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分卷阅读1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1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1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1 ================= 书名: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文案 唐鄢其从未预料,出狱当天,那个曾经背叛自己的人竟会如此自然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好像早就决定了那样,鬼使神差的,原本应该硬如铁石的心肠,居然柔软了下来,进而,手下留了情,对于人的性命,在这个人的身上,他看到了不同的解释。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江湖恩怨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鄢其 ┃ 配角:龙邵成 ┃ 其它: ================== ☆、楔子 德克萨斯州的天很蓝,很亮,也异常空旷。 走出那道门的时候,唐鄢其意外被那抹纯净刺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了黑色雪佛兰边上的龙邵成。 车停在路边,龙邵成就靠在车外面抽烟。 但唐鄢其还来不及打量他,龙邵成已经听见了动静,转过脸来。 那张脸与印象中相差很大,削瘦苍白得惊人,但仍一眼就能认出来。 干燥而带点温热的风迎面拂来,接近三十的温度和直晒的日光对他似完全没有影响,龙邵成仍将衬衫领口扣得端端正正,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 他看见唐鄢其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打开副驾驶座车门。 唐鄢其将背包甩到身后大步走过去,走近的时候,他瞥见地上已有不少烟蒂。 随即,他一言不发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龙邵成连眉毛也未抬一下,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 车稳稳开上公路,唐鄢其托着下巴看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 龙邵成很沉默,只是偶有低咳,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瘦长见骨,手背上血管高耸而清晰,仿佛只需轻轻一划,里面的血液就会喷涌而出。 行驶了半小时左右,来到附近的温特斯小镇,龙邵成将车停在一家小旅馆外。 唐鄢其下车跟龙邵成走进去,房间应该早已预订,龙邵成走到二楼拐角处一间房前,拿出房卡开门,随后又取出一支手机连同房卡一起交给唐鄢其。 唐鄢其接过这两件东西,龙邵成什么也没说转身下楼,唐鄢其干脆地关上门,将手机和房卡随意丢在床上。 他走到窗前,那辆雪佛兰并没有动静,但却看见龙邵成默默走出旅店的背影。 他很高,却也显得愈发瘦。 唐鄢其并不在乎他去哪里,他习惯性地走向浴室。 他有轻微的洁癖,虽然这几年的监狱生活让他学会了不要总是去讲究,可既然已经出狱,他的那些坏毛病又回了笼,比如出过汗就必须洗澡,比如不跟别人同住一间房。 洗完澡出来,却看见电视机旁的柜子上摆着一份还冒着热气的牛排。 牛排表面煎得金黄金黄,隐约散发出一股白葡萄酒的清香,是唐鄢其最喜欢的口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杯红酒,唐鄢其稍稍一闻,便知是上好的干红。 乍一看,竟有一种最后一顿晚餐的感觉,让唐鄢其不禁挑起了眉。 他看了一眼并没有动叉子,而是拿起床上的手机翻看,里面只有一个号码。 想也知道是谁的。 过了片刻,唐鄢其却拨出另外一个早已熟记心中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唐鄢其率先开口,“是我。” 他的嗓音低稳纯粹,语调从容优美,相当好听。 对方显然已辨别出来,很快地道,“老大,我听说你今天出狱。” “嗯。”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对方迟疑片刻,问。 唐鄢其又“嗯”了一声道,“我决定的事不会更改。” “今后你打算去哪里?” 唐鄢其沉吟片刻,回答,“墨尔本。” “看来,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对方语调带着浓浓的惋惜。 唐鄢其沉默,对方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那个警察,这么多年被追杀还不死,不过也快了,前一月听说他被加西亚的人抓住了,我正在等消息,等他一死,弟兄们的仇就算是报了。” 唐鄢其闻言隐约蹙眉,“我知道了,先挂了,这个号码不是我的,有事我会找你。” “好的,老大……”对方似有依稀的不舍。 “放心吧,我会再跟你联系。”唐鄢其说罢,挂断电话。 他再度看了牛排一眼,拨出手机里唯一的号码。 “车钥匙在总台,我在过来时曾路过的河边等你。”龙邵成的声音低低哑哑,从手机里静静传来。 唐鄢其也不答,摁掉手机,换好衣服后便离开旅店。 他记得那条河,就在距离小镇东边三公里左右的地方,来的时候曾见到它泛着点点银色的光芒,异常耀眼。 龙邵成的指间依然夹着一根烟,烟灰烧得老长老长,却仍没有掉,再烧下去,就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他只是坐在河堤上面对宽敞的河水怔怔出神,风吹起他过长的刘海,终于吹落了烟灰,他却始终一动不动。 当听见汽车的声音响起,他很快掐掉烟头,方才出神的表情一下子消失,手掌一撑河堤就轻松跃了过来,动作矫捷得就像一只优雅的豹。 唐鄢其停下车,摘掉墨镜,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缓步走向他。 龙邵成注视他慢慢走近,在距离自己一米的位置停下。 如此近的距离,唐鄢其能够看清楚龙邵成过分苍白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就连颧骨也惊人的突出,唇色惨淡。 只有那双眼睛依稀透露出当年意气风发的神采,可那时的意气风发,也未必是真正的龙邵成。 很可能真正的龙邵成,他并不认得。 冷冷地勾起嘴角,唐鄢其的眼底隐隐泛起一丝杀意。 他既然并不认得这个人,有什么理由不动手? 心底才浮起这个念头,龙邵成忽地递过来一把枪。 枪柄向着他,装了消音器,唐鄢其看了一眼,那是一支号码被磨掉的无法识别的手 分卷阅读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2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2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2 枪。 龙邵成低哑的嗓音对他道,“你是要亲自动手,还是要我自己了结?”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起伏,甚至感觉上并非在说他的性命,而是一件很无关紧要的事。 唐鄢其眯起了眼睛。 龙邵成递出去的动作未变,脸却忽然转向河水,“没想到捱了这么多年,我本来想过应该在那时的。” 唐鄢其依旧没有说话。 残阳如火,像是烧红了河岸,河流静谧,显得亘古久远。 龙邵成顿了顿又道,“我从没去过墨西哥,人的一生应该去那里见识一下古老的文明,听说这条河是格兰德河的支流,运气好的话,也许我能顺着它去一趟。” 唐鄢其接过枪。 他的手很瘦很长,握枪的时候尤其显得优雅,隐隐暗藏无穷的力量。 龙邵成回头。 唐鄢其注视龙邵成的双眸。 “你真的想死?” 龙邵成忽地低低咳了一声,道,“我欠你的,本就该还,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太久了。” 久到,就要支撑不住。 当然,这句话他是永远都不可能告诉唐鄢其的。 他望进唐鄢其的眼,那双眼睛依旧泛着冷冷的杀意,却也依旧美丽,几乎让人屏住呼吸。 唐鄢其有一张极端正俊美的脸庞,他天生就是一个贵公子,外表斯文却深藏不露,但杀起人用起刑来从不懂得什么是心软,他有一双极具攻击力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杀意来临时会泛起极重的杀伐之气,狠戾之极。 龙邵成仔仔细细端详唐鄢其片刻,终于闭上眼,他的神情平和宁静,毫不畏惧,就好像在期待死亡的来临。 过了好半晌都没有动静,唐鄢其忽地开口,“既然你让我杀你,那么你的命从这一刻起,就属于我。” 他的口吻是一贯的命令式,具有与生俱来的霸气。 龙邵成睁开眼看他。 “从今往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唐鄢其又道。 龙邵成怔怔不语,好一会儿他才露出自嘲的笑容道,“让你杀我,果然便宜了我,你是这样想的吧?” “我怎么想与你无关,但你没有拒绝我的资格。”唐鄢其冷冷地道。 龙邵成咳了一声说,“我的确没有。” 唐鄢其的神情松了松,眼神微微闪烁,收起枪道,“那么现在,你跟我回去。” 龙邵成无言,最终点了点头。 既然死都不怕的话,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唐鄢其没有在德克萨斯州多做逗留,当晚就和龙邵成前去休斯顿,买了中转洛杉矶机场再到墨尔本的票,翌日十点二人已到达墨尔本的泰勒马林机场,此刻他们正坐在前往酒店的出租车上。 一路上龙邵成都闭目休息,咳嗽总是不停,长途飞机让他的脸色愈发差起来,唐鄢其注意到他每次登机前都会花很长时间去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人总是显得很疲倦,汗水濡湿了额前的发,但他一直未发一言,只是跟着唐鄢其,连去哪里也不问一下,他们就像是两个同路却陌生的旅客,期间未作任何交流。 加西亚是墨西哥贩毒集团的头目,被他抓住会遭受什么唐鄢其已不用问,他本以为龙邵成已全身而退,但现在看来他的情形令人担忧。 到达酒店刚好是午餐时间,龙邵成没有胃口,唐鄢其让他直接去房间,他订的是一间总统套房,有两间房,从来唐鄢其都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这一点在他有生之年应该都不会改变。 不过在龙邵成看来,两个房间如此接近,恐怕是唐鄢其为了方便看管他之故,但他既然答应唐鄢其就一定会做到,除非他死。 酒店在墨尔本中心地区,唐鄢其用餐后先去柏克商业街转了一圈,定了几套套装和两只手机才回酒店。 算了算时间,从见面开始,龙邵成已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 唐鄢其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很暗,厚重的窗帘把外面的光遮挡掉很大一部分,龙邵成直接躺在床上,外套未脱,整个人压在被子上,一只手放在枕头底下,眉头紧蹙的样子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唐鄢其走近几步,忽然瞥见龙邵成喉结下有暗暗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领口下。 他下意识走到床边,缓缓伸出手。 谁知就在他手指碰触到龙邵成领口的那一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精芒,同一时间手腕被龙邵成狠狠握住,下一刻他已被牢牢压制住,一把精致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闪着危险的光芒。 龙邵成的眼神泛着煞气,狠锐逼人,这一刻,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曾经敢对自己挑衅的青年。 唐鄢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带一丝侵略性,而龙邵成在看清攻击的人是谁后也立即松开手,但唐鄢其瘦长的手腕上已留下一圈深深的红印。 唐鄢其是不料龙邵成的警觉性竟然那么高,又如此容易惊醒,连他都不及防备,这种被人压倒的局面在他是头一遭。 “很高兴你的身手依然很好。”唐鄢其坐起来,对龙邵成道。 “抱歉。”龙邵成手紧紧握成拳,垂眼道,“我睡觉时最好不要接近我。” “接不接近我说了算。”唐鄢其注视他的脸道,“而且,你伤不了我。” 龙邵成抬起眼,唐鄢其的确有这么说的资本,他外表看似斯文俊美,人也显得瘦削修长,但真正与他交过手就会知道他的手臂和肌肉力量到底有多强,再加上动作相当迅猛敏捷,刚才那一瞬间他若是反击,龙邵成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手中的匕首真的能够伤到他。 正想着,唐鄢其忽地再度伸出手,两人的距离相当近,唐鄢其一伸手就能碰到他,龙邵成微微一怔,却没躲,唐鄢其一使劲扯开他的衣服,扣子纷纷掉落。 一道自喉结延伸至锁骨的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看上去相当深,亦相当刺眼。 除此之外一眼望下去,一直到小腹都有数不清的伤疤,它们原本被好端端地藏在衣服里,被唐鄢其一扯全部暴露在空气之中。 唐鄢其微微蹙眉。 “什么时候弄的?”他的视线仔细描绘龙邵成脖子上那道 分卷阅读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3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3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3 疤,痂早已脱落,只剩下高高的凸起,老长一条,按角度判断,应是近距离下的刀伤,这种距离力度一定很强,所以伤得很深,这么重的程度还能活下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龙邵成闭上眼,他不怎么愿意去回想这几年来每天被追杀的逃亡生活,死亡的阴影无时不刻笼罩着他,让他没有一天能够安稳地睡上一觉。 颈上这道疤让他死过一回,那一日被逼至绝境,这一刀下去连对手都已当他死定了,血不断涌出,要不是警察碰巧赶到,他早就不存在在这个世上了。 他只记得清醒时脖子被包得严严实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听医生说那刀割伤了气管,一咳就是血,那是他伤得最重的一次,在医院整整躺了三个月之久。 “我不记得了。”龙邵成哑着嗓子回答。 唐鄢其没理由相信,却也不逼他,忽地道,“把上衣脱了。” 龙邵成怔了怔,依言将衣服脱下。 光裸的上半身布满伤痕,比先前更加一目了然。 唐鄢其的目不在这里,他一把拽起龙邵成的右手臂,果然见到他臂上有因注射留下的针孔痕迹。 “我不想带一个瘾君子在身边,你必须彻底把毒戒掉。” 龙邵成点点头,加西亚抓到他后曾给他注射了大量的新型研发毒品,他逃脱的时候设法弄到了毒品,他本以为唐鄢其出狱的日子就是他的死期,所以已将药量控制到昨天为止,不料唐鄢其却没有下手,于是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在忍受毒瘾发作的痛苦,不过他深知这件事瞒不过唐鄢其。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成了炼狱。 唐鄢其并不怎么管龙邵成,只是把他绑在房间里任他自生自灭,到傍晚才回来,这时的龙邵成早已筋疲力尽,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唐鄢其会吩咐酒店的人送一碗热粥上来,极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他吃掉,再放水让他泡个澡,有时泡澡中途也会出状况,但龙邵成体力早已到达极限,怎样都不会是唐鄢其的对手,只不过会将唐鄢其弄得浑身湿透,从小到大唐鄢其还从未这么仔细料理过一个人,心里不禁开始琢磨日后怎么让龙邵成报答回来,随后又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无聊,咬了根烟忿忿地把被自己擦干的龙邵成再重新绑回去,还故意打个死结。 折腾了整整一个月,龙邵成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下巴尖得能磕人,眼睛愈发大,显得漆黑无比。 这一日当唐鄢其从外面回来,龙邵成黑亮的眸子对上他,露出重逢后首次的微笑,虽然虚弱,却十分纯粹,与从前唐鄢其经常能见到的一模一样。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龙邵成说。 唐鄢其是高兴的,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嗯。”他仅是点了点头,却给予龙邵成肯定的眼神。 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力这件事又岂能轻易做到?这一个月来龙邵成从未吐出过一个跟毒品相关的字眼,从没有因为痛苦而屈服,印象中,他曾经看重的欣赏的最好的兄弟,就该这样。 虽然那人,曾经就是龙邵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一个月后唐鄢其正式进入墨尔本大学,龙邵成以其家属的名义跟他一起搬入学生宿舍,宿舍双人间带客厅,有卫浴和厨房,而且就在学校附近,非常方便。 戒毒后的龙邵成很自觉地注意饮食,定期去医院检查,减少抽烟量,整个人精神了不少,不过与同室那个健康人比还是相差很多,仍然很瘦,仍然显得苍白,看起来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入学最初几日唐鄢其大多在学校里办一些琐碎的手续,或在电脑上做相关申请,顺便约见一下自己将来的导师,不过他从不打算将课业排满,从某种角度上看他更像是来渡假而不是来求学的。 另外他的出现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尤其是女大学生和女老师们。 唐鄢其的岁数其实早已超过普通大学生的年龄,甚至要大出好几岁,可从他的外表看却依旧是二十岁出头青年学生的模样,不过这也是由于唐鄢其为了尽快混入平凡人群中而换下了他最常穿的西装的缘故。 但利落的黑色短发和俊美端正的脸庞,完美的笑容和镜片后藏着的一双美丽眼睛,修长笔挺的身材和一八九的身高,怎么看也仍是一个来自东方的优雅贵公子,在外国人群中非常显眼和出挑。 才短短三天功夫,他已经连续拒绝了将近二十位美女的邀约,顺利荣升为打破本校拒绝女生人数之最高纪录的美男子。 实际上唐鄢其一点都不排斥交女友,只不过对因他长相而主动粘过来的女人并不是太有兴趣罢了。 七月初的天气微热而干燥,唐鄢其去过很多地方,墨尔本是他觉得气候最舒适的地方之一。 他对学校的环境也相当满意,即使挑剔如他,这几天进行一番深入了解之后,仍然觉得当初选择这所大学是对的。 大起大落之后,他需要的正是如此安定的环境和丰富的人群,置身其中的他像是变成了沧海一粟,普通平凡,自在却能拥有足够伸展的空间。 正往宿舍的方向走,唐鄢其忽然察觉身后有几个人跟上了他。 从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分辨,并非来自女人。 唐鄢其若无其事往前走,慢慢将他们带到校园最偏僻的小径上。 如此拙劣的跟踪行为对唐鄢其而言丝毫不具影响力,他故意选择路过的好几扇玻璃门早早地透露了他们的人数,甚至连模样都已被他认了七七八八。 一共七个人,看年纪和服装像是学生。 这七个大男生一路鬼鬼祟祟跟踪唐鄢其,见他越走越偏远,不由暗自高兴。 一个新生,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竟敢那么嚣张! 看已走到几乎杳无人迹的地方,领头的男生一个手势示意,身后几个小弟就快步上前,在唐鄢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将他围堵住。 唐鄢其一瞬间停下脚步,像是吓了一大跳,惊疑不定地看着忽然冒出来的几人。 “don?”见他一副害怕的样子,男生们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笑声中领头男生念出唐鄢其的英文名 分卷阅读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4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4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4 问。 “我、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事吗?”唐鄢其推推眼镜,尽量保持冷静地问道。 谁都看出他是故作镇定,笑声不觉间更大了。 “是就对了,还以为你长得有多帅,没想到就是一个小白脸。”领头男生欺身上前,逼得唐鄢其忍不住后退一步,可身后那几个男生见状立刻上前堵住他,让他压根无处可退。 “你、你们要干什么?”唐鄢其皱起眉,看似不悦,但微颤的语调却泄露了他紧张的情绪。 领头的男生眯起一双褐色狭长的眼睛,凑得更近了。 他身高差唐鄢其一点,气势却比唐鄢其要强许多。 “近看长得真不错,难怪一来学校就招蜂引蝶。”领头男生如是评价道,说着,他还轻佻地捏住唐鄢其的下巴,一手摘下他的眼镜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唐鄢其并不挣,但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气,他微垂下眼,在男生的眼里看起来这个动作却是十足害羞的表现。 “长得这么美,难怪连洛兹都看不上了。”男生不经意舔着嘴唇道,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笑得愈发恶劣。 唐鄢其迟钝地装作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反而不解地问,“那个,洛兹是谁?” “洛兹嘛,学校的校花,我追了她将近半年才搞到手,没想到她一见到你就把我给甩了。”领头男生目露凶光,狠狠瞪着唐鄢其,一副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 唐鄢其猛地摇起头来,借机挣开男生的手,像是忽地鼓起勇气道,“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洛兹,而且是她甩了你,为什么你不、不去找她,反而来找我?” “就因为你目中无人!”男生恶狠狠地道,“虽然洛兹已不是我的女人,但你这样的态度让我非、常、看、不、顺、眼,她约你的时候你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瞧,岂不是间接显得我品味很差?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一口气?”∴本∴作∴品∴由∴甜梦网∴网∴络∴社∴区∴收∴集∴整∴理∴ 真是躺着也中枪。唐鄢其心底暗暗叹一口气,表情却未变,道,“那、那你要我怎么样?” 领头男生见他这么问,想了想之后忽地一笑,笑容十足暧昧,道,“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今天就陪我玩玩,怎么样?不然——”他嘿嘿一笑,其他几个男生了然地开始摩拳擦掌,一副就要动手的样子,领头男生接着又道,“看你细皮嫩肉的,被拳头砸伤了可不好看了哩。” 闻言唐鄢其脸色变得苍白,他动了动嘴唇,过了好半天才发出蚊子叫似的声音不情不愿地问道,“那要、要我怎么陪?” 领头男生一听之后笑得更加欢乐了,整个身体都抖动起来,“哈哈,当然是陪到我高兴为止。”说着他凑近唐鄢其耳语道,“你可以做很多事,陪我喝酒、陪我玩游戏、陪我……嗯,你知道的不是吗,装什么纯洁呢你?” “可、可是,我有男朋友了。”唐鄢其忽然说。 “哈,有男朋友更好,不如把他叫来,看我们怎么玩你。”一听这话,领头男生倒也讶异,随后想到难怪他会拒绝那么多女人,而且既然原本就是gay,那么就更加不用客气,他说着愈发兴奋,话也愈发猥琐起来,还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 唐鄢其演得愈发得心应手,他畏缩似地耸了耸肩,说,“那、那还是算了……” “走吧!陪我们去酒吧。”领头男生得意极了,几个人将唐鄢其架在中间,正要走,唐鄢其却道,“能不能、把眼镜还我?” 领头男生闻言再度逼近唐鄢其,亲自为他将眼镜戴上,还顺带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唐鄢其压根不敢还手,只是低垂下头。 酒吧在校外,唐鄢其早就来踩过点,他既然要在这里生活,就早已将附近都摸了个遍。 领头男生名叫威廉,虽然也是本校学生,却是个有名的浪荡子,再一流的大学也不乏这类人的存在,其他六个人都跟着他混,唐鄢其很快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一杯酒才喝下去,威廉一把搂住他凑过头就要亲上来。 唐鄢其佯作手忙脚乱挡住他的脸,酒吧里灯光不足,他的脸似是涨得通红,对威廉道,“我、我们来比喝酒,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喝得过我,我就让你、你亲,怎么样?”他说着低下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威廉。 威廉和其他几个男生闻言都大笑起来,“你要跟我们比喝酒?”男人本性都爱争强好胜,威廉他们自是不例外,再说他压根不觉得唐鄢其这样瘦弱的男生会喝酒。 “好啊,比就比,不过如果你输了,就不是一个吻能够应付了事的。” 唐鄢其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苍白着脸道,“好,我答应。” 周围的男生起哄了,威廉大手一挥,“服务员,拿十瓶葡萄酒来!” 他话音才落,唐鄢其却插进声音道,“不好意思,能换成白兰地吗?” 这句话被附近的人听得真切,威廉手下六名男生却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众所周知,白兰地是相当烈性的酒,葡萄酒跟它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老、老大……”他们吞吞口水想阻止威廉。 威廉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青年竟然选择喝烈酒,随后他想说不定这是他故弄玄虚,或者干脆想借喝醉酒逃避现实,这样一想,他点头道,“好,就白兰地。” 十瓶打开的白兰地放在矮桌上。 还不等威廉倒酒,唐鄢其已直接拿起一瓶,问道,“你们谁来?” 见他如此豪爽,六人不禁面面相觑。 威廉见状,干脆点名道,“内森,你来。” 内森是七人中酒量最好的,唐鄢其冲内森微一点头,举起酒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包括内森在内,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 这种喝法,简直吓死人! 内森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看他灌下整整一瓶白兰地。 “啪”地一声,唐鄢其放下空瓶,周围的人皆为他喝彩,只见他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漆黑的眼睛闪闪发亮,盯着内森道,“该你了。” 整整一瓶烈酒下去,他居然面 分卷阅读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5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5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5 不改色。 这、是骗人的吧! 他的眼睛再美,此时内森看了也不禁心底发毛,他胆寒地看着眼前的白兰地,还没喝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又怎么能开口认输,微一咬牙,拼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他终于也拿起一瓶。 “喝!喝!喝!喝!” 在一片助威声中,内森硬着头皮往自己肚子里灌酒。 才喝了一半,腹内就感觉火烧火燎。 唐鄢其唇角的笑意难以揣测,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戏谑之色,似乎兴致相当高,却又由于戴着眼镜的缘故看不真切。 威廉忽觉一阵疑惑,眼前的唐鄢其跟方才那个简直判若两人,但等他再看过去,唐鄢其已很快垂下眼,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 龙邵成收到短信匆忙赶到酒吧的时候,里面的气氛热腾得简直像是炸开的锅一样。 热火朝天的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让他忍不住要怀疑唐鄢其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那家伙不是说要保持低调入学,怎么才第三天就惹出了事端。 拨开人群一看,角落中几个人围坐在沙发上,唐鄢其坐在正中间,面前放了三个空酒瓶,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旁边通红着脸灌酒的人,还有两个人早已摊倒在沙发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其余四个人虽然坐着,却已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龙邵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唐鄢其的酒量深不可测,谁能比得过他? 龙邵成一现身,唐鄢其第一个看见了他。 “邵成,你来啦。”唐鄢其毕竟是喝了酒的,此时脸色红晕一片,眼睛里泛着水雾,懒洋洋地朝他招手。 他话音才落,“扑通”一声,又一个阵亡了。 威廉脸色早已不佳,他手下已喝倒三个,再比下去,即使能赢过唐鄢其,恐怕也会被人说成是胜之不武,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忽地见唐鄢其冲别人招手,他转头看去,见到一个相当清瘦的男人,看上去似乎与唐鄢其的年龄差不多。 “他是谁?” 唐鄢其很大方地拉起龙邵成的手道,“他就是我男朋友,不是你说让他一起来玩的吗?” 龙邵成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知道他正在兴头上,也就随他去。 威廉心中一惊,压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来的帮手,也不知他这句话是真是假,但现在局势已经一面倒,好在他男朋友看起来并不怎么样,于是直接忽略唐鄢其的话反问,“怎么,他也是来拼酒的?” “他是来带我走的,你们既然喝不过我,估计打架也不是他的对手。”唐鄢其道。 见他仗着有男朋友撑腰口气硬了不少,连方才瑟缩的感觉也一并消失无踪,威廉不禁冷笑着道,“哼,就凭他一个病鬼,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哦,是吗?” 赤裸裸地挑衅让威廉怒极,他忽地一拳挥向龙邵成。 龙邵成压根没躲,也根本看不清他的出手,下一刻威廉的手腕已被他牢牢握住,力量一下子被化解得丝毫不剩。 他的眼神凌厉,眼中一派凛然正气,直直看进威廉的眼底。 威廉不知怎么就觉得心一慌,仿佛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人抓住一样。 手腕被紧紧握住,这个看似苍白病态的男人力量大得不可思议,威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龙邵成转头看唐鄢其,低问,“能走吗?” 唐鄢其摇摇头,醉眼朦胧地道,“你背我。” 龙邵成放开威廉的手,蹲在唐鄢其跟前,唐鄢其顺势挂到龙邵成背上,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酒吧。 至此,酒吧里围着看热闹的人才纷纷散去,留下脸色苍白的威廉和目瞪口呆的三人站在原地,他们面面相觑,看看空空如也的酒瓶,又看看威廉手腕上的红肿,仍是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这么一来,新生唐鄢其“只是个长相好看全靠厉害的男朋友撑腰的软脚虾,不过酒量不知道为什么却异常惊人”的形象在顷刻间相当完整地树立起来。 威廉本来还想找机会教训他,但那晚之后唐鄢其总是跟他的男朋友出双入对,他进去上课那个男朋友就在楼下等他,一点机会也不留,他只好作罢。 “切,男朋友而已嘛,又不是保镖。”威廉忿忿地说,似乎对于唐鄢其将男朋友当保镖来用这样的行为感到十分不齿。 不过唐鄢其那个男朋友看起来那么瘦,又病怏怏的,竹竿儿似的一根,哪知道力气那么大?这就跟唐鄢其明明是个软脚虾酒量却极度不正常一样诡异。 透过树叶的隙缝偷瞄过去,见到那个男朋友正靠在墙上看书,脸上表情平和,半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客观上来讲,除了太过瘦削苍白之外,这个男朋友倒是相当体贴,人很高,与唐鄢其相差无几,相貌算是不错,每次见他们同行,就感觉唐鄢其颐指气使,而他男朋友则是一副温和的表情,唐鄢其说什么他都含笑点头,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怎么就找不到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男……哦不是,女朋友呢?找来找去尽是那些气焰嚣张脾气又坏的女王型女生,就像那个洛兹。 哼,一想到洛兹他就来气,要不是因为她勾三搭四,他又怎么会去找唐鄢其的麻烦,到头来还害自己丢尽了脸面。 正郁闷着,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就如兰花一样清丽的味道,他一转头,视线立即被一名容貌脱俗的女子深深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轮廓姣好的美丽侧脸,这几天威廉一直在暗中观察唐鄢其,对美丽的概念险些模糊起来,这一眼再度将他扭归正途,这是纯粹的女性之美,婉约隽秀,亮若星辰的眸子,笔挺而小巧的鼻梁,柔美润泽的红唇,及腰的长发,乌黑的色泽就像是泼了墨,一身纤长的衣裙,如一只点水蜻蜓般轻巧而翩然地跃过威廉面前。 威廉一刹那间动了心,两只眼睛带领着他的脑袋跟着女子的脚步一路转过去。 分卷阅读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6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6 有匪君子 作者:金银错 分卷阅读6 br/  彼时,唐鄢其正从教学楼里大步走出来,威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脑海中掠过一个相当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名女子直直冲着唐鄢其飞奔上去,口中还叫着他的中文名字,“鄢其哥!” 切,居然叫得那么亲密!威廉心中才想到,忽然眉头一拧。等等,他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难道是脚踏两条船?还一男一女?他躲在大树后继续进行严密地观察,果然见到那个男朋友在听到声音传过来的一瞬间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立刻闪身隐入大楼后的阴影之下,动作敏捷地吓人。 看起来这名女子才是正牌。威廉兀自琢磨。 只不过距离稍远听不见声音,但他们似乎也没有在原地叙旧的意思,就见女子开心地环住唐鄢其的手臂,唐鄢其露出完美的笑容,二人相携离开校园,唐鄢其的样子像是把陪伴自己多日的男朋友完全抛在脑后,同时那个男朋友自阴影处慢慢现身,脸上带着极复杂的表情看着那二人越渐远离的背影。 哈哈,观察这么多天,总算被他抓住把柄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威廉忍不住在心中大笑起来,忽地,一阵寒意生生袭来,他没由来打了个冷战,转头发现唐鄢其二人正走过自己身边,却并没有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一眼。 呼,还好没被发现,恐怕是他多心了。 威廉搔搔头,再去找那个男朋友的身影,可那边也早已人去楼空,四周围都不见人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龙邵成比他们早一步回宿舍,回去之后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抽烟,闭上眼睛时,思绪像潮水层层翻涌而来,一幕幕如幻灯片一样掠过眼前。 那个人,是唐鄢其义兄的妹妹李卿岚,她哥哥当他是兄弟,最后却死在他手里。 方才她出现时,龙邵成终于在她脸上重见那抹明媚的笑容,比起当年来多了几分成熟和婉约,这总算让龙邵成感到一丝欣慰,也难怪,五年过去了,她本就是个坚强的女孩,相依为命的哥哥离她而去,她也依然坚持不懈活下去。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李卿岚的出现唤回龙邵成藏于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却也认清在这世上除了唐鄢其之外,他还欠下很多债,可讽刺的是他的命只有一条,还不过来。 他只牢牢记住一件事,他是警察,他对做过的那一切,皆不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情绪已逐渐趋于平缓,本以为唐鄢其会带李卿岚一起回来,可当门被打开时,站在门外的只有唐鄢其一人。 龙邵成掐掉烟起身面对他。 唐鄢其注视龙邵成,过去的每一幕在他亦是想忘都忘不掉,但这个人就站在面前,却让他觉得比失去他要好。 在知道他过了整整五年的逃亡生涯只为了把这条命留下给自己报仇这件事之后,他就决定放过他,但他这样做,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那些兄弟?又怎么向李卿岚的哥哥交代? 分卷阅读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 刘颐只是保持着那份清冷,低垂下眼,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半响,他才又问道:“人是刘钰审?” “是了。”刘`语气不善的说道,声音中透着恼火,“不是他的阴损法子,那些人也不至于几个时辰就松了口。” 牢里的人给他传话说,那些人刚进去就被灌了一大罐子的水,又把嘴封严实了,用手腕粗细的棍子打,专挑肚腹下手,直打的掺着血的水从鼻子眼里、耳朵眼里冒出来。这还算轻的,换了两三种刑罚,一个俩个的就松了口。 刘颐虽然不知道刘钰用刑是怎么个模样,但是也晓得监牢是个进去容易,出来难的地方。他本来还在疑惑为何刘`会在皇帝面前要求把檀云也投进去,听了周瑾的说法才知道了缘由。 周瑾回来之前,刘`嘱咐他,一定要让檀云进了监牢,一有机会就对那几个活口下杀手。他看的明白,这些刺杀襄王的人还远远没有达到死士的标准,现在只是供出檀云,用的刑再狠了,难保不会说出其他东西,不如将计就计,来个死无对证。 刘`为人是个谦谦公子,风流倜傥,但要是下起手来,却是极为果断的一个人。 “既然走了这一步,你可计划好下一步棋了?” 刘颐沉吟半响,他与刘`不同,刘`做事讲究潇洒利落,而他做事讲究稳重持恒。这一次出了险招,实在是因为他不知道京城防卫居然强到如此地步。 “本来刺杀襄王就是为了扰乱京城防卫,好打出一个缺口,之后当然是要把我们的人安□□去。”刘颐缓缓说道,他往前几步,踩上明月落下的片片光辉,“但是刺杀襄王毕竟是大罪,皇帝一定会派人继续纠察,这罪责也很难落到刘钰身上,若是想把自己脱得干净,再把檀云救出来,就得……” 刘颐转身看向刘`,却蓦然住了口。 月下的翩翩公子凝眉细思的模样,倒真是不愧那个“月华公子”的名头。 他想起四年前那个如水的夜晚,江南雨季刚过,他与刘`坐在恪王南山别院的后院子里对饮。他知道刘`酒量极佳,但他宁愿他那夜是喝醉了。他记得他和自己说了许多的话,如同浸泡在酒汁中一般令人迷醉的话,使他差点浸溺其中的话,但他是怎么答得呢? 他没有答。 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经在清凉的夜色里像一根琴弦,在他脑海里发出凄厉的声音。 他没有答。甚至在刘`探身过来亲吻他唇角的时候也没有躲。 他就那样端正的坐着,仿佛拂过嘴角的是一缕虚无的清风。 眼前的黑影离远了,唇角的一缕温暖也消散在风中。 寂静的空气里,听到刘`那悦耳的声音发出的压抑的苦笑声。 “你要什么呢?”声音轻颤着,却是笃定的,“你不要我。”接着又不依不饶的问道:“你要什么呢?” 我要什么?刘颐不愿意质问自己,答案像是搪塞一样很快的被吐出来,仿佛再不吐出来,它就要被其他的一些更真实的东西取代一样。 “我要天子的位子。” “你要帝位?”对面的人一声白衣,一手拎着酒罐,歪斜的靠在石桌上。他的声音在虚空里漂浮,“你要它,我双手奉上好了……” 那是刘`第一次向他吐露心声。也是唯一一次。 次日晌午,等他在石桌前头痛欲裂的爬起来,才听说释王刘`一大早就下山离开了。 未过一月,便听闻他请旨赴疆的消息。 同一轮月亮下,只是再不是那般如水。冷风凛冽中,他听到眼前的三弟微蹙着眉头说道:“襄王看似闲散,但也是个好捞钱的。这点倒是对五弟脾性。他与五弟关系好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一般情形下,还真不容易让皇帝以为是他杀了襄王。” “就算是为了嫁祸给大哥你,皇帝也断然不会信他会拿襄王的命为代价。” 说着他思索着看向刘颐,突然一拍脑袋,轻声呼道:“这个我怎么没有想到!” 他上前几步,朗声说道,“既然皆为利来,必然会有钱财上的争端。若是能够找到足以使他杀襄王的油水,那自然窘境迎刃而解!” 刘颐恍过神来,沉静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微笑,微微颔首。 过去已然过去了。 他是兄,他是弟,他们可以有这世上最牢固的关系,却独独不能有这种情感。仁义礼智孝,没有一条容得下这份心意;自古圣贤教导、夫子嘱咐,也断断容不下这一条。他要的,他给不了。也绝不应该给。 更何况,他不是早已拒绝了吗? 刘颐微微吐了口气,看向幽远的桃林深处。 他向来克己。这一点,他知道,刘`也知道。 正如刘`知道他为何把那玉佩还给自己一样。他从不认为恪王是自己的称谓,之所以送给他,意思全在那个“恪”字。 恪守本分罢了。 锦墨碎步过去点起那盏被风吹灭的灯,一边吹熄手里点灯的火引儿,一边快步走到窗前阖住窗扇。 她忧心的靠在关好的窗前,回望屋里的那个人。 那个被全京城的女子们好奇崇拜的月华公子,软在无数酒罐中。她时常见他喝酒,如此酩酊大醉也不是没有见过。 但从来没有一次,拼命的往口中灌酒,就好像在努力咽回涌到嗓子眼儿的呜咽。 泪水恣意流出,却偏偏执意在这数九寒天大开着窗,如同冷风能吹干脸上的水渍。 她看着他扶着酒罐要站起来,急忙赶在他颓然倒下的那一刻扑上去扶住他。他无力的躺在她的怀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着急的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呢?他似乎清醒着,却又不愿意清醒。怎么了呢? 大约是刚刚在甘泉宫里,思念母亲了吧?思念母亲,所以现在装不下去那副潇洒、无所谓的样子了。 是思念母亲了。他这样想着,突然笑出来,是在自欺欺人吗? 锦墨看他突然醉眼迷离的大笑起来,酒液溢出嘴角,缓缓流入衣襟。 他剧烈的咳起来,嘴唇蠕动着。锦墨赶紧附耳上去。 你要什么? 我双手奉上。 我全都给你…… ☆、红楼公子 一晃就到了二月,京城内外都染上了葱容绿意。 木门吱呀的响了一声,随即缓步走进来一人。暗香浮动,琳琅玉佩轻轻敲击、碰撞着,和着窗外传来的莺啼与院中的丝竹音色,使人心醉。 刘`手上的册子缓缓翻过一节,听到木盘搁在案几上的声音才滞了一下。 不用看都知道是锦墨。 锦墨看着眼前这个没心没肺、歪躺在刺绣坐枕上的白衣公子,心里叹了口气。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三皇子刘`自从封了成怀王,除了上朝,就是泡在她们这烟雨阁里。现在更是连王府都懒得回,人家要讨好他、给他送礼,都得送到烟雨阁里来了。 锦墨一边扶袖给他沏茶,一边想起自从刘`把那个什么少府大人送来的一箱子珠宝又当众分给了阁里的姑娘们,倒是少有人敢明着面往这里送东西了。收受贿赂本就是暗地里的勾当,从没见过她家公子这样的:收了东西又大张旗鼓的分给人,明晃晃的珍珠串儿净往街上倒。 锦墨想起那次人们扑到街上争抢满街珍珠的场景,不由得轻轻一笑,抬头蓦然望进一双带着笑意的清澈眼眸里,忽的有些愣神。 这样的一个人,哪里会在意钱财那样的身外之物呢? 刘`展臂取茶来喝,喝了一口才问道:“墨染回来了?” “嗯。”她收回神思,想了想又说道:“他把宁瑜先生送到恪王府邸门口,亲眼见着他进去了,才回来的。” “哦。”刘`伸了个懒腰,闲散的躺在靠背上。反正他最狼狈的时候锦墨都看到了,在她面前还需要管什么虚礼? “外面奏的这是什么曲子?磕磕巴巴的。”锦墨以为他还要问正事,没想到出口竟问了句这个。 “这不是那本残了的谱子么?”锦墨有点羞怯的笑了笑。“我把它填好了。” 这本谱子刘`也知道。以前锦墨说要填完它的时候,刘`只当她说笑,毕竟那曲子本身就没写完,何况那写着曲谱的册子还残缺了不少,如今她居然花近五年功夫填好了它。 真是个死心眼儿的姑娘。 “那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字?”刘`想要低头看书,却觉得眼有些累。索性把书册往案上一抛,一手支着同她闲聊起来。 “还没取名呐。”锦墨看他脸上疑问的表情,又接着说道:“说也奇怪,这曲子,无论我用何种乐器弹奏,心里总是觉得难及其神韵的一二。悟不到其真谛,哪里还敢取名字?” “一套曲子罢了,听着顺耳就行,哪里需要天天琢磨它神韵?”刘`用锦墨习惯的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说道。 锦墨摇摇头。他恐怕也就对那人上心,除了他,其他的东西对他来说,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只是也不用埋怨她家公子傻,她不是也一样傻么? “公子你不也是操琴高手么?要不我把乐谱拿来,您来指教指教?”锦墨把案几收拾干净,对着刘`璀然一笑。 “不了。”这回答倒是在她意料之中,却还是使她心里难过了一瞬。“反正闲来无事,你来弹给我听吧。” 刘`看着身着湖蓝色衣衫的锦墨端起盘子面容欣喜的出去,浅笑着摇摇头。他扶着案几站起身来,踱到窗口,往后园里望去。不少妙龄的姑娘们在院子里或唱或跳,热闹的很。 这烟雨阁本就是供男子们寻欢作乐的场子,没有高超技艺如何讨得客人欢心?锦墨当是这里最好的琴师了,放在京城里也是屈指可数,还有她弹不好的曲子?刘`这会儿倒是对那曲子好奇起来。 “主子!”一声清脆却故意压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语气中含了不少毛毛躁躁的兴奋之情。 刘`正准备抬头看,一个黑影猛地从窗上倒挂下来,两只漆黑的眼珠忽的扑到他的面前,把他唬的往后倾了倾身子。稳住了身形,只是还恨得牙痒。 “墨染!” 那叫做墨染的少年双手托在窗棂上,裂开了嘴得意洋洋的朝他笑着。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这开朗一笑更是让刘`不舍得骂他了。但心头刚刚的一点忧虑也无影无踪。 他故作愤怒的样子,磨了磨牙,仿若无计可施似的、狠狠瞪了一眼倒挂在自己眼前的那张脸,突然往后一让,猛地把窗扇一关。 “哎!”墨染见窗扇朝着自己的面门拍来,急忙移了手。松了手本是怕被窗扇夹住,情急之下却忘了把脚勾好,一个倒栽葱就直直的跌下去。 墨染好不容易哼哼唧唧的把脑袋和脚摆对了位子,往四周一看,一大片花花草草被压得惨不忍睹,园子里远处那几个姑娘正捂着嘴笑自个儿呢!听到头顶吱呀一想,抬头一看,三楼窗口探出一张面容清逸的脸。 “哈哈哈……” 直到墨染扮了个鬼脸跑了,刘`还是止不住笑。要是说他和谁在一起最开心,那就是墨染了,欺负一下墨染心情能好很多啊! 门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传来嘟嘟几声,刘`带着笑意转过身来,锦墨抱了琴走进来,朝他微微一笑。 锦墨的手落在弦上的时候,她口中的宁瑜先生已经进了恪王府多时了。 说起宁瑜,京城里的人或许不认得,但是说起江南宁家,估计就满城皆知了。 江南宁家是大户人家,以绸缎庄起家,富可敌国算不上,但家财万贯尚有余,而宁瑜,就是这家的小儿子,在江南恪州,人也得称呼他一声宁二爷。 然而宁瑜出身大户,却没有丝毫骄矜之气,为人和善圆融,所以与当时落魄的刘颐相处甚欢。 他们相识于字。恪王南山别院位于恪州南山上,再往上就是一座不怎么出名的南山寺。江南名寺众多,这南山寺也乐得清闲自在,冷冷清清,是刘颐常喜欢去的地方。 那日刘颐从南山寺绕到前殿,发现寺里的老和尚弘忍在赏一副字。他站在一旁仔细看了看:下笔有力而不虚浮,每一笔落的干脆、起的稳重,然而单单是这样,也就只能称得上好字罢了,还万万不足以吸引弘忍和尚的注意。 刘颐知道弘忍和尚也是一位字画大师,正准备请教,弘忍扭头问他: “看出好在哪里没有?” 刘颐虚心摇头。 弘忍捋着长须笑了。“以字观人,以人探字。写这字的人,一定为人敦厚,心怀善念啊。” 这幅字便出自于宁瑜之手。 之后他二人你来我往便也熟悉了,从以字论友渐渐无话不谈。刘`背着皇帝去江南几次看望刘颐,也结交了这位宁瑜先生,因此这回特意派遣墨染一路护航,暗中保护,送他来到京城。 宁瑜为人,刘`认可。 他的确是个君子,品性极好,却又没有那股迂腐气。许是因为生在商人世家,他处事极为圆滑周到,如果得到他的筹谋,大哥行事就更加稳妥,他不擅长的人情打点也就有人替他做了。 刘`一边懒懒的听着曲子,一边思量这件事情。 只是宁瑜毕竟不知宦途险恶,就怕他不肯狠下心来收拾别人。通向那位子的路艰险、曲折,不伤人,就要为人所害,善念又哪里站的住脚呢? 但大哥之所以比起他,更亲近宁瑜些,就是因为宁瑜比他心善吧? 他脑子里又悠悠的想起一事。当年他也去见过那弘忍和尚,相处几日,弘忍无意中说道他有“君子”风范。当时他笑笑说,君子该是形容宁瑜与大哥那样的人的,哪里能被我这样闲散无聊的人玷污了? 弘忍还欲开口,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玩笑一般地说:“我这一生,唯求过得快活。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何必硬生生给他套个‘君子’、‘小人’的名头?反添种种拘束,不免拘谨。” 是啊,人道是君子不追名逐利,但给他个君子的称谓,这人也不由得规规矩矩行事,恪守本分,只为对得起君子之名。最后,反而不知道是自己行事乃君子作风,还是自己刻意往君子的框子里塞。 恪守本分。 刘`忍不住苦笑。 西边和北边都驻扎着军队,西北地区的粮食一向都急着供应军需,本来也只够得上民众的温饱。昨夜刚传来西北地震的消息,这一来粮食有些紧缺,朝廷里定会派人前去赈济灾民。 不如给他小题大做一下。 一身白衣的清俊公子拧着眉头靠在了靠枕上,一边还分出心来想到:锦墨果然不欺他,这曲子听起来确实缺了什么…… ☆、子鸢纸鸢 刘颐一行人自从踏上去西北的路已经行了八天了。 因为是轻车简从,所以速度很快,刘颐坐在马背上估摸了一下,大概明天午时就可以到达这次据说缺粮最严重的郑安了。 至于地震有多严重,刘颐这一路已经见识到了递折子上来的官员夸大事实的能力:这样的地震放在别的地方,连安抚都不需要。不过刘颐走了这几天,也体会了西北地方官员的难处:地震是没有多大,但这个地方的民众一直都过得半饥不饱的,虽说征粮是为了保卫边疆,但总归心里有怨气,派他来,他思量着是为了安抚这积攒了十余年的民怨。 西边已经打下来了,等北边也胜了,就可以松口气了。 刘颐心里思索着,视野里扫到身边跑过去一个小小的人影。 仔细一看,是冯宣骐。 这是他小舅的儿子。小舅冯仁义只比刘颐大了三岁,说是长辈,其实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的骑马还是小舅教的。 这孩子今年刚刚七岁,虽然年纪小,但从小在边境军队里长大,骑马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虽然稚气未脱,但也颇有小将风范。刘颐微笑着看他纵马奔了一会儿,又调转马头疾驰回来,也是骄傲非常。 起初他还奇怪为何皇帝会轻易允许他带宣骐出来。皇帝要把这孩子召到京城不就是用来威慑冯家的吗?他难道不怕宣骐跑回西境去?听了他这些疑虑,冯宣晨呵呵一笑: “怎么可能?他走了,我、宣宇还在,照样牵制住我爹和小舅。”他摸摸脑袋又说道:“而且,郑安虽说在西北地区,但是离北境近、离西境远,关卡还多。从那里往回跑,路上早就让人逮着了。” 他看看刘颐有点不相信的眼神,笑道:“你没有打过仗,咱们西北地区的地图是行军专用的,看着和普通地图一样,其实实际远了不知道多少。” 果然,越往西北走,地方越是空旷,一眼望不到头的空荡苍茫,甚至让他这个向来严肃、拘谨的人都想要对天长啸一声。 “荒凉但不颓唐。”身边一个豪气万丈的声音赞道:“好景色!” 看刘颐不答话,徐可宁驾马靠近了些,问道:“恪王不觉得?” 刘颐早就领教了这位向往江湖的豪爽汉子那不依不饶的性格,赶忙答道:“西北景色确实壮阔。” “那看到此情此景,恪王有何感想呀?”未来得及刘颐答,徐可宁就自顾自的说起来,“山河辽阔,实在是应当自在纵马,快意江湖!”他对着远边感慨了几声,才想起刘颐还没有答话,便又问了一遍。 眼前这个端坐马上,面容肃穆的年轻人,微微启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山壮阔,更应当以天下苍生自勉。” 徐可宁愣愣的看了他半响,嘿的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 “没笑啥,”徐可宁笑弯了眉眼,“我笑三爷可真了解您。您跟三爷给我描述的一模一样!” 徐家是成怀王那一边的,这京城里谁都知道。徐可宁的父亲徐朗官任宗正卿,主管皇帝、诸侯以及外家儿女姻亲、嫡庶的记载。当年多亏他,王皇后才得以把辜昭仪的遗子,也就是刘`过继到她名下,最终胜尤昭仪一头,当了皇后。 但徐可宁告诉刘颐,不管父亲站在哪一边,他与妹妹徐子鸢都是三爷刘`的人。那家伙还大大咧咧的说:“我全告诉您,您不要以为我藏不住话。来之前我们三爷就说了,对您就跟对三爷一样的!就是,”说着他往后指了指,“别让咱们带来的那些人听去就成!” 随同去往西境的这些人,现在可都以为徐可宁是成怀王那边派来看紧恪王的人呢。 天色将晚时分,一行人进了个小镇留宿,一大早又开始往郑安方向去。 走了快一上午,又过了一个小城。刘颐坐在马背上都有些昏沉,听得后面踢踢踏踏传来马儿奔来的声音,往后一看,一个红影快速的越过队伍,向他与徐可宁这方向驰来。 如此飒爽英姿,又不缺女儿的妩媚之色,这便是徐子鸢。 徐可宁虽然喜好江湖,但并没有入过江湖,徐子鸢却从小跟着他们出身江湖世家的母亲长大,真正见识过江湖本色。本来刘颐以为京城传言的“刀剑美人”只是茶余饭后的夸大,这一趟路走下来,才知道她功夫确实不凡。 一次遇到山匪,这姑娘提起一柄大刀,闪入匪徒之中。一抹红衣靓影身姿翩飞,那柄重若千钧的大刀在她手里使的行云流水,把那些个悍匪杀的片甲不留,直直把刘颐看的心中愕然。 女子会武他也不是没见过,但从没见过有女孩儿这么喜欢使刀、还使得这么好的。 其实她也擅长舞剑,但显然爱刀胜过剑。那柄刀脊雕有简单几笔花纹、刀柄乌黑阴沉的大刀,被一块暗红色绸布包着,不离身的挎在背上,就算是进客栈用膳,也是近在身边、绝不离手。 背刀纵马的妍丽女子行至身前,那匹枣色大马长嘶一声,腾起一阵沙雾。 “再往前不到一个时辰,就是郑安了!”她说起话来,不如她哥哥豪气万丈,带着寻常女子没有的铿锵之势,却并不显得粗野。 说着她回头对刘颐道:“回禀大殿下,后面的运粮车没有差池,大约晚两日就能到。” 再往前走一段,是郑安郊外的一座小镇,郑安县令早在那里安排了地方,自然是先停下来住两日,接应上运粮的车队再进城。 分给他们的地方是几间小院。院子在镇子的边缘,一出门便是一大片空地,远处绿意渐深。 已经是暮春时节了啊。 屋子里安排好人洒扫,刘颐踱步踏出院门,看到那空地上多了两个人影。 俩人一高一低,半空里飘着一个斑斓的影子。 徐子鸢在陪着宣骐放风筝。 她带着宣骐在镇子里逛了一圈,看到一棵树上挂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想是孩子们玩丢了不要的,就给宣骐摘了下来。跟一位老人讨了些线,再把风筝补缀补缀,就交到宣骐手里。他人小,又没玩过这东西几次,一直放不起来,她便把风筝取来,脚下略略使了些轻功,手中一放一收,那五彩缤纷的一只大燕子就飘着空里了。 她看差不多了,就又把线交到宣骐手里。在一旁看着他放了一会儿,一转身便看到仰着脖子看那风筝的刘颐。 她走到刘颐的跟前,刘颐看一眼她 ,视线又回落到空中的风筝上。 “谁道致身无羽翼,回看高举绝红尘。”那女子轻轻启口。与这几日刘颐惯听的嗓音相比,温软了许多。“我母亲的故里把它叫做纸鸢,我的名字就出自它。” 刘颐沉默一会儿,问道:“我这一路走来,西北这里算不上富庶,但是这样的灾害尚能应付,绝不至于需要派遣皇子前来安抚。” 徐子鸢看着那温润如玉的面容转向自己。 “你们三爷告诉我,到了郑安,凡有疑虑,都可问你。姑娘可否告诉我,他这是要作何打算?” “第一点,想必您也能猜出来。他怕靳王对檀云公子用刑,您会加以阻挠。”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直直看进他的眼里。 “其次,他让我告诉您。能不能救檀云公子,就看这遭了。” 刘颐蹙眉思索。 “西北确实受灾,也确实缺粮。但缺粮不只是因为军需。” 话说到这里,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徐子鸢轻轻的把最后交代她说的话吐出来: “郑安的县丞是我们的人,递上去的折子是他催促县令写的。这里能抓到的东西很多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但是要加以取舍,足以救出檀云公子即可。三爷交代了,切勿打草惊蛇。” “他已经有了筹谋?”刘颐猜到这郑安是什么地方了。 “三爷说,只告诉您一个地名您就知道了。” 两个字轻轻吐在刘颐面前。 “丹阳。” ☆、郑安险境 已经夜深了。 郑安城一座独门小院里,一扇窗口还燃着灯,发出昏黄的光晕。 刘颐在灯下翻着泛黄的账册。终于伸出手来摁了摁酸痛的眼睛。 他果然猜的不错,这郑安城是刘钰出手军中粮草的地方之一。今年他从丹阳倒出来的粮草应该就是从这里运出去的。 但若是仅仅有关刘钰,郑安这地方并没有什么好查的:他从这里转手的粮食只能算作九牛一毛。刘`让他来的目的,显然不止在此。 刘颐心里已经有了个念头。这郑安说在西北,其实很靠近北边。再往东两日的路程,就到了瑞江,瑞江可是有大港口的,通过这港口,整个东边的粮食至少能运来三成! 刘颐愤恨的皱起了眉头。瑞江也是北境粮草的来源之一,然而从瑞江运来的粮食只有四成运入军营,剩下的空缺都要由贫乏的西北供应。他问起那个县丞才知道,单单是郑安的县太爷今年就从瑞江低价购进了数百担粮食,问起是谁把粮食卖给他的,自然是缄口不言,就连时时帮他走账的县丞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何况别人了。 刘颐愤恨的想,估计这郑安见过这几百担粮食的不超过三四个人。 西北边境上的百姓正是饥寒交迫的时候,将士们浴血奋战于前线,竟想不到朝中还有这般恬不知耻的贪官污吏! 他恼怒的把手中的笔摔在账册上,笔上的墨迹洒在翻开的一页,污了一排字。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些账册做的“极好”,单单看它们哪里会想到笔笔划划写的都是贪污粮草、倒卖军用物资的款项?!刘颐看着这点点墨迹冷冷一笑,他也不是吃素的,自然知道桌上放的这几本账册,只要他们咬死了不承认,终究治不了罪。只是他手里有那县丞偷带出来的一本“真账”,虽然数目不大,但足以说明一二。 他慢慢的站起来,坐了几个时辰,腰眼疼的实在难受。 窗纸上透出一个站在灯前的人影。 忽然,一阵疾风袭来,刘颐下意识的往后一闪,急急扭头定目一看:一杆箭牢牢的钉在桌面上,整个箭头都没在桌里;再往右边一看,窗户纸本就不牢靠,被箭疾驰而来带的疾风一冲撞,早已经掀开半扇来,月光下显眼的看到对面屋脊上落着一个张弓搭箭的人影! 许是徐可宁他们发觉了院中的异状,窗外刀剑碰撞声四起。刘颐瞥见窗外情形,急扭头,看见屋脊上的人影又搭了一根箭在弓上,于是奋力抽出墙上插着的箭杆往面前一挡,轻轻“当”的一声,射来的箭杆偏了力道,避过了刘颐嵌入墙里! 屋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一个红色的身影持刀扑了进来,大声的喊了一声“王爷!”,连忙挥刀替他挡开射来的箭矢。一时间,屋里叮当声四起。 射箭的人想必有些功力,箭箭气势凛然,密集有力。尚且不知晓屋外是个什么状况,但听声音急切,也必定是场恶战!如此苦撑,实为下策。刘颐在箭雨里四下一看,揽住面前的徐子鸢,往后一闪,滚入案几下,险险的避过了齐发的三箭。 两人躲入案下,从案下空档处射来的几支箭被徐子鸢用大刀荡开。趁这间隙,他迅速从案几下的暗格中抽出一本薄薄的、泛黄的册子,塞进衣襟里,绑好腰带。 这伙人必是为这本账册而来的,只是不知道消息居然走漏的如此之快。本打算赈灾之事已毕,明日就带着这本账册起程回京,如今看来却是疏忽大意了。 徐子鸢看刘颐动作,晓得他这是准备带着账册逃出去。忽的咬了咬嘴唇,用没握刀的那只手抓住他的腕子道:“账册给属下,他们追我,我有办法对付!”说着从衣裳里侧抽出一柄通体乌黑的短刀,递进他手里。“您带着刀防身,属下一定把这册子安全带到!” 四目相对下,刘颐接过刀别在腰间,一手按在胸口的账册上,有些迟疑。 他本身武艺低浅,这账册在他怀里,的确不如交给子鸢更稳妥些。 但他并不愿如此做为。一是因为徐子鸢毕竟是个女子,他堂堂七尺男儿,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到一介女流手中着实说不过去;二就是……她毕竟是成怀王刘`的人,这本账册要是落到他手里,他定不会拿出去指控襄王和刘钰! 这样想着,他随手捡了身边不知什么东西,朝屋里的灯火扔去。灯一下子被盖灭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箭矢的密度突然停滞了一下,看来那房脊上的拉弓者看不到屋中人影了。 趁这短暂的空档,他扯着徐子鸢一起滚到屋门前。忽的屋子里又亮堂起来,两人惊讶回身,才明白过来,那射箭的刺客用火箭射中了屋里书架上的书,纸张干燥易燃,一下子腾起火焰,朝周围的木质器物上蔓延了过去。 眼看着又有几支火箭射了进来,刘颐迅疾的打开屋门,一抬首只看到一支锋利的箭矢凶猛的朝自己胸口刺来,事发突然,由不得楞在当场,待一声脆响时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身后的徐子鸢横了大刀挡了这箭。 这几遭下来,刘颐倒是对这射箭的人颇感兴趣。极准且果断自是不必说,应变却也十分机智,只是不知道这是哪位? 这样想着,再看院中已经厮打成一片:血溅的遍地都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他带来的几十个人只留下七八个还在与黑衣刺客厮杀着。 徐可宁正死挡着三四个围攻他的刺客,见其中一个抽身攻向自己身后,定睛一瞧,才看到自己妹子护着刘颐出来了,急忙喊道:“快走!” 刘颐自开头那两箭略微惊慌些,之后便快速稳定了心神,此刻虽然脚下踩满鲜血,却脸色沉静。再留在此地,只是徒添麻烦,不如自己先走,也便于他几人脱身。 他在徐子鸢庇护下扫视了庭院中一圈。这些在地下打斗的人其实只是仗着人多,其实武艺并不精进,真正厉害的是骑在屋梁上弯弓射箭的那人,一弦三箭,纵是一箭被他躲过、一箭被徐子鸢挡下,也总有一箭射到庭院中他这方人马身上,所谓箭无虚发,可谓高手。 刘颐沉吟片刻,一边躲闪,一边抽出之前徐子鸢给他的那柄乌黑短刀,抛入徐子鸢手中,压低了声音问道:“拿刀射他,可有把握?” 徐子鸢一边挥刀警惕眼前危险,一边也低声回答:“他若是不躲,倒是也可行。” 刘颐看看屋脊上那人,心里有了计较,说道:“你把刀照着他现在的方位投出去就是了!” 徐子鸢一发狠,抬手运气,飞刀取人性命的功夫她是练过的。 刀柄末端正要飞出掌心之际,一只手从旁伸出推在她的腕子上,不曾防备之下,手中的刀往边上偏了半寸飞了出去。这一震虽然使去势稍怯,也偏了轨迹,但也还算凌冽,只是没想到那飞刀将要袭到那人之际,他往边躲闪,居然正正碰到刀尖上,不知那刀刺在何处,他晃了几晃便从屋脊上跌了下去,栽在墙外。 墙外几声呼喊,踏在地上的脚步声立刻往那摔下的人的方向靠拢。徐子鸢蓦地明白过来,护着他且战且走奔向左墙,左墙跟下栓了几匹骏马,刘颐跨上马鞍,正要冲出大门去,猛地醒悟过来,大喊一声: “宣骐!” 只顾着自己躲闪,居然忘记了这个孩子!刘颐心里一阵懊恼、自责,调转马头就要往后院去,一人却扑到马头前拦住他,定睛一看,居然是衣襟上鲜血斑斑的徐可宁! 原来这郑安毕竟是个小城,这几个刺客虽然身手不错,但也难说是他的对手,现下他也脱身出来,再一看,他们的人只剩下三四个了!若是那县官手里还有人,他们怎能挡得住?不得不逃了! 刘颐不管,只是要纵马前去后院,徐可宁拉了他的马往外奔。眼角里一个红色的靓影翻上马背,往后院疾驰而去,叫到: “我去带小公子!哥哥你们先走!” 说着人影已经闪入后院。 刘颐见事已至此,只得驾马随徐可宁冲撞出去。果然门外还有人把守,这一番争斗下来,居然只剩下他和徐可宁两人了。 好不容易在一片竹林中停下来,再看两人已经是狼狈不堪,座下的马匹也周身冒汗,腿脚发软。 回头一看,已经看不到追上来的人了,徐可宁不由得意大笑:“哈!这帮孙子!”说着朝身后大呼:“你们再来追爷爷啊!” “高兴什么?!”刘颐掀开衣襟,才发现不知何时那本账册居然在马匹颠簸之下丢失了!不由得咬牙切齿。怪不得他们不追了! ☆、道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忙,所以不得不放弃日更,但一定会坚持两天更的!(希望能尽快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再回到日更的正确道路上来呢!十里同学我会加油的!)希望大家继续关注我的文哦,无论是吐槽,还是批评指正,或者是鼓励,都很欢迎大家留言评论哇!在此谢过大家啦!爱你们,么么哒 刘颐站在成怀王府前,冷着脸看周瑾上前扣门。 他这三弟可真会过日子,光从门外的这两只淮海石狮子看来,里面不得更气派?怨不得…… 他一想起那本账册就气得牙痒。他刚回京没几天,檀云就被人送回来了,用刑是肯定免不了的,但能从牢狱里捡条命出来也是不易。要问刘钰为何能把人再给他送回来?还不是因为那本账册?! 那本账册居然被人以他的名义送回到刘钰手里了! 正在他独自气恼之时,王府大门一开,站出个人来,看面前的两人衣衫简朴,腰上也没有佩戴能够辨别身份的玉带、玉佩等物,兀自疑惑了一会儿来者何人,出口请他俩报上名号来。 周瑾看了眼刘颐,向这人问道:“成怀王可在府中?” 那人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俩一眼,神色中似乎还有些哭笑不得,“看您二位不是我们京城里人吧?”看那离他稍近的魁梧男子一皱眉头,才止住话头,说道:“小人话出有因啊!若是京城人,能不知道我们三爷这个时辰在烟雨阁么?” 待他还要嗦下去,刘颐浅淡发问:“烟雨阁……是何所在?”他有此问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等到面前的两人都瞪大眼睛惊异的朝他看,才微蹙了眉头,自觉失了面子,也不在此处逗留了,转身下阶。周瑾也便赶紧跟上来。 在街上行过了几个弯,周瑾正眼观鼻、鼻观心的跟在刘颐背后走着,忽的听见前面问了句话,猛抬头,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自家主子的背上去。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梁,心里叫苦:那檀云能做主子的近身侍卫数年还真是有过人之处呢。 刘颐见他愣怔的看着自己,晓得他没有听清,只得再问道: “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是何地?” 周瑾迷糊的往四周一看,心里揣度道:难道是问旁边那楼是何所在?上边不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儿‘福运酒楼’么? 心里这样想着,便也直愣愣的说出来了,“那就是个酒楼啊!”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是喝酒吃菜的地方。” 刘颐脸都黑了,看面前这愣小子还傻呵呵的看着自己,一副这事儿多明白,您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样子,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下胸中的闷气,问道:“烟雨阁是个什么地方?” 周瑾这才醒悟过来主子问的是什么,伸出手指来挠了挠头,说了句“啊。”然后就有些吞吞吐吐。 这事情可怎么跟主子讲呢? “就是,就是个有很多漂亮姑娘的地方。” 刘颐反问了句:“姑娘?” “呃,”周瑾心里将卧床养伤的檀云祖宗骂了个遍,索性一横心说道:“恩,就是有很多姑娘,呃,给男子跳舞啊、唱曲儿啊的地方。”说着心里还偷偷加了句,只要花钱,还可以温香软玉在怀,留着过夜呢。 刘颐蹙眉想了想,“难不成成怀王在府邸之外,还给他的侍妾们修了阁子?” 这倒是让周瑾忍不住目瞪口呆了。“呃,呃,是,不不不!” 周瑾还要解释,刘颐却忽的明白了,难道说这就是传闻中的……妓院?他耳朵陡的烧起来,粉了一片。心里恨道,这鬼地方,不是都该叫些醉花楼什么什么的么?如何起了这么一个文雅名字?! 心里这样想着,对还在苦想该如何解释的周瑾低呵一声:“我晓得了!走吧!” 说着往前疾走了几步,一只手伸出来扯住了他的袖子。往后一看,周瑾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 “我不是说我知道了么?!” “呃,”周瑾憋红了脸,实在是心里觉得伺候主子的事果然他这样的粗人是做不来的。“要去烟雨阁,咱们走错街了……” 等刘颐站在刘`的面前的时候,他的一肚子气已经被周瑾耗得差不多了。周瑾委委屈屈的向倚在窗前的人影行了个礼,委委屈屈的回头看了他主子一眼,又委委屈屈的退了出去,阖好了门扇。 这几日刘`又告了假,所以一大早起来梳洗了,也只是把乌发往后拢做一束,用一根黑带绑好就是了。脸颊两侧几缕漏出来的头发随意的耷拉着,更显得他为人倜傥风流。此刻这位潇洒男子正闲散的倚在木窗前,手指在翠玉茶杯上画着圈,一本册子翻开了倒扣在身边,笑意盈盈的看着刘颐。 这幅神色,真是让人有火也发不出来啊。 刘`见刘颐依然两颊飞红,知道他是被楼下练习技艺的姑娘们逗狠了,心下好笑。粗略的行了个礼,就伸手请他坐下。 看着他耳边那一丝丝粉红,刘`心里好笑之余还觉得有些苦涩。宫里长大的孩子,直到十二三岁才开始有嬷嬷教授男女之事,他这大哥,打小就贬离京城,在恪州数年又旧伤难愈,哪里还有工夫想这男女之事?虽然曾娶过一房妻子…… 唉,不说也罢。 刘颐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想起刚才在楼下那姑娘们的热情劲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也有些尴尬、恼火,就开门见山、面色不善的直言:“我此番前来,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刘`截了。 “如此大好时光,大哥要不要听听曲子?我这里有个上好的琴师,叫做锦墨的,技艺那可真是只应天上有呢!”即便见到对面的人怒目而视,他依然慢条斯理的把话说完。“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刘颐见他这样也没有法子。他极了解他这三弟,然而现下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明白告诉他,便依然正容道:“我来是有事告你,不是来听曲子的。” 只见得刘`看着他微微一笑,低下了目光。“若是还在恪州就好了,也没有这么多‘正事’让你挂心了。”语气中的酸楚便是他再如何无情,也能听得出三分。 两人沉默一会儿,直到刘`伸手去拿茶壶,说了句:“说吧。” 刘颐抿了下嘴,出口问道:“那账册是怎么回事儿?” 刘`勾起嘴角,茶水倾泻在杯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账册在你拿它出逃之时就已经被子鸢调换了,你拿的是假的。这本假的,在途中不是丢了么?其实是可宁趁人多手杂之时,从你怀里抽去扔了。那县令捡到的是那本假账册,真账册被子鸢带回来了。至于它最终的下落,你不是也知道了么?” 刘颐见他居然和盘托出,不带半分迟疑,便有些讶然。刘`见了他表情,目光直直的射入他的眼中,沉声道:“有何惊奇?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对你绝不会有半分隐瞒。只是你,刺杀襄王这事居然都防备着我罢了。” 刘颐不愿意在此事上纠缠,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完全信任刘`。他只是又问道:“既然账册已经掉包,何必还把真的还回去?” “这不是大哥为难我么?”刘`苦笑了一下,“我本来都去信告诉您几次别动那本账册,以免打草惊蛇,不是您非要带出来么?事急之下,才不得不让子鸢伪造一本。她长这么大,连账本都不认得,现学现卖也只能哄哄外行人,哪有不被那帮老狐狸看穿的本事?” 刘颐沉吟片刻,冷笑道:“那倒都是怪我了?” “不是。只是这条罪状放在现在是大题小做了,当下捅出来,也没什么价值。再说它又能换檀云出来,岂不是很好?” “很好?!”刘颐目光迥然的看向身姿慵懒的翩翩佳公子,低呵道:“没什么价值么?你难道不知道西北地区是个什么情况?多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一次,西北百姓就在水火中多苦苦挣扎一日!饱受外族欺压也就罢了,自家官僚还要从他们嘴里抢饭吃!长期积压之下,动荡叛乱起来,你可知道我朝国会死伤多少同胞么?!” “即便现在捅出来如何呢?大哥大可以去皇帝跟前告诉他,你最喜爱的老五马上就要逼你的子民造反了!但是呢,仅仅凭借这么一本小小账册,能动得了他么?大不了皇帝不追究是谁刺杀襄王了,但是他还会为难老五么?大不了刘钰把他手底下的人调个地方发财去,你解了一时之危而不能根治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刘`也是恼火了。他隐匿这许多时日,刘颐半分口信也没有给他带过,更不必说从不曾来找过他!现在倒好,好不容易盼得他来一次,居然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事”!又有什么大不了?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干它作甚! 刘颐被这话一激,盛怒之下陡的站起来,俯视着刘`厉声说道: “是了!你刘`顾全大局,运筹帷幄!我刘颐就任性胡闹,眼光短小!但是我问你!对西北百姓而言,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大事?!救一个人或许对你我来说无足轻重,但是对那困境求生的人来说,那就是顶大顶大的‘大事’!更不必说那是数百万的朝国子孙了!是!谋划处事没错,但凭什么他们就得为了大局去死?!拿活人当棋子,岂是君子所为?” 刘`怒极反笑,抬头朝着刘颐看去。“哪盘棋你能一个子儿都不舍就赢了?” “那我宁愿舍的是我自己!” 两个人忽的沉默下来,刘颐还是站着的姿势低头怒视刘`,刘`的目光却移开了,落在窗外的一树繁花上。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之气,那本来闻得到的花香都消失了啊。 “你如何不说话了?”语气中含着讥讽。 “还有什么好说?”刘`移回目光,又提起小壶续茶。“坐下喝杯茶吧。” 刘颐冷哼了一声,还是坐下了,却依然说了句:“话说道这份上,你还有闲心喝茶?” “有什么好说的呢?”刘`并未抬头,低垂着眼看着自己衣角。那里空空荡荡,一条纹饰也无。 “舍弃你自己之前,先得把我舍弃了。” 另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既然先舍去我,我便是千刀万剐,也必会护你周全。 本来剑拔弩张之下突然气氛有了些变化。刘颐举着翠玉杯的手停滞在空气中,又假装自然的凑近唇角。 茶香弥漫开来。 胸口似乎也被什么东西拨弄了一下。乱糟糟的。 ☆、清皎月明 锦墨估摸着茶水要凉了,寻思着要进去添些热茶。正打算推开门扇,那门却一下子从里边拉开了,差点撞翻她手里的茶盘。 刘颐看着这美貌姑娘得体的稳住手中物件,大方的行了个礼,心头无名火起:先舍弃你?我这里事情紧急,你却窝在这温香软玉窝里!良辰美眷,好不快活!只怕一心都扑在这美人儿身上,哪里还想得起我?!想着愤愤然的冷哼一声,带着周瑾下楼去了。 锦墨端着盘子进了屋,正对上她家公子的清明双眼,一阵愣怔之后,有些娇羞微微涌上心头,又心里嘲讽自己道:那哪是看你?分明看的就是那人的背影。 “大殿下怎的走了呢?”她跪下把茶盏换下来。 “就是走了呗。”刘`似乎不以为然道。“走了才好。” 越是难过越是藏在心里么?锦墨心里叹气,心酸的紧,对那刘颐也有了微微的抱怨。如何我好端端伺候着、知冷知热、紧着慢着怕他难受的人儿,到了你那里就一文不值了呢? “那公子何必又把那些话说与大殿下听呢……”她这话梗在这里,大殿下难道不是弃公子的一片真心如敝屣吗? 刘`看着窗外,深呼一口气,调转来,已经是一脸的浅淡笑容。 “有些话,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说,但是见了那个人,就止不住了。” “难道见了他对这话的反应,不难受吗?”锦墨这话倒好像在问自己一般,她心底里也有个喜欢的男子啊,但她又哪里敢去拿自己那片真心做赌注呢? “所以啊,你家公子我就丢人丢在管不住嘴了。”刘`见她神色稍戚,一心想要逗她,便扯开了话题: “不过三天之内,宫里面必然要传他去,给他定一门亲事。到了那日,顾及到我今天对他的态度,为了让我死心,他才会考虑答应下来。”刘`低低长叹一声,“我一生不娶也倒没有什么,反正我也不在乎我这爵位是否有人继承。但他既然一心想要王位,就不得不有外戚护佑,若是能诞下子嗣,群臣也会多偏向着他些。” 原来这几天刘颐去西北边境查访的时候,皇帝和王皇后把刘`叫入宫中,说是成怀王府那样大的一份基业,是时候找个女主人来打理了。大哥尚未娶亲,倒是先想起他来了,可见父皇轻视颇重。刘`就以兄长尚未娶亲为由推拒了这门亲事,只是王皇后此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一心要给他娶个王家的媳妇儿。大哥成了这事儿的拦路虎,自然要先撺掇着把刘颐的亲事立马办了,好叫刘`没办法推辞。 这也算是赠与子鸢的谢礼了。 徐家曾大力支持王皇后夺取凤位,王皇后的哥哥的女儿曦月还是徐可宁的妻室,只要子鸢提出想嫁给大哥,想必也水到渠成。 这样想来,活该自己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男人。刘`自嘲的想着。 确实子鸢嫁给大哥是最好的选择,子鸢的为人他放心,一身功夫也足以护得那人一生周全,更不必说子鸢本就喜欢大殿下。往后万一王皇后要对刘颐下手,也得顾及着徐家这面。 刘`这样琢磨着,想起几年前,子鸢为了救自己一命,偷盗母家定魂丹的事情。 子鸢的母亲是江湖世家曹家的小女儿,与徐朗生了一儿一女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徐家。曹家除了刀术绝伦,还有一点引人追捧,那便是只能用在曹姓族人身上的家族秘药――定魂丹。徐子鸢为他偷那丹药时被族长抓到,雷霆大怒之下,在江湖众人眼前,将她驱出曹氏,命她发下永远不得再入江湖半步,否则面容尽毁、周身经脉俱断的毒誓。后来江湖、朝廷传出不少传闻,说是她是迷恋上皇帝的三子刘`,所以才行此险招。刘`之后也问过她,为何要施以援手。那红衣女子只是擦拭着手中长刀,淡淡说道: “我心知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所以救便救了。一时兴起,又有什么为什么呢?” 子鸢此人,如同她手中那柄刀,凛然坦荡。把刘颐交到她的手里,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刘`轻轻抬手覆在胸口上。当年旧伤,如今想起还是隐隐作痛。 他抬头望窗外望去,才发现一轮皎月已经挂在天空,清辉泻满眼前。他取起手中茶杯,对月举杯,落寞笑道: “以茶代酒,你便陪我饮一杯吧。” 周瑾陪着刘颐出了烟雨阁,穿行在街道上,走了半响,听到前面刘颐说道:“你说他此人,怎么是这样呢?” 这话本是刘颐自己思量着问自己的,听在周瑾耳朵里,却是在问他了。周瑾眨巴眨巴眼,想了想说道:“小人不知道您跟三殿下说了什么,但要是问起小人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人确乎是有些看法的。” “哦?”刘颐听到他这话,停下来回头示意他讲下去。 “您看,”周瑾说道,“成怀王府的确是金雕玉砌,我也时常从别人嘴里听说成怀王压根就是花钱不打眼的主。但是您看咱的这身衣裳,随随便便站在哪个官员的府邸前他们不得狗眼看人低?那成怀王府的守门人,不仅不为难咱们,还没有半丝把咱们这粗布褐衣看低的意思。不瞒您说,小人出身贫寒,这几十年过下来,受过不少大家门户的刁难,这成怀王府尚且一个下人都能不以家财论英雄,单凭这点,我就觉着成怀王不是那种……” 说着看了忐忑的看了刘颐一眼,“不是那种不把百姓的命当命的人。”周瑾说完这话心里叫苦连天:这话一出口,分明就是主子和三殿下说了什么自己听得真真切切了! “小人这话也不是忤逆主子的意思……”刘颐抬手阻断周瑾着急、生硬的解释,又回身走起路来,徒留周瑾一人在身后苦苦猜测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恼了大殿下。 自从年节之后,刘颐就住进了恪王府,是自己的府邸,也就万事方便些。 周瑾跟着刘颐进了府,过了院子,来到侧园的一扇小门前。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这只是园子里花农住处。进了这扇小木门,又过了几间房,再开一扇门,才发现后面别有洞天。 这隐匿的小院子只有两三间屋,院子里栽着一株大槐树,这时令正是槐树葱荣的季节,院中栽了此树也显得生机盎然起来。 院子中弥漫着一股药香,望去才发现在槐树下温着一炉药,那时常跟在清漾身边的小姑娘小筝在一旁拿着蒲扇守着,一颠一颠的打着瞌睡。 清漾端着药碗从旁屋里出来,看到他二人,急忙上前行了个礼。 刘颐看着那槐树,轻声问道:“他可好些了?” 清漾温润答道:“好些了,您可要进去看看他?” 刘颐默了片刻,抬步走进屋子。侧屋光线昏暗,床上侧卧着个人,见有人来了,忙拉开被子要下床去。清漾跟进来点起灯火,灯火摇曳下,此人居然就是那日从宫里掖庭手里救下的孩子。 刘颐止住他的动作,叫他乖乖卧在床上。映着灯火,他端详着这孩子稚嫩未脱的脸颊,心里百感交集。他设计把这孩子带出宫来,也是有些缘由在里面:他起初见到这孩子,就觉得他的面容与当年太医院中杨医官颇为相似。他小时候有些什么病痛,母后都是让这位杨医官开的药,当年他被贬、将要出京时,明婉担心路上遭遇不测,所以偷偷去找杨医官讨些救急的伤药,没想到扑了个空。杨医官全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他只是个小小医官,在杏林高手云集的太医院排不上名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过了这许多年,宫里还有谁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呢? 刘颐压下心中难过,心知这孩子与他父亲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现在年纪不大还看不大出来,再过几年,怕是会愈长愈像。 这孩子刚被带到宫外的时候,曾告诉过他些事情。当年杨家全家被暗中捉入一处牢中,本来是要一个不留,没想到其中有个狱卒的儿子病极将死,却被杨医官治好了,这狱卒为了报恩,把他偷偷带了出来,虽然在宫里残废了身体、做了个小黄门,但好歹拾了一条命回来。但问道是谁害死杨氏一家,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他进宫本抱着报仇雪恨的想法,只是这许多年下来,他人微言轻,居然什么也查不到,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但时间却等不及了。当年幕后的凶手一定还在宫中,他自己这张脸将会成为一条实打实的把柄。刘颐细细端详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这孩子长大了定会像当年他父亲一般清秀如玉,若是把这张好相貌就这样毁了去,真是…… “清漾跟你说了不曾?” “说了。”他这般年纪,面对如此抉择却平稳如常,纵然是刘颐也心中惊奇。 “还是有的选择的。若是你肯,我能够把你送出京去,从此隐姓埋名,过一世安稳日子……” “我要留在这里。”那孩子坚定说道。 刘颐与清漾对望一眼,清漾点了下头,说道:“我昨日和你说的不是骗你的。想要行换脸之术,需得喝三月易容药。那药苦不堪言自不必说,服用之后身体忽冷忽热,神志也是时而糊涂、时而清楚,很是难熬。等三个月一过,平时与常人无异,但只要一有些磕碰损伤,其疼痛是常人十倍有余。再者,这药我还未曾用在人身上,给你用了,我不能担保你可以活过三个月。” 那孩子似乎是在认真思索了。他凝神细思一会儿,依然点了点头说道:“好。” 看这情形刘颐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伸出手来在他消瘦的肩上拍了几下,转身出了屋。 清漾随着他一起出来,阖好门扇,站在台阶上。 刘颐抬头望着那一轮圆月,说道:“给他换个名字,编个新身份吧。” 清漾点点头道:“好。”说着看向庭中那株青翠槐树,道:“殿下认为青槐如何?” 刘颐将这两字念了几回,微微笑道:“好。”往台阶下下了几步,又道:“檀云的伤势如何了?” “禀殿下,没什么大问题。再过半月大约就能下来走动了。” 哦,好。刘颐放下心来,往槐树下的斑斑月影中走了几步,看着暗处自己清晰的黑影,舒展了眉头。 ☆、刘颐订婚 果不其然,不足五六天,刘颐就被王皇后宣入宫中。 他刚得了消息也是纳闷的很。王皇后与他向来是半句话也不曾多说,因为何事要把他唤去椒房殿呢?刘颐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怠慢,只得带了周瑾再入宫去。 跪拜、赐坐,再寒暄几句过后,刘颐便觉得无话可说了,但那王皇后依然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使他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谁知下面王皇后说的话倒是真心把他唬了一跳。 王皇后赞叹道:“好一个玉树凌风的男子汉!我这遭给你说的事倒是便宜了那姑娘了!”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一口,对着刘颐狐疑的眼神微笑说道:“大殿下年纪也不小了吧?该是有个王妃在身边照拂着了。前几年你在京外,我难尽后母之责;如今你回来了,我给你看了一家姑娘……”说着看刘颐似乎要启口拒绝,便连忙加了一句,“本宫也不敢鲁莽行事,所以昨日找陛下商量了一下,陛下也说他满意的很呢!” 居然搬出皇帝来压他,刘颐顿了顿把到口的拒绝之词吞下肚去。任凭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王皇后叫他来是为了给他娶位王妃,不过掉转头来想想,王皇后此举也是想一石二鸟:一是给他娶的姑娘虽然不一定是王家之女,但也必定是与王皇后交好的人家的女儿;二就是大皇子有了正室,三皇子再娶也显得刘`尊敬兄长、懂得礼数。 王皇后这是筹划着给王家出个成怀王妃吧?没准还想着能成了下一任国母也未可知。 刘颐心中冷笑,颜面上却依然平缓如初,只是带了些为难之色,推辞道: “多谢皇后的一番好意,只是,您想必不知道,我在恪州时也娶过一门王妃的,只是,”说着眼里带了些忧戚之色,“臣居于南山,后山是悬崖峭壁。王妃上山游玩,一时不慎,落崖殒命了。” “王妃虽然伴臣时日不多,但臣很是惦念她。现在不过几年便要重娶一门进府,不光委屈了人家姑娘,更是让臣对不起昔日贤妻啊。” 不得不搬出你来了。刘颐一边做出悲戚之色,一边心里暗暗对着那位“殒命”的王妃抱歉。 谁知王皇后叹了口气劝解道:“我也知道这事情,说到底还是那孩子没有福气,享不了齐天之福。如今昔人已逝,你如此深情已经算对得住她,若她还在世,怕也是心疼你至今一人茕茕独立。再说陛下与我看中的那姑娘,对你也是一片深情,嫁与你已经是她一生所愿,何谈委屈?” 说着笑问道:“说了这许久,你也不问问本宫,陛下为大殿下看中了谁家女儿?” 王皇后宣他来之前就查了查这位恪王妃的事,虽然不大清楚具体情形如何,但并不把这女子放在眼里,心想这女孩儿去世的早,刘颐与她能有多少情谊?再说有情谊又如何?皇家子孙哪个定下的婚约是凭情谊二字成的? 刘颐还欲推辞,王皇后又安抚他道:“年轻儿女家,总是不好意思的,本宫虽是宫里的老人,但也明白你们小一辈儿脸皮薄。你羞问是谁,我便说与你听,莫说这闺女配不上你,如不是我家刘`与人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可是早撮合了他两个。要说起来,这姑娘你也是见过的,算是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儿……” 刘颐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说着,只欲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头脑模糊间,只听清了两字:刘`。 他忽的想起前几日碰面时刘`与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舍弃你之前,先得把我舍弃了。 又想起许多年的那一个弥漫着酒香的月夜,他嘟嘟囔囔的跟自己说,你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脑海中又浮起那块碎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的恪王玉佩,边角的裂纹被磨得圆润,分明就是有人把它长期珍藏在身上的原因。 刘颐忽的觉得害怕。几年前他能够把持住自己的神思,不为所动;刚回京城,刺杀襄王失败后,他也能平静的把玉佩还到刘`手中,心无起伏;然而几天前,刘`温润的声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明明白白的觉得自己的心骤然急促的跳了起来。与其说是迁怒刘`,不如说是害怕这种感觉,所以才夺门而出,离开了烟雨阁。 至于害怕什么,他心里也有个大概,他也清楚若是刘`对他依然抱有几年前那夜说出的想法的话,他必须动手斩断一切可能。刘`有此想法就已经是错误,他若是……若是反爱上自己的兄弟,那便是足以挫骨扬灰之错了! 王皇后说什么?成婚?刘颐恍然从混沌的神思中拉出一丝清明。 若是成婚的话,他二人就再无可能了吧?刘`也就能死心,他也就不用再害怕自己背弃人伦、道德了吧? 王皇后看到刘颐忽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好。”刘颐沉声答道。嗓音沙哑,却坚定果决。 他见王皇后愣怔着,估摸她还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便又重复道:“好,一切单凭父皇与皇后安排。” 王皇后这才回过神了,意识到刘颐说了什么不由得喜上眉梢。 “哎呀呀,我就说嘛,你这孩子通晓事理,懂得陛下与我的一片苦心……” “只是是谁家的姑娘?”成婚可以,但与谁成婚便得细细斟酌了。刘颐心下盘算着,决计不能让恪王妃的位置被王家占了。娶冯家的女儿皇帝一定不会同意,但也绝不能让其他外戚把女儿安插到他的恪王府里去! “你也是认识的呀!我听说前几天她不是还求着自己的哥哥跟你们一起去西北了么?就是宗正卿徐朗的女儿徐子鸢呀!”王皇后乐呵呵的说:“我听说你们在那小县城里遇刺的时候,那孩子一心只顾护着你呢!” 居然是徐子鸢?!刘颐心下惊奇,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说起遇刺这事,刘颐心头火起:事情到了最后,居然变成暴民袭击大殿下,县太爷和押送粮食的许惠舍身忘死救了殿下!反正无凭无据,随得他们怎么说。但若不是子鸢护他周全,现在恐怕就变成了“大殿下车架遭遇暴民,不幸身亡”了! 刘颐愤懑之下更是惭愧,子鸢待他不薄,这许多天相处居然全然没在意她对他的心意。 “那孩子很喜欢你。还是宗正卿亲自来跟本宫说这门亲的呢!” 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刘颐只是抬头轻轻应道: “好。” 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自然是应该趁热打铁。王皇后便赶紧催促着去报给皇帝一声。与皇帝、皇后用完午膳,眼看事情已经定了九成,刘颐便躬身倒退出来,王皇后还在他身后叮嘱道,一定要去长寿宫跟老太后报个喜,让老祖宗也高兴高兴。 刘颐一边面色如水,沉静如常的走在长廊中,一边心中暗忖,王皇后心细如此,为了不叫他后悔,肯定已经先派人把婚事去告了皇祖母。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要去一趟长寿宫的,毕竟这宫里唯一为他的婚事真真切切的高兴的,只有皇祖母了吧? 椒房殿果然早早把消息传了过来。皇祖母听闻了这个消息,病容上添了不少喜色,见他来了更是喜不自禁,拉着他的手倚在床边,直是看也看不够。 安容姑姑在一边打趣道:“大殿下成婚,老祖宗比大殿下还等不及呢!” 老太后也不恼,眼里蓄满泪花,打心眼里为孙儿高兴。说了会儿话,老太太想起什么似得,直嚷着让安容姑姑把柜子深处那个首饰盒摆出来。 首饰盒被放在榻上,老祖宗哆嗦着手拿出贴身放着的五彩凤纹锦囊,倒出一把小钥匙,开了那首饰盒。 首饰盒中铺着几层上好的冰蚕绸,上边盖着一方万鸟朝凤的祥云帕子。老太后将那帕子拿开,露出一环冰青色的玉镯。 她取了玉镯放在手心,爱惜的抚弄着。这是难得一见成色极好的冰青玉,因为其珍贵非常、普天之下只有六宫之主才有这么几件,因此也叫作凤玉。她摩挲着玉上的纹路,指给刘颐看。 “看,这玉上的纹路可谓造化神圣啊!” 果不其然,这玉镯外边这面自然形成的纹饰如同一只凤鸟翱翔于天、首尾相衔。精妙之极,果然不是人间工匠所能抵的。 老人家又把玉镯里侧指给他看,那里用小篆刻着八个字: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刻迹笨拙,但笔画中可见其心之坚定、情之悱恻。 老太后将那玉镯往他怀里一塞,说道:“给孙媳妇儿的!”刘颐连忙推回去,老太后却不依,一个劲儿的要他先收下,最后还是安容姑姑来说:“老祖宗,咱们先放在这里,等大殿下大婚时候,带着王妃一起来见您,您再把这镯子赏给人家姑娘岂不更好?” 人老了就像孩子似得,安容姑姑的话老太后最能听进去。她把那镯子又好好地收入匣中,细细锁好,向着刘颐允诺似得说道: “先放在哀家这儿,哀家要亲手把它交给你欢喜的那姑娘。” 刘颐扶着老太后点点头,心里骤然一酸。 我欢喜的人。 不是她啊。 ☆、西番质子 刘颐的婚事有长寿宫和椒房殿操心,自然用不着他自己去布置,他也乐得清闲自在。 用过早膳后,他端坐在书房朝窗的一方矮桌前,按照在恪州时的习惯做早课。这几天皇帝身体微恙,罢了早朝,一些无关痛痒的政务全交给了他们几个皇子。要他们熟习政务的折子得先经过皇帝和丞相程寒风的手挑拣才会送来,所以这早晨的大好时光得以空出。 刘颐提笔在宣纸上习字,一笔一划,极为规矩守正。人常说字如其人,刘颐习字走的是中正之道,一撇一捺都可见其中功力。 刘颐小时曾经与其他皇子一同习剑,那时他身体还没有如今这般孱弱,但往往在剑术上难及其他皇家子孙。师傅当时说了句话,他这会儿突然想了起来: 常说剑走偏锋,其实是说习剑不能守成。我虽然教给你们剑术八式、十二式,但不是教你们就按着这套路出剑。剑术的招数,应当是千变万化、出其不意的。 这也便是刘`打小功夫就远胜于他的原因吧?成怀王在疆场上的威名他也有所耳闻,朝中的老将军们都赞叹刘`的见识,说他善于出奇制胜、勇走险招…… “啪”的一声,刘颐手中的笔被拍在桌上,留下了一道墨痕。写了一半的宣纸被他攥到手心里,揉成一团,抛在桌上。 怎么又想起了那家伙?! 正在自责羞愧的时候,门扇外边有力的扣了几声,一个沉稳的声音问道:“王爷?” 是檀云。刘颐连忙把扔在桌子上的纸团握在手心,四下看了几眼,丢入旁边盛放书画卷轴的瓷瓶中,整了整衣衫,沉声道:“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檀云迅速而稳重地闪身进来,站在窗前行了个礼。 这才过了两月,怕是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吧?那日清漾和他说的没有大碍,怕也是安抚他的。刘钰可不是良善之辈――他曾经查看过檀云的伤势,粗看之下还以为刘钰看在他的面子上手下留了情,但听清漾一说才知道他手段的恶毒:九九八十一根浸了盐水的铜钉按八十一星图钉入肉中一寸。每处落点都与穴位暗合,起初皮肤瘙痒难忍,这时如果放开犯人双手,他自己就会把自身抓的溃烂;再过几日,便皮肉抽搐疼痛,浑身发抖;最后几日,痛入骨髓,恨不能将自己全身骨骼敲的稀烂,此时再在犯人腿上削肉,露出骨骼,犯人便会在剧痛之下一寸寸磨碎自己全身骸骨,只求一死。 檀云算是幸运,到了皮肉疼痛的阶段不过三天就被拔除铜钉,救了出来。想到这里刘颐不由得后怕,若是当时刘`没有背着他把那册子送回到刘钰手里,刘钰定会折磨檀云更加变本加厉,那时候他得到的恐怕只能是檀云的骸骨了! 刘颐看着站在他面前、已经康复如常的檀云,心里百转千回。也多亏檀云机灵,问起他为何身上没有留下因瘙痒抓挠的伤疤的时候,他说,之前对这刑具有所耳闻,叫做蚩尤钉,晓得它的厉害,所以灵机一动,一被放开双手,就攻击狱卒,所以他们没敢把他双手松开,这样虽然得忍着痒,但却保了一条命。 檀云最厉害之处在于再微小的东西落到他手中,都能成为杀人利器。之前的银针如是,到了狱中绝境,更是手里的木屑都能取人性命。 窗外的晨光照着檀云刚毅沉静的脸。他在这微光的笼罩下恭敬的启口说道: “禀王爷,昨夜西番四王子萧岩到京城了。” “恩,给他安排住处了吧?”刘颐对这事情有些漫不经心。这西番的王子说得好听是游学,其实就是质子,怕是要在京城中软禁一段时日。若是朝国、西番再无战争还罢,他还能成家立业,安稳一生,但若是硝烟再起,必然拿他的人头先来祭旗。 也是个可怜人。 “安排是安排了,但是……” 檀云很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刘颐抬头疑惑的看他。 “宫里把他按规安置在宫外的小王府里,但是,他把三王子赶出来了。” 刘颐眨了眨眼。 三王子萧谨之是西番王之前送来的质子,因为他在西番王族中地位低下,所以皇帝发了一通脾气,命使者带话给西番王,责令他无诚心求和,西番王这才忍痛把正室所出的四王子送到京城来。 说起这位三王子,也是颇有些传奇经历。他父亲、如今的西番王年轻时候,到中原来历练,在此地与自己的西番族婢女有了私情,把她纳为妾。谁知不过几年,中原与西番的争斗愈演愈烈,西番更是把朝国边境乡县屠戮一光,惹得朝国百姓怨声沸腾、对西番族人仇恨更是咬牙切齿。如此情形之下,这位王子也顾不得自己的家室,独身逃往西番。他与那婢女分别时,她已经有了身孕。前几年两边关系稍有缓和时,他才派人偷偷的来中原寻找那女子和孩子的下落,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带回了西番。 是婢女所生,又非从小在西番王宫长大,萧谨之不被皇族重视是理所当然。但那四王子把他赶出府邸也真是太过分了些! “四王子说,他自己身份尊贵,在西番的时候三王子是绝没有这份站在他身边一百米以内的‘殊荣’的,所以,他一定不肯跟三王子同住一个府邸。” “宫里居然答应了?” “影卫回报,昨晚四王子自从下榻京城就开始闹将起来,闹得没法,只得去问皇上的意见。皇上正身体不舒适,睡觉也不得安生,就发了顿火,说让那四王子爱怎么闹怎么闹,不必管他。所以,那三王子就被一穷二白地赶出来了。” 刘颐真是忍不住翻白眼了,这都是些什么事情?! 他揉揉眉间,问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那重新给三王子安排了处所吗?” 檀云欲言又止,过了半响才说道:“他一个人走到了我们府前,宁先生就命人给他另外清理了一间房。现在他就住在咱们府里。” “咱们府里?!”刘颐嗔目结舌。这位萧谨之他也认识,而且相处甚欢,但也没有交情好到可以请到自家来住啊! 檀云看刘颐不是很乐意的表情,默默的又加上一句,“并且昨晚向皇帝请示过了,皇上说再安排别的地方也是麻烦,不如先暂住恪王府,等到您大婚前夕再搬出来也不迟。” 刘颐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闭上了。 头疼的很啊! 萧谨之身体有不足之症,刘颐虽然身体不好,但见了这位三王子,他才真正懂得“身体不好”是什么意思。萧谨之身体常年阴寒,即便夏日也要重裘加身,每日药汤更是灌个不绝,各类药材,在他那里就如同家常便饭,也因此身体常年氤氲出浓重的苦涩药香。 唉,但是他应该也确实没有地方可去吧?族人鄙夷,又是外族地盘,自从他来,皇帝一次都没有宣见过他,京中豪门也不屑与“蛮族野种”交往,此地恐怕他也只认识自己一人吧? 刘颐想着,又叹了一口气,起身向檀云说道:“陪本王去看他一下吧。” 一踏进萧谨之住的房间,刘颐便感觉额头上带了汗珠,实在是灼热非常。刘颐看去,见到屋角生了一顶炉子,炭火熊熊。 榻上坐着两个人,之间摆着一张棋盘。两人正在专心下棋,听到他来了,只是在榻上躬了一下身,便依旧凝神在棋局上。 宁瑜不行大礼,是因为他与刘颐私交甚厚;至于萧谨之为何如此懒散坦然,刘颐也领教过几分,实在是觉得他大约从来不知道礼仪是何物,或者是从来不把礼仪放在眼里。他这番性情,倒是很像刘`,刘颐念及此,也不忍责怪他的失礼。 不过萧谨之可不只是怪在这一处。他面上常年笼着一层黑纱,露出来的挺直鼻翼两侧还隐约看得见灼伤的痕迹,可见那层黑纱大约就是为了遮盖面部烧伤的。虽然大半个面容都藏在黑纱后,但露出的两只眼睛可谓澄澈、柔美到极致,不知为何,总让刘颐心生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正轮到萧谨之落子,他修长的指尖夹起一颗黑子,不带半分迟疑的落在棋盘上,漫不经心中带着一丝笃定。刘颐便有些惊讶,他与宁瑜私交多年,知道宁瑜的棋艺可谓高明,一般人极难在他手下讨得便宜,可此时的宁瑜却紧皱眉头,盯着棋盘,似乎冥思苦想。 他正欲去看棋局,听得宁瑜长出一口气,幽幽道:“我输了。”接着又转向他笑道:“谨之的棋艺高明,是我所不敌啊。” 刘颐看清棋局,才发现宁瑜一向引以为傲的严谨布防,居然被萧谨之撕了三个口子,现在棋还没有下完,但是已经可见败颓之势,无力回天了。 萧谨之轻轻笑了笑,极是谦虚,也对刘颐道:“殿下也来下一盘么?” 刘颐有心想要讨教一二,便微微点点头。宁瑜侧身给他让出位子,正要打散那盘必输之棋,却被萧谨之柔柔的挡住了。 “可否请求把这残棋先留在这里?” 见二人脸上俱是不解,他又轻声说道: “只是希望能找到可以挽回这场败局的人罢了……” ☆、徐家大难 自从萧谨之上月搬来恪王府,刘颐过得也挺自在。 他为人温文尔雅,在诗词书画上也颇有见解,于是很对刘颐与宁瑜的脾气。并且他虽然视中原礼仪于无物,但也从不在府中胡乱走动,刘颐书房之类的紧要地方更是敬而远之,大多时候,他只是在他暖融融的小屋中斜躺着读书,碰巧天气晴朗、和暖的时候,才披了衣裳到花园中亭子里坐一会儿。 这日,刘颐与宁瑜商量完要紧事务,便相携一同前往萧谨之屋中。 婚期将至,刘颐也不好总留着他在府邸里。有次到宫中问安,恰巧遇见刘`,向他说了这个事情,刘`便道:“这不好办?请他到我府中住着就是了,反正我一天到晚也不常回王府,任由他怎么住。”没想到萧谨之那里也答应的干脆,明日就要搬走了,刘颐、宁瑜心中不舍,想着去送送他也好。 他二人刚刚出了书房前的廊子,就看到王顺德快步往这边走来,急匆匆的,好似有要紧话要说。刘颐便拉住宁瑜,听那王顺德要说些什么。 老人快步走至他俩身前,行了个礼,就急忙低声道:“王爷!您和徐家的婚事怕是得取消了!” 刘颐与宁瑜对视一眼,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前几日子鸢不是还为了给他送自家哥哥从赣南带来的醇酒,而亲自上门拜访了么? 宁瑜向他示意先听王顺德说说缘由,便轻声对那老人说道:“是为了什么呢?把事情给殿下说说……” 王顺德猛喘了几口气,急促说道:“禀告殿下,宫里刚刚传出消息,说是皇帝当众赏了宗正卿一耳光,言语之间愤怒非常。好像是因为他犯了什么大事还是怎么着,宫里的人说皇上差点就提剑砍了他呢!”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 宗正卿徐朗虽然称不上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但在朝廷里还是颇有根基的,如何会惹得皇帝大发雷霆? 刘颐顿了片刻,急急转身要回屋中换身衣服去宫中拜谒,正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清如溪流一般的声音说道: “不要着急。” 他以为是宁瑜,刚想拍开他的手,突然觉得声音不对,猛地转身,才看到身后的人赫然是刘`! 刘`今日穿的是侍卫武官的衣服,威风凛凛之下更显得丰神俊朗。他对上三人惊讶的眼睛,挑眉笑了一下,戏谑的看着这三位,见王顺德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四下打量着可有人看见刘`在恪王府中,便猛地拍在他肩上道:“王叔你别看了,我翻墙进来的,你们偌大一个恪王府,只有檀云知道我在这里。”说着扯扯身上衣服,笑道:“喏,这身上的衣服还是他借给我的呢!” 刘颐见他越发没有正形,急忙止住他的话头,问道:“你既然来这里,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哎!王叔你这管家当的称职啊!这侍卫的衣裳做工都如此精致啊!”王顺德被这么一说,看着自家主子脸色已然不善,只得唯唯诺诺的点头,一边心里祈告:三殿下啊三殿下!您快些回答王爷的问话吧…… 刘`见王顺德脑袋低的越发朝下,再一看刘颐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就散漫的对着侍立一边的宁瑜嗤了一声:“真没趣儿!”接着又漫不经心的转向刘颐道:“这事对于我的利害关系远甚于大哥你,我都不急,您着急个什么劲儿?” 自从听说皇帝在宫中怒斥了徐朗,他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来,刘颐与徐子鸢的婚事没准就吹了!虽然这婚事也有他一手促成的功劳,但如今听闻大婚难成,他才意识到自己心里有多么不情愿刘颐娶亲!然而自己远远跑来他府邸中,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徐家,难不成他是真心想娶徐子鸢?! “关系到你?”刘颐听了这话甚为惊讶。 “我不是让徐可宁告诉过大哥你,他父亲是王皇后那边的人?”刘`四下望望,调侃道:“咱们就在这里说啊?” “哎哎哎!大人们!容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哎哎哎!别硬闯呀!” “我等有要事跟恪王殿下说!” 前院吵吵嚷嚷之中,还传来几声“哎呦”的惨叫。一阵风从刘颐身边扑过,直冲前院,刘颐见是隐身于屋脊之上的檀云,连忙拉住他道:“你去跟他们说,我不在府内,一时半会儿恐怕是还回不来的!”说完这句话就拉起刘`,拽着他往旁边的廊子去了。 这条廊子正通往萧谨之的屋子。此处在花园之间,离得最近的就是清漾制药的处所和萧谨之寄居的所在,清漾那里有绝不能被众人看见的青槐,自然是去不得,只得往萧谨之那里去。 本来不大的小屋,因为明日就要搬走、东西都已经收拾停当了,所以显得有些空荡。刘颐、刘`、宁瑜、萧谨之围坐在屋内的矮桌前,面面相觑。 萧谨之先笑了一下道:“我去回避下……”说着就要起身,刘`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道:“没什么可回避的。”他们二人拉着的手就在刘颐眼前。萧谨之平日下棋时,那双手就很引人注意,实在是白皙修长;只是没想到相貌全然是一个翩翩公子哥的刘`的手,手背上居然纵横着两道深疤,狰狞非常,手指关节各处,更是可见扭曲损伤。 刘颐心里陡然疼痛一下,更是涌上来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气。刘`见他盯着自己手背,也看了一眼,便收回那只右手拢在袖中,微微笑道:“哪个上战场不带疤的?” 怨不得他时常把右手藏在衣袖下。 刘颐有些不满自己心里那些莫名的情愫,皱眉催促道:“宫里情形到底如何了?” 刘`这才慢条斯理的讲起来。居然是当年徐朗贿赂巫官、“承天命”帮助王皇后得以把刘`收养入她宫中的事情被揭发了!徐朗官任宗正卿,管理着皇族子孙姻亲嫡庶的记载,多年来居然胆敢收取王皇后的酬金,更改嫡庶名册、主导皇家姻亲关系!如此嚣张,皇帝不当场抽刀了解他性命,也算是法外开恩了! 刘颐听完刘`一言半句的解释,突然想起,这件事归根结底还得怪到王皇后的身上去,事情要追究到王皇后的身上,必然也要牵扯到刘`,哪里能那么容易脱净关系?可是看刘`情态倒好像事不关己似得。 虽然刘颐心里关切刘`,出口却问成了:“那徐可宁与徐子鸢能否逃过一劫?” 刘`点点头,笃定说道:“他两个会没事的。”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萧谨之突然看向散漫靠在桌角的刘`,轻声问道:“三殿下自己出路可想好了?”说话间,可见那人露出的小半张脸上微蹙的眉间、和如波涟漪的眼眸,看在刘颐眼里,使他更觉得不舒服。 “我嘛……”刘`仿若谈的是别人的生死大事,“反正死不了。” 听着的三个人表情各异。刘颐是早就料定了他会这样说,宁瑜是一脸愕然,他虽然早认识刘`,也略知他的性情,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看淡人事;萧谨之眼中则露出一丝怜悯了然。 宁瑜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咦?三殿下刚刚说徐朗之事,是被‘揭发’的。敢问是哪位揭发的?”刘颐经此提醒,也疑惑道:“难不成是刘钰?” “当然不是他。说到这里,还有个故事听。“刘`扶着矮桌起身,踱到一只插着花朵的绘金瓷瓶前,用手指拨弄着枝上的花朵。 徐可宁在府里养着个极喜欢的姑娘,名叫罗宁儿。前一月他到赣南做事,没想到回来时罗宁儿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家里只骗他说是罗宁儿是生了恶疾,可徐可宁好歹也是在成怀王手下办了多年事的人,不过几日就查明了原来是妻室王曦月下的毒手。 王曦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王皇后大哥的宝贝女儿,娇生惯养,受不得一丝气。况且她父亲是军中高官,她自幼身上就沾染了一股狠戾之气。当年她看中徐可宁,是徐家父亲压着他的头,逼他娶了那女子,不受宠也就罢了,徐可宁居然在她眼底下喜欢别的女人!顿时怒不可遏,乘他出京,便抓了那罗宁儿来好一顿打,那女孩儿也是可怜,好不容易等到徐可宁回来,没几日她就死了。 徐可宁到此还准备忍气吞声,谁知那王曦月越发得寸进尺,下令不许他给宁儿发丧,命人把她尸身埋去乱坟岗。徐可宁忍无再忍,与王曦月大闹一场,气急之下还将她好一顿揍。 事情到了这里,也还只能算是小夫妻闹别扭,没想到王曦月不甘心,当日就进宫找王皇后哭诉。王皇后正忙活着筹办刘颐与徐子鸢的婚事,故而也懒得理她,言语间还刺了她几句。曦月更是火气冲天,一心想着报复徐家和王皇后,跑到皇帝那里将事情抖个一干二净,殊不知这样一来,把自己的王家也坑了进去,真是愚蠢之极。 “那她手里难道有证据不成?修改姻亲嫡庶可是非同小可,皇帝不可能听她一面之词吧。”宁瑜行事最是一心只求稳妥。 “也是巧了。当日王皇后写了一封便笺托入宫的王曦月传给徐朗,没想到她无意间把那信笺扣下来了,人证物证具在,我这‘成怀党’怕是跑不了了喽!” 刘`手里捏着一朵从花朵上揪下来的粉红花瓣,边说着话,边溜达到屋角处,瞥见了那张遗留的棋盘。 檀云敲敲门进得门来,行了个礼,禀告道刚刚嚷着要见大殿下的礼官们不肯走,在书房里等着见殿下。 宁瑜叹口气,对刘颐说道:“恐怕是来劝谏您主动上奏、要求取消婚约的。”刘颐点点头,朝萧谨之微微颔首,便领头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萧谨之与刘`两人。 萧谨之缓缓起身,衣角摩挲着软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动身走到屋角刘`的身后。 “可曾解出棋局?” 刘`笑而不答,随手捻起一枚白子儿。 他捻着这颗白子儿回过身来,微微笑着看向萧谨之,手里的棋子慢慢落在棋盘上。 “好久不见啊,纪昕。” 那颗微小的白子儿落入棋盘。生机顿现。 那曾是他离开朝国王宫前,与刘`下的最后一盘棋。暴雨喧嚣在御花园凉亭的屋檐上,眼看着棋局上自己似乎节节败退,他浅淡一笑,又捻起了一颗子儿。 “已无生路。”刘`好意提醒。 他摇摇头,“看着这招:,记住了。”说话间将手中棋子笃定按下。棋子与棋盘相碰,发出“笃”的一声。 “生路。”他凝视手下已破的棋局。 “我还要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大家不给宝宝一些评论呢?(好委屈哦)求评论~谢谢大家啦 另外热烈欢迎我们的新人物!当当当!纪昕小朋友!猜猜他为啥认识刘`呢?猜猜他的出现有什么使命呢?记得关注下回分解哦~(期待大家的支持呢) ☆、决然离去 一夕之间,徐家倾覆。 曾经荣耀一时的徐家,仅仅一个晚上,变成了京城人口中禁忌之所。 昔日光辉的门楣被砸碎在门前,胡乱的堆放在一角。大门紧关着,看不到府内景象。但猜也能猜到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趁着昨晚把徐家一家老小、主子下人都押到牢中去之后,禁卫兵便在门上贴上了上书红字的封条,在府前还留了两个“门神”。 刘颐微微掀开轿帘的一角,望向那大门,神色漠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前几天还在彻查此事的时候,皇帝抽空把他叫入宫中,问他关于婚事的意思。刘颐当然觉得不能在徐子鸢危困之时舍弃她,所以痛快的答应下来婚事继续进行。虽然皇子娶罪臣之女说出去并不好听,但刘颐自己就是个废太子,再加上徐朗犯事在前,徐子鸢回到徐家在后,皇帝心里琢磨一下,许是觉得没什么损失,也可以作为皇家重情重义的例子,也便痛快准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徐子鸢就托人向皇帝呈送了一封书信,大意就是说她要推掉这门亲事。之后皇帝特意将她招进宫来,但她意志坚决,皇帝也没了办法,只是把这事暂时搁置起来,等着她明白过来,收回请求。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也不是没有苗头。 刚刚订好亲事那些个月,子鸢得了什么好东西,包括哥哥从赣南带回来的美酒,都紧着慢着送到恪王府中,请他与宁瑜共享。那时候宁瑜还时不时打趣他,那样一个性格刚烈的女儿家,硬生生为他变的温柔贤淑。 而自从徐家出了事之后,徐子鸢再也不曾到他府上来了。一次都没有请他帮忙求过情。 刘颐也去找过她几次,那时徐府尚在的时候,徐家老爷徐朗只是好生把他引入正堂,再拿“现在大殿下实在不方便来府中”、“小女不方便见您”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竟然一次都没有见到子鸢。 刘颐放下帘子,恍惚中觉得轿子晃悠悠的走动起来,心里突然涩的很,仿佛被一大团棉花堵在心口。 他命人把轿子停在护城河边,定定的在哪里站了良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之前总觉得子鸢哪有一点姑娘的样子?自己还是更喜欢温软娇羞的女孩子多些。但是子鸢她…… 王皇后算是徐朗背后的主谋呢。她据说将要被皇帝强令软禁到太庙了,说是为太皇太后祈福两个月,静思悔过。 哦,对,也不知道是哪个宫的长舌人把他婚事的变动告到了皇祖母那里,又急又气,隐疾被勾了起来,就一病不起了…… 对,还有刘`。他……好像要被皇帝责令幽闭成怀王府,非王命不得出…… 刘`,刘`,刘`。 他曾说过会保徐可宁、徐子鸢的命,可真能做到? 那他自己呢?能够保全自己么? 思绪纷乱如麻。 在这里耽搁了一阵功夫,进了府时,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来,弥漫在半个天空的霞光给整个府邸染上一层橘色,像是沉浸在什么泛黄的药水中似得。 古人说,月光如水。不曾想到,霞光也似水氤氲啊。 王顺德小步上来,凑到他跟前,躬身禀告道:“王爷,赵常侍来府里了。” 赵常侍是皇帝身边极亲近的人,他来是为了什么事?刘颐心头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他大步走进大堂。赵常侍身着锦绣便服,拢着手。他手旁边搁着茶盘,盘子上的茶水热气也没有几丝,看来是等了不短时辰。 他看刘颐进来了,急忙站了起来。刘颐边去伸手扶他,边看向一旁陪着赵常侍坐着的宁瑜,眼中含着些许责怪的意思。宁瑜无奈的低了低头,却恰恰被赵常侍看进眼里。 赵常侍之所以能长久陪在皇帝身边,就是因为他极善于察言观色,现在看刘颐和宁瑜的表情,便已经猜着一二,温吞的解释道:“小人喝凉茶水习惯了,也不大喜好热的了。” 听他语气,似乎也没有得罪他,刘颐也便放下心来,忙请他坐下。 那赵常侍伸出只手拦住他动作,直截了当的说道:“小人有事禀告殿下,事了了也便就走了。”看刘颐目光紧张的看着他,便直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道:“皇帝取消了您和徐子鸢姑娘的婚约了。” 宁瑜惊讶的楞了一下,再看向刘颐,却发现他只是皱了下眉头,全然没有未曾料到的样子。 他本来就猜测,赵常侍此番前来,是为了徐家的事情,而徐家的事情与他有关的,也只有他与徐子鸢的婚事了。取消婚约在他意料之中,可是难道…… 徐可宁和徐子鸢兄妹难道也遭遇了不测? “正午时候,徐可宁被王侃大将军保了出去。只是,宫里让我出来带个消息,您和徐子鸢姑娘的婚约废止了。” 宁瑜瞪着两只大眼,无语片刻后感叹道:“那王曦月还真是对可宁兄用情不浅啊!” 赵常侍不置可否,说完了话就想要告辞离去。刘颐忙向宁瑜使了个眼色,宁瑜会意,赶上去拦住他道:“赵大人,能否问一句,我殿下的婚约是缘何取消的?难道是子鸢姑娘出了什么事?” 那赵常侍无奈停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是我有意要瞒着殿下,只是实在有些说不出口……,我也不晓得子鸢那孩子怎么选了这么一条路。”说着看向他两人继续说道:“子鸢那孩子居然跑到翡翠楼去了……。” 翡翠楼是个妓院。 这几天拖刘`的福,他倒是知道了不少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风月场所,这翡翠楼便是其一。只是这翡翠楼不能和烟雨阁相提并论:烟雨阁只接上等客人,翡翠楼对客人可是荤素不忌,只要有钱,管你是谁,楼里的姑娘任你挑。楼里姑娘也良莠不齐,有艳惊四座者,也有平平无奇者,据说也多是被强逼卖到这里的可怜人。 只是子鸢到那里做什么?! 回过神来,刘颐急忙先把赵常侍送走,到马厩中牵了自己的马,奋力跨上马背,疾驰出了恪王府。 傍晚时分,翡翠楼已经热闹起来了。刘颐沉着脸下马,进入楼内,环视一周。只见一楼拥挤处原来是一个极大的碧玉琢成的翡翠台,琳珑剔透,如同波平浪静的湖面。 刘颐来不及多看那翡翠台子几眼,便匆忙往楼上去,不想却被一个仆僮模样,身材壮硕的人拦住了,嚷着二楼暂时不让客人进去,姑娘正在里面更衣呢!刘颐正在火头上,被这么一拦,更是心头火起,无奈力气不如人家,左突右挡依然难以挣脱,无奈之下,只得往身上看一眼,一把把腰上系着的一串白玉坠子扯下来往那人怀里一扔。 那人也是个识货的人,看出这物件的珍贵之处:这种玉是朝廷大臣才准许佩戴的。连忙提了往怀中一揣,放他上楼去了。 楼上许多穿着缤纷的妙龄姑娘们笑闹着来来回回,刘颐急切的巡视一周,只得拦住一个姑娘,有些难为情的问道:“敢问姑娘,可认识一个叫做徐子鸢的人?” 这姑娘酥胸半露,一边娇笑着把扯歪的衣衫整整,一边用手中的团扇招摇的扇了几下,“呦!今日里来的人都是来看头牌的呀!感情她一来,连脸还没露半个,都超过我们这些老人儿了。” 刘颐也顾不得羞涩,使劲儿握了下她的腕子,低声吼道:“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哎呦呦,懂不懂怜香惜玉啊!捏疼姑奶奶了!”说着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往角落里指了一个方向。 刘颐快步挤到那扇绘满花纹的门前,深呼了几口气,待平定下来心绪,才把手放在门上,轻轻地推开了门。 里边只有三四个姑娘,与外边相比,这里安静许多,只是依然花红柳绿、颜色鲜艳。 窗户门扇大开着,窗边立着一面半人高的大铜镜,边边角角纹着些看上去像牡丹的繁复花瓣,光滑的镜面中映出一张平静瘦削却堪称惊艳的脸。 徐子鸢。 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在一张软凳上,任由另外那几个姑娘往她脸上涂抹些胭脂水粉之类,看到镜中自己身后的刘颐,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一下,似乎知道他必然是要来的。 刘颐走到她身边,凝视着她浓墨重彩的侧颜,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徐子鸢在他心中一向是个提着大刀,比男人还要坚强隐忍的人,她身上的红衣在他眼里也一向是爽朗、干脆的象征,如今再见到她,却恍然大悟一般:子鸢是个女子,还是个妩媚的女子。 “你为何……” 沉默,只能听到那些为她化妆的姑娘们彼此轻声交谈妆容如何的声音。 “你又是为何呢?”徐子鸢清冷一笑,低头让身旁的女子为她整好青丝、插好环插。隔了一阵,抬起头来朝镜中微微扭头看看,满意的笑了笑。 是一个极其完美的墨云鬓。 另一个绿衣女子又拿了一个银盒过来,放在桌上,正要打开,徐子鸢轻轻开口道:“不必了,谢谢各位姐姐。你们先去吧,我有话要和这位公子说。” 屋内只有他与她二人了。 徐子鸢凑近镜子,看向镜中倒映着的刘颐的影子,伸出指尖微微触碰了一下冰凉的镜面,在倒映其中的人脸上慢慢滑过。 “哎,你肯定奇怪我为何偏偏喜欢上你。”徐子鸢声音清淡却温柔,她也似乎只对他才如此温柔。“十年前,我和我母亲来到京城。一个白衣的少年被人搀扶着挪出宫门。大概是身上有伤吧,步伐不稳,脸色也极苍白。我看着他从宫门移到马车前,到他从马车的窗中望向宫城门。就在那一瞬间,我就莫名其妙的觉得,我想要成为能使他不再露出那种目光的人。”说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莫名其妙,我们只见过一面,十年之后,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和我回去吧。” “回去?”她把搁在梳妆台上的银盒掀开盖子,“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么?十年,尽管我努力的习武,但注定我依然无法成为那个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 “你爱我么?”徐子鸢忽然问道。 刘颐只是看着镜中的她的面容,觉得隔着一面镜子,居然就这么远了。 “你不爱我。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你觉得对我愧疚,想要实现定下婚约的承诺,或者说,是可怜我。”她语气平静。“只是可惜,我徐子鸢这一生,最讨厌别人可怜我。” 镜中一身红衣的美貌女子拿起银盒中的红纸,放在唇间,轻轻一抿。 如火焰般的红色。 “你不适合这个。”刘颐看着她镜中妆容华丽却神色寂然的脸,不死心的劝道。 “不适合么?”女子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刘颐从不曾见过的妩媚的笑容,声音也一改清淡,变得甜蜜柔和。 只要我想,我就能够得到一切东西,包括风情,包括妩媚。 可惜的是,这里面不包括你呢…… ☆、一曲繁华 翡翠楼内喧声一片,这间翡翠楼中唯一一间寂静的房间,如同大浪上的孤舟。 楼下的喧嚣声中,一个尖细的女声叫道:“各位爷!这种场面可请不出我们的头牌姑娘来!火凤凰是那么好见的么?”随着她这一嗓子,喧嚣声更盛,人人都可劲儿嚷着喊着。 徐子鸢最后一遍在镜中看了眼自己妖娆妩媚的脸,转身,一眼也不看刘颐,朝着那扇门走去。 她走过刘颐身边时,刘颐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沙哑的嗓音带了些无奈,“不要这样糟践自己行么,你曾救我性命,我不忍看你落得如此地步……” “呵,”她自嘲的笑了笑,“救你性命何止我一人,那人下场如何,便是我的榜样。”说着将手慢慢抽出,低声道:“世人都道娼妓低贱,但我已说过,于我而言,受别人的施舍才是低贱。” 子鸢拖起长长衣摆,从打开的门扇出去,没有一丝迟疑,只留给他一个努力直起来的背影。 他追出去,扑到二楼的扶杆上。 楼下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此时都朝着二楼下到翡翠台子的螺旋楼梯上望去:子鸢正从那里往下走。刚刚在屋内,只看到她身上的衣裳是红绸鎏金,此刻才看清这衣裳后摆极长,随着她的移动,渐渐铺满楼梯。 如同凤尾。 楼下激动的呼喊着:火凤凰! 她施施然的走到那翡翠的台子边缘,松开手里抓着的裙摆,外衣落地,露出里面穿的一身石榴红纹牡丹的长摆舞裙。 她款款走到台子中间。 翡翠色配着石榴红本是极容易显得俗气的搭配,到了这里却有种水火交融一般的美感。也只有她这样霸气凛然的姑娘,能够将这一身穿出如此气场。 舞台上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又说了句什么,引得台下一阵欢腾。说完她便下了台,独留子鸢一人站在台上。 场子瞬时寂静下来。每个人都死死的盯着那碧玉一般玲珑透彻的台子上的她。 几声古琴拨弦的声音从那扇翠玉屏风后响了起来。刘颐从台子上往下看去,正好看到那屏风中的人。居然是刘`!刘`居然也来了这里,还亲自操琴为子鸢奏乐?刘颐皱眉盯着他,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刚刚子鸢说的救他性命的人不止她一个,指的可是刘`?他下场如何,会由他一手造成么? 那屏风后的白衣公子却不曾在意二楼死死盯着他的灼热目光,伸出芊芊玉指拨绕着琴弦,一串如泉水叮咚般悦耳的音符从他手下流淌而出。 台子上的一袭红衣在这乐声中舞动起来。大约是她曾练过武功的原因,她的舞姿柔中带刚,如同一只在清泉中涤洗自己羽毛的火红凤凰,即便收起了自己的尖喙,却依然难掩自己是鸟中之王的尊贵傲气,更如同一簇遇水的火焰,被水压住爆裂的性子,反而把其中的妩媚柔软尽显无疑。 清水涤火凤。 刘颐突然想起绘在翡翠楼前玉牌上的这行字。 刘`的乐声轻灵,这舞台也足够清雅,而徐子鸢的这支舞热烈妖娆,分开看似乎完全不搭,放在一起却居然产生了一种互相压制之势,使妩媚之舞不显得浪荡,使清淡之曲不显得单调。相辅相成,便是这样了吧。 乐声渐低,水袖渐寂。 一曲繁华,歌落尽。 最后一个音符在翡翠之上弹跳着,徐子鸢直起身来,向台下行了个礼。台下的男男女女依然沉静着,似乎沉溺在舞姿、乐声中尚难自拔,隔了一阵,才突然爆发出猛烈的叫好声。 身旁一个东西轻轻触了触刘颐的手臂,是上次在刘`的烟雨阁见到的那个姑娘,叫做锦墨来着?她端着一只小瓷盘,盘上的一只小瓷杯里荡漾着一泓清茶,三片极嫩、极绿的叶片安静的沉在水底。 她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这是三公子让我送来的。” 刘颐接过茶杯,装作不经意的往楼下看了一眼,把茶杯凑近唇瓣。 “刚刚奏的那只曲子叫什么?” 锦墨摇头道:“无名。有个人说,懂曲之人,无需追问曲名,也能与它心有灵犀、一点而通。不懂曲的人,听曲只听得出曲名而已。” “这是他说的?” “不是。”锦墨接过茶杯,放入手中的小盘上,“您还记得烟雨阁,公子住的屋子旁边的那间房么?两个时辰之前,公子在那里给刚刚被保出来的徐公子奏了这支曲子,我请徐公子起个名字,他便对我说了之前的那两句话。” “可宁被王侃保出来,不是应该随王曦月去了?” “王姑娘杀了他最喜欢的女子,以徐公子那样的性格,怎么能忍受被仇人相救?” “他要是就此跟王家一刀两断,那王家如何肯善罢甘休?” “所以我家公子总说,徐公子虽然大大咧咧,但是该看清的东西,绝不会错了。”锦墨露出一个清淡中带着忧戚的笑容,“听完这支曲子,他就服毒自杀了。” 刘颐听到耳边锦墨温柔的声音,“现在他的尸身应当是送到王家了吧?只可惜,人虽然去了,身体还要违背己身意愿;但既然人去了,世间一切不得已,也便与他无关了吧?” 两个人沉默下来。他不曾想到徐可宁居然最终选择了这么一条路,那向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侠客生活的男子,居然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撒手而去。 一向以来,宫廷中所受的教育告诉他,身为帝王,你所挚爱之人,会成为你极大的弱点,如果不想输,如果想活命,就要自己把这弱点铲除。史书上记载了无数先祖为成就大事、建功立业,而赐死自己爱人的故事,自己的母亲在他小时,也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决不可对自己所爱之人过于执着,长在深宫之中,更要懂得有舍有得。因此,他从来不曾想过真的和自己真正爱着的人相守一生,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和徐子鸢这样一个他不爱的人结为夫妻,就此得到一个可以助他成功的外戚,也不必交出自己的真心。 按他的观念,徐可宁本可以在王家当一个上门女婿,从此为王家做事。他也猜测徐可宁可能出于大丈夫不能靠女人家里过活的想法不入王家的门,但绝对未曾料到,他肯为了一个据说只是相貌平平的低贱婢女舍弃性命。 锦墨又说道:“这个时辰,三公子应该要坐车从后门离开了。您可愿和他一起走?” “不必。”刘颐回过神来,拒绝了刘`的邀请。便掉转身,朝楼下走去,告辞离开了。 锦墨目送他挤过一楼的人群,出了门,便也端着茶盘,进了之前子鸢与刘颐相遇的那间屋子。 屋内的绣花屏风后面oo了一阵,出来一个人。原来这间屋子屏风后面还有通道与楼下相连,刚刚跳过舞的子鸢便是从那条路回到屋中的。 她头上刚刚插着的各种饰品都被胡乱的揪了下来,额前的头发也漏出来几缕。脸上的脂粉还在,应该是刚刚又补了一些。现在舞台上是别的姑娘的歌舞,她便自己上来休息。 锦墨凝视她半响,上前帮她整了一下领口,又左右端详了一阵,笑着说道: “跳的不错。” “还是多亏姐姐的曲子了。”子鸢谢道,“我还以为您会亲自来帮我奏曲,但刚刚听来,好像另有其人。” 徐子鸢观察着锦墨神情,轻轻笑道:“是王爷么?我何德何能……” “他说他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徐公子,这一曲,算是赔礼了。”锦墨急忙解释,又问了句,“你和他可说清楚了?” “嗯。” “你还记得么?”锦墨沉默一会儿,勉强笑着说道:“你之前常告诉我,喜欢一个人便要告诉他,莫要藏在心里。你现在还爱他么?若是爱,何不真就随他去呢?说不准他之后就会爱上你了……” 子鸢转向窗边,打开窗扇,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在地上形成一大块亮斑。 “是的,我爱。” “之所以之前求着与他定下婚约,是因为我相信终究有一日他会喜欢上我。” “但是,再也不会有这一日了。” 美貌女子在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回过头来,她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其中表情。 “我家这次受了重创,至少十年内,再难复起。因为这事,三王爷一派受王皇后的连累已经势弱,如果我再嫁给大殿下,终有一日,五王爷会用我家的事情整垮他。” “爱他?你也知道三王爷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爱他,但他可曾得偿所愿?” “那是我奢求不来的东西。我懒得要了。” 徐子鸢的声音如同滴落的水珠。锦墨看不清她的脸,却似乎一下子就看清了她脸颊上流下的一滴眼泪。 “唉,其实做舞姬也不是多么低贱的一件事……”锦墨出言安慰,“三爷会多给翡翠楼点钱,让她不要逼你接待客人。” “不必的。” 子鸢对上锦墨惊讶的目光,叹口气道: “如今情形,五王爷极有可能在京城举事叛乱。我们虽然在他们那里安插有人,但五王爷的多疑你是知道的,我们的人没法探听到真正重要的消息。但俗话说,高位者谋事,低位者成事。五王爷想要谋划此事,必得靠手下的各位将士,在那时候,没准仅仅一个守门的小将就是关键所在。那些人是去不了烟雨阁这样的地方的,但翡翠楼中却是常客。这里消息虽然真假混杂,但我在三爷手下也做了不少时日,足能甄别一二。还望你转告他,请他不必在这里安插人手保护我,我徐子鸢没什么可怕的。” “好。”锦墨迟疑了一下,终于是被她坚定的神情说服,点了点头。 ☆、情为何物 皇帝下令,命皇后王氏即日前往太庙为太皇太后祈福,无令不得出。三皇子成怀王刘`,禁足王府,无诏亦不得出。 刘颐面色凝重的看着这条正式的文书,心生讽刺。 可怜徐朗糊涂,为他人做了替死鬼。修改皇族姻亲族谱,干预嫡庶之分,虽是大罪,但该杀的可不止他一个:想都不必想便知道他收了王家多少好处。不过王家好歹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爬上来的,这件事对付的还算过得去:王侃这只老狐狸,知道女儿的事情后,只是一口叫着自己不知情,王皇后也死死咬定了都是自己一时糊涂,与父亲绝没有半点关系。 另一招漂亮的是,王侃在北境接到孙女王曦月求告救徐可宁一命的急信后,自己依然把守边关,只是把他那个二儿子、王曦月的父亲王由清派了回来,向皇帝求情。皇帝哪有不给他份脸面的道理?一是王侃居然为了王曦月一个女儿家的事把儿子送到了京城,虽然是求情,实际上也算人质,表示他的无辜和忠诚。如果此刻对他家下手,反倒显得错杀贤良、不辨忠奸、无端猜忌。第二就是,王侃这老小子,把住北境不放手,万一稍有风吹草动,他极有可能带着朝国北境大军反叛。 所以皇帝也只能把王由清好生安顿在京城,只略略处罚王皇后一人。 只是王皇后绝不是愿意死心的人,王侃为人老奸巨猾,也绝不是愿意保持如此僵持之势的主。 恐怕局势不得安宁了。 刘颐按了按额头,这许多事情,真是越想越烦。 他放下手中卷轴,伸手去拿矮桌上的茶杯,不由得想到,刘`这小子一定不会乖乖困在府中,没准还会翻墙出去,到烟雨阁听听小曲儿、摸摸美人儿。据说羽林军已经接管了成怀王府,但对于刘`,那还是小菜一碟吧?毕竟他武功那么高。 最近几日,他还是常常想起刘`,但心中压制的欲望却似乎越来越小。之前总会觉得,这是不正确的事情,于他应该做的事情无益,甚至违背了人伦道德。但有些事情似乎使他的想法有了些微的改变。这几日,他亲眼看着徐子鸢为情所困,从江湖大家宠爱的外孙女儿,朝廷徐家的小女儿,到翡翠楼的一名舞姬;看着徐可宁为了心爱的女人弃生选死,他突然觉得,情这个字,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的确,这两个执着于情的人,真的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但刘颐觉得,为情而困的子鸢、为情而死的可宁,都比他来的痛快酣畅的多,喜欢什么就是喜欢什么了,或许你不喜欢我,或许你与我情投意合,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喜欢你是我的事情,愿意为我爱的你做到什么份上,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刘颐钦佩于这种坦荡的,毫不掩饰的感情。 另一方面,刘颐在这世上的至亲,母亲、妹妹都死于非命,而父皇并不宠爱他。他活着的目的似乎只有查出真相,为母亲、妹妹报仇雪恨;还有夺回本该是自己的太子之位,坐上皇帝的宝座,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这世界上还有谁会对这样冰冷的一个人施舍出自己的爱呢?他缺乏这种安全感太久了,也因此不敢安心靠在任何一个人怀中,他一向以为自己身为皇子,就应当刀枪不入、冷静自持,但是生平第一次,他对徐可宁爱的人产生了嫉妒之情,嫉妒她可以被人这样深爱着。 他知道刘`对他好,现在,他对这份“好”产生了渴望和依赖,尽管他不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依然抗拒刘`口中的“爱”,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经过刘`数年的努力,他紧闭的心扉已经被他撬开了一个小口。 只可惜刘`并不能知道这难得的转机。刘颐猜的不错,他除了和萧谨之下棋谈天,就是 翻了墙出去到京城里闲逛,有时候也略乔装打扮一下到烟雨阁里去玩,但却从不跑到恪王府去。如此关键时期,万一有人看到他,给刘颐扣一个勾结三皇子的罪名,那他还怎么洗的清? 时间一晃到了盛夏时分,天气一日日的燥热起来。 刘颐的身体是冷不得,也热不得。他这几天正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再加上还得时常到宫里和那位脾气古怪阴郁的五弟刘钰一同做事,真的是让他平白的想发火。 他之前便看出来,尤昭仪和刘钰都不是能沉得住气的,现在可是显露无疑了。刘颐头一遭希望王皇后能再回到宫中来,否则尤昭仪真的是趾高气扬了。 说起烦心事,这件还不算是最令他头疼的。不管尤昭仪怎么得意洋洋、刘钰怎么冷漠中带着嘲讽,他也犯不着为这俩担心。令他发愁的又是他的婚事。 本来以为徐家的事过后,再逼他成婚也得过些时日了,没想到这才不过几月,居然又有人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他。 这次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是当朝丞相程寒风。因为当今朝文帝在政务上面抓的极紧,因此程寒风此人虽然官至丞相,但依然很多时候受制于皇帝。但他毕竟在官场浸淫多年,硬是在如此高位上多年不倒。 这也是个老狐狸。刘颐心中暗忖。现在刘`虽然被“软禁”府中,但威望还在,就算是有要倒戈的人,也该倒向刘钰这个京城中成长起来的皇子,如此平白无故的把唯一的女儿嫁给根基没有另两位雄厚的刘颐是个什么说法? 刘颐百思不得其解,拿这件事去问宁瑜,宁瑜只猜测说,这位丞相,恐怕水挺深,不知道是皇后的人,还是尤昭仪的人,但绝非实心实地替当今皇帝卖命。 宁瑜可是忙了起来。之前容美人的儿子刘宁这几个月被接到了恪王府,不入流的妃嫔生养的一个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儿子,皇帝自然丝毫不以为然,只是想起容美人当年与废后冯氏相交甚厚,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料这母子俩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也便随他去了。 刘宁算不上天资聪颖的孩子,但好在勤奋好学。刘颐便请宁瑜教他读书。宁瑜虽然没有志向谋得一官半职,但家学深厚,对文化典籍颇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偏偏小皇子刘宁也是个喜文厌武的人,这样一来,这两人便结为了师徒。 宁瑜忙着,刘`也多日见不着他,刘颐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偏生清漾还来笑话他几句。刘颐对着这两人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苦笑着见招拆招了。 说到这里,还有个没多少人知道的往事:清漾其实就是宁瑜的亲妹子。她就是那个据说从山上不幸滚落而死的倒霉的“恪王妃”。她原名叫做宁琴,是江南宁家的庶出小女儿。当年本是要强把她嫁给宁家手下的一位商户,她不愿意,就找平日挺宠爱自己的哥哥宁瑜帮忙。宁瑜与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却感情甚笃,无奈他百般劝说父亲,那宁家的掌门人就是不松口。 那时宁瑜和刘颐已经认识,正逢皇帝从京城传话来,说让他在江南娶一门王妃。刘颐还不傻,他要是真娶了,估计就得在江南恪州呆一辈子了。所以他也不肯娶亲,却又踌躇着不敢惹怒父皇。 待他知道清漾的事情后,和清漾谈了谈,定下约定。他可以向宁家提出娶清漾为妻,而清漾需得在五年之内假死,使恪王妃之位依然空悬。两人本不相爱,如此约定,自然轻松达成。清漾也成功的在嫁给他之后几年,“从南山山后悬崖处,游玩时不幸落入山崖而亡。” 想起来刘颐还是觉得自己占了清漾的便宜。且不论她是个女儿家,清漾还从她母亲那里学来一手治病救人的好功夫,嫁到他府中来他可是白白得了一个好医生。 他占清漾的便宜可不止这一点。宁瑜心甘情愿的帮他打天下,除了他两人意趣相投外,也有对刘颐救他妹妹的感激在里面;檀云原先在宁府帮忙处理一些江湖纠纷,他当时虽然年纪小,但武功奇高。清漾这一嫁,他也跟着清漾来到了恪王府。 这小子,你那心思谁猜不到啊?刘颐心中暗笑。不如找个时候问一下他两个人的想法,促成一段好事。 唉,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事吧。那程寒风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想着把女儿嫁给他的,他也还没这么早想娶一个王妃回来。 他想起刚刚宁瑜跟他无意中讲的几句话,是与丞相女儿有关的一个神神叨叨的故事。那孩子叫做金鸾,这名字是因为当年程夫人怀她时,梦见有金鸟入梦,第二天醒来就见到门前卧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府里的人赶他走,他被打的呕心吐肺也赖着不走,喊着要见程夫人,终于程夫人把他招进来,他便对着程夫人痛哭道:夫人可还记得昨夜梦到的金鸟?那位神人命我前来相告,您腹中的女儿,命中带着荣华富贵。若在她出生后,以金鸾为名,必能保一生平安康顺,乃至身登极位,亦指日可待啊! 身登极位?刘颐琢磨着这句话,突然想出了个主意。 想到有了破解之法,刘颐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他走入园中,园中树木正盛,那颗桂树下有一张被垫起来的青石板,他坐到青石板上,又缓缓的卧在上面。 凉凉的感觉从四肢、肺腑传来,一时燥热的身体觉得好受了许多。 他模模糊糊的睡过去,似睡似醒的时分,混沌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件事: 刘`可知道他要娶妻的事?他怎么想啊…… 要是他知道自己为了抗拒这门亲事这么绞尽脑汁,心里一定乐开花了吧? ☆、程家姑娘 这几天天气温和起来,不似先前一般燥热了。宫里传来消息,说老太后的身体好些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于是今天刘颐抓紧办完了手头的事情,心里计划着下午去看看皇祖母。 皇祖母脸色的确是红润了,连带着安容姑姑神色也喜悦了许多。刘颐进去时,安容姑姑正伺候着老太后喝些滋补的药汤,老人家一看到孙子来了,便快快喝完药汁,拉他坐下,左看右看,只是一个劲儿的苦叹:“可怜了我的孙儿,好好的婚事……” 刘颐急忙笑着劝她,“奶奶,我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想早早儿的成了婚……” “唉,唉。”老太后愁容满面,但看到刘颐看似也不大在意这废了的婚事,心里也总算稍稍安定下来些。“你想得开便好啊。只是你还小,你不知道,孤苦伶仃没有个妻子伺候你也就罢了,外家势力单薄,别人就会找机会欺负你呀!” 刘颐一边笑着安抚老人,一边也是心里酸楚。他心里不好受倒不是因为自己无妻无子,而是为了老祖母对自己的一片关切之心。她老了,头脑再也不似年轻时果决清明,却还一个劲儿的为刘颐筹谋。她一直劝着刘颐找个机会出京,求个封地,当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刘颐却每每拿‘祖母尚在京中,他怎么可以离开’为由推辞了。他不敢告诉老祖母自己对帝位抱有想法,否则必定让经历了一辈子风雨的老人家为他担惊受怕。 想着这些,刘颐心里苦涩,却依然笑着把茶水捧到老人眼前,柔声说道:“皇祖母,喝口茶去去苦味儿吧。” 她就着刘颐的手喝了一口,抿抿嘴继续说道:“你不要不放在心上。我教你出京你不肯,这遭娶亲、拉拢外戚必须得听我的!”看刘颐不情愿,又软下面孔来安慰,“你还小,不知道人世险恶。你不招惹别人,别人却偏来害你。你不喜欢那女子也没什么要紧,横竖相敬如宾也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刘颐神色立即变得难过起来,但是还没等他借着这难过的情绪说些什么,老祖母便抢道:“孩子你缘何偏偏要出生在帝王家?你可知,出生在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便与真情意无缘了啊……”她语带凄凉,似乎还要哭出来。 刘颐也没了办法,只得立刻扶着她急忙说道:“好了好了,祖母,我见那姑娘还不成吗?可是程丞相的女儿?” “哎?你怎么知道?的确是他家的姑娘,叫做金鸾的。”一说起这事,老太后显得又精神多了,神采奕奕的对刘颐笑着道:“你不要担心。你安容姑姑去看过了,相貌上比不上那个徐子鸢,但也算端庄温婉,知书达理。你不要不信,待会儿人家姑娘来了,你看看便知道了。” “她今天便要过来?”刘颐有些惊愕。这程丞相也太着急了吧? “是呀!人家早就说要来看我了呢。” 听到这里,刘颐只得苦笑了。他早已定下计划,意图让这婚事成不了,太后这样一搅和,把这筹划也打乱了。 刘颐和太后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找了个在屋子里太闷的借口出了太后的寝殿。 檀云像往常一样笔直的站在角落,看他出来了,便目带疑问的看向他,看是否有什么吩咐。 檀云这小子,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全好,就死活要跟着他出来。不过周瑾那家伙在江湖上当老大、耀武扬威惯了,更少眼色,确实不如檀云在他身边使他觉得舒心。但他不是都告诉过檀云可以偷着懒点站么?故意站这么直是为了气他? 刘颐责怪的盯了他一眼。把旁边的青槐招过来,嘱咐他,去景仁宫托赵常侍办件事情,务必放机灵些,莫让他人听见。 青槐便是当年刘颐从掖庭救下的小黄门。他经过清漾的薄皮剔骨之术,容貌已经大为改变,那份本来的清秀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为平庸的面容,只是骨子里那份儒雅却难以消磨。他做事稳妥,并且对宫中事务很是熟悉,所以把他带入宫中做个帮手。 这次的事情派檀云去便很不妥当,宫里的人哪个不知道檀云是他刘颐的人?而像青槐这样的小侍从却随处都是,也不至于引起他人注意。 刘颐安排定了,复进入寝殿中,半路中遇到急急忙忙的安容姑姑。安容姑姑一见他,高兴的说了一句:“人家姑娘来了!在里边等着见你呢?” 朝国本身民风开放,绝没有男女婚嫁前不能相见这一说法,彼此讨得一个欢心也是长辈们极看中的。 刘颐拉住找到他之后正想往里走的安容姑姑,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拿出一副真挚的样子对她求道:“姑姑,您看好歹是第一次见面,屋子里如此闷,不如请人家到御花园里去吧?” 安容姑姑听得他这样说,心下以为他是羞涩,,便捂着嘴笑他,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走,“是了,我听闻园子里新培了一种红色白纹的荷花,昨天她们还告诉我池子里开了几朵,去赏赏花也是雅事一件。我进去问问老祖宗的意思。” 说着挑帘进去,不多时,听到屋里太皇太后赞道:“好啊!这时节呆在屋子里也怪闷热的,再说这屋子里全是药的苦味儿,闻着心烦。出去好!”说着就要站起来,被一人扶住了。刘颐听得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来,“老太后,您慢些……”这大约就是程丞相的妻子了。 刘颐听了听屋内的动静,觉出她们在往外走,便掉头离开,向檀云使了个眼色。 程丞相的妻子程氏帮太皇太后打起帘子出来,老太后一出来,见到刘颐便招呼他过去。刘颐走过去,这才看到那走在她们二人身后的姑娘的容貌。 要是论霸气、妩媚,她绝难与子鸢相提并论,但实实在在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容貌虽然算不得上等,但好在庄重雍容,温婉守礼。 刘颐心里暗暗赞道,好极了,冲这通身的气场,让命官给她披个凤命也当得起。可惜他一向面容上寡淡冷漠,那女孩子看着他如此严肃,只是不敢亲近。 刘颐搀了□□母往园子里去。 那种植着最新培育的荷花的池子叫做安乐池,这池子离长寿宫有段距离,因此换了辇轿代步。到得池边,远远望去,池中的荷花已经开了一半。这池中的荷花有个奇特之处,它的红色极为深沉庄重,犹如庙堂门柱上刷的红漆,而这红中又夹杂着数条白色的花纹。培植这花的人是一个低下之人,他给这花起了个诨名,叫做“恬淡富贵”,大家本来觉得这名字俗了,但皇帝哈哈一笑,也便任由这花名字如此了。 在御花园伺候的宫女下人们,知道太皇太后要来,早就备好了矮凳竹伞等物。刘颐便扶着太皇太后斜躺到那方软榻上,看着打好了伞,就起身往荷花池中看去。 池中央坐落着一尊仙人雕像,极为精巧。刘颐状似入神的看着这雕像,那金鸾也神色乖巧柔顺的看着满池的荷花。 太皇太后心下觉得他们太拘谨了,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便叹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和我们几个老人在一起难免无聊。颐儿,你陪着金鸾姑娘去那边看看去。” “□□母,”刘颐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出那边是已逝辜昭仪之前住的甘泉宫。宫人都传说里边有辜氏的鬼魂,平日里是能避则避的,刘颐虽然自己不怕,但带着一个第一次入宫的姑娘去那种地方,也绝不合适。“祖母,那里边只有桃花。现在的季节,桃花都没了,只剩叶子了。便是想要摘桃子,也得再等一月呢。” “哎!你这孩子,”太皇太后嗤怪道,“那边有个小假山不是?我记得在里边有座凉亭子,从那里边望去,景色极好。那亭子在桃花林的最外边,你带着她去逛逛就好。”说着还挽起程氏的手笑道:“你们两个讨厌鬼走开,还能给我空出些时间跟你婶婶说会儿话呢!” 刘颐只得引着程金鸾往那边去了。 果不其然,绕过那水晶假山,便是一座制造精巧、四檐飞起的竹木亭子。做亭子的竹木大约是用特殊的材料浸泡过,即便四周桃树上桃花已谢,亭内也散发着早春桃花的香气。 他们两人步入庭中,这才发现那庭中边边角角、檐株栏杆上竟刻着几张画,都在极明显的地方。那画上的生灵动物,全然不像是京城中有的。 刘颐算得上是熟悉宫中,但确是第一次看见这亭子。他打量了那画好几眼,有些迟疑说道:“那好似是江南风物。”程金鸾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他居然也不晓得这亭子的存在,复而柔柔的说道:“不知是谁人所画的呢?笔画粗糙,可却让人觉得灵气十足。” 刘颐不置可否。 这应当是个来自江南的人,或者是曾去过江南的人画的。难道是皇帝哪位来自江南的孩子气的妃嫔的作品? 正当他在百无聊赖的胡乱猜测的时候,“噗通”一声,身侧的人突然朝着他跪下。刘颐惊讶的往旁边一闪,这才看到那程金鸾居然跪在他面前,眼里包着一团泪,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嘴里轻声求道:“恳请大殿下救小女一命……” 刘颐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得先硬着头皮上前扶她起来,没想到那程金鸾坚持的跪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求大殿下救小女一命。” 刘颐没了办法,安抚她道:“怎么回事?你说出来看看。”一边心里却还有些提防,这程金鸾派来不就是为了对付或者是算计他的么?现在唱的是哪出戏? 程金鸾轻声却快速说道:“臣女是程家的庶女。父亲把我送来确实是有所企图,但是臣女看得出,您绝不会愿意和臣女成婚。但臣女亲母已亡,倘若今日难以与您成亲,他日必将被大母程氏折磨而死。如今进退维艰,只能求大殿下发发善心,救我一命了……也不枉我母亲拼死保我。”说着,她挽起长袖,袖下白皙肤色上的红痕清晰可见,数条交织在一起,血痂上还遗留着一些白色的药粉,更加显得可怖。 刘颐只是沉默着不答话。过了一时,他才问道:“要我如何信你?” “空口无凭自然不值得您信我,”程金鸾哭腔中依然维持着难得的镇定,“我父亲他是王皇后的人。我还有一个姐姐,是程氏的亲生女儿。父亲准备把我嫁给您,骗您投到王氏和三王爷一党,之后救出王氏和三王爷,王氏已经许愿把程氏的亲生女儿立为成怀王侧妃。”她抬起一张小脸,眼巴巴的看着他道:“这可够了?” 刘颐皱眉想了想。他直觉这程金鸾此举并非程丞相授意,但是又不敢妄下断论。他踌躇半响,对着程金鸾缓缓道:“要我信你,也很简单。待会儿父皇会来此处,你若能使他把你纳入后宫,我便答应保你。” 程金鸾低头想想。这一动作让刘颐很是赞叹:一般女子到了这时必然会想,我若是成了皇帝后宫的人,哪里还用得着你的保护?但程金鸾还算聪明,知道入宫必定又是一场水深火热,没有后台相当于自掘坟墓。 她想好了,抬头直视入刘颐的双眼。“好。” 刘颐把人从地上扶起来,从腰间拿出一只青瓷瓶,拔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软木塞,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他把这药丸放入那女子手心中。 “这可是剧毒之物?”金鸾忍不住问道。 “恩,剧毒之物,背叛我的话,必遭千虫噬心之苦。”刘颐一本正经的说道,心里却暗自骂自己,你这骗人的本事怎么越来越像刘`那小子了? 男子缓缓走出亭子,消失在桃林中。 金鸾看着他逐渐被桃木遮挡的背影,抬手将那颗药丸喂入嘴中。 她,可以活下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这是十里同学我第一次写的章节超过4000字呢吧……哈哈,庆祝一下!又出现了一位女配角,请相信我,这个女配角绝不只是打打酱油那么简单,在后面会有比较重要的戏份滴~希望继续关注后续章节哦 ☆、装神弄鬼 七月,程氏金鸾入宫,立为婕妤,赐居玉华宫。 婕妤,可是位比列侯的品级。刘`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闲散的躺在成怀王府的软榻上,懒洋洋的想到。倘若改日再生个儿子给皇帝,没准还要再封她个昭仪。 真想看看尤昭仪那时嫉妒的嘴脸啊。 刘`无聊的靠在旁边的长枕上。看身旁一身黑衣,还用黑纱罩着脸的萧谨之安静的调制茶水。 “哎,知道不?宫里都说,那程金鸾的一双眼睛,神似我娘,所以才被选进宫。”刘`没个正型的唤着萧谨之。萧谨之无奈的看他一眼,但也习以为常的摇摇头,依然把眼睛看在手里的茶盏上,隔了一阵,刘`才听到他叹了口气:“谁又能比得上她呢。” 刘`看着萧谨之,萧谨之却并不看他。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传闻朝文帝是在甘泉宫桃花林外的一个亭子里与程婕妤相遇的。这亭子,五六年前,刘`常在其中与萧谨之下棋,那时他还不叫萧谨之。因为这亭子在一座假山后面,是一个偏僻的所在,而谨之偏偏喜欢它的寂寥无人,所以刘`常来此地陪他。 可惜与他下了那许多时间棋,自己的棋艺还是丝毫没有见长。 刘`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他身形极其单薄,纵然是身上裹了几层衣服,看上去还是有些弱不禁风。由于黑纱的遮挡,他白皙的面容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对平直的眉。 他眼睛不似中原人一般漆黑,带了些他们家族特有的熏黄,此刻在阳光照射下,显出如琉璃般的澄澈、透明,极长的眼睫在其中投下了浓密的倒影,其中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恬淡,仿若世间一切都难入他法眼似得。 这样一双眼睛哪里是那叫金鸾的姑娘比得上的?父皇也太想他了吧?只是居然让世人解读成皇帝对已逝的辜昭仪用情至深,听在刘`耳朵里真是个笑话。 他拍了拍巴掌。一个少年的身影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从门外跳进来,落在他眼前。 “你小子,到了门边怎么不进来?”刘`挑着眉笑看着跳进来的墨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长高了不少,只是性情还是像个小孩儿一般,刚刚埋伏在门边恐怕是为了吓他吧? “嘿嘿。”诡计被识破,墨染也不大在意的抓着自己的脑门,嘿嘿一笑。 “来来来,我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刘`无奈中带着宠爱的冲他招手。 “是恪王府的事情?”墨染大大咧咧的说道,听话的乖乖坐到刘`身边。刘`在军中当职多年,心里对那些尊上卑下颇不以为然,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习惯了这个没有架子的王爷。“我都查的清清楚楚!便是恪王殿下的屋子里进了一只苍蝇我都明明白白的!” 刘`扶额,“不是……” 萧谨之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极喜欢墨染的性子,大大咧咧、不拘一格,豪爽却又不莽撞。 墨染的额头被开玩笑的打了一下,打人的罪魁祸首刘`王爷伸手把他的肩揽过来,让他看手头的一张极其简略的地图。 “看,这就是太庙的地图……” “哇哦这么简略……” “……” 墨染听完刘`让他办的事情,整个人顿时兴奋起来。起初听到要他去太庙,他还以为又是要找王皇后,不过等听完才知道,是要他找到王皇后没错,但却是让他装神弄鬼吓唬王皇后。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玩性儿未改,一听说要整人,整个人顿时精神抖擞。刘`无奈的嘱咐他:“你要小心些……这次不单单是整人,要记得绝不能让别人看到、听到我们做的事情,事情关系到你谨之哥哥的安危,务必做的干净利落。” “好!”墨染一口答应下来,对萧谨之允诺道:“谨之哥!我一定护你周全!”说着便去按照刘`的吩咐去收拾东西。 过了几日,正正好是一个阴天。 傍晚时分,王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们端上些素菜,请她用晚膳。王皇后自打出生起,便被家里人手里捧着、嘴里含着,哪里吃过这些苦?几个月了,也只有素菜、素汤,连丝肉味儿也闻不着,更不必说还得每天给那位宫里生病的老太后抄经书祈福了。 王皇后心里有点恼火,但皇后的架子还得拿出来,她也不便现在就冲着这几个宫人撒脾气,她懂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她沉得住气。 她拿起竹筷夹起一片嫩藕,放在嘴里按捺着火气嚼了嚼。还是淡的要命。她心里恶狠狠的想到,等她出去这太庙,非得把这伙伺候的人一把火烧个干净! 百无聊赖的在每样菜上挑了几下,她心里苦恼着如何快快出了这个牢笼,依然提不起什么胃口。拿起旁边的一块金桂糕,掰了一半放入嘴中,待咽下去后,把竹筷往桌上轻轻一搁,点头道:“好了,撤下去吧。” 几个宫女连忙手脚麻利的把用膳的矮桌撤走,扶着王皇后上了榻,点起蜡烛和熏香。按照惯例只留了一个守夜的在屋里,其余人等便悄悄退了出去。 王皇后很快便睡着了。她内心还是相信她那位官任大将军的父亲王侃的。王侃手握兵权,晾皇帝也不敢怎样,她犯下的错不就只有修改宗谱吗?她也只就是除了几个人,把小刘`名正言顺的接到她宫中抚养罢了,有什么难以饶恕的大罪?区区一个太庙怎能困的住她?她发愁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王皇后半梦半醒中,觉得周围有些响动,便几乎立刻惊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的缘故,她睡觉极浅,时时带着防备似得。她醒过来,从榻上支起身,轻声呼唤那守夜的宫女,没想到她睡得死沉,居然充耳未闻。王皇后有些恼火的探身推搡了她一下,那姑娘晃了几下脑袋,一头栽到了地上,依然呼呼大睡。 她不得不自己穿鞋下榻来,站在榻边仔细听那扇通往走廊的门外的动静。 忽然,在极其的静谧中,窗外传来几声低却清晰的响动。 有人在外边敲击窗棂,正好三下。 隔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 好像有人在给她传递什么暗号似得。 她稳定了一下心神,四下一看,横握起那支已经熄灭了的烛台,缓缓一步步的靠向窗边。窗外的人好像知道她已经听到了自己的暗号,便停止了敲击。 “是谁?哥哥?还是`儿?”她心里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刘`或者是哥哥来偷偷带她出去了。 窗外依然没有人说话。 天气阴沉,因此也没有多少星光、月光。窗外的人影只是黑乎乎一团映在窗纸上,看不真切。 哪里有人敢在太庙杀人?她自己心里给自己鼓劲儿,猛地拉开窗扇。 窗外黑漆漆中挂着一张惨白的人脸。 一张惨白的人脸也就罢了,但这张人脸是柳叶眉,杏核眼,腮边还有两个梨涡,嘴唇抹血似得鲜红一片。这张人脸甚至还微微笑着,这笑容在惨白到发青的人皮上格外渗人。 那人脸微微启唇:“妹妹。” 王皇后连着往后倒退了几步,脸上神情几近扭曲,她惊恐的看着这窗外的人影“飘”进来,想要呼喊却像被人掐住嗓子似得,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人影往里飘,她往后退。屋里的烛光终于照清了来者的身形:她凤冠霞帔,身着一身嫁衣! 这!这!这!这人便是烧成灰王皇后也认识她!这人是她的亲姐姐! 当年该嫁入宫中的本是她的姐姐,王皇后求告父亲不成,便设计将她的这个姐姐用宫中嬷嬷送来试穿的腰带勒死。当日,她穿的便是这件嫁衣,她笑着跟她说:“小如,来帮我系一下腰带好么……”下一刻,那根猩红色的腰带就勒在她的脖颈上,脖颈雪白,她的脸逐渐变得青紫,她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她…… 你死了,入宫的就是我了! 王皇后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这世上只有她父亲、母亲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有别人知道的!不可能有别人知道的! 那面前的这是谁?不是她!她早就死了!是鬼魂吗? 王皇后连着踉跄几步,慌忙转头朝那扇门扑去,不想那门却早已经被人打开。一个面容妍丽的男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轻轻说道:“您还认识我么?” 王皇后更是惊惧至极,只得往榻边退去,忽的想到什么似得,往四下慌张的寻找着什么。 “您是在找我的姐姐?”那男子落寞的笑着说道,“您猜猜,她在这里吗?” “纪昕!你,你……”王皇后被榻沿绊倒,跌坐在榻上,口齿不清的指着他,眼里惊惧更甚。 “对啊,我也死了啊。但是我死得冤呢,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吗?” “走开!走开!啊!”王皇后摸到手边的瓷枕,就不管不顾的砸将过来。那男子僵直的往旁边一闪,瓷枕落在地上,碎了一半。 满是落寞笑容的脸上绽开了更大的笑容,即便那张脸此刻在阴影中模糊不清,也显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怕什么?你可是皇后啊,我能耐你何?” 王皇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终于大声喊了出来,把手头一切能摸到的东西冲他砸过去。 那身着嫁衣的女子已经走到屋中央,头上钗环叮当乱响。 窗口被空出来了。 王皇后逮住这个机会,奋力往窗户边扑去,突然一个人头直直的从窗棂上挂了下来,额头正好狠狠的撞在她的脑门上。她被吓愣了,呆呆的看着这倒挂下来的一张青色脸皮,额头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她直直的朝后倒了下去。 那窗棂上挂着的“小鬼”一跃,跳下来落到屋内,俯下身查看了一眼王皇后,转身说道:“晕过去了。” “王皇后的姐姐”也揪了揪脑袋上的头套,抹了抹脸上的厚厚的一层脂粉。原来是锦墨。她搽了搽额头被捂出来的汗,向墨染道:“你可是确定?这女人极狡诈,莫不是使诈?” “不可能。我可是使诈的高手,她瞒不过我。”墨染颇为自负的说,“姐姐你没看到她之前都吓得手脚乱颤了吗?”说着他凑近那妍丽单薄的男子,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赞道:“谨之哥,没想到您面纱下这样一幅好面孔哦!不过您原来叫‘纪昕’?” 萧谨之有些落寞的点点头,突然觉得极无聊,把身上的白衣撕去,露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中的一身黑衣。他掏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踱步到王皇后屋中的镜子前,仔细敷在脸上,左右看看,觉得妥当了,才把黑纱拉起来遮严实。 他扭头对墨染说:“把外边那些被你药倒的宫人处理一下吧,莫让人看出端倪来。”墨染点点头,又说道:“哎,还没玩完,就昏过去了,真是扫兴。”说着嘟嘟囔囔的被锦墨拉走了。 萧谨之看也不看地上昏着的王皇后,兀自出去。向太庙侧边走去,看到那扇小木门还开着,便低头钻过去。一顶轿子出现在眼前,有人给他撩起帘子,他无声的上了轿子,黑暗中一只暖手炉被递了过来,他默默地接过来,抱在怀里。 “解气不?” “真正置我于万劫不复的,不是她。亲眼看见那人死,才算放下一门心事。” 两人寂寂。过了一会儿,萧谨之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怕鬼的?” “哦,一月前,我派人给她传些东西,毕竟我名义上是她儿子。正好皇后在祖宗牌位前为太皇太后祈福念经。那人轻轻一开门扇,带进去一阵风,她经书前点着的那盏蜡烛就被这风扑灭了。派去的人一时不敢惊动,就听到皇后立马跪下去,连哭带泣的祈求不要惩戒她祈祷不专心……” “哦……” 阴沉沉的天空中劈开了几道惊雷,隔了一会儿,哗啦啦的雨声就响起来,单听动静也知道雨势不小。 下吧,下吧,下一场暴雨,把这世界都冲刷干净吧。 ☆、将计就计 太庙里有鬼。 王皇后幽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好好的躺在榻上。屋里一个侍女在拨弄香炉,听到榻上锦被摩擦oo的声音,柔声请安道:“娘娘,您醒了?” 王皇后一时回不过神来,她隐约记起昨夜她恐惧之下,晕倒在地上,如何现在衣裳干干净净,全然没有挣扎滚爬的痕迹?这眼前的宫女神色也一如平常,难道昨夜是个噩梦? 想到那件事情,王皇后忍不住打了个颤,四下惊慌的望了一下。眼睛对上奇怪看着她的宫女,又怒又怕,厉声呵斥道:“你昨天可是在这里守夜?” “禀娘娘,是的。我与春香一起守夜,绝没有偷懒,望娘娘明察啊!”那小宫女听到这里,连忙跪下申辩,她想起在皇后身边伺候的老人们曾说过,以往一个侍女守夜时睡着了,皇后叫茶不得,翌日就把她吊在院中的树上杀鸡儆猴。听娘娘现在的语气,难道是怀疑她守夜不尽心? 王皇后不管地上哭着为自己开脱的宫女,只是一只手紧握着锦被一角,手上青筋毕现。难道真的是一个只有她看到了的梦?不会吧,那梦的感觉为什么这么真实…… 她恍惚中依然似乎看到窗前依然站着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子,扭头跟她说:妹妹,来帮我系一下带子…… 那身衣裳,真好看啊。她这样想着,想要伸手过去,那女子却突然转过身来,只有一个秀丽的头颅,衣裳里,居然是空荡荡的,她没有身体。 没有手臂支撑的衣袖依然朝她伸过来,“妹妹,来。” 那宫女见王皇后半天没有动静,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她眼神惊惧的望着窗扇的方向,突然极害怕似得拼尽全力往后一躲,头磕上墙壁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她却恍然未觉一般,只是往后躲,仿佛要硬生生把自己嵌入后边的墙壁里似得。 “娘娘!娘娘!”宫女扑上去想要拉住王皇后,不想王皇后看到她更是惊惧万分,挣扎着吼道:“啊!走开!走开!”外边洒扫的宫女们听到屋内的动静,赶紧小跑进来,无奈王皇后挣扎的厉害,宫女们又不敢用力,没一个人能制得住她。 她冲开众人,仅仅穿了一件单衣就往门外跑,刚刚抓着门框,突然一只手按紧腹部,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极其狰狞。她靠在门框上,抽搐着想要推开门,无奈腹痛的厉害,她的身体软软的贴着墙滑了下去,整个人团成一团。宫女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愣在一边,等王皇后瘫软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神识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似得,慌张的一拥而上。 那昨晚伺候守夜的宫女战战兢兢的,此刻身边的同伴都围了上去,只余她还站在一旁。她恍若未知的拉住身边人的手,一看,是昨晚陪她一起守夜的春香。她哆嗦着嘴唇说道:“昨晚,咱们守夜睡着的事情,说出去就完了……”春香也是一脸恐惧的点点头,与她彼此交换了个肯定的眼神。 昨晚王皇后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们两个不晓得,但守夜睡着的事情,绝不能说。 王皇后出了事,太庙里的祝官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报到了景仁宫。太庙中也有各方的眼线,消息就顺着这些隐秘的路径,迅速的传到各方势力的耳中。 刘`听了墨染的禀告,心里为计谋达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怀疑。他知道极其惊恐之下,吓晕是有可能的,但是绝不至于腹痛非常吧?刘`觉得这里蹊跷。 萧谨之只是皱了眉头在回想昨晚的事情,确认是否没有半丝遗漏。墨染却大大咧咧的随意说道:“大约就是吃坏了肚子吧。” 吃坏了肚子,刘`细细琢磨着,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之前常年和狡诈的西番人打仗,也被坑了几回,有一次差点失了性命,这也养就了他对危机敏锐的感觉,此刻他就觉得事情非常不对劲。 “查一下昨天王皇后太庙的膳食吧。”萧谨之心知刘`在想什么:别的宫的人,或许也出手了。 “如果真的是膳食中动了手脚,有本事在太庙办这事情的只有刘钰。他插了手,必然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刘钰可不像他那傻哥哥刘颐。刘钰办事前是没有刘颐想得多,但为了办成一件事情,多狠的手他也能下。要是是他在王皇后的饮食中加了什么东西,无论事发不事发,恐怕现在与这事相关的奴才们都埋到乱坟岗去了吧? “哎,我这里倒是有一块从太庙拿出来的糕。”墨染听到他们说起膳食,无意中插了句嘴,只见两人齐齐望向他,不由得尴尬的摸摸头发小声嗫嚅道:“昨晚没吃饱,有点饿,正好看到外边桌子上放着几个盘子,全是糕点什么的,我就随手拿了一个。不过我刚想往嘴里放,姐姐就敲了我一下,我就顺手先把它揣兜里了,后来就忘了这回事儿了。” “还在么?快拿出来!”刘`的确心焦了,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心里慌的很。 墨染匆匆跑出去,又很快的跑回来。他怀里捧了一件昨晚穿的衣裳。他把那衣裳的兜一翻,拿出碎的只剩半块儿的糕。 刘`拿着那糕看了看,被萧谨之接了过去。 萧谨之将那块糕捧在手心里,托到鼻翼前,闭上眼睛仔细的闻了闻。这是一块花糕,散发出浓郁的花香气。他睁开眼睛,掰了一小块纳入口中,细细的咀嚼着,的确是宫廷特供的花糕。 他又习惯性的皱起眉头。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尝起来都像是一块无害而美味的花糕。他不死心,又把手里掰开的糕托到鼻前,转动着嗅了嗅。突然恍然大悟似得,对墨染伸出手,拿过那件装花糕的衣服,把那块还沾染着些些碎沫的布兜凑近鼻子。 有一丝丝金桂的香气。而在这香气中间,弥散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桂草气息。 桂草与桂树虽然种属有别,但它的香气与金桂花极为相似,但金桂花可以烘焙糕点,桂草却是一种药性极猛的药材,向来是一种以毒攻毒的原料,绝不可以随便入口,如果在身体康健的情况下,服用桂草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伤,甚至于意识混乱,剧烈腹痛。 这块花糕应该是曾与那金桂糕挨着放置的缘故,外皮上沾染了一丝金桂糕的粉末。 “原来皇后昨晚那么容易被吓到,也有这糕的功劳啊。”墨染恍然大悟。王皇后服用了金桂,意识混乱,自然很难分清所见到的是真是假、是人是鬼。 萧谨之与刘`对视一眼,沉声道:“下药的人,是在促使我们计划达成。”他看到刘`额头上已经是大汗淋漓,叹了口气安慰道:“莫着急。” 这让他如何不着急?!他想出这招就是为了嫁祸给刘钰,诬陷他对囚禁太庙的王皇后施加巫蛊之术,让他也到大牢里去蹲两天。不曾想这刘钰比他想的要聪明许多,居然识破他的计谋,反将他一军。接下来刘钰肯定要把这罪过惹到别人身上,至于是谁的身上,那还用说吗?必然是刘颐,也只能是刘颐! 至于刘颐缘何要对王皇后下手,皇帝估计也能给他找出千万种理由:伤王皇后就是伤刘`,而刘颐与刘`的杀母之仇人尽皆知! 刘`腾的站起来,就往府外冲,在意料之中被人拦下了。把守他成怀王府的是羽林军的人,自从上次刺杀襄王之后,刘颐便在羽林军中安插了自己的几个人,这回把守成怀王府,也给他派了来,他们一向对刘`出入成怀王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往朝中大臣或是宫中跑就是。而现在放眼望去,驻守成怀王府的人明显都被换掉了! 身后追赶而来的萧谨之和墨染冲上来抓住他,大声劝道:“这是作甚?不要闹大了!” 然而刘`早就急红了眼。毒害皇后是重罪,一旦被安上这样的罪名,刘颐必死无疑!这让他如何冷静下来?! 他“钲”的抽出墨染挎在腰际的长剑,明晃晃的挑在那挡他的人面前,微微眯了眼睛,眼中全是恶狠狠的杀意。 “让我出去。”是命令,不是请求,仿佛如果他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便会将这些人都屠戮一尽一般。他前些年时常在战场上挣命的杀气此刻终于冲破他平常懒懒散散的外壳,透出一股摄人的凉意。 守门的羽林军有些犹疑。他此刻不开门,面前的这位凶神一定会杀上来,若他此刻开了门,明日估计也会被他的主子砍掉脑袋。 刘`见眼前的人迟迟不肯开门,一时怒火攻心,提剑便刺。他功夫从小就极强,那小将哪里招架得住,只是堪堪躲避,慌乱中萧谨之急忙推了墨染一下,墨染领悟,决不能让三王爷伤了羽林军的人,便连忙从身边一人的身上夺下一柄佩刀冲了上去。 说起功夫,墨染胜过刘`,至于其中缘由,是因为墨染的功夫都是传承自刘`,然而刘`之前有过内伤,在战场上又负过重伤,所以体力不支,一般情况下没法和墨染死磕到最后。但这回刘`是真的内心焦急,他眼睛充血,下了死心眼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脑子里全是十几年前从天牢中带出刘颐的场景。那个一向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人,满身污秽,沾满斑斑血迹。露出衣服的肢体上新伤旧痕重重叠叠,沾染着脓液。他的手脚无力的垂着,拖在地面上,手骨断裂,弯成一个诡异到可怕的角度…… 他不想再让刘颐这样!他决不能再让他们把刘颐送到牢狱之中! 心口突然剧痛,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往后倒去。墨染急忙上前把他接到怀中,躲避四处袭来的刀剑,几个腾跃离开那群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羽林军将士的眼前,闪入屋中。 等到萧谨之气喘吁吁的跟进来,闭好了门,才轻轻转过刘`的脸。他脸上浮起了三条浅浅的黑色纹路,从脖颈以下,一直游过脸颊,最终汇聚在左侧的额角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形状。 这般情形,纵然是平常极其沉得住气的萧谨之也禁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与此同时,还有些惊愕。这小子,不知道和那七息真人有什么纠葛,居然习他的九息法华功,他一向以为自从七息真人去世之后,这功便从此消失,没想到今日得见。 相传此功一旦练成,便有开天辟地一般的本事。这个自然是夸大其词,但其威力,却真的不容小视。当年七息真人只把这功夫练到第七层,便世上少有对手了,若是有此机缘得以练到第九重,足以称霸武林。然而此功也有个奇妙之处,越不在乎自己是否能练到第九重的人,反而越容易达成,越是心存渴望,越易走上歧路、走火入魔。 他不信刘`是因为欲望过剩而走火入魔的,其中一定有个他不知道的原因。 然而墨染这家伙此刻嘴咬的极紧,就是不愿意告诉他其中缘由,只是念叨:“没事没事,三爷过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他以往有时也这样的……” 萧谨之没了办法,知道刘`身体的问题不能泄露出去,也只好先扶他躺下,听墨染的,等他自己醒过来。 毕竟看那黑纹的颜色,还不算重,情况应该不会太差吧。 前路迷茫,且荆棘丛生,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 ☆、巫蛊之乱 刘钰的时机把握的极好:太庙来的人把消息报给皇帝知道的时候,刘钰正陪在皇帝身边。 本来应当是退朝之后回府的,但他得了消息,晓得今早王皇后出了事情,不到午时,消息必然会传到景仁宫,便想找个由头留在皇帝身边。虽然这回计划精巧,但若是能在旁边煽风点火、刻意引导,会有更大的好处也未可知。 只是没想到皇帝居然主动开口叫他留下,皇帝待朝臣退下之时,柔声唤刘钰:“钰儿,今天陪父皇下一盘棋可好?” 在几个皇子中,皇帝最喜欢刘钰。至于原因,估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疼爱谁、疼爱到什么程度,哪里有什么原因?再者最近他的确时常心绪不宁,人年纪大了之后,便常希望自己喜欢的子辈陪在身边。 皇帝多日身体不适了,也一日一日觉得自己老了,虽然他前几月才娶了程家的姑娘程金鸾。程家那姑娘倒是极争气,不过一月便有了身孕,她这一有身孕,再加上皇帝对自己身体情况的担心,他最近总是想着自己身下的宝座该给谁的问题。 平心而论,成怀王刘`比刘钰有胆识、有气魄。 `儿在军中多年,并且一身军功,很得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喜欢。他往日与今日在京中处理政务的表现也极为稳妥。或许在别人看来,他之所以在继承帝位这件事上不得皇帝欢心,是因为他花名在外,流连花丛酒肆,为人放浪形骸、不守礼数,但皇帝内心并不以此为然。他内心忌讳的是他身后王家的势力。 王家可以罩着他,使他当年避免和大儿子刘颐一样的命运,也同样能摧毁他。皇帝怕的是刘`做了皇帝,要受制于王家,那这朝国还算是他们刘家的天下吗? 相较而下,刘钰身后的尤家,本来就没有多少势力,最近有了权势,也全都是仰仗着刘钰的地位,如果刘钰称帝,外戚也只是外戚而已,不会有太大的野心。 而且皇帝也知道刘钰并非良善之辈,尤家在他手中,撮扁揉圆还不是顺着他的意思? 皇帝盯着棋盘沉思几许,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钰儿,你觉得现在立太子合适吗?” 刘钰本来就没有用心在下棋上,朝文帝的棋艺算得上精湛,他也没有抱着能下赢的想法。听到这句话,他愣了一瞬,不知道朝文帝是什么意思。 他才不关心多会儿立太子合适,他关心的是立谁为太子。 但此刻问这个自然是不明智的,刘钰心下一盘算,恭敬答道:“父皇身体康健,立太子一事还为时尚早吧?” 皇帝手里捻着棋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我不怕别的,就怕你们几个兄弟因为一个位子,做出些过分的事情来。颐儿、`儿、你是如此,宁儿和程婕妤尚在腹中的孩子更是如此。” 刘钰有些愣了。父皇的意思,难道是说把帝位传给……他?不对不对,父皇一向多疑,保不准是在试探他,父皇一定跟大哥、三哥都说过这些话了。大约是怕他们三哥争皇位伤着了宁儿和那个未出生的弟弟。 这算是警告? “无论之前过节如何,好歹都算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朝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急忙赶进来的赵常侍打断了。赵常侍喊了一声诺,便进来跪在下首,诚惶诚恐的禀告道:“禀皇上,太庙那边传来消息……”说着看了一眼刘钰,用眼神请示皇帝是否需要让五王爷回避一下。 皇帝摇摇头,随意说道:“说吧。”一边心里还想着,王氏那妇人,怕不是在太庙闹将起来了? 赵常侍得了令,便继续说道:“禀皇上,王皇后今早因惊惧过度晕倒了。”接着便把事情缘由一五一十的说了遍。原来那王皇后今早晕过去之后醒转过来,只是一个劲儿挣扎着,哭闹着,说太庙里边有鬼魂作祟,要害她云云,搅得整个太庙不得安生。 “哼!她这是又想出了新法子要朕放她出来吧?” “小人不知道,但是,据太庙那边的说法,的确是惊惧至深,不像是皇后娘娘故意为之。” 皇帝沉默了,心里边却满是不屑,他觉得这还是王皇后想要逃脱牢笼的借口罢了。 “那请太医院的太医看了没有?”刘钰冷静的问道,“莫不是生了什么病?” “太医院已经派了人去了,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回来面禀圣上。”赵常侍恭敬回答。 “好,你先退下吧。”刘钰说着,侧头看出朝文帝面色不善,出言安慰道:“父皇,虽然王皇后曾做出那种伤害皇家脸面的事情,但现今依然是一国之母。如果身体不适,损伤的不仅仅是皇后凤体,也是我朝国的脸面。儿臣先陪父皇下棋,等那太医来,看是个什么结果可好?” 皇帝垂头思量了一会儿,叹口气继续看向棋盘。 消息传到宫中的这功夫,檀云也早就得了消息。无奈刘颐和几个官员正在他书房中谈论政务,事关今年的官员选拔,刘颐吩咐了没有急事不许打扰的。檀云琢磨一下这事情,怎么着也是王皇后自家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他家大殿下身上来,便打算等刘颐谈完政务再进去禀报。 这一迟,便出了岔子。或许也可以说,就算檀云那时硬是进去通报了、刘颐也意识到这次事情很可能会无端引火烧身,他们也没有应对的法子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烧上自己这条船。 太医很快的回来禀告皇帝,说明王皇后身体没有半丝问题,但的确是惊惧非常,神思恍惚。最后那太医吞吞吐吐的看了刘钰一眼,迟疑的向皇帝请示道,他们几个太医一块儿会诊之后,觉得这没准是巫术,不如请巫官去看看。 皇帝的脸色腾的变了。他此生最恨巫术,因为他还是个皇子时,就曾经从一位太妃的床下搜查出咒他惨死的符条,其言阴狠歹毒,令他时过境迁还常常从睡梦中惊醒。 屋内静悄悄的,大家都等待着皇帝的决断。皇帝深吸了几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怒意恶狠狠的发话:“查!派巫官过去给我查!我看看要查到谁的头上!”说着谨慎的瞟了一眼刘钰。 刘钰知道他这位多疑的父亲又在怀疑他了,心里不免觉得好笑,脸上依然保持着一副与此事无关的神态,赞同的点了点头。 大哥啊大哥,你这回死定了。 刘钰心中冷笑。这几天他总是对刘颐不放心,觉得他在政务上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失宠且心如死灰的皇子该有的样子,于是仔细调查了他一下,只是不知道被谁阻挠着,调查的进度极慢。但是他可以确信,他这位大哥的志向和本事可不是仅仅局限于一个闲散王爷。 当一个人对你有所威胁的时候,就要在他翅膀硬起来之前杀了他。这是尤昭仪对刘钰的教导,刘钰深以为然。 另一个原因嘛,刘钰骤然心中一疼,眼中杀意顿现。 这一月来,刘宁一直在恪王府住着,据说和刘颐颇为亲密。当然刘颐极有可能是因为之前母亲冯氏和刘宁的母亲容美人私交甚厚的原因,而对宁儿青睐有加,但是刘钰不得不承认,他看到刘宁与刘颐亲近,心中就是不爽!宁儿是他一个人的,刘颐算什么东西,敢来与他抢?!刘钰为了自己的事不要牵涉到宁儿,一向只敢在暗处保护他,从不敢真的在人前对他好,甚至刘宁自己都不知道刘钰曾为他做过多少事情,刘颐这家伙,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宁儿接到恪王府去照顾,倘若有一日刘颐夺位失败,与他交好的宁儿会是什么下场?! 令一方面,他总是有种预感,觉得刘颐没准已经知道了他心中在意刘宁安危的事,如果是这样,他绝不会允许有朝一日,他们有拿宁儿的性命来威胁自己的那一天! 无论如何,刘颐你非死不可了! 刘钰残忍却极其冷静的想着,别说刘颐得不到消息,就算他得到消息,他主动来宫中就是自投罗网,有嘴也说不清。 临近傍晚,巫官也回宫禀告。 那巫官在朝国侍奉过几代帝王,年纪已经很大,须发皆白,德高望重,在朝国极有声望。 老巫官请过安之后,皇帝特意赐坐,叫他坐下慢慢说。皇帝语气和蔼,听在陪侍一旁的刘钰耳中,却有些胆战心惊:他这位皇帝老子,心中越是怒,语气就越平静。 老人家两掌合拢,指天画地的祈祷一阵,才恭敬的对皇帝说道:“禀告陛下,皇后娘娘确实中的是巫术。” “谁干的?”不等巫官说完王皇后的情况,皇帝就眯了眼睛。 老人露出踌躇的神色,皇帝也极耐心的等着,隔了半响,老人家说道:“臣不敢说。” “说。”朝文帝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身上长居高位的霸气是别人难以抵挡的。他这样就一个字,却使得在场的几个人觉得好像一盆冰水从头浇至脚底。 暴雨前的平静。 老巫官沉默着,慢吞吞的双手捧在胸前,低头默念了几句。 “巫蛊之乱出自朝都西南。神灵启示,老臣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朝文帝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在案几上敲击着,忽然冷笑一声,“好,做得好!赵常侍!你给我把邹戟叫来!” 屋内的气氛压抑至极,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到外边一声雄浑低沉的声音道:“禀陛下!虎贲中郎将邹戟求见!” 叫邹戟来,自然是派遣他统领、协查整个朝都西南角。邹戟听着,却面露迟疑的神色,有些不肯定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道:“西南角的人家,包括各位官员的府邸都要查吗?” “查!有胆子做,就有胆子认!”皇帝被这一句话激怒,扫落案几上的镇纸,拍案立起,咬牙切齿的吼道。 “可是……恪王的府邸也在那里。”这回邹戟的话一出口,一枚砚台就被皇帝从上首砸到了他的身上,里边残余的墨汁全泼在他衣裳上,还有一滴溅到腮边。他也不敢擦,连忙恭敬的垂手恭立着。 “父皇,”刘钰此时也帮着邹戟说话,“大哥是皇子,且不论他绝没有道理诅咒国母,搜查皇子府邸,恐怕有损国威。把他宣来问个清楚也就罢了吧?” 朝文帝看都没看他,只是狠狠的盯着垂头的邹戟,阴森森的问道:“朕还是不是皇帝?” “是。” “那还不快滚!”皇帝又砸下去个什么东西,正巧砸在邹戟腿上,他腿上一疼,急忙应着是是是离开了皇帝的视野,一边心里嘀咕着,陛下这回是震怒啊,恐怕得罪皇子这种事不得不做了。不过话说回来,陛下就这么什么也不吩咐的叫他去查,他还不知道到底要查什么呢!邹戟揉揉膝盖,自认倒霉吧,回头再去问问赵常侍。 眼看着人都散了,刘钰也请安辞去。皇帝不在意的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去,又把他叫住,皱眉道:“你也不要回你母亲那里了。天色不早了,出宫去吧。” 刘钰晓得他是担心自己找尤昭仪商量对策,便佯装全然不知的样子,乖巧的应道:“是。”与那老巫官交换了一下眼色,便规规矩矩的离开宫城。 皇帝闭了一阵眼,再睁开,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看着空荡荡的大殿,轻轻叹口气。 委屈你了,但为了未来的皇帝,不得不委屈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发现,其实皇帝不是个坏到底的大坏蛋呢?想起我给他设定的结局,还真是觉得蛮可惜的。 ☆、不速之客 直到天色暗下来,掌了灯,刘`才悠悠醒转过来。 萧谨之扶他靠上软枕,喂他喝了些水,刚想要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对上他虚弱中带着凝重的眼,也就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了。 有什么必要问呢?猜也能猜到必然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吧? 看他四处望了几眼,料他是在找墨染,便好心回答道:“他去烟雨阁了。宫里派邹戟彻查都城西南角地界,也涉及到了我们烟雨阁。他去看着些,好断了那些人一石二鸟的念头。” 刘`点点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水,看萧谨之依然眼带关切之色,便如同以往一般毫不在意的笑笑:“我没事,不必忧心。我这条命只能克别人,自己可是长命百岁的命数,想我当年在战场上如此凶险的地方……”萧谨之晓得他在宽慰他,便也对他没个正型的炫耀不置可否。 正在这时,一个婢女请安进来,问道:“王爷,外边一个自称陆家长子、西境少将军的人求见。” 刘`与萧谨之对视一眼,眼中都含着怀疑与惊愕:上次成怀大捷之后,陆家只有平西大将军陆离和他的二儿子陆傲之回京庆贺,陆家长子陆骄之依然把守西境。之后陆离在庆功宴之后便回了西境,傲之因为在战场上负的伤还没有好,依然至今留在京城。陆骄之虽然没有回来,但西境平定他也有极大功劳,陆离定然也不会舍得让大儿子回京埋没于此,所以他是缘何回京的呢? 除了这个,刘`还有些觉得尴尬。他与陆骄之的关系……在西境时有些太过于亲密。不避讳的说,他与陆骄之有过一次鱼水之欢。但那时是在西境,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发生点什么也算正常,但如今是在京城,这是刘颐在的地方啊! 纵然他这位大哥总是装作不知道他对他的感情,但他和陆骄之仅有的一次肌肤相亲的时候,可是都幻想着那是刘颐呢。 一想到刘颐,刘`心中更是狠狠一疼。现在他若是出头保他,两个人都得被刘钰送到监牢里边去,但放任他们害他,刘`心中更是不甘和愧疚。 难道要我亲手把他送入万劫不复? 这样想着的时候,陆骄之已经走了进来。萧谨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典型的北方汉子的长相,一张脸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砍。眼窝深陷,一双浓眉,更加显得深邃冷酷。单凭这幅长相,就不难知道这位西境少将是如何浴血奋战、保卫朝国的。 然而这位陆将军却不看他,打从一进来,眼睛就盯在了刘`身上。他皱着眉头看着刘`虚弱苍白的面容,冷声道:“你又练那功了?” 他口中的功便是萧谨之之前断定的九息法华功了。 “没有。”刘`摸摸鼻梁,有些尴尬道。“刚才心急,一时气息不稳,没有压住。” “为了恪王殿下心急?”陆骄之直白的说道。这话听起来是问句,其实他内心笃定的很。 “你从哪里知道这事的?你刚从宫中回来?”不是皇族极亲近的人,只知道皇帝派了人查皇城西南角,绝不会现在就把事情联想到刘颐身上,而陆骄之居然知道刘颐与这事的关系? 陆骄之内心有些恼怒。他今天一回到京都就急忙入宫去朝见皇帝,还不是因为那个“外官入京,先面见圣颜,才准许走访京中官员”的破规定?他冒着惹恼皇帝、掉脑袋的风险叫人去打扰将要就寝的朝文帝,不就是为了能赶紧见到刘`? 而这个人,他明明知道他只会为刘颐心急,却还那么想要看见他。 “恩,陛下要就寝了,叫我明日再去拜见。”陆骄之语气生冷的说道。“至于大皇子的事情,我出宫时遇到了冯宣晨,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查到了恪王府,他怒气冲冲的要进宫找皇帝申辩……” “冯宣晨他入宫了?!”刘`几乎和萧谨之一起惊叫起来。刘`起初的确是怒火攻心,才拼着袭击虎贲军的罪名硬要出府的,但他冷静之后细想,才明白过来,现在谁去宫中替刘颐出头,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跳进了刘钰的圈套。冯宣晨现在真闹到皇帝面前,只是让刘颐的罪名更稳当罢了,于事无补,反而添乱。 “没。”陆骄之语气不善,“半路让郑恪正老前辈拦下来了。”看到萧谨之与刘`都是一脸茫然,他才慢慢解释道:“就是那个年纪挺大的郑恪正老先生嘛。他的大儿子郑少伯和三儿子郑少叔,一个是西域都护,一个是西域都护司马。不记得了?我们在西境与他俩共过事的。” “哦!”刘`恍然想起,“是□□母的弟弟,当今的御史大夫。我一向称呼他为三舅祖父的,你直说他名讳,我反倒一时想不起来了。哎!对了,我大舅祖父不是大哥的老师么?” “你说郑恪德老先生?”萧谨之问道,得到刘`的回答后点了点头。“看来有可能是看在大殿下的面子上出面的。” “恩,御史大夫大人确实告诉宣晨这都是大殿下的意思,劝他回去。”陆骄之加了一句。“他还叫我来告诉你一声,此事不要强出头。” “恩。”刘`心里稍稍有些安定,看来大哥已经知道这事情有可能牵扯到他了,只不过还没有乱了方寸。大哥想必也知道恪王府有刘钰布置下的把柄,他可有自己排查一下?不过要是真在府中发现了什么东西,恐怕也处理不出去,怕还要担上一个销毁证物的罪名:刘钰能牢牢地监管着自己的成怀王府,难道会放过恪王府? 只是现在心急也没有丝毫用处,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按兵不动,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刘`按下心中焦急,这才缓过神来关心一下陆骄之的事情。“你刚出宫就来我府邸了?” “自然。”陆骄之说的理所当然。 “我记得我说过,你与我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刘`皱眉说道,“况且你半夜来我府邸,皇帝万一疑心你我结党,你陆家恐怕会遭受重创。” “本来就是要做给他看的。”陆骄之不以为然,心中却骤然一痛,不是如此亲密的关系?自从那晚之后,但凡自己对他稍有些亲近,他便拿这句来堵自己。不是如此亲密的关系?那你把我当什么?醉酒之后刘颐的替代品? 尽管心中诸多不满,他还是继续回答道:“我与父亲商量了一下,京中情势五皇子占着优势,恐怕会危及到你。我陆家如果此刻表明态度,就是半数西境将士表明了态度,尽管势力薄弱,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当然,我知道你有王皇后做靠山,王家在北境军中的势力远胜于我陆家。但王侃此人心思深沉且志向深远,你也并非王皇后的亲子,依靠他恐怕会被反咬一口。万一到了那危急时刻,西境陆家不失为一张对付他的好牌。” 陆骄之说的平淡,但刘`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此时与谁为友涉及的是党派相争,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在刘钰得势情况下,还来与他结为盟友,不愧是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 刘`这样想,陆骄之的神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看着灯光下刘`的身影,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时刘`刚到西境几月,被送到与他素不相识的陆家的地盘。作为一个皮白肉嫩的皇子,在天高皇帝远的西境,其实被很多将士瞧不起。尽管他足智多谋,熟习兵法,但大多数将士心中都觉得,没有流过血的男人,算不上男人,充其量只是个奶娃子罢了。边关将士心中的流过血,可不是寻常人心目中的一滴两滴,那是用生命在做赌注。 他也一样,作为一个从小长在军中的大将军长子,他更看不起刘`。刘`武功是好,但打仗又不是一个一个敌人上来单挑,武功好在面对一堆敌人的时候没什么用,有用的是威信,而威信靠的是不怕死。 起初的几个月,刘`一直是形单影只,直到那次。 那次西番又一次派强兵强行越界,敌人强大,注定了这是一场硬仗。那场战役,他和父亲一同站在高地上指挥战役,放眼望去,血流成河,耳中杀伐声不绝,每个将士都在用血肉之躯抵挡敌人的进攻。 就在无数浴血奋战的人之间,他看到了刘`。 是刘`主动请缨上战场的。此刻他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将士一样,在密密麻麻攻上来的敌人之间,抡起兵器不管章法、不管套路,只能踩着一具具尸体往前冲,奋勇杀敌的间隙才顾及得到自己的性命。 但他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他是朝国的三皇子。而作为一个皇子,他注定要面对西番最为勇猛的将士。 是的,西番王下令,要取朝国三皇子的头来祭旗。 身在高地的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刘`被数个西番勇士围攻着,旁边诸多己方士兵尚且自顾不暇,再加上刘`在军中无甚威望,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帮他。刚开始他还游刃有余,手中大刀轮转,西番勇士一个个的仆倒在地,但他也不是钢筋铁骨,一个纵马而来的西番骑兵从他身后偷袭,那柄蛇矛直直的从他后背插入,穿了个透。然而他并没有倒下,他往前扑了几步,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中大刀插在地上,堪堪躲避面前敌人的攻击。 没有伤到要害。 陆骄之动了去救他的念头。毕竟是皇子,出了事情恐怕说不过去。他刚刚想跃马疾驰,却被父亲陆离拦住了。他一向钦佩的父亲冷静的看着整个战场,对他说:“让他自己挣回这条命来。” “现在救他,无异于毁掉他。军中将士依然会把他当做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依然会在背后嘲讽他、看不起他。想要在军中树立威望,就必须趟血而过。若是他没这个命,死在战场上了,”这位平西大将军眯起眼睛,“生死有命,死得其所。” 他再看向刘`那头,他面前的那个西番勇士已经被他的钢刀穿胸而过,倒在一堆死尸上。然而刘`手中的刀也断为两截。他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几步,那骑马的西番人依然不依不饶,纵马攻了上来,手中蛇矛占尽优势,直往刘`身上招呼。左臂上中了一下,他挥刀的动作一滞,差点脱了手。 与那骑兵周旋片刻后,他抢先往上冲过去,那骑兵也忙提矛便刺,蛇矛准确无误的刺到刘`的左胸,不知为何矛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没有没入身体。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刘`闪至马旁,用断了的大刀直敲马腿,马腿痛受惊,长嘶一声,前腿一悬,那西番骑兵便从马上直直的掉了下来。 刘`冲至他身边,那西番人情急之下,从腰间迅速抽出一柄匕首一般的东西刺过去,谁知刘`躲都不躲,只是把右手伸过去把一件落到地上的东西抢到手中。 是一件武器?是匕首?陆骄之奇道。 不想就这一瞬间,那蛮子的匕首已经狠狠刺入刘`伸去的右手,翻身而起。刘`不肯放开那右手,只得左手握着那残刀狠狠敲去,所幸刘`当初在宫中学的刀法是左右皆习,换到左手居然也顺畅狠决,那蛮子匕首刺入刘`肩上的同时,刀脊正好敲在他头骨上,他晃了一晃,脑门上流出潺潺血液,扑通一声倒下了。 刘`身上多处伤口也极深、极重,坚持到此刻实属不易,纵然是看到周围又有敌人朝他攻了上来,也体力难支。陆骄之当即跃马而上,疾驰至他身边将最后几个敌人杀灭,把他满是血污的身体搂入怀中。那傻小子朝自己傻傻一笑,嘴角吐了一个带血的泡泡,便放心的昏了过去。这时陆骄之才注意到他手中紧紧抓着的东西,居然是一块封王玉佩,玉面上布满裂纹,应当是刚刚被蛇矛刺中造成的。便是这东西挡在刘`胸前,救了他一命,也正是为了护住这块东西,他的右手背被匕首豁开,留下了一生难除的伤疤。他当初还以此嘲笑他要财不要命,后来才知道,那玉佩上刻着的是个“恪”字。 此战之后,将士们才知道这位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小皇子也是个豁的出去的爷们儿,也逐渐与他熟络起来,朝国三皇子刘`的威望,便是从那时开始树立的。 陆骄之想及此微微苦笑,恐怕自己在看着他在血污中挣扎的时候开始、从在战场中抱紧他丧失意识的身体开始,情愫的纠缠就悄然而生了。 否则,怎么会在他一身酒气、口中呢喃着“刘颐”二字的时候,在自己明明知道倘若顺从自己心意春宵一度,迎来的必然是他的疏离的时候,依然选择了抱紧他呢? 混蛋。陆骄之心里骂道。 骂他,或许也是骂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解释了那块上边刻着“恪”的玉佩是怎么碎的,刘`的右手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我觉得这都象征了刘`心中对于刘颐深深的执念吧。 另外,新人物又出现了哦~我们的陆骄之大将军!不难看出他喜欢刘`吧?嘿嘿,期待他的结局吧~ 另外谢谢大家支持!对每一个看我文的人道无数声谢! 另:我最近把文章又逐字逐句审核了一下,发现了几处纰漏1,当年溺死的刘熙是刘颐的姐姐,他们是同胞姐弟,而非兄妹 2,萧谨之之前的名字叫纪昕,不是景梓, 希望大家看到这条声明后,如果在某一章节中发现这两条错误还没有更正的,或者是别的什么错误的话,请在评论处给我留言,我会速度更正的!谢谢大家啦 还有还有?我今天才知道据说在晋江兄弟文是禁的……不过大家放心!刘颐和刘`真的真的不是亲兄弟!(我貌似剧透了什么……)看到后面就知道啦!他们两个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朝文帝当了个便宜老爹罢了~ ☆、错综复杂 邹戟从恪王府中到底搜出了什么,人们众说纷纭。 在京城中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是恪王府花圃中私藏数十个上绘厉鬼的琉璃花盆,花盆中栽有数株太平花,太平花本是京城富贵人家常用的装饰花卉,不想在娇嫩的太平花下还掩埋着焦黄色的符纸,纸上用鲜血喷洒出各式咒符,硬生生的把这太平花的吉祥意蕴拧转成了灾病之兆。 一时间京城内茶楼里都是说书人在讲这故事,越传越觉得有鼻子有眼:那数十个鬼脸花盆被排放成利箭样式,直指太庙,这条线上人家的灾害苦楚全汇聚到那里,形成了极煞之气的积攒之地。居此处常见厉鬼,甚至于己身魂魄飞散。 台子上的说书的老头子讲的唾沫横飞,终于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润口。台子下的各位听者只是伸长了脖子,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邹戟烦躁的提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心里一边念着:台子下的这帮乌合之众催什么催?!这种故事居然都有得人信!他要是不来此处,还不知道自己那晚的经历居然在别人口中如此奇妙惊险、鬼魅非常。 他又想到那晚的事情,心里隐隐觉得奇怪。 起初他只是规规矩矩的挨家挨户搜查,并没有想到单找恪王府的不痛快。只是不知为何,像是有人操控一般,他们进了恪王府,“偶然”的就查到了花园。半夜时分,花圃中灯笼也没有多亮堂,偏偏有人“偶然”发现了不是非常明显的鬼脸花盆。鬼脸花盆也就罢了,京城达官贵人大多有些特殊癖好,喜欢收藏鬼脸青瓷的也不在少数,人家恪王殿下就不能收藏鬼脸琉璃了?但是接着,有人又“偶然”的从花盆中翻出了那张符纸,成了恪王行巫蛊之术咒人的铁证。 要是说这真的是偶然的也就罢了,最让他心存怀疑的是,虎贲军扣押了花圃的花农,只是稍稍言辞狠戾的威胁了几句,居然就有一个女子哭哭啼啼的站出来说她就是帮助恪王行此毒术的巫女,还不打自招的交代了符纸上的血都来自恪王自己,就是为了咒死皇后,打击成怀王。 这女子交代完,便干脆利落的一头磕在旁边台阶上撞死了。 邹戟觉得这一切都极为蹊跷。他觉得自己不是被派来查案的,而是成为了一项行动的重要一环:他隐隐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人预料并控制了。 又或者说,他不相信恪王刘颐是那样的人。 他与刘颐并无私交,但他可以看得出来,刘颐不是那种肯做如此卑劣、下流之事的小人。他查到恪王府的时候,刘颐披衣起来和他一同巡查,坦荡磊落,全然不像是在府中私藏符咒之人。就连看到那些花盆中阴森恶毒的符纸,他脸上表情有些惊愕,但绝没有事情败露之后的恐慌,连虎贲军派人把他扣押时,他也并没有惊惧的神色,只是问了句府中家人如何处置,可否不要累及他们。 邹戟脖子一仰,把茶灌进喉咙里。 这幕后没准有人。无论是哪个人,敢把他邹戟当傻子一般耍来耍去,他邹戟得弄个清楚! 邹戟在宫外茶馆中喝茶、听书的功夫,凌晨恪王被送入大牢的消息已经被传遍宫城。 之前被九息法华功弄的气息错乱的刘`也已经缓过来不少。听这消息的时候,他正倚在榻上咽下一樽苦药。喝完药,他只说了两句话便又躺回榻上,闭目养神。 “杀了皇后。禁足该结束了。” 他自从醒过来,一句话也未曾对墨染说,好不容易说了话,虽然只是一条口令,墨染也立即兴奋的跳起来去办。他高兴的不是杀人:他还是个孩子,只觉得杀人是他唯一会做的事情,不得不做而已。他高兴的是刘`有力气命令他,应该是觉得身体好受些了吧? 在他榻前固执默守一夜的陆骄之扭头看了看窗外:还是黑的,但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大亮了。他也该回府去收拾收拾,然后准备好去朝见皇帝。 萧谨之收拾好药罐、茶碗,陪他出了门,送他走过成怀王府中曲折的长廊,临到府门口,低声问道:“如何应付陛下,陆将军可想好了?” “自然。”陆骄之冷峻答道,想想又加了句。“我昨晚所说都是出自真心实意。我虽然不懂你们京城谋士的弯弯绕绕,但我明白一个道理,言必行,行必果。我既然说了,那就一定会做得到。” 萧谨之忍不住暗中好笑:这家伙,把自己当成刘`那小子的谋士了。 陆骄之说完这段话,便跳上马背,朝萧谨之一抱拳,扬尘离去。 他这一番话,的的确确是大实话。身为军中将领,一诺千金是必须的,重情重义也是必须的。陆骄之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辅佐刘`、保护刘`是他早已深思熟虑过的决定,也得到了父亲陆离的首肯。至于如何应对皇帝,他早就在心里琢磨了个大概。从没有介入过党派之争的他虽然现在还没有办法做到滴水不漏,但也算心里有谱。 于是跪坐在皇帝面前的陆少将军在心里又默默的把准备好的说辞念了一遍。 “恩,陆离的儿子,跟他一个样,是个把守边关的好料!”朝文帝赞道。陆离在心中默念:夸完之后就是正题了。“不过陆将军此次回来是为了何事呢?可有需要朕帮忙的地方?”朝文帝话题一转,缓缓问道。 正题要来了。陆骄之立刻打起一百倍的精神。 “谢陛下。”此刻应该做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不过这是臣的家事,不敢拿这叨扰陛下。”此处该是羞愧的神色。“说出来怕陛下笑话。臣的弟弟陆傲之自从去年因伤归京,据闻在京城中嚣张跋扈,整日浪荡。家父在边关看到家书,怒不可遏,但边关事务繁忙,无法脱身,所以责令臣代他回京,好好教训一下他,免得败坏了陆家名声,影响我朝国声名。” 陆傲之的浪荡不羁,是确有其事。他的浪荡与刘`的风流不同。刘`是混迹花草丛中,片叶不沾身。而陆傲之除了逛妓馆、是烟雨阁的常客外,还常常和王由清在赌场厮混。 王由清是王侃的二儿子,也是王皇后的二哥。他的好赌是出了名的。当初就是为了让他戒赌,王侃才把他接到北境,这回为了王皇后的事回了京,便如同脱了猫爪的鼠,更是无法无天,连他官任光禄卿的大哥王由俭也管不住他了。 朝文帝有些不大好意思。他也知道陆家的小儿子是被王由清带坏了,而王由清说来说去都是他的小舅子,沾亲带故,管也不大好管啊! 皇帝连忙敷衍着转了话题。 “我听说昨晚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辞了我这里,就去成怀王府了?” 重点来了。 “恩。我和成怀王是旧识,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弟兄,有过命的交情,听说他昨天在府中突然昏厥,心里担心,所以连夜去看看他。” “突然昏厥?”朝文帝点点头,“我昨天也听王贺说了。说他提了剑就往外冲,羽林军那些高手,都拦他不住……” “情有可原,还望陛下恕罪。”陆骄之恭敬的回答道,“成怀王是一个极其重情义的人。王皇后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但养育之恩不可忘,他也曾向我多次提起对您和皇后的感恩之情。昨天听说王皇后出了事情,他自然心里焦急,一时行动失去体统,也在情理之中吧。” “朕自然知道他心性孝顺……”朝文帝啜了一口手中瓷杯中的茶汤。“但提剑冲撞朕派去看着他的羽林军那就……” 陆骄之也沉默下来。朝文帝把家事说给他听,应该就是为了探他的口风,看他有多愿意为刘`辩解,以此推断他是否已经因为那“过命的交情”投靠到刘`麾下。 但没错,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暗示你,我们陆家支持成怀王。想要任由五皇子欺辱他,等我陆骄之死了再说! 陆骄之想到这里,心里怒的很,言语却依然强装恭敬。“成怀王那是气急过头,想要手刃仇人,为皇后雪耻。您昨日不是派虎贲中郎将去查看了吗?成怀王知道您要为皇后查明冤屈,就再也没有闹过出府了。毕竟母子亲情,一片孝心,他对陛下您也极为敬爱信任。” 皇帝凝视他眼眸半响,忽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陆骄之语气中处处维护刘`,无理处尚且要为他赢出半分理来,想来若是遇到大事,也会站在老三那一边吧? 一片孝心?真是胡说!以为他当皇帝的是瞎了么?这许多年,他清清楚楚的知道王皇后对刘`如何,虽无身体责罚之苦,但也从未亲近疼爱,这般情况下,纵然有一片孝心,也被冷的渣都不剩了。他要闹着出府,哪里是为了王皇后?大约就是在府中闲不住,闹着要出府去玩闹,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朝文帝无奈的笑了笑,随即眼眸中又是一片凝重。 他毕竟身居高位多年,看得出来,老三刘`不是当皇帝的料,估计也没有这份心思。所以他任由有着王家背景的他去西境挣军功,是因为他晓得自己这个儿子,就算得了多少军功,也是不肯轻易拿自己的舒服日子来换皇帝这个烫手宝座的。 可惜钰儿不晓得这点,一心以为他三哥要和他抢位子,处心积虑对付他,殊不知刘`是这样的一种人:你若不惹我还罢,这东西我不要,就给你好了。但是你一旦要对付我,惹得我心里不快活,我就算不要这样东西,也不能让你拿了去。 他们都以为瞒得过皇帝,其实朝文帝什么都看在眼里。还有谁,比父亲更了解儿子呢? 现在可好,钰儿与刘`针锋相对,陆家、王家要是都出手去帮刘`,钰儿哪里有还手之地?老三心里不一定愿意做这个皇帝,但陆家、王家再一逼迫,他不也得顺水推舟? 再者刘`绝非良善之辈。朝文帝可以笃定这一点。良善之辈哪能在疆场上活下去? 越来越难办了。 朝文帝和陆骄之又说了几句话,心里一直安定不下来,便敷衍他几句,借身体不适叫他退下了。 陆骄之拜谢后,快步出了景仁宫。 外边阳光大好,陆骄之站在景仁宫前边空旷处,仰头望了一眼。 宫廷之中,果然没有西境自由自在,就连日头,都不如疆场上动人心魄、广大皓远。 这就是刘`长大的地方么?虽然使他觉得很憋屈,但是一想起这曾经是刘`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忍受了呢。 我要给你证明,就算不是在我擅长的疆场上,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陆骄之握紧拳头,暗暗允诺。 ☆、无辜下狱 车轮骨碌碌地滚动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中看守刘颐的禁卫军小将看了眼坐在对面、闭目深思的刘颐,生冷的说道:“恪王殿下,到地方了。” 刘颐缓缓睁开眼皮,看到那小将自顾自的跳下马车,也便自己扶着马车的扶栏下来。 一下马车便能看到,面前漆黑庄重的大门门楣上,刻着三个阴森粗重的字:廷尉狱。门两边卧有一对活灵活现、凶相毕露的狴犴。 廷尉狱只是一个总称,里面设有上狱,俗称做“天牢”,用于关押皇室宗亲及朝廷高官,与之相对还有“下牢”,是修建于地底的地牢,专门关押平民百姓。天牢中还分着若卢狱、左右都司空狱、居室狱、上林狱、都船狱种种,分门别类,各有讲究。 十年前,刘颐便是被囚于这里居室狱中的丹字号牢房。 刘颐一下子觉得气息有些喘不上来。他本以为时隔多年,当年的恐怖记忆已经被岁月消磨殆尽,纵然是故地重游,也能处变不惊。但未曾料到,当年回忆如此之深,几欲使他拔步逃离。 当然不能逃。 他努力克制着因恐惧而微微颤栗的双腿,努力克制着想要转身离开这阴森湿冷的地方的冲动,直起脊梁,随着面前的廷尉官往那扇门里走。 门前台阶每级都颇高,他微微闭了眼往上爬。想起当初身着破烂囚衣的自己被人从这里往下搀扶,因为台阶高而一个踉跄、摔了下来的事情。 想不到还有回来的这一天。 他撩起衣衫下摆,跨过门槛,进入那片昏暗的空间。 廷尉狱一进门的空地,有时被用来施刑。这一片是青石板铺成的,平常也空空荡荡,只有要用刑的时候,会摆放些刑具。但牢中多得是用刑的地方,在这里惩戒犯人只是为了杀鸡儆猴,一般情况下也犯不着刚进门就血污不堪,所以这里即便用了刑,也会派人来用清水给洗干净。 青石板上没有血污,刘颐却闻到了隐藏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就算洗得再干净,这座牢狱依然改变不了血腥的本质。 血液干涸的味道,和不远处下牢入口处传来的霉味,在不流通的空气之中交汇,令人作呕。 廷尉秦双笑着迎上来,如老友一般唤道,“恪王殿下!” 刘颐有些厌恶,但终究知道自己还得在他手里过一遭,此刻惹到他,今后难受痛苦的是自己。这笔账,他得算清了。 “恪王殿下!您这回又得跟小人一块儿共事儿了!您看还住之前那间丹字号的怎样?知道您要来,我早早地就吩咐人打扫好了……” 一言一语之间,皆是讥笑嘲讽。 “好。”刘颐低下眼眸,掩盖住眼中的愤怒。在这个地方,他的情绪似乎总是很容易失控,长久以来习得的处事泰然在血腥氤氲的空气中很快瓦解,使他更加觉得心慌。 “那就好说。”秦双唤他身后的一个小官,“小五!你带着恪王殿下去牢房!鲁中,你去给殿下拿两套干净的囚衣来!快点!” 秦双还在身后骂骂咧咧。刘颐跟着那名叫小五的差拨往再里边的台阶上行去。 天牢中的格局,是一串小牢房通一条小廊子,小廊子再通出来,开在一条比较宽敞的通道两边。说是一串牢房,但很少有人真的被关在相邻两间牢房中,为了防止犯人窜通消息,甚至一般也不会把犯人关在一条小廊子中。所以刘颐跟着那人,直到走到自己的牢房,除了狱卒,连一个活人也没有见到。 丹字牢在居室狱最靠里的地方。靠向小廊子的方向是一排粗壮的木栅栏,其间缝隙极窄,仅留了一个拳头宽。那木材不知用什么东西浸过,极为坚硬,可以说是几乎刀枪不入。 木门大约有一人高,门上挂着锁链,被一把大锁沉甸甸的坠下来。一狱卒从长串的钥匙中挑出一个,咔噔一扭,铁锁应声而开。 刘颐略略低头走进这扇木门,站在牢房中央。 他面前是用稻草和木板做成的一张床榻,左边高处开了一扇小口,温暖的阳光从那小口中射进来,光线中可以看到无数飞舞的尘埃。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仿佛曾从这间牢房中走出、在江南恪州度过的十年都是梦中场景,转眼间,梦醒了,他一睁眼依然发现自己还被囚在这一方狭窄天地中。 他叹了口气,走了几步,坐在那木板上。 门口走进来一个狱卒,把两件薄薄的赭色囚衣放在他身侧。 牢房门重新上锁。一阵杂碎的脚步声后,只留下他一个人。 刘颐伸出胳膊,把宽大的手掌敷在那布料上。隔了一会儿,把手移到胸前衣襟上,作势要脱掉身上的这件象征荣耀、尊贵的黑色华服,刚慢条斯理的解开一些,又想到什么似得嗤笑一声,拉拢了衣襟,歪身躺倒在稻草上。囚衣也被卷成灰突突的一团,丢到了地上。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凭什么要穿这肮脏的囚服? 再者无论怎样都要遭受不公,那我还何必屈尊降贵、听从于你? 心中对这地方的恐惧渐渐被平静替代。他困倦地闭上了眼。 刘颐是被推搡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眸,有些茫然的往四周看了几眼,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在牢房中。不免有些暗自责怪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但其实也怨不得他:自从半夜被邹戟带来的人吵醒,陪羽林军搜查恪王府之后,就一直被押解着,直到来了这间牢房、躺在那堆并不使人觉得软和的稻草上,才终于得了闭眼的机会。 推醒他的人是秦双。他把如往常一般带着假惺惺笑容的、油腻不堪的脸凑到刘颐眼前,嘿嘿笑道:“您终于醒了!咱们这牢房怎么样?您睡得可香了!”接着又瞥了眼地上扔着的囚衣,“您这是什么意思?嫌咱们的衣裳不干净?这可就让小的不好做人了……” 刘颐下定决心不穿这囚衣的时候,也就打定主意不再容忍秦双的羞辱。他想明白了,这次的苦头是非吃不可,逃也逃不掉,索性装也懒的装。 他拂袖起身,站起来拉平衣襟,冷冷问道:“不知廷尉大人找我何事?” 秦双眼珠子转了两转,见好就收的回道:“不是大事儿,我也不敢叨扰恪王殿下不是?五王爷来看您啦!” 刘钰?刘颐皱了皱眉头。他实在不想见此人。儒家经典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也一向讨厌巫蛊毒术,觉得奸诈阴邪,绝非君子所为。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他打心底厌恶。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见。刘颐抬眼从眼前这群人中找刘钰的身影,却寻而不得。 “五殿下在外边恭候您呐!这不是怕您不配合,污了这干干净净的牢房么?怎么着?您不穿囚衣,先把这木枷套上可成?”秦双这是在威胁他要用刑?那些带着刑具冰冷触感的回忆又汹涌而来,使他心生颤意。 他沉默一阵,兀自往牢门方向走去。 可以恐惧,但绝不能后退认输。 狭小的刑讯间亮着一盏油灯。油灯油脂不是很好,发出的光并不清晰,朦胧中更加显得阴森。刘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坐在这灯光旁,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半张脸在灯下显得苍白,听到刘颐往这边走来的动静,才挑眉往这边看过来。 刘颐缓步行至屋子中央。他手上套了木枷,木枷沉重,使他直起腰来都困难。 一个狱卒凑上来,将他往后扶了几步,靠在墙上,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扣上了。 刘颐动了动脖子,才发现这木枷从后边被一个铁环扣在了墙面上。原来脖颈后边那一指宽的洞口有这样的用途。 那些人帮刘钰布置好,便恭恭敬敬的退出去。看他们的态度和神色,原来刘钰控制的不仅仅是宫城警卫,甚至还包括朝都监牢。刘颐心里暗自思忖,努力想使自己的神识不要盯在墙边那一溜儿的刑具上。 “怎么样?”刘钰起身,随意的用细木条拨弄着油灯的灯芯,灯芯随之发出哔哔啪啪的声音,爆出一小团火花。“第一天可还住得惯?” 刘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这才把手中顶端已经烧的发黑的木条收在手里,看向他笑道:“看样子,大哥是打定主意不说话了?”他说着走近刘颐,满意的看了看他“挂”在墙上的窘状,继续用温尔文雅的语气说道:“我劝大哥您还是招认了吧。狱中的招数有多狠,想必您也略知一二。您十年前体验过的,现在都是些小孩子玩儿的家伙,还记得你那侍卫,叫什么来着?哦,檀云是么?他身上的蚩尤钉还记得吗?难不成您想和他一样,过过新玩儿法的瘾?” 木条被烧焦的那端在刘颐的手背上划过。因为已经晾了好一会儿,所以并不烫,只是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条浅浅的黑道。他还是遵循本性的往后闪躲了一下,然而他的手被禁锢在木枷上,自然难以躲避,只能听到身后铁环与木枷摩擦的声音。 退无可退。 “他们这几日倒是琢磨出了一个新玩意儿。梅花烙,听说过么?就是一小块儿梅花状的烙铁,在火里烧的滚烫,往白嫩嫩的皮肤上‘嘶’的一贴,印出来应该会很好看吧?没什么新奇?这都是为那些关进掖庭的女孩子们准备的,那么美的一张脸上随便烙伤多难看,不如烙个梅花,疼,却好看。要不您也试试?” 这个混蛋!居然把自己比作女子!刘颐心生愤怒,咬牙切齿道:“你离我远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刘钰居然真的听话的离他远了些,微眯着眼打量着他一阵,再次开口道:“大哥是个明白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您交代了就是了,父皇仁爱,也不会拿您怎么样。您十几年前犯下意图杀父谋反、逼宫篡位的大罪之后,父皇不还是把您贬到恪州就算了么?您老老实实交代了,我也省的费心思对你用刑逼供。” “我没想逼宫篡位。”刘颐低吼,“那是小人诬陷!” “别,”刘钰摇摇头,“咱们今天可不是为了十年前那桩事儿平反来的。我只问一句话,大哥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你有没有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后?” “这事你来问我?”刘颐冷笑,“你自己心里不是最清楚?” “大哥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刘钰并没有因为刘颐的话动怒。此刻刘颐就是他案上鱼肉,除掉他是注定的事情,既然注定,又哪里需要在乎时日呢? “不是。”刘颐恨恨的回答。 “好。”刘钰突然笑弯了眉眼,“大哥是个有骨气的真君子。” 他在狭小的刑讯室慢慢踱了两圈,又站定说道:“想来您刚进这监牢没多久,还在逞一时之勇。既然如此,那就先请他们来磨磨您的性子好了。今天我与您多说无益,哪天你想说实话了,遣人告我一声,我洗耳恭听。” 刘颐咬牙道:“滚!”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出口骂人,就算小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他也未曾用过这些脏词儿骂人。 刘钰不以为然的笑笑,“好。五弟就不在这里碍您的眼了。” 说着他往门边走去,拉开门扇。秦双那狗腿看到他出来,急忙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用刑吧。”刘钰边往外走,边说道,“先上五十鞭。” “软鞭,还是……” “你觉得呢?软鞭他能活得下来?!”刘钰突然停了脚步,扭头勾着嘴角冷冷说道,“若是在陛下判他死之前,你就把人给我弄死了……” “是是是,小的不敢,小的看着分寸!”秦双急忙答道,看刘钰是要走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您不观刑?” “我不看着,你敢给我偷奸耍滑?” “不敢不敢不敢!”说着秦双一变嘴脸,对着边上几个狱卒叫道:“没听见吩咐怎么的?!五十鞭!快去!” 刑讯室传来鞭子抽打躯体的身影,刚开始只是鞭子的闷响,刘颐始终咬着嘴唇,但终究没能硬生生挨下这五十鞭。他痛呼几声,终于疼狠了,晕了过去。 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原来不是十年前的他不经打,这鞭刑,何时挨起来,都不好过啊。 ☆、艰难抉择 朝文帝庆元三年,皇后王氏薨。 身着丧服的刘`站在太庙灵堂之中,冷眼看着来来往往前来吊唁的人,心想那脸上的哀戚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看,你苦心经营这样长的时间,辛辛苦苦踩着万千人的尸骨当了皇后,到了你死时,有几个人是真心为你流泪、痛哭?就连你父亲王侃,听闻你死讯,都只顾着北境兵权,推推让让不肯回来呢。 刘`看着那灵堂中挂着的一副用金框沉木嵌着的肖像。绘这幅肖像时,王皇后尚且是一个略施粉黛、手握海棠、娇羞笑着的俏丽姑娘,虽然脸上表情极力装的郑重,眼里却还带着些调皮的笑意。 内官们本来不欲挂这张图,但翻遍了椒房殿,发现王皇后居然也只有这一张肖像,内官们没了办法,纵然这张肖像再不庄重、再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也得挂出来了。 或许她心中深藏的,依然是这图上那个惹人怜爱、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王家二小姐? 刘`定定的看着这张肖像,瞥见华贵棺木中仰卧着的一身华服、妆容浓重的女人,突然觉得,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王皇后之死是他一手造成,这是事实,刘`供认不讳。但他并不觉得内疚:王皇后自身手上沾着不少人的血也就罢了,她若不死,那么她在太庙被关多久,他便要在成怀王府陪着被禁足多久,现在情势紧急,恐怕刘颐会遭遇不测,因此他不得不背上这个杀亲的恶名,以求皇帝解除禁令。 果然他料的不错,王皇后一死,吊唁、出殡全得他这个当儿子的来,羽林军不得不撤离成怀王府。 刘`把手背在身后,皱着眉想着,现在禁足是解了,但也不晓得大哥怎么样。他身处虎狼之地,可会害怕?可曾受刑?他身体孱弱,旧伤未愈,可能忍得过去? 哼!倘若刘钰敢动他半根寒毛,来日必将以十倍奉还! 一个身着黑色官服的老者慢吞吞走进灵堂,在一个小童的搀扶下,对着灵位行了礼,便起身朝刘`走来。 是当今御史大夫郑恪正。 担任朝国御史大夫,职责有二:一是执掌天下文书图籍、呈递公卿秦章、颁布皇帝诏令;二是掌管朝廷内外监察。因此常常选择那些对各类文化经典有很深造诣、且刚正不阿的人来做这个官,郑恪正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为官多年,比起他那一心只研究学问的大哥郑恪德,他算得上是圆滑融通,但他骨子里那份独属于郑家的孤高气没丢。御史大夫一职在他上任之前一直被以为是丞相之副,到了他这里,硬生生把两个纠缠不清的官职分开了。 刘`急忙上去扶住那白发朱颜的老人家,恭敬的叫了声:“舅祖父。” 郑恪正笑着拍了拍刘`扶在他胳膊上的手,道:“我还没有那么老,不用扶。”说着对身后的小童吩咐:“你出去看马车备好没有,我同成怀王说会儿话。” 刘`与刘颐虽然同是皇子,但郑太后偏偏喜欢刘颐多些。说来奇怪,郑恪正却更喜欢刘`,大约是脾性相对,对了眼缘。 此时已近午时,在灵堂中祭拜的宾客都散去,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灵堂之中,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刘`躬身请他到太庙后院去,郑大夫豁达一笑:“我年事已高,死生二字,其实不大忌讳了。” “该是用膳的时候了,要不我陪您顺道在太庙中用午膳可好?”刘`一心想留下他。 “那也好。”郑大夫看出他的意思,便却之不恭的应下来。 太庙中本来就伙食简淡,现在正值丧期,端上案几来的更是只有清水菜叶之类。所幸郑大夫因为年老,平日在家饮食也极为清淡,看到这一桌素食果蔬,并未露出不喜的神色。 刘`盯着对面的他用竹筷夹起一片竹笋,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终于忍到他咽下去,看四下无人,急忙问道:“大夫可知道我大哥情况如何?” 自从上次郑大夫托陆骄之转告他不必为刘颐之事强出头,他便意识到郑大夫已知道他与刘颐的关系,或许已经站到了他们这一边,所以现在问的时候没了忌讳。 “哦?缘何问老夫?我做的是御史大夫的差事,牢狱中可不归我掌管。”老人气定神闲。 “您快别逗我了……”刘`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听闻恪德前辈的事情了。” 一说起他这位哥哥,郑恪正真是忍不住扶额。 郑恪德是皇帝亲自派给刘颐的老师,那日他如往常的端坐在自家府邸书房中,等着刘颐前来听他讲学,然而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这位号称“朝国第一大儒”的老人家就恼了。他先亲自坐着马车奔往恪王府,准备好好教教刘颐如何尊师重道,没想到扑了个空:刘颐那个时候已经被羽林军带走了。老人家气冲冲的想找个人撒火,于是在恪王府门口拖住也将要被送去监牢的宁瑜好一番训斥。 训斥一番也就罢了,恪德老先生发完火,想到今天要教的课还没讲,居然就跟着押送宁瑜和恪王府中各人的囚车直奔大牢。监牢重地,岂能随便让人进去?但老先生做了这么多年学问,不知道别的,就知道认死理,死戳在监牢门口不肯走。秦双不得已派人去禀告了皇帝,皇帝这几天总是大灾没有、小病常犯,又好气、又好笑,自然是一口拒绝。 然而老先生一丁点儿也不把皇帝的旨意放在心上,横了心要进监牢讲学不可。秦双只得再次派人去通报皇帝。这样五次三番下来,皇帝心烦的很,终于一摆手随他去了。 恪德前辈从此便理所当然的每天风雨无阻前往大牢,去“教化”大殿下刘颐。 郑家的两兄弟同住在一个府邸中,刘`不相信郑恪正没有从恪德前辈那里听说刘颐的近况。 “唉,他啊……”郑大夫把手中竹筷搁在碟沿之上,“刑罚自然是免不了的,他又不肯承认那莫须有的罪名。” “刑罚?”刘`拧紧眉头。 “知道要进牢房,就已经知道要受刑了吧?”郑恪正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缓缓回答,看刘`急切,于是又安抚道:“不碍事儿,就是一般犯人受刑的程度,并没有伤及根本。” 刘`沉吟片刻,“您可否带我入牢见他一面?” 恪正前辈在朝廷浸淫多年,他一定有手段躲过刘钰的耳目,带他进入大牢! “去作甚?去救他出来?”郑大夫有些无奈的问,突然正色道:“王爷,你觉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 刘`听得一愣。 “我有一话问你,你打算扶持他做你的傀儡皇帝,还是希望他能独当一面?” “我当然……”刘`回答,“那皇位,是他一心所愿。我当然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郑大夫摇摇头,“不,我问的是,你希望他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帝,还是你想要狭天子以令天下?” “我想控制他?”刘`嗤笑一声,“我若是想要那帝位,虽不说唾手可得,但也不是绝无可能。我要是想控制皇帝,何不自己去当皇帝?” 郑大夫还是摇了摇头,“帝位不是自己去坐,总会有不顺自己心的地方。我给你举个例子。” 他拿起汤匙搅着碗中汤汁,“倘若一日,他登上帝位,下令要削减诸侯封地,你可愿意把你成怀王的封地交出一半来?” 刘`快速答道:“当然愿意!这有什么?我连成怀王这顶帽子都不想要,何况那土地!” “那倘若一日,他忌惮陆骄之在军中的势力,想要除掉他,你可会干预?” 沉默。 刘`迟疑了:陆骄之可是救过他命的兄弟。 “骄之不会拥兵自大的。”他有些苦涩的说。 “排除异己,不是因为他将要于我有害,而是我认为他会威胁到我,所以才早下杀手。”郑大夫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语气缓缓的解释道。“要是你助他当了皇帝之后,合乎你心意的旨意你才照办,不合乎你心意你便反对,那真的如你所说,拿他当一个傀儡,不如你自己掌控皇权。” “我没有这样想,我没有想拿他当傀儡皇帝。”刘`用力握紧手中竹筷,指骨突出。“我自然,也不会因为己身利益干涉于他,一切任由他自己处置。” 只是恐怕,我都不会有时间去干涉他了吧?刘`想起身上的九息法华功,苦笑。 “你若是期待他能做个独当一面的皇帝,做个笑傲九天的雄鹰,而不是依靠在别人身上,那就放手。” 郑大夫那双犀利的眼睛直直的看入刘`眼底。“放手,让他自己去搏。” “你或许想,等他做了皇帝,你不会干涉他。但如果你现在过多保护他,什么事情都需要你来操心,那等他真的做了皇帝,就算无法依赖于你,也会习惯性的依赖在某个人身上。这个人,是忠臣还罢,如果是佞臣贼子,难道不曾听闻前朝宦官之乱?” “我是真的担心他。” “恩,老夫知道你两个兄弟情深。”郑大夫拿起案边茶碗,微抿一口,合拢碗盖。“但你没办法陪他一生。你能永生永世的护着他吗?不能。前路艰险,却不得不由他自己走过。” 刘`想起自己在西境的历练。 那时,他在南山被刘颐的沉默拒绝,于是连夜下山,发誓要做出一番名堂:你不是不要我,要帝位么?你要的话,我就替你挣得它好了! 投入陆家是他自己的决定,因为他心中知道,到了北境,王家至少会给他些面子,照拂于他,然而被裹在襁褓中,是绝对难以成长的,他要的,是快速的成长为刘颐的左膀右臂,为他打江山、给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因此他最终选择了西境,投入陆将军麾下。 同样的道理,为何放在刘颐的身上就让他那么不舍? 可是,难道要放手,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恶意的中伤、无耻的背叛?让他身上如同自己一般,布满血淋淋的伤口,依然得没有退路的往上冲吗? 他没有办法看着他受苦、看着他挨打,却什么都不做啊! “让我见他一面。”刘`艰难的开口。 郑大夫了然的叹了口气,心想,一直以为这孩子心无执念、随性潇洒,却想不到,他的执念全在这里了。 也罢,也罢。 “好。” 如果你来选,你会选什么? 不过,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试着劝自己支持你的。 ☆、不甘放手 郑恪德老先生又来天牢给大殿下讲书了。 秦双听到这个消息,哀叹一声,头痛的很。他真是对这位老先生心服口服,让他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什么叫读书人的死心眼。偏偏这老家伙是朝国最有名的儒学大师,得罪不得,还得窝着气好脾气的伺候着。 秦双想起昨天对一个刚抓来的小百姓用刑,不小心被老先生看见了,可教好一顿骂。读书人骂起人来有个本事:不带一个脏词儿,但说的比那些脏污不堪、无法入耳的话还教人下不来台。只是没想到这郑恪德居然还通晓朝国律法,问清了缘何捉那小百姓之后,有条有理的按着律法批驳了一顿,真是滴水不漏、无法反驳。见那老先生拄着一根桃木杖,越说越起劲儿,秦双赶紧息事宁人的把那人放了。 真是怕了您了。 秦双揉揉耳朵,对着进来通报的小卒子骂道:“吵什么吵?!把他接进来送到居室狱就行了!屁大的事都要来跟老子报告!” 那小卒子显然是被骂习惯了,嬉皮笑脸的打了个哈哈,就赶紧从门边缩了回去。 郑老先生熟门熟路的朝居室狱行去,到了那条僻静的小廊子前,领路的狱卒停步看了眼郑恪德身后跟着的戴长冠、穿深衣的侍者,那人把头上的长冠往上一推,露出一张极俊美,却依然不失男子气概的脸。 刘`朝狱卒点点头,便侧身进了廊子。郑恪德在身后和气的跟那狱卒道谢,那孩子立刻推辞:“不敢当不敢当,要不是御史大夫,我家现在早就……” 刘`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消失了,眼里只剩下那间小小牢房中的身影:他苦苦思念的刘颐正隔着木栅栏平静的看着他。 瘦了。 他伸出握着门钥的右手,左手拉住那黑沉沉的一把大锁,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居然抖成这个样子,连钥匙都插不进去。他手心里全是汗,使劲儿往里捅了几下,越急越心慌、越心慌越急。 对面叹了口气,一只手从木栅栏后边伸出来。 原来是刘颐从稻草堆上起身,站到了他的对面。 他伸出手想要从刘`手中接过钥匙,拉了几下,却没有拉过来:钥匙被刘`汗津津的手死死地握在手心。他转而握住刘`那只手背布满狰狞伤疤的右手,轻轻把钥匙引入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刘颐放手退了几步,看着眼前人一把扯掉锁链,弯腰踏入这间狭窄的囚室,然后猛扑上来抱紧他。 虽然刘`明白告诉过大哥他的心意,但从未曾像这样一般用力将他揽入怀中。他在烟雨阁中听过那些多情女子谈起和情人相拥是什么感觉,有含羞带怯的、有怦怦心跳的,但是真正体验过了,刘`却觉得她们都是胡说。 他只觉得心疼。 抱在怀里的身体没有挣脱,只是乖乖地窝在他怀中。眼睛见到的瘦了许多此刻有了清晰的触感,刘`甚至都觉得他抱着的是一具刘颐的骨架,硌的手疼,更硌的心疼。 他抽抽鼻子,压制住想哭的欲望,突然感觉鼻子里涌入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气息他从前在疆场上常常闻到的。 是血腥味。 刘`急忙放开手臂,松松的揽住刘颐,循着血腥气看去,一条鞭痕从后脖颈延伸至那赭色囚衣的衣领中,如同一条丑陋凶狠的蜈蚣。他伸手要扒开看,却被刘颐拦住。 刘颐手劲儿不大,但被他握着手的刘`却放弃了拉下衣领来查看的想法。或许是恐惧?恐惧自己看到他的伤后,会忍不住现在就把整个牢狱中的人杀戮殆尽。 “他们打你了。”刘`鼻子塞塞的闷声说。 “恩。”刘颐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淡淡回答道:“没事儿,伤的不重。” 两人拉开了些距离,刘`才完完整整的看到刘颐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脸瘦了许多,居然颧骨都显了出来;额上有一块擦伤,现在已经结了细碎的、黑紫色的痂,是被人推搡时撞得吗?脖颈上有一圈红印,是戴枷了?还是被勒成这样的?刚才他捏他手腕时,他颤了一下,似乎是忍着疼痛,可是因为手腕有淤青? 刘`又想起他刚见到刘颐时,他是坐在那一堆稻草上的,是不是因为腿脚伤了? 他想及此,立刻蹲下来,掀起刘颐囚衣的裤脚。果然,在小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下,刘颐的脚腕子青紫肿胀,有些地方皮肤磨破,暗红一片。他们给他戴铁脚跟了?!他这样瘦弱的一个人,能越狱跑掉吗?! “没事。”刘颐往后挪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比起我上次进来,算是好很多了。” 刘颐腾的站起来,眼睛血红的看着刘颐退几步坐在那堆稻草上,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一拳砸在监牢的墙壁上。 他低声骂了句什么,对刘颐说道:“我们逃出去。” 提到“逃”这个字,刘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又无奈的暗了下去。逃,怎么逃、往哪里逃呢? 他是真的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他真的是怕极了刑法。 昨日他被拖着去看一个囚在立枷中的人,那笼子低矮狭窄,特意按照犯人的身材造的,人在其中站不直、坐不下,痛苦非常。他被逼迫着看了那人一天,那五大三粗一个汉子,起初还在骂,慢慢的满头大汗,接着哭爹喊娘,求天告地,到了傍晚,便脸色发青,连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一句,等人把他拉出那笼子,他便瘫软在地,喘了好一阵气,在地上划拉着手脚想要爬起来。他就那样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瞪着一双牛眼,死了。 刘颐不怕死,但怕的是求死不得。他一想起秦双谄媚的跟他说“要不我也给您做一个这样的立枷”的时候,就觉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我们逃出去!”刘`握紧拳头,把指骨攥的咯咯作响。“你穿我这件衣裳,低头掩面,什么也别说,跟着郑老先生出去。出了监牢,让舅祖父想办法送走你,远远离开这里,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 “我?哪个混账敢来动我?!我打的他们满地找牙!再说他们知道牢里关的是成怀王,还不是得好好把我送出去?” 刘颐看着在地上焦躁的走来走去、脸色激动的发红的刘`,无奈的低头笑笑。“是了,发现牢里关的是成怀王,秦双一定会告给刘钰这个喜讯,然后找个由头弄死你。反正也是偷偷溜进牢里的,哪能白白放走。” “你不必管我!我有进来的办法,就有出去的办法!”刘`低吼。 “不要在地下走了,走的我头晕。来这里坐。”刘颐拍拍身边的稻草,向刘`示意。待他一屁股坐在自己身边,便继续说道: “咱们没法逃,也不能逃。一是因为你,他们一旦逮住你,是绝不肯轻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走你的;二就是,恪王府的其他人也收押在牢狱之中……” “没有!他们都还好好的在恪王府呢!” “你不必骗我,这几天我也稍稍领教了刘钰的手段,以他干脆狠辣的性格,必然要将我身边的人都一网打尽的。”刘颐摆摆手,继续说道:“你先不要打断我,等着我说。我没法逃,因为我一旦逃出去,无论成功不成功,都会连累他们,我要是在牢里乖乖住着,没准他们今后还有一线生机。” “我好歹是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人,也能强忍撑过一二刑罚。但他们不同。单说宁瑜,他是个纯粹的读书人,从小到大也没磕碰过几回,让他受刑,那不是要他的命?” “宁瑜宁瑜!你自己尚且性命难保,还有心思管他?!”刘`再一次暴躁起来。 “不只是为了宁瑜,”刘颐把一只手放在刘`胳膊上,安抚他道:“我一走,注定了他们结局只有死,知道这样,还非要逃走,那和我亲自送他们走上死路有何区别?” “我努力这许多年,你也是看的清清楚楚,我只求能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搞明白我母亲和姊姊是为何而死,好为他们报仇。我不知道我母亲是否手上沾有鲜血,但我姊姊那时年纪尚幼,被人溺死湖中绝对是无辜的。那些恪王府被收监于此的下人们,与争权夺位之事并无纠葛,他们也是无辜的,倘若我明知他们无辜,却依然把他们送上绝路,那我同当年杀害我母亲、姊姊的人有何区别?我这些年来的努力有何意义?” “你只在乎母亲和姐姐!你只在乎宁瑜!你何时眼里有过我?!”刘`猛地挣脱他的手,用一双猩红的眼恶狠狠的俯视着他。“你让我怎么任由你在这里受苦,而什么都不做?!” “三弟,”刘`依然语气平静,抬起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凝视着他,“我不是女子,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或许我不像你,在沙场上杀过敌、留过血,但我依然是个能够撑起一片天地的男人。你还记得杀襄王那次吗?我杀他,不只是因为想要突破京城警卫,也是因为我知道你想杀掉他、为锦墨和墨染报仇雪恨。我杀他,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想只在你的羽翼保护之下生存,我也想要做一个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保护你,保护宁瑜保护檀云,保护一切我想护他周全的人。你知道么?我最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我当年身为太子,居然保不住自己最亲的母亲和姐姐。” 刘颐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知道你真心帮我,十年前如此、十年间如此、十年后亦会如此。但不是靠自己挣得的东西,握在手中哪有那么舒坦?我这次求你,不要想着来帮我、救我,如同在水中挣扎之人没准能对游水无师自通一般,非得经历苦楚,才能获得新生。若我有幸能度过此关,我便有了能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而行的筹码,倘若我死在这里,那也是命中注定,怨不得别人。” 一时间,监牢之中寂寂无声。 难道是自己错了?刘`微微闭了闭眼,纵然是他错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对他,已经放不开手了啊! 那样的人,恨不得替他完成一切事情,恨不得让世上的污秽都伤害不到他、甚至不要入他的眼,怎么可能忍心放手? 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辞别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郑恪德老前辈出了廷尉狱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自己成怀王府的软榻上的。他只知道,在漫长的沉默后,自己违心的答了一句“好”。 这是我第二次骗你呢。刘`在心中对刘颐说。对不起,我不能放手,如果你希望我放手的话,那我就骗骗你好了。 胸口的疼痛又开始蔓延,他死死按住胸口,即使不照镜子,也知道那乱了气息、走火入魔的九息法华功又开始发作了,那黑纹一定又爬上了脸,汇聚到额角之上。 疼痛的恍惚中,他想起之所以让此功误入歧途的原因,苦笑:你看,即便知道错了,我依然要选择一条路走到黑。 放开你?不如让我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中午十二点更啦!!! ☆、九息法华 那日刘`从狱中探望刘颐归来,九息法华功又一次发作。 这功修的是内功心法,重在气息顺畅,所以一旦情绪极怒、极喜、极悲、极惧,便容易气息紊乱,诱发躯体心血逆行,使人难受非常。 如此奇症,世上还未曾听闻有人可以医治、调理,刘`的心性一向是,既然无法扭转,那就顺其自然,因此也懒得管他,只是一昧忍耐,等疼痛过去,便又如同无事人一般。 说起他与这功的缘分,倒真的和七息真人有关。 世人只知道七息真人是位世外高人,武功奇高,而不轻易涉足江湖纷争,但却不知,他本是江南纪国人。 江南纪国是前朝纪氏被朝国开国君主打败后,在江南一带偏安一隅建立的小国。虽然打着前朝皇室血脉的名号,但只能苟延残喘,最终在朝文帝父亲在位时,被朝国灭国。 然而纪国虽灭,当年的纪国人可是杀不尽的。例如那位传闻颇广的七息真人,也例如少有人知的纪国长公主纪丹和小皇子纪昕。 那时朝文帝还是个戎马太子,率兵攻打纪国大胜。他攻入纪国宫城、屠戮纪氏皇族时,无意中发现了纪国容貌秀美的长公主、年十七岁的纪丹。她怀中抱着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弟,想着国破家亡,自己该以身殉国,却又舍不得让幼弟一同赴死,正值她迟疑的时候,恰巧被朝文帝捕到。 朝文帝惊叹于她的美貌,遂以保小皇子纪昕一命为条件,换得纪丹更名为辜氏、入王府为妾。纪丹就把纪昕隐匿在自己身边,悉心教养,依然使他保留原来姓名,算是祭奠父母在天之灵。 就像很少人知道纪丹还活着、很少人知道后来的辜昭仪还有一个养在身边的弟弟一样,几乎没有人知道,当年那本无数人觊觎的《九息法华功》功谱,居然就在居于深宫的辜昭仪手中。 有如此秘籍在身边,她当然不忍使这纪国的遗物蒙尘,可惜弟弟纪昕性子不稳,犯了这功法气性急躁的大忌,所以不得不将它一直束之高阁,直到她与朝文帝的儿子出世。 这孩子,她为他取名`,取草木盛茂的意思,希望他能如同此寓意一般,平安成长、无病无灾。等这孩子略长大了些,辜昭仪断定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便把手中这本秘谱传给他,叫他暗中勤加练习,万一日后有人加害于他,也算她这母亲赠与儿子的保命法门。 刘`算得上是武学的好苗子:在他十二三岁时,他已经把九息法华功练到了六层。内功心法本来就难以被人察觉,再加上他浑不在意、连辜昭仪也没告诉,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事。 而他只把这功夫当做修养身心的一项心法来练,不刻意追求练到几层,也不晓得这功夫有些邪性:倘或压制不住,便如同走火入魔,最终难免惨死。直到那日初露端倪,他才领会到这功夫一旦走偏的厉害。 那日,是“意图谋害皇帝、□□篡位”的废太子刘颐从监牢被放出、流放恪州的日子。 他是个心性早熟的孩子,早早的便知道自己对他这位大哥怀有不一样的情愫,所以才在自己母妃与冯皇后一同惨死后,去找刘颐告知因由,即使这因由是为了刻意把杀害皇后的罪过往宫中其他妃子身上引、混淆刘颐视听而胡乱编造出来的。 他显然估错了这情愫之深。 他眼看着刘颐衣袍血污不堪的从监牢高阶上摔下来,眼看着他被人搀扶、艰难的踏上离开宫城之路。之后他浑浑噩噩、如同踩着棉花一般不知所谓的回到宫外的府邸,把自己深埋在锦被中,一下子就崩溃的呜咽出来,随着他的呜咽,身体开始细微的抽痛,气血堵塞,胸口有些沉闷难受,从颈部一直到脸上,显出极淡极淡的黑纹,在额角聚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他想起辜昭仪死那日,他莫名的血亏昏厥,突然醒悟,这图案,不就是那本秘谱上首页的图形吗?! 这个功,是再也没有办法练下去了。刘`忌讳它的邪性,索性一把火把它烧掉。自此之后,虽然发作一次比一次难受,又因为强撑着消耗内力、为人疗伤而加重许多,但好在情绪剧烈波动的次数终归不常出现,时日久了,他也习以为常、不以为然了。 这不以为然,终于引出了大事。 自从他上次去牢狱之中见过刘颐,便再也没有涉足廷尉狱,只是乖乖的在太庙为皇后吊唁、安排送殡。葬礼中作为子女,需得晨哭晚泣,还得迎来送往,空暇之余得与各位礼官商讨棺木、题凑事宜,实在是不得清闲。 他也不是没有再问过刘颐的近况,但郑大夫或许是经刘颐授意,就是不肯递点消息给他,日子久了,刘`也知道从郑府那里问不出什么,只能自己揣度着刘颐最近会受什么刑、暗中收集些疗烧伤、鞭伤、刀伤的药,托郑恪德老先生带入牢中。 明天就是皇后出殡之日,难熬的悼唁终于要结束了。刘`揉着腰想要站起来,没想到跪了一下午,膝盖发麻,不留神软了一下,栽到了地上。他撇撇嘴,拉住旁边陆骄之伸过来的手,麻利的爬起来。 窗外的一方天空已经拢上黑幕,太庙后院一种不知名的花卉开得繁盛,从窗口透进来淡淡的香气。 刘`深呼一口气,再看一眼皇后的灵位,心里暗道一声“走好”。便准备与陆骄之结伴而行,到太庙旁屋中短暂休息一阵,等待吉时起灵。 月光朗朗、花香阵阵。刘`这几日心中烦闷有些纾解,也不想提及那诸多的不快,于是跟陆骄之没话找话道:“怎么样?听说你把傲之揍了一顿?” “恩。”一提及这小子,陆骄之脸就黑了。 陆傲之这家伙,一挨打就认错,但认了错隔天就忘,接着又是照犯不误,可真的把陆骄之气的不轻。 “g?他这回可是乖乖的反省了吧?”刘`调侃道。 “反省?我昨天从妓馆逮着他的时候,他屁股上的旧伤还没好呢!别人好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混小子,伤疤还没好,就把他亲哥我的话当耳旁风!我不再揍他一顿能行?” 刘`幸灾乐祸的笑着,看陆骄之不满的看着他,便举手投降道:“这不怨我,我早就吩咐烟雨阁不许接他的客了。” 陆骄之白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刘`看着陆骄之英武的背影,边嬉笑打趣他,心底却涌上无尽的感激。前些天他与陆骄之谈起借陆氏军队一用的事情,他居然问都不问是干什么便全部答应,之后促膝长谈、完善谋划也多亏有他,因为大哥的事情神伤的时候,也多亏了他在身边默默陪伴。 兄弟,我实在是欠你良多。 “等等!”身后的呼喊声让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是萧谨之。 萧谨之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把手中一个木盒子交到刘`手中。“外边有个人,托我把这盒子交给你。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么东西?” 刘`接过这盒子,凑到院中一盏明亮的灯笼下细细打量着。 这盒子表面没有纹饰,做工也算粗糙,边边角角甚至还有没磨平的木刺,扎人的很。前边的锁是铜芯,没有锁上,锁面上还有斑斑锈迹。 谁送来的? 刘`想要打开盒子一看究竟,他手指刚刚扣住锁上的铜环,就被陆骄之迅速按住了。 “会不会有机关?” “哪能,”刘`哭笑不得的躲开他的手,“谨之通晓机关之术,要是有的话,他早看出来了。” 萧谨之点点头,没有理会陆骄之质疑的眼神。 刘`将那巴掌大的盒子打开。 盒中是一张被卷成一团,包着什么东西的黑蓝色布帛。布帛脏兮兮的,斑迹点点,似乎还有些湿,沾着些尘土。 他伸手探入盒中,想要拿出那莫名其妙的东西,轻轻一拨,惊呼一声,险些把盒子丢离出手! 那团肮脏的布下渗出的是血! 两人听见他声音恐惧,便一齐探头来看。刘`稳住手,把东西拿出来,扔开盒子。 不知为何,他心跳极快,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布帛在手中被缓缓展开,外层还好,越往开展,血腥气越浓,布帛也被血染得乌黑。最后一截浸透鲜血的布被掀开,露出了一截惨白的小指。 是人的小指! 布帛中轻轻蜷缩着的那根手指,中部戴着一只精致的、花纹繁复的银环,指尖透明的指甲只有半个还连在肉上,下边被截断的指根参差不齐,如同用锯条锯过一般,甚至还连着些手掌的皮肉。断口处血液已经干涸,流出来的也已经被布料吸去,可见是刚刚从人身上取下,就放入了这盒子中。 纵然是常在战场上见惯血肉横飞的陆骄之,也觉得喉咙处阵阵作呕。 “这是谁的……” 他问出来才恍觉自己说错了话。这还能是谁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刘`。 刘`眼睛死死地盯在那节小指上,几乎看到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断指上的银戒,认出了这小指属于刘颐。他想要用力捏紧,又担心抓痛它一般捧在手心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大哥的,这居然是大哥的!他们居然敢这样对他! 我要杀了那群混蛋! 腥甜的东西从嗓子眼涌上来,使他怒睁双目、眼眦欲裂。他闷声不吭,掉头就往太庙大门奔去。 萧谨之和陆将军楞了一下,才突然回过神,急忙上前拦他。可刘`这回是急红了眼,上次与羽林军打斗,他尚且知道有回旋的余地、刘颐那时还没有受刑,因此对他们手下留情、先礼后兵;但现在用刑被截断的指头就放在他眼前!这里只有一根,但谁知道没送给他看的还有多少!重怒之下,他几乎失了神志,下手更是全力以赴、没有轻重。 他们居然敢这样对待他! 陆骄之硬生生挨了他一掌,痛呼一声,依然不放手的把他拖在怀里,任凭他挣扎撕咬。萧谨之也赶上前来帮忙,一边后悔不迭,暗自怪自己为何不先把那盒子打开一看,一边焦急地吩咐闻声而来的墨染:“快去!把那送东西来的人扣下!” 刘`挣扎越发无力起来,但依然不肯放弃,谨之心知他这是九息法华功的反噬发作了,若是继续宿在太庙,人多眼杂,恐怕被人察觉。一时间急的不知该怎么办好。 他突然想起当年恐吓王皇后后,从后院出太庙的那条道,急忙叫陆骄之强拉刘`往那边去。但谁知这回刘`却没那么容易昏厥,纵然无力,也死命的挣扎,连人高马大的陆骄之都摁他不住。 “三王爷!”萧谨之急声劝解。“他们送这东西来,就是个圈套!他们就是想看你一气之下做出对他们有利的事情来!现在冲出去,杀不了刘钰,也救不出大殿下!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便罢,大殿下还在牢中等着你去救呢!我们筹谋了那么久,万万不可功亏一篑啊!” 然而刘`哪里听得进话去,依然咬牙切齿,双目刹红。陆骄之只得强行把他背在背上,往后院那隐藏的小门疾走而去。 成怀王府是万万回不得了,寻常客栈也显眼的很。萧谨之仔细想想,对陆骄之说道:“不管那许多了,先去翡翠楼。”翡翠楼中有徐子鸢相助,而且人多眼杂,混迹其中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两人扶着刘`偷偷溜入翡翠楼,在徐子鸢掩护下躲进她的闺房。 徐子鸢曾在江湖行走多年,对九息法华功有所耳闻,并且之前也知晓刘`患有此疾,把他安顿下来之后即刻便解了他的衣裳,端详那胸口处的重叠花纹。 “怎样?”陆骄之看她动作,明白她没准对这功法知晓一二,急忙问道。 “额角上的图纹,九角缺了三角。寓意这功法九成还缺三成,这三成会化成胸口的重叠莲瓣,三瓣既成,便再难有回天之力。”她皱着眉头看满头冷汗的刘`一眼,道:“如今已经叠了两重,时日无多了。” 其实九息法华的反噬一般不会有这么厉害,单是情绪激荡也不会引起如此霸道的气血不稳,之所以此功弊端在他身上完全显现,还是与当年他发现毒发后,却依然坚持施加内功为刚出狱的刘颐疗伤续命脱不了干系。本就气息阻塞,又加上内力消耗、亏空,哪有不逆流的道理。 事已至此,刘`命不久矣。 陆、萧两人心里虽然早就知道中此招式者难逃一死,但听在耳中还是一时间心中苦涩,再去看刘`,他这回苦苦支撑,浑身战栗却咬牙不肯昏厥。 “睡会儿吧。”陆骄之看不下去,不忍地轻拍了下刘`颤抖的胳膊。 刘`摇头,身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胸口、脑袋如同放置在火中灼烤一般。 不能睡。 明早他还得去办皇后的出殡事宜,他怕一旦睡去,就误了事情。 不能误了事情,一步都不能错。他要让刘钰,让所有欺辱刘颐的人付出代价,付出比今日刘颐所遭受的一切更惨痛的代价。 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和我说,前几章用刑那里,写的太不虐了……不是宝宝不想写的虐啊!主要是写的太血腥会被封啊……(哭)这章咋样?求评论~( ̄3 ̄)q? ☆、濒临绝境 第二天一早,刘`准时站到皇后的灵堂之中。 他身着一身黑色配紫绶的长冠服,仪态庄重,却映的面色更加苍白。两鬓的乌发被一丝不苟的纳入冠帽之中,帽带上的美玉温润高贵,周边的祥云纹团团簇拥,聚在眉心。那双长眉微微蹙着,显出高贵却又不好亲近的样子。 原来他穿官服是这样的啊。陆骄之偷眼看他,心里又是赞叹、又是暗自担心:昨晚他胸闷疼痛,一直辗转反侧,也没能睡个好觉,现在身体应该还是极不舒服的吧?这般状况,却还得强撑着站在这里,应付那些聒噪的礼官。 确实,送皇后棺木入土必须刘`在场,否则便是不孝至极。他尚且有大事要做,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 此刻撑着他在这里站着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为刘颐报仇。 他要忍。 来灵前最后一次吊唁皇后的刘钰,在灵前长跪行大礼之后,便捋好衣摆,步履安然的朝他们这边走来。陆骄之下意识的想要伸手阻止这狠辣之人靠近刘`,却不想刘`反而主动上前一步,受了刘钰的礼。 他二人颇有默契的相携往人少僻静处走了几步,站定。 “三哥可收到小弟昨天呈上的礼物了?”刘钰先笑着说道。他那般清闲自在的神情,就好像他口中的“礼物”不是从人手上截下来的手指,而是一件普通的玉石器物一般。 刘`不看他,只是偏眼望向别处,沉默一阵,才极淡漠的开口:“把那种东西送到我这里来作甚。” “我听闻您与刘颐之前有杀母之仇,想着三哥您见了没准心里痛快些。”刘钰边说,边注意着刘`脸上表情的起伏。 刘`想要说什么,嘴唇狠狠地抿了几下,终于克制住。“那我该谢谢你的好心了?”尽管极力劝自己冷静,但依然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阴冷和讥讽。 “哪里。”刘钰敏锐的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微眯了眼笑道,“父皇昨天身体不适,召我入宫陪侍,苦口婆心教导我咱们要兄友弟恭呢。” 朝文帝这几日身体不适是真的,但刘`去了宫中几次,皇帝都派赵常侍把他打发走了,居然一次也没有见着。 刘`冷笑,“五弟得父皇欢心是明明白白的事,何必非要到我眼前炫耀。怎么的?父皇身体刚有些微恙,五弟就天天急着进宫登基继位了?” 这一句话来的狠毒,对皇帝是极大的不敬。刘钰倒也不慌,弯了一双秀气的眼睛道:“三哥何出此言?想要杀父继位的,可是当年的废太子、咱们的‘大哥’刘颐啊。” 两人四目相对,眸色深沉、狠戾,互相几个试探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刘钰确实已经知道他与刘颐的关系了。 “你待如何?”刘`率先冷漠发问。他不知道刘钰知晓了多少,是只知道他与刘颐并不像传闻那样互相仇恨呢,还是已经发觉了他对刘颐的那份爱恋? “我能怎么样啊,”刘钰边说着,边伸手缓缓打理衣袖上的皱褶,“王家、陆家,现在再加上刘颐的冯家。朝国的主力大军已经是你的探囊之物,我还能怎么样呢?” 刘`沉默。 “不过,要不是秦双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三哥原来是个痴情种子呢。”刘钰继续说着,带了些笑意,不过这笑意听在刘`的耳中,却觉得残忍非常。“嗯?三哥也看过了,廷尉狱修的如何?看中了哪间屋子,就给我说说,借您住一两天还是可以的。” “不要做的太过分了!”刘`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道。 怨不得他能如此轻松的就进狱见到刘颐,原来都在刘钰掌控之中! 昨日那断指送来之后,他还猜测,或许刘钰并不确定他与刘颐的感情,只是试探他而已。他本来打定主意今天要把这关系隐瞒过去,没想到刘钰居然早有察觉!那断指不是试探,而是威胁!现在既然撕破了脸皮,那还客气什么?!刘`想到这里,恨不得将面前这位面如桃花、笑的缱绻的翩翩公子生吞活剥。 “也没有多过分嘛。要是不留点能保我命的把柄,光靠父皇罩着,岂不是早就被三哥你弄死了?”他缓缓侧身靠过来,“三哥喜欢男人也就罢了,偏偏挑大哥下手,若是五弟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乱,伦吧?”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语气极尽嘲讽。 刘`深吸几口气,握紧拳头,暗中迅猛的朝刘`腹部打去,不想昨日九息法华功发作的太过厉害,今日能从榻上站起、为皇后送殡也实属硬撑,所以他这一拳看似凛冽、实则绵软无力,居然让功夫次于他的刘钰轻松接住了。 “三哥不要急嘛,致我于死地有什么好处?”说着他微微翘起嘴角,“难道是已经厌烦了刘颐,不想让他活着碍你的眼了?” “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刘`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因为这压低了的咆哮而越发难受起来。 刘钰上下打量了一番刘`的表情,满意的笑笑。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位手中握有隐形兵权的三哥一些警告,话还没有说完,怎么能轻易离开? “哦,还有,我看刘颐似乎身体不是很好啊,也不知能不能挨过这几日……” “你到底想怎样?!” “都说了不想怎么样,”刘钰戏谑的表情微微收敛,“只是想请三哥把陆、王两家的人都撤出朝都罢了。” 哦,刘`明白了。刘钰这是想要把他的势力都踢出京城,独留刘`一人在他手中做人质,以防自己继承帝位后,三家汇聚兵力、一齐攻打他。 想的太美了吧?刘`冷笑,“你就不怕我和他们来个里应外合,打你个措手不及?” 刘钰不置可否,“所以才请您当着我的面,现在、立刻、亲自宣布啊。您不会不同意吧?” 还轮得着他不同意吗?!刘颐在他手中,谁知道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用我把冯家的势力也替五弟赶出京城?”刘`冷冷道。 “这倒不用,谢过三哥了。”刘钰谦和一笑。 刘`眼中带刺的看着他,半响,招过站在远处一直皱眉看着这边动静的陆骄之,道:“骄之,你即刻和傲之离开朝都。还有,记得带上王家那些人。” “王家那些人怎么会听我的……”陆骄之一边说,一边谨慎的看着刘钰。 “绑也给我绑出城去!”刘`语气中有些不耐。 “可是……”陆骄之看出这是刘`此刻受制于刘钰而做出的决定,所以迟迟不肯离开。 “去就是了!哪有那么多问题!”刘`语气中更是极不耐烦,说着转向刘钰,冰冷讽刺道:“这下你可满意了?”说着懒得理他似得,掉头就往灵堂走去。 陆骄之好端端被刘`训了一顿,心里也是窝火,看刘钰也越发不顺眼,急急追着刘`背影去了,徒留下刘钰一人还在原地。 刘钰耸耸肩,自嘲的笑笑,掉头往太庙大门行去。 “五爷,咱们不参加皇后葬仪了?”身边一小厮问道。 “又不是我亲娘,”刘钰无所谓道,“去廷尉狱吧。” 居室狱狭窄的刑讯室中,一个上半身□□的人瘫在地上,若不是偶尔指尖轻轻的颤一下,真让人怀疑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显露在空气中的背上布满暗红色鞭痕,有的正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有的结了痂,有的上面结着一层白脓,看上去极为可怖。监牢中鞭笞之刑有两种,短者为敲、长者为扑,从这人背上痕迹看来,居然是两种都受过了。鞭痕之外,还有杖打的痕迹,青紫色的淤青随处可见。 是刘颐。 刘颐匍匐在地上,远远探出去的那只手上,只剩了四根手指,那失去小指的断处,颜色、形状极为狰狞,皮肉蜷缩,如同用火烧过。的确是有灼烧的痕迹:他手臂上烫了一朵暗红色的梅花。 刘钰推门进来,正好看到这幅场景。他见惯不惯的朝那人走去,抬脚提了一下刘颐肿胀的脚腕,挑眉道:“打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是,”秦双赔笑道:“一打急了,就对您破口大骂的。小的嫌他烦,就给他堵了嘴。”说着在刘颐两腮上狠捏了一把。 刘颐嘴里呕出三个个头极大的核桃来,刚想说什么,嗓子眼却被嘴中磨出的血哽住了,咳个不停。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觉得一只手伸过来扶正了自己的脸,抬眼一看,原来是刘钰。 秦双不知何时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刘颐看着自己眼前那张秀气的脸,唾了一口,那口血疲倦的落在刘钰的脚边。 好累。好想死。 刘钰毫不在意地放开他的脸,拿过一旁的绸子揩了揩手指,如同洞悉了他想法似得调侃道:“想死?不要急,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我不是说了么,认了那三条罪,我就给你个痛快。” 刘颐认命地闭上眼睛。 “忘了?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一嘛,就是行巫蛊之术、咒死皇后的罪。这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没有你和刘`做的那些丑事丢人。” “闭嘴!”刘颐沙哑的嗓音反驳道,“无论我的事情,还是他的事情,你都没有资格说!” 刘钰不理他,继续说道:“二,就是承认十年前有杀父继位的预谋;至于说三,你总辩解前边两个是冤枉了你,那这个可是不冤枉的很。三,承认刺杀襄王是你主使的。” 这三宗罪里,第三条算是最轻的,然而却是刘钰最想让他认的,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严刑逼供。 襄王与刘钰,在西境、北境粮草贪污、倒卖这桩事上,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当初襄王遇刺后,刘钰并没有太过痛惜,相反,襄王的钱全流到他的口袋中,这岂不是好事一件?所以当时也没有太过于揪着这件事不放,甚至于还有些感谢帮他杀襄王的人。 但最近,襄王手底下的那几个旧人开始不安分了。襄王在时,他们可以捞到不少油水,等襄王的地盘都归到刘钰手下后,他们一日日地不满足起来。起初只是闹着要分襄王留下的东西,刘钰不以为然:他们内部起火、四分五裂与他何干?但谁知,不过几日,居然有人传言是他刺杀了襄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一出,整个暗中倒卖粮草的链子就松了,接连几日粮草莫名被扣之外,襄王旧人还作势要把他刺杀襄王一事抖出去。 皇帝对国库保管严密,断不能教他私用。若是将来和刘`不得不兵戎相见的话,国库钱粮不容易动,自然只能靠倒卖粮草。现在把刺杀襄王一事怪到他头上,整条链子上的半数人都会造起反来,与他而言,无异于后院起火。 所以他需要想法子安抚那些襄王的旧人,而这法子,就是让刘颐认了这条罪。 他皱眉看着瘫在脚下的刘颐,心中知道他迫于重刑而认罪只是早晚的事情:从闭口不言到破口大骂,就是逐渐难以承受刑罚的证明。 没时间了。早认罪,早些脱离苦海,那所谓清清白白的好名声有那么重要吗? 刘钰弯下腰,有些怜悯的看着他。这幅神态望在刘颐的眼中,就是假惺惺的兔死狐悲。 “听说过剥皮吗?从背上下刀,分成两半,再一刀刀挑开皮肉,状如蝴蝶展翅。你这一身皮,早就被打烂了,剥下来也没有多好看,不过你要是想试试,秦双他应该乐意效劳吧?” 剥皮…… 刘颐背轻轻的抖了一下。 “都说了我有千万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过了几种最简陋的刑罚,你这身娇皮嫩骨就受不了了,我劝你还是识些实务。” 刘颐眼睛依然倦怠的闭着,嘴唇却颤抖着蠕动了几下。 “还是要守着你这身君子气?”刘钰以为他又是在骂,挑挑眉,抬脚往外走,边走边唤道:“秦双,今儿下午给大殿下换点新花样。” 不料他还没说完,衣摆就被一只沾血的手紧紧拉住。 “我若是认了,宁瑜、檀云……”刘颐舌尖麻木,语句断断续续。 “你要是认了,我现在就放走恪王府所有人!”刘钰回过神来,急切道。心里却加了一句,是发配边疆,还是入罪籍为奴,那就是后话了。 刘颐沉默一阵,又说:“那,老三他……” “这个你放心,你若认罪伏法,从此世上知晓刘`喜欢男子一事的人,只有我一个!” 既然这样,那好吧。倦怠的眼睛又一次闭上。 我真是累了。 你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再过七章就要完结啦!让我们一起快乐的进入倒计时吧~哈哈,( ̄3 ̄)q? ☆、太后驾崩 刘颐认罪了。 在数日的残暴刑罚下,几近体无完肤的刘颐终于崩溃,认下所有罪名,只求速死。 旨意下达的那天,刘钰来狱中为他宣读,他昏昏沉沉中,断断续续的听到“……前废太子、昔恪王者,大逆不道,意欲篡位谋权,屡教而不改,实乃天地同诛……”之类,苦笑一声,只觉得无聊、空洞极了。 虽不知后世人如何评价于他,但想起自己一生追求君子风度、仁义礼信,最后却落得史书上乱臣贼子的名声,岂不可笑? 他趴在牢房里的那块木板上,伸手去碰那从窗口涌进来的一大片阳光,看着地上投下手掌修长的影子。 诏书下达之后的日子好过许多,刑罚自然是免了,每日除了供饭供水、以及一个受过郑家恩惠的狱卒为他上药,其余时间牢中便剩他一人,寂静安详的很。 郑恪德前辈早就被禁止涉足廷尉狱。刘颐现在也想明白了,郑恪德老先生之所以能入狱看他,恐怕也是在刘钰的默许之下。他不动声色的藏在幕后,把他们一举一动都看入眼底。 他们都低估了这个五弟。 他叹一口气,因为那小狱卒坚持给他上药,许多伤口上化脓的征兆已经停了下来,更有一些地方长出了新皮。然而他的身体重新焕发活力却使他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腐朽不堪。 太累了。 刘颐的手臂垂落,搭在榻沿上,双目沉重的闭上。 纵使身体伤痕尽去,不过几日依然难逃一死,岂不多此一举? 他有些茫然的地想着,宁瑜如何了?檀云如何了?恪王府的人可都被放出去了?刘`如何了?徒留他一人去与刘钰做生死博弈,胜算几何呢?不过自己就算能活着出了这监牢,于他而言,也是负累吧? 然而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涌起一丝丝的憧憬:刘`他,会不会来救我呢…… 这丝连他自己都刻意忽略掉的想法,如同灰烬中残余的一点火星,尽管连灰烬本身都在努力忽视它、尽管灰烬自己都害怕自己的靠近会扑灭那微弱的亮点。 可它终究是火星,终究有燃烧的本质。这一点点等刘`来找他的希望,或许也足以使刘颐忍着痛、忍着煎熬活下去? 他逐渐不再抗拒那小狱卒为他敷药了。 老太医提着药箱、慢悠悠的从长寿宫寝殿中走出来。 守在门外的安容姑姑急忙上前,刚想要问些什么,里边传出老太后老迈、含混的声音: “安容!” 老太后叫的很吃力,使安容心下惊疑:自从老太后年过花甲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大声叫过她。 况且老太后一向不把什么事情瞒着她,这回宣太医来,却坚持把她支出屋子。安容的心中七上八下,觉得不对劲,却又不敢细想。 她胡乱对老太医说了几句客套话,暗中叫人封多些赏钱,就匆忙进了寝殿。 老太后如以往一样,膝上盖了一条边上挑着四朵串枝玉兰、中心绣满四合如意天华锦纹的毯子,懒懒的靠在榻上。只是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听见她的脚步,缓缓扭过头来,眼带慈祥的看着她,唤她站到自己身边。 “安容啊,”老人家慢吞吞的说道,“刘颐那孩子,被皇帝下了死罪。你知道这事吗?” 安容姑姑顿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愣,她不知道这事,她一天到晚在长寿宫悉心伺候太后,是不大关心外边的事情的。然而让她一时愣住的,不是刘颐的事情,而是老太后居然能如此语气平缓的说出“刘颐被下罪了”这样的话。 老祖宗平日不是把大殿下放在心窝儿里的吗?安容有些担忧的看了太后一眼,正欲张口,却被老太后一挥手止住了。 “你不知道。都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呢。”老祖宗自言自语似得说道:“好,皇帝瞒着我,真以为我老了,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景仁宫如何胡闹呢!我还以为你帮他一同瞒着我,原来你也不知道,好,好。” 老太后哆嗦着嘴唇,颤巍巍的要从榻上站起来,安容忙上前扶着她,叫着:“老祖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人家已经卧床多日,腿脚发软,试了几下,不得不歪倒在安容身上。 “老祖宗!您要什么?我去给您拿来可好?” 她又试了几次,依然站不起来。终于无奈的叹声放弃,坐回榻上,远远的指着那小柜子吩咐:“那柜子里边的东西。” 安容姑姑急忙过去取了,拿回放到榻上。 是一只檀木的首饰盒,就是当初计划在刘颐大婚时送与他的那只。 老太后依旧从贴身的那只五彩凤纹锦囊中,颤着手倒出那把精巧的小钥匙,开了那盒子。 盒子中依然是给刘颐看过的那方万鸟朝凤的祥云帕,帕下边盖着的依然是那环冰清玉镯。 她颤巍巍的手从里边取出那环玉镯,捧在手心,细细摩挲着那内壁的八个小篆: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本来打算等他大婚……” 老人家嘴唇哆嗦的更加厉害,几乎呜咽出来。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似得,抬手抹了抹眼。 她把手中的玉镯放在床榻的锦被上,当着安容姑姑的面,探身推开榻上的玉枕。 玉枕下边居然有一个狭小的空格。 空格中放着的是一卷叠起来、外边用蚕丝带子束着的丝绢。丝绢上好似有字,有些墨痕渗出了丝绢背面。 老太后把它拿在手里,没有半丝迟疑的放在那檀木盒子里,又取起软榻上的玉镯,一同锁在盒中。她示意安容姑姑把手给她,郑重的把钥匙放入她手心。 “老祖宗……” 老太后慢吞吞的拢住她的手,缓缓道:“接下来哀家说的东西,你要一字一句记在心里,万万不可疏忽。” “皇帝已经把颐儿判了死罪,若无大变,恐怕是救不得了。不过我有个法子――若是我这个时候过世,乃是国丧,可以求皇帝大赦天下……” “老祖宗!”安容姑姑明白了老太后的意思:这是要用白发人的命换黑发人的命! “你劝也没用。刚刚陈太医来,我跟他要了一味药材,恰与太医院昨日开的药相克。今晚之前,怕是我就要去了。” 老太后稳稳的坐在榻上,面容安详的说道。几年的病痛苍老,几乎使安容姑姑忘记了她曾经是一位凭智谋、胆识而荣登高位的朝国太后,现在,安容觉得自己再一次看到了当年那个历经千辛万苦,戴上凤冠的郑家女儿。 “我死之后,你把盒中的丝绢交给皇帝,请他大赦天下、为我祈福。如果他不肯答应,你再向他请求,允颐儿来为我守孝。” “如果皇帝准了大赦天下,你就帮哀家好好的把颐儿送出京城,无论哪里,只要他再与京城没有关系就好。如果是守孝,你就求皇帝让颐儿守孝终身,否则我怕守孝事毕,他们又逼颐儿去死。” 太后多日不曾说如此多的话,停下来喘匀了气,继续道: “那镯子,乃是先皇与我的。本打算赠与将来的恪王妃,现在看来,哀家是活不到亲眼看他娶亲了。” “你代我,把它送给颐儿。告诉他,□□母祝他,和我那可怜见儿、还不知在何处的王妃,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老太后说完,安抚地拍了拍安容姑姑的手背。安容正是惊愕非常,此刻回过神来,急忙反手抓住老太后的手,“老祖宗,你……”说着就要哭出来似得。 “唉,”老人家无奈的笑了一下,“你陪我在这后宫苦水中挣扎许多年,不也是踩着森森人骨走来的?到了自己,应该更看得开了啊。” 说着脸色沉重许多,缓缓道:“当年逼辜氏自决,我这些天左思右想,后悔良多。一步错、步步错,我既然棋差一招,也该敢担这后果。此外,好歹皇后还叫我一声姨娘,我却没保得住她的命,是我愧对于她。我早早去了,也给她做个伴,省的她九泉之下,孤孤单单。” 她口中的皇后,是当年冯氏,她是绝不肯认王氏为后的。 “老祖宗……” “好了,我意已决。你去吧。”太后闭了闭眼,靠在那锦被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她已经活得够久,有过万人之上的时候,也有过因病卧床、糊里糊涂的时候,而现在,她觉得是这几年间,自己头脑最清明的时候。 既然老朽无用,不如用这条命,最后再救自己疼爱的孙儿一命。 她觉得很值。 老太后去的很安详。安容姑姑晚上来掌灯时,看到她平躺在榻上,身上衣裳平平展展,脸上神情庄重肃穆,只是已经带了些死气,手脚僵冷。 她强按下心头的辛酸,定定的看了太后的遗容半响,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哭出声来。她呜咽地瘫软在地上,手中的玉盘摔了个粉碎。 外间伺候的宫女急忙进来,安容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叫皇上来。快,叫皇上来!” 她泪眼朦胧之下,看着面前的宫女们急急忙忙的奔走,直到看到那黑色鎏红边的袍子闪入眼帘。 朝文帝步履沉重地走入长寿宫寝殿,在离床榻一米处停住了。安容看着他宽阔的脊背,不知道他此刻心中如何念想。 躺在床上的那人,曾亲手杀了辜昭仪,那个皇帝一生中最爱的人,也是死于她手;可是毕竟,她还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她踩着鲜血,把他送上帝位的。 没有她,也没有他。 但是,他恨她吧? 安容迟疑的把手中束好的丝绢递上去。朝文帝淡淡地朝下瞥她一眼,取过丝绢拆开,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 不出所料。 他将那读过的遗信轻飘飘地搁在旁边的矮桌上,往外走去。 安容急切的喊了一声:“陛下!” 他充耳未闻般走到门边,招过随他来的赵常侍。 “下旨吧。大赦天下倒不必了,念及逆子刘颐,对亡故太后侍奉勤恳,特免死罪,终生□□。”他声音微微提高,像是想让门里的安容听到,像是想让躺在榻上的老太后听到。 母子同心。 正如你总是轻易洞悉我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五的小小补偿~哈哈,因为最近想要开下一篇文,所以可能这一篇更新要慢一些,改成二天更啦!!!倒计时应该还有六章。 另外,发现后边有个打了俩空格的地方……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敏感词汇?在此统一解释一下,是把刘颐免了死罪,但是“□□终生”。如有不便请谅解。 ☆、危在旦夕 渐入晚秋,金鸾的肚子也越发大起来。 皇帝近来少来后宫,即便来了,也多是陪伴尤昭仪,难得涉足她这个玉华宫。 后宫妃子闲来无事,也有来她这里挑事儿的,闲言碎语几句,激她去惹尤昭仪这个霉头。然而程金鸾颇知道自己的分量,听过便听过了,一笑置之,也不大当回事儿:她才不求如尤昭仪一般宠冠六宫,她只求腹中的孩儿能好好地生下来,与她安安宁宁过日子。 想起当初得以进宫的因由,程婕妤觉得是自己侥幸。 那日皇帝好像喝醉了酒,看她的神态,就如同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一般。他一身酒气,呢喃着念了两个字,好像是个“纪……”,纪什么呢?总之不是传闻中的那个辜昭仪就是了,至于到底是谁,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歪斜着躺在一张靠窗的芙蓉榻上,窗外药菊盛开,传来一缕缕的苦香。她枕着软枕,左手撑着身体,右手轻轻地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帝王之爱难得,自己腹中的这个小孩子,才是值得依靠的吧? 她正暗自思忖之际,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急急的跑进来,道:“娘娘!娘娘!皇上来了!” 皇帝来了?程婕妤心中奇怪,在侍女扶持下慢慢托着笨重的身体站起,一边低声呵斥道:“慢些!慌慌张张,是何体统?”说着穿好丝履,就要往外接驾去。 皇帝正正好走进来,看她已经下了榻,便柔声吩咐道:“不要紧,坐着吧,不用管那些礼数了。” 话虽如此,程婕妤依然坚持行了礼,才陪着皇帝坐在软凳上。 “陛下怎么想起到臣妾这里来了?”金鸾边为他斟茶,边试探地问道。不想皇帝立即不满的回了一句:“你这是怪朕多日不来你这里?” “臣妾惶恐!”金鸾听了这话,急忙舍了手中茶盏,跪倒在地上解释道:“臣妾情知陛下近日公务繁忙……” 她正在冥思苦想该如何把话圆回去,听到头顶上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是朕疏忽了。你起来吧。”说着那人伸出手来,扶住她双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既然怀有皇子,就不要跪来跪去的,动了胎气怎办?不过今日若不是赵常侍提醒朕,朕真是委屈你很久了。” 赵常侍? 金鸾在朝文帝的臂弯里,偷眼朝站在门外的赵常侍看去。赵常侍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未闻。 皇帝把金鸾扶回到软榻上,自己坐在一旁,轻轻捏了捏眉头。 他脸色不是很好,想必这些天皇帝身体不适的说法,是确有其事的。金鸾凝神看他,觉得他脸色略微有些病态的红润,却不知是何缘故。 “听闻陛下这几日身体微恙,可传唤了太医、开了方子?” “这几天好多了。”皇帝把手从额头上移开,拿起桌上的碎玉茶盏,喂了一口茶在嘴中,皱眉道:“太医院的那群废物!朕的这条命迟早折在他们手上!” “此话为何?” “哼!”皇帝冷哼一声,“若不是少翁真人,朕恐怕现在已经是枯骨一具了!” “陛下切莫这样说,您是吉人自有天相。”金鸾这样说道,又好奇的加了一句。“只是不知道您口中的‘少翁真人’是何方神圣?难道真有什么奇招妙法不成?” 原来皇帝口中的“少翁真人”是位法术高强的方士。最为唬人的,便是一招“杯中见影”,即杯中盛有他秘制的药酒,饮用此酒,半响功夫后,便可通阴阳两界,于杯中见到已死之人的音容笑貌。 此人还擅长炼制丹药。据闻他手中的红顶丹炉,是上古传下的旧物,制出的“仙丹”,可以延年益寿,若是有缘之人,可使白发复黑、苍颜复还。 皇帝说的兴起,却使金鸾忍不住想到:看似是那“仙丹”得了皇帝欢心,但恐怕他更痴迷的,反而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杯中见影的奇招。皇帝想见的人是谁呢?是否就是那日他口中那个纪姓之人? 正这般想着,赵常侍从外边进来,恭恭敬敬的禀报道:“禀皇上,御史大夫又来拜见了。” 皇帝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心烦。“怎的又是他?” “是有何政务吧?陛下不必挂心臣妾,您……”金鸾正说着,被皇帝打断道:“他来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那件嚼烂了的破事儿,颠来倒去,不嫌味淡!” “皇上,”赵常侍有些踌躇的说道,“御史大夫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太医院的张医官来。” “哦?带他来做什么?”皇帝不以为然的问道。 “御史大人说,他带医官去看了,那医官可以作证,人确实是染了病的,还说那人身体不好,之前又用了刑,恐怕会……”赵常侍平平缓缓地说着,抬起眼皮看了眼皇帝脸上的神情。 朝文帝皱皱眉头,不置一词。 赵常侍见了这幅场景,也低头不敢说话。他陪侍皇帝多年,知晓皇帝生性多疑,再说下去,恐怕又以为他们几个是在处心积虑地接刘颐出狱。 金鸾听明白了些,大约是刘颐在狱中染了病? “程婕妤觉得如何?”皇帝突然问她,着实使她惊了一下。她回过神来,立即假装惶恐地推辞,等皇帝又烦躁地吩咐她说就是了之后,她才垂睑说道: “臣妾腹中怀有胎儿,杀生尚且不忍,何况杀人?恳请陛下饶他一命,也算是为未出生的小皇子祈福。” 皇帝不常来看她是真,不过爱惜她腹中孩儿也是真。毕竟老年得子,皇帝或许会看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面上,允了刘颐出狱治病也未可知。 “恩,你心善。”皇帝看了眼她隆起的腹部,眼神缓和温柔了些。他起身走了几步,又说:“你久居深宫,不知晓外边是如何情景。昨日钰儿来宫中向朕请安,朕也曾问起此事。无非是他旧伤未愈,有些头痛发热,也是极正常的。” 朝文帝既然这样说了,赵常侍与程金鸾也只能哑口无言。 “不过,既然提起朕的小皇子,朕也并非是不大度的人。”皇帝漫不经心的用茶盏盖子撩拨上浮的茶叶,继续说着,“让太医院里去几个高明些的太医,宫中一切药材允他随意使用,这总可以了吧?” “诺。” 刘颐染病一事,皇帝不相信也是有理由的。 朝文帝也曾在行伍之中做过将军、打过硬仗,他不是没有见过御史大夫口中说的伤寒。 伤寒此病,囊括极广。放在平民百姓家里,伤寒多是春季或冷或寒激起的头痛脑热;但是于士兵、将领而言,伤寒则是一种由伤口腐坏引起、极其霸道、可以“一传十、十传百”的疫病。 但此疫多发在春季或是春冬交接时,近来京城附近的几个地方确实出现了此例病症,但受此时时令所限,并没酿成大害,朝廷也已经派遣了医官前去防治。不知道狱外边的病症是如何传到廷尉狱中的。 就算是不小心抓了几个染了此病的犯人,朝文帝还特意问了刘钰,他说但逢皇族子弟下狱,一向是被关在居室狱中,那里与外间的牢房相距甚远,怎可能就偏偏传到刘颐身上? 皇帝既然这样想,也就更觉得御史大夫是无中生有、没事找事。 哼,郑太后的后事,也算给她办的风光。郑家的人居然这样不识趣?! 可惜他忘了一件事:刘颐已经被革除皇子爵位、废为庶民。 居室狱是皇族下狱才可囚禁的所在,若是寻常百姓,岂能入内?起初刘钰也未曾想到这点,他只是对皇帝赦免刘颐一事极为恼怒,但好歹襄王旧人的叛乱平息了些许,他也懒得紧抓刘颐不放。 直到狱中偶然抓进一个感染伤寒的犯人之后,与他同住一间牢房的三四个犯人,都沾染此疫,病痛而死。 刘钰觉得,这是个除掉刘颐的好机会。 他做事情,或许没办法做到滴水不漏,但他有一点好处,就是心狠。若要害某人,一定要做得干净,既然连刑罚都用了,那也就是他刘钰的仇人,既然是仇人,与其担心他日后报复,不如现在就把他一刀杀了、永除后患。 可是刘颐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虽然是废除的皇子,但宫中,例如御史大夫之流,还是对他多有照拂。明明皇帝已经赦免,倘若再把他打死、砍头,反倒是徒添话柄,给自己惹得一身麻烦。杀绝对得杀,但还是得找个能把自己摘干净的杀法儿。 若是因为疫病而死的话,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吧?天灾人祸,不是凡人可控的。 那秦双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刘钰刚把这意思朝他透露些许,他便知道如何去做了。 半月前他先借刘颐已经被废、不应当再占居室狱的地方为由,把他移入地牢。但若是把他直接送进那间曾关押伤寒犯人的牢房,未免太明目张胆。好在那牢房中的草席之类未丢,秦双便做主,把那些曾被伤寒病人躺过的草席、床榻全都换到刘颐的牢房中。 地牢里潮湿、阴冷,再加上刘颐伤势尚未痊愈,他不过几日便开始头热、呕吐。 御史大夫前些天是亲自进廷尉狱看过的,病症尚轻,但他依然赶去宫中面禀皇帝,祈求允刘颐出狱。皇帝只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要是哪个犯人都嚷嚷着要出狱,朕还需要廷尉狱作甚?!”就把他敷衍出来。 这几日他被自家哥哥催促着,依然每日来宫中面圣、祈求,但未曾想,皇帝没有答应,狱中的刘颐的病症却越来越严重了。 听闻今日刘颐开始发烧昏迷、神思恍惚,郑大人一早便请一位太医与自己同行,想请他看过病后,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分量重的话。谁知根本不需他请求,刘颐的病症确实吓人:他胸腔部分浮肿,浑身出满鲜红色的疹子,不是昏迷,就是因为腹痛而疼醒。这样一看病,最后倒成了那位太医急忙拉着他去面见圣上了。 不过,皇帝正在玉华宫中,连见也没见着。 御史大夫垂头丧气地往宫外走,心里暗地责怪皇帝:“五王爷、小皇子就是您儿子,难道大殿下就不是您儿子了?!” 皇子…… 郑大人突然眼前一亮,他何不去找成怀王刘`?虽然之前劝告他勿要再管刘颐的事情,但这遭若是无人帮忙,恐怕刘颐就要折在狱中了。 那可是他姐姐以死保下来的一条命,可不能白白去了! 事不宜迟,既然有此想法,郑大夫便快快吩咐人驱车前往成怀王府。 王府守孝期未过,府中极为安静、肃穆。下人领着他绕过几条长廊,到得一个小亭子中。双方行过礼,御史大夫便快而不慌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刘`听。 他本以为刘`又会心急,甚至都做好了准备阻拦,以防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只是没想到,刘`听完,只是皱了下眉头,抿紧嘴唇,思索一会儿后,对身边墨染吩咐道:“去告诉他们一声,计划提前了。务必在今晚之前给我答复。” 郑大夫看着墨染点了点头,倏地从眼前奔走后,带着一丝丝的惊愕对着刘`道:“你这回……” 刘`只是有些牵强的提了一下嘴角,便依然低头着意在手下的棋盘上。没人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握着,青筋毕现。 陪侍一旁的萧谨之捧起手中茶盏,凑近嘴唇。在茶盏背后,露出一个苦笑。 看来他数日劝他在刘颐的事情上要沉住气,终究是起了作用。只是郑大人你哪里知道,光是计划提前这一项,搞不好就要无辜多死不少人。 他哪里是不任性?只是学会了隐藏。 就好像多死上千上万人,从未看入刘`的眼中,但是他为了刘颐,硬要装的纯良无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伤寒病,在古代的确是一种几乎无解的传染病,与“风寒”有极大差异。关于这个病,我是认真查了资料的,不过为了传说中的“艺术效果”(?(? ???w??? ?)?)当然做了一丢丢的夸大,跪求原谅啦! ☆、绝地反攻 成怀王府依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天气日冷,萧谨之畏寒,自然早就在屋里燃起火炭。便是这样,他也觉得冷,身上还加了一件狐白轻裘,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从衣袖里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或是捻起面前棋盘上的黑子儿,或是翻翻一旁摊着的棋谱。 门扇突然打开,一个人影闪进来。 来的人是刘`。他虽然刚从外边回来,但身上只着禅衣,肩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西境风寒露重,他久居边疆,也习惯了天寒地冻,所以不把现在这寒冷放在心上。 “下雪了?”萧谨之瞥他一眼,依旧盯回自己的棋盘上。 “恩,小雪。”刘`拍掉肩上雪粒,坐到他对面。 “要下一盘棋?” “不。反正也下不过你。”刘`把身上外衣脱了,扔在一边。“烧着几个炉子?好热!” “各人有各人的棋局,下赢自己那盘便是赢家。”萧谨之把手中棋子磕在棋盘十字刻线交界处,抬首问道:“你那盘棋下的怎样了?” “没什么大波折,总之还在计划之内。”说到此事,刘`神色凝重许多。 “昨天我收到王侃的回信。他帮我调查了北境军粮的倒卖情况,当然,他是个老狐狸,我不信他没有参与其中,但北境无人,只能依赖于他。北境情况如同咱们所料,克扣以及偷运出来的军粮被转交瑞江港口,再经由港口一路南下,买卖到这一条海路附近的各个岛屿。” “岛屿上的当地人一向以捕鱼为业,沿海附近各地民众也多有到岛上常驻谋生的。这些渔民缺少粮食,捕多了的鱼也卖不出去,他们便拿那些粮食在岛上与渔民以物换物。主要是换海产,若是在这条路上经常来往的大船,据说还能换到上好的珍珠之类。” “装满军粮的船,便在这些岛上换取贱价收来的海产,从南边港口进来,过运河直达长雁地区。因为这些船中,许多都是官船,运送来往自然比一般渔船要快,运来的海产也更加新鲜,所以坐地起价,能狠挣一笔。” 萧谨之听到此处,微微皱眉。 “王侃此人并非善类,倘若没有他允许,底下人从他手里偷不出那么多粮食。” “是了。”刘`赞同的叹口气,“不知道这些黑心钱里,有几成被这老东西抽走了。” “那有没有可能,他也干预了西境粮草运输呢?”萧谨之推测。 前些天,发往西境的信件也有了回应。在西境暗访中,因为有冯家和陆家在那里,所以比北边顺利许多。 回信上说,买来安抚被征粮的民众的粮食,很多都来自南边。他们军队偶或缺粮,也曾向南边买过粮草。粮草流通在朝国是大罪,但皇帝批给西境的粮食,总是有许多在路上就“折损”掉了。向皇帝讨要的话,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皇帝自然大怒。但是也不能看着手下的士兵们白白饿死,因此每年从南边高价买粮食也成了暗中进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惯例。 只是这些从南边买来的粮食,有几成是那些“路上折损的粮食”,有几成是原路从瑞江港口倒卖回来的呢? 刘`想及此,不免更觉得心中悲伤。 从前他在西境打仗时,总觉得士兵们用的兵器老旧、穿的衣衫单薄。当时他还以为是京都拨来的钱不够,现在才知道,大家是省着这些钱去买那些所谓的“高价粮”! 国家如此,教百万热血将士如何报国?! “他不干预就见鬼了!”刘`心中恼怒,语气更加不善。“来信中倒是把自己搞的干干净净,恐怕捞的钱不比刘钰和襄王少!” “不过,他倒是真敢这么放放心心地把怎么个运粮倒卖法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萧谨之有些疑惑。刚刚刘`跟他说的转运过程,只要是个人就能推测出北境大将王侃与这事脱不了干系,王侃也不傻,会这么容易的在信里和盘托出? “怎么可能?”刘`嗤笑道。“说起此事,多亏了宁瑜和我那死了的襄王叔叔。” 刘钰之前答应过刘颐,告诉他只要承认那三条罪状,就可保恪王府的人不被处死。他倒是也履行了这条承诺,没把他们在狱中处死,而是流放到荆川去修水坝去了。 荆川那地方,毒瘴遍地,更有猛兽出没,这般景况下,还要教皮鞭驱着修大堤。送到那里的外乡人,几乎就与死无异了。宁瑜一个弱质书生,当然扛不住那般地狱,刘`知道他是刘颐的挚友,便施以援手,叫他伪死,助他逃脱至江南家中。 宁家是江南富庶的大户。既然历代从商,在江南也是有颇多门路的。江家感念刘`的救子之恩,再加上宁瑜忠义,所以表示愿意与刘`携手救出刘颐。 而襄王虽然贪婪,在他以前的部下眼里,却是个肯分钱的主子,在他手下做事,油水极大。襄王死后,一切线路、关系都落到刘钰手中,分的钱一下子就少了,这便惹起襄王旧人的不快。就算之后刘钰主动示好,多给恩惠,但也总是心存芥蒂、难以释怀。 刘`抓住这机会,以襄王之死是刘钰所为、杀刘颐只是替罪羔羊为由,挑拨两方势力的关系。他开出的条件不低,所以得以笼络他们。 这样子谋划下来,先是宁家暗中四处收集消息,再加上襄王旧部故意泄露,所以才能把这几条运输线路摸得底儿清。 仅凭一个王侃,哪里能成事?刘`之所以托他帮忙,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并非把他视作敌人罢了,怎能不知你在防范于我? “那既然万事俱备,东风可来了?”萧谨之细细把事情想了一回儿,不免心中暗自赞叹其周全。 “你说呢?”刘`挑眉,站起身,拿起一旁之前脱下的衣衫套在身上。 “我去换件衣裳。这东风,马上就要进宫了。” 微雪中,景仁宫前跪了十几人。 来的人都是朝中担任要职的官员,有大司农,更有主仓谷事的仓曹、主钱币盐铁的金曹以及一众小官。黑压压的跪了一群,有铺天抢地的、也有涕泗交加的,甚是热闹。 好。 刘`眯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帮子人,面色沉重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上了景仁宫前高高的台阶。 最高级的那台阶上,也朝门直挺挺地跪着一人。 是邹戟。 刘`缓缓在他身边停下。 “三曹正在里边论战,有望治罪。” 邹戟口中的三曹,应当是主谋议事的议曹、主奏章事的奏曹以及主罪法事的决曹。这三位官吏都是正义凛然之辈,再加上刘钰干预军粮运送的罪证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任何狡辩都会站不住脚的。 “刚刚陛下要把五王爷叫来质问,被三曹联名否决,建议他隔离此案,以便彻查案情。”邹戟目视前方,继续说道。 “谢了。” “活该五王爷妄想拿我做刀,要杀害恪王,可惜伤了自己。”邹戟面色不改的说着:“况且我也是出身军队,不能任由兄弟们被那种人宰割。” 刘`听闻此言,点点头。他伸出手拍几下邹戟的肩膀,赞道: “忠义之士。” 邹戟看着他越过自己,走入那扇景仁宫的大门。 他继续跪着,觉得膝盖由微微疼痛、到酸痛入骨、再到麻木无知,从天色明亮跪到满城华灯,终于看见那门中出来一个人。 是赵常侍。赵常侍凑近他,小声说道:“圣旨出来了。五王爷……” 邹戟一手撑地站起来,谁料在冰天雪地中,跪了这样长的时间,膝盖早已麻木无知。他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直直滚下去五六阶。 他扶着地站起来,觉得额头上好像破了皮,温热的血顺着面颊流下。他胡乱的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密密麻麻的雪粒扑在面颊上,使他觉得心中倏地一疼。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哥哥,在那场守卫赤霞谷的战役中担任运粮官的哥哥,好像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时候,因为粮草久等不来,为平众怒而无辜斩首的。 他那偷偷把自己的份粮分给他的哥哥,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因为一个别人犯下的罪,再也没有走出过冰封三尺的赤霞谷。 景仁宫外大雪翩飞,景仁宫内,气氛也如同寒冰一块。 刘钰下狱了。 爱子刘钰,是被他亲手书写的这份圣旨送入监牢的。 皇帝刚放下笔,赵常侍便把那方大印递上来。他凝视赵常侍许久,终于叹口气,把那大印接过来,作势欲盖,却又悬在那圣旨之上,迟迟未决。 他手中提着那大印看向屋内众人:几位大臣都一脸郑重的盯着他。他又看回自己眼前这一方墨迹上。 这方墨迹,几乎判定刘钰的生死。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终于认命的落下。 一个鲜红欲滴的印章。 象征着这世界上无人能违抗的至高权利的印章。 足以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丧命的印章。 他猛地站起来,把那轻飘飘的圣旨甩在下面不知哪位大臣的脸上。 “啊?这下你们总满意了吧?!满意了吧?!”台下众臣皆是垂首不言。皇帝更是气急,一挥手臂,把眼前案几上的东西全扫落在地。 墨汁溅在衣袖上,溅在案几上,溅在地上铺着的绣着长龙的精致毯子上。 他突然泄了气一般,颓然地坐倒在身后一个不知什么的物件上。 我有何错呢?当我有你的时候,母后不准,当我终于有了一个像你的儿子的时候,这些大臣们又不准。 我愿意宠你,与母后何干?我要立谁为帝,又关这些人什么事? 他恍惚中,听见赵常侍急急的唤着:“陛下!陛下……” 生病了。 生病吧。 不是要立储?他们要管,就让他们急去吧。与我有什么干系…… 皇帝一闭眼,像个孩子一般,蜷缩着靠在软榻的边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还有四章哦~另外,到底要不要写番外呢……纠结g ( ̄3 ̄)q? ☆、成王败寇 大雪之后的朝都,洁白无瑕。 刘`负手立在廷尉狱前,凝视着那门前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狴犴。身后的车架安安静静的停着,轮下的车辙远远延伸在积雪中。 少年墨染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轻盈的落在刘`身边。 “王爷!人已经从后门送走了。” “恩。既然该走的人都离开京都了,那么从现在起,就由着他们在恪王府闹吧。视而不见便好。”刘`吩咐着,眼神却没有离开那狴犴的一对凶相毕露的铜铃大眼。过了半响,他伸出左手,轻轻揩落那落在眼珠上的积雪,左右打量了一番,转身迈向廷尉狱那扇阴冷的大门。 “王爷,您真不去看大殿下一下?”墨染有些迟疑的问道。他知道刘`这般谋划,都是为了快快把重病的恪王接出牢狱,废了这么久功夫,难道真的不去看他一眼? “现在车架还没有走远,我……”墨染挠挠脑袋。 “不了。”刘`抬脚迈进那大门前的高阶。“我怕见了他,便舍不得走完脚下这条路了。” “说了你也不懂。”刘`见墨染一脸茫然,好笑的拍拍他的脑袋。“好啦,别想了。咱们会会老五去。” 也该和刘钰做个了断了。 木栅栏之后的人,身着一身华贵的黑色常服,盘腿坐在牢房中的石板地上。他脊梁挺直,微阖双目,神态傲然。 听到刘`的脚步声,他睁开那双秀丽的凤目,平静如水的看过来。对视片刻,两个人都会心一笑,仿若身处的不是传闻中易进难出的廷尉狱,而是觥筹交错的帝都盛宴。 “五弟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刘`这样说着,其实内心对刘钰敬佩非常。生死二字,说来容易,真正面临时,几乎没有人能真的安之若素,想不到这一向阴狠、狡诈的刘钰,居然能持之如常、面不改色。 “自然,”刘钰勾唇一笑,“三哥在军中韬光养晦多年,又在朝宫势力纵横交错。我区区一个无才无德、困于京都的庶子,本就没有能笑到最后的奢望。况且,能勉力支持到现在,我已经极敬佩自己了。” “既然知道,何必非要争个鱼死网破。”刘`心中存有惋惜。他到得今天这地步,的确是靠自己没错,但刘钰能到今天这地步,也不仅仅是靠皇帝的宠爱。 “老天没有给我的东西,我总得去争一下。不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已。“刘钰浅淡回答。 沉默良久。 “临行前,五弟还有什么话要留下么?” “有。”刘钰微微蹙眉,“只是话比较长,三哥若不嫌弃监牢地上肮脏,可愿坐下一谈?” 刘`爽快的应了声,一撩衣裳下摆,隔着木栏,盘坐在刘钰对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恳请三哥,不要举宁儿做皇帝。” 刘`听闻此话后的惊愕面容,完完全全地落入刘钰眼底。他叹口气,苦笑道:“那联名上书、逼我下狱的奏章上,第一个名字不就是‘刘宁’二字?你之所以把他牵涉入这潭污水中,一,自然是为了逼我就范:被群臣控诉后,本有机会面圣洗白自己,但我若得生,则宁儿必会背上‘诬陷皇子’的罪名、难逃一死。我若不忍,便只能束手就擒,中了你的计谋。” “二,”刘钰的眼睛直直看入刘`眼底。“三哥或许并没有自己继位的打算,也不想立大哥为帝。如果我没有猜错,让刘宁站出来推垮我,其实是为了让他立威,为来日继承大统做准备吧?” 想法被人拆穿,刘`反而大笑几声道:“是我低估了五弟。但做皇帝的是刘宁,五弟难道不该高兴?” “高兴什么?”刘钰惨笑一下。“你我在宫中斗了许多年,难道不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否则你怎不把皇位交到刘颐手中?” “只是我说宁儿不能当皇帝,还有另一个缘由:他不是父皇的亲子。” “想必你已经知道,他不是容美人的儿子,尤昭仪才是他的亲母。”看刘`皱眉点点头,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他是尤昭仪和谁生的孩子,但曾听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字半句,他父亲好像是宫廷中的一个侍卫。” “把他和容美人的孩子换掉,是我偷偷做的。尤昭仪未必不知道,但她大约也明白夺嫡之争艰苦非常,把宁儿换到容美人那里,反而能让他一生平平淡淡、长命百岁。” 容美人的孩子,是刘钰一生中,杀掉的第一个人。多年来,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面前水盆中,因被强按入水中而挣扎的婴儿。 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 “既然不是尤昭仪指使,你为何要换?”刘`听出疑点。 “因为我恨她。”刘钰这句话说得极为平静。“我十岁那年,从冷宫中一个老嬷嬷那里偶然得知,我的母亲不是尤昭仪,而是从前一个姓文的宫女。” “那时,她两个亲如姊妹。直到父皇偶然宠幸了文氏,偶然生下了我。” “母亲地位极低,因此也没有载入妃嫔受恩的名册;皇帝也是一时兴起,所以他也很快忘了有这么个女人。本来我母子可以逍遥一生、相依为命,无奈她把这事情告诉了尤氏。” “具体怎样,那位老嬷嬷也说不清,大约是尤氏觉得这是求得荣华富贵的契机,便杀了我亲母,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说自己便是那时侍寝一夜的宫女。后来的事情,你便知道了,她本就天生丽质、美艳不可方物,终于抓住皇帝圣心,得了诸多恩宠。” “这借口荒诞极了,父皇多疑,怎么会信?”刘`发问。 “是的,荒诞极了。”刘钰漫不经心地笑笑,“你还记得尤氏抱我去见皇帝的缘由吗?是因为她怀中的孩子不幸烧伤,实在无计可施,才放弃了独自一人把孩子养大的想法,而斗胆求皇帝施以援手的。” 刘`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是。我就是那孩子。那孩子,是被她亲手扔进火盆中,才烧的全身溃烂的。” 刘钰不理会他错愕的神色,只是继续说下去。“我不得不依靠她,却也恨极了她。因此,当她生下宁儿,我便把他换到容美人宫中,只留给她一个‘早夭’的婴孩。” “没想到,时日飞逝,我越来越觉得,宁儿很像我。不,是很像我本来应该成为的样子。他身上,有我的影子,一个怯弱胆小、看人眼色的庶出皇子的样子。我渐渐看着他长大,就好像看着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所以,你让我杀他,无异于让我杀掉自己。” 这番话,刘`其实没有听懂,但他突然觉得,没什么必要去问。 “好。”他沉思半响,答应下来。“我不会推他为帝。” “还拜托三哥一事:为他找个平平淡淡的路,从此远离党争。” 刘`依然答下来:“好。”接着沉默片刻又问道:“还有什么话说么?” “没了。”刘钰卸下重担一般,轻松的笑笑。刘`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嘴角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他扶着地站起,居高临下的看向刘钰。 “我说过要为刘颐报仇,便要言而有信。” 说着他朝旁边示意了一下,刘钰便看到一个陌生的狱卒,端着放着酒樽的木盘放到他牢房外。刘`从木盘上取下酒樽,将它从木栅的缝隙中递过,搁在牢房内的地上。 “据说这是你亲自琢磨出来的东西,认得它吗?” 怎么不认识?这青黄色的色泽、和馥郁的香气,不是虫香酒是什么?这酒的确是他亲自调配的,犯人饮入此酒,身体骨肉,便会散发出和这酒一般浓郁的香气。这种香气极其为蚁类所喜,不过片刻便会聚集而来,啃皮蚀骨,使活生生的人,不出几个时辰,就变为残渣碎屑。 若是论慢慢折磨的刑罚,这算得上是恐怖。 “记得。”刘钰脸上笑容不减。 “天黑之前,”刘`抬眼看看狭小的窗口投入的光线。“你不喝,这杯酒便会端到刘宁面前。” “放心。”刘钰起身,将那酒从地上拿起,轻嗅一下。“味道大约不错呢。” 刘`凝视他眼睛半响,说了最后一句话,便掉头往廷尉狱外走去。 “走好。” 不知何时,今早停了的雪,又纷纷扬扬的挥洒起来。 刘`围着一顶披风,走在积雪上,听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大约是刘钰刚刚在牢中说的一席话,使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那时,他第一次见到冯皇后的两个孩子――刘颐和刘熙。 当时的刘颐和刘熙,因为母亲是掌管六宫的皇后,所以耳濡目染地带着一股骄矜与傲气。一同读书的,还有许多京都大户家的子弟,但偏偏都极听从这俩人:刘熙公主鬼点子极多,也不像寻常姑娘家一般羞羞答答,能和一堆顽劣的男孩儿打成一片;而刘颐,那时就已经显露出谋略的天赋,是带着大家到处“做坏事”的孩子王。 那时的刘`,却还只是个初入书院,与大家格格不入的小皇子。他母亲辜氏虽然得宠,但为人温柔贤淑,长居甘泉宫,也不大和后宫诸妃嫔来往,由此养成了刘`静默孤僻的性格。这性格,也使他即使有一个得宠的母妃,却不被皇帝所喜爱。 或许正是由于自己的孤僻、寂寞,所以才羡慕刘颐那边的喧嚣、自在的吧? 被人忽视的刘`,平生第一次如此关注一个人。 看着他被父皇训斥之后颓丧的走出景仁宫;看着他从太皇太后那里不知道得了什么宝贝,在书院拿给众人看;看他骂骂咧咧的帮贪玩的刘熙公主抄书;看他因为带着一堆小少爷们欺负夫子而被罚跪;看着他在宫廷宴席上偷偷吐出不喜欢吃的菜叶…… 同样,他看着他因为冯皇后和刘熙公主的死而愤怒;看着他因为悲痛而莽撞行事,最后被诬陷有“杀父夺位”的念头而赶出京去;看他拖着因为用刑而残破的身躯坐上一路颠簸的马车;看他因为自己输入的一丝真气而面色好转些许;看他苦闷的待在偏僻的恪州;看他摔掉那封王的玉佩…… 他看着他从极高之位跌落,而后又在泥沼中努力振作起来。 可惜的是,你为之努力、为之振作起来的因由,都是我骗你的。 冯皇后和辜昭仪,的确是两颗无辜惨死的棋子,但我不忍心告诉你那操纵棋局的人是谁,我所能做的,只有从一个无心政事的寡言少年,长成一个心思深沉的三皇子,替你杀掉你想要杀掉的人。 但是,对不起。就像刘钰说的一样,我不能把帝位给你。 不是因为那个堪称宫闱丑事的原因,而是因为,你并不适合做一个皇帝:多年的远离朝政,已经使你不够心狠,也不够明智。把帝位给你,如同引火烧身。 刘`仰头看着满天飘舞的雪花,长叹一口气。 我死之后,你该去哪里? 真是放心不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超出原计划的一章……所以预计还得再来四章才能大结局呢~倒计时g~ ☆、青槐惨死 恪王府左院的围墙断了一截,露出参差不齐的碎砖。 一个人影在墙外探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谨慎的爬上积雪的缺口、跳了进来,险险地落在墙内被掉落的砖块压得东倒西歪的花木上。 是清漾。 她本应该按照刘`的吩咐,随徐子鸢一起,带着身染重病的刘颐前往平陵。但出了城没多久,她没来由地不放心,便又查了一遍要带好的药材,居然少了刘`托人带给她的那只黑漆铜盒。 那盒中,装的是半颗药丸。 之所以去平陵,是因为清漾母亲的师傅――杏林道人在那里行医。他虽然不为高官贵人所熟知,但在医术上颇有造诣。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杏林道人虽然答应一试,却苦于没有一味名叫“青松玉莲”的药材作饵,这味药材世所罕见,寻常人更是听都没听过,刘`去宫中查找,居然连太医院的药库中,也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两天前,成怀王刘`托墨染送来这个盒子,转告她制作此药丸时,曾用过“青松玉莲”这一味药材,先带去给杏林道人一看,没准可以派上用场。 如此可见这半颗药丸有多重要。 清漾责怪徒弟小筝几句,终究还是决定要自己去取:这半颗药丸是刘颐生命所系,万万不可轻易丢弃。 她下定决心,提起裙裾,从凌乱的花木丛中拔出脚来,小心地跳到石板路上。 自从刘颐皇子的身份被废,恪王府便被一堆粗野士兵监管了。说是监管,不如说是占为己用,简直如同是自己家一般。不,自己家尚且还懂得珍惜,而他们在恪王府的所作所为,简直可以用糟践二字形容。 清漾看着一院的狼藉,暗骂一句,急冲冲的往自己的居所奔去。那地方隐匿在花苑花匠的木屋后,地方十分隐蔽,如无人指引,绝找不到那里,是个极安全的所在。 铜盒就被埋在院中的那株大槐树下。 也是不巧,她正急急往那边去,却忘记了隐藏行迹,再者她也不是练武之人,身形不够轻快,居然就让走过的几个驻扎于此的小将看见了。 清漾听见身后大喝一声“站住!”,先是一惊,再往后看去,看到三四个身着赤色戎服的小将往过追赶而来,急忙拔腿便跑。不想他们穷追不舍,清漾一个弱女子,终于精疲力竭,慌不择路起来。 路程渐长,加上积雪路滑,她逃亡的速度逐渐减慢,眼看要被那几个人逮着、几乎要束手就擒的时候,斜刺里突然钻出一个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便跑。 清漾先是一怔,被那人拖拽着往前奔去,定神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青槐。 自从恪王府里的家丁也被下狱后,成怀王便想尽主意把他们几个救了出来,她与青槐,便是被刘`所救,因为怕连累他人,所以暗中又隐藏回这院子中的。昨晚本来商量好青槐和檀云留在京城,周瑾和她护送刘颐离开,现在青槐怎的又出现在这里了? 只是刻不容缓,容不得她细细问青槐是怎么一回事儿,只得携手努力逃命。 在奋力迈动疲惫不堪的双腿的间隙,她突然想起成怀王说过,为了迷惑对手,他会暂且任由那些士兵为害恪王府。如果他们被捉到,刘`顾及大局,恐怕是不会来救的吧?如果被捉到,肯定只有一死。 青槐握着她的手一路狂奔,定下神来,才发现已经退入那个他们一同居住的院子。 清漾来不及喘口气,立即跑到槐树下,动手往出刨那盒子,青槐四处一望,寻了一截结实的树枝刚要上来帮忙,便听到院门外吵吵闹闹的叫骂声。 那伙人居然没有甩掉!居然一路跟着他们找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小院! 他两个对视一眼,突然想起:刚才只顾逃跑,居然忘了昨夜下了雪,今早积雪未消,尚留有脚印。青槐来不及自责,果断的把她拉起来,看槐树下的挖出的小坑尚浅,已经来不及掘出盒子,便又把挖出的土胡乱填进去,迅速踩平,带着她一同躲进院中那间放置大宗药材的屋子。 因为不易搜寻,所以这院子免遭毁坏,屋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药材也依然整齐的码在柜格之中,临走前屋脚堆着的、用来煮药的大堆柴薪也还是原来模样。 清漾正四处张望看哪里可以逃走,忽的腰上一疼,想要回头才发觉居然四肢酸麻、口不能言。她觉到自己落入一人温热的怀抱中。那人把她抱至柴薪处,移开上边堆积的枯柴,把她放下,又抱起一捆枝干往她身上盖去。 将要遮住她脸时,他看到她因为惊恐而瞪得极大的眼睛,动作顿了顿,说了一句:“不要怕。” 只听了这么一句话,清漾的眼前便被重重叠叠的干枝盖住了。她努力想挣扎一下,却发现在自己动弹不得。青槐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她听着脚步声离开屋子和屋门关上的声音,心里又怕又急。 院中的声音嘈杂起来,她听到院门被撞破发出的闷响,那几个小兵,应该是破门而入了吧?青槐呢?一定要逃走啊,一定要逃走啊! 事与愿违,院中随即响起几声呵骂,“呦!小子!你跑啊?你娘的怎么不跑了?”接下来便是几句不堪入耳的讽刺。在这堆醉醺醺的声音中,她听到一个极粗俗的声音问道:“喂!小子!那小娘们儿哪去了?”另一个人打趣道:“藏起来了呗!院子就这么小,咱们刚才也在外边看着,一定还在这院子中……” “老子去找!” “找啥?问问这小子不就结了?” 一下子沉默了一瞬,似乎在等着青槐回答。但是他没有说话。 “娘的!老子问你话呢!”清漾听到人被踢倒而匍匐在地的声音,心中骤然一紧。 她之前听得不错,那几个人确实是喝多了酒,此刻便掺着发酒疯的癫狂在里边。青槐被踢倒在地依然不肯说出清漾在哪里,着实激怒了这群发酒疯的士兵。 “你不说是不是?老子非要打得你说不可!”其中一人头脑一热,双目煞红的往院中一看,准备找一件顺手的家伙。他瞥到一根胡乱丢弃着的木棍,随手提了过来,抡起便打。 青槐刚刚被踢倒在地,还未从地上爬起,便被这猛烈的一击打蒙,重新扑在地上。 钻心的疼。 他痛的低吼一声,双手指头居然在地上抓挠出两条长印。 清漾也听到这声并不高亢的痛呼,突然想起一个事情:青槐是饮药易容的!这药有使人感觉更加敏锐的功效,放在平时大约不算什么,但一旦遇到伤及皮肉的事情,所遭受的疼痛也会是旁人的十倍有余! 她想起一次,炉子上的药温好了,小筝先垫着棉布把它端起来。正逢自己叫她有事情吩咐,她便把手中的药罐递给了青槐。那可是一个女孩子家家都端得起来的药罐,青槐一接过去,脸上神情都变了,药罐在左右手中倒了几下,终于忍耐不住扔在地上。 好不容易煮好的药就这样白白泼了,小筝不高兴的责怪了青槐几句,然而清漾却知道,在小筝手中只能算略烫的触感,在被易容药改了体质的青槐手上,便如同把手放进火炉中灼烧,疼痛不是常人所能估计的。 别人尚且能忍受的痛楚,在他身上都变得如此剧烈,更勿论常人都不能忍受的痛楚的极限。 清漾越发着急,她憋足了劲儿想动弹一下身体,却依然只能软软地晃晃手指。 青槐那个混蛋!平时不声不响,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江湖上点穴定人的招数! 她心里又恨又急,只想喊出声来,让那些军中的渣滓冲她来好了,然而却只能嘴唇无声地翕动几下,眼角缓缓渗出一点晶莹的泪珠。 耳中的叫骂声和踢打声依然不决,却再也听不到青槐的痛呼声。 青槐,不要死。不要死。 外边传来木棍抽打的声音,传来肉体沉重的砸向地面的声音,传来那几个残暴的士兵酒气熏人的笑骂声。 清漾的眼睛逐渐变得盈满水雾。 突然,万籁俱静。 她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时,屋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有力而急速的脚步声急切的迈进来。那脚步声在门口稍驻,便立即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青槐? 盖在她身上的柴草被粗暴的推开,然而映在她眼中的却不是青槐的脸。 是檀云。 檀云惊讶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道:“是你?青槐指给我屋中有人,我还不信。幸亏……” 清漾来不及听他要说什么,待穴道一解,便急忙爬出柴草堆,跌跌撞撞地冲至屋外。院子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她一眼便看到槐树下瘫倒的少年,急急扑了上去,把他抱在怀里。 眼中的泪珠滴上青槐那张早就不算俊俏的脸,顺着他沾着残雪、混着泥土的腮滑落。 “青槐……” 他身上衣衫不整,露出的手臂和腿上各有几条斑驳的青紫色淤肿。衣衫的下摆被撕开,腰部下的雪地上氤氲出斑斑血迹。 那几个混蛋居然…… 清漾活这样大,第一次有了将人碎尸万段的念头。她只听说过有时军中由于寂寞难耐,士兵们会狎弄男子,但从未曾想过,这样肮脏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青槐的身上! 青槐的头仰躺在她的膝上,如同被什么哽住喉咙似得,嘴角一直往外冒着血水。清漾用手颤动着扶正他的下颌,他呕吐几下,一条被血染红的肉吐了出来。 居然是一截被咬断的舌头! 她明白过来,为何自那一声痛呼后,就再也没有听他因痛叫过。 她抱着他抽搐的身体,把头缓缓地埋在他的胸口上,直到眼泪无声的打湿他胸前的衣裳,直到脸颊下的胸口再也没有一丝温度。 她轻轻地把青槐的身体放下,起身沉默的走至檀云身边,一言不发地伸手抽出檀云腰际的匕首。 檀云刚刚想要阻拦,看到她神色,只得任由她拿走。清漾提着匕首一步一步走过去,用匕首狠狠地割下那伤了青槐的人的人头。 一个。两个。三个。 清漾把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脸上和手上早已血污一片。 她低头凝视自己喷溅满血滴的手指半响,复回身在槐树下掘出那黑漆铜盒。一手拿着盒子,一手绕到已经气绝的青槐的背后,想要抱他起来。 檀云醒悟过来似得赶上去劝:“全城戒严,你带不走的。” 清漾凝视怀中的青槐片刻,把他复又平放在残存积雪的地上,回到自己藏身的屋中搬出那成堆的柴草,垫在他身下。院子里的药炉边上,有以往煮药剩下的打火石。她去捡了几块,用力的如同宣泄一般,重重地击打了几下。 干枯的柴草很容易就燃起来了,火苗愈来愈大,逐渐吞噬掉了火中那个消瘦的人形。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青槐这个人了。 再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会断更或者是晚点更。会尽量更滴~(感觉这一章的情节发展地有点急了,大家觉得呢?) ☆、水落石出 皇帝被程婕妤扶着喝了一盏茶,复懒懒地躺下。 他扯过锦被,自顾自地合上眼帘,并不跟金鸾多说一句话。程氏也习以为常,伺候他喝过,便安静地把杯盏收拾齐整,端到一边。 自从阅过刘钰在狱中畏罪自杀的折子后,尚在壮年的皇帝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原先尚可称为微恙,现在居然显出仓皇的颓势来,还不如老太后在世时的精神头儿。 但早朝虽罢,皇帝内心还是猜测得到一二,前朝恐怕早就握在三子刘`的手里,要杀要剐,都得由这个儿子说了算。后宫也不由自己掌控了:刘钰死讯一出,往常伺候他药膳的尤昭仪就莫名消失,大概早就在这宫里哪个角落尸骨无存了吧? 朝文帝失神地躺在软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片静默中,传来外殿朱门推开的吱呀声,接着便是几声不轻不重的脚步。光从这脚步声中,似乎都能看到来人的举重若轻、势在必得。 该来的还是来了。 朝文帝慢慢睁开眼,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身黑色朝服的刘`。 程氏不知何时已经颇有眼色的退出去,内殿中,只剩下了他们父子二人。 刘`凝视躺在床上的皇帝半响,缓缓跪下。 “你现在的身份,还需向我下跪么?”朝文帝语气有些酸楚。刘`没有半分迟疑,如同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一般,从容应答道:“本不欲跪。今天所言可能有辱圣威,您毕竟是我父亲,所以先长跪谢罪而已。” “本不欲跪?”朝文帝把他的话又重复一遍。“朕哪里受不得你跪了?你再如何得势,现在的皇帝都是朕,不是你!就算你手里把着多少筹码,朕不下旨传位给你,你所作所为就都是谋权篡位!” 皇帝情绪动荡,一时喘不匀气,咳嗽起来。刘`等他咳声稍寂,才又说道:“杀母仇人,难道受得我这一跪?” 朝文帝惊愕地瞪大眼睛,直直瞪着刘`。 “你……” 知晓当年事情的人,也就只有宫中那几个老人,哪个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对皇子谈起当年旧事? “父皇何必惊讶?难不成您忘了,当年可是您亲自下令溺死大哥的。”说着刘`嘴角微微一撇,“只不过大哥与刘熙姐姐太相像了,所以那帮蠢人把两人搞错,白白害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却放过了被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太子刘颐。” 再听起人道起往年旧事,皇帝只觉得恍如隔世:他本以为自己要带着这秘密进坟墓的。 当年确实是皇帝自己,下令暗中杀掉大皇子刘颐的。如此做的因由,一是因为冯家势力强大,倘若再让冯皇后的孩子继位,恐怕收敛不住冯家;二则是, “刘颐他不是朕的儿子。” 刘颐确实不是朝文帝的亲子,他是冯皇后与那时太医院中的杨医官所生,他与青槐,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刘`明显也知道此事,只是低着头,不晓得脸上是怎样一副神情。刘颐的真实出身,恰恰也是他不能把皇位给刘颐的原因之一。 无论他如何不在意王位血统,但毕竟是刘家子孙。刘家的天下,不能变。 也因为这种种坚持与偏执,当年的事情早如同一团乱麻,理不干净了。之所以刘`不把这团乱麻告诉刘颐,是有一份原因在:他的母亲辜昭仪,死于刘颐最亲的太皇太后手中,而辜昭仪之死,也是刺激皇帝非杀冯皇后不可的因由。 其实皇帝本没有把事情牵扯到辜昭仪身上的意思。他本来想好要先杀掉刘颐,再把事情随意嫁祸在后宫某位妃子身上,谁知事与愿违,不仅人杀错了,祸端还引到了甘泉宫。即便这时,皇帝也在努力把辜氏从这事里剥干净,没想到尚未成功,便被太皇太后抢了先。 太皇太后的姊妹,是冯皇后的母亲,所以她一向与冯氏很亲近,如此自然也就很记恨抢皇后风头的辜氏。事情牵扯到辜氏身上不知是否是她一手策划,但很明显,她绝不会放掉这么个赶尽杀绝的好机会:她在皇帝有应对之策之前,就出手结果了辜氏性命。 被她派去干这事的,就是当年的王氏,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的王皇后。事发那日,刘`用自己超凡的听力听到的,便是王皇后在甘泉宫仗势欺人的言语。 辜氏被杀,皇帝大怒。其实他对辜氏并无太多眷恋,之所以气急败坏到扛着太皇太后的暴怒,硬要杀冯后,是因为他喜欢的人、辜氏的弟弟、纪国的小王子纪昕因为姐姐被杀而痛哭流涕了。 而太皇太后杀辜氏的原因,也不只是看不惯她一人,更是厌恶皇帝痴迷她的胞弟纪昕。 朝国虽然以民风开放着称,但对于宠幸男子一事,还是觉得难登大雅之堂,玩弄也就罢了,若是真情实感,难免叫人笑掉大牙。而太皇太后却觉得,皇帝对那个名叫纪昕的男子越来越在意了,在意到不像是对待一个男宠的态度,倒像是对待自己的结发夫妻似得。 身为皇帝母亲,她自然不愿意让这种事情毁掉儿子名声,更要防着纪昕纪家的背景,便以帮皇帝摆平冯家为条件,换得皇帝暗中贬他出京。 当时正是冯家因为冯皇后一事闹得最凶的时候,皇帝无奈之下答应了这条件。但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派人严密保护着送往江南的纪昕,在出京不久,就被太皇太后的人杀了。 也自从那时起,皇帝与太皇太后,起了再也难以填平的嫌隙。 皇帝想到前尘往事,久压抑在心底的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宛如重新闪现在眼前,使他不由得泪湿眼眶。 刘`看着他这位人在壮年,头发却已经泛着银丝的父皇,心中不免怜悯。 皇帝恐怕还不知道,他心中记挂的那人,没有死于非命,而是从太皇太后派去的刺客手中逃出来了。 不只逃了出来。 刘`想起萧谨之给他讲的故事。 那人逃出来后,身上半分银钱也无,却偏偏在灰土布衣中依然掩饰不住那份极为姣好的相貌,不幸被一家倌馆的老板看中,强把他捉了去要他卖身。他自然顶死不从,那肥头大耳的老板却没有皇帝这般仁慈:皇帝对他虽然也是强迫,但是任由他如何不从也不舍得打他。这倌馆的老板却对他百端折磨,居然身体皮肉、除却脸皮之外,都被打的稀烂。 他再一次流落街头,只不过这次除了身无分文之外,还染了一身的病。 幸运的是,他这回遇到了一位命中的贵人――一个贫苦无子的番族妇人。更幸运的是,这妇人,就是当年西番王为王子时,在中原的妾室。 这番族妇人早年丧子,因此看到他的境遇心生怜悯,花光仅有的积蓄为他治病,无奈病入膏肓,即便得以保住命,从那时起也畏热畏冷,于纪昕而言,自己便如同废人一般了。 之后事情不必再提,西番王稳固位子后,派人来中原暗中寻访自己离去时怀有身孕的妻儿,纪昕便伪装面容、戴上那绘有烧伤痕迹的□□,作为那西番妇人的儿子,随她一同回了西番王宫。 自那时起,世上便无纪昕,留下的,是萧谨之。 “你想见他吗?”刘`问道,却又在后边加了一句,“无论你想不想见他,他今天都是要见定你了。” 皇帝听闻此言,先是一愣,接着突然明白过来,露出极其狂喜的表情。 “他还活着?!” 他撑着软榻使劲儿坐起来,伸手去探那从门外走进来的人,脸上表情几乎是痴迷一般的狂热,脸颊上染有病态的潮红。 “为何不活着?”从门外走进的萧谨之,话音极为冰冷,一两句话之间,皆是难以掩饰的恨意。“恩怨难消,死也怕不安心。” “纪昕!”皇帝语气激动的呢喃道。 他以前极喜欢这样叫他,即便他回应的次数真是少之又少。总觉得他的名字完完整整的从自己嘴中吐出的时候,就好似拥有了他整个人一般。 萧谨之的脸上没有带面罩、也没有戴面具,他那张消瘦的,依然妍丽却已经眉间眼角染有风霜的脸,就那样毫不吝啬的摆在皇帝面前。淡漠的神情使得皇上也逐渐冷静下来,只是眼中神情依然流露出丝丝眷恋。 “你……”皇帝小心地叫他。“怎么样?” “托陛下福气,小人气息犹存。”一向持稳、淡然的萧谨之,这会儿却因为极深的恨意,变得语气刻薄起来。 “不是我……我答应了你要放你去江南,便不会骗你,更不会半途截杀你……那不是我主使的……我……”皇帝辩解着,语气中甚至可见一丝委屈与急切,乃至语无伦次。 “当然不是陛下的罪过。”萧谨之讽刺说道。“如若不是您起初废掉我全身功夫、喂我吃软骨散,恐怕我早就死在太皇太后的手中,也就不会遭受那般惨苦、落得自己如同废人一般。” “不……我是怕,我是因为欢喜你才……”皇帝急惶惶的解释着,却被萧谨之一个冷笑截住了。“是啊,怕我跑,所以废掉我的爪牙,好由你肆意玩弄。” “不是……”皇帝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了,他想为自己当年行径辩解,然而却被萧谨之反问到无计可施。 “你是欢喜我这张脸是么?”话说到这里,萧谨之的神色语气,又恢复到了平时一贯淡然无波的模样。皇帝还未来得及说话,他便继续道:“那我毁掉它就是。” 他抢过旁边案几上碗中的瓷勺,往案上狠狠一磕,还未及刘`与皇帝反应过来,那因为断裂而无比坚硬的末端,便毫不留情地划上他的面容。 从左边额角起,越过挺直的鼻梁,停在右边嘴角处。伤痕停滞了一瞬,血便潺潺的流出来。 原先的纪昕,真的不存在了。 刘`后知后觉地冲过来掰开他紧握的手、抢出那柄断勺,心中依然惊愕未平:他只知道谨之要来这里了却他一生中最大的仇恨,却没有想到他是抱着这样决绝的心思来的。 萧谨之任由脸上的血流着,谁也不看,掉头往外走去。皇帝想要起身去追,却被榻上的锦被一时缠住脚腕,仆倒在地上。 “纪昕……” 刘`无意拦萧谨之,更无意安抚涕泗交加的皇帝,只是把那碎裂的瓷勺扔进案上的茶碗中,往外走去。 走出外殿未过几步,看到程氏与赵常侍在一旁侍立着。见他出来,赵常侍轻声开口请求道:“父子一场,但求您……”他的话梗在这里。虽然是宫中的老人,也帮助刘`良多,但毕竟是皇家内务,有些事情说不得。 刘`却不以为然,随口答句“好”便继续往外走去。 身后有个人却追上来,是程氏。 程氏待要说话,看刘`皱眉看她,如此月朗风清的神色,当真配得上传遍京城女眷中“月华公子”的名头。她压了压胸腔中不合时宜、跳得极快的心,问道:“我投靠大殿下之时,他曾给我服下一药丸,据说叛者必死。不知现在可否……” “药丸?”刘`有些觉得好笑的挑挑眉,认真想了想,“可是这样小的、有些发褐色的?”他伸手比划了下。 “是啊。” “哈,”刘`皱了一上午的眉头终于在此时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个情不自禁的笑容。“他那样的人,怎么肯用这样的招数?那是他随身带着防体寒的补药,吃死人倒不必,最多也就是补过头、流些鼻血罢了。” 他看程金鸾呆滞住了的神色,更加觉得好笑。 为何我一想起你,便无论有多少困扰,都笑得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努力在日更。偶尔会两天更, ☆、兵戎相见 西境大将王侃,已带军驻扎到离京城六十里外的康宁镇。 刘`边面容凝重地听着面前的檀云禀报,边习惯性地转悠着手中杯盏的瓷盖。 听闻这消息他并不惊慌,因为王侃带军来京恰恰是他指使的。不止如此,他还知道陆氏的一支劲旅就隐匿在平陵附近,他还委托了邹戟暗中调度京城中的守卫、布防,为的就是最后的计划万无一失。 一月前,刘钰逼陆氏少将陆骄之、光禄卿王由俭弃官出京前,刘`便已经料到会有此役,那时起便嘱托陆家、王家要准备好出兵。 陆家自然好说,只要成怀王一声令下,陆离及他的两个儿子唯他马首是瞻。王家却没有这么容易说定:王侃虽然是王皇后的父亲,但刘`却不是王皇后的亲儿子。帮他得了帝位,会不会该捞的没捞着,反而被反咬一口?王侃这样想,自然迟迟疑疑、百般推脱。 刘`处于劣势时,他尚且不愿出兵相助,等情况逆转,刘钰因为贪污军粮入狱,宫中只剩刘`、刘宁与程氏腹中的孩子的时候,他更是对刘`请求他出兵一事倍感怀疑。 帝位于此时的刘`而言,犹如探囊取物,他有出兵的必要吗?该不会是下了套,专门套我呢吧? 为了对付这个比他父皇还多疑的王侃,刘`可算是编了个弥天大谎。半月前,他修书一封,拖王由俭带给他的父亲。信中言辞凿凿地透漏了一个“秘密”:五王爷刘钰并没有死,他被皇帝暗中保护出来,并且隐匿之所就在景仁宫中。 这话听起来半真半假。真的缘故是,王侃好歹也在朝文帝手下做了许多年官,他知道朝文帝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刘钰是他爱子,不可能见死不救,另外他也对刘`能力有所质疑,朝文帝毕竟是前朝皇帝,成怀王就算再怎样心思精巧、胸囊谋略,也不如皇帝根基深厚,皇帝怎么可能如此束手就擒?而假的缘故,则是出于他一贯小心谨慎的行事准则了。 王侃想的的确不错,但他不知道的一点就是,刘`心怀夺位之志可不止一年。 虽然刘`告诉他,自己是在被刘钰挟制之后才有了这样的心思,但实际上他从十多年前辜昭仪死去之后,就开始谋划此事。纵然再老谋深算,也抗不过数十年如一日的滴水穿石:在刘`要暗中策划推倒刘钰之时,朝廷官员已经大多暗地里归属于他了。不归顺于他的,也大多在刘钰贪污一案中,该死则死、该贬则贬。 而皇帝,王侃绝对想不到。那个当年把他压制地极死的一代帝王,因为一个男子,而心甘情愿地写下了“五子刘钰即位,胆有异议者,以谋上叛乱处之,天下人共诛。”的旨意。这圣旨被刘`添油加醋的透漏给王侃,直言如果不兵变,待刘钰即位,他们这群人只有死路一条。 王由俭曾任光禄卿,掌管宫廷警卫,与羽林虎贲颇有来往。他本欲自己暗中勘察一番,没想到羽林中郎将王贺、尤昭仪的姐夫,居然还任着原先的官职!而朝中诸官,当他隐晦地表达此事时,居然都提议应该看皇帝意愿! 这便也罢了,更糟的是,京城中传出与刘钰一案完全不同的说法:刘钰常年久居京城,难以涉及边关军防,而倒卖军粮一事,肯定有军中之人主导。任谁都知道刘`与陆家、王家关系亲近,有无可能是刘`贪污了这些粮食,反而嫁祸给刘钰呢? 知晓此事内情的人,定会以为这说法荒诞至极。但王由俭却没办法对这传闻坦然处之:在军中“协助”刘钰,主导贪污大案的人,就是他们王家啊! 不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好,万一查上去,他们王家恐怕会被万人所指,再难在军中立足了。 他情知此事关系重大,急忙连夜写信、快马加鞭送到王侃手中。王侃看了,这才觉得京中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即便踌躇再三,也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出兵京城一事。 出兵攻城,自然不是能说给外人听的因由,王侃另有稳妥的理由带精锐之师回京:北番战役大胜。 想要个这样的结果来掩人耳目,对王侃而言并非难事。只是这功劳不是用血汗挣得,而是用军粮、关内物资换来的。 朝国、北番打了这么多年仗,依然胜负未分,一半原因是世人都知道的实力相当,另一半原因,便是王侃与北番边境有所勾结:刘`只知道他截住军粮往关内销,但不知道的是,其中更大一部分被卖给了北番。 北番地处贫瘠之地,比起西番尚且不如,所以民风极其彪悍,也是常年难以被镇压的原因之一。他们之所以攻打朝国边境,就是为了争抢土地,但实际上,朝国边境的土地比起北番来,还真好不到哪里去,驻守边境的王侃也并非吃素的,在他手中讨不到多少便宜。如此情况下,王侃把一部分军粮截下,卖至北番,是一件颇受北番人欢迎的事,一可以免征伐之苦,二来比耗费无数兵力、辛辛苦苦占据朝国边境的劣等土地要划算许多。 因此,北境其实已经有两三年的光景没有起过大的争端了,日常还是会有一些装模作样的小战役,不值一提。 这回,王侃向北番要求借两万精兵,自然也是做了这样的交易的。 他现在便带着这两万番兵,与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三万人驻扎在康宁镇。 刘`想了一会儿,拧眉思索道:“这么多人,应该带不到京城里吧?” “应该只是防范之用。”萧谨之揣测道。自从那日最后一次见朝文帝,他始终保持着这幅平静、淡然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事,倒叫刘`也不好意思问他。 “防范?”刘`无奈,“咱们这位大将军,看谁都感觉要害自己。” “他想的也没错,否则北番人那样狡猾,不谨慎如何能对付得过来。” “你那边事情成了没有?”刘`突然转了话题。 “恩。”萧谨之依然不慌不忙地回答。“传到我手中的是急信,今早才到。若是传到康宁镇,大约是今天晚间。领兵的西番大奖金晟,恐怕就要为此事迟疑一晚了。待明早第二封信件一到,有十分之九的把握他会领兵掉头回西番。” “十分之九?”刘`思忖着,“看来还得再加一剂猛药。” “檀云,你先派人通知王侃,必须明日凌晨时分到达京城郊外的万象山。你不必亲自去了,我要你直接去平陵找陆骄之陆将军,告诉他务必要明早在康宁镇往京城二十里路上,拦下王侃的的一半军队。” “这恐怕有些不好办。”萧谨之有些迟疑的说:“万一王侃立即下令掉头围打陆将军,陆氏人不如王侃多,难免会弄巧成拙。” “这样吧,”刘`想想说道,“冯宣晨已经带着一部分将士等在西北交界的岫岩江,等着劫持过江往北境救援的北番军。我现在再派人通知他一声,倘若王侃突破京城禁卫军的围困,那就命冯宣晨做好准备,直接往京城方面行军,与丹阳的驻军一起包抄王侃的人。” 萧谨之想了想,认可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天蒙蒙亮,王家的军队已经到了京城外。 王侃勒紧马缰,皱眉看着远处朦胧的城池。 他长髯及腹、须发斑白。一双眼睛细眯成一条缝时,更加显得老成持重,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打什么主意。 此刻他便是这般神情看往那高大的京都城墙。 “父亲。”王由俭纵马在他马旁停下,轻轻唤了一声。 是进还是不进? 进。 “去叫他们打开城门。”王侃吩咐道。他这次并没有按照与刘`定好的,驻军在万象山,而是直接率军来到了京城下,大约是心存侥幸能占得先机。 信物交换过后,城门缓缓打开。 据由俭的回禀,京城防卫已经分为两大阵营,一方自然是五皇子刘钰的旧势力,另一拨便是以邹戟领头、听从刘`调遣的虎贲军。虎贲军中虽然众多高手,但论起打仗,功夫再好也不如训练有素的将士有用,倘若生变,想必也逃得出来。 王侃这样想过,领头率军往城内去。 城中道上只有几个起得极早的布衣白丁,来往洒扫着,看见军队过道,急忙往两边闪躲。 这个时候的街道确实应该是寂寥无人的,但不知为何,王侃总觉得自己如同掉进陷阱。 “来。”他思量再三,把手下的一位副将叫来。“吩咐后边的队伍,告诉他们快点行军,都驻扎到京城中来,至少也要扎营到京城周边,等我号令。” 他吩咐完毕,便驻马在道旁,以作修整。 才过了一会儿工夫,便听到马蹄急踏的响声,掉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领命的将官纵马狂奔回来了。 那人到了他面前,从马上滚下来,还未等王侃问话,便慌不择声地大叫:“将军!后边的北番军叛逃了!” “怎么回事?!”王侃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手指却紧紧抓住缰绳,指尖狠狠地扣进手掌的皮肉中。 “说是北番国王来信,良兵良将刚刚借给咱们,西番便去攻打。缺兵少将,因此抵挡吃力,所以号令借给我们的军队见信即回!” “这明明是我们已经谈好的!”王由俭终究不如父亲能沉得住气,怒吼道。正在气头上,听到王侃冷静的说了一句,“北番人本就是言而无信、反复再三的蛮人,有此灭绝情谊之举也在意料之中。可押尾的军队哪里去了?” 他这次领军前来,最怕的一点就是北番人不听号令。他不敢让北番人打前阵,恐怕临时倒戈;也不敢让北番人押尾,就是怕他们有所异动。因此他命自己的军队把北番士兵前后夹着,以备后患。倘若北番军临时想要撤军回北番的话,在他们身后行军的押尾军队不可能容容易易的就放他们回去。 “已经断了联系……” “断了联系?”王侃皱眉,意识到情况不妙。 “传信官说,在距离京城四十多里的地方,他们被一伙贼人冲散了!敌多我寡,只顾着逃命,从那之后,便收不到后边军队的消息了!” “可知道领军的是谁?”王侃语气中总算带了些焦急。 “不知!” 还没等王侃脑中理出个头绪来,便听到城门方向吵吵嚷嚷起来,间或还有刀剑相击之声,似乎在打斗。他纵马去看,人群乱糟糟的,不知晓这是谁两个的军打着,只能从铠甲颜色上看明白并非自己的人。而本应该跟在进城的先锋部队后面的北境军,居然淹没在一众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色甲衣的士兵中,找不着了! 他急忙往城内的自家军队中看去,居然又少了这么多人! 他刚想出口问,却听到一声极其洪亮的高喊:“王将军!同为成怀王手下,缘何不救我一救!” 王侃定睛一看,这人群中身上沾着斑斑血迹的人,岂不是陆家小将陆骄之? “父亲,救还是不救?” 王侃迟疑片刻,看他身上血迹应当是受伤了,倒不像是骗他的。 “救!” 王家的将士也抽刀冲了上去,场面更加混乱,但好歹让陆骄之得了喘息之机,带领着身后的几百骑冲入城中。 不知出处、极其凶猛的黑甲军队依然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也往城中攻,陆骄之的这几百骑已经身疲力竭,而王家在城中的军队人少势弱,只能赶紧落下城门,将敌手挡在城外。 此时王侃已经登上城墙,俯瞰下去,才发现自己尚在城外的士兵被分割成块状、逐一包围。但西境勇士怎么说也是在比此时险恶得多的战场上活下来的,再加上王侃一向善于练兵,这伙黑甲士兵也没有那么骁勇善战,于是被围困的西境军队居然慢慢有了挣脱出来的态势。 “他们听谁号令?”王侃观摩一会儿战况,晓得自己正逐渐占据上风,放下心来。 “黑甲是朝都军才能佩戴的。”紧随其后、满脸灰土血痕的陆骄之这样回答。“这支军是五王爷刘钰召集起来的无疑。” 黑甲朝都军是拱卫朝国都城的一支劲旅,本来实力很高,但常年在京城附近担任守陵之类的琐事,渐渐磨蚀掉了血性,不足为据。 王侃这样想着,又不动声色的问道:“如今后有追兵,陆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索性攻进宫去,逮着刘钰!” 王侃眼睛眯起来,看着城池下方局势逐渐明朗。突然“铮”的一声长刀出鞘,横架在身后陆骄之的脖颈上。那几百骑士兵反应过来,急忙抽出手中刀剑,却一连被王家将士逼退几步。 突然来这么一出,的确把陆骄之吓得不轻,他往后退了几步,暗暗握紧腰侧的剑,赔笑几声。“王将军这是作甚?” 虽然年事已高,但当年功夫未废。王侃手握沉重的长刀,居然腕子极稳,在陆骄之脖颈上割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陆将军这是要置老夫于死地啊。”王侃冷笑道。 “何出此言?”陆骄之明知故问。 “嗬!外边这朝都军的架势,摆明了在逼我往宫城内退。倘若刘钰真的藏匿在宫城,他为何不把我拦在城外?这样做的因由,一,是刘`骗我,刘钰早就死了。二,就是你是刘钰的人,妄想把我困入宫城,来个瓮中捉鳖。” “陆将军可否告知老夫,到底是哪种因由呢?” 王侃语气平静,如同与他谈天,而陆骄之心中却苦不堪言。这老家伙,倒真不愧是老狐狸!真让他猜个八九不离十。本来准备让他待在万象山,然后再一步步拾掇他,没想到他居然早早得进到京城中了!这让他可怎么编是好?! 原先计划着诱敌深入,等王侃进到宫城景仁宫,扣一个“杀害文帝”的罪名,然后任由他们要杀要剐,现在教这老家伙察觉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逢内心百般思索的时候,他突然听到王家大儿子王由俭大叫一声:“成怀王!” 趁着王侃一愣神的功夫,他极快的把手下长剑抽出、朝王侃刺去。不想王侃居然早有防备,反手一磕,硬生生把他震出几丈外。老将军看着虎口发麻的陆骄之,不屑地撇了撇嘴,把视线移到下面的战场上。 可是还未等他在一帮黑压压的士兵中找到刘`,耳旁忽的刮过箭矢划破空气而发出的声音。那箭走的极快,还不等王侃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不听号令,箭头已经刺中了城下马背上的一人。 那人从马上栽了下去,黑衣红纹,那般姿态气势,不是刘`还能是谁?! 王侃气急,扭头一看,提刀走至一位坐在轮椅、手拿弓箭的人跟前,二话不说,举刀便砍。王由俭还未来得及劝阻,那人的人头便滚了下来,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 “父亲!他……”王由俭又惊又怕。这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个奇人,虽然腿脚残废,但臂力惊人,就如刚才,随意一射,恐怕没人能比他射的更远、更准。这样的人才,留着还来不及,如何就随意杀死呢? “你没看出来?”王侃语气中已经带了极深的怒意。“这人当初投奔我是受刘`指使的。” 王由俭还没有明白过来,只是心中却依然不明白:这人明明是射杀刘`,怎么可能是刘`派来的…… 情势急转直下。 成怀王被王侃射杀一事,被大喊着传入正在奋力厮杀的北境军队耳中。他们虽然是被王侃带来的,但大多数实际效忠的依然是朝国。王侃带他们来之前,说好的是为了清君侧、拥立成怀王,如今怎么成了王侃射杀成怀王?难道是他其实是要来助刘钰杀成怀王的?! 刘钰因为克扣军粮一事,已经成了军队□□同仇恨的敌人,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当皇帝?!亲自上战场打仗的多是低等士兵,最懂得饿肚子打仗的苦楚,也最厌恶刘钰。一想到让他们替刘钰打仗的可能性,迅猛突围的气势顿时有所减弱。 朝都军就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迅速反扑上来,仗着人多,逐渐缩小了包围的圈子。 大势已去。 征伐多年的王侃最明白士气有多么重要,更明白一衰必竭的道理,所以一眼便看明白了眼前的情势:朝都军攻进来是早晚的事。 他咬咬牙,低声对副官吩咐道:“杀掉他们,进攻宫城!”说着率先走下城墙,只留数百人与陆骄之带来的骑兵厮杀。 京城防卫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从城墙到宫城里边,几乎是一路杀戮、一路淌血而过。双方多有死伤,王侃也与自己的儿子打散了。 可是王侃已经顾不得这么多,这盘棋于他而言如同死局,既然已经必死无疑,不如多找几个垫背的,再说去景仁宫劫持了皇帝或许能解此危机也未可知。 他眯着一双冰冷的血目,提着已经被染成鲜红的长刀缓缓踏入景仁宫的正殿。 血从刀的血槽中流出,流过锋利的刀尖,啪嗒一声滴在地上。他走过的每个脚印,都沾染着血的鲜红。 走过景仁宫的正殿,绕过小回廊,就是寝宫。 皇帝,皇帝一定在那里。 王侃脚步有些踉跄却目标坚定的走去,踏入宫人都跑散了的寝殿,看到满脸惊慌失措站起来的皇帝。 他心中大喜,正准备气势汹汹的冲上去,突然感觉胸前一凉,低头看时,一柄剑从自己背后穿过来,发出刺眼的银光。 好剑。 他混沌的脑中只剩了这一个想法,便再也来不及去看是谁在背后偷袭他,脸朝下一头栽倒在地上,血渐渐从他身下氤氲而出。 檀云收回自己的剑,探探仆倒在地的人的鼻息,起身朝企图躲避的朝文帝走去。 朝文帝庆元三年末,逆臣西境大将王侃妄图趁乱击杀皇帝,奸计未成,身死景仁宫。朝文帝身受重伤,亦薨。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更最后一章,大结局了哦? ☆、尘埃落定 宫城中乱成一片。 陆骄之纵马一边躲避着飞来的箭矢,一边慌然失措地到处寻找刘`的身影,每看见地上仆倒的人影,心中便绷紧一下。 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本以为这家伙中了箭伤,应该先去处理处理伤口,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挣脱王侃留下来杀他的人、急急奔到城外,别人居然告诉自己那混蛋已经率军进城了! 他安抚自己一定是因为那箭没有射中要害,或者是压根就是他自己在自导自演,但心中依然无法释怀,总是放心不下他。 受伤了就不要进来了啊! 陆骄之心底抱怨着,却依然用手中长剑格挡着袭向他的长矛、大刀之类,没有半分迟疑地往宫城中心去。 果然刘`正在那里。 他的马匹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是双手执剑,在太和殿前的台阶上且战且退。他剑法与步法已经凌乱,只是在凭借本能去削去砍,可是动作也已经绵软无力。倘若不是身边的墨染还在努力护着他,恐怕早已经死于乱刀之下。 陆骄之看到这般情形,几乎目眦欲裂,提起手中长剑就不要命似得冲了上去。可是他毕竟已经精疲力竭,平日完全不看在眼里的招式,此刻也难以轻松招架。多亏他与墨染一攻一守,配合默契,方在几人围攻下得以揽过刘`,扶着他一步步退上台阶。 墨染见陆骄之已经拽住了刘`,急忙喊道:“退去太和殿!这里我来断后!”陆骄之不假思索就想开口拒绝,毕竟墨染只是个孩子,怎能留他一人殿后而自己逃生? “快走!”墨染见他不肯,更是急切。“我体力犹存,可以抵挡一二!快带王爷到太和殿中去!”他这般说着,周围陆家的将士也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急忙赶上来帮忙。 陆骄之看有人助他,再者确实担心刘`,便也顾不得别的什么,拖拽着刘`就往太和殿上去。不想刘`已经脚下无力,磕磕绊绊几步,居然脚腕一软、撞在台阶上。陆骄之一看更是急切,伸手把刘`扶到自己背上,连跨几步,进到太和殿中。 他正欲把刘`靠着一把红木椅子放下,那家伙却兀自挣扎起来,从他背上直直滚落,跌在砖地上。陆骄之急忙蹲下来看他身上伤势,才发现他胸前的箭矢已经被沿着胸腔面参差不齐的剪下,箭头及一部分箭杆依然没在皮肉中,浑身上下更是颇多剑伤,手掌面居然都被磨得鲜血淋漓。 然而这一切居然都因为刘`身着黑衣,所以自己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 他颤着手打算先把镶嵌在肉中的箭杆拔出,被刘`一把制止了。陆骄之正准备狠狠喝骂他,却听到那人微微翕动嘴唇,委屈地吐出一个字: “疼。” 陆骄之有些愣,这是刘`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放在平时他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而如今情形只能让他无端气恼。 “都知道必有一死了,何必管他是练功走偏而死的、还是被人一箭射死的?”刘`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只是腿上依然痛的无意识地抽搐。 陆骄之心疼地把手敷在他腿上,才发现他腿上被长矛豁了一个口子,皮肉都翻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在战场上保护重伤的刘`的情形。那时也如同现在一样,刘`满身都是伤口,但那时,他知道这个人会撑着活下去,而现在,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刘`要带着这些伤,从此离开世上了。 九息法华的反噬越来越强,若是任由它这般发展下去,本来也就必死无疑了。 陆骄之看着眼前之人的脸上的黑纹越来越深,强压下到嗓子眼的恸哭。 世上有什么好?还得流着血打仗,还得对着不喜欢你的人强颜欢笑。离开这世上反而是种福分呢。 “你不会要哭吧?”刘`打趣道,嗓子眼好似被血黏住,说出的话音嗡嗡作响。 “何必呢?” “不是都说了么,”刘`说一句话,胸前大大小小的伤口似乎都在往出涌血。“我可不能这么寂寥无闻的就死了,我得让他死死地记住我,记我一辈子。他只要活着,我就要在他记忆里折磨他。我可不能死的没有人记住……” 他口中的他,是刘颐。 他开玩笑一般说出这句话,之后又神色一凛。“我死之后,还有诸多事情要拜托你。” “说。”陆骄之不忍看他。 “第一,先把谨之送回西境。二,就是代我处置好军中事宜。刘颐不擅长这个,还拜托你多帮帮他。” 陆骄之一一点过头。 刘`叹口气,又说道:“其实我十分担心你。我知道你对我……” “不用担心,”陆骄之语气生硬的快速反驳。“等你一死,我就回我简简单单的西境去。娶个豪爽的西番女人、生一堆胖儿子,专心打仗养活家里,大块吃肉、大杯喝酒,再也不来你这劳什子、挤死了的京都来!” “好。”刘`沉吟片刻,释怀一笑,突然又问道:“我现在好看吗?” 陆骄之觉得莫名其妙。 “好看个鬼。” 脸上都是血迹和九息法华功诡异的黑色花纹,能有多好看? “能帮我把这功逼下去么?”刘`看他不解,又加了一句,“我总归还是要再见他一面,不能就拿这幅面孔去见他吧?” “你事儿真多。”陆骄之静默片刻,这样抱怨了句。“你身上有伤,我给你渡气,怕会疼痛难忍。” 刘`不说话,但眼中神色,明显是主意已定。 陆骄之没了办法。 他对刘`一向没有办法。 他伸出手来,敷在刘`的额上,慢慢运气。刘`皱眉忍着,他脸上九息法华反噬的黑纹逐渐变淡,又退回衣领中去了。 陆骄之用衣袖擦了擦他染血的脸,说了句“好了。” 刘`慢慢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又睁开,目光已经有些涣散。 “记得给我换件干净衣服。” 陆骄之默了一下,有些粗鲁地伸出手盖上他的眼睛。“你事儿真多。”语气中已经带了浓浓的鼻音。 在他手掌覆盖下,刘`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陆骄之的手缓缓下滑,落在地上之人的鼻尖上。 已经没有气息了。 陆骄之站起来,往殿门方向去。他走下几节台阶,感觉脸上低了些湿润的东西,抬头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他没有意识的又往下走了几节台阶,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后知后觉往下看时,才发现是身体已经僵冷的墨染的手。 墨染的眼睛依旧圆睁着,依旧是那副稚气未脱、却依然要装作小大人一般的表情。 陆骄之凝视他的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眼睛半响,蹲下来慢慢把他眼睛合上。压抑许久的泪终于淌出来,滴在石阶上。 老子迟早要娶一堆小妾、生一堆孩子,羡慕死你。 羡慕死你这个混蛋。 刘颐再一次踏上京都的土地时,积雪已经很厚了。然而还是没有停雪的征兆,依然飘飘洒洒地飞舞在天地之间。 他跟着赵常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上,慢慢靠近那块隆起的坟包。 他鼻尖冻得通红,眼睛也是一片血红,久病初愈的单薄身体在风雪中微微打颤。 “挖开。”他不信这里会埋葬着那个一向生龙活虎的刘`。 “成怀王吩咐过,要是想掘开他的坟墓,再见他最后一面,就得……”赵常侍小心翼翼的说。 我知道,不就是舍弃王位么?!我不要了!我只想,只想再见你一面,否则,我这一生恐怕都不会相信你已经死了。 “挖开。”语气不容置疑。“我不要帝位。挖开。” 说着抢过旁边一名将士手中的锹,狠狠的在地上拗出一个坑洼。 手中的锹立刻被人抢了过去。赵常侍一边劝他,一边嘱咐他要注意病体。 对啊,我这身体多重要。刘颐苦笑几声,眼睛盯着那小小的、雪地上不算明显的隆起。为了保住我这条命,用了能救刘`命的半颗定魂丹、让子鸢受传染而死,耗费了多少人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命。 我这条命多值钱啊。刘颐笑出声来,在雪地中显得无比凄厉。 盖在其上的那层积雪和浮土很快被挖了出来,露出形状狰狞、颜色深暗的棺木。棺木上的棺盖轻轻一撬便打开了,倒好像是等着人来挖似得。 刘`的面容出现在棺盖后。因为下雪天气寒冷的缘故,面容还维持着生前模样,只是已经显得灰败。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陆骄之擦净,身上换了件干净衣裳,把身上伤痕遮的严实。 刘颐愣愣的看着棺材中的刘`,一步一步地靠过去。 是真的,真的死了么…… 他扶着棺木沿,下到刘`身边。 刘`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手下握着一只苍白色的什么东西。刘颐小心地,仿佛怕惊醒他似得,握紧他的手,露出那物件。 是一块玉i。i者,决也。 这玉i居然是用那块摔裂了的“恪”字玉佩,重新打磨而成的。 终究是和他诀别了。 刘颐握着他冰冷的手,膝行而前,缓缓将他的头揽入怀中,轻轻揩净落在他面颊上的雪,将自己的脸贴上去。 是否任何事情,都要等到已经失去,才晓得自己原来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换他留在身边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上将会再写一个后续神马的内容,算是完结章吧~ ☆、后续 布满青苔的石阶上,一个孩童快速蹦跳着往上攀爬。 “陛下!陛下!您慢点儿!小心摔着自己!” 这孩子依然置若未闻,卯足了劲儿往上蹿着。 他便是当今程太后的亲子、朝国的皇帝,取名为璞。 刘璞一路跑跳着到了台阶之上的佛堂门前,知道里边是庄严之所,赶紧屏气息声、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佛堂中一个身着青灰色布衣的和尚在打坐。他口中念着佛经,面容清癯的脸上一丝不苟,手下的木鱼声声不歇。 一段经文念完,他才缓缓睁眼,看着面前盯着他许久的小皇帝,轻声唤道:“玉人儿。” 玉人儿是刘璞的小名,是刘颐亲自为他取的,取粉雕玉琢之意。 小皇帝立即奔上前扑到他怀中,让刘颐抱着站起来。 “在宫中可曾听话?有没有惹祸?” “哪有,”小皇帝的声音奶声奶气,带着明显的撒娇气息。“不信大哥问宁丞相。” 刘颐看向佛堂门口好不容易才赶上来的宁瑜,微微了然一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房中去吧。”他边抱着赖在他怀中的孩子,边带着宁瑜往佛堂外走去。佛堂边有一条小路,往前几步,便是一所以竹为篱的小木屋。 小院中栽着一株亭亭如盖的枇杷树,随着清风摇摆着。 怀中的孩子突然挣扎着要下来。刘颐把他放下,看着他跑至那枇杷树旁,一把环住那树的枝干,用独属于孩童的糯糯的声音喊道:“三哥!我又来看你啦!” 清风拂过,那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刘颐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 那树下,埋葬着他的三弟。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就此完结啦!大约一月后会开一篇新文,准备是一篇现代言情,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哦~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