离!”宁秋鹤大呼厌离的名字,步子越来越快,忽然加快速度跑起来。 厌离此时也在找她,他绕着这方寸之地走了许久好似永远都又不出去一般,只得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四周:“阵法,好高明的阵法。”不由得赞叹一声,随即便想到宁秋鹤可能有危险,周身被死气包裹,黑气向云雾般四散出去,片刻间便找到出口。 宁秋鹤久呼厌离得不到回应,不由得心中一凉,看着四周相近的景色,回过神来,她应该是着道了。 手中紧握蚩尤爪,宁秋鹤放慢步子一步步往后退。 阿玲素手一挥,那群死侍便蜂拥而上,除了他们移动发出的簌簌声,便没有多余的声音传出,当真是训练有素。 宁秋鹤被团团围住,阿玲在那群死侍身后扭着纤腰缓步走来,清脆的笑声传入宁秋鹤耳中。ρⓄ➊18GⅤ.cⓄⅿ(po18gv.com) 宁秋鹤面色沉着脸看着这群人:“你们是何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这般是为何?” “错了,小美人你说错了,你与我的仇气可大的很。”死侍为阿玲让出一条路,阿玲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不过注定要红颜枯骨了。 宁秋鹤也打量着阿玲,见她身材火辣,上衣是修身短褂半臂,露出修长的手臂和纤细的腰肢,下身穿了一件彩色破裙,长发是栗棕色,一双美眸不是一般的黑眸,而是好似焦糖一般的浅棕,柳叶细眉,也是一个难得的妖艳美人。 宁秋鹤听着阿玲的话有些不解,她何时与这等人物结仇,难道又是白鹭所为? “姑娘此话何意,我与姑娘并不认识,像你这么美的女子我和你做朋友还来不及,怎么会结仇呢?”宁秋鹤笑眯眯的一脸无辜。 谁不愿听好话呢,阿玲被宁秋鹤如此一吹捧便有些得意,微昂着头不屑地道:“哼,算你眼不瞎,但是挡了本姑娘的道,你就得死。” “冤枉啊,这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您若觉得我碍事,我走开就是,再说了,这么大的桃花林我一小女子也占不了多大地方。”宁秋鹤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拖延时间,只期待厌离可以快点找到她。 阿玲冷哼一声:“好一个伶牙俐齿,本姑娘不吃这套,你们给我上!”一声令下,周围死侍蜂拥而上,手中银剑寒光闪闪。宁秋鹤收起嬉笑的嘴脸,面色凝重。 死侍也不轻敌,直接摆出剑阵,进退有度,几乎无懈可击。 宁秋鹤仗着身上蛇衣刀枪不入,可行进闪躲间,衣裙已破了好几道口子。可剑阵排列紧密有素,宁秋鹤数次尝试都走脱不得,只得一边躲闪一边用蚩尤爪回击,只要有一点机会她便毫不留情的一爪子去夺对方生机。 阿玲看着眼前女子仿佛泥鳅一般滑溜,有些不满,喊道:“你们几个是废物吗?这么多人,就连一个小姑娘都摆不平?”说罢掰断一枝桃花,内力运转,桃花瓣仿佛利剑一般射出。 宁秋鹤险险侧头,脖颈边缘没有蛇衣保护,被划出数道血痕,鲜血渗出白嫩的肌肤,触目惊心。 此时微生导已经被手下带到桃林,他一进桃林便发现里面的蹊跷。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微生导摸着一树桃花,体内妖力汹涌,忽而睁眼,那是一双金黄的眸子,狭长的竖瞳,再配上那清隽深刻的五官,说不出的妖魅。 片刻,微生导搞清楚了方向,冲入桃林,与此同时,厌离也摆脱困境向宁秋鹤这边快速飞奔而来。 宁秋鹤粉裙被鲜血染上点点花色,那血迹一部分来自宁秋鹤,一部分来自那群死侍,虽然性命无虞,但显然已撑得有点吃力,光是应付这群死侍便够头疼了,此时还要防着阿玲的偷袭。 死侍忽然变了剑阵,一时间停止了进攻,宁秋鹤终于得以喘息片刻,可就在此时,一名死侍冲到宁秋鹤身边一把将她抱住,那手臂好似钳子一般禁锢着她,怎么也挣不开。 此时剑阵又起,冰冷的杀意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随即而来的便是更凶猛的进攻,宁秋鹤挣扎不开,眼看利剑朝面门袭来,怕是要破相了,她害怕得闭上双眼。 只听得“砰”的一声,宁秋鹤睁开眼,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两个背影,却是厌离和微生导。 二人合力挡下这一击后便开始毫不留情的反攻,厌离原本蓝色的长袍被黑气笼罩,变得黑漆漆的,只见战场上一黑一红势如破竹,片刻间那群死侍便死伤殆尽。 宁秋鹤站在原地愣楞地看着来人,阿玲见情况不妙,早就跑的不见踪影。 “没事吧?”厌离收手后赶忙来到宁秋鹤身边,低头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没想到这里有阵法,我也不精通此道,便慢了些。” 宁秋鹤笑笑,说道:“无碍,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嘛。”说着伸手摸了一把脖颈附近的伤口,这一摸就摸了一手的血,不禁吐了吐舌头,厌离看着一阵心疼。 微生导眼看着二人举止亲密,眸子暗沉。他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无数次梦到过与她重逢,没想到这次真的遇到了,他仍是不敢相信,只生怕美梦会醒。 “阿导。”宁秋鹤看着微生导,抬起还沾着血的玉白小手晃了晃,这一声呼唤五味杂陈。 微生导回神,朝她轻轻一笑,抬腿走过去,边道:“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师傅不是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嘛。”宁秋鹤尴尬地扯扯嘴角:“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你们认识?“厌离看着二人,眉头皱的死紧,脸色别提多难看了:“请问这位是?” 宁秋鹤被这么一问,脸色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何止认识?应该算很熟了吧,毕竟…… -- 3-5-10,故人安好 微生导略微警惕地打量着厌离,厌离也毫不避讳地打量微生导,两个人眼神交汇,仿佛一下子入了凛冬,冷气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发散。 宁秋鹤站在二人中间赶紧打断道:“阿导是我的一位故人。”见厌离的俊容还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哦?”厌离扭过头来看她,问道:“是何种故人呀?”又传音道:“他看你眼神就不对,哪沾来的烂桃花?回去归山那位不治你?” “啐,什么烂桃花!”宁秋鹤传音回道:“你少瞎掺和。”心里却想,厌离到底没说错,还真是烂桃花。 厌离一脸高深莫测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微生导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或许故人二字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吧,虽不甘心,但还是在宁秋鹤看过来的一瞬垂了眸,掩住眸中神色。 “真巧呀,方才谢谢你了。”宁秋鹤站到厌离身旁,笑意盈盈的说道:“这是我哥哥,厌离。” 微生导依旧如从前那般,低了头看她,柔声道:“你来了我的地盘,怎么也不来寻我?好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才一年多,这么快就和我生分了吗?” 宁秋鹤有些尴尬,她光想着凑热闹了,根本没想到青丘是狐狸的老巢。就算她想到了,以她的糊涂劲儿,根本就不可能想到微生兄弟就在这里。她现在想躲他们还来不及呢,要是知道他们在这,怎么可能自找麻烦? “阿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刚才那群人是怎么回事?”略微尴尬地换了个话题,宁秋鹤抱怨道。 厌离冷冷地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个麻烦精自己惹来的,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归山比较好。” 微生导闻言袖中大手握了握,轻声道:“那人我会处理的,好在你没事。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不如……去我府上一叙可好?”见宁秋鹤有些犹豫,又说道:“许久未见你,就没什么和我说的吗?”说罢眨了眨眼,那眼眸水汪汪的,可怜巴巴地看着宁秋鹤。 “算了,去你府上恐怕多有不便,还是去我们住的客栈吧。”厌离闻声斜看了宁秋鹤一眼。 宁秋鹤不由得心里好笑,这个魔尊怎么跟老妈子一样。 “好。”微生导语罢,宁秋鹤与厌离便先行一步,在前带路,一行叁人回到客栈,绕圆桌而坐,厌离给宁秋鹤和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便旁若无人的喝了起来。 微生导看着宁秋鹤身上带血的衣裙和脖颈上干涸的血迹,关切地问道:“你身上的伤没事吧,要不然你还是先处理下伤口吧。” 宁秋鹤低头看了看,虽然看着有点狼狈,但伤口早已愈合了,便无所谓地道:“无碍,我没事的。”看着微生导想说话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宁秋鹤笑了笑,道:“我和厌离早就说好了,过来只是逛逛鬼市。现在鬼市也完了,我们不日便准备离开。” “你们可是有什么急事?若是无事,多留几日可好?最近我和哥哥得了不少好东西,若你喜欢,我可着人给你送来……” “不必了。”宁秋鹤抬眸望进微生导的眼中,眸色清澈而坚定,柔声道:“阿导,你知道的,不必了。本来我们在这里,就不需要有交集。” “我知道,”微生导低头,叹道:“抱歉,当时这样骗了你。” “不打紧了,”宁秋鹤伸手,摸了摸微生导耳侧的鬓发,“我一直觉得在那边,欠了你们一声道别,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没什么遗憾了。” 坐在一旁的厌离听得直皱眉头。 “小鹤,”微生导的双眸已见红,勉强笑了笑,道:“你跟我回去见见我哥,跟他也道个别吧。” 宁秋鹤闻言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脖颈发凉,赶紧摇了摇头,道:“还是不了吧……估计阿寻也不会想见我,就不去碍他的眼了。知道我走后,你和阿寻过得不错,故人安好,我亦心安。”说罢端起茶杯轻珉一口,茶香萦绕舌尖久久不散。 “我一直不敢找你,就是怕听到你这么说。”微生导眸子暗淡,“宁秋鹤,你真的挺无情的。” 这可真是。厌离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喝着杯里的茶,心中赞同。 “多情不如无情,”宁秋鹤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既然已知道结果,何必强求?”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微生公子。”一直没说话的厌离忽然开口道。 宁秋鹤闻声望向窗外,眼见太阳高悬,虽然有些无语,但也明白了厌离的意思,点了点头,道:“今日着实有些累了,我这样一身狼狈也着实失礼。” 微生导识趣地站起身,抚平身上衣袍的褶皱,道:“好,那今日便不多叨扰,我明日再来。” 宁秋鹤也站起身准备送客,厌离却依旧不动如山,仿佛没看见,没听见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