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留影》 第1页 [现代情感] 《经年留影》作者:如是非迎【完结+番外】 文章简介: 这一生,连见一面都是奢望。 那么多的岁月,我们如何挽救得回来? “如果可以,我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记住你。” “这个答案,我会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告诉你。”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若绫,钟徛 ┃ 配角:展景越,程忆遥,林微澜 ┃ 其它:暗恋,别后重逢 [一] 高中在展若绫的记忆中是混沌而模糊的,到得后来,才变得愈来愈清晰。 在高三毕业后的那长达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她追溯着,将高中的记忆拼图一张一张地拼了起来。 很多时候,展若绫都能轻而易举地循着记忆的长河准确地回溯到那节印象深刻的化学课。 那是高一开学后的第一次化学课。 当时离下课只剩下几分钟,化学老师讲完课却没有提前下课的意思,望了一眼悬挂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的钟,只是说道:“还有两分钟,同学们把书看一遍,体会一下今天讲的内容。” 整个教室的学生都陷入躁动之中,只有寥寥几个学生在看书。宽敞的空间里充斥着收拾东西的声音,仿佛这声音越大,就越能表达对老师的抗议。少数几个同学甚至夸张地挪动着桌椅,却又小心翼翼地低头不让老师发现是哪个学生在作乱。 展若绫低头翻着课本,不时听到周围几个学生喁喁的抱怨声: “饿死了,怎么还不下课啊?” “这个老师怎么就不做做好事提前下课呢?” 化学老师对教室里的躁动状况视而不见,只是说道:“大家把书看一遍……” 话音未落一个男生的声音就响起来了:“看完了!” 声音十分响亮,清逸入耳,衔接得刚刚好,似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听上去就像恶意顶撞一样。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都爆发出一阵笑声,有几个坐在前面的学生甚至兴致勃勃地转头向教室后面的声音来源看去。 展若绫也不由笑起来。她没想到这个新班级的同学会这么活跃嚣张——这几乎是接近肆无忌惮的回话。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不断地想,这节化学课就是她关于钟徛最初的记忆,也是最深刻的记忆。他用一句干净利落的“看完了”在她脑海深处占据了一片天地,在分别后的日子里经久不绝地回响。 下课铃还没未响,化学老师说道:“那就再看一遍。”说话时看向教室后方那个五官俊朗的男生。 “铃铃铃~~” 就在这时,下课铃适时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包括那些看书的和没有看书的,都抬头看着老师,只等着老师一声令下。 化学老师点点头:“大家可以走了。”语气依旧十分温和。 一下子全是起立和书包拉链的声音。不到几十秒,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教室一下子变得冷清。 翌日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生物课。年轻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拿出一份名单说道:“念到名字的站起来作一下自我介绍……”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展若绫立刻站起来:“我叫展若绫,很高兴认识大家。”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学生被念到名字站起来自我介绍。 班主任捏着手里的名单,迟疑地念道:“钟倚?” 没有人应声。 过了两秒,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来:“老师,第二个字是怎么写的?” “非常抱歉啊,这个字应该是我念错了。我写到黑板上。”年轻的班主任不好意思地举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字:徛。 “徛。”展若绫下意识地把黑板上那个字念出来。 后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响声,有人站起来,“老师,是我。” 是刚才接话的那个男生的声音,清亮入耳:“我叫钟徛……” “真的读‘记’耶,这么生僻的字你都会读啊?”一旁的程忆遥看着展若绫,惊叹不已。 “刚好认识的一个人名字里有这个字。”展若绫笑笑。 程忆遥转头看了后面一眼,“咦?是昨天早上那个人。” 展若绫随口问:“哪个人?” “就是昨天化学课上喊‘看完了’的那个人。”程忆遥努努嘴,示意她往后看。 是那个人? 展若绫连忙转头。 那个叫钟徛的男生刚做完自我介绍,坐下去跟旁边的男生说了一句话,便懒懒地靠到椅背上。 明亮的阳光洒入教室,映出一张轮廓清晰的脸,他的头发很短,额头饱满光洁,眼角微微挑起,嘴角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就是这个人在化学课上说出了那句经典名言? 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 能在化学课上说出那样肆无忌惮的话,这个学生一定有足够的资本。 事实也证明了展若绫的猜想。钟徛学习成绩相当优异,一个典型的优等生,甚得老师的欢心,不管哪一科的老师,提起他的名字都是眉开眼笑的。 他学习并不用功,偏偏成绩非常优异;他算不上擅于处理人际关系,也从来不刻意去讨好同学和老师,但是所有老师和他周围的男生都喜欢他;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端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似乎天塌下来也无所谓;据闻他家世极好,爸爸是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老总。 -- 第2页 有一次程忆遥忍不住说:“成绩那么好,难怪那么嚣张了,平时一点都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作业也没交过几次……” 展若绫闻言从题海中抬起头,笑道:“我觉得他挺搞笑的。”她想起了那节化学课,想起钟徛那句“看完了”——那是怎样干净利落的三个字,轻而易举地就将教室烦闷的形势扭转开来,即使下课后依旧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接着说下去,“我记得那次化学课……我觉得他说话挺有意思的。” “好吧,他是有点搞笑,但是也很高傲。我觉得他挺拽的……可能那些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的人自我感觉都这么好吧。” 展若绫笑了笑,低头继续写作业。 心底却不由萌生出一种期盼:她想认识钟徛。 继而她想到程忆遥的话,也只能作罢——钟徛是一个非常活泼的学生,很多时候给展若绫的感觉就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挺难接近的——尤其是女生,除了坐在他前面的裴子璇以外,展若绫几乎没见过钟徛跟其她女生说过话。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毕竟在同一个教室学习,时间多的是,早晚有一天会认识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那一天会如此漫长,而且代价竟然是一场车祸。 国庆放假的时候,展若绫出了一场车祸:她在街上被一辆出租车撞到,送去医院急救,脚上打了厚重的石膏。 展若绫在医院住了四个多月,出院的时候正好赶上高一第二个学期开学。回到校园,她望着高高矗立的教学楼,心底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医生交代她两个月内都不能运动,并写了一张条子让她交给老师,凭着这张条子她可以免上体育课和所有的户外活动。 由于已经四个多月没上学,她不仅落下了很多课程,而且跟班上的同学无形中就产生了隔阂。 展若绫每天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做作业,极少跟班上的同学交流。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差不多半年,直到高二第一个学期。 [二] 那个星期五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展若绫不用上体育课,就留在教室做作业。 下课铃响后,忽然听到程忆遥求救的声音:“展若绫,帮我发一下作业。” 展若绫应了一声,站起来接过来作业本,“怎么这么多作业?” “下周是国庆节,我看所有老师都恨不得把作业全部发下来。”身为学习委员的程忆遥也很无奈。 ——国庆节。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了。 展若绫低头看着作业本,过了片刻,抬起头问道:“全部都要发下去吗?” “啊不是!有几个同学的作业写错了,老师说要他们重做。”程忆遥挑出几个本子,将剩余的作业本推给她,“发这些就行了。麻烦你了!” “廖一凡坐在哪里?” 事实上,程忆遥这个时候找展若绫发作业并不是明智之举。刚上完体育课,学生还没从体育场回到教室,展若绫出车祸后就很少跟班上的同学接触,对几个学生的座位依然有些模糊。 “你后面的后面的旁边那个。”程忆遥的解释颇有几分绕口令的感觉。 陆陆续续有学生回到教室,展若绫发作业也轻松了不少。到了最后一本,她眨了眨眼睛,举起本子:“钟徛在哪?”事实上,她知道钟徛的座位就在教室的角落里,但是此刻莫名地就想听听他的声音。 果不其然,教室角落响起一副清亮的声音:“这里!”回答清脆利落。 展若绫转过身,顺理成章地循着声音来源看去。 钟徛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举起手向她挥了几挥。 展若绫看了一眼教室里零零散散分布的学生,懒得走过去了。 她举起作业本,向钟徛扬了扬眉:“接住了!” 手腕向外一扬,作业本在空中飞速地旋转,形成一道白色的轨迹,直直地飞向钟徛。 钟徛两道浓眉高高耸起,漆黑狭长的眼睛溢出淡淡的流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他伸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作业本,向她点点头致意。 “展若绫,好身手啊!”程忆遥笑着夸了一句。 展若绫心情莫名地舒畅,向她一笑,随即坐下来。 坐在程忆遥后面的是一个叫言逸恺的男生,学习成绩非常优异。展若绫因为落下了高一不少课程,偶尔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会向他请教。 说不清从哪天起,钟徛开了几句玩笑,将展若绫和言逸恺扯到一起,班上的男生在他的带领下也渐渐喜欢拿两人的关系来取笑。 展若绫知道大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不介意,也就随他们说。言逸恺见她满不在乎,加上他跟那几个男生关系都很要好,也就不去反驳。 那天课间,言逸恺不在教室,展若绫拿了物理练习册向钟徛问一道题。 钟徛坐在座位上,随意地扫了一眼题目,微仰起下巴与她的视线对上,漆黑的瞳仁里闪着戏谑的光芒:“这题我也不懂,但是我知道言逸恺懂。” 钟徛是班上的物理科代表。展若绫知道,以钟徛的水平,这道题绝对难不到他。他现在,只是借机戏弄她而已。 她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钟徛,一直都知道。 -- 第3页 以前从来都不介意班上的男生拿她和言逸恺的关系来开玩笑,但是这一刻,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像潮水一样迅速将她淹没。 突然想起,那次车祸过后,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一直希望自己出院后可以平平淡淡地走完高中剩余的时光,可是如今的自己,已经卷入到流言的漩涡中心,已经渐渐跟那个初衷背离。 她又窘迫又惶恐,竭力维持声调:“你真的不懂?那我自己算!”说着迅速抽回自己的书。 钟徛却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他微微挑起细长的眼角,“不问言逸恺吗?他绝对懂的!”浓墨般的眸子里闪动着邪气的波光,神情竟是装得认真无比。 展若绫懒得理他,走回自己的座位。 早上最后一节是语文课。 展若绫坐在座位上,听到几个男生在后面聊天,其中钟徛的声音一听就能辨认出来。 言逸恺走进教室的时候,有个男生突然叫住言逸恺,提起她的名字:“言逸恺,你跟展若绫……” 那一刻,展若绫的心里滑过许多念头,然后她下了一个决定。 她打开语文书,翻到其中一页空白的地方,抓起铅笔开始写字。 钟徛: 我不知道最近你为什么老拿我和言逸恺开玩笑,也许你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困扰?将心比心,如果那个被开玩笑的人是你,你作何感想?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拿我和言逸恺开玩笑。谢谢! 她放下笔,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觉得把想说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 还是课间,她拿起语文书就笔直地走向钟徛。 钟徛看到她走过来,明显一愣,漆黑的眼眸如同研磨了许久的墨水,直直地看着她。 展若绫迅速将语文书打开到写了字的那一页,然后举到他面前让他看。 旁边的廖一凡好奇地凑过来,“什么东西?我们一起看吧。” 展若绫守在钟徛旁边,僵着声音说:“只有他才可以看。” 廖一凡戏谑道:“情书吗?” 展若绫尴尬万分,没有回答。 钟徛坐正身子,向廖一凡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迅速敛去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开始低头看她写的那段话。 展若绫再也无暇顾及廖一凡,只是注意着钟徛的神情变化。 他垂着眼眸,侧脸十分专注,线条刚毅。 “看完了吗?”展若绫从教室的后门望出去就看到语文老师的身影,急急地问他。 “等一下。”钟徛的视线依旧聚焦在语文书的铅笔字上,目光缓慢地随着字迹移动,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背下来一样。 只是几秒钟的事,展若绫却觉得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徛,一双腿绷得直直的,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带给她力量和勇气,让她支撑下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的不想给钟徛写这样的话——钟徛平时无论对待人,都端着不正经、玩世不恭的态度,她又何必跟他较真呢?如果她继续采取以前那种不搭理的态度,流言应该不久就能淡下来吧? 而现在这样的做法,也许已经打击到他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了。 [三]修改 展若绫很久以后都记得钟徛那天的表情。 他从语文书上抬起头的时候,已经丝毫不见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神情,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深深的歉意。 那一刻,展若绫心里后悔不已:她真的不应该给钟徛写那样的话。 他只是一个大男孩,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她为什么要破坏他那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呢? 钟徛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展若绫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很认真,带着歉疚,又有点不知所措,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突然觉得无比泄气,她抽回语文书,没等钟徛说话就立刻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想说什么? 对不起吗? 可是他那种性格的人,会跟人道歉吗? 不知道为什么,展若绫潜意识里不希望听到他跟自己道歉。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言逸恺拿了地理练习册来问她一道题目。 展若绫接过他的练习册,读了一下题目,是一道计算区时的题目。 她心中蓦的冒出一丝好奇来,不由仰起头问言逸恺:“他们这么说你和我,你怎么都不生气啊?” 言逸恺无所谓地一笑:“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们又没什么,清者自清。” “你不怕吗?”展若绫侧着头,认真地问他。这个五官清秀的男生,脾气也太好了。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言逸恺扬了扬眉梢,略微提高音量,似乎有点不明所以。 是啊。怕什么?他又没有经历过车祸。 那种惶恐的心理,应该只有自己才会有吧? 展若绫笑了笑,向他点头:“说得有道理!”低头继续帮他看题目。 言逸恺注视着她。 她低头看着练习册,卷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侧的头发顺着脸颊流泻而下,在灯光的映照下如黑缎般光滑。 言逸恺只觉得心中突地一动,不由敲了敲她的桌子,待她抬起头来,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你介意吗?” -- 第4页 “无所谓了。”展若绫淡淡一笑,“清者自清,你说的。” 那是怎样淡然的笑容,仿佛看透了一切,却又带着不自觉的怡然。 “那就行。”言逸恺只能这么回答。 事实上,从那天开始,钟徛就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有拿她和言逸恺的关系来开玩笑。 但是她跟钟徛之前建立起来的那种浅浅的交流,也随之泯灭。从那天起,两人的对话便几乎没有说过话,形同路人。偶尔钟徛对上她的目光,略作停顿就马上移开。 就这样,展若绫落得一个学期的清净期。 钟徛仍然端着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展若绫每次听到钟徛跟男生们聊天说笑,就觉得很欣慰:他依旧是那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仍然维持着活泼的本色。 她终于,还是没有损害到他的洒脱与不羁。 老师们普遍都很偏爱钟徛这个学生,展若绫经常听到老师叫他回答问题。 虽然钟徛的语文成绩很一般,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语文老师对他的喜爱之情。 有一次语文习题课,老师评讲文言文阅读,向学生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解题的规律,最后说道:“一般顺着这个思路就能把题目做出来。” 钟徛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起来的:“有道理!” 全班同学都笑起来,展若绫也是一笑。平时作风严厉的语文老师,脸上也舒展出一抹笑容。愉悦的气息迅速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钟徛偶尔会在课堂上冒出这种利落巧妙的接话,大家都已经习惯。 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男生,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可是,他的阳光与笑容,都与她无关。 展若绫虽然在那场车祸中保住了性命,但是却在膝盖和肩膀处留下了遗患,每隔半年就要到医院复诊。 体育课对她而言,从来都是自习课。每到体育课,她就留在教室里写作业。 做完当天的数学作业,她推开习题册,揉了揉肩膀。 教室里除了她还有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偶尔也有学生翘体育课,留在教室里。这样的情景展若绫已经习以为常。 她走出教室,站到走廊上,望着下面的室外篮球场。班上的男生在下面打比赛,钟徛和言逸恺等一群男生都在其中。 阳光打在篮球架上面,反射出亮白而耀眼的光芒,明晃晃地射入她的眼睛。再远处,是绿草如茵的足球场,男生在草地上追逐着那个黑白块组成的足球。 体育课,那是何等无忧的时光,何等遥远的记忆。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膝盖,依旧只有僵硬和吃力的感觉。 程忆遥上完体育课走上楼梯就看到展若绫呆呆地望着篮球场。她走到展若绫旁边站好:“展若绫,你一直在这里看球赛吗?” “不是。只是在教室坐久了,有点无聊。”展若绫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个学期,很快就要过去了。她还有多少这样的时光,站在这里悠闲地看下面的学生打球? 高二第二个学期开学后不久,全班实行了大范围的座位调换,钟徛被安排与程忆遥坐到一起,座位就在展若绫的斜后方。 “展若绫,我好舍不得你。”在程忆遥的心里,展若绫无疑是同桌的最佳人选。虽然钟徛能在学习上带给她极大的便利,可是跟他相处绝对不容易,甚至会是一种煎熬。 “没关系,我们还是坐得挺近的。”展若绫实在没法像别的女生那样说出太肉麻的话。 换好座位后,她将自己的书塞到抽屉里,不由看了钟徛一眼。 飘过去的视线,在半路就对上钟徛的目光。 “干嘛?” 他的口气很欠扁,可是里面分明含着熟人之间才有的亲昵。 很久以前的那种感觉,在他这不经意的一句话里,轻轻地泻了出来。 展若绫歪头,装作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坐在这里,很影响后面的人看黑板。” 钟徛懒懒地靠到椅背上,一副“你奈我如何”的表情,“我近视!你有意见啊?” 这个人真的是很欠扁。 他根本没有近视。 展若绫压下还嘴的冲动,低头收拾东西。 展若绫没有想到,这次调换座位让她从此以后都活在钟徛的魔掌底下。 最初的印象是一次语文课。 那节课上的是《西厢记》,语文老师叫几个学生分角色朗读。 从小学开始,展若绫就从来没有参加过角色朗读。因为她的嗓子很中性化,不适合朗读。她也从来没有希冀过在全班面前声情并茂地进行朗读,每次老师点名让学生朗读的时候,她都像一种局外看客置身事外,只等着欣赏同学的朗读。 选崔莺莺的角色人选时,儒雅的语文老师习惯性地环顾教室一圈:“谁来读崔莺莺的部分?” 展若绫低头看着课本,突然听到钟徛清亮入耳的声音响起来,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展若绫!” 她大惊失色,心想这个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的嗓子念崔莺莺的对白?只怕效果会相当恐怖。 语文老师温尔一笑,点头说道:“好,那就由展若绫来念崔莺莺的部分吧。” 展若绫只能捧着语文书站起来,准备她十年读书生涯以来的第一次角色朗读。 可是她的心里并不情愿。 -- 第5页 趁着语文老师向学生交代事宜时,她转头狠狠地瞪了钟徛一眼。 而钟徛,则是颇有几分得意地朝她扬了扬眉毛,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孩般干净透明,又似乎有带了一点无辜。 就在那一刻,心里翻滚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展若绫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只是因为,她对这种恶作剧过后的纯洁笑容很没辙。 “下节化学课到报告厅上。”化学科代表的一句话让全班学生都陷入一阵忙碌之中。 展若绫和同桌的女生拿了化学书和笔记本急急忙忙往报告厅走。 还没上课,但是报告厅的灯光都熄掉了,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整个报告厅黑黢黢的。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同桌的女生弯下腰,伸手到地上摸索。 展若绫问她:“怎么了?你掉了什么东西?” “一只笔,黑色的。”同桌的女生小声地告诉她。 “你起来。我帮你找吧。” 视野里一片黑暗。 展若绫弯下腰,在地上摸索着。 手指在地上一路蜿蜒,终于摸到一个物体。 可是……好像摸到别的东西了。 这个触感…… 貌似是……一只鞋子。 忽地感觉有人靠向自己,清爽的男性气息越来越近。 她抬起头,黑暗中一双晶亮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钟徛俯着颀长的身躯,语调中是满满的戏谑:“展若绫,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性骚扰?” 声音不大,但是她偏偏听得很清楚。 展若绫敢打赌,以他们两个人为中心,方圆两米的学生都将他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腾地,她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热度以惊人的速度传到心脏。 不用想她都知道自己脸红了,幸好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张开嘴想辩解:“我……” ——我在找一只笔。 眼前那双黑眸异常的明亮,星星点点地闪着光芒。 那句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但是钟徛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更加不可能懂得什么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依旧锲而不舍地施展他的毒舌:“你准备好收我的律师信吧!” 打从出娘胎以来,展若绫第一次产生了揍人的冲动。 终于摸到一只笔,她用力握住笔杆,立马坐直身子。 迎上钟徛炯亮的目光,突地火上心头,不由伸手推了他的胸膛一下:“骚扰你个头!” 气势汹汹。 彻底地扬眉吐气。 钟徛一愣之后,依旧兴味盎然地望着她:“性骚扰外加恶意伤人,你完了。” 展若绫彻底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四]修 类似的情形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次英语课,老师评讲一篇阅读。展若绫对标准答案有点疑问,就跟老师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听完老师的解答,她依然觉得答案有点模棱两可,“可是B选项这个单词……” 突然钟徛嚷起来:“展若绫,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似乎是不耐烦了。 然后迅速一锤定音:“下课再问!” 全班同学都爆笑起来,对于钟徛欺压展若绫的情景已经司空见惯。 年轻的英语老师也是满脸笑容。女老师当然知道钟徛的性格。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便也由得他们了。 展若绫无奈地笑笑,下课再说吧。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展若绫等老师走出教室,转身拍钟徛的桌子:“你今天没吃饱是不是?” “你上课怎么那么多问题?有问题就去医院啊!”那个罪魁祸首说出的话永远都能绕开问题的重点。 展若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对上他无辜的眼神。 又来了。 这个人每次恶作剧之后就会摆出这种纯真的表情,标准的童叟无欺。 她的表情微微松动,装作十分严肃地对他说:“我那是发散思维。” 夏日的脚步慢慢地走近。下午放学后,教室里的学生走得七七八八,展若绫在座位上继续做当天的数学作业。 几个值日生一边做值日一边聊天,展若绫听了几句,依稀听出他们是在说物理老师的趣事。 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做完一篇阅读,抬起头就看到钟徛在讲台上擦黑板。 这个人竟然也会做值日。 展若绫匪夷所思地看了他的背影几秒,然后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做习题。 过了几分钟,突然听到钟徛叫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只见钟徛站在桌子旁边,将两本语文书放进书包里,问她:“展若绫,你是不是有教室的钥匙?” “对啊。”开学不久班长就把教室其中一把钥匙给了她,方便住宿生回教室学习。 钟徛将书包拉链拉上,“我明天会很早来教室,你能不能早点来开门?” 展若绫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可以啊!” 问他:“你大概几点来教室?” “六点半。” “那么早?你不会是想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他只是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展若绫也只是跟他开玩笑,当下向他点头确认:“可以。” -- 第6页 翌日早晨,展若绫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去食堂买了早餐就赶到教室。 她用钥匙开了门,走到座位上开始吃早餐。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才到六点半。 吃完早餐看了两篇古文,钟徛还没来。 这个人,叫她早点来开门,结果自己人影也不见。 很困。 实在困到不行了,她只好趴到桌子上补觉。 过了十几分钟,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教室,后面的程忆遥奇怪地问她:“展若绫,你很困吗?” “嗯。我昨晚没睡够。” “既然那么困为什么不多睡几分钟再起来?” “我也想的。”展若绫有点郁闷,“但是我今天要来教室开门。” 刚好看到钟徛走进教室,她也懒得详细说明了,对程忆遥摇了摇手:“不行了,我去厕所洗个脸。”说着便走出教室。 第一节课下课后,展若绫继续补眠。 倒是那个罪魁祸首奇怪地问她:“展若绫,你怎么一直在睡觉?” “我昨晚睡不够,当然要补回来了。”展若绫一听,无名火开始熊熊燃烧:这个人叫她六点半来教室帮他开门,结果自己磨到七点才现身。 忍不住问他:“喂,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很早来教室,叫我来开门吗?”结果你人跑到哪里去了? 他明显一愣:“昨晚我给你发信息说有事不能那么早来学校了,你没收到吗?” 这回轮到展若绫愣住了,她摇摇头:“没收到。” 钟徛将目光锁在她脸上,眉头深深皱起,慢慢地问道:“你几点来教室的?” “六点二十五分。”展若绫平静地回复。 上课铃响起来,她也懒得再看他的表情,将身子坐正,从抽屉里抽出下节课要用的书。 还是不忍心看他愧疚的表情。 高二第二个学期一下子就走到了后半段。 随着期末考的临近,学习也越来越紧。 英语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评讲习题,展若绫一边看黑板,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笔记。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滴到桌子上,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展若绫突然觉得脑袋里有片刻的黑暗,几乎同时,有股热流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摸上鼻子,手掌立刻沾上粘稠的液体。 鼻血。 猩红色的鼻血。视野里一下子挤满了红色的血,满目狰狞的血。 血液从指缝间流了下来,滴在棕黄色的桌子上,迅速洇开,绽成一朵血花。相当地触目惊心。 同桌的女生惊呼一声:“展若绫,你流鼻血了!” 展若绫捂住鼻子,“有没有纸巾?”鼻血刚流出来,还带着身体的温度,粘在手上热乎乎的。 同桌连忙从抽屉里找出一包纸巾,后面的男生也迅速递过一包纸巾。 展若绫伸手接过纸巾,雪白的纸巾立刻被染成可怖的猩红色。她草草地擦了一下桌子上的血渍便站起来直接从后门走出教室。 到了洗手间,她很平静地掬起清水,仔细地洗着脸,将鼻血都清洗掉。 水很凉,跟鼻血那种暖呼呼的感觉截然不同。 也很透澈。 她弯着腰,开始洗手。 最后,直起身子,双手抵到洗脸盆上,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想事情。 怎么会突然流鼻血? 是天气太热了吗? 课间的时候,程忆遥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展若绫摇摇头:“没事。” 钟徛一直听两个女生对话,此时也问道:“展若绫,你怎么突然流鼻血了?” 心湖似乎有一股暖流无声汇入,展若绫向他一笑:“可能天气太热了。” 钟徛皱皱眉头,“小心中暑。不要太累了。” 见她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钟徛也不好意思起来:“干嘛那样看着我?” “我第一次发现你也会关心人。”展若绫缓缓说道。 “把眼睛擦亮点!我的优点多着呢!”钟徛大言不惭。 展若绫嗤的一声笑出来,夸张地扬起眉毛,“是吗?我决定收回刚才说的话。” “覆水难收。你以为开支票啊,想收就收?” 展若绫和程忆遥对视一眼,忍住笑,极慢地问他:“‘覆水难收’是这样用的吗?” 可是,一个星期后,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了。 她在宿舍洗衣服的时候,突然又流起了鼻血。 这次止完血,展若绫去了一趟校医室。 校医的表情非常凝重:“我建议你去医院里检查检查,这样才保险。” 到了医院,医生的表情比校医的更加凝重:“家族里有人得过血癌吗?” 那一刻,展若绫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的医生,费力地思考:刚刚医生问了她什么? 家族里有人得过血癌吗?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音量很低,但是因为房间很安静,所以听得非常清楚。 过了很久,她张开嘴,木然地回答:“有。” 出了医院大门,白花花的阳光从天际射下来,晒得沥青马路不断冒热气。 展若绫茫然四顾,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刚才在医院里面觉得冷,是因为里面开着冷气,将夏天的热空气都挡在了室外。现在出了医院,依然还是冷。 -- 第7页 心脏处好像有一个制冷机,不断地送出冷气,蔓延至全身。 血癌。 她知道血癌在医学上就是指白血病。在普通人眼里,只要病名里带了一个“癌”字,就属于绝症了。 检查结果还没出。她的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丝惊惶。 是血癌吗? 展若绫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展汐盈——那个二十岁出头就因为血癌去世的年轻女子。 展汐盈去世的时候,展若绫还在读小学一年级,那时只知道姑姑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因为无法救治而离开了人世。后来升上初中,展若绫学生物这门课的时候听生物老师介绍了一些血癌的常识,觉得跟姑姑的病症非常相似。她特意回家问了妈妈,终于知道姑姑确实是患血癌去世的。 她跟姑姑一样,都患了那个可怕的病吗? 星期三那天下午要回医院取检查报告。 展若绫走上教学楼楼梯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虚飘飘的。 廖一凡从报纸上抬起头,就看到展若绫走进教室,神色带着几分茫然。 他举起手中的报纸,问道:“要不要看报纸?” 展若绫一怔,随即点头:“好啊。谢谢!” 廖一凡将整份报纸都递给她,“我已经都看完了,给你看吧。” 展若绫走到座位上,坐下,然后将报纸翻到娱乐版。 娱乐新闻,顾名思义,就是拿来娱乐身心的。只要能看就行,根本不用费脑筋去思索前因后果,最省脑细胞了。 钟徛走进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展若绫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发呆。 他明显可以感觉得到她在神游太虚。她看的是娱乐版,但是心思分明不在上面,目光找不到落点。 他走上前,以霹雳般的速度抽走她手中的报纸,声势夺人:“自习课看什么报纸?没收!”完全一副大人训斥犯错的小孩的口气。 展若绫愣了两秒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板起面孔想将报纸抢回去:“上课铃还没响,你管我!” 虽然他装得凶巴巴的,但是这一刻,在这心神茫然的一刻,她却奇异地分辨出他的语调里含着几丝亲昵。 像是一缕轻快的清风,驱散了重重晨雾。漂浮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觅得片刻的安宁。 钟徛笑着坐下,从报纸里抽出体育版,然后将娱乐版还给她。 她似乎心情不错。很奇异,他的心情也很不错。 下午放学后,展若绫十分平静地去了医院。 [五]修改 从医院出来,展若绫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找到通讯录的一个号码,迟迟没有拨。 不断有各色各样的车辆从她旁边飞驶而过,她就这么捏着手机伫立在原地。 太阳被大朵的云层遮住了,天空灰蒙蒙的,整个街道的景色在视野里都成了灰色的一片。 犹豫片刻后,还是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响了很久,终于听到低沉的男声响起:“喂?” 展若绫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开口:“哥哥,是我,阿绫。” “嗯,我知道。阿绫,怎么了?”展景越的声音隔了手机传入耳朵。 要平静地告诉哥哥。 平静。不要让哥哥担心。 可是一听到那副熟悉而关切的声音,自制力一下子都在夏日的空气中蒸发掉,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伤心。 “哥哥,我刚才来医院拿检查报告,医生……”酸楚的味道从喉咙漫向全身,展若绫哽咽着说下去,“医生说我有血癌。” 展景越显然吃了一惊,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血癌?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可是报告是那样说的……我为什么会有血癌?”她也分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只是想大哭一场。 心里只剩下一句话:她怎么会有血癌? 她怎么会有血癌? 展景越依稀听到妹妹在手机另一头哭泣的声音,他虽然心急如焚,依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别哭啊。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展若绫回宿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往车站的方向走。 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突然从后面疾驰而过,她差点成为车下亡魂。 怔怔地望着那道红色的车影,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她狠狠地擦去眼泪,心里告诉自己别哭别哭。 可是泪水根本就不受控制,而且离车站越近,泪水就流得愈凶,她只能一边走一边擦眼泪。 下了天桥,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展若绫。” 展若绫一直在想事情,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 “展若绫!”那个声音又唤了一遍,这回音调里带了几分急切。 她茫然四顾,泪眼模糊中,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在走向她。 钟徛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校服裤子,夕阳的余晖从高楼大厦的缝隙中穿出,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身上那件T恤的黑色。 在淡金色的光芒中,他宛如中世纪的骑士走过来,到了她身前才停下,讶异地问道:“展若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回家啊。”展若绫知道自己这个时侯眼睛应该都哭红了,狼狈地别过头,去看公路上的车流。 “回家?”钟徛移动脚步,仍旧站到她面前,然后微俯下身子,皱着眉头端详她脸上的泪痕:“你干嘛哭了?” -- 第8页 “有沙子。”展若绫有点不自在。 钟徛解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递到她跟前,一双漆黑的眼睛无声地看着她,神情坚决。 展若绫犹豫了两秒,还是接过来。 他的表情微微一松,“没什么好哭的。”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公路上都是车流。引擎的声音、发动机的声音、车轮碾过柏油马路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飘荡在城市的上空。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站得这么近,展若绫听得非常清楚。 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同班了两年的同学,不知所以。 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钟徛不由问:“干嘛?” 只是不习惯你突然变得这么成熟的样子。 原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总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的。 钟徛说要陪她等车,展若绫知道他一向都是洒脱的个性,陪人等车不像他平时的作为,便对他说:“我自己等就行了。” 他只是扬了扬眉,依旧站在原地:“展若绫,你现在这个样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反正我也要等车,一样的。” 虽然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展若绫仍是习惯性地反击道:“你才会被人卖掉!而且你被人卖掉的时候我肯定还好好的。” 钟徛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微薄的笑意。 要等的那一路车,迟迟不见踪影。 展若绫知道钟徛一向都没什么耐心,但是此刻的表现却与平时迥异。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施展毒舌欺压她,间或还说几个笑话给她听。 展若绫听到第二个笑话便破涕为笑,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偶尔应他几声。 她想,终自己一生,都会永远记得,这个平时从来没有什么耐性的人,曾经这么耐心地陪她等公交车,这么耐心地。 只是忍不住会有几秒的失神。 她现在还能这样跟他说话,还能这样听他开玩笑,可是,她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明天? 等了许久的那一路公交车,终于开进车站。 “好了,你的车终于来了。”钟徛拉她走向公交车,“小心一点,注意保管东西。” “钟徛。”展若绫忍不住停下脚步叫他的名字。 他侧过头,“干嘛?”表情带着一丝凝重,漆黑的眸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没什么。”展若绫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想再看看你的笑容。 明净的笑容,像小孩子一样纯洁的笑容,天真无邪的笑容。 可是你这个时候,突然变得这么成熟,哪里还有那种小孩的样子? 他突然笑起来,“展若绫,你……”却没有说下去,笑容下的表情竟然带了一分无奈。 “再见。”展若绫踏上公交车,突地转身补上一句:“还有,谢谢你!” 钟徛微微一笑,举起手向她挥了挥。 车还没启动,展若绫站在车厢里,注视着车窗外那个黑色的身影,鼻子一酸,泪水再度溢出眼眶。 展景越回到家,放下包就走进妹妹的房间。 展若绫是住宿生,平时都在学校宿舍住,只有周末才回家。出了车祸后,妈妈在展若绫的房间进行过一次比较大规模的整理,很多东西都被收进杂物房了。 房间的布置非常简单,书桌上放着一个钱包。 展景越思忖片刻,打开钱包。钱包里面放着一张照片,彼时尚在读初中的展若绫站在两个男孩中间,笑得愉悦。 他坐到椅子上,看着那幅照片,良久不语。 听到从玄关处传来响声,展景越将钱包搁在桌子上,站起来走出房间。 到了客厅,就看到展若绫风尘仆仆地站在玄关处,眉宇间丝毫不见忧伤,甚至带着几分平静。 展景越虽然在手机里已经听妹妹说过一次,还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问了一遍。 “除了流鼻血还有没有其它的症状?你有没有晕倒之类的经历?” “没有。只有流鼻血。” 展景越眉头紧锁,“你上次去医院复诊是什么时候?那时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三月份,医生什么也没说。” 展若绫在车站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跟哥哥说话的时候也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一回到家,对着自己的哥哥,蓦然想起一个人,眼角一热,泪水开始充溢在眼眶周围。 “哥哥,老天是不是在惩罚我?”展若绫哭着说道:“它是不是觉得我害死了阿望,所以让我得血癌?” 展景越心疼地搂住妹妹,只能不断地安慰道:“不是!阿望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他是失血过多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了保护他,不是把自己的腿都摔断了吗?还把肩膀弄成那个样子……” 展若绫哭得声嘶力竭,“不是,不是!如果我早一点看到那辆车,阿望就不会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不关你的事!”展景越斩钉截铁地说,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妹妹,只能机械地重复着:“阿绫,你听着:阿望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展若绫抽抽噎噎地哭着,过了很久,闷着声音吐出一句话:“哥哥,我想阿望了。” 她想起两年前的国庆假期。那个时候,展景望刚升上小学五年级,缠着她要买新的文具。于是她带着他去了附近最大的书店。 -- 第9页 可是,那个笑起来一脸无邪的弟弟,就这么葬身在那场车祸中。 她再也看不见他了。 “嗯,我也想他。”展景越摸了摸妹妹的头,哑着声音回道。 展若绫哭累了就睡了过去,展景越走出房间,爸爸妈妈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展妈妈双眼红通通的,明显哭过了。 展爸爸拧着眉头不停地抽烟,见儿子走出来,问道:“阿绫怎么样了?” “睡着了。”展景越走到沙发上坐下。 展妈妈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爸、妈,我觉得我们带她去医院再检查一遍。我听了阿绫的话,觉得她不像得了血癌,她跟我说上个星期流过鼻血,可是我记得她小时候就经常流鼻血,姑姑的病和去世可能给了她一点影响。还是赶紧找个时间带她去一间大医院再检查一次吧。反正我就在广州读大学,那里好的医院也多的是,而且都比较可靠,过几天刚好是周末,让她再去检查一下吧。” “如果检查出来还是血癌呢?”展妈妈忧心忡忡地问。 “到时再说吧。而且幸好她不是独生女,我是她哥哥,即使她最后证实是血癌也还至于没得救。”展景越皱着眉头,果断地说。 他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不过,她说起检查报告的时候挺平静的,反而提到阿望的时候比较激动……我想,可能她这一年多以来都放不下阿望的死,我看她还对阿望的死耿耿于怀,可能她觉得自己当时没有保护好阿望。” [六]修改 翌日早晨,展若绫回到学校上课。 课间,她从洗手间回来,走回座位时被钟徛叫住了。 钟徛专注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沉淀着往日没有的温度:“喂,你没事吧?”十分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乎经过了漫长的考虑才问出来的。 展若绫压下心底翻腾的心绪,向他摇头:“没事。” 他还记得昨天的事。 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但是展若绫知道,在他玩世不恭的表面下,有着一颗最纯真的心。 一如他明净澄澈的笑容,能直直地烙入每个人的内心。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展若绫在教室里做作业。 其实整个下午都在等展景越的电话,基本都处于浑噩的状态,什么都看不进去。可是既然是学生,就必须好好学习。 记不清把一道计算题的题目读了多少遍,还是什么都记不住。 习题册上所有的字,从眼前飘过,全部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方格字。 熬到了放学,展若绫开始收拾东西,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手机突然响起来。 上面显示的名字,仿佛是一颗定心丸,展若绫赶紧走到教室外面接电话。 赶到校门口,就看到展景越修长的身影定定地站在大门外面。 展景越见到妹妹,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大步上前,环住妹妹的肩膀,“请假了吗?” “请了。” “我在网上查过,血癌误诊的情况到处都是。而且你自己昨晚也跟我说了,你的症状不太像血癌。明天我们去广州再作一次检查,等结果出来了再说。所以,现在你什么都别想,知道吗?” “知道了。” 展景越站在原地,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妹妹,突地问道:“饿不饿?”他在广州中山大学读书,只有放长假的时候才回本市,这次回来才发现妹妹瘦了很多。 展若绫摇了摇头:“不饿。” 展景越带着她往外走:“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不回家吃吗?”展若绫奇怪地问哥哥。 “先在这里找个地方吃东西吧,然后我们再回家,好不好?” 血缘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奇妙——其实展景越的性格从来都跟温柔沾不上边,只是现在妹妹的情况特殊,他的心思也不由比平时缜密了许多。 “嗯。”展若绫平淡地应了一声,顺从地跟着哥哥往学校外面的快餐店走。 迈入快餐店,展若绫的脚步不由一滞。 展景越关切地问妹妹:“怎么了?” 展若绫摇头,继续跟着哥哥往里面走,“没事。”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班上的同学——钟徛、廖一凡和言逸恺等几个男生就坐在快餐店靠窗的一张桌子边。 廖一凡眼尖,最先发现走入快餐店的展若绫,立刻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示意几个男生看门口。 钟徛本来在低头研究菜单,被对面的廖一凡在下面踢了一脚,不耐烦地抬头,“干嘛?” “门口!快看!”廖一凡低声说着,“你的展若绫也来这里吃饭!”而且她旁边竟然有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 “什么我的——”钟徛扭头望向门口,浓眉立刻拧了起来。 展景越跟展若绫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服务员立刻热情地递上菜单:“两位好,请问想吃些什么?” 展景越一向雷厉风行,迅速点了几个菜便示意服务员将菜单收走。 他给妹妹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膝盖和肩膀的伤现在还会发作吗?” “很少。” “也就是现在还会疼了?”展景越皱眉,眉宇间浮现忧色。 “有时会有点疼,不严重。”展若绫低头玩弄筷子,轻描淡写地回复。 -- 第10页 “明天顺便让医生看看你的膝盖吧?总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 见服务员端着菜走过来,展景越稍微让开身子方便服务员上菜,这才发现不远处一张桌子的几个男生不断地往自己的方向看。 他略一思索,拍了拍妹妹搁在桌子上的手:“阿绫,你认不认识后面那几个人?” 展若绫虽然背向廖一凡等几个男生而坐,但是知道哥哥指的是谁,淡声解释道:“我们班的学生。” “这么巧?”展景越微微一笑,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妹妹口中的同班同学。 那个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刚好望过来,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之中竟然带了几分凌厉。 展景越微愣,抓起筷子给妹妹夹菜:“穿黑衣服那个看上去挺气度不凡的。” 在班上,她和钟徛都偏爱穿黑色的衣服。今天钟徛穿的就是一件黑色T恤——她走进快餐店时一眼就发现了那抹清俊的黑色身影。 哥哥一眼就注意到了钟徛,这个人果然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如果展景越夸的是言逸恺、或者是廖一凡等其他人,展若绫顶多应一声就算了事,但是哥哥口中那个气度不凡的人是钟徛——在她心中,钟徛跟其他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展若绫在心下苦笑,听到哥哥这样夸钟徛,她也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中到底是喜是悲,忍不住告诉哥哥:“他在班上经常欺负我的。” 他在班上经常欺负她。 当然,也是这个经常欺压自己的人,昨天无限耐心地陪她等车,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钟。 “有这样的事?怎么个欺负法?”展景越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瞥了那个穿黑色T恤的男生一眼。 展若绫从来不在家人面前说学校的事。车祸之后,展景越和爸爸妈妈担心妹妹会陷在过去的阴影里,偶尔问起她在学校的情况,展若绫从来都只是淡淡地回一句“还行”,展景越和爸爸妈妈见她不愿意多说,渐渐地也问得少了。 展若绫初时听到哥哥谈到钟徛,忍不住就把钟徛经常欺负自己的事告诉哥哥,但是现在哥哥细问,她却不愿意多谈,避重就轻地回答:“就是老找我的麻烦。” 展景越听着妹妹的回答,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比昨天晚上好了很多。 他一边吃菜一边给妹妹出谋划策:“真的?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向老师反映一下。” “没必要,都是一些小事,无伤大雅。”展若绫一想到钟徛和廖一凡就坐在自己后面不远的桌子,平静无波的心湖没来由地搅起波浪,眼前美味可口的饭菜也大大打了折扣。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好。”展景越见妹妹似乎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廖一凡扭头又看了角落里的桌子一眼,按捺不住好奇心:“那个男的是她什么人?看样子跟她很熟。” 不用他说,在座的人都注意到了。 “会不会是她哥哥?”言逸恺慢吞吞地说出一个可能。 “不可能!”廖一凡断然否定,“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兄弟姐妹。有一次我问程忆遥,程忆遥也很肯定地说她是独生女。”他特意强调了“很肯定”三个字。 一个男生奇怪地问道:“廖一凡,你无缘无故干嘛去打听展若绫的底细?你不会是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吧?” 廖一凡举起双手:“苍天可鉴!我这不是关心未来的嫂子吗?”可是他的语调里根本不包含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关心,全然是看热闹的心理。 钟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得足以把廖一凡冻成一根人肉冰棍:“你不说话的话没人会把你当成哑巴的。” 廖一凡用筷子敲了敲钟徛的杯沿,一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钟徛,你的情敌出现了。这个男的实力不容忽视!”长相英俊,又跟展若绫那么熟——实力非常强大。 他伸筷子去夹摆在钟徛前面的排骨,一边不无幸灾乐祸地说:“明天报纸的娱乐头条是这样的——展若绫与神秘男子共进晚餐,绯闻男友钟徛冷面观看。” 钟徛伸出脚精准地踹了他一下,“你给我闭嘴!” 这一脚卓有成效。 廖一凡一点防备也没有,突然挨了这么一脚,手不由一抖,刚夹起来的排骨便掉到桌子上,杯子里的水也溅出了一点。 看着钟徛冰冷得堪比南极冰山的眼神,他也终于乖乖闭上一张乌鸦嘴。 展景越胃口很好,见妹妹不怎么吃东西,放下筷子建议道:“没胃口吗?要不要叫碗粥吃?” “什么粥?”展若绫抬起头。 “皮蛋瘦肉粥怎么样?” 皮蛋瘦肉粥。 展景望生前最喜欢吃的就是皮蛋瘦肉粥了。以前每次一家人出去外面吃饭,他必定会点一碗皮蛋瘦肉粥。有几次他光顾着吃菜忘了点,还是展若绫帮他叫的。 展若绫不想让哥哥担心,稳了稳心绪,打起精神应道:“好。” 展景越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麻烦来一碗皮蛋瘦肉粥。” 等女服务员走后,展景越给展若绫夹了一块鸡肉,一边说道:“多吃点东西,这样才有精神。” 一顿饭吃完,展景越站起来,“好了,我们走吧。” 他走向收银台,一边向展若绫交代着:“我去结账,你去外面等我。” -- 第11页 展若绫自然是求之不得,转身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在外面站好。 正是夏日,太阳下山比较晚,街道上残留着白天的喧嚣,空气仍然热乎乎的。傍晚的风吹了过来,将道路两旁的树叶吹得哗哗响。 透过快餐店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明净宽敞的空间,整齐有序的桌椅,明亮大方的装潢,以及,里面的顾客。 百无聊赖之下,低头看脚下的大理石。 是黑沉沉的大理石地板,纯净的墨色浓得几乎化不开,静寂深邃,沉淀出几分复古的气息。 等了几十秒,还不见展景越出来,展若绫有点奇怪。 透过落地玻璃,她看到展景越仍然站在柜台前,不由推开快餐店的玻璃门走进去。 展景越见妹妹走回来,不等她开口便说:“马上就好了。” 廖一凡在后面等着结账,举起手朝她挥了挥:“嗨!展若绫,这么巧啊!” “嗯。”展若绫点点头,“你们吃完了?”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他们那一桌。 钟徛和言逸恺等人早就停下了筷子,只是坐在座位上说着话。 他们也吃完了。 钟徛背向门口而坐,对面一个男生跟他说了一句话,他转过头,两道静寂的目光飘了过来。 不知道是他身上那件黑色T恤的原因,还是临近夜晚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就如同她刚才在快餐店外面看到的大理石地板,深沉无边。 展若绫连忙收回视线,听到廖一凡说:“是啊!我们比你们早一点吃完。” 廖一凡嘴里回答着,别有用心地又看了展景越一眼,目光狡黠,笑得暧昧。 展若绫用脚趾头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心里只是想:这个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简直可以拿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编剧奖了。 展景越虽然是她的亲生哥哥,但是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是两兄妹。展若绫虽然不是独生子女,却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一点。而且自从出了车祸,她每次填个人资料都下意识地没填展景越的信息——如果填了展景越,那么那个去世的弟弟展景望呢?所以从那以后她的档案基本上只填父母的信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有一个哥哥,更加不知道她有一个弟弟——而且那个弟弟已经离开了人世。 [七]修改 “血常规有点异常,要做骨髓穿刺。” 抵达中山大学附属医院后,做完血常规,医生以公事化的口吻吩咐。 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惶恐不安的等待,检查结果终于出来。 展若绫坐在医生前听报告,妈妈站在她旁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攥得生疼。展景越也站在她后面,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力量和勇气都传输给她。 展若绫看着医生的嘴巴一开一合,医生说了很多医学术语,她半懂半不懂,唯一明白的就是那两个词——没事、误诊。 经验老到的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你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个了。上个月也有一个在××附属医院检查过的病人,被误诊得了血癌,到了我们这里,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事。” 说着叹了口气,“现在,血癌误诊的情况也是经常发生的……” 妈妈率先流下眼泪,搂住她不断地重复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她已经经历过丧子之痛,不希望女儿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爸爸明显神色一松,“没事就好。” 展景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用力地搂了妹妹的肩膀一下:“阿绫,没事了,没事了!” 展若绫将头靠到妈妈的肩膀,任由泪水滚落脸颊。 明明已经证实安全无恙了,她依然忍不住流泪。只是因为,这几天实在熬得太辛苦。 老天终于还是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出了医院,一向涵养极佳的展景越也不禁破口大骂,“之前那个什么破医院,简直害人不浅!” 妈妈一手搂住展若绫的肩膀,“只要没事就行了。” 又嘱咐道:“伤口不能沾水,回去记得三天内都不要洗澡。” 银灰色的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从后座的车窗望出去,只能看到一团浓郁的青绿色,绵延不绝,即使隔了一扇玻璃,依旧能感受到夏日奔腾不息的生机。 车子突然慢下来,展景越不由问:“咦?怎么减速了?”说着望向前面。 “前面有车祸。”展妈妈望向后座,声音微微带了点喑哑,“有两辆车撞到一起了。” 车祸。 车厢立刻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安静得能清楚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展景越心中一跳,想到在车祸中丧生的展景望,脸色不由自主变得黯然。 一瞬过后,他便恢复如初,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展若绫,她一手撑着膝盖望着窗外,面色如常。 他温声说道:“阿绫,累的话就先睡一下吧,反正没那么快到家。” “嗯。”展若绫依言闭上眼睛。 其实也没睡着,思绪非常清晰。 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片段。 展景望总是学着展景越的样子叫她“阿绫”,她不以为意,每次都由得他叫。倒是妈妈经常训斥他:“没大没小!阿绫是你姐姐,你就不会叫一声姐姐吗?”展景望每次都吐吐舌头,嘴里振振有词:“姐姐在心里叫就行了。”然后一溜烟跑开。 -- 第12页 每逢寒假和暑假,展景望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到她跟前,说:“阿绫,我带你去打机!”那种口气,就像他是哥哥,而她是妹妹一样。 只有闯了祸的时候,他才会蹭到展若绫面前,讨好地叫她“姐姐”:“姐姐,妈妈说今天不许我出去,姐,你帮我跟妈妈说一下,让我出去吧?” 或者黏到她身边,哀求道:“姐,我想吃麦当劳。哥哥没空,你带我去吃吧?” 可是如今哪里还能听到那副稚嫩的童声? 那天从车祸现场去医院的路上,展景望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呼吸十分微弱,后脑上全是血浆,将黑色的头发都淹没起来,脸上却没有丝毫血色,她使劲抱着他的身躯,一直不松手,生怕一松手就是一辈子的事,可是他送入急诊室不久就停止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听到那副声音,听到那声清脆的“阿绫”,听到那声带着撒娇意味的“姐姐”。 一辈子。 即使闭着眼睛,隔着眼睑也似乎能感受到窗外耀眼的阳光,眼眶里酸酸的。 展若绫在家休息了三天,星期二回学校继续上课。 当她坐在教室看着黑板的时候,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场关于血癌误诊的经历,是确确实实远离自己了。 英语课上,老师让学生们进行翻译。学生一个一个站起来,翻译完又坐下。 展若绫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英语书,一边听同学的翻译,然后听到钟徛的声音:“……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荣耀。”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写在英语书上的译文,过了几秒钟,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微笑。 翻译得十分到位。 原来他的英语也学得很好的。 随即心神有点恍惚,觉得他的声音跟印象中稍微有点不一样,变得更低沉了。 临近期末考,班上的学习气氛日渐浓厚,课程也越来越紧,体育课留在教室的学生人数也不由多了起来。 周四的下午那节体育课,宽敞的教室里坐了十来个学生。 展若绫做完当天的物理作业,环顾一眼教室,突然心生无聊之感,拿了手机到走廊上玩游戏。 受了展景望的影响,她会玩的游戏种类也很多,对于手机游戏自然是驾轻就熟。 这样玩了十几分钟,轻而易举又拿下一个最高分,后面突然响起一副声音:“展若绫,体育课你竟然在这里玩游戏。” 她大吃一惊,手一抖,手机迅速从手里滑出。 黑色的手机在午后密集的阳光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道,从三楼的高度一直往下掉,直直地摔入楼下的灌木丛中。 展若绫抽了一口冷气,正要开口骂旁边那个肇事者,就听到钟徛轻飘飘地说:“展若绫,你怎么连东西都拿不好?” 展若绫气势汹汹地反驳他:“如果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它怎么会掉下去?” 钟徛微微眯起眼看了她一会儿,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他舒展开眉头,说道:“下去吧。” “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下去找手机啊。还是说你不要了?” 丢下这句话,钟徛不等她回答便转身下楼梯。 展若绫追上他,一边威逼道:“如果我的手机摔坏了,你要负责把它修好。” 他懒懒地回复:“我直接赔你一个得了。” 展若绫也只是说说而已,急忙摆手:“那倒不用。”一边在心里暗暗骂他腐败,有钱人就是喜欢到处散布金钱。 到了一楼的草坪,钟徛掏出手机拨她的号码,等了十几秒都听不到草坪有什么动静,他挂上电话,微微踅起眉头:“你的手机是震动状态吗?” 展若绫无比挫败地告诉他:“不是。是无声状态,震动没开。” “现在只能进行地毯式搜索了。”钟徛不以为意地收起手机,“记不记得刚才你的手机大概掉在哪个地方?” “大概在这个圈里吧。”展若绫用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将半个草坪的灌木丛都圈了进去。 钟徛丢给她一个“我服了你”的眼神,哭笑不得:“小姐,你干脆把整块草坪都画进去得了。” 展若绫讷讷地站着,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不管做什么都不对。 钟徛蹲下身,用手拨开灌木丛的树枝,“从这边开始找吧。” “好。”展若绫也俯下身。 他立刻向她摇了摇手,皱着眉说:“你给我站在一边就行了。” “为什么?”手机是她的啊。 “想早点找到手机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什么?他什么意思? 展若绫马上反应过来,一时气结:“你什么意思?说得我好像只会搞破坏一样。” “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他头也不抬,扔出一句话。 展若绫明白再说下去也只会招来更恶毒的话语,乖乖地闭上嘴。 绵密细长的阳光,像流水一样泻在他身上,她甚至可以看见金灿灿的光芒在他发梢处跳跃。 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很不容易。 这样近的距离,只有她跟他,安静、悠长。 她所希望的,也不过是离他再近一点点,跟他再多相处几秒种。 再近一点点。 再多几秒钟。 心里不由期盼手机不要那么快找到,就这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帮她找手机。 -- 第13页 希望每一秒都能拉长,无限拉长。 不小心蹭到他身上那件黑色的T恤,才恍然惊觉上面的热度烫得惊人。 他跟她都穿着黑色的T恤。 她对黑色有一种莫名的偏好,也从来不在意在这样高温的天气穿黑色衣服会很热。不管多热,不管多高温,都已经习惯。 可是现在看到他额角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似乎随时都可以滴下来,忍不住问他:“钟徛,你热不热?”突然又无比期盼赶紧找到手机,这样他就不用再受烈日的煎熬了。 钟徛的目光依旧聚焦在灌木丛里:“废话,今天太阳那么大,当然热啊!” ——那就别找了。 几乎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忽然劈开灌木丛站起来,举起手晃了晃:“找到了!” 找到了! 展若绫看到,自己的手机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握着,在午后细密浓烈的阳光下分外耀眼,机身折射出亮银色的光泽。 心情莫名地舒畅,唇边笑意浮现:这是他帮她找到的手机,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整个过程。 目光往下移一点,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她看到,他蜜色的小臂上错落地布了几道鲜红的刮痕。 那几道红色的刮痕,一下子挤满了整个视野。 不由心生歉疚:“那个,疼不疼?”说着指了指他的手。 “没感觉。” 钟徛查看了一下手机的功能,将手机还给她,“完好无损。下次拿稳了,别又掉下来了。” 这个人显然已经忘了她的手机之所以会掉下来跟他也有间接的关系。 展若绫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放进裤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追踪着他的手臂:“真的不疼吗?” “展若绫,我发现你很啰嗦。”似乎是不耐烦,又似乎是不自在,他皱起眉头。 明明是关心他,却被他扣上“啰嗦”的帽子——展若绫气结,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突地一笑,疏疏浅浅的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晨曦,明媚而温暖:“不疼。” “真的不疼。”似乎是为了让她安心,他又加了一句。 似是轻风拂过细柳,柔和而轻缓。 却一条一条都拂到了心里去。 [八]修改 高二的时光,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已经走到了最后。 展若绫升上高三,开始紧张的学习。 “高考”两个字就像在头顶悬着的一把剑,随时都会掉下来,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学生:学习、学习、再学习。 升上高三,对展若绫而言,意味着终于可以脱离钟徛的魔掌——其时广东省实行的是“3+X+综合”的高考模式,展若绫选的是历史,在历史班读书,而钟徛选的是化学,理所当然被分到化学班就读。 程忆遥也选了化学,跟钟徛和廖一凡在同一个班读书。 历史班的教室跟化学班的教室分别在不同的两栋楼,平时几乎完全没有交集。 唯一将两个班牵到一起的是数学老师——两个班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人。 历史毕竟是文科,历史班大部分学生的数学头脑没有化学班学生的好,数学老师上课偶尔会拿两个班的学生比较。 历史班的学生不止一次听到数学老师在评讲试卷时说:“这道题我们班没人做出来,只有七班的钟徛做出来了。” 彼时的展若绫坐在教室里,眼睛看着试卷的最后一道题,思绪飘得老远。 这样的话她在高中的前两年早就习以为常,但是不同的是,那时她跟钟徛在同一个教室读书,而现在,她在这一栋楼,他在另一栋楼。 突然觉得一个教室的空间虽然不大,却有着奇妙的作用。 以前她跟钟徛在同一个教室读书,起码还偶有交流,现在被分到不同的两栋楼,说话的机会直接降到了零点。 距离蓦然变大。 偶尔她在校园里看到钟徛跟言逸恺几个男生走过,脸上布着疏朗清澈的笑容,如孩童般纯真,如阳光般温暖。 有几次他的目光飘了过来,在她身上停留一两秒,同时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每当这个时候,展若绫都抑制不了心底的喜悦,然后跟他回礼。 程忆遥生日那天,展若绫跟她一起去吃麦当劳庆祝。 两个女生随意聊了一下各自的近况,程忆遥提起早上的数学测验,不停地抱怨:“钟徛做题好快,我还没做完第二道大题他就已经在检查选择题了,跟他坐在一起压力好大……” 展若绫坐在一旁,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吃薯条。 想起一个已经在心里压了很久的问题,程忆遥自然地问道:“展若绫,为什么每次钟徛欺负你,你都不反抗?”这也几乎是以前六班的同学都好奇不已的一个问题。 展若绫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因为有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程忆遥更好奇了:“谁啊?” “你不认识的。” 展若绫放下可乐,目光毫无焦距地望出窗外,落到不知名的某个点上,过了很久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哦,对不起啊!”程忆遥忙不迭道歉。 “没什么。”展若绫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喝饮料。 程忆遥虽然很想问那个人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看着她寂寥的神情,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 第14页 三月份的时候,展若绫去湖南长沙参加了自主招生考试,被那所全国有名的语言学府提前录取。 就这样,高三的后半段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展若绫依然每天到学校上课,但是已经不用埋首题海,她所要做的只是每天晚上去西班牙语外教那里学习基础西班牙语。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复习中流逝,高三的学子们终于在六月七日那天迎来高考。 高考分数公布后,考生回学校拿成绩单。 展若绫虽然已经被提前录取,还是参加了高考。当天拿完成绩单,她走出历史班的教室,到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等程忆遥——程忆遥约了她一起去逛街。 程忆遥从楼梯上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她旁边,“不好意思,我刚才跟我们班的人说话,现在可以走了。” 展若绫随口问:“你们班的人考得怎么样?” “很多人都没考好。今年的化学卷子出得很变态,题型前所未有,以前见都没见过,也就只有钟徛那种人还能考那么高分。”程忆遥是化学班的学生,自然最为关注化学科的分数。 展若绫也听说过今年高考化学科的试题奇难无比,她想着程忆遥最后一句话,心里宽慰不已:不管题目怎么变,他还是考得很好。 可是程忆遥下一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 “不过……”程忆遥喃喃自语着,“我好像听说钟徛语文考砸了,只考了九十多分。” 展若绫一呆,过了很久才艰涩地发出声音:“怎么会这样?” “好像是作文被判离题,只拿了二十多分。”程忆遥叹了口气,遗憾地摇摇头,“我听他们说钟徛那天重感冒又发烧,烧得很厉害,影响到正常发挥了。” 他发烧?而且是在高考那几天发烧? 心脏像是被绞到了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展若绫好不容易克制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装作平静地问:“那他总分考了多少?” 程忆遥报了一个分数,感慨不已地说道:“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明明已经被语文一科拖了这么多分,最后总分还是比我们这些人高出了一大截,他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展若绫以前听程忆遥说过,钟徛报考的是北大的工商管理专业,而语文作文跑题、只拿到九十多分基本就已经意味着他与北大无缘。 “虽然他这个分数还是很高,可是估计上不了北大。”程忆遥兀自说个不停,“不过,以他的分数上中大还是绰绰有余的。” 明明是热浪逼人的六月盛夏,她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他上不了北大。 上不了北大……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句话。 也就是说,他去不了北京读大学。 而她的大学,在北京。 高二选科时,虽然在化学和历史之间有过挣扎,最后她还是选了比较擅长的历史。 曾经以为即使高三分别一年,以后起码会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 却原来,高考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就意味着大学的四年他要走向跟她不同的一个城市。 从今以后,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经过办公室,程忆遥向她交代道:“我进去交份表,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展若绫站在办公室外面,不断有嘈杂的声音的声音传入耳朵。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的情景一清二楚呈现在眼前。 展若绫瞥了一眼,只见里面聚集了一堆学生排队准备填高考结果的确认表格,本来宽敞的办公室显得异常拥挤。 钟徛和廖一凡也在其中。钟徛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修长挺拔的身姿在一堆学生之中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味道。他侧头跟身旁的廖一凡说着什么,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多么熟悉,却又,多么陌生。 一瞬间,心好像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向来是老师的骄傲,几次模拟考也一直维持着年级前十的排名,这个分数对他而言,只怕非常难以接受的吧? 他的心是不是在哭泣?再洒脱的人,面对高考失利,都无法一笑置之吧? 有句话说,平时越是洒脱的人,在失败面前,自尊心反而越高。 他在办公室里面,而她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外,只隔着十米的距离。 可是她也只能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不能走过去安慰他。 那短短的十米,却像万水千山一样横亘在眼前。 她只能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 刚才听程忆遥说,他其它科都正常发挥,只有语文考砸了。 可是,即便只有一科发挥失常,在北大这样著名的学府面前,也是致命的。 “交完了!”程忆遥交完表,如释重负地从办公室出来,拉了她的手就走:“走,我们去看电影!” 展若绫只得提起脚步,匆匆回头一瞥,钟徛跟廖一凡相依而立站在语文老师桌子面前。 隔得有点远,那一眼的时间又如此匆促,什么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办公室里的那个身影,是高三漫长的暑假里关于他的最后的记忆。 也是最深刻的记忆。 [九]修改 吃过午饭后,展若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妈妈从房间出来,走到她旁边坐下:“阿绫,后天你爸爸有空,我们去医院看看你肩膀的伤好不好?” -- 第15页 展若绫一愣,脱口而出:“我肩膀没事啊。” 妈妈拉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说:“我说的是你肩膀的疤痕,我跟你爸的意思是找个医生给你做手术……” 见她僵着表情不说话,妈妈继续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总有一天要嫁人的,留着那么长一道疤痕总是不好,去医院做个手术把它去掉吧?” 展若绫眼眶一酸,摇头对妈妈说:“妈,我不想做手术,反正它只是一道疤痕,一点也不疼的,你让我留着它吧。” 妈妈一听就急了,声音也不由稍微提高:“那怎么行!而且留着它有什么用呢?即使你自己不介意,你以后的男朋友也会介意的……” “那我就不交男朋友。”展若绫赌气地说。 妈妈笑了,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傻丫头,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哪能不交男朋友呢?我们的阿绫,以后也会有男朋友的。” 展若绫硬邦邦地说:“妈,我不想做手术,就想留着它。”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妈妈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妈妈充满忧虑的声音传入耳朵:“阿绫,你这样以后……” 展若绫哽咽着声音向妈妈哀求道:“妈,你就让我留着它吧?让我留着它好不好?” 妈妈心中怜惜,连忙搂住她软声说道:“好,不做手术,不做手术了。既然你想留着它就留着吧。” 女儿在想什么,她这个做妈妈的岂有不懂之理?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不由一红,在心中暗道:阿望,你姐姐一直记着你,一家人都记着你。 高三的暑假长达三个多月,没有了高考的压力,日子一下子变得清闲起来。 展若绫每天在家除了学西班牙语就是看电视,日子无聊得发霉。 各个高校的录取分数线陆续公布,录取情况也有了结果。钟徛、廖一凡、言逸恺和程忆遥都考上了中大。 从程忆遥那里知道钟徛被中大的酒店管理专业录取的时候,展若绫望出窗外,午后的天空一碧如洗,一群飞鸟迅速掠过,没有在蔚蓝的天幕留下任何痕迹。 痕迹。 她拿起桌子上的钱包,打开来。照片上,三兄妹笑得开心,尤其是展景望,脸上的笑容一如窗外的阳光灿烂。 她将钱包放回原处,怔怔地站在窗前,思索着。 对他最初的印象是那节化学课,那时只是觉得他很有趣,想认识他。也许是对他那句“看完了”太过印象深刻,以至于经历了那场车祸重返校园时即使很多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对他的记忆却没有丝毫减损。 记不清是哪天的事情,下午走进教室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在跟言逸恺说话,笑容很清澈,一如纯真的小孩。 那一刻就突然想起了展景望。 她一直站在教室门口怔怔地想事情,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钟徛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要回座位。 后来被他欺压,也似乎成为了习惯,有时在与他的相处过程中甚至忘了展景望的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逐渐脱离原先的轨道的呢? 突然想起那天下午的事。那时她拿着廖一凡的报纸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想着放学要去医院拿检查报告,他猛地走过来抽走她的报纸,那一记动作似乎把脑子里所有混乱的思绪也顺带着抽走了一样。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那句话:“自习课看什么报纸?没收!” 那么理所当然的语气,丝毫没有让人拒绝的余地。 所有的过往,突然像是放到了放大镜下面一样,一下子变得清晰生动起来。 她甚至记得他唇角上扬的弧度——不深不浅,极小的一个弧度。 如果以前,他在她心中只是偶然掠过心头的飞影,那么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展若绫看着手机屏幕上程忆遥发过来的短信——我觉得我们都可以去中大开同学会了,过了很久,慢慢地回了一条短信:我也觉得。 同在一所大学读书,必定有很多便利的地方。联系、聚会什么的都会很方便,可是,那些人不包括她。 从此,他的生活与她会是两条平行线,延伸向无穷远,却永远不会相交。 很奇怪,她和钟徛高二时就有对方的号码,但是彼此之间极少互发短信。高三分班后,她偶尔会跟程忆遥联系,却从来不敢给钟徛发短信。 即使那天知道他高考语文科发挥失常,在手机上反反复复打了好几条短信,几次按到他的号码最后还是没有发过去。 越是在乎,越是不敢主动去靠近。 展景越还在中山大学读书,大三的期末考试结束后,他给展若绫打了个电话让她过去广州玩几天。 第二天展若绫抵达广州的大学城,下了出租车后,展若绫没有立刻走进校园,而是在气势磅礴的校门前站了很久。 明媚的阳光从她身后射过来,照到石碑上,横栏上书着六个红色的大字:国立中山大学。 她在心里将六个字默默念了一遍。 中山大学,这所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学,以前在她的印象中仅仅是哥哥展景越读书的地方,而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成为另一个人的母校。 当天下午,展景越带她逛大学城。 从雄伟壮阔的图书馆出来,展若绫放慢了脚步,问道:“哥,你们学校的酒店管理专业也在这个校区吗?” -- 第16页 展景越点头:“对啊,管理学院都在大学城,不过如果读研就要去珠海校区。”展景越读的是工商管理。 “哦。” 这么说来,往后四年他就要在这里读书。 接下来参观的时候,更是认真。 既然不能跟他在同一个城市读书,那么她起码把他以后读书和生活的地方认真地看一遍。 傍晚的时候,两兄妹在中山大学的食堂吃饭。 展景越一边吃饭一边问展若绫:“你应该有不少同学考上中大吧?” 展若绫点了点头:“嗯。我高一那个班有十几个人都考上了中大。”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其中有一个人本来报的是北大,不过他的总分刚好比北大的录取分数线低了十分,所以只能读中大了。” “那么可惜?”展景越不禁讶然。 展若绫低着头,微垂的睫毛将眼中的所有情绪都掩藏起来:“是啊。他考语文那天发高烧。” “发高烧?运气那么不好?” 像是要找一个宣泄的渠道,展若绫也不由多说了几句:“是啊,他读书很厉害,平时成绩很好的,那时二模他考了全市第一,我们年级的老师都觉得他肯定能上北大的。谁想到他会发烧呢?而且他虽然语文只考了九十多分,最后总分还是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像程忆遥所说的一样,这就是他不得不让人佩服的地方。 可是,从今以后,她跟他就是南北相隔的人了。她以后还有资格像现在这样说起他吗? 一个月后的晚上,展若绫收到程忆遥的短信:明天早上十一点高一旧同学聚会,在××公园门口等,你来吗? 她拿着手机犹豫了几分钟,回复道:去。 这是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只有十来个人参加,廖一凡、言逸恺都在其列,却独独没有钟徛。 翌日早上,到了××公园的门口,程忆遥上前拉住她的手,“展若绫,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 廖一凡也说:“展若绫,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简直比见总理还难!你还真称得上真人不露相啊!” 展若绫以为他跟自己开玩笑,正准备回答却听到程忆遥也责怪似的问她:“上个月的同学聚会你怎么不来啊?” 她一愣,随即回道:“上个月?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啊。” “就十五号那天,在××酒店!”程忆遥也有点疑惑,“那天一共来了三十多个人,只是没看到你……你没收到班长的短信吗?” 展若绫一想就明白了,上个月她的手机摔坏了,她当时心想反正也不急,拖了一个星期才去买新手机,班长的短信在那期间发过来,她当然收不到。 她在心里自嘲:“自作孽”说的不就是她这种人? 最终只是平静地说道:“没有。手机刚好坏了。” “真可惜,那天去了很多人……”程忆遥一脸遗憾地说。 那天去了很多人,他自然也去了。 可是,她还是错过了跟他见面的机会。 一群人找了一家店吃饭,席间一个女生问道:“钟徛怎么没来啊?” “他跟裴子璇一起去打球了。”廖一凡习以为常地回答。 展若绫停下筷子看了一眼窗外,“这么热不怕中暑啊?”正午白白的阳光射在外面的地板上,看得人眼花。 “他们最近老在一起打球,现在太阳这么猛,我看他们打完球即使不中暑都要黑一圈了。”一个男生说道。 展若绫低下头,目光毫无意识地落到眼前的饭菜上。 裴子璇经常跟六班几个男生一起打篮球,她是知道的。高二有几次体育课她在走廊上就看到裴子璇跟廖一凡他们一起在室外篮球场打球。裴子璇高一时坐在钟徛的前面,在六班没换座位之前,是班上唯一能跟钟徛说上几句话的女生。她也选了化学,高三在十一班读书,跟廖一凡等人的交情颇为不错。 大一还没开学,高三的暑假又这么长,这个时候,有一个人陪着他也好。 哪怕,心很疼。 可是,打球这种事,她毕竟是做不来的。 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一顿饭吃下来,只觉得冷,全身都冷,膝盖更是完全被冷空气浸透得失去了知觉。 [十]修改 高三漫长的暑假随着夏日的温度在空气中一日一日蒸发掉,很快滑到了八月末。 下午展若绫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时,收到了一条短信:从明天起换新号,137××××5171,旧号作废。 一看就知道是群发的短信。 展若绫将他的新号码存进手机,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想了很久,终于打了两个字发过去:收到。 过了几天,展若绫回医院复诊。 那天她刚好拿到北京的SIM卡,出了医院后,她坐在车上将北京的号码发给同学。 一个个地发。 陆续收到几个同学的回复短信,过了十几分钟,展若绫以为不会有回音了,便将手机收起来。 轿车一路开进了住宅区,她下车的时候才发现钟徛的短信:你什么时候开学? ——下个星期。 跟着妈妈进了家门,她忍不住问他:你呢? 他很快回复道:已经开学了啊。 ——啊? ——在军训。有点烦。 -- 第17页 这个人真没耐心。 展若绫想象着他烦躁的样子,嘴角浮现一丝疏浅的笑意。 还是问他:广州现在是不是很热? ——嗯。很热。 就这样,在他军训期间,偶尔会互发短信联系。 有一天晚上钟徛去参加合唱比赛,回来后给她发了条短信:唱完了。 其时展若绫正坐在电脑前上网,连忙回复:赶快喝水吧。 她之前听钟徛说过合唱比赛的排练很枯燥无味,而他那种没什么耐心的人,对这种事情最没兴趣了。 九月中旬,是她去北京报到的日子。 去北京的前一天,妈妈在餐桌上问她:“阿绫,明天就要去北京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展若绫一边吃饭一边回答。 明天一走,就要等到寒假才能回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会变了吧? 吃完饭,她回到房间跟展景越聊了几句,阖上手机就收到了钟徛的短信:你几号开学? ——明天。 ——什么时候? ——早上七点半的飞机。 她拿着手机,心想:看来这个人今天心情不错。 在他军训期间,展若绫通过观察得出结论,这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极少会主动给人发短信,有时甚至懒得回复短信。 翌日早晨,展若绫坐爸爸的车去机场。妈妈陪她一起去北京报到,展景越在广州读书,自然不能回来送她。 上了车,展若绫望着窗外,一边跟爸爸妈妈聊天。 窗外的景色飞逝而过,正是清晨,晨曦初现,有薄薄的雾霭笼罩在城市上空。虽然隔着车窗,展若绫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手机一震,是钟徛的短信:你今天去北京? 程忆遥这几天忙着军训一直没跟她联系,并不知道她今天去北京。 而他,竟然还记得她是今天的航班。虽然她昨天跟他说了今天去北京,但是她一直以为他下一秒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他还记得。 ——对。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 发完短信后,展若绫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个时侯,他早就晨练完了,应该在吃早餐。 手机很久都没有回音。 跟妈妈到了机场,办好行李托运,登机,然后找到位子坐好。 她的座位正好在窗边,透过狭小的玻璃板望出去,能看到广阔的机场上停着许多架飞机,准备起飞。 机舱里开始播放广播,其中一项是让乘客关掉所有电子通讯设备。 展若绫扣好安全带,一直握着手机,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美丽的空姐在机舱里来回走动,细细地检查头顶的行李架和踏脚板,并善意地提醒乘客关机。 手机还是毫无动静。而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她捏着手机,闭上眼睛,然后关掉手机。 飞机终于启动,在滑翔道上滑行一段距离后,加速,飞离地面,然后直直地插入云层。 大一的课程不多也不少,但是比起高三第一个学期无疑轻松了许多。 展若绫每天都跟西班牙语为伴,阅读、写作、视听……半个学期的课下来,英语已经被她抛到脑海后了,只剩下西班牙语。 展景越建议她加入学生会锻炼一下。学生会招新那天,她去参加了面试,成为办公室的一员。 中大二十多天的军训结束后,她跟程忆遥联系,问她近况如何。 程忆遥说:军训完,总算解放了。廖一凡提议出去吃个饭,然后到处逛一逛。 ——不错啊。你们打算去哪逛? ——我们对广州也不熟,打算去市区走走。 ——人多吗? ——有十几个人,挺热闹的。 ——嗯,好好放松放松。 程忆遥问她:你国庆回来吗? 她回答:太远了,不方便,寒假才回去。到时我们见个面。 到了北京后,她跟钟徛的联系也不可避免地减少,偶尔两人有话题,也是浅浅地聊两句便结束交流。 有一次晚上她跟钟徛发信息,聊了几句各自的近况,他说:有点怀念高中的日子。 当时她拿着手机,只觉得那部小巧的高科技产品沉甸甸的。 她在心里不停地揣测:他的大学,果然过得不开心吗?读着一个并不喜欢的专业,他可能还是没有什么热情。而他,本来是可以上北大的。 可是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能怎么安慰他。 每次两人联系,都是她问一句,他回一句,她不问,他也不会继续说下去。 就这样对话渐稀。 国庆放假期间,展若绫跟室友去中关村买了一部笔记本电脑,她上网申请了一个邮箱,偶尔跟展景越发邮件描述自己的大学生活,同时把自己在北京生活的照片发给他。 后来又问了程忆遥的邮箱地址,有时听到好听的歌就发给她听。 有了电脑,生活也多了消遣。 那段期间香港一部叫做《大唐双龙传》的电视剧在内地热播,展若绫便跟着几个室友一起看。展若绫尤其喜欢这部电视剧,看完后一直存在硬盘里不舍得删掉。 元旦的前一天,北京下了一场雪。 展若绫上完课走出教室的时候,就看到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了下来。 -- 第18页 她是一个典型的南方人,从小都没有看过雪,初次看到满天的雪花,有点震撼。站在教学楼的门口,望着眼前纷扬的雪花,心中沉积了很久的抑郁,也似乎随着雪花飘散在空气中。 展若绫让室友先回去,就这样在教学楼前站了很久,浑然不知有人在看她。 过了几分钟,她才提起脚步循着小路慢慢地走向宿舍,然后摸出手机给展景越打了个电话。 展景越听到北京在下雪也有点惊喜,问她:“下雪好不好看?” “很好看!”展若绫细细地向他描述:“……雪花很小,几乎看不清,不过整个地面都被铺了一层,软软的,很好看。” 展景越也被她的喜悦感染:“我也没看过雪景,你拍下来传给我看吧。” “好!没问题。” 挂上手机,她又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才又重新举起脚步,走了几步路,没有提防雪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一只手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胳膊,她回过头向那个人道谢:“谢谢!”认出这个人是德语系大二的学生,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叫徐崇飞。 徐崇飞放开她的手,说道:“展若绫,下雪天路很滑,注意一点。” “谢谢。”展若绫再次向他道谢。 晚上,她在宿舍上网,收到程忆遥的邮件。 邮件的附件里有几张军训的图片,还有军训结束后他们在广州市区酒楼里拍的集体照,十几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解脱与放松。 程忆遥穿着一件白色T恤站在第二排中间,笑得文静。 她身前的廖一凡坐在桌子前。旁边坐着钟徛,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轻靠椅背,裴子璇站在他身后,左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笑容甜美。 裴子璇跟他高中同学三年,暑假又经常跟他一起打球,以他们两人的交情,这个动作其实并不算什么,而且他的表情也十分坦荡。 也许是深知自己和他不可能,所以不可避免地有点难过。 她坐在电脑前,看了照片很久,终于还是点下那个红色的叉。 然后继续看《大唐双龙传》。 她看到一直跟随寇仲闯荡江湖的宋玉致用轻快的语气对哥哥说:“其实我已经想通了,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开开心心地闯荡江湖,我已经很满足了……其实做朋友也不错啊,做朋友可以一生一世的嘛。”那个他,自然是指为了心上人李秀宁而打天下的寇仲。 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她一直都很喜欢宋玉致这个角色,觉得她能一直陪在寇仲身边十分难得。而到了这一刻,更是被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如果她也可以跟他做一生一世的朋友,能有多好。 一生一世的朋友。 校园十大歌手决赛那天晚上,她收到徐崇飞的信息:我有十大歌手的门票,一起去看吗? 她不是傻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段期间以来,徐崇飞偶尔给她发信息,内容很少涉及学生会的事,都属于比较私人的话题。 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礼貌地回复:谢谢,不好意思,我有点头痛,想休息一下。 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只是单纯地,想一直守着那种感觉。 期末那个星期,她把部长交代下来的任务完成后,正式提出要退出学生会。 晚上回到宿舍收到徐崇飞的信息:展若绫,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这就是大二的师兄的风格吧,说话一针见血,却又不至于失了分寸。 她拿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徐崇飞是一个很好的师兄,办事能力强,曾经不止一次听到室友说他体贴对每个部员很好。 看着那条短信,心底生出一种苍凉的感觉来。 可是,他不是他,有什么用呢? 只能打出一句话发过去:感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走到洗手间,她在洗手台前站了很久。 突然想起那次在车站遇到钟徛,他对她说:“展若绫,你现在这个样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她对着镜子笑了一笑,回到宿舍又给徐崇飞打了一条短信:师兄,我有喜欢的人了。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非常抱歉。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的。 过了很久,徐崇飞回复她:我没话可说了。展若绫,我会记住你的。 进入手机的收件箱,里面还存着钟徛给她发的短信,随手点进一条信息,一行字跃入眼帘:你今天去北京? 她望出窗外,突然觉得心情舒畅。 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大一第一个学期也走到了尽头。寒假终于到来。 [十一] 回到N市后的一个星期,妈妈一直对她念叨:“阿绫,在北京吃得不习惯是不是?瘦了这么多?” 展若绫只是笑:“妈,你是太久没见到我,所以就觉得我瘦了。” 展景越正读大四,早就放假在家,偶尔有兴致就拉展若绫到小区楼下教她开车。他知道妹妹要去书店买西班牙语方面的书籍后,自告奋勇开了展妈妈的车给她当免费司机。 公路两旁各种了一排高大的梧桐树,繁密的叶子遮住了冬日薄薄的阳光,更增几分暖和。 必胜客的落地窗边,响起男生的说话声:“打完球就是特别有胃口,不得了,这家必胜客赚死了。” -- 第19页 钟徛皱了皱眉,毫不留情地说:“我记得刚才结账的人好像是我。” “我为你的钱包着想啊!”廖一凡嘻嘻一笑。 言逸恺忽地说道:“钟徛,后天的同学聚会……” “我不去。”钟徛干脆地说。 “为什么?” “这样不好。”回答的声音淡淡的。 廖一凡立刻领悟过来,“躲谁啊?” 钟徛面无表情,任由他说,并不搭话。 憋了好一阵,廖一凡还是忍不住问道:“裴子璇有什么不好?人长得漂亮,又会打球,这个学期你跟她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没想到过了一个学期,两个人还是毫无进展。 “不是她不好。只是没那种感觉。”钟徛无意与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白了他一眼:“你那么多管闲事干嘛?” 廖一凡不无幸灾乐祸地说:“你现在躲得了同学聚会,回到大学城还是没法躲,我看你下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怎么办。” 懒得理会这种人,钟徛不再说话,只是望向窗外。 言逸恺皱眉捅了廖一凡一下,示意他少说两句。 过了一会儿,言逸恺说道:“钟徛,裴子璇不是去上海旅游了吗?她肯定不会回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你还是去吧。” “不好。”依旧拒绝得很干脆。 “干嘛不去啊?”廖一凡另辟蹊径:“去了说不定可以见见我们温柔动人的展若绫同学啊——都一个学期没见到她了。” 听到他的话,钟徛忍不住一笑:“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吧?” 接着淡淡地说:“而且,她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后天的聚会她会不会去。 暑假那时有同学聚会她又不来,难道在她心中高中的岁月就这么不值得珍惜? 北京跟广州的距离,果然还是太远了吗? “什么没关系啊?人家毕竟曾经是你的绯闻女友。”廖一凡继续瞎掰。 钟徛没有说话,将目光转向窗外。 目光穿过落地玻璃落到某个点上,倏然一亮。 然后迅速地,黯淡下来。 结账过后,展景越提着一整袋的书跟展若绫并肩走出书店。 想起一件事,他转头看向妹妹,缓缓地问道:“阿绫,你还会想起阿望吗?” “嗯,有时会想起他。”展若绫知道他想说什么,“哥,其实我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觉得没必要经常提而已。他毕竟是我弟弟,跟我们生活了那么多年,有很多回忆,有时怀念一下也很好……” 展景望的死,对展家无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在他死后的几个月,妈妈基本都是以泪洗面的,爸爸沉痛过后便极少再提展景望。展景越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每次看到展景望喜欢的东西都不免非常伤心。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全家人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展景越此刻听到妹妹的话,不由感慨万分,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阿绫,你也长大了。” 展若绫笑了笑,对哥哥说:“总不能让爸爸妈妈一直为我们操心的。” “真的是长大了。爸爸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展景越又摸了摸她的头。 展若绫躲开他的手,抗议道:“干嘛老摸我的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展景越玩心忽起,用力揽过妹妹的肩膀,又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得意地笑道:“可是你还是我的妹妹啊!” 阳光的色彩正在一点点地隐去,唯独没有遗漏落在女生肩膀上的那只手,明晃晃的分外刺眼。 即使隔了很远,也能感受到男子眉目间的宠爱。 是高二那时在快餐店里那个跟她一起吃饭的男子。 坐在落地窗旁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唇边仅存的一点笑意,也终于完全褪去。 眉宇间,只剩下冷淡。 再冷淡。 两个身影渐走渐远,很快融入到街道来往的人潮中,不见踪影。 言逸恺见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忍不住也望向落地窗外,却什么也没看到,便问道:“外面有什么好看?” 钟徛收回目光,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没什么。吃东西。”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 钟徛接通电话,皱眉听了几句,应道:“知道了。我现在回去。” 他站起来,对还在解决披萨的两个男生说:“你们继续吃,我家里有事,先走了。” 廖一凡装作很委屈地问道:“有什么事比跟我一起吃饭还重要?” 钟徛皱起眉头推了他一下:“你少给我恶心了!言逸恺,你吃完最好早点回家,不要跟这个危险人物混在一起。”说着转身就走。 “喂,后天你真的不来吗?”言逸恺叫住他。 “到时再说。”钟徛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展景越见妹妹从北京回来后就一直呆在家里不出门,不由问道:“阿绫,你怎么一直呆在家里不出去走走?你们没有同学聚会吗?” “有啊,星期五。”展若绫露出一个笑靥。 那个星期五,高一同学聚会约在了忆蓝娱乐广场。 全班四十多个学生,去了三十多个学生,也算是不错的了。 在餐桌上坐好后,班长诧异地问钟徛:“你不是说有事不能来吗?” 钟徛靠到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回答:“反正还有点时间。” -- 第20页 廖一凡就坐在他旁边,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是吧?早就应该听我说的。” 钟徛用手肘一把顶开他:“注意一下你的形象!” 吃到中途,廖一凡半开玩笑地问道:“展若绫,在北京有没有谈恋爱?” 展若绫当场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是独身主义者。而且,难道大学就只能谈恋爱吗?”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她潜意识里就是不敢去看钟徛的表情。 “就是!”程忆遥也说,“在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眼里,大学就只是一个谈恋爱的地方吗?” 吃完饭后几十个人在广场的花坛旁拍了一张集体照。然后分成两拨人,一半学生去看电影,另一半则继续留在花坛附近聊天。 展若绫被程忆遥拉向一家小卖部:“我们去吃雪糕好不好?” “好啊。”展若绫点点头。 言逸恺也加入队伍之中,人群就壮大了,最后钟徛和廖一凡等人也一起过来买雪糕吃,而其余的人都去电影院了。 言逸恺拿着雪糕走向展若绫,说道:“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太难得了。”毕竟去年暑假那次同学聚会她没去,不少学生都以为她对同学聚会不感兴趣。 展若绫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小心地撕开雪糕的包装纸,故作不经意地应付:“那我现在来了,是不是应该给我颁个奖?” 她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可是也不知道来了有什么用。 言逸恺打量了她一眼,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子,将细小的绒毛都照得非常清楚。他收回目光,不再说什么。 “一会儿我们去哪?”程忆遥问班长。 “不知道。”班长答得干脆。 程忆遥斜着眼睛看他,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你不是班长吗?” “那又怎样?” 展若绫静静地吃着雪糕,默默地听两人对话。这种吵吵闹闹的日子,很熟悉。好像又回到了高中。 她忍不住望向钟徛。 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在一边吃着雪糕,竟然没有说话。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还是跟高中的时候一样一直挑她的毛病,但是吃过饭后他就特别安静,而裴子璇今天没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物是人非事事休。 想到这里,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力的感觉来。 她低下头,尽量忽略心湖那一圈细小的波纹,继续吃雪糕。 吃完雪糕几个人又在原地聊了一会儿天,然后走到大门口,不约而同看向班长。 班长也感应到大家期待的目光,说道:“我们去到处逛逛吧,然后去看电影,怎么样?” 几个人纷纷赞同。 钟徛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转向班长说道:“我有事,先回去了。”转身提起脚步便走。 班长叫住他:“喂,什么事这么急啊?” 南方的气候一向温和,四季不分明,而今年的冬天更是比往年都要暖和。 正是午后两点多的光景,阳光又密又长,在他周围镀上一层金色的边,他长得高,此时身形显得更加挺拔。 他停下脚步对班长说了什么。太阳有点晃眼,他脸上的表情看得不真切。 程忆遥站在展若绫旁边,絮絮地说着话:“鲜橙多又改口味了,越来越不好喝了……” 展若绫听得心神不宁,斜着眼睛望过去,依稀看到钟徛张开嘴说了一句话,很短,却没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她跟他本来就隔得有点远,即使程忆遥不跟她说话,她还是什么也听不见吧? 再回头时,只看到他一个人向车站走去。阳光把他的身影照得愈发地挺拔,他身上那件黑色长袖T恤仿佛可以反射太阳的光辉,照得她的眼睛也开始发涩。 眼睛的余光仍然望着那个方向,看到他一步一步走向车站,一步一步地远离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是这样,不曾靠近,就已经远离。 然后,一点一点地收回目光。 那个身影,就此在她的记忆中定格。 冬日的阳光照得她微微有点失神,一时间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高中。 [十二]修改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黑白电影一样无声滑过。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大一第二个学期下来,她跟钟徛联系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是每逢过节的时候,她群发祝福短信都会发给他,有时收到好笑的短信也会发到那个号码。钟徛很少回复。尽管她知道很少人会回复这种群发的短信,但是等不到他的回复还是免不了有点伤心。 六月十二日,是钟徛的生日。 那天早上上课的时候,展若绫给钟徛发了一条祝福短信,短信的内容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到了下午终于收到他的回复:谢谢啊。 除此以外,没有话语。 大二九月份开学后,她要去古巴当交换生。 出国前那个星期,她给几个经常联系的人群发短信告知出国的事,也给钟徛发了一条。过了很久钟徛发了条短信过来:什么时候回来? 她回答:明年六月。 ——去一整年? ——是啊。 又过了很久收到他的短信:那挺不错的。等你回来再联系。 展若绫在古巴呆了大半年,回国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七月末了。 -- 第21页 回国后,她给程忆遥和言逸恺等人发了短信,也给钟徛发了一条,很久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后来她才发现那条信息发送失败了。那时她已经回国一个星期了,就没有重新给他发一遍。 暑假的时候展若绫加入了高一那个班级的QQ群。她很少上网,偶尔上Q也是隐身登陆的,每次QQ群弹出来的对话框里面基本都是廖一凡等人的聊天记录,而钟徛的头像一直是黑色的,她从来没有看到他在群里说过话。 十月份的一天,她给几个同学群发短信,也给钟徛发了一条。翌日早上,她心不在焉地听教授在讲台上授课,摸出手机查看,这才发现发给钟徛的那条没有发送成功,上面显示的是“未发送至”。 她思索片刻,估计他是被停机了,心里不免有点沮丧。 拿着手机,一条条信息看过去。 她的手机里本来存着很多短信,但是那次寒假聚会后她就把手机里的短信都清空了,现在收件箱里的短信只有零星几条是钟徛发过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心神不宁。意识像游离在空中的尘埃,随处飘。 玩着手机,随手按着键盘,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清空短信? 她还没反应过来,拇指一掐已经点击了确认。 手机屏幕一换,显示所有的已读信息都已经被清空。 她愣愣地坐着,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颤抖着手点进收件箱。 空空如也。 她只能无力地趴到桌子上,眼眶随之一湿。 那些承载着她跟他过去一年多的岁月的短信,所有的短信,都随着刚才那一记按键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十一月底的一个周末,展若绫跟两个高中的女同学在一家餐厅聚会。 展若绫听两个女生闲聊,偶尔也插上几句话,听到陈淑说什么“裴子璇现在在中大混得可好了,她男朋友是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云云,她不由一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语气怔忡:“那钟徛怎么办?” “就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陈淑似笑非笑地回答。 过了几十秒,展若绫装作不经意地问:“陈淑,你最近有没有跟钟徛联系?” 陈淑摇了摇头:“没有,我又跟他不熟。” 话题又转到别的同学身上。 展若绫心不在焉地听两个女生说话,心里不停地想那个在中大读书的男生——他过得还好吗? 回来的时候,展若绫在公交车上玩手机,随手点进已发信息,这才发现昨天群发短信时发给钟徛的那条没有发送成功。 下车后她忍不住又给钟徛发了一条短信,结果还是显示“未发送至”。 未发送至。 他又被停机了? 这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她心里有点疑惑,站在校园的小径上,极力思索着原因。 突然像坠入了冰窖一样,全身冰冷。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 除了停机,还有一种可能会使她发出的信息的状态为“未发送至”。 ——空号。 那是一个空号。 她的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全身僵硬。 尽管已经无力,尽管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不死心。 从短信过渡到他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手机的另一头传来服务台小姐机械的声音:“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接着已经换成了英语:“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se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真的是空号。 校园里走动的人不多,蜿蜒的小径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往前延伸着。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将她的心也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是十一月吗?她是耐寒的人,一向是不怕冷的,从来都不觉得十一月的天气冷,可是此时却浑身又僵又冷,全身的血液像是停止流动了一样。 他换号了。 而且已经换了一段时间了。 却没有通知她。 从今以后,连跟他联系都是奢望。 一生一世的朋友,已经没有着落点。 这下,终于可以死心了。 抬头就能看到远处外研社的大楼,砖红色的外墙猛烈地刺激着她的眼。 这样呆呆地站了很久,泪水终于从眼睛里涌出来。 有一滴眼泪滑到了嘴角边,是咸的。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伤心呢?她跟他,本来就只是高中同学而已,关系一向都谈不上亲密。 就这样拿着手机站在小道上,任由冷风掀起她的外套。寒风凛冽的深秋,她的唇边慢慢地挂上了一抹笑,无比料峭。 她伸手拭去泪珠,迈步走向宿舍楼。 晚上,她拿笔记本电脑上网的时候,在百度中搜索了一下“钟徛”这个名字。 搜索结果下面只有寥寥几则相关消息,其中有一个网页的标题叫做“钟徛的博客”。 可是他那样潇洒不羁的人怎么可能会写博客? 她点进那个博客,毫无意外地发现那个博客主人果然是另一个人——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 她将每个搜索结果都查看了一遍,终于在一份全国化学竞赛的得奖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后面的括号里有“N中”的字眼。 -- 第22页 可是,除此以外,什么都搜不到。 关于他的其它消息,都搜不到。 熄灯之后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大一寒假聚会的照片。 照片上,他跟言逸恺站在一起,笑容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风华正茂。 也许是他受欢迎,关于他的照片也比较多。那时聚会临走前好几个人都有相互合影留念,程忆遥那时也过去跟他拍了一张合影,她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却一直没有跟他也拍一张合影。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有一张是他侧身站在水池边上,一手扶着栏杆,侧过头跟人说话,虽然笑着,却明显地心不在焉。 她将照片一张张看过去,眼睛越来越酸,两条银线滑过她的脸,点缀了黑夜。 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这么心痛。 她关了电脑,去厕所洗完脸后继续睡觉,然后作了一个梦。 梦里,周公完成了她的心愿。 她又看到了钟徛。 在高二那个教室里,钟徛坐在一旁嘲弄她:“展若绫,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她将身子探过去,假装凶巴巴地:“你说什么?”伸出手作势要掐他。 他一边躲开一边笑,笑容疏朗不羁。 她忽然想到这样他们又算是在一个班读书了。那一刻的心里异常满足。 他就坐在她旁边,触手可及。 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清爽的男性气息。 裴子璇笑着对她说:“展若绫,你别理他……” 她对裴子璇笑了笑,看了钟徛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作业。而钟徛,闲闲地坐在那里,靠在椅背上,看她写作业。 温馨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命运终究是眷顾她的。 那一刻的心里,突然觉得幸福来临得太及时。 在她失去他的联系方式时,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梦中。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是睡梦中的景象——这一层意识无比清晰。 其实她知道问题的所在。 她只要给程忆遥发条短信就能问到他的号码。 只不过,那样始终跟他告诉自己不一样。 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 她没有努力,只是一直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也没有勇气,跟他发信息的时候只要多聊几句,就能将话题进行下去,可是她没有。 因为距离太遥远,所以只能希冀跟他做朋友。 想他,想见他。 不可抑止地,希望能跟他见一面。 这样千盼万盼,终于迎来了大三的寒假。 [十三] 放假前,导师找展若绫谈话,推荐她去西班牙的一所知名大学留学。 她是读西班牙语的,如果能去西班牙留学,自然能大大提高西班牙语的水平。她深知自己总有一天会去西班牙的,而且这也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 可是这种事毕竟要跟家人商量一下,于是她回复导师:“我回去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寒假果不其然有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有十来人到场,但是她没有看到钟徛。 一群人到一家奶茶店吃午饭。等上菜的时候,十几个人开始聊高中的事,林建诚笑着对程忆遥说:“钟徛经常回忆跟你坐在一起的时光。” 展若绫低着头默默地喝饮料,耳边回荡着林建诚的话。 他经常回忆跟程忆遥坐在一起的时光。 虽然知道这也许只是他们的玩笑之词,还是不可抑止地发酸。 他还记得程忆遥,那么他还记得她吗? 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联系了,他还有可能记得她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已经如此遥远。 过了不久,林建诚转头问她:“展若绫,你还记不记得钟徛?” “怎么可能不记得!”展若绫装作云淡风轻地说,“他那时老是跟我顶嘴。” 话题逐渐扯开,绕到别的同学身上。 过了几分钟,展若绫忍不住问道:“钟徛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在澳大利亚晒太阳,不会回来了。”言逸恺半开玩笑地说道。 展若绫呼吸猛然一窒,干巴巴地问:“不会回来?什么意思?” “他移民去澳大利亚了。” 刹那间她只觉得黑暗铺天盖地地袭过来,将她毫不留情地淹没。 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移民”两个巨大的字在脑海里不住地翻腾叫嚣。 他移民了。 她原想这次回来可以见他一面。 可是,他竟然移民了。 她艰难地扯起嘴角:“原来是移民了啊。我想起高三那时那个班也有一个同学移民去了加拿大。” 他去澳大利亚了——去了南半球那个著名的国家。 自然也不会回来了。 她永远也不可能再跟他见面了。 永远。 意识变得恍惚,在空气中四下飘散,她依稀听到有个男生问了一句“为什么移民”之类的,然后听到言逸恺模糊的声音:“他去当交换生。” 展若绫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逼着自己问出来:“到底是交换生还是移民?” 这对她而言非常重要。如果他是交换生,那他早晚会回国的,以后她也许还可以见他一面;如果是移民,那么有生之年,她只能将这个心愿压到心底了。 -- 第23页 她心底也知道,其实这个问题问与不问都差不多。他那样洒脱的人,即使只是去两年就回来,到时回来了,还有可能记得她吗?毕竟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联系了。他记得程忆遥,却没有理由记住自己。 不知不觉间,她跟他,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在这件事上,言逸恺是唯一的发言人:“交换生。” 展若绫稍稍放宽心。 心里却只是苦笑。她知道其实这个心一点都不算宽,甚至已经被逼到了一条绝路上。 即使他是去当交换生,以后回来见面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为了感情不惜一切的人。而以后,还会有同学聚会吗? 言逸恺接着说下去:“不过他可能在一直呆在那边不回来了。” 霎时间,她只觉得一颗心迅速沉下去,沉到无底深渊,干涩地问:“为什么?” 言逸恺说道:“可能去两年,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她只觉得内心那股酸涩越来越浓,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连呼吸也变得非常困难。 可能去两年,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永远都不回来了。 这一生,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 总以为她跟他将来总有一天会见面,却原来,已经不可能了。 钟徛,这一生,我与你,再无相见之日。 她很想问言逸恺:为什么他永远都不回来了? 动了动嘴唇,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将手搭到桌子边沿,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成为了全身力气的支点,也终于给了她一点力量—— 她艰难地扯起嘴角,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如果他到时回来开酒店,我们去他的酒店吃饭的话说不定可以叫他给我们打折。”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言逸恺看了她一眼,目光若有所思。 林建诚问言逸恺:“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低下头看杯子,垂下的眼眸恰到好处地藏起了所有的情绪。 言逸恺想了一下,答道:“七月。” 七月。 “哪一天?”是林建诚的声音。 尽管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有点飘忽,她还是拼命集中注意力,接着听到言逸恺清晰的声音:“十二号走的。我十一号的时候有去送他。” 难怪后来给他发短信都没有发送成功。原来他那时已经不在中国了。 她的心里不知是释然还是茫然。 难怪他的QQ头像一直是黑色的,难怪他从来没有在群里说过话——因为那时他已经在另一个时空了。 他那时已经出国了。 可是他没有跟她说一声。 原来在他心目中,她属于不需要告知的那种同学。 她靠到椅背上,侧头望出落地窗。 苍白的阳光惨淡地照着街道两边的树木,天空灰蒙蒙的。 这个寒假,史无前例地冷。 她的一颗心凉飕飕的,五脏六腑像是都要翻过来一样。 钟徛,我们终于还是错过了。 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吃完饭一群人去了游戏城玩游戏。 展若绫跟程忆遥一起玩了几个游戏。 游戏城里到处是喧闹的声音,她统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那句话在不停地播放:“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她木讷地跟着言逸恺等人玩游戏,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格斗声中,心绪也终于平静下来。 展若绫在格斗区的游戏机前玩街头霸王的时候,言逸恺一直站在她后面看着,见她接二连三地闯关,眼睛都瞪直了。 旁边的几个男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女生,围在她身后观看。 展若绫一脸淡漠,手下的动作却跟脸上的表情形成极大的反差,摇杆和按钮都操作得非常熟练,又快又准,一看就是熟手。 围观的几个人见她打爆机,不断地拍掌,惊叹不已:“这个女的好猛。” 言逸恺见她毫无得色,提议道:“去玩别的游戏吧。”指了指不远处的投篮机器。 他站到投篮机器前开始投篮,展若绫在旁边帮他捡球。 钟徛很喜欢打篮球——很喜欢很喜欢。 想到这一点,她又去买了几个游戏币,站到那个机器前开始投篮。 这是她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展景望是运动白痴,每次带她到游戏城玩游戏都是直奔格斗区,两姐弟从来没有玩过投篮的游戏。 因为是第一次玩,投篮的命中率非常低。言逸恺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索性走到她旁边跟她一起投篮。在言逸恺的带动下,她玩第二局的时命中率开始直线上升,两人接连玩了几局,轻易地破了最高纪录,拿到很多兑奖券。 从游戏城出来后,十几个旧同学依依惜别,然后各自回家。 展若绫的家离市区比较远,要换乘一次公交车才能到家。 她站在公交车站,拿出手机拨下钟徛的号码,服务台小姐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se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她使劲摁下结束通话的红色键,然后将MP3的耳机塞进耳朵里,一边听歌一边等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辆又一辆公交车开进车站,又绝尘而去,就是没有她要等的那一辆车。 -- 第24页 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正是初春,她的心却已经迈入了寒冬。 他那么一个出色的人,自然是人往高处走。 她将MP3的音量开得很大,几乎震破耳膜。 可是即便这样,还是有一个声音盖过了音乐声: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永远也不回来了。 眼里有水汽不断上涌,模糊了视线。 展若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刚好赶上晚饭。 展景越一边吃饭一边问她:“阿绫,你们今天的同学聚会怎么样?”他今天出去跟女朋友约会,跟展若绫一起出门的。 展若绫平静地笑了笑:“就那个样子,见个面吃顿饭。” 吃完晚饭,展若绫走到小院里。 浓浓的夜色一眼望不到尽头,将整个城市都浸透起来。湛蓝的天幕上点缀着几十颗星星,泛着冷寂的光。 黑暗的天边忽然闪过一道红色的亮光,接着是一道绿光,两道光以一定的频率闪烁着,划亮了夜空,飞机航行的轰鸣声响起来,机身也在墨蓝的夜空中逐渐显现。 半年前,他乘坐飞机离开了这个国家,去了澳大利亚。 晚风带着冰冷的温度吹过,她穿着一件短袖T恤和一件小外套,固执地站在原处,就这么望着夜空。 仿佛这样就可以望见他。 随着飞机越飞越远,红色的灯光也逐渐变得微弱,最后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这一刻,心里顿生寂寞之感。 澳大利亚现在是夏季,跟中国有三个小时的时差,他那边应该是晚上十一点了。 晚上展若绫作了一个梦。 她背着书包去教室上课。偌大的教室里几乎座无虚席,她瞄到中间某一排有几个空位,急急忙忙地走过去准备坐下,转头看向旁边那个人时,不由愣在当场。 是钟徛! 他竟然回来了。 这一刻真的是恍如隔世。 她怔怔地站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起来,才知道要坐下去。坐下去后,她推了推他的手:“你不是去当交换生了吗?” 他稳稳地坐在座位上,气定神闲地一笑,“我回来了。” 刹那间,喜悦如巨浪般袭过来。 时光匆遽,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两年没见,他的眉宇之间多了一股沉稳,不复往日的稚嫩与青涩。 可是没过多久,视野就开始暗下去,他的笑容也逐渐被黑暗掩盖。 她马上惊醒,不可避免地发现这是一个梦,心头卷起一阵莫名的悲伤。 钟徛,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像在梦里那样轻松自在吗? 翌日,她拿了笔记本电脑到书房上网。她登上QQ,从高一六班的群点进钟徛的页面。他的个人资料基本都是空的,只有昵称那一栏写了一个“徛”字。 她点进邮箱,里面有一封是导师发过来的邮件,是关于留学西班牙的。 看完邮件后,她给程忆遥发了两首歌,接着打开大一寒假聚会那个文件夹,将每张有钟徛的照片都仔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登进163相册,将所有照片都传到上面,又把相册的属性设为私人,接着把电脑里那个文件夹拖进回收站,再清空回收站。 下午,展若绫跟展景越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节目,展景越扭头问道:“阿绫,你在大学里有没有谈恋爱?” 展若绫将注意力从电视节目收回来:“没有。” “趁着没毕业,早点找一个男朋友吧。毕业以后就不好找了。”展景越跟女朋友蔡恩琦都在中大读大学,大二正式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已经有五年多的感情。 展若绫笑了:“哥哥,妈妈都没跟我说这个,你怎么……” “你一个女孩子,有一个男朋友照顾的话比较好。我跟我女朋友是大学同学,对这一点深有体会,而且毕业后就不好找男朋友了……” 展若绫平静地回答:“没有喜欢的人。” 展景越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那也没办法。”转头继续看电视。 过了很久,展若绫端起杯子,唤道:“哥哥。” 展景越又转过头来:“什么事?” “我想出国留学。” 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展景越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想去就去吧,晚上跟爸爸妈妈说一下。你读语言的,到那个语种的国家体会一下总是有好处的……是去西班牙吗?” 展若绫一手握着杯子,指关节微微泛白,声音如同杯子里的白开水一样平淡:“嗯。” 望出窗外,一群鸟儿飞过,白色的翅膀在蓝色的天幕下一掠而过。 不管如何,她总是要生活的。 [十四] 接下来的日子,展若绫开始积极准备去西班牙留学的事。 在等签证的那段日子里,她收拾东西时看到一张高一六班的同学联系表。 那份联系表是高三分班前言逸恺做的。上面有每个学生的家庭电话、手机号码、邮箱地址以及QQ号。那时展若绫并没有QQ和邮箱,所以只填了家庭电话。 她拿着那份联系表看了很久,心里翻腾着一个念头。 如果终其一生她跟他都没有机会再见面的话,那么,就跟他说几句话吧。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注册了一个新的邮箱。登陆后,她在地址那一栏输入钟徛的邮箱地址,想了很久打出一句话:你在澳大利亚的哪个城市留学? -- 第25页 她没有留下任何署名就发送出去。 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到任何音讯。 她也分不清心中到底是放心还是绝望:这个邮箱,应该是被他弃置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总算可以给他寄邮件了。 在等签证的那段时间,她每隔几天就给钟徛发一封邮件。 因为知道他不可能会看到邮件,所以锲而不舍地写,然后寄过去。 这样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习惯。 邮件的内容很简单,说着一些不相关的事,偶尔附上一首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重点内容。 可是这样就足够了。 这称得上是她所做过的最勇敢的事了。她从来都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做些什么去改变。 在他离开后,她终于勇敢了一回。 邮件一封接一封发过去,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心里还是很忐忑。 大四毕业后的那个七月,展若绫去西班牙的大使馆参加面试,然后顺利地拿到出国的签证。 拿到签证后,她发短信告知程忆遥自己要出国的事。 程忆遥申请了去新加坡留学,也在等出国的签证,收到她的信息颇为感慨:等你回来,都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她交友广阔,跟展若绫也算不上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但是因为大学四年一直保持着联系,交情不错。 展若绫回复她:是啊,也不知道到时还能不能见面。 程忆遥,这个曾经的同桌,好像总是提醒着她,曾经有过那样的岁月。曾经跟他在同一个校园里生活、在同一个教室里读书。 程忆遥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我上次跟言逸恺聊Q,他还提到了你。 彼时的展若绫,看着手机淡淡一笑:是吗? 出国的事,她只告诉了初中一个叫林微澜的好朋友和程忆遥,自然也没有特意通知言逸恺。 言逸恺,这个人在她心中总是跟另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的——钟徛周围虽然围绕着很多朋友,但是跟言逸恺交情最深。那次寒假聚会言逸恺也说了,钟徛去澳大利亚的时候,他有去送行。 出国前一天,她给钟徛发了最后一封邮件。 钟徛: 我要走了,去西班牙留学。跟你那时一样。 一直在担心,想知道你的大学过得怎么样,怕你因为高考失利而影响心情,不想你不开心,希望你能像高中那时一样笑口常开。 去年寒假同学聚会那时,听他们说你去澳大利亚当交换生了。这样很好。看来你在大学适应得很好。他们说你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当时我非常伤心。一直想见你一面,所以才去参加聚会,听到的却是你再也不回来的消息。 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从高二就开始了。 我在想,这种感觉其实挺难受的。知道得太晚,或者说,能表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也许因为你看不到这封邮件,所以说得毫无顾忌。也许我们已经分别,所以我才说得这么放心。我在想,如果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话,我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其实我是一个很会逃避问题的人,即使很喜欢也说不出口。 也许我们终究是没有缘分,虽然我不想承认。我曾经想,就这样跟你做朋友也不错,做一生一世的朋友,那有多好?不过,还是不行啊。我连你的联系方式也没有。 你还是出国了。你的人生一定很精彩。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可是即使你回来了,也未必记得我了。 如果可以,我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记住你。 我要走了。 祝你永远开心! 再见! 打完最后一个字,她点了发送。关掉页面后,泪水不期然地滑下。 其实在熟人看来,他应该是很开心的。他永远都摆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是她知道他也有不开心的时候,那副他站在水池边上的照片,分明就笑得心不在焉。可是她从来没有机会问他。 这也许是她跟他最后的结果了。 那段飞扬的青春,一路支撑的暗恋,终于还是走到了凋零的一天。 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出国的那天,是一个阴天。 展若绫乘坐的是早上十点的班机,此时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坐在N市国际机场宽敞的候机厅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望着广阔的停机坪。 一架蓝白色的飞机在滑翔道上快速滑行,加速,机头抬高,然后飞离地面平稳地插入空中。蓝白色的机身越飞越远,在蔚蓝的天幕中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终于被厚重的云层吞没。 她就坐在那里,看着一架架飞机飞离机场。 两年前,他乘坐飞机去了南半球那个有名的国家。 候机厅里响起一阵广播:“前往悉尼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由××登机口迅速登机,谢谢。” 悉尼是澳大利亚的城市。 可是,澳大利亚那么大,她连他去了哪个城市都不知道。 她忍不住摸出手机,找到钟徛的号码,然后摁下通话键拨过去。 服务台小姐熟悉而机械的声音传入耳膜:“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se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 第26页 一颗泪珠从眼眶滑出,滚落脸颊。 展若绫,你这一生,都完了。 她一遍遍地听着,任由泪水沾湿面颊,到第四遍的时候,终于挂断通话。 登上飞机后,等了十几分钟,前往瓦伦西亚的航班终于要起飞了。 展若绫的座位就在最里面,透过玻璃板能看到飞机的右翼微微震动着。 飞机在滑翔道上加速,轰鸣声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她的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而就在这一瞬间,玻璃板外的景物陡然一变,飞机已经飞向蓝天,插入了云层。 隔着玻璃板望出去,天空蓝得好像可以滴水一样,莹莹透亮。 飞机升上万尺高空后,展若绫掏出MP3开始听音乐。 香港男歌手陈奕迅磁性而富有张弛力的歌声透过耳机传入耳朵: 爱上了 看见你 如何不懂谦卑 去讲心中理想 不会俗气 犹如看得见晨曦 才能欢天喜地 抱着你 我每次 回来多少惊喜 也许一生太短 陪着你 情感有若行李 仍然沉重待我整理 天气不似如期 但要走 总要飞 道别不可再等你 不管有没有机 给我体贴入微 但你手 如明日便要远离 愿你可以 留下共我曾愉快的忆记 当世事再没完美 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 ……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从玻璃板外照射进来,带着暖洋洋的温度。她将遮光板拉下一半,透过剩下的那一半玻璃望出去。 银白色的云团,密集厚重地堆在一起。一个橙红色的太阳屹立在云层上方,密集的阳光像是煮沸了的开水一样,在云层里不断地翻滚着,浓烈而耀眼。 也许是阳光太耀眼,她被照花了眼,泪水悄悄地溢出眼眶,沾湿了眼睫毛。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云层里的太阳,舍不得移开目光,近乎固执地望着外面。 而MP3里那首《岁月如歌》已经唱到了最后:“愿你可以,留下共我曾愉快的忆记,当世事再没完美,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 可是,她要在怎样的岁月中寻找他的身影? 在西班牙的日子是匆忙的。展若绫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打工,闲暇的时候就跟几个朋友一起到附近的城市旅游。 那年冬天,她独自一人去了巴塞罗那旅游。 巴塞罗那是西班牙的第二大城市,比瓦伦西亚热闹许多,街道上人头耸动的。巴塞罗那是典型的地中海型气候,全年气候温和,其时虽然是一月份,但是一点也不显得寒冷,街上有许多来自其他国家的游客。 展若绫穿过繁华的街道,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大厦的巨型广告板上在播放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的新闻。 那个南半球的国家,正值夏日,阳光充沛,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就在澳大利亚留学。 或许以后也将在澳大利亚永远生活下去。 然而,那个国家,离她是如此遥远。 身边的行人与游客络绎不绝,她站在街头,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寂寞的感觉。 钟徛,你知道吗?曾经我站在繁华的巴塞罗那街头,回忆着高中的点点滴滴,任思念蔓延全身。 可是,经历过这样的岁月,以后就不会再轻易受伤。 —————————————————————————————————— 话说,难道大家不知道,前面越让人伤心,后面就越温馨吗?so,继续看下去吧。 这是展若绫最后一次伤心了,从下一章开始故事就比较温和开心了。 [十五] 去西班牙留学只需要两年,但是展若绫完成学业后没有马上回国,而是选择了继续呆在西班牙,在巴塞罗那的一家中资企业工作。 展景越和爸爸妈妈虽然都舍不得她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呆那么久,但是也知道她在西班牙的工作经历能在将来的履历表上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于找工作而言有万利而无一害,也就同意了。 展若绫在西班牙的第三年初,展景越和蔡恩琦结束九年的爱情长跑,踏入婚姻的殿堂。 展景越和蔡恩琦结婚前,展若绫专程从巴塞罗那坐飞机回N市参加两人的婚礼。她回国的那天,展景越带了蔡恩琦去机场接机。 展景越一见到妹妹,就心疼无比:“阿绫,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蔡恩琦也有点担心她在西班牙过得不好:“阿绫,是不是在西班牙呆得不习惯?”展若绫出国前常常跟她呆在一起,两人关系也相当好。 展若绫挽住未来大嫂的手臂:“没有的事。都已经呆了三年,什么都习惯了。” 展景越皱了皱眉,说道:“你还是早点结束那边的工作回来吧。你不在的时候,爸爸妈妈每天在我耳边说个不停,就盼着你能早点回来。不信你问阿琦。” “嗯。知道了知道了。”展若绫连连点头,笑着对蔡恩琦说,“琦姐姐,我哥这么啰嗦,你以后有得受了。” 蔡恩琦瞄了展景越一眼,作了个无奈的表情,“是啊。幸好我已经习惯了。” 早上,全家人去了一趟墓地。 正是二月初,清晨的墓地还笼罩着淡淡的雾霭,寒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吹得人不由生出一股凉意来。 妈妈蹲在地上,将水果放到墓碑前的台面上,对着展景望的灵照絮絮地说了很多话:“阿望,你姐姐从西班牙回来了,今天跟我们一起来看你了,你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吧?……你哥哥明天就要结婚了……” -- 第27页 展若绫将一直捧在手里的那束花放到墓碑前,然后蹲在墓碑前,将两只手合拢到一起,在心里默默地念:“阿望,我回来了。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来看你……哥哥明天就结婚了,你一定要保佑他跟琦姐姐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烧完香纸,一家人又在墓地前站了很久,才收拾东西离开。 晚上,展若绫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给程忆遥打了一个电话。 程忆遥接到她的电话十分惊喜:“展若绫?天啊,好惊喜!你回来了?”她去年就已经从新加坡留学归来,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 “是啊,我回来了。”她的反应这么热烈,这让展若绫也不由生出几分喜悦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终于知道给我打电话了?”程忆遥的兴奋劲过去后开始兴师问罪。 “我昨天才回来的。今天早上一直在睡觉,时差还没调过来。” 聊了几句话,程忆遥得知她后天就要回西班牙,不禁讶异万分:“后天就要回西班牙?我还以为你不用再走了呢。而且怎么这么急啊?我还想跟你见个面……” 展若绫万分抱歉地说:“不行啊,我只有几天假期。我哥明天结婚,我只是回来参加他的婚礼,婚礼一结束我就要回西班牙……” “你哥哥?亲生哥哥吗?”程忆遥好奇地问。她一直都以为展若绫是独生女,不知道她有一个哥哥。 “是啊。如果不是亲生哥哥我就懒得回来了。” 展景越刚好走过来,听到展若绫的话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爆栗,顺便将那盒曲奇饼伸到她面前。 “这样啊,恭喜恭喜!” “谢谢。我一会儿跟我哥哥说。”展若绫拿起一块饼干放到嘴里,示意展景越可以拿走饼干了。 程忆遥在电话另一头问:“展若绫,你不会打算一直呆在西班牙不回来吧?” 展若绫笑了笑:“也说不准。” 程忆遥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清楚。但是我回来的话一定会告诉你的……” 挂上电话后,她眼睛盯着电视机,思绪开始游离。 其实她的心里很清楚,她早晚会回国的——不管她在西班牙呆多久,她最终一定会回中国的。 可是他,却不一定。 那时言逸恺也说他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这也许就是她跟他的不同,她是一个念旧的人,根在哪里就会回到哪里,她的家人都在这里,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回来的。而他一向洒脱不羁,不受束缚,也许就一直在那个澳洲大陆生活下去。 展景越和蔡恩琦的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展若绫坐飞机回西班牙。 她的邻座是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人。展若绫刚坐下不久,就有一个一身休闲打扮的男士走过来,希望能和她换座位。展若绫自然成人之美,就这么坐到了商务舱。 商务舱的空间比经济舱宽敞许多,座位也更舒适。 展若绫根据换过的登机牌找到座位坐好,便望出窗外。说来也真是巧,她坐了这么多次飞机,基本上每次的座位都靠着窗户。 邻座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长得非常养眼,五官很端正,目光深沉锐利,表情冷静自如,俨然一个社会成功人士。 展若绫看着那身名贵的西装,不期然地想到另一个人。 她不禁在心里想:如果他以后穿上西装,应该很好看,一定也是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可是她注定了没有机会可以看到。 飞机准备起飞了,机舱里照例响起广播,提醒乘客关掉所有电子通讯设备。 她突然想起那时大一开学去北京报到,在飞机上等钟徛的信息的情景。 可是现在的她,即使手里拿着手机,里面存着的也只是一个空号,再也没办法像那时一样,等他回短信。 进入平流层后,飞机平稳地航行着。 展若绫眯上眼睛小睡了一会儿。她作了一个短暂的梦,依稀回到了高二的那个教室。 梦里,她坐在言逸恺前面的座位上。她听到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一扭头就看到了他。他坐在言逸恺旁边的座位上,教室的光线有点昏暗不清,她只看到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样子显得很模糊。 其实她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跟他一起读书的两年,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显得如此短暂,相处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 而他们已经六年没见面了。 在西班牙的日子里,她不停地回忆,希望能将所有跟他有关的片段牢牢地记在心里,可是分别了这么多年,有些记忆还是随着时间慢慢流失掉了,就像金字塔上的棱角,在岁月中渐渐被磨去了尖锐的棱角。 但是她知道那个人是他。 那件黑色T恤传递过来的,是属于他的特有气息。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就穿着那件阿迪达斯的黑色长袖T恤,留给她一个黑色的背影。 那个身影深刻得像是一刀一刀刻在心上一样,每一根线条都清晰无比。 余知航阖上笔记本电脑的液晶显示屏,目光一转,移向邻座的女子。 飞机起飞后,她就一直望着窗外,表情说不出的温煦恬淡,明明是一张朝气蓬发的脸,他却能从她沉静无波的眼底看出她并不开心,甚至很寂寞。 -- 第28页 展若绫从窗外收回目光,端起放在搁板上的塑料杯子。 机身突然剧烈地晃了几下,一个颠簸,杯子里的水溅了出来,在光洁的搁板上滑出了一道水渍。 她连忙放下杯子,手伸到衣兜里摸纸巾。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 她侧头一看,只见邻座的男士手里拿着一张纸巾,目光平和友善。 展若绫伸手接过纸巾,一边向他道谢:“谢谢!” “不用客气。”回答的男声低沉入耳,格外好听。 机身又是一震,紧接着机舱里响起一阵广播:“尊敬的乘客,您好!……” 飞机遇到不稳定气流了。 余知航将搁板收起来,一边笑着说:“今天的天气不适合长途飞行。” 展若绫弯起嘴角,“可是你还是上了飞机。”从N市飞去西班牙,无疑比飞去北京更称得上长途飞行。 余知航摆摆手,表情有几分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说得有道理。”展若绫不禁莞尔。 余知航亦是一笑,微一沉吟,问她:“去西班牙读书?” 展若绫摇摇头:“不是。前几年就已经读完了,现在在那里工作。” 余知航挑了挑漂亮修长的眉毛:“不打算回中国了吗?” “当然不是。中国人都比较念旧,讲究落叶归根,我也不例外。不管在西班牙生活得多么自在,不管过了多久,以后还是会回中国的。”展若绫心里有点奇怪,之前对着程忆遥说不出来的话,现在对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就轻易地说了出来。 飞机抵达巴塞罗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出了机舱,展若绫向一路欢聊的旅伴道别:“再见!” “再见。” 余知航微微一笑,站在原处没动。 再见再见,就是再次相见。 希望真的可以再次相见。 [十六] 回到巴塞罗那,展若绫继续在那家中资企业工作。 周末的时候,展若绫去邻市巴达洛那旅游。她在当地的商店买了几张明信片,给爸爸妈妈、展景越和蔡恩琦各写了几句话,填好地址后塞进街道的邮筒里。 经过报亭的时候,她顺便买了一份报纸,看到报纸首版上方的日期,才猛然意识到今天是六月十二日,钟徛的生日。 她坐到街边的一张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片。 那是一张米黄色的纸片,只有普通纸币的一半大小,很薄。 伊比利亚半岛细细碎碎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射了下来,照在那张纸片上,折射出淡淡的光。 今天是他的生日,写点什么吧。 她凝神想了很久,提笔在卡片上写了一行字。 然后将纸片叠起来塞进钱包的夹缝里,再将钱包放进挎包里。 拿出手机,看那个名字和号码。 大学那几年,每逢钟徛生日,她都会给他发短信,到了大四那年,即使已经知道那是一个空号,还是发了一条祝福短信过去。 退出那个烂熟于胸的号码,她看了一下手表,正是下午两点的光景。而澳大利亚,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在西班牙的第五个年头,展若绫向经理递交了辞呈,开始准备回国的事宜。 彼时正是十二月,她准备在西班牙尽情玩几天再回国。 刚好她的初中同学林微澜来巴塞罗那旅游。林微澜给她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来西班牙的缘由。 林微澜的男朋友徐进杰在西班牙公干,工作结束后有一个多星期的假期,她特意向上司请假来西班牙跟男朋友玩几天。 展若绫听完后,对林微澜说:“你先过来吧,我这几天还会留在巴塞罗那。反正徐进杰的工作还没结束,我先带你到处走走,等他工作结束可以陪你的时候,我就自动闪开,去我的马德里旅游。”她跟林微澜有十几年的情谊,彼此之间说话自是非常熟络。 林微澜听了她的话,当即说道:“小展,你真好!那我马上过来。” 林微澜晚上抵达巴塞罗那,两个好朋友在宾馆休息了一晚。翌日中午,展若绫带她逛巴塞罗那。 林微澜跟男朋友是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后来自然而然开始交往。 两年前展若绫回国参加展景越的婚礼,临走前约林微澜出来见了一面,两人分别时徐进杰来接女朋友,当时林微澜把展若绫介绍给徐进杰,说道:“这是我初中同学和最好的朋友展若绫。” 两个好朋友踩着街道上的积雪,一边走一边聊天,提起两年前这件事,展若绫装作无奈地说:“你还真是对得起我,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交了男朋友那么久,竟然到那时才告诉我。” 林微澜虽然知道她在开玩笑,俏脸还是忍不住一红:“你平时又没问我,我总不能突然就冒出一句‘我有男朋友了’吧?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展若绫点头,语气欣慰:“我知道。有一个人照顾你,我挺放心的。”林微澜毕竟是她最好的朋友,即使这几年因为她在海外减少了联系,但是十几年的情谊丝毫不受影响。 林微澜眼眶一红,挽住她的手:“小展,你真好。” 西班牙正处于冬季,街道上铺着一层积雪,空气都是冰凉的。但是由于临近圣诞节,整个城市都沉浸在过节的喜庆中,比平时添了几分热闹。 -- 第29页 展若绫考虑到徐进杰晚上会过来接林微澜,只带着林微澜在巴塞罗那的市中心大致地逛了一下,“那些有名的景点,还是到时让他跟你一起去吧,这样你们可以多一些共同的回忆。” 林微澜使劲挽住她的手,坚决地摇头:“那种机会多的是,反正现在还有时间,你带我逛一逛吧。” 展若绫点头:“好。” 走了几步路,林微澜抱歉地说:“你从来都不跟我说这方面的事,所以我也不好意思主动说……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事……” 展若绫侧过头看她,微笑着问:“你想听?” 林微澜一直隐隐觉得这个好朋友心里装着一个人,但是从来没有机会询问。她的原意只是试探一下而已,却没想到一试就成功,当即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当然想听啊!” 展若绫仰头望向远处的蓝天白云,说道:“其实很简单——那个人是我高中的同学,长得很高……” “他长得好不好看?”林微澜好奇地插嘴。 “很好看。”展若绫毫不犹豫地点头。 林微澜一脸了然:“我也猜到了——能让你动心的人,肯定长得很好看!” 展若绫淡淡一笑。 他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不管什么都是好的。即使他的长相一般,在她眼里也是最好看的。何况她是先听到他的声音再看到他的人? 她也不辩驳,继续说道:“你知道,我高一那时在医院呆了差不多半年,跟他也没说过几句话,到了高二才开始说得上话,有一天我心情很不好,下午回家,他陪我等公交车,还给我讲了几个笑话,后来他考上中大,我去了北京,我们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到后来给他发信息都发送失败了,我才从别的同学那里知道他已经出国了……” “啊,这个人真是不应该!”林微澜为她打抱不平,“出国也不跟你说一声,太过分了!小展,你别理他,忘了他吧……” 展若绫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其实也没有什么,毕竟我跟他本来就算不上非常熟,他不跟我说也不算过分。” 那时候,她的确很伤心。可是她跟他只是高中同学,又不常联系,不像他那些中大的同学一样能够轻易知道他的去向。 林微澜有点不明白:“他有什么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住他?小展,你为什么不试着接受其他人?”虽然展若绫说得很简洁,她也能够体会展若绫对那个人用情很深,但是却为这个十几年的好朋友感到不值:她听不出那个人有什么地方值得好朋友牵挂这么多年。 展若绫平静地回答:“因为他是第一个走进我内心的人。”那时他气势汹汹地抢走她手中的报纸,轻易地就催开了她心中的阴霾。 林微澜沉默了十几秒,然后说:“我现在开始有点佩服那个人了,能让你一直记这么多年,他一定非常出色。” 她使劲握住展若绫的手,用最真挚的语气,说道:“小展,你这么好,老天一定会让你跟他再见面的。” 展若绫只是淡然一笑。 再见面?可是她连他会不会回国都不清楚。 但是,如果他回国,她还是有可能再跟他见面的。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她一直坚持着,期盼真的会有那样的一天。 手机突然响起来,展若绫接起电话听了十几秒,说道:“我跟我初中同学在一起……对,她来西班牙了,我跟她到处逛一逛……嗯,你跟大嫂说一下,把想要的东西列到一张清单上发到我邮箱里,我到时一起买了带回去。” 林微澜是重庆人,不会说粤语,但是由于在广东省生活了十几年,日常会话基本都能听得懂。她从展若绫的称呼听出电话是她的哥哥打过来的。 看到展若绫挂断通话,她问道:“你哥哥?” “对啊。” 展若绫收好手机,吁了一口气,呼出的气流在冷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好了,我们别说这些话了,继续走走吧。” “好,听你的。” 林微澜用数码相机拍了几张照片,问:“小展,你在西班牙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要回国了,会不会很舍不得这里?” 展若绫对这个问题已经是驾轻就熟:“可是我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更加舍不得呀!” “对哦。你看,我这个问题真是问得没有什么深度。”林微澜耸了耸肩膀。 “哪里,只不过已经有好几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所以我有了答题经验而已。” 两人穿过铺着积雪的广场,展若绫随口问道:“我一直没问你,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林微澜微微一怔:“我没跟你说过吗?” “林微澜,你没跟我说的事情可多了。”展若绫微笑着看她,同时用目光提醒她两年前跟徐进杰见面那件事。 “不好意思,我肯定又记错了。”林微澜吐了吐舌头,“那我现在跟你说吧。我在一家酒店工作,是策划部的副经理。” 展若绫侧过头,真诚地说:“哇,策划部的副经理,很不错!真厉害!” 林微澜谦虚地笑了笑:“哪里,我只是工作得比较早而已。你回去之后肯定做得比我还好。” “策划部平时工作多吗?” 林微澜裹紧了围巾,说道:“没有事情忙的时候还比较好,一旦要开展什么活动就特别忙。” -- 第30页 展若绫点头同意:“工作都是这样的。” “是啊,而且我们那家酒店毕竟是五星级酒店,管理也很严格,每次有什么活动和会议都要经过详细的策划。” 林微澜忽然想起了什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没见过我们酒店的老板,那才叫厉害,他跟我一样大,但是已经当上我们酒店的总裁了……而且他人长得可帅了——他刚来我们酒店的那天就迷倒了一群女员工。” 展若绫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在她看来,徐进杰长得就已经不错了。 她突然想起心中的那个人——他念的就是酒店管理。 可是,这时他或许还在澳大利亚。 那时寒假聚会,她是怎样忍着满心的酸涩开玩笑的:“如果他到时回来开酒店,我们去他的酒店吃饭的话说不定可以叫他给我们打折。” 然而,言逸恺说他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 可是,即使已经跟他分别了这么多年、即使已经这么久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她还是放不下他。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他也许有女朋友了。 收起遨游的深思,目光一转,看到远处的教堂,展若绫伸手指过去,向林微澜征询意见:“想进那家教堂看一看吗?” 林微澜点头:“好。” 傍晚的时候徐进杰过来接林微澜。他十分抱歉地说:“展若绫,真是不好意思,这次见面又是在这么匆忙的情况下,回到N市请务必让我们请你吃顿饭。” “没问题。” 展若绫要乘当晚的飞机去马德里,徐进杰和林微澜一直把她送到了机场。 在安检口前,林微澜依依不舍地拉着她说话:“小展,你回N市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再好好聚聚。如果你要住酒店的话,就更加要找我了,你来我们酒店的话,我给你内部优惠价……”说着俏皮地向她眨了眨眼睛。 展若绫笑着回复道:“好的。我记住了。如果哪天我要住酒店,一定去你们酒店的。” [十七] 到达马德里后,展若绫将当地的著名景点都逛了一遍。 离开马德里的前一天,她买了皇家马德里比赛的门票,坐在能容纳八万人的伯纳乌球场,感受西班牙的足球文化。 在西班牙生活了这么久,她也终于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下一次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了。 看完球赛,她沿路返回下榻的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她伸手想要去推门,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先她一步推开了玻璃门,那只手抵着玻璃门,让她先走进去。 “Gracias!”她侧头,用西班牙语向那人道谢。 “不用谢!”耳畔响起一句中文的回复。 这一抬头,便落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轮廓很英挺,样子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余知航微笑着点了点头,提醒她:“我们见过的。” 展若绫微微一怔,随即向他绽开一抹舒畅的笑容:“我记得!那次坐飞机——” 言到即止。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余知航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里舒畅无比,她说她还记得自己。 走进酒店后,两人在大厅处驻足。余知航微笑着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我叫余知航。”那次在飞机的商务舱,两人只互相报了姓氏。 展若绫也伸出手:“余先生,你好!我叫展若绫。” 到了电梯口,展若绫向他道别,“那么下次再见。” 冬日的余晖穿过马德里古老的建筑,洒落在大街上。这座城市,又将迎来一个夜晚。 看到余知航走出电梯,等候在大厅的助理连忙迎上前,恭敬地叫道:“余总。” 余知航应了一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微微皱眉:“翻译呢?” 助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道:“余总,杨小姐临时出了点事,说不能来了……” 余知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助理只能硬生生地将剩余的话咽入嘴里。 余知航微微挑起嘴角,语气冰冷:“临时不能来?你们请的是什么翻译,这个时候才说不能来?公司平时花那么多钱在你们身上,是白养你们了?” 助理心知老板正在气头上,连忙噤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余知航也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冷冷地哼了一声,“叫司机把车开过来。” 助理连忙应是,一边嗫嚅地问道:“余总,需不需要再找一个翻译?” 余知航微一沉吟,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沉稳地吩咐:“你打电话给小肖,看他能不能再找到一个翻译。” “我这就打电话。”助理掏出手机,退到一旁准备打电话。 就在这时,电梯门口走出一个年轻女人。女人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穿着米黄色的外套,脖子上围了一条暖色的格子长围巾,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膀后,几根额发软软地滑在额前,清新自然。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一本小册子,便转身准备走向酒店的咖啡厅。 余知航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女子,向身边的助理打了个手势:“不用打电话了,我想我找到人选了。” -- 第31页 他迈出脚步,大步走到展若绫面前停下,说道:“展小姐,非常不好意思,请问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 展若绫先是愕然,随即点头:“嗯,我下午有空。” 余知航放下心头大石,当下说道:“我能否冒昧请你帮我一个忙?” 展若绫无言地扬了扬眉毛,目光亲和,表明自己在很用心地听着。 余知航知道自己此时必须速战速决,继续说:“我是至凌有限公司的常务副总,是这样的……” 他简要地说了一下情况,用诚恳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女子:“我们的翻译临时出了点事不能来了,你能不能给我们充当一下临时翻译?” 展若绫惊讶万分,犹豫着说道:“可是你们行业有些术语我可能不太清楚,不一定能完全帮得上忙……” “没事。术语的问题,我考虑过了。”余知航沉稳地说。 展若绫想了一下便点头:“好。如果能帮忙的话,我一定尽力。”她在巴塞罗那的中资企业工作时,也曾经当过几次翻译。 余知航表情一松,“展小姐,我代表我的公司感谢你。那么,请这边走。”他往侧边一站,右手掠开。 展若绫学了西班牙语这么久,曾经给几次商务宴席当过翻译,虽然这次是临阵上场,但是也做得驾轻就熟。而且由于至凌公司跟马德里这家公司早有业务来往,续约的阻力也少了许多,三个小时的谈判下来,两家公司也顺利续约。 马德里夜晚的街头,霓虹闪烁,热闹却不显得喧嚣。街道两旁的古典式建筑灯火辉煌,映着身后深蓝的天幕,无形中增添了一丝魅惑,显得神秘与典雅。 展若绫跟余知航坐在后座,一路聊天。 “展小姐,我记得上次你说你在巴塞罗那工作……” “我已经辞职了,这次是来马德里旅游。” 余知航微一沉吟,“旅游?准备落叶归根了吗?” “是啊。都这么久了,也要回去了。” “我也记得你说过,你是一个念旧的人,不管过了多久,总有一天会回去的,你在西班牙生活了——”余知航微微放缓语速。 “五年。” 余知航扬了扬眉,“难怪你的西班牙语说得这么好。” 展若绫扬起嘴角一笑,笑容温和自信:“西班牙语是我读大学时的专业。” 余知航见她似乎有点疲乏,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收住,又吩咐司机把车速放慢。 轿车在街道上平稳地行驶着,一直开到餐厅的门口才停下。 司机转过头:“余先生……”却立刻被余知航伸手制止。 余知航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她在后座上睡着了。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斜斜地靠在右侧的车门上,右手支着脑袋,左手环在胸前,几绺头发从她头上垂落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勾出一张柔婉清新的睡颜。 她应该很累了。 翻译要求人的精神和注意力高强度集中。她的神经绷了那么久,想必非常辛苦。 刚上车的时候,她还跟他闲闲地聊了不少话题,但是后来就开始困乏, 可是即使睡着了,她的姿势无形之中仍是将自己跟外界隔绝开来,形成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不让外人轻易入侵。 展若绫立刻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的同时迅速坐直身子:“我睡着了,不好意思!” 余知航压下心底的遗憾,向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没有的事。” “到了?”展若绫望向车窗外。 “到了。” 余知航走下车,绕到轿车的右侧,打开车门:“展小姐,中餐适合你的胃口吗?”说话的同时指了指餐厅的招牌。 展若绫拎起手袋走下车,只听到“中餐”两个字便点头:“绝对适合。” 余知航似乎来过这家餐厅,跟老板颇为熟悉,点的菜式也极可口。展若绫在西班牙没少吃中餐,但是吃这种地道粤式餐点的机会并不多,称赞了几句。 余知航并不怎么吃东西,只是捡些话题跟她聊:“你以前没来过马德里?” “以前读书的时候来过一次,加上这一次,总共两次。” 他笑得十分温和。看着他的笑容,展若绫突然想起初次在飞机上见到他的情景。 刚才签约的时候,他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冷静和沉着,而现在,则丝毫没有了那种商业人士的气场,显得亲切而温和。 “虽然我在西班牙呆的时间没有你长,但是马德里还是很熟的,有空可以带你走走。” “不过恐怕我是没有机会了,因为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明天?这么急?” 展若绫停下筷子,笑着说道:“都呆五年了,再不回去就对不起伟大的祖国了。” 他挑了挑眉,“那为什么之前不回去?” “之前觉得自己磨练得不够,更愿意呆在这里。”展若绫笑了笑,望出窗外。 落地窗外,入夜的马德里街头一片繁华,远处的大厦闪耀着五彩的灯光,格外璀璨绚烂。 没有人知道,她的手机里依旧存着那个空号。在初来西班牙的那两年,每次她觉得寂寞孤独,都会拿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一遍遍地听服务台小姐的声音。 仿佛,那样就是在跟他通话。 在西班牙的这五年,寂寞的感觉始终陪伴着她,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 第32页 而那种寂寞,都跟一个人有关。 可是,只有遍尝寂寞后,才能更坚强地面对人生,更坚定地生活下去吧。 翌日,展若绫拖着行李去前台退房,遇到等候在那里的余知航。 “展小姐,我今天还有事,不能送你了。我跟司机说过了,他会把你送到机场。” “真是太谢谢你了!” 余知航扬了扬眉,表示不赞同:“比起昨天你帮我们公司所做的一切,这不算什么。” 司机把她的行李都放进了行李箱,余知航打开车门让她上车,“展小姐,下次回N市的时候再见。” “好,下次再见。” 在西班牙的第五个年头走到最后时,她终于乘上了回国的班机。 飞机脱离地面,升上了万尺高空,伊比利亚半岛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变为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再见,西班牙。 五年的光阴,不知不觉间,终于走过。 突然想起,那年寒假在回N市的飞机上憧憬,只是想见他一面,可是回去之后听到的却是他再也不回来的消息。 这一生,还是错失了这个机会。 如今也是坐飞机,也是冬天,却已经没有了那种期盼的心理。 算一算,最后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从认识他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 钟徛,曾经以为微不足道的高中两年,却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生命,成为回忆最多的时期。 白驹过隙,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已被时光冲淡,唯独关于你的记忆,永不褪色。 她忍不住将手掌覆在玻璃板上,感受阳光的温度。 望出机舱的时候,就迎来一片灿烂的阳光。 [十八] 踏出机舱的时候,南方沿海地区特有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冬天的冷空气里夹着一丝久违的熟悉感,随着吸入的空气流到全身。 展若绫回国之前,展景越就叫妹妹先把东西寄回家里,这样可以大大减少行李的重量和数量。 出了机舱,展若绫在行李提取处拿了属于自己的包便走向接机口。看到前面一个女人蹲在地上,东西散落了一地。她立刻松开行李车,走上前帮忙捡东西。 “谢谢,太谢谢你了!”女人忙不迭地道谢, “不用谢。”她把杂志和报纸叠到一起,还给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抬起头,一看到展若绫的脸就愣住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展若绫,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短短的一瞬间,深棕色的瞳仁里闪过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先是怔鄂,继而是惊讶,又仿佛是终于知晓了一个大秘密,带着了然与醒悟,目光说不尽的意味深长。 展若绫将手定在半空中,扬起眉毛,无声地看着她。 女人终于在她善意的目光中回过神来,她伸手接过自己的东西,再次道谢:“谢谢。” “不用客气。” 展若绫站起来,推着行李走了几步路,突然听到后面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你好——” 她停下脚步,转身就对上女人亲和友善的目光。 年轻女子提着行李走近她,探询似的问:“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不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展若绫报以一笑,答道:“展若绫,我叫展若绫。” “展若绫——嗯,我记住了。” 年轻女子跟她并肩而行,又问道:“展小姐,你高中是不是在N中读书?”她虽然是在问话,但是语调显得相当有把握。 “你怎么知道?” 看到女人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展若绫忍不住问她:“你以前也在N中读书?” “不是。”女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因为我见过你的照片。” 展若绫一愣,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你在哪里看到我的照片的?” “季琎!”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两个女人的对话。 季琎望了接机口一眼,举手朝某个方向挥了挥。她站在原地想了几秒钟,突然转身笑着对展若绫说:“展小姐,冒昧地问一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拍张照片?” 展若绫愣了两秒便点头:“当然可以。” “谢谢你!”季琎当即从挎包里取出数码相机,请一个路过的乘客给两人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照片,季琎将相机收回包里,笑道:“我叫季琎——‘季节’的‘季’,琎嘛,王字旁右边再加一个‘进步’的‘进’。至于我在哪里看过你的照片,下次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面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那么,就这样了,再见!” 说完她也不等展若绫回答,推了行李就走,到了接机口那里,一个男人迎上前,接过她的行李,跟她相携着走向机场出口。 ——好潇洒的女人。 展若绫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只能无奈地笑笑。 回到N市,爸爸妈妈让她多好好休息一阵再找工作,展若绫也乐得清闲,在家休息了几天,然后去展景越和蔡恩琦那里过周末。 展若绫出门的时候,才刚过四点。今天是星期五,这个时候,展景越和蔡恩琦都在上班。 汽车开得很快,展若绫看着某所中学的招牌在窗外一闪而过,心中突地一动,索性在下一站下了车,然后转车到N中。 -- 第33页 N中跟以前没有太大区别,还是那样的布局,正门进去就是高大的教学楼,左边立着体育馆。教学楼的外墙翻新过,多了几分年轻的气息。教学楼就是生活区,远远地就能看见她以前住的那栋楼旁边新建了一栋宿舍大楼。 她站在教学楼下面,望着三楼中间的一间教室——那是她读高二时的教室。 校园里种了几排紫荆树。风吹过,紫荆树的叶子发出簌簌的响声。 视线往下,就是教学楼前的草地。灌木丛有按时修剪,生长得十分整齐,平面和棱角都很分明。 那时,他就蹲在那里帮她找手机。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展景越和蔡恩琦住在在市中心附近一栋住宅小区,视野很开阔,在阳台上眺望就能看到远处恢弘壮观的市立图书馆。 吃晚饭的时候,展若绫望了窗外几眼,说道:“这里离图书馆这么近,我可以去图书馆看书。” 展景越点头:“对啊,只有两站路,去图书馆很方便。”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阿绫,你回来这几天,没跟以前的同学联系吗?” “还没。只跟林微澜说过。我现在用的是西班牙的号,联系也不方便,而且估计他们现在也特别忙,等过完春节再说吧。”回国的消息,展若绫刻意没告知任何高中同学,只告诉了林微澜。 展景越扭头对蔡恩琦说道:“阿琦,明天你们不是要去商场买东西吗?买完东西你顺便陪她去看看手机——既然回来了,就没必要再用西班牙的号了。” 蔡恩琦应了一声。 星期四那天,展若绫约了林微澜一起见面吃饭。两人约在一家商场外面见面,林微澜一见到她就扑上来:“展若绫,我好想你!” 展若绫任她抱住自己,过了十来秒,才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深切地感受到你这个发自内心的拥抱了。” 林微澜拉了她往商场附近一家咖啡厅的方向走,才走了几步路,突然“咦”的一声停下脚步。 “干嘛?”展若绫也停下脚步。 “我好像看到我老板了。”林微澜摇了摇她的手臂,示意她看向商场对面的一家会所。 透过朦胧的夜色,展若绫勉强看到一个男人迈步走进那家叫LANDSCAPE的会所。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背影修长,肩膀很宽阔,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奇怪的是,她竟然能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感觉到那是一个长相很好看的男子。 她忍不住把心里所想的告诉好朋友:“你们老板貌似长得挺好看的。” 林微澜点头附和:“是吧?我老板真的长得很帅,改天我把我偷拍的照片拿给你看。” 展若绫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这个样子被徐进杰看到的话,他会怎么说?” 林微澜嘿嘿地干笑数声,接着垂头丧气地答道:“实不相瞒,他已经看过了——那时他很放心地对我说‘一看就知道人家不会喜欢你’……” 展若绫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不出来啊,他还蛮幽默的。” “是啊。其实他有时说话挺风趣幽默的,以后你跟他说话多了就能体会到了。”林微澜说着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让她先进去。 “好啊,等下次跟你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再仔细观察观察。” 两人找到座位坐下后,展若绫打量了她几眼,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 “完了完了,连你这个不注重外表的人都看出来了。他肯定也早就发现了!”林微澜带着哭腔。 展若绫也有点为她忧虑:“睡不够吗?” 林微澜懊恼的说:“没睡好……我们酒店最近要举行一项大型活动,策划部负责活动的策划方案,工作特别多,我觉得我都快长白头发了。” 展若绫“哦”了一声,“这么辛苦,让你老板给你们加薪吧。”林微澜曾经对她说过策划部一旦遇上重大活动就特别忙。 她跟林微澜的性格都偏向自理型,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极少谈及工作方面的事。她知道林微澜在一家酒店工作,但是从来没问过那是什么酒店。 林微澜喃喃自语:“不过,我觉得我老板这几天心情似乎非常好,看上去挺开心的。可能觉得这次活动很有把握。” 点完菜,等服务员走后,林微澜很不淑女地趴到桌子上:“还是跟你在一起舒服,小展,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在办公室装成熟装得多辛苦……” “是啊,我觉得你现在一点也没有经理的样子。”展若绫给她倒了一杯水。 “不过,只要薪水多,辛苦一点也无所谓。”说着林微澜又振作起来,“我现在每天就盼着春节赶紧到来。春节有空的话我们出去逛一逛吧?” “舍命陪君子。” 展若绫看着菜单上的蛋糕,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大嫂前几天还叫我买黄油回去,说星期六教我做蛋糕。” 林微澜羡慕不已:“哇,我也想学!你好好学,到时我再向你拜师学艺。” “想以后做给他吃啊?”展若绫戏谑地扬了扬眉毛。 林微澜脸一红,夸下海口:“等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一个给你,怎么样?” 展若绫这才装作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非常满意。” 凭着小语种优势和三年海外工作的经历,展若绫很快在一家外贸公司找到工作。 -- 第34页 走出大厦后,她忍不住放下脚步,站在原地给林微澜发了条短信:我找到工作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 ——恭喜恭喜!!不过我这几天都没空,小展,你等我两个星期。 ——好,没问题。我等你。 大厦外面有一家报亭,她走过去给展景越买了一份商报,看到旁边体坛周报上的大标题,也拿了一份。 付过款后,展若绫拿着两份报纸准备到公路对面坐车,刚提起脚步,一辆黑色的奥迪徐徐地在她身前停下。 她连忙退后一步。 就在此时,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 余知航走下车,“展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俊朗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浅浅地照射在大地上。 展若绫也笑起来,“真巧啊。” [十九] 从落地窗望出去,就能看到车来车往的柏油马路。正是中午,冬日薄薄的阳光均匀地洒在街道上,马路两边的绿化芒的叶子在阳光下映出层次不一的绿色,更显得葱茏繁盛。 展若绫打量了一下西餐厅的环境,上等的木制桌椅,虽然是中午,但是还有几张桌子是空的,她在心里暗想只怕这家餐厅价格不菲。 服务员拿着菜单退下。余知航瞥到她手里的体坛周报,唇边浮上淡淡的笑意:“你喜欢看网球?” “不是。”展若绫轻轻地摇了摇头,蝶翼般的眼睑微敛,说话声也开始变得飘忽,“只是对澳大利亚这个国家比较感兴趣。” 没有人知道澳大利亚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在西班牙的那几年,她几乎每个星期都会看国际新闻,只为了了解澳大利亚的近况。 余知航“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扬起眉毛:“以后想去澳大利亚?” “如果可以的话。”展若绫平静地回答,然后轻忽的笑了,“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 “只要抱有希望,并且朝着那个目标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但是,有些目标其实永远都没有可能实现的,因为……”她思考着措词,“没有现实基础。” 余知航扬了扬眉,“为什么这样说?” 好像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坐在飞机上,一脸淡然地望着窗外,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吸引她的兴趣。 展若绫不由微微侧头,在脑海里搜索例子。 余知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偏着头,眉眼温和清浅,一头长发柔顺地垂在右侧的肩膀前,发梢处自然卷起,更显得清丽脱俗。 终于想到怎么表达,展若绫将脑袋摆正,将那份《体坛周报》展开来,指着一张新闻图片,说道:“譬如说吧,我希望可以跟费德勒说几句话,可是我们都知道,他现在在澳大利亚打比赛,而且他根本不认识我,我自然没有办法跟他说话……” 余知航挑眉:“你可以去澳大利亚看他的比赛。”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我好像永远都缺乏那种破釜沉舟的力量,不愿意去作那样的尝试。” 展若绫牵起嘴角,“我这个人有点反复,有时会抱有希望,有时又会觉得那个希望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像平常那样平淡地过日子。” 是反复吧?那时给他发了那封邮件,就是希望从此以后不再去想任何有关他的事。可是后来去了西班牙,却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他。 余知航微微倾身,似乎很有兴趣:“那个希望很重要吗?” “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展若绫放下报纸,望了窗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已经过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有时甚至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甚至觉得没有希望也不错,这样起码不会失望。” 余知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探究,没有作声。 展若绫突然觉得他的目光太凌厉,似乎再这么被他看下去的话心事就会无所遁形,连忙扯开话题:“余先生,你事业有成,肯定不会这样想……” 从西餐厅出来,展若绫向余知航告辞:“我还要去商场买点东西,先走了。”明天是星期六,出门前蔡恩琦交代过她顺便买做蛋糕的材料回去。 “去哪里?我送你吧。” 展若绫想也不想就拒绝:“啊,不用!那家商场很近的,我自己走就行了。” 余知航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微笑着与她的目光对视:“展若绫,你不知道吗?男士送女士,是天经地义的事。” 展若绫微微一怔,然后顺从地点点头:“那好,谢谢你了!” 星期六的早晨依旧是一个晴天。 丝丝缕缕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木板上铺出一道金色的带子。 展若绫跟蔡恩琦早早就起来,开始研究做蛋糕。 “春节之后就要开始上班,那挺不错的。”蔡恩琦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然后又回到桌子前。 “是啊。反正我的清闲日子也过够了。”展若绫站在桌子前,一边和面粉一边说。 “中国酒店产业发展论坛将于本月十七日在圣庭假日酒店隆重举行,在昨天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圣庭假日酒店的负责人钟徛表示……”新闻女主播甜美的声音传入厨房。 展若绫心中一惊,倏地转头,将目光停驻在客厅的电视机上。 -- 第35页 晨间新闻仍然在报道将于下个星期举行的酒店发展论坛的相关新闻。屏幕的最下方,新闻的标题一栏是用加大的字号显示的,那个名字清晰无比——钟徛。 那个字是如此稀有,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展若绫茫然若失地站在餐桌前,看着碗里的面粉,脑海却是一片混沌。 “阿绫,怎么了?”蔡恩琦见她怔怔地站着,出声询问。 展若绫连忙摇头,“没什么。” 新闻仍在继续,女主播清脆动听的声音给早晨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柔和,让这个冬日的早晨无形中暖和了许多。 展若绫咬了咬下唇,唤道:“大嫂。” 蔡恩琦依旧在餐桌上忙活着,“什么事?” “大嫂,你知道……”展若绫微微侧身,若无其事地指指客厅的电视机,“刚才那家酒店吗?” “你说圣庭假日酒店?当然知道啊!”蔡恩琦嗯了一声,打开冰箱取出黄油,“这家酒店很有名气,服务质量好,这几年很受好评。前年我跟你哥有个大学同学结婚就是在圣庭摆的酒席。里面真的很漂亮!” “我都不知道呢。”展若绫拿起抹布擦拭着流理台上的污渍,语气带着一丝恍然。 她对这家酒店有几分朦胧的印象,在回国的飞机上曾经看到一本旅游杂志上刊登有圣庭假日酒店的介绍,但是她当时也没仔细看,却原来,他竟然是这家酒店的负责人。 蔡恩琦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刚从西班牙回来,不知道也不奇怪。这几年圣庭假日酒店发展得很快……” 展若绫望出窗户。正是早上十点的光景,天空蓝蓝的,像是要滴出水来,流云在天边卷出不规则的形状。 也许是阳光太耀眼,眼睛涩涩的。 原来他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 他终于还是从澳大利亚回到了这个国家。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 他竟然回来了。 而且也终于像她以前所说的一样,成为一家酒店的管理者,站到了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分不清是高兴还是伤心。接下来她只是机械地跟着蔡恩琦做蛋糕。 往事如流水般潺潺地流过,那些曾经有过的岁月,过去在脑海里反复播放过许多遍的片段、被岁月长河冲刷得模糊不清的画面,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按照特定的顺序串联起来,在脑海里缓慢地滑过。 他戏弄自己后,笑得一脸无辜的样子;他说话的声音,从来都是不耐烦的;他在车站耐心地陪她等车,讲笑话给她听;他在烈日下举起她的手机,手臂上爬满了鲜红的刮痕……最后的最后,是他走向车站的黑色身影…… 那些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关于他的所有的珍惜片段,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重现,每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清晰无比。 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回忆曾经的一切,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他终于回来了,而且成功地证明了自己。 即使只是这样看着,也为他感到高兴。不管以后能不能见面,都不重要了。 曾经一度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心情平静下来后,她也逐渐想清楚,他只是去当交换生,应该还是会回来的——只是不知道年月而已。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比自己先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 其实仅仅这一点,就值得高兴。 这样想着,心头的惆怅与感伤也淡了下去。 吃完晚饭后,展景越和蔡恩琦留在客厅看电视,展若绫走到阳台上,眺望城市的夜景。 一架飞机从城市的上空飞过,红色的警示灯从夜幕的这一头一直闪烁到那一头,最后终于在湛蓝的夜幕中淡去。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拨下那个号码。 意料中的那句“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并没有传入耳朵,取而代之的,是嘟嘟的待接通声。 只是几秒钟,却仿佛已历经沧海桑田。 她站在那里,紧紧地握着手机,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当响起第四下嘟嘟声时,她终于仓惶地挂断手机。 然后怔怔地拿着手机,任由眼里水雾弥漫。 这个号码,终于还是被别人使用了,不再是一个空号。 那十一个承载着足以铭记一生的记忆的数字,也终于有了新的主人,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回忆。 原来,那些曾经在心里反复播放的记忆,也有它的期限。 她长久地看着那个名字以及下面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然后闭上眼睛,摁下删除的选项。 钟徛,再见。 这一次,我们是彻底毫无关联了。 从今以后,我要把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埋到心里最深的角落,不再轻易想起。 回到房间,她拿了笔记本电脑到书房上网。 她登进163邮箱,给程忆遥发了一封邮件,告知自己回国的消息。 以前她都是用163的邮箱跟别人联系,只有那时给钟徛发邮件,注册了一个126的邮箱,后来她就再也没有想过要登陆那个邮箱,只是偶尔用163的邮箱将几首百听不厌的歌曲发到那个邮箱。 手机突然震起来,是林微澜的短信:嘿嘿,我过几天就可以稍微闲一点了。小展,星期六晚上你有没有空?他说要请你吃顿饭,顺便庆祝你找到工作。 -- 第36页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徐进杰。 展若绫收起所有的思绪,回了一条短信:当然有空。 ——那过两天我给你发信息,再告诉你时间地点。 ——好。 她将手机放好,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那时给他发邮件,几个月都没有收到回复,所以她也很放心地将最后那封邮件发过去。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想知道那些邮件到底有没有被他看到,还是都落得石沉大海的下场。 她登出163邮箱,点开126邮箱的登录页面,然后开始在地址一栏输入域名。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展景越的声音:“阿绫,你不出去看电视?”他站在书房的门口,顺便将糖果盒伸到展若绫面前。 展若绫鼠标一滑,将网页关掉,抬起头笑了笑:“我关掉电脑就去。” “妈妈刚才打电话给我,我跟她说我们星期天早上回去。她说到时一起去酒店吃顿饭。” “哦。”展若绫阖上电脑屏幕,接过他递过来的糖果盒。 仁爱医院。 病房十分宽敞干净,空气中飘浮着消毒药水的味道。林微澜坐在白净的病床上,望了一眼窗边的人。老板就是面子大啊,她只是小小地崴到了脚,就住进了这么好的病房。 她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给展若绫发了一条短信:小展,不好意思啊,我刚进了医院,估计今晚没法跟你一起吃饭了,非常对不起,我们推到下个星期吧? 不到半分钟,手机便响起来,林微澜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立刻接通电话,欣喜不已地叫道:“展若绫?” 一直侧身站在窗边不动的人,听到那声呼唤时慢慢地转过了身,深黑深邃的眸子里,倏然划过不知名的光芒。 展若绫开口就问:“你怎么住医院了?生病了?” 林微澜的注意力都放在跟好朋友的对话上,她对着手机说道:“不是,我被车撞到了……”上司就在旁边站着,她也不能像平时那样尽情地说话。 展若绫在电话那头吓得脸都白了,声音也不由提高:“被车撞到了?你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只是崴到脚而已。不过我老板说最好检查一下,所以就把我送到医院来了。”林微澜再三向她保证。对于展景望的事,她知道颇多,明白好朋友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吓死我了。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看你方不方便?”展若绫立即下了决定。 “你要过来看我?小展你真是太好了。”林微澜心中感动,还是说道:“不过这样会不会很麻烦?而且真的不严重,要不等我出院后你再去我那里?” “我大嫂刚好要出去,我坐她的车很方便的。你在哪家医院?”展若绫又问了一遍。 [二十](上) “我在仁爱医院。” “行了,我现在过去,到了再给你打电话。”展若绫挂上电话。 蔡恩琦在客厅收拾东西,展景越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人听到她断断续续的通话,不约而同问道:“谁被车撞了?” “林微澜,我初中同学。她住进医院了,我现在去看她。琦姐姐,你是不是要出去?顺便送我一程吧。”展若绫急急忙忙走进房间换衣服。 “好,你别急,我先送你去医院再去我表姐那里拿东西。她在哪家医院?”蔡恩琦披上外套,接过展景越递过来的车钥匙。 “仁爱医院。”展若绫换好衣服,走到玄关弯腰穿靴子,因为太急,套了两次才穿好,然后利索地拉上拉链。 展景越靠到沙发上,笑着问蔡恩琦:“你知道怎么去仁爱医院吗?估计到时又打电话回来问我。” 蔡恩琦瞪了他一眼:“你有意见吗?” “没意见。不过——”展景越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不过什么?”蔡恩琦追问着。 展景越走到她身旁,伸手轻轻地揽了揽她的肩膀:“不过,我还是跟你一起出去吧,看完你表姐我们再去买菜。” 蔡恩琦嫣然一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那当然好啊。你自己说的呀,不许反悔!” 助理走进病房,直直走向伫立在窗边的颀长身影:“钟总。” 林微澜也将目光转向窗边。 钟徛“嗯”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扶着窗沿,低头望向医院的门口,微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也遮起了所有的情绪。 医院的大门附近种了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即便是在冬天也依旧维持着生机,青绿色的叶子在冬日的阳光下轻微抖动着,折射出淡淡的流光。落日的余晖一点一点地从叶子间洒下来,在地上圈出一个个形状不一的金色的影子。 过了几秒,他收回目光,转过头对助理吩咐道:“你先回去。” 林微澜受宠若惊,连忙开口:“钟总,医生说我没事……” 钟徛一手轻轻地敲在窗沿上,淡淡的说,“林微澜,我再等一会。” 助理走出病房的时候顺手将门带上,病房又安静下来。 几分钟过后,病房里响起低沉的声音:“林微澜。” 林微澜听到老板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应道:“钟总,什么事?” 老板这样站在病房里,虽然什么话也不说,但是毕竟是老板,何况是一个这么帅的老板,林微澜只觉得自己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现在老板主动说话,不管他要说什么,林微澜都欢迎之至。 -- 第37页 她看到老板依旧站在窗边,侧脸线条刚毅,他轻蹙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你初中在哪个学校读书?” 林微澜没有想到老板竟然问这种问题,愣了好一会儿。 老板并不催促她,只是静立在窗边,清峻的眉眼间没有丝毫不耐。 半晌,林微澜终于回过神来,脱口而出:“A中啊!” 钟徛微一颔首,仿佛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并不说话。 林微澜觉得自己之前的回答太不礼貌,便重新回答道:“钟总,我初中在A中读书。” 钟徛依旧将视线转向窗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A中。” A中。 她初中也是在A中读书。 有淡淡的笑意浮上嘴角,平日的冷漠疏离淡去,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融在疏浅的夕阳中,无比地温和。 林微澜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嗫嚅着开口:“钟总,我朋友等一下过来看我,不影响吧?” “不影响。”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窗边传过来。 林微澜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想:老板今天心情似乎非常好、相当好。 “有什么影响?”老板似乎是觉得有趣,又加了一句。 看来老板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林微澜忽然想起一件事,被老板愉悦心情所感染,她忍不住说道:“钟总,我这个朋友以前也在N中读书,说不定她会认识你。” 在林微澜的心里,老板这么出色,当年读书的时候也一定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所以她说的是“她会认识你”,而不是“你会认识她”。 黑色的车子在南新大道上平稳地行驶着,展景越一边开车一边问:“你同学怎么会被车撞到?不严重吧?” 展若绫坐在后座右侧,答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崴到脚了,不过听她说似乎不太严重。” 轿车下了环道,开上公路。 展若绫一边听蔡恩琦和展景越聊天,一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远远地看到一栋恢弘壮阔的大楼,有几分熟悉,印象中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疑惑间,车子渐渐驶近,大楼正门上方那六个字变得越来越清晰——正是她在回国的飞机上看到的圣庭假日酒店。 酒店设计是仿宫殿式的,大门装修得富丽堂皇,气派非凡,却又不至于显得俗气。门口外有一座巨大的圆形喷泉,一道道雪白的水柱从泉眼里冒出,沿着特定的轨迹高高地喷射到半空中,然后又准确无误地落回水池上。 车子开得很快,只是一秒钟的时间,酒店便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她收回目光,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额头。 唉,说过不再想这些的啊。 ---------------------- 关于林微澜对展若绫的称呼,几个读者都问到了。这里解释一下。 林微澜的原型是我最好的朋友,比我大一岁,她平时就是这么称呼我的,虽然这种称呼有点奇怪,但是无妨,我也从来没有去想这些辈分与亲不亲近的问题,因为我们就是这么相处的。 谢谢大家的意见…… [二十](下) 仁爱医院跟圣庭假日酒店只隔了两个路口,黑色的车子一个拐弯,便稳稳地停在仁爱医院门口。 展若绫拿起手袋,打开车门走下去,展景越叫住她:“阿绫,你回去之前先给我们打个电话,看看到时能不能顺便过来接你。” “知道了。”展若绫向车子里的两个人挥了挥手。 寒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她拉紧了外套,走进医院大楼。 黑色的轿车没有马上开走,依旧停在医院大门外。 展景越将目光从那抹纤细的身影收回来,转向蔡恩琦:“阿琦,我这个妹妹以前性格挺开朗的,但是自从我弟弟去世之后,她的话就越来越少了,从西班牙回来后,说话就更少了,在家人面前还好,到了外面基本就不怎么说话。她回来这么久,也很少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妈妈前两天还向我打听,问她有没有谈恋爱……” 蔡恩琦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她一个人在西班牙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也要给时间让她适应。” “算了,她也长大了,自己有分寸的……”展景越反握住她的手,语气一变,“好了,我们去你表姐那里吧。”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穿过钢筋水泥的丛林,温柔地泻到地板上,洇出一圈浅色的光晕。 展若绫刚走进仁爱医院的大楼,手机就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余知航的名字,她接通电话:“喂,你好。” 略微低沉的声音隔着手机传进耳朵:“展若绫,我是余知航。今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 展若绫心里记挂着林微澜,也没细想就说:“非常抱歉!今晚有事,我朋友住院了,我要去医院看她。” 余知航微微沉吟,“住院?哪家医院?我认识几个医生,可以介绍一下。” 展若绫下意识地回答:“啊,谢谢你!她伤势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余知航通过手机听到走廊上医护人员和家属的说话声,他笑了笑,说道:“展若绫,那你先去看你的朋友吧,等你哪天有空我们再约。” 展若绫挂了电话,从通话记录里找到林微澜的号码拨过去:“我到了,你在哪个房间?” -- 第38页 “我在317号房。” “317?往右边走吗?” “对,尽头的那间。展若绫,你赶快过来,有一个惊喜等着你!”林微澜其实也不肯定这对展若绫来说算不算得上惊喜——顶头上司跟她是中学校友,不过在林微澜看来也说得过去。 那头的展若绫皱了皱眉头:“林微澜,你躺在那里已经够让我惊心的了,还想让我的心脏受什么刺激啊?”听她的口气,似乎被车撞伤住进医院就跟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一样,惊喜不断。 她走到尽头那个病房,一把推开白色的门。 靴子的拉链撞击在羊皮上,发出一记细微的声音,悦耳动听。 白色的空间十分宽敞,她一眼就看到病床上的人,直直地走过去,“你还真是不小心,崴到哪只脚了?” “左脚,没事,不严重。” 展若绫低头察看她的左脚,抬起头:“幸好只是皮外伤……你跟他说了没有?” “已经说了。”林微澜脸颊微微一红,声音略微放低,“他晚上过来。” “行了,在他过来之前我就呆在这里吧。你吃饭了没有,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去买。” “你说午饭吗?现在都四点了,我显然吃过了。晚饭还早着呢。” 林微澜坐直身子,伸手指了指窗边的人,“哦,对了,展若绫,给你介绍一下,我老板……钟总,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朋友,她叫展若绫,以前也在N中读书。” 展若绫也想起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并没仔细看,听到林微澜的话,转身望过去。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窗边,颀长挺拔的身躯融在午后温暖浅碎的阳光中,乌黑的短发上泛着浅浅的金光,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那一刻,她的身子像是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她只觉得眼角一热,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钟徛! 真的是他。 虽然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钟徛毫无顾忌地看着她,剑眉挑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唇边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展若绫。”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他的话音在耳边回荡。 展若绫。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仿佛经过了无尽的等待,蕴藏着无穷的决心。 声音不高不低,缓缓道来,她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字一个字地。 清晰无比。 八年的时间,他的声音已不复年少时期的清越爽朗,掺入了一丝成熟男人特有的低沉与磁性。 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竟然还记得她——他们已经八年没有见面了。 展若绫茫然地伫立在病房里,喉咙发不出声音,眼睛又酸又涩,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糊。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她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次同学聚会,听到言逸恺说他再也不回来了。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与他见面的情景。 在西班牙的五年,她反反复复地想,他只是去当交换生,应该会回国的,他们毕竟是高中同学,还有再见面的可能。只要他回来了,只要他们都去参加同学聚会,她就有可能再见他一面。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番情景。 曾经日思夜想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如此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在她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甚至还来不及伪装。 过去八年,几番梦回,希冀着与他重逢,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五年,遍尝寂寞与孤独,多少个夜晚从睡梦中醒来,脑海里却都有一句“再也不回来了”不断萦绕。 如果没有那五年,或许她可以微笑着对他说:“嗨,钟徛,好久不见。” 可是,那八年,包括在西班牙的五年,始终还是在她生命里留下了印记。 她终究没有办法像年少那时一样平静地跟他打招呼。 很长时间里,她只能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而他,显得非常耐心,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希望从她脸上找到什么。 不断有人从走廊上走过,时不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在这些嘈杂的响声中,展若绫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睛,费力地扯起嘴角,艰涩地吐出一句话:“钟徛……嗨。”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短短的一声招呼,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公告——2009.8.5 公告:社会实践中,没法写文与上网,实践下周结束。 偶然打开页面,看到很多读者都在问为什么不继续更新。 从7月10日更新第三十四章后就临时去参加社会实践。由于实践比较严格,每天的任务都比较繁重,基本没有时间上外网。这个月都游走于宿舍与实习单位两地,每天从早上一直工作到傍晚,而宿舍网络早就过期,因此这段时间基本没上过晋江。 实践下周就结束。届时会想办法上网更新。 社会实践是我学业的一部分,会影响到我的学分。非常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如果大家觉得等不下去、决定弃坑的话我也无怨无悔,毕竟看文是双向选择的事情。 以上。 谢谢。 -- 第39页 2009.8.5 [二十一] 钟徛注视着她,深邃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倒影,唇角勾出一抹笑,“展若绫,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展若绫紧紧地攥住挎包的带子,仿佛这样就可以带给她力量,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竟然还记得她。 跨越了八年的时光,他还记得她。 心里不知道是感动还是解脱,热气再度涌上眼眶。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展若绫扯起嘴角勉强地向他笑了笑,“是吗?” 是啊,你当然认不出我了。我们已经八年没有见面了。 曾经的年少岁月的伤口,这一刻,毫无保留地被放大。 八年的时间,何其漫长。 她禁不住想,如果他依旧是以前那个样子,或许她就能够正视他。 可是一见面,才恍然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他,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褪去了少年的那层青涩,平添的则是成熟与稳重。 盼望了这么久,真正等到这一刻,她却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林微澜诧异地睁大眼睛,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隐隐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显得有点多余,于是,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嘀咕了一句:“真的认识啊……这个世界真是神奇。” 她注意到,上司平时线条冷峻的脸部线条此时略微放柔,眼睛里荡漾着不同寻常的温度,不复往日的深沉与不苟言笑。 稀薄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将记忆中那张脸映得愈发清晰。 钟徛微一扬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黑亮的眸子一眼望不到尽头,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似乎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有思索,有探究,更多的,她看不懂。 在这样的注视下,她没来由地就开始心虚。 脑子一个灵光,忽然想起那封邮件——她给他寄的最后一封邮件。 不知道他看到那封邮件没有,只是不想,这么毫无保留地将心事暴露在他面前。 那时给他写那封邮件,是觉得他看不到,所以写得那么放心。 可是她终究是一个懦弱的人,现在他这么站到了她面前,她突然丧失了所有与他对视的勇气。 就在这时,挎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这一通电话无疑拯救了她。 展若绫赶紧从包里拿出手机,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掀开手机盖子的:“喂?”这个时候,她太需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再想着病房里那个人。 “阿绫。” 是展景越的声音。 展景越跟她说话从来都是用粤语,当下她用粤语回复:“哥哥,什么事?” 林微澜和展若绫的注意力都被那通电话吸引了,没有人注意到,站在窗边的男子冷静幽深的眸子迅速沉淀下来,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自嘲。 展若绫转身走出病房,到走廊上听电话。 一走出病房,泪水就差点溢出眼眶。 曾经以为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 他还是从遥远的澳大利亚回到了中国,并且站到了她面前。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这短暂的几十秒几乎让她窒息。 耳畔传来展景越的说话声,此刻听起来格外悦耳:“我和阿琦一会儿去买菜,你晚上回不回来吃?要不要买你那份?” 展若绫伸手扶着走廊的栏杆,低头望向楼下,缓了缓呼吸,答道:“我回去吃。你叫琦姐煮上我那一份。” “好,我一会儿跟她说。那就这样。” 她的脑袋一片混沌,通话结束后兀自将手机举在耳边,一想到病房里那个人,又开始手足无措。 钟徛望了走廊外的身影一眼,她侧身站着,风在走廊上掠过,掀起她外套的下摆,落日的余晖将她半张侧脸染上淡淡的金黄色,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轻盈地披在肩膀后。 助理打电话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钟总,六点的宴会……” 钟徛淡淡地打断他:“我记得。” 他收起手机,走近病床,微微倾下颀长的身躯:“林微澜,你放心好好养伤,等脚伤好了再回去工作。” 语气冷静自持,恢复到平日的礼貌生疏。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曾经有过温度的眼神,再度冷却下来。 林微澜感到上司平时那股压迫感又回来了,应道:“好的。谢谢钟总!” 她掀开被子就要坐起来,“钟总,你要走了吗?我送你。” “不用。”钟徛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躺在床上,“我让小郑明天来看你。” 说着便走出病房。 走廊上,展若绫刚收起手机,一抬头就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钟徛直直走向她,到了她跟前微微驻足。 展若绫见他走向自己,身子立刻绷得僵硬,一颗心又紧张又惶惑。她咬住唇瓣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钟徛将她的不自在收入眼里,深潭般的眼底飞快滑过一抹怅然,最终还是化作无声的叹息,“展若绫,我有事要先走……” 展若绫下意识地回道:“哦,拜拜。” 心里恨不得他立刻离开。 可是心底又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他们只匆匆见了一面,他就要走了。她甚至还没有时间好好地看一看他。 -- 第40页 钟徛剑眉轻扬,语气悠然:“我还没走,你急什么?” 展若绫被他这么一说,立时语塞。 太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高二那个时候。那时他坐在她斜后方,几乎每天都这么抢白她。 那些流逝的时光,像溪水逆流一样,潺湲地涌回心头。 那些几乎被时光冲淡的感觉,他用一句话便轻易地勾了回来。 眼前这个人,似乎又变成高中那个整天欺负自己的男生。 这也稍微让她放下一颗惶然的心。 钟徛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漆黑透亮的眸子对上她的:“你手机号是多少?” 她一愣,睁大了眼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调平静:“同学一场,留个电话号码,以后方便联系。” ——以后方便联系。 她的眼眶不由一热。 蓦然想起,大一那年给他发短信,他一直都不咸不淡,后来他去了澳大利亚,她随之失去他的联系方式,但是大三大四那两年他生日那天她都有发祝福短信到那个空号。她从来想过,自己会那么固执地守着一个空号。 现在,他竟然主动向她要联系方式。 她的大脑已经完全处于崩盘状态,机械地报了一串号码。 钟徛一边听一边在手机上输入号码,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跳跃着,然后收起手机放进西装口袋,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那我先走了,再——见。” 最后的两个字,语气轻柔得如同呢喃,被冷风一卷,带出缱绻留恋的温度,但又立即随风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 黑色的奔驰一路开出仁爱医院大门,在柏油马路上飞快行驶着。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湮灭在远处的山头后面,暮色降临整条大道。 钟徛将车绕上临江大道,然后停在江边,熄掉引擎。 车灯缓缓暗下来,他打开车门,倚到车旁,静静地看着江面。 正是寒冬,暮色笼罩着江面,水面上浮着薄薄的水汽。远处的群山黑黢黢的,在暮色的掩映下显得孤独而冷清。 公路两边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一缕缕寒气从绿化带飘到半空中。 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倚靠在车子上,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地想事情,侧面宛如古希腊最完美的雕塑。微弱的灯光映着他的脸,勾勒出如峰峦般峻拔的线条。 冬天冰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吹在身上,冷的寒峭。 在今天这个日子,却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记得她以前一直都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炎热的夏天,阳光猛烈得几乎能将人晒掉一层皮,学校制服里有白色短袖运动T恤,但她几乎从来不穿,总是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到了深秋的季节,她依旧是那身夏天的打扮,一件短袖的黑色T恤,任风吹着。 廖一凡曾经对他说:“钟徛,虽然展若绫跟你一样都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但是她对黑色好像比你还执着,几乎一年四季都穿黑色衣服……” 她的模样,跟季琎那天发给自己的照片相比没有多大差别,但是跟高中那时比起来,历经岁月的沉淀,眉眼间多了一丝淡淡的温然,像泉水洗过一样,清冽透明。 今天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身黑色,而是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一条深色牛仔裤,外加米色的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温婉美丽,动人的清新。 钟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打开车门,重新坐进驾驶座。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将车窗的玻璃降下来。 冷风从车窗灌进来,车厢里的温度迅速下降。仪表盘上闪着绿光,泛出幽幽的凉意。 他们认识十二年,但是真正相处的时光只有高一高二那两年,其后的十年都处于分离状态,而且有八年彼此之间杳无音讯——那么多的岁月,他要如何去挽回? 钟徛俯到方向盘上。 她一个人,在西班牙呆了五年。 一个人。 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语的挫败感侵上心头。 他抬起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到刚才存储的号码。 车厢里只有寒风吹动的声音,他看着那串数字,身子如雕塑般一动也不动。 过了许久,他将手机收回口袋,然后发动引擎,黑色的奔驰一个拐弯,绕上南新大道,开向酒店。 [二十二] 凛冽的寒风从建筑群的缝隙中钻出来,在走廊上呼啸而过,刮得人的脸颊微微发疼。 展若绫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进病房。 坐在病床上的林微澜立刻招她过去:“展若绫,今天好让我surprise!” 展若绫轻轻地阖上门,一边淡淡地问:“为什么?” 林微澜笑了笑,铜铃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我老板跟你竟然相互认识,太神奇了。” 展若绫转头望出窗外,焦距落到不知名的某个点上,无奈地牵起嘴角,语气中有些许惆怅:“我也没想到。” 住院部的楼下种着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浓密的绿叶中掩映出一方湛蓝的天穹。 世界就如同这一方天穹,也很狭小。 她知道他是圣庭假日酒店的负责人,也知道林微澜在一家酒店工作,却从来没有想到林微澜工作的那个酒店恰好就是圣庭假日酒店。 -- 第41页 这么说,那天她跟林微澜在商场外面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他。 林微澜微怔,来回打量了好友几眼,眨眨眼问道:“展若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真是很少看到她这么惆怅的表情。 展若绫淡淡地收回视线,避而不答:“他怎么还没过来?你想不想吃东西?我下去帮你买。” 林微澜摇了摇头:“没特别想吃的,医院里的东西不好吃。” “那你不打算吃饭了?晚上要是饿的话怎么办?”展若绫皱皱眉。 “我没说不吃饭……”林微澜欲言又止。 展若绫猛然反应过来,笑意浮上嘴角,“我明白了——他过来跟你一起吃?” 一抹红晕浮上林微澜的脸颊:“我们一起吃吧?” 展若绫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刚才我哥打电话过来,我跟他说了会回去吃饭。” “哎,本来还想今晚请你吃饭的……” “没关系,等你好了再说吧。” 展若绫坐到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两人随意聊了一阵子,她问道:“对了,你怎么崴到脚的?” 林微澜坐直身子,“是这样的,我们酒店这个星期举行一个大型论坛,今天落幕,我老板——” 她稍微停顿,向展若绫眨了眨眼睛,“也就是你的同学,到门口送一个很重要的客人,我在一边跟着,那时刚好有一辆车从车库开出来,那辆车的司机是个女人,不过我估计她可能是个新手,不太会开车,拐弯的时候没留意周围,结果车子就歪了,我退得不够快,一不小心就崴到了,然后我老板就把我送到医院来了……” “原来这样啊,我说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哎,红色的宝马——那个女人挺有钱的,可惜技术还不到位,直接拿我当实验品了,真是浪费了那辆宝马……不过反正没什么大碍,而且我老板说放我一个星期的假,嘿,说起来我也没什么损失。”林微澜说到后来已经有点小小的兴奋。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徐进杰走进来,先是对病床上的女朋友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展若绫面前,“展若绫,真是抱歉,似乎事情的发展经常偏离原先的轨道,本来还想今晚帮你庆祝一下的……” 展若绫站起来,对他笑了笑,“没事。” “你来了就好。”她拿起挎包,俯身对林微澜说:“林微澜,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林微澜抓住她的手:“明天我就出院了耶,你不用过来了,等我好了我去找你吧。” “好。” 从住院部大楼出来,湿冷的空气迎面扑来,侵入每个毛孔,冰寒的感觉随之蔓延至全身。 展若绫抬起头,暮色四合,湛蓝的天宇莹莹泛蓝,白云在天际移动,一抹晚霞隐在黑黢黢的山头后,淡淡的红色在暮色中看来分外灿烂。 突然回忆起那年她在巴塞罗那看海的经历。 那是她在西班牙的第三年,生日那天,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海边。到达的时候正赶上黄昏,落日的余晖粼粼地在海面上荡漾着,她独自一人坐在海滩边,任由海风吹乱她的头发,静静地看着夕阳从海边落下,然后逐渐消失在海岸线后。 当时水天相接的地方也有几抹晚霞,而且比眼前的更灿烂夺目,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可是,那个时候,她的心情就如同西下的夕阳,苍凉而孤寂。 暮色逐渐降临,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不若下午多,车流却依旧络绎不绝。展若绫拉紧了身上的外套,走出医院大门,到路边拦出租车。 展景越和蔡恩琦见到她回来,招呼她过去吃饭:“时间刚刚好,快过来吃饭。” 展若绫换好拖鞋走进厕所洗手,听到蔡恩琦问道:“你同学怎么样?” “只是崴到了脚,不严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她男朋友去看她,所以我就回来了。”展若绫将手擦干,走到餐桌边坐下。 “她是做什么的?”展景越随口问道。 “她在酒店工作。”展若绫盛了一碗饭,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就在圣庭假日酒店,她是策划部的副经理。” 蔡恩琦微微讶然,“圣庭假日酒店?那挺不错的……” “是啊,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蔡恩琦侧头,随口说:“我记得上次去圣庭还看到过他们那个总经理。” 展景越夹了一块鸡肉给她,“有吗?什么时候?我在不在场?” “你当时也在场,我们一起的。”蔡恩琦回忆了一下,说道:“我想想……是去年吧,那时我们去圣庭吃饭,他们那个总经理刚好在跟大厅经理交代什么,他还看了我们几眼。我当时还在想他是不是之前见过我们……” 展若绫微微一愣,看向展景越,他一脸茫然,显然已经忘了这回事。 “这么久以前的事,我哪还会记得?”展景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接着换了个话题,“阿绫,我跟妈妈说我们明天早上回去,吃完晚饭再回来。” 展若绫答应了一声,说道:“哥,大嫂,我明天晚上不跟你们一起回来,我要找房子。而且妈妈也叫我在家呆几天。”春节过后就要上班了,所以必须先租好房子。 展景越嗯了一声,“随你。你要一个人住还是跟人合租?” -- 第42页 “一个人。”展若绫抬起头笑了笑,“我还没工作,哪认识什么人啊?” 晚饭过后,蔡恩琦进了浴室洗澡,展景越跟展若绫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展若绫看了一会儿电视,问道:“哥哥,你知不知道澳大利亚能不能上QQ?” 展景越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显然能啊。” “能上163邮箱吗?” “应该也行吧,互联网是全球性的。” 展若绫犹豫着说道:“可是我有一个同学,她在新加坡留学,有一段时间就登不上126的邮箱。” “那应该是个别现象吧……不过澳大利亚的情况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你可以上网查查。” 展若绫应了一声,又问道:“大哥,你现在还有没有用以前那个邮箱?” “基本没怎么用了。我现在用公司的邮箱地址。”展景越现在在一家美国公司工作,公司的网站就有提供邮箱服务。 “那你会不会定时登陆以前的邮箱查看邮件?” “我早就忘了那个邮箱了,哪还会记得打开来看。”展景越将注意力从电视机转移到妹妹身上,一脸狐疑:“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展若绫顺手抓起沙发边上的报纸打开,“我看报纸。” 眼睛盯着报纸,心却在想别的事情。 下午的见面非常匆忙,连客套话都来不及说,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过那封邮件。 但是听完展景越的话,心里无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段时间给他发了那么多封邮件,他都没有回复,那么应该没看到。 她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却从来不敢去想另一个可能——如果他已经看过了,她该怎么办。 只能逃避,一路逃避。 星期天早上,三人回了展家。展景越和蔡恩琦星期一要上班,两人吃过晚饭歇了一会儿便开车回市中心附近的房子,展若绫则继续留在家里。 在家休息了两天,展若绫上网搜索了几则比较有用的租房信息,然后一一记到便笺本上。 那日中午吃完饭后,她坐车到市中心看房子,差不多傍晚才回家。进了家门,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她刚换好拖鞋就听到妈妈叫她:“阿绫,回来了?过来跟你连伯伯和连伯母打个招呼。” 展若绫从屏风后转出来,看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两对夫妇,衣着都十分华贵得体,正是多年未谋面的连振钦一家人。 年轻的那对夫妇分别叫连尧和秦雅,参加过展景越和蔡恩琦的婚礼。年轻人之间比较随意,当下两人举手朝展若绫挥了挥:“嗨,展若绫!” 展若绫向他们回了个礼,走过去恭敬地叫道:“连伯伯,连伯母,你们好!” 连振钦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好,好。阿绫是吧?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连夫人眉开眼笑,转头对展妈妈说道:“哎呀,秋榕,我记得上次来你们家,只见到展景越,当时就没见着她。”说话的同时指向展若绫。 她满脸欣羡,“你们夫妇真有福气,儿子和女儿都长得这么好看……” 展妈妈故作不满地抱怨:“那个时候她还在欧洲,哎,儿女长大了在家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她前不久才刚从西班牙回来……” 秦雅招手让展若绫坐到她旁边,轻声问道:“展若绫,西班牙漂不漂亮?” 展若绫微笑着点点头:“嗯,挺漂亮的。”她简要地向两人描述去西班牙旅游不能不看的景观。 秦雅听完扯了扯连尧的衣服,低声道:“连尧,要不我们下次有空也去西班牙玩一玩?” 连尧点了点头,“行啊。” 展爸爸拿起杯子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站起来:“那我们现在走吧?” 连振钦也站起来:“行,走吧。” 连夫人和连尧夫妇也都跟着站起来,随着展爸爸走出去,本来热闹的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展若绫有点茫然,妈妈走到她旁边,“咱们请连伯伯他们吃饭,你也跟着去。赶快穿鞋子。” “哦。” 走到玄关处,展若绫一边穿靴子一边问妈妈:“妈,我们去哪里吃?” “圣庭。” 展若绫身子一僵,重复道:“圣庭?” “就是圣庭假日酒店。”妈妈拍了拍她的头。 展若绫咬了咬下唇,“那么远?为什么不去君悦酒店?”以前一家人去酒楼吃饭一般都是去附近的酒店或者君悦酒店。 妈妈见她换好靴子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拉了她就往外走:“是你连伯伯提议的,而且你爸爸去过圣庭几次,也说那里的东西比较好吃。” [二十三]上 一行七人刚走进酒店大门,便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迎上前来:“几位好,请问是用餐吗?” “对。三楼有空包厢吗?”连振钦显然是酒店的常客。 展若绫好奇地环顾四周,酒店装修得富丽堂皇,服务台后的墙壁上悬挂着十几个时钟,分别显示世界各地的时间。天花板上倒悬着宫灯式的水晶吊灯,造型修长典雅,光洁明亮的大理石地板里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和大厅里的摆设,一路延伸到餐厅的门口。 “叮”的一声,大厅里的电梯门打开,走出三个人。 -- 第43页 为首的男人修长挺拔,穿着一身名贵的黑色西装,五官俊朗,寒眸如星,橘黄色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将鼻梁的线条勾勒得愈发俊挺,一双黑眸在看到大厅一群人时迅速闪过璀璨的光芒。 展若绫心里一震,连忙低下头。 还真是没想到,第一次来他的酒店就见到他。 钟徛大步走过来,到了一行人前才停下,微笑着唤道:“连叔叔。” 连振钦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笑得爽朗:“钟徛,今天不忙啊?你爸爸妈妈最近怎么样?” “正准备出去。托您的福,他们一切安好。” 连振钦点头:“我今天跟老朋友过来吃饭,准备给你的大厨提一下意见。” “欢迎之至。”钟徛微微一笑,狭长深邃的眼睛在后面六人身上一飘而过。 连振钦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展寄新,唯康公司的老总。老展,这位就是圣庭假日酒店的总裁。” 钟徛躬了躬身:“展叔叔,你好。” 展爸爸握住年轻的酒店总经理的手,连声赞道:“不敢当。钟总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连振钦拍拍他的肩膀:“好,你去忙吧,下次我们好好聊一聊。” 钟徛点点头,微一躬身,“那么我先失陪了。各位晚餐愉快。”说着走向酒店大门,经过柜台时,脚步微微一顿,向大堂经理吩咐:“好好招待客人。” 大堂经理连忙躬身应是。 酒店的门卫恭敬地推开玻璃门。助理一直跟在钟徛后面,见他忽然放缓脚步,便也放缓步子。 钟徛在门边微微驻足,望向大厅里的一行人。 她低头看着地板,似乎在神游,乌黑柔软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 钟徛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重新举起脚步往外走。 饭局非常丰盛,菜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来,大人们一边吃菜一边聊天,一顿饭吃了很久。 秦雅跟展若绫挨着坐,两人时不时聊上几句,偶尔也抬头回答长辈的问话。 主菜过后,包厢的服务员将水果端上桌子,连尧靠到椅背上给服务员让位子,顺便侧头问道:“展若绫,你哥哥和大嫂过得怎么样?” 展若绫点头:“谢谢,他们过得很好。” “他们还是住在以前那个房子吗?” “对,一直没搬过。” 连尧转头对秦雅说道:“阿雅,我们下次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他们。” 包厢里的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得很低,展若绫的座位正对着电视机,画面上正在播央视版的《神雕侠侣》。两家人非常熟,倒也无须顾虑太多礼节,她索性将注意力放到电视屏幕上。 看了几分钟,包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号码,末尾4个数字非常熟悉——5171,她想也没想就接起来,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喂,你好。” 没有人说话,手机里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 展若绫心下奇怪,脑海忽然闪过一抹灵光,她又看了一眼那个号码,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137××××5171——这十一个以特定顺序排列起来的数字,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那是他在广州读大学时的号码,在他去了澳大利亚后就成为了一个空号。她出国前曾经拨过不下几十遍。到西班牙读书的两年,她几乎每次感到孤独寂寞时就会拨到那个号码,一遍遍地听服务台小姐礼貌的声音。 她的呼吸微微停滞,呆呆地拿着手机,直到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还没吃完?”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刻骨铭心,隔着手机传过来,依然清晰无比。 还没吃完? 语气温和随意。 她微微一怔,随即领会到他在问饭局的事,从喉咙里飘出一句话:“嗯,还没吃完,大人们在聊天。” “你不是大人吗?” 展若绫想起前几天蔡恩琦曾经跟自己开玩笑,说她今年春节可以大肆收红包——在广东当地,即使过了十八岁,只要没结婚就可以继续收长辈的红包,尤其是女性。 当下她不假思索地回道:“还没结婚就不算。” “嗯。有道理。”略微带着笑意的声音。 有道理—— 很久以前他也说过这三个字。 那次语文课上,他便是紧接着语文老师的话冒出一句“有道理”。 那节课,也许六班其他同学都忘了吧,毕竟那只是学校无数课时中毫不起眼的一节,但是她一直都记着,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放到脑海最珍视的角落,时不时地回想。 手机里传过来的话,与记忆中那节语文课的声音重叠到一起,与过往完美地契合。 手机另一头响起低低的笑声,“那你在干嘛?” “我……我在看电视。”展若绫从窗户望出去,浓浓的夜色浸没了整个城市,霓虹灯在远处不断闪烁,将黑夜装点得绚丽多彩。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通电话。 在北京读大学时,宿舍另外几个女生陆续交了男朋友,偶尔在宿舍里跟男朋友通电话,她当时坐在床上心里无比期盼能跟他通一次电话——哪怕聊的是毫不相干的内容,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于愿足矣。然而几次拿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都没有勇气摁下通话键。 后来他去了澳大利亚,她随之失去他的联系方式。可是,那个时候,她偏偏有了勇气,一次又一次地拨那个空号。 -- 第44页 很久以前的心愿,终于在多年后的这个晚上实现,她的眼眶不由微微湿润。 [二十三]下(V文公告) 正自在回忆之河里漂泊游弋,忽然听到他在那边问:“看什么节目?” 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低沉却有力,直直地钻入耳朵。 语调似乎颇有兴致。 浅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泻下来,柔和而轻盈,宛如潺潺的溪流,静谧地淌入心里,一直流到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这么多年过去,以为终于要跟那个号码彻底说再见,以为这一生所有的心愿都会被时光无情湮没,却在这个冬天的晚上幡然改变。 这样拿着手机跟他讲电话,耳边不再是服务台小姐礼貌而冰冷的提示声,而是真正属于他的声音。 真真切切的声音,每一个字的音节,都清晰无比,甚至可以从起伏的音调里感觉到温度。 在过去的那些年日里反复听到的那句“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似乎都在那一声温和的“那你在干嘛”中得到了补偿,随着那几句清浅随意的问话消逝在风中。 隔着遥远的距离,却第一次觉得,离他如此近。 从落地玻璃望出去,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璀璨的灯海里。深邃悠远的夜空镶嵌着几颗细碎的星星,与夜幕下五光十色的华灯组成一幅斑斓的画面。 “《神雕侠侣》。”轻浅的女声隔着手机传过来,略微低哑,掺了一丝浅浅的犹豫。 钟徛拿着手机,轻轻靠到椅背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松了松领带,嘴角微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哪个版本的?” 高二那时坐在程忆遥的旁边,曾经有一次听到程忆遥问她喜欢看什么电视剧,当时她的回答里就有《神雕侠侣》。 “央视版的。” “不是几年前就播过了吗?现在还有?”高二那时,央视版的《神雕侠侣》自然还没开播,她指的是古天乐的那个版本。 钟徛站起来,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哪个台?” “电视剧频道。”有点迟疑的回答。 修长的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摁了几下,电视机的画面已经切换到电视剧频道。 包厢里的摆设十分高雅端庄,大圆桌与休息区各占一侧,墙壁前的电视柜明亮整洁,茶几与沙发成一色,静静地卧在地板上。 长辈们针对经济形势高谈阔论,房间里的说话声时高时低,展若绫移动脚步,走到休息区的角落,低头望向下面的公路。 矗立在公路两侧的路灯泻下一圈圈晕黄的光影,静静地投射到漆黑如墨的马路上,绵延的车流如潮水般延伸向前方,一望不到尽头。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华灯四射,璀璨的灯火映在眼里,一片繁华。 忽然想起大一那年某个晚上躺在床上跟他发短信的情景。 那是平安夜的晚上,她给几个高中同学群发祝福短信,几分钟后他回了一条短信,两人便聊了起来,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比较多的通讯。她几乎记得每一句对话,就是在那天晚上,他说“还是高中好啊”,而她因为这句话在床上辗转了一夜。 将思绪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她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在跟你打电话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语气一如往昔。 心里不可抑制地涌起一阵阵细浪,一下下地敲击心房。 又觉得不可思议—— 跟他阔别多年,几乎以为彼此的人生已经毫无交集,在这样的夜晚,她来他的酒店吃饭,而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给她打电话,闲闲地聊天。 “只是这样?”她不确信的问。 “不然你以为呢?”尾音微微上扬。 钟徛站起来,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由于所处的楼层太高,从阳台望下去只能看到黑沉沉的马路和细小的车流。 夜色渐浓,冰凉如水,寒风呼呼地吹着。 他伸手扶上栏杆,有点冷,空气也像是掺入了冰晶一般,凉飕飕的。 心里却是一片温暖。 展若绫听到手机另一头猎猎作响的风声,心房某个角落忽然变得异常柔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他轻轻一笑,笑声夹在风声里,听起来有点飘忽,“我没有你那么好命,有人请吃饭。” 展若绫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骗谁呢?你不就是酒店的老板吗?明明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这个人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 很熟谙的口气。 仿佛那十年分别的岁月不曾存在过,没有在彼此之间留下痕迹,没有拉开她跟他的距离。 阳台上的男子,唇边浮上一抹笑意,宛如钻石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璀璨的光芒一下子夺目四射。 对着手机,轻轻地唤道:“展若绫。” ——展若绫。 声音轻浅,似乎仍然带着思索的余韵。 可是当他叫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是那么地熟稔,和理所当然。 展若绫的心不由一跳,“嗯?什么事?” “你喜不喜欢吃年糕?” “什么?”始料未及的话题,让她不由愣住。 “问你喜不喜欢吃年糕。前两天我去上海开会,带了几盒年糕回来给你吃。”回答的语气里隐约流露出一丝紧张,又似乎有点小心翼翼,不过展若绫没听出来,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句话的内容上了。 -- 第45页 他前两天去上海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后半句,她呆呆地问:“为什么?” 他似乎是没听懂,“什么为什么?” 钟徛思索片刻便即领悟,声音平淡温和,语气却异常坚定,“就是想带给你吃。” 展若绫还没回答,就听到妈妈叫自己:“阿绫,过来吃水果。” “哦,好。”她转头急急忙忙应了一声,对着手机说道:“我妈叫我了,下次再聊。再见。”不等他回答便匆匆挂断手机。 ------------------------------------- 本文从下章开始入V。 我是签约作者,入V算是彼此合作的诚意吧。 决定继续追文的,谢谢你们的支持。^_^ 不想买V又想继续追文的童鞋,如果想要积分,欢迎留言!我每周都会挑精彩的评论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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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 I not like I once were. Still if you don't know me. What's the story of this pen. I guess you're not a stranger. And I can tell you're not a friend. It might take a while but I guess I'll manage waiting till then. Then when you confront me with your thoughts.” 歌曲的旋律如水波般连绵不绝,一阵一阵地向岸边涌过来,柔和轻缓,在耳边回绕不绝。 她将左手伸到半空中,凝视手腕上那串藏青色的佛珠。 手机突然一震,系统提示有一条新信息。 她点进去,是余知航发过来的信息:“你朋友怎么样?出院了吗?需不需要我介绍几个医生给她看看?” “她前几天已经出院了,还是谢谢你啊!” 过了十几秒,手机又震起来,这回显示的是余知航的来电。 她接起来,温润的声音从手机传入耳朵:“展若绫,你这样说让我惭愧无比,我并没帮上什么忙。” 展若绫诚挚地说:“有那份心就足够了。” “我曾经听人说,会说西班牙语的女孩的心地很善良,我今天相信了,你那个朋友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很幸福。” 醇厚的男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展若绫,其实我打电话过来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展若绫一呆,犹豫了两秒,还是答道:“哦,好。” 由于临近春节,街道上过节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烈,很多店铺外都贴上了春联。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日本料理店,里面装修得幽静雅致,浅黄色的灯光显得很温柔,姬神的音乐低低地在餐厅里回响着。 “真是谢谢你。她只是崴到脚,不严重,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住了两天就出院了。” “那就好。下次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告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这样我就不用愧疚了。”余知航笑了笑。 尽管展若绫在家里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哥哥展景越照顾着,但是在西班牙生活的五年,已经学会了凡事依靠自己,但是现在听余知航这么说,盛情难却,便顺口应道:“好,那先谢谢你了。” -- 第46页 余知航似乎很满意,看了她一会,缓缓地说道:“展若绫,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什么?”展若绫放下筷子,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挑了挑眉,漆黑的瞳眸在细密的睫毛后,紧紧盯着她,并不说话。 展若绫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为什么?” 余知航似是料到了她的反应,轻轻一笑:“为什么?觉得你很好,想跟你在一起。” 展若绫愣了好半天,艰难地启齿:“可是,余知航,我们才见过几面而已……” 余知航耐心地看着她,“展若绫,其实,时间不是问题。” 展若绫哑然,又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看,五官俊朗,眼神深邃。 这种年纪的男人,魅力很大,尤其像他这样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眉宇间尽是运筹帷幄的气度。 “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摇了摇头。 余知航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突然问:“展若绫,你有一段过去,对吗?” 展若绫抿了抿唇,点头:“嗯。” 她的过去一直都有那个人的痕迹。但是,那只是单方面的。对他而言,或许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余知航一手轻轻敲着桌面,“那个人在澳大利亚?” “以前是,现在回来了。” “你觉得你们能够在一起?”余知航踅起眉头。 “不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摇头,心里不期然滑过一丝惘然,茫然地说下去:“很多时候连我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耐心地问:“那你还在等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有时当一件事成为习惯,就不会想着去改变。” 展若绫蹙眉望向窗外,目光清淡。 薄薄的阳光斜斜地大厦后照射下来,照在玻璃上反射出白亮的光芒,有微薄的温度从空气中传递过来。 “有一个词语形容人的性格,叫做固执。” 她慢慢地收回目光,抿起嘴角,“我想,我就是那种人。” 余知航倾向前,覆住她的手,说道:“展若绫,你不要太早下结论,我们可以试一试,或者,先这样继续做朋友,我可以等。” “等?”展若绫没有抽回手,清淡的目光寥寥地望着窗外。 那些漫长的岁月,她一直守着一段无望的爱情,从来不去想结果,只是单纯地想守住那份感情,那样的感觉,随着呼吸和脉搏渗透全身,深入骨髓。 “余知航,其实你很好,只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固执,有时我认定了一件事,就不知道要变通。” 余知航收回手,靠到椅背上,脸色有点疲惫,“展若绫,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求现世的安逸,我不知道你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 偶尔她的脑海也会飘过这个想法,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 展若绫突然露出一个微笑,“那么,余知航,你现在算不算在坚持?” 余知航先是一愣,随即也无奈地笑了:“那就是说,我没有机会了?” “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展若绫眨了眨眼睛。 余知航轻轻地阖上眼睛,仿佛耗尽了精力,然后又睁开,目光已回复精湛,“展若绫,其实我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我说了,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求现世的安逸,如果不是我妹妹最近要动手术,我不会轻易退缩的。” 言下之意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 展若绫心里一松,细想他刚才说的话,不由问道:“你妹妹要动什么手术?” 余知航在心底苦笑。她明明刚刚拒绝了他,却仍然关切地询问。 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子,为什么不是他先遇到她? 从料理店出来后,余知航开车送她到住宅区大门。 下车前,余知航叫住她,“展若绫,记住,以后遇到什么事,如果需要人帮忙,一定要告诉我这个朋友。” “好!”展若绫郑重地向他点头。 翌日是星期天,展若绫早上坐车去签租房合约,然后去了一趟书城。 从地铁站出来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展若绫?” 尾音微扬,仿佛是不确定,却依旧余韵绕耳。 展若绫讶异地转身,对上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 眼前的男子,一身蓝黑西服正装,眉眼间带着七分英气、三分职场锐气,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温和,与记忆中某张留影完美地贴合到一起。 展若绫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清丽的眸子里流泻出水晶般的光彩:“言逸恺?” “你还记得我?我觉得非常荣幸。”言逸恺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遍,“展若绫,这么多年没见面,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啊!刚才我走在你后面,一直想叫你又怕认错人……” 这是发自肺腑的话语。 眼前的人,穿着雪纺白衬衣,荷叶大翻领别致婉约,风衣的带子随风飘扬,显得灵动而飘逸。一身精致的打扮让整个人显得温婉而清新,彻底挥别高中那个总是穿黑色衣服的形象。 跟过去相比,依然是一样的眉目,笑容轻浅,只是历经了岁月的沉淀,不再若过去那样会在偶然露出寂寥的表情。 -- 第47页 ——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言犹在耳。 蓦然想到,那天钟徛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展若绫淡淡一笑,秀眉微扬,“谢谢!言逸恺,我一直都记得你。” 言逸恺到附近的报亭买了两瓶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她,继续说道:“要不是前年同学聚会的时候程忆遥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去了西班牙……” 展若绫一听,强烈的歉疚感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心头。 那时程忆遥也说,言逸恺跟她聊Q时还提起过她。 她连忙说道:“不好意思,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告诉你们。” 不是忘记,而是刻意不通知。那时就是从他那里听到钟徛出国的消息,时隔一年多轮到她要出国,却因为他跟钟徛那份深交而没有告知。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自私。 在某种程度上,如果没有言逸恺这个同学,如果那时钟徛没有拿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来开玩笑,后面什么都不会发生。那么,也许那时刚经历过车祸的她只能永远跟他同在一个教室读书,却永远也无法交谈。自然也不会有那十年的苦苦坚守。 高二那次换座位后,言逸恺跟她的接触也随之剧减,高三分班后就基本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后来上了大学偶尔过节会相互发祝福短信。她对他最后的印象也停留在大三那年寒假的同学聚会,跟他一起在游戏城里玩那个投篮游戏。那个时候,她满心绝望,他陪着她投篮。 言逸恺摇摇头:“跟你开玩笑而已,别紧张。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个时候,她一个低头的动作让他一向平静的心湖泛起波澜,可是后来,流言渐息,他跟她之间却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自在悠然。随着钟徛对她日渐刻薄,六班几乎没人记得他跟她曾经深处流言的漩涡。 她本来就是一个固守一方的人,高三分班后,跟她基本没什么接触——或许他跟她终究是没有缘分。曾经对她产生过的那一点心动,随着彼此间距离的拉大,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喜欢也逐渐淡了下去。 上了大学后,曾经在一个教室读书的人开始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学习、忙学生会的工作、谈恋爱……形式各种各样,内容丰富多彩。偶尔也有跟高中同学联系,但是比起大学同学联系是少多了。每逢过节,言逸恺跟她互发祝福短信,除以以外两人很少联系,大学毕业后回N市工作才恍然惊觉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音讯了,直到那年同学聚会才听程忆遥说她去了西班牙留学。 毕竟已经事隔多年,所以言逸恺听到这个消息时虽然有点吃惊,但是也很快就适应。而且比较耐人寻味的是,当程忆遥说出她已经出国的时候,虽然大家都很惊讶,但是有一个人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 眼前的男子,眉眼温和,吐出的话语如同清晨的一缕风,让人听了莫名地感到一阵舒心,似乎又变成高中那个教她做习题的男生。 展若绫心里不由一松,答道:“就在去年十二月底。” 言逸恺目视前方,“算一算,那你在西班牙都过五、六年了……西班牙好不好玩?” “还好。我本来就想着要回来的。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这话说得好!”言逸恺朝她点了点头。 他思索片刻,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如果下次有同学聚会的话,展若绫,你一定要去啊。” 展若绫两道秀眉弯成新月状,抿嘴笑了笑,点头应道:“嗯,好的。我一定去。” 言逸恺看看手表,说道:“我还有事,不耽误你的时间了,那就这样,再见!” “再见。”展若绫向他挥挥手。 言逸恺站在原地,看着她走的背影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中,许久才收回目光。 那个记忆中的女子,终究还是远离了自己。 可是,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举起手中的矿泉水看了几眼,想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由于是周末,书店里购书的人潮较多,展若绫买了两本书,结完账便走出书店大门。 拿出手机给展景越发了一条短信:“大哥,我帮你买到那本书了。”然后收起手机,四下望了望。 街道一侧的一家二十四小时商店里,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 她的目光随意地在电视屏幕上滑过,恍然觉得哪里不对,立刻将视线移回去。 透过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电视机的画面。 新闻播放的是一项颁奖仪式的片段,屏幕最下方有一行标题:年度十佳酒店昨日颁奖,圣庭假日酒店当选。 是在省会议厅颁的奖。 代表圣庭从颁奖人手中接过荣誉证书的那个人是如此熟悉。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系一条斜纹领带,嘴角轻轻上扬,显得礼貌而得体。耀眼的灯光聚在他身上,将他脸部的线条勾勒得异常清晰,一双黑眸说不出的明亮。 她就这么站在店铺外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那部电视机。 这个姿势维持了几分钟,思绪开始四下漂移。 原来,岁月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那天晚上,他们去圣庭吃饭,当连伯伯问候他的父母时,他是怎么说的? -- 第48页 ——托您的福,他们一切安好。 遣词用句无不得体到位。 那个记忆中只会欺负自己的人,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洗礼,已经变得如此深沉内敛,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神态自若地站在自己的酒店里跟连振钦这样的房地产大王谈笑风生。 八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 而今的他,变得如此成熟稳重,哪里还有当年那种玩世不恭、不务正业的样子? 不知道这跟他当年高考失利有没有关系? 在很多熟人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没有正经样子。但是她知道,他的内心比谁都坚硬——那个时候,即使是面对高考失利这样大的事,他也表现得淡然自如。 其实他一向是这个样子,在陌生人面前正经八百的,只有跟熟人相处时才会露出嬉皮笑脸的真面目。当年很多女生就是被他偶尔显露的清峻所欺骗,一直都很怕他。程忆遥也是跟他同桌了两年,才开始觉得他为人不错。但是其实他们几个男生私底下很能闹,即便是言逸恺那样温和的男生,跟他们相处时也能变得比平时活泼。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成功地站到一个高度,有了自己的事业。 可是,他的过去,他的成就,都与她无关。 这样茫然地伫立在街道上,漫无边际地遐想,心里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牵扯着。 直到手机持续的铃声将无边的沉思打断。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是一串完全陌生的号码。 在西班牙的时候,妈妈和展景越每隔几个月就给她打国际长途,回国后电话自然是少了。不过这几天接电话的次数似乎又多了起来。 展若绫心不在焉地掀开盖子,将手机放到耳边:“喂,你好?” “我看你站在那里半天了,干嘛不进去?在看什么?”清朗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来,语调慵懒而随意,像是夏日午后的风,轻轻撩过耳际。 整个世界都似乎在那一刻安静下来,街道的喧嚣随着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手机里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耳朵。 难道…… 展若绫恍然领悟他的话,举目四顾。 “我在街道对面。”爽朗的声音,悠然道来,带着几分愉悦,似乎心情很好。 展若绫转身,将视线定到某个点上。 她看到,街道对面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他闲闲地倚在车旁,一手随意地搁在车顶,另一只手举起一部手机朝她晃了晃。 [二十五] 她看到,街道对面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他闲闲地倚在车旁,一手随意地搁在车顶,另一只手举起一部手机朝她晃了晃。 冬日细碎而微薄的阳光,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洒下一片璀璨的光辉。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疏浅爽朗,如和风霁月,温暖而和煦,与身后灿烂的阳光融在一起。 展若绫心里咯噔一声,这个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正是下午,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不断有人从他身前经过。他恍然不觉,黑曜石般的眸子隔着熙攘的人群望着她,眼神深邃,瞳眸里那抹专注一直没有减过。 喧嚣的街道上,她站在这一头,他站在那一头。 若远,似近。 她咬紧下唇:“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声音轻得如同浮在水面的飘萍,不知道是对手机说,还是对空气说。 钟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你站在那里,我过去。” 他站直身子,穿过街道,走到她旁边。 展若绫的身子像是被钉在了原处,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第一次,他离自己这么近。 那张曾经只能在梦境里出现的脸此刻就在眼前。 他的头发很短,露出漂亮的额头,睫毛很长,黝黑的瞳仁里流动着细碎的波光,鼻梁挺直,线条清冽。 钟徛微微俯身,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怎么了?” 她终于意识到他这样的靠近太突然,没来由地觉得紧张,不自在地别过头,仍是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钟徛当然不会告诉她是言逸恺打电话告诉自己在这里遇到她的,俊眉微扬,四两拨千斤地说:“我不能来这里吗?” 一如既往的说话风格。 遥远的记忆,如同上涨的潮水,刹那浮上心头,流遍心房的每一个角落。 “能。”展若绫低下头,将手机盖阖起来。 钟徛伸出手,示意她把那袋书递给他,展若绫没有松手,“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他挑了挑剑眉,唇角扬着微微的笑意,“你自己拿的话,整条街的人都会说我没风度的。你就让我当一回绅士吧。” 接过袋子,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我是说晚饭。”他一本正经地强调。 展若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手机,抬起头:“现在才四点……” “四点就不可以吃饭吗?谁规定的?” 他突然笑起来,“展若绫,我饿了。我中午没吃饭,陪我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笑容朗朗,清澈无辜,一如往昔。 想拒绝,可是看着那副清澈的笑容,心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喉咙里飘出一个字:“好。” -- 第49页 他的车停在街道对面,于是他们不可避免地要过马路。 街道上的行人熙来攘往,说话声此起彼伏的,喧闹异常。她的内心被无法言语的感动细碎地填满。 前一刻她还只能通过电视看他,这一刻他却走在自己的身侧。 如果不是重新遇见他,或许他在自己印象中还是那个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少年,或者还停留在办公室里那个落寞的身影。 而永远不知道,他能站到现在这样的高度。 黑色的奔驰在街道上平稳地开着。 车子的外形给人的感觉相当沉稳,车厢内亦是十分干净简洁,几乎一件摆设也没有。中控台做工极其细腻,并没有繁多的按键,金属与桃木的搭配显得非常奢华。 展若绫一直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听到他似乎说了一句话,“什么?” 这回传过来的声音很清晰:“我问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干嘛。” “呃,我出来签合同。”说话的声音微微透出一丝拘谨。 钟徛也察觉了,侧头看了她一眼,尽量以温和的口气问道:“什么合同?” “租房的合同。”犹豫了一秒,还是说下去,“我在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今天签合同。” 他应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展若绫,程忆遥快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啊?我不知道。”短暂的茫然过后,展若绫有点吃惊。 他似乎意料到了,“你回来后没跟她联系吗?” 展若绫眉心一紧,“我给她发了邮件,不过一直没收到她的回复。” “可能她那个邮箱已经被注销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紧紧地揪到一起,侧头看了他一眼,他静静地开车,似乎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钟徛思量片刻,说道:“我以为你跟她很要好。那时就是她跟我们说你去了西班牙的。” 他的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你没她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她悄然放下一颗心。 “我一会儿把她的号码给你吧。”他转过头,薄唇微微勾起,“到了。” 他们去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粤式茶餐厅,店面装修得古色古香,木制的桌椅散发着浓重的古朴风,让人置身其中就不由平静下来。 钟徛将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热粥推到她面前:“有点烫,慢点吃。” “谢谢。”展若绫拿起勺子。 算起来,她只跟他一起吃过一次饭,就是大一寒假那次聚会。那时他就坐在她对面,偶尔她夹菜就能看见他。可是,那时即使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也只敢在跟人说话时看他一眼。 现在,坐得那么近,心里却只觉得不真实,像作梦一样。 有了一路上的闲聊,此时也略微放松,尽量自然地问他:“你经常来这里吃吗?” “不是,很少。”他敛了敛眉,“机会不多。” 展若绫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 “没什么时间,有时忙起来顾不得吃饭。” 她心里一紧,顾不得思考就问出口:“这么忙吗?” 钟徛看了她一眼,语气不知不觉放得柔和,“嗯,有时事情比较多。而且这种地方一个人来没什么意思。” “哦。” 想来也是,他高中那么受欢迎,不管去食堂吃饭还是去球场打球,周围总有一堆人围着,从来不缺乏伙伴。现在他管理着一家这么大的酒店,闲暇的时间自是大大减少。 展若绫慢慢地拨着碗里的热粥,想起中午遇到的人,说道:“我下午碰到言逸恺了。”言逸恺算得上是他高中最好的朋友了。 钟徛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哪里碰到他的?” “就在书店外面。” 他扬了扬眉,一边夹菜心吃,“那真是巧,你很久没看到他了吧?他先叫住你的是不是?” “对啊,你怎么知道?”展若绫有点惊异。 他微微一笑,目光清澈明亮,“我猜的。” “你现在还有跟他联系吗?他是做什么的?” 其实更想知道他在澳大利亚那几年过得怎么样,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想知道他是怎样一步一步当上圣庭的CEO的,但是又不敢直接问他,于是只好一直跟他聊些别的。 “偶尔会联系。他现在跟人一起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过得挺好的。” 他吃饭前将西装外套脱下来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左手腕上戴了一块名贵的机械表,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味道,而她记得他以前是不戴手表的。那些有关他的照片,她来来回回十几遍,都是一身简洁利落的打扮。他身上从来没有什么饰物,既不戴手表,也不戴项链。 忍不住又瞄了他的手表一眼,表面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偶尔他手腕一动,表链处发出细微的响声,举手投足间更显得英气逼人。 “展若绫,”他停下筷子,黑色的瞳仁里荡漾着异样的柔光,“你在西班牙呆了那么多年,过得怎么样?” 她在西班牙过得怎么样? 一瞬间她也有点恍然。 那五年的岁月,她一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生活,另一件就是想他。 曾经以为时间能冲淡那份思念,然而去了西班牙后才发现,对一个人的思念是会随着时间与日俱增的。 -- 第50页 皮蛋瘦肉粥微微冒着热气,隔着升腾的水雾,他的脸显得有点不真切,展若绫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粥,轻描淡写地说:“就那样,前两年留学,后三年工作。” 他点点头,眸色略微变深,“为什么不回来这里工作?” 展若绫低下头,手慢慢地握住杯子,“那时觉得继续留在西班牙也不错,没有想到要回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展若绫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钟徛,你那时在澳大利亚留学,是在哪个城市读书?” 这是她给他寄的第一封邮件上的问题。 钟徛看着她,黑亮无暇的眼眸如同夜晚的大海般深沉,在短短的一瞬里闪过错综复杂的微光,却又极快地淡去。 他搁下筷子,很认真地回答:“布里斯本。我在布里斯本的格里菲斯大学读书。” 这么多年,终于亲耳听到他告诉自己。 “布里斯本。”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灯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柔化了他脸上的线条,漆黑的瞳眸里笑意荡漾,璀璨生辉,“对,就在昆士兰州。” 她忍不住又问:“澳大利亚好玩吗?”因为是他留学的国家,所以想了解更多,想知道他那几年留学生活是如何度过的。 钟徛微微笑了笑,声音愉悦:“有些地方挺漂亮的,你们女生可能会喜欢。你以后想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当导游。” “你留学的时候经常到周围的城市玩吗?” 她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问题。 可是现在他就坐在她面前,她终于可以亲口问他过去的情况,非常想知道他这些年都过得如何,虽然她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她问了出来。 他很有耐心,没有丝毫不耐烦,将留学的经历详细地说了一遍。 时间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经过岁月的洗礼,他不仅变得成熟了,而且也变得有耐心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听她说了一句话的开头就不耐烦地将她打断的少年。 从心底感谢上天让他们分别这么多年后再度重逢,让她得以看到他的成长。 黑色的奔驰稳稳地停在住宅区的大门外,展若绫拿起手提袋和装着书的袋子准备下车,他突然问:“展若绫,你过完年才上班,对吧?” 她的手依旧放在车门的把手上,“对。我过完年上班。”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他的食指轻叩方向盘,清亮的黑眸稳稳地注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有一个外甥女下个月要去西班牙旅游,我想请你大概给她介绍一下。” “哦,好。”展若绫一听是自己最熟悉的领域,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笑容摇曳在月夜的清辉里,温暖而柔和:“那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吧。” 钟徛看着她走进住宅区,身影逐渐被夜色淹没,才发动引擎,飞驰而去。 [二十六] 钟徛约的地点在商场六楼的一家咖啡馆。 展若绫心里所有的忐忑不安在看到小女孩天真活泼的笑脸时淡去,“你好,我叫展若绫。”女孩大概八岁左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服,模样说不出地纯真可爱。 “展姐姐,你好。”陆筱将食指压在嘴唇上作思考状,然后仰起头看钟徛,“舅舅,我叫得对不对?” 钟徛拉她到椅子上坐好,“是这样叫。”给三个人各点了饮料喝。 他笑着对前面的女子说道:“展若绫,不好意思,后天就是春节了,今天还要麻烦你。” “没事。”展若绫在心里暗暗苦笑。那天晚上她一回到家就开始后悔了,早上接到他的电话时简直想立刻打退堂鼓,思前想后还是硬着头皮出了门。 西班牙的情况,展若绫自是非常熟谙,她拿出纸和笔一一详细介绍,陆筱听得非常认真,偶尔点个头,不到一个小时展若绫便介绍完毕。陆筱开始专心吃香蕉船。 展若绫一边喝橙汁一边问对面的人:“她这么小一个人去西班牙?” “不是,跟她爸妈一起去。”钟徛看着她,声音柔和清晰。 展若绫却在思索。他说陆筱是他的外甥女,那么,也就是说他有姐姐? 钟徛见她似乎在沉思,解释道:“她是我堂姐的女儿。” “哦。”被他一语提醒,展若绫有点不好意思。 他嘴角含笑:“她爸爸在意大利,我堂姐准备过完春节带她去欧洲看她爸爸,到时会在西班牙玩几天。” 他解释得很清楚,展若绫也听得非常明白,便点了点头。 “舅舅,你们在说我爸爸吗?”陆筱从香蕉船抬起头,问道。 “对啊。在说你爸爸。”钟徛微微倾身,“筱筱还想吃什么吗?” 这个人,对小孩子倒是挺有爱心的。 展若绫看着他的侧脸,有点恍然。 “我想去洗手。”陆筱举起手,让两个大人看上面的水渍。 “我跟她去吧。”展若绫站起来。 钟徛坐在座位上,“麻烦你了。” 洗完手,陆筱仰起头说道:“展姐姐,我觉得你长得好漂亮哦!” 展若绫看着她纯真无邪的面孔,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在车祸中丧生的展景望,语气放得非常柔和:“谢谢啊!你也长得很可爱。” 她蹲下身,用纸巾细细地帮她把手擦干净,听到稚嫩的童声说:“妈妈本来叫舅舅跟我们一起去的,舅舅说不去。” -- 第51页 “哦,为什么?”展若绫心不在焉地问。 陆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妈妈说舅舅学了这么久的西班牙语,又不去西班牙很可惜。” 就她这个年龄层的小孩而言,她说话算是非常清晰明了的了。 展若绫呆了半晌,笑了笑:“好了,我们出去吧。” 车子缓缓地在住宅区的门口停下,展若绫拿起挎包下车。 “等等。有一样东西给你。”钟徛从驾驶座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袋东西递给她,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地对着她:“上次说要给你吃的年糕。” 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记忆里,他们说过话,一起吃过饭,但是相互之间从来没有送过什么东西。 展若绫愣了半天,还是接过来:“哦,谢谢。” 他扬了扬眉,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如果不喜欢吃的话再告诉我。” 她下车后,陆筱仰起小脸问驾驶座的人:“舅舅,你不是对西班牙很熟吗?为什么还要姐姐讲?” 钟徛揉了揉小外甥女的头发,“可是舅舅没去过西班牙,而且姐姐说得更好啊!” 一年一度的春节如期而至。 展景越和蔡恩琦已经放假在家,年三十那天晚上,两人回到展宅一起吃团圆饭。 这个春节对展若绫而言意义不凡。在伊比利亚半岛的那五年,她都没办法跟家人一起过春节,只能给家里打一个越洋电话,而今年终于可以在家吃一顿团圆饭了。 屋子里很是热闹,妈妈忙里忙外,却是一脸愉悦,展爸爸素来深沉不多话,但是明显也很高兴。 吃完团圆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展若绫虽然一向对载歌载舞的晚会节目不感兴趣,也坐在沙发上跟爸妈和哥嫂一起看,偶尔就节目内容聊上几句。 节目广告的时候,她给林微澜回复短信,滑过程忆遥的号码时停下来。 她的性子从来都属于不急不躁,钟徛把程忆遥的电话号码给了她以后,她一直没想起来要跟程忆遥联系。 展若绫思索两秒,给程忆遥发了一条信息:春节快乐!展若绫。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起来,她一看是程忆遥的来电,连忙接起来,一边走向房间。 “展若绫,我是程忆遥。”程忆遥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愉悦。 两人各自聊了一下近况,然后程忆遥问:“展若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展若绫站在桌子前,随手拿起上面的钱包打开,“我十二月份的时候就回来了,我给你发了邮件……” “哎呀,你是不是发到我以前那个邮箱?我已经很久没开那个邮箱了,对不起啊!我现在还在香港,明天才回去,到时候我上网看看……”程忆遥懊恼不已,在电话那头想了几秒,接着说道:“展若绫,我明天就回N市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到时见个面吧。”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顺便把结婚的请柬给你。” 两个朋友约在一家星巴克见面。 程忆遥已经把头发留长,整个人多了几分成熟妩媚。过去几年的岁月,或多或少都改变了那些曾经年少的面孔。 程忆遥问了一下展若绫公司的情况,羡慕地说:“条件非常好啊。” “我过完年才上班,现在还是待业青年。”展若绫开玩笑。 “行了你,到时一发工资立见分晓……喔,差点忘了正事。”程忆遥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张大红的请柬,递给她,“我现在郑重宣布,下个月,这个世界上的单身一族就要少一个重要成员了。这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婚礼,展若绫,你一定要记得来参加啊!” 展若绫接过请柬,诚挚地祝贺:“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 展若绫看了一下请柬——男方的名字是简浩,“你们怎么认识的?” 程忆遥有几分羞涩,“他是我读中大的同学,到时介绍给你认识吧。” 展若绫哦了一声,收起请柬,倒是有点好奇:“你们同一个学院的?” 程忆遥摇头:“不是。他是法学院的,是廖一凡介绍我们认识的……” “法学院?言逸恺也是学法律的吧?”展若绫回忆着。 “对啊,他比言逸恺高一届。所以到时廖一凡和言逸恺他们也会去。唉,我们这个婚礼也算是一个变相的同学聚会吧……” 程忆遥喝了一口咖啡,问道:“对了,展若绫,后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是钟徛告诉我的。”展若绫慢慢地用调羹搅咖啡。 “你见过他了?”程忆遥非常惊讶。一边暗暗在心里佩服钟徛,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深藏不露了。 “见过几次。” “什么时候的事?他找你的吗?”程忆遥现在对这件事非常好奇,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不是,碰巧的。”展若绫低头看杯子的图案。 猛地想起今天还有一件正事,程忆遥问道:“展若绫,你有几个邮箱?” “两个。”展若绫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正确地说,她总用有三个邮箱。一个是读大学时注册的,那时跟展景越和同学联系都用那个邮箱;一个是去西班牙之后注册的,用来跟展景越和林微澜联系。还有一个是等签证那段期间专门给钟徛发邮件的,后来就没再登陆过。 -- 第52页 “展若绫,我不知道钟徛跟你发生过什么事,不过,”程忆遥停顿片刻,在脑海里组织词语,接着说道,“他有一次向我问你的邮箱地址。” 展若绫微微一怔,“什么时候?” 程忆遥在脑海里搜索记忆,“大概是前年吧。那年我们有个同学聚会,当时钟徛也有去,我跟他们说你去了西班牙,后来过了几天,钟徛突然问我是不是一直都有跟你联系……” 程忆遥一直在心里觉得钟徛跟展若绫一定发生过什么,否则钟徛当年也不会突然找她。 如果是在从前,也许程忆遥会直接对展若绫说“我觉得钟徛很喜欢你”,年少的时候他们有飞扬的青春,什么都不用顾忌,可是她毕竟在社会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人也变得成熟,说话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恣意,而且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展若绫,已经多年没跟她见面,说话也没法像闺中密友那样毫无顾忌。 钟徛将车子驶入车库停好,刚走下车,立刻有一团小人影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童稚声唤道:“舅舅!” 钟徛蹲下身,将她抱起来,薄唇抿出一丝笑:“下次你再这么冲过来的话,我不请你吃冰淇淋了。” 陆筱仰起天真无邪的小脸说道:“舅舅,妈妈过来接我了,我要回去了。” “哦,真的?妈妈在里面吗?” “对啊。妈妈跟外婆在里面说话。” 钟徛抱着她走入客厅大门,向客厅里的妈妈和堂姐打招呼:“妈,姐。” 章歆敏应了一声,说道:“真的是‘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钟徛走到沙发上坐下,“说我什么了?” “说你最近快成明星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钟瑶琳张开双臂,将女儿抱到怀里,“钟徛,我看最近圣庭的媒体曝光率很高啊,新闻都报道几回了。” 陆筱望着钟徛,黑瞳一眨一眨的:“舅舅,我们刚才又看到你上电视了,是不是要采访人家啊?” 钟瑶琳笑着纠正女儿:“筱筱,舅舅是接受别人的采访,不是采访别人。” 幼小的女孩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 章歆敏转头看了儿子一眼,说道:“钟徛,圣庭今年的业绩不是很好吗?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给我找个女朋友,让你爸和我省省心。” 钟徛依旧笑得漫不经心,“妈,你以为是征婚启事啊?女朋友想有就有?” 章歆敏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成心想气死我!前年我叫你找女朋友,你说要专心管理圣庭,现在圣庭生意都这么好了,你又说不好找……” 钟徛靠在沙发上,神色悠然,“妈,我这个皇上都不急,你急什么?” 章歆敏伸手作势要拍他的脑袋,钟徛连忙举手去挡。 钟瑶琳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扯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我听筱筱说,你前几天带她去见一个朋友。” 钟徛抬了抬眉,神色自若地说:“是啊,有什么不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 “是没什么不妥。而且非常妥——”钟瑶琳拉长了调子,笑着对章歆敏说,“婶婶,我听筱筱说,钟徛这个朋友长得可漂亮了,而且心地非常地温柔善良……” 钟徛打断她:“温柔善良?你见过她了?”饶是如此,眼角也不自觉地溢出笑意。 章歆敏也听出了一点意思,笑着问:“钟徛,你那个朋友,是女的?” “是女的。”钟徛淡淡地回道。 钟瑶琳目光一亮,追问着:“是普通的女性朋友?还是女朋友?” “目前是女性朋友。”钟徛看到保姆走过来,率先站起来,“不说了,我们先吃饭吧。” 番外(定稿) 从星巴克出来后,程忆遥跟展若绫分别,走到车站等车。 两年前的回忆,连同高中那些零落而单薄的片段,在脑海里回旋着,渐渐串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高中三年,展若绫和钟徛都曾经是她的同桌。每次程忆遥回忆高中的日子,都会想到这两个人。 展若绫是程忆遥高一的同桌,也是程忆遥高中三年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同桌。 升上高中后,程忆遥开始期盼能考上一所好大学,一直想好好学习,每天埋首题海。展若绫也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从来不会多说话,但是偶尔要聊天的时候也能兴致勃勃地加入,程忆遥在心里十分满意这个同桌。 展若绫的性格虽然不算非常活泼,却也是一个开朗的女生,作为她的同桌,程忆遥非常清楚。 转折点发生在高一的国庆节。程忆遥从班主任那里知道同桌出了车祸,原想去医院看望她,班主任对她说:“展若绫住的那家医院比较远,而且她家里现在有点事,还是暂时别去吧。” 第二个学期开学后,展若绫回学校继续上课,学习很用功,虽然跟程忆遥说话时依旧尽力保持乐观的说话风格,但是偶尔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郁郁寡欢的表情。 程忆遥看得出来,那场车祸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 她在心里暗暗猜测也许是因为展若绫的膝盖出了问题,导致她没法上体育课,因此她产生了自卑感。 高二第二个学期,在那一次六班的座位大调换中,钟徛成为了她的同桌。 高一的时候,程忆遥一直对钟徛没有什么好感。 那时程忆遥是六班的学习委员,钟徛经常不交作业,平时也几乎从来不主动跟女生说话,只偶尔跟坐在他前面的裴子璇有交流。程忆遥一直在心里觉得这个男生太嚣张。 -- 第53页 但是同班一年下来,程忆遥又觉得其实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而且也不算嚣张,只是偶尔活得比较洒脱。 可是即便如此,他这样活力四射的男生成为自己的同桌,也没法让她放松。 她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不过让程忆遥从来没有想到的是,相处远比之前想象的要简单。 课间的时候,钟徛非常活跃,跟几个男生谈天说地的。而到了上课的时候,除了偶尔几次语文课和化学课冒出几句经典名言,其余时候他还是比较安静的,尤其是自习课,他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做作业的时候,程忆遥会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原来她以前真的看错人了。 每次进行单元测验,都让程忆遥很郁闷。钟徛交卷都非常快,在她做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最后的大题解决掉,然后开始无所事事。 其实程忆遥很羡慕这样的人,头脑聪明的人不需要怎么用功就学得比一般的学生好。可是他每次交完卷就跟几个男生一起聊天,这让程忆遥无法容忍。 程忆遥一直觉得学习就应该认认真真,所以每次钟徛跟人聊天的时候,她都会暗暗在心里祈祷班主任再换一次位子,让她脱离苦海。 那时展若绫坐在程忆遥前面,课间程忆遥有时喜欢跟展若绫聊天。 而钟徛很喜欢捉弄展若绫。在这件事上,程忆遥一直都很佩服展若绫。 是很乐观吧,被钟徛那样欺压,还能保持温和淡然的态度。 她想如果是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肯定二话不说跑去向老师投诉。而不是任由钟徛欺压。 上大学后,程忆遥再回忆高中的日子,以一种客观的态度回首往事,对钟徛也有了不同的看法。 其实他的内心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但是也不是深沉,偶尔嘴里冒出来的话还很有深度,这也让程忆遥暗暗惊诧。 有时钟徛说出一句比较有深度的话,程忆遥要过十几秒才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等她领会其中的意思时,就会忍不住想发笑,每当这个时候,钟徛就会莫名其妙地看向她,表情非常不解,又似乎觉得诡异:“你笑什么?” 程忆遥只能跟他摆手:“没事没事。”她总不能跟他说她刚刚才明白他之前那句话的含义吧? 而钟徛只是无奈地看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程忆遥忍不住想,说不定他觉得自己很诡异。但是不能怪她啊,他有时损人很有深度,她不仔细想根本就没法明白。 上大学后,展若绫偶尔会跟她联系。 在这一点上,有时程忆遥觉得自己挺对不起展若绫的。因为常常是展若绫给她发信息和发邮件,而她很少主动联系她。 展若绫有时会给她发一些搞笑的邮件,偶尔附件里会附上一两首歌,还有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图片和视频。这样的邮件倒不需要每封都回复,虽然有些邮件是别人发给展若绫,她再转发给自己的,但是她还是暗暗在心里生好感。这个曾经的同桌,一直这么记着她,让她感到非常开心。 程忆遥有几次在大学城里碰到钟徛,他看上去比高中多了几分成熟,眉眼清峻。 有一两次看着他,程忆遥从来没有想过高中那个时不时在课堂上有惊人之语的男生会变得如此气质冷漠。她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种想法:不知道他是不是被高考失利打击到了?以至于变得这么冷淡。 但是后来她又发现自己多虑了,每次同学聚会的时候,钟徛仍然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常常一句话就能把廖一凡等几个男生损得体无完肤。 程忆遥想,大概他在熟人面前才会露出自己的真实面貌吧。 大二第一个学期的后半段,程忆遥听说钟徛交了一个女朋友。 她倒没有太惊讶。 上了大学,恋爱就似乎成为了一门必修课,大概是高中过得太压抑,以至于一上了大学几乎所有人的目标都是谈一次恋爱。而且以钟徛这么出色的条件,要找女朋友根本完全不成问题。 终于有一次,她去食堂吃饭看到钟徛跟一个女生一起吃饭。 程忆遥看了那个女生几眼。那个女生长得颇为高挑,眉目十分干净,看起来很舒服,虽然没有裴子璇漂亮,但是气质清爽怡人,一看上去就属于平易近人的那种。 钟徛跟她面对面坐着,偶尔抬头跟她说几句话,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情人之间的亲昵举止,反而更像是一对相交甚笃的好友。 程忆遥暗暗在心里估计,他们可能是从朋友发展起来的。 那几天程忆遥上QQ,六班群里几个同学都在八卦钟徛的女朋友,一个名字叫做“季琎”的女生,是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的学生。 程忆遥上Q从来都是隐身的,偶尔听他们聊到起劲的地方也冒出来插上几句话。 跟群里的人扯了几句八卦,程忆遥才恍然忆起,大一第一个学期时,裴子璇偶尔还会在六班的群里说话,从第二个学期起,她就基本没说过话。 她想起高三那段期间,裴子璇经常跟钟徛和廖一凡一群男生一起打球。那时她隐隐觉得,钟徛是有几分喜欢裴子璇的。毕竟他们两个人看上去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的一对。 直到此时,程忆遥才发现自己猜错了:这么说裴子璇跟他没有机会发展了。 有一次她在图书馆外遇到钟徛,他独自一人,穿着浅蓝色的T恤,整个人气质非常清爽,带了几分阳光的气息。 -- 第54页 程忆遥跟他打招呼,然后忍不住问:“你怎么一个人?没跟你女朋友一起啊?”她蓦然想起,这几次在大学城里看到他,他似乎都是一个人,要不然就跟几个男生在一起。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你不也是一个人?” 一次偶然上Q,程忆遥发现季琎又成为了六班那群男生的八卦对象。 程忆遥将群里的对话一句句看下来,也终于解除了心中的疑惑。 季琎跟钟徛竟然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她用来拒绝某个男生追求的借口。班长那句话无疑最能说明问题:“季琎那时想找廖一凡帮忙的,不过廖一凡在越秀校区,而且又有女朋友了,很不方便。所以就请我们英俊潇洒的钟徛出面了。” 廖一凡跳出来自吹自擂:“如果我出面的话,保证两天就能搞定。” 言逸恺不客气地打出一行字:“严重抗议某些人趁机抬高自己的身价。” 坐在电脑前的程忆遥无声地笑了:这帮男生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幽默。 大三开学后,程忆遥就再也没有在大学城里见过钟徛。后来她偶然登陆QQ,跟几个高中同学聊天,才得知他已经去了澳大利亚当交换生。 大三那个夏天,他们几个N中的人见了一次面,远在越秀校区攻读医学的廖一凡也到大学城参加。在那次聚餐中,程忆遥认识了简浩,两人开始正式交往。 本科毕业后,程忆遥申请了去新加坡留学,在等签证的那段期间收到展若绫的短信:我下个星期就去西班牙留学了。 程忆遥心里恍然生出一种别离的情绪来。 这一两年,周围的同学出国当交换生、留学的,各种各样的都有,每个人各走各的路,各有自己的精彩人生。 她颇为感慨地回复展若绫:等你回来,都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收到展若绫的回复:是啊,也不知道到时还能不能见面。 程忆遥回忆起前几天跟言逸恺聊天的情景,对展若绫说:“我上次跟言逸恺聊Q,他还提到了你。” 回复只有两个字:是吗?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程忆遥蓦然读出一种寂寥的味道来。 在新加坡留学两年后,程忆遥回到N市,开始工作。而这个时候,简浩也早已读完研。 那年陆续有几个同学留学归来,却不包括展若绫。 翌年的劳动节假期,程忆遥和简浩去了一趟海南的三亚,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高中的同学聚会,连同已经几年没见面的钟徛。 那时钟徛刚从澳大利亚回来,正式进入圣庭的管理高层,算得上是他们一群老同学里最有成就的人了。 十几个旧同学围在一起,回忆了一下学生时代的趣事和八卦旧闻,几个出过国留学的人讲起自己在海外的留学生活与见闻,也有聊最近的生活和工作的。 由于廖一凡和言逸恺都跟简浩甚为熟谙,程忆遥不免被他们扯到话题中心,她向来不习惯跟闺蜜以外的人聊感情问题,便用几句话含混过关。 服务员进来换饮料,包厢里响起一阵旋律,廖一凡笑道:“岁月如歌?这首歌已经好久了……” 程忆遥突然想起那个远在西班牙生活的女子,说道:“我记得展若绫很喜欢这首歌。那时她发邮件给我,里面就有这首歌。”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寒假有几天心情非常不好,收到她的邮件,附件里有这首歌。她偶尔给自己发邮件,有时会把喜欢的歌曲一并发过来,推荐给她听。那封邮件里,展若绫不仅把MP3和视频地址发给她,还很详细地说了一下这首歌的看法。 在很久的以前,程忆遥对这首歌的印象也仅限于香港电视剧《冲上云霄》的主题曲。收到那封邮件以后,她每次听到这首歌都会不期然地想起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言逸恺闻言说道:“我都好久没有看到展若绫了,这几年同学聚会她每次都不来。” 廖一凡也说:“是啊,如果有她在,一定会很热闹。” 说着,他别有用心地看了包厢最里面的人一眼,问道:“是不是啊,钟徛?” 昏暗的灯光下,钟徛微微眯起眼睛,唇边抿出的笑有几分冷硬:“应该是的。” 程忆遥听着他们的对话,有点莫名其妙,过了很久才发出声音:“她又不在中国,怎么可能来参加聚会。” 在座的十几个人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包厢最里面的人,迅速地转过了头,黑眸里闪过的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光,冷得几乎可以冻住所有人。 “她去西班牙了啊!”程忆遥见状,愈发感到惊讶,脱口而出:“她去三年了,你们不知道吗?” 言逸恺若有所思地看了钟徛一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大四那年暑假,她一毕业就去了西班牙,去那里读硕士。” 言逸恺一怔:“她都没跟我们说。” 程忆遥恍然明白。原来她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只把留学的事告诉了自己。 她喃喃地说:“我以为她跟你们说过了……” “程忆遥,她有跟你联系吗?”问话的依旧是言逸恺。 “当然有啊!她出国之前还经常给我发邮件,前几个月她哥哥结婚她回来过,还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她只呆了几天就又走了……” -- 第55页 一副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哥哥?” 语声冷硬,寒如冰刃,像是要把空气硬生生劈成两半。 程忆遥心里一惊,看向钟徛。 包厢里的光线有点暗,但是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如同冻了严霜,而他周围的空气亦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张开薄唇,沉声追问:“什么哥哥?” 语声冰凉,每个字都蕴藏着不知名的力量,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波涛汹涌。 脸部紧绷的线条蕴含着无穷的张力,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程忆遥第一次看到钟徛露出这样的表情,那种气势让她也不由自主暗暗打了个寒噤,“亲生哥哥。她那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哥哥结婚,她回来参加婚礼,然后又回西班牙了。” “亲生哥哥。”他缓缓地重复着,唇边的笑容说不出的凄清冷寂。 浓浓的暮色中,眉宇间只剩下冷淡。手腕上那块机械表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得他的脸愈发落寞。 仿佛有黑云凭空压下来,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沉重。 言逸恺若有所思地看了钟徛一眼,问道:“她过得怎么样?” 程忆遥摇了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她从来都不提自己过得怎么样……” 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钟徛又转过头来,正看着自己,目光冰冷,“她一直都有跟你联系?” “不是。”说到这里程忆遥也有点惭愧,“就那一次她回来给我打了个电话,现在基本没怎么联系了。” 他的目光迅速沉静下来,再度将脸望向窗外,神情淡漠,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廖一凡跟言逸恺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忆遥很快就把那次同学聚会忘掉,但是她没想到在一个月后的某天,自己会接到钟徛的电话:“程忆遥,我是钟徛。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我想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程忆遥走进包厢的时候,看到钟徛站在窗户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眉毛拧在一起,似乎在沉思。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衬衣的料子很好,更映得五官英俊深邃,侧影清峻挺拔,远远看上去仿佛一株绿竹,融在树林的最深处。 钟徛转头就发现了她,等她坐下才落座。 程忆遥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暗暗在心里思忖他突然约自己出来的目的。 虽然她跟他曾经是同班同学,但是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坐着聊天。 钟徛也没有让她等太久,直截了当地说:“程忆遥,你有没有展若绫在西班牙的电话号码?或者别的联系方式?” 程忆遥呆呆的看着对座的男子说不出话来,努力在脑海里消化他的内容。 在他耐心的注视下,程忆遥缓缓地开口,声音依旧有些迟滞:“没有。她去了西班牙之后就没有再用以前的号码了,我那时去新加坡,我们基本没有怎么联系过,只除了那次她回来给我打电话。” “你不是说她经常给你发邮件?” 他的声音非常平和,已经全然没有了那次聚会时的森冷与阴郁,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自持。 程忆遥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是——可是那是读大学时的事了,展若绫去了西班牙之后我们就很少用邮件联系了。而且我从新加坡回来之后,基本上就没有收到过她的邮件,我估计她已经没用以前那个邮箱了。所以后来我也没再用那个邮箱了。”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缓了缓神色,接着问道:“你有她的邮箱地址吗?” 程忆遥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展若绫现在已经不用那个邮箱了,他问来又有何用? 尽管如此,她还是点头:“有。”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网登进邮箱,点出一个以163结尾的邮箱地址。 钟徛拿过她的手机看了很久,深邃的黑眸里沉淀着不明的情绪,最终只是轻轻地向她点了点头,将手机还给她:“好。谢谢!” 程忆遥收起手机,听到他又问:“你说她以前经常给你发邮件……” “对。” 他一脸平静地问:“那些邮件,你还留着吗?” “有些还留着,有些删掉了。” 他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眸子里有怅惘,还有一种时光积蓄的沉着:“我有个请求,能不能请你把那些歌的曲目发给我?” 声音平淡,语气真挚无比。 程忆遥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这个稀罕无比的人物,心里震惊无比。 这段日子他接管圣庭假日酒店,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媒体的报道提起这个年轻的CEO时,用尽了所有的赞美之词,只差把他捧到天上去。 程忆遥有时在电视和报章杂志上看到媒体对他的描述,心里都会产生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个万众瞩目的酒店CEO曾经跟自己在同一个教室读书,曾经跟自己同桌了一年多。 高考的失利、四年的留学生活真的让这个记忆中青涩的男生改变了许多,那个曾经在课堂冒出惊人之语的男生迅速从记忆里褪去,变成眼前这个彬彬有礼、一举一动不无掌握节度的成熟男人。 这么一个出色的男生,如今已经管理着一家酒店,站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他,竟然一直喜欢着那个远在西班牙生活的女子。如果不是今天他约自己见面而且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么多,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 -- 第56页 “钟徛,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程忆遥收回思绪,缓缓地开口,“你知道,那些邮件是展若绫发给我的,我不能随便把里面的内容告诉别人。” 他一手搁在桌子上,星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深沉如墨,语气中带了涩然,“我知道。程忆遥,如果我现在能找到她的话我也不用坐在这里了。” “程忆遥,我跟她之间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抚上额头,嘴角扯出一抹孤寂萧条的笑,似乎是自嘲,“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不管怎么样,我想知道她的一切,就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帮一下我,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哪天她联系你,请你务必要告诉我。” 程忆遥无言地望着他。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恣意张扬的男生,也会露出如此萧索寂寥的表情。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所爱的男子。 程忆遥忽然对他折服,想了一下,说道:“钟徛,你把你的邮箱地址给我,我直接把邮件转发给你吧。反正都是很平常的话题。” 他的眼里飞速燃起一道光,明亮得照耀了英俊的五官:“谢谢!” 那么诚挚,那么地,如释重负。 程忆遥走出包厢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在那里坐着。寒风从窗户灌进来,他凝眸望着窗外,神色说不出的专注,却也说不出的寂寥。 程忆遥回到家休息了一会儿就打开电脑,登进大学时期用的那个邮箱。 所幸以前的邮件都还保留着。 她对照着便笺纸,输入钟徛的邮箱地址,将展若绫发给自己的邮件全部转发过去。 晚上她跟简浩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就把下午的事讲述给他听:“……太出乎我意料了。” 简浩听完,凝目回想:“你为什么会这么意外?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他们以前是欢喜冤家吗?” 程忆遥摆了摆手:“可是那是高二的时候……你想想看,他们平时一点迹象也没有,突然这样我能不意外吗?” 那次在包厢里,他说“哥哥”两个字时的脸色太恐怖了,跟印象中那个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男生相差太大,程忆遥至今仍然记得。 简浩问她:“你把所有邮件都转发给他了?” “嗯。只要是没删掉的都转发了。”程忆遥吁出一口气,“他们都是我同学,当然希望他们可以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简浩听完也有点感慨,凝目思索:“我想,钟徛以前应该喜欢她吧,可能那时高考失败没敢跟她说,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程忆遥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简浩执起她的手包住,“虽然出国分开了两年,但是没有那么多年的错过。” “是啊。” 简浩又问她:“那时他们有没有特别亲近?” “没有啊!”这就是让程忆遥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们说话也不多,常常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的。而且后来我们高三分班,展若绫选了历史,不跟我们读同一个班,他们私下相处的时间绝对不多。后来上大学,展若绫去了北京,钟徛跟我们都在中大读书,见面就更少了。展若绫大二那年去古巴当交换生,连春节也没回来。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简浩亦是一怔,“那他们岂不是很久没见面了?” 程忆遥叹了一口气,“对啊,我想想,从大一那次聚会之后应该就没再见面了,现在都差不多六年了……不过,我看钟徛是下定决心要一直等她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说不定展若绫在西班牙已经有男朋友了……” 程忆遥在感慨之余,也非常钦佩钟徛:展若绫还在西班牙呆着,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他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十七] 由于是冬末,太阳下山比较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跟程忆遥分别后,展若绫没有直接回家,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 思绪有点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海里像是纠缠了无数根麻绳,理也理不清。 这么多年的日子过去,只是一味地思念一个人,而从来没有去想如果有一天见到他要怎么做。 曾经距离那么远的人,以为终其一生都不会见面,在回国后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在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城市仍然沉浸在过节的喜庆气氛中,高楼大厦上一片繁华的彩灯。 洗完澡后,展若绫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一转头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礼品盒。 他送的是上海的著名小吃排骨年糕。吃起来既有排骨的浓香,又有年糕的软糯酥脆,十分可口。排骨肥嫩香鲜,味浓厚,色泽金黄,表面酥脆,肉质鲜嫩,年糕鲜润不腻,经排骨油氽制,具有排骨香味,鲜嫩适口。 那天把年糕拿回家后,她先让爸爸妈妈尝了几块,自己也吃了两块。妈妈向来喜欢这种传统食品,吃的时候赞个不停,后来展景越和蔡恩琦回来,年糕被一扫而空。 也不知道盯着那个礼品盒看了多久,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一条短信:“年糕很好吃,谢谢!” -- 第57页 找到那个万分熟悉的号码,发过去。 他很快回了条短信:“你到现在才吃?” “不是,前几天就吃了,忘了谢谢你。”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春节前展若绫已经陆陆续续将自己的东西搬到公寓,假期过后正式开始在外贸公司上班,成为N市上班一族的一员。 周末的时候,林微澜约了她一起去逛街。当晚林微澜在她的公寓休息,两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影。 林微澜听她说下个星期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笑了:“小展,我看你每次从西班牙回来都有婚礼等着你去参加。” 展若绫也是一笑:“不过上次是我哥哥结婚,我什么都不用送,这次不一样……” 林微澜将沙发的靠垫抱在怀里,抵到下巴下方:“小展,你现在还有想那个人吗?” 她想到自己跟徐进杰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时期,而展若绫的同学即将迈入婚姻的殿堂,她仍然独自一人,林微澜忍不住就开始为她担忧。 展若绫微微抬眉,“怎么了?”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展若绫怔怔地望出窗外,语气怅然:“我也不知道。” 而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已经回来了。 林微澜将她的手握住,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一直都不回来的话,你还是忘了他吧。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结婚啊!” 展若绫一怔,想起很久以前妈妈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她淡淡一笑:“我妈妈那时叫我去做手术,也是这么说的。” “手术?做什么手术?”林微澜思索了几秒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是说你肩膀的疤痕吗?” 展若绫嗯了一声。 林微澜下意识地瞄向她的肩膀——现在她穿着居家服,什么都看不见,“我也觉得你最好做手术把它弄掉。”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弟弟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对他怎样,他会明白的。” 展若绫伸手拿了一颗开心果,用力掰开,“以后再说吧。” 林微澜叹了一口气,展若绫表面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一旦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了。 程忆遥和简浩的婚礼定在四月份的一个星期六,春回大地的季节。 展景越和蔡恩琦知道她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自然很高兴,让她好好玩一玩,又交代她晚上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展若绫穿戴好就出门,准备到路口拦车。 走出大厦后,收到一条短信:“你出了门没有?知道怎么去翠云饭店吗?” 展若绫的注意力都放到后面那句话上,问他:“你也去?” 短信发出去后,展若绫就知道自己肯定要被他鄙视了。 他跟程忆遥不仅是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读中大时的校友,说起“同学”这个词,资历比她整整多出一大截,程忆遥如果不邀请他才奇怪。只不过那天程忆遥只说了言逸恺和廖一凡的名字,并没提到他的名字,而且听林微澜说他最近几天经常出差办公,她下意识地就以为他不会去。 果然,他回了一条短信:“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去?” 展若绫一时手拙,过了十几秒才回复他:“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好不是面对面,不然绝对比发短信尴尬许多。 下一秒,手机响起来。 她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神俱乱,只能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语气相当随意。 “呃?我在……”展若绫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到公路一侧立着的路牌上的字,对着手机说:“我在广宁路。” 钟徛“嗯”了一声,说道:“你别到处走,我现在过去。” 展若绫愣住:“你过来干嘛?” “我怕你迷路,过去接你。”说话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笑意,回答却是一本正经。 “你才会迷路!”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 正想叫他别过来,却听到他悠悠地说:“你激动什么?” 很随便的一句话,悠然道来,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功用,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嘴巴里。 蓦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高二那时,有一次她课间拿了一道习题问他,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他向来没有什么耐性,听到一半就将她打断:“你的思路错了!不能这样做。”她心里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就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地说:“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完。”他瞥了一眼手臂,表情似笑非笑:“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不听完。”立时让她语塞。而他闲闲地用手撑起头,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继续说。” 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好像又回到高中那时,展若绫想也不想就说:“我才没有激动,只是反驳而已。” 依旧是很悠闲的声音:“如果没有迷路的话,刚才我问你在哪里,怎么隔了那么久才回答?” “我刚搬过来这边不久,看路牌不用花时间吗?” “好吧。”似乎很无辜的口气。 蕴藏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在开车,不跟你说了。你到路口那里等我。” 微微一顿,又加了一句,旭日般温和:“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看车。” -- 第58页 那句“我在开车”轻而易举地让她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化为一个简单的“好”字。 挂了电话,走到路口。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看车。 这是小时候妈妈就跟她反复交代的话。每次她跟展景望出门,都有记着这句话。 可是,即使行人过马路的时候会小心看车,也并不代表司机开车的时候会时时刻刻注意路面状况。 看着车流滚滚的马路,下意识地抚摩左手那串佛珠。 苍白而稀薄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墨色的柏油马路上,散发着一丝丝的暖意。 黑色的奔驰一个漂亮的转弯,绕上广宁路,透过挡风玻璃渐渐可以望见伫立在路口的人。 随着车子越驶越近,那抹身影也显得越来越清晰。 她的眼睛望着马路,却是一脸出神,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这种出神的样子,不禁让他想起许久以前她拿着报纸发呆的模样。 将车子缓缓停在她前面,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语气放得非常柔和:“上车。” 展若绫回过神来,上车坐好,关上车门。 等了几秒,他还没有发动车子,深邃黑亮的眼睛依旧看着她。 “干嘛?”她抓紧手提袋,不自在地问。 “安全带——”他唇边浅浅含笑,用眼神示意她,“你还没系安全带。” 展若绫一呆,白皙莹润的脸颊微微泛起潋滟的红晕,连忙拉过安全带的带子系上。 [二十八] 车子平稳地绕上高速公路,沿途的风景不住快速地向后移动,在玻璃窗外一晃而过。 已经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展若绫的心情极为混乱,茫然地看着窗外。心里只是不停地想——他为什么要来接自己? 车窗阻隔了喧嚣的人潮和穿梭的车流,却没法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正在此时,听到他唤她的名字,展若绫转过头,“呃,什么?”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衬衣,五官俊逸深邃,眉目疏朗。稀薄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射在他身上,在他英挺的轮廓间微微跳跃着。 “你以前跟程忆遥不是经常联系吗?” “嗯,对啊。”她应道,同时点点头。 钟徛转头目视前方,声音亦是平淡无波:“那为什么后来不联系了?” “后来?”展若绫先是有点茫然,然后答道:“后来我们都出了国,她在新加坡留学那时功课特别忙,我也很少登以前那个邮箱,联系自然越来越少,而且也没想着要特意去维持联系……” “你经常换邮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望着前方的眸子沉淀出一望无垠的墨色,下颌处的线条亦敛了起来。 “啊,不是。”展若绫莫名其妙地开始觉得心虚,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被大人抓到一样,指尖不由微微颤抖,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没有啊。” 钟徛见她攥紧了手,目光在那一瞬间柔软下来,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声音格外轻缓柔和:“你搬来这边多久了?连路名都不知道。” 展若绫有些懊恼地反击他:“反正我不迷路就行。” 前往翠云饭店参加婚礼的人络绎不绝。程忆遥见到他们两人一起到来,并没有太惊讶。 程忆遥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一件雪白的抹胸婚纱,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乌黑的发髻盘在脑后,看上去温雅而贤淑。 昔时一起读书的同桌,经过这么多年,终于披上雪白的婚纱,走进婚姻的殿堂。 展若绫心中感慨万分,为程忆遥找到一个陪伴终生的良人由衷地感到喜悦与欣慰,上前握住程忆遥的手:“恭喜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 程忆遥露出一个甜美幸福的笑容,“谢谢谢谢!” 展若绫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新郎简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眼神沉稳内敛,属于话很少的类型,但是转头看着程忆遥的时候眼睛里盛满了柔情。 在展若绫打量他的时候,简浩也带着几分好奇仔细地打量她,礼貌地对她点头并笑了笑。 钟徛也握住程忆遥的手,诚挚地说:“程忆遥,恭喜你们!还有,谢谢你!”后面的一句话,声音略微降低。 程忆遥慧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笑着低声说:“钟徛,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自己努力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程忆遥将几个高一六班和高三化学班的同学都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两人还没走过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走过来的年轻男子身穿笔挺的西装,器宇轩昂,浑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而旁边的女子,一袭淡蓝色的小礼服,外套同色系的小西装,明丽清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对璧人。 言逸恺给他们留的位子是靠在一起的,钟徛给她拉开椅子坐下,自己也跟着落座。 展若绫刚坐好就听到廖一凡夸张地说:“展若绫,这么多年没见,你是越长越漂亮了啊!” 虽然多年没见面,展若绫对他热络的说话风格仍旧非常熟悉,淡淡地笑了笑:“谢谢。” 岂料廖一凡的话还没说完:“啧啧,有人艳福不浅啊!” 钟徛落落大方地坐在座位上,剑眉微踅:“廖一凡,你说这话是想表达什么?也许你女朋友能告诉我们正确的答案。” 廖一凡以前就喜欢拿她和钟徛的关系来开玩笑,因此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言逸恺以外,在座的其他人都只当他又像读高中那时一样调侃展若绫,当下就有一个人附和钟徛,笑着对廖一凡说道:“就是,你是想说你没有艳福吗?也不怕你女朋友听到。” -- 第59页 展若绫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喝饮料。 这一天晚上,翠云饭店六楼的大厅灯火异常明亮,婚礼很是热闹,大厅里的气氛相当轻松融洽,偶尔大家轮番敬酒,时不时有笑声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高一六班在座的十个人都是同一个教室出来的学生,隔了这么多年再回首,各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现在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大家免不了回忆高中的往事,有谁提了个开头就有人滔滔不绝地接过话茬,话题从年轻美貌的生物老师一直延伸到年老却一直保持着童真的地理老师,N中的一景一物都被他们聊了个遍。 展若绫尽量忽略坐在自己右边的那个人,跟几个旧同学聊天。她的左边坐着的是高二时的同桌陈淑。陈淑跟展若绫一样都在北京读的大学,两个女生本科四年期间一起约出来吃过几顿饭,加上高中同桌过一段期间,话题自然比寻常人多,聊过几句后愈发放松。到后来已经能跟廖一凡等人轻松地闲聊。偶尔有人向展若绫问及在西班牙留学的经历,她也能自如地应对。 程忆遥和简浩过来敬完酒又继续向另一张桌子前进,展若绫拉了拉右边那个人的衣服,问道:“我听程忆遥说是廖一凡介绍她跟简浩认识的,可是,廖一凡是在越秀校区读书……”程忆遥和简浩都在大学城,却让他这个远在越秀校区当媒人,听起来有点神奇。 他的眸子里迅速滑过一抹欣喜,唇边含笑:“对。廖一凡家跟简浩家关系很好,所以廖一凡跟简浩从小就认识了。” 喜宴结束后,前来喝喜酒的宾客各自道别回家,六楼大厅的人潮散去。赴宴的人多,电梯里挤满了人,廖一凡站在电梯里,不怀好意地对电梯外的人说:“人太多了,不够坐。你们等下一趟电梯吧。” 展若绫在心里苦笑:这个晚上,碰上廖一凡注定要让她心七上八下。 钟徛一脸神色自若,拉住展若绫的胳膊退到后面,“我们坐下一趟吧。” 电梯门缓缓阖上,就剩下他们站在原地。 展若绫侧眼去看他。他伸手按了下楼的按钮,然后将手插到口袋里,动作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眉间微微踅起,似乎在思索什么,神色中自然流淌着一股英俊潇洒。 搭乘这一趟电梯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还有两个打扮时髦的女郎,展若绫注意到那两个女人看了钟徛好几眼,目光里掩不住一片惊艳之色,交头接耳了几句。她在心里暗暗感叹,这个人果然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人的注意。 他似是感应到她的注目,黑眸微微一亮,“怎么了?” 展若绫微窘,只能随便找一个话题:“你喝了酒能开车吗?” 钟徛的唇边溢出一抹浅笑,“放心,我只喝了一点,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今晚真的没怎么喝酒。 电梯降到4楼的时候停下,涌入一大批人,钟徛轻踅眉头,将她拉到角落里站好,却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修长而有力。 心里难以置信,他就这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属于他的温度,暖暖地从掌心相贴的地方传过来,随着呼吸和脉搏的节奏一起跳动着。 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她的心捣鼓得厉害,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钟徛无言地看着她,剑眉微挑,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那两个女郎离去前又看了钟徛一眼。 钟徛一手半插在口袋里,俊逸的眉眼间藏着碎碎的笑意:“你还站在这里干嘛?不打算出去了?” 展若绫脸一红,“你管我!” 钟徛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有趣,一手按在电梯的开门按钮上,“那是走还是不走?” “当然走。”展若绫被他看得心慌,迈步走出电梯。 已经临近深夜,翠云饭店的停车场空出了许多车位,四周亦是一片寂静。 上了车后,钟徛将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问她:“你困不困?” “不困。”展若绫摇了摇头。闹了一整晚,现在的心情还有点兴奋。 他的唇边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明亮的黑眸里荡漾着深浅不一的柔光:“那我们去兜风吧。” “什么?”展若绫吃了一惊。 “我们去兜风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能看到非常漂亮的景色。”钟徛略作停顿,凝视她,“你放心,我保证会安全把你送回家的。” 展若绫本身属于不刻意追求享受的那种人,生活也比较单调,但是一般别人向她提这种建议时都不会拒绝。以前展景望晚上觉得无聊时,就要她带他出去看夜景,姐弟两人各自拿着一根冰棍在小区周围走一圈,有时还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而且她回来N市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N市的夜景。 听了他的话,她的心里忍不住有点期待,使劲地点点头:“好啊。” 钟徛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那我们出发了。” 车子渐渐驶离市区,绕上沿海大道,沿途的景致非常迷人,璀璨的灯火与黑魆魆的峰峦连绵不绝,让人应接不暇。 最后奔驰在对着大海的道边停下,柏油大道两边设有栏杆,钟徛熄掉引擎,拉她一起走到栏杆前站好。 南方的四月已经十分暖和,到了夜间温度略微下降,反而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凉爽。 -- 第60页 湛蓝的夜空深沉得像是一个正在思考的哲人,寂静无声,无数颗小星星俏皮地眨巴着眼睛,发出细碎的光芒,夜空映衬下的大海一望无际,偶尔有风吹过,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像是有人随意泼上去的墨水一般。 展若绫任由风将自己的头发吹乱,将手撑在栏杆上,着迷地眺望星空下的大海,发出一声惊叹:“真的很漂亮!” “你喜欢看就行。”他的眼角有笑意漫出来,回答的声调格外的温柔。 空气十分清新,带着海边特有的潮湿味道,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海浪的声响。 展若绫将视线从海面上收回来,问他:“你经常来这里?” 钟徛靠在栏杆上,“有空就来。有时心情不好也会来。” 夜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将她柔顺的长发吹成黑色的绸缎,而她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几乎让他沉醉。 展若绫想起那天在茶餐厅里跟他的对话,不由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会说‘一个人来没什么意思’呢。” 岂料他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一个人来确实没什么意思。” 他有着俊逸的五官,做这样孩子气的动作自然相当吸引人,她的心跳不知不觉漏了一拍,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张开嘴巴:“那你以前——” 不等她问完,他就利落地回答:“都是一个人来。” “都是一个人来……”她喃喃重复着,心里有一种叫感动的情绪在无声地弥漫。 他点头,眼里荡漾着细碎的柔光:“嗯。一直想跟你一起来看一次,所以忍不住把你带过来了。” 气氛突然变得旖旎起来,她别过头眺望大海,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在无声地加快。 钟徛懒懒地将背靠着栏杆,问:“你跟林微澜是初中同学?” “对啊。我们初中三年都在同一个班读书。” “你们关系很好?”他望着前方,声音依旧温和。 “嗯。” 展若绫回忆起那时林微澜向徐进杰介绍自己时说的那句话——这是我初中同学和最好的朋友展若绫,语气也不知不觉轻快了许多,明眸带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他忽地转过头,神色专注地看着她,黑亮的眸子里满满地倒映出她的脸。 在那一瞬间,展若绫几乎可以从他清亮的眸子里清楚地看到自己张皇失措的脸。 她困难地张开嘴巴,“你?”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最在乎的人,在心里整整装了十年的人,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可是这样的话,她怎么跟他说? 拼命压抑住心里所有翻涌的情绪,艰涩地说道:“你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话一出口,就觉得眼角开始有热气弥漫,充盈了眼眶。 他于她的意义,岂止“好朋友”三个字可以表达? 那一次去西班牙留学,她坐在机场的候机厅里,望着一架架飞机离开,心里蔓延着无边的绝望。这一生,喜欢上他,永远没有结果,却也没有退路。 “有多好?”钟徛靠近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展若绫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视线如同刚刚研磨开的墨水般浓稠,专注地看着她,缓缓地说:“能不能好到做你的男朋友?” 她登时如遭雷击,张皇地睁大了双眼,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钟徛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拢在掌中,语气满是宠溺:“展若绫,你真的是一个很会逃避问题的人。” 她的身子立时僵住。 这句话何其熟悉,她曾经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来。 钟徛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不自觉地又放柔了语气,另一只手伸到她后面环住她的肩膀,视线胶着在她清丽的脸上,“展若绫,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夜风不断地吹过来,从耳边一掠而过,风声呼呼作响,吹得她的脑袋有点僵。还没想好,已经仓惶问出口,“为什么?” 钟徛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搁到下颌的地方,声音为清凉的风注入了一抹温暖:“喜欢一个人,想跟她一起,有什么为什么的吗?” 他的身后,无边的黑夜寂静地铺展开来,浸润着浪声阵阵的海边。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旋转起来。 即使看到最美丽的风景,也无法比得上此刻的心情。 十年的光阴,漫长的坚持,终于在今天,听到他说一句“喜欢”。 她的眼角又酸又涩,泪水几乎立刻就要夺眶而出,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他漆黑深邃的瞳眸里像是落进了漫天的繁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明亮异常,非常好看。 曾几何时,她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他,梦境里的面孔却是模糊的,永远都只有大概的轮廓,一睁开眼就是冷冰冰的现实,只有颊边滑落的泪水清楚地告诉自己前一秒梦见了他。 而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近在咫尺,清亮的眸子里清楚地倒映着她的容颜。 幸福来临得太突然,几乎以为自己在作梦。 手上和肩膀上传来的温度清楚地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梦,不是臆想,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一个人,跟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吹着同样的海风。 -- 第61页 他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荡,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直直地钻到心底最深的角落。 [二十九] 正是凌晨一点多的光景,整条沿海大道笼罩在一片安谧之中,远处橘黄色的灯光在夜幕下不停地闪烁着。 展若绫张开嘴巴,“我……”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钟徛将揽在她肩膀处的手改而环到她的腰上,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泛开异常温柔的波光,“想说什么?” 过去十年的时间里,她在心里默默地思念一个人,从来不去想什么后果,只是遵循内心,一路守着那种感觉。年少的时候,深知她跟他不可能,曾经希冀着能与他做一生一世的朋友,可是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整个世界幡然改变,生活的道路蓦然来了一个大转弯,伸向不知名的前方。 这个夜晚,如此美好,却让她不知所措。 她忍不住将心底最害怕的想法问出来:“如果、如果我们不合适呢?” 钟徛听出了她声音里隐藏的一丝忧虑,坚定地执起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傻瓜,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呢?” “可是我们……” 他张开手与她十指缠绕,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展若绫,你要对我有信心——难道在你心里,我这么不可靠吗?” 他何尝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她对他的心意,他都了解,而他在她心中,只是由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串联而成。 那漫长的八年,他们彼此之间杳无音讯,岁月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谁都无法肯定年少的那种感觉放到今天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可是那么多年的错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现在他必须比她坚定,才能将那些流逝的时光弥补回来。 温热的气息近在眼前,将她笼罩起来。手上传来的是他的温度。与电梯里短暂的相握完全不同,指间没有丝毫缝隙,缠绕的力度没有丝毫犹豫与迟疑,似乎在向她明确心意。 在他迫人的凝视中,展若绫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不由低下头,轻声说:“不是。” “那就好。” 钟徛轻轻叹出一口气,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将她结结实实地拥入怀中,“展若绫,相信我,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我比你更紧张。” 蹉跎了这么多年,这一刻终于将她抱在怀里。他已经不是青涩的少年,可是面对着年少倾心的对象,青春的悸动再度萌发,无法压抑心底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他说,他比她更紧张。 “钟徛……”她的喉咙像是哽住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钟徛附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今晚的事情有点匆忙,对不起,我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跟你说的,可是刚才不说的话我又不甘心……” 时间拉开的距离,只能用更多的时间与耐心去弥补。那十年岁月的鸿沟不是一时半刻能跨过去的。经历了这么多年,也不急在一时,他可以一直等,直到她完全熟悉他的存在。只是在宴席上,当她坐在他身边跟几个旧同学谈笑的时候,他开始思索今晚未尝不是一个良好的时机。 展若绫抬起眼望他,月辉洒落在他脸上,那双眸子里,如同藏了碎钻一样明亮。 很久很久的以前,他在那节化学课上用一句“看完了”在她脑海里占据了一片空间,可是那时的他跟她虽然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读书,却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一眨眼,十二年的岁月长河悠悠流过,他英俊一如往昔,眼神依旧清亮,不同的是,他跟她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钟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间流泻出满满的爱恋,柔声说道:“我不会逼你的,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这么温柔的他,几乎让她沉溺。 “好。”她点点头,轻轻咬住下唇,“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他摇了摇头,轻轻地笑出声,很是愉快:“不,你想到什么就跟我说什么。我喜欢听。”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凌晨两点多,公路上的车流十分稀疏。 车子最后在小区门口停下,钟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舍得让你走,可是我答应了把你送回来的……回去好好睡一觉,你明天——” 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指在两点的地方,“是今天才对,你中午有没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吃饭?” 展若绫正欲点头,蓦然想起一件事,微微一愣:“中午?” “怎么?你有事?”钟徛抓起她的手绕住。 “嗯。我可能要去我哥哥和大嫂那里。” 他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晚上?” 展若绫使劲地点点头,“好。” 他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你先上去。我等你上去了再走。” 钟徛回到寓所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凌晨三点了。 从窗户望出去,整座城市被夜幕团团笼罩起来,街道上空无一人,安静异常,偶尔有车子驶过,响起低低的声音。 钟徛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了几封电子邮件,然后拿出手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喜欢拿着手机来来回回地看的呢? 仅仅是因为她一句“我连你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所以费尽诸般气力申请回以前在广州读书时的号码。 -- 第62页 只是在等一个可能。 在那个时候,终于等到她打电话过来。 错失了这么多年的缘分,在这个晚上变成现实,心灵之间的缝隙,只等着今后的日子去弥补。 唇边抿出一丝浅浅的笑,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摁了几个键,手机屏幕一变,跳出一幅照片。 展若绫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稳,早上是被电话吵醒的,拿过手机,就听到展景越在电话那头快速地说道:“阿绫,不用来我们这边了,直接回家,我跟阿琦都在路上了。” 今天的展家非常热闹,展景越和蔡恩琦都在。 “我要当姑姑了?”展若绫愣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对啊。”展景越在蔡恩琦旁边坐下,将一碗燕窝递给她:“小心烫,慢点吃。” 蔡恩琦伸手接过,对他笑了笑。 “阿绫,你也吃一碗。”妈妈盛了一碗燕窝给展若绫。 “我也要吃啊?”展若绫依言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燕窝,问展景越:“哥哥,多久了啊?” 展景越愉悦地回答妹妹:“两个多月。” 展若绫端着碗腻到蔡恩琦旁边坐下,“大嫂,是今天知道的吗?”昨天她去参加婚礼前展景越并没有跟她说什么。 “嗯,早上知道的。”蔡恩琦慢慢地吃燕窝,娇俏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展景越笑道:“是啊。她比较粗线条,早上去看医生的时候才确认的。” 蔡恩琦不依地用手肘轻轻地捅了捅他的胸膛,展景越抓住妻子的手,唇边的笑容无限温柔:“好吧,是我粗线条。” “好神奇!我八个月后就要当姑姑了?”展若绫喃喃自语着,然后转向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你们快要抱孙子孙女了。” 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围绕着未出生的宝宝讨论了很多相关的内容,展若绫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起来,她一看上面显示的名字,走到阳台外面接电话。 “是我,你到你哥哥家了吗?” 忽然改变的关系,让她没法一下子适应,她尽量忽略心头的紧张回答:“呃,我在家里。” “不是说要去你哥哥那里?”钟徛讶异地问。 “嗯,我哥哥和大嫂也回来了。”展若绫想起他昨晚那句“我们慢慢来”,内心忍不住一阵悸动,轻声问他:“你在哪里?” 手机里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他轻轻地笑出声,“开车,刚上高速公路。” 展若绫应了一声,听到他问:“你吃饭了没?” “还没。”展若绫望了客厅一眼,对着手机说道:“嗯,我中午在家里吃,下午才走。” “你走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好。” “那就这样,下午见。” “钟徛。”展若绫连忙叫住他。 “嗯?”他的声音里有着不言而喻的惊喜,“什么事?” 展若绫握紧手机,抿了抿唇,说道:“小心点。” 电话那头传来毫不掩饰的笑声,爽朗入耳:“我会的了。我下午还要见你呢。” [三十] “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钟徛将筷子搁到碟沿上。 展若绫微微一愣,抬起头,明丽的眸子如同溪流般清澈:“很明显吗?” “非常明显。”他挑了挑眉梢,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展若绫想了一下,很开心地说:“嗯,我大嫂怀孕了,所以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 “是吗?那确实很值得开心。”他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在她身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桌子上的菜肴,心情亦是十分愉快。 “是啊。”展若绫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 钟徛倾向前,漫不经心地说:“你哥哥和大嫂结婚两年了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展若绫有点惊讶。她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不自主变得温柔:“那时听程忆遥说的。” 展若绫猜他口中的“那时”跟言逸恺都是指两年前的同学聚会,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忍不住问他:“你是说前年吗?” “对。” 展若绫见他只应了一声便没再继续问下去,点了点头,扯开话题:“你侄女怎么样了?” “跟我堂姐和堂姐夫回广州的家了。”钟徛想起那时钟瑶琳问的问题,唇边的笑容渐浓。 见她停下筷子,问道:“你觉得这里的东西好不好吃?” 展若绫点头:“很好吃。”在吃这方面,她本就不挑剔。 结账出门后,钟徛拉着她走出餐厅,“我们到处走一走再回去?” 城市的街灯五光十色,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驱散了夜色。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地散步。她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掌中,其实现在的天已经不冷,可是这样相握着,也生出一阵阵温暖来。 钟徛走在她的左侧,举起她的手腕,低头研究上面的佛珠手链:“这是什么?” 藏青色的珠子在夜色下透出莹润的光泽,贴着她莹白柔嫩的皮肤,清新而美丽。 “佛珠,保平安的。” 钟徛拨动了几个珠子,好奇地问道:“真的能保平安吗?谁送的?” “去西班牙之前我妈买给我的。”展若绫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平安,不过戴久了也挺喜欢的。” -- 第63页 他笑笑,捋了捋手链,抬起头,又黑又亮的瞳仁对上她的:“没关系,我来保你平安。” 说到后来,再度提起展景越,他问:“你哥哥是不是对你很好?” “是很好。”展若绫转头去看黑黢黢的马路。 那场车祸里,全家人就这么丧失了一个亲人,或许因为这样把对展景望的宠爱转移到她身上。 钟徛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马路,目光穿透了黑夜,心里生出一种不确定来,不由握紧了她的手。 展若绫感受到手上的力量,收回漫游的思绪,说道:“你见过他的,不过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高二的时候有一次他来学校找我,我们去对面那家面店吃晚饭,当时你跟我们班的男生也在那家餐厅里。” 他当然有印象。 那几乎是难以磨灭的印象。 钟徛淡淡地笑了笑,“嗯,我记得。”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再回首,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用力嗅了嗅她的发香,低声呢喃:“我记得。” 圣庭假日酒店。 周一的早晨,秘书小杨正在办公桌前整理开会用的文件,看到上司从专用电梯里走出来,连忙站起来:“钟总。” 钟徛应了一声,伸手推开办公室的门。 秘书跟在他后面进了办公室,将之前沏好的绿茶放到桌子上,然后走出去。 再进来的时候,她的手上已经抱了几分文件,站道办公桌前开始向上司汇报:“钟总,汇报一下您今天的行程。您早上九点半要召开酒店的例会——这是会议要用的资料,下午两点要会见昭恒集团的负责人……” 钟徛听完“嗯”一声,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资料翻开,粗略地浏览了一下。 “钟总,现在是九点零五分,还有二十分钟会议就开始。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等等。” 钟徛叫住秘书,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她:“打一个电话到花店,送一束花到这里。” 秘书微微一怔,自她在圣庭给这位总裁当秘书以来,还从来没有给上司的妈妈以外的人送过鲜花。 只过了一秒她便恢复正常,伸手接过纸片的同时张口问道:“钟总,要送什么花?不同的花有不同的寓意……” 年轻的上司什么表情也没有,秘书在原地等了几秒,却没听到任何答复,“或者是直接送玫瑰?” 玫瑰? 潜意识里觉得她不会喜欢玫瑰。 钟徛扔了笔靠到椅背上,眸子深沉如墨,缓缓说道:“你说说看。” 秘书微笑着说道:“好的。红玫瑰代表热爱,白玫瑰代表纯洁,百合代表百年好合……” 她停顿了一下,听到上司面无表情地说:“继续说。” 秘书继续往下说:“黄玫瑰表示道歉,红色郁金香代表爱的宣言,紫色的郁金香代表永恒的爱——” 钟徛伸手示意她停下来,闭上眼睛,吐字清晰:“就送这个。” “好的。钟总,那我先出去了。” 秘书点点头,走出办公室并轻轻带上门,却不由开始在心里想象圣庭的女员工们知道这件事时心碎欲绝的表情。 那无异于凭空扔下一个巨型炸弹。 展若绫在办公室里收到一大束鲜花的时候,在整层楼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不仅是因为鲜花引人注目,与收花人本身也有很大关系。展若绫虽然在这家外贸公司工作不到一个月,但是由于其长相柔美、性格温纯,公司里不少男同事都对之抱了倾慕之心,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名花有主了。 那是一束开得绚烂的紫色郁金香,娇艳欲滴,散发着馥郁的花香。 坐在隔壁桌子的同事任妍凑过来,拿笔敲了敲她的桌子:“小展,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展若绫不知道怎么回答,扯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紫郁金香的花语是无尽的爱,这种花不仅贵,而且很难买啊!”任妍笑着说道,“看来他很爱你啊!” 傍晚的时候,钟徛了个电话过来:“下班了没有?” “嗯。”展若绫一边听电话一边收拾东西。 “我在你楼下。” 展若绫吃了一惊,走到窗边望下去。那辆黑色的奔驰停在马路对面,办公室在十七楼,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的身影她毫不费力地就能分辨出来。 她连忙对着手机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 他的笑声很是愉悦,“不急,我有的是时间。” 展若绫穿过马路,走到他前面站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展若绫,我是你的男朋友,知道你在哪里上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握住她的手,以跟小孩子说话的口气对她进行谆谆教诲。 展若绫蓦地觉得不对——左手腕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低头一看,那串佛珠已经不见踪影。 钟徛察觉到她脸色微变,忙问:“怎么了?” “我的佛珠掉了。”展若绫回头看了一眼,玄色的柏油马路上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她松了一口气:“在那里。” 耳边,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急促的响声。 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不知道。 最后的意识是,一辆车迅疾地朝她驶了过来——以超越光的速度。 -- 第64页 [三十一] 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不知道。 最后的意识是,一辆车迅疾地朝她驶了过来——以超越光的速度。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潜意识里知道要立刻躲开,可是一双脚却像不属于自己的,死死地钉在原地没法动。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展景望年幼阳光的脸庞飞速在她脑海里闪过,一声稚嫩的呼唤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钻入她的耳朵:“姐姐。”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硬生生地往后一拉,下一秒她的身体已经落入温暖的臂弯中。 一个飞快的打转,斗转星移般,她已被转移到马路外侧,而他则背对着马路。 在同一时刻,一辆银灰色的轿车一个急速的拐弯,硬生生地从钟徛的背后擦过,轮胎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划破街道的上空。 钟徛几乎是立刻冲到她身边的。 很久以前曾经听言逸恺说过,她几乎在高一那场车祸中丧生。 车子驶来的那一刻,只是觉得心脏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他凭着本能冲过来,只是害怕。 他紧紧地搂住她,几乎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力气之大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下一秒就会被他生生掐碎。 “钟徛,你力气太大了。” 钟徛心里仍有着后怕,稍稍放松力气,却不敢放开她,健臂仍圈着她的腰,嘴里不停地问着:“你有没有事?有没有怎么样?” 展若绫慢慢地伸出手,然后,使劲环上他的腰:“我没事,没事。对不起……” 她听到轮胎滑过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一如当年,响彻整条街道。 他那样将她护住,却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如果车子再快一点,会是什么后果? 她不敢再往下想,却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已经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早就没有了温度。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向她传递着重要的信息:她没事,他也没事,他们都没事。 钟徛使劲平复着呼吸,拨开她额前的刘海,手背贴上她的脸颊:“吓死我了。” 不是没事么? 可是他的脸色这么恐怖,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连手都在颤抖。 展若绫眼眶一酸,忍不住将脸贴上他的胳膊,颤抖着声音说:“我好好的,钟徛……” 那辆银灰色的轿车在马路上滑了几米便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车门被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快步走到他们身前,急匆匆地问:“对不起,你们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钟徛紧紧握住展若绫的手,转头望了一眼红绿灯,转向轿车车主的时候脸色就如同罩了寒霜:“你怎么开车的?刚才是红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司机唯唯诺诺地应道。 展若绫拉住钟徛的手,向他摇了摇头,“钟徛,我也有不对……” 钟徛感觉到她的手都在颤抖,拍拍她的手,复又抬头看向轿车司机,冷冷地说道:“你走吧,下次开车注意点。” 车主见他们都没事,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说话已经完全失去逻辑:“我知道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谢谢谢谢!”说完转身走向路边的轿车。 钟徛将她揽到一旁,“你真的没事吗?手怎么这么冰冷?” “没事……就是有点害怕。”展若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柏油马路一眼。 钟徛凝神看了马路一眼,摇头道:“那个不是你的佛珠。” 他思索片刻,说:“可能是你落在办公室了。你想想看,你今天有没有把它摘下来……” “我,我不记得了……那我回公司找一找看看。”展若绫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膝盖更是僵硬得不似自己的。 发生了刚才那样的事,钟徛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一个人上去。 他扣住她的手,语声坚决:“我跟你一起上去找。” 展若绫低头看着他的手,想了一下,摇起头:“明天再找吧。” “真的不上去看看?” 展若绫还是摇头:“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明天上班的时候再找吧。” 虽然说没事,钟徛还是开车到医院让她做了一个检查。 从急诊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边往里走一边跟身边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说话:“余先生,她醒过来了……” 展若绫睁大了眼睛,不由放慢脚步。 那个男人正是余知航。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眉宇之间浮着淡淡的倦色,一边往里走一边听旁边的医生说话。 “看到熟人了?”钟徛见她停下脚步,问道。 “嗯,一个好朋友。”展若绫想起那天在料理店的谈话,思索着回去跟余知航联系一下。 展若绫回到家后在房间检查了一遍,都没有看到手链的踪影。 翌日上班,不期然在办公桌的一个角落发现手链。展若绫对昨天发生的事依旧心有余悸,昨天为了找这串佛珠差点出事,她拿着佛珠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把它戴好。 临下班的时候,手机震起来,是来自林微澜的短信:“小展,后天《XXXX》上映,我们一起去看吧,怎么样?” 展若绫连忙回复:好啊,你想看几点的? 两人商量了一下观看的时间与场次。 -- 第65页 钟徛今天跟一个老朋友有约,展若绫的时间倒是非常充裕。下班后,她陪任妍去商场买手袋。两人买完东西在商场附近一家餐厅解决晚饭,任妍随口问道:“小展,你跟男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 任妍“哦”了一声,了解地笑:“这很好啊,我跟我老公也是高中同学……” 展若绫心里有点疑惑,她跟他是高中认识的,可是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回到家,展若绫洗完澡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查了一下电影的剧情简介。 关掉电影简介的页面后,她照例登上163邮箱,果不其然看到展景越给她发了一些有趣的图片。 看着联系人一栏底下一个以126结尾的邮箱,展若绫心念一动,打开126邮箱的页面。 脑海里一直有一件事占据着她的思想,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证实。 她输入地址和密码,然后敲下回车键。 绿色简洁大方的页面跳出来,问候语下显示着“您有17封未读邮件”的提示语。 其中十几封都是她用163那个邮箱发过来的,里面附带了几首比较好听的歌曲。 最底下几封邮件的域名则陌生又熟悉,时间显示的是两年前。 没有人知道她有这个邮箱,除了她自己和曾经用这个地址发过去的收件人以外。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她颤抖着手按下鼠标,点进时间最早的一封邮件。 展若绫: 是你吗? 这是你三年前写给我的邮件,我现在才看到。 我回来了,我没有留在澳大利亚。 对不起,因为一时的意气导致我们陷入这样的局面。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我现在的心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我,你知道,我的语文一向学得不好。 你说我未必会记得你。你错了,我记得最清楚的人就是你。 你说希望我永远开心,可是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永远都不可能开心。你明白吗? 我数了一下,你总共给我写了37封邮件。那些邮件里的问题,你难道不想知道答案吗?我会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告诉你。 我只有一句话,我等你回来。 他看到了。原来他看到了。 他还是看到了她寄过去的那些邮件。 曾经以为那些在满心绝望的情形下写给他的邮件都将如同石沉大海,他永远不会看到。 虽然也曾在脑海里想象,假使有朝一日他忽然兴致大发登陆那个邮箱,看到她给他写的那些邮件——这样的想法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确实在她脑海里存在过,可是她从来不敢奢望他会回复些什么——那时他们的距离太遥远,更不用说是这样的回复内容。 可是,他说,我等你回来。 原来,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他都在等她回来。 她所听过的最动听的话语,不是“喜欢你”,不是“能不能好到做你的男朋友”,而是“我等你回来”。 她久久地看着电脑屏幕,泪水盈满了眼眶。 邮件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他说,我等你回来。 所有无数个日子里流过的心酸的泪水,都融在那一句话里面。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点到下一封邮件。 展若绫: 我今天约程忆遥见了一面,问她有没有你在西班牙的联系方式,结果一无所获。 其实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邮件。到现在我才深深体会到你那时的感觉。 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到你,我的手机号是138××××××××,电话是××××××××,如果你看到邮件,给我打个电话。 希望一切不会太晚。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记本电脑发出低低的嗡嗡声。 她对着电脑屏幕,泪水像决了堤似的,潸然而下。 从来都没有觉得幸福离自己如此近。只要她伸出手,就能触摸到。 她忍不住伸出手,贴上电脑屏幕。 [三十二] “我听廖一凡说过你的桃花事了……怎么样,有了我的照片,是不是如虎添翼?”明朗的女声,爽快简洁,问的直截了当。 “你觉得你一张照片能帮上什么忙?”钟徛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唇角微微挑起,不置可否。 季琎一脸气愤状:“没良心啊,没良心啊。典型的过河拆桥嘛!” 不到两秒,她便收起郁愤的表情,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可是当时某人买账挺爽快的!” 那个时候,当季琎看到手机屏幕上那句“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时几乎乐翻了天——这几乎是迄今为止季琎从钟徛那里收到的最让她扬眉吐气的短信了。 季琎记得那时她把“我知道你手机里那张照片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了”那条短信发给钟徛,过了不久收到他的回复时很有种冲到他身边扁他一顿的冲动,因为他问她:“你是季琎?” 这个姓钟的小孩简直太过分了。她只出国一年,他竟然就这样把她的号码删掉了! 季琎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竟然删了我的号码? 不等他回复,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我今天见到她了。 这回很快收到短信: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 第66页 “我不告诉你。” 季琎拿着手机心里不无得意地想:小样,这回还不急死你。 不过她从来都不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尤其遇上钟徛这种死党,所以她很快又打出一条短信: “机场。我有她现在的照片,还问到了她的号码。” 最后那句话纯粹是瞎编的,不过有利于她对钟徛进行敲诈勒索。 其时,钟徛站在公寓的阳台上,久久地看着手机屏幕,耐心地打出一行字,然后发过去: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季琎抬起头,说出今晚的来意:“季氏下个月有一个比较大的产品发布会,希望能在圣庭举行。” 钟徛手指轻轻地敲着玻璃杯,抬起眉笑了:“季琎,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把这么大的生意送到我的酒店门口?” 季琎看了他一眼。 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旧是当年广州大学城里那个英俊非凡的学生,洒脱不羁,只一眼就能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是这个人确实是跟以前不同了,或许是在澳大利亚那几年留学生涯或多或少地改变了他,又或许是如今身份的原因,他比大学那时候多了几分魄力,眉宇间不复年少时那股不确定,取而代之的则是明晰的眼神。 季琎收回思绪,笑得有点心虚:“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嘛。”用一张照片就换到这么大的折扣,她多多少少有点良心不安。 钟徛不客气地打断她:“省省吧。” 他轻轻转着手中的杯子,剑眉挑起,“明后天你找个时间来圣庭一趟,把合同也带过来,我会找人跟你洽谈发布会的事的。” 季琎见使命轻松完成,拿起杯子将饮料一饮而尽:“好,我明天一定登酒店拜访。合作愉快!” “你来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 钟徛淡淡的笑了笑,真挚地说:“季琎,还是谢谢你!” 季琎知道他在说什么,倒有点不自在了:“你还真的跟我说这种话啊?其实没什么,拍一张照片太简单了……你那时帮我那么一个大忙,我也一直没有谢谢你。” 钟徛扬了扬眉,并不接话。 季琎瞄了一眼手机,站起来,“行了,追命夺魂call来了,我要走了。你也赶紧去找你那个女朋友吧——告诉你一句至理名言:心动不如行动。” “颜行昭跟你说的?” 季琎扬起下巴:“是我跟他说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俯下身子,笑得一脸善良:“改天约她出来跟我见一面吧,我挺喜欢她的……怎么说她都帮我捡过东西,我跟她也算得上是有缘分的人。” 钟徛重新靠到椅背上:“我怕你吓到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去死!你行啊,有了女朋友连我这个头号功臣也忘记了——标准的‘有异性没人性’!” 季琎朝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钟徛从咖啡厅出来后,取了车便开向公寓的方向。 从挡风玻璃望出去,浓稠的夜色在天地间无声地弥漫,湛蓝的夜空一望无际。各色灯光和繁华的街景沿着道路铺展着,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在车窗外飞速掠过。 车子渐驶渐缓,开到弯道处,一个漂亮的打弯,熟练地绕上广宁路。 四月份的夜晚,仿佛有人把墨水泼到天空上,尽是深沉的墨色,一望无边。 花园里有一个巨大的花坛,绿化带里种了大片大片的树木,晚风一阵阵地送过来,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为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闲适。 展若绫坐到花园的长椅上,抬头仰望头顶的夜空。 月夜星疏,只有零零碎碎几颗星星点缀着夜空,凉风在她脸上翩跹而过,留下一股如泉水般清凉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经站在展家的院子里,怀着满心的绝望与寂寞,望着飞机穿过夜晚的天空。 那是一个冷寂的夜晚,无望的心情。 可是,当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回应,再心酸的回忆也渗入了一种甜蜜的味道。 拿着手机来来回回地看他的号码,最后终于摁下拨号键。 电话立刻就被接通了,带着融融笑意的声音传入耳朵:“我正想打给你。” “是吗?那还真是巧啊……你到家了吗?” “没有。怎么了?” 展若绫深吸了一口气,“是你叫我打电话给你的……” 钟徛愣了愣,并不记得今天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她这通电话来得十分适时,当下笑了:“嗯,还没睡?” “还没到时间,现在十点都不到,我没那么早睡。” “你在家吗?” 展若绫站起来,走远几步,“不是……我在楼下。” 他问:“怎么跑到楼下了?” 伴随着他的说话声的是一下清脆的关门声,还有“沙沙”的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想下来走走,就下来了。” 他忽然问:“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展若绫伸手拭去泪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正常:“没事,就是刚才上网看东西,被感动了。” “看什么东西?感动成这样?”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展若绫咬住下唇,慢慢地说:“我上网查了一下以前的邮箱,看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 第67页 他没有立刻接话,有一阵时间手机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才有低沉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对不起,我以前总让你伤心,是不是?” 展若绫摇了摇头,“不是,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以前在西班牙的时候,每次想起你都觉得老天对我很好,让我认识你……”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想我吗?” 她点点头,泪水再度溢出眼眶:“嗯。想。” 从来没有这么想念他。 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想念一个人。 “这么诚实啊,看来我没白来……”他语气一变,“你看看后面。” 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展若绫。” 一如既往的声音。 很温柔的声音,柔和宠溺,仿佛所有的温情都融在那三个字里。 她转身,循声向声音来源望去。 苍茫的夜色中,他一步步走向她。 一如那年,她从医院出来,拿着一份让她万念俱灰的化验单,哭得稀里哗啦,他在街上遇到她,坚决地走过来,陪她等公交车。 闭上眼,所有的前尘往事在脑海里一一闪现。 那个阴霾的傍晚,连天空也是灰色的,却因为有他的陪伴,勾出明亮的色彩。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决堤而出,视野变得模糊,只有他的身影,在夜色中依旧清晰异常。 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着说道:“钟徛,我喜欢你,从高二开始就喜欢了。” 从来没有这么勇敢,对着这个喜欢了这么年的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她想起,那时给他发那封邮件,说如果他站在她面前,她什么都不敢说。 不敢说,也许只是因为害怕听到拒绝。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当他这么小心翼翼地站在她面前,用他的方法一步一步地打开她的心扉,让她重新熟悉他的存在,只因为他也是在意她的。 这么多年的时间,在那些过去的日子里,他在那个澳洲大陆,也想着她。 原来,这就是幸福,简单却隽永。 不需要空间的拉近,不需要言语的交流,仅仅是两颗彼此相守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 晚风吹了过来,带起一阵“沙沙”的声音,却不影响她的听力。 她听到他说,很清楚的说:“展若绫,我爱你,很爱很爱,一直都很爱。” 终于听到这个答案。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眼眶里泪水四溢。 然后,等他走过来,缓缓地抱住她。 一个带着无限爱恋与柔情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眉心:“这个答案,我会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告诉你。” 十二年的相识、十年的暗自倾心、八年的分别、五年的异国他乡的生活经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那些曾经有过的忧伤、曾经有过的绝望、曾经流过的泪水,全部都随着那句话消逝于风中,融在那双温暖有力的臂弯中。 [三十三] 展若绫抬起头,轻轻地说:“钟徛,我想去一个地方。” 钟徛看着她,深黑色的瞳仁里漾着温柔的光:“好。你想去哪里?”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后展景越照例坐在电脑的前查看股市行情。 蔡恩琦洗漱完,从浴室出来,“还在看股票?” “赚奶粉钱啊。”展景越点了鼠标关掉电脑,将她拉到怀里,“你说,你肚子里那个小鬼是男的还是女的。” 蔡恩琦轻轻一笑,勾住他的脖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吧。女孩没那么顽皮,你不会那么辛苦。”展景越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什么叫我不会那么辛苦?亲爱的展经理,你是不是想坐享其成?”蔡恩琦故意板起脸,伸手敲他的胸膛。 “老婆大人,我哪敢。”展景越笑着裹住她的小手。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展景越说:“昨天妈妈跟我说,想给阿绫介绍一个男朋友。” 蔡恩琦“哦”了一声,笑着说:“妈妈急了是不是?景越,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妈也是这样迫不及待地给我介绍男朋友?” “这说明: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展景越笑了笑,一边说:“不过你妈那时不知道你已经有我这个男朋友了,如果她知道我的话,肯定不会拉你去相亲的……而且阿绫跟你的情况不一样,你那时刚毕业没多久,她现在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有男朋友的话总是不太好……” “展经理,我还以为你有多开明呢,原来脑子里也是一套老思想,以为我们女人没有你们男人的庇护就过不了下辈子吗?”蔡恩琦撇了撇嘴,作势要站起来。 “宝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展景越一把捞回她,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只不过我只剩下她这个妹妹了……做哥哥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过得好一点,希望有个人在旁边照顾她。” “我知道。”蔡恩琦随手抓过桌子上的鼠标摆弄,“那你想怎么做?” 展景越沉吟片刻,说道:“阿琦,你打听一下她的口风,听她怎么说。” 蔡恩琦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扭头看他:“怎么打听?” 这个问题也把展景越难住了。 他伸手抚上额头,眉心皱起:“要不就直接跟她说有人想跟她交往看看……” -- 第68页 蔡恩琦点点头:“好吧,我试试看。” “也不用急,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问也行。” “嗯,我晓得的了。” 展景越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把她拉到床上:“这都十点多了,孕妇要好好休息,我去刷牙了。” 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忆蓝娱乐广场却依然显得非常热闹。五彩的灯光不断闪烁,广场中心的大喷泉将水柱高高地甩到空中,水珠在空中碎开来,在四周洒下一片清凉,然后溅落到地上。广场边缘的长椅上几乎坐满了人,老人们穿着休闲的衣服慢悠悠地散着步,小孩子们嬉笑成群,从广场的这一头一直奔到那一头。 游戏城更是开始昭显它的活力,里面人声鼎沸,嘈杂的音乐声和各种游戏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让人震耳欲聋。不断有人走进去,加入到娱乐的行列中。 钟徛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地方。 他站在游戏城的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人。 展若绫望了里面一眼,泪水浮上眼眶,控制着声音说:“那时寒假聚会,他们说你去了澳大利亚,还说你再也不回来了。后来我们几个人来这里玩游戏,我一直想着你……” 那时在游戏城,几乎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 后来每次回忆起那天的事,都会想起那种站在投篮机器前绝望的心情。 心头萦绕着的是无尽的遗憾:她甚至没有跟他道别,他就已经去了那个南半球的国家。 没等她说完,钟徛就怜惜地将她搂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他可以想象,那时她站在游戏城里,是如何的伤心。 过了很久,钟徛才放开她。 他牢牢地握着她的手,用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你想玩什么?我跟你一起玩……我们把每一个游戏都玩一遍再走,好不好?” 展若绫摇了摇头,指向游戏城里的一个角落:“不用了。我只想跟你一起玩那个投篮的游戏。” 六年的时间过去,游戏城的规模自然扩大了许多,新增了许多机器和设备。许多受欢迎的游戏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投篮机器就占据着其中一块地方。 他们玩了几局。展若绫本来就不擅长玩这个游戏,过了这么久早就把技巧忘得一干二净。钟徛站在她旁边,投了几个球都直接命中,后来展若绫索性站到一边专心看他投篮。 钟徛自然不肯,“你不玩?” 展若绫只是摇头:“我看你玩就行了。” 他们后面站了几个人围观,见他投篮几乎百发百中,不断地鼓掌和喝彩。 展若绫在一边看的满足,脸上笑意盈盈——几乎所有女人听到别人夸自己的男朋友都抑制不了欣喜。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曾经的满腔绝望会被今天唇边的笑容取代。 随着最后一个皮球被横杆拦住,游戏也宣告结束,一张张兑奖券从机器口里滑了出来。展若绫走上前,将兑奖券扯了下来。 钟徛握住她的手,问:“你喜欢玩这个游戏?”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玩这个游戏——印象中她并不喜欢打篮球,那时她由于伤病的缘故甚至连体育课也没怎么上。 展若绫没有看他,转头望了一眼篮框,说话的声音却是很坚决的:“你不是很喜欢打篮球吗?” 钟徛心里一震——她倾尽了所有的真心与深情来爱他。那些很小的细节,她都一一记在心上。 他没有说任何言语,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到了兑奖区,展若绫低头看着玻璃下各种各样的奖品,问他:“换什么东西好?” 游戏城的兑奖券主要是起到一种心理安慰的作用,让来这里玩的人尽情玩乐后象征性地带几件奖品回家,而不至于两手空空。投篮游戏的积分本来就不高,能换的奖品也十分有限,也就是一支铅笔、一块橡皮的事。 钟徛揽住她的肩膀,一边飞快地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积分,对兑奖区的工作人员说:“换两块橡皮擦。” 工作人员听到这位衣着得体、长相英俊的男人这么认真地说要两块橡皮擦,脸上一红,弯腰从玻璃柜里取出橡皮递给两人,再看展若绫时一双眼睛里已经写满了羡慕。 展若绫接过橡皮擦收好,笑着向工作人员道谢:“谢谢!” 出了游戏城,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一下子都消失在身后。广场上的人比他们刚来的时候明显少了很多,但是依旧显得欢乐融融,不时有低低的欢笑声在某个角落响起。 遥远的天际传来低低的轰鸣声,展若绫忍不住又仰头望向夜空——果不其然有一架飞机在湛蓝的天幕上划过。 她停下脚步,专注地望着夜空,对身边的人缓缓说道:“钟徛,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也有一架飞机在天上飞过。那时我不知道你去了澳大利亚哪个城市留学,后来每次看到飞机,都会忍不住想它是不是要飞去澳大利亚……” 她说的话很傻气,却蕴藏了无尽的深情。 钟徛伸手揽过她的腰,很轻很柔地问:“嗯,后来呢?” 展若绫淡淡地微笑,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现在再看到飞机,就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是它把你送回来的。”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轻松平静地将以前这些事说给他听,没有丝毫的忧伤,没有丝毫的绝望,只有平静与淡然。 -- 第69页 当心爱的人已经站在眼前温柔地凝视着自己,还有什么回忆能令人忧伤的呢? 展若绫又抬头望了一眼夜空。墨蓝的天幕上点缀着点点星光,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悬挂在遥远的天边,洒下流水一般的月辉。 她不禁发出轻呼:“今晚很多星星呀。” 钟徛望了一眼平时不甚留意的天穹,“嗯,是啊。” 展若绫一转头就望进他温柔的眸子里。 轻柔的月色下,她的眼中似是落入了满目的清辉,清泠动人。 他心中情动,伸手抚上她的脸,英俊的脸慢慢俯下,薄薄的唇轻轻触碰她的嘴唇。 轻轻一碰后他便离开,用一种几乎让她沉醉的低沉嗓音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展若绫。” 钟徛牢牢箍住她的身子,再次吻住她的唇,一点点加深,在她唇上辗转缠绵,掠尽了她所有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却依旧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若绫……” 展若绫伏在他胸前喘息不止,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还有他轻柔缱绻的呼唤声。 她第一次听他这样叫自己,亲昵而温柔,仿佛是天边的一朵流云,轻轻软软地在她的心上滑过。 [三十四] “怎么突然想到要看这部电影?” 坐在电影院的等候厅里,展若绫一边喝饮料一边问道。 “我只是忽然想起,自从你回来后,我们一直没有时间一起到电影院看电影……这几天我还比较闲,下个星期开始又要忙了。”林微澜解释道。季氏要在圣庭开发布会,策划部又要开始忙了。 电影院的等候厅里摆了一个架子,上面有杂志供人观看,展若绫随手拿了一本杂志翻阅,说:“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看这种科幻片的。” 林微澜叹了一口气,“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每次跟他一起看电影,十有八九都会看科幻片,看得多了也就喜欢了。”徐进杰很喜欢看这种科幻片。 她们看的电影八点半才上映,而此时距离开场还有十几分,两人聊了几个话题,林微澜忽然说:“小展,我告诉你,我老板,也就是你那个旧同学,他有女朋友了。” 展若绫手中的饮料差点就倾倒在桌子上,她低头将饮料放正,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微澜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你也吃惊吧?上个月我们酒店开例会,听到我老板的秘书给花店打电话订花……” 身为总裁秘书,杨秘书的口风自是很紧,不会把顶头上司的私事随意告诉别人,但是当事人毕竟是酒店最受瞩目的黄金单身汉,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也就传开了。 身为当事人却知情不报,展若绫有点心虚,“哦”了一声。 她不断地在心里进行斗争,最后还是阖上杂志,“微澜,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看完电影出来,林微澜一脸哀怨地说:“展若绫,你害得我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看电影。” “啊?”展若绫一手拿着爆米花,很无辜地回望她。 “我不管,你下次要请我看一场电影,补偿我的损失。” 展若绫将爆米花递给她,一边点头:“好吧,还看这部吗?” “不,我要看爱情片!”林微澜气势汹汹地宣告。 翌日,下班后林微澜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酒店,走到大厅不意看到上司从电梯里走出来。她连忙收住脚步:“钟总。”由于好朋友跟他的特殊关系,上司在她眼里也一下子变得亲和起来。 钟徛点了点头,“还没走?” 两人一起走出酒店,出了门口,钟徛突然停住脚步,“林微澜,你有话想跟我说是不是?” 林微澜吓了一跳,刚才她在心里犹豫不止,不知道该不该跟这位上司开口,听他这么一说,索性道:“钟总,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林微澜,现在是下班时间。”钟徛微笑着提醒她不必拘泥于彼此之间的关系,点头:“你说吧。” 林微澜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钟总,展若绫以前跟我说过你的事,虽然我知道你们以前是旧同学,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就是她口中那个喜欢了很久又等了很多年的人,她那时跟我说得很简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虽然她这个人看起来很好脾气、很好说话,但是有时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了。钟总,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她,让她幸福,不要再让她伤心。钟总,我说完了。” 钟徛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等她全部说完才神色认真地开口:“林微澜,这点你放心好了,我是绝对不会让她伤心的。” 林微澜点点头。 刚才她全凭一时口快才能说完,可是她也担心这个上司会不会把那些话带进她的工作表现里,是以当她看到钟徛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钟总,现在是下班时间,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不会带到酒店里吧?” 钟徛挑起眉梢,不予置评,莫测高深地反问她:“你说呢?” 林微澜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钟总……” 下一秒钟徛已经换了一种表情,笑着说:“跟你开玩笑的。好好干。” 下午有会议要召开,展若绫拿着文件去给大老板签字,却发现大老板正在会见一个重要的客人。待她看清那位贵客后,不由微微一愣。 -- 第70页 那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商务正装,眉眼俊朗,不是余知航又是谁? 余知航见到她,向她微微颔首。 展若绫也轻轻向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既然老板在会客,她也不便打扰,当下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然后退出了老板的办公室。 展若绫下班的时候给钟徛发了条短信,朋友约了她晚上吃饭。钟徛便让她吃完饭给他发短信,他过来接她。 余知航微笑着说:“展若绫,谢谢你的问候。”在他印象中,她一直是个善良的女子,所以当他上个星期收到她的短信询问他妹妹的手术时,也并不意外。 展若绫轻轻地摇了摇头:“我那天去医院,刚好看到你。” “你去医院了?生病了?” “不是。只是去检查一下。你妹妹怎么样?” “她现在好多了。做了一个大手术,总算是醒过来了,但是她的情况比较复杂,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昏迷。”余知航皱眉望出窗外。 这就是做哥哥的心情吧?关心妹妹的一切,当妹妹的情况稍微好了一点,又开始担心她的明天。 展若绫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哥哥展景越。 她一直都很庆幸自己不是独生子女,从小跟两个哥哥弟弟一起长大,分享成长的过程,后来尽管展景望去世,展景越和她之间的感情愈见增长,尤其是展景越,一直关心着她。 也许只有真正有哥哥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到做妹妹的幸福。 她忍不住对余知航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虽然她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但是抱着这样的希望便足以努力地生活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希望在明天嘛。”余知航微笑。 展若绫的公司跟西班牙马德里的一家大公司有一个大型项目要合作,公司全体上上下下为了这个项目都开始进入备战期。常常是一周下来四个晚上都要留在公司加班。由于展若绫在西班牙有三年的工作经历,对西班牙的业务非常熟悉,自然而然地成为项目的中流砥柱之一。她接到任务后,便开始专心致志写企划书,然后跟公司的同事反复比较优劣。 钟徛这几天去北京出差,每天晚上都抽出时间给她打电话,知道她几天都在忙公司的大项目,很是心疼:“前阵子看你还挺闲的,怎么现在比我还忙。” “还行,刚好是我比较熟悉的内容。而且我再忙也比你这种经常出差的人闲。”展若绫知道他比自己忙多了,他管理着一家这么大的酒店,怎么可能闲得下来? 企划书做出来后,老板很是满意,展若绫也不用每天加班了,时间也一下子多了起来。 星期六这天早上,展若绫去超市买菜准备做饭吃。 她看着超市里络绎不绝的购物人潮,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个星期没回家了,心里想着明天回去跟爸爸妈妈吃饭,便给爸爸妈妈买了些营养品。然后又想到,钟徛已经去了北京四天了,差不多也快回来了。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估计是他所在的地方信号,信息报告显示的是“发送暂缓”。 她便也不再想这件事,推着购物车转到别的地方。 在蔬菜区里买蔬菜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他的电话:“怎么那么吵?你在哪里?” 展若绫一边挑菜一边回答:“我在超市里买菜……它在放音乐,可能有点吵。你什么时候回来?” “刚下飞机。”他的声音显得有点疲惫。 “这么快?不是说起码要明天才能回来?”虽是这么说,她的心里却是很开心的——他已经去了四天了,她也是想他的。 “事情忙完了,就换了班机。” 展若绫“嗯”了一声,关切地问:“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想着回来跟你一起吃。” 展若绫的胸臆间霎时盈满了幸福与感动:“我也没吃,那我们一起吃吧?” 钟徛当机立断对她说:“嗯,你买两个人的份,我现在过去。你在哪家超市?” “就在对面街道的那家XX商场。” 进门后,展若绫找了一双拖鞋给他:“这是我哥来的时候穿的,他跟你差不多高,你看看你穿不穿得进去。” 钟徛随她走进厨房,举起手中的购物袋,“放在这里吗?” 厨房紧靠着玄关,空间狭小,流理台明亮而整洁,厨具一应俱全,地板亦是十分干净。 “对,放在那里就可以了。” 展若绫将东西放好,“你要洗手吗?洗手间在那边。” 钟徛洗完手回到厨房,看到她已经开始洗菜了,白皙的手在流水中轻巧地翻动着菜叶,动作异常熟练。 她听到声响,转头说道:“你先坐着休息一下,好了我再叫你。” 钟徛站在厨房门口没有离开:“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你刚下飞机,先出去坐坐吧……冰箱里有饮料,要喝什么自己拿。”厨房很小,再多一个人的话也不好做饭。 钟徛走出厨房,环顾这间小小的公寓——这是他第一次来她这里,以往每次送她回来,都是送到楼下或者门口。 客厅并不大,收拾得整整齐齐,电视柜上放着一部电视机,角落里立着一张餐桌。卧室和厕所紧挨在一起,大把大把的阳光从卧室的落地玻璃照进来,映得整个居室透亮而清爽。 -- 第71页 展若绫平时一个人在家,吃的都非常简单,一般是两菜一汤,今天由于是两个人一起吃,便多买了一个菜。她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把三菜一汤做好。 她打开厨房的门,将几个菜依次端到餐桌上,走到沙发前一看,他斜斜地靠坐在沙发上,右手支着额头,眼睛闭着,已经睡着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敞开着,露出一部分胸肌,增添了几分魅惑。 展若绫不忍心叫醒他,回卧室拿了床毛巾被,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 客厅的窗帘拉着,他的脸沐浴在稀薄的光线中,轮廓清晰深邃,看起来英俊得不像真的。他的睫毛又黑又长,鼻梁挺直,双唇的线条很好看。 她将毛巾被盖好,然后收回手。 就在这时,他长长的睫毛一动,眼睛已经睁开,眼神非常精湛,眸子里透出一线光亮,一把扣住她的手。 展若绫吓了一跳,差点站不稳,“你醒了?” “嗯,醒了。”钟徛手上一用力,将她拽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手圈住她的腰。 由于刚醒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微微沙哑,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性感。 他的手就扣在她的腰上,灼人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传了过来,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都喷到了她的脖子上。这样的接触太过亲密,她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几乎不堪负荷。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慌张地开口:“那我们吃饭吧。” 钟徛将毛巾被放到一旁,另一只手依旧箍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等我做完一件事再吃。” 属于成年男人的温度隔着他衬衫那层薄薄的料子传了过来,她的大脑完全处于休克状态,想也不想就问:“什么事?” “吻你。” 说完,他收紧了手,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拉向自己,覆上她的唇。 他先是吻得极浅,然后渐渐加深,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的舌头纠缠,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唇上辗转吸吮。 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要缺氧窒息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然后将她圈在怀中,她头晕目眩的靠在他肩上喘气。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手一下一下地抚过她的秀发。 过了许久,展若绫问他:“很累是不是?” “还好。见到你就不累了。”钟徛闭上眼睛,凑到她发间深深地闻了一下。 展若绫瞄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再不吃的话就要凉了,说:“饿不饿?要不先吃饭吧?” “好啊,试一试你的手艺。”他睁开眼,在她脸上亲了一记,然后扶她站起来。 展若绫对那晚在圣庭吃的晚饭记忆犹新,也明白爸爸跟连伯伯一家要去那里吃饭。圣庭的大厨手艺非常好,做的东西也相当好吃。 所以当她看到钟徛将所有饭菜都吃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虽然心里感到大大的满足,但是还是忍不住说:“钟徛,你是不是很少在你们那个酒店吃饭?你们那个厨师做饭很好吃啊。” 钟徛闻言,抬起头,笑容朗朗:“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自卑?” 展若绫偏了偏头:“我只是有点奇怪……” “那怎么一样。”他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说,“他又不是我女朋友,做的菜再好吃也只是用来给顾客吃的,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吃完饭,展若绫收拾了碗筷拿去洗,钟徛在一边帮忙擦碗。 展若绫很是惊奇:“你也会做家务?” 他懒懒地说:“我显然会啊。本人十项全能,样样精通。”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日益习惯了彼此,是愈加亲密了,两人说话也渐渐放开。 她故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啊。” 他微微眯起眼:“展若绫小姐,你不知道你有时会看低一个人吗?” 洗完碗后,展若绫跟他坐在客厅里聊天。 提到起出差的事,他说:“我才把你追到手没多久,可是这几天有点忙,都没时间陪你。我们也没法像其他情侣一样每天尽情地谈恋爱……” 什么叫“尽情地谈恋爱”? 展若绫脸一红,蓦然想起刚才两人热吻的情景。 钟徛看着她莫名其妙涨红的脸,只一瞬间便明白她会错意了,促狭地笑了笑,“我发誓我刚才说的内容很健康很纯洁,可是好像有人想歪了。” “去死!”展若绫随手抓起一个靠垫扔过去,坚决不承认,“我哪有想歪了,你别在那里胡说八道!” 说话的同时,她挪远身子。 钟徛伸手抓住靠垫,挪到她旁边,暧昧地凑近她:“我又没做什么,你坐那么远干嘛?” 展若绫伸手推他,“去那边坐,那边很多地方。” 他不依不饶,却故意装得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我刚才真的很纯洁很健康,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这个人! 她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滚一边去。” 他的力气终究比她的大,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大笑起来:“这是不是叫作‘恼羞成怒’?” 展若绫心里又恼又郁闷,挣扎着想收回自己的手。 “好了,我不说了。”钟徛笑得十分舒畅,连忙将她搂入怀中,牢牢地圈住她的身子:“我真的不说了……我发誓,我发誓。” -- 第72页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右手做出发誓的样子。 她见他真的不说了,也便安静下来,任由他抱住自己。 由于刚才的打闹,她的脸颊泛着绯红,一双眼睛水灵水灵的,他看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在上面亲了一口。 展若绫啐了他一句:“这么不正经,不知道你怎么当上总经理的。” 林微澜竟然还说他长得一表人才,是本市的精英人物。好吧,他是长得一表人才,可是说的话哪里像个大酒店的总经理了? 他抓着她的手,眼底闪烁着温柔的波光,神色很是认真:“放心,我在别人面前很正经的。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不正经。” 情人之间的情话,不管是什么内容都能让人心动不已。他这么说,便是想说她是他心中的唯一。 一种甜甜的、腻腻的感觉爬过她的全身。 她唇角上扬,腻到他怀中,将脸在他胸膛蹭了几蹭,。 钟徛握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缠绕到一起,乌黑明亮的眸子对着她的,笑着说:“笑什么,很感动是不是?” 展若绫说什么也不会当面承认,不服气地说:“你自己不是也在笑吗?” 钟徛还是笑:“我们笑的性质不一样,你不懂吗?” 看着这个人那么得意,她的心里开始愤愤不平,作势要掐他的脖子:“你说什么?” 钟徛轻笑着将她一双手纳入掌中,牢牢握住,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肩膀:“张牙舞爪。”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温热的气息,软软的,暖洋洋的。 如同午后清爽的风,轻盈地拂过纤柔的芦苇。 她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有力。 这是多么熟悉的情景,仿佛在哪里经历过。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做的那个梦。 那时她坐在教室里,听的他嘲弄自己“你有点脑子好不好”,她便是像刚才那样气势汹汹地要掐他。 那么久远以前的记忆,一下子浮上心头。 可是,在这一刻,心里盈满的是无尽的幸福与快乐。 [三十五] 星期五那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商场顶层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后,两人乘着自动扶梯下楼。 站在通向三楼的扶梯上,展若绫一边与他说着话一边俯瞰三楼里来往不息的人群,商场里面灯光明亮,各式各样的店铺都在营业,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来往穿梭走动的人群,各有各的节奏。 扶梯降到三楼,展若绫也没细想便踏出扶梯,右转接着向后走。绕到扶梯的另一端,才发现扶梯是通往四楼的。 钟徛一把搂住她的腰,嘴角上扬:“展若绫小姐,请问你打算往哪里走?”刚才明明可以直接乘扶梯下二楼的。 展若绫讷讷地说:“我以为扶梯要从这边下。” 钟徛揽了她的肩膀调头往回走,一边笑她:“我刚才还在心里纳闷你到底要去哪里——去厕所吧,好像方向不太对,回你家吧,就更加不对了。” 展若绫的表情无辜极了,“你刚才看见我走错了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那双眼睛里包含了柔柔的笑意:“我以为你要带我去什么绝世的好地方,所以就安静地跟在你旁边了。结果却发现你只是在带着我们绕圈子。” 钟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反正现在还早,我们在这里转转吧。” 两人便在商场里逛了起来。钟徛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说:“展若绫,我记得读书那时,你老是穿黑色的衣服。” “那时觉得黑色很好看,所以每次买衣服都会忍不住买黑色的。后来我们去西班牙留学,跟我一个宿舍的女生就跟我说,展若绫,你不能老穿黑色的衣服,每次我们出去逛街都不让我买黑色的衣服……” 原本两人只是随意地走走,后来走到女装部的时候,也停下来看了几件衣服。经过一家名店时,钟徛指着一个模特身上穿的衣服问起她的意见。 展若绫看了一眼那件衣服,“是挺好看的。” 热心的导购当然不会放过做生意的机会,“喜欢的话可以试一试。” 展若绫见导购已经把那件衣服取下来了,扯起嘴角笑了笑,“我试一试看看。”接过衣服走向试衣间。 进了试衣间后,展若绫举起手中的衣服看了很久。 稍微露肩的衣服。 那么多的衣服,他却偏偏看到了这一件。 换好衣服后,却没有勇气推开门走出去。 试衣间的空间很狭小,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其中一面墙壁上挂了一面镜子,可以看到衣服的效果。 一道长长的、凹凸不平的疤痕在薄薄的衬衣料子下若隐若现,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肩。 一直以来忽略了的一个问题,突然以最醒目的方式跳了出来。 试衣间的门打开,年轻的导购小姐见她依旧穿着自己的衣服,殷勤地迎上前:“是衣服的大小不合适吗?我们这里有很多号……” 钟徛靠坐在店里的长沙发上,看到她的穿着,微微扬了扬眉,却并没有说什么。 展若绫牵起嘴角笑了笑,对导购小姐说道:“不是。大小刚刚好……” 心里有点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说:“就要这件吧。” 看着他刷卡付款,展若绫的心里有点内疚,她根本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才会穿这件衣服给他看。 -- 第73页 也许遥遥无期。 由于今天是星期五,公司里的事情也特别多,展若绫一整天都处于奔波的状态,她的膝盖不好,此时走久了便隐隐觉得有点辛苦。 钟徛见她似乎在隐忍,一手扶住她的肩膀:“怎么?走不动了是不是?” 展若绫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轻声说:“膝盖有点疼。” “怎么不早说。”钟徛看了一下周围,揽了她的腰往一家咖啡厅走:“先进去坐坐。” “我没那么娇气,只是走太久了有点累。我们回去吧。” 他们下了楼,走到商场的停车场。上了车后,钟徛问她:“你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了?所以膝盖才会疼。” “没有,没撞到什么东西,只是老毛病。” 他皱起眉头:“什么老毛病?一直都这样吗?” 空调的凉风缓缓地送出来,带了汽车特有的味道。展若绫转头望了一眼玻璃窗外苍茫的夜色,然后收回视线,正好对上他漆黑透亮的眸子。 她叹了口气,说道:“就是以前出车祸的时候遗留下来的伤患。” “一直都没好?有没有去医院看一下是什么问题?” “看过好几回了,好像问题不大,那时基本已经不疼了,就没再复诊了。” 展若绫一转头就看到放在后座上的袋子,里面装了刚才买的那件衣服。 展若绫当天晚上回展家住,钟徛将她送到楼下便开车回公寓,刚打开门手机就响了,刚接通季琎的调侃声就源源不绝地冒出来:“大少爷,谈完恋爱了?终于有空接我的电话了?” 钟徛随手关上门,将车钥匙放到茶几上,“你说什么呢?我刚才在开车。说吧,什么事?” 季琎一向是利索性格,也不跟他废话,直奔主题:“上班时间谈公事,下班时间当然是谈私事了。今天下午颜行昭回来,我去接机——” “颜行昭回来了你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你不要打断我。”季琎懊恼地控诉,“我去接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钟徛皱眉:“不会是以前那个追求你未遂的人吧?” “钟徛,你怎么一点创意也没有,还提这个人?”季琎停顿了一下,说道:“不是追求我未遂的人,正确的说,是追求你未遂的人——裴子璇回国了。” 这边的钟徛淡淡地应了一声:“哦,她回来了?” “好薄情啊。想当初人家那么喜欢你,我这个旁观者看了都觉得可歌可泣……” 钟徛打断她:“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季琎连忙回到正题上:“当然不是。是这样的:后天有没有空,颜行昭说想请你吃顿饭?” 这件事情简单多了。 钟徛爽快答应:“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请我吃饭,我当然有空。” “那就这样了。拜拜。” “等等,季琎。”钟徛忽然想起一件事,马上叫住她,“有一件事我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季琎微微一怔,兴趣一下子来了:“听我的看法?还真是少见啊,你说来听听。本小姐一定帮你出谋划策。” 钟徛将当晚在商场里买衣服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你说,为什么她不愿意穿给我看?” 她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又在里面呆了一会儿,应该是试穿过了,但是出来的时候又原封不动地穿回原来那件衣服,是不愿意穿给他看还是另有原因? 季琎思索了很久:“那是什么样的衣服?很暴露吗?” “倒也算不上。”钟徛皱了皱眉,回忆着衣服的款式,“跟普通女孩子穿的那种衣服差不多,浅黄色的,只是稍微会露出一点点肩膀……” “露肩?”季琎在电话那头揣摩着,“我看她的样子挺保守的,会不会是她觉得你们刚刚在一起没多久,不好意思穿给你看?” 钟徛思索着这个可能性,皱眉不语。 季琎在电话那头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问:“她以前穿过这样的衣服吗?” 钟徛摇头:“不太可能。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她不好意思的话应该不会试穿的。”他回答的是季琎前面问的那一个问题。 季琎拼命思索着,说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她停顿了几秒,继续说:“可能是她的肩膀有疤痕之类的不想被你看到,所以不想在你面前穿……” 钟徛坐到沙发上,眉头深锁,“应该就是这样了。” 季琎试探地问:“连衣服这种小事都来问别人的意见,我看你很在乎她啊。” “嗯。”回答十分简单,干净利落。 然后又传来一句,内容很简单,说得很轻,但是每个字都像是用心说出来的一样,每个音节都劈开了空气: “很在乎很在乎。” “既然这么在乎,为什么那时知道她回来也不马上找她,又等了这么久?” 季琎知道他的手机里一直存着展若绫的照片。明明那么喜欢展若绫,却又表现得这般慢条斯理——这让季琎她在一旁看了也不禁着急。 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着问:“季琎,你知道她等了我多久吗?” 钟徛侧头望向阳台,脸部线条柔和平静,眼底微微闪过一抹温柔的光,“算起来有十年多了,我那时因为一时想歪,错过了她,如果我可以果断一点,我们不会这么错过这么多年。等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出国了,我能为她做的事不多,所以我宁愿慢慢来,一件一件来,让她知道,我很在意她,我不介意一直等,等她重新接受我。我让她等了那么多年,之前那点时间不算什么……”或许因为季琎一直知道自己的事、加上又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的未婚妻,有些事对她说似乎也显得理所当然。 -- 第74页 季琎心中一震,拿着手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化作一句无声的叹息。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找个时间问问她……” 季琎马上反对:“喂,钟徛,你最好别问她,女孩子对伤疤之类的事情挺介意的,尤其你现在跟她还谈不上尘埃落定。” 她清楚地对着手机说:“不如后天你带她来吧?我想见一见她,而且我跟她有过一个约定。” [三十六] 钟徛想起她说过展景越后天要去美国,大概这几天她都会跟家人一起,而且过几天他还要去一趟广州,便说:“下次吧,等我从广州回来再安排时间。” 阖上手机后,钟徛走到阳台上,俯瞰这个城市的夜景。 到底她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那一次她给他发作业。 当时教室里有不少学生,她跟他几乎就是站在教室的对角线的两个端点上,距离差不多五米,她没有选择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处,像扔飞碟一样直接就把作业本飞给了他,动作之潇洒与到位,让他当时看了有几分惊异——很少女孩子能像她那样发作业。 廖一凡对他说,她跟言逸恺关系非常好,他便也跟着廖一凡起哄了。在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都表现得云淡风轻,这也让钟徛以为她并不在意——他在脑海里对那次发作业记忆犹深,直到那一次,上语文课之前她忽然拿着语文书走到他面前。 从看那段字的第一行字起,钟徛就开始陷入一种自责之中。 她说:将心比心。 原来她心底还是在意他们这么开她跟言逸恺的玩笑的。 可是她明明可以表现得理直气壮,却又奇异地带了一丝歉疚。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在心里翻腾。 那一次他突然想早上回学校打球,他听廖一凡说她有教室的钥匙,便跟她说他第二天会早点来学校,可是当天晚上外公突然病发入院,他也只能让廖一凡转告她自己第二天来不了学校。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早早就到了教室等他。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目光越来越多地放到她身上。 展景越要去美国总部出差一个多月,临出差前便让蔡恩琦搬回展家住,方便展妈妈照顾,这段展若绫只要晚上不用加班便尽量抽时间回展家。 收到钟徛电话的时候,展若绫跟蔡恩琦正在超市里买东西。 展若绫听说是跟钟徛的朋友吃饭,想了一下便答应了。 蔡恩琦听她跟电话那头的人讲话的口气似乎颇为熟稔,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谁啊?” “一个同学。”展若绫想到自己有些事还没告诉钟徛,现在倒不好把话说全。 展若绫见到季琎的时候,立刻怔住了。她的心里觉得眼前的女子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季琎向她伸出手:“嗨,展若绫,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机场见过面的——去年年底的时候。” 经她这么一提醒,展若绫也记起来了,她在脑海里拼命搜索着记忆:“啊,我记得。你叫季琎。”她没忘记眼前的女子当时说见过她的照片。 季琎点头,“对,王字旁加‘进步’的‘进’。你记性很好。” 他那样的人,要不就不交女性朋友,一旦交了朋友便绝对是知己了。 而季琎的笑容亲切,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相交多年的朋友。 展若绫心底愉悦,“谢谢。” 菜肴一盘盘端上来,无一不精致美味,看得人胃口大开。 季琎的休闲裤及T恤打扮显得随意亲和,颜行昭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气质儒雅,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就像一杯白开水,跟季琎站在一起颇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展若绫与他们都不熟,对他们一无所知,大多数时候都在听他们聊,偶尔也说几句话。她从对话中听出季琎跟钟徛是中大校友,而颜行昭刚从维也纳回来。 吃过正餐后,季琎在颜行昭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站起来,“你们两位慢慢聊,我跟展若绫有几句话要说。” 等她们走远,颜行昭微笑着说,“真人是见到了,就不知道照片是什么样子的。” 钟徛估计八九不离十是季琎跟他说的,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只说:“我妈知道你回来了,说很挂念你,让你这几天去我家吃顿饭。” “我知道,回去我就给伯母打电话。” 酒店的二楼设有专门的咖啡厅,她们在里面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子坐下。 点完饮料后,季琎望了一眼对面的人,眨了眨眼睛:“展若绫,我上次跟你说过我以前就见过你的照片了。” 展若绫在家跟展景越跟蔡恩琦相处时本就随意,见季琎这么主动亲近自己,心里有种久违的亲切感,不由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记得。” “我男朋友跟钟徛两家人是世交,他跟钟徛从读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玩了,我跟钟徛是读大二的时候认识的,那时颜行昭刚去了维也纳——我们的事还没定下来,只是普通朋友。我们学院有个男生想追我,他很有毅力和耐心,后来我想到一个很俗套的主意,就是让钟徛假装成我的男朋友,颜行昭也同意了,钟徛一开始觉得这个主意不好,过了很久才答应,但是后来真正要行动的时候他很尽职,那一阵子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为的就是让那个追我的男生知难而退。” -- 第75页 “后来我跟钟徛就成了死党,有一次我无意中拿他的手机来玩,看到相册里有一张照片,是他跟你的,当时我指着你问他你是谁,但是他死都不肯说。” “那天在机场我看到你的时候,马上就认出你了,先不说这个……大二那年暑假,他去了澳大利亚当交换生,我跟他就很少联系了。后来我听颜行昭说,大一那年钟徛家里出了点事,反正挺严重的,我估计那时他心里挺不开心的——我跟你说这个,是想跟你说,他这人什么即使再大的事也不会表现出来。那天他跟我说,他跟你一起逛商场,买了一件衣服,你没穿给他看,他特意问了一下我的意见——你知道,他平时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很少这样……” 展若绫笑了笑,平静地说:“季琎,即使你今天不跟我说这个,我也会跟他解释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我跟他可能就永远只能这么下去了。” 当初的他们错过那么多年,是因为年少不谙情事,如果再让同样的事发生在今天,便是自身的悲哀了。 季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又说:“展若绫,也许我这样显得有点多管闲事……” “不会。”展若绫摇摇头,“他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幸运。” 季琎怔了怔,笑了:“你真的这么觉得?” “嗯,真的。我以前跟他读书的时候就觉得,他这样的人,要不就不跟女孩子交朋友,一旦交了朋友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季琎的脑海里不期然闪过裴子璇的名字,她看着对面的女子,了然微笑。 到底还是他这个女朋友比较了解他。 从酒店出来,展若绫说有一样东西要给他看,他提议去他的公寓,展若绫想了想便同意了。 他的居室很明亮,空间开阔,灰色的主色调,显得干净整洁。从阳台可以看到远处的绿化公园。 他没有问她要给他看什么东西,径自走到窗边,将落地窗拉开来透气。 展若绫等他放好车钥匙,说道:“钟徛,我想跟你说,我的肩膀上有一条疤痕。” “那又怎么样?”他的声调是漫不经心的。 展若绫咬住下唇:“可是很难看很难看。” 她穿着一件白色字母T恤,将衣服稍微调整一下便给他看。 钟徛走到她旁边,拉将到沙发上坐下来,黑亮的眸子锁在她的脸上:“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非常简单的话,语气是完全的满不在乎。 她本想说“你好好想清楚再说”,可是话到了喉咙,都说不出来了,下一秒,身子已经被圈入温暖的臂弯中。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展若绫,我想过了,这真的没什么。这样就很好了,真的。” 她的眼角没来由一热,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钟徛,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钟徛笑起来,“我记得以前有一次你流鼻血,我问你怎么回事,你还说我会关心人。” “是啊。” 原来那些过去的记忆,不仅她记得,他也一直记着。 曾经以为她跟他永远都不会有共同的回忆,却原来,他跟她一样,都经常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钟徛扶住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依旧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说:“幸好。”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恍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展若绫想了一下,突然问:“钟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弟弟?” “没有。”钟徛有一丝惊诧,扬了扬眉,说道,“怎么了?你现在跟我说也不迟。” 她点了点头,“嗯。我有一个弟弟,但是十二年前他在车祸里去世了。” 钟徛微微动容,想了想,问:“就是你读高一的时候的那次?” “嗯。那时他还在读五年级。” 他伸手过来,扣住她的手,好像把力量传递给她,同时也给了她安慰。 好像是第一次,她在外人面前谈起那段往事。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前一秒我们还有说有笑,下一秒他已经倒在血泊里……我在医院住了几个月,那段期间,我妈妈几乎一有空就来医院看我,给我送汤和补品,我心里一直都觉得对不起爸爸妈妈,更加对不起我弟弟,因为他是跟我一起出去的,我却没有好好保护他。我觉得自己不配我爸爸妈妈疼爱,虽然我心里潜意识明白这不是我的过错。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那时动作快一点,我弟弟可能就没事了——” 他握紧她的手,丝丝缕缕的温暖从指间传过来,声音很是柔和,“不关你的事,你弟弟会明白你的。” 他的心里不是不感到歉疚的,她那时如此伤心,他还拿她跟言逸恺的关系开玩笑。 展若绫反握住他的手,点点头说:“嗯。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不过嘴上说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那时我出院回家休养,我爸爸妈妈都要上班,我哥哥在广州读大学,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又亲眼看到了他怎么离开这个世界,有时不免会钻牛角尖……后来人长大了,就不再这么想了……那时留学结束以后继续留在西班牙工作,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一直被我爸妈和哥哥保护得太好,想着起码应该在那里磨练一下自己。” -- 第76页 钟徛轻轻揽过她的身子,“你不知道你在那边的时候,我在这里等你等得有多辛苦。” “如果我很久都不回来呢?”她忍不住问。 “我会一直等到你回来。” 她的眼眶一热,傻傻地问:“如果我一直不回来呢?” “那我等你一辈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坚决。 她的心中一动,心里不知道是悸动,还是感动,只是想抱住眼前的人, 而她也这么做了。 她缓缓地伸出手,环上他的脖子,很慢很慢地说:“钟徛,谢谢你。” 停顿了几秒,继续说:“那时我出国、在西班牙工作,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跟你走到这一步。” “我记得,你说要跟我做朋友。” 钟徛想起她那封邮件的内容,笑着说道。 她咬住下唇,脸上溢出一抹浅笑,“你还记得?”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到底是让他们都敞开心胸,也渐渐能以轻松悠然的口吻聊起以前那些事。 “怎么可能会忘记。”他的侧脸融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中,眼底流动着璀璨的波光。 展若绫侧过头来看他,突然轻轻一笑,说:“钟徛,我发现其实你一点也不擅长安慰人。” 钟徛叹了一口气,替她拢了拢长发,“是啊。被你发现了,我就是不会安慰人。” 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说:“不过我看你也不需要人安慰。” “人是会长大的。” 展若绫眨眨眼,“等哪天你不开心了我来安慰你。” “幼稚。你就慢慢等吧。”他揉揉她的头发。 看了她一会,他忽然抓起她的手,“哪天找个时间去我家见一见我爸妈。” “见你爸妈?”展若绫微微一怔。 而他看着她,点点头,神情很是认真:“对啊。前几天我去广州的时候我妈就跟我唠叨好几回了。总要让你们见个面的。” 他们身后的落地窗开着,风吹过,窗帘被掀了起来。太阳从一栋大厦后面露出半张脸,正在散发着密密麻麻的温暖,金黄色的光线一丝一丝地融入她的眼睛。 在西班牙的时候,她曾经不远万里一个人到巴塞罗那的海边看海,也这么站在夕阳前。 在异国独自生活了五年,那些年的日子,一个人独守的时光,寂寞的,孤独的,伤心的,可是一但放到他的面前,全部都变得不重要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或许习惯了等待,这一生,如今能够跟他站在一起这里看风景,便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回国,跟他重逢,所有的一切,都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他们用了八年的时间,走到彼此的眼前,无论如何,他们终于可以一同迎接明天的太阳。 她没有思索,点了点头,“好。” 他的唇边逸出一抹笑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拥住她。 远处的太阳流溢出浅浅的温暖,客厅内两人相拥的身影,在金黄色的光芒中凝成最隽永的画面。 [三十七](10.24更新) 他的唇边逸出一抹笑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拥住她。 远处的太阳流溢出浅浅的温暖,客厅内两人相拥的身影,在金黄色的光芒中凝成最隽永的画面。 蔡恩琦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自从她怀孕以后,每次姑嫂两人一起出门,开车的任务就光荣地落到了展若绫的头上。 展若绫的驾驶执照是在北京读大学的时候考的,但是真正开车的机会并不多,此时蔡恩琦有孕在身,展若绫心里对司机这项工作愈发重视起来,她第一次开展景越的车载蔡恩琦出去之前还特意拉了展妈妈坐在副驾驶座上陪她在小区下面练了几天。蔡恩琦看在眼里感慨在心里,对她愈发喜欢。 一次两人从超市出来,蔡恩琦忽然聊起感情的问题,展若绫心想钟徛已经跟她说过要去他家的事了,便想借着这个机会向蔡恩琦和盘托出。 蔡恩琦听到她竟然交了一个男朋友,又是惊讶又是高兴,“真的吗?那是好事啊,怎么不早说,景越上次还跟我说来着……” 展若绫想起那时林微澜对自己说的话,也是讷言:“你们没问我,所以我就没说。” “是啊,应该早点问你的。”蔡恩琦点了点头,最后说道:“等景越回来请他到家里吃个饭吧。” 这天钟徛像往常一样把她送回家。在车上的时候,展若绫问他:“你爸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喜欢什么?”虽然她是初次见家长,也知道第一次登门拜访最好买些东西上门。 钟徛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放心,你不用操心这些。他们两个人都很好,一定会喜欢你的。我的优良基因都来自他们。” 展若绫装作疑惑的样子四下打量,“优良基因?在哪里?我为什么看不见?” 钟徛见她在自己面前一天比一天开心,心里十分宽慰。他微微一笑,停好车之后将她拉入怀中,微微眯起眼睛:“真的看不见吗?” 她的脸微微一红,凑近他:“你什么时候跟你妈说起我的?” 他假装恼火,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没跟你家里人说起我?展若绫,你想让我当你的地下男朋友多久?” “我之前没机会说啊。上次我大嫂想介绍对象给我,我立马就说了,再不说我妈肯定得拉我去相亲了。” -- 第77页 钟徛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地弹了一下“谁让你这么把我藏着,活该。” 尽管钟徛说什么都不用担心,展若绫还是非常重视。去钟徛的家当天,展若绫特意穿了一条平时很少穿的米白色秋装长裙,又将一头长发挽了起来。 没有哪一个做妈妈的能不担心儿子的终身大事的。钟妈妈章歆敏也是如此。有时问他一两句,他不愿多说通常一两句话便含混过关,章歆敏也只能随他去。 章歆敏没想到儿子这么快就带回一个女朋友,自然是开心的。钟爸爸在商场上阅人无数,他见展若绫相貌温婉清纯,性格淑静乖巧,尤其是眉眼清澈淡然,那是经历时光沉淀下来的,心里对这个未来媳妇也是非常满意。 八月底的时候,展景越从美国出差回来后,周末那天,展若绫带钟徛回家给爸爸妈妈以及展景越和蔡恩琦看。 蔡恩琦见到钟徛的时候,立时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悄悄地握了展景越的手,嘴角边也浮起一抹浅笑。 展爸爸好记性,记得那晚在圣庭假日酒店见过钟徛,当晚对他印象颇为深刻,虽然嘴上没有明说,心里也是很满意的。 展妈妈之前一直在担心女儿的终身大事,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事业有成且相貌英俊的女婿,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乐意。 倒是蔡恩琦有几分好奇地问:“钟先生怎么认识我们阿绫的?” 展景越也想问这个问题。 展若绫刚从西班牙回来的那段时间,甚至连门都很少出,现在她听他们说竟然已经交往了四个多月,觉得这简直可以称得上奇迹了。 钟徛点头说:“我们两个是高中同学,以前都在N中读书。” 蔡恩琦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哦。” 展景越握住妻子的手:“同学好,我们也是同学。” 一顿饭自然是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后,展景越跟蔡恩琦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家。蔡恩琦怀有身孕,展景越挽着她慢慢地走到楼下的车库。蔡恩琦上了车后,菱唇抿出一抹笑:“景越,你不觉得阿绫这个男朋友很眼熟吗?” “怎么了?他是谁?” “他就是圣庭假日酒店的总经理。” 展景越一愣,“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次我们去圣庭假日酒店吃饭见过他的,他当时特意看了我们一眼,我现在想想,他当时应该是在看你。” 展景越略微思索,想起她在饭桌上问的问题,一点即通:“你是说,他认识我?” “嗯,他可能之前见过你。他那时肯定就知道我们是阿绫的亲人了,否则不会看我们……”蔡恩琦分析得非常清楚。 “可是,他怎么会认识我?”展景越不解。 “他跟阿绫是高中同学,那你想想,你以前有没有去学校找过阿绫?或者跟她一起逛街什么的,然后被他看到?” “逛街基本没有,我这辈子就只陪你逛街。”展景越想了想,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忽然想起许久以前的一件事,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将那年去N中找展若绫的事说给蔡恩琦听。 蔡恩琦听完点点头:“这么看来,他对阿绫还是很用心的,这下你不用为她担心了吧?” 展景越笑了笑,轻轻地拢住她的肩膀:“我现在不为她担心了,我为你担心。” ——————————10.24新增内容———————————— 生活一下子变得绚丽多彩,像是刚剥开的荔枝,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他们像相恋多年的情侣相处,偶尔也有小吵闹,但是无损感情。 秋天的气息将整个城市笼罩起来。国庆节有七天的假期,酒店这个行业,向来遇上公众假期便是一年最忙的时候,钟徛自然也不例外,几个星期下来两人见面的时间极少。 十月末的时候,公司有名额去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公司熟悉业务,以便于更好地跟巴塞罗那的公司合作。展若绫要到巴塞罗那的公司培训一个月。 西班牙几乎算得上是她的第二个故乡,她想过总有一天她会回西班牙看看,但是从来没有相想过会这么快。 正是秋末的季节,西班牙是地中海气候,十一月份的天气并不算非常冷。 到了巴塞罗那,展若绫跟几个同事便全情投入工作,跟巴塞罗那当地公司的人熟悉业务。一个月的培训学习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公司专门安排了酒店给几个员工下榻,展若绫每天跟公司的同事到巴塞罗那的公司培训,晚上回酒店休息。 展若绫结束当天的培训后便回了公司安排的酒店,想着上网给他发条短信。 回到宾馆,给钟徛发了条短信:“今天参观这边的公司,这里比我以前上班的公司大很多。” 钟徛隔几天便给她打国际长途电话,询问她的情况,每天都叮嘱她吃好睡好穿好。 在一个月的培训中,偶尔有空也相约在周围游玩,虽然公费出国的机会难得,但是在国外呆上一个月,几个人到后来都开始怀念远在国内的亲人。那日中午思腾几个一起来的员工一起吃午饭,商议回国的事宜,最后决定订了四天后的机票。 吃完饭回到酒店展若绫给钟徛打电话,告诉他再过四天就能回去。 西班牙跟中国有时差,国内已经是晚上了。钟徛详细地问了她的航班,问她:“你们公司是不是规定你们要一起回来?” -- 第78页 “不是啊,没有规定,只不过一起回去有个照应。” 为期一个月的培训正式结束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轻松的表情,开始商量要去哪里玩。晚上巴塞罗那的公司给思腾的几个员工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酒会,庆祝合作圆满完成。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展若绫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方的时间:九点钟不到。她以为是客房服务,便走过去,打开房门,却不由自主愣住。 站在房门前的人一身休闲打扮,本就年轻的脸更显得潇洒,修长的身影挡住了走廊的大部分灯光,他的眉宇间浮着淡淡的倦色,一双眼睛却依旧黑亮有神。 房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眼中分明亮起欣喜的光芒。 展若绫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知道要说话:“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恍惚得不似自己的。 钟徛一只手支到门框上,唇角微微扬起:“因为你在这里。” 他大步走进来,用脚踢上门,大力抱住她,“展若绫,我想你了,很想见你,所以飞过来找你。” 展若绫闭上眼睛,使劲抱住他。这样才能证实他是真实的,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将脸贴到他的脖子上,带着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飘出来:“钟徛,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他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能融化掉一江寒冰。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上,稍一用力便将她抵在门板上,接着修长的身躯逼近她,漆黑幽深的眸子燃起奇异的光亮。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上他的脸。 她的动作终于使他的自制力宣告瓦解,他低下头,那张英俊的脸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灼热的气息暧昧不明地拂过她的鼻翼,温热的唇覆到她的上面。他的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吻她的动作不复以往的温柔,充满了占有欲,像是要把一个月来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个吻里。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脚软得差点站不稳。 一个又长又热的吻,长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了,他才终于放开她。 钟徛在酒店另外订一个房间,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深色的大衣衬得他愈发俊朗瘦削,他的脸上也全然没有疲惫的迹象,“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走走。” 展若绫阖上电脑液晶屏幕,睨了他一眼:“什么你带我出去走走,我在这里比你熟。” 钟徛用力揽过她的身子,英俊的脸容凑近她的脸,笑着说:“你信不信我比你还熟?” 她自然不信:“你就吹牛吧。” 本来展若绫跟同事当天中午就要乘坐国际航班回N市,现在自然是不能跟公司的同事一起回去了,展若绫向公司的项目经理提出要请两天假,并说自己不随同同事一起回去。 两人到酒店大厅吃早餐。在那里刚好遇上展若绫的两个同事,同事知道展若绫的男朋友千里迢迢从N市飞来西班牙看她,俱是一脸羡慕,相互寒暄过后都很识趣地没有叫她一起出去玩,打了招呼便出了酒店。 [三十八] 巴塞罗那的阳光从来没有这么灿烂,一缕缕的光线从云层之中泻下来,就连天空仿佛染上了明丽的色彩,让人的心情不由大好。 展若绫从来没有这么开怀笑过,也许是心情好的关系,什么东西看在眼里都变得跟过去不一样了。 他们像刚刚陷入恋爱的男女一样,手牵着手在巴塞罗那的广场上散步,展若绫带着他逛遍了整座城市,她带着他在雄伟的古老建筑群里来回穿梭,走进大教堂参观,在街头的咖啡馆吃东西。在街头的广告板前合影留念,在他们的身后,是络绎不绝的游客与行人。 展若绫带他去以前工作时经常光顾的中餐馆吃饭,他们点了几个家常的菜式,她将筷子递给他,一边对他说:“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吃饭,不过这家店没有马德里那家好吃……” 钟徛手上拿着筷子,听她絮絮地说话,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听得认真。 过去的那五年,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一边想着他一边在这里生活。 一个人。 展若绫见他只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不由问他:“怎么了?吃得不习惯吗?” “不是,你继续说。我喜欢听。” 展若绫两道如远黛的眉毛微微一拧,露出一个灿烂明丽的笑容,映在他的眼中窗外的街景都仿佛为之失色,“你傻啊,你可以一边吃一边听我说的。” 她热心地给他张罗东西,“你尝尝这个,我以前很喜欢吃,周末不用上班的时候经常特意来这里吃。” 她期待地看着他吃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是很好吃。”钟徛点头,“你以前还去哪些地方?” 展若绫回忆了一下,说:“去广场那边的大教堂,一会儿吃完,我带你去那边转转。” 吃完饭后,他们买了又长又卷的冰淇淋吃,一边吃一边在街头散步。 钟徛订的是双人房,里面有独立分开的卧室。晚上回到酒店后,钟徛请酒店的工作人员把她的行李和东西都搬到了他房间。 展若绫洗完澡后便开了电脑查邮箱看经理有没有给自己发邮件,不意看到林微澜给她发了一封邮件,便开始详细回复,然后将然后将相机上的照片传到复制到电脑上。 忽然想起那日季琎跟她说以前钟徛的手机里存有她的照片,心血来潮便点开163相册的页面,在密码一栏输入一串长长的密码,然后顺利登进相册的管理界面。 -- 第79页 以前她发到网上的相片完整地列在屏幕上,有大一寒假聚会的照片,也有几张她在北外读书时的照片。她忽然来了兴致,一张张地看下来。 那些照片,记录了他们的青春年华,时光流逝,如今再看,感觉已然完全不同。 她看得出神,连钟徛什么时候洗完澡出来都不知道。 电视机开着,电视上播放的是西班牙当地的节目。钟徛的西班牙语水平比较有限,听得电视里一男一女的对话一句接一句地冒出来,问道:“这是什么节目?” “不知道,我随便摁的。”展若绫随手将遥控器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钟徛从她手中接过遥控器,换了几个频道,见她一直对着电脑,便坐到她旁边,这一看不由一“这不是以前的照片吗?” 她“嗯”了一声,一手撑着脑袋,出神地看着屏幕上的少年,想了一下,说:“那时觉得你其实有些时候不像表面那么开心,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但是一直都没机会……” “成长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他淡淡一笑,把玩着她的长发。“不过反正都过去了。” 她关掉页面,想起今天游玩的时候他那一口地道的西班牙语,“你什么时候学西班牙语的?” 他微微收拢浓眉,橘黄色的灯光映得他的五官如同下午在广场上看到的雕像般俊朗,道:“忘了。” “是不是很难学?” 钟徛圈住她的腰,思索了一下,说:“还好吧。” 他拿起床上的手表看了一不时间,“这么晚了,睡觉吧。” 她听到“睡觉”两个字,猛然意识到今晚他们要在同一个房间度过一晚,脸上“唰”的一声就红了,讷讷地重复了一句:“嗯,睡觉……” 钟徛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突地凑近她,“我本来没想干嘛的,不过我现在突然觉得,要是我不做点什么的话,就对不起你这么红的脸了。” 他将她锁在怀中,对着她的唇就就亲下去。 他们本来就坐在床上,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身子已经躺到了床上,独属于男人的热度从他身上传了过来,她猛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虽然平时也被他抱过亲过,可是像现在这么亲密的行为,却是极少有的。这么想着,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就是一僵。 却听得头顶响起他略微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我向你保证我什么事都不会干,你也不要乱动,乖乖让我抱着就好。” 说话的同时,他稍稍收紧了双手。 “我不动,你睡吧。”展若绫想起他明天还要回去参加一个会议,赶紧说。 钟徛低低地笑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胳膊,让她可以更舒服些,“也不至于这么夸张,你也不用像块石头那样僵着。” 她乖乖地缩在他怀中。今天他们几乎一直在不停地走,这么玩下来,她也觉得很累,过了不久也睡了过去。 翌日早上她是被钟徛叫醒的,他们到机场乘坐早上的航班回国。上了飞机后,她依然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梦境。 展若绫是第二次坐头等舱,两次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钟徛一回去就马上要主持一个会议,上了飞机后就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当天开会要用的资料, 飞机起飞后,展若绫便习惯性地趴到玻璃板上。 透过飞机的玻璃望出去,云层里尽是阳光。 她看了钟徛一眼,他正全神贯注地对着笔记本电脑看一份财务报表,目光偶尔在某一处停下来,神情认真,五官英俊得让人无法正视。都说男人工作的时候最好看,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她的心里暧暧的,收回目光,转头继续望向玻璃板外的蓝天白云。 温暖而耀眼的阳光,一缕一缕地照进心房。 钟徛从笔记本电脑抬起头,就看到她聚精会神地望着外面,阳光在她上扬的唇角上跳跃。 他将笔记本收起来,扣上桌子,然后将她的头扳向自己,皱着眉说:“太阳光伤眼睛,不要看太久。” 展若绫“嗯”了一声,将目光调转回来。阳光清浅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里满是宠溺与爱恋。 钟徛将她的手纳入自己掌中摩挲,与她十指相扣,“在想什么?” 他的手骨节分明,握住她的,将温暖也一并传了过来。 展若绫摇摇头,抓过他的手掰开来,顺着他的指关节爬走,“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很开心。” 幸福的滋味,在两手的缠绕中悄然滋长。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反扣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执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目光无尽的温和。 慢慢地将她的头揽到肩膀上,低声问:“要不要睡会儿?还要几个小时才降落。” 坐国际航班不能算得上是一种享受,飞机上的空间本就狭小,一直这么坐在座位上,几个小时的航程下来常会让人浑身僵硬。 展若绫摇了摇头,仰起头来,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我不困。我们随便聊点什么吧?” 他一口应承:“好。你想说什么?” “随便。” “展小姐,你还真是好侍候。” 他们漫无边际地聊了很多内容,展若绫忽然回忆起那次与余知航一同坐商务舱的经历:“我上次坐商务舱的时候,旁边的男人长得很帅。” -- 第80页 钟徛挑了挑眉,问:“然后呢?” “那时看着他就忍不住想你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她实话实说。 钟徛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笑容缓缓地从唇边漾开,蔓延到脸上,晕开一抹幸福的微笑。 “后来跟他聊了很久,成了朋友。” 他的心情太好,也不介意她后来说的内容,“你在这边的朋友多不多?” “十几个,不多。一半是那时一起在公司工作的华人同事,另外几个是西班牙人。” 两人闲扯了十来分钟,展若绫抬起头,轻轻地对他说:“钟徛,谢谢你!” 钟徛明白她在说什么,轻轻扬了扬嘴角,“傻瓜,没什么。” 他揽她肩膀的手加大了力量,“展若绫,我很遗憾以前没有陪在你身边,如果我能发现得早点……” 他显然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过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但是,我希望能让你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他是不善于示弱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去处理,那时尽管是面对高考失利这样的大事,也只是一笑而过。 而现在却平静地对着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心里的震动远远大过那日晚上在海边的触动,点了点头,“我很开心了。” 回想起当初独自一人乘坐飞机回国的情景,她不由伸手摸了一下玻璃板,触手之处暖融融的,那股热量沿着掌心一直流向心脏,带得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她收回目光,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其实这种事没有什么对或者不对,毕竟我是心甘情愿的,不管结果如何,我早就想过了。” 钟徛心中一震,微微收拢了双手,“幸好,一切还不算太晚。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是啊。” 他轻轻一笑,轻轻将吻印在她的秀发上,“先睡一下。” 机舱外一片灿烂的阳光,金色的光芒在云海里尽情地流动着。 她终于知道,从今以后,这个曾经承载了她许多孤独与寂寞的国度,将成为她这一生中最具有意义的回忆。 [三十九]尾声 秋天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冬天。 蔡恩琦临近预产期的时候就住进了仁爱医院等待分娩,入院两天后便被推进了产房,展妈妈和展景越都在医院陪同。蔡恩琦在产房里奋斗了五个多小时后,终于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小男婴。 翌日,展若绫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跟钟徛一起过来看望蔡恩琦和婴儿。 蔡恩琦休息了一天,气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坐在床头喝展妈妈从家里带来的补汤。 展若绫凑在展妈妈旁边看小孩,“真可爱。宝宝长大以后一定很好看。” 展景越坐在蔡恩琦旁边,得意洋洋地揽住她的肩膀,说:“那是当然,我们两个的基因都很好。” “知道了。”展若绫向哥哥笑了笑,然后拉钟徛的手,“你看,他的脚会还会动。” 蔡恩琦看了她跟钟徛一眼,脱口而出:“真觉得可爱的话,那还不简单——你们也生一个不就得了?” 展若绫脸涨得通红,而站在她旁边的钟徛则一脸自若地点头:“会的。” 这个人…… 展若绫暗暗地掐了他一下。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精准地扣住她的手,她怎么挣也挣不开,她心里又窘又急,这倒变成她自投罗网了。 展妈妈在一旁附和:“对啊,阿琦说得有道理。” 两人又在病房呆了一会儿,然后一看上班时间快到了,便携手离开。 出了医院,他看了她好几眼,展若绫被他看得不自在,“干嘛?” 钟徛笑了一笑,握住她的手:“展若绫,我们也生一个小孩吧?” 医院是里人来人往的,有几个人经过他们身边,听到他的话,脸上俱都露出歆羡的笑容。 展若绫的脸“腾”地就红了,一把甩开他的手往前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说真的。”钟徛追上她,又重新握住她的手,笑容朗朗如头顶冬日的阳光,“你认真考虑一下这个建议。” “这么没营养的话,直接过滤掉得了。”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没结婚就生小孩?你自己去生。” 他扬起眉毛,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想啊,可是我一个人怎么生?” 她的脸更红了,干脆不理他,直接走向停车的地方。 钟徛见状只是一笑,依旧握住她的手,她挣不开,便也由得他了。 上了车,他却没有马上开车,倾过身来。 展若绫警惕地将身子往后一靠:“你要干嘛?” “帮你扣安全带。”他见她紧张成这个样子,忍不住就是一笑。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上。她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他笑不可抑,俯到方向盘上,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 展若绫推了他一把:“再笑我不理你了。”说着重重地靠到椅背上。 钟徛坐直身子,“好,我不笑了。” 虽然这么说,可是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源源不绝地流泻出来。 展若绫见状,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凑过来,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际:“不是叫我不要笑吗?那你自己在干嘛?笑得那么高兴?” -- 第81页 气氛突然变得旖旎,她的心里觉得缠绵,忍不住伸手抱住他。 过了许久,车厢里响起他的声音:“展若绫,我们结婚好不好?” 展若绫听了不由自主就是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他松开她,也不说话,有那么一会儿舒适的车厢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展若绫咬住下唇,红着脸问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钟徛一脸镇静:“一点都不突然,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只不过刚才看着你哥哥跟大嫂,觉得我们也可以像他们那样,那结婚也不错。不过我想好了,我们先这么过几年,到时再生小孩。” 展若绫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虽然很不好意思,还是狐疑地问他:“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他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钟徛将她的手抓到自己掌中把玩,很认真地说:“我在想,我们分开那么多年,说什么也得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可是,我哥跟我大嫂谈了九年恋爱才结婚,我们……”展若绫犹豫着说下去,“我们这样算不算闪婚?” 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向她分析:“展若绫,我们已经认识十二年了,绝对不是闪婚。你算算看,你哥跟你大嫂认识九年,我们比他们多认识了整整三年,也就是一千多天。” 展若绫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扬起眉毛:“这跟认识多久没有关系吧,应该是算从恋爱到结婚用的时间。” “那我们也相恋很多年了,只是之前彼此没有明说而已。”他显得相当有耐心,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好不好?” 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问:“你是认真的?” “比珍珠还真。”他执住她的手,郑重允诺。 她用力点头,伸手主动圈住他的脖子:“好!” 这回轮到他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好。” 他的脸上绽开一抹明亮的笑容,用力地箍住她的腰,心里充溢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在她耳边低喃:“若绫……” ——————————————时间分割线—————————————— 结婚后的某天,钟徛一次翻她的钱包,不意看到钱包夹层里的一张纸片,心中一动,“这是什么?” 纸片是米黄色的,只有普通纸币的一半大小,很薄,从上面的折痕来判断,历史由来已久。 不过这都没什么,关键的是纸片上的一行字:钟徛一生平安。 展若绫正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听得他的问话,将电视的声音调低,转头一看到他手中的东西,脸上浮上一抹红晕,“生日祝语。” 钟徛坐到她旁边,“什么时候写的?” 她试图蒙混过去,决定跟他装傻,嘴里说:“我哪还记得?”将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上。 他使劲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说道:“别装了。你肯定记得的。”暖热的气息直接徐徐地喷在她的脸颊上,暧昧不明。那种架势似乎在向她,如果她不说,他就坚决不放手。 展若绫被他禁锢住了动弹不得,心想反正都已经跟他结婚了,说出来也无妨,这么想着,将遥控器放到一旁,在脑海里回忆着:“前年吧。” “再说详细一点。” “就你生日那天刚好去外面给我爸妈和哥哥寄东西,想起是你生日就顺便目买了这张卡片……”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摩挲着,久久不语。 她忽然想起季琎的话,好奇心起,问他:“我听季琎说,你以前的手机里有一张照片……”虽是这么说,但是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留着那张照片。 钟徛微微皱起眉头,表情有些不自在,到底还是将手机递了给她,“自己找。” 她放下遥控器,圈住他的脖子,软声哀求他:“你的手机太先进了,我不会用,你帮我找好不好?我就看一看——” 最后将手一紧,威胁他说:“你不帮我找出来的话我就勒死你。” “就你?”钟徛轻轻一笑,将她扯到怀里,“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虽是这么说,他到底还是帮她把照片调了出来。 是他们大一那年寒假聚会时拍的照片,可以看得出是在包厢里拍的。她跟他都在照片里面。 因为是用手机拍的,所以照片并不是非常清晰。 从照片上看来,似乎是有人叫她,她恰好回头,抓拍十分到位,将她回眸那一瞬间生动地展现在照片上面:她将头转向左边,一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脑袋,目光莹然,样子清丽脱俗。他坐在她后面的沙发上,跟她隔得有点远,但是照片的角度取得非常巧,刚好将两个人拍到一起。 她看着照片久久不语,眼里开始有水雾弥漫,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一张真正意义上属于他们的合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保存着。 那些年的日子,那些在心中纠缠多时的思念,似乎都在照片的影像中生出具体的轮廓来,在心间缠绕成最柔软的丝线。 她的眼圈微微一红,柔情在胸间荡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圈住他的脖子,低低地叫他的名字:“钟徛……” 老天对她真的是太好了,在这一年,什么都给了她。 钟徛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并不说话。 -- 第82页 这么多年以后,他跟她终于可以坐在一起看以前的照片。 正是初夏的光景,阳光从室外照进来,依然灿烂。 一如多年前那个寒假的午后。那时他在广场向班上的同学告辞,他还记得,她当时站在一群同学当中,身后也是一片灿烂的阳光。那个画面,一直留在脑海里,多番萦绕。 经年留影。 (全文完) 偷来的幸福时光(1) 余知晴躺在医院那张病床上的时候作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校园里,回到了脑海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天。 她已经忘记了那天中午他们一群学生在聊什么话题,她只记得当时唐蓉蓉也坐在教室里。 那段时间薛邺刚跟唐蓉蓉分手不久,所以他和唐蓉蓉虽然坐在那里跟他们几个同学一起讨论,但是两个刚结束了一段恋情的人的表情由始至终都带着几分不自然。 薛邺跟唐蓉蓉分手以来这段很长的时间里,余知晴偷偷地观察过他,虽然他对唐蓉蓉余情未了,但是在努力地恢复心情。在他日渐开朗的过程中,余知晴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余知晴忘了自己当时跟薛邺在争论什么,也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她只依稀记得她是在反驳薛邺的观点。 然后薛邺突然转过头来,以一种很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 她忽然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走到教室外面。 到了教室外面,她整个脸都是滚烫滚烫的。她觉得两条腿都是颤巍巍的,周围的景物似乎都在摇摇晃晃,与此同时她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她怕自己随时会晕倒,于是扶住了墙壁。 她开始惊慌地想,要不要先打一个电话给妈妈,自己有可能随时会发病。 可是如果打了电话,爸爸妈妈肯定不会再让她继续读书的。 神思恍惚之间,周围忽然奇异地安静下来。 然后在那一片安谧之中余知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薛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她心里一跳,从教室的窗户望进去,刚好撞上唐蓉蓉的目光。 唐蓉蓉的目光似乎显得很平静,又仿佛带了几分不屑。 余知晴觉得自己的心脏又是猛烈地一跳,她在心中暗叫不妙,拔起腿就开始跑。 薛邺几乎立刻追了上来,一边叫她:“喂,余知晴,你说清楚,这样就跑掉算什么。” 余知晴心里又惊又慌,只是用尽力气跑。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唯一知道的是绝对不能停下来。 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进了学校的图书馆。图书馆里有十几个学生在看书,她走到角落的一排书架前慢慢喘气,冷汗不断地从额头冒出来。 这样慢慢歇了十几秒,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然后是一副很清脆的声音:“喂,你跑那么快干嘛?” 是薛邺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追得那么快? 余知晴慌乱之中回过头,这才发现他离自己很近很近。 近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 她回头的时候,一个收势不及,往他那边撞过去,然后,唇轻轻地刷过他的。 倒下的趋势没有停下来,余知晴赶紧伸手抓住书架。 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他怀里,鼻尖蹭着他的脖子。 她彻底懵了。 薛邺也完全愣住了,然后拧起眉。 余知晴立刻推开他,整张脸烧得厉害,怀着最原始的歉意尴尬地向他道歉:“呃,不好意思。” 她不等他回答,就转身跑开。 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终于停下脚步。 心脏仍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余知晴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这么健康、这么富有活力。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电视剧那种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情节竟然也会发生在她和薛邺身上。 结果星期二那天中午,薛邺找到她,十分直接地说:“既然亲都亲过了,你就当我女朋友吧。” 余知晴听到那个“吧”字,心都凉了。 交往这么重要的事,他说得那么随便,那么不当一回事。 他心里明明还喜欢着唐蓉蓉。 如果她加入进去,可能他跟唐蓉蓉更加没有结果吧。 余知晴摇头拒绝:“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 如果她注定要栽在他身上,那就栽吧。 她曾经也希望过有一天那棵树苗可以开花结果,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她已经认命了。 那么就这样吧。 余知晴承认自己是一个很死心眼的人,在感情上不希望有半点瑕疵。她不愿意当别人的替身,更不愿意阻碍别人的幸福。 薛邺皱了皱眉,说:“发生就是发生了,哪能当做没发生。” “我能把它当做没发生。”余知晴觉得自己的语气很没底,还是说了出来。 薛邺却很坚持:“不行,我要对你负责。” 从一个初中生的嘴里听到这句台词,感觉很奇怪。 非常熟悉的台词,就像电视剧里的一幕。 余知晴听了很想笑,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突然想起电视剧里的古装剧。小时候看古装剧,故事的男主角不小心抱了女主角,或者不小心亲了女主角的嘴,会说什么“要负责任”之类的话,然后两个人就会拜堂成亲。 -- 第83页 可是他们生活在现代,而且,她不是故事里的女主角,他也不是故事里的男主角——虽然她期盼他是只属于自己的男主角。 所以她对薛邺说:“我不用你负责。而且现在又不是古代,只是……” 她咬住下唇:“只是亲一下嘴而已,真的没什么。” 可是她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是在古代,她是不是就可以跟他在一起? 从小到大,除了哥哥余知航以外,她连手都没跟异性牵过。 她还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好像有羽毛轻轻刷过唇瓣。 像是偷来的甜蜜时光。 薛邺看了她一眼,出奇地冷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们平心静气谈一谈,再决定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说的话不多,余知晴也一直很沉默——她的心有点乱,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后来薛邺对她说:“反正你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 余知晴一听就恼火了,音调也随之变高了许多:“难道只因为各自没有男女朋友就可以这样随便地在一起吗?” “可以考虑一下啊。”他依旧表现得很冷静,“这也算是一个好主意。而且也不是很随便啊。” 余知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心却仿佛一下子沉进了北冰洋,一片冰凉。 她很想对薛邺说:你说话的方式就显得很随便。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他表现得冷静而又平静,就像是在商务桌上谈判一样——可是她不希望自己的感情成为谈判筹码。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想的过多,可是她难道以后就要当别人的替身? 薛邺说给她一天的时间考虑。 余知晴心里明白他只是把自己当做替身,是对唐蓉蓉的报复,又或者,是一种示威。 他可以证明给唐蓉蓉看,即使没有她他也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又或者是他单身生涯的一种过渡。 她打从心里觉得薛邺不至于这么利用自己,可是她又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那一天异常漫长,却又非常短暂。 余知晴白天上课的时候整个心思都是飘忽的,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答应薛邺。 她很悲哀地发现自己从最初的抗拒变得倾向于接受了。 反正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到时候如果他心情变好了又或者是他跟唐蓉蓉要复合的话,想跟她分手,她就可以死心到接受医院的治疗,他们也算得上两不相欠。 如果有半年的时间跟他以男女朋友的关系相处,她还是愿意接受的。 即使他们无法逃脱分手的下场,她也算是谈了一回恋爱——虽然是侥幸得来的恋情。 就当做是以后的回忆。 最后她还是决定接受薛邺的建议。 有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很悲哀,明知道前面他不喜欢她还要搅和进去。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开始慢慢地收拾书包。薛邺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坐在教室的一张桌子上等她。 等她收拾好东西,他轻巧地从桌子上跳下来,“你考虑好了没有?” 余知晴头一次发现他也会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嗯,考虑好了。” 大概是由于一整天都没有喝水的原因,她的声音有点低哑。 薛邺拉了她到走廊上说话。 其实也没说什么话,薛邺问她:“你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余知晴低头望着脚上那双耐克运动鞋,低低地回了他一句:“就按你昨天说的吧。” 就这样,她跟薛邺算是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 偷来的幸福时光(2) 余知晴经常想,她和薛邺可能算得上是校园里最奇怪的一对情侣了。 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就直接亲吻了,绝对属于跨越式的发展。 可是他们自从确立了关系后就一直停滞不前,就像一曲热情奔放的探戈,在一个华丽的舞步之后就戛然而止。 余知晴不知道这样的关系算不算是正常的男女朋友。 他们的恋爱关系几乎全班同学都知道,几乎全班学生都在八卦。 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作“生活在流言的漩涡中心”,几乎每一天都有女生、甚至男生过来问她跟薛邺什么时候好上的。 她心里只有苦笑。 她跟薛邺只是确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而不是确立了恋爱关系——这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单独吃过饭,也不会像其他情侣一样放学以后一起回家,他们依旧像普通同学那样在教室里上课,在校园里生活。 他们仍旧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可是余知晴有时心里觉得有薛邺这样的男朋友其实也很不错——因为薛邺确实对她很好。 初三每个星期有一节体育课。每次上体育课薛邺都会给她买饮料喝。 最开始的那次,余知晴上完体育课回来,看到她的桌子上放了一瓶蓝色的脉动,她不知道是薛邺买给她的,就拿起来问周围的同学:“这是谁的?” 附近一个男生笑着为她解疑:“哦,是薛邺买给你的。他好像刚刚出去了。” 余知晴一愣,拿着脉动坐到椅子上,心里百味杂陈。 她想起在某本杂志上看过的一句话:既甜蜜,又忧伤。 他做着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她却没法理所当然地接受。 -- 第84页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一任女朋友都这么贴心,她也不知道薛邺跟唐蓉蓉交往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给唐蓉蓉买饮料,但是这种行为确实让她开始有点作为他女朋友的真实感。 她也不知道薛邺是不是故意做给唐蓉蓉看的。 有时余知晴也觉得自己太敏感。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时,就偷偷地哭了很久,后来余知航知道了对她说:“阿晴,有时你太敏感了。虽然你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可是爸爸妈妈一直都把你当成亲生女儿那样对待。”后来她也释然了,再也不想这件事,现在她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的这件事实。 后来几乎每节体育课薛邺都会给她带一瓶饮料回来,有时是瓶装的脉动,有时是罐装的王老吉,有时是盒装的奶茶。 有一两次他跟几个男生一起打球,回教室比较晚,也会托班上的女生带一瓶给她。 女生都很羡慕:“余知晴,薛邺叫我拿给你的。” 余知晴接过饮料之后都会马上塞进抽屉里,动作之利索就像是收受了见不得人的贿赂一样,“呃,谢谢。” 因为有时唐蓉蓉也在教室里,余知晴心里总是觉得很愧疚——虽然唐蓉蓉跟薛邺是上个学期就分了手,可是如果她没有答应跟薛邺交往的话,她跟薛邺可能还有机会吧? 有几次薛邺忘了带饮料给她,她就会觉得很失落。 她觉得自己在养成一种很不好的习惯。开始习惯他的存在。 有时早上做完早操或者上完体育课刚好在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他,他会把刚买的饮料递给她:“喝点水,不要晒晕了。” 余知晴只能接过来,讷讷地回答他:“嗯,谢谢。”她知道作为一个初三的学生,自己的外表看起来确实很瘦弱。 她不止一次地想,他们的关系真是有够奇怪的。 然后她又想:就这样吧。只要这样跟他在一起,就足够了。即使这份关心只是他作为男朋友的一种义务。 有一次体育课,余知晴跟几个女生坐在小卖部的乘凉伞下喝饮料,突然就想到了薛邺——他跟几个男生在远处的篮球场打球。 于是她买了一瓶脉动,然后踱到篮球场边,心里思索着要怎么拿给他。 薛邺很快就发现她的存在,将篮球扔给了其中一个男生,接着走到她面前,唇边挂着笑意:“找我?” “给你喝的。”余知晴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将脉动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跑。 下午她在教室里写数学作业,被一道难缠的证明题拦住了前进的脚步。 余知晴有一个数学头脑很好的哥哥,但是她的数学一直都只是学得很一般。 课间薛邺来找她,看到她作业本上毫无条理可言的式子就笑出声来:“你这样做可以,不过可以换个方法,更容易懂。” “什么方法?”余知晴抬起头。 薛邺一手扶在她的课桌上,从她手中抽出笔在她作业本上划:“这个步骤换掉。” 余知晴稍微仰头就能看到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像是雕刻家最细心的作品。 她忽然想,不管以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她都会永远记得这张侧脸的。 甚至比他们那个意外一擦而过的初吻还要深刻。 这个角度,这个时刻,是记忆中最美妙的瞬间。 有几个男生在周围起哄:“余知晴,直接让薛邺帮你做作业就得了。” 余知晴脸皮比较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薛邺没有搭理那群狐朋狗友,继续教她。 余知晴忽然觉得他们这样太高调。 虽然她名义上是他的女朋友,但是也只是名义上的女朋友。 她不能让自己沉湎下去,她还没法适用这种突然其来的真实感,于是阖上本子:“我自己做就行了。” “不行,我还没讲完。”薛邺按住本子,不让她抢回去。 余知晴心里不停地捣鼓:“我要做作业了,你回自己座位吧。” 薛邺见她的脸越来越红,忽然说:“喂,你是我女朋友,你害羞什么啊?” 他察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冒出一句:“要不然这样吧,我教会你这道题,然后你帮我写政治作业?” 这是哪门子跟哪门子的交易? 余知晴怔愕不已:“啊?为什么?” 薛邺很认真地对她说:“笨蛋,这是你当女朋友的义务。” “老师会认字迹的。”余知晴小声地提醒他。 薛邺想了一下,然后说:“那这样好了:你模仿一下我的字迹,别让她发现。” 竟然越说越当真了。 后来他真的把政治试卷和平时的作业本拿了过来给她:试卷是让她帮忙写的,平时的作业本是让她参考字迹的。 为了写那份试卷,余知晴对着薛邺平时的作业本研究了很久,在草稿本上先写了一些常用的字模仿他的字迹,等她觉得字迹模仿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帮他写政治试卷。 余知晴上幼儿园到现在第一次帮别人写作业,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被老师发现,幸好后来政治老师评讲试卷时什么也没有说。 她的心里也有几分得意:她的字迹模仿得很成功。 后来她又帮薛邺写过几次作业,老师都没发现。 有时薛邺去小卖部回来会给她带零食。 -- 第85页 他的早餐都是来学校解决的,早读之后他跟男生一起去小卖部买早餐吃,然后会带回一小包零食给她,“给你买的。” 余知晴平时很少吃零食,以前是因为一切生活习性跟随余知航的脚步,余知航不爱吃零食,因此有时余知晴即使很想吃也把念头压抑了下来,后来则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不能随便吃东西。 但是只要是薛邺买给她的,她都一一收了起来,然后拿回家里慢慢吃。也有一些零食被同桌拿去分享,同桌有几次对她说她跟薛邺交往使他们大众都开始跟着享福了。 早上余知晴坐在教室里读英语,薛邺吃完早餐回来带了一盒牛奶给她。 “给你的。”他的鼻音很浓。 余知晴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你感冒了?” 薛邺随便地点了个头,“是啊。”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往后面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叮嘱她:“记得要喝。” 早上倒数第二节是自习课,余知晴心神不安地做了一会儿作业,然后跑去校医室拿了VC银翘片、一些常见的感冒药和几包冲剂。 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下课了。 余知晴把那袋药放到他的桌子上,交代他:“我跟校医拿的药,你赶紧吃。” 周围几个男生开始起哄:“夫妻情深,羡煞旁人啊。” “余知晴,你放心好了,有了你无微不至的关心,薛邺即使不吃药也会好的。” 更夸张的还在后面:“如果你能抚慰一下他脆弱的心灵他就好得更快了,保证以火箭升空般的速度好起来。” 余知晴也觉得今天自己的行为实在太高调,可是看他那么难受,她又没法置之不顾。 薛邺以手肘捅了那个男生一把,“你今天废话怎么那么多。” 他抬起头看着她,也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眸子亮得异常:“牛奶喝了吗?” 这是什么逻辑思维? 余知晴怔了一下,答道:“我等一下喝。” 偷来的幸福时光(3) 初三的学习虽然紧张,但是偶尔学生也可以放松一下。 学校规定初三的学生要上晚自习,星期六有时要补课,有些学生的午饭都是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厅解决的。平时星期一到星期五学生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发生也会到快餐厅吃饭。 有时中午他们一帮男生去外面吃饭,有几个男生起哄要薛邺带她一起去,薛邺也会过来问她去不去。 余知晴当然不会去:她虽然和薛邺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他们甚至比一般的男女同桌还要陌生。 薛邺每次都只是笑笑,对她说一句“那我走了”然后跟那群男生一起离开教室。 那个星期五下午结束年级数学测验后,当晚初三的学生还是要上晚自习。一帮男生说要去外面的快餐店吃饭,薛邺照例来叫她。 当时余知晴跟另外两个女生在聊天,两个女生听到有夜宵吃都想去吃,余知晴便没再推辞,答应了。 他们去的是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快餐厅。因为他们的关系,到了快餐厅之后,他们很受照顾地被安排坐到一起。 薛邺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他跟男生谈论早上的NBA球赛,偶尔也会给她夹菜吃。 余知晴对NBA仅有的了解是小学时跟余知航一起看电视直播,但是因为薛邺的关系也重新关注起来。有时听到不懂的地方会问他,他每次都会一一详细解答。 每当这个时候,余知晴看着他的侧脸就会忍不住在心里想:他是一个很合格的男朋友。 他是一个尽职的男朋友。他会给女朋友买饮料买零食、带女朋友出去跟朋友一起吃饭。 所有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到了。 真的是偷来的幸福时光。 快餐厅就在学校后门附近,他们围坐在露天的桌子周围。 吃到一半的时候,唐蓉蓉从学校后门走出来,在街道上经过。 “咦,唐蓉蓉耶……”有一个男生眼尖,刚举起手突然想起什么,看了薛邺一眼,然后又把手放了下来。 薛邺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微微蹙起眉,淡淡地说道:“想叫就叫吧。” 那个男生还没说话,就有另一个男生站起来招呼道:“唐蓉蓉,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声音很响亮,唐蓉蓉自然听到了。 她扭过头来,见到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薛邺正在给她挟菜,抬头见到唐蓉蓉也点了点下巴。然后继续给她夹菜,还叫她赶快吃。 余知晴忽然觉得他的动作很刻意。 她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可是又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一对男女朋友。 到现在他连她的手也没牵过。他们之间客气得就跟校园里的一对路人。 有时她又觉得自己很多想法都很多余:她什么都已经有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些琐事上纠缠? 可是她发现人是会变贪心的。就像她一样,刚开始想的是不要再去想他的心意,可是久了她又觉得再这样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 “你怎么不吃东西?”薛邺察觉到她一直低头看着桌布,问。 “我不饿。”余知晴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多了,不过她是真的不饿,她的食量本来就小。 “傻瓜,不饿也可以吃啊。你看看想吃些什么,我叫服务员过来。”薛邺说着就要站起来。 -- 第86页 余知晴立刻拉住他的胳膊:“不用了。我吃这些就行。” 然后她发现他的目光都落在她的手上,赶紧松开,又加了一句话:“我吃这些就行了。别叫了,一会儿吃不完。” 他笑了笑,重新坐下来,笑容之中竟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那好,如果还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余知晴用力地点了点头,为了他不轻易展现在人面前的温柔。 最后薛邺还是叫了服务员过来,给她点了西瓜冰和雪糕。 他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这些,但是以前他跟唐蓉蓉交往的时候唐蓉蓉说女孩子都喜欢吃这种东西的。 薛邺看得出自己的女朋友的心一直都徘徊在犹豫的边缘。 他也不知道他和余知晴会发展成这样。 有时薛邺也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草率,要知道当初他追唐蓉蓉那会儿是非常认真和正式的。 那天中午的事是一个意外,不管过程和形式怎么样,他是不小心跟她接吻了。 薛邺虽然还只是读初中,但是骨子里一直觉得男生要有些担当。 然后他突然想起之前有一个男生说觉得她喜欢自己,当时他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之前他跟唐蓉蓉交往的时候余知晴也没什么异常的表现。 而且薛邺认为人应该往前看,他很清楚自己将来上高中、或者上大学、又或者是以后走入社会还会再谈恋爱的。 那天中午之后薛邺想了一下,抱着“试着跟她交往一下”的心情提出要跟她交往。他看得出刚说出来的时候她很抗拒,他也没什么底,以为她会拒绝自己,结果后来她竟然答应了,这回倒是轮到他意外了。 后来他再一想:交往就交往吧,他薛邺又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既然要谈恋爱,他就要做好男朋友该做的事。虽然余知晴是他意外得来的一个女朋友,他也不想敷衍了事。 可是初二那时他追唐蓉蓉毕竟花了一段时间又下过一番功夫,这次突然有了一个女朋友,而且虽然同班三年薛邺平时跟她接触不多,对她的喜好自然是一点也不了解,于是只好慢慢来,从她平时的饮食做起,看她到底喜欢喝那种饮料喜欢吃什么零食,一天换一个牌子,他最后一定能总结出来——反正他已经确定报送高中部了,时间多的是。 刚开始薛邺心里也没什么底,有时甚至会忍不住想:当初找她当自己女朋友这个决定对不对。毕竟她跟他不一样,要参加升中考,时间也比较紧。 后来日子久了觉得她也挺不错的,起码不烦人,性格和脾气都很好,给了他所有的自由空间。 而且余知晴从来不会像唐蓉蓉那样老拉着他出去逛街买东西。 但是后来薛邺开始矛盾地发现,自己的心里其实有点希望这个新任女朋友拉他一起出去逛街。以前唐蓉蓉买东西总要叫他一起看,薛邺逛久了也会有点不耐烦:他实在不懂女孩子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决定要不要买一件小饰物,而且往往当她心里已经决定好了还要来问你的意见,那时候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会觉得你只是敷衍地赞美同意而不敢批评。 薛邺跟班上另外两个男生直接被报送高中部不用参加中考,而其他学生还要为中考苦苦奋战。 薛邺的时间很多,每天都会过来教她做作业,给她分析历年的考题。现在他去吃早餐会顺便给她带一份回来,有时是面包,有时是饼干。 余知晴觉得自己每一天都在挥霍偷来的幸福时光。 时间过得飞快,中考的脚步声也在一天天逼近。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有学生每天去更新那句“距离中考还有XX天”,然后某一天每个学生发现那个“XX天”突然从两位数字变成一位数字。 中考之前的最后一次晚自习当晚课间,薛邺来找她。 余知晴的同桌看到薛邺过来,体贴地笑了笑,拿起书本到别的座位:“嗯,你们慢慢聊。时间多的是。” “谢谢啊。” 余知晴看他笑着向同桌道谢,听起来真的是有模有样。 等她的同桌走了,薛邺看着她,却不说话。 他不说话,余知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低头看作业本。 薛邺坐到她前面座位的椅子上,收起她的作业本,将头搁在她的桌子上,说:“等中考完以后,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为什么?”余知晴吓了一跳。 她是真的吓了一跳。 他们交往这么久,只是单纯披上了恋爱形式的外衣,而从来没有挖掘到恋爱的内涵,几乎从来没有一起出去过。 薛邺也似乎被她问倒了,坐直身想了很久要怎么回答,然后以一种很理所当然地表情看着她:“情侣一起看电影还要问为什么吗?” 最后薛邺跟她说,中考完以后给她两天时间跟家里人相处,过两天之后再约她。 中考结束后余知晴立刻被爸爸妈妈安排到医院里做各种检查。 中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是一个星期四。整个早上余知晴都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度过,每当有电话响起,她都会猜测是不是薛邺打来的。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妈妈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叫她的名字:“阿晴,你的电话。” 妈妈将话筒递给她,然后对正在看财经报纸的余知航说:“是一个男孩子。” -- 第87页 是薛邺打来的,约了见面时间和地点。 余知晴挂了电话之后去房间换了一套衣服出来,局促不安地说:“妈妈,哥哥,我要出去了。” 余知航叫住她,放下财经报纸,很认真地问:“阿晴,你是跟男孩子一起出去吗?” 妈妈也从厨房里走出来,追问着:“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个男孩子吗?” 余知晴一愣,然后轻轻地点点头,坚定地与妈妈和哥哥的目光对视:“嗯,是跟打电话的男孩子出去。” 余知航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去吧。注意身体,别玩得太晚了。” 妈妈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小心一点。晚上回来吃饭吗?” 余知晴再次点头:“嗯,我晚上应该回来吃饭。” 她跟薛邺在她家附近一个超市门口见面,然后坐车去忆蓝娱乐广场,在那里的一个商场里逛了一圈。 余知晴第一次觉得商场那么好逛。他们在商场二楼超市的生活用品那一区看了很久,看到一个杯子也要拿起来研究半天。 四点半的时候他们在商场里的电影院里看了电影,看完电影已经六点半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弹指之间就过去了。 然后薛邺送她回家。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对她说:“阿晴,你爸爸昨天联系了上海一个有名的医生,下个星期就去那里治疗……” 坐在余知晴旁边的余知航虽然不忍心,还是说出口:“治疗的时间可能比较长,到时你可能要休学一年,或者在上海那里的高中读书。” 余知晴一直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跟薛邺的关系刚刚上轨道,她甚至暗暗祈求这样的时光再长一些。 余知晴的心里很清楚:只要她一走,她跟薛邺之间就彻底完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想得头都快疼了,泪水一直流个不停。 可是,大约她也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改变什么。 后来她的脑海里突然飘过一句话:不管开头和过程怎么样,他们的结局还是没有变。 星期天早上薛邺打电话约她一起出去玩。 他们两个人走在街上,余知晴在想着要怎么告诉他自己后天要去上海的事,以及,其后可能接踵而来的争吵。 余知晴想起欧·亨利那篇著名的《麦琪的礼物》里的一句话:随后的两个钟头仿佛长了玫瑰色的翅膀似的飞掠过去了。 如果用在她身上就变成:随后的两天仿佛长了灰色的翅膀似地飞掠过去了。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沉默,薛邺也没怎么说话。 过了许久,余知晴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薛邺,我们分手吧。” 薛邺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余知晴看着他由惊愕转为震怒的脸,逼着自己说出剩余的话:“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挺随便的。反正也没什么感情,我们分手吧。” “什么叫‘没什么感情’?”他整张脸都是黑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来,“余知晴,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分手!” 余知晴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气势”。 看吧,如果她刚才是以这种语调说出来的话,天皇老子、玉皇大帝都要给她让道。何况只是一个区区的初中保送生薛邺。 “我们分手吧。”她已经忘了昨晚想好的台词,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薛邺望着她,开始冷静下来,眼中的温度也在不停地降低。 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他再度开口,声音却是冷得吓人: “给我一个理由。” ——给我一个理由。 可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理由的。 她低头不敢看他,把之前准备好的台词念出来:“我要去上海读高中,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我跟你读书的城市和学校都不一样,分手最好。其实这样更好,你可以认真地谈一场恋爱。” 余知晴今天终于知道要评选“最自欺欺人的人”这个奖项的话,她算得上是最具有资格的。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意,“不在同一所学校和城市读书就要分手吗?这是谁规定的?” “就当做是我规定的吧。”余知晴硬邦邦地回答。 “这就是你的理由?”薛邺冷声问。 余知晴低头望着脚上那双浅绿色的球鞋,极力压抑着眼中的泪水,答道:“就算是吧。对不起。” 她也只剩下“对不起”可以说了。 他们的整个争吵过程很短暂,似乎一下子就过去了,余知晴却觉得几乎整个身心都空了。 她跟薛邺分开后随便走进了一家商场的洗手间,刚站好泪水就流了一面。 她的心里很清楚:她跟薛邺之间是彻底完了。 他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她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从今以后,他们就只是陌生人。 偷来的幸福时光(4) 跟薛邺分手后的那个星期,余知晴的身体迅速地瘦了下去,体重每天都在往下降,头发掉了一大堆。在这期间她哭了无数次,每天的眼睛都是又红又肿的,什么都看不清。余知航带她去N市的眼科医院作检查,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月才恢复。 -- 第88页 余知航在N市新开盘的一个高尚住宅区买了一套房子,余家搬进新家后,爸爸妈妈很快安排了去上海的行程。 余知晴的妈妈的老家就在上海,余知晴的小姨是上海一家服装公司的老总,余知晴跟爸爸妈妈到了上海后,小姨给他们在上海安排了住宿的地方。余知航的公司事务繁忙,他在上海呆了两天就飞回了N市。 到了上海后,余知晴马上住进了医院,开始做各种各样的检查,余爸爸联系的权威专家每天都会来病房里来跟她聊手术的相关事宜。 余知晴得了厌食症,看到什么都不想吃,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迅速瘦了下去。医生说她的身体太虚弱根本没法动手术,即使做手术风险也很大,建议她先花一段时间慢慢调理身体。 余知晴虽然很努力地吃东西,但是吃下去不久就会吐出来,每天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每天都有护士来给她扎针输液,到后来她的手背上和手臂上布满了青色的针孔眼。护士想给她扎针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 她的小姨帮她联系了上海的一所高中,算是跟过去彻彻底底地断了联系。她一边做治疗一边上学,终于在高一那年的暑假等来了手术。 余知晴做完手术之后,偶尔还是会发生心律不齐的情况,医生再三告诉她以后凡是剧烈运动都不能参加,也不能太激动或者受惊吓。 虽然手术没有完全成功,但是总算保住了性命。 余知晴在上海生活得不习惯,手术后她的身体渐渐好转。爸爸妈妈把她接回了N市,帮她在郊区的一所贵族学校的高中部办理了入学手续。她在新学校里重新过起了高中生活,交了几个新朋友。 某个星期六,余知晴陪妈妈去市中心一家商场的二楼买衣服。她跟妈妈绕过转角一家店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薛邺,去那边看看!” 她的身体立刻钉在原地,不敢动,然后她又惊觉这样不对,拉着妈妈走下扶梯。 然后才终于敢看向刚才声音的来源。 她看到薛邺跟两个男生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家Nike的专卖店里,他穿着牛仔裤和T恤,站在专卖店的门口打电话。 两年多没见,他的外表没什么变化,但是明显长高了很多,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跟以前很不一样。 才两年啊,他已经长高了这么多。 余知晴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想起那年她跟薛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他去排队买票的情景——那时他的身高还只是刚到一米七。 只是两年前的事,却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了。 随着扶梯下降,他的身影也终于消失不见。 余知晴茫然地收回目光,心也随着扶梯降了下去。 高三那个暑假漫长而又闷热,余知晴也终于收到了广州一所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街上遇到了初中的一个女同学,于是两人一起吃了一顿饭,聊了很多话题。 余知晴从那个初中同学口中了解到当初初中那个班很多同学的近况,包括薛邺的。她知道薛邺考上了浙江大学。 周末的时候,余知晴跟余知航回仁爱医院复诊。从仁爱医院出来后,余知航带她到附近的圣庭假日酒店吃饭。 他们刚好在酒店大厅遇到余知航两个朋友,于是四个人一起在二楼的餐厅吃饭。 余知航的朋友很照顾余知晴,给她介绍了酒楼很多特色菜。余知晴根据他的介绍点了两个青菜,然后把菜单还给他。她刚好正对着二楼餐厅的门口而坐,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薛邺。 薛邺跟一个西装打扮的年轻男人坐在门口附近的一张方形桌子,不时有穿着制服的服务员从走到他们的桌子前俯身对那个年轻又英俊的男人说话,态度甚为恭敬。 薛邺穿着黑色的T恤,并没有发现她,正在跟对面的年轻男人说话。一年多没见,他是越长越好看了,轮廓与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余知晴整个人像被是钉在了餐厅的椅子上,身体开始发凉发僵,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也开始酸痛。 就在这时,她惊慌地发现薛邺的目光也望了过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仍旧可以感受到他目光中仿佛要燃烧起火焰来。 余知晴的心脏开始一阵阵地收缩,她伸手拽了拽余知航的衣角,低声说:“哥哥,我看见他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余知航还是听到了,而且很快领悟她口中的“他”是谁——就是那个害得妹妹一个星期内瘦了十几斤、而且眼睛角膜发炎的男生。 余知航整张脸都青了,立刻放下茶杯:“怎么会这样——他在哪里?” 余知晴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心脏疯狂地跳动着,说话也开始变得结结巴巴:“在门口那边的第三张桌子。” 余知航没有往那边看,果断地说:“我们回去吧。” 他抄起椅子上的外套,站起来对两个朋友说:“非常抱歉,我妹妹刚做完检查,身体不太舒服,我们先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吧。” 余知航的朋友也是爽快的人,笑着说:“那好吧。余知航,下次你请客。” “没问题。”余知航笑着点点头,然后伸手环住余知晴的肩膀,护着她往外走,“来,走吧。” 他们要出去势必得经过门口,余知晴经过薛邺的身边,觉得两条腿的迈步都是机械的。 -- 第89页 她知道他看见自己了,但是也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薛邺坐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目光一直随着她的身形移动,看着她经过。 钟徛早就察觉小表弟的异样,颇有兴趣地问:“你认识他们?”他看得出表弟最近心情都郁郁寡欢,一直到今天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薛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以前的女朋友。” “什么时候交的?我猜猜,初三还是高一?”钟徛迅速推测出最可能的时间。 “初三。”薛邺闷闷地回答。 钟徛微微一笑,打趣道:“听你说得这么恶狠狠的,跟人家有深仇大恨?” 今天因为总经理的到来,圣庭假日酒店二楼餐厅里的员工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为二楼用餐的顾客服务。许多员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新任的总经理露出这么温和亲切的笑容,有几个女员工当场就看呆了。 薛邺第一次觉得这么委屈:“是她先说分手的。而且……” 钟徛了然地笑了笑,冷静地分析给这个心智尚在发育中的小表弟听:“据我观察得知,刚才那个男人是她哥哥,不过是亲生的还是堂表的就不太清楚了。” 薛邺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他知道她确实有一个哥哥。 钟徛拍拍他的肩膀,“我大你八年的时间不是白长的。相信我,刚才那个人明显是她哥哥。” “即使是她哥哥又怎么样,都分手了。打她家的电话都变成空号了。”回答的语气很郁闷,又明显充满着不舍与留恋。 钟徛看了一眼手表——离会议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说来听一下。” 薛邺心里也有点烦闷,这件事在他心里憋了三年一直没有发泄,而且他从小心里对这个从澳大利亚留学归来的表哥还是非常佩服的,于是把自己跟余知晴交往的过程向钟徛大致地说了一下。 钟徛听完后没有作任何评论,而是望出餐厅的落地玻璃,目光之中不自觉地带了回忆的味道:“以前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那时没有认真考虑,凭一时意气妄下判断,结果错过了很多。” 他似乎不想多谈,说得也非常简单,薛邺却似乎可以感受到他事后明白真相时那种后悔。 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钟徛没有直接回答,又拍拍小表弟的肩膀,“如果你错过了现在,以后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了。” 薛邺心中一震,脑海里许多念头在翻滚,过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那我还能怎么办?” 这算是开始虚心请教了。 “一看你就是一个没断奶的小孩,”钟徛摇摇头,环顾了餐厅一眼,微笑着问:“你还记得他们刚才跟谁一起坐吗?” 薛邺一愣,然后答道:“记得。那边中间的桌子。” 钟徛再次看了手表一眼——要开会了,然后站起来,“问个号码不难吧?好歹你也是一个高中毕业生了,剩下的事情自己解决吧。” 偷来的幸福时光(5) End 这一天傍晚的时候,盛夏中的N市迎来了七月的第一场暴雨,整个城市的天空布满了乌云,一直电闪雷鸣的。 余知晴吃完晚饭后胸口一直闷闷的,然后去厕所洗手的时候突然晕倒在地上,把爸爸妈妈和余知航都吓了个半死。 余知航把她抱回房间后不久余知晴就醒了过来,家庭医生也赶来给她做检查,所幸不是大问题,只是再三叮嘱小心不要让她再受惊吓。 余知晴洗完澡就去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胸口的闷塞感稍微退去一些。今天是星期天,余知航不用上班,兄妹两人吃完早餐一起看了一阵子电视。后来余知航到阳台上接了一个电话讲了几句话就出门了。 余知晴心绪不佳,食欲也很一般,妈妈觉得她精神不济,二话不说又把她赶回房间睡觉。 她在房间的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昨天晚上睡得太多一点都不困,于是拿出柜子底部的一个纸盒坐在床边看。 纸盒里的东西也不多,装的是三年前她跟薛邺一起看电影时的电影票存根,还有薛邺在商场超市里给她买的小饰物,包括发卡和钥匙扣。 这个纸盒好像把那年的幸福时光都珍藏起来一样。 真的是会睹物思人的。 即使只是这么看着他送给她的东西,泪水就开始在眼眶中打滚。 可是他们的事都过去了。 余知晴也不知道自己还留着这些东西干嘛。毕竟他们已经分手那么久了,都回不去了。 是啊,都回不去了。 而且是她亲手掐断了那些幸福的时光。 妈妈在轻轻地敲房间的门,“阿晴,你醒了没有?” “醒了。”余知晴没转头,闷声说,“进来,门没锁。” 她将盒子里的东西放好,然后盖上盒子。 门被轻轻地打开,妈妈却没有走进来。余知晴从声音和气息判断出站在门口的人不止妈妈,她的心里十分奇怪,于是扭头看向门口。 然后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看到薛邺穿着一身干净的休闲服,手扶在门把上,静静地看着她。 余知晴几乎立刻整个人石化在当场。 太过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 -- 第90页 从没想过昨天之后她跟他还会再次见面,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妈妈站在薛邺的旁边,目光慈爱,“阿晴,你朋友来看你了。” 余知晴不清楚到底他是怎么来到她家的。 她整个人处于震惊之中,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想要站起来,手中的盒子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一下子都翻到地上,电影票的存根,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薛邺走过去,帮她捡起来,然后放到床上。 “你们好好聊一聊。”妈妈轻轻地给他们带上门,走了出去。 余知晴的眼眶中还有眼泪在打滚,可是她终于想到要问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来我家了?” 薛邺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前任女朋友的家,而且他进来之前余知航再三要他保证过不会让她受惊,于是很简单地回答:“我打电话找你哥哥,他跟我说的。” 昨天根据钟徛的提醒向余知航两个朋友要到了余知航的号码,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他,然后余知航约他到圣庭假日酒店见面谈话。 余知航见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他一句话:“我妹妹有先天性心脏病,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她吗?” 薛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过了很久,他清清喉咙,给今天的见面起了一个开头:“你那时跟我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余知晴咬住下唇,“我前年回来的。” 他们分别太久,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刚开始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条理都分不清,可是都大概说出了自己的近况。 对话方式渐渐变成了一个人问另一个人答。 后来薛邺问道:“你不觉得你一直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对不起。”余知晴不知道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 薛邺蹲到她面前,手扶着她旁边的床垫,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问:“你生病的事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她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我不敢……我觉得能当你女朋友已经很幸福了,我怕一说出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薛邺握住她的手,放柔了声音说:“那你现在跟我说。” 她开始告诉他心脏病的历史和发病时的痛苦,给他讲了在上海的医院做治疗的时候那种害怕手术失败的感觉,手术后醒来麻醉药效退了之后的剧痛。 她说了很多,说到后来,已经是泪如雨下。 薛邺注视着她,平静地说:“所以你回来以后就宁愿一个人在这里伤心也没想过找到我跟我解释清楚?我真的很生气。” 余知晴的心中充盈着内疚,摆弄着盒子里的东西,“我不敢找你。我有试过给你打电话的,可是我每次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就挂掉……” 她一边说一边擦去滚下的泪珠,断断续续地说下去:“我记得跟你分手那时,你很生气,我想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是我先提出分手的,是我先放弃的,而且我欠你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我不好,你有权利生我的气。我也从来不敢想你会原谅我,我也不敢回头望……” 薛邺伸手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说:“余知晴,如果你有回头看一次的话,就会发现,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 他们相识以来,他从来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原来他也会说这么温柔的话,她更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等着她。 一直悬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掉下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即使是这样不健康的我?” 薛邺坚定地点点头:“嗯。即使是这样。” 她跪到地上,用最大的气力抱住他,泪水汹涌地涌出来。 她抱着他一直不停地流泪,她使劲揪住他的衣服,怕自己一开口说话就会放声大哭,惊动到外面的爸爸妈妈。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曾经觉得委屈,为了做治疗只能选择分手,她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甚至想过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也曾感到过茫然,不知道如果哪天她在街道上遇到他是上去跟他说几句话还是装作陌生人,大约是他们确立关系的形式太仓促,在他们的事情上她一直找不到方向,也因此一直处于模糊的位置。 可是所有的这些放到他的面前,都变得不重要了。 喜欢一个人很辛苦,在她身上更是困难重重。 可是她从来不后悔。 她知道自己有时候想得太多,她总是顾虑他和唐蓉蓉过去的感情,不敢把自己放到正确的位置上。 她知道自己太懦弱,在他们的感情开始走上正轨的时候,是她先选择了放弃,先提出了分手。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太脆弱,也许有一天还是得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她从来不敢奢望他会原谅自己,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要求他为自己做什么,可是在她已经放弃过他一次的时候,他还是回来找到了她。 余知晴使劲搂住他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薛邺坐到地毯上,将她整个身子都搂进怀中,背靠着她的床,让她可以完全靠在他怀里,任由她放声痛哭。一边伸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动作很温柔。 他扯过床上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轻轻地环住她。 -- 第91页 唇边挂着一抹许久未出现的笑意,那么的温柔,整个房间都仿佛迎来了春天。 他知道她身体很虚弱,他知道他们的年纪都还小,有很多事情都还不确定,可是谁能否定他抱住的不是一个色彩缤纷的未来? 番外 他一直都知道 季琎一直觉得颜行昭在自己的朋友群中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倒不是说颜行昭这个人很特别,只不过季琎的性格比较偏向男孩子,从小到大结交的都是爽快利落的男生,而颜行昭的性格跟爽快利落一点边都沾不上。 季琎认识颜行昭,是在13岁那年的秋天。 那年颜行昭一家人搬到季琎所住的小区,刚好住在季家的上一层楼。有几次季妈妈回到家对季琎说:“住在我们楼上的颜家那个小孩钢琴弹得真好,将来一定有出息!” 季琎一听就知道妈妈只是跟那个所谓的颜家小孩的妈妈聊过几句话,而根本没真正听那个姓颜的小孩弹过钢琴,每次都懒懒地回答妈妈:“妈,你听人家弹过几次钢琴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你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见你夸我一下?真是吃里扒外。 有一天下午季琎爬楼梯上天台玩,爬到23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弹钢琴,忍不住停下脚步听。 季琎虽然是一个音乐白痴,但是觉得那是她有史以来听过的最动听的钢琴曲。她心想,其实妈妈说的有几分道理。 后来她在电梯口见到那个所谓的颜家小孩。那个男生穿着很干净的白色T恤和白色裤子,给人的感觉非常斯文。 季琎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又长又有力度,果然是弹钢琴的料子。 季琎不得不承认有时妈妈还是挺会看人的。 季琎和班上其他两个性格豪爽的女生跟班上的男生关系非常好,平时体育课经常一起打篮球,有时周末还会约出来一起逛街。 那时欧洲杯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季琎跟一个女生一起去班上一个男生家看比赛。到了男生家以后,才发现在场的除了他们几个熟人以外还有住在她楼上的那个颜家男孩。 电视上的直播比赛进行到一半以后变得越来越沉闷,季琎看得恼火,忍不住叫道:“什么烂球!” 住在23楼的那个男生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电视,听到她的话忽然望了过来,漆黑的眸子里分明闪过一抹笑意。 季琎没有理会他,心想:这里又不是你家,我说句话不算犯法吧? 她越看越气愤,忍不住拍了一下膝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Shit!” 那个23楼男生倒了一杯水给她,然后对她说:“女孩子不要说这个词。” 如果是别的人对季琎说这句话,季琎也许会立刻反驳。但是对着这么一个斯文俊秀的男生,季琎发现自己没法还嘴。 从那以后,不管多么想骂人,季琎再也没有说过这个词。 后来季琎想,从她认识颜行昭的那天起,她就开始处于下风了。 而且此后一直都处于下风。 季琎的妈妈不知道怎么的就跟颜行昭的妈妈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季琎有时也会被妈妈拉着去楼上颜行昭家玩。 季琎一般进了颜家就听颜行昭弹琴,有时颜行昭也会教她弹几首简单的曲子,结果常常是一首舒缓的曲子被她弹成汹涌澎湃的进行曲。 颜行昭18岁那一年要去维也纳的音乐学院进修。 其实季琎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是学音乐的,如果想有进一步的发展,出国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季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不舍。 颜行昭出国前一天,季琎跟他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必胜客吃了最后一顿饭。 季琎问他:“你以后会回来吗?” “当然啊。”他回答。 “那还不错。”季琎满意了。 他抬起眼,黑眸中有不知名的光彩闪过,扯了扯嘴角,问:“那怎样算很错?” 季琎不假思索地回答:“乐不思蜀、一去不复返啊。” 他很认真地说,郑重得像是在承诺:“放心。我只是去进修,完了就会回来。” 季琎很早就知道自己人生的道路被父母亲安排好了:她在中大读完本科之后也会出国,然后回来进季氏工作。 所以她说:“哎,其实也没什么。以后我肯定也得出国的,我爸妈要我去英国。到时我们可以一起旅游什么的,反正英国离维也纳又不远。” “对啊。”他笑着回答。 通讯技术和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颜行昭即使去了维也纳也可以跟季琎保持联系。 季琎有时会上MSN跟颜行昭聊上几句,有时颜行昭会给她打了个国际长途,问她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有一次还跟她说自己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也在广州的大学城读书。 欧洲的暑假放得早,颜行昭订了六月初的机票回国。回国之前在MSN上对她说想去大学城玩一玩。 季琎的心里很高兴,但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回国第二天,颜行昭就如约来到广州大学城。当天晚上季琎带他到大学城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他是一个出尘不染的男孩,季琎实在不忍心让他跟自己一起去挤学校的食堂。 结果在外面的酒楼吃饭的时候,意外地碰到颜行昭小时候的朋友——钟徛。 -- 第92页 季琎平时已经在这家餐厅吃过几次饭,点了几样菜就开始跟颜行昭聊天。他们的邻桌有几个男生在吃饭。一边讨论着NBA赛事。 菜陆陆续续端上来,颜行昭吃了一会儿,很专注地往邻桌那边看了几眼。 季琎很奇怪:“有你认识的人吗?” “穿黑衣服的那个人是我的小学同学。” 季琎转头望过去,看到一件很好看的黑色T恤。 这么热的天竟然还有人穿黑色T恤出来——要知道大学城就像一个大蒸笼,到处都是升腾的热气,即使秋天里多穿一件衣服也热得不得了。 季琎很佩服这个男生的抗热能力。 颜行昭准备站起来,“你先在这里坐着,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还没等颜行昭站起来,那个男生刚好转过头来。 季琎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很俊朗的男生。虽然他坐着,季琎却可以判断出他长得很高,他的皮肤呈小麦色,一双眉毛又浓又黑,漆黑的眼睛仿佛是打磨得最明亮的黑曜石,笑容清澈。 那个男生朝他们这一桌走过来,颜行昭举起手跟好朋友打招呼:“阿徛。” 男生笑着说:“我就奇怪你才刚回来怎么就马上来广州。” 颜行昭也笑着对男生说:“我来见朋友。明天再跟你说。” 颜行昭给季琎和那个男生作了介绍:“她叫季琎。季琎,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朋友,钟徛。” 那个叫钟徛的男生这才转头看向她,点点头:“你好,我叫钟徛,酒店管理专业,大一。” 很干净利落的介绍。 季琎向来喜欢这种做事风格干净利落的人,很自然地跟他成为朋友。 季琎不喜欢性格太温柔的男生,她一直觉得男生太温柔的话会显得很娘娘腔,但是颜行昭是一个例外。 季琎从小体育就很厉害,足球、篮球和排球都会玩。大一的时候经常去越秀校区看望读医学专业的初中同学廖一凡,有时廖一凡还特意跑来大学城跟几个朋友打球,有一次叫了季琎一起去。那次季琎去了篮球场,意外地发现钟徛的身影。 廖一凡和她竟然都认识钟徛——有时季琎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季琎很快发现钟徛打篮球很厉害,有时就跟钟徛一起打球。毕竟钟徛跟她都在大学城读书,约起来也比较方便。 那时有一个别的学院的男生突然冒出来向季琎告白,而且不管季琎怎么说就是不放弃。季琎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彪悍的男生,而且她不知道那个彪悍的男生到底看上自己哪里了——更重要的是她心里也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看上,忍不住向廖一凡大吐苦水。后来廖一凡不知道怎么想到了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主意,就是让钟徛暂时充当她的假男朋友。 钟徛起初不肯答应,季琎只好向远在欧洲的颜行昭施加压力让他帮忙说服钟徛,加上她的一番软磨硬泡,钟徛最后还是答应暂时当她的假男朋友。 一年多后钟徛去了澳大利亚,季琎才从廖一凡那里知道,那时钟徛刚好也想避开一个女生的倒追,而且看她确实境况困窘,才答应她的。 那一次,钟徛在场上打球,季琎拿了他的手机玩游戏,无聊之际点进他的相册,意外地发现一张照片。 季琎有点意外:她想不到钟徛看上去这么没心没肺的男生也会把一个女孩子的照片存在手机里。 照片是他跟一个留着及肩黑发的女生的合影。其实严格意义上说并不算合影,但是照片的角度取得刚刚好,看起来很像一张合影。 季琎对着照片仔细地研究了很久。 照片里的女生长得十分干净温和,眉眼清秀。 看得出照片拍摄的时间并不是过了很久,因为钟徛的样子跟现在变化不大,但是绝对不是最近拍的,因为里面他的发型跟现在有点不一样。 等钟徛下场走过来的时候,季琎立刻举起手机问他:“这个女的是谁?” 钟徛从她手中取回手机,微微拧起眉,声音略微变凉,明显地不想多谈:“多事。” 季琎还是第一次看到钟徛露出这么萧索的表情,“不能说吗?” 她敏锐地追踪着钟徛脸上的神情,继续问:“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吗?” 钟徛抽出纸巾擦汗,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季琎,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八卦的?” 以前的女朋友?他也希望。 可是如果真的是以前的女朋友,就意味着现在已经分手了。那只会更让人觉得无奈。 季琎靠到篮球架上,厚脸皮地向他宣告:“我一直都很八卦,你不会现才发现吧?” 过了两秒,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威胁道:“你不说的话,我就去问廖一凡。” 虽然颜行昭跟钟徛从小玩到大,但是季琎凭直觉觉得颜行昭对照片里的女生不知情。而廖一凡跟他当了三年的高中同学,可能会知道。 她发现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是很有用的。在她最需要钟徛的情报的时候,作为她和钟徛共同的朋友的廖一凡就充分派上用场了。 钟徛向她微微颔首,笑容依旧很清澈:“礼尚往来,那我把你那张照片发给恐龙。” 季琎一听,彻底安静下来。 恐龙指的是那个追求她的男生。这是季琎给他起的外号。 没办法啊,她实在很怕这种男生。即使心里清楚钟徛只是吓一吓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 第93页 那一年的复活节,颜行昭跟她在MSN上聊天,突然问起那个彪悍的男生,又问她心里怎么想。 季琎对他如实相告:“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 颜行昭似乎很好奇,继续问她:“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 ——她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 这个问题也把季琎问倒了。 她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只不过她偶尔在大学城里或者在街上看到男生,都会忍不住把他们拿来跟颜行昭作比较。一番比较之后,季琎不是觉得他们长得太猥琐,就是觉得他们的穿着打扮太不顺眼。 这一刻,她在电脑前愣了很久,也开始在心里问自己:她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一时也说不清楚。 然后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颜行昭的情景,那身干净的衣服,干净的表情。心湖在那一瞬间搅起波澜。 远在欧洲的颜行昭浑然不知自己一个问题引起她这么深刻的思考。 而他没有催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维也纳音乐学院公寓的电脑前,等候她的回复。 过了很久,季琎回复他:“要长得干净一点的。” 很快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我算不算?” 季琎的心腾腾地跳着,手也开始不受控制,终于还是打出了一行字:“也算。” 对话框里又跳出一行字:“那你考虑一下我怎么样?” “考虑什么?”季琎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但是决定跟他装蒜。 手机开始响起来,季琎被电脑屏幕上那几句对话刺激着神经,反应也有点迟钝,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摁下接听键盘。 低低的男中音透过手机传入耳朵:“季琎,我们交往好不好?” 不等她回答,他继续说:“你不用现在给我回复,明天再告诉我答复也可以。” 明天? 季琎觉得根本不用等到明天。 “喂,我现在答你——好啊。”季琎紧紧地攥住手机,深呼吸。怕他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不用等到明天。” “季琎,我很高兴。”他的声音通过气流传入耳朵,分明带了些暧昧。 平时面对面的时候有那么多话,现在拿着手机,又是这么关键的时刻,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很久,她突然冒出一句话:“我毕业后会去英国留学。” 他低低的笑了,缓缓地说,仿佛无限安心:“嗯,我知道。” 那段期间她还经常跟钟徛在一起打球,有一次两人笑着聊起那个彪悍的男生,钟徛跟她打趣:“有没有觉得可惜?” “什么?”季琎听得糊里糊涂。 “要是颜行昭在这里的话就可以让他当你的男朋友,那样更有说服力。”钟徛邪恶地笑了笑。 季琎虽然是一个大咧咧的女孩,但是她跟颜行昭只是刚刚确立关系。初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男朋友的名字,她的心无法抑制地开始突突狂跳。 季琎只能转移话题的重心:“你觉得你没有说服力吗?” 钟徛专注地望着球场上的某个方向,唇边挂上一抹淡淡的笑容——给人的感觉有几分心不在焉:“很明显,颜行昭跟你更搭配。” 他再度开口,淡淡地陈述:“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再怎么亲密也没有用的。” 季琎有时觉得他这种笑容平淡之中掺了几分寂寥,忍不住问:“你是指裴子璇吗?” 她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跟当了钟徛三年高中同学的廖一凡八卦,得知钟徛跟一个叫裴子璇的女生关系很不错,但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裴子璇不是钟徛心中的那杯茶。 钟徛一愣,这回他的目光终于从球场上收回来,绕过一层层灿烂的阳光落到她的身上,表情很是无奈:“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问廖一凡的。”季琎狡猾而得意地扬起眉毛,“你只跟我说过不能问手机里那个女的,可没说过不能问他裴子璇的事。” 季琎觉得大部分时候自己的性格很像男孩,但是她不否认自己有时候也会像别的女生一样八卦,尤其是碰到关于朋友的事情。幸好颜行昭早就见识过她最粗鲁的一面,对于她八不八卦并不在乎。 钟徛淡淡的摇了摇头,神情有几分歉意,语调中所流露出来的意志却非常坚定:“没什么好说的。知己就是知己。我喜欢她的性格,不过不是那种喜欢。跟她做朋友很不错。”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做朋友很不错,但是也仅限于做朋友,不会有再深一层的发展。 季琎对这种男生很佩服。 中大的校园里有很多学生,男女老少都有。季琎见过有些男生因为不甘寂寞找女朋友,又或者纯粹地想谈一场恋爱,如果有女生刚好这个时候对自己表白,就接受告白开始谈恋爱。而很少有男生能一直坚持心中的那片绿叶,无论狂风如何摧残。 于是很理所当然地,她暗地里给钟徛这个朋友的印象加了很多分。 钟徛又加了一句:“下次不要再问廖一凡这种事情了。” 季琎心底也很明白:这种打听对裴子璇到底是不公平的。 她的心里越发佩服钟徛,同时为有这样的人做自己的朋友而由衷感到高兴。 钟徛大三就去了澳大利亚留学,毕业以后可以同时拿中大和澳大利亚那边的大学的学位证书。 -- 第94页 季琎有时会跟他联系,有时也会从颜行昭那里听说钟徛的事。 后来她去英国深造,周围朋友不多,跟钟徛的联系比之前更多了一些,一直到回国仍然有联系。 季琎从英国回来后就开始到季氏帮忙,后来在英国的办事处工作。 那年她终于结束在海外驻扎生涯调回N市的总部工作,走出机舱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地的东西,然后,遇到了那个好奇了很久的年轻女人。 那一刻的情景即使过了几个月季琎依旧记得很清楚。 那个女人留着一头长头发,又亮又黑,长相清秀,虽然不算倾国倾城,看起来却很舒服。一双眼睛就像洗过的玉石,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不耀眼,却温暖。 季琎只用了几秒就认出这个眉眼温和长发女子是她很久以前在钟徛手机里看到的那个女生。 不是眼前的年轻女子样貌跟以前完全没变化,而是因为季琎对那幅照片实在是印象太深刻,所以认出眼前这个女人是当年钟徛手机里保存的那幅照片中的女生。 钟徛是她男朋友的好朋友,又是她的大学同学,如果她努力一下,或许就可以帮到钟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那么多行色匆匆的乘客中,只有这个女人停下来帮季琎捡东西。 季琎忽然觉得这就是缘分。 在这一刻,她的脑子里生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她跟那个看上去恬淡温和的女子一起拍了一张照片。 季琎其实很想继续问对方的号码,但是她觉得这样很贸然,所以只能作罢。 那天晚上季琎抑制不了得意,给钟徛发了一条信息:我知道你手机里那张照片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了。 ——展若绫。 这是她用几句话问出来的名字。 后来季琎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于是又发了一条信息告诉钟徛:“早上她是一个人,我觉得她应该没有男朋友。” 过了几分钟,钟徛回复她:“谢谢。我知道。” 言简意赅。 他一直都知道。 番外 流年 大二那一年,钟徛获得了前往澳大利亚当交换生的名额。 他事前对交换生项目并不了解,也没有刻意去争取,不过由于成绩优异,很轻松地得到了这个机会。 在上高中之前,钟徛并没有想过自己本科阶段会去外国读书。 生活中总是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钟徛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把雅思过了。 其实语文和英语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不管在初中还是高中,钟徛每次语文或英语考试的分数都比其它科目低。作为一个男生,他更喜欢和其他男生一起到球场上打球。当然作为一个学生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上课他会认真听讲,考试前会打开课本复习要点。 身为一名中国人,钟徛从小就觉得汉语有无穷的魅力,词藻优美,博大精深。或许因为是从小就讲的母语,中文的语法和思维已经彻底渗透到他的细胞里,如同呼吸一样根深蒂固。所以尽管从小学起语文从来不是他擅长的学科,但是他还是会很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也许是这个原因,高中时期几个语文老师都对他很好。 偶尔考试运气好,或者阅卷老师少扣他的分,钟徛就能排进年级前几名。上了高三,即使是最差的情况他也不会排到三十名以外,而高考前最重要的几次模拟考,钟徛都进入了全市前十五名。 但是在高考这场最重要的考试,他的语文彻底考砸了。 这个世界很公平,运气不一定总是会眷顾一个人。 钟徛曾经无不自嘲地想,也许老天觉得他以前的日子过得太顺,让他在高三暑假这一年经历所有的事情。 高考结果公布后,他毫无意外地与第一志愿北大擦肩而过。 同年夏天,把他从小带大的外婆溘然长逝。 大学的生活非常自由。校园之大让钟徛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他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篮球场,他喜欢在球场上自由奔跑和投篮的感觉。数不清多少个下午,他跟几名男生一起在篮球场上挥汗穿梭,直至夕阳西沉。 钟徛的目光注视着投出去的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落入篮框,不期然想起刚过去的高中岁月。 出国的日期一天天拉近,离出国前一个星期,钟徛不小心弄丢了用了大一寒假时买的诺基亚手机。 他的号码是广州的,当时已经回了n市,想着马上就要出国了,于是只申请了挂失,没再补办新卡。 或许不幸中的万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前两天刚好把手机里的数据移到新买的笔记本电脑上了。 看来有时老天对他还是挺好的。 钟徛在qq上跟几个朋友说了出国的事情。不在qq好友之列的人,自然是没办法通知了。再不然,等暑假放假回国再联系——反正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澳大利亚一直呆上五年。 刚到昆士兰州的时候,钟徛有些不习惯。 澳大利亚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国家,入目尽是低矮的房屋和蓝天白云。 不同于国内的热闹与喧哗,他所留学的城市地广人稀。 尽管这个国家跟中国分属不同的大陆,但这并不影响炎黄子孙跋山涉水来到这片大陆生活定居,潢色面孔随处可见,走到街上随时都能看到华人。 -- 第95页 留学这种事,从来都是因人的努力程度而异,最终能混成什么样,也取决于个人的努力和心态。 来留学的人前途各异。有些人只是来读一个学位,拿到文凭就算完成任务了,有的人则是奔着移民来的。 大多数打工的留学生生活都是相似的,以学习为主旋律、以打工为变奏曲。 尽管家里每个月都会给他的账户汇生活费,钟徛的卡里有足够的生活费,但是他还是希望靠自己的双手在这个国家学习和生活。从第一个学期起,他就在酒吧和西餐厅打工,一是为了赚取生活费,二是为了尽快融入这个讲英语的生活环境——打工能让他的日常口语变得娴熟。 虽然他的雅思是高分通过的,但是像每一个初来乍到的留学生一样,最开始钟徛什么也不会,从雅思速成班里所学的口语过于生硬,水平完全无法跟土生土长的澳大利亚本地居民相提并论,只会背菜单,而开场白永远都是那句单调的may I Help you? 随着打工的日子渐久,他的口语也越来越地道,有时跟一起酒吧的员工谈天说地,以前高中考试时那些生僻的英语单词全部都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不到两个月,钟徛不光能流利地说出各种菜名和酒名,对顾客的各种问题也能应对自如,还跟几名经常光顾的顾客成了球友,偶尔会一起打球。 钟徛很喜欢一句俗语:四海之内皆兄弟。 不管是在千里之外的祖国,还是澳大利亚,他都乐于结交朋友。 对所有留学生而言,他们所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克服背井离乡的孤独感。 每天都有相同的故事在上演。有寂寞也有泪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总是具有两面性。钟徛也曾看到过有人在留学期间迷失方向。 有时晚上他躺在宿舍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会想起国内的朋友,回想起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 小学和初中都已经开始变得遥远,有时他会想起大学在大学城读书的日子,偶尔也会想起每天游走于题海与各种考试之间的高中。 然而那些时光不经意间都已经落在了身后。 那年暑假,钟徛离开昆士兰州前往悉尼的一家大酒店实习。为此他整个假期都没回过国内。 实习过程虽然辛苦,但是获益良多。也许最开始他选择这个专业只是因为有亲戚从事这个行业而产生了一点兴趣,如今则是发自内心想把这个行业作为自己今后的事业。 有一天酒店里来了几个西班牙人。钟徛听不懂西班牙语,但是听着其中一个男顾客浓厚的大舌音,忽地就想起了一个女生。 跟其他处于青春期的男生一样,那时他的心底也藏着一个女生的名字。 那个女生的名字叫展若绫。 后来钟徛已经回想不起来最初他为什么会把目光投到那个女孩身上,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她总是会看着自己发呆一样。 或许是她看着自己时的神情过于专注,或许是在不经意望向她时会正好对上她静若秋水的瞳眸,又或许是很想看她被自己戏弄后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原因他已经记不清了。 她对他总是很宽容。有时她对他的戏弄会作出恼怒的样子,但是钟徛却知道她却并没有真正生气。 那个年纪,男生喜欢一个女孩的理由很简单。 一个美好的侧脸,一个倔强的眼神。 年少的感情很纯粹,没有过多外来因素的影响,心动的理由总是很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理由。 只是一个瞬间,一抹笑靥就足以沦陷。在不知不觉间就已将那个人的身影刻画在心上。 她是学西班牙语的,高考后在全国最有名的语言学府就读。 读大学期间钟徛有跟她短信联系。不同于他的简短,她每次回复信息都很详尽。 大一时,有一天晚上钟徛跟她聊天,问她西班牙语难不难学。她回答说还可以,又跟他说,最开始很难,起步之后就好了。 后来再想起这件事,钟徛有后悔为什么那时不跟她多聊几句。 转而又想,即使这样又能怎么样? 在他出国前一年,她去了古巴当交换生,在她回国前,他来了澳大利亚当交换生。 在留学的日子里,钟徛从来不去触碰那个名字,只是偶尔在心底快速滑过。 有一次言逸凯在msn上忽然跟他感叹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钟徛才知道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跟旧时的同学联系。 来澳大利亚的第一年,钟徛就知道以后无论自己在这个国家过得如何轻松惬意,最终都会回到属于自己的祖国。 不管怎样,道路都应该比现在顺坦,但是应该都不会像现在走的道路一样让他迅速成长。 尽管出国前言逸凯和瘳一凡都问过他,甚至开玩笑地跟他说以后要来澳大利亚跟他混吃混喝,他也说自己有可能以后在这里生活下去。 有时想,也许以后会在这个国度发展,也有想过工作几年再回国。 也有想过,如果那个夏天的语文考试没有发挥失常,现在会在哪里。考上理想中的专业,安安稳稳地本科毕业,然后读研或者工作? 几年的留学生涯下来,他已经完全知道自己想走什么样的道路。 留学期间钟徛也有遇到几个不错的女孩,却都没有让他萌生心动的感觉。 -- 第96页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回国,于是理所当然地一门心思都放在学习、打工和实习上。 在这期间高中和大学时期间的几个好朋友陆续交了女朋友,得知他还没交女朋友,不约而同都对他表示了诧异。 有时钟徛也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 时间隔得久了,他已经不会像以前那么想念当年那个女生,有时甚至觉得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喜欢的深刻感觉了,只是偶尔脑海里会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 他想,也许以后哪一天见到她,他会跟她打一声招呼。就当作是对青春的一种祭奠。 人长大了,在社会的日子久了,或多或少地会丢失年少的纯真,不可能再随心所欲地生活。 他甚至想,也许以后到了一定的年龄,遇到合适的女孩也会谈恋爱,甚至结婚。 不刻意,不强求,一切随缘。 时光匆遽,从读书延续到工作,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这片大陆呆了将近五年。 收拾回国的行李的时候,钟徛突然想,如果回国之后见到她,如果到时她也是单身,他就去追她。 产生这样的想法后,回国的行程又多了一层意义。 唯一的不确定是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的男生,他也不知道如今的她变成了什么样。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看一看她。 就这样,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几年后,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然而事与愿违,回国后一直没有见到她。 后来才在在高一的同学聚会上从高中同桌程忆遥口中得知她去了西班牙,如今正在巴尔干半岛上的那个国家留学。 她会去那个国家不奇怪,她本来就是读那个语言的人。 钟徛只是没想到,曾经在古巴当过一年交换生的她还会选择再次出国,而且竟然已经去了两年。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心里还有一丝苦涩:他们似乎总是在擦肩而过。 一个多月后的某天晚上,他在办公室处理酒店的事务,由于需要登录以前的邮箱。 他已经很久没有登录旧邮箱了——在澳大利亚不容易连上服务器,是以他出国后一年就没再用了。 所以当系统显示有几十封未读邮件时他无法不惊讶。 几十封邮件,发件人一栏全部都是一个叫做cici的人。 钟徛记得他的朋友中并没有人用这个名字。 发件人域名也毫无印象,邮件的标题都是日期,时间无一例外都是三年前。 看起来不像垃圾邮件,所以点开最上面一封邮件。 邮件的内容却让他彻底怔住: 钟徛: 我要走了,去西班牙留学。跟你那时一样。 ——西班牙。 看到这三个字时,钟徛愣了一下,他的目光在这三个字上徘徊了许久,大脑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所知道认识自己的、而最后去了西班牙留学的人,只有一个。 在前不久的同学聚会上,程忆遥还说起了她。 可是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邮件接下来的内容,让他彻底无法动弹: 一直在担心,想知道你的大学过得怎么样,怕你因为高考失利而影响心情,不想你不开心,希望你能像高中那时一样笑口常开。 去年寒假同学聚会那时,听他们说你去澳大利亚当交换生了。这样很好。看来你在大学适应得很好。他们说你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当时我非常伤心。一直想见你一面,所以才去参加聚会,听到的却是你再也不回来的消息。 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从高二就开始了。 我在想,这种感觉其实挺难受的。知道得太晚,或者说,能表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也许因为你看不到这封邮件,所以说得毫无顾忌。也许我们已经分别,所以我才说得这么放心。我在想,如果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话,我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其实我是一个很会逃避问题的人,即使很喜欢也说不出口。 也许我们终究是没有缘分,虽然我不想承认。我曾经想,就这样跟你做朋友也不错,做一生一世的朋友,那有多好?不过,还是不行啊。我连你的联系方式也没有。 你还是出国了。你的人生一定很精彩。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可是即使你回来了,也未必记得我了。 如果可以,我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记住你。 我要走了。 祝你永远开心! 再见! 有好长一段时间,钟徛如同一尊雕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不知道什么叫时间。 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一刻内心的感觉。 命运是如此捉弄人。 曾经在最希冀的时候给了他致命的一击,却又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送给他最意外的礼物。 那过去的几年,数不清的日子,原来他是这样把她错过的。 他的两道目光像是被固定在电脑屏幕上,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喉头发涩。 记忆的齿轮迅速倒退,许多片断在脑海闪过。 总是记得她在马路上哭得六神无主的样子,明明很伤心,却倔强地跟他说眼里有沙子。 看着她红着眼睛站在车上,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就好像明天就看不到他一样。 那些曾经共处的时光,一一在脑海中呈现。 -- 第97页 仿佛看到她站在同学中,依着背后灿烂的阳光,娴静清雅。 邮件里的每一个句子都清晰连贯。 中文的句子,有限的字就能表达无数的内涵。 巨大的喜悦过后,涌上的却是无尽的苦涩。 电脑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嘲笑当初他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他们之间错失的几年,却是缘于一个如此可笑的理由。 她在离开这个国家前,给他寄了一堆邮件。 钟徛从来没有如此恼恨当初的退缩行为。 对着电脑却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面对现实吧,因为你的一时意气,已经错过了一段原本可以抓住的幸福。 如果当初向她问个一清二楚,今天绝不至于落到这样的结局。 他想象着她在异国他乡的生活,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如何忍受那么多年的寂寞。 他已经回来了,可她还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国度生活。 他推开桌子站起来,不知道该气恼当初的意气用事,还是该嘲笑彼时可笑的自尊心。 原本可以抓到手里的可能的幸福,就这样在掌间滑走了。 就只是因为他的一时意气。 在那以后,他开始一个人一个人地问她的踪迹,包括当时也在北京读大学的高中同学,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最后连她高三的同班同学也问了,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要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 从她的昔日同桌程忆遥那里了解到的,也仅仅是她去了西班牙留学,除此以外没有只言片语。 他甚至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她会不会回国。 钟徛想,人之所以害怕失去,是因为拥有的太多,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由于不确定,等待的时间显得更为漫长煎熬。 直到一年多后,有一个冬天的晚上,钟徛坐在笔记本前看文件时,手机响起来。 他点进去一看,是季琎的短信:我知道你手机里那张照片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了。 钟徛从未如此感谢老天爷如此眷顾自己。 在分别多年后,终于还是将她送回了他身边。 周末番外 这几天n市的天气反复不定,前几天才刚下过一场雨,然后放晴了一整天,这两天突然刮起大风。 他们住的楼层高,客厅阳台的落地窗没有关牢,傍晚时分风一下子从阳台刮进来,吹进整个屋子,将茶几和沙发上的报纸卷落到地上,散得一地都是。 钟徛晚上去参加一个宴会,回来的时候看到展若绫蹲在地上捡东西。他放下钥匙走过去,“怎么地上都是东西?” “风太大,没关好窗。”展若绫扬起手向他展示刚捡起来的报纸。 钟徛担心她膝盖蹲太久了难受,拉她站起来,“起来,你去坐下。我来捡。” 展若绫将报纸放好,去给他倒了一杯水,“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钟徛将剩余几张报纸捡起来放在茶几下面,搂住她,低头给了她一个吻,“有点无聊,我先回来了。小郑在那里顶着。” 她凑近他,闻到他鼻尖只有一些酒气,并不深,“今晚好像没喝很多酒。” 钟徛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她半倚在床上看书,他边擦头发边问:“还不睡?” 展若绫举起手中的杂志,翻到其中一页举给他看:“阿徛,你看过这篇文章没有?” 他是酒店管理者,她在外贸公司工作,于是家里有很多财经和贸易方面的杂志。她手上拿的是家里订的一本财经杂志,里面一篇专题报道是关于中美贸易的。 钟徛瞄了一眼,“还没看,怎么了?” 他把毛巾搭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接过杂志坐到床上开始看。 “我讲给你听。” 展若绫跟他简要讲了一下两边的观点,最后问:“你觉得怎么样?” 钟徛听完简洁地说:“这样做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边将杂志放到床头柜上。 展若绫一手撑在床上,很不服气:“那要怎样做才最好?你倒是说说看。” 她今天穿了一件v字t恤衫,领口略微有些低,可以清楚看到她线条优美的锁骨,胸前美好的风光也一览无遗。 钟徛移开目光,“不好说。” “啊?为什么?”她不解。 钟徛微一使力,将她压到身下,忽然说:“明天是星期六。” “对啊,怎么了?”陡然改变的话题,让她一时无法领会他的意思。 他的声音低哑,充满了性感,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眸子变得愈加黝黑无边:“也就是说明天不用上班,我们可以睡晚一点,钟太太。” 他收紧双手,轻轻地咬在她的颈上,引起她浑身酥麻。 修长的手灵巧地滑进她的睡衣里,所到之处,引起她阵阵颤栗。灼人的唇瓣在她雪白的肩膀上温存地徘徊出吻迹。 她伸手摸上他的胸膛,回应他。 接下来,自是一番缠绵。 事后她全身酸软,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话,钟徛将她圈在怀里,“这几天有点忙,等过了这阵我们去玩几天。” 她安心地靠在他健硕的怀中,侧头问:“去哪?”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摩挲,手臂有力地勾住她的纤腰,反问:“你想去哪?” -- 第98页 两人躺着说了一会儿话,提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太适宜,最后又都被压了下来。 钟徛见她越来越困,说:“先睡觉吧,明天起来再说。” 翌日早上,展若绫还在床上睡觉,迷迷糊糊之间感觉他下了床去洗漱,然后走了过来。 钟徛坐到床沿,拍她的脸颊,“起来,跟我一起看比赛。” “不要,你让我睡觉。”她的睡意依旧浓烈,拉起被子蒙住头。 “都九点了还不起来。展若绫,你是猪是不是?”钟徛弯下腰取笑她。 展若绫一听就恼火了,猛地掀开被子瞪了他一眼:“你也不想想昨天晚上我几点才睡的觉。” 钟徛低低地笑了一声,眼中有清亮的笑意:“好。我错了。” 他的手伸进被子里,伸到她的腰后面给她揉捏,“腰还会酸吗?” 她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了,深刻意识到刚才的话简直就是自讨苦吃,“不会了。” 他把手撑在床沿,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柔声说:“我跟你一起睡。” “你不看比赛吗?”展若绫翻了一个身,脸枕到他的手掌上,问。 “不看了。我陪你一起睡。” 钟徛拉开被子躺下,将她整个人都搂入怀里。 有他躺在身侧,意识反而变得清晰起来。怎么也睡不着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钟徛拿过来接听。展若绫等他挂断通话,问:“是谁啊?” “妈妈。她说这几天风比较大,可能会下暴雨,叫我们关好门窗。” 他一边回答一边回答,手仍在她的皮肤上一下一下地揉捏着。 展若绫被他这么一闹也醒了,睡意已是全无,索性掀开被子坐起来,说道:“算了,我还是不睡了。大嫂昨天说买了些东西带给我们,要不今天回爸妈那边吃饭?” 两人换好衣服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 展若绫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瞥了驾驶座一眼,突然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地问:“我来开车好不好?” 钟徛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不好。” “为什么啊?我也会开车。” “你就当我不放心吧。” 结婚后钟徛曾经详细问过当年发生的车祸,她详细地说过,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是有时看到她肩膀上的疤痕还是无法不心疼。 展若绫郁闷了,用力挽住他的胳膊,“可是有时我跟大嫂一起出去的时候就是我开的车啊。”蔡恩琦怀孕那会有一段时间展景越被派去美国出差,那时姑嫂两人出去都是由展若绫开车。 他依旧简单地拒绝:“那你就留着以后跟大嫂一起出去的时候开。我在这里哪能让你开车?” 展若绫极度郁闷,“你是在怀疑我的技术吗?”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技术,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的技术如何。” 展若绫闭上嘴巴,怏怏地坐进副驾驶座。 钟徛见她神情郁闷,到底是无可奈何,“那你来开吧。” 展若绫立时眉开眼笑,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 展若绫第一次开他的车,他的车又那么矜贵,刚开始不免有些紧张,他在副驾驶座上不时指点一两句。 由于是周末,公路上的车流非常多,黑色的轿车在车道上走走停停,后来越开越流畅,出现急刹车的次数也逐渐变少了。 最后总算开进展家所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小区地下车库空间很宽敞,车子虽然不多但大部分车位都已被占用。钟徛对停车位的利用情况较熟悉,望出窗外很快就帮她找到了一个空位子,她便将车子开了过去。 由于隔壁的车子没停好,车位的空间十分狭小。展若绫握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倒车,调整方向,脚下的注意力也前所未有地集中,还是倒不进去。 钟徛示意她:“我来吧。” 这次展若绫不再坚持,而是爽快地应道:“好。” 于是两人下车换位子,他到底是开了很多年的车,经验比她丰富,一下子就把车倒好。 两人手牵着手走向停车场的电梯。 展若绫开车开上瘾了,兴冲冲地向他提议:“阿徛,我有一个主意。” 钟徛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浅笑着凝视她:“说吧。” 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要不然回去的时候还是由我开车好不好?”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 他抬高了眉,“到停车的时候是不是又要我倒车?” 展若绫将脑袋贴到他的手臂上,“你倒车技术好嘛,那当然由你来倒车。” 一路欢声笑语走进电梯。 两个人的周末,就是这样过的。 小番外1 钟徛去澳门出差了几天,这天下午才回来。 傍晚的时候,一家三口准备吃饭,整个屋子里都是饭菜的香味。 展若绫将最后一盘菜端到餐桌上,环视了客厅一眼,说道:“吃饭了。” 客厅茶几前面的地板上放了一堆积木,钟徛还在跟小女儿玩游戏,耐心地教女儿堆积木。 常常听他说小时候很调皮,放了学就跟同学一起在外面玩,一直到吃饭的点才回家。现在当了爸爸之后,一回家有空就陪女儿玩游戏。 最常见的戏码就是下班回来直接把一只拖鞋扔得远远的,然后命令女儿捡回来,“箬箬,赶快去帮爸爸捡回来。” -- 第99页 小女儿对爸爸言听计从,每次都乐颠颠地走到玄关的地方,蹲下小身躯,捡起拖鞋抱在怀里,然后稳稳地走回沙发前,献宝似的递给爸爸:“爸爸,这里。” “乖!”钟徛笑笑,揉揉女儿的头发。 有时时间还多,就会把拖鞋又扔一遍,“箬箬,再去捡一遍,这样才能长高。” 展若绫刚开始对两父女这种互动游戏哭笑不得,后来觉得很有意思,也跟着玩了几遍。 女儿最开始也很听话地去捡拖鞋,到了后来就开始嫌她丢的拖鞋不准,皱着小嘴巴向她抱怨:“妈妈,爸爸每次都能扔到这个地方,很准的哦。”一边说一边用小手比划,憨态可掬。 有时钟徛刚好走过来,就会抱起小女儿,“爸爸扔得比较准。你跟妈妈多玩几次,妈妈就会越扔越准了。” 有时两个大人闹脾气,他就对女儿说:“就是,让妈妈一个人玩去,我们别理妈妈。” 吃完饭钟徛开了电视看新闻,钟箬小朋友坐在地板上玩积木,看到展若绫洗好碗出来,立刻蹭到妈妈旁边坐下,伸手圈住妈妈的脖子,“妈妈。” 钟徛的目光已经从电视财经新闻转了过来,丢给她一个“有内情”的眼神。 展若绫抱住女儿,柔声哄道:“嗯,怎么了?” 小女孩往她身上又蹭了蹭,声音是软软的糯米音,带着小孩子的稚气,“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 展若绫一愣,“为什么?”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看向钟徛。 钟徛收到她的目光,也看向女儿:“嗯,为什么?” 小女孩注意到爸爸的目光,对着爸爸又重复一遍:“爸爸,我不想上幼儿园。” 钟徛抱过女儿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来,箬箬告诉爸爸,为什么不想上幼儿园?” 小女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好玩,老师上课好没意思。还没有跟奶奶一起好玩。奶奶会跟我一起玩游戏,教我玩拼图。”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 展若绫也没上过幼儿园,过了一会儿说:“我以前没上过幼儿园,不过我不知道现在不上幼儿园的话会不会有影响。” 钟徛一手环过展若绫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拍着:“我也没上过幼儿园。要不然先别让她上了。” “也行。那别上了,到时直接上小学得了。”忽然又想到什么,“就不知道爸爸妈妈会不会赞同。” 两个大人都没上过幼儿园,听到小孩说不想上幼儿园,下意识地没有排斥。 “肯定同意的,有一个孙女让他们带,高兴都来不及。” 这天晚上展若绫坐在女儿的床边,拿着一本安徒生童话给她念故事。 这几天钟箬小朋友都跑到主卧室跟妈妈一起睡,每天晚上黏着妈妈讲这讲那,一直到睡觉的点才在展若绫的勒令下睡觉。今天爸爸回来,小女孩便重新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钟徛洗完澡完走进女儿的房间,“还没讲完故事?” 小女孩本来已经昏昏欲睡,见到爸爸突然一下子来了精神,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宣布:“爸爸,今晚我也要跟妈妈一起睡。” 展若绫惊讶不已,还没说话小女孩就开始摇她的胳膊,跟她撒娇:“妈妈妈妈,我要跟你一起睡嘛!” 展若绫见女儿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面露难色,转向钟徛求救。 钟徛坐到床沿,“箬箬,来,说说你今年几岁了?”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一下,伸出四根白嫩嫩的小指头:“四岁半。” 钟徛摸了摸女儿的头,严肃地说:“箬箬,你长大了,四岁的人要培养自己的独立能力,不能一直跟妈妈一起睡。” 四岁半的小女孩还是不懂,很是困惑:“为什么?可是爸爸你比我还大,为什么就可以跟妈妈一起睡?” 钟徛笑了笑,望了妻子一眼,又对女儿说:“箬箬,爸爸跟妈妈当然要睡在一起,否则就没有箬箬了。” 展若绫窘到不行,红着脸伸手使劲戳了他一下:“你跟小孩讲这些干什么,她又听不懂。” 钟徛转头看了她一眼,扣住她的手,倾身附在她耳边说:“我不这么说的话,她就会抢了我的位置。” 小番外2 元宵节那天展若绫跟钟徛回钟家过节,当晚自然留在大宅里吃饭。 昨天晚上展若绫睡得很早,不到十点就爬上床了,一直到今天早上9点多才起床,也许昨晚睡得太好,今天中午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本来她也没想过要睡午觉,只不过钟徛说她一个人闲着也是没事,硬是拉了她一起睡觉。 展若绫睁开眼睛,见钟徛仍闭眼熟睡,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后面立刻伸出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声音低醇:“去哪?” “厕所。”展若绫随口答道。他平时都是抱着她睡的,一旦发现她不在就会下意识地搂住她。 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双手。 床头放着一杯水,是钟徛给她倒的。有几次她睡到半夜起来喝水,后来他每次睡觉前都会给她在床头柜上放一杯水。即使到了钟家,依旧如此。 展若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觉得有点凉,走到客厅加了些热水。然后回到房间。,目光一转,看到柜子下面有一本类似相册的东西,打开来果然是一本相册。 -- 第100页 她怕吵醒钟徛,索性坐到角落的地板上翻看。 照片不多,景致都十分漂亮,看得出是在澳大利亚拍的。蓝天白云绿草,全部都让她看得心情大好。 她又翻了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别致的公寓:白色的外墙,低低的屋檐,门前有四五级阶梯,公寓前面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坪,屋顶上有蓝天白云。 钟徛很快就发现她没有回到床上,一醒来就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地上翻相册,唇边带着一抹笑容,比玻璃外的春光还要明媚。 他看得有一会儿失神,然后掀开空调被坐起来,“怎么坐在地上?小心着凉。” “你醒了?”展若绫转头向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地板的温度,“坐在地板上也挺舒服的。”地板是高级原木铺成的,质地很好,坐在上面很舒服。 “看什么照片?”他下了床走过去,环住她的脖子。 展若绫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也一同坐下来,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相册:“这是什么地方?”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透明的水晶手链,是他们订婚后一个月他送给她的。手腕一动,项链上的流光也跟着流动,很是好看。 钟徛拉开窗帘,然后在她旁边坐下,接过相册看了一眼,笑了:“是我在格里菲斯大学大学读书时住的公寓。之前忘了拿给你看。” “你们的公寓?很漂亮。”展若绫仔细地看了一会,以手指抚摸着相册的塑料薄膜,“我以前问过一个去过澳大利亚的同学,她说澳大利亚的街道上人不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很少人。所以在那里的人生活很安逸。” 展若绫一边翻相册一边听他讲当年愚人节作弄室友的趣事:“……我们要做饭吃,后来那个人太懒,又不愿意去买东西,只想吃现成的,我们两个人就商量捉弄一下他,在他喜欢吃的那道菜里放了很多辣椒酱……” 结果当然是惨不忍睹的。 她听到有趣的地方直接整个人笑倒在他怀里,“然后呢?” 钟徛回忆起往事也是忍俊不禁,“我们装作不知道,跟他说那是最新推出的番茄酱,然后看着他把辣椒酱都一口吃掉……”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钟徛担心她呛到,一边笑一边轻轻地用手拍她的背:“喂喂喂,克制点。” 展若绫渐渐收起笑意,朝他吐了吐舌头:“嗯,不笑了。等下吵醒爸妈。” 又翻了几页,意外地发现相册的空隙越来越大,不由问他:“怎么这么少照片?” 钟徛揉了揉她的头:“后来相机坏了,就很少照了。” 她觉得很可惜:“那你没拿去修吗?” “后来觉得那部相机太垃圾了,就干脆不用了。”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早知道你这么爱看,当初无论如何也再买一部相机拍大把照片让你看个够。” 展若绫拉着他又听他说了很多趣闻,睡意渐渐上涌,伸手揉了揉眼睛,说:“我好困,想睡觉。” 钟徛从她手中抽出相册放到一边,抓住她的手:“你最近怎么这么爱睡觉?” “夏日炎炎正好眠。而且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我都没睡着。” “夏日炎炎正好眠?”钟徛挑高眉,指指窗外,“亲爱的,现在是春天。” “那就换成‘春眠不觉晓’。” 他拿手刮她的脸:“活该,刚才不睡,这会儿又说困了。” “刚才不困啊。”她呢喃着,声音已经开始含糊不清。 钟徛搂住她,开始思考一个可能性,柔声哄道:“我抱你到床上睡好不好?” 她努力睁开眼睛:“可是我想在这里睡。” “乖,这里凉,我抱你到床上睡。” 展若绫闻着他的气息,睡意愈发浓烈,迷糊之中点了个头:“好。”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