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赎回个圣上(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青楼赎回个圣上(穿书)》作者:天选之人【完结+番外】 文案: 大隐隐于市,前朝太子为躲避追杀,忍辱负重,在花街秘密当起了男伶 却不料被穿书后成为女反派的佟陆陆,斥重金带回自家小院,金屋藏龙 五年后,江山轮回,乖戾的新帝与哆哆嗦嗦的老丞相彻夜详谈,谈那丞相府中同样哆哆嗦嗦的丞相幺女 于是乎,翌日一早,老丞相便将连夜出逃的佟陆陆双手捧上 新帝当着众人的面,正如她当初所做一般,将她挤兑到正殿龙柱边,沉声道:美人,怎得不给朕笑一个? 佟陆陆(戏精附体,嘤嘤哭泣):是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强了陛下~ 新帝上任第一个月,颜面尽失。 ———————— 小剧场: 六年前: 白盏辛义正辞严:佟陆陆,谁若娶了你,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祖上烧杀抢掠千年万年下地狱得罪了阎王殿作孽百世损了祖祖辈辈的阴德! 六年后: 因皇后归宁而百无聊赖、盯着一盘竹包肉发呆的一代帝王,正叉筷子捣鼓一根空竹:小福生,你看,这节竹像不像陆陆? 小福生惶惑:像娘娘?这…… 圣上瘪嘴点头,一本正经:极像她的脑袋,切开空空无也。 小福生:…… 须臾,圣上复唉声叹气起来:小福生,你说她那空空的脑袋,会不会念着朕?朕念她了,念得紧。 小福生:……(娘娘才方离宫不到半个时辰!) 排雷: 1.HE,双洁,憨甜憨甜的欢喜冤家,笔者文案废。 2.不晓得什么流,一切魔鬼剧情的设置都是为了让男女主谈恋爱,但没想到他们最后总能演变成互殴。 3.如有建议,欢迎下方留言,感谢支持! 4.架得很空,无谓细节勿要考据,有缘千里来看文,无缘也别打负分~ 一句话简介:未来圣上竟在青楼兼职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佟陆陆,白盏辛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一辈子行一善 东秦景和六年六月六日,流于表面的太平盛世。 夏日溽人,繁闹的京城东市人挤挨挨,鼎沸的人声如奔腾的浪一波波灌入人耳。 今日,正值东宫太子殿下两周岁的生辰。 满朝文武情愿的不情愿的,皆乘宝马香车往皇城庆贺。稀世珍宝件件藏于盒中,熏馥馥香,言喁喁话。 权贵们眉眼弯弯掩着唇,口噙笑意,字字句句,均嘘声讥讽那挂名皇后机关算尽,即便诞下嫡子,亦没能讨得半点儿圣宠。 母不得宠,那小儿又能稳座东宫几年?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正说闹间,傍晚的清风卷过车窗上串串珠帘,拂过万花园满湖清清碧水、荡荡白莲,裹挟一池清幽钻入邻墙的佟太傅府中,探闻见一声慌急的啼哭。 此良辰吉日,唯方开府建牙、已年近四十的佟太傅未赶去宫宴,全因他怀中多了名方诞入世间的女娃。 佟萧小胡子颤颤,掩不住风发意气。他思忖一番,将顶皱巴的娃儿举过头顶:“既是咱们佟府的小六,那就……唤作佟陆陆吧!” 深夜,身边的“新娘亲”沉沉睡去,襁褓中粉雕玉琢看似无害的婴儿,方皱起还未长毛的眉头,拽着床单无能狂怒,苦脸下了定论:我佟陆陆穿书了,还是从毛娃长起! 原来,早前佟陆陆心大,越临近考试越不想复习,就经不住诱惑借来本名曰《东秦》的小说,书中的女反派闺名与她的字字不差。 怀着不详的预感,佟陆陆草草阅完,欷歔不已。原就是男女主两情相悦,女反派胡乱搞事的古早言情文,无甚亮点。 女反派佟陆陆乃佟家六小姐,她爱男主不得,积叠生恨,后又被迫入宫,嫁予有施虐倾向的左撇子暴戾新君,于冷宫中恨待香消玉殒。 她叹命运不公,恨无人能依,心理越发扭曲。好在短短几年,新君人亡政息、身死国灭,她遂被佟萧接回佟府,安神养病。 然心魔难除,佟陆陆心生毒计,于男女主新婚宴上毒杀女主,最终被心爱之人一刺血淋剑下,得了个两相俱损、含恨而终的结局。 这是个无论走哪条人生岔路,都不得好死的女人。 只因青春芳华一抹执念,爱上个不该爱的男人。 啪! 肉肉的小萝卜手重重拍上脑门,佟陆陆扒拉下自己嫩滑的脸蛋儿,瞪着圆圆大眼,小心脏扑通扑通,惶恐不安,大脑高速运转。 她决定了! 爱不起男主,咱们躲。躲不过,她也甭与他谈情说爱,大家干脆做酒肉兄弟岂不美哉。 逃不过暴君,咱们珍重岁月,抓紧自由放肆过活,二十芳华入皇笼,提前养老也无不可。 从此,这个憨憨,就心安理得过上丰衣足食的富庶生活。 佟陆陆一路不问世事,乐颠颠长到六岁。她先人一步,阅尽诗词歌赋,文采斐然,极会讨佟老爷欢心,被他用掌上捧着,心肝里疼着,呵护备至。 然佟太傅怎么也料不到,自己的宝贝乖女儿,一年比一年,在放肆的路上越走越远。 京城人都言,佟府的幺小六“长歪了”。 -- 第2页 佟萧逮到这个苗头为时已晚,自家小六已然不学女红、不读《女经》,不耍女剑。更有甚时,理直气壮,叉咯吱窝挺胸道:“我佟陆陆这辈子也不碰女红!”亦或说出“生命贵在静止!”之金句。 奶娘言说她几句,她便捂耳朵晃着小脑袋躲开:“不听不听,逗.比念经!” 与邻府的孩子玩耍,她总口出狂言:“姐姐我一出生就能把世界踩在脚下,你丫的那时候只会在奶娘怀里要奶喝呢!” 以致后来,佟老爷与大夫人对她又爱又恨,常常幻想着抽她的屁.屁.,可但凡她略汪着眼撒娇一番,二老又忙塞她一嘴糖。 这几年,佟陆陆无功无过。 但偏偏有件事儿,她吹嘘了甚久。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自认为最了不起的、能往脸上贴一吨金子的事儿,这事后来直托着她的臀,将她举上人生巅峰。 东秦景和十二年,乃当朝明王联合齐王,设计诬陷燕王、暗杀太子、逼宫上位,致使山河倾圯的一年。 四海沸腾,众臣不敢奉白帝正朔,东秦帝国自此遭受长达一年的不费一兵一卒的明谋谋反。 时值七月初七乞巧女儿节,被阴霾漫卷的人们方步入华灯初上的繁华街道,小花灯儿摆满一张张方摊巾。青石板砖上,男男女女人影交织,裙带飘飘缠缠,满目琉璃。 月色浸着花香流淌在琉璃瓦上,和着如糖似蜜的甜,醉了满城。 江山易主、街道喧嚣,均与佟陆陆无关,她只道今夕家中大摆螃蟹宴,可啖大碗大碗的上好六月蟹。 方打了个极响的饱嗝,素性懒散的佟陆陆拍拍滚圆的小肚皮,正准备回屋会周公。 娘亲宛英一把拽住她的小辫子,硬将她拖入主院,还把她一圈圈同椅子捆住,非要好好打扮她一番。 佟陆陆嘴上不饶人,白胖的四肢插.吧着捣乱,大夫人一气之下,给她扎了四个冲天辫立在头上,一脑袋的长须须,没点女儿家的样子。 “茗儿,我今日丑爆了。”被生生踹出家门,迫于威逼行于热闹的街,佟陆陆撒娇拽着身旁大夫人的贴身侍女茗儿,小嘴拉耷着,嘴角尚且沾有一滴醋未擦净,“大家都在笑话我呢。” 茗儿噗嗤莞尔,瞧她一头冲天须,孙猴子冠上翎毛似的,乐得合不拢嘴,“六小姐早就没了什么‘美丽’可言,人前形象亦是不顾的,今儿个讨巧说什么要回去的话呢?你那鬼灵小脑袋瓜装满坏主意,我且不上你当,你还是乖乖随我去办事儿吧。” “我方六岁,凑什么女儿节的热闹呢?”左右抖落,松松因吃太多显勒的裤腰,佟陆陆极不情愿。 她不要面子的?顶一头丑炸的发型走在街上,任谁都要瞟一眼,看猴子似的,“若丢了佟府脸面……” 闻言,茗儿笑得越发气短,“六小姐担心佟府脸面?我可不信。再过几年,待及了笄,便要出嫁,到时候可没这悠闲空儿挑挑选选。” “我这等发型,能给老爹挑着什么乘龙快婿,挑个猴王吗?!” 佟陆陆心里叨叨,《东秦》替她挑了个左撇子暴君,大爷的还不如红屁股猴儿呢! 茗儿不语,只顾哈哈哂她,牵着她往玉满堂而去。 玉满堂乃京城极奢的首饰店,老板姓马,叫马文青,与佟萧乃同窗好友。 他殿试时被佟萧抢了状元郎的头衔,位屈榜眼,便觉受了皇帝老儿的奇耻大辱,背地里说那皇帝有眼无珠,一气之下弃官从商。 佟陆陆礼貌叫他一声:马桶脸叔叔。 茗儿与马桶脸叔叔谈购家中二姑娘佟钟儿前日看上的鎏金粉玉簪,佟陆陆便由一小厮领到玉满堂的后花园玩耍。 小厮不敢靠近,只远远站着观望,生怕得罪这只佟府的小老虎。 佟陆陆又不是个真的孩子,独自在花园玩空气么?她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心中的闷闷不平如臀后浑气,消散后尚留小臭。 无聊…… 甚是无聊…… 她欲打瞌睡,耳朵忽激灵地一提,闻见一怪声传来。 簌簌簌。 佟陆陆警觉起身,伸长脖子四下观望,长长的头发须子随着脑袋左右摇晃,拨浪鼓似的扫地脸疼。 猫咪? 她本能地走过去,确信声音是从又广又深的树丛中传来。 虫鸣阵阵,她再闻不得,便大胆蹲下,猫着身子扒开与她一般高的长草,往深处探看。 “喵~” 一颗心生生软了,她喜上眉梢,笑得猥琐,亦捏着嗓子娇娇回“喵”一声。 “喵……” 接到猫咪的回应,自以为掌握了猫语的佟陆陆兴奋地手舞足蹈。她回首瞥见那小厮正开小差,便只身爬入树丛,寻觅小猫的踪迹。 “喵?” “喵?” “喵~” “喵!” 人工定位后,佟陆陆四肢并用爬去,满面兴然地扒开一团草,想着是黄乎乎的一团,还是黑黝黝的一团呢? 震惊。 不是猫咪。 她呆愣在原地,颤抖的腮逐渐由粉红变为惨白:我滴娘亲爹爹呀,有个大家伙死在这儿了! “喂,大兄弟?” 佟陆陆提起小脚轻蹭那玄乎乎腥臭臭的一团,细细看去,发现他伤痕累累,一身泥水面貌不清。 向来顶顶张狂的她汗毛根根立起,后脚登时叉开老远,倾压着身子,伸长手指这样这样拉伸着,那样那样够着,去探他鼻息,生怕破坏犯罪现场。 -- 第3页 嗐!这家伙只是昏过去了。 少年的右臂赫然有道大划子,血流汩汩,殷红了一片绿地,叫人看了都疼。 佟陆陆忽定心澹然地盘腿坐下,抱臂凝视那奄奄一息的少年,方意识到包括上辈子,她长这么大也未快意恩仇、行侠仗义过。 嗯!她点点头,决意要干件极好的事。 “马桶脸叔叔,茗儿,救我!” 呼哧呼哧跑上三层楼,佟陆陆佯装受了重伤即将归天,撞开房门便哀嚎着在地上翻滚,以拙劣的演技讨得马桶脸叔叔的上等玉合膏,光速复返。 小心翼翼于少年跟前蹲下,佟陆陆全然不在乎男女仪轨,兀自认真救起人来。 她将玉合膏细细涂于他的多处伤口,又蛮力扯下他的腰带,自以为贴心地为他包扎。忙活了许久,直到她大汗淋漓,直到对方外衣大敞、衣不蔽.体。 完事后,又怕这家伙被坏人发现,她“好心”将周边的草拔了,一应丢将他身上,盖了一层复一层。 “妥!” 满意地叉腰大笑,复又想到,如今她佟陆陆干了此等好事,怎能不留下大名? 就近问伙计讨了笔墨,佟陆陆回到此处,将少年的脸从草堆中扒拉出来,“呸呸”几口唾沫均匀喷在他面上,用袖口擦出干净的T区,大大咧咧坐于人家胸口。 眼中全然没有少年的俊俏貌美,她只顾闷头闷脑、认认真真在他白润的面上,赫然提上娟秀的一排大字:“佟陆陆略施援手,勿谢!” 满意地欣赏一番,佟陆陆将那瓶玉合膏留在他耳边,复将草铺铺好、全方位压压平整。她弹掉一裙子草,拍拍满是泥巴的小手,得意哼着小曲儿,潇洒走人。 六岁那年,她救了个人。 此后她每每想起,均要自夸一番,不在话下。 且说两个时辰后,草堆中年仅八岁的少年忽惊醒过来,只觉嘴里、鼻里满满都是大自然的芬芳,还和着一股子螃蟹味。 他挣扎一番,惊诧起身,低头瞧见自己全身已被上了药。 他的腰带被胡乱系于右臂,甚是难看,且衣衫凌乱、衣襟大敞,不成体统,似是被人…… 不敢再多想,少年的脸瞬间煞白,一抹惊悚填满心头。他将身上的草刨了刨以极力掩盖此等乱象,被雷殛般怔怔然吐不出一个字,甚至想哽咽。 死士昭云此时方寻得他。 昭云自屋顶落下,蹲于草丛中,愕然瞪视少年黧黑的脸,瑟瑟不敢多言:“殿,殿下……您遭遇了什么?” “孤不知……”少年记忆混乱,满面茫然无措,“孤只记得被追杀至此,藏身之际,忽有一怪物靠近,孤便装作是猫。隐隐约约得其回应……” 回想起那一幕,他尚且吓得颤栗,好似鬼门关走过一遭,“不料那怪物霍然向孤而来,有四只角!不,是四条长须!猫儿一般叫唤,好生可怕。昭云!你尚且没见过,那怪物大得很!一路长草均被它压出一条粗路,所到之处,虫鸟噤声!” 昭云死死盯住他脸上的那行字,生生吞下浮至嘴边的话,遑遑行礼不敢多言:“殿下,您没事就好!” 第2章 入座象姑馆 有俗语曰:靛蓝染白布,一物降一物。 然佟陆陆恣睢着长到豆蔻年华,竟没遇着谁能降住她。 时年十三岁的佟陆陆虽性格迥异,好歹花容月貌,柳眉香腮、甜美可人,汪汪的大眼每每撒娇必达目的。 若她不日日蓬头垢面,光胳膊光腿于家府四处闲晃,倒还算个闺秀。 大夫人宛英有意培养她的琴棋书画,如她样样都顶强的三姐姐般。却见她除了能写出一手好字外,喝茶便是牛饮,弹琴均是噪音,画画更是四不像,便无奈将她放养。 久而久之,一心玩乐的佟陆陆精通起吃喝玩乐,四处逍遥,便被京城百姓荣封——京城第一女纨绔。 可巧,她那知书达礼、柔弱不能自理、满口浪漫诗词的“京城第一才女”庶出三姐姐,就是《东秦》的女主角,佟杉姗。 佟陆陆这些年,与佟杉姗亲密无间,两朵姐妹花一条树枝上绽开似的要好。佟杉姗也极喜小六,每每小六犯了事,均极力替她求情。 “哎!”宛英望着院内与众人嘻嘻哈哈玩升官图的佟陆陆,心头漫上浓浓哀伤。 这个女儿,怕是嫁不出去咯…… 目光定格于那眸光熠熠的俊朗少年,她忽有了决断:邹王府,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亲家。 “我赢了!我官拜丞相了!”佟陆陆一脚撩了裙角踏上椅子,甚是没样。 打从她发现还有升官图这等古代桌游以后,便玩得不亦乐乎。它就像合体的大富翁与飞行棋,总能消耗她整日光阴。 “丞相有什么了不起?”邹曲临不自在地将鎏金折扇抖落开,装模作样,“我爹是王爷!” 搞定了女主,佟陆陆自然要去搞定男主。佟家与邹王府交好,佟陆陆避之不及,干脆与邹世子拜了把子。 邹曲临相貌俊朗,笑起来虎牙尖尖。 他文武双全,少年英才,偏偏早年是个纨绔。自与佟杉姗互生情愫后,方浪子回头,三千水只取一瓢饮。 如今正处浮夸年纪的邹曲临,大红大紫,怎么招摇怎么穿,经常和一些富家子弟们厮混。 当第一女纨绔与第一男纨绔相遇,可谓是臭味相投、相见恨晚,顺理成章沆瀣一气,荣封“混世魔王”。 -- 第4页 佟陆陆一手抢过他的折扇,一迭连声地反驳:“你懂什么,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爷没有实权有屁用,再说了,你丫的把铜牌拿出来数,老娘资产比你多呢!” 啪! “哎哟!” 彼时宛英走近,不客气地重重拍她一脑袋,骂她的声音都气得颤抖,“昨日,为娘怎么跟你说的?!” 连忙立正站好,佟陆陆赶紧低下小脑袋,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乖乖认错模样,登时熄了方才满头的嚣张气焰,“今日爹爹宴请各士,须得遵纪不妄为,仪容万方。” “这就是你的仪容万方?” 她连忙示弱,拽着亲娘的袖子扭捏,“娘~” “回屋子里去!” “可是娘,我们说好今日要出去玩的!”佟陆陆急眼瞪向邹曲临,满意听得他的连连应和,“娘~我今日功课都做毕了,先生早上方夸我呢,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定小声地玩。” 虽纨绔不成体统,但佟陆陆的课业却好得很,写起文章头头是道,颇有进步思想。 思及此,宛英心中方得些许安慰,真真是拿她无可奈何,“去吧去吧,怕了你了,若闹了事可别厚脸皮来央我。” “娘亲最好了!”佟陆陆于宛英脸上“啵唧”一口,喜笑颜开。 今年,正是东秦覆灭的第七年,即大明明昌七年。 七年前,白帝病逝,皇宫走水,明王起兵,一向居于舟山的太子殿下被紧急传召,于返回京城的路上罹难,下落不明。明帝放言,太子白盏辛,已身死荒郊野岭,便只能“无奈”登上皇位。 当年,佟萧明哲保身方逃过一劫。又因他在政治上成就斐然、才华横溢,当今圣上成立大明后,为显爱才爱贤,方继命他为太傅,辅佐政事。 但无论是东秦还是如今的大明,均民风开化,京城尤甚。社会对女性的束缚少,有地位的女性备受尊敬。 依此,太傅嫡女佟陆陆,便越发胆大。 再者,佟陆陆压根不顾什么女子深闺之禁锢,也不在乎那些虚名。 只因书中着墨不多的、那推翻了大明的左撇子暴戾新君,此后定要为了拉拢佟萧,强行纳佟家女儿为妃。这本是佟陆陆背上的锅,也不好叫其他姐姐代背。 进宫后运气好点就是养老,等暴君挂了守寡一辈子,运气不好,就是陪葬。 既如此,就是要趁如今尚自由,尽情戏耍,今宵有酒今宵醉。那浮名利禄,与她而言,都是恭桶里的粑粑。 世人只当佟府出了个异类,目前,还鲜少有人将佟小六闯的祸扣在佟太傅头上,且说今日六月六,正当佟陆陆十三岁的生辰。经过整整一年的忍耐,她终能够踏入花街柳巷中的“圣地”:象姑馆。 男人逛花街,必入京城解语楼,女人逛花街,定涉皓玉象姑馆。 君子如玉,皓玉象姑馆因有绝美的男子远近闻名,娈.童、伶人应有尽有。浮华尘世,只要你有钱,没有卖艺不卖.身一说。 嘿嘿,佟陆陆就是这么肤浅。 但且别误会,她并不是去“耍”男人,她只想大家裹得严严实实,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掷骰子。 晚间,邹曲临身着一身寓意紫气东来的长袍,披金戴玉,下了那鎏金轿子,一身阔气。好在他气质斐然,潇洒俊朗,故不过于庸俗。 佟陆陆随他一前一后迈入象姑馆,嘚瑟得不行。 今日她难得打扮一番,橙色的香云纱裙,黄玉簪当头,轻盈俏皮,自认为颇有脸面。 侍从小仓与侍女春枝紧跟二位主子,额上冷汗涔涔。 那灯红酒绿的长廊,仿佛是她们即将走过的奈何桥。 二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佟六小姐,今夜您老可千万别闯祸啊。 “上酒。”邹曲临毫不避讳地拍拍身边人的肩膀,“陆陆,尽管吃喝,我请客!” “妥!谢邹兄!” 象姑馆酒池肉林,邹曲临包下华丽的翡翠间,为佟陆陆满上一杯合欢花酿,命那些羞涩男儿们均快快现身。 各色男儿如春日盛开的百样繁花,馥馥而来,言笑晏晏围坐二人身侧,好不喧闹。 偌大的房间前方立有一凌云屏风,隐约可堪其里。 须臾,那头便缓缓迈入一身形颀长的少年,撩袍而坐,未曾言语。 少年一身玄色长衫,长相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抚上琴弦,指尖奏出曼妙的乐曲,缠绵悱恻。清润的歌喉吟唱象姑馆的艳.词艳.曲,绕梁三尺,引得众男儿纷纷捧场拊掌叫好。 然佟陆陆不喜。 她听惯了现代巴乐,这些咿咿呀呀的古筝曲总入不得她的耳。 更何况这都唱的什么?朱红红唇香馥馥肩的,什么鸳鸯交颈、合欢.褥上秋波连,小黄.曲么不是。小黄.曲还唱得跟死了娘一样,叫她提不起半点儿兴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抵是来了酒劲,佟陆陆越发听那呜呜咽咽的曲儿不爽。 她将盏中余酒一饮而尽,忽起身,一把脱了外衫踩到桌上,红着脸满口酒酣:“停停停,唱的什么玩意儿,嘤嘤呜呜的!” 春枝花容失色,“姑奶奶姑奶奶”直唤,小仓忙将她拦下:“算了吧,今儿个你若坏她的兴致,回头可得使劲在你耳边叨叨。” “我来唱!!”佟陆陆顺起空酒盏,抵着下巴当话筒。 -- 第5页 众人虽不明就里,亦只能佯装欢呼雀跃,应和叫嚣着要听她唱歌。 佟陆陆轻咳一声,仿佛在蓄力,全然不顾屏风内那人阴冷如寒潭的目光:“喂,那个弹琴的,给我好好伴奏,伴得好的话……邹世子重重有赏!” “对,有赏!”邹曲临也喝大了,嬉笑着应和,“咱们佟六小姐,今晚,要在这儿,给各位来一首!” 她举起酒杯大呼:“鼓掌!” 伴着如雷掌声,佟陆陆深吸一口气,决定一展歌喉。 众人以为佟陆陆要吟唱花好月圆、良宵美日,只见她忽地低头弯腰蓄力般,上下颠着身子,以丹田之力猛地吼了出来:“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参北斗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啊!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啊~嘿嘿嘿嘿全都有哇,水里火里不回头哇!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嘿~呀依儿呀~唉嘿唉嘿依儿呀~!” 满座色变。 众人惧惊。 他们睁大眼睛张大嘴望着这位京城的名门闺秀,无以明其状。仿佛那在唱歌的不是堂堂太傅家的六小姐,而是喝得酩酊大醉的山中土匪头儿。 应着那自我陶醉的歌声,屏风后的少年全然不知要如何伴奏,双手气得发颤,当下只想摔了琴掉脸走人。 他猛地起身,却被身后之人按下,见那人悲悯垂头,手压着他不放,似是在说:忍。 少年方狠狠咬牙,心一横,愤然坐下。 这哪是闺秀?分明是个泼婆! 一曲毕,众人拊掌捧场,直至手心发痛方作罢。 佟陆陆骄傲昂起头,蹦跶下桌子,吊儿郎当晃悠着来到屏风边,一把扯开屏风。 众人噤声,气氛冷凝。 屏风后的人,美如彼岸之花,若仙若魔,令万千繁华黯然失色。他的眸,远看水波流转,近看冷漠疏离。 然他右眼正下方一滴眼泪处,偏偏生有一颗小痣,更显他的阴柔。 少年嫌弃地抬眼,满眸森冷,悒悒不乐。他瞪视佟陆陆桀骜不驯的脸,眸光接触处,电光火石。 “男人就要唱——嗝——男人唱的歌!”佟陆陆眼里压根没有美男,也从没有过。她狂傲地用食指戳戳他微露的锁骨,一次复一次,公然扰攘挑衅。 他不回话,她心头不悦,一手“啪”地重重打在他身后的墙上,小小的人儿弯下腰,酒气横生的口鼻离他仅有毫厘,尽显无赖,“你不高兴?哈?你是不是觉得,我唱的不好听?!” “有幸听得小姐天籁,环极喜。” 少年微微别过脸,隐匿眉梢的抽搐。 “极喜?极喜板着脸作甚,怎的不给本小姐笑一个?” 少年深吸气,强压心头的怒火,就当是施舍的,那上片含珠、下片丰润的仙品桃花瓣唇唇角轻勾,极诱人采撷。 此间众男皆失色,三分妩媚七分邪。 可这男人好不好看,跟她佟陆陆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倏然抽搐一下,只觉胃内液体翻滚着上涌,想打嗝又不想打嗝。 只一俯身,她忽将脸深深埋入男子的衣襟: “嗝呕——” “六小姐吐了!” “快!拿盆!接住!” “呕——————” 第3章 母胎单身的傲气 翌日一早,佟太傅家的“异类”昨夜在象姑馆的光荣事迹,就被添油加醋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觉醒来头昏脑涨,佟陆陆仿佛宿醉。她迷迷糊糊蹬掉被褥,伸出脚丫子摸索着地板,清清哽塞的嗓子,便闻见春枝匆匆跑来,“小,小姐,老爷命你一盏茶之内现身前厅!” 现身前厅?! 瞬间清醒的佟陆陆满脸缀着感叹号,头发被雷击了似的蓬乱,只顾光脚在地上寻鞋。 她往手心哈口气,尽是冲鼻的酒臭,冲脑的“芬芳”。 一早去前厅这事儿,自八岁那年失足踏入邹王府的粪坑后,就再没发生过。 “昨晚怎么了?”她慌急抓住春枝的肩膀,幡然醒悟。 “小姐,你昨晚……丢人丢大了……” “凉了……”她瘪嘴坐下,满头黑线,百念成灰,“吾命休矣!”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比改朝换代、乾坤翻转更难得见的,就是佟陆陆一大早穿戴整齐、妆容精致、云髻紧盘,满面明媚俏笑,踏着紧促莲步悠悠而来。 她手中紧抱着那本从未翻看过一页的《女论语》,将封面直冲他人,生怕别人瞧不出这是啥书。 “爹爹,您叫我?”佟陆陆甜美莞尔,眼睛瞟过一圈憋笑的家人,方缓缓迈入前厅中心,将书换个姿势拿,好让在座的都看个明白,“我一早就起了,正看书呢。” 事出寻常必有妖,年近半百的佟萧发出深沉的叹息,指地示意她跪下:“佟陆陆,可知错?” 完了,老爹叫全名了。 佟陆陆心中凛然,她忽扑通一声跪下,素手紧攥着书页,泪眼汪汪起来。 生得一好皮囊于她而言唯一的用处,便是可在适当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触动人心。她控制好力道,抽泣得撕心裂肺般,泪雨连连却又不至于哭天抢地,分寸把握极其妥当,“爹爹,女儿知错了,爹爹是应好好责罚女儿……” -- 第6页 佟萧手中方才分明捏着家法杖子,如今忽觉自己过于严厉,偷偷将其背在身后,一声不响递还给下人,只得冗长地说教起来:“你呀你呀,我怎么就把你教成如今这模样?我佟萧,辗转反侧多年,竟都想不明白!夫人宛英是本分温婉的贤妻,她育儿有方,你大哥年纪轻轻便是探花郎!” “芷蓉书香门第,知书达礼,教出钟儿、杉姗二女,均乃京城仪容万方的名闺秀,说媒的人都踏破了我佟家多少门槛了?!” “碧桃虽是舞姬出身,亦娇媚可人知分寸。佟司佟梧俩双胞兄弟在大内亦极擅与人交际,人缘极好,混的风生水起。怎么偏生你的性子如此恶劣!究竟像我佟家哪个祖辈?!若长此以往,你非自食恶果不可!” 被狠狠批了一顿,佟陆陆嘤嘤抽泣,佟萧的话虽在理,但于早已洞晓自身命运的她而言,皆是空。 待他平心静气,她示弱道:“爹爹,女儿知错了,爹爹的话,女儿定铭记在心。” “哎,家里怎的就出了你这么个泼猴似的人物。”佟萧并非恨女不成凤,只是怕这女儿将来会得罪些许人,坏了她一生,“罢了罢了,回去抄写《女论语》五十遍,七日内拿来与我看。” 五十遍!用那个软踏踏的毛笔?怕是黑白画像上了墙也抄不完! 佟陆陆闻言窒息般跌倒在地,还不忘用手帕擦擦泪,“是,爹爹。” 悔过是永远不可能悔过的,罚抄却还是要抄的。 回夏至院的路上穿越小径,佟陆陆好巧不巧遇着佟杉姗。 “三姐姐!”哀嚎着飞扑过去,佟陆陆拽着整本书光环最大的人哭诉,鼻涕眼泪一齐抹上人家香香的衣裙,“三姐姐!爹爹罚我抄书呢!呜呜呜。” “你呀你呀,全京城都知道你的事儿了,要不是爹爹心软,今儿个可就不仅是抄书了。”佟杉姗靓丽声甜,软软糯糯,生得画般美,还是个心地极善的“活菩萨”。 她将佟陆陆扶起,从怀里拿出熏了莲花香的帕子为佟陆陆拭泪,“在我面前又哭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作何想法?我可不会帮你抄的,你惹的祸端,可得自己平了。” 佟陆陆灵光一闪,忽思及现今已大明七年,按理说,佟杉姗与邹曲临应已互生情愫、桃花绽开才是。 她嘿嘿一笑,泪尽干在面上,八卦之心昭然,“三姐姐,你可有心上人了?” 闻言,佟杉姗微愣,面色绯红,忙转身要走,“忽地说什么傻话呢。” “瞧你这反应,定是心里有人了。”追着佟杉姗不放,佟陆陆非戳她的软心窝,“是不是邹曲临?” 佟杉姗的路被她堵住,羞赧低头嗔怪她:“你怎的像个泼皮无赖?是又怎样,邹世子纨绔,整日与你花天酒地,且不知有多少红颜知己,我也是盲了眼才瞧上他。” “哎哟哎哟,别啊,姐,”佟陆陆连忙为好哥们说好话,“他没红颜知己,我们整日也就去吃茶吃菜,你别看他现在纨绔,他见了你,迟早浪子回头!” “邹世子怎的没见过我?”佟杉姗羞红了耳,钻了佟陆陆的空子逃离,还不忘叮嘱,“快些回去抄书吧,可别在外面晃荡了。” 按《东秦》的发展,邹曲临早就见过佟杉姗了,但两人仅偷偷暗恋,后来才二见倾心,佟杉姗方慢慢让他改邪归正,将其引入正道。 佟陆陆捏着下巴沉思,连忙赶回屋中翻看一二。 当年她穿越后,为防忘记情节,偷偷记录下尚且记得的细节,写成一本“保命宝典”。如今翻阅一番,她方确信这个时节,二人已有幽会。 好小子,还拜把子的兄弟呢,泡我的姐姐竟不同我说!佟陆陆鼻孔出闷气,方命春枝摆好笔墨纸砚坐下,好好抄写《女论语》。 佟陆陆虽说任性贪玩,为人膨胀目中无人,却从没落过学业。她每每都用高三的姿态对付,效率极高,悟性极佳,时常语出惊人。 前些日子她条分缕析的文章传入圣耳,被日渐昏聩的明帝假模假样夸赞一番,亲赏她一只金钗,由公公亲自送来府上。这也是为什么佟六小姐名声败坏,却依然没人敢在街上丢她臭鸡蛋的原因。 再者,谁舍得朝这样一个美女子丢臭鸡蛋呐。 只要她静下来认真做事,还是极美的。 春枝望着这样静坐抄写的佟陆陆,不禁欣慰:如此美人,若能定格于此,该有多好。 正安静着,岁月静好。佟陆陆素手落笔,空闲的左手忽做起划船动作,自嗨起来:“嘿哟!妹妹你坐船头呕呕~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方才是错觉! 春枝默默转身离开,用力将房门关上,只想一个人站在门口守着,顺便吹吹冷风静一静。 未过三刻,房里的人儿扯着嗓子唤她:“春枝!” 春枝没点儿好气,“小姐,您又怎么了?” “春枝,我们是不是还未向那公子赔罪?” 提起昨晚之事,春枝脸沉了下来,“一个卑贱男伶,小姐赔什么罪呢?” 佟陆陆于心不忍,念及自己一应污秽全吐于对方衣里,若对方是个洁癖,可不得想自缢么,“要赔罪,要赔罪……春枝,你将我那白脂润玉拿了送去吧。” “哦。”春枝不情不愿,从一旁的柜子里翻找出一精致的盒子,欠身而去。 -- 第7页 抄着抄着,佟陆陆脑中又思及那个“暴戾左撇子新帝”,心头冷哼一声。 且说书中佟陆陆最终嫁的,正是前东秦的太子殿下。 陛下不喜那太子,将他关于东宫,便养成了他孤僻阴冷、诡谲晦暗的性子。 皇后娘娘并非白帝原配,故而备受冷落,郁郁寡欢早早地就离世了。没了娘,小太子就被强行送至舟山,命专人教养,故而朝中未有多少大臣见过他,独凭一信物玉鱼认人。 明帝大权在握后,为抢得一点名正言顺,放出流言道太子罹难早亡,还装模作样办了国丧。 实则非也。 太子一路躲避明帝的追杀,暗中韬光养晦,于大明十年,联合小燕王率领铁骑踏破山河。经历了整整三年的神州陆沉、中原板荡,年轻的太子终挟持明帝,取其项上人头,成功复辟东秦。 但书中对那太子白盏辛这些年在哪儿都干了什么,并无描写。佟陆陆只知道,这家伙当初遇刺受了伤,因未被及时救治成了左撇子。 好在,她身边尚且还没出现左撇子的人。 “小姐,小姐,”春枝回来了,那盒子被她猛地垛上桌子,抬头只见她脸气得滚圆,“那环公子,不收我们的赔礼。他脾气极臭,还扬言只要是小姐你送的东西,价值连城他也不收!” “这丫的,什么意思?!” 佟陆陆自出生以来,父亲位安太傅,同母的大哥官拜吏部侍郎,尚未受过此等莫名的恶气。 她丢毛笔于桌上,拍案而起,火冒三丈,踹门而出,“走!我们找他去!” “啊?小姐?小姐!” 佟府的高墙防得了贼,却困不住佟陆陆。佟陆陆这些年什么投壶、捶丸、蹴鞠一样也不会,爬树翻墙倒是很牛。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佟陆陆将寡廉鲜耻一应踩在脚下,本着“不欠人半点儿”的原则,气贯长虹,正气凌然叉腰出现在象姑馆门口。 象姑馆的玉爹爹连忙来迎,直将雄赳赳气昂昂的佟陆陆请进,赔笑道:“六小姐,可巧,这大白天的,环公子已就寝了,我吩咐别人来侍候吧。” 佟陆陆略微抬眉,显然不信,忙不迭往他怀里塞锭银子,“玉爹爹,你跟我在这打什么哈哈呢。” “哎,是是是,糊涂了糊涂了,我这就带您去。” 将她带至三楼,玉爹爹道:“就在最里间,瞧着我也不方便掺和你们,若有什么吩咐,六小姐尽管喊一声,我定速来。” 佟陆陆大摇大摆走去,顶里面的房间朴素,雕花门紧闭,唯有一个小厮样的人抱臂立于门口。 “本小姐要进去。”佟陆陆盯着那束发的蓝衣少年,也学着他抱臂,总觉不能失掉气势,“我要见你们家环公子,让开!” 那人哑巴似的不说话,紧盯着佟陆陆,目光如刀,盯得她心虚。 “昭云,让她进来。” 门内人的声音如寒冬凌冽的风,佟陆陆闻后抖索一阵,方壮壮胆子,鼓气踏入。 春枝被昭云拦在门外,她拗不过这个大木头,只得乖乖站在一旁等候。 正当白日,象姑馆的男人们都睡了,按照规矩,整楼的帘子一应拉下,不得打开。 屋内闷热不透光,环公子却好似极怕黑。地板上、台子上,均点有许多蜡烛,烟雾缭绕跟搞邪.教似的,视野越发浊热。 屋内未熏香,却有淡淡的沉木香。 佟陆陆将盒子置于桌上,冷哼一声,翘着二郎腿坐下:“咱们开门见山。啧,我昨个也没什么大错处,但我想着好歹也算让你不适了,便让春枝来送个赔礼,你怎的拒了?即便你是皓玉当红的伶儿,我佟陆陆的面子还是得给的吧!” 须臾,那人从屏风后走出,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并无外套。 衣襟微张,少年温润的肤若隐若现。一头黑发披散着,他眼眸阴邪,因了那颗痣,越发妖冶。 美则美矣,性格却怪异地很。 佟陆陆面不改色,一副我最有理的气势坐着,只等他说声“抱歉”“我错了”“佟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然没有。 少年双眸泛红,似中了邪,几步上前,忽攫住她的肩,捏住她的双颊,生生把她捏出肥猪脸。 他的声调深沉,一会儿气若游丝,一会儿又满是愤恨地嘶吼,“呵,你不就是,想讨我的欢心,好取了我的身?我如今沦落至此,在这儿须得待上几年,过着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隐忍到污秽里去,在粪里与你们这群蝇营狗苟打滚!也好,也好……与其初礼跟个老婆娘,不如跟你,亦是不错!” 说罢,那别称为环公子的少年满面冷漠,森然的烛光影映上他线条流畅的美,越发凄凉。 他跪上佟陆陆所坐的椅面倾身上前,紧握她背后的靠椅,视死如归般,低头便要强行吻她。 啪! 不轻不重地,佟陆陆甩手给了他脑袋一掌。 “你脑子有坑啊! 本小姐母胎单身这么多年,你个小兔崽子凭什么随意轻薄我! 你问过我娘了吗?!” 第4章 赎回家! 玉爹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佟陆陆震天吼的声音唤来时,能瞅见的会是如此场景。 点了过多蜡烛而亮锃锃雾浓浓的屋内,一男一女对坐于圆桌两侧,双方紧攥着对方的衣襟、裙裾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均有玉石俱焚的架势。 -- 第8页 佟陆陆好歹穿有外套,环公子内里空空,却仍被佟陆陆揪着里衣,脸色又青又黑。 二人好似刚干了一架,脸上均挂着彩。 “莫不是……环伺候佟小姐不周?”玉爹爹偷摸着擦汗问。 “你觉得呢?”佟陆陆咬牙切齿,紧瞪眼前人。 方才他轻薄她,她觉得羞愤,便给了他一记,谁知这环公子怔怔愣了一会子,越发邪乎起来,非觉得她是在欲擒故、欲拒还迎,上手便挈住她的腰带要扯。 虽说来象姑馆的女人都是干这事的,但她佟陆陆不是啊。 佟陆陆不依,但她脑回路清奇,没想着要护住自己。 她上手一把扯住对方衣服,使出吃奶的力气: 来啊,看谁先把谁扒.光! 霎时间,春光乍现,那环公子惊惧犹疑着要将她推开,她偏死抓着不放。二人一来一往,秦王绕柱转了好几圈,方累得气喘吁吁僵持着坐下,演变成如今模样。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玉爹爹上前握住二人的手,好言相劝。然二人偏偏脾气还都贼犟,似觉得谁先放手谁是王八,四目狠狠互瞪,恨不得把对方眼珠子抠下来。 无奈之下,玉爹爹只得一记警告投向那才梳拢两日,便红透皓玉象姑馆的红伶儿。 寄人篱下,卑贱如斯。 环公子方讥讽地别过脸,退一步放手。手腕流转间,他以些许内力弹开佟陆陆的指,抢回里衣的一角。 “可恶,你是不是跟我有仇?我佟陆陆也就昨夜无意得罪了你,好心好意来道歉,你有何不满?还朝我发火气!”佟陆陆心中梗塞,直瞅着那环公子。 他静默不语,满眼讥诮,抬手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全当方才吹了阵耳旁风。 向来顶顶霸道的佟陆陆,从来顺风顺水的佟陆陆,顿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她面部肌肉抽搐,霍然起身甩翻他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拍,冒出一脑袋诳话:“你看我不爽?好,甚好。巧了,本小姐极喜欢你不爽!既如此,本小姐让你天天都不爽!” 玉爹爹收起汗湿的手帕,连忙安慰她:“佟小姐莫气,环是我们这儿的新晋红伶儿……性格怪了些……是我管教不周了。” “的、确、很、欠、管、教,本小姐从今日起就要亲自管教管教他!” 闻言,玉爹爹一愣,登时觉得来了生意,精明地激将道:“哎哟喂,佟小姐,环的价格可不低,您要是把钱浪费在这事儿上,多不值呐是不是?” “你说我没钱?”佟陆陆回瞪玉爹爹一眼,叉腰挺胸,这样这样昂起头,那样那样瘪着嘴,尽最大能力让自己显得凶神恶煞、蛮不讲理,像个女恶霸,“你就说,多少钱!本小姐今儿个,就要把他赎回家当面首!” 她此句吼得极大声,整个象姑馆都听见了。 本昏昏沉睡的男儿们,纷纷兴兴起床凑过来看热闹:世上竟有女子尚未出阁,就在家里养面首的?这事儿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环公子埋头擦净桌上的酒滋,闻此狂悖之语也不免微微一顿,抬眼朝她勾出一抹嘲讽。 春枝闻言,在外嘤嘤哭泣,掰手指头细算小姐所有私房钱加在一起能凑多少银子。 有钱赚,玉爹爹自乐开了花。 他转而摆起老板架子,徐徐坐下,从衣襟里拽出帕子轻按脸上的细粉,阴阳怪气道:“环公子是我象姑馆新来的伶儿,还是完玉之身呢。” 环公子面不改色,眸中浮有阴冷。他将小小的酒杯握在手心,再抬头看向佟陆陆,那女人竟不为所动,只顾着摆架势。 佟陆陆不屑地扩扩鼻孔:完不完玉,关她鸟事! 玉爹爹复道:“环公子又是个红伶儿,日后能给象姑馆带来的收益,不可胜数。” “多少钱,给个价。”佟陆陆不耐烦道。 “不多不多,五十两,黄金。” 抢钱啊! 佟陆陆挣圆眼睛望向那先前还入了魔般,如今澹然饮酒的少年,愣是找不到这家伙身上有啥闪光点值如此价格。且他一个名字都没出现过的配角,咖位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凭什么那么贵? “十两黄金。”佟陆陆硬着头皮讨价还价,巧言巧语,“玉爹爹,你瞧他性子如此差,迟早闯下祸根,好在今日得罪的是我,我娇柔可人方未追究,若换别人,玉爹爹早晚要因他赔了买卖。” 娇柔可人? 环公子可笑地摇头,略有憎嫌。 玉爹爹听罢猛觉在理,审时度事,却也不依不饶,“十五两黄金,不得再少了。” 安慰自己好歹是个大活人,难免贵些,佟陆陆唤来春枝。 春枝扭扭捏捏,为难凑上她的耳,“小姐,咱们夏至院全部家当,仅有十两黄金呐……” 我这么穷? 佟陆陆脸色黧黑,发觉自己头脑发热,扯皮太过,脸皮子终没挂住。然她依然不愿放弃,负隅顽抗,“妥,过几日,过几日我来赎人!” 料她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玉爹爹赔笑应了,要送她走。 佟陆陆气不过,只觉得多年“高大的形象”毁于一旦,回头见那环公子早已将长发束起,从容不迫,面色如玉,相比之下她反倒一肚子邪火,含愤带臊、狼狈不堪。 好似上辈子欠了他的,佟陆陆气从心来。 -- 第9页 她忽转身,跪上桌子撅着腚,拽住环公子的衣襟,“告诉你,我从没特别讨厌过谁,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佟陆陆极讨厌的人。但我就是要把你赎回去,让你只能每天看着我,看你生气,我就开心,以后你可没好日子过。” 对方不以为意,只欠扁地抬抬长眉,“你赎得起么?” 嘿哟?这小兔崽子…… 青筋微暴,佟陆陆鼻翼翕动,打心眼里问候他祖宗。 她强压下心头怒火,紧咬牙关重重“哼”一声,艴然而去。 足音渐远,看客四散。 一应喧闹随着佟陆陆的离开消沉寂静,好似她从未来过。 若当真要在人下婉转承.欢,即便复得了国,也复不了心意凋零。 万斛愁绪化为颤颤烛光,惝恍间,屋中之人颤抖着倒了杯清茶,端来紧紧捏在手心。 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更没人知道,他心头的绝望此时如山体坍塌,将他埋入无尽的黑暗。 啪! 瓷杯碎裂,殷红的血滑落苍白修长的指,滴在雪白的里衣,洇红了一片。 昭云默默走进屋子,关上门恭敬行礼,“若要保身,且与小燕王不断联系,太傅府实则不如象姑馆安全……但也避了各色禄蠹的羞辱。公子还请三思。” 环公子深吸气,缓缓吐出,面色惨白。 他将瓷片扔下,捞起桌上的酒壶牛饮一盏又一盏。 醇酒从他的嘴角溢出,浸湿他的衣,顺着袖子由指尖滴落。 “昭云……我还能……我还能回去吗?” 十五岁的少年哽咽着,斜眼望向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宛如木头的人,不禁轻笑,“我竟要靠一个蠢货施舍一根稻草,方能苟延残喘……” 昭云忽噗通跪下,虽不忍,亦念叨出他言了无数次的话:“公子,请务必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静待佳机。” 忍辱负重,静待佳机…… 且说佟陆陆回院后,将抄写《女论语》的任务丢到一边,把多年来收的礼统统翻出来清算一番。 除去陛下亲赐的金簪,其他玩意儿换算成金,果然仅有十两余一,且不论有些物什乃娘亲所赠,怎能为了一个讨厌鬼给予他人? 可恶! 她一脚踹向桌子腿,疼得眼角含泪,却强忍着不去揉它,一屁股坐于床上生闷气。 她佟陆陆向来不在意别人究竟喜不喜欢她,万难只做自己。但若真惹人厌了,你总不能表现得如此明显吧,连面子也不碍了? 那家伙连连给她当头棒喝,好似她是泥里的屎壳郎,走哪哪臭,着实伤了她的自尊心。 若非她佟陆陆有道德有教养,她定将他五花大绑逼来就范,来个先叉后杀让他沉江! 小手揪住衣角,佟陆陆人生第一次被人如此明显地嫌弃,心里顶不是滋味。 春枝长叹,难得见自家小姐露出女儿态,不禁暗自怜惜,“小姐,去求求三姑娘?” “不行,这事儿且不能牵连三姐姐……” 如今大哥已自成家,二姐姐与她不对付,三姐姐不能连累,四哥五哥也都还是孩子,仅任大内侍卫。佟陆陆又思及三姨娘与她互看不顺,二姨娘又为人寡淡、活得朴素,估摸她自己也没几个银两。 总不能向娘亲爹爹借吧…… “那……” 春枝支支吾吾,又支一招。 “不如……小姐去问问邹世子?” 三日后,佟陆陆破天荒地,熬夜将《女论语》一字不差抄毕五十遍,双手捧着递到佟萧面前。 佟萧甚喜,欣慰冥顽不灵的幺小六终于反省了。 正喝茶暗自乐呵,他便听得跪坐在地上如如不动的佟陆陆口出金句:“爹爹!我要纳个面首回府!” “噗——” 温热的茶水喷满地,佟萧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气晕过去。 就为这事,为了日后能将那环公子握在手心里“管教”,佟陆陆竟昂首挺胸跪了整整一日。 “兴许是个好事儿?”大夫人也不知怎的就自我说服了,“咱们陆陆也没个女儿心思,前朝亦有长公主养了十几个面首的前例……咱们陆陆,想必也嫁不出去了,不如就依了她吧……” 说着说着,宛英擦擦泪,犹自恍恍,“我本想退一步,暗里撮合她与邹世子,自出了皓玉那档子事,我亦拿她没法子了。老爷,江山未稳,朝堂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能让那孩子尽一日乐,便是一日吧。若是那孩子名声彻底坏了,也好躲过陛下纳妃……” 闻言,佟萧半晌憋不出话,只独自饮茶。 约莫夕阳西下,方听他吐出四个字:“夫人糊涂!” “我糊涂?那若是进宫,与此相比又如何?!”宛英忽站起来,泪眼婆娑,“陛下即将下旨,三年为期,举国纳妃。放眼佟府,钟儿已有婚约,年龄适合的妙龄女儿,仅有陆陆与杉姗。陆陆此等心性,入了皇笼,哪有容身之地?我为人母,亦要自私些,不能放陆陆去!” “那你要杉姗如何?” “老爷!你是气糊涂了,今次尚且轮不上杉姗。待过些时日,杉姗及笄,咱们尽快替她物色个好婆家就是。一应嫁妆以嫡女备办,我均不会亏待她的!” 佟萧摆摆手,点点头,又摇摇头,脑壳疼得厉害。 朝堂之事,他得心应手,家中本也太平,自出了这个幺女,就不得安宁。 -- 第10页 许久,他问管家:“她还跪着?” “回老爷,六小姐还跪着。” “……罢了,罢了!允了吧!” 大夫人宛英乃典型的慈母,她端着好汤好水,命人将倔强的佟陆陆拖回夏至院,给她磨蹭了层皮的殷红红膝盖上药。 “你呀,”宛英长叹,千幸万幸宝贝女儿未受家法鞭挞,“你爹爹许了,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人安在你这夏至院看好,别养阿猫阿狗似的到处放养。钱,你得自己出。” 早料到了,佟陆陆嘻嘻一笑,展出一排贝齿,“遵命!” 何等男儿令吾家闺女如此倾心?宛英愁眉不展,念及佟陆陆从小也没个在意的人,对那环公子略微有了兴趣,好歹也是个淸倌儿不是? 佟陆陆邪笑,脑内早已浮现万种诡计,只待那臭屁环公子一来,她定要重树“威严”:小兔崽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第5章 我也有宠物 翌日一早,佟陆陆大大方方与邹曲临约见解语楼。 解语楼乃常规青楼,号称京城顶级“花坊”,有一神奇常客——佟陆陆。 佟陆陆是唯一一位笑容满面进出青楼、未有捉奸先例的女性顾客。 二人于海棠阁会见,照例由红透半边天的蝶风姑娘侍候。 蝶风姑娘乃下一任解语楼花魁的有力人选,善逢迎,划得一手好拳。 朱唇香腮馥馥白,曼妙婀娜玲珑身。 她梳拢之日,便被各家争抢,终被邹曲临斥重金拿下头晚。就当大家都以为邹世子要春宵一刻之时,当夜,他竟盛情邀请了佟陆陆一同来耍。于是,三人围坐一处,竟衣衫整齐,把酒酌月,摇了一晚上骰子乐此不疲,成为解语楼一大奇事。 “邹曲临,我且不与你废话,我欲向你借五两黄金。”没等邹曲临发话,佟陆陆忙从怀里拿出早前写好的借条,双手捧上,“我佟陆陆也不会亏你的,固定利息,日后发达了定还你。” 说罢,她轻咳一声,心虚不已:至于什么时候发达……等我进宫养老再说吧! 邹曲临默默接过借条,未看,只扣于桌上。他噗嗤笑了,虎牙尖尖,“我听闻了,你要赎象姑馆的环公子?” 蝶风端坐一旁窃笑,戏谑道:“陆陆莫不是开了窍?我且听闻那环公子极美,就连蝶风比之亦不及半分。陆陆可得尽快下手,莫要被人抢了去。” 邹曲临只皮笑肉不笑,别过头看向窗外,默默饮酒,听佟陆陆不停叨叨。 “美有什么用,性子比牛粪还臭!” “是优秀的教养、遵纪守法的社会责任感阻止了老娘直接动手暴打他丫的!” “他看我不顺眼,我就把他带回去,如此他日日怏怏不乐愁眉苦脸,我便极乐。” “等他悲得秃了头,我就请人给他画像,贴在茅厕坑头辟邪!” 面对佟陆陆神奇的报复逻辑,邹曲临并不奇怪,他只讶异她竟然如此愤慨,好似那环公子将她怎么样了似的。 他招招手,小仓便垂头上前,利索掏出五两金子,“我已料到你银两不够,早已备好。” 喜滋滋借过五金,佟陆陆笑靥如春,暖地邹曲临心头一颤。 蝶风为二人倒茶,复打趣道:“邹公子的心上人,又在何处呢?” “对啊,你还要不要娶老婆了。”佟陆陆念着邹曲临与佟杉姗那点事,好似心内塞了个大疙瘩,“别装了,大家兄弟一场,我晓得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也知道是谁。” “你如何晓得?”邹曲临面露难色,尴尬地掏出鎏金扇,一前一后毫无节奏地摇着,目光四处躲闪。 佟陆陆微微倾身,堆起邪笑:“佟家的姑娘对吧?” 阳光的少年登时羞红了面,佟陆陆嘿嘿一笑,得寸进尺,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哎嘿,提亲啊!你迟疑一步,他人默默前进百步呢。你虽未及冠,也先订了婚呀。” 邹曲临默默聆听“教诲”:“知道了。” 佟陆陆为他打气,鼓励他尽快追逐心中所爱。一杯花茶饮毕,遂匆遽离开。 与春枝怀揣整整十五两黄金,佟陆陆大摇大摆迈入对面的象姑馆,嘚瑟得像个暴发户。 玉爹爹一见来人就笑开了花:“哎哟,这不是佟小姐吗?” “哼,玉爹爹,交人吧。”一袋金子落入玉爹爹怀里,他打开布囊一瞧,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不过,环公子被周家寡妇请去了,估摸着明日才回来呢。” 什么玩意儿??? 满头问号,佟陆陆顿有种“自己方切开西瓜,便被人用勺子挖了中间最甜的一块”之感。 她惘惘立于人来人往的大厅,心情急转直下,好似被人临头浇了盆洗脚水:她佟陆陆,岂能容忍别人从她手里抢食! 喉咙里冒出浓浓的杀气,她苹果肌直抽,终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她!家!住!哪!” 周家是京城有名的富商人家,其经营的靓衣坊与玉满堂齐名,颇受京城闺秀的喜爱。 除了佟陆陆。 向来都是娘亲给什么就穿什么的佟陆陆,插着腰趾高气昂来到周家大门口,没站两秒,就偃旗息鼓灰溜溜逃开。 周家不愧是富贵商人,大门富丽堂皇,也俗不可耐。他们雇有俩彪形大汉立于门外,好家伙,那肌肉,每一块都跟整只鸡腿似的。 -- 第11页 但佟陆陆从不言弃。 彼时漾漾的霞光已退却,泠月升空,奶油样的月光铺洒她一身。 她与春枝二人鬼鬼祟祟绕至周家后门,春枝熟练地将佟陆陆托举上黑白高墙,留在原地待命。 偷偷摸摸翻墙这事儿,佟陆陆没少做,熟练无比。 周遭黝黯,她落地后淡定地观察地形,确认此处并无家丁,便猫腰藏于草丛中,腾挪潜行。 且说环公子被周寡妇强制带回家后,巧言诡辩以拖延,不愿屈服。 他先是慢悠悠弹了一曲绝妙情词,复卖笑为那女人倒酒,哄她连饮三盏。 周寡妇嫁给周家老头儿时,年方十五,如今也才廿七芳华,又因砸了大把金钱保养,眉发姣姣,姿仪风情,大有成熟女人之味。 夜色渐侵,屋内浓香熏人,佻挞的烛火更添情.趣。 酒酣耳热间,她缓缓起身,摇曳而来。 “早闻环公子生得比女子还美,只恨公子总隐匿坐屏之后,不以面目示人。”她略微靠近,浑身冒出腾腾热气,香汗密密。 奈何环公子不为所动,只顾夹菜填饱肚子。 她的细手划过他的衣襟,悬停抚转,“今夜,奴家豪掷金银,只为见公子一面,公子,真真是天人之姿。良宵苦短……你既来了……那我们……我们……” 话未说完,周寡妇忽脑袋晕晕,恍恍惚惚,眼前模糊一片。不一会儿,她便娇软轻靠在环公子身侧,生生晕厥过去。 他无情地一挪,周寡妇便与自家地毯亲密接触。 环公子厌恶地抽开脚,起身拍拍衣袂的灰尘,“昭云,探查后门。” “是。” 昭云一身极好的轻功,他跃飞上房屋的祈福角,确认四面长廊无人把守后,放眼眺望鸟虫鸣鸣的后院,也未曾瞥见灯影。 朝窗内的环公子点点头,他飞檐走壁,翻跃高墙,于后门处等他。 一蓝衣翩翩少年郎忽从天而降,着实将春枝吓得发根发紧,她轻“咦”一声,惊惧犹疑:“你怎的出来了?你们家环公子呢?” 昭云默默审视她,不敢专擅行事,“你为何在此?” “我们家小姐去皓玉馆赎你们哥儿,未得见,方听闻来了周家,这不闯进去‘偷人’呢。”实是找不出什么恰当的词,春枝思索一番,方用了“偷人”二字,总觉别扭。 似是懂了,昭云点头又问:“佟小姐现在何处?” 春枝直指院内:“小姐潜伏中。” 且说佟陆陆一路摸索,因周寡妇欲尽享良宵,便将主屋附近一应仆人统统散去,却不料给别人行了方便。 她深深蹲于草丛,方起身行了几步,忽听有人从屋内而出。“吱呀呀”关门,那人步履缓缓,径自朝此处走来。 此处唯有一条小道通往后门,佟陆陆料想是个小厮。偏生她如今躲于长廊画柱后,因身形娇小方得隐蔽,若对方转弯而来,岂不大喇喇瞅见她?届时有理也说不清。 轻手从旁扯下一根软长藤条儿,她屏息以待。 那人悠悠而来,佟陆陆霍然激灵跃出,先发制人,用藤条猛地套住对方。对方显然没料到此地设有埋伏,她大力一拉,二人噗通摔入灌木丛中,黑灯瞎火不辨容貌。 万万没想到,对方是有功夫之人,只一翻便将她压住,瞬时逆转局面占居上风。佟陆陆忽生感叹:“哟吼,小家丁武功不错,但姐姐我今天就要教教你出奇制胜的道理!” 她抓起身下一把尘土往那人脸上一撒,对方措手不及之际,佟陆陆用梆硬的脑袋狠狠撞向对方的鼻子,只听闷哼一声,那人霎时鼻血淋漓。 “束手就擒吧,小憋.蛋!” 佟陆陆低吼一声,复将其摁下,死死拽住对方衣襟,全身没一块衣服落地,一应重量均压上,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钳制他。 此番胜利,令她顿觉自己牛皮烘烘,正骄矜间,却不料对方蓄力猛地起身,将她摔成个西瓜虫。 “可恶!小小家丁竟敢猖狂,今日不赢了你,我就不叫佟陆陆!嗬呀!” …… 玉爹爹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太傅家六小姐去了周家,没胆抢人便罢,偷人竟还偷个如今下场。 彼时环公子和佟陆陆复一人坐于桌子一边,二人鼻青脸肿,衣衫褴褛。据春枝说,发现他们时,他们正在周家院内疯狂互殴。 相比之下,环公子更显可怜,鼻子里涌出的鲜红没停过,低低骂了句:“蠢货,你脑子怕是用进废退,朽了!” 玉爹爹也不知要用何等表情面对二人,他殷切献上环公子的卖身契,尬笑不敢多言。 佟陆陆仰着头,她的脸因着地数次肿了一大块,届时说话也含含糊糊,听不真切:“你怕不是算计本少(小)姐!听出是本少(小)姐还杀(下)手这么狠……量你也不是什么好男人!” 对方冷哼一声:“我且不屑做这个好男人。” 浮肿的两双小眼睛电光火石,佟陆陆接过春枝递给她的冰袋,踉跄起身,“拾掇拾掇东市(西),皱(走)吧!” 主仆二人仅有一朴素小盒与几件衣裳,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妥当。 正要离去,那环公子忽蹲下身,手心朝上贴于地面,轻唤一声:“阿龙。” 簌簌簌。 一只蜥蜴扭捏着从桌子底下爬过来,小爪扒拉住他的衣袖,摇头摆尾。 -- 第12页 也许是蜥蜴,也许是变色龙?佟陆陆不得而知。 那玩意儿长约7寸,有5条浅色纵纹,尾浅蓝色,两颗豆豆眼盯着佟陆陆,长得极呆。 他竟然给这玩意儿,取名叫“阿龙”。 秉着什么人养什么宠,佟陆陆打心底里嘲笑他,却也不甘落后。 乘马车回府的路上,正巧碰见夜市上有人卖兔兔,便轻咳一声,命春枝下车去挑个小白兔。 环公子一路不言不语,仅闭目养神,只在马车抵达佟府时,瞟了眼她怀里的小兔。 佟陆陆得意问:“可爱否?” 他不予理睬,须臾,沉声吐出三个字: “蠢似你。” 第6章 面首的自我修养 佟府自此多了俩人:自象姑馆来的环公子及其小厮昭云。 然此等丑事,大家避之不及,若非无奈,均绝不提及。 佟萧明言禁令,谁也不许去夏至院见那环公子,并下令将环公子禁足,不得在府内闲逛,全当没他这个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如今京城第一女纨绔终踏上欺女霸男的邪路,如此怙恶不悛,竟令众男兴奋起来。即便佟陆陆飞扬跋扈,然此等艳福,若能落到他们头上,岂不逍遥快活? 佟杉姗是唯一得允来探视佟陆陆的人。 步入夏至院,她远远瞥见一身玄衣的环公子坐于院中,他背对着拱门,发与腰齐,沉香阵阵。 他要么端书阅卷,要么侧身小憩。时不时有一只蜥蜴于他肩上乱爬,小脑袋上下左右摇晃,能将一介女流佟杉姗吓呆过去。 “环公子,”佟杉姗向来温柔可亲、讨人欢喜,以致她与谁都能搭话,交流畅通无阻,“陆陆性烈而急,日后还望环公子海涵、多加担待。” 即便对方是伶人,她依然保有最起码的礼貌与尊重,对他柔柔莞尔,乖等回应。 但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虽寄人篱下,骨子里却透出骄矜孤傲,看谁都不顺眼。 环公子连一点余光都不屑予她,丝毫不被她的主角光环与圣母形象所影响,只微微别过身去,似是嫌弃她打扰到他,只当刮了阵耳旁风。 佟杉姗生来首次被人漠视,顿觉尴尬万分,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无所适从。 “三姐,别放心上。”佟陆陆抱着小兔走近。 她仅着一宽腿长裤,因夏日炎热,就把袖子卷到肩头,一眼望去像要下地干活的农妇,“无论谁站到他跟前晃悠,均只得四字:有碍观瞻。”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人以群分?佟杉姗瞅瞅佟陆陆,又看看环公子,“般配”二字忽浮上心头,久久不散。 怪人配怪人,也极好。 佟陆陆立于树荫下嬉笑,“三姐姐,新衣裳?极好看呢!” 佟杉姗低头羞赧,以帕遮唇,“今日秦风楼办诗宴,陆陆一同去否?” “不了不了,我去非得把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吓晕不可。” 言笑晏晏间,待到天色微晚,佟杉姗方离开夏至院。 佟陆陆一屁股落座环公子对面,没好气问:“喂,你叫啥?我总不能一直叫你环公子吧?” 他不语,倒是一旁默默无言的昭云发话:“小姐唤公子环哥儿即可。” 环哥儿?还宝玉呢。 佟陆陆思索一番,随意叫唤起来:“环儿?阿环?环环……一环,二环,三环……五环?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少年眉毛一抬,颇为恼怒。 他深吸一口气,不太管用,又吸了一口。 佟陆陆噗嗤笑了,一手托腮,饶有兴趣道:“你都是我夏至院的人了,我捏着你的卖身契,理应有取名字的权力吧?既如此……你便叫环纡如何!” 总以为她要取小环子之类的俗名,忽闻环纡二字,对方显然有些诧异。 少年略微抬头睨她,阳光下,他透而光滑的面庞似撒上金粉,那双晦暗的眸终聚焦,生出光来,美得璀璨:“有何典故?” “有诗云:征作宫常应,星环日每纡。盛哉逢道合,良以致亨衢。”佟陆陆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她傻呵呵摇头晃脑,忙卖弄起学问,“如何?甚喜是不?” 啪! 对方地将书合上,与她同边撑颚,眸光诡谲,淡淡吐息,“二流人,读二流诗。” “你!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待佟陆陆发作,树上停留甚久的一只白鸽忽代谢起来,只听“啪”,软软温温湿乎乎的,黄的白的灰的便落在佟陆陆外露的臂上。 这白鸽肠胃极好,吃了甚多,如今那物什顺势而下,糊了她满臂。 环纡讥笑起身,于当场石化的佟陆陆身旁走过。 一阵沉香风拂,佟陆陆抬起头,他那颗引人怜惜的痣之上,明眸浮起阵阵戏谑:“六小姐,新护袖?极好看呢。” 佟陆陆与环纡,势不两立。 二人就像水火无法交融,一碰面便能掀开夏至院半边天,可苦了春枝。 佟陆陆每每生出对付他的新法子,便细声细气“环纡环纡”地唤他,虽从未成功过,然环纡对这称呼不置可否,渐渐默认了这个新名。 近日,佟陆陆意外发觉院内鸽子越来越多,不知是信鸽亦或是普通的白鸽。 然她是个极记仇的人,因了“护袖”那事,每日起床,首要便是爬梯子将它们一应赶走。 -- 第13页 环纡爱看书,且唯爱兵法。 佟陆陆虽课业完成地漂亮,但绝不愿花时间读课外书,屋内也仅有《三十六计》《孙子兵法》《鬼谷子奇术》等常规著作,他便就着几本书翻来覆去看上十遍百遍,好似立志非将它们翻至散架。 夏至院,自多了俩人,越发热闹。 这日,天朗气清,佟陆陆拾掇出失宠已久的升官图,决心要洗刷前耻。 她抢过环纡的书,难得对他喜笑颜开,“环纡,你这么闲,咱们来盘升官图吧?” “不会。”对方冷冷回应,起身欲离。 不会?正中佟陆陆下怀。她一爪拽住他的衣袖,“没事,我教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佟陆陆坚持与他玩耍,即是下定主意要用自己最拿手的东西羞辱他一番,将他一军,挫挫这小子的锐气。 环纡面无表情,当没听见硬要离开。 佟陆陆不依,使劲把他的袖子揉进手心攥住不放,用力到青筋爆出:“来…盘…升…官…图…会…死…啊…” 刺啦一声,佟陆陆微愣,手中的衣袖像是忽没了生命力,垂落在地。 “!” “……抱,抱歉……” 光着一边膀子,满脸黑线的环纡,气得肺叶子疼。他坐于佟陆陆对面,浑身散发出强大的戾气,每下一子,都在心头将她碎尸万段一遍。 环纡简直是上天派给佟陆陆的专属对头,她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仅在最初胜过他一盘,此后再没赢过。 号称百战百胜、未尝败绩的佟陆陆直勾勾盯着熟悉又陌生的棋盘。 此乃今日的第十二局,亦是对方赢下的第十一局,且越赢越快。 将手中的玉骰随意一丢,进三步,环纡轻松官拜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败了。”他面不改色,赢腻了似的,桃花瓣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埋汰她,“京城第一女纨绔,不过如此。” 被万箭穿心般,佟陆陆捂住胸口,脸涨得通红。 她想不通,她前十三年过得如此畅爽,自从遇着他,好日子就走到尽头。如此下去,还未嫁入皇宫便会被他活活气死。 原以为他只是个深陷泥淖的小虾米,谁曾想是只食人鱼。 不友好,太不友好了。 佟陆陆这些年啥成就都没有,只有一个“女纨绔”的头衔,如今竟被人生生鄙视了,心里岂是滋味? “喂,你到底是谁?” 她如此认真的质问,唬得环纡一愣:他竟被这个蠢女人看穿了? 虚起眼睛,佟陆陆捏住下巴一本正经地谨慎思考,大脑足足高速运转了一盏茶时间,遂在沉寂中得出一个震惊自己的结论:“你是不是……隔壁城象姑馆派来皓玉的间谍,窃取人家营业机密的?其实,你早已精通玩术,问鼎男魁!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全能顶级男魁?!” “……” 环纡:是我高看了她…… 后来,为表歉意,声称“这辈子都不碰女红”的佟陆陆拿出针线,跟老太太似的端出小板凳,坐在太阳底下艰难地穿针引线,帮环纡缝补袖子。 只不过成品丑得令人发指,又引得环纡火气冲顶。 就在这河清海晏的日子,明帝忽颁布一条诏令。 凡各家有年至及笄的未出阁闺女,均要经过史官筛选入宫侍候,称作才选。诏令特批曰,凡此以往,每三年举行一次才选,违令者斩。 褫夺而来的江山,明帝自要好好享受。这些年来,他大兴土木,于四海修建了不少堂皇宫殿。 佟萧一旁劝谏不成,反被奸佞撺掇,失了帝王信任,如今为偌大家府,越发不得多言,只得以保全家人为重。 帝不贤明,臣何诤谏? 对此,朝堂之上不乏有欷歔反对者,亦不乏有阿谀奉承者。于些许人而言,此乃麻雀变凤凰的捷径。 可巧,佟府无女可出。 佟家女儿有三,二小姐佟钟儿,年十六,已有婚约;三小姐佟杉姗年十四,待到春日方及笄;幺女佟陆陆年方十三,且声名狼藉,验人的史官都看不上眼。 且佟家不愧是《东秦》主角所在家宅,总有神明庇佑:佟钟儿的未婚夫乃少府监裴仁晟,裴仁晟的老爹乃当今尚书令裴勤大人。 这个裴勤与佟萧同是前朝老人,但性格古板不晓变通,为人又倍儿硬铮刚硬。自改朝换代以来,不服明帝正朔,时常口出狂言,还曾经和政治对手隔着自家高墙,互扔臭鸡蛋、脏抹布骂街。 明帝上位后,因打心眼里瞧不起明帝,他越发肆无忌惮。 前阵子酒后失言,被明帝逮个正着,方得一纸诏书,全家人被打包踹出皇城,滚得远远的。 佟钟儿与裴家的婚事,就此不了了之,按规矩理应入宫。 可巧的是,陛下连日受了风寒,再无心挑选美人,便提前作罢。 佟钟儿因此方逃过一劫。 这本是幸运之事,然佟钟儿骄矜任性,心比天高,哪能容得人生有如此污点,这不,正于客厅趴在二姨娘林芷蓉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佟陆陆翘着腿坐在饭桌对面,一手抓着鸡腿欣赏那二姐姐哭哭啼啼自演的一场悲剧。 佟钟儿这辈子哭的眼泪,怕是够她两辈子的洗澡水了。 “爹爹,娘亲,你们要替钟儿做主啊!”她呜呜咽咽,假哭的功夫倒没佟陆陆那么精湛,勉强能得个百花奖吧。 -- 第14页 上座的佟萧眉头紧皱,筷子未曾动一下。 他担心的不是佟钟儿的婚事,而是佟家的未来。 帝王如此,衮衮诸公不得谏言。怕过不了几年,就要过上席不暇暖、枕戈待旦的日子。 整桌唯有佟陆陆没心没肺,她迅速啃完一应嫩肉,扒完饭打个响嗝,便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听她们说些有的没的。 “不如,尽快找个好亲家……”宛英提议道,她反正也对佟陆陆没啥信心,干脆把自己相中的金龟婿让了算了,“依我看,邹王府与我们素来交好……” 闻言,佟杉姗一顿,捏着筷子的手发紧。 未等佟萧回话,佟陆陆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娘,你胡说什么呢,人家邹曲临是有心上人的,棒打鸳鸯这等损德的事儿,您可不能做。” “你又知道什么了,小女儿家家的,插什么嘴!”宛英连忙轰人,“杉姗,和你六妹妹先回去吧。” 佟杉姗迟疑一阵,方放下筷子,礼貌莞尔,“是。” 穿过春分院,佟陆陆与佟杉姗并肩而走,佟杉姗一路未曾言语。 她细长的手指捻着帕子,揪了一回又一回,蚕丝绸生生被她扯变了形。 拉住她软软的手,佟陆陆嘻嘻笑道:“三姐姐,你且安心,我掐指一算,不久之后邹曲临就会来提亲了!” “你如何又得知了?” “嘿嘿,我就是知道。” 《东秦》曰,大明七年大暑日,邹曲临正式向佟家提亲,只因书中的佟陆陆从中作梗,公然污蔑佟杉姗,方让婚事不了了之。 如今可不同了,她佟陆陆可是一大助力呢!再者,早前借钱时她已旁敲侧击邹曲临,如今距大暑仅有三天,好事将近! 此后平静过了三日。 第三日一大早,蝉鸣阵阵。 佟陆陆其时正在院内为自家那个取名曰“笨笨”的小兔种萝卜,搞得满身泥巴,尘埃扑扑、汗臭薰薰。 她这一身专门用来干“脏活”穿的专服上,尚有经年的油渍未除。 春枝兴奋而来,只瞟了她一眼,顿觉不忍卒赌,“小姐,邹世子带媒人来纳采了!” 可算来了!邹曲临那家伙,提亲还娘们唧唧的。 佟陆陆激动难抑,慌忙将手中的小铲子扔下,也不顾满身满脸的泥巴,忙往客厅奔去。 她怕爹爹娘亲不同意,怕半路杀出个佟钟儿,更怕那平日里默默无闻的林二姨娘犹豫不决,她得去为三姐姐的幸福助力! 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客厅,佟陆陆绕过长廊,方来到雕花窗棂外。 尚未入门,便听房内大夫人一声惊呼: “陆陆?!你是说,你要娶陆陆?!” 第7章 大大大大乌龙 佟陆陆停下脚步,半天不敢向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蹲在窗棂下偷听,惊悸万分,一脸懵。 “是,还望太傅大人、夫人成全曲临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真心你个大头鬼哦! 佟陆陆将额前碎发铲至脑后,心噗通噗通跳,猛觉天旋地转,脸上狠狠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面子无处安放:这个瘪三莫不是在算计我? 这是什么魔鬼发展? 客厅内无人说话,静得可怕。须臾,方传来大夫人不敢置信的、颤抖的声音:“你确定,是‘我们家’那个佟陆陆?” “是。” “那个与你一同逛花街,一个骰子就能玩到天明的佟陆陆?” “是。” “那个整天嘻嘻哈哈,没点女儿家样子,连粪都踩过的佟陆陆?” “是。” 迷之寂静。 噗通一声,邹曲临似是跪了。 佟萧遑遑将其扶住,“邹世子……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陆陆还小……为人父母,我们亦要征得她的同意……” 宛英回过神来,喜忧参半,拽住佟萧衣袖的手心激动地直冒汗,“老爷,你糊涂了,陆陆与邹世子青梅竹马,怎会拒绝呢?不如这样,邹世子,咱们将陆陆叫来!” 不好,祸到临头! 躺着中枪的佟陆陆忙躬身,蹑手蹑脚离开客厅,慌不择路,满脑袋就想赶紧飞奔回夏至院。 逃似的回来,莫名地心虚的堂堂太傅家六小姐,先是藏于树后,又觉不妥,猫着腰躲于灌木从中,又觉太过显眼,复缩成一团,蹲于石桌下瑟瑟发抖。 “佟小姐,你这是?” 昭云从环纡的屋子里出来,正巧瞅见刺猬一样的佟陆陆。 对啊,咱们家还有一个屋子呢! 佟陆陆灵机一动,连忙冲进屋内。 彼时环纡正悠然盘坐在横榻上,卷握一本《孙子兵法》,面前摆一黑白棋盘。他抬头见她,一身黄泥,还粘有萝卜叶,狼狈不堪、汗流浃背,好似沼泽地里滚过一遭。 “借遁一会子!”佟陆陆话不多说,上脚就往他榻上爬。 环纡尚且来不及嫌弃,她便蜷到他身后藏起来,嘴里嘀嘀咕咕将各方神灵请候个遍。 “你这是不慎入了尿桶?” 佟陆陆委屈,“邹曲临不知发了什么疯要娶我,我正躲他呢。” 似闻见天大的笑话,环纡暂时忽略她污他床褥之事。他微仰下巴,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戏谑讥讽道:“哦?从前只道邹世子是个纨绔子弟,不曾想竟如此有胆识。若叫我娶你,我倒宁愿一头撞死。” -- 第15页 “闭嘴!”佟陆陆不理他,眼中未曾留下他取笑她时那副极天真、满满少年感的清面,只坐起来要拉他被褥,将自己盖住。 倏然,环纡果断踢去干净利落的一脚,将她踹下床。 佟陆陆“哎哟”一声猝不及防,咕噜噜跌入床的内侧,生生撞上橱柜反弹着遁入床底。 刷! 脚轻轻一勾,环纡将被褥盖上,掩住后侧,也不忘讪她:“不想嫁直言便罢,有什么好畏畏缩缩的。” 因撞到肩膀,佟陆陆气不打一处来,龇牙咧嘴半天吐不出话回他。 宛英身边的茗儿奉命来寻佟陆陆,在院内主屋没见着,便满头大汗跑过来,开了门四处观望一番,目光停留在环纡面上。 她愣了愣,当下想到他便是那六小姐大大方方养在家中的面首,别扭问:“看见六小姐了么?” 环纡慢慢悠悠,将白子下入棋局,未曾抬眸:“没。” “看见了便知会她一声,大夫人在客厅等她,让她速去。” 环纡没应。 茗儿恼他竟这般目中无人,心中瘪住一口气,又四下观望一番方作罢,拂袖走人。 待足音渐远,佟陆陆方从床底下蠕蠕爬出。她才探出一个头,一床被褥便落于地上将她盖住。 环纡双足触地,阳光下浅琥珀色的眸子藐视她,唇角轻勾,“沾尽了泥,我要换床被褥。” 默默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佟陆陆骂骂咧咧爬出来,提提裤子,鼓着脸一把将被褥卷走,“多谢!” 若说大夫人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事,就是在佟陆陆堂而皇之养了个面首后,堂堂邹世子竟还来提亲,还大大方方说养面首的钱三分之一是他出的。 天地可鉴,世上竟有这等奇闻异事?若错过此次机会,佟陆陆将来还能嫁谁呢? 要拿下邹世子,定要将他拿下,这门亲事,必须板上钉钉,谁也不许说不! 宛英气定神闲,觉得今日阳光十分灿烂,心情十分畅爽。她越发瞧邹曲临可亲,越发欢喜他。 “我去找她吧。”邹曲临坐不住了,整整一个时辰,他都未见佟陆陆的身影,却生生被宛英极慈祥的目光扫了千遍万遍。 宛英慈母一般地目送他,“去吧去吧。” 邹曲临一路曲曲折折抵达夏至院,便望见一众仆人聚于门口往里探看。原是佟陆陆后来还是被茗儿抓住,死死抱着石桌不愿放手,说什么也赖着不走。 茗儿自她幼时便拿她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软硬兼施。奈何佟陆陆固执的时候就像头蛮牛,拉不动分毫。 “邹世子。”茗儿见到来人,慌忙行礼。 众人互睹,均识趣欠身退下,唯留邹曲临与佟陆陆二人于院中。 环纡背靠着窗户,寻了个看好戏的绝佳位置。他假装看书,实则玩味地用余光瞄向院中。 早前听闻,邹曲临文韬武略,若能走上正道,辅佐明君,日后必成伟器、耸壑凌霄。只可惜,邹王是明帝的忠臣,邹曲临怕也是个愚忠之人。 环纡淡淡瞥去,那邹曲临比他初见时更正气凛然,竟没了纨绔的一贯秉性,眉宇之间,俊朗清秀。 再看邹曲临望着的那人,小小的一只,满身泥巴趴在石桌上,活像他的阿龙。 “邹曲临,你怎么想的,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佟陆陆一上来便破口大骂。 邹曲临已十六了,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她哼哧哼哧爬上石桌,居高临下,显得自己有气势些。 对方茫然:“此话怎讲?” 此话怎讲? 佟陆陆气得胸膛起伏,指着他鼻子龃龉:“你蠢啊,我们之间但凡有一丝可能,你我便不会称兄道弟这么多年!” “我们理应会有心动,我们的画风应是:邹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呀~你长大了娶我好不好呀~” “而不是:邹曲临,老娘带你去逛窑子!” “……”他思索一番,觉得有理,不知忆起什么又笑出来,阳光又美好,“可是陆陆,我对你一直是心动的。若不是你缕缕盛情相邀,我亦不想如此年纪还整日花天酒地。” “???” 佟陆陆觉得自己三观均受到了震撼,魂都差点儿被气出来。 她跳将下来,默默转身走到草丛中,挑挑拣拣,复捞起几个石头,转身一把把直直扔向他胸口,边扔边骂:“邹曲临你大爷的!我把你当兄弟,你他娘的把我当媳妇?!” “……” 翌日一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邹世子亲自带着媒人往佟太傅府上纳采,求娶那荒唐的佟六小姐,却被佟六小姐严词拒绝,没剩半点面子。 除了邹世子,大家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会娶佟六小姐的人了。 佟府大夫人宛英更是气得犯了头疼的老毛病,拒不见客。 此事被闲来无聊的民众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终入了圣耳。 明帝且不想多管这些小儿女家家的事,便召来邹王,自以为语重心长道:“汝子曲临已年十有六,需为其前程思虑,择选贤妻。佟太傅才高八斗,其三女佟杉姗乃京城名才女,可与之配。” 邹王邹旻伏地而拜,叩谢圣恩:“陛下英明。” 邹旻回府后,将明帝所言一五一十述说,并分析其中利害。 邹曲临悉心听完,立于厅中,撩袍跪下,叩首拜父,“爹,恕孩儿固执己见,这辈子,定要娶到佟家六小姐,儿之正妻,唯陆陆不可!” -- 第16页 邹旻哑然,佟陆陆究竟哪里好了?他原先且看不出自家儿子对佟陆陆如此上心,只以为他们是酒肉之交,不曾想他竟如此执着。 他左思右忖,点头道:“如此……那为父,便替你走一遭!” …… 且说自邹曲临提亲后,佟陆陆已一周未见佟杉姗,因为她觉得没脸。 她不知哪儿出了问题,怎么就让邹曲临瞅上了她。邹曲临究竟喜欢她哪一点,她改还不行么? 苦恼的佟陆陆,瞟向一旁专心钻研兵法的环纡,正儿八经问:“环纡,你觉得我有什么优点么?” 环纡不看她,淡淡回道:“无甚出人之处。” “我也觉得……”她揽镜自照,复自叹息,“啧,都怪我生得太美。” 轻翻书页,环纡食指微抽,“京城半数女子,姿色均在你之上。” “放屁。”狠狠放下铜镜,佟陆陆恨不得抡起来揍他。 阿龙滋溜爬上石桌,摇着小脑袋这儿瞅瞅那儿瞧瞧,不知要去向何处。 佟陆陆伸手轻唤它:“阿龙,来。” 环纡抬头,便见那从不亲近他人的高傲石子龙怔怔盯住佟陆陆许久,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停留在她稚弱的肩头。 他微愣,犹自惘惘。 “嘻嘻,你看你看,它亦亲近我。”暗自得意,佟陆陆将方才的烦恼一扫而空,嬉笑地朝着环纡炫耀显摆,好似驯服了什么了不得的神奇动物。 环纡静默许久,继而垂下头,续研究兵法,启唇喃喃:“凭何自傲?你与泥巴兄弟似的亲,久而久之,气味与大自然相同罢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佟陆陆好歹还是有人要的,不像你……” 似是被踩到痛点,他双眸微红,端着书的洁白指节发紧。 森然瞪向她,少年散发出异常的乖戾,正欲冷言哂她,却见她晃着脑袋神气起来:“不像你,只有我佟陆陆要。” 第8章 笨笨挂了 东秦景和九年,春,是一场遥远记忆中凌乱的碎片。 雨润大地,第一道春雷划破晦暗的天空,雷鸣打响整个京城。细雨淅淅,落红零落,鸟虫皆静。 年仅五岁的太子,面朝风雨,立于光影森然的东宫,扒住窗棂向外眺望。他睁大眼睛瞧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兀自思索:若被雷电劈中,疼否?死得快否? 往日,他孤零零一人,看蜡烛泪尽,听更漏声残。除却进进出出的个别大臣,他谁也未见过。 母后不曾来看他,父皇更不曾过问他。 偌大东宫,音尘迹绝,仆人们都尽量远离他。夜半更深,小小的人常蜷缩于冰冷的床铺,盯着香炉的袅袅白烟,数着时辰,一分一秒,熬到天明。 好暗,夜晚好暗。 他起身,将所有的蜡烛拉近自己,围成一圈明光。就好像,他被一群人围着,佻挞的烛火是她们关心的话语,温暖明亮。她们都爱着他,暖着他,像对其他皇兄妹那样对他。 他为它们起名字,尽管每根蜡烛都燃不到天亮,但这短暂微弱的火光好歹陪伴过他。 它们比皇宫里的人,有人情味地多。 后来,东宫走水。 为这事,父皇好不容易踏足一次东宫,重重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脑袋嗡嗡,殷红横流。 “朕何得如此愚子!”父皇怒吼着,“如你死去的贱.母一般愚蠢!” 哦,原来母后薨了。 芳华易碎,恩宠难回,她终弃他而去。 小小的人儿哆哆嗦嗦站起来,紧攥小拳头,眼泪啪嗒啪嗒掉。 母后薨了,何时?何地?何因? 他竟全然不知。 好似也没想象中那么悲伤,五岁的孩子仅落了一盏茶功夫的泪,便生生止住。他的心,早已在这皇宫的牢笼中枯竭,就连情绪的波动,都那么奢侈。 “福生,为何父皇不喜我?为何母后也不喜我?”他拽着一旁的小太监,时不时追问,非要得到答案似的。 小太监抹汗慎言:“陛下公务繁忙,自没工夫来看殿下。先皇后凤体不健,足不出殿,哪能关心到殿下,如今又……先皇后娘娘不是派给殿下一死士作陪么?” 小殿下回头望望黑暗里隐匿的小昭云,不满地嘟囔:“他就像块木头……” 东秦景和九年,落叶满川的秋日。 万物丰收,硕果累累的时节,仅由昭云与福生作陪,太子殿下被送去舟山,自此,再未被圣上提及。 舟山清冷,山间立有一小小青渊寺。于那蕞尔小地,堂堂太子白盏辛,清苦过活了整整三年。 青渊寺的生活,饥寒交迫。 他时常在冬日里惯性地缩成一团,于天蒙蒙亮时起床,苦咽那碗凉透了的冰素粥,立于枯叶零落的院中练武,至夜里点燃唯一一盏油灯,念书以平心中的忧悒与恐惧。 黑夜里,他总得一个人过,漫漫八年的暗,他从不能适应。 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八岁的孩子。 孤苦伶仃,无人问津。 是死是活,无人关心。 若做太子,便要受如此待遇,那他宁愿不做太子。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乞求上苍,可不可以不做太子。后来他知道此皆无望,便换了个请求。 孩子开始晨起磕头上香,晚间也磕头上香。他诚心诚意求佛祖,赐他个伴儿。 -- 第17页 他求佛祖,赐他一个人。他不在乎这个人好看与否,贫穷与否。他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想有个人疼疼他。 哪怕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怎么还未睡?”他也从未听人问过。 一日,忽得父皇传他回宫的急诏。 小太子喜极而泣,即刻领昭云、福生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所有美好一应呈现在脑海:父皇是不是念他了? 仅仅是想到京城还有人惦记着他,他便开心。 然,他从未想过,回家如此艰难。 自小太子出了舟山,便有无数刺客拼死追杀。师承青渊寺明翎大师的他,虽在短短三年练就一身武艺,却因年纪太小终究敌不过黑压压的一片。 福生被俘虏,当场自尽。他同昭云一路朝京城奔逃,只为见父皇最后一面。 面没见着,他与昭云却走散了。 被杀手穷追不舍,身中数刀,无奈之下,他藏身于一店家的院落中。 躺在草丛中,他血流不止,耳鸣阵阵,听着清晰如鼓的心跳,感受生命一点点逝去。 未来要如何,江山要如何,自身又将如何。 那一刻,沉重的担子与未知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垮,深入肉骨的伤口撕裂着,引起一阵阵钻心的痛,无助令他几乎要呜咽出来。 他要死了…… 可是阴曹地府,哪里又有真正的亲人可相会呢。 …… 猛然睁开眼,环纡簌簌起身,怔怔望着四处点了蜡烛的房,汗湿满身洇了枕。 他被噩梦拘囿太久太久了。 穿上鞋,他拉进床头的蜡烛。熠熠烛光摇摇晃晃,影影绰绰,在他清冷的眸中飘忽不定。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青渊寺的生活没给他平静,反为他蒙上一层厚厚的戾气与冷幕。 佛度众生,却唯独度不了他。 连佛,也抛弃了他。 七年来,不,是十五年来,他都活在可怖的黑暗中,泪干心枯。 轻笑一声,环纡顺手披上挂于架上的玄衣,轻轻推开房门。 月光如水,如羽,清冷又无情。 繁星点点坠于黛青色的天幕,可怜地闪烁着微光。 喳喳喳。 喳喳喳。 环纡寻声望去,黑夜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穿着她的“专服”,盘坐在高大的榆树下,哼哧哼哧拿着小铲子挖坑,时不时挠挠胳膊挠挠腿。 她果然与泥巴最亲近。 他踟蹰走过去,凑到一旁,盯着她,好奇她大半夜的究竟在忙活什么,“喂。” “呃啊!” 佟陆陆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铲子登时从手上飞出去,被他接个正着。 她回过头,对方丢给她一记白眼,将铲子扔到她脚下,嫌弃问:“你半夜怎的在自家院落鬼鬼祟祟。” “彼此彼此!”佟陆陆嘟囔着,很是不快,拔出铲子继续挖,“你能不能别晚上穿这个颜色,神出鬼没的,我方才只见你的大头悬在空中瞎晃悠,吓死人。” 无言以对,环纡往她身旁看去。 那只被她取名为“笨笨”的小白兔,早已没了生气,“你终于贪馋把它作了?” 啪! 丢下铲子,佟陆陆愤懑起身,“我是那种人吗?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方才半夜有些饿,起床找吃的填肚子,便见笨笨没了……它今儿个一早还好好的呢。” 环纡审查那兔子,以它的死状,分明是因胆小将自己吓死,便冷冷道:“哦,那你还不是终于饿得向它下毒手了?” 微风拂过,他看不清佟陆陆的表情,只知道对方耸着肩,拳头紧攥,拙劣的拳法一触即发。 他顺着她的手臂望去,因夏日炎热而时常光胳膊,且营养颇盛、爱吃甜物,又细皮嫩肉的佟陆陆,早就成了蚊子们争相抢夺的大餐。 屋内点有驱蚊香便罢,屋外蚊虫聚集,不一会儿,便有小黑点嗡嗡嗡叮在她胳膊上,她就像个傻子,因浑身被叮了太多,早已痒得毫无知觉。 啪! 环纡手起掌落,往她手臂上重重一打。吓得佟陆陆身躯一阵,小肉颤颤,鸡皮疙瘩起到头顶,登时像炸了毛的猫要爆发。 淡定收手,他摊开手心,一只黑蚊子的尸体赫然粘着佟陆陆的血。 像泄了气的皮球,佟陆陆不情愿地坐下,整个一佝偻小老太,“我且伤心呢,没心情跟你吵架。” 脚步声渐行渐远,佟陆陆埋头挖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布,将笨笨僵硬的尸体包好,放入坑内。 缕缕清风有规律地拂于身侧,她狐疑看去。 环纡闲来无事,又因睡不着颇为烦躁,便取出一把折扇,像扇炉灶似的为她扇扇子,以缓解心头的郁闷。 “你这是做什么?” “……帮你扇走蚊子。”他微挑眉,有些疑惑,“寻常人家,屋内无香,不都是由娘亲半夜为孩子扇风驱蚊?” 他说得没错,但佟陆陆听来只觉诡异:这家伙疯了吧,妄想当我娘? 她将土填填平,起身跳将几下踩结实,“你怎的半夜不睡觉,睡不着吗?” 环纡闻言微怔,心头暗起微恙。那是一丝极暖的,从未有过的心情,在孤独的心海中颤颤漂泊。 只一刹那罢了,他复归冷漠道:“嗯,你太吵。” “切,对不起。为表歉意,我去给你弄杯热牛乳吧,助眠的。” -- 第18页 让环纡在此处等她,佟陆陆只身跑到厨房,亲自热了一锅牛乳,倒入专做的大杯中,一路平端过来。 牛乳在大明,并不普及,均是蛮夷之人所食,故中原人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佟陆陆自打穿书,坚持央求要喝牛乳。佟萧拗不过,只得请专人从蛮夷之地买来几只奶牛,用上等的青草派专人供养。 自此,佟家人爱上了喝牛乳。 “呐,喝吧。”佟陆陆将满满一杯牛乳放到他面前,督促他喝,“看你这样子,估计每晚都睡不好,以后你每天都喝一杯吧。” 打开盖子,热腾腾的牛乳散发出扑鼻的乳香,环纡盯了许久,本十分抗拒的心竟好奇起来。 香醇润滑的牛乳入喉,从胃里暖至心里,涤荡了黑夜的凌冽,让胸腔里的沉闷一下子舒展开来。 佟陆陆露出老母亲般的欣慰,抬手薅薅他的发:“早点睡吧。环纡,谢谢你给我扇扇子。” 她自以为潇洒地离开,却因胳膊瘙痒,进门前狂挠一阵。 待她入房,门内传来无限哀嚎:“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蚊子这种东西啊!它们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可恶!” 白润的牛乳饮尽,环纡将杯子置于桌上。本寒凉的手心渐渐暖和起来,如有一股热流漫漶七经八脉。 他静坐不语,心中矛盾异常,思辨许久未曾离去。 直到杯子的余温散了,他方默默起身,脑内袭来一卷困意。 这份安稳虽令人眷恋,但他身负重任,满心抱负,不能偏安一隅。 如今的他为躲避追杀,走过大明每一个肮脏的角落,阅过无数人性黑暗。他已不是那个小小男孩。 夏至院的安逸,令他觳觫不安。 月升又降太阳起,翌日一早,佟府来客了。 邹王爷忽然莅临,令佟府蓬荜生辉。 佟萧领宛英亲自迎接,引其入客厅,命茗儿端茶奉水。二姨娘三姨娘不得现身,厅中唯有佟陆陆的亲大哥佟伊在,他碰巧归家探望,正撞上这档口。 邹王爷邹旻当年跟随明帝一同谋反,逼宫时上演了一出“若圣上不应,则举勤王之师,废昏立明、名应图谶”的好戏。 所谓图谶,均是他们自导自演。他们合力设计离间白帝与燕王,拉最大的敌人下马后,方举旗谋反。 邹旻与明帝明威,皆是看上去忠厚老实,实则城府颇深之人。 四十来岁的中年邹旻此时正面容慈爱,望着被大夫人生拉硬拽扯来的佟陆陆,笑对佟萧道:“上回见令爱,还是她年幼误入本王荣庆苑旁的溷藩。此事本王每每想起,均忍俊不禁。” 不就是踩了你家茅坑嘛,哼,老家伙! 佟陆陆早就没了脸面,她瞥过坐于身旁的大哥,越发觉得今日这天阴沉沉的,定没好事。 佟萧尴尬应和:“小女给邹王府,填了不少麻烦,是佟萧教女无方,佟萧有过。” “无碍,无碍。”邹旻兜兜转转,方点题,“陆陆今年方豆蔻年华,尚未及笄。亦是犬子太过急进,吓到了陆陆。本王思量再三,受陛下点拨,亲来佟府议亲。佟太傅,不如,先定亲,婚事待陆陆及笄后再行商议,如何?” 佟陆陆不得话语权,她瞪了眼佟伊,求他帮说两句。 佟伊笑道:“王爷,陆陆年纪尚小,生性贪玩,不若再推迟两年,待她二八年纪,成熟懂礼。届时世子也已及冠,您当如何?” 真亲哥哥,顺势把妹妹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佟陆陆瘪嘴,不情不愿。 如潮的记忆涌现,她忽念及三年后正是那乖戾太子复辟之时,战火连绵三年之久,届时邹王已上战场,今日所言,谁还来兑现呢? 邹王战败,战死沙场,紧接着,邹曲临铁骑戎装,跃马扬矟、驰骋西城。届时,她又跟谁成婚? 两家人各怀鬼胎。 邹旻想着先安抚邹曲临,日后再从长计议。佟萧想着先定下来,指不定四年后陆陆越发放肆,直接来一招悔婚。佟陆陆想着,反正这婚事也成不了,待东秦复辟,一切从头再来。 嘿嘿嘿,众人相觑一笑,两方家长竟将此事敲定了。 除了不以为意之人,整个佟家,唯二人怏怏不乐。 一个是佟杉姗。 还有一个,是佟钟儿。 第9章 环纡好可怕 佟钟儿不悦,乃因自己年岁已到,婚期却不了了之,家里面最小的、最荒唐无赖的却有堂堂邹王爷亲来下聘。 那佟陆陆,除却投了个好胎,哪点比她强? 她哪哪都不服,却又不敢找佟陆陆麻烦,全因十岁时,她仗着年岁大些去欺负不学无术的佟陆陆,却被对方小萝卜手的一套连环擂击打哭了,丢人现眼。 这根心刺自此一直插在佟钟儿心上,投下不小的阴影。 丫鬟夏荷见自家小姐不悦,亦意难平,心起一馊主意,“小姐,听闻夏至院中有个面首。小姐若以道喜的名义,尚可前去一观。” “区区一个伶人,有什么好看的。”佟钟儿摆弄着手中翠环,本十分不屑。 她目光一紧,忽想起从小到大,佟陆陆总嘻嘻哈哈没心没肺,此番倾夏至院全财讨回一个伶人,还能为什么,定是动了真心呗。 倘若生出羁绊,饶是天王老子,也有软肋。 打定主意,佟钟儿望着铜镜里的妩媚女子,嫣然勾唇,“夏荷,且梳个时下最流行的髻,将裴家早前赠的燕窝带上。咱们,去给六妹妹道喜。” -- 第19页 此一时,佟陆陆百无聊赖,正准备溜出门。 她方系好裤腰带,为防止翻墙摔下来痛,左一层右一层软甲,穿得跟要打仗似的。好不容易拾掇好,她兴冲冲奔出去,与佟钟儿撞了个满怀。 只听“哎哟”一声,三个女子倒成一团。 环纡静坐石桌边阅《吴子》,只抬眸瞥眼门口盛况,微微侧身,以书遮半边面,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二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佟钟儿与佟陆陆从来不对付,今儿个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六妹妹与邹王府定亲,此乃大事,届时红角垂漾、定是风平好景,我这不,特来给六妹妹道喜,届时飞黄腾达,可别忘了二姐姐。” 佟钟儿作揖作地十分扭捏,万般不愿似的。 佟陆陆见她如此牵强附会,又来祝贺这么令人不快的消息,还挡道碍着她出门逍遥快活,心头越发不悦,于是板着脸,瓮声瓮气,“二姐姐可真有心。” 礼节还是要做足的。 佟陆陆将佟钟儿请进,只邀她坐于院中石桌边,两个人便再无话说,只干瞪眼。 “裴家先前赠了好许上好燕窝,六妹妹若不嫌弃就收下吧,”言及此,佟钟儿戏瘾上身,哽咽起来,“这些东西再好,于我也无用了,我就算将自己养得极美,如今也无人怜。” 感情这丫的是来诉苦的。 佟陆陆脱口而出:“燕窝又没啥味道,感觉吃燕窝和喝别人哈喇子倒没什么两样。” 春枝用手肘杠她一下,她方不情不愿地亲自将燕窝收入闺房,顺带换了身体面衣服,吩咐春枝泡茶。 其时院中仅有环纡与佟钟儿、夏荷三人。 佟钟儿微微坐直身子,昂头细细瞧那书后少年一眼,登时心跳乱了一拍。心道这环公子真不愧是红伶儿,果真生得极好。 然凭皮囊生出的喜欢,皆为叶公好龙。 她冷哼一声,轻按面上细粉,只念着待她抢来,在佟陆陆心头扎根小刺,以缓心头之恨,也算功成。 “环公子喜书?”佟钟儿向他搭话,语气随和轻柔,满眼秋波,“陆陆倒是自小就忙上忙下的,没时间读那些书。说起来,我书房里倒是有许多奇书,若环公子感兴趣,改明儿我叫夏荷送些来。” 环纡不予理会,雕像似的,仅眼睛不停地竖扫书中文字,魂儿都在书里。 佟钟儿闷得慌,心头不悦。 她挪身换了个石凳,于环纡身边坐下,扬手托腮间,粉香、熏衣香均飘散开来,惹得环纡面色愈发冷漠:“环公子喜何书?我见你读《吴子》,莫非极爱兵法?我房内尚有《六韬》《三略》,若公子不嫌,大可去我那霜降院坐坐。我且备上新茶,你我可讨论一二。” 环纡微微皱眉,只扫那佟钟儿一眼,佟钟儿甚喜,以为对方应了。 却听他冷冷道:“二小姐甚吵,烦请闭嘴。” “……” 攥着帕子的柔荑骨节用力狠了,佟钟儿心头抽了数下,方压抑住想掉脸走人的冲动。 这环公子,竟如此目中无人。 气得头皮发麻,佟钟儿目光顺着他那张极其妖冶的面容向下,瞅见他外衫肩头的一处撕裂,旋即又有了思量。 “哎呀,环公子,你这件衣服袖子破了。咱家陆陆,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女红,小时候主母怎么教她都不学……我也没什么长处,就是针线厉害,你且脱下来与我,我回去帮你缝补缝补吧。” 环纡没反应,身后却传来佟陆陆惊喜的笑声:“哎呀二姐姐,你真好!正巧我也有一件极喜的裙子,前些日子在周家院子里与‘某人’斗殴的时候烂了。二姐姐,你心最善,也帮陆陆缝补缝补?” 烂了的衣服缝个什么劲! 佟钟儿脸抽,但为着拉拢环纡,也就豁出去了。 春枝应声将那件自周家回来后就未处理的衣裙,一应交到夏荷手里。一主一仆嫌弃地互看一眼,佟钟儿锲而不舍问环纡:“环公子也将外衫交予我吧。” 环纡将书合上,利落起身要走:“不必了,昭云会缝。” 什么?昭云会缝衣服? 佟陆陆想象那神奇的画面,忽觉得被戏弄了。 那她早前为何还坐在院子里,跟老太太似的穿针引线给他补衣服,这丫的当时怎么不说。 佟钟儿心急,匆遽起身唤他:“环公子!” 一招十分没有水准的左脚踩右脚,她重重跌于地上,只娇娇轻呼一声,但好在身子长,一把拽住了环纡的裤子。 环纡回首,淡淡蹲下。 “环公子?”佟钟儿见他似要扶她,心中窃喜。 佟陆陆垂首,只见环纡双手默默将佟钟儿用力一掀,让她生生侧着滚出一米多远。 浑身散发出杀气,他捡起地上的物什,放上肩,眸子森冷:“你压到阿龙了。” 佟钟儿的小算盘,彻底打错了。 她怔怔趴在地上,灰头土脸见那少年澹然走回屋内,甩手重重关上门,再没什么动静。 佟钟儿与佟陆陆的这道嫌隙,在婚事上咔嚓一声裂开一倍,又因环纡裂成万丈悬崖。 佟陆陆望着二姐姐灰溜溜愤懑离去的背影,就捏着下巴想啊,二姐姐莫不是看上了环纡?她被退婚,没了未婚夫,可能身边是缺个男人。只可惜,佟陆陆留着环纡,并非喜他,而是看他不爽她便乐,尚且不能将他赠给二姐姐。 -- 第20页 小机灵鬼灵机一动,想到一妙招。 三日后,佟钟儿正盯着佟陆陆那破烂不堪的裙子,嫌弃得很。夏荷忽喘着气跑进来,“二小姐,你快来看看吧。” 她匆匆出门,便见春枝携三四个皓玉馆的伶人“上.门.服务”来了,“二小姐,六小姐道您孤独寂寞,便亲自花钱雇了这些人来伺候。” 佟钟儿望着那些个莺莺燕燕,忽然心头一凛,觉得揪痛万分,脚一抖和,仰着头直直便倒下去:“佟陆陆……我和你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又如何,她佟陆陆还不是潇洒过活。 如此小吵小闹,又过了几天,正逢飒飒立秋日,临三房的佟司佟梧生辰宴,佟府阖家欢庆。 环纡照例早起,方瞟见床头两本《六韬》《三略》。 “六小姐一早送来的,”昭云见他面露疑色,解释道,“说免得公子你阻挡不住外界的诱惑,还说怕你哪天看腻了,没书看了,就要谋杀她。” “……” 拿起那两本书,环纡方想起那日,佟二小姐似乎提及过。 眸底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洗漱毕,出门迎上那一早就蹦跶在外,咋咋呼呼的身影。 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佟陆陆,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她一见着他就忙不迭吹擂:“今日我四哥哥五哥哥生辰,我们家厨子会蒸糯米糕,极好吃,你且等着,我一会儿拿些给你!” 少年别过头,不甚在意的样子,好似故作勉强地点点头,顿了片刻,欲道谢,却见她早已拔腿跑走。 为了吃的,这蠢猪竟愿意早起……猪! 佟司佟梧是佟家的老四老五,乃三姨娘碧桃所出,是一对双胞胎。 他二人平日打闹嬉笑,武功甚好,已在大内当了侍卫,前不久方晋升一级担任要职,可谓前途无量。 “哟这不是咱们家的女纨绔么。” “女纨绔今日起这么早?可给我二人脸面。” “不会说话少说!我佟陆陆才不是来看你们,是来等秦师傅的糯米糕的。” 二人嘻嘻哈哈迎上佟陆陆,三人一见面就顺理成章打成一片,像三个弟兄。 佟家有个大厨,姓秦,做的一手好菜,尤擅长蒸点心,其中极精道的便是糯米糕。然秦师傅自己有个规矩,最拿手的必不能常做。这糯米糕,也就只能在佟府有人过生辰时,方能一尝为快。 静待众人来齐,一盘盘蒸好的糯米糕热腾腾呈上来,飘香阵阵。 佟陆陆才不顾什么繁文缛节,一爪子下去捞住一块便往嘴里塞。如饿虎,她囫囵啖了整整一盘,软糯有弹性、香甜可口的糕热乎乎粘沾沾,还能拉极长的丝。 此一时,最是幸福! 吃得畅快,她抬手端走一盘,也不说句话,下了椅子就要走。 佟司佟梧对视一笑,复杂的眼神间透露出不言而喻的天大信息,却不表露。 “你去哪?”二人从后拽住她的衣领说起双人相声,愣是不放她。 “你别栏她,她院里有个人呢。” “你也别拦她,她急着会情郎。” 好不容易离开小宴,佟陆陆一路慌忙疾走,不是念着环纡饿,更不是要讨好环纡,而是想臭显摆:我家厨子的糯米糕天下一绝,今天让你见见世面! “呐!” 环纡此消方阅完半本书,抬头便见花花绿绿的糯米糕放在他面前,还散着腾腾热气。 “快尝尝!” 他本不想吃,如今盛情难却,只好皱眉捏起一块,咬下一口。 粘。 好干。 还好甜。 嚼不烂,咽不下。 “如何?” 他抬眸对上佟陆陆期待的目光,没给半点面子:“我不喜糯米。” “你!不喜拉倒!” 佟陆陆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情,忿忿将那盘糯米糕带走。春枝不喜,她又不愿浪费,方鼓着气,回屋自己吃了。 环纡盯着手内还剩一半的糯米糕,如何都不得下咽。左望望,右瞧瞧,愣是没找到昭云。如临大敌,他瞪着手中白花花的糕点,咬一咬牙,狠狠吞下。 夜幕四合,极静。 自上回喝了牛乳,环纡便养成晚前饮一杯的习惯,自此觉方好睡些。 他辗转一阵,本就睡得极浅,隐隐约约,浮浮沉沉,徘徊在将睡未睡的边缘。 宁谧的夜,长而冷。 睡意缓缓降临,环纡于深夜方神游开外,呼吸渐沉。 “哎哟喂……春枝……” “春枝……” 隔壁忽传来声声哀嚎,阵阵不息,好似春枝归了天。 少年转醒,他拉拉被子转向另一侧,眉头微锁:果不出他所料,那蠢货白日啖多了糯米,如今胃疼起来。 不想管,也管不着。 环纡将被子拉至头顶,全全盖住,几欲睡去。 然佟陆陆好似天生是他的对头,偏偏干嚎了半个时辰。 忍无可忍,环纡愤懑起床,强力遏制住想杀人的冲动。他披上外套推开房门,便见佟陆陆一身里衣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面色惨白。 春枝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匆匆要去请大夫。如此一来,只会将满府的人惊醒,佟陆陆拽住她,只叫她倒杯热水去。 环纡迈大步进门,二话不说,一把拽住佟陆陆后颈的衣襟,拎她出门:“跟我走!” -- 第21页 “你,你干什么!”佟陆陆挣扎着,像被提猴一样提出去,在空中拳打脚踢,“你这个辜负美食的家伙,放开我!” 不屑怼她,环纡将她一甩置于院内,冷冷命令她:“绕夏至院,走三百圈!” 大半夜的疯了吧? 佟陆陆看鬼一样看他,灰溜溜垂下脑袋装鹌鹑,撒腿就要回屋。 他将她一臂拦住,紧咬牙关,低首于她耳旁阴恻恻威逼:“不走完,别想睡。” 她不睡,他更别想睡。 阴冷的月光下,佟陆陆抬头,对上环纡魔鬼一样隐晦不明的脸。他浑身散发出杀气,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他还双眼泛红,好似来勾她魂的判官,就差伸出獠牙把她的细颈咬断。 好大的杀意。 生生吞口唾沫,佟陆陆头一回被他吓怕,弱小又无助,“得,我走,我走……” “不许墨迹!” “知道啦,你吼那么大声做甚!” 春枝回来的时候,呆愣在原地,迟迟不敢进院。 只见环纡抱臂立于夏至院中央,狠戾地督促佟陆陆。佟陆陆秦王绕柱走一般,闷着头绕着夏至院一圈又一圈,先慢后快,累得气喘吁吁。 天可怜见,六小姐竟然在运动! 眼角泛出老母亲欣慰的泪光,春枝竟被这场景感动哭了,默默拿出手帕擦面,小声啜泣起来。 佟陆陆乖乖走了一晚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肚子里的糯米糕均被消耗完为止。 自此,佟陆陆有了心理阴影: 糯米这东西,有时候真可怕!但有起床气的环纡,更可怕! 第10章 我是要嫁给新帝的人 一周后,沉寂了许久的佟杉姗,方冷静下来,决意踏足夏至院探望佟陆陆。 早前佟陆陆无颜面对佟杉姗,一颗小心脏整日提在嗓子眼,生怕这个全书光环最大的女人黑化,把弱小的她咔嚓掉。 幸好,佟杉姗没有。 她是京城众公子心中的白月光,是那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是万花丛中那株最清丽的独树一帜的美。 她性情温润,如水如阳,骨子里自带救赎功能,故没得黑化。 身着一湖色长裙,佟杉姗踏入夏至院,一眼瞥见与环纡苦苦对峙升官图的佟陆陆。 “陆陆。”佟杉姗莞尔轻唤,按下匆遽起身的佟陆陆,无奈轻弹她的脑袋,“你呀……我真真是拿你不得。我已不生气了,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放弃。” “姐,我是真不想嫁,也不会嫁,你且尽管将邹曲临拖走。”佟陆陆感动得眼泪汪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甭说一众男配,就连她都要拜在佟杉姗的温婉石榴裙下。 紧攥她青葱样的手,佟陆陆下嘴唇哆嗦着,为自己捡回一条小命而庆幸。 佟杉姗无奈,只好将她拥住,尽心安抚:“好了好了,我自是知道你不喜邹曲临,当他是哥哥罢了。” 环纡心头莫名浮起一抹烦躁,他举棋下子,落盘极响,“你再演,我便赢了。” 佟陆陆猛然转头,狂挠发麻的头皮,气得发昏,“靠杯,你就不能让让我?” “不能。” 与女主角和好后,佟陆陆更是不会单独应邀,同邹曲临出去溜达了。且自有了环纡,她棋逢对手,就整日窝在夏至院,想方设法要在某一方面赢过他,好歹挣回一点面子。 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可谓坚毅。 但究其原因,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归咎于“看他不爽”。 邹曲临却不知所以,他想不透既然都已订婚,陆陆为何仍对他日渐冷淡。 他见过她开怀的模样,自能一眼辨出她的疏离。他寻她数次,均被春枝木然回绝。 莫不是,她在气他多装了几年的纨绔? 邹曲临苦恼啊,课业上、画布上,就连绘制的地形图上,都写满了佟陆陆。 而佟杉姗却恰恰相反,时常约他游玩,令他很是为难。 时光慢慢,大明九年,竹月溪风的夏日,佟陆陆及笄了。 一息风吹落院内榆树茂繁的绿叶,落于圆圆石桌,和着满院凋落的石榴花于地上打转。 乱红纷飞,出落得越发轻灵鲜妍的佟陆陆趴于桌上,睡倒落花前。 岁月清欢,年华初好。十五岁的少女静静酣睡,她的双颊清透微粉,芳沁袭人,衣香鬓影,竟难得地宁谧香软。 和煦的光照拂过自她嘴角流出的口水,晶莹剔透。 院中和谐,屋内焦灼。 环纡将信鸽送来的纸条烬于烛上,清透的双眸微虚,神情晦涩不明。沉闷的气氛笼罩,他亲眼见烛火中的余烬再无痕迹,遂启双唇:“后日丑时,解语楼。” “是。” 昭云一跃而去,消失在佟府。 温存袭人的花气由院内飞入,流转于他的鼻尖。环纡整顿思绪毕,推开房门,方见趴在石桌上熟睡的人双唇微张,哈喇子流了一袖。 他怔怔凝眺,花瓣唇角不自觉勾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足音筑然,片刻折返,十七岁的少年默默从屋内寻来一薄毯,为佟陆陆盖上。 于对面静坐,他手握一卷书,目光却不在书上,眼底流过的柔和自己都尚未察觉。 风轻歌,云留痕,天地仿佛陷入亘古之境。 算一算,他在这夏至院,已待两年。他本只望图个清静,起初每日仅混日子,佟陆陆却总寻他麻烦,不胜过他不罢休。 -- 第22页 她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忽浑身上下猛地一颤,佟陆陆径自清醒。 她迷迷糊糊起身,右边脸因枕石桌过久,故印上一片凹凸不平的红。 拭去嘴角的湿润,佟陆陆左右晃晃脑袋,活动活动肩膀,快活地伸了个懒腰。 视线落于好似认真读书的环纡身上,她恍惚问:“什么时辰了?” 他合上书,哂道:“申时,你是猪么?吃了就睡,且竟能睡如此之久,实乃奇观。” 佟陆陆侧头瘪嘴,于心里啐他一口唾沫,面上不理会他,起身便要进屋。 “你今日,不去解语楼?”破天荒的,环纡叫住她。 “不去,”佟陆陆仰天长叹,“从今日起,我要努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有天大的事儿,等着本小姐未雨绸缪。” 环纡不解:“你做了什么梦,竟一夕之间改邪归正?” “呵,凡人。你懂个屁,时候到了。” 佟陆陆进屋,翻箱倒柜,拿出早前就准备好的大.麻袋,一应拖出来,活像个难民。 拎起地上麻袋,环纡探视一番,里面塞满了可以长久存放的吃食,这仗势,好似狗熊存粮过冬。 “你这是作甚?” 佟陆陆兀自忙碌不停:“屯粮,天下将乱,到时候战火纷飞,粮草价格飞涨,谁还买得起。” 环纡震惊,他惊她如何得知天下要乱,惊她是否无意间听得他与昭云的对话,更惊她是否已洞晓他的身份。 恐惧、不安、疑惑,排山倒海而来。 他一眼瞥见房内昭云挂于壁上的佩剑,心下寒凉,惊惧犹疑。 举步维艰,他靠近她,沉声质问那忙活的身影:“你从何得知,还有何人知晓?” 佟陆陆起身,拍拍手上灰尘,昂首挺胸颇为自傲:“第一,此事与你无关,第二,此事全天下仅我知晓,第三,你且不要大嘴巴告诉别人。一年不到,自见分晓。我可是天上派下来的,自有神仙托梦于我。” 听她说得越发邪门,然此事事关重大,环纡耐心有限,倏一把紧握住她乱舞的手腕。 “哎哟哎哟,你干嘛,你疯了?!” 如鲠在喉,环纡用复杂的目光将她自顶至踵扫一遍,胸腔热辣辣地轰痛。 若她知晓他们大计,他只能……就地杀了她。 “得得得,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不行吗,我会预知未来!” 佟陆陆敷衍的回答显然不能令环纡信服,他倾身威胁,疯狂掩饰心中的恐惧与焦虑,强压因她如此鲁莽就道出“天下将乱”的愤怒,声色俱厉:“你且一五一十告诉我,否则……” “关你什么事儿,”佟陆陆急了,手腕传来的疼痛得她不禁落泪,“好嘛好嘛,你算自己人,告诉你,告诉你,你先放了我!” 只当他因漂泊四海,沦为伶人往事黑暗,又尝遍社会苦难故而过于敏感。佟陆陆瘪瘪嘴,极不情愿地回到屋内,将她的“保命宝典”翻捣出来。 阿龙正于盒子上熟睡,见她来了,麻溜爬到她肩上,继续小憩。 啊咧?这也许是一举赢回面子的好机会! 佟陆陆嘻嘻一笑,忽倨傲起来,自得地将那本记有《东秦》大概主线的书抱出来,虚张声势:“你且去石桌那坐下,本小姐大发慈悲告诉你原委。还有,你须得发誓,誓不告诉他人。” 环纡微皱眉头,竖手发誓:“今日之事,我环纡绝不告知他人,若有违反,万事不成。” 一本薄薄的书扔来,他狐疑地接过,边细细翻阅,边听佟陆陆绘声绘色:“说其他的你也不信,反正我一生下来就知道这些事,故用笔记下,以防后患。” “所以,我是神人,我会预知。我没告诉过别人,你可不许说漏嘴,要是惹了我,会触犯神怒!” “嘿嘿,所以你以后也最好别欺负我别怼我……下棋什么的让着我点,免得我一个不高兴,动动脚趾头就能把你灭了。” 环纡不理会她的神神叨叨,每阅一页,目光越发紧缩,眉头深蹙。 除却字写得极丑很难辨认,这的确是一本预言书。 但其中的记载,有诸多值得考究。如邹曲临与佟杉姗的两情相悦,与现今情况截然不同。再如文中所载,那太子是个左撇子,然…… 当他读到前朝太子造反一段,虽一笔带过,但时间地点,正是他心中所想,分毫不差。 好歹,预言中,太子成功了不是么? 但现实呢? 环纡怅然,心头紧凛:“也许,太子只是运气好,方得以复辟东秦。” 佟陆陆不以为意:“你怎么傻了吧唧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环纡眸光暗淡下来,他的运气,向来阴阳不定…… 无心往后翻阅,他将那本书还给她,算是信了她的邪。 两年相处,他自知她头脑简单,断然猜不出他的身份,此举只是单纯地“屯粮”:“抱歉。” “你不看了吗?”佟陆陆轻哼一声,“我还会嫁给新帝呢。” 哈? 不敢置信,环纡忽嗤笑出声,他复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通,完全无法将她与后宫女人的经典形象重合:“你竟俗到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攀望之念?” “你瞧不起我?我是被强制召进宫的。你最好别得罪我,以后我佟陆陆好歹也是个娘娘。再说了……你也别想逃!” -- 第23页 “与我何干?” “你是我的面首,我自要带你一同入宫,到时候你就是我男人的男人了!”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环纡一想到自己会变成自己的人,就无端恼怒,滑天下之大稽,“佟陆陆,你疯了?入宫带什么面首,想掉脑袋么?!” 佟陆陆愤然起身,不依不饶,“又没人规定不可以带,我才不管,我的东西,我一应要带走!” “无可救药!那倘若你有了别的面首,也要一应带入宫中,让堂堂帝王颜面尽扫么!” 佟陆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叉腰忿忿不平,“我原就有的,既然非要我入宫,那凭什么不能带?!” 二人重点其实不在一处,但竟顺利吵了起来。 忍无可忍,环纡义愤填膺,一想到若大事能成,往后就有一大堆帽子等着他戴,其中还有自己给自己的一顶,便戾气恒生阴鸷道:“佟陆陆,你若能入得了宫才真真是有鬼!谁若娶了你,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祖上烧杀抢掠千年万年下地狱得罪了阎王殿,作孽百世损了祖祖辈辈的阴德!” “你!”佟陆陆不甘示弱,一脚踩到石凳上撩起裙子露出里裤,毫无闺秀风范,硬是回怼道,“若真算起来,你还‘嫁’了我呢!按你的话,你且做好翘辫子以后下十八层地狱的准备!” 仿佛受了奇耻大辱,环纡手直哆嗦,气得脸黑,他含愤带臊,再也不愿与她扯皮,只冷哼一声艴然而去,“嘭”地重重关上房门。 周遭一片死寂,呼吸可闻,唯有讨厌的白鸽扑棱翅膀。 佟陆陆紧紧握拳,朝他的房门大喊:“环纡!你他娘的莫名其妙,娘们唧唧哔事还多!我佟陆陆最讨厌你!” 第11章 蠢猪亦有可爱之处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日子,京城方下过一场瓢泼大雨。 春枝获允,跟随茗儿外出采买。二人是亲姐妹,故而关系甚好。她们一路吃吃喝喝,手挽着手,为自家主子挑物。 “六小姐院内那面首,性格怪异得紧,但好在也算安稳,不像六小姐,隔三差五闹些事儿。” 春枝笑回:“你可没见着,自环公子入了夏至院,小姐可算遇到对头,被治得服服帖帖,早前,还锻炼上了。” “六小姐锻炼?可真是天下奇闻,”茗儿不由哂笑,取一摊上绢花簪入春枝的发间,“六小姐都遇着对头了,春枝什么时候遇着呢?” “姐,你真讨厌。” 嗔怪一句,春枝将绢花取下,不禁面色飞红:“我不理你了。你不是还要去玉满堂?我且去秦风楼买点点心回去。” “好。” 秦风楼乃西市一著名酒楼,楼高故而望得远,望得远则所揽风景独秀,受到京城许多才子才女的眷顾。她们都喜在此设宴,作诗写赋,长谈人生。 佟陆陆小时候随佟杉姗来过一次,但不喜这气氛,以她们无病呻吟的诗歌为安眠曲,会了几个时辰的周公。 秦风楼有一时令樱桃酥,好吃得紧,颇受佟陆陆喜爱。 从东市穿过中央大街,来到西市,春枝见天色不早,便想抄近路前往。 弯弯绕绕的小道鸡犬声一阵一阵,她拐入青石板小坡,抬眸忽瞅见一熟悉身影。 昭云? 狐疑地跟上去,春枝拨开一旁的葳蕤枝叶,方确认那蓝衣之人,正是昭云。 他似察觉到身后有人,忙与另外二人分散开来。 春枝偏头打量,虽只一瞬,却觉那两个满面春风之人颇为熟悉,好像是……四公子和五公子? “你怎的在此?” 她一颤,回过头,那蓝衣之人正倚在不远处的墙根,不安地望着她:“你都看到了?” “没呢。”春枝疑惑,“况且,应是我问你如何在此罢?你轻功卓越,每日翻墙,我和小姐又不是不知。” 沉默不语,昭云清清嗓子,目光落在她肘间的篾篮上,忙转移话题:“你去哪。” “秦风楼,买些点心回去。” “嗯……我和你一同去吧。”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春枝转头要走,忽一顿,回首见他抱臂立于原处,不自然地顺了顺耳边碎发,“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需买挺多,怕拿不动……一起吧。” “好无聊啊!” 夏至院中,佟陆陆脸贴石桌,烂泥一样趴着,足足干号了半个时辰。 春枝出门后,她一人不好翻墙。三姐姐刺绣,她不忍打扰,娘亲又撇下她赴会去了,独她若无其事坐在院子里,和一个冷冰冰的、看她就不爽的人坐一处。 一早刚下过大雨,如今冷风阵阵,落花归土,本应凄紧阴凉,环纡却被吵得脑仁疼。 忍无可忍,他合上《三略》,终搭话道:“会六博棋么?” 一听“棋”,兴致盎然的佟陆陆猛然坐直,眸子放出强烈的光,“不会,但是我有,你要和我玩么?” 环纡恍惚一阵,目眩神迷间,只微不可见地点头:“嗯。” 六博棋也是一种古代桌游,不过相较升官图,它太古了些,娱乐程度不高,所以佟陆陆就没碰过。然如今如此空闲,咸鱼佟陆陆自是玩什么都开心。 从前,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东宫,独自下棋。 思及此,环纡眸光暗淡下来,却在那人乐颠颠跑回来的时候,恢复明光。他注视她上蹿下跳,将棋盘、棋子、骰子一应摆好,眉梢飞扬间,明媚娇俏。 -- 第24页 小蠢猪有时候,真的很容易满足…… 六博棋玩法复杂,但佟陆陆不愧是“棋场老手”,又因有环纡这等好师傅,很快就拍着大腿狂悖道:“我会了,来!” 对方轻笑一声,不以为意:“你若能赢我,我便恭敬叫你一声佟小姐,为早前象姑馆之事道歉。” 佟陆陆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揎拳掳袖,大白膀子瞎晃悠,显得斗志昂扬:“好,你说的。” 对方一脸黑线:“把袖子穿好!” 后来,她连输了五把,不在话下。 只要玩起来,时光便飞速而过,佟陆陆秉着不气馁的精神,越挫越勇,直到输得连苹果肌都抽累了,也不认输。 环纡竟也乐得陪她,余光总不自觉见她装作智者,拈起莫须有的小胡须有模有样,花瓣唇也不禁上扬。 到第六盘后期,佟陆陆输到形成了一种强烈执念,她趴在石桌上,瞪大眼睛盯住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瞪得双眸布满血丝,好像就这样盯着,那些棋就能自己动起来走赢似的。 “阿嚏——” 环纡紧锁眉头,略略瞥向她,放下手中骰子:“今日就到这吧,天晚了。” “不行,下完。”佟陆陆不依不饶,“我方才有种预感,我这盘能赢。” 你哪回没有预感。 环纡白她一眼,方投出骰子,余光瞄到她一番哆嗦:“你且去屋内取个外套出来。” “不想动,”也不知怎么坐的,佟陆陆双腿均在石凳上,坐没坐样,缩成一团,“万一我一离开,你就动手脚阴我怎么办。” 被她气得肺叶子阵痛,环纡终正视她,近乎于看傻子,耐心地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我、不、会、动。” “我不想动呐。”佟陆陆瘪嘴,“你帮我拿一下吧,我且有点儿冷。” 对面散来一抹戾气,佟陆陆抖和一阵,仿佛见到了起床气环纡。她正想作罢,环纡猛地起身,竟真的去了。 天可怜见,她可没有逼他! 看鬼一样注视他入屋,佟陆陆方察觉环纡好似怼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前是一日一怼,语言尖刻,但渐渐的,他越发能忍。 哎嘿?她正襟危坐,萌生出浓浓的成就感。 环纡迈入房,于衣柜中随意取出一件粉色长衫,眉毛一抬,觉得甚是难看,又拿出一件水色,摇摇头,复取出一件明黄色。 回首不经意间,扫过一旁小桌,入眼一本《宫斗三十六计》,双颊生烫,耳尖微红。 将外衫扔到佟陆陆头上,他坐回石凳,心头却有扫不开的思绪。 “你不是说以后入宫,要颐养天年?怎的又看起什么宫斗的书?” 套上外衫的佟陆陆歪歪头,兀自喃喃:“防人之心不可无,后宫那么多女人,万一有人加害我怎么办,我得学会保身呐。” 他沉默一阵,指腹摩挲着骰子,心不在焉:“新帝……后宫有很多女人?” “多了去了,告诉你哦,这狗皇帝瞎娶,今天这家娶一个明天那家纳一个,女人多得能绕皇城一圈!”她说得夸张,还非要站起来比划,完全没见到对面之人脸色越发黧黑。 心头莫名烦乱,少年冷笑一声,忽起身扔掉手中骰子,甩手而去。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如蚁爬满他的心头,隔靴搔痒,他完全找不到来源。 “你去哪?” “若你要嫁,想嫁什么样的人?”他停下脚步,忽问她。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佟陆陆挠挠鬓,嘻嘻一笑:“当然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有什么难的! 他本生了些欣喜,面色倏然一凛:这算什么要求,那岂不是天底下,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都可以嫁? 紧攥拳头,环纡没来由地愤怒,没话与她说,只想大步迈开,离她远远地。 佟陆陆不明所以,她跟上去,对方进屋后却瞬然关上门,再没声音。 “什么毛病……” 此时天色已暗,屋内略阴。 环纡长吁一口气,他低头扶额,竟也觉得自己近日越发心绪不定。 三千佳丽,竟没有一知心人,更觉孤寂。 房内忽透入一道光,他回过头,被佟陆陆吓了一跳。 屋子本门窗紧闭,但窗户是由一环勾勾住,故可以从外面往里打开一条缝。 佟陆陆脸小脖子细,竟只一颗头探进来,晃脑袋问他:“喂,你怎么了啊?不舒服?” 这个蠢货! 环纡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拉下帘子,佟陆陆掀起来,顶在头上,不依不饶:“环纡,六博棋不玩了嘛?” “不玩了。”他静坐下来,忍不住去看窗户,却见她还立在原处。 “我这把要赢了,你竟不玩了?你耍我呢。” 你要赢个屁! 强忍住火气,环纡不理会她,竟觉得有些可笑。 努力压下笑意,他紧绷住脸,抬手按住她的小脑袋:“出去。” “……” 她抬眸,眼巴巴望着他,脸色惨白:“环纡……我好像……卡住了……” 春枝和昭云踏入夏至院时,见到了极诡异的一面。 六小姐头卡在窗户里,撅着腚站在院子外面,环公子手举着剑,无奈道:“你且别动!”说完,他作势就要刺下。 -- 第25页 环公子要谋害六小姐! 春枝双眼一番,往后一倒,惊晕过去。 原来,环纡只是要劈开那卡住的环勾,将佟陆陆解救。 他一把将佟陆陆拉出来,本要斥责她,却见她疼得泪眼汪汪的样子,脖子两侧殷红一片,登时灭了火气,许久,方吐出一个字:“蠢!” 饭后,佟陆陆殷勤地将一盒樱桃酥送到环纡屋中。 他一手撑颚,凝视她走进来,听得她道:“咳咳,明天,我就找铁匠重新给你换个好点的窗户,不用环勾的那种。” 谁在意窗户了! 他眸光定格在她方上了药的脖子,只一眼便移开:“多谢。” 佟陆陆得寸进尺,忙于他对面坐下,托腮嬉笑:“嘿嘿,今天没下够,明天再来一盘呗。” “不了,折寿。” ???这丫的…… 佟陆陆抱臂表示不爽,瘪嘴哼唧:“那还不是你忽然回屋,怪谁啊!” 越想越气,她方踏出去,又踱回来,指着他鼻子,好似放出什么了不起的狠话:“你有本事连续喝1200个月的牛乳,本小姐保证你长命百岁!” 却不料,他不急不恼,抬起湛湛的眸子,澹澹道:“你为我煮?” 未曾察觉他语气中有丝毫异样,佟陆陆只顾兀自气得手抖:“自己的牛乳,自己煮!” 第12章 追邹曲临,隔座山 岁月匆匆,复过了一个月。 夏至院里的石榴成熟,佟陆陆随手便能摘一颗来剥了吃,乐此不疲。 其时,佟杉姗的婢女秋叶忽来邀约,请佟陆陆往白露院一趟。 原是佟杉姗在大胆追求邹曲临的路上被絮雪埋径,请佟陆陆当参谋去了。然她不知,佟陆陆两世母胎单身,没被人追过,亦没追过男人,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 佟陆陆兴许看过许多言情小说、偶像剧,但若真要让她提出什么意见,可行性为零。 “《东秦》女人联盟”的第一次会议,直持续到夕阳西下,方因毫无结论不欢而散。 只因邹曲临在情爱方面,执拗地令人发指。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但邹曲临偏偏四围都是山,要想翻越,难如登天。 踏入夏至院,佟陆陆瞟见一个人,一个登了天说不定也追不到的人。 哎嘿,这不有现成的“大师”么? 她喜笑颜开,乐颠颠奔过去,于他身旁坐下:“环纡,你看你,先前是象姑馆的红人,定很会讨人欢喜吧?那皓玉象姑馆来来往往,男男女女,你是不是,也擅长讨男人欢喜?” 对方投来一记白眼,只觉得她的话有辱圣听:“不会。” 佟陆陆大失所望:“你不是红伶儿么?” 他忽转头凑近,琼鼻与她仅差毫厘,气清甘冽,“抱歉,仅凭这皮面,我便不费吹灰之力跃为红伶。” 环纡的骨相精致,皮肤光滑白皙,长眉入鬓。 不消一瞬,佟陆陆忽发觉他自“笨笨”离去那晚后,再未穿过玄衣,均着藏青色,显得英气勃勃。向他挺直鼻梁的一侧望去,那颗痣徒增妖孽状,引人肖想。 这么久了,佟陆陆方第一次发觉他的确有张好脸,不由正经道:“环纡,你长得还挺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赞令环纡应接不暇,他怔了怔,忙转过身去,背朝着佟陆陆继续看书,只当她是空气,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耳尖却偷偷泛了红。 佟陆陆不解,起身跑到他面前嬉笑问:“我且问你,若要追求邹曲临,你当如何?” 他复转回去背对她,十分不耐,“我怎可能追求邹曲临。” 她又骤然闪现至他面前,嫣然问:“也不说邹曲临,那倘若你要追求一个人,比如我,又当如何?” 刷! 他忍无可忍,起身大步朝房间迈去:“我才不会追求你!” “……” 佟陆陆无言以对,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火烧心头,追着他大吼,“我说‘如果’!你大爷的,环纡!我都养着你了,你就帮我一次会怎样!哪怕示范一下——” 一阵风霎时袭来,秀影扶风间,他猛地转过身,一对琥珀色的眸直视她,看得她心中惴惴。他眉宇间的妖冶非凡,再一次入了佟陆陆的眼,冷傲清绝中,又带几分诡谲乖戾。 尚未等怔忪无言的佟陆陆反应,他便背朝她蹲下,别别头:“上来。” 什么玩意儿? 满脑子问号的佟陆陆,来不及思考,便机械地趴到他背上。 原以为他是个弱弱公子,但他实则要结实地多,只是体表微凉,乍一接触,让人忍不住哆嗦。 “唔啊!”佟陆陆大骇,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她死死勒住环纡的颈脖,不敢睁眼。 这家伙,竟背起她轻功跃上了房顶! 她不解,他武功竟如此牛哔?那他怎的就偏安夏至院一隅了?从她佟陆陆手中偷走卖身契,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岂不轻而易举? 几番飞跃,软风渐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环纡驻足而立。他背她“飞”了如此之远,竟一口气没喘,气息极度平稳:“到了,睁眼。” 睁眼眺望,佟陆陆发觉自己正置于京城芒山九层塔的制高点。 晚霞漾漾,夕阳下的繁华京城璀璨无比。闪烁的阳光镀亮了它悠久的历史,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它,如此傲然挺立。 -- 第26页 远处的山头,天胜寺宝刹叠云。掩映在青松古柏中的黛瓦黄墙层层叠叠,物华欣欣。那些重檐翘角、镂花门窗聚成一副京城锦画,延绵宽广。 仿佛伸手就能碰到云,仰头便能触到天。 江天风月,香衣秀影,天上人间。 环纡静静摄获他目所能及的每一片土地,好似万顷苍池都被踏于脚下,山河碧海尽收眼底,“倘若有一天,我有了倾心的人,我定会用行动告诉她,我能看见的风景,她都能看见。” 这京城,迟早要夺回。 这天下,迟早要归还。 这万里江山,均是他的聘礼。 正凌云壮志、满目忧伤时,环纡突感肩上一沉。 佟陆陆正兴奋地压住他的肩,直起身子到处指,“你看,那不是佟府嘛,那儿不是邹王府嘛!哎呀,那边是玉满堂。快看快看!那儿是解语楼!” “喂,别乱动啊,会掉下去的蠢货!”他险些没站稳,即便这家伙比他想象的轻,平时抓着肉就胡吃海吃,也不知都长到哪里去了。 佟陆陆笑吟吟的,乐得像个傻子,她张开双臂,任凭风吹拂着脸,仿佛与孤鹜齐飞。 玩了一会儿,她方俯下,在他耳边嬉笑:“哇,环纡,你可以啊。哪家姑娘被你追,定会很幸福吧。” “废话。”他轻轻应和一声,略显自得,眉眼越发润泽。 “可惜啊,”她悠悠地说,发自内心地感叹,“可惜你是我的面首,暂且追不了别家姑娘。”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清风吹拂,惹的人睡意十足。环纡转过头,见背上之人似有些困了。 她趴在他肩头,眼皮沉沉阖上。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她一点儿也不怕他将她丢下去。 果然是只猪,乐了就想睡。 待夜色渐侵,他方背佟陆陆归来。脚落夏至院,迎上春枝,不做解释,只将佟陆陆交托给她。 回到房中,环纡瞥见归来的昭云,方坐下为自己倒杯茶:“如何?” “后日。” 他仅点点头,昭云欲言又止。 须臾,昭云终问:“您出门了?青天白日?” “挟兴而为罢了。” “太危险了!如今明威尚且没放弃捕杀你,只愁没你的消息。他为人自大,京城在他眼皮子底下,方安全些,但若是被杀手看见……” “无妨,”环纡望着杯中的清茶,轻轻摇晃,粼粼茶面倒影出他漠然的脸,“时候也到了。” “……”昭云拗不过他,抱臂迟疑一阵,“但愿后日一切顺利。” 要追喜欢的人,就要带他去看风景。 翌日一早,佟陆陆兴奋跑到白露院,将这个秘诀告诉佟杉姗。佟杉姗觉得可行,二人便悄咪咪拟定了一个计划。 佟杉姗爱花草,京城东郊正有一处百花田,是早年林家的产业。林家覆灭后,唯一的后人,也就是因嫁入佟府而幸免于难的林芷蓉成了百花田的唯一继承人。 而这百花田,如今归属佟杉姗名下,她来去自如。 二女决定,明日将邹曲临约至百花田。 佟陆陆先行发起邀请,即便邀请函中明确写三人出游,邹曲临必至。随后,她再谎称腹泻不去了,偷偷跟随二人一路,观察她们的进展。 第二天,邹曲临果然如约而至,他盛装出席,却只看见青衣洁裙的佟杉姗。 佟杉姗以兰为佩,以荷为裳,荼蘼般清秀又柔和。 然,这场际会,云淡风轻。 一路尾随的佟陆陆跟着她们看草,看树,看花,吟诗作对,差点一觉栽过去。如此气韵高华的约会,着实不对佟陆陆的胃口,这和两个人手拉手在青灯古佛面前念经有什么两样? 佟杉姗钟爱此等氛围,待到末了,她羞赧着脸,“曲临,我……” 不待她说完,邹曲临礼貌行礼,表示愧疚:“三小姐,我已心有所属,且也与其订有婚约……你亦不要再坚持了,如此下去,不光是我们三人,两家声誉均会蒙损。你这么好,定能找到适合的公子。” 佟陆陆恨不得抓一把草丢他,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邹曲临这么死脑筋。 你们不是很开心么?你不是和三姐姐言笑晏晏吟诗作对,乐不思蜀么?大不了你娶三姐姐做大,我佟陆陆做小还不行吗?反正这婚事没个尾,她也不在乎。 佟杉姗没哭,她粲然一笑,依然坚强,“无妨,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不会放弃,谁都有追求所爱的权利,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且不能拦着我。若你二人礼堂三拜,我便退出。” 邹曲临欣赏她的执着,更欣赏她的勇气。二人对视一笑,互相行礼作罢。 佟陆陆看不懂,在她看来这两人不仅般配,而且互相欣赏,为何不能在一起?只觉苍天缄默,大地无语,她佟陆陆,带不动她们。 带不动便罢,她避开。 自此,无论邹曲临如何讨好佟陆陆,均更难见她一面,不在话下。 她话也每每说得绝,但那邹曲临与佟杉姗一个性子:你不喜我无妨,我们来日方长。 且说当晚,佟陆陆归来后因过于劳累,屁股刚沾着床倒头就睡,与周公梦里相约,炉中煮茗。 直至半夜三更,隔壁忽传来一阵响动,叮铃哐啷,将她生生吵醒。 环纡这家伙,是要抄家么! -- 第27页 满脸的起床气,佟陆陆簌簌起身,顺了件外套披上。 秋日寒凉,飒飒的风刮于面上微痛。 她没好气打开房门,扑鼻而来的却是浓浓的血腥气。 “我去……你这是怎么了?”佟陆陆差点惊呼出来,睡意一扫而空,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半夜做贼被人逮着了? 环纡额头冷汗密密,他坐于榻上,左手小臂似是被利刃刺伤,汩汩鲜血顺着苍白的指尖而下滴落在棕色的地毯,浸红一片。 “无碍。”他双眼泛红,声音颤抖。利刃上似浸了毒,其时血流不止,疼痛万分。 佟陆陆缓步上前,表情丰富。她瞧着便觉得疼,一时不知能帮上什么忙,大脑空空,也没想到要问他你去哪儿了,为何搞成如今模样。 昭云从一旁拿出药粉,抖撒在环纡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冷气,蚀骨的痛如万蚁爬身,刺激至颅内。 “我,我来。”佟陆陆接过纱布,蹲下身子,“包扎的活,我有经验。” 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昭云盯住佟陆陆,复瞅瞅环纡。 彼时环纡凝视佟陆陆笨拙地为他包扎,左一圈右一圈,这难看的成品与拙劣的手法似曾相识,与多年梦魇中那怪物的“作品”如出一辙。 他登时皱起了眉头。 “六小姐!”昭云连忙上前,紧张地扶起佟陆陆,“还是我来吧!” 环纡多年来被那梦魇所困,不许昭云提及半个字,若知道是佟陆陆所为,不知会酿成何等后果。 环纡乖戾,阴晴不定,思维难测,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去碰他的逆鳞,更何况在昭云看来,佟陆陆与环纡的相处并不愉快。 不敢想象! “哦。”佟陆陆略感失望,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很是懊恼,便笑道:“我去给你热一杯牛乳吧!” 环纡怔怔望她,复点头,恍惚点了数次。 待她出门,昭云神色越发凝重,“我们不能再在京城待下去了,过不了多久,明威必定下令彻查。” “不能连累佟家。”环纡去意已决,目光坚定,“昭云,收拾收拾,我们明晚就走。” “是,我会传信予佟家兄弟,让他们明夜护您出城。” 若大事得成,佟家将功不可没。 环纡垂眸,凝视手臂上的层层麻布,若有所思。 阿龙窸窸窣窣爬来,他伸手轻点它小小的头,兀自喃喃:“阿龙……你会不舍么……” 第13章 有缘再会 夏至院地处佟府最安宁的一隅,远离烦喧,岁序安稳,仿佛外界一切与己无关。 然蕞尔小院,怎能桎梏天命之人。 静待日落搂头,月上三竿,晶莹温婉的清辉轻撒,坐于院中的玄衣之人方准备动身。 昭云迟疑问:“不留封信给六小姐么?” “嗯。”环纡随口应了,他带上阿龙,坐于桌边,研墨提笔。 白如雪的宣纸上,黑墨滴下,渐洇渐圆。 环纡迟迟未能动笔,他仅坐着,两年来潜滋暗长的心绪如今一探竟那么茁壮了。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有何要说。 那么多事想说,但那么多事不能说,删删减减,挑挑选选,唯有一句:多谢,珍重。 过于客气,过于官方,他不喜。 思及与佟陆陆初遇的种种,又念及她蠢得令人咋舌的各类行为,环纡竟有些怒。 他怒她怎么能蠢到随便买个男人就带回家,以此得见,有一个环公子,还有千千万万个环公子。 莫名的火气冲上头顶,他喉头干燥,头疼阵阵。 啪! 环纡忽搁置毛笔,肃然起身,“与那个无良女人有什么好说的,走!” 夜,三更的梆声自院墙外响起。 佟陆陆本四仰八叉睡得可香。她的梦里应有尽有,十几年的光阴让她混得有滋有味。 一大力干涉,忽有人人拎着她的领子将她从被窝里拉起来。恍惚间,她头发乱七八糟散下来,一时分不清前后。 轻呼一声,佟陆陆睁开迷蒙的眼,透过黑发被一身玄衣、因中途折返而气喘吁吁的环纡差点吓断了魂、惊闪了腰。 “干什么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粘回床上背对他侧躺,嘟嘟囔囔的声音越说越小,“我要告你了环纡……半夜私闯闺房……” “我要走了。”他淡淡道。 “喔……”睡意侵袭,佟陆陆摆摆手,指指东面,支支吾吾的,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东角的墙最容易翻出去……” 这女人,无可救药! 环纡心头越发烦乱,他啐自己脑筋全搭错了才专程赶回来,非要与这无良女人面对面道别。但好歹他回来了,她竟就这等态度,这等回应? “你的钱,我日后定百倍千倍还你。” 清冷的月光洒在少年的背上,他定定凝望床上早就昏昏沉沉的人,犹自惘惘,益发气得脸抽,“你且少养男人!” “养什么啊……”佟陆陆不耐,蜷缩起来,像个海螺,“我得去皇宫养老的……” 皇宫……环纡微皱眉。 呵,那宫中之主,必得是他。 待他回来,定叫你佟陆陆不敢再如此造次,定叫你半夜也清醒着见他。 莫名的占有欲侵袭他的大脑,少年紧紧握拳,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念,转身离去。 -- 第28页 终有一天,他会回到京城,回到这院子,让她再也不敢这等态度。 终有一天,这天下,只有他说了算。 秋日的天,薄凉。 雨忽飘的细细密密,劈头盖脸打下。石桌缝里的小黄花,在雨里瑟瑟。 许久,云罅中方透出一份光亮,照向混沌的尘世。 凡来尘往,人事变迁,莫不如此。 微敞的雕花镂窗吹进一丝寒风,佟陆陆垂死梦中惊坐起般,眺望雨后初晴的天空,怅然若失。 她以为是一场梦,但当她望向空空无也的房间,忽察觉环纡真的走了。 “苍了天了,”她撩起额前细碎的发,方反应过来,顿有种全部家当不翼而飞之感,“本小姐花了那么多钱买你,你就走了?” 环纡的卖身契还在她房内的小盒子里,她此刻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那家伙竟不拿卖身契就跑了,世上还有这等人? 书架上的军书均被他一一翻烂,佟陆陆忽意识到,环纡是有理想的,指不定人家能跟着太子戎马征程,回炉重造一番,成为大将军呢? 罢了,人各有志,相识一场便是缘,她没有权利去禁锢他…… 但他是她的全部家当啊! 脸愈发黑,佟陆陆忿忿跺脚,跑到院中仰天长吼,“环纡,我是真的讨厌你,你有本事别再回来!” 午时,官兵忽挨家挨户翻查,似在寻人。他们一一核对家中人口、成员信息,各各面色严谨,就连邹王府都未能幸免。 陛下在寻人,寻一个朝廷钦犯,凡反抗者,一律就地处斩。 如此一来,京城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午时三刻,侍卫们大摇大摆来到佟家,连同大内增员而来的佟司佟梧二人一道入门。 “嘿,小六,一夜之间瘦了不少呀?”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怎的不盛气凌人了?” “哈哈哈,莫不是被喜欢的小情郎甩了?” 两个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吐不出什么漂亮话,却话里有话。 佟陆陆懒得和他们吵,只抿唇静默。 为首的大内侍卫周建良横端一本厚实的花名册,边听手下的回报,边将册上名字一个一个划掉。 约莫过了一刻钟,周建良悉数一遍人头,复朝佟陆陆恭敬行礼:“六小姐,得罪了。敢问贵院的环公子及其小厮,现今身在何处?” 齐刷刷的目光均聚焦到佟陆陆的脸上。 佟司佟梧调皮吹了口口哨,也不知是老四还是老五低头咬耳朵道:“陆陆,我们还没见过你那面首呢。” 佟陆陆千伶百俐,脑中顿生剧本,强行酝酿一番,方从怀中掏出手帕。 她嘤嘤呜呜,豆大的眼泪颗颗落下,肩膀瑟缩着,显得楚楚可怜:“不瞒你们说……我将他放走了……他心不在我,寻心爱的女人去了。” 众人哑然,佟杉姗安抚地轻拍佟陆陆的背,双臂将她楼入怀中。佟陆陆抽泣着,堆上满面委屈,一双眸子尽含不舍与脉脉深情。 她口含哭腔,正自导自演一场大戏,“昨夜,他跪于我床前,拽着我的裙角,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痛不欲生,还以头抢地央求我原谅他……但我佟陆陆,岂是可与别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女人?我便狠心将他二人赶出府,一辈子再不想见到他们……” 说罢,她呜咽地越发厉害,惹人怜爱。 佟司佟梧脸憋得通红,他们想笑亦不敢笑,只抬眸偷偷瞥那周建良。 周建良早前闻言佟家六小姐嚣张跋扈,不曾想也是个弱质女子罢了,登时心生不忍:“抱歉……六小姐……既如此……” “他们的卖身契,尚且在我这儿,故而只是两个无自由身的贱奴罢了,想必日后日子也难过。”佟陆陆挥挥手,余光偷瞄他将环公子与其小厮划去,方缓缓止住眼泪。 她只是大发慈悲,再帮环纡一把,全了他的将军梦。 明帝寻人的事,如此便不了了之。听佟萧说,陛下找到了人,却万分不悦,佟伊猜测只是个幌子,陛下可能压根儿没找到人。 然即将倾覆的朝堂之事,与佟陆陆何干? 她依旧屯粮、无忧无虑,偶尔思量思量即将到来的悲惨未来,唉声叹气。 大明十年冬日。 秋后冬来的第一场大雪临了,搓棉扯絮般落得紧。瑞白飘了整整两日,白了京城,白了夏至院。佟陆陆裹紧裘衣,脚踏棉鞋,咯吱咯吱踩着积雪,不亦乐乎。 那个佟陆陆口中“哭得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痛不欲生,还以头抢地”的少年,如今正协同股肱心腹,以天才的军事头脑揭竿而起,生杀予夺,血溅黄土。 太子殿下还活着。 太子殿下与小燕王在舟山反了。 复辟大军势如破竹,尚未及冠的少年英姿勃发,飞扬在战场,掀起一阵东秦的狂风,欲吞噬这短暂的、不受万民待见的大明王朝,抢夺掌舵者手中的无上权威。 西边某州投降了,某城又失守了。 战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入京城,那皇位上的中年男子,越发不安,只觉坐如针毡,脊背生寒。 终于,他派出大明的坚盾:邹昮。 邹旻披甲挂帅,率十万精兵出征,立誓要将那羽翼未丰的“假太子”斩于麾下。 -- 第29页 邹旻出征的那天,雪下得越发大。佟陆陆破天荒地出门相送,难得与邹曲临碰了个照面。 “陆陆,你也是来送父王的?”他望见她,灿烂地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 其时邹曲临已年十九,却依然在等佟陆陆,未有相好,未有小妾。这么多年,佟杉姗对他的攻击毫无用处,被他一一弹反。 当一个纨绔的公子褪去放荡不羁的表象,当一颗纯玉透出白净纯粹的内里时,京城的女子们都为之倾倒。 佟陆陆不明白,她并非妄自菲薄,只是她既不是他的白月光,也从没救赎过他,整日与他哥们间的花天酒地,何来情愫?按理说,邹曲临应极喜佟杉姗那类型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有书里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相许。 究竟是哪儿出了错?她什么时候误给他类似的信号了?又是什么让他如此坚持,为她守身如玉,一守就是三年。 佟陆陆惶恐,极为惶恐。 “我只是来……”来送你爹最后一程…… 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 待邹旻率十万雄师离开京城,浩浩荡荡消失于无尽山峦,佟陆陆方严肃对邹曲临道:“邹曲临,我们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第14章 夏至院收养所 邹曲临与佟陆陆照旧相约解语楼。 彼时已是花魁的蝶风轻盈来到包间,姹紫嫣红的纱裙尽显妩媚。 为二人倒酒,她扇着团扇,抬起秋波泛泛的眼两方瞧瞧,遂静坐一旁,微笑听她们“谈判”。 “这个送你。”一坛石榴酿端上,佟陆陆严肃道,“是我几年前摘院子里的石榴亲手酿的。你且别喝,等到特定的一天再喝。” 等你上战场…… 佟陆陆顿了顿,复道:“邹曲临,我佟陆陆,今生今世,注定与你无缘,你别执着了,都是徒劳。” 邹曲临苦笑,接过那坛酒,正襟危坐,“无缘亦无妨,曲临之心昭昭,可对日月。如此明心,我不怕撼动不了一颗顽石。” 蝶风轻笑,朱唇轻启:“邹世子,何必呢,强扭的瓜不甜。” 邹曲临点头,面不改色道:“强扭的瓜不甜,但我喜这个瓜,故在我食来,极甜。” 啪! 佟陆陆不想和他讲道理,她重重拍向桌子,作出要掀桌的架势,有点无能狂怒,“邹曲临,我佟陆陆,这辈子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我和你只是兄弟!你为何就不肯看看别人呢?我三姐姐哪里不好了?” “杉姗唯一不好,即非我心中所爱。我邹曲临,今生非你不娶!” 怎么就非我不娶了?莫名其妙! 佟陆陆顿觉头大,连忙甩手赶人,“罢了,你走!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这几日,你且熟读军书,参透兵法!别整天情情爱爱的,过不了多久……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死心了!” 过不了多久,邹王战败,你便要接手那荒烟战场。 过不了多久,大明倾覆,新帝上位,为了巩固皇权广纳嫔妃,你我之间,就彻底断了。 蝶风以扇遮面,静观其变,美眸微漾。 邹曲临心中亦有一股憋屈,他不明白,他究竟哪里不好,为何独她佟陆陆看不上他。 倒满一杯烈酒,他一饮而尽,喉头的刺辣感掩不住心中的长痛。他们做不成朋友了,但他若不想失去她,就必得争取到她。 邹曲临倏然起身,礼貌行礼,端起酒坛愤然而去。 踏出解语楼,冷风打在他的面上,将他俊朗的脸吹得甚红。 对了,她让他熟读兵书……莫不是,要让他成就一番伟业,再来娶她? 是,定是如此! 心头燃起小小的希望火苗,邹曲临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他心中莫名得坚信,佟陆陆是看好他的,她在等他。 忽有了希望,邹曲临勾唇回首,望向那歌舞阵阵的解语楼:陆陆,你待我,待我干一番大事业,名正言顺地娶你! 海棠阁内,蝶风为佟陆陆上酒,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 她将一盘晚季的镂金龙风蟹推至佟陆陆面前,卷起袖子,欲亲自为她剥壳。 “我自己来……螃蟹还是要自己剥才好吃……”佟陆陆木木地接过螃蟹,声音微抖,声调不平,竟连剥螃蟹都蹩手蹩脚。 “世上多情男子千千万,不得一人深情,邹世子一心一意,接受又何妨?”蝶风轻拍她的肩安慰她,好言相劝。 佟陆陆一惊,顿觉自己苍老了十岁,迅速步入了尘满面鬓如霜的老年阶段,免不得语重心长:“蝶风小姑娘,你不懂。一则,我与他实在没可能,若在一起,必有后患,二则,我佟陆陆亦不喜他,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岂不自找没趣。” 她宁愿在皇宫里养条阿猫阿狗,整天坐在太阳底下嗑瓜子。 喜欢…… 蝶风轻笑:“一颗心,一句欢喜,实则廉价……” “蝶风,你有喜欢的人?”佟陆陆好奇,倾身问她。 她粲然一笑,心事两三点,不可语,但有一事可说与佟陆陆听:“我有一极喜之人,他看重我,命人教我话术,助我上位,夺得花魁……只不过,他如今已去完成自己的事业了。我替他,办了好些事情……这起起伏伏的几年,活着,均为成就他。只不过……我们身份悬殊……且他素性阴冷,我与他,没有未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 第30页 好生深情。 佟陆陆唯有啧啧赞叹:“好羡慕被你喜欢的那人。” 被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早前尚且从未思考过此等高深问题。 将手中螃蟹沾沾醋,放入口中,佟陆陆味同嚼蜡:我好可怜,两世都没谈过恋爱。 蝶风身边的小仆推开房门,微踮起脚悄悄走近,于她耳边轻道了几句话。 蝶风遂起身,嫣然向佟陆陆行礼:“抱歉,陆陆,我有一桌重客。” “好,我也走了……这螃蟹一点儿不好吃,下次不点了。” 目送佟陆陆离去,蝶风顿了顿,换上一身隐约通透的纱裙。她颤抖着手,补好胭脂,从胭脂匣子内取出一无色小药膏,抹于指尖,方婀娜移至隔壁的包间。 彼时,堂堂江将军正于解语楼宴请各位副将,为着日后的出征早做准备,提前珍享花街柳巷的繁闹喧嚣,尽情贪欢。 这些将领,自大明成立以来,偏安京城数年,均是解语楼的常客,如今裂土而战,上阵杀敌,自当义不容辞。 既如此,在圣旨下来前,定要多来逍遥几回。 珠环翠绕,蝶风千娇百媚,露出滴粉搓.酥的香.肩,穿梭于杂沓的人群,接过小仆手中的酒瓶,朝众将领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大人,蝶风特来为你们助兴。” 众将欢呼打趣,玩味地欣赏这解语楼红牌花魁,目光于她洁白光滑的肤上肆意游走。 蝶风举杯,旖旎馨香间,妩媚靠于江将军身侧,极尽妖娆,“蝶风倒的酒,大人们可定要饮尽喔。” “定饮尽,定饮尽!来来来,干!” “干!” 浓烈的酒气从海棠阁的窗户飘散开来,盈盈绕绕来到街上。 佟陆陆彼时出了解语楼,披上雪白的貂裘,正迈着迟缓的脚步往家里去。 春枝为她撑伞,路上还替邹曲临抱不平,想要多加规劝自家这毫无眼光的六小姐。但说出的话就像石沉无底洞,完全得不到回应。 佟陆陆毅然决然,她一旦做了决定,八匹马也难拉回。她无论如何不会嫁邹曲临,不能叫三姐姐伤了心。 “哎哟!” 心里念叨着,面上气着,她的脚却懒散的很,忽然一瞬,不知绊住了什么,佟陆陆面着地狠狠栽下,吃了一嘴雪。 好在她的脸尚未毁于一旦。 “哈哈哈哈,你好蠢啊!” 毫无保留的讥讽嗡嗡嗡环绕在耳侧,佟陆陆艰难爬起,抓一把雪光速搓成雪球就朝那人扔去。 噗! 那雪球直直砸向孩子的脸,将他砸了一头白。 “哪来的小崽子!横坐在大街上就算了,腿伸这么长作甚!绊倒老爷爷老奶奶怎么办!”佟陆陆叉腰,见是个小男孩,便要好好教训他。 目光往下,瞅见他芒履旧敝,鹑衣百结,头戴一顶破烂草帽。男孩满脸的泥巴,浑身伤痕累累,漏在外面的脚冻得通红。 原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抹下面上的雪,不服气地冷哼一声。他爬将起来,还不忘撞佟陆陆一下,一跃而上,便直直立于屋顶,痞里痞气,“那我坐这儿,总行了吧?” “哟,小子,身手不错嘛!”佟陆陆双眼放光,顿时有了主意。 她每日偷偷爬出府均要带着春枝,春枝手脚没她灵敏,好几次都惹出不小的动静。佟萧为防她偷跑,都不给她个身手敏捷的下人。以前虽有昭云,但昭云不为她所用,环纡也被下了禁足令,更不屑与她出府。 若是能把这小乞丐收编…… 嘿嘿嘿,绚烂夜生活在等着她! “那是,你以为我怎么活下来的,没点小偷小摸的功夫,怎么能?”小乞丐得意的从怀中掏出一锦囊于手上反复掂量,“哎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钱呐!你是名门闺秀?名门也有你这么蠢的闺秀?” 佟陆陆往腰间一探,方发觉自己的钱袋没了。 好家伙,挺有斤两。 “喂,小子,我收留你如何?以后你做我的小厮,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保证富贵不愁!” “哼。”小乞丐不屑,只从钱袋里掏出一两银子,其余的统统系好,扔还给佟陆陆,“富贵?我才不稀罕呢,这钱算我借你的,你家住哪?我以后还你。” 觉得他颇为有趣,佟陆陆将钱包递给春枝,决定另辟蹊径:“小子,你独自一人很久了吧?来我家吧,我当你姐姐可好?” “就凭你?”小乞丐一愣,只觉得这女人癖好奇怪,可能要非礼他。 他错愕站起身来,像是远离什么坏人似的,踩着瓦头也不回就走了。 佟陆陆自是那种看上就要带回去的人,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以后翻墙爬瓦都要靠他呢。她拎起裙子,火速紧随其后,跨栏似的追着屋顶上的人:“哎,别走啊!” 二人就这样一上一下,跑了整条街。 若说以前的佟陆陆,跑几步定要气喘吁吁呼天喊地。但自从那晚被环纡逼着走了三百圈,佟陆陆只要吃多了,就必得被他盯着运动,以防她半夜哼哼。 如此一来,佟陆陆的身体机能提高不少。 二人从西花街跑到西市,再穿过南街,直入一无人的死胡同。 小乞丐心道终于可以甩掉她,得意的回过头,只见那女人利落地爬上麻袋,猴一样熟练地翻过小墙追来。 -- 第31页 小乞丐瞪大眼睛,差点脚滑从房顶上栽下来。 这女人,到底算哪门子的闺秀啊?! 第15章 姐姐你醒了 小乞丐满面惊诧,自知再逃下去也没有意义,便停下脚步,忍不住瞪她:“你究竟想怎样?” “这样,我拜你为师,你教教我怎么迅速、悄无声息地爬墙如何?哦对了,还要教我怎么才能不借助外物爬特别高的墙。” “有病……” 小乞丐嘴里骂着,回首没入前方不远处的小庙,极不愿与她交涉。 京城中有不少小庙,都是公家的。 所以有些偏僻的庙宇无人管辖,就成了乞丐们的庇护所。 庙里果然有不少乞丐,皆是孩子,大冬天的都缩在一起互相取暖,小小的一团。 小乞丐将银子扔给其中一个孩子,让他去买点东西。 原来除了小乞丐,其余孩子都是一家人。 因为太子起兵打仗,父母迫不得已才带着他们跋山涉水流亡到京城。但路上,大人们为保全孩子,但凡有点吃的都塞入孩子嘴中,最后自己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只留下他们孤苦无依。 “你帮得了她们一时,又帮不了她们一世。”佟陆陆倒是看得很透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得教他们养活自己。” 小乞丐嬉笑冷嘲:“说得倒简单,你一个富家小姐清楚什么,莫不是,也要过饭?哈哈哈哈!” 开天辟地头一遭,面对他的嘲讽,佟陆陆没生气。 这世上啊,总有那么几个熊孩子,会让你特别想教育。于是她语重心长道:“你教她们些本领,她们日后能街头卖艺也是好的。” 望着那些孱弱的孩子,小乞丐忽觉得面前这个“草包”女人说的有理,但他仍不想跟她多搭话。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都是奇怪的人。 “我雇佣你如何?每月给你工钱。”佟陆陆又想到绝妙的一招,不罢休地说,“聘请你做我的小厮兼护卫。每周你可以回来庙里两天照顾他们,顺便教他们武功。等他们学有所成,你就来我府上当全日工,我包你吃喝住行。” 闻言,小乞丐一愣,显然心动了。 他不稀罕金银富贵,他看多了有钱却不高兴的人。钱不是万能,却万不能没钱。 别人嫌弃他年龄太小,又因他轻功好怀疑他的身份,都不愿雇他。若是能有一个工作,性质便大不相同了…… 似是在确认,他问,“喂,你是说真的?” “嗯,你要相信我。” 佟陆陆正经点头,心头却笑得猥琐:死小孩,还不是逃不过姐姐我的手掌心! …… 大夫人宛英,近日头都大了。 好不容易送走一个环纡,如今又来了个小乞丐。 小乞丐比起男伶,更加来历不明。 他瘦瘦小小的,黑黝黝的,乱糟糟的,还臭臭的。 夏至院,俨然被佟陆陆住成一个收养所。昨日带一个伶人回来,今天带一个乞丐回来,后日是不是要带一个通缉犯回来? 如此一来,佟家没脸面不要紧,邹王府的脸面何在呐? 但偏偏,那小乞丐拾掇一下还很是好看。 他唇角至下巴有一道长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正如他的性格,他长得很痞气,细长凤眼,有独特的俊美。 小乞丐名叫韩澈,今年方十三岁。原就是京城人,后来家破人亡,独自流浪,平日里饿极了就先偷摸些东西吃,回头再找些特别压榨的临时活干干,凑够钱后还给店家。 韩澈是个有志气、有脾气、且痞气的乞丐。 佟陆陆亲自拿长巾为他揉干乱蓬蓬的短发,满意薅薅他的头,也不问他疤的由来,只顾叉腰大笑:“韩澈,你收拾一下还有点儿小孩子的样子。快,叫姐姐。” 他别过头,万分不愿:“想得美。” 佟陆陆乐呵呵地,不气也不恼。 她乐往后轻松翻墙的日子,乐她最后几年的无限风光。 外头在打仗,佟陆陆在快活。 天渐渐冷了,此夜,大雪纷飞,佟陆陆人生少有地酩酊大醉。 回想上回醉酒,尚且是与环纡初遇之时。 全因蝶风今日心情不好,不知怎的,云髻半亸,毫无生气,什么客套话也不言,只顾拽着佟陆陆饮酒。 佟陆陆只道她早前陪侍了多位将军被欺辱了,便好心留下,同她一醉方休。 喝着喝着,向来没心没肺的佟陆陆,也隐隐忧伤起来。 其实,她不是不忧伤,只是有时候面对事情,她将那忧伤深深埋在心底,用大石头压住,连她自己都翻找不出。 现代人都是这样,她们都是默不作声的崩溃,表面很正常,说笑、打闹、嘻嘻哈哈的社交,实际上心里的糟心事早就积累成山。佟陆陆虽已穿书,重新活过十几个年头,但这种心理状态仍未改变,根深蒂固。 今儿个一醉,她方有些黯然。 若日子没算错,邹王今已战死沙场,只是消息还未传到京城。 邹曲临啊邹曲临,我们再见,你就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啦! 微启双唇,佟陆陆摇摇晃晃,行于灯火辉煌的街,竟一时凄恻。 撇去一战沙场,回想起邹曲临的其他种种,她便难受,她们可能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 第32页 恍惚回过头,佟陆陆瞟见韩澈穿着单薄的麻衣,撑把油纸伞立于她身后,一双满天星辰造就的眼怔怔望着她:“你怎地不走了?” 这孩子,来夏至院已有月余,却总不肯喊她一声姐姐,惹得佟陆陆一点成就感也没。 “你知道冷不?”她打了一声嗝,酒气冲天。 话音刚落,立于人来人往的大街,佟陆陆忽后退一步,当着众人的面挣扎着要脱下自己的裘衣。 “喂,你干什么。”韩澈替她脸羞,忙不迭上前拽住她,“也不知全京城,还有哪家的闺秀像你这般没脸。” 说罢,他痞气上来,坏笑道:“我虽比你小,好歹也是个男的,你就不怕……” “那你不冷?死小孩,都不晓得多穿点。” 佟陆陆瞥见他一双草鞋,脑内蹦出环纡从前经常讽她的话,不禁学着他的口气一字一字道,“蠢、钝、如、猪。” 说罢,还没等少年生气,她便撸起袖子,忽蹲下来,一把将韩澈打横抱起。 哎? 油纸伞从手中滑落,韩澈的神情晦涩不明,只觉得脑中嗡嗡,颜面尽失,疯狂挣扎起来,“喂,老女人你干什么!” 他竟然被一个女人当街打横抱起来了?! 佟陆陆脑子不太清醒,她摇摇晃晃,虽上了手,但表情十分痛苦。只轻呵一声,蹲马步似的,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努力挪了一步,终讪讪放弃。 “不如……这样……”她迷迷糊糊的,脸颊微烫,话也说不全。 放下挣扎不已的韩澈,佟陆陆当街脱掉鞋子甩到他脚边,“你穿我的鞋,然后你背我回去。你那破鞋子,保个屁的暖。” 男女有别,即便他比她小了三岁,但亦不矮,这小女人的小鞋,他如何穿得?韩澈往旁边看去,见到一张张满面感叹“世态炎凉”的表情,闻到众人的泛笑讽刺。他又瞅瞅面前之人醉酒蛮横的模样,恨不得扇当初答应工作的自己一巴掌。 “老女人疯了。”他嘴里嘀咕,无奈脱下草鞋,冻紫了的脚伸入那双略小的棉鞋,虽然脚后跟露在外面塞不进去,但竟暖地发烫。 出乎意料的舒适。 红晕直泛到鼻尖,韩澈硬着头皮蹲下身子,欲把佟陆陆背起来。 “伞。”她忽然跑开,光脚踩在白皑皑的雪上,没点千金模样。 追着伞跑了数十步,佟陆陆走得歪七扭八,方折返蹦跶上他瘦弱的背,“走吧!” 背上的人那么轻,那么暖,韩澈自流浪以来,从未有一个冬天这么暖过。 他呼出气,白雾片片,任凭背上之人嬉闹着,手紧紧箍住,生怕她一屁股掉下去。 “阿澈,阿澈,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二个愿意背我的。” “哦,怎么,想用这个来收买我,让我叫你一声姐姐?可得了吧,每天就知道花天酒地,我才不稀罕你这样的姐姐!” 佟陆陆咯咯笑,怕是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女人如她一般满身的酒香:“我本就比你大,你干嘛不愿意叫我姐姐。我从小就被妹妹、小姐的叫,旁的人也不敢惹我,我还从还没听人叫过我姐姐呢。” “切,”韩澈嘴上不饶人,面上却流光溢彩地喜悦,“你这么想要一个弟弟,叫你姨娘生。” “爹爹老了,可不行了。”佟陆陆说这话没半点儿羞,还笑得乐呵。 但她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个第一个愿意背她的人。 她趴下来,下巴磕在韩澈稚弱的肩上,努力一嗅,却没能闻到半点沉香。 有些失望……她原来是这么“欠”的一个人吗?天天给她冷脸看的人不在了,她竟然还有点儿想他。 一脚深一脚钱地走,不消两刻钟,二人因佟陆陆压根不打伞,便顶着一头雪回到夏至院。 春枝紧张兮兮迎上来,赶忙接手。 那软糯糯热乎乎的人儿从背上离开时,韩澈竟有些不舍。 “小姐催过好些回,你的衣服都还没做出来,估计明日醒了又要去闹。”春枝为他拿了双鞋换上。 韩澈皱眉,“这鞋被我踩了,等她酒醒肯定不要了。” 提起佟陆陆那双棉鞋,春枝愣了愣,嗤笑出声:“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六小姐才不会不要呢,若是酒醒了寻不得这鞋,还要怪你抢了她的。” 她不会嫌弃? 韩澈独独立在原地,撑着伞紧盯窗户出神。 那些独自流浪的冬日,那些白雪皑皑的黑夜,那些不屑的唾沫与啐语,好似世间的阴暗面。但佟陆陆,是活在光明面的人,她一手拽走了他。 不一会儿,春枝开门让他进屋先坐会儿。 他入了佟陆陆的闺房,坐在四方桌边,接过春枝递上来的一杯热茶:“改明儿她醒了定要提,回头我且去府里的老嬷嬷那儿走一趟,命她们给你做些衣裳。外面雪大,隔壁屋子小姐已吩咐我拾掇出来了,你也别跑去小厮房睡,去隔壁吧。只不过还有一隅没理好,你且先坐着,我一会儿弄好了叫你。” “好。” 韩澈瘦瘦的身躯局促坐定,只觉这屋子极暖。 机械地望向卧室内,透过层层珠帘与床幔,影影绰绰得见那人趴睡在床上,不安分的脚丫子忽从被窝里伸出,垂荡在空中。须臾,它哆嗦一阵,又收了回去。娇小的人儿盖偌大的被褥,就是因为睡姿太差。 -- 第33页 韩澈不由得笑出声,再望向自己,虽穿得单薄,但已不是往日那个衣冠邋遢、纹理不修的少年。 好像待在这儿做工,也不错,至少老板是个傻子。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佟陆陆方从梦中醒来。 喝断片的她才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只蓬头垢面走出屋子,迎面晒着难得的阳光擂擂肩。 韩澈早已铲过雪,其时院子干干净净,好似春日。 她抬起头,抬手遮阳。 亮丽的光下,那少年抱臂靠在无叶的枝丫上,生得一脸狐狸美相。 他赫然的疤上嘴角轻扬,阳光嬉笑道:“哟,姐姐醒了?” 第16章 邹世子出征 大明十年的冬末,邹王与白盏辛周旋数月后大败。 邹旻因早前与明威合谋篡位,后又设计鸩杀先白帝,故而不敢投靠白盏辛,心道以白盏辛那诡谲个性,被俘虏后定生不如死。 他甩下溃败的士兵仓皇北逃,却被小燕王逮个正着,红甲的少年马上嘲讽道:“贪生怕死之辈,实乃国之耻辱!” 见大势已去,邹旻为求速死,手起剑落,自刎沙场。 大明十万大军足足四万人牺牲,五万缴械投降归附东秦军,还有一万东奔西逃,投奔了其余各城。 兵败如山倒,明帝震怒,朝臣惶恐。 一时间,仿佛苍穹碎裂,日月无关,其时山河倾圯,草木成灰。四方各势,不奉大明正朔之人、不服明威统治者,皆起兵响应,大骂明威是夺了正统的“狗贼”,四海沸腾如汤。 太子白盏辛,多年隐忍蛰伏,沉寂不彰。待他挨过那些无往不是枷锁的岁月,如今一旦发功,便令天地为之色变,历史为之改辙,于久旱的大明土地上掀起狂风骤雨。 明帝旋即传檄天下,集结军队,命各方将士招兵买马,速速增员。 正当他要下令,将朝中一应将领统统派入战场时,以江将军为首的数十位将领,纷纷突发奇病。 此病乃慢性毒素所致,早前便有一将军提前病发不省人事,人们只当是疟疾,将其隔离。不曾想病传如雨后春笋,将军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仿佛天意。 此等疟疾,并非取人性命,但会使人四肢酸软无力。 明威一时之间,心疾复发,身体每况日下。再加上如今江山裂土,更没心思去彻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众臣一筹莫展,朝堂寂静,无声的恐惧蔓延各个角落,无人敢发声。 “众爱卿……”座上的明帝声音颤颤,大病未愈,一夜白了头。 他举起各城告急的急报,长叹道,“如今,还有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啊?哪怕是年轻的英才俊杰,统统,推荐上来,朕重重有赏。” 无人应答。 须臾,时任太常少卿的苏大人缓步上前,谨慎叩首:“陛下,臣有一人可举荐予陛下。” “言。” “邹王独子,世子邹曲临。” 众臣哗然,纷纷点头。 佟萧紧皱眉头立于一侧,瞥了眼身后的佟伊。佟伊为难,不得为其开脱。 苏大人继道:“邹世子幼时虽纨绔,然身为邹王独子,深蒙泽恩。其人文韬武略,继承其父多项优良品格。邹世子近年来,甚是收敛,早前亦累蒙奖擢,随邹王亲入戎训练一万精兵。他所经手的连队,均军纪严明、统驭有方。如今大明分崩离析、征战杀伐,正是任用年轻将领的时候,陛下,请给邹世子,一个为国争荣的机会。” 佟萧顿了顿,思忖再三,垂首上前,叩拜道:“陛下,邹世子尚且年轻,无统领几十万人争战沙场的经验,冒险托付,恐有失思量啊。” 明帝嘘声,挪了挪屁股:“那如今,青年才俊中,还有谁,能出邹世子之右?” 佟萧答不上。 气上心头,座上之人猛拍皇座扶手,龙颜怒绝,声震百臣,“佟卿,那白盏辛,方十八岁,方十八岁啊!是个黄毛小子啊汝十八岁时,又是何等光景?!” 他哆哆嗦嗦起身,怒目上前,一脚踹开佟萧手中的笏板,当年鹰隼般的双眸如今已疲惫不堪,“我朝人才济济,竟没有一个,能与那白盏辛抗衡?!来人!!” “在。” “封邹曲临为上将军!统领八万精兵支援前线,即刻启程!” “陛下英明——” 诏书连夜送至邹王府,邹曲临意气风发,器宇轩昂,报效国家、为父报仇之心铮铮。他当即便接旨,誓要扫荡东秦军。 三日后,尚在戴孝的他,身披棕色战甲,手握长矟,由圣驾亲自送行。 于京城城门,他受黄钺、符节,按辔而去,义无反顾。 佟杉姗泪流满面,恋恋相送,前日还用五彩承接柏叶露珠,亲手缝制了一个明眼囊赠与邹曲临,邹曲临不受,再三推辞,终因顾佟杉姗的面子接下。 他环顾人山人海的京城,不见佟陆陆的身影。 刹那间,他才明白那坛酒的含义。 原她早就预料他要出征。 世人都说佟府六小姐,是个无可救药的混世魔王,却不知她独立、有主张,自己定论的事,别人决不能扭转。 握着缰绳的手发紧,国家大义在邹曲临心头勃勃涌动,只踩紧马镫,叱喝一声,决绝而去。 陆陆,等我回来。 -- 第34页 且说邹王战败至今,连日来,自舟山至西城,山河之间,三十几个府郡统统归降白盏辛,他们举兵响应,叫嚣着要复辟东秦。 原本仅有一万人的东秦军,以战养战,如今壮大至八万人。 来者,可是前朝太子啊!打得可是东秦的旗号啊!大明虽言他乃“假太子”,然他手中象征太子身份的玉鱼却绝不会假。 大明不费一兵一卒,褫夺国祚整整十年。各地官员不是不反,只是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出头的橼子。却不曾想,这出头的橼,竟是白盏辛。 于若河北岸驻扎,东秦军一路屡战屡胜,势如破竹,士气正盛。 大帅帐中,众将领会晤,商议接下来的行军方案。 方及冠的前朝小燕王燕肇祯背靠长椅,听那些老将你一言我一语,就是该先渡河拿下南部、还是北上直取京城进行激烈的辩论。 你巧舌如簧,我诡辩夺理,叽叽喳喳,扰攘不堪。 冷不丁的,一长剑忽从众人头顶飞过,直直刺入一旁的武器架,带走一片喧闹与个别将领头顶竖起的杂毛。 众将霎时安静下来,纷纷望向那投掷之人,心头大骇。 上座的少年方拍拍手,澹然坐下。 他一身银铠,未戴头盔,长发高束。 手撑下颌,少年面色森然,阴邪的眸子瞥过众将,目光落于燕肇祯,侵略气息可见一斑:“你们,吵得孤头疼。” 众人闷声不敢多言,纷纷垂下头,未敢视之。 少年昔日清朗的声音,因在沙场上嘶吼数日越发低沉,“燕副将。” 燕肇祯勾唇,声声诘问:“若北上,你们可有胜算?大明将领虽因毒发去了一半,然北有护国大将范启震慑突厥,东有所谓‘开国元勋’齐王率十万大军镇守疆域,他们均是明老猪极为信任之人,敢问各位,谁能夸下海口,言能一战,一战必胜?!” 众将无言,头越发低了,都在装鹌鹑。 燕肇祯手指敲桌,嘚嘚作响,不禁讥诮:“一群饭桶。怕是在那老油猪手底下压榨惯了,都是漏光了气的烂球。” “若南下,岂不是迎上邹曲临?”一将领锁眉,“邹王亦是一代武才,我们与他拼了整整三个月,方因殿下盛勇而取胜,但已是损失惨重,其子邹曲临素来文武双全……” 话未说完,白盏辛冷峭肃杀的声音便响彻大帐,“邹曲临,孤亲自迎战。” 既如此,谁还敢反驳? 会散,众将愁眉苦脸。 早闻白盏辛做太子的时候就不得先皇欢喜,先后亦不愿去探望,故而生得阴沉善变、乖戾诡谲。甚至有传闻言,白盏辛离开舟山青渊寺时,手刃恩师明翎大师。 如此残忍诡异的性格、如此阴晴不定的性情,在战场上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若不是他的名字令人闻风丧胆,些许府郡也不会乖乖归附。 然就是这样一个残虐之人,虽脾气不好,对待属下却平等恩厚、赏罚分明。 他真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假以时日他夺得天下,若非一开辟盛世万邦来朝的圣君,即是一律法凶残脾性悚人的暴君。 思及此,众人不禁为自己的前程捏了一把汗。 帐中,燕肇祯缓缓起身,欲要离帐。白盏辛叫住他:“燕副将,京城可有消息?” “任务已成,佟家兄弟随时待命。” “妥。” 燕肇祯勾唇行礼:“肇祯告退。” 人散,帐中寂静。 面前摆有一张偌大的地形图,白盏辛手握象征大名士兵的小棋,目光阴凉。他苍白的指摩挲着小棋,指节里握着的,是所有的机柄。 略一抬眼,他盯着地形图的心脏部位,往京城上重重插入东秦军的旗帜。仰起下巴,他眸中的神情,低郁幽微,实难揣测。 须臾,昭云入账。 他静立于少年身侧,为他奉上一杯温酒。 白盏辛微皱眉,黑痣上的琥珀色眸子紧盯酒盏,一股甜丝丝的、不易察觉的温暖流过心面,舒缓潺湲:“昭云。” “殿下有何吩咐?” “……孤不喜酒,有热牛乳否?” “……” 第17章 竟然是你! 此后不久,白盏辛亲率一万精兵,先一步进驻若河北岸的建城。 燕肇祯则与众将向西,返回若河上游南渡,避开邹曲临。 大明十一年春,邹曲临进驻若河南岸,与水昌的林将军会和,建立水昌大营。 他决意,先去会会白盏辛,探一下他的底。 与水昌林将军的交谈中,邹曲临得知白盏辛用军诡秘、变化多端,不可预料。 闻言,他暗下决心,要于翌日清晨率先出击,先发制人。 若河的春,明媚盎然。 阳光飞泻,花开花落的清晨。邹曲临亲率五千精锐,踏嫩花而行,马蹄溅春泥,于若河北岸布兵列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向来不是白盏辛的策略,他接到邹曲临出兵的战报,欣喜若狂,起身挑起银矟,不由分说便领兵应战。 他率先派出五千人渡河,如他所料,东秦军尚未站稳脚跟,邹曲临便迫不及待地命严阵以待的士兵迅速发起进攻,节节逼近。 白盏辛下令,命五千士兵退回建城,引邹曲临渡河。他则亲自跃上白驹,率领两千精锐,绕道偏东面渡过若河,直奔水昌大营。 -- 第35页 于是,邹曲临果然乘胜追击,率众兵直往北去,决心直捣黄龙,拿下建城,交战白盏辛。然他不知,白盏辛早就带着骑兵在偏下游处往南,欲一举偷袭水昌大营。 如雪堆如云浪的花便被众骑来回践踏,眼睁睁看着两方人马一北一南疾驰而去。 双方各打各的,竟互不干扰。 冲至建城的邹曲临,未见领帅,心头忽生起浓浓的不安,然建城如今防守颇少,主帅不在,虽城防坚固,仍极易攻取,岂能失掉大好良机? 誓要首战大捷,邹曲临意气风发,冲锋在前。 且说另一边,白盏辛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大明军轰然乱了阵脚。 他直奔水昌大营,很快破防,入内厮杀一片,畅通无阻,竟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守营的大明士兵见状,连滚带爬上了烽火台,燃起烽火,又怕邹曲临看不清,一口气点燃十柱,惹得火光盈盈,漫天红光。 此时,正围攻建城的邹曲临微愣,按辔回首望去,只见若河南岸火气冲天,好似被人火攻了一般。 “不好!”悬崖勒马,他急命众人掉转马头,回师自救,“撤!” 只此一招“调虎离山”之策,便将邹曲临耍得团团转。白盏辛留一千骑兵掠夺对方辎重粮草,活像一战场强盗,抢完了就跑。 他仗着建城距离若河的距离要比水昌长,便命剩余千骑渡河上岸迎击,毫无畏惧。彼时建城的五千士兵亦倾巢而出,前后夹击,将欲回师的邹曲临来了个瓮中捉鳖。 两军对阵,气氛焦灼。 邹曲临一马当先,举矟向那身骑白驹之人出击。 两骑擦身而过,矟尖相击,火花四溅,铿锵琅琅。 二人虽力量相衡、骑术矟术相当,然论诡计,绝对是白盏辛更胜一筹。 他只佯装刺击,却用矟尾不停捶刺邹曲临,暗中伤了他数回。 咬紧牙关,邹曲临大喝一声,猛力进攻,来回交锋间,银光闪烁,一时竟不分胜负。 战马往来,对方倏避开邹曲临的一刺,只稍顿首,便毫无预兆出击。邹曲临即时反应,以矟身相抵。 两方便坐于马上拼力,僵持不下,谁先撤力谁就败了。 咬紧牙关,邹曲临额上冷汗涔涔,顺着头盔而下。 他定睛看去,对方一身银甲,坚硬的头盔下,是一张胜女倾城的面容,那双幽暗的眸子望向他,如刀如剑,毫不避讳地直射出对他的敌意,如无形的长矟一遍遍刺穿他的灵魂。 那颗痣,尤为触目惊心。 竟是他! 邹曲临目瞪心惊,只这一晃眼的走神,白盏辛的矟便调转矛头刺向他的左肩。 登时穿甲入骨,鲜血淋漓,腥红遍地。 他倏忽而过,既得了好处,绝不多留。 离去的白盏辛,微微回过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从这一刻开始,你邹曲临,就注定是孤的手下败将。 邹曲临骤然落马,被无数大明士兵包围,撕裂般的疼痛由肩部传至心头。 白盏辛。 前朝太子。 东宫之主。 竟是皓玉象姑馆的红伶,竟是那他助心爱之人赎回的面首:环纡。 “咳!咳咳!”东秦军撤退,邹曲临猛咳出一口血,瞳孔渐次扩大。 无缘无故的懊恼、悔不当初,统统倾轧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平静宽阔的若河,将白盏辛与邹曲临隔得如此遥远,就像他当时就意识到,白盏辛是极其强劲的对手,要战胜他,难如登天。 邹曲临初战便败下阵来的战报传至京城,明帝恍恍惚惚,将手中茶杯一应扔下,怒吼着要把传消息的小兵处死,且要就地处斩。 于是,堂堂帝王,抡起墙上的剑便收起锋落,将其咔嚓了结,血溅龙袍。 这大明,他辛辛苦苦得来的大明江山,在几年的绚烂之后,竟要永归岑寂了吗? “来人!” “陛下……” “传朕口谕!命齐王,率兵增援!” “是。” 皇帝气得双下巴颤颤,臣子人人自危,人民怕得小心肝惴惴,唯有佟陆陆依然在解语楼吃喝玩乐,乐不思蜀。 解语楼近来生意难做,但凡有些闲钱的人均买了粮食,粮价飞涨,普通民众苦不堪言。有钱人惶恐不安,只待在家里,偶尔压力过大来释放一下,便苦了解语楼的姑娘们。 蝶风一直陪着佟陆陆,近日除却佟陆陆以外的客人,她一概不见。 “我又输了,是蝶风技不如你。”一盘升官图从前总是玩不厌,佟陆陆今日却忽要与她耍六博棋,蝶风以为此等高级桌游陆陆并不擅长,谁晓得对方依然能碾压她取胜。 厉害,着实厉害。 这个佟陆陆,定是大智若愚。 “哎,”赢了也不开心,佟陆陆小酌一杯荷花酿,念起一个人,“蝶风,我长这么大,只有一个人赢过我,而且一直赢一直赢,从没让过我半分。” 蝶风眸中闪过了然,娇笑着为她削苹果,“棋逢对手,岂不极乐?如今与我对弈,这般轻易便赢了,反倒见你满面的无趣。” 那哪儿叫棋逢对手,根本就是被疯狂碾压! 佟陆陆瘪瘪嘴,又嘻嘻笑道:“今日我且睡在你这儿,好不好?” “好,”蝶风将一片苹果塞入她口中,起身为她铺床,“你那小厮睡哪儿?” -- 第36页 韩澈推门而入,抱臂昂着头,颇有一番佟陆陆的牛气,邪邪道,“我肯定要与姐姐同屋咯。” 夜,于娉婷众女间穿梭,蝶风独自来到解语楼院后,面见一人。 怀有一丝希冀,她接过死士手中的信笺,一一读来。 看来,殿下大捷,复辟有望。 信阅至末尾,蝶风微愣,心情顿时纷繁复杂起来。 她孜孜矻矻,为殿下效忠多年,从不得一句问候。而如今,末尾那句从未出现过的“京中情况,据悉透露”,分明笔触游移不稳,落笔时心不在焉。 该汇报的,早就汇报了。 如今还有什么情况,是需要据悉透露的? 呵,醉翁之意不在酒。 蝶风一言以蔽之,偏偏不想叫他知晓:“京中尽在掌握。” 第18章 一坨粪改变的剧情 且说佟陆陆自从得了韩澈,佟府便来去自由。 尽管佟萧后来防贼一样防佟陆陆遛出门,命家丁砍掉外墙周围一应灌木与大树,找人修葺了更高的墙,让夏至院在一众小平房中“遗世独立”,仍挡不住佟陆陆偷偷出府溜达的脚步。 如今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佟陆陆皆去得。 韩澈的轻功,过于厉害,厉害到佟陆陆疯狂想拜他为师。若非被他无情拒绝数次,佟陆陆如今定要叫韩澈一声韩师傅。 早前,佟陆陆派人去打听韩澈的来历,得知其本是前朝左牛千卫韩谦善之子,韩谦善当年闻名京城,凭借一身好轻功荣获先朝白帝赏识,嘉赏封官。 然东秦景和十二年,即大明明昌元年,明帝设计,撒大网陷害诸多忠臣良将,不归顺之人均被斩杀示众,株连三族。韩谦善为了家人虽忍辱负重,最终还是被疑心的明帝戕害,家中一应老小统统被斩。 当时年仅三岁的韩澈被恩师救回,躲过一劫。 然恩师年岁已高,不久便病逝,独留韩澈于京中流浪,无家可归。 可怜的娃。 佟陆陆听完,百感交集,母爱大发,拥住韩澈便是一顿挼搓,“你放心,以后有姐姐在,姐姐以后去养老,定带上你!” “你为何老觉得自己会去皇宫养老?”韩澈表示不屑,拼命挣扎开来。他一跃坐上佟陆陆房屋的祈福角,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姐姐你竟如此肤浅?” 我肤浅?佟陆陆眼抽,“小屁孩,你懂不懂什么叫身不由己!” “那姐姐你真的会去皇宫?” “也许吧。” 佟陆陆回头入屋,拿出一卷画。 她揎拳掳袖,将请人画好的大明东部地图于石桌上摊开。 倘若有机会,在不会连累家人的情况下,她定要远走高飞。 没错,她正着手规划逃跑路线。 韩澈嘿嘿一笑,轻身跃下,立于环纡从前常坐的石凳,捶胸担保,“有我在,定不会让姐姐被抓走。” 这几日,佟陆陆算是发现了,韩澈这孩子浮夸得很,还很喜欢吹牛。饶是自夸如佟陆陆,有时也吹不过他。 她不以为意:“你也就轻功厉害,且先打过我再说吧。” 佟府安宁,若河焦灼。 小燕王的军队彼时已绕过西山南下,却不料在拿下晋城后,遭遇了前来支援的齐王。 齐王明轩是明威身边唯一的聪明人,是明威的心腹智囊。他是明威的亲弟弟,当年拉燕王下马,有他一份大大的功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明轩十分谨慎,他尚不敢轻举妄动,只进行严格的庙算,对比两相兵力、粮草、辎重。 小燕王来势汹汹,新仇旧恨定要同他一起清算,且东秦军又是一支劲旅。 相比之下,他所率领的大明军从南部边境跋涉而来,几经波折,疲惫不堪,须得修整方能迎战。 思量再三,明轩决定避其风头,率领众君驻扎千城。先以千城仓为粮草依靠,静待对方消耗殆尽后将其一举歼灭。 接连十天,大明军为防东秦军偷袭,轮班部署兵力,将千城各个方位盯住。 起先两天,得见几队东秦军偶尔来探,齐王守城不出,只派五百人马追击,对方很快便逃之夭夭。后来,东秦军干脆没了消息,渐渐派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些还因逃得慢,被大明军生生俘虏。 如此一来,军心逐渐散漫,将士们便不再把东秦军放在心上。 明轩惶恐,甚觉不安。 果不其然,又过了十日,于春末一爽朗的夜,东秦军复派了几百人来偷袭。 将士们吊儿郎当骑马追击,却不料那几百东秦军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只手起刀落,大明军便首身分离。 东秦军来真的了! 守城的士兵懈怠,忽被冲锋在前的燕肇祯拦腰斩杀刀下,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霎时间,因粮草短缺而饿了几日的东秦军杀声震天,从山后疯狂涌出,以死博胜。他们从四面包抄,无孔不入,很快攻克明轩设下的防御,将毫无秩序、抱头鼠窜的大明军打得落花流水。 短短几个时辰,东秦军便缴获辎重,占领千城仓。 明轩大怒,率领剩余残军退守千城,浩浩荡荡的八万大军,如今丢了两万人。 头盔上飘着红翎的燕肇祯双手背在身后,立于高高的城楼眺望大明军落荒而逃,眺望明轩仓皇的背影,平静的笑容下暗藏恨意。 -- 第37页 他从小养在身边的雄鹰乘云展翅盘旋于晴天,阵阵唳叫刺得大明军耳鼓生疼。 身边人问:“将军,不追击么?” 燕肇祯冷静摆手,笑容可掬,“穷寇莫追,我们需将齐王一点一点,逼上死路。” 齐王战败,属实不可思议。他的对手是年仅20的小燕王,但在看到燕肇祯那一刻,齐王心里便不住得抖和。 他知道燕肇祯迎战他的目的。 面对滔天仇恨,若战败,他就连投降都没有资格,燕肇祯定会手刃他,不留全尸,届时他的下场可能比邹旻还惨。 他们二人之间的交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不双存。 额头流下一滴冷汗,明轩望着地图,若有所思,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绕开燕肇祯北上,与邹曲临会和。 且说自打与白盏辛交战后,邹曲临一筹莫展,如临大敌。 首战便被白盏辛强取豪夺去如此多的辎重、粮草,此后,他又与白盏辛交战两回,一胜一败,讨不得半点好处。 他不免忧心忡忡,夜里辗转难眠。 这日深夜,邹曲临将佟陆陆送的那坛石榴酿拿出,于泠泠月光下,寻了片僻静之地。 有好酒,却无佳人。 落寞惆怅一应涌上心头,他长叹口气,香甜的佳酿入喉,是夏至院常有的味道。 脑中回想起昔日二人戏耍的场景,顿觉凌冽。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佟陆陆的? 说来也奇怪,那年他方十一岁,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 那时候,爷爷尚在,正逢他六十大寿,邹王府宴请四方,佟太傅应邀而来,携带一家老小,喜乐融融。 佟司佟梧那年才九岁,因生性活泼,故与八岁的佟陆陆玩得来。 宴中,二人忽然骗佟陆陆自己东西丢了,三人便趁着宴上众人观舞之际,偷偷溜入邹王府的莲花院。 坊间传言,邹旻当年与明帝逼宫后,在皇宫中捞到一个宝贝。据说那宝贝是镶在去世的贤元皇后凤冠上最大的一块红宝石,它通体殷红,月光下竟会发出骇人红光。 当年白帝因觉这是不详,是贤元皇后魂魄未散徘徊宫中的征兆,便忙叫人将凤冠放入盒中藏起来,没想到被邹旻搜罗。 后来,邹旻就将那颗红宝石生生抠下来携回家中,藏在莲花院万莲池内。 当初还是纨绔子弟的邹曲临酒后脑热,要寻荣庆苑的舒服堂解手。 路过万莲池,他一眼瞥见三个鬼鬼祟祟的小不点儿,蹑手蹑脚在他家池子边晃荡。 “喂,你们干什么呢?”他走过去,好奇问。 佟司佟梧一回头,立马识出来人身份,秉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原则,二人行为一致,连忙立正站好,恭敬行礼,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淡定走开。 独留佟陆陆自个儿还不知发生了啥,蹲在那儿扒拉着雨后尚且稀稀拉拉的泥巴。 “死小孩,你们别骗我,再想想到底丢哪儿了。” 邹曲临蹲下,看那小人儿晃着脑袋上早已散架的丸子,顺手握起一根树枝这儿捣捣,那儿捅捅,把好好的地戳了数个洞。 她怕是个聋子?邹曲临凑到她耳边大吼:“喂!你干嘛呢!” 小人儿因偷闯莲花院,做了亏心事,极怕鬼敲门,如今被他一下惊了个激灵,就地蹦将起来,拿着树枝胡乱叉巴。 定睛一看,是笑得直不起腰的邹曲临,佟陆陆再四周一望,早就没了佟司佟梧的踪影,登时气得脑壳疼,“你谁阿!要是把我吓死了,小心天打雷劈你!” “我是谁?那你又是谁?”邹曲临抱臂审视她,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颇有男主人的气势。 “你管我是谁!”佟陆陆没好气。 “那你也别管我是谁。” 佟陆陆嫌弃地望他,瞧他那臭屁的模样,恨不得给他一记鲤鱼打挺连环踢。 “你在作甚?” “玩泥巴!” 扔下树杈,佟陆陆没好气地拎拎裤腰,心里虚得慌。灵机一动,她忽猜想这家伙肯定也是偷偷溜进来的,居然有了底气,嘿嘿笑道:“少年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与佟司佟梧翻墙入莲花院,如今佟司佟梧不在,院门口又有人守着,她若是能拽个垫背的,或是能跟着他混出去,自是再好不过。 “我要去舒服堂。” 佟陆陆且不知邹王府的茅厕叫“舒服堂”,便盛情邀请:“那一起啊,我们见面也是缘,咱们就是朋友了,好地方要和朋友同享嘛。” 一套怪异理论把邹曲临绕得七荤八素,他狡黠一笑,虎牙尖尖,似小老虎看见了猎物,“好啊,朋友,这边请。” 二人大摇大摆一同离开莲花院,步入荣庆苑,转而来到舒服堂。 邹王府的舒服堂十分别致,精雕镂花小门窗,熏有上等兰花香。 每个蹲位的空间巨宽敞,都有镂空木头隔着,点满了蜡烛,亮敞地很。 佟陆陆尚不知这是何地,只觉得好香。 她自打穿书以来,在家用的都是恭桶,还从未见过哪户人家家里面特别设立过厕所,故而没个数。 “这什么地儿?”佟陆陆狐疑地四下张望,大喇喇走进一小槅门。 邹曲临尚未叫住她,脸色突变,亲眼见她往黑乎乎的一片踩过去。 -- 第38页 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佟陆陆一脚踩进软绵绵的一片,当场色变。 坑里撒满了香木屑,故而满满的,不像个坑。 但如此高大上的茅坑,理应一脚下去不会踩到污秽才是。 赶巧了,邹王爷今夜肚子不太舒服,前几日也不太规律,今晚上离席在这儿蹲了半个时辰,产出颇盛。 他前脚刚离,他们就来了,所以佟陆陆还踩了个新鲜热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绝了哈哈哈哈哈哈!” 就为着这事儿,佟萧得知后第一次一大早就把佟陆陆叫到客厅教育。 也因为这事儿,邹曲临笑岔了气,每每想起,忍俊不禁。 更因为这事儿,他后来未去席上吟诗作赋,也未能与佟杉姗,一见钟情。 第19章 活捉邹曲临! 大明明昌十一年,黏热夏日。 去年夏末,齐王明轩绕路北上,欲与邹曲临汇合。 然天不遂人愿,水昌南面忽天降大雨,瓢泼数日,必经之路虎口关因山体滑坡受阻而无法前行。 其时白盏辛正带领几百人从西面渡河绕来,欲要爬上虎口关勘探地形。 这不巧了,两军背着邹曲临率先打了个照面。 虽然队伍人数不多,但白盏辛几年前就吃了亏,从某人处学会打人定要“出奇制胜”的道理。 于是此刻,他趁着齐王犹疑是否要绕路而举棋不定之际,遽然率军冲出,生生拦腰隔断齐王军队的方阵。 白盏辛一骑当先,率领几百人层层突破,英勇无畏,直取副将颅首。 大明军大骇,凌乱纷纷,不听指挥。东秦军抢夺大半物资,砍杀千人后,趁大明军尚未整顿之际速速离开。 愣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齐王,只经历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人粮尽失。 他失魂落魄地低头问下属参谋:“方才何人?是山中强盗否?” 参谋瑟瑟言:“回王爷,是太子白盏辛啊……” 明轩怔忪,半天回不过神:太子殿下,以前好似没这么“强盗”? 即便后来齐王与邹曲临顺利汇合,但两军粮食均不富足,又因交汇而来扩大了军队人数,情况反而更加危机。 兵不厌诈,汇军后以人数碾压,齐王与邹曲临也胜过几回,但相比之下,白盏辛总是能捞到他们的辎重,将大明军釜底抽薪,完全不在乎胜负似的。 燕肇桢并不急着与白盏辛汇合,他率军南下,扫荡大明南部的城池,在金田仓受阻,遇到当地将领的顽强反抗,久攻不下。 战事越发胶着,虽偶尔传来捷报,但明帝手里仅剩最后一张王牌,他生怕邹曲临与齐王战败,这几日均坐立不安。 为了把北边的范启调动至中原,他必得先与匈奴结交,达成和平协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近日明帝瘦了不少,尽管耷拉的赘肉颤颤,亦遮不住小眼睛里的疲惫,“召奺岚来见朕!” 国临大危,陛下决意将掌上明珠奺岚公主远嫁匈奴,令人欷歔。 消息传至水昌,因一河之隔而坚守如此之久的大明军,忽觉国之将覆,又因厌战情绪陡升,士气越发低沉。 “近日观天相地理,属下猜测后几日将吹大风,东秦军可能会用火攻。” 谋士语毕,大明众将死气沉沉聚于帐中,无人应答,人人自危。 邹曲临道:“我们临若河,火攻并无利……不,也不一定,对方可是白盏辛……罢了,派几十人,连夜挖一条沟渠,将若河水以溪流引近水昌。” 他是怕了,怕了那深谙兵不厌诈之道的太子。 这几个月,白盏辛很少与他们正面交锋,他就像个小偷。一块大饼,趁你不注意这边咬一口,那边拽一块,如今这饼,竟被他偷得所剩无几了。 如此无良阴策,当真只有无良之人才想得出。 论诡计,大明众将,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去汝老母!”长年征战沙场的马将军终坐不住了,他拍案而起,唾沫星子横飞,“要我说,那小儿除了偷偷摸摸,明着干也干不过我们,不若正面邀战,难不成他还有不应战的道理?若不应战,他就是乌龟王八羔子!” 众将不语。在他们看来,白盏辛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扶住额头,邹曲临垂目道:“若正面邀战,白盏辛必留后手,定不会以全部兵力相迎,建城四面均会设防。” 齐王谨慎回曰:“他也可能派军偷袭我营,我们须得留一定人手在军中。” 马将军性格暴躁,临时插一句道:“不若全力一搏!将士拼死而战,为国捐躯何所惧!” 座上少年微皱生得齐整青郁的眉毛,沉声道:“白盏辛如此狡猾,倘若硬拼,只会被他一网打尽,输得一个兵也不剩!” 齐王叹息:“马将军,勿莽。” “但,进一步想想,我们思及的,白盏辛亦能思及……他的分析可能在我们之前,不若……所有士兵一应而上,兵贵神速,以人数碾压。” “既如此……我们就再算一步,多派一连小队从侧面入城。” 与白盏辛斗智,大明军胜算微乎其微,但若与白盏辛斗人数,大明军尚有希望。 马将军复拍案怒吼:“豁出去了!活捉那黄毛小儿!” 十日后,因忽起北风,为防东秦军火攻水昌,大明军北渡若河先一步迎战东秦。 -- 第39页 相比大明军的视死如归,白盏辛率领的东秦兵正如他本人一样,士气高涨,春风得意。他精明诡谲的眸子扫过一众将领,唇角勾起戏谑的嘲笑。 邹曲临,孤早已设下万千陷阱,静待你自投罗网! “众将听令!”昔日清润的嗓音如今略显低沉,白盏辛一身戎甲,倨傲骑于钟爱的雪蹄马上,生怕别人看不见他,“活捉邹曲临!” “活捉邹曲临!” “活捉邹曲临!” “活捉邹曲临!” 震耳欲聋的呼声伴随着冲天士气,引起对面马上少年的恨意,他紧咬牙关,拍马狂奔,奋勇迎战。 无论是出于私人恩怨,亦或是所奉国祚不同,白盏辛都没有理由如此怨愤他。相反,他才是那个要报失父之仇、乱国之恨的人。 一鼓作气,两军交战,锐不可当。 邹曲临多算两步,混战间,果见那一连将士没了踪影,便料到自己算准了,遂志气更盛。 长矟相撞之声琤琤,邹曲临只一个转身,迎上突袭的白盏辛。 电光火石间,好似醋海仇江生了波涛,淹没邹曲临的双眼。那红黑色的东秦旌旗下,白盏辛背光的眸子闪出仇视的光泽。 心头郁躁,邹曲临一矟弹开他的矟,二人激烈交战,骏马飞驰间,由坐着打至站立。 飞跃至空中,二人换马而骑,万分惊险。 “投降吧!”伴随着矟尖相碰的清脆声,白盏辛桀骜道。 “真正该投降的,是你!” 彼时战场一片慌乱,白盏辛偏头看去,只见无人守卫的建城被大明军一连队成功突袭。他们迅速扫荡了城上弓箭手,并大开城门,迎接大明军。 大明军忽生了士气,震天响的欢呼声雀跃着,将东秦军的阵型统统打散,冲入城内。 “哦?是吗?”二人僵持不下,白盏辛忽从背后暗藏的鞘内拔出一柄长剑。 邹曲临未料到他有后手武器,竟见他左手收矟,右手持剑,只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几击便将他逼退下马。 待大明军进了城,邹曲临顿生不妙。 白盏辛戏言:“就凭你,也算得过孤?” 原来他未雨绸缪,早就将人民安置在一安全处,以空城迎战。他特意收了四围防御,引大明军入城。 彼时山川四周埋伏的东秦兵与城内房屋埋伏的东秦军里应外合,四面埋伏,来了个瓮中捉鳖,将反应不及的大明军一一俘虏。 不仅如此,白盏辛还派一队人马偷偷由西面渡过若河。 也是这队人马,他们水性极好,前几日邹曲临为防白盏辛火攻,便命士兵半夜偷偷挖渠时,这些人就暗中跟着邹曲临的队伍,一点点将渠流填浅。 今日,他们就应邹曲临预言,火攻水昌,边火攻边一路继续填渠。 等驻守在水昌的齐王发现大势不妙时,正欲叫人取水,却发现那混浊的沟渠极浅,水一会儿就用完了。 待邹曲临望见水昌方向漫天火光,真真是气上心头无处说,只得生生咽下,憋出一肚子内伤。 “孤要端你老巢,何愁没法?只不过你这火攻之计,极妙,孤若不顺应,岂非不予你情面?”那尚未及冠的太子剑指邹曲临的颈脖,只需一动,邹曲临就会首身分离。 他并未取其性命,只乖戾地轻抚身旁骄矜的白蹄马,自言自语道:“此马生性顽劣,爱四处嬉闹,呆笨如斯,是个怎么教也教不好的顽劣蠢货,只喜吃睡、滚泥巴,毫无大志。且马没马样,一无是处。” “但凡是孤骑过的,都是孤的马,凡是孤要的,就算不择手段,孤也要拿到手。绝不得,被人染指。今你骑了孤喜的马,明你也会抢孤喜的人。邹曲临,孤可要好好想想,如何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番莫名其妙的“指桑说槐”,把邹曲临说得头脑昏昏。对方一番天雷地火的言论好似与他有深仇大恨。 邹曲临只双膝跪地,战败不能,只恨自己心有念想,不能与父亲一样自刎沙场。 白盏辛只一剑,象征性地令他洒了一簇血迹,心头漫起俘虏对手的快意。 此时,这只“只喜吃睡、滚泥巴”“蠢货”“一无是处”“毫无大志”的佟陆陆,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家里的小床上悠闲地翻阅《孙子兵法》。 此书被环纡翻烂了,到处均是注解,佟陆陆有时候就连注解也看不太懂。 一些诸如“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也。”的阴策,环纡总能在旁边写出大堆见解,乌泱泱一片。 “什么阴人喜欢什么诡计。” 佟陆陆把嘴里的梅子核吐到一旁的小盆里,打了个哈欠。 大明明昌十一年,夏,邹世子与齐王战败,因拒不归降而双双被俘。 小燕王率领十万大军南下横扫南疆,白盏辛一路北上,如一根离弦的箭,火速攻向京城。 明昌十一年,秋,奺岚公主远嫁的轿子于北岸被东秦军截获。 原来早料到范启要被南派,白盏辛命东秦名将魏宁早已攻下北部边境,强势抵御匈奴来犯。 他将惊魂甫定的奺岚公主截下,俘虏为人质,逼明帝投降。 明昌十二年,春,范启孤注一掷,与白盏辛会战云都,白盏辛以欲擒故纵之计,复亲率一队人马将范启大军釜底抽薪。 -- 第40页 自此,大明军弹尽粮绝。范启一生戎马,被白盏辛的英雄才智所折服,决意归顺。 将领失,军心散,彼时的大明军就像一摊散沙。 那银色铠甲的少年天纵神勇,他铁骑踏破山河,终于大明十二年的夏至,与小燕王会和,率领大军逼近京城。 他站于高高的悬崖上,勒马停立,望着那辉煌皇城,有种不言自威的凛凛霸气。 京城,孤回来了。 第20章 最终赢家的登场 京城已戒严数日,太子的东秦军如今与皇军正在京城外开战,如火如荼。但无论最后何人登基御极,战争于百姓而言都是一种痛苦。 万军铁骑将破天德门,踏平京城向皇城而去。此时街上无一人闲逛,人们均惶恐不安,紧闭家中门窗,与家人一同度过这惶惶之夜。 然而,这紧要关头,偏偏佟家少了一个娃儿。 如今除却固守皇城的佟司佟梧,其余佟家人齐聚客厅。他们这几日,除了睡觉,都必须在客厅坐着,好让佟萧确认自己的妻儿都安全。 唯有佟陆陆,屡次不见踪影,气得佟萧眉毛冲天。 春枝跪在客厅里,瑟瑟发抖,“老爷,六小姐和韩澈,翻墙去解语楼了……” “翻墙翻墙,又是翻墙!” 佟萧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岁数,依然精干。他小胡子颤颤,霍然起身,然在众人面前,打不得春枝,踢不得桌椅,拿起茶杯,又发现是心爱的白玉海棠杯,他只得悻悻放下,过过嘴瘾,“她佟陆陆,有本事以后翻了那宫墙!为父才认她厉害!” 宛英忙安抚佟萧,挥手让春枝退下,“老爷,你消消气。” 坐于一旁的佟杉姗见佟萧脸色不对,又实在担心佟陆陆。望窗外,天色已晚,腥红冲天,景焉不详,她便借口要睡,欠身离去。 命秋叶拿来心爱的藕色斗篷,她带上春枝,偷偷从后门离开。 此一时非彼一时,陆陆再怎么胡闹,也不能在这时候不归家。 于是,俩妙龄少女就在冲天的红光下,静静穿梭于无人的街,往花街而去。 城内寂静,城外如雷的声音震天,成千的皇军拼死守着天德门。佟杉姗身形瘦削,好不容易躲闪着来到大街上。 轰隆! 似是城门被破,铁骑压城。城外冲天的火光飞入城内,佟杉姗惊地连忙找地方藏起,春枝护住她,颤颤巍巍不敢多言。 于转角处藏匿,二人只见长长的影子一群群飞驰而过,见到皇军便厮杀一片,原本安静的街道登时充斥着血腥与吼声。 浓重的血气涌入佟杉姗的鼻腔,她脸色惨白地背过身去,狠狠干呕一通,只觉头晕脑胀,“春枝,我们得快些寻到陆陆。” 话音未落,一骑兵耳力颇好,倏然掉转马头而来:“什么人?!” “三小姐!” 佟杉姗被他一把抓起,那人满脸是血,手中沾染的大明士兵的殷红染了佟杉姗雪白的袖口。 佟杉姗吓得战战兢兢,另一只手下意识护住春枝,柔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放肆,我可是佟府的三小姐!” “我管你什么佟府!”那士兵动作粗鲁,眼看就要将佟杉姗带走。 春枝怕极了,抓起身边的石子就往那士兵脸上砸。 “臭娘们!敢打我!” 遇事不要喊救命,要喊“强抢民女啦!”,这是佟陆陆从小就教春枝的道理。 彼时她扯着嗓子,尖声狂喊:“强抢民女!来人啊!强抢民女啦!” 此招果然厉害,饶是正要奔去攻皇城的骑兵,此时闻声,也有许多回头瞅一眼的。 “怎么回事?” 队伍中,一身披红甲的男子骑马而来,他身形矫健,头盔下俊秀的脸棱角分明。一红羽鹰停于他宽阔的肩,十分威武。 他望了眼吓得梨花带雨的佟杉姗。 彼时她云鬓半亸,虽看着柔弱狼狈,然眼神清澈,透着一股坚强。风流栉她的发,一绺飞掠过脸庞,美得如此胆战心惊。 心跳漏了半拍,燕肇祯拉着缰绳的手微松,随即蹲下身,扶起佟杉姗,抱拳道:“抱歉,吓着姑娘了,姑娘要去哪?为赔罪,我送你去吧。” 须臾,佟杉姗方大方回礼,难以启齿,“多谢,我们要去……解语楼……” 燕肇祯从小便与燕王生活在西域,故而不知京城解语楼是何处。此时到了解语楼门口,方发现这是一座青楼。 他面上淡定从容,“原来姑娘是解语楼的人?” 佟杉姗低头道:“非也……我是来寻人的。” 燕肇祯微惊,心道原来这姑娘已名花有主?想必那丈夫不是什么好人,这大乱时节,竟还来此处享受,不顾家里妻儿死活。 满腔气概均为佟杉姗感到不值,此时外面大乱,燕肇祯自然送佛送到西,更好奇这丈夫是个什么纨绔模样。 他紧随两位姑娘直爬上解语楼顶楼,打开豪华的海棠阁。 方一踏入,入眼一片狼藉。 非酒肉.池林,也非玉.体横陈之景。 屋内之人均裹得严实。 一女子静坐台前,幽幽点香,烟迷雾锁间,一双眸子风情万种,可见是楼里的红牌儿。 另一个……应该是女人的女人,横着大字躺在地板上,左手一把骰子,右手捏着一块才啃了一口的桃花饼。 -- 第41页 她张着嘴呼呼大睡,哈喇子流了一脖子。 燕肇祯不禁感叹:京城竟沦落至此,就连女人都如此不顾礼节、放浪形骸了?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 他肩上的鹰不自在地展展翅,又乖乖立定。 燕肇祯转过头,望见角落里独坐的少年,目光一紧,微露讶色:他怎么在这? 佟杉姗与春枝连忙上前,左摇右晃将佟陆陆唤醒:“陆陆,陆陆!东秦军进城了!” 佟陆陆迷迷糊糊,方才还在与周公对饮,也不知谁扰了她的清梦,正欲发作,瞧见佟杉姗一双水灵灵大眼,垂死梦中惊坐起,连忙清醒过来:“什么?东秦军进城了?” 这下好了,从今天开始,逍遥的日子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她几近要呜咽出来,表情哀恸,呈大悲之状。众人只当她是喝多了,便要将她生生架回去。 佟陆陆起身,抬眼望见那肩上有只鹰的少年,“你是哪位?” 春枝回道:“这位将军方才救了我和三小姐。” “哦……多谢。” 佟陆陆上前礼貌行礼,抬眼便对上那红羽鹰鎏金般的大眼。 红羽的鹰自然不甘示弱,只挺直了身子,一股子傲气瞪着她。 这丫的竟然瞪我? 佟陆陆不服,也回瞪它。 一人一鹰对视,二者表情巨狰狞,谁也不让谁。 燕肇祯皱眉,只觉这女子颇为怪异,左右挪了挪,肩上的鹰转头瞪着她,她也转头瞪着鹰,二者好似互看不顺,非要将对方震慑似的。 他愕然:这女子,莫不是有毛病?与一只猛禽置什么气? 直到佟杉姗拉了她袖子数回,佟陆陆才气呼呼冷哼一声:“哼,沙雕。” 那鹰闻言一怔,虽不明何意,却也听出这家伙在损它,又觉自己嗷嗷雄姿,从未被人瞧不起,而今却被一个嫩嫩小猢狲看扁了? 它略微展翅,长唳一声彰显雄姿。往日只要它一露凶相,那些猴儿没有不害怕惊惧的。 佟陆陆偏偏不放在眼里,只道一句:“呵,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便扬长而去。 燕肇祯着实汗颜。 抵达佟府,佟陆陆难得走正门。守在门内的家丁看见一年轻的将军将佟家的两个闺女送回,吓得魂不守舍,踉跄着跑回去通报。 不一会儿,佟萧独自前来,满额冷汗,“多谢将军。” “原来二位姑娘乃佟太傅之女,肇祯如有失礼,还望莫怪。”燕肇祯言语冷淡,眼底尽是精明,继道,“早闻太傅大名,如今得见,乃肇祯之幸。” 肇祯……燕肇祯?那个小燕王? 佟萧哆哆嗦嗦,连忙行礼,“佟萧,参见燕王。” 佟陆陆恍惚回头,却被佟杉姗强拉着跪下。 她不听话地抬头打量这燕王,与《东秦》中那个最后的赢家对号入座。 原来就是他,在八年后推翻了左撇子暴君的统治,开创了一代盛世。 江山易主之易,如此看来,可见一斑。 这家伙咖位怎么说也是男二,思及此,佟陆陆便连忙与佟杉姗手牵手,一脸“你看我和女主关系多好啊”的模样,求生欲极强。 此时皇宫大破,燕肇祯欲要进宫。 他利落上马,临行前,还不忘回头将众人扫视一番。如此作为,只待望见那娇弱美人一泓温柔的浅笑,方收敛目光。 “驾!” 红甲的少年叱喝一声,飞驰而去,头盔上的红翎随风飘扬。 那雄鹰高昂唳叫,展翅翱翔,往皇城而去。 佟陆陆轻捏佟杉姗的手心,“三姐,那个男人好像对你有意思。” …… 且说燕肇祯冲入皇城,方迎上踏入正殿的白盏辛。 皇城高墙严守,本应难破,然佟家二子早已在宫中做好打点,他们率领亲信,大开城门,迎接东秦军。 望着这深闳阔大的殿,思及它昔日的辉煌,年轻的太子沉默不语,眸中燃起的仇恨、郁结、晦暗几近将他吞没。 什么天潢贵胄,他才不稀罕。他只知道,这江山,就该是他的。 此一役,他上不惭黄天,下无愧后土。不为父皇,不为东秦,只为自己。 但,一丝落寞却悄然浮上少年心头。 他摩挲着皇位的扶手,怅然阑珊。 得了江山,心却仍是空的。 佛啊,至今没有成全他。 “殿下!属下在凌月殿发现了明帝!” 白盏辛收敛黯然,瞬时转身,于皇位上撩袍而坐,阴冷笑道:“将明威,活生生带到孤的面前!” “是!” 长靴声响,燕肇祯此时方踏入正殿。 他伸出手,那雄鹰长啸,盘旋而下,停于他的肩。 “为何现今方到。” 他不疾不徐,站立于白盏辛身边,温温笑曰:“遇见太傅家的两位小姐,着实有趣。” 立于一旁的佟司佟梧闻言,相视憋笑,脸红气短。 座上之人眸子一闪,只道这乱尘战海,除了那只幺小六,还有谁会在大街上闲逛? 欲要询问,他定定神,方将心中顾虑压下。 无妨,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去收拾那个“小泥巴王”。 当夜,文武百官无不在家闭门不出,没人管那宫中之主是否被斩首了,或是被俘虏了,明帝上位本就是褫夺,如今经了这一遭,也是天意。 -- 第42页 一朝天子一朝臣,顶端政治权力的交替,必然会引起当前政坛的全面换新。 他们在事定之后,只会在乎自己的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 翌日传言,昨夜明帝未被斩首,太子殿下仁慈,将其与皇后、众妃子一齐禁锢在先前藏身的凌月殿中,命皇军看守,终生不得离开。 其余皇嗣,凡是皇子统统就地处决,公主们则贬为庶人。 奺岚公主被送回京城,以魏宁为首的众将竟联名为其求情。 又因其聪明伶俐,懂得趋炎附势,审时度事投靠了白盏辛,方得了一息自由,依旧居于长宁宫中。 大明十二年,六月一日。太子白盏辛推翻大明正朔称帝,复辟东秦,改年号盛瑞。 盛瑞元年六月六日,年轻的一代白帝于二十生辰,适时举行及冠成人大典。 纯黑的龙袍加身,上绣的金龙,乃全国百名绣女不分昼夜赶制而成,阳光下流光溢彩,龙威盛盛。 他冠旒从容,面色如玉,立于高台,睥睨天下。 无长辈、无亲人、师父横死、手足罹难的帝王不屑让别人插手,独自完成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成人冠礼。 高台之上,礼部尚书周大人颤抖地叩拜:“陛下,请取表字。” 少年微顿,唇角轻扬,淡淡道: “朕名盏幸,字……环纡。” 第21章 万字遗书 且说当日白盏辛攻下皇城、稳定了局势。翌日一早,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统统被召请进宫,抗旨者,就地处斩。 佟司佟梧彻夜未归,佟府上下如坐针毡。 待圣旨到达佟府,佟萧与佟伊二人,便被一众士兵“架”了出去,直抵皇宫。 一路上,遇着同样被“架”着走的朝堂好友,还要在空中相互寒暄:“贵安啊?” “家人具安。” 有平日里不对付的,如今大难临头,一齐被扛着入宫。于两士兵肩上对视一眼,大老爷们间泪眼婆娑,哭得跟个娘们似的。 此次朝会内容,直至夕阳西下,也未曾流出半点音讯。 绑声四响,佟萧、佟伊更是彻夜未归。 全京城都在惶惶不安的时候,有一个人,最惶惶不安。 佟陆陆一回夏至院,便将“保命宝典”翻将出来,细细对日期。 如今这江山易主,较之《东秦》中所著,足足提前了半年,全因白盏辛与邹曲临战况比《东秦》激烈,白盏辛以原书中快两倍的速度拿下了邹曲临。 咬着指甲,佟陆陆思索一番。 一想到大好的春光即将一去不复返,心头就揪痛。 她将早前准备好的一沓纸拿出来细细整理,压成册放在显眼的位置。 这是佟陆陆之前闷在家里憋出的极冗长、全是废话的万字遗书,自认为字字珠玑,还劝说爹爹娘亲要尽快将二姐姐、三姐姐嫁出去。 信中有言:邹曲临如今虽战败被俘,但新帝爱才,终会将其收入麾下,故而三姐姐可嫁予邹曲临。如今江山易主,小六因知晓自身命运,不得连累家人,更不想屈服。小六不孝,决意离去,望爹爹娘亲珍重。 她还特意准备了一封信给三姐姐,也放在一旁,均是祝福她与邹曲临之类的话,要她保重身子。 “你要走?” 韩澈如今也十五岁了,比佟陆陆高出一个头。 他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香草,多年的痞里痞气依旧洗不掉,“我跟姐姐一起。” “当然了,你不跟我一起,我怎么走。”佟陆陆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已久的盘缠干粮,利落将包袱背上。 春枝被唤来,见此情景大骇,“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春枝,咱们先离开,其他什么事儿路上说!”佟陆陆拉住春枝,却被对方反制。 春枝哭道:“小姐,您这是要离家出走?小姐,你可不能再这么闹了,要是被老爷夫人知道……” “我也是不得已,快快快趁着天还没亮一起走,别磨蹭。” “小姐!” 春枝“噗通”跪下,拽住佟陆陆的裙角不放,“你若走了,大夫人岂能安心,届时日日以泪洗面,如何安度后日?” “哎呀娘亲不会怎么样的,你若不走,我就要走了,我才不要在皇宫养老呢!”佟陆陆气急直跺脚,连忙将春枝拉起来,“春枝,咱们就当去环游东秦,溜达一圈不就回来了吗。” 春枝无奈,只抽泣不停,“若小姐执意要走……春枝亦走。” 三人最终达成共识,韩澈背着春枝跳墙,佟陆陆背着包袱,依然如猴般灵活,只几下就上了树,一跃上墙,吱溜由外滑下。 自由就在眼前! 自由在向她招手! 佟陆陆极度兴奋,为自己要逃离命运明着乐呵。 月夜里,万巷无人的京城,独她边走边跳,边跳便跑,一路嬉笑,像个二傻子。 韩澈与春枝跟在她身后,一个跟着笑,一个跟着哭。 她佟陆陆的春天,来了! “哎呀!” 太过兴奋的佟陆陆猛地一头撞上个柱子,一下被弹开,跌坐在地疼得屁股开花。 她忍痛揉肉,被韩澈扶起,忿忿瞪过去。 这柱子是个黑衣之人,他浑身上下遮的严实,仅有一双眼露在外面,像个抢银行的。 “你丫的不长眼啊!刺客还是小偷啊,弄得跟皮蛋似的,怎么一点职业修养都没有,横冲直撞!” -- 第43页 横冲直撞的分明是你吧! 那黑衣人无语相对,只站定向她使眼色。他觉得自己眼里一番“环公子上下三年奋斗发家史”,已统统确切地传达给佟陆陆了。 佟陆陆皱眉别头,屏蔽万千信息,只觉这人不仅头脑有毛病,眼睛还不好使。 她欲带着二人绕开,那黑衣人忽一手攫住她的肩,烤乳猪一样将她拽起来翻了个身,扛上肩就要带走。 韩澈旋即回首,一手抓住黑衣人的臂膀,黑衣人神色一凛,二人竟激烈打斗起来。 佟陆陆惊奇:感情韩澈这小子平时小打小闹均是让着她的? 她身边的人,怎么都喜欢隐藏武功啊。 打着打着,黑衣人跃上屋顶,韩澈跟上,二人便一会儿楼上打,一会儿地上打,一会儿飞在空中打。 佟陆陆被转来转去,头晕目眩,直呼想吐,“别打了别打了,我回家还不行么……” 韩澈拽住佟陆陆的脚,将她拉下,那黑衣人又用手臂夹住佟陆陆的头,一时间僵持不下。 “大兄弟,大兄弟,头疼,我把手给你行不。”佟陆陆连忙将双手交付给黑衣人,疼得龇牙咧嘴,“大爷的,疼死本小姐了!” 只当自己是被埋伏了,佟陆陆暗自叫苦。 可这世上谁会埋伏她?这黑衣人抢她一个弱质女子作甚,难不成她俩有仇? 二人不停,必得争个输赢,黑衣人非要把佟陆陆带走,那方向像是佟家。没错,这丫的要把她带回家。 韩澈不让,“放开姐姐!否则我定不饶你!” 佟陆陆哀嚎:“你俩都放开吧,我求求你们了!” “住手!” 佟陆陆哭唧唧地睁眼,正对上一队人马,领头的是她爹爹,说话的是她哥哥。 黑衣人见状,连忙撒手跑路。佟陆陆脸“噗”一声着地,陷入一片泥中。 佟府,客厅。 连夜开第三次家庭会议。 第一次,是因为佟陆陆误在邹王府踩了一脚的屎,第二次,是因为佟陆陆象姑馆一展歌喉,这第三次,是因为她离家出走不成,还吃了一脸泥。 阅过那万字遗书,佟萧用力将其扔在地上,气得上下唇打架。 佟杉姗将属于她的那封信收好,同情地望着佟陆陆,心中疼惜。 佟钟儿则是歪坐一旁,笑着要看佟陆陆的热闹。 “爹爹,哥,陆陆不想入宫!”佟陆陆豁出去了,哭着大吼,“陆陆这么多年,潇洒自由,若是入了宫,我不如自缢!我不想不到二十岁就英年早婚,您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英年早婚? 佟司佟梧一旁窃笑,佟伊只觉头疼,眼底却有一丝不忍:“家里又不只你一个妹妹,你怎的就知道会轮到你?再者,陛下会看上你?我且认为这是个笑话。” 佟司佟梧往死里死憋住笑,转身背对众人,忍得肩抖。 可恶,佟陆陆心头一股恶气,忽起身言:“我佟陆陆,一人做事一人当,即是我的锅,我也绝不连累佟家,只是我不愿服命!既不让我走,我今后干了什么,爹爹都不能罚我!” “不肖女!如此,为父便应了你,但你今日,须得受罚!来人,取家法,打这不肖女二十杖!”佟萧一掌拍向桌案,头上的“灰包子”都差点儿散了架。 闻言,满座皆惊,就连佟司佟梧也立定站好,不敢多言。 佟陆陆挺胸道:“受罚就受罚!” 毕竟是女儿家,一身细皮嫩肉,怎受得起二十杖。 如此笞刑,用在自家人身上,前所未有。 宛英吓得脸色苍白,恍惚下跪:“老爷,老爷!陆陆虽狂妄,但她也没大的错处,您就绕过她一回吧!” 佟杉姗连忙跪下磕头:“爹爹,使不得啊!陆陆虽比姐妹们强些,也经不住二十杖啊!” “拖出去!” 没被打过的佟陆陆尚且不知这二十杖是个什么分量,韩澈欲要动手,被她一瞪,生生缩回去。 院子里摆上两个长凳,家丁们把佟陆陆架在上面,让她好好扒着凳子。 佟陆陆趴着,只觉得好似要往屁股上扎针似的,下身微凉。 怎么办,她好像有点后悔了。 啪! 一杖下来,挨板子似的,佟陆陆表情痛苦,登时五官抽象,龇牙咧嘴,“哎哟”一声:这么疼的嘛! 屋里传来宛英与佟杉姗的哭声,佟陆陆不愿服软,生生硬抗下来。 “哎哟!” “唉呀妈呀!” “哦吼!” “你丫的轻一点!” “我记住你了!” 佟萧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闭眼沉思早前的见闻。 今日殿上,新帝赏罚分明。 那些战功彪炳的将士们,例封燕肇祯为燕王、封魏宁为上柱国,金银领地,不惜均赏。 奺岚公主被安置于长宁宫,齐王明轩与世子邹曲临则被看押起来。虽派人数次劝说,但二人坚不归附,实属愚忠。 一应封赏嘉奖完毕,已至午时。众臣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上面又发声了。 “佟太傅。”上座的帝王沉声唤道,“佟侍郎。” 佟萧与佟伊颤栗一阵,低头上前。 “朕早闻你二人之才,颇为敬佩,今你二人亦无罪过,于两代帝王,忠心耿耿,于两世江山百姓,亦廉洁有治,造福万民。今,封佟萧为丞相,辅佐朕治理江山。封佟伊为太傅兼太史,与朕同理国事、编修史册。” -- 第44页 二人跪拜谢恩,却听座上之人继道:“宣,佟司佟梧觐见。” 一头雾水地望着佟司佟梧笑嘻嘻走进来,父子俩对视一眼,恨不得把这两个顽皮不下于佟陆陆的娃儿逮回去一顿毒打,让他们好好长点记性。 “佟司佟梧开国有功,早前亦协助朕良多。封二人为左右散骑常侍,准御前带刀。” 四人一同叩谢。 众人以为可以暂歇开饭了,陛下忽勾唇轻笑,对堂下新晋的佟丞相道:“佟丞相留下,朕还有要事,须得和佟丞相商议。” 佟伊在宫门外等候,佟萧这小老头则迈着步子,跟在太监小福生身后,哆哆嗦嗦步入皇帝的正崇殿。 殿上,白盏辛背对着他,双手背于身后。 他盯着龙椅上精致华美的绣纹,思及早年一席玄衣上丑得不堪入目的“蜈蚣”,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佟丞相,翌日携令爱六小姐前来觐见,朝堂之上,朕与她尚有余旧,须得清算。” 余旧?清算?和佟陆陆?在朝堂上? 如遭白日雷殛,佟萧心里咯噔一下,就差没直直晕倒在殿上。他家那小六,平日里飞扬跋扈,干多了蠢事,也不知是哪一件得罪了当今圣上。 按照她的性子,早前在圣上脸上抹泥巴都有可能。 眼前之人,战场上明眼可见的乖戾暴虐,她怕要小命休矣! 一时没喘过气,佟萧木然磕头应声“遵命”。 皇皇圣恩照拂而下,年轻的帝王强行沉住声音,轻挑眉梢问:“令爱近年来,有何卓越壮举?” 卓越壮举? 他惨白着脸,瑟瑟发抖,有一搭没一搭地为自家那只猴头儿“编纂”着莫须有的“成就”,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佟府。 待他回府,他定要把那个猴儿痛打一顿! 打得她爬也爬不进大殿! 第22章 觐见新帝 佟陆陆可惨。 她遭罪挨了二十大板,硬气地爬起来,非要碍着面子向佟萧展示自己的桀骜不驯。 佟萧一瞅,这猢狲竟然还能站起来?真真是皮糙肉厚! 他心道她定是早前闯下了滔天祸端才让陛下铭记在心,故而决不能让她进殿,否则真真是爱女一去不复返。 护女心切的佟萧忙起身,气得哆哆嗦嗦,直跑进院子。 他拎起雄赳赳气昂昂的佟陆陆,一把将她扔到长椅上,“我看你还是不知悔改!打,给我再打十板子,打到她爬不起来为止!” 爹爹疯了! 佟陆陆登时哇哇大哭起来:“娘,大哥,三姐姐!苍了天了,爹爹疯了!” 终于,佟陆陆屁股开花,再起不能。 她只得整日卧床,由春枝和韩澈伺候着,吃粥养身。 “你可都改了吧,爹爹这次是真的火了。”佟杉姗来看她,不忍望她屁股上殷红红的一块,气叹了一口复一口,“我前日……去狱中探望曲临……他易发消瘦了……” 言及此,佟杉姗泪眼婆娑起来,“你说他为何拒不归附呢?” 佟陆陆未曾清洗的脸埋在特意让春枝缝制的软软枕头里,须臾,才抬起来瞅那哭成泪人的三姐姐。 一向坐卧无相、言语狂悖的她,如今偃旗息鼓,顶着俩黑眼圈喃喃:“谁知道他,从他莫名其妙提亲开始,脑子就锈了,现今可能锈透了,通了个大洞灌风了吧。” “陆陆……待你痊愈,便去看看他吧……” “好,都依你。”佟陆陆埋头入枕,恨得牙痒痒,“我现在,锋芒在股,自顾不暇。真不知爹爹是怎么了……” 佟杉姗垂眸,拿起扇子,为她轻扇清风以缓疼痛,“陆陆,他们不让我告诉你……但……据闻,是圣上要召见你,似是你往日做了许多狂悖之事,其中有几件得罪到他。爹爹为了护你,方将你打至如今这模样。” “什么?”佟陆陆震惊,她匆遽起身,疼得龇牙咧嘴,眼角落泪,“新帝要召见我?” 这么快!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但那新帝好巧不巧,偏偏要点名召见她作甚? 不等过脑子思考,佟陆陆便做了个决定。她要彻底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臭到等她痊愈能上殿觐见时,那新帝都不想见她了。 且说佟萧以“小女残了爬都爬不上殿,有辱圣目”为由,暂且推缓了佟陆陆觐见的日子。 众人信以为真,都言佟丞相太过溺爱方导致如今结果,早就该罚了。 病重的第三日,佟陆陆忽命春枝与韩澈取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存下的银子,往象姑馆随意包下十几个男伶一月,一应带回家中,养在夏至院。 京城百姓哗然,都说佟陆陆已荒唐得离经叛道了。 自古至今,从未有哪家闺秀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养男人。前有环公子便罢,如今竟还搞批发似的,一下子带那么多回去。 佟陆陆无道无德、水.性.杨.花的说法,便越传越凶,什么病中还能与十男一个澡桶泡脚啦,什么面色惨白咳着血还能与众男掷骰子谁输了谁褪.衣服啦,传得有鼻子有眼。 “昭云!” 殿上之人闻此传言,将手中奏折一应扔至地上,左右逡巡践踏。 蓝衣的昭云瞬入华阳殿,跪于帝王身侧,“陛下。” “细细说来!” “六小姐不愿见您,唯恐见您,不惜斥重金包下皓玉十余伶人养于夏至院,以造恶名,以防入宫。” -- 第45页 “嗯……” 闻言,他方心情略好一些,忽又觉得受了辱,“世上女人千千万,唯有她如此刁蛮无道,这账,朕必得与她亲自算算!” 昭云这几年沙场上方才看明白其中缘由,彼时闻言,他抬眸疑惑:陛下您有什么账要与六小姐算啊,她揍了您两回的帐?她赎您回夏至院圈养的帐?依我看,莫不是相思账吧? “昭云,朕方才所言,你可记住?!” 昭云回过神来,讷讷点头,复摇头,他啥也没听到啊,便遑遑转移话题,“陛下,属下还有一事禀报。六小姐身边,似多了个少年,身手不凡。属下奉命前往佟府看住六小姐时,六小姐出逃,期间属下曾与他交手,虽因碍着六小姐未出全力,但属下仍与他不分胜负。” “哦?”白盏辛乖戾的眸子扫过昭云,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自己都不知在气什么,只咬牙切齿问,“如何长相?” 如何长相? 昭云伸长脖子一愣,复回忆道:“身颀长……目测年约十五,一身痞气……好像唤六小姐一声‘姐姐’。” 啪! 年轻帝王手中的茶杯碎裂,茶水滋溅到昭云面上,一阵清凉。 朕方离两年,她竟口味大变,喜上那等黄毛小儿? 无良女人! 街上见着好看的便要往家里带,不出十年,全京城好看的男人岂不全在她夏至院中? 蠢货! 许久,白盏辛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盯住他,调查他。” “是。” 且说自从夏至院多了十几个男人,佟陆陆的生活委实多了许多乐趣。那群男人视她如“女帝”,她在这夏至院就是头儿,没人不讨好她的。 佟萧默认她的所作所为,为此还特意差人扩张了夏至院,以放下那群莺莺燕燕。 佟杉姗暂不敢踏足夏至院,男人太多了,看得眼花缭乱。 小小的夏至院,还经常上演一出出“宫斗”戏,谁谁谁给谁下了泻药咯,某某某偷了谁要穿给佟陆陆看的新衣裳咯,谁谁谁又抢着要给佟陆陆端茶送水捏脚丫咯。 谁多碰了佟陆陆一根头发,他们都要争风吃醋,一齐孤立他。 爽,真爽。 佟陆陆享受极了,忽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嘿呀,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佟陆陆嘻嘻笑着,正想着今日又是谁做了“宫斗”王者来给她送饭。却见一人忿忿踹开房门,将众男关在门外,大吼一声:“姐姐要休息,你们谁敢进来,我卸了他左膀右臂!” 嗐,是韩澈啊。 佟陆陆失望一阵,欲接过饭碗。那小子赌气一般,“啪”地将碗放下,端起来猛舀一勺递到佟陆陆嘴边。 佟陆陆狐疑看他,这家伙脾气有时候还真像环纡,莫名其妙的都。 “啊呜。”她一口将那大勺饭包入口中,细细咀嚼,还挑刺道,“多加点肉。” 韩澈默默盘坐于地,与她视线相平。他抬起深邃的眸子问她,目光灼灼,“姐姐,若必得入宫,你当如何?” 韩澈如今已十五,是个大孩子了。他一身渥丹色,不喜长衫长袍,只着上衫下裤,喜将衣衫揣入裤腰,以便行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 他头发高高竖起,倒是显得干净利落。原本粗糙黝黑的肤色,因在夏至院里养了两年多而越发白净,嘴下的疤痕也不那么刺眼了。 他还不喜睡床,时常爬到树睡树杈上,佟陆陆总怕他掉下来。 比起佟陆陆,他更像个猴儿。 如此想来,这家伙不仅脾气上像环纡,性格还有点儿像佟陆陆。 “提早颐养天年呗,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不会待多久的。”不过短短几年,等那新帝挂了,她要么陪葬,要么回家,“嘿嘿,姐姐带你一起入宫,如何?” “好,姐姐若不让我入宫,我也不依。”这小子也不拒绝,反挑眉而吐出这番话,徒叫佟陆陆感动。 佟陆陆这些年来,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两个人在夏至院一起玩泥巴、种石榴,在解语楼一起玩骰子喝酒,她干什么他都在一旁陪着她。 没了邹曲临同乐,早前还有环纡。那家伙“不告而别,变相携款潜逃”后,佟陆陆一度觉得夏至院过于清净,好在现在有韩澈。 思及此,她忽伸手,揉揉少年的发。 少年微愣,脸未红,耳先红,呆呆望她,久久不语。 他正欲说些什么,且听佟陆陆语重心长道:“阿澈啊,这碗饭好像肉太少了,你去再盛点呗?如果能顺道买点果子回来就更好了。” 韩澈:顺道个屁啊! 佟陆陆整整修养了一个月。 待她能身穿在她看来重达千斤的鎏金鹅黄裙,头顶一根根首饰出门时,终迎来要觐见的一天。 那新帝不知怎的,依旧召了佟萧去,又一次彻夜详谈,非得见她。她既实在躲不过,就只能乖乖就范。 这日,夜幕尚黑,睡梦中的佟陆陆便被宛英拖拽起来按到梳妆台前,迷迷糊糊被迫整顿了两个时辰。 整整十八年,她今日终于有个名门闺秀的样子。 望着一身贵气、静坐着头都不摆的佟陆陆,宛英生生呜咽起来,她都不知应不应该把心爱的女儿打扮地如此端庄。 “娘,娘!”佟陆陆摆手拽她的衣袖,十分痛苦,“脖子要断了,拆下几根,拆下几根啊!要不然还没上大殿,就折首了!” -- 第46页 宛英与佟杉姗嘤嘤相随,直到大门。 她二人不舍地目送,望着马车粼粼远去,连连挥帕告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在给她送终。 与佟伊佟萧同坐一座轿子入宫,佟陆陆因穿得过于笨重看起来壮了一圈。 宛英好似惦记着自家小六此去就是入了阎王殿,日后再也没机会如此打扮,便将从前买好的盛装一股脑儿套在她身上。 明明是夏日,她却一层一层裹得像个粽子。 马车不大,本来二人乘坐正好,佟萧念着佟陆陆身形娇小,加一个也无妨。 如今一颗粽子横在中间,佟萧与佟伊一左一右,被挤得脸贴马车壁,心态都崩了。 入了宫门,佟陆陆这颗粽子就是被扔进了潭中,因裹了太多的馅再浮不能。她视死如归,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念头,垂首紧着爹爹哥哥一步步挪上正殿,心情如上坟一般沉重。 皇宫规矩森严,未得传召,女子不得入内。 佟陆陆此时就像个门神站在正殿门口的一侧,来来往往的官员也是头一遭见这传说中的“京城第一女纨绔”,难免好奇多看几眼,便被佟陆陆一一回瞪。 佟陆陆有些紧张,愈发焦虑。 她知道那新帝童年不幸,故而乖戾暴虐。在她脑子里,他要么有鹰隼一样的眼睛,虎背熊腰,却发育不良是个侏儒;要么就又瘦又高,总喜无能狂怒,因抑郁而鬼态枯零,脆得能被她打横抱起来,磕在大腿上拦腰折断。 “宣佟家嫡女佟陆陆,觐见!” 一波又一波的传声,如山谷回音,将发呆出神的佟陆陆唤回现实。 身边的小太监尖声重复,差点把她喊聋。 佟陆陆平生第一次,这么端庄地,挺直了腰杆却低着头走路。十八年所学礼仪,她不是不会,只是懒得做,如今翻出来用,倒也像模像样。 脑海中想象自己的黑白画像挂上了墙,想象自己坟头草的品种,想象自己英年早逝的美貌容颜,她吸吸鼻子,心里乱念“阿弥陀佛”“阿门”还有乱七八糟的“萨瓦迪卡”。 周遭人齐刷刷侧头看来。 佟家女儿各顶各的貌美,果真名不虚传。这佟小六虽名声忒差,但好歹长了一张好脸,万花丛中仍绝色。 “民女,佟陆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郑重磕头,一旦到了这地步,反而心如止水。 大不了就是一死! 座上之人掩不住眸内笑意,束束冠旒遮挡的眼下,一点黑痣若隐若现:“免礼。” 这声音竟有点儿耳熟? 佟陆陆站直了,垂着小脑袋,正儿八经思索回忆。 那新帝忽起身,缓缓而下,无尽的帝王威势劈头盖脸压来。 众臣惶恐,佟萧惴惴,佟陆陆瘪嘴,非得挺胸拿出十二分硬气。 “抬头。” 抬头就抬头! 大殿寂然,佟陆陆吞口唾沫,紧紧瘪着唇下拉着嘴角,满脸硬正,表情如赴死之壮烈。 帝王之面,映入眼帘。 第23章 魔鬼皇帝 窝滴个妈妈呀! 这丫的不是她养的小白脸嘛! 此一幕骇得佟陆陆自以为在做梦,只匆遽惊悚地别过头去,回头复见那帝王,如此反复数回,好似多看几眼他就会容貌大变。 但那人,真真长得与环纡如一模所刻,就连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样。 她且非看不起伶人,只是这丫的咖位提地也忒快了点,让她一时不能接受。 谁也不知佟陆陆当时怔怔立于殿中在想什么,实则她是被吓傻了,故而什么也没想。大脑空荡荡,目光呆愣愣,她的小心脏紧缩成皱巴巴一团,好似在那一刻,为数不多的脑回沟均被千万匹草泥马瞬间踏平。 往昔种种,如潮水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她空空无也的脑,她方能一缕一缕悉数联系起来,那些云遮雾罩的过往豁然开朗。 她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瘪三利用她! 环纡利用夏至院,隐藏身份,利用佟府的便捷,搭上了佟司佟梧,更是利用佟府作为据点,与亲信通信两年多! 那些该死的鸽子,都是他养的信鸽! 当年“护袖”之仇,如今排山倒海而来,淹没她的小脑袋。佟陆陆打心眼里拿出记仇的小本本,为他浓墨重彩地填上一笔。 可是,怎么会?他再怎么落魄,也不会沦落到在象姑馆卖艺卖身的地步吧。这种耻辱,真非常人能忍受,更何况是堂堂太子。 千伶百俐,佟陆陆茅塞顿开:是了,上面在追杀他,从未停歇,故而他走的当日,明威方大肆寻人。 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离开,不仅是因举旗大计,也为了撇清与佟府的关系。 但……说好的左撇子呢! 许久,佟陆陆的嘴张得比鸭蛋还大,怎么也合不上,着实失礼。 年轻的帝王见她如此反应,心头很是满意。 毕竟鲁钝如她,能开窍已是不易。 不杂风尘、鸾章凤姿的帝王几步上前,众臣垂首,不敢直视。 因有一定的身高差距,他微俯下身,于她耳边低沉轻语,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廓,沉香扑鼻,“见了朕,佟六小姐好似并不欢喜。” 这是一句送命句。 众臣瑟瑟,若换做前朝历代君主如此做法,他们定认为陛下看上了殿中之女。 -- 第47页 但现今陛下,可是那个乖戾无常的白盏辛啊! 现今殿上的,可是那个名声臭到呛人的佟陆陆啊! 谁敢乱猜啊。 佟萧冷汗涔涔,直瞟佟陆陆,只希望多年父女情分彼时能化成心灵感应,教那顽女如何作答。 “……民女得见圣颜,极惶恐,甚喜。” “喜?喜怎的不笑?” 此情此景,言出此举句,佟陆陆料定这家伙是在讪她,为五年前的那晚报仇。 心头冷哼一声,她紧攥拳头,思及过往重重,再加上“变相携款潜逃”之罪状,不怕死的精神气瞬间冒出来。 反正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她转过头来,非要在此刻将他一军。 于是,奥斯卡影后佟陆陆,忽抽泣起来,戏精附体,楚楚可怜,嘤嘤哭泣:“民女错了……民女当初,就不该馋陛下的身子,故而不故陛下反对,强了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请陛下,赎罪呐!” 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白盏辛一惊,不知这家伙胡说八道什么,只惊悚又气急败坏地瞪她。 其时与她距离颇近,只垂眸,便能看见她面上的厚粉稀稀拉拉掉落在肩。 众臣骇然,纷纷跪下,五体投地。也甭管此事是真是假,只纷纷带紧头上的乌纱帽,唯恐多言,生怕触到圣上的逆鳞。 佟萧紧闭眼睛,感觉生命走到了尽头:完了,这猢狲完了。 这女人! 白盏辛紧咬牙关,眼睁地极圆,几次开口,心中如沧海的话即将涌上心头。 然,即便隔着冠旒,他也能瞧见她娇俏面上的得意。 仅此一瞥,他竟气消了。 罢了,她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么。 向来顶顶乖戾的帝王,如今清清嗓子,竟平心解释道:“朕早前罹难,幸得佟家六女一助,方得今日。” 拔高音量,他琥珀色的双目盯住她,不愿放掉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此番际遇,于朕而言,弥、足、珍、贵。” “今,封佟陆陆为静娴郡主,赏黄金千两,珠宝廿箱。” 那好似集聚世上万千霞光的少年,抬手轻撩旒珠,晦暗不明的双眼刹那间放出兴然的光,只不容反驳道:“然静娴郡主为人不羁,易招祸端,朕心甚忧。故,将静娴郡主编入皇册,自此所涉诸事,均与皇族相等。” 众臣哗然。 且不说佟陆陆方才冒犯圣颜,让堂堂帝王颜面尽失。几句封赏,光静娴郡主这一头衔,便在如今空空的皇室中有着超脱寻常的分量。再论最后一句“所设诸事,与皇族相等”,等于直托着佟陆陆的屁股墩,将她生生举起来,地位拔高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此乃新生,与先前种种皆做告别,包括那不着调的与邹王府的婚姻,此时也门不当户不对,变相废弃,不作数了。 换言之,凡是有关佟陆陆的,都与皇族之事相当。那从此往后,谁还敢向六小姐提亲呐?放眼整个东秦,有资格提亲的寥寥无几。 此诏并非赏赐,简直是赤.裸.裸地酷刑! 佟陆陆一个没站稳,只后退一步方定住,脸色煞白,生不如死。她后悔了,她应藏一把匕首来觐见,上演一出“荆轲刺秦”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才是。 “静娴郡主,”那得意的王者神采奕奕,“还不谢恩?” …… 新帝上任第一个月,颜面尽失。 但大街小巷无人敢议,佟陆陆口出的狂言究竟是真是假,众人均不敢妄加猜测,只当是佟陆陆喜美男成病有了臆想症。 多说无益,若因一句八卦之语掉了脑袋,得不偿失。 于是,佟陆陆口出的狂悖之语,竟无人当真。 且说待佟陆陆归来,佟府众人惊诧,宛英更是没想到她能活着回来。 那猴儿安然无恙不说,身后还紧跟一长溜的大内皇军,抬入一箱箱赏赐,堆砌在小小的夏至院,差点儿将石榴花压塌。 这本是一桩喜事,然佟陆陆愁眉苦脸,满身丧气,谁也不理。 她回屋便扯下全身的衣服,趴于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一言不发。 如今这样,一应人生自由均被那家伙拿捏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倒不如养老呢。 恩将仇报! 她忿忿坐起来,心有余悸,弯腰从床底下翻出一小盒子,取出里面的卖身契。 等等! 佟陆陆眸光微闪,拿着卖身契的手不住地颤抖,激动地难以自抑:天呐,她手上有当今天子的卖身契!如此一来,按照律法,当今天子,仍是她的面首! 她隐隐地窃笑、猥琐地耸笑,继而大笑、怒笑、狂笑:“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太牛啦!” 如此耸人听闻的笑声,于夏至院整日回荡,生生不息。 当晚,佟萧便将佟陆陆叫至正厅,逼问她究竟做了何等蠢事。 佟陆陆念及如今的白盏辛已不复当初的环纡,便复开脑洞,乱言道:“当初女儿在解语楼外,遇到个乞丐,见他快饿死了,好心舍了一块窝窝头,救了他一命,哎呀爹爹你说巧不巧,就是当今陛下呢~” 佟萧不信,只颤抖着手指她:“鬼话连篇!去将《女诫》誊抄百遍!” 嘴上唯唯,正要乖乖去誊写的佟陆陆忽想到什么,欣喜地直起腰杆,了不得道:“哎?爹爹,圣上说了,所涉诸事,均与皇族相等,故陆陆不是不愿抄,但爹爹要让陆陆抄书,是不是还要过问一下圣上?” -- 第48页 一口老血咽下去,佟萧差点儿被气得魂都飞了。 佟伊捂唇,亦憋笑憋得脸红,连忙挥手让她快些退下,别再气着爹爹。 摇头晃脑地走出客厅,佟陆陆忽觉神清气爽。 此番得意,不言而喻,却于第二日清早殁了。 天还未亮,清透的阳光从山头洒下,煦日方露出秃顶,昭云便大喇喇入了夏至院。 继而,院内吵吵嚷嚷,屋内之人翻来覆去,睡不得好觉。 佟陆陆迷迷糊糊爬起来,衣衫不整地揉揉眼开门,便见院中花里胡哨的男人们统统被昭云捆成一摞,双手将他们推着滚着赶出门去。 “你作甚?这是我的院子,你私闯民宅!他们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捆走?” 昭云木木行礼,坦然道:“昭云奉旨清除静娴郡主院中闲杂人等,陛下金口玉言:‘让他们滚’。” 奉旨? 气上心头,佟陆陆思及那家伙如今已是皇帝,自己的确无计可施,只来回逡巡一圈,捡起地上的石头不痛不痒地砸向昭云,无能狂怒:“丫的,是皇帝了不起啊!” 是皇帝,真的了不起。 正殿上座的帝王,听昭云百分还原的复述,嗤声笑了。 他托腮望着桌边命专人准备的牛乳,想及她义愤填膺却无所适从的模样,眸中的欢乐前所未有:“你离开前她且在做甚?” 昭云思忖一番,幽幽道:“晚饭后……六小姐去了监牢。” 闻言,帝王的脸色陡然拉下,他正襟危坐,眸色凛然:“做甚?” “去见邹曲临。” …… 佟陆陆坚信:你的月亮我的心。趁着泠泠月光,人们思想懈怠之际进行夜谈,最能发挥嘴炮的威力,洗脑效果倍儿好。 夜月高照,虫鸣啭啭,她披着黑色的斗篷,戴上兜帽拎着灯,像个老巫婆行走在暗黑的京城大街。 韩澈跟在她身后,二人一疾一徐。 “姐姐,那邹曲临……果真是你未婚夫?”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被‘罢免’了。” 一想到白盏辛,佟陆陆就气,自从遇着他,她的人生再也不顺溜了,可真她的克星。 韩澈思量一阵,复问道:“姐姐喜欢邹曲临么?” 佟陆陆看鬼一样看他:“哈?怎么可能,喜欢他,那不等于自灭么,不若当场撞死。” 时近亥时,月渐高升,二人来到黑黢黢的监牢。佟陆陆命韩澈在外把守,自行入内。 彼时刚从“铁打的富婆流水的鲜肉”的生活中走出来,正愁有钱没处花的佟陆陆斥重金打点了大牢外的一应守卫,方被领到“贵宾”牢房。 阴森而晦暗的小方块里,坐着失意的年轻儿郎。 吱呀 牢门打开,早前还戎马倥偬的邹曲临,如今抬起毫无生气的眸子,望见佟陆陆,眼底方闪过光亮。 他喜她来探望他,又惭愧自己的失败,无颜见她。 向狱卒道谢,待他离开,佟陆陆方拎着食盒走进来,将手中油灯置于脚侧趺坐于地,语重心长问:“邹曲临,你如何能死脑筋到这般地步,为何不归顺?” 邹曲临紧咬牙关,且道不明其中缘由。 她摘下兜帽,烛光掩映出她俏丽的脸,细小的绒毛柔柔绵绵。 她将食盒于他面前展开,内有一应上好的手捏果子,精致娇俏。 他欲言又止,只苦笑着拿起一颗,方咬一口,却听她道:“三姐姐亲手做的。” 登时味同嚼蜡。 “父王虽逝,乃为国捐躯。今我未能护其所守的江山,还身陷囹圄。就金科玉律,我都该与这牢笼相伴……”他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因长时间未修整,一下巴的胡渣,声音也沉沉沙沙的,惹人心疼,“亦或发派边疆,陷阒杳无人迹之地,了此残生……” 什么玩意儿……这家伙因为一次失败就自我颓废了? 佟陆陆遏制住疯狂想揍他的冲动,开始谆谆教诲,言尽肺腑之言:“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再者,你若归顺朝廷,成就一番事业,照样复爵,也没丢邹家老祖宗颜面。” “况且,大明江山得来本就厚颜无耻,谈何正统,我自觉没什么好守的。改朝换代,自古以来便是历史所驱,既如此,不如只忠当世君。勿论上为何人,一切付出均为百姓方是正道。” “过不了多久,陛下大赦天下,一切前尘归零,又有什么好嘤嘤呜呜唧唧歪歪的。大男人打一仗回来,倒像个娘们似的!这世上,谁没输过?那白盏辛就一生顺溜嘛?” 夜雾流岚,从牢房的小窗飘进,裹挟一丝阴森的凉意。邹曲临哑口无言,只抬头怔怔望着佟陆陆。 她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能叨叨。 “投降并不可耻,逃跑或归顺,都是为了走更长的路。”佟陆陆一番发言演讲似的,鼓舞作用不容小觑,自己倒先被自己感动了。 邹曲临垂下头,沉沉思索,手中的糕点果子已被他捏得没了形。 其实,他不愿归顺,还有一个原因…… “陆陆,你我婚约……还作数否?” 这话听来颇为厚颜无耻,但他还是问了。 若是为了她,他愿意归顺。 可这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佟陆陆尴尬抬手挠挠腮,幽幽道:“哎呀,这事儿怎么说呢……曲临,咱们哥们一场,也不绕弯子。这婚事……是黄了,圣上封我静娴郡主,编入皇册,所涉诸事,均与皇族相等,故婚事的话,也要陛下认可才行……所以,不做数了。” -- 第49页 心脏的某个地方似有一小块在缓慢的碎裂,好似无声无息,自己听来,实则一场清脆凛冽。 “嗯……”邹曲临只淡淡点头,手却渐渐放下、颤抖。 那白盏辛,竟这么绝,逼得他毫无退路。 …… 白盏辛登基御极后不久,果然大赦天下。 临赦前,他不计前嫌,遣佟伊去牢中劝说邹曲临,展现他最后的仁慈。然昨夜佟陆陆的到来,不啻给邹曲临当头棒喝,他暗淡着眸子,毅然决然拒绝了佟伊。 白盏辛只道他的骨气用错了地方,便没收了邹家一应爵位与府邸、资产。 如此一来,即便出狱,邹曲临如今也惨兮兮地沦落成身无分文的乞丐。 是夜,夏风临临,落了一阵小雨。 湿漉漉的巷口,佟杉姗手撑一把藕色的油纸伞,身后跟着秋叶,只望眼欲穿那牢房大门。 男子孤寂的身影在街道两侧的灯笼下显现,被投上一层朦胧的晕黄。 “曲临!”佟杉姗迎上去,眼中擒泪。 她尚未劝言,只见邹曲临拱手作揖,恭敬道:“三小姐,曲临无能,不值得三小姐如此专情。” “佟家念在昔日恩情,定会助你东山再起,只要你卧薪尝胆,重考功名……当今陛下虽波谲云诡,但他屡次派人游说你,定也是个惜才之人,不会为难你。” 言及此,望着心灰意冷的他,佟杉姗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心一横,便道:“是陆陆……是陆陆叫我来接你的……与我一同回佟家吧,念在旧日恩情,爹爹已同意接纳你。” 陆陆……邹曲临的眸子方有了些希冀,他拳头紧攥着,牙关紧咬,眸生坚毅。 他还不能放弃,饶是天子又如何,天子就能夺人所爱么? 深吸一口气,他挺起胸膛,抬起头,舒朗的面容从阴影中显现,只后退一步,郑重道:“多谢佟府不弃之恩。” 且说今儿晚上,新帝大赦天下,故而举宴。 其余臣子不论,但凡是宰执重臣,须得携家眷出席。 除了佟杉姗心思不在宴会上,借病不出外,佟府的儿女们均到场,尤其是佟钟儿,打扮得花枝招展。 佟陆陆却因为一个莫须有且完全不符的“静娴郡主”头衔,座位一下子排到顶前面,紧贴着佟萧而坐。 感到总有一束戏谑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头顶,佟陆陆微侧过身子,一手举杯挡住自己的脸。 她当初,为何要犯蠢赎环纡回家? 今后掉的泪,都是之前脑子里进的水! 目光瞟到对面静坐、与群臣谈笑晏晏的燕肇祯,佟陆陆紧锁眉头:对面坐的,可是将来的又一新帝,也就是说,环纡那家伙会被篡位,是个短命鬼。 不知怎的,尽瞅那燕肇祯不顺眼,从没在意过什么人的佟陆陆开始毫无忌惮地打量他,恨不得原地学会读心术,或是把他的头劈开来看看他现在想不想谋反。 一切的一切,座上的帝王尽收眼底。 他冷冷瞥过燕肇祯,又瞧瞧佟陆陆直勾勾盯着人家,目光不挪不移,捏着酒觞的指节便不住地发紧。 “开宴!”一句寒暄的话也不说,白盏辛眼底越发阴森,一股子戾气疯狂散发,吓得身边举扇子的宫女抖了三抖。 她果然是什么好看的男人都不放过! 太监传话,乐师准备妥当,由殿外忽盈盈飘飘,莲步移来一队舞姬,随着鼓点声乐,翩翩跳了一曲响屐舞。 佟陆陆素来“庸俗”,对这等皇宫歌舞无甚兴趣,只觉得啪啪啪哒哒哒的,踏着她脑袋似的,吵得她脑仁疼。 好不容易熬过,又紧接一曲白纻舞。千娇百媚的舞姬们体操运动员似的,个顶个地强,她们地上甩袖,鼓上甩袖,还一跃至天上甩袖。 佟陆陆方被召回眼神,不厌其烦地给每个“选手”打分,继而评出了“东秦第一届艺术体操冠军”,发自内心得佩服起来,忙不迭鼓掌叫好。 不错不错,大伙儿跳得不错! 整个大宴,吃乃次次要,但唯独佟陆陆将桌上菜盘一应扫荡,一颗豆子也不剩。 本也算和和乐乐,喜气洋洋。 这时候,也不知谁家的姑娘,好似专瞅佟陆陆不顺眼。 于佟钟儿身边端坐,她趁众人交谈之际,忽探出脑袋道:“静娴郡主食欲甚好,比之征战沙场的燕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向来不混京城小姐圈的无知佟陆陆,自不知她是哪号人物。 抬首间,只瞥见一身着翠绿色长裙的女子,孔雀似的,长得不如三姐姐,说话也不中听,一无是处。 你算哪根大青葱? 对方一语,声音本轻。 但带了静娴郡主四字,便准准飞入白盏辛的耳,莫名引起他心头的不快。提谁不好,偏生要带上燕王。 他冷目阴鸷,只一束寒光投过去,吓得那无知女子一颤:不会说话就闭嘴! 燕肇祯淡淡一笑,举盏圆场:“静娴郡主若是上了战场,指不定也是女中豪杰。” 佟陆陆不好意思笑笑,欲要起身回敬,手指头刚碰到杯子,众人且听上面道:“若上战场,别人且冲在前线,静娴郡主,怕是只能立在一旁呐喊助威吧。” 他的声音透彻,穿过整个殿堂,余音绕梁。 满座皆静。 没想到白盏辛做了皇帝依然这么嘴毒,佟陆陆忿忿坐下:燕王你快反吧,早点灭了他丫的! -- 第50页 佟萧唯唯诺诺:“小女向来无苏小姐仪容万方,还望海涵。” 佟陆陆瘪瘪嘴:哦,原来是苏小姐……不认识。 燕肇祯漫不经心,道出一句玩笑话:“佟丞相府上三位令爱,平日均藏着掖着,今日大家方得见,故而好奇了些。” 苏大人老奸巨猾,看似要打圆场,实则踩了佟萧一脑袋:“佟丞相教女有方,故而三位小姐均人中之凤,能匹配的青年才俊稀缺,哪是小女能比的。” 众臣皆笑,气氛方有所缓和。他们纷纷盯着圣上,话都到这份上了,一般皇帝也就任用权力旨旨婚成成美事。 但白盏辛哪里是正常的皇帝,他森森瞥过一众大臣,讥讽道:“佟家二女、三女,皆不愁嫁。六女却顽劣不训,岂能随意旨婚,祸害他人?” 你个王八羔子! 佟陆陆猛然抬头,恨不得抓花他的脸。于是,她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牛逼的话:“陛下果真明察,但陆陆绝祸害不到陛下头上,陛下大可安心。” 满座愕然。 众臣所恐并非佟陆陆敢顶撞圣上,而是她竟然跟陛下说:“我反正又不嫁给你,你操什么心!”这是多么自大狂妄审不清自己的人才会说出的话啊! 百官遑遑,酒洒桌毯,气氛哑然,呼吸凝滞间,银针落地亦可闻。 “哦?” 白盏辛訇然起身,强大的戾气排山倒海压向殿上众人,吓得众臣纷纷转向伏地,脸皆贴地,不敢直视。 他们不知,整个宫殿,唯有佟陆陆一个人没有下跪,只攥着拳头起身,咬唇瞪那圣上。 白盏辛步履轻缓,周边臣子一应瑟瑟发抖,不敢挪动半点儿。 他凑近她的耳,轻威胁道:“不是会预言么?你忘了终究要入皇宫之事?故你最好别得罪我。” 别家女儿都是熏花香、胭脂香,令白盏辛厌恶,然佟陆陆耳后、颈脖偏偏散发出一抹牛乳香。此等奇异的甜气飘入他的鼻尖,他顿了顿,继道:“呵,普天之下,若欲改命者,纷纷拜佛。你大可日夜参拜,去求个另外的姻缘试试,看佛,会不会成全。” 可恶…… 一副任你口水漫天、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势,佟陆陆挺直了腰板,只轻哼小声道:“你傻?佛又没老婆,他懂个锤子姻缘!” 那帝王身上的阴狠气息散发地愈发沉重,冷地令人窒息。离得最近的佟萧头磕在手背,冷汗滴滴答答湿满地。 白盏辛略一抬眉,竟觉得她说得有理,莫不是被她带偏了? 稍定定神,他的目光落在她扑扇的睫毛上,再往下,对上她瞪得圆润的目。 目光相交的那一刻,他晃一晃神,心跳陡然提了速,竟有些窘促。他忽别过头去,不敢看她,慌忙转身,耳尖点缀着可疑的红晕。 “朕乏了!众爱卿无爵饮罢!” 于是,他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佟陆陆呆愣在原地,直到佟萧拽着她的裙摆让她坐下,她方怔怔然入座。 莫不会…… 她转过头,忙问春枝:“春枝,你看着我的眼睛。” “嗯?”春枝疑惑,乖巧盯住。 “有眼屎么?” “……” 宴会后期,吃饱喝足的佟陆陆甚是无聊,又因为燕肇祯完全就是个“暖男”,任哪家小姐上去同他说话,他便笑着回复,于是这新晋红人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佟陆陆完全找不到空子与他搭话。 莺莺燕燕中,还有她亲爱的二姐姐在内,可殷勤了。 她扔箸起身,想出殿透透气。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春枝紧随其后。 “当然是参观参观了。” 参观? 春枝黑着面,见自家小姐大摇大摆蹦跶着走了一路,如临人生的又一生死攸关之境。 “公公,我错了,您帮我向陛下求求情吧,好处少不了你的。” 一呜咽声从拐角处传来,浓浓黑夜,佟陆陆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而去,拉着春枝蹲下身子往里瞧。 面前是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是个小花园。透过假山的镂空望去,能见到那宴席上趾高气昂数落她的苏大小姐,正被一小公公盯着……蹲马步? 这是什么魔鬼酷刑?让富家小姐蹲马步,简直不是人呐…… 干得好! “苏小姐,您就省省您那点小心思,陛下的性格,您也不是不知道,还是乖乖蹲上半个时辰吧。陛下说了,但凡不标准了,你须得再蹲半个时辰。” 那头苏小姐嘤嘤哭泣,泪如雨下,直哽咽着呼爹喊娘。 春枝吓得寒颤一阵,正欲拉看热闹的佟陆陆离开,却忽被人一下子掳走。 她一惊,还未呼出声,便见是昭云领着她飞跃而去。 再待她望向自家小姐的所在,便见一身穿龙袍之人,正背手静静立于她身后。 完了完了,佟府完了。 不知情的佟陆陆看戏看得正起劲,却不免心疼起苏小姐。毕竟这女孩儿也只是逞口舌之快,竟然就遭受如此惩罚,那个白盏辛,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 看来当上皇帝后,他飘了。 “春枝,你说这白盏辛,这么凶,怎么娶得到老婆。不讨女人欢喜,就算当了皇帝,也找不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女人,有什么用啊?啧啧啧,孤独的小可怜。” -- 第51页 “孤独的小可怜”此时正在她身后,闻言,眉毛一抬,手指捏得咯咯响,“怎么,夏至院的泥巴玩完了,来皇宫后院玩泥巴了?” 佟陆陆差点惊呼出声,大晚上的,这家伙又是一身玄色的龙袍,若有一日她心脏不好,均是这丫的吓出来的。 白盏辛霎时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大惊小怪,只讥诮道:“我且不和女人有任何关联,你费心什么。” “鸡毛掸子戳.屁股,装什么大尾巴狼,”佟陆陆扯开他的手,拿出杀手锏来,叉咯吱窝昂头,“你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怎么就和女人没有关联了?” 白盏辛眼底泛起不可查觉的笑意,他逼近她,一步一步,将娇小的人儿困于假山黑不溜秋的凹洞里。 “你,你干嘛?”佟陆陆惶恐。 抬手扶住头顶的石块,他附身探入,堵住她四面去路。 额头轻抵手背,奶油样的月光洒在他面上,风情外朗,神采内融。 那颗痣极尽温柔,却不敌他眸中的漾漾笑意:“你不知,这世上实则有三类人么?” “什,什么啊?” “男人,女人,佟陆陆。” 第24章 斗百草 白盏辛说她不是女人。 自晚宴回来后,佟陆陆一蹶不振,一夜没睡,好似受了天大的侮辱,十八年来白活一遭。 因一夜未眠,一早起来像是被人痛殴了一顿的佟陆陆,用袖子擦擦积了灰的梳妆镜。 铜镜内,歪歪扭扭间,隐约可见她的曲线,上有一张本应娇俏,如今却顶着黑眼圈的脸。 切,女人味什么的,有什么了不起。她粗粝地活了那么多年,也不差他这一句。 只是那家伙,当时笑得那么好看,却给她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着实可恶。 她也可以很有女人味!撒娇不就行了? 思及此,佟陆陆立好,这样这样扭捏着,那样那样遮着唇,挤出一脸便秘的神色。 不对不对。 她甩甩头,又上前捧起偌大的铜镜,且当它是个男人,拽住它的侧边,全当是拽住了男人的衣袖,压低下巴,捏着声音笑道:“少年郎~人家脚扭了,走不动,你背人家嘛~” 这一幕恰巧被进门的春枝瞅见,悚地手中盘子一应落地。 且不说何人撒娇的时候会喊一声“少年郎”,佟陆陆那硬挤出的羞涩分明透出一丝老鸨的气息,对着铜镜发嗲着实惊悚。 完了完了,六小姐,疯了。 自从圣上登基,佟陆陆便无精打采。 韩澈见不惯,便跃下树枝,嬉笑着拦住要给石榴花施肥的佟陆陆:“姐姐,我们今日去庙内吧。” 佟陆陆扔下一□□袋肥料,点头应了:“好吧,算一算,确实已经许久未去了,得去看看孩子们怎么样了。” 韩澈欣喜,细长的丹凤眼里盈溢出万丈光芒,目光灼热:“我背姐姐去,快些。” 二人正要上路,佟陆陆还未爬上韩澈的背,春枝忽打断他们,从外边急匆匆跑进来:“小姐,奺岚公主举宴斗百草,邀您立刻前往。” 啥玩意儿?佟陆陆嫌弃地望她。 斗蛐蛐斗蝈蝈斗鸡,她知道,斗百草是啥? “小姐,别愣着了,快走吧。”春枝一把将她拉走,佟陆陆只得抱歉地回头朝韩澈招手,“阿澈,改明儿去吧!” 浓浓的失望漫上心头,韩澈食指挠挠鼻翼,方黯然坐上院内石桌。 佟陆陆好久没与他出去了。 躺于桌上,翘起二郎腿,他双手压在脑后,望着白云朵朵,犹自惘惘。 佟陆陆前脚刚走,就有一位客人拜访夏至院。 他一身白衣,犹豫踟蹰着,终迈入拱门。 “你谁阿?”转头见到一陌生男子,韩澈方一跃而起,吊儿郎当站在石桌上插裤兜问,“姐姐不在。” “她……去哪儿了?”邹曲临看上去有些凄惶,早已不是先前那个熠熠少年。 韩澈狐疑地抱着臂,从头至踵扫了他一番:“进宫了。你是邹曲临?” 不想承认,但只能承认的邹曲临默默点头:“是……” 面前的少年痞里痞气,下巴上有一块长疤,但掩饰不住面容的姣好。又想起方才他唤佟陆陆一声“姐姐”,邹曲临不适地问:“你是何人?” “我?”韩澈眼珠子转遛,嬉笑道,“我是夏至院现在唯一的男人!” “阿嚏……” 谁又在说她坏话? 佟陆陆坐在进宫的马车里,上下颠簸着顶难受。 原来斗百草,不是她想象的一个桶放两根草进去,看哪根先得道成仙,也不是放在太阳底下曝晒看谁先蔫巴,而是比谁的花草种类多、新奇。 从来没参与过名媛交流活动的佟陆陆,因为“静娴郡主”的身份,不得已方被邀请。当然,对方也是不得已才邀请了她。 可她也没养过什么草啊。 马车行至路边,她命车夫停下,跳下车随便在街头采了一株狗尾巴草,大大的一株,一咬牙连根拔起的那种,惹了一袖子泥。 也不知这根草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又招谁惹谁了,方遇着她这魔鬼。 斗百草的宴会乃奺岚公主所办。奺岚公主自大明灭,后东秦起,便只是个虚的皇族。 她由众将联名力保,又唯唯诺诺,瑟瑟缩缩投靠了白盏辛,方保住这公主头衔,在诺大皇城又长宁宫这一席之地。 -- 第52页 此次斗百草,是苏小姐提议的。苏家从前东秦开始,就是豪族世家,苏大人位列苏国公,世袭三代,恰巧这一代是第三代。 苏国公本有一子,早前东秦军与大明军交战的时候,本应挂帅出征,却不料与江将军等人一同染了病,又因体质太差,两手一甩,双腿一蹬,撂挑子了。 苏小姐是个庶出,但如今是苏国公唯一的血脉,故而被过继为嫡女,身份不可与同日而语。 但苏小姐不知怎的,说是病了,今日并未出席。 佟陆陆瘪瘪嘴,心道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今天还能走就怪了。 众千金名媛围坐在长宁宫的桃园内,奺岚公主带着帷帽遮面,谨言慎行:“诸位,本宫的长宁宫临御花园,诸位游乐逗趣的同时,可要注意分寸。” 言下之意,此处靠着御花园,指不定圣上心情好就从这儿过了,你们别吵吵嚷嚷的,能不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看你们的本事。 嘿哟喂,这当今圣上谁敢惹?但各千金的小心思,纷纷跃于面上,又是补粉,又是理绢花,神采奕奕。 奺岚公主掠过在座众人,目光落在那坐姿不正的佟陆陆面上:“静娴郡主,可是觉得十分无趣?” 佟陆陆彼时半个哈气刚打出来,生生止住咽回去,连忙坐正:“甚是有趣。” 众女如刀的目光投来,好似剥洋葱将她拨开,非要看看佟陆陆究竟是不是传言中那么纨绔,就像一众学霸,看着一个忽然飞黄腾达的学渣。 “静娴郡主,有何奇珍异草?且让我们开开眼。” 佟陆陆怀里藏着那株狗尾巴草,此时方觉得有失颜面,不敢拿出来了。若是那奺岚公主咄咄逼人,她倒能理直气壮拿出来,此时来了,却见大家都准备妥当,独她一人被临时通知,这不□□裸地要看她的丑么? “殿下,陆陆忽觉得有些不适,可否暂离。” 言下之意:本小姐要撒.尿了,憋不住了。 奺岚微皱眉头,只连忙挥挥手:“去吧。” 行至长宁宫一侧,佟陆陆把裙子系系紧,上脚就要爬墙。 “小姐!” “嘘,春枝,你一会儿结束了随大流绕出去,我先走了。” “小姐!你如何独出宫门呐?” “对哦,那我且先晃悠晃悠,一会子待奺岚公主的宫女领你们出去,我们就宫门口见。” “小姐!小姐!” 她才不要跟一群心思深沉的女人围坐在一块儿,盯着一堆草说废话呢。 佟陆陆哼着小曲儿,沐浴和煦的阳光,在这大好的午后,寻到一处偏僻。 御花园有一偌大的碧水潭。临碧水潭的角落里,树丛之上有一座假山,假山后倒是有一块巨石。巨石又大又平,不太膈应,爬上去摇晃两下,还算结实。 此处无人,佟陆陆便侧躺上去。 水中鱼儿泼喇喇地游,她且观了一会子风景,又因昨夜未眠,渐渐的瞌睡虫上脑,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睡,足足两个时辰。 “匈奴来势汹汹,魏宁虽抵挡住一时,但非长治久安之法,陛下还需早做裁决。”佟萧等一众大臣跟着白盏辛从正殿鱼贯而出,穿越御花园,依然谈论着政事。 “如今战争方歇,再开战恐会不利,还是先以金帛求和,再从长计议。”苏大人频频点头。 领头的白盏辛忽顿住脚步,余光瞥向隐蔽之处,闪出微光。 “不如联合东突厥,将匈奴一网打尽。” “不然不然,东突厥一直阴奉阳违,并非善类。” 臣子们讨论的声音愈发大,白盏辛微微抬手,众臣旋即垂首噤声。 “派使前去匈奴求和,东秦需要养精蓄锐。待国力昌盛,再做定夺。”他淡淡道,复摆摆手,“都下去吧,从御花园西门出去。” 御花园西门?咱们不是才从那儿过来吗,复返绕到宫门岂不要多走半个时辰?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多言,只诺诺退下。 黑金龙袍的横澜扫过簇簇繁花,白盏辛离开石头路,轻脚踏绿,穿过曲曲折折的花卉,望见那石墩上熟睡的人。 ……她竟在这儿也能睡。 他嗤笑着,面容濯濯。一阵风似的,他忽伸手,于她耳边紧紧握住,逮到一只蚊虫。 不知是驱蚊香露撒的不够,还是她实在是秀色可餐。 目光向下,她手里攥着的那株寻常无奇的狗尾巴草,都快被她捏焉了。 他蹲下身,观察一番,思索着要怎么从她手里拯救那株草。 将她白皙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他悄悄拿走那株狗尾巴草,望着她的手怔怔出神。 是了,小福生提了一嘴,说今日长宁宫办有斗百草,广邀京城名门望族之女。 这就是她带过来的特殊品种? 嫌弃地轻挑眉梢,他抬起头,视线正与她侧趴在石头上的脸平齐。 风徐徐,御花园静静的,就连潭中锦鲤都不翻跃了。 心头缺了一块,总是在见到她方填满,这种感觉让他尤为难受。 小心翼翼地,他捏住她的微微汗湿的手心,拇指不住地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一遍又一遍。她袖子上沾的泥巴均干成了块,他轻轻地捏,静静地望,只这样,竟觉得心头满满的,愉悦极了。 “环纡……”做了噩梦似的,佟陆陆忽嘟嘟囔囔。 -- 第53页 听她唤他,他万分欣喜,只凑过去,想听得真切,便听得一句:“你大爷的……吃粑粑……” 白盏辛脸一黑,只太阳穴一抽,便低头在脚边寻找什么。 沾一手泥,他在她脸上画了六道胡须,好似做了天大的狠事。冷笑着起身,拿着那株狗尾巴草,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福生!”回到天云殿,白盏辛气急败坏坐下,唤来贴身小太监,“将这株草栽到盆里,放在朕的桌头。” 小福生应着接过,入眼却是一株街上处处可见的狗尾巴草,满脑袋不解。 “昭云!” “在。” 手中还有她的温度,思及此,白盏辛忽又气消了不少。他望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略皱眉问:“佟家最近有何动作?” 迟疑了一阵,昭云支支吾吾:“嗯……回禀陛下,佟丞相收留了邹曲临。” 那他们,岂不是同一屋檐下? 火气蹭蹭蹭又涨,白盏辛紧咬牙,不甘落后似的,冷哼一声。 他左右踱步,捏着下巴,郑重思索,像在排日子:“后日晚……” “后日晚陛下不是要与国子监商讨科举试题一事?” “那五日后……” “五日后陛下不是要与九卿制定律法?” “那就十日后……” “十日后陛下不是要——” 话未说完,迎上白盏辛悻悻的目光,昭云连忙住嘴,头低了又低。 “十日后,晚,订解语楼。” “是。” 第25章 到底是谁看谁不顺眼 燕肇祯为何要反? 因为《东秦》中的白盏辛为人暴虐、残忍,律法严厉到在大街上挖鼻孔都会被绞死,是个实实在在的暴君。 但如今看来,这家伙除了性格乖戾说话不讨喜外,为君之道无可指摘。 佟陆陆不解,她淡定地顶着一脸泥胡须回来后,抱着“保命宝典”研究了许多天,也没个定论。 且如今,邹曲临与佟杉姗毫无进展,让她越发心慌意乱。 这本书,莫不是在骗她? “烦啊。”她心中焦躁,嘴上喋喋不休。 挠挠头,一股长久以来的、严肃的不安漫上佟陆陆的心头,她揽起一旁的小镜子,砸吧砸吧嘴:最近头发掉得越发多了,发际线好像也上去不少…… 都怪环纡! 惰性使然,即便是研究剧情发展,佟陆陆依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毕竟想破了小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又过了几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佟陆陆顶着高高的白日头,依约和韩澈前往城边荒庙,探望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与初见时相比,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且都过上了卖艺的生活,好歹能养活自己。 韩澈嬉笑着与孩子们玩耍,佟陆陆就待在一旁当裁判,教他们玩“老鹰捉小鸡”。春枝则坐在一旁,为孩子们缝补缝补衣裳,一派贤妻良母的模样。 “姐姐,那日,邹曲临来找你,你不在。”时至今日,韩澈方将此事告知佟陆陆。 他坐在寺内墙角的蒲团上盘着腿,薄唇勾出一弯嬉笑,“我只与他说了一句话,你且没看见他的脸,惨白惨白的。” “什么话?” 提及邹曲临,佟陆陆就头疼。自他入住佟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害她连夏至院的门都很少出,晚饭也是在自个儿房间解决。 她随手捞过带来个苹果,啃得起劲,思绪却早就飘到九霄云外。 韩澈起身拍拍屁股,一手撑住身旁布满蛛网的佛像,大拇指轻蹭过鼻尖,嘚瑟道:“我说:我是夏至院现在唯一的男人!” 这话没毛病。 佟陆陆点点头,复摇摇头,学着他靠住石像,压低声音,不禁要戏耍他一番:“阿澈,既然是夏至院唯一的男人,就要撑起半边天啊。” 闻言,韩澈一愣,笑容凝在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惘惘。 “喂,你怎么了?”佟陆陆轻戳他的肩,嗤笑道,“我开玩笑的,夏至院哪轮得到你养,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 “邹曲临不够格,”他忽正经起来,吓了佟陆陆一跳,“不是他地位不够,是他这个人不够,人生且不能这么一蹶不振。” 这家伙,突然间胡扯什么鸡汤? 佟陆陆后退一步,将苹果的最后一口咬尽,只见他嬉皮笑脸起来,死乞白赖道:“姐姐与我闯荡江湖,亦是不错。如何?姐姐,闯荡江湖去吧。” 她轻敲他的头:“不错你个大头!” “小姐!” 彼时春枝扔下手中的衣衫,忽小跑过来,气喘吁吁打断二人的谈话,“小姐,蝶风姑娘派人来寻,说有急事想立刻见您。” 此时已是晚霞漫天的时辰,是佟家的开饭时间。 但“老相好”有急事,怎能不去?佟陆陆便扔下核子擦擦手,命春枝善后,带着韩澈就往解语楼狂奔。 途经西市,韩澈一眼就望见那个白衫之人,只虚起眼睛当做没看见,故意没告诉陆陆。 待那人跟随二人直到解语楼,韩澈方抱臂回望他一眼,挑眉与他对视一番,复跟随陆陆前往海棠阁:看你能在门口待多久。 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佟陆陆一路气喘吁吁上楼,累得头昏眼花。 “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蝶风!本小姐把你头掰了——” -- 第54页 她的牛气在拉开房门的一瞬间,“噗”地怂了下去。 入眼是悠悠倒茶、满面抱歉的风情美人,和那穿着一身藏青色外袍的束发之人,身旁静立一蓝衣少年。 什么情况…… 佟陆陆梗塞,她身后的韩澈探出脑袋来看,眸光对上那男子试探的、颇具阴冷与威严的目光。少年无畏,便挑衅地回瞪过去。 空气中,忽然飘起一丝火…药味。 “怎么,口味变了,喜欢养小鬼了?”白盏辛开口便是嘲讽,心里跟翡翠似的,满眸集火那韩澈,从上到下扫视他一番,颇为不屑,“呵,眼光越发差了,不及我当年万分之一。” 韩澈懂了,原来面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环面首”,他噗嗤一笑,抱臂吊儿郎当扬起下巴反驳:“老男人而已,有什么好自傲的。” 老、男、人? 白盏辛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地拔剑斩了这黄口小儿。 佟陆陆一脑袋浆糊,她涣散地走上前,于小桌对面盘腿坐下,望向蝶风时满脸问号。 “不知天高地厚,”昭云警告道,“且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再和我们公子说话。” 白盏辛面色泠然,却见佟陆陆伸手将韩澈护在身后,心头又是一股酸意。 好啊,真真如他当年所说,他又有了一顶崭新的帽子。 韩澈完全继承了佟陆陆不怕死的精神,他转头与佟陆陆暧昧道:“我几斤几两,姐姐最清楚不过。” 嗯?此话怎讲? 佟陆陆方回忆起从前雪地里喝醉了打横抱他一事,满头冷汗,阿澈啊,你晓不晓得你面前的是谁啊,我真怕你脑袋不保啊。 “阿澈,你去窗户边站着去。” 昭云与韩澈走到窗户边,互看不顺。 韩澈只上下打量他一番,方察觉出昭云就是此前与他过招的黑衣人,越发来气。 阿澈? 啪! 手中的杯盏碎裂,白盏辛默默将碎片扔到一旁。 蝶风垂头,为他换上一盏新茶。 “什么事啊。”佟陆陆也没点好气,但人家好歹是皇帝,便只能拉拢着脑袋问他。 白盏辛长舒一口气,挥手让蝶风退下。 蝶风迟疑一阵,顿了顿身,方收拾桌子,从旁拿出一盘升官图放置妥当,欠身而去。 “来一盘升官图吧。”他淡淡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从前,佟陆陆每每缠着他玩,他避之不及。如今他却离开皇宫来这解语楼,专门找她玩升官图? 狐疑地喝口热茶,有些苦涩,佟陆陆嫌弃地别过脸去:“谁要跟你玩,每次都赢不了,没意思。我拒绝!” “我拒绝你的拒绝。” “你!”佟陆陆瘪着嘴,冷哼一声,将杯中新茶一口饮尽。 对方眉头一皱,亲手将物品摆摆整齐,又取出一旁的小壶,为她满上,似是在示好。 他轻咳一声,刺激她道:“你若赢了,上回六博棋我言的赌注,还算数。” 堂堂帝王,若是输了,就要跟她低头道歉? 佟陆陆不敢置信地呵呵一笑,得寸进尺:“你不仅要道歉,还要给我端茶奉水削苹果!” 削苹果有何难?他帮她削什么都行。 对方眸中生出些许笑意,将骰子递给她:“妥,你先。” 佟陆陆冒出冉冉斗志,撸起袖子就是干:“好,你说的!来啊,谁怕谁。” 然,佟陆陆忘了,她这一生自遇着他,一朝碰壁,就嵌在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一步错,步步错,佟陆陆咬牙切齿,坐在那儿表情痛苦。 连尝败绩,致使她生无可恋,好似生活都变成了灰色。 她为何答应他下棋,她为何要自取其辱。 “不玩了!”连输三盘,佟陆陆贝齿打颤,她愤懑地甩下骰子,起身就要走人,却被白盏辛一把拽住裙角。 白盏辛微顿,目光瞟上她清亮的眸子,心跳渐快,嘴上却不饶人:“京城第一女纨绔,竟如此输不起?” “对,输不起。”佟陆陆甩开他的手,前几日的烦闷焦虑此时倾巢而出,再也无法忍受他这既当强盗又抛媚眼的行为,她不客气地将脑中飘出的话一应抖落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心里怎么想,别说是海底针,简直是海底毛!” “若非要捉弄我,倒也不必赐这个赐那个的,假模假样,谁不知道要宰的猪总会给些甜头!我佟陆陆自出生起,就已料到日后结局。十几年来也算活得自在,剩下的日子,你就算是把我放在火上撒了作料炙烤,我也不会哼一声的!” 他什么时候说要捉弄她了?又什么时候要宰她了?这个女人,怎么能神经大条到如此地步? 念及走之前,他明明白白告诉她少养男人,如今偏偏将一少年圈养院中,还将他此前住过的屋子给他,也不知这女人心里,究竟怎么看待男女之别。 气上心来,白盏辛起身道:“你为何独看我不顺?宴上在意那整日挂着虚假笑容的燕肇祯。还有邹曲临,他懦弱无能,怎堪大任?!” 堪什么大任? 这家伙倒还数落起别人来了? 再者,管燕肇祯什么事?我在意他,还不是因为你丫的要挂! 佟陆陆气得跺脚,忽生出委屈来,越发看他不爽:“莫名其妙,你怎的说起我来了,初见便是你瞧我不顺眼罢了!我还以德报怨将你赎了,算起来本姑娘还是你恩人呢!” -- 第55页 昭云望着如此场景,只低下头,饶是木讷如他,也看得出两人之间的症结所在。 一个闷头热,一个一根筋。 白盏辛双眼微红,泛出阴戾:是,她是恩人,但,区区一句恩人,多么疏远,多么官方,多么客气…… 放轻语气,他不禁将心头所想一应呼出:“是个男人就往家带,不知轻重,也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蠢!” 他骂她? 先是完全不被看做女人,现在又被直呼“蠢”,佟陆陆胸膛起伏,左右逡巡,均找不到什么能发泄的,只脱了小鞋,扔向白盏辛,还被对方利落地接住。 “臭环纡,我告诉你,你少管我,我不怕你!从今天起,我要和你死磕到底!你再惹我,我就……我就……” 她气鼓鼓地,手举过头顶指着他的脑门:“我就扁你!” “阿澈,我们走!”拂袖而去,佟陆陆抬脚丫狠狠踹了门三次,方乖乖用手拉开离去,头也不回。 她表面上超凶,实则慌地一批。 走了几步,心中又莫名委屈起来,越走越快,什么燕肇祯,什么邹曲临,哪有的事儿? 死环纡,臭环纡! 狗皇帝! “噗通”一声,她刚出解语楼的门,便撞上一个人,刚要破口大骂,抬眼望那白衣飘飘的青年,飘出的泪被他一应瞧见。 即刻追出来的白盏辛,望见此等场景,满眼杀气。 邹曲临,竟在解语楼下等她。 她们是一同前来的吗? 是约好的吗? 她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这架势,就像未婚夫接出门玩耍未归的未婚妻,生生刺入白盏辛的眸子。 眼见他们离开,他拳头紧攥,手里握着佟陆陆温热的小鞋,呼吸生疼。 未来那孤枕寒衾的命运,似乎赫然在目,挥之不去。 他早前最怕不能收复江山。 如今……他却最怕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他究竟是怎么了…… 昭云忽挡在他面前,拦住眼见要冲上去杀了那邹曲临的白盏辛,跪下道:“陛下……昭云有话想说,但请陛下先恕昭云隐瞒不报之罪。” 白盏辛闭上眼,声音颤抖,掩不住胸腔中沸腾的暴躁与怒意:“恕你无罪,言。” “陛下八岁时,在玉满堂,实则不是被异兽所救……是……是六小姐,救了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咱们之前说的,1号的文晚11点多发哈,让你们感受到我的勤快。 俩傻孩子,小白冲鸭! 感谢在2019-11-2721:53:16~2019-11-2920:0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情书、一只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小西、不知名君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嫁你大爷 佟陆陆只是同邹曲临一道回去,实则一路无言。 直到回到佟府,于后门口,佟陆陆方擦擦早就风干的泪痕,瘪嘴说:“邹曲临,你也太执迷不悟了。” 邹曲临低头,复从怀里拿出一块白净的手帕:“陆陆不也执迷不悟地,想凑成我与杉姗。” 韩澈正要替佟陆陆回绝,只见佟陆陆手轻轻一推,把手帕推回邹曲临怀中:“邹曲临,我现今有些难过,但我也不想要你的安慰。” 那她想要谁的? 她迷迷糊糊,脑海里却分明想要听那该死的白盏辛一句道歉。 邹曲临迟疑一阵,复垂首作揖:“是曲临逾越了。” “邹曲临,如果你从此作罢,我们还是兄弟。” “若要我作罢,除非遁入空门。” 靠杯……这家伙没救了啊…… 佟陆陆回瞪他一眼,只想给他一巴掌,但又打不出手,只能哼哼一声,离开的每一步都踏得极重,让他听见自己的抗议。 一晚上,佟陆陆都板着脸,用筷子捣鼓那盘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狮子头,捣得稀巴烂。 春枝也不知自家小姐怎么了,但这么多年,佟陆陆没有食欲还是头一遭。 不想被打扰,佟陆陆洗洗就上床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恶!” 她猛地踹开被子,脸陷在软软的枕头里,屁股朝上趴着,听得院内一应寂静,心头的烦躁之火却越燃越旺。 该死的环纡! 狗皇帝! 死男人! 噗通。 院子似有声音,继而又传来一阵轻微的打斗声。 佟陆陆瞬间收起情绪,警觉转头,便见一黑影立于门口,被莹莹月光照出一个轮廓。 有盗贼? 她抡起一旁的小椅子,悄咪咪起床,弓着身子躲到万年积灰的梳妆台旁边,虚起眼睛藏好。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冷汗涔涔,只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待对方走近,小人儿猛地冲出来,因过于恐惧而表情狰狞,只抬手重重砸下。 对方利落地附身躲过,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抢过她手中的“凶器”,高举头顶。 佟陆陆下意识伸手要够,与其面面相觑,紧隔毫厘。 温润的光,柔和的线条,妖冶的双眸,还有那颗小痣,都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白盏辛微挑眉梢,勾唇笑道:“出奇不意这一招,现在不管用了。” -- 第56页 “把我的小板凳还给我。”她连忙后退一步,抱臂表示不屑,“你这是私闯民宅,辱我名节。” 名节? 白盏辛把小椅子放到地上,也学她抱臂:“你这个名节,从一开始就被我握在手里了。” 臭男人! 佟陆陆忿忿坐回床边,翘起二郎腿,瘪嘴扬起下巴,就像年画里的红脸门神,专挡凶神恶煞,忙不迭下逐客令:“干什么,不是来道歉的就赶紧走,我且最不想见你。” 面色忽缓和下来,白盏辛温润的面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但偏偏耳尖最红。 沉默复沉默。 气氛忽怪异起来,佟陆陆顿觉十分不自在,她换了个腿翘上,还是觉得怪怪的,便起身要走:“你不走,我走。” 面上滚烫的白盏辛忽拽住她的袖子,将她拉扯回来。他攫住她的肩膀,让她生生背对他,极不愿让她看清自己如今的红面模样。 “东秦景和十二年七月初七,你在哪?” 这都是什么远古时候的事了? 佟陆陆挣扎一番,挣脱不开他的“魔爪”,便支支吾吾:“在玉满堂啊,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救过人的人。” 说及此,她免不得要吹嘘一番:“那年本小姐英勇无畏,救了一个小屁孩,我还以为他是猫呢……” 她叨叨叨的声音在他耳边绵绵不绝,他抬起眸子,对着那个摇来晃去的小后脑勺兀自惘惘。 他的人生,有两次重要的节点,若是无人拯救,那他如今,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魔鬼,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东秦景和十二年,是她及时救了他,所以他的右手后来顺利痊愈。 大明明昌七年,是她从象姑馆把他带走,当时虽觉耻辱,但如今细想来,若是在那地方待上三年,自己又会是何等光景。 “多谢。”政治、军事均能口出珠玑的白盏辛,于此时却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了。 千言万语,他只汇成这两个字,也不知她能不能明白。 佟陆陆一愣,大脑当机,紧锣密鼓的推理随即淹没她的小脑袋。 “象姑馆轻薄你,对不起。解语楼指责你,对不起。”他立于她身后,双手附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轻悠,“陆陆,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 他上前一步,目光顺着她的鬓角向前,略过她俏皮的鼻尖,心头掀起一阵疯狂的悸动,强烈的占有欲充斥他的大脑。 冰凉的指尖顺着她的袖子向下,停留在她青葱的空隙,却久久不敢相握:“别生气了。” 别生气了,也别跑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给你。 原来如此! 后知后觉的佟陆陆抬手捂住嘴,一股后怕直冲头顶。 她竟然无意中改变了这个暴君的命运…… 怪不得,怪不得他右手正常,怪不得事情的发展越发偏离《东秦》的轨道,原来都是因为她当初耍了智障! 石化了长达一盏茶的时间,佟陆陆方慢慢缓过神来。 硬着头皮,她转过身,欲要强行彰显一番自己的“先见之明”,却见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哎?这家伙,就这么走了?” 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打声招呼…… 她疑惑地打开房门,却见院内躺着一个“毛毛虫”在地上旋转、跳跃。 原来,韩澈因武功高强早就察觉有人闯入,正与昭云交手之际,却被突然出现的白盏辛牢牢钳制。 技不如人,他三下五除二便被五花大绑,还被塞住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事了记仇的白盏辛还拍拍手,回头冷冷嘲笑他:“无能小儿。” 韩澈:“唔唔唔!唔唔唔!”老男人!你别走! 但好歹,堂堂陛下深夜闯入她的闺阁,向她道谢还道歉了不是? 佟陆陆心情非常好,究极好,十八年都没这么好过。 浑身舒适畅爽,第二天她竟起了个大早。 她在院子里做伸展运动,随后又伸了个懒腰,任凭一圈圈朝晕照拂过她白嫩的双颊,心情倍儿棒。 她边跑边跳,像个傻孩子,想去春分院找三姐姐聊天儿,想去和三姐姐聊聊那个现如今坐在权利顶端的人儿。 “小姐,小姐!” 春枝又急匆匆跑进来,佟陆陆见状,脸一下子绷住,毕竟每回春枝这么急都准没好事。 大喘气的春枝指着客厅方向,花颜失色:“有人……来纳采……” “嗐,多大点事,”佟陆陆方松一口气,“是来求娶二姐姐呐,还是三姐姐呐?” “是你!小姐!是礼部尚书周大人亲自来纳采的!” 礼部尚书周大人,是老老实实的书生出身,与佟萧乃同届殿试出来的探花。 他们家人丁稀缺,在纳了九房姨太太、生了十个女儿后,终于有了个宝贝儿子心疙瘩,叫周建良。 周建良这名字好生熟悉。 待佟陆陆一脸懵地来到客厅,才知道,哦,周建良不就是当初明帝搜查白盏辛的时候,跑到他们家当差的那个小侍卫嘛,如今都擢升殿中少监兼带刀侍卫了。 但她佟陆陆是个郡主啊! 她牛皮烘烘坐下来,打定主意要回绝这门婚事,飘得不知天高地厚。 礼部尚书不知是肾不好还是汗腺太发达,打从他进了佟府开始,就一直在不停地流冷汗,凡事都小心翼翼。 -- 第57页 他与佟萧好歹都是一同工作的同僚,再加上有同窗之谊,而且大家都是丞相班子的,地位也不差多少,怎的这么畏畏缩缩的。 佟陆陆瞥一眼那周建良,对方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倒健康,但也普普通通,无甚亮点,并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哼,她鼻子翕动着,瘪瘪嘴,估计连自己都不知道所谓“择偶标准”到底是啥。只心头冒出一个人,与周建良放一起,周建良压根没得比。 “佟大人,我就直言了。”周大人见人都来齐了,汗如雨下,如坐针毡,“本官此次来,是向令爱六小姐,静娴郡主提亲,行纳采之礼。” 佟陆陆的婚事,如今就算是佟萧也不敢妄下决定,他礼貌一笑:“周公子确是才貌不凡,乃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但周大人也知道,陆陆的身份……” 没等他说完,周大人连忙吓得摆手,汗流地越发厉害:“哎哟喂,不敢不敢,您说的什么话呀,我可不是来替犬子纳采的。” 众人愕然,宛英心道:也是,怎们家陆陆,正常人家谁还敢娶啊。 无人发觉,众小厮中,有一人眸光熠熠。他虽用粉涂黑了面,腕后洁白的肌肤却若隐若现。 他抬眸观察众人的神态,灼热的目光落于佟陆陆茫然的面上,竟有些紧张。 周大人抱拳举手,小眼睛传递万千信息给佟萧:“我是来,替当今圣上,纳采的。” 寂静。 “哈哈哈!”率先发出震耳欲聋笑声的,是早已年过半百的佟萧,“周大人勿要说笑,当今天子若看上了谁,何须此等民间俗礼呢?” 众人附和,也笑出声来。 周大人可怜巴巴瞥一眼那一群小厮,复道:“陛下金口玉言,要完备礼节,尊重郡主、佟丞相的意见。该有的,一个都不能少。” 佟萧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机械地转过头,望向懵了的佟陆陆。 是啊,当今天子哪里会按常理出牌? 佟陆陆猝不及防:嗯?白盏辛,要娶她? 等等,对,没错,这是顺应《东秦》的发展的,这只是,顺应历史的纳妃对不对? 大脑当机的佟陆陆眨巴眨巴眼,随即又想:下聘?也就是说,这是双向选择,我可以拒绝他? 哎嘿?她嬉笑起来,忙不迭乐颠颠举手,娇娇道出一句:“我拒绝~” 一股强大的杀气从人群中幽幽散发出来,周大人肥肉颤颤,哆哆嗦嗦端起茶杯,杯中绿茶晃晃悠悠,洒了他一身。 早就听闻静娴郡主的厉害,却没想到她厉害到敢违抗圣意:“郡主,三思啊……” 别说是三思,于此事,她已千思万思了:“你们走。” “郡主……” 佟陆陆微笑着起身,淡定抄起放在角落里的家法杖子。既然给了她选择的权利,那正如她说的,她一定要死磕到底:“我不嫁!” 于是,周大人父子,与同行的十几个小厮,统统在一阵阵哀嚎中被“静娴”郡主举着棍子打出了佟府,无一幸免。 大街上的人只看到众人狼狈地跑出来,而堂堂静娴郡主则站在家门口,叉腰大吼:“别跟我扯淡,你回去跟他说,嫁你大爷!” 周大人哆哆嗦嗦捡起掉在地上的乌纱帽,差点哭出声来,大肚腩直颠:“下官,太难了!” 今日陛下微服出门,太监小福生本哼着小曲儿,自在于正殿里擦擦灰,抹抹花瓶。 他猛地转过身,对上鼻青脸肿的当今圣上,吓得一膝盖跪落在地:“陛下,您怎么了?” 白盏辛狠狠瞪他一眼:“不小心摔了!传朕旨意,召燕王即刻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给小可爱们道个歉,刚才更新隔壁缘更文的时候发错了,所以临时更了一章,一开始是乱的,抱歉抱歉抱歉!是我沙雕了没带脑子! 爱你们! 感谢在2019-11-2920:02:47~2019-11-3021:1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国家一级保护废物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二顾佟府 这几日,京城沸腾了,大街小巷均流传着一本《静娴郡主发家史》。 此书将佟陆陆往日的种种劣迹统统记录在册,并着重分析佟六小姐将来母仪天下的可能性。 几乎为零。 但现实就摆在人们眼前,简直让人怀疑人生。 朝堂众臣不敢就此“帝王家事”谏言,只人手一本佟伊编纂的《静娴郡主行为解析手册》。 毕竟上头这位不能得罪的祖宗行为就够难猜测的了,如今又多了个祖宗的祖宗。 这两本书究竟会不会触龙逆鳞,人们不得而知,所以只好私下兜售翻阅。 起因便是前些时日,皇上派堂堂礼部尚书周大人下聘,却被那荒唐的六小姐一口回绝,震惊了全天下。 这不,陛下坚持不懈,又派了堂堂燕王莅临佟府。 燕肇祯是怎么也没想到,白盏辛将他急召进宫,竟然仅是为了向佟府提亲。 白盏辛莫不是看上了佟杉姗? 全佟府上下,他下意识认为够格的只有佟杉姗,还略微怔了怔。 当听到“静娴郡主”四个字的时候,他肩上的乘云都不自在地抖了三抖。 面对他的疑惑,座上人顶着青肿的眼,淡淡道:“佟六小姐之‘娴名’,天下皆知,朕甚是欣赏。” -- 第58页 娴名? “陛下……没认错人?” 于是,燕肇祯挑了个良辰吉日,率领众小厮,浩浩荡荡踏足佟府,做足了排场。 燕肇祯到的时候,正是午时。 按照东秦人的平常习惯,一日只食早饭与晚饭,但佟六小姐彼时,偏偏正坐在客厅的大桌子上吃一盘鲜虾蹄子烩,一手黏腻。 她抬头看到燕肇祯,忙咕噜吞下饭菜。 对于燕肇祯,佟陆陆总是浑身上下、由内到外地排斥。 “静娴郡主胃口甚好。”他勉强挂笑,身后的佟萧只得长叹口气,无奈至极。 众人行礼,燕肇祯上座,瞥了眼圆桌边的佟陆陆,难以启齿:“我此行目的……是替圣上纳采。” 不等他施行一贯的钓言之术,佟陆陆偏偏软硬均不吃,她举起猪蹄,满脸坚决:“燕王殿下,您也别说了,我佟陆陆宁愿嫁给一盘厚皮猪肉,也不要嫁入皇家。” 燕肇祯语塞,他余光瞄了眼身旁低着头的某小厮,继而又展笑道:“厚皮猪肉,岂能与当今圣上相提并论?静娴郡主有辱圣上,不怕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 这家伙,威胁我?有两把刷子…… 虚起眼睛,放下猪蹄,嘴上还沾有油渍的佟陆陆忽正经坐直,目光如刺,话里有话:“‘大不敬’倒是不敢当,倒是陆陆要劝燕王殿下一句,殿下恪尽职守就好,再悠闲也别把手伸地过长,免得日后,把自己的路走逼仄了。” 伪装成小厮的白盏辛闻言,精明地扫过燕肇祯的脸,又悬停在佟陆陆难得正经的脸上,略有讶异。 燕肇祯捏着扳指的指节微紧,他嗤笑一声,露出一口白牙,看似温润:“本王,多谢郡主提点。” 这一波提亲,再次在燕王与佟陆陆的“口蜜腹剑”中,无果而终。 佟萧为缓解气氛,盛邀燕肇祯于偌大的佟府溜达了一圈。 醉翁之意不在酒,答应要溜达,还不是想趁机看看三姐姐。 佟陆陆本来已对邹曲临和三姐姐这对官配动摇了,后来想想,三姐姐决不能和这种笑里藏刀的人在一起,便铁了心要继续凑合男女主。 “春枝,把剩下的打包回夏至院。”她盯着潇洒同佟萧出门的燕肇祯,其背影伟岸,气质独特,的确非同常人。 她不安地咬住大拇指指甲盖,咯咯作响。 一袭沉木香飘入鼻尖,佟陆陆微怔,抬起头,便见燕王身边的某小厮,竟亲自为她打包那盘鲜虾蹄子烩,悚然一惊。 他转过头,眸中微升怒意:“连燕王的面子你都敢驳?” 顿了顿,他更怒了,倾身咬牙切齿地质问:“宁愿嫁给一盘厚皮猪肉?” 万万没想到他会亲自到场的佟陆陆,嘴角挂着僵硬的笑,拿起筷子,夹住一块他漏掉的鲜虾,塞入他手中的食盒:“厚皮猪肉,好歹也是人间珍馐啊。” “……” 佟府的院落均以二十四节气命名,如佟陆陆的夏至院、佟杉姗的春分院、佟钟儿的霜降院。 而佟府的小花园,名曰惊蛰院。 惊蛰院内本种有各色鲜花,却因家中为了劈开一养奶牛的小圈,便将惊蛰院一分为二,西边为迷你版的草原光景,右侧则百花齐放。 其时,燕肇祯与佟萧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环视整个惊蛰院,方停留在那潭边一角。 惊蛰院有一水榭亭台,内坐一粉衣女子,发髻轻挽,气质清丽。 她手握一卷书,对面正坐一白衣翩翩的儿郎。 邹曲临。 燕肇祯笑提一嘴:“佟太傅与邹旻果真交好,竟收养了邹曲临?” 佟萧淡定回道:“此言差矣,非收养也,仅提供一住所尔。且佟萧以文会友,与邹旻亦是单纯谈论文章才学罢了。” 亭中之人,分明笑得羞涩,双颊粉粉,面若桃花。 邹曲临一心闷头读书,似是备考春闱,要重夺功名。 经历了压倒性的失败、亡国的打击,竟然还能站起来,身侧还有佳人作陪,令人好生生羡。 玉扳指转得快,燕肇祯垂眸盯住被他无意踩蔫了的小小粉色田旋花,点头喃喃:“佟太傅才学深厚,令爱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有如此良师,本王殿试上,定能与邹曲临一晤了。” 他转身之际,瞥见院门后未藏匿住的衣裙,勾唇笑问:“不知二小姐身在何处?” 佟萧回:“钟儿她……” 话音刚落,因精心打扮而姗姗来迟的佟钟儿,便扭捏着走来,恭敬行礼,美眸微抬:“参见殿下。钟儿来迟了,还望殿下赎罪。” 燕肇祯云淡风轻地点头,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二小姐今日,明丽如清水之兰。” 燕王打道回府后,白盏辛自然也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回瞪佟陆陆一眼。 夜,韩澈疑惑问她:“姐姐若不想嫁,为何不离开?如今那白盏辛既屡次来提亲,想必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就算逃了,他应也不会降大罪到佟家。” 入宫是佟陆陆的命数,她从前想过逃离,但如今,他给她选择的权利,那她何必多此一举。 至于想不想嫁,说实话,她这个榆木脑袋,属实想不清。 “阿澈,我要考虑考虑。” 考虑? 韩澈睁大眼睛,撑住身旁的桌子凑上来:“姐姐莫不是真想入宫?白盏辛是什么样的人,全天下都知道,姐姐你可别糊涂。” -- 第59页 他是什么样的人? 佟陆陆脑子里有点乱,她确是不太懂白盏辛究竟意欲何为、作何想法。她更怕走上原书佟陆陆的后路,被当做权利的棋子,被变相囚禁一生。 这么多年,他佟陆陆唯一专心做过的事,就是逃离这个命运。 “阿澈,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她难得认真,此时此刻,佟陆陆全身散发出不容置疑的气息,唬得韩澈一怔。 他好像,从来都没见过眼前这个嘻嘻哈哈的女子如此严肃。 少年走出夏至院,望着灰蒙蒙乌云下,偶尔露出半边脸的月亮,眉头紧锁。 他一跃上树,欲要离开,被路过的春枝瞧见:“韩澈,你去哪儿?” “去庙里看看,明天回来。”他未回头,只启唇回她一句,便匆匆走了。 “庙里?”春枝疑惑,“不是在另一边吗?” 佟陆陆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有些焦虑,小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大力,手脚发麻,头顶微凉。 嫁还是不嫁……嫁了如何,不嫁又会怎么样…… 她摸不透环纡,完全摸不透他…… 还是说,她想复杂了?那家伙,可能就是单纯的想报恩? “可恶!好烦啊!” 天高月凉,让佟陆陆辗转反侧的罪魁祸首,正于森然的皇宫正崇殿忙碌,他处理着如山政事,所批均再三思量,言约旨远。 白盏辛放下毛笔,轻转手腕。 连续挥毫数个时辰让他的手腕酸疼无比,他揉揉略疼的太阳穴,想起白日里佟陆陆说的话,不免啼笑皆非。 他竟不如一块厚皮猪肉? 区区厚皮猪肉,竟也敢跟他抢人。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下令把厚皮猪肉全禁了,让它们统统成为远古食单上的一员。 “小福生。” “奴才在。” “准备多余前次十倍的聘礼,挑选吉日,朕要亲自去一趟佟家。” 小福生简直以为自己要幻听了,他顿了顿,又扭了扭,抬头偷偷瞥那陛下一眼,复狠狠掐自己一下,直到疼得眼泪狂飙,方确认自己没在做梦:“是。” 约莫丑时一刻,忙碌的新帝方处理完琐碎的国事。 命仆人轮班在外,白盏辛于点满了蜡烛的正殿中,浅浅睡去。 …… “盏幸,若欲望不够强大,再努力,都是无首蝇营。” 天色晦暝的天,于青渊寺佛像前的小蒲团上趺坐,明翎大师的声音森冷无情。 他敲着木鱼,一声一声,咚咚咚,响彻清幽无人的庙宇。 小萝卜似的白盏辛抬起头,满面均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稳重:“继承皇位,造福百姓。” 说这八个字,他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发不足,甚至觉得可笑。 自从他来到青渊寺,白日里便被明翎大师关在寺庙内,不停地练着枯燥的武功。 夜里更是被锁上房门困在屋内,连昭云和福生都不得见。 像个犯人。 这里只是比皇宫更偏远的牢笼。 若师父不问他,他都快忘了自己还会说话。 明翎大师摇摇头,收起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拜佛:“没有信念,皆为空中微尘,散而空洞。盏幸,你每日所求为何?” 白盏辛起身,复拜佛,却撒了个小谎:“变得强大,强大到能保护自己,保护福生,保护昭云,保护师父。” “那,就打败我。” 打败明翎。 白盏辛为自己竖了一个歪斜的信念,并顺着这股信念,每日被强逼着增加练习的强度,在极其严厉苛刻的教育下,压抑、郁闷、逐渐疯魔。 直到离开的那一天,明翎大师挡在他面前,丢给他一把剑:“若能战胜为师,则足以证明你的信念,为师便放你走。否则,你一辈子都别想踏出青渊寺半步。” 白盏辛捡起那把剑,眸子染上一层阴霾。 他挑战了明翎整整十回,均败下阵来。 我要回去,回到京城,谁也不能拦我。 应该一辈子留在这的,不是我,而是师父你。 伤痕累累的小人跌跌撞撞站起来,抬首紧盯着明翎大师,双眸布满血丝。 那一刻,明翎仿佛不是他的师父,而是一个仇人,和那些每每将他与世上所有的关爱隔绝开来的隐形之手一样。 为什么,每个人都如此冷漠。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阻拦他。 为什么,每个人都终抛弃他。 红了眼,小人嘶吼一声,举剑而去。 谁,也别想阻拦他! 只一瞬,白盏辛便刺穿那袈裟僧人,并用尽力气横面划开,血溅满身。 他的恩师,自此在他的眼前倒下。 没有呼救,没有闪避,他只用最后一口气,说了声:“盏幸,为师欣慰。” 长期的压抑痛苦下,那份狠戾终究越积越大,被明翎大师的“我佛慈悲”轻轻一勾,以万丈澎湃之势疯狂涌出。 师父的血,温热而殷红。 白盏辛头也不回,双目空洞,他蹲下身,默默将剑身在师父的袈裟上反复擦拭,直到干净如镜。 他终究有了一颗能胜任复辟大任的强大之心。 踏出青渊寺的那一刻,他笑了,笑得惨厉。 …… 再次转醒,此时方丑时过半。 -- 第60页 床上之人脸色惨白,仿佛人生被生生割裂开来,如今的他依旧乖戾,但即便如此,回头看那个八岁的自己,依然惊悚可怖。 这个割裂点究竟在哪? 冷汗浸湿了里衣,他无助地扫视空无一人的正殿,与记忆中那阴冷东宫竟毫无差别。 森然、晦明不定,空无一人,死寂沉沉。 披上外衣,白盏辛的嗓音颤抖,手心被冷汗洇湿:“昭云。” “属下在。” “我想见陆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两章哈。 另外,为了防止盗版,咱们下一章开始会开防盗哈~感谢支持正版! 感谢在2019-11-3021:16:59~2019-12-0121:0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机、鱼小西、未来科技员工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20瓶;番茄又名西红柿、不知名君10瓶;鱼小西9瓶;被承包的小猪4瓶;我有八个太阳3瓶;舔f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三顾佟府 且说佟陆陆好不容易困了,一入梦就睡得酣甜。 她睡姿四仰八叉,脚丫子几番狂踹,终究把可怜的被子蹬到一边。 月黑风高,昭云隐匿于黑暗中,簌簌越过夏至院的高墙,正疑惑竟然没被韩澈阻拦,便三两下顺利从窗户潜入佟陆陆的闺房。 六小姐的睡姿实在不忍卒赌,他站立思索一阵,又想着男女授受不清,便连着被子将佟陆陆卷成一个“春卷”扛在肩上,“咻”地飞出了夏至院。 佟陆陆本做了个好梦,梦见自己正与环纡下棋,连赢数十盘,环纡连连求她手下留情,还拽着她的裙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嘿嘿”一笑,舒服地想要翻个身,却忽觉整个人被定住了似的,而且头顶和脚丫子凉飕飕的,总是有阵阵寒风。 “阿嚏——” 她吸吸鼻子,下意识想要拉被子,手却动弹不得。 哼哼唧唧,佟陆陆不满地砸吧砸吧小嘴,迷迷糊糊睁开眼,在阵阵颠簸与忽上忽下中,猛然看到一个又一个房顶从自己眼前掠过。 什么情况?! 她被劫了?! 激烈扭动一阵,她大惊失色,继而狂喜:“我会飞了?!我会飞了!!” 身旁传来昭云不满的声音:“六小姐,请勿乱动。” 万籁俱寂,众人会周公的夜,佟陆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脚丫子和一个头,还被捆了数十道,像个肉卷一样被昭云“摆”在皇宫正崇殿的椅子上。 他试了三次,好不容易将圆又长的佟陆陆摆正。 她睡眼惺忪,还没缓过劲来,瞅见面前一大桌子的好酒好菜。 环纡远远坐在对面,像是怕她揍他似的,正儿八经笑道:“朕特请静娴郡主,吃顿宵夜。” “哦~吃宵夜?所以,你就半夜把我掳到皇宫来?”她看上去很平静。 白盏辛勾唇:“喜否?” “我喜你大爷!” 佟陆陆猛地站起来,没站稳,遂又一屁股坐回椅子,挪来挪去,动来动去,几次尝试,都没能直立起来,更惶提走到白盏辛面前给他一拳。 “可恶!” 她长吼一声,好不容易站起来,没两秒钟,便顺着一侧倾倒下去,独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扭来扭去,嘴里还骂个不停:“白盏辛!你有本事到我跟前来,我保证揍不死你!” 白盏辛憋笑,给昭云一个眼神。 昭云上前,双手将那棉花卷肉扛起来,复“啪叽”一下将她按回椅子上。 不气不气,会秃头会变老。 佟陆陆深深地长长地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如此反复三次,方冷静下来:“我要回去。” 对方轻挑眉梢,将一份份美食推至佟陆陆眼前:“吃完了才准回去。” 佟陆陆低头望那香喷喷的一盘,登时表情极丑:竟然是,厚皮猪肉…… 于是,那棉花卷肉便暴躁起来: “白盏辛!你丫的竟然这么记仇,堂堂天子,不如小人啊你,岂有此理!你这是犯罪!你这个臭男人!狗皇帝!放了我!” “额啊啊啊!可恶,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白盏辛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佟陆陆要用这双脚踩爆你的浆糊脑袋!” “嗯,骂完了?气消了?”白盏辛耐心地撑着下巴,一点儿也没生气,反倒很满足,“尝尝皇宫大厨的手艺。” “我不!” 片刻后,小福生端上最后一盘时令点心迈入正殿,正瞅见披头散发的静娴郡主,从被子中伸出双手,怪异地吃着美食,还啧啧赞叹:“喔~~这个好吃啊!” “喔喔喔~~那个也好吃!” 他偷瞄座上帝王一眼,那眼中流露的温柔简直能把小福生吓得磕头数十回。 原来,陛下竟真心倾心这个荒唐郡主? 也是,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收了这个谁听了都惊惧色变的六小姐呢? 他将手中点心放上桌子,竟惊奇地瞥见往日所食甚少的陛下,现今竟然胃口不错,怪哉,怪哉! 手指摩挲着酒觞,白盏辛微笑望着那先前还暴躁地双腿直蹬,身子一直在胡乱扑棱的小人儿,如今将一应美食一扫而空,方感心内乌云具散,仿佛天晴。 -- 第61页 佟陆陆吃饱了,便靠着凳子,休息了一阵,觉得倍儿满足。她隔被子揉肚子,不禁感叹:“当皇帝就是好,有这么多好吃的。” “吃完了?” “嗯~” 白盏辛放著起身,走到佟陆陆身旁,一把拽住被子将她拎起来。 “你,你作甚?” 他打开正殿门,那张绝美的脸分明笑得璀璨又乐呵:“吃这么多,不走走?朕诚邀静娴郡主,走百圈御花园。” 走百圈,御花园? 疯了吧?! 想起当年被糯米支配的恐惧,佟陆陆呜咽出来,一改先前的嚣张气焰,忙不迭拽住他的衣袖,眼泪汪汪:“环纡,咱们有话好好说……” 小福生跟在身后,见此场景,就差投湖以证明自己还清醒了。 只见那平日里阴冷乖戾的帝王俯身,带着一抹邪笑,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不想走?也行,后日我亲自登门下聘,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你这是威逼!嫁了你我就没自由了!” “偌大皇宫都是你的,进进出出随你意。” “你有施虐倾向,你是个暴君!” “我白盏辛对天发誓,不让你佟陆陆掉一根头发。” “你后宫三千佳丽!我会被谋杀,人身安全没保证!” “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福生额上冷汗如雨,只见那静娴郡主沉默不语,将头狠狠埋进被子里,先前还闹着要出来,如今却恨不得变成乌龟。 白盏辛将那一团拎至跟前,轻戳她乌黑的脑袋。 待她冒出头,生生与他双眸相对。 哄孩子似的放轻语调,他眷恋地望着她,因过于紧张手心亦在发汗:“……我三顾佟府,还不够诚意?……要给你什么样的聘礼,你才愿意嫁给我?” 此一时,佟陆陆懵了,懵于白盏辛的真诚,懵于他猝不及防的认真,还懵于他倾城绝艳的面庞,更懵于他哀伤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汹涌的东西,看得佟陆陆面颊滚烫。 “……你若不喜我……见我就不爽……何必娶我?” “我见你不爽?”白盏辛轻笑,复微红面,干涩道,“我想见你,陆陆。每一天,我都极想见你。” …… 一早,春枝惊了。 她来到六小姐的闺房伺候六小姐洗漱,房内却空无一人。 虽然佟陆陆经常夜里翻墙,但从不会瞒着春枝,更不会一人出门,因为小姐虽然猖狂,但也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会被拐走。 但如今,韩澈去了庙里,她也在夏至院,六小姐却不见了? 况且床上连被子都没了,六小姐裹着被子能去哪儿呢? 很显然,六小姐是被盗贼用被子打包带走了。 春枝因大骇而摔了手上的洗脸盆,惨白着脸跑出夏至院:“不好了,六小姐不见了!” 佟府众人,无一例外,反应都非常平淡,但都在听了事情原委后大惊失色。 紧接着,让佟萧更为骇然的事接踵而至。 陛下亲临佟府,带着礼部尚书周大人,还有十倍于先前的聘礼,决意跳过纳吉,直接纳采纳征,旋即下聘。 终于要来了吗,来自圣上的皇威压得佟萧站不住脚,这可怜的灰头老翁差点崴倒在自家府邸门口。 他好不容易被宛英扶着站直了,等她看到那从御驾里出来的,抱着一床被子的佟陆陆,终于还是扛不住命运的折磨,跌倒在地。 就连宛英也被吓得翻了白眼,连翻数次,却都□□着没晕厥过去。 一家人,战战兢兢,临渊履薄,纷纷立于客厅。 佟萧从前十分自豪地觉得自家客厅又大有宽敞,如今圣驾一来,竟然挤挤挨挨,坐不下多少人。 碍于身份,两位姨娘、佟钟儿和佟杉姗、邹曲临均不得出席,春枝则是在看清白盏辛面貌的那一刻吓晕过去,被佟陆陆派人抬回夏至院了。 丫鬟们上早点,一桌一盘。 佟陆陆忙挥挥手:“不了,我饱了。” 佟萧怒瞪她一眼,回头对白盏辛笑道:“陛下圣临,臣有失远迎。” “丞相不必多礼,”白盏辛如今只要一发话,周边人除了佟陆陆,无不吓得打颤,“从此具是一家人。” 佟萧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他连忙离座,叩拜道:“臣不敢!” 白盏辛抬眸,兴兴问坐在宛英身边的佟陆陆:“朕欲以后礼迎娶静娴郡主,大婚册封。静娴郡主意下如何?” 刷刷刷,所有的眼光都聚焦在佟陆陆脸上。 她上下摸了一把,确认脸上没沾饭粒,便清清嗓子,正襟危坐:“既,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十分勉强地答应你吧。” 汝既坚持,那吾便应了吧。 这日后,这句话疯传京城,成为后东秦,乃至是整个大陆上下千年历史上的一个传奇。 这世上,除了佟陆陆,再也没有人敢对当今陛下这么说话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当今陛下竟然亲自下聘,只为求娶那佟六小姐。真乃乾坤之大,无奇不有。 宛英万万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有一日能飞上枝头,坐那皇宫中的凤凰。 这么不着调的女儿,跟了那样一个乖戾君主,她不仅是愁女儿的人生、愁佟府,是愁整个江山啊。 -- 第62页 母仪天下这个词,和佟陆陆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待一应人等散了,佟陆陆回到房间,拿出那个被她藏在床底的小盒子。 那张卖身契,在阳光下微微泛黄,竟透出别样的光彩。 卖身契下,是那本“保命宝典”。佟陆陆静静地翻阅,心里面竟甜甜的,暖暖的,有一股不明的心绪扩散开来。 八年。 这个短命的王朝,只维持了八年。 她紧紧攥着那本书,浅棕色的眸子反射出强烈的光。 那一刻,浪荡了十八年的佟陆陆忽然想做一件事。 她不再想坐以待毙顺其自然了,她想篡改这本书的结局。 既然已经无意参与,那就要死磕到底。 她想改变,改变那个人的命运。 第29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韩澈归来后,从春枝口中听闻圣上与佟家结亲的消息,如遭雷殛。 他几步上前闯入佟陆陆的闺房,拽住佟陆陆的手腕,气喘吁吁,本濯濯的面容黧黑无比。 彼时佟陆陆正有一搭没一搭跟春枝闲聊,还没问他去哪儿了,反倒被他质问起来:“姐姐,你是不是被逼迫的?如果是,我带你远走高飞。” “阿澈,你冷静点。”佟陆陆拍拍他的肩,有些为难地挠挠脸,“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自愿同意的。虽然也没那么想嫁,但也不排斥了,毕竟这是顺应发展的……” 少年瞪大眼睛打断她的话,拽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全不顾佟陆陆疼得龇牙咧嘴:“姐姐,你真的想清楚了?” 佟陆陆被他吓到了,她连忙掰开他的手,却完全没有抗衡之力。 她倏然站起来,讶异地开玩笑道:“阿澈,你,你干嘛啊,你想要谋杀我啊?” 韩澈这才反应过来,他悻悻放了手,却埋着头,双拳紧握着:“姐姐,你变了。” 我勒个去,这小孩莫不是误会了? 佟陆陆伸手薅薅他的头:“我不是为了什么金钱地位——” “那你是为了什么?!”他忽然抬头,像个叛逆期的小子对自家娘亲怒吼,“还能是为了什么?!” 小兔崽子! 佟陆陆气上心头,手中的苹果“啪”地被扔到桌上,欲要反驳,却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对啊,她为了什么呢? 等等,谁说一定要为了什么才嫁人呢? 她忽理直气壮起来:“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图嘛?” “我不同意!” 靠北! 佟陆陆猛地捏住他的脸:“你小子凭什么不同意!” 啪! 韩澈猛地打开她的手,只忿忿瞪着她,旋即转身而去,还气得抬脚踹歪了院子里的一个石凳。 那样子不像是小孩子发脾气,而是真的怒了。 佟陆陆莫名其妙跟上去,来到院子,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摸不着头脑的她回首瞅着发愣的春枝,春枝紧锁眉头,支支吾吾:“小姐,韩澈,该不会……喜欢小姐吧?” 佟陆陆一愣,捏着下巴思考,一本正经:“不对,春枝,那不叫喜欢……那是‘恋母情结’啊!” 糟心事没完,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坏事自然一波接着一波。 圣上下聘佟陆陆,佟陆陆答应了,此事对于别人是震惊,对韩澈是当头棒喝,但对某人,却等同五马分尸,生不如死。 佟杉姗担心邹曲临的情况,便不顾男女有别,日日去探望他。 但他大悲大恸,不愿见她。 回想起从前种种,邹曲临只恨自己下手太晚。反观如今,当初就算让他强娶,他也情愿。 没错,若是能回去,他用尽手段,也要得到她。 被心头的一抹隐晦黑暗吓到,邹曲临跌跌撞撞来到桌子边,灌下一杯又一杯茶水,仍是心神不宁。 佟陆陆究竟对他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疯狂回忆过往的种种,才发现其实处处都是机会,他从来以为时间还长。 但如今,他已然没有机会了。 为何固执于佟陆陆一个人?他真的有那么爱她么? 凡此疑问,当脑海里浮起幼时种种,耳边回响起佟陆陆每每唤他一声“曲临”,他都不免浑身颤抖,汗流浃背。 他心神不宁,魔怔了似的坐于桌前,抱着脸无声无息。 咚咚咚。 佟杉姗再次敲响了他的房门。 邹曲临冷面,不予回应,但对方却不愿放弃,纠缠不清。 站起来,他无意间瞥到书架上的一本佛经。 “邹曲临,如果你从此作罢,我们还是兄弟。” “若要我作罢,除非遁入空门。” 那段对话在耳边嗡嗡作响,好似恶魔低语。 舍下一切么…… 她会有什么反应? 打开房门,邹曲临清癯的脸隐在房内的黑暗中。 佟杉姗手里紧捏着一个小绸袋,红着脸道:“曲临,这是我特意向天胜寺的言默大师求的符,佑你来年春闱,金榜题名。” 天胜寺…… 邹曲临接过绸带,里面装着一个四方木块,飘来浓浓的寺院妙香。 佟杉姗后来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在意,只晃晃悠悠,怔怔然走回屋内,流下一行清泪。 若白盏辛是他,如今会怎么做呢……可惜,他永远也不可能是白盏辛。 -- 第63页 他竟然,非常羡慕那个当过伶人的帝王,那个从小,就滚过血与剑的人。 …… 韩澈走了足足两日,未有音讯,令佟陆陆忧心忡忡。 这日正午,吃完中饭的佟陆陆正欲去那废庙内看看,便又被春枝急匆匆中途拦下。 “春枝,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想见你了。”佟陆陆不禁喟叹,“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体质,每次一激动就准没好事的那种。” “小姐,”春枝噘起朱唇,皱眉嗔怪道,“可别怪我了,是奺岚公主召见您。” 且说自打圣上下聘佟陆陆的事传开后,奺岚便失魂落魄,坐立不安。 现如今,父皇母后都被白盏辛囚禁于凌月殿中,她只是一无依无靠的小女子。当初,她背叛先朝审时度事投靠白盏辛,方才守得如今富裕。 但白盏辛阴晴不定,她岂能就这样葬送一生,当一个老公主? 平日里,她温温诺诺,收敛锋芒,就是为了厚积薄发。 她在赌,赌白盏辛作为一个男人的天性。 铜镜里的奺岚,婀娜多姿,她端庄秀美,集天下之钟毓般,是明威的掌上明珠。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杨柳腰。 若论容貌,全天下绝找不到胜过她的女子。就连佟府的佟杉姗,都差她一筹。 大明时,曾有传言,明昌十年的状元郎本是明帝欣赏之人,却因了那宴中一瞥,便拜倒在奺岚公主的石榴裙下,误了大好仕途。 还有传言,当初明帝决定要让奺岚出嫁匈奴时,朝野中五成青年才俊都默默落泪。而匈奴听闻此事,则是连番发函来催,只为见奺岚公主一面。 如此美貌,她自视没有人能抗拒。 故而自白盏辛上位,奺岚均故意带着帷帽,便是为了让那帝王放松对她的警惕,在关键时候出奇不易。 她不满现状,即便白盏辛与她父皇有仇,但她有这个自信,能拿下他。 然而,半路竟横空杀出来个佟陆陆。 佟陆陆何许人也? 是个女纨绔,是个声名狼藉、毫无出人之处的浪.荡.女子。她恶臭的名声,她做过的丑事不胜枚举,奺岚虽在宫中也大有耳闻,也可谓是京城中的传奇人物。 那日斗百草,她远远观那佟陆陆,果真如传言一般,坐卧无相,无礼地很。虽长得明丽,但与她相比差之甚远。 白盏辛,究竟为何要娶她? 莫不是为了拉拢佟家? 的确,就如今的局势来看,佟丞相一家,已全全进入朝廷中枢,成为朝廷命官,若能成为肱股之臣,必能祝白盏辛一臂之力。 但要说这皇后之位,那佟陆陆还不够格。 奺岚梳妆完毕,缓缓起身,迈着莲步向外而去。 她今日,定要让这个佟陆陆知道,宫廷与市井的差距。 …… 第二次被邀约前往长宁宫,佟陆陆依然全程跟着宫女,生怕迷路。 这奺岚公主每次都突然召见她,可见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呵,讨厌的领导风范。 佟陆陆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裙,脚步算不上轻快。因太过仓促,故而春枝只给她上了淡妆,簪了一黄玉簪,临时寻出一对耳环给她戴上。 好歹有点小姐的样子。 “郡主,公主在长宁宫等您。”那宫女见佟陆陆虽然跟在她身后,却好似灵魂出窍,便好心提点。 “妥。”佟陆陆点点头,挠挠腮:她只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了。 还未到长宁宫,宫女便让佟陆陆在外等候,她先行去禀报。 长宁宫花园的外墙,乃名匠镂空雕刻,巧夺天工,可堪其里。 摸不着头脑的佟陆陆便乖乖地在这儿晃悠来晃悠去,无聊至极。 “小姐,你看。”春枝忽指着花园里。 佟陆陆转头望去,只见奺岚公主其时正身着淡粉色的长裙,静静立于一株桂花前。那桂花开得早,一树逶迤着向上,香魂飘飘。 那小宫女走进去,行礼说了什么。 奺岚公主转过身,风华绝代,贵气无双。 大美当前,默然无声。 佟陆陆紧盯着奺岚公主,被她的美完全震慑住,竟呆呆站了许久也不自知。 原来宫里的美女都是这样的!她看向那不可描述的“一座座山”,再低头看看自己,果真是相形见绌。 可爱在性感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若说奺岚公主是盛开的牡丹,那她就是地上的小雏菊。 若说奺岚公主是飘香的桂花,那她就是一点儿味道都没有的狗尾巴草,还叮着虫呢。 原本吧,长这么大,佟陆陆从没觉着自己哪里不好。如今见了这等倾国倾城的美好之人,心头忽又冒出一个人。 想到他身边但凡是女的,都莺莺燕燕美不胜收的,就有些不自在。 如此一来,再看奺岚身边的宫女,她都觉得绝色极了。 真可怕,这宫里的女人,都跟珍藏品似的,还都是限量版的。 她尚且没有因为嫉妒而面目全非,只是懊恼自己这么多年没来个女大十八变。 正惆怅间,面前的美人忽然消失了,被一抹玄色挡住。 金黄色的龙在黑色的袍子上飞扬,佟陆陆咕嘟咽口口水抬起头,便见着一位比那院内之人更美的人。 -- 第64页 今日国事多叠,他下朝晚了,远远的就瞟见一个黄灿灿的身影。 “在看什么?” 白盏辛倒没问她为何在这,只在意她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出神。 他转过头,望向院中的奺岚公主,只一眼,便冷笑出声。 还没等佟陆陆发话,他便率先忿忿:“你莫不是,连玖兰公主都想带回去?” 什么玩意儿? 佟陆陆满脸疑惑,暂时没对上这家伙的脑回路。 “男女通吃,且不自持!你我既已有婚约,从此以往,眼睛必须跟着我走!”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就这等有辱观瞻的破姿色,也敢和我抢女人? 明天开始咱们还是老规矩晚六点更文哈~(快夸我勤快) 第30章 你秃了,但没变强 见佟陆陆一脸怔悚,白盏辛确认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方松下板着的脸,和颜悦色起来。 原本朝堂上的阴霾在脑内驱散,他柔和问她:“你如何在此?” “奺岚公主召请我。”佟陆陆抱臂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架势,反而一扫先前的紧张,随意起来,“我也不晓得什么事。” “那就走吧。”不假思索,白盏辛忽一手拽起她的领子,将她翻了个面转过去,“没必要见,我送你回去。” 喂喂喂,能不能别拎猴一样拎她! 早就想吐槽他这个破习惯了,佟陆陆抬眸就要抗议,却见阳光下,那个严肃又冷傲的人,花瓣唇角微勾,眼底温柔,分明欣喜地不得了。 像个得了糖的小屁孩。 干嘛这么开心啊…… 不由得脸红,佟陆陆垂下头,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少女心,忽萌生而出,深根发芽。 所谓送她回去,还真是送她到家。 白盏辛穿着龙袍就与她一同挤上马车,非要把她送到佟府门口。 “你的卖身契还在我那儿呢。”颠簸行驶的马车内,佟陆陆不由提了一嘴,嘿嘿一笑,“所以从法律上看,你还是我的面首。” 窗外的平房瓦砾一个一个倏忽而过,白盏辛转过头,见她发簪上的坠子颤颤,莫名地越发欢喜:“我就是法,我说不是,谁敢说是?” “哼,”佟陆陆嗤之以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管呢,我说是就是!” 白盏辛微愣,他猛然别过头去,只留了红透的耳尖给她,极力稳住抖和的声调:“嗯,依你。” 他竟然没有怼她,佟陆陆顿觉气氛奇怪,难免局促起来。 紧张之下,佟陆陆都不知要看哪儿了。她抬头望着马车左右颠簸的车顶,晃晃悠悠。原本天气渐凉,马车内却忽然有些热,这是怎么回事儿? 偷偷瞄向他的侧颜,那帝王自从登基御极,越发英气勃勃。却因了奇怪的脾气,总是动不动就红耳朵。 莫不是,这家伙的血管和别人长得不一样? “吁——” 马夫忽然勒辔一个急停,佟陆陆轻呼一声,她因心不在焉没坐稳,眼看着就要飞出去。 白盏辛一手拽住她的手臂,她叉巴着手,在空中乱挥,下意识拽住了什么,一把抓紧,强行稳住了身形。 回过头,她望见脸色黧黑的白盏辛。 而她的纤纤玉手,此时正稳稳当当薅在他的头顶,死死揪住一把黑发。 “……” “……” “抱歉,抱歉。”她连忙坐好,帮他把头顶捋捋平坦,“我不是故意的。” 这家伙怎么不说话? 莫不是被我拽疼了? 佟陆陆硬着头皮,连忙哄小孩似的软下声调,抬手帮他揉揉:“哎哟哟,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揉揉,不疼不疼了。” 倏然一瞬,俊美的帝王把她的魔爪拿开紧紧握在手中,一把将她拽到身前。 倾城的面容近在咫尺,佟陆陆的目光将他精致的五官一览无余,不禁吞咽。 那一刻,她才清楚地明白,什么叫秀色可餐。 他莹润的花瓣唇轻启,沉声问:“我比奺岚,如何?” “啊?”佟陆陆眨巴眨巴眼,想往后退,刚挪一步,却被他一手拦腰,牢牢固住。 他越使力,她就贴得他越紧,难免呼吸相融,心跳如雷。 “我比奺岚,如何?”他复问了一遍。 这家伙,莫不是对美貌有迷之执念,非得别人夸他最美不可?呵,男人,嫉妒使你面目全非! 佟陆陆别过脸去,忙不迭道:“你好看你好看,你最好看。” 满意地抬首,他凑近她,气息清冽:“我固然好看,但你胜我一筹。” 我滴个乖乖! 仿佛听到人生中最大的赞美,佟陆陆登时牛掰得忘乎所以,表情也飘飘然起来。 “到了。”他放开她,聊开窗帘,淡淡道,“我不方便下去,你只能自己回去了。” 就这几步路,你还想怎样? 佟陆陆呆愣着走到马车帘后,刚撩帘出去,没一会儿又探回头来:“你真的觉得我比你好看?” 他微笑点头:“嗯。” 待她下了车,他望着她,只见她还未入佟府,又滴溜溜跑回来,竟扒住马车的小窗棂,踮着脚伸头问他:“你真的真的觉得我比你好看?” 白盏辛食指轻抽,面颊急速升温,却依然故作镇定地伸手掐住她嫩嫩的脸:“再问,你就是最丑。” -- 第65页 “你丫的唬我?” 那明黄色的小人,于是气得直哆嗦,登时摆起一张比茅坑还臭几分的脸,骂骂咧咧进了门,还不忘探头朝他瘪瘪嘴。 待她走了,白盏辛悻悻放下窗帘,方伸手扶额。滚烫的温度从额头传至手心,又流回心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方才,他极想吻她,极想。 他靠着马车壁,仰起头,手背捂住双眸,疯狂压制心底的占有欲。血液却流地飞速,燃起他心头的暴躁。 双唇微张,他呼出股股热气,但方才的触感却刻印在指尖,刻印在心头。 马车调转,辚辚而去。 他垂下头,轻触方才被她分明薅得发痛的地方,嗤笑出声。 若以后此处秃了,那他定要罚她,让她为他束一辈子的冠。 回到正殿,已晚霞渐阴,暮色缓合。 白盏辛不疾不徐,回到正崇殿,阴冷道:“宣,奺岚公主。” 且说奺岚原本惊讶于早前佟陆陆怎么忽然失踪了,如今白盏辛忽然召见,她明白,机会来了。 她略上淡妆,轻咬丰润的朱唇,增添一抹诱人的血色,方起身莞尔踏入正崇殿。 “奺岚参见陛下。” 她今日,正颜见他。此等慵懒绝美之容,如晚霞余晖,空荷接露般令人生醉。 就连站立一旁的小福生,都难免要多看几眼。 白盏辛冷漠地俯视她,略微抬手,便让长宁宫跟来的仆人们纷纷退下,独留小福生在侧。 “奺岚公主,”他阴冷勾唇,讥笑道,“近日是否觉得长宁宫不够舒适?” 不够舒适,你就滚去凌月殿吧。 他口气冰冷,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巨大的帝王威压倾圯而下,令奺岚喘不过气。但她好歹也是公主,何等场面没见过?她抬起头,因呼吸剧烈而胸膛起伏。 没关系,白盏辛为人就是如此,如果她怕了,将来还如何做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谢陛下关心。”她硬是压下巨大的恐惧,让声音极尽温柔,“陛下……奺岚有一事,想让陛下知道。” “言。”白盏辛讥讽地勾唇,他在等,等奺岚跟他提“静娴郡主”四个字,哪怕只说出来一个字,他立刻就派人将她拖走。 可是,她做了一件事,让白盏辛身便的小福生都吓得上下唇打颤的事。 柔软顺滑的衣衫一件一件落地,偌大的正崇殿,只听见轻微的簌簌声。 奺岚玉足跨出华裙,眸中含泪,我见犹怜。 她抬眸对上他冷淡的眸子,声调不稳,娇弱地颤抖:“陛下,奺岚,今晚心甘情愿侍奉陛下。” …… 佟陆陆这儿也不省心,她前脚刚回到夏至院,便见秋叶也匆匆跑过来叫着:“六小姐,六小姐!” 怎么回事,她们家的仆人是被诅咒了吗。 她硬着头皮接住因跑地剧烈而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秋叶,忙好心帮她顺顺背:“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秋叶大喘着气,一字一句,含糊不清:“小姐……小姐伤心过度……晕厥了……” “伤心过度?发生什么了?”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是邹世子,不对,邹公子,他……出家了!” “???” 相比于白盏辛无奈的“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邹曲临选择将自己封闭入大音希声的无量佛寺中,以重整自己对人生的追求,也算是再一次震碎了佟陆陆的认知。 《东秦》这本书的男人都怎么了? 都说屁股决定脑子,位子决定思维,早前纨绔、破罐破摔是因为你还是个世子不懂人间浮沉。 但你邹曲临如今什么官爵都没有了,还不知道奋发图强一雪前耻,搞什么鸡婆啊? 在佟家待久了,被佟钟儿的演技荼毒了? 一路上,佟陆陆百思不得其解。她踩着黄昏的尾巴,来不及等马车,连忙随着秋叶一路小跑来到京城东南角的芒山天胜寺。 因佟家除了宛英具不信佛,故而佟陆陆长这么大也未曾踏入过天胜寺。 只一次,在高塔上,与白盏辛一同眺望过。 她喘吁吁来到天胜寺下,远远便瞅见立在台阶上的佟杉姗。 佟杉姗单薄的背影凄凉,秋风瑟瑟下,显得摇摇欲坠。 “三小姐晕过去后,我将小姐带到附近的茶楼休息,但小姐醒后坚持要来……”秋叶的话随着风隐在背后,佟陆陆几步上前,不敢触碰那娇弱的人,生怕她一个不稳摔下去,“我没法子,只好去请六小姐你了。” “三姐姐……三姐姐……”佟陆陆轻唤她,彼时佟杉姗面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却依旧双眸通红,泣不成声。 “陆陆,你说,这是为何……”她喃喃道,终究是敌不过凉风,冰凉的手指扶住佟陆陆,再站不能。 “秋叶,快送三姐姐回去。” “我不回去!” “三姐姐!”佟陆陆紧紧抓住她,见她这般,却气上心头。 为什么,为了一个邹曲临,要这样对自己。 为什么,你站在这儿如此之久,他都能狠心的一眸都不愿予你? 这其中缘由,你可通透? “三姐姐,邹曲临……不值得……” 佟杉姗讶异地抬起头,一行清泪遂缓缓流下,滴落在佟陆陆的虎口。 -- 第66页 温温润润。 “陆陆,你爱过吗……若是今日,是你喜欢的人遁入空门,你当如何……” 佟陆陆回答不上来,这一刻,她唯有心疼佟杉姗,却无从开解她,因为她自己也是白纸一张啊。 “秋叶,带三姐姐回去。”不待佟杉姗挣扎,佟陆陆便紧皱眉头,声调肃冷,双手发颤,“秋叶!” “是……”秋叶吓得一哆嗦,连忙将忿忿的佟杉姗拉开。 冷风吹拂,春枝第一次感受到,这股冷气不是出自佟老爷,不是出自那天来纳采的圣上,更不是出自这降温的天。 而是出自眼前这个,嘻嘻哈哈的六小姐。 这股气场,竟莫名地和当今圣上很像。 当春枝反应过来后,便见佟陆陆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我要找根贼尖的树枝,去捅那个该死的秃瓢!” 春枝哑然:是她的错觉吗…… 天胜寺是整个东秦相传最灵验的寺庙,而天胜寺的言默主持,收徒更是讲究,既要求投缘,还要求头圆。 而出乎佟陆陆意料的是,这个邹曲临,竟然真的拜入了言默主持门下。 我到要看看,这家伙头有多圆! 她忿忿踏入天胜寺,穿过佛堂时,还不忘恭敬地在每个佛像跟前拜一拜,投点香火钱,这才在一炷香后,闯入天胜寺后院。 说是“闯”,然大伙都不敢阻拦。一则这位是闻名京城的第一女纨绔,二则佟陆陆不仅是“静娴郡主”还是“准皇后”,三则佟陆陆一路跪拜,竟然还显得很虔诚。 “邹曲临,你这个憋.蛋,给我圆润地滚出来!” 佟陆陆狂喊一阵,她掏空脑袋估计也想不出,前几天还有头发的人,今天就剃度出家了。 院里有一大石头,上面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佟陆陆一屁股坐上去,等着那些小僧将邹曲临叫来。 缓缓的步履轻盈,佟陆陆转头望去,好似看到一颗没有入味的卤蛋徐徐而来。 对,她饿了。 “邹曲临,你疯了?”佟陆陆迎上去,他毅然不动,双手合十,还未出声,便被佟陆陆打断,“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他抬起眸子,那双眸子的光泽不再如从前清亮,恍若擦了数回般朦胧:“我放弃了,所以应我先前所言,遁入空门。” 佟陆陆几次张嘴,说不出话,她来来回回,踟蹰逡巡。 最终,她手中的树枝被生生掰断在手心,尖锐地刺入嫩白的皮肉:“不,不是的,邹曲临。你凭什么……把错都推到我身上……” 他忽然一愣,抬起瘦了一圈的面庞,似是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我没有。” “你喜欢我,不是你做这一切的理由,你他娘的别自己感动自己了!”佟陆陆一字一句,沉声道,“那一年,若非你曲解了我的意思,你会提亲么?!那一年,你戎马倥偬,战场上失败的那一刻,你想的,究竟是我,还是贪生怕死?!” 他竟然只是惊恐地望着她,哽咽着回答不上,就好像明明答案是唯一,却犹豫了。 她上前一步继逼问道:“考科举,你有把握吗?距春闱仅有数月,你如今却忽然舍弃三姐姐为你付出的所有,临阵逃脱,遁入空门,却要说是因为我与圣上有了婚约,你他娘的从头到尾,只是考虑你自己的伤心,你自己的悲惨,我们俩走到今天,到底是谁的原因?!” “你嘴上说你不喜三姐姐,却屡次接受着她的好意……交游、明眼囊、请符、甚至是一次又一次的探讨科举试题,每日与她亭中念书的你,每每接受她点心的你,每每心如明镜却自欺欺人的你,究竟怎么想的,邹曲临,你说啊!从头至尾,你除了自个儿伤怀你有考虑过身边人吗,你有去真的做什么来挽回么?!从出狱到现在,你只知道自己很惨,但有问过小仓如今如何、邹府的人后来如何了么?!” 小仓……邹府…… 一阵檀香风刮过,邹曲临猛然上前,攥住佟陆陆的手腕,紧盯着她,只希望她能住口。 他不承认,但是她说的每一句话,却如锥子在刺痛他的心。 佟陆陆后退一步,却挣扎不开,只回瞪他,却听他道:“那你攀上龙枝,又是何意?还是说,早前你就发觉了白盏辛的身份,故而非要赎他入园?比起我,你如此做派又是何想法,又是作何心机算计?!” 啪! 一巴掌重重打在邹曲临的面上,火辣辣地疼。 “你真懦弱,邹曲临。” “春枝,”佟陆陆强行从他手中挣脱,手腕红了一片,“将圣上所赏的黄金,悉数赠与这位小师傅。算是还他这么多年来,我们欠他的。” “那白盏辛,又何好?”他黑着面问。 佟陆陆红着眼,稳住语调:“他做的,永远比他说的多。” “陆陆……陆陆……” 她含泪转身,他上前拽住她的衣袖,却被她扯开:“这位小师傅,佛家戒色,还请自重。” “你当真为了那荣华富贵,舍弃本心?!” 他在她身后怒吼。 她嗤笑一声,回过头,分外凄紧:“邹曲临,你还不明白吗,舍弃本心的人,一直只有你。” 未回头看邹曲临,佟陆陆踏下天胜寺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她也许刚才表现得有些刻薄?只是邹曲临如今已二十一,却还会因为此等事坏自己的大好前程,演出如此幼稚的桥段,实在让她窝火。 -- 第67页 “小姐!”春枝连忙上前扶住她,佟陆陆一愣,才发现自己失足踩进了小水潭,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 她恍恍惚惚收回浸湿了的布鞋,低头看着它上面的污渍。 一滴,两滴,温热咸涩的泪珠滴落在鞋子上。 她用手心擦擦净,生生瞪大眼睛仰起头,非要把这些不争气的泪憋回去。 虽说她一直也算个上帝视角,虽说《东秦》这本书,起初读来并无什么感触,但如今她在这土地上,在这故事里,实实在在活了十八年。 说没有感情,那都是屁话。 可她能力有限啊,她只是个六小姐,当初,她除了逃离,除了撇清关系,除了一遍又一遍冷漠对待他,她还能做什么啊。 现在她知道了,他不是看不清,是不愿意看清。 说到底,邹曲临还是太年轻。 但相比之下,比他小一岁的白盏辛,却已然独立地可怕。 “小姐……”春枝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替她拭泪,不禁鼻酸,“我们回去吧。” “嗯。”佟陆陆点点头,瘪着嘴,不让自己呜咽出来,“春枝……” “小姐,我在。” “韩澈还没有回来么。” “没……” “春枝……” “嗯,小姐,我在。” 佟陆陆音调抖和,她复擦擦泪,鼻子通红,“我这时候,却想见环纡了……” 春枝骇然,几近瞠目结舌,她支支吾吾,也不知如何作答。难道自家小姐,和那个当过伶人的圣上,真的有可能? 回到夏至院,佟陆陆未曾听到佟杉姗病了的消息,方庆幸三姐姐未因伤心过度而上了身。 她闭门不见他人,只把自己关在小小的闺房里。 坐在搬床上,她弯腰从床下掏出那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某人的卖身契,紧紧攥在手里。 深秋的夜,风儿飒飒,门窗紧闭的夏至院小屋内,尚且温热。 由于上次的“卡头”事件,佟陆陆早就将窗户换新,全部变成了插销式,但却屡次忘记要关好窗户。 距离梆声三响已过了一段时间,两席黑影从天而降,翻入窗棂,带来一阵冷风,害的床上之人微缩。 蓝衣的男子静静站在一旁,换了一身藏青色的男子,眸光灼灼,不愿从床上之人酣甜的睡相上挪开。 白盏辛于正崇殿时,莫名瞥了奺岚公主的玉.体,火冒三丈,不仅当下重罚奺岚,命人将她扛去长宁宫,还剥夺了她一应皇家权力。 自此长宁宫,便等同冷宫。 没错,他是来“洗眼睛”的。 正崇殿那有碍观瞻的一幕,实在是令他颇为恼怒,他还当即命人撤换了所有地毯,就连她的一根汗毛都不能留下。 正值气头上的白盏辛,又听说今日晚前,佟陆陆于天胜寺与邹曲临大吵一架很不愉快,便趁着夜色,即便不休息也要来见见她。 彼时,佟陆陆侧躺着窝成一团,眉头微皱,嘴里嘟嘟囔囔,双手放在胸前似是攥着什么。 白盏辛目光上移,月光下,她白嫩的腮上尚有泪痕。 他轻步上前,微凉的拇指轻轻拭过她的面颊,却试不去两行伤心的痕迹。 心头烦躁又恼火,他阴冷的眸子瞥过身边的人,沉声道:“昭云。” “在。” “即刻回正崇殿,封邹曲临为思空法师,命他翻译梵文佛书四十九卷,不翻完,不准还俗。” “……是。” 你邹曲临,不是想出家? 妥,朕成全你。 待昭云离开,白盏辛怕床上之人冻着,便拉下窗户,静坐她身侧。 他好奇地掰开她的小手,从里面抽出被揉成一团的纸。 是环公子的卖身契。 他将那张纸叠叠好,塞在她柔软的枕头下面,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能被他修长的指完全握住。但却暖暖的,像个小汤壶,散出温柔的热。 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一遍又一遍,他不厌其烦地数着她整齐的指甲上,究竟有几个“小太阳”。 睡得正酣的人忽然吧唧吧唧嘴,翻了个身。 佟陆陆向来睡姿不正,这一翻身,一只脚丫子便横空叉了出来,狠狠踹向白盏辛的腰。 白盏辛吃痛,他咬咬牙,抓住她的脚腕,硬是给她塞回被子里去。 “环纡……”她嘴里嘀嘀咕咕,竟轻唤出他的字。 那是她为他取的名字。 思及上回御花园里听到的梦话,白盏辛脸一黑:“怎么,又想喂我吃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他为她盖好被子,她咕噜噜又翻了回来,抓住他的手。 “环纡……我也想见你……” 白盏辛顿感浑身僵硬,他怔怔盯着她,好怕自己方才幻听。 他垂下头,乌黑的发由肩上滑落,扫过她的脸。他回握住她的手,因过于克制,额头生生爆出几根青筋:“再说一遍……” “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谨慎地对大家反映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做集体回复:我昨天读了很多评论才发现,大家是多喜欢邹曲临,多不想他黑化。所以这一章贴出来,我是比较忐忑的,怕有的小可爱接受不了邹曲临的钻牛角尖。 结合他纨绔的童年、一帆风顺的身世、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富庶、和平生活,再看也就不足为怪了。 -- 第68页 邹曲临看似坚决、实际的摇摆不定,之前就有真真切切地表现出来,但我给他找了理由,可能是我写得不够明白,不够清楚,导致人设露在表面的部分显得过于温柔爽朗,是我文字的塑造不周,预防针打得太少,我领锅。 但我出于剧情后期的发展以及人物的塑造,我不会修改我的大纲,也不会偏离我原定的轨道。后面对于《东秦》中邹曲临原有的表现,我也会一一贴出来,人物都并非完美,成长的过程本来就痛苦曲折。就比如小白的暴躁、阴晴不定、太强的占有欲,还有佟陆陆的单细胞、冲动、没心没肺,邹曲临也会自我欺骗、不愿面对现实。只不过是前两个我让它们浮于表面,后一个我让它沉在深处而已。是我写得不够显明,让它太沉了。 所以,也不要怪66狠心。她也没有权利去央求小白免罪邹曲临恢复他的爵位,她本身也没有能力去帮助邹府。 怪我吧! 令:这两天的评论太多了,我都没时间一一回复了,所以我会挑着回,后面我还是会一一回复哒。爱你们! 有什么想法,下方留言,我一定会看的。 感谢在2019-12-0121:00:37~2019-12-0217:1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花3瓶;Jirafa不是长颈鹿2瓶;被承包的小猪、舔f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佟家又迎一门亲 明明昨日被邹曲临惹得心情不快,却睡得极香甜的佟陆陆,一觉躺到自然醒,她一早起来伸了个懒腰,揉揉肩,却发现手里的卖身契不见了。 “嗯?”她轻轻一嗅,竟觉得屋内有股熟悉的沉香。 别过头,枕头下露出折叠好的卖身契一角,她犹自惘惘:怎么有种家里有“田螺姑娘”的感觉。 随手披上外套,佟陆陆穿上鞋子未拉后跟便走入院中,竟惊喜地瞧见韩澈翘着二郎腿,靠做在院内榆树的树杈上啃水果:“哟,姐姐醒了?” “死小孩,你去哪了!” 佟陆陆二话不说,顺手取下一只鞋甩过去,对方只一歪头,一伸手,便接了个正着。 “嘿嘿嘿,出去玩了。” “还生气不?” “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生姐姐的气?” 他蹦将下来,蹲到佟陆陆身边要为她穿鞋。 如此动作,十分怪异,佟陆陆心头忽冒出一个词:“男女有别”。 于是,十八年都活得随性,完全不在乎男女之差的佟陆陆,竟破天荒地连忙后跳一步,接过他手中的鞋。 韩澈微怔,只呆呆盯着她自己穿好,复抬头对他粲然一笑:“回来就成,以后得说一声,要不然还以为你被拐了,给人家做童养夫去了。” 他心中苦涩,只不自然地回:“哪有人会要童养夫,只有童养媳吧。” “小姐,快洗漱洗漱,”春枝莞尔地端着盆走过来,一脸的惊异,“燕王来纳采了。” 燕肇祯纳采,那还能为谁,定是为了佟杉姗。 如今邹曲临出家,他没了对手,三姐姐自然唾手可得。 但现在就来纳采,是不是太快了? 佟陆陆换了一身体面衣裙来到客厅。此事本与她无关,但她如今身份非凡,按理说已高出佟萧许多等级,所以必得参与。 她悻悻于宛英身边坐下,捞起一旁的瓜子,还没嗑上一颗,便被宛英抢了去:“成何体统!” 天气还没冷到要穿貂的地步,但燕肇祯偏偏彼时一身貂裘坐于上座,佟陆陆越发看他不顺。 臭显摆。 “燕王莅临,乃佟萧之幸。” “丞相大人过奖了,”燕肇祯微笑向佟陆陆点点头,不疾不徐道,“肇祯此次前来,是为燕王府纳采。” 什么叫,为燕王府纳采。 佟陆陆一头雾水,习惯性翘起了二郎腿。 原书中,这个燕肇祯就每每说话,均话里有话,给人下套。他深暗钓言之术,是个伪君子兼无耻之人,还喜欢暗地里顺杆爬,上纲上线。 但佟萧毕竟是布衣变卿相的能人,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捏捏小胡子,如今也是准国丈,又位及丞相,燕王的面子,也并非驳不起:“燕王殿下,要下聘我佟家哪个女儿?” 燕肇祯笑了笑:“自然是二小姐,佟钟儿。” 此一幕的佟陆陆,只能用“大惊从早到晚失色”来形容:谁?真的不是她听错了吗?二姐姐? 《东秦》曰,新帝复辟后不久,看上佟杉姗的燕肇祯,便亲自来聘,可惜当时佟杉姗已与邹曲临两情相悦,她以死相逼,拒不嫁燕王。 燕王身为男二,野心勃勃,儿女情长均为次要,虽失了佟杉姗,好歹其后有了一段震古烁今的成就,成立万邦来朝的大燕。 这些男人都怎么了? 佟陆陆换了个腿翘上,瞠目咋舌,仿佛看了本假书。 佟钟儿与燕王的交集,在佟陆陆看来几乎为零。除去上回宴中,她瞧见佟钟儿于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中费尽心机接近燕肇祯外,此后二人可谓再无联系。 佟萧怎么着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小老头,自然不会轻易被忽悠:“吾家二女佟钟儿已年二十有一,不知燕王究竟为府上何人求娶小女?” 燕肇祯笑了:“燕王府,还有何人?” -- 第69页 老奸巨猾…… 佟陆陆虚虚眼睛,燕王府上,也就燕肇祯一个男主人,若与佟钟儿结了亲,倒也算她一个庶女高攀。 她捏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不知,燕王殿下喜欢我家二姐姐什么?” 燕肇祯精明的目光掠过佟陆陆的面庞,轻轻转动手上的扳指,自然地吐出一堆客套的夸赞之语,准备好的小作文似的,出口成章,把那佟钟儿夸得花一般好。 这番话可真是恶心他.妈夸恶心——好恶心。 当然,佟钟儿在佟陆陆眼里虽不讨喜,但从出身、容貌、才学,处处都是京城名门闺秀中的佼佼者,只不过长期被佟杉姗压了一头,总是屈居第二罢了。 难道燕肇祯,真的更改攻略对象了? 佟陆陆正要再次刁难他,却听一声:“爹爹,我来晚了。” 佟钟儿彼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盈盈而来,倩倩行礼。 那燕肇祯倏然起身,大步迎上,忙双手将她扶起来:“钟儿自可免礼。” ??? 佟陆陆简直要把眼珠子抠下来。 佟萧尴尬地命佟钟儿坐下,却见郎有情妾有意,两头含情脉脉地对望,让他这个做老父亲十分难堪。 这等嫁女儿的心情,怎么与佟陆陆当出截然不同呢?说实在的,当时帝王说要迎娶佟陆陆后,他恐惧完毕,紧接着就是赶紧想把这猢狲送出去。 本想再观察观察,如果发现他并无谋反之心的话,就打算当他的僚机的佟陆陆,认定燕肇祯移情别恋,小脸被打得“啪啪”响,肿成个猪头。 《东秦》,欺我。 然姜还是老的辣,佟萧说要再考虑考虑,五日后定给燕王答复。 待他客气地送走燕王,坐于客厅的佟钟儿,一见着佟萧回来了,便抽出手帕,嘤嘤落泪。 又开始演了。 佟陆陆伸了个懒腰,决意离开,却被佟萧一手按住了脑袋:“坐下!” 未过多久,宛英将林芷蓉带进客厅。 “爹爹,女儿与燕王殿下,两情相悦……” 开始了,百花奖的拙劣演技。 “爹爹,燕王待女儿极好,我们自从相识,他便日日写信予我,我们鸿雁传书,鱼传尺素,早已,私定终身……” 佟陆陆挪了挪屁股,瞅那林姨娘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 佟萧摇摇头:“傻女儿,你果真看清了那燕肇祯吗?你知燕肇祯,是何等性格之人吗?当今陛下战争沙场时,燕王以一敌千,更是率百人大战齐王万人军队,你可知,他是何等的凶残啊?” “女儿不知,女儿只知,他对女儿极好,我们互相,都是一心一意,要长相厮守!” 乖乖,这就要长相厮守了? 佟陆陆端着一副吃瓜心态,抓起一旁的瓜子,惬意地嗑起来。 林芷蓉此时,方抬起苍白的脸,紧锁眉头,目光忧忧:“燕王府是多深的河海啊,你一步踏进去,很可能便万劫不复。” 佟钟儿气急,她眼泪泉涌似的,手帕眼见都湿透了。 扭捏着身子,她拽住林芷蓉的衣袖,大哭起来:“燕王府比起皇宫来又如何……六妹妹去的了皇宫,我怎的就去不了燕王府?” 佟陆陆一时语塞,翻了个白眼儿。 她真想扔出一爪子瓜子壳撒清醒佟钟儿,恋爱中的女人真是盲目。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等佟钟儿闹完了,散尽了力气,已是月上梢头,大家这会子才聚在一起吃饭。 就邹曲临忽然剃度出家一事,佟萧并未评论,只说了几句话宽慰消沉的佟杉姗。 是夜,昭云“奉旨”来看看佟陆陆的情况,透过窗户,望见她睡得四仰八叉也就放心了。 “每晚都要来么?你还真是辛苦。” 昭云寻声望去,便见韩澈一只腿抬坐在石桌上,眼中颇有戏谑之意。 并不打算理会这个小屁孩,正准备离开的昭云微微皱眉,回过头去。只见韩澈眼神凌厉,浇薄诡诈的眸子阴冷。 是同类的气息。 待他回过神来,再望向那少年,复又换上一身痞气,好似方才是他的错觉。 “劝你不要与陛下抢人,否则你就是第二个邹曲临。” 韩澈不以为意,只仰头撑住石桌,抬头望月:“生命是□□,一圈又一圈的循环。你怎知第二个邹曲临不是他?” 此言,乃大不韪。 昭云嗤笑,切中肯綮:“你我行我素可以,若牵连到六小姐,纵使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你赔。” 韩澈望着他离开,眼中勾起一抹笑意:“我不够赔,自有人赔。” 原本欲径直离开,待昭云趁着夜色飞掠过一排排屋顶,却忽被蒙蒙黑中的一点明亮吸引。 他停于树上,拨开渐渐凋零的枝叶,透过那四四方方的小窗户,瞧见佟杉姗独自在厨房中忙碌。 香甜的烹饪气息从窗内飘来,软了他的心。 此时正值寅时一刻,弱柳扶风的佟杉姗为何如此早起? 他定睛看去,方发现她柔弱的身子蹲在炉灶前,因不想吵醒秋叶,如今正学着如何点火。 “咳咳……咳咳咳……”佟杉姗被呛了一口烟,黑着脸转身而来,展开雪白的手臂,将窗户开得大些。 “昭云?”她一眼就望见了他,自从圣上提亲后,得知环纡就是当今圣上,佟杉姗对佟陆陆身边的事也见怪不怪了。 -- 第70页 料到他是路过,佟杉姗抱歉道:“抱歉,呛到你了吗?” 多么温柔的人啊。 昭云眸光微闪,摇摇头:“这么晚,三小姐在做什么?” 佟杉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略带一丝凄切:“我……我想给曲临做点点心。寺庙里的伙食他一定吃不习惯,但僧人们起得又早……” 如此伤心凄恻却又温婉的人儿,叫谁看了都会心疼。 饶是常年当杀手、暗卫的昭云,此时也不免感到她的孱弱。 “我……帮你吧。”他一跃入窗,稳当立在飘香的厨房中。 走到炉灶边,接过扇子,他非常熟稔地生火:“火够么?” 佟杉姗微愣,欣喜地点头:“嗯,够。你怎的如此娴熟?” “从前在青渊寺时,每每均要自己生火做饭……这些事,陛下比我熟练多了。”提及此,昭云略感沉窒。 蓝衣的儿郎稳住火,放下老旧的麦秸扇。 靠于墙边,昭云的目光紧跟着盈盈忙活的身影,不禁吞咽几回。 “为何执着?” 佟杉姗未停下忙碌,她摘除一副茶具洗净,为昭云沏上一杯温热的茶:“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但凡你心底有一点希望,便将执着揪得紧紧的,放手,是那么难。” 昭云面露动容,他于一旁的铜盆中洗净手,加入了她的忙碌。 “看你这手法,便知你厨艺甚好。” 面色绯红,大男孩轻咳一声,将捏好的果子放好:“丑死了……” “无妨,第一次做已经很好了,你且没见过陆陆的作品,当年,把全家上下都吃地腹痛难忍。” 六小姐真可怕…… 昭云面色微烫,心书乱翻,只埋头细细做来,一丝不苟。 待到卯时二刻,二人方大功告成,一盘盘鲜妍的果子蒸蒸出炉。 “昭云,你且带些在身上吧,饿了就吃一点。” 他望着她言笑晏晏的脸,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投进来,照亮了她清透的面颊。 勾唇笑了,他接过篾篮:“好,多谢。” 正崇殿内,白盏辛穿戴好朝服,放察觉到昭云的归来。 “昭云,为何如今方归?” 昭云狠狠咽下嘴里的果子,差点被噎住:“六小姐无碍。” 白盏辛轻挑眉梢:“朕问你,为何如今方归。” “陛下赎罪……”抬起眸子,他嘴角尚沾有一点甜面,“昭云……只是路上帮了个人……一个很好的人……” 第32章 放长线,钓大鱼 烛影摇红,天气转寒。天胜寺的金刚阁中,燃烧着一排火红。 邹曲临紧盯着佻挞的烛火,一丝喟叹从他口中逸出。 圣上与静娴郡主的婚事定于盛瑞二年六月六,众人都赞道这是个大日子,因佟六小姐,与当今圣上,皆是此日生辰。 喜上加喜,陛下下令,婚礼前后,朝野上下轮番休沐三日,万民齐贺。 青灯古佛前,凝然不动的沉思者敲着木鱼,一声复一声。 “咳——” 哄! 他猛地垂下头,双手重重砸在干净如镜的地板。冷汗滴落,扭曲了佛像的倒影。 佟陆陆那日的话宛若魔音,一遍一遍回荡在他的脑海。 他一连敲了这么久的木鱼,念了这么久的佛经,翻译了成堆成堆的梵文竹简,却为何,还如此愤怒。 因为她戳痛了她,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分,她终究还是看穿了他,将他心底的不堪一点一点剥开来,呈现在阳光之下。 她说得不错,但他的修养一遍遍强调,他不是那样的。 是,他是在不停的逃避,不停地找理由。但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他现今,究竟要怎么做? 若当真春闱殿试,即便白盏辛不顾前嫌,他打从心底也无法为他效忠,遑论面对二人未来的琴瑟和鸣。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要等,等一个机会。 他与白盏辛,太过矛盾,不得相融。 吱呀 堂门开了。 一豆灯火幽幽飘入,彼时已神志不清的邹曲临回过头,瞅见一个身形娇俏的人儿。 他即刻起身,视野死角发暗,双腿发软,却疯狂地往门口而去。 紧攥着那人的肩膀,他唤了一声:“陆陆?” 那人不禁痛呼,声音娇柔。 待邹曲临的视线逐渐清晰,他方睹清眼前人,那么的楚楚可怜,那么的软软糯糯:“三小姐……抱歉,是思空唐突了。” 如今他法号思空,再也不是之前的邹曲临。 “无妨。”分明方才疼得眼泪都落了下来,佟杉姗挤出一抹笑,“思空师傅……杉姗今日,是来找思空师傅解惑……” 赭墙香饰间,邹曲临隐约望向她如水的眸子,那些天光云影的往事从他心头划过,顿觉惭愧。 他自己的事尚且都不能解决,何来为她解惑之说? 佟杉姗垂下头,轻柔问:“思空师傅,会还俗否?” 邹曲临手里捏着佛珠,却像一艘无帆的舟,在红尘孽浪里缓缓沉堕,陷入万劫不复之境。陆陆说的没错,他每每总是口头的拒绝,行动上的确从未拒绝过佟杉姗。 但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总能让他心软。 “不会……”手头的佛珠转得越发快,他说话渐渐没了底气,只想逃离她。 -- 第71页 “思空师傅,会破戒否?” 紧咬牙关,邹曲临紧拧青郁的眉毛:“不会。” 佟杉姗捏着食盒的指节苍白,缅邈的情思汇成一腔呜咽:“既如此,杉姗明白了。” “阿弥陀佛,如此纠葛,毫无意义。”邹曲临自知没资格说这句话。 他将门再推开些,俯身道:“三小姐请回吧。” “打扰了。”将食盒放下,佟杉姗略微行礼,方转身而去。 行至天胜寺门前的一片竹林,佟杉姗终不堪心里的重负,跪坐在地上。她扶着翠油油的竹子,拒绝秋叶的搀扶,拽起裙子,一点一点独自站起来。 她望着天空,那轮明月隐匿在乌云间,再未显现。 两行清泪顺着白净通透的面庞滑下,她再次拒绝秋叶的帕子,用袖子擦擦干。昂起头,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回佟府。 是时候,学会放手。 杉姗,要爱自己,要学会,爱自己啊。 …… 燕王府与佟府缔结完成。 燕王府下聘佟府二小姐佟钟儿,佟萧经过深思熟虑,实际上是承不住佟钟儿软磨硬泡以及“分家”式闹腾,最终接受燕肇祯的聘礼。二人的婚事,则定于盛瑞二年的春日。 佟萧那一刻才不由感叹,三个女儿到了这年纪,竟然没一个让他省心。 这日一早,“喜气洋洋”的燕王便载车前往天胜寺,拜佛烧香,亦岂运昌。 他的雄鹰,惊飞了满树雀喧。他迈着步子,踏破了一墀苍藓,在诚心拜了数尊佛像后,转而来到邹曲临所在的后堂。 “没想到,思空大师竟在此做法。”他满面哑然,意味深长道,“今日也是巧,我府上新来的小厮,似乎和思空大师相识,此良辰煦日,你二人正可在此长叙。” 邹曲临睁开眼,望见他身后畏畏缩缩的少年,双眸蒙上一层水雾:“小仓?” 小仓连忙行了个大礼,鼻涕眼泪一把抓。 砰砰砰。 他磕头数声,方跪着挪到邹曲临脚边,拽住他的袈裟:“公子……当初,您拒不归附,于是邹家便被抄了,邹府所有的人,都被赶走,有家的落魄着回去,无家的只得找新主子。虽然佟府心善,收留了一部分人,但……邹王府那么多人,总有些年迈的……都……都没人收留,于那个冬日,在街上活活冻死了……” 他说得声泪俱下,邹曲临如今又如此落拓,心内何尝不是在滴血。 他只知道佟陆陆,满心都是佟陆陆,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还牵连了一大帮人。 不……不是陆陆的错……是白盏辛逼的…… 亡国之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一切种种,都是他的作为。 “好在,小仓被燕王殿下收留,燕王殿下知道了此事,也把还未冻死的、无家可归的老仆都召回燕王府中……还厚葬了张叔……李叔……” 抽泣着,只言片语中,小仓表现出对燕肇祯无尽地感激。 燕肇祯上前,扶起小仓,意味蕴藉地说:“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噗通 邹曲临跪下,言念及此,泪下三钵头:“我邹曲临,替邹府众人,多谢燕王。” “不必言谢……”燕王旋即扶住他,目光惋惜,“我只是做些力作能及之事罢了……只可惜……未能与你殿试相见。思空法师,快快请起吧。” 当日,直到日上三竿,燕肇祯方离开天胜寺。 晃荡的马车中,他放下轿帘,方才的一应温柔,统统消散。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并不困难。 饶是当今圣上,当初也要靠他才能举旗而战。 只是他没想到,白盏辛竟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轻捏翠玉扳指,他勾唇轻笑。 没关系,谁也不能阻拦他。 邹曲临…… 虽为极强的钓者,但这条大鱼,须得放很长很结实的线来钓。 马车行使至檐角相连的小街,穿越中央大街来到西市,车夫忽然按辔停车,引起车内之人的不满。 他掀起一旁的车帘:“何事?” 随行的小仓道:“是解语楼,今晚设百花宴,此时正由蝶风姑娘在廊上一舞,引得众人驻足,因而前路被堵。” 蝶风? 他淡淡瞥去,只见解语楼上,一风情女子身着华丽的舞裙翩翩起舞。霎时间,仿佛春暖花开,明光晓映,天地都被这浓浓的情意所掩盖。 燕肇祯思索回忆,方记起曾于破皇城那晚,与此女子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她与佟陆陆正于海棠阁独处。 “小仓,以‘甄公子’的名义出钱,无论砸多少黄金,也要买下蝶风姑娘的这一晚。” “是。” 佟陆陆这条奇形怪状的深海鱼,他尚且没有把握能钓到。 既如此,就从她身边的人入手。 当晚,解语楼举行百花宴,与一楼中央设一高约半身的圆台,由解语楼的姑娘们一展才艺。 于圆台一旁,设有一长条木板,上挂姑娘们的花名,待姑娘表演完毕,便由看官喊价,价高者得。 如此活动,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几乎不在一楼露面的红牌儿,蝶风。 解语楼并不常办百花宴,只因尽年来,京城乃至整个国土并不太平。如今安稳下来,自然要娱乐一番,让长期心弦紧绷的达官贵人们解解闷。 -- 第72页 上一次百花宴,蝶风的得主,还是当年的邹世子。 邹世子、蝶风、佟六小姐三人对坐彻夜的奇异传奇,如今再次被翻将出来,却显得物是人非。 蝶风姑娘正值绮年玉貌,珠翠环绕间,她自打玉足踏上了圆台,便吸引万千目光。 千娇百媚,滴粉搓酥,一身华美紫纱的舞裙摇曳出美丽的弧度,待蝶风姑娘一站定,与解语楼绚漫的色彩相映,成为一道人间至美的风景。 一舞翩然,蝶风姑娘的花魁称号果真名副其实。 小仓与燕肇祯坐于上好的三楼隔间,从镂空雕花木窗往外探得独好风景。 燕肇祯狡黠的目光向对面望去,正瞥见陪友人而来的玉满堂老板,富商马文清。 实则马文清也是个人物,当初同届的殿试上,探花为礼部尚书周大人,状元乃佟丞相佟萧,而马文清,则是榜眼。 他因对明帝不满弃文从商之事,燕肇祯也有所耳闻。 看来,今天运气好的话,能钓到两条鱼。 小仓以“甄公子”的名号,出阁叫价,最终以五十两黄金拔得头筹,于众京城纨绔子弟手中,夺得蝶风此次珍贵的侍奉机会。 燕肇祯起身,勾唇轻笑。 蝶风姑娘所住,为解语楼海棠阁,彼时燕肇祯带着随从踏步而来,命人留在身后,独自进入。 熏香袅袅,佳人倚坐。 他缓缓上前,于那圆桌边坐下,任由美人沏茶。 “蝶风姑娘安。”他挂上一脸暖心的笑,温柔道。 “甄公子?依蝶风看,是燕王殿下吧。”蝶风的话令他些微诧异。 燕肇祯勾唇,不由赞叹:“蝶风姑娘每日阅人无数,竟还记得本王,实属不易。” “殿下英姿勃勃,岂乃常人之辈,蝶风自铭记在心。”她不受干扰,只将手中茶杯轻放他面前,起身盈盈而来,坐于他腿上。 “燕王殿下,看来今日是打算只和蝶风促膝长谈了?谈谈谁好呢……”她微顿,水葱样的手指拂过他的面颊,咯咯笑道,“殿下是不是想谈谈,佟六小姐?” 燕肇祯轻虚双眸,再次将蝶风打量一番。 有趣,看来这个花魁,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 且说马文青自开了玉满堂,富可敌国,却单身了三十多年,也没见娶个老婆。 年轻的时候,有不少人舔着脸来给他说媒,如今到了这年纪,人家反而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整整几十年没被催过婚的马文青,刚陪着好友参加完解语楼的百花宴,方踏入玉满堂半步,竟被一个小侍默默请去了。 待他来到隔壁“十里香”的隔间内,方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从来没踏入过政坛的马文青,自然不知他是谁。 “请坐。”对方倒是很客气。 马文青静坐后,便听对方自称“甄公子”,随后打太极似的说了些许话,在他看来都是绕弯子,重点是,别人想让他回归政坛,好处除了高位以外,竟然还要将某家千金许配给他。 嘿哟,这么好的事,落到他这老不死的头上? 且不说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如今是首屈一指的富商,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和区区官位折腰? 讲白了就是,老子我赚钱赚得太快乐,不想做官了。 于是,马文青回绝了他,也不怕得罪他,潇洒地昂着头就走了。 事情还没完,第二天,佟府家的六小姐竟然来了。 嘿哟,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前六小姐除了被迫出门会同茗儿来此溜达一圈外,可万万不会踏入他这玉满堂的。 佟陆陆一到玉满堂,便被人齐刷刷暗地里偷着看。不自在地逛了一圈,她走到一柜台前,瞧上一极美的白玉簪。 “准皇后”来了,必须得马文青亲自迎接啊,于是他硬着头皮走过去:“静娴郡主来了。” “马桶脸叔叔!”佟陆陆抬起明媚的脸,用极其天真的表情叫他,“这个簪子什么价?” 马文青骄傲的扬起头:“此乃我镇店之宝,雪山白玉簪,价值连城呐。” 价值连城?好了,买不起,贫穷使人理智。 佟陆陆轻哼一声,马上掉脸就走。 这簪子放在这多少年了也没人买得起,但别人买不起,“准皇后”还买不起吗? 马文青立刻上前,搓着手嬉笑:“静娴郡主哪可能买不起呢?” 佟陆陆嘿嘿笑着转过头,趴在柜台上撑着小脑袋:“马桶脸叔叔,这簪子如此昂贵,咱们借一步商讨呗?” 于是,马文青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上了。 于包间里面和佟陆陆对坐,他扫了眼她身后那瘦弱的春枝,有瞥了眼她身旁痞里痞气的瘦小伙,觉得安全方道:“六小姐,莫不是要砍价?依我说……八百两黄金,不得少了。” 佟陆陆嬉笑着把簪子推到一边,猥琐地盯着马文青:“马桶脸叔叔呀,要不要考虑,重回仕途呀?” 原来,自从燕肇祯突然下聘佟钟儿,佟陆陆就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 她端起“保命宝典”看了一遍又一遍,决心无论如何,先从预防入手。 而这第一步,就是拔掉燕肇祯八年来养出的羽毛。 从前,她觉得那乖戾皇帝是个反派,故而早挂早超生。但如今时局与立场不一样了,再反观《东秦》,她方意识到,《东秦》中一应正派,如今看来,其实都是白盏辛将来要面临的敌人。 -- 第73页 这其中的人物佟陆陆虽然记得不真切,但有些名字还是眼熟的。 比如,马文青。 对于这种书中的路人甲,佟陆陆自然不记得他是怎么被收归的,但她知道要先发制人,于是决心替白盏辛走第一步棋:拿下马文青。 燕肇祯会用什么手段佟陆陆不知道,但她手里捏着马文青的一个小尾巴。 嘿哟,马文青真是想不到,他从商这么多年无人问津,如今“一开张”,生意就这么好,走到人生巅峰了? 但人都是有惰性的,马文青从商这么多年早有成就,每天数金锭数得乐呵,还真是不想再踏入朝堂了。 更何况如今殿上之人,比明威更加可怖。 “多谢郡主提点,马某老了,没有此等心思了。” 佟陆陆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摇头晃脑加砝码:“给你个大官儿~” “不了不了。” “给你个老婆~” “不了不了~” “茗儿哟~” “不了……” 马文青一愣,只“噗”地站起来,老脸通红,一辈子的面子好似就这么生生被佟陆陆揭下来。 他望着那抿唇得意的佟陆陆,连忙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哎哟,六小姐哦,你可真是,哎哟喂……这事整的哟……” 原来,马文青这么多年不娶,都是在等茗儿。 她们年龄相差甚远,算是忘年恋。 佟陆陆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早前就发现茗儿但凡出门,都要去玉满堂,而且六岁那年,她曾为了一瓶玉合膏闯入二人的隔间,听得她们的喁喁私语。 原来啊,他们俩有一腿,两情相悦。 但茗儿是大夫人宛英的贴身侍女,其婚事还得大夫人同意才算。马文青一届商人,又因为年纪大了,实在没法厚着脸皮向佟萧提这事儿,于是便郁郁寡欢,只能等茗儿年纪到了,自己同宛英说。 等到那时候,马文青都花甲之年了。 他想要什么,简直是秃子头上长虱子,再明显不过了。 佟陆陆展出一排贝齿,笑得可纯真:“怎么样啊?马桶脸叔叔,你可想明白了。” 一杀,完成。 哼着小曲儿,佟陆陆欢快地一蹦一跳,觉着自己可真是个“贤内助”。 “走,咱们去解语楼耍耍。” 自从白盏辛邀她解语楼下棋那件事后,佟陆陆就再也没踏入过海棠阁。 入了大门,来来往往,有一大群青楼女子向佟陆陆打招呼。佟陆陆比京城任何一个纨绔子弟都要风光,只笑着摇手回说:“姑娘们好,姑娘们辛苦了。” 她就像一块核心污染源,走哪哪的气氛就诡异起来。 “蝶风!”她大喇喇走进海棠阁,一蹦一跳地来到桌边,“我今儿来找你玩玩。” 其时正在写着什么的蝶风笑着应了,她淡定地将信纸叠起收好,走过佟陆陆身边时,忽疑惑地瞅了眼韩澈。 她虽表面平静,但对待佟陆陆,显然不如从前那般。 为她沏茶,蝶风喃喃:“陆陆如今地位与从前大不相同,怎还随意来我这海棠阁呢……陛下知道了……且会生气……” 这话语调怎么听着挺怪呢。 佟陆陆摇摇头:“我想来就来,况且蝶风你是我朋友,我为何不能来找你?” 朋友……蝶风微愣,点点头:“陆陆,我有话想同你说。” 顿了顿,她继道:“同你一人说。” 待佟陆陆让韩澈与春枝先出去,她继而问蝶风:“什么事?” 蝶风将茶壶放好,轻抚额头:“燕王昨日来过。” 燕肇祯? 一听到这三个字,佟陆陆就像看到老鼠的猫,登时炸毛警惕起来:“找你作甚?” “没谈什么,普通的话罢了,但……我擅长话术,且听出他是在拐弯打听你的事。” “哦……但他打听我作甚?”望着茶杯里的倒影,佟陆陆轻皱眉头,“况且外面不是流传着我的书嘛,他买来看看就好了。” 不能跟她急,蝶风摆摆手:“什么呀……反正,你须得小心。” “嗯,我明白了。” “还有,”蝶风顿了顿,又道,“解语楼人多眼杂,消息灵通……上月时日燕王上奏陛下,替一家老臣求情。今天一早,听说他们已回到京城,且有一人已入燕王府,成为燕王的幕僚。” “谁啊?” “裴仁晟。” 这名字好生熟悉呀。 佟陆陆硬着头皮仔细回想,方在脑子里把这几个字掏出来:“裴勤?那个被打包踹出京城的老臣?裴仁晟不就是那个我二姐姐的前未婚夫?” “是,裴大人因郁积去世了,如今裴家除了一应老小,可堪重任的只有一个裴仁晟。” 此时,佟陆陆方回想燕肇祯那句“替燕王府下聘”。 不会吧……可是当日佟府中,他与二姐姐…… 靠杯……影帝啊! “陆陆,你如今正陷入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中,处在旋涡中心,且要保护好自己……陛下公务繁忙,百密一疏,分身乏术,你也要……保护好他……”言及此,蝶风垂下双眸,紧揪着手帕,略有不甘,“还有……我……祝福你和陛下。” 待佟陆陆急忙离开,蝶风方抬眸,轻呼一口气。 自陛下登基以来,她曾写书信表达过自己的情意,只不过,意料之中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第74页 陛下还留着她,已是仁慈。 那样乖戾的人,那样孤独的人。 竟也能如此全盘接受一个女子。 陆陆,我好羡慕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217:17:40~2019-12-03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不想取名字、睡不够啊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朕请郡主野炊 这几日,一向对佟钟儿避之不及的佟陆陆,竟然乔装打扮起来,当起了跟踪狂。 她每日躲在草丛里,盯着佟钟儿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因为她尚且不确定佟钟儿是不是已经被燕肇祯买通了,才演了那一出好戏。 她观察佟钟儿将近五天,只发现了一件事: 这女的好生自恋。 佟钟儿每天早晨起来,原来都要在霜降院一展歌喉。她喜欢对着院内的井水唱歌,不吸引来一只小鸟儿不罢休。 于是夏荷每每都要备上一只鸟,配合自家小姐的演出。 但她声音尖锐,五音不全,害得佟陆陆几近抓狂。 她还喜欢照镜子,每日天还未亮,仅着里衣的佟钟儿,便要在镜子面前晃悠上半个时辰。 佟陆陆一开始深深怀疑那铜镜有猫腻,于是某日大半夜潜入佟钟儿的闺房,偷走她的铜镜,却发现上面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 她不信,非要偷偷躲在角落里,深更半夜对着墙角,蹲着不停地问铜镜:“魔镜魔镜,谁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春枝起夜瞅见,憋着一股气站在她身后,憋笑憋得脸通红。 佟陆陆还发现佟钟儿喜欢换衣服,换发型。上午、下午均要有不同的形象。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喝拉撒外,有大半时间都在打扮。 奇了怪了。 佟陆陆一无所获,垂头丧气。 整整五天,佟钟儿都没做任何一件和燕肇祯有关联的事,燕肇祯也没写信给她。 说好的鸿雁传书、鱼传尺素呢? 在这时节,佟司佟梧找上门来了。 “陆陆,去野炊否?” 每年这个时候,佟司佟梧几乎都会叫佟陆陆去野炊,他们号称只有这时候,京城护城河里的鱼肉才最鲜美,打猎猎得的肉才最嫩。 听他们胡吹。 后来有一年,佟陆陆春天也去过,味道都他娘是一样的。 就是这俩人儿每年这时候都要怀念一次佟陆陆“邹王府踩粪”事件,非要上纲上线庆祝一番。 今年,无意从丫鬟那得知真相的佟陆陆才不要去:“滚滚滚,老娘忙呢。” 佟司佟梧对看一眼,嬉笑道:“陆陆,不是我们请你野炊,是圣上请你野炊。” 原来,在夏至院的时候,白盏辛就知道她们每逢这个时节必然要出门野炊,今年他复想起这件事,于是早早地把佟司佟梧叫去正崇殿,微笑问:“朕早闻,静娴郡主每年今日都要野炊?” 嘿哟,这可是醋海翻了波涛,溅到兄弟俩头上了。 佟司佟梧连忙摇头摆手:“不知道啊,什么野炊,没有的事。” “我们不是,我们没有,陛下别听别人瞎说。” “你们二人,去佟府将静娴郡主请来,今日朕要同静娴郡主野炊。” 陛下要出门? 小福生伸长脑袋,望向正崇殿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简直看不到白盏辛的头。 公务如此繁忙,陛下要如何才能抽出时间去野炊呐? “小福生。” “奴才在。” “野炊一般吃什么好呢?” 圣意难测,小福生只好耷拉着脑袋说:“刚猎到的野味之类。” “若无法打猎呢?” 无法打猎?您这是要在哪儿野炊呐? 小福生歪歪脑袋:“烤一些御膳房的肉类?” 于是,一个时辰后,小福生怀疑人生地站在御花园的草丛边,望着撅着腚蹲在大草地中央的二位主子,实在是笑不出来。 “哇,叫花鸡?”眼里只有吃的佟陆陆,目光紧随白盏辛娴熟的烹饪动作,简直不敢相信。 环纡,你有当家庭妇男的天赋啊。 “嗯。”白盏辛得意地点点头,用镶金的铲子捣鼓着柴火。 周边一应花草都被拔出,横尸路边。 小福生摇摇头,不免感叹“暴殄天物”:可惜了,奺岚公主这么多年细心呵护的珍奇花草。 白盏辛算着时间,用火钳掀开柴火,从土里挑出一个大黑球。 两个人登时席地而坐,也不顾地上的泥巴,就开始望着那一坨香喷喷的土球傻乐。 终于,白盏辛也和泥巴亲了。 他细长而白的手指拨开一层层荷叶,里面包裹着的黄金样的鸡肉,和着蜂蜜,香气扑鼻。 佟陆陆迫不及待伸手要去拽一块,白盏辛却怕鸡肉温度过高烫着她,连忙拦住:“我来。” 他亲手将香喷喷的鸡肉撕开,把最新鲜的一块递到佟陆陆嘴边。 佟陆陆“啊呜”一口咬住,皮香肉嫩,真真是手艺完美。 “哇!环纡,你这家伙太厉害了!”她激动地猛拍他的肩膀,好吃地颤抖,“早知道当年就应该让你承包我的一日三餐。” “如今承包,为时不晚。”他抬起头,深邃的眸子对上她的活泼俏皮。 -- 第75页 佟陆陆连忙耷拉下脑袋,厚着脸皮死要面子:“呵,天真。你以为抓住了我的胃,就能抓住我的心吗。” 白盏辛默默将鸡肉一块块撕好,放到佟陆陆面前。 佟陆陆品尝美食之际,他起身洗洗干净手,命人拿来一白绒披风。 此时已是秋末,秋风飒飒,体感阴凉。 他蹲于她身侧,为她披上披风。 “我不冷。”小孩子一般,佟陆陆挣扎着要把披风拿开,只觉得它碍着她了。她微一沉肩,那披风便“吱溜”一下滑下去。 有一种冷,叫白盏辛觉得你很冷。 于是,白盏辛三番五次为她披上,又被她接连抖落下来。 火气一上来,他猛地为她批好,顺手一把将她脖子勾住,把她的头锁入怀里:“披上!这世上,唯有你不能受凉。” 佟陆陆被忽如其来的“锁喉”一愣,竟暖得脸红。 他怀中的沉香前仆后继冲入她的鼻腔,引人心醉。 她慌忙从他的臂弯里逃离,拿起一个鸡腿就往他嘴里塞:“闭嘴!吃饭时间不要说话!” 白盏辛拿开嘴里的鸡腿,轻咬一口,唇齿流香。 他乖乖坐于佟陆陆身边,就这样看着她,心满意足。 “啊!有奇怪的东西!”佟陆陆一把抓住地上一物什,忽兴奋起来,忙向他炫耀,“环纡你看,一会可以烤着吃!” 白盏辛脸一黑,皮笑肉不笑道:“那是成年的阿龙……” 那小小的石子龙虽然只有豆豆眼,却分明害怕地不敢动,双目滢滢,泪花乍现。 “啊,好可惜。”将阿龙放在肩上,佟陆陆忽叹一口气,“环纡,时间真的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五年了,阿龙都长这么大了。所以,一眨眼,又要过去七、八年。” 清透的阳光下,她扑闪扑闪的眼睛浅棕,如浑金璞玉,有天然之美:“你要做个好皇帝,要做个有良心的好皇帝。” 眸光中闪动着灼热的情感,他盯着那团叫花鸡,忽想起那些日夜,在佛像面前磕过的每一个长头。 轻抚额头,那里有一处隐藏在皮肉之下的创伤,那些年,他的前额总是被他磕出殷殷血迹,那些一句句锲而不舍地稚语,回荡在他的耳侧,声声不息。 “佛祖在上,弟子白盏辛,诚求一人相伴,不论容貌,不论富贵,但求真心。” “我佛慈悲,求佛祖,赐盏辛一人,真心相伴。” “阿弥陀佛,弟子白盏辛,求求佛祖显灵……” “求求佛祖……” “求求你了……” “环纡?喂,我跟你说话呢。”佟陆陆食指戳戳他的肩,将情绪不稳的白盏辛拉回现实,“嘿,你这家伙,我方才说的你都听见没?你要做个有良心的好皇帝,要不然……”要不然我为你做的都啪啪打脸,到时候且没面子。 白盏辛转头,见她鼓着腮帮子极其生气的模样,复呼吸急促起来。 煌煌大治、千古圣名,均不是他想要的。 “盏辛,你所求为何?” 明翎大师的话在他耳边飘荡,他如今终能正襟危坐,坚定回答:“弟子所求,独一个她。” 他忽握住佟陆陆乱晃的手,放到他的脸颊边,拼命感受她的存在:“我答应你,会做一个有良心的好皇帝,只要你不离开我……陆陆,你就是我的良心。” 小福生听了这话,被感动的眼泪汪汪,他低头拭泪,转向看那郡主。 却见佟陆陆微怔,张开手,一手心的叫花鸡油抹在他白净的脸上,均匀又顺滑:“你去洗把脸吧,清醒些。” 然而,在现场,最不清醒的就是佟陆陆。 她一顿饭吃得饱饱的,回到夏至院,仍有魂不守舍的、轻飘飘的感觉。 一把关上门,她倾身趴到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竟闷出一头汗。 要说别人的心跳都是咚咚咚,那她就是乒啷乓啷一顿乱敲。 环纡这家伙…… 她抬起头,一脸大事不妙的神色: 好他娘的帅啊! 为什么她以前没发现? 她抱起枕头,盘坐着靠在墙上,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不不不,一定是她鬼迷心窍了。 思及此,佟陆陆连忙起身,得出一个结论:都怪她最近几年,太少接近男人了,所以单身久了看谁都眉清目秀的。 “春枝,春枝!”她狂奔出院子,鬼喊鬼叫起来,“赶紧的!咱们去皓玉溜达溜达,拯救一下自己。” 春枝疑惑:拯救自己? 于是,刚回夏至院的佟陆陆,一连几天都要去皓玉逛上几圈,看到什么漂亮的男子就盯着人家看好几回,嘴里还悄咪咪的念念有词:“长得不对称啊……” “我去,这不是双眼皮,是四眼皮吧?” “啧啧啧,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差的一届。” 皓玉象姑馆可惨,自从当今圣上上位后,就失去了一个玉爹爹和好些伶人,如今好不容易重新开张,还被六小姐如此评述,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谁能想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没过几天,上边竟然派人发了封条,非要命一群伶人从良,国家发派妻子与地产,让他们统统过小日子去了。 于是,京城自此再无皓玉象姑馆。 害的佟陆陆再无潇洒快活之地。 -- 第76页 过了几天,迎来冬日,京城下起了梨花般的瑞雪,搓绵扯絮般纷纷扬扬。 因一直盯着燕肇祯的动态,佟陆陆最近得到消息,裴仁晟经常去天胜寺。 此时,她才不得不遗憾地闭上双眼,正视那个她一直逃避的事实。 邹曲临将来,也是燕肇祯的人。 她打开门,环视小院一圈,便见到方归来的韩澈。 韩澈最近出门频繁,什么事能让一个大男孩老是跑出去呢?佟陆陆猜他可能在外面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老母亲”,为了积极鼓励韩澈谈恋爱,她不但没有阻拦他,见他没事待在院子里,还要积极催促他出门。 不过这回,她是真的要找他。她拍拍他的肩,举起一把伞,尚未发觉少年的紧张:“阿澈,走,我们去趟天胜寺。” “姐姐,”他忽然叫住她,“我,我一会有事,你同春枝去吧……你,你披一件披风吧,最好是颜色醒目一点的……就红色吧,大冬天的,红色看着比较暖。” 这孩子,怎么越发奇怪了? 棉鞋踏雪,咯吱咯吱。 佟陆陆披着火红的披风,带上兜帽,因春枝与茗儿说体己话去了,佟陆陆思及茗儿即将出嫁,不忍打扰,故而只得独自踏入天胜寺的大门。 她方准备去后堂寻找邹曲临,只余光一瞟,便见到隐匿在众竹子后的佟钟儿。 佟钟儿竟然跟踪她? 略有不解,她停下脚步,回头道:“二姐姐,你鬼鬼祟祟的作甚?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哦。” 佟钟儿这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佟陆陆往后望去,并未瞧见夏荷。 嘿哟,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要一对一了? “六妹妹,”她搓搓冻僵了的手,笑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东秦史记:纯元皇后传》节选四(文言文格式勿深究,图一乐呵):一日,有官上疏曰:陛下乃万邦之主,天龙降世。今膝下无子,后宫空虚,须得纳新人,填皇室之虚。 帝曰:朕之后宫,仅许爱朕者入,攀妄者狱也。 官复曰:奺岚慕上久,且万民皆爱陛下也。 帝曰:知朕者二三子,爱朕者唯后矣。奺岚因惧而言爱,民女因贪而言爱,后则因心而言爱。后之心,朕之心也。朕爱后,忠后。后念朕,疼朕。是谓朕一生所求所守,唯后矣。 佟伊.著 第34章 选择当王妃 佟钟儿小时候,觉得自己倍儿棒。 天赋不够,但人贵在勤能补拙。 于是,她每日练习琴棋书画,什么十三经、六子全书,她统统背得。 所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她统统知晓,铭记在心。 她立志,要成为京城最能歌善赋的解语花,为自己这个庶出身份争一口气,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之后都高攀不起她。 但天不遂人愿,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超不过那个柔弱、却有过人天赋的三妹妹。 三妹妹长得好,性格好,偏偏同她一样努力。 她总是望其项背,无论在奋斗的路上如何疯狂追逐,都只能眼睁睁望着对方将她越甩越远。 永远,都追不上她。 她原本已接受了,毕竟不是所有的天赋,都能靠勤奋超越。 但后来,她又有了六妹妹。 六妹妹天生是个泼猴,除却投了一个好胎,样样都不如她,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六妹妹是个垫底的货色。 错金镂彩的优柔时光中,佟钟儿簪上木簪,及笄了。 于是,裴家老爷裴勤,亲自来替儿子下聘礼提姻亲,求娶佟钟儿。 裴仁晟年少英才,长相一般,为人谦逊有礼,但实则狂傲,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物。 她不喜,如今她正是大好年华,又娉婷有韵,何愁嫁不出去? 可裴勤是谁啊,前朝重臣啊,这门亲事,对当时仅有地位而无实权的太傅府来说,实则高攀。 裴仁晟将来必要继承他爹的爵位,如此一来,也算个宰执重臣。 更何况,她只是个庶女。 于是,佟钟儿默允了这门婚事,上了三个月的新娘学校,勤勤恳恳,孜孜矻矻,却没想到,一夜之间,裴家翻天了。 梦里期盼的丰饶人生,就这么一去不回头。 她怎么这么命苦啊。 可偏偏这时候,家里最胡闹的佟陆陆,臭名昭著的佟陆陆,却被堂堂邹王府提亲了。 邹世子是眼瞎了么? 这还不算,新帝上位后,竟几次三番下聘佟陆陆,坚持不懈。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佟钟儿从前想都不敢想,自己也能和皇家搭上边,可如今那佟陆陆竟然一下子成了“准皇后”。 凭什么啊? 她佟陆陆上辈子是造了多少浮屠啊? 她有什么资格当皇后啊? 京城半数女子的容貌、才学均在她之上吧? 不过,她佟钟儿也不是吃素的,后来,她终于成功勾上了当朝燕王燕肇祯。 她先是在宴会上,与他搭上话,后来又在他第二次来下聘时,与他眉目传情。 她确信他对她有兴趣,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情意。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收到了来自燕王府的书信。 -- 第77页 于是她洋洋洒洒,笔落十余纸,写下许多情书,同他通信数次。 有几次,他约她游玩,于是他二人手捧诗书、静弹箜篌,浓酽如蜜地相爱了。 终于,那一天,燕肇祯来下聘了。 她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就在她迈入客厅,他前来搀扶她的那一刻,她相信,她凭借自己的一番柔情蜜意,拿下了他。 她执意要嫁给他,她要告诉在场的众人,她佟钟儿也是能靠自己驳得一辈子荣华富贵的。 佟钟儿那些时日,觉得自己非常美,这天下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有魅力。她开始喜欢唱歌,而且总能吸引到小鸟儿。 她还喜欢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一日比一日更加妍丽动人。 她还要每天上午下午换不同的装束,免得燕肇祯来了,她的头发散着、妆容不新。 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那日起,燕肇桢再也没给她回过书信。 后来,她听夏荷说,燕肇桢去了天胜寺。 于是,她就日日都去天胜寺立着,一日上两回香,投了不少功德钱,就指望能碰见他。 “钟儿?你如何在这?” 听到熟悉的声音,盛装打扮的佟钟儿回过头,却见裴仁晟讥讽地望着她:“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又不是在等你。”她冷哼一声,略有讶异,“倒是该我问你,你如何在此?裴大人不是早已被发派出去?” 裴仁晟双手背于身后,眉目冷然,戏谑道:“是,我父亲已经身死外乡,不过我们一家已被召回京城,我如今在燕王府当幕僚。” 佟钟儿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如今她且看不上他:“是么,那你可知,我已与燕王结亲?” “知,”裴仁晟挑眉,“那又如何?” “你!” 裴仁晟上前一步,凑近气得脸红的佟钟儿:“准确言,应是与燕王府结亲。如今,燕王府又不止燕王一个人。” 他精明的眸子里闪过阴冷的算计,佟钟儿闻言,面色一白,如鲠在喉:“你什么意思?” 对方立直了身子,昂起下巴从眼底看她:“你这个‘王妃’,怕是到时候连燕王殿下的衣袂都够不上。” 于是,气呼呼的佟钟儿,就什么也不顾地挤搡着冲到燕王府,连发髻惺松都不顾了。 好歹也要面子,于是她绕过正门,来到侧门,重扣扣环,一声复一声。 开门的是小仓,见到来人带着帷帽,疑惑问:“你哪位?” “是我。”佟钟儿掀起帽纱,“我要见你们王爷。” 让夏荷在门外等候,悄咪咪被带入燕王府,佟钟儿也未曾发现事有蹊跷,只满脑子都是明明唾手可得的“王妃”,如今却被告知要黄了。 燕王府如今的确只有燕肇祯一个人,但他要是万一收养个义子什么的呢?如今想来,当日燕肇祯说得不明不白,她很可能是被忽悠了。 但燕王好歹是燕王,给佟钟儿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质问堂堂王爷。 为什么,她的人生就要这么七上八落的? 待小仓将佟钟儿领至燕王府的花园内,她愤怒的思绪方被燕王府华丽的内饰与修葺吸引。 虽说佟府也不小,但实在是无法与堂堂王府相比。 一路走来,似是故意带她绕遍了王府最华美的去处似的,入眼就连祈福角都是玉做的。一层层,一座座的显赫辉煌,倒影在她向往的眸子里。 无尽地欲望一点点吞噬佟钟儿的心,她欣赏着每一处美景,一抹刻毒蒙上心头。 她背对一座座华阁雕窗,面对偌大的院子,心里登时生出百倍的希冀。 这一切,这一切都必须属于她。 “钟儿。” 听到来人的呼唤,佟钟儿回过头,见到一身着棕色貂裘,手戴翠玉扳指之人。 相比于她的略微惶惑,他反而轻松洒然。 “肇祯。”她唤他,轻盈地上前,抓住他的手,“我今日……听到了不好的流言蜚语,急于向你求证,故而不请自来了。” 燕肇祯勾唇轻笑:“什么流言蜚语?” 她言笑晏晏,说来惭愧:“有人说……你并非想娶我当王妃……” 对方伸出手,托起她羞红的脸,于温柔地眸子中散出点点阴冷:“他们说的,没有错啊。” 什么? 佟钟儿瞪大妆容精致、楚楚可怜的双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若非是你与我缔结婚约,那我……又是与谁呢?” “燕王府早前确只有本王一人,但如今本王广收幕僚,将其接到府上,随随便便认个义弟、义子,燕王府旋即便能人丁旺盛起来。” “你骗我?”佟钟儿双手颤抖着,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被他钳得死死的。 他低下头,双唇在那颤抖地人儿耳边摩挲,呼出滚烫的热气,他太懂她想要什么了。 “你帮我做一件事,做成了,王妃的位子,绝对是你的。” 燕肇祯的一举一动,对佟钟儿都有强烈的蛊惑性,她全身几乎酥软下来,如要化在他怀中一般,顿觉瘫软。 他的手悬停在她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我是倾心你的,我们之间,只差那一点火候。” 鬼使神差地,佟钟儿陷入了他的温柔乡,还未听对方说是什么事,便连忙点头喃喃:“我答应你。” -- 第78页 她答应下一个违背人伦、道义,如果被揭发,会被世人不耻千余年的事。 但这种事,在宫廷生活中极为常见不是?就算如今不经历,那佟陆陆入了宫以后,怎么会不受到后宫女人的算计? 除非那白盏辛能独宠她一人。 这绝无可能。 失魂落魄地走在黄昏的街道,佟钟儿仿佛踟蹰在人生的岔路口,此时必须要做出选择。 是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要一直被别人踩着脑袋抬不起头。 定了定神,她看向金灿灿的晚霞余晖下,街道上投出的黑乎乎的影子。 那是她自己的影子,那么长,那么暗。她身边只有一个茫然无知的夏荷,再无他人。 如今想来,大夫人以后不会为她做主,林姨娘又为人懦弱,长这么大,她都在靠自己。 那如今,她为何不去争取一番? 她决定了,要荣华富贵,她要当王妃。 于是,佟钟儿开始每日监视佟陆陆,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落单。 总有一天,这个从小就嚣张跋扈、桀骜不驯的六妹妹,会栽在她手里。 终于,在熬过了艰难的几个月,于年末的冬日,佟钟儿逮到了机会。 佟陆陆一个人出门了。她披着红色的披风,十分显眼,所以即便佟钟儿跟踪技术不高,也不会跟丢。 佟钟儿一路尾随佟陆陆,在这素尘纷纷的时日,独自紧着她来到天胜寺。 不只是天气太冷了,还是她的心太冷,她一直不住地发抖。 她一路观察地形,发现护城河此时水流湍急,脑内临时想到一个计划。 “二姐姐,你鬼鬼祟祟的作甚?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哦。” 佟陆陆发觉了,她转过身,那样臭着脸望着她,让她十分不爽。 好似在说:她的蜜糖,就是你佟钟儿以后的砒.霜。 “六妹妹,”她搓搓冻僵的手,笑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正巧,佟陆陆也有话要对佟钟儿说,她望了望天胜寺的寺门,点点头,跳下台阶,与佟钟儿肩并肩走着。 二人一路无言,一急一徐来到护城河外。 “二姐姐,”无尽地沉默中,佟陆陆率先开口,“你再想想吧,燕王府不适合你。燕王心机叵测,城府颇深,你别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自知。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佟钟儿紧咬牙关,停下脚步回过头:“你懂什么?燕王是真的要娶我的!” 佟陆陆摘下兜帽,以一种怜惜的神态望向佟钟儿。 狂风吹拂过无人的河滩,湍急的水流一波接着一波,风呼啸,水浪和。 “你确定吗?”佟陆陆歪歪脑袋,显然不信,“那你倒是说说,燕王有多喜欢你?自从定亲以后,你们俩通过信吗?见过面吗?” “闭嘴!” 忽然一个黑影冲上来,佟陆陆一个没反应,连忙后退几步,距离河岸只有一步之遥。 气红了眼,佟钟儿亦害怕地发抖,因一时的冲动,之前与佟陆陆之间那条裂开的悬崖,轰然地震般坍塌了:“你什么都不懂,你从小活得恣睢随意,怎么会明白我的处境?!你是嫡出,本就与我不同!” 我勒个去,这女人疯了? 佟陆陆惊呆了,她只是好心提醒佟钟儿,想要敲醒她,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激动疯魔。 她连忙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嘛,我收回我收回。” 同样是庶出,三姐姐也没你这么心理扭曲啊。 佟钟儿垂下头,再看向佟陆陆时,眼里多了一份阴狠:“他一定会娶我的,因为就算我做了天大的事,他也会为我善后。” 一丝不安莫名漫上佟陆陆心头,她忽然意识到此刻情况不妙,有些怂:“什,什么事啊?” “六妹妹,我们阎王殿见吧。” 佟钟儿只冷笑一声,用力一推。 狂风中,佟陆陆一手捞了个空,她瞪大眼睛望着那个把下嘴唇都咬出血的二姐姐,只直直落下去。 “扑通”一声,那一抹红色身影狠狠沉入滚滚波涛,连那句“我敲你.妈”都淹没在无尽的冰水中。 水流湍急,佟钟儿料定佟陆陆会溺水而亡。 她不敢再看那护城河,只连忙转过身,双手发颤,走路歪歪扭扭。 事已至此,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害死了六妹妹。 她必须,必须走下去。 她与燕王,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让她下地狱都行,她今生,就要富贵荣华。 …… 不一会儿,湍急的水流中,忽探出一个小脑袋,头上还顶着一根水草,紧紧巴拉住小人儿的脸。 佟陆陆喷小泉似的吐出一口水,拽走那根草,猛地抹下脸,坚.挺地浮在一阵阵波涛之上。 想不到吧,姐会游泳。 第35章 我们不一样 砰! 燕王府的书房内,燕肇祯被连夜闯进来的韩澈一把拽住衣襟,直逼到书架前。 本本圣贤诗书顷刻撒落在地,一片狼藉,就连烛火都被一应碰翻。 即便此刻,他也显得心如止水,抬脚踩灭那差点燃起来的书册,讪笑着对上面前的少年。 “你说你会保证她的安全,才让我提醒她穿得鲜艳些……她人呢……”韩澈的额头爆出根根青筋,阗墨的眸子里均是杀气,“她人呢?!” -- 第79页 燕肇祯抓住他的手腕,二人拼力间,不相上下。 “蠢货。”狡黠地勾唇,他从怀中拿出一张铜制令牌,重重扔在地上。 随着那张令牌的落地,韩澈瞳孔瞬间扩大,因过于用力,指节之间发出清脆的“咯咯”声。 万般不甘,也只能放手。他乖乖跪在地上,脸涨得通红,顿首而拜。 “韩家百年效忠燕氏,如何出了你这个蠢货。杀手这行怎么做,当年你师父且没有教你?是你没学成,还是他有违师表?!” 燕肇祯居高临下望着他,复冷笑一回又一回,“这么多年,在京城当乞丐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蒙了那佟陆陆多大的恩了?韩澈,你别忘了,你们韩家当初上上下下多少代人,蒙的都是燕氏的恩情!” 韩澈没有说话,他的愤怒如今不是区区一个令牌就可以压下的:“若她没了,韩澈也不独活。” “你若自刎,可有脸面见你韩家列祖列宗?当年你师父用命保护你,就换来你一段儿女情长?废物!本职都做不好,还谈什么保护女人。” 一脚踹开那令牌,燕肇祯走到书架前,闭上眼,脑中的大计早已定型:“她此番死或不死,对我们均有利,无论如何,白盏辛这次非离开一段时日不可。你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做不好,本王连救,都不会出手救她。” 啪! 果不出燕肇祯所料,此时的正崇殿上,白盏辛正大发雷霆,龙颜绝怒,声震一应官兵侍卫,吓得他们冷汗都不敢滴。 桌上上好御杯顷刻成为碎土,独留那一盆狗尾巴草傲然挺立。 “找,掘地三尺,填河万里,都要把佟陆陆给朕找回来!” “是!” 善断的帝王如今思绪紊乱,暴躁异常,谁都不敢靠近。 小福生站得远远的,都不禁吓得双腿打颤。 这正崇殿明明碳火烧得足又暖,却比外边的银装素裹还冷。 他恨不得一头栽到雪地里去,一门心思祈祷着静娴郡主一定要平安无事。 白盏辛紧握着拳头,早已忘却手心的疼痛,一滴滴鲜血从指缝间流下,吓得小福生连忙下跪:“陛下,保重龙体啊。” 保重龙体? 他笑得凄恻,好似心中的高楼在那一瞬间轰然倾覆。 他不能,不能坐以待毙。 前些时日,他才央她不要离开,她如何就失踪了?当昭云惨白着脸回报夏至院情况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来人……速召燕王!召佟丞相、吏部尚书!” “是!” 他要离开,他要亲自去寻,他不相信任何人。 燕肇祯急匆匆赶过来,头发也扎得散乱,临时被人从床上叫起来似的。 佟萧与苏大人紧随其后,火急火燎而来,苏大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慌不择路,差点儿走到长宁宫去。 白盏辛当即命三人分权监国,并将一应国事全权托付。 燕肇祯惊讶问:“陛下这是要去哪?” 白盏辛瞟了眼方才还在佟府急地火烧眉毛的佟萧,声音冷肃:“寻人。” 连夜,白盏辛便踩紧马蹬,叱喝一声,与昭云、佟司佟梧并一团士兵连夜出城寻人。 因春枝与韩澈都只知道佟陆陆本要前往天胜寺,于是白盏辛率先夜闯天胜寺,将后堂里一偈都还未念的邹曲临生生揪出来:“你今日,到底有没有见过陆陆。” 邹曲临哑然,他拽开白盏辛的手:“佟家已经派人来问过,我实则没有见过陆陆……她是在路上丢的。” 紧咬牙关,白盏辛琥珀色的眸子里散出层层杀气,一圈一圈裹住整个后堂,恨不得当场拔剑,斩下这个秃驴。 “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会有她的消息。”邹曲临也很懊恼,他今日的确一天都在后堂,从未离开,就连天胜寺的僧人,都说没见过佟陆陆,可见佟陆陆根本没有踏入天胜寺的大门。 “陛下!”此危急时刻,佟司佟梧骑马飞奔而来,于后堂外下了马,变相救了邹曲临一命,“我们找到了陆陆的披风!” 白盏辛紧盯住他,方狠狠回身而去。 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离开,邹曲临手中紧握着佛经,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坐在这念佛,为陆陆祈福。 落魄的僧人刚趺坐,身后便传来韩澈的声音:“邹曲临,王爷想见你。” 白盏辛率领众人奔驰在汹涌澎湃的护城河边,他们顺流而下,在护城河与泪江交汇处的礁壁上,发现了一件被挂住的大红色披风。 “你们确定,那是陆陆的披风?”握着辔的手发紧,寒风呼啸,白盏辛的双眸被刀一样的空气刺得通红。 “我们确认,她去年生辰曾穿着显摆过。” 彼时派出的水性好的士兵们已经奋力游到河中央,但水流湍急,将近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才将那披风带上岸。 “陆陆……会水否?”白盏辛颤抖地接过披风,气若游丝,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佟司佟梧。 兄弟俩对视一眼,均互相摇摇头,但不敢回话。 “朕问你们话!” 杀伐威慑强压而来,二人纷纷跪下:“回陛下……陆陆从小不爱运动……故而……我们猜测……她并不会水。” 心里的那根线咔嚓一下断开,白盏辛紧紧揪住被浸湿了的大红色斗篷,就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 第80页 胸膛里的某一处在剧烈地抽痛,他忽想到,这么久以来,佟陆陆从没给他留下过什么,仅有一株狗尾巴草而已。 他一定要找到她,并且把她带回来…… 他一定要她活着,并让她从此乖乖待在他眼皮子底下,再也不准离开半步。 “向下游去寻,”他的声音沙哑,一颗紧皱的心如被万蚁啃噬。 喉中忽漫上一股腥甜,他生生咽下,痛得窒息:“……一定要找到她……凡寻得一消息者,均加官进爵……世袭三代!” 漆黑的夜,狂风骤起。 方停了没多久的雪复落人间,满地银琼。 邹曲临披着袈裟,跟在一众宫人身后。 这是继大明灭后,他第一次踏入皇城。 彼时佟丞相、苏尚书、燕肇祯三人正于尚书衙门中静坐,等待他的到来。 “思空法师,陛下于暗处追寻静娴郡主的踪迹,我们须得助陛下一臂之力,”燕肇祯言之凿凿,煞有其事,“如今,放眼京城,唯有你最熟悉静娴郡主。我们三人决定,暂时给你统领一队军马的机会,助陛下一臂之力。” 苏大人彼时尚有疑问,燕肇祯打断他,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苏大人,思空法师已经答应,翻完七七四十九卷佛经后,莅临燕王府,故而,思空法师如今,已是半个燕王府人,值得信任。” 佟萧闻言,谨慎地望了眼邹曲临,又看看燕肇祯。 一个是他的现姑爷,一个是他的前姑爷,他似乎也没有理由怀疑他们,便只能点头赞同。 于是,一个和尚——思空法师,便忽然得到了燕肇祯下派的军权,率领一连士兵,横渡泪江,从宽广江水的另一侧找起。 这是一个信号,也是燕肇祯递给邹曲临的一根橄榄枝。 邹曲临此时,方敏锐地意识到,整个朝野,谁,才能给他一个翻身的机会。 …… “阿嚏……” 那方两队人马都在急匆匆寻人,忙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佟陆陆正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上了岸,因受了寒不停地在流鼻涕。 且说自她掉入护城河后,一路被湍急的水流冲入泪江。 嘿可别说,要不是气温太冷,这样漂流也挺刺激,以后等天暖了,她一定要做个救生衣出来,漂着玩。 “阿嚏……阿嚏……” 但因为“飘荡”过程中实在太冷了,佟陆陆只好保存体力当个“浮尸”,一路从泪江顺流而下,游入一个小岔口,入了一条河。 等水面渐趋平稳,佟陆陆方找到一个可以上岸的小坡,哆哆嗦嗦拽住岸边的杂草爬上来,手指都被泡皱了。 没错,她的确不爱运动,但游泳这东西,和骑单车是一个道理,会了就是会了。 只要她还是那个佟陆陆,只要她在现代学过,哪怕是魂穿,她也能游起来。 感觉快被冻死,佟陆陆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踏雪而行,一路上拽下许多杂草塞入衣服里取暖,把皮肤和湿哒哒的衣服生生隔开,才略微觉得好受些。 虽然大半夜的也没人看,但她也不能脱.衣服.光.着爬山呐。 那场景得多诡异啊。 “潦草”的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却见里面窝着一群小狐狸,见到她就龇牙咧嘴的,可把她吓坏了。 算了算了,此洞不留姐,必有留姐洞。 她哼哧哼哧爬上一个小山丘,忽眺望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点点晕黄的灯光。 有人家! 太好了! 踩着湿哒哒的鞋子,佟陆陆啪嗒啪嗒小跑着奔过去,还真发现许多小茅草房。 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出过京城的佟陆陆,此时就像一个反着来的“刘姥姥进大观园”,这儿瞧瞧,那儿瞅瞅,稀奇得紧。 这儿的民风一看就很淳朴,大家房子都靠得特别近,一个挨一个的,感觉上茅厕都能从窗户口互相递厕纸。 她随便挑了一家亮着灯的屋子,哆哆嗦嗦敲门,声音都抖和的很:“有没有好心人啊……收留我吧……” 门打开,屋内温暖明亮。 一个看上去就特别面善的大娘,惊讶地瞅着塞得满满当当的佟陆陆,连忙把她招呼进去:“哎哟,这是谁家的胖丫头走丢了,快进来快进来。” 佟陆陆一摇一摆走进去,像个企鹅。 她换上可怜巴巴的眼神,拽住大娘的麻布袖子撒娇:“大娘,我失足落入水中,被一浪接一浪冲到此处,可冷了。您看我都这样落魄了,就收留我几晚吧。” “哎哟,可怜的女娃娃,快快快,把衣服换了,喝点热汤。” 原来这地方叫杨家村,这里的人都姓杨。 而收留佟陆陆的大娘,人称杨二娘,杨二娘家只有她一个人。 因为村子与县城离得远,且山间野兽甚多,出行不便,所以妇女小孩都留了下来,男人则是成家以后,再出去打拼,一出去就是三五载,甚至有的人后来就找不到家了。 这儿这么偏僻? 佟陆陆喝了一杯粗糙的姜汤,裹紧了又重又厚的被子,方觉好受些:“我是被冲入河中,然后寻了小山坡爬上来的,这儿不能沿途走回去吗?” “除非你有一艘船,否则你没法顺着河流回去。因为我们这儿啊,处于低洼处,四面环山,你若是顺流徒步会发现,有许多悬崖峭壁,根本无法翻越。若是爬山,须得绕远路走。山路崎岖,脚程得有一个月,才能到达最近的县城。” -- 第81页 天啊,她这是误入了一个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啊。 佟陆陆吸溜一下鼻涕,瓮声瓮气地问:“那二娘,有什么方法可以与外面通信吗?” “通信?且没有……我们村的人,几乎都不会写字,要那玩意儿也没用。不过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老杨,下个月要去县城,到时候,你可以与他同去。” 下个月?! 佟陆陆如遭白日雷殛,只得尴尬地笑笑:“谢,谢谢二娘。” 下个月…… 她长叹一口气,接受得可快:算了算了,那她就在这好好体验一把农家乐好了。 第二天一早,佟陆陆就发了高烧。 但这杨家村啊,果真是民风淳朴,又因为地势低洼且四面环山,很少有外来人来访,如今听说有个漂亮姑娘来了,一应都要来看看。 可他们的热情好客,也太热情了吧。 她们围在床边看,扒在窗户上看,甚至爬上房顶掀开杂草看佟陆陆。 佟陆陆就像动物园里的大猩猩,每日遭人围观,还是免费的。 后来,她干脆不洗脸不梳头,特别邋遢地见人,反正大家都很淳朴,见她没那么“好看”了,新鲜劲也就过去了。 约莫修整了五天,佟陆陆这才恢复过精神头来。她好好洗漱一番,穿上杨二娘给她的粗木麻衣,随便盘了个头发,走出了杨二娘的小草房。 山里的空气,真是清冽啊! 她提提有点大的裤腰,大摇大摆地逛街。 早前在夏至院,她就喜欢穿短衣服和裤子,然后把袖子撸起来,如现今见大家都这么做,好像忽然回归了本土似的。 佟陆陆一路晃晃悠悠,哪哪都好奇。 这村子很奇怪,不是一户人家一片田,而是所有的人家住在一起,耕整个村子的田。 说叫杨家村,很可能她们真的都是一家人。 大家一见到佟陆陆,就纷纷拉着她,问她城里都有什么好玩的。 她就和大家一起搬个小板凳,坐在那儿磕果子唠嗑,顺便听听家长里短,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回屋后,还来不及独处一阵,本来表情就有些不对的佟陆陆,忽被杨二娘邀请去泡温泉,嘿哟这又乐到她了。 她打起精神,屁颠屁颠跟过去,入眼一露天的超大温泉。 此泉名天泉,呈漂亮的蓝绿色,周围一大圈都是山石。 泉水自地底涌上来,在这冬日,依然冒着滚滚热气。天泉周边长了一圈漂亮的花草,长年不败,风景独秀。 这种天然的温泉在京城着实泡不到,杨家村的人们还很礼貌地分时间,单日男人泡,双日女人、小孩泡。 于是,自穿越至今十八年来都是在一个小桶里洗澡的佟陆陆,终于放飞自我,进了澡堂子一般,不害臊地脱.了衣服和一群大妈“坦诚相见”。 温泉温度正好,她极其舒适地坐在小石头堆上,泡澡的时候盘腿悬浮,竟有一种即将得道升仙之感。 太爽啦!美滋滋! “嘿哟,”杨二娘捂嘴开玩笑说,“这城里的年轻姑娘就是不一样。” “是啊,”杨不知多少娘附和,“白净净的,真好看。” “嘿嘿,”佟陆陆抬起胳膊,一点也不羞,“别看我柔弱,我是有肌肉的人,您们瞧。” “你这可差远了,给你看看大娘的!” “哎哟大娘,您这个厉害了!” “二娘也有!” “哎哟,厉害厉害!” 白盏辛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他拼死拼活在找着的人,如今正与一群大妈泡在泉水里面唠嗑,比谁的肱二头肌更大。 他因为得知佟陆陆不会游泳,于是顺着河流向下,直接错开了许多岔路,延边找人,几天几夜没合眼。 众人休息之际,他四处打听,只为了能早点寻到她。 每一分每一秒,现在对于他来说,都在与命运赛跑。 而邹曲临则恰恰相反,他回想到,几年前好似曾与佟陆陆聊过水性的话题,他曾在她面前夸耀过自己水性极好。然佟陆陆却嗤之以鼻表示:“这有什么的,我从娘胎里出来前,就会游泳了。” “你真的会?” “不骗你,我真的会。” 若是别人,一定以为佟六小姐在开玩笑,但邹曲临认为,佟陆陆是真的会水。 若是会水之人,定会自主寻找水流平稳的地方上岸,而不是无助地被河流一直冲刷下去。于是,他不放过每一条小河,每一个分支。 他发现有些分支的河流中段地势较高,但末端却在低洼处,于是他在玄木镇整兵暂歇,命人临时买了几艘船,决定顺着分支河流找人。 当他得知白盏辛顺着泪江向下以后,便不由得嗤笑出声。 白盏辛,这一次,你可能要输给我了。 “来人,给钱也好、其他手段也罢,想办法封船家的口。” “是。” 他手里握着那串檀木佛珠,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心里却笑念:相比于他,白盏辛还是太不了解佟陆陆。 …… “哇,这是你们自己绣的吗?” 且说这头,佟陆陆正在温暖的草房子里和一群大妈们围坐一块,看她们刺绣。 “竟还有不会刺绣的女子?” 说这话的,是村里的村花,在家里排行老四,名叫杨四兰。 -- 第82页 杨四兰皮肤黝黑,双颊泛着劳动人民的红润。她身材结实,长得很健康,笑起来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她的头发特别黑,嘴唇特别红,若说世上有白雪公主的话,那她一定是黑芝麻公主。 “我不想学,我娘亲爹爹,也未逼我。” “哇,那可真稀奇。” 佟陆陆凑上前,问杨四兰:“哎,兰妹妹,你这绣的是什么呀。” “鸳鸯戏水,我到嫁人的年纪了,过不了多久要招亲,所以得给自己缝肚兜呢。” 还有这说法? 佟陆陆像是白活了大半辈子,挠挠头又问:“你是说,要嫁人的女人,都要给自己缝肚兜?” “当然了,天下女子,都是如此吧。”她俯下身子,从床边掏出一大箩筐红布,“你看,我还缝了百年好合……龙凤呈祥……牡丹富贵……枣生桂子……到时候,我夫君喜欢哪个,我就穿哪个~” 望着那琳琅满目的火红肚兜,佟陆陆眼睛都要瞪直了。 “陆陆,你何时成婚啊。” 佟陆陆一愣,回道:“明年六月份……” “哎呀,那你还不赶紧动手?这蕴含的可是你对你们这段感情的祝福呢。来来来,我教你。” 杨四兰连忙往她手里塞上一块大红布,“你想象一下,到时候,即将红幔帐暖,春.宵一刻,你的夫君坐在身侧深情望着你,你最让他看见什么栩栩如生的绝妙图案呀?” 佟陆陆想了想,嘿嘿一笑: “那我绣个‘滑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刚才被锁啦,因为泡温泉那段,抱歉小可爱们改了哈哈哈哈 第36章 准皇后的农民生活 且说佟陆陆自从来了杨家村,就一刻也不得停歇。 她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村人,她便只能嘻嘻哈哈的,无时无刻不跟她们闹腾。 因地方狭小简陋,故而夜里也有杨二娘与她同床共枕,她只要轻轻一动,杨二娘便觉是她睡得不舒服不安稳,要给她添这添那,徒引得佟陆陆过意不去。 万物冬眠的冷日,无甚农活可干,于是佟陆陆便窝在杨二娘的家里,和一群大妈们围着小盆,边烤火边剥玉米。 杨家村比佟陆陆想象的更团结,他们属于分配制度,所以大家干的活,都是村里的活,没有个人利益一说,均是集体主义。 因今年玉米收获颇丰,故而到现在还没剥完。 佟陆陆就跟着剥呀,学得特别快,自认为一顿操作猛如虎,实际上速度还是比杨四兰她们慢下一大截。 剥着剥着,杨四兰往身边一看:嘿,人呢? 这时候佟陆陆早就举着两根剥好的玉米棒走街窜巷,滴溜溜跑到杨三娘家里面找厨房,烤上了。 看着饱满的黄金颗粒,她不住地流口水:真香啊! 只可惜没有孜然,可惜了啊。 这日下午,村长说河边水草又长了,于是一群女人为了搓衣服方便,便相邀一齐去拔水草。 佟陆陆跟着她们,青蛙似的蹲在河边,一根一根拔,听她们哼着农歌,没事也哼哼几句。 但某些水草长得过于顽固,佟陆陆蹲久了,猛地拽住一根一拽,一个屁股墩深深跌坐在泥地里:“哎哟喂呀。” “陆丫头,你没事吧?”杨二娘赶紧上前扶起佟陆陆,佟陆陆仿佛听到腰间卡擦一声,紧接着一阵酸疼,闪了腰了。 后悔了后悔了,平时不运动,忽然劳动起来竟然这么娇气。 佟陆陆想站起来,却直呼痛,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杨二娘没办法,只好背着佟陆陆先回到小茅草屋,叮嘱她不要乱跑,就在屋里好好待着修养修养。 这么多日子,佟陆陆总算是一个人坐了下来。 周边忽然安静下来,引起一阵轻微的耳鸣。 她环顾空无一人的小茅草屋,坐在硬板床上,盯着硬泥地发呆。 吸吸鼻子,她望向窗外,天高云远,和在京城看到的也没什么两样。 纤云渐散,天地凝声,好似整个杨家村,就只剩下她一个。 耳边传来隔壁人家后院的鸡叫声,佟陆陆方回过神来。 脱了鞋子,她爬上床,盖上又厚又硬的棉被,把自己窝在并不暖的被窝里。 二姐姐要杀她…… 为什么? 思及此,尚且不是那么难受,因为她毕竟从小和佟钟儿不合,那女人看她不爽也是正常,可也没到要动手害命的地步吧?大家都是一家人啊。 如今,她被困在这个小山坳里,出不去,也没法寄信,完全与世隔绝。 万一他们找不到她怎么办? 万一,她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 哎呀不要想不要想! 佟陆陆挠挠头,双手把耳朵捂得死死地,轻揉太阳穴以缓解轻微的头痛。 忽然,一个人的样貌浮现在她的脑海,越来越清晰,挥之不去。 她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杳杳思念浸润在眼中,却浸不入粗麻,顺着面颊一滴一滴晶莹地洇在被单上。 环纡,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丢了啊…… 你那么忙,有没有空来找我? 想到他的性子,可能会大发雷霆,也可能会骂她一声“蠢货,这都能丢”,她就委屈。 她好些天没见到那张帅惨了的脸了。 -- 第83页 一束束清明的微光划过简陋的窗棂,打在颤抖的小被窝上,被窝里的人儿极力压制着呜咽,轻声地抽泣,不想被任何人听见。 但她却没意识到,十八年来,自己第一次发自内心流了这么多泪。 她想家了,想那个小小的夏至院,想春枝每天给她端茶送水,想韩澈背着她上蹿下跳。 更想那个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对她超级好的环纡。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人方努力止住多日压抑的悲伤,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擦干满脸的泪,使劲揉揉脸,拍拍腮,鼓励自己要重新振作。 她要想办法,问问那个可以带她出山的人,好不好早些时日离开。 套上衣服出门去,但腰依然动一动就疼。佟陆陆龇牙咧嘴,心头骂骂咧咧地穿过紧密连接的小茅草屋,数着房子,来到杨家村的大田。 正值隆冬,土地属于休息期,故而没什么人在纵横交错的田埂里徘徊。 佟陆陆哼着前世的小曲儿,想打听打听“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老杨”是谁,准备先跟他打好关系,到时候一起入县城。 据她了解,整个村子,跑县城的大爷独他一个。 在辗转了好几处田埂后,她忽瞅见一个非常结实的大爷。 说这个大爷结实,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结实,有生生之气,有熠熠精神。 他不像是个普通的农民,眉宇之间,倒有些将军风范。 佟陆陆压下身子,蹲着马步,就这样迈着腿,隐匿在田野中。 扒开头上的草,她虚起眼睛,紧紧盯着大爷,生怕跟丢他。 等等,她为啥要跟踪一个大爷啊? “出来吧,你跟踪我一路了。”那大爷突然停下来,将手中方修缮好的犁扔到地上,随便找了个大石头坐下,朝自认为隐匿地极好的佟陆陆招招手,“来,你过来。” 登时有一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佟陆陆耷拉着脑袋上前。不知为何,这大爷偏偏好生正气,显得她特别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她轻轻嗓子,艰难地站起来,揉揉“老腰”,嬉皮笑脸:“大爷,您知道老杨是谁吗?” “哼,这里叫老杨的可多了。”白胡子老头忙不迭望着她,“你就是那个城里来的?” “是是是,就是我。” “你是不是要回城里去?” “是是是。” “那你找的就是我。” “哎哟,”佟陆陆喜笑颜开,赶紧蹲在大爷身边殷勤地给他捶腿,“大爷哦,您看您,年纪这么大了,还意气风发的,老当益壮呀。” “哼,甭说好话,老夫当年征战沙场,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乖乖,这家伙是个将军? 佟陆陆在脑海里想了想,解甲归田铸剑为犁的大将军,好像就那么一个人吧。 “你是前东秦的杨定成?!” “嘿哟,小女娃竟然知道老夫?” “您真是,整个东秦,谁不知道您啊。” 杨定成年轻时,沙场点兵,虎啸生风,威震四方。 他强力抵御匈奴,不出兵则已,一出兵便拿下匈奴将近百座城池,自此奠定了东秦如今北方的地理版图。 但明威褫夺国祚后,东秦好不容易筑成的太平盛世,一夕之间摧枯拉朽搬的倒塌。 杨定成自此不被看中,门可罗雀。 于是,他怒摔帅印,掉脸走人,一应杨家兵在他踏离京城的那一刻全全解散。 后来,即便有范启北震匈奴,依然抵挡不住匈奴的日渐猖狂,损失了不少城池。故而当初,白盏辛举旗,才有明帝不得已将掌上明珠奺岚公主远嫁匈奴的一出好戏。 杨定成的威名,不是佟陆陆从《东秦》里读得的,而是小时候听佟萧说的。 也就是说,一代将领,在弃武从农后,真的再也没人找到过他。 没想到,他在杨家村! 好不容易在这山窝窝里有了个认识自己的人,杨定成像是逮到了什么宝,再也不是那群老妇女口中的“老杨”,而是成了“杨将军”。 于是他连忙拉住佟陆陆,就给他娓娓道来,说着他这几年的心路历程,说他有多么多么豁达,当时走在街上有多少女人向他扔小花。 这下可好,不想听也得听,佟陆陆就干脆席地而坐,乖乖撑着脑袋听他叨叨。 原来杨定成本就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将领,是天生的名将之才,但因杨家村太过偏僻,他很少跟人描述自己的家乡。 解甲归田后,杨定成只得回到杨家村,老老实实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一当就是十几年。 但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对戎马一生的他来说实乃折磨:当一个农民当到玉老田荒,比在朝堂上被砍脑袋还惨! 佟陆陆眸光微闪,连忙拽住杨定成苍老无比的手:“杨将军!你要不要考虑重回京城!当今圣上,已经不是明威了,是当年白帝的太子,白盏辛呐。” 杨家村因为地处偏僻,杨定成很少才出一趟远门,去一趟一个月,来回两个月,又因为县城消息不灵通,他又不屑与那群目光短浅之辈交谈,故而不知此事。 如今听佟陆陆一说,他猛地站起来,激动地胡须颤颤,登时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十岁:“女娃娃,你说的是真的!” “嗯嗯,所以我们尽快离开吧!”佟陆陆双颊腴红,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下一秒就能回到京城。 -- 第84页 “好!不过不是现在,老夫,还有点余事要处理。” “什么事?” 他笑了笑,顺顺胡须:“老夫的小女儿,还没和心上人成亲呢。” 原来,杨定成的小女儿,就是杨四兰。 这里的生活实在是安逸美好,故而杨定成的糟糠之妻不愿与他出村,便在这儿抚养孩子们长大。而杨四兰正是杨定成回来后,妻子生的小女儿。 杨四兰倾心村里的杨七哥,早就等招亲这天很久了。 招亲是杨家村的一项传统,杨家村的女孩一旦到了适嫁的年纪,杨家村的每一个男孩都有资格娶。 在女孩及笄的那一天,想迎娶的男孩就要报名参加招亲,一对一,最后的冠军方可赢得女孩的青睐。 而这招亲的方式,就是比谁家的鸡更牛哔。 但杨四兰和杨七哥两家互为邻居,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早就互生情愫,于是杨四兰只希望杨七哥赢。 而杨七哥为人又太过温柔,性子有些软弱,在气势上总是差人一劫,会影响“鸡兄”的水平发挥,于是这小伙子为了壮胆,就拜师了杨定成,决定要勇夺第一。 这会子,杨定成正是要去找杨七哥呢。 佟陆陆闲来无事,又不想独处,便跟上去一看究竟。 彼时杨七哥正坐在家门口,边做木工边哼着歌,长得倒是挺秀气。 他鼻子不舒服,用小拇指抠了几下,便被杨定成瞧见,一巴掌就打到他头上:“和你说了多少遍了,用食指抠鼻孔比较爽,用小拇指太娘们!” 佟陆陆吓得吞咽,被老将的气势立刻震的脑袋嗡嗡。 那少年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杨大爷爷……我知错了……” “陆陆?” 此时,刚拔完水草回来的杨四兰正巧瞅见她们,笑眯眯拉住她,“陆陆,我正巧有件事要拜托你。” 佟陆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杨四兰拽到屋子里去。杨四兰让她坐下,羞赧地望着她,手里的水草搅成一串一串:“七哥平日里为人腼腆,除了我都不和别的女孩子有所交流,故而她们都对七哥有点儿小小的成见,觉得五哥才和我最配,到时候一定会闹腾的,七哥如果没了信心……哎呀,我跟你说什么呢……反正,我想,陆陆你心性活泼,到时候招亲会上,帮七哥打打气,大家一定会跟着应和的。” 算是听懂了,佟陆陆笑着拍拍杨四兰的肩:“放心,包在我身上!” 临走前,佟陆陆还说:“对了,四兰,我走了以后,可能要借你爹一用!” 杨四兰:??? 且说白盏辛一路顺着泪江向下寻了好些时日。但佟陆陆仿佛销声匿迹,一个脚印都没给他们留下。 但白盏辛不愿放弃,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陆陆绝对还活着。 他太着急了,越找不到,越应该镇静地分析每一处疑点。 是那件披风。 护城河那么深,那件披风是怎么挂在河中央的礁石上的? 陆陆会水。 他紧锁眉头,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捂住脸,只恨自己因悲恸而太过急躁,全全失了最佳时机。 可面对她的失踪,要他如何冷静啊。 “所有人听令,沿路返回,顺着分支寻找!” “是!” 又过了两日,邹曲临彼时正率领一连军队,带领十几人划船搜索每一条分支,其余人等岸上搜寻。他亲自雇了一条船,一条河一条河的搜,走遍延边的不少村落,均没听得佟陆陆一点消息。 难道,他想错了? 正当他的船来到永静河河口时,好巧不巧碰上了回途的白盏辛一行。 “吁——” 白盏辛按辔而停,于岸上望着湖中央,静立在船头的邹曲临,心生杀气。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回陛下,”探路的佟司佟梧来报,“此路向西,均是悬崖峭壁,须得绕路而行。” “若要备舟,需多久?” “一日。” 一日,太慢了。 他紧盯湖面,放下一切前嫌,命人召邹曲临的船只靠岸。 邹曲临面色淡然,他向蒙上一层冰冷面幕的帝王行了个标准的稽首礼,“参见陛下,佟丞相特命思空来协助陛下。” 佟丞相? 既如此,白盏辛也不好呵斥什么。 他冷哼一声,将佟司佟梧留守此处,携着昭云踏上木船。 昭云站在船头,不愿进船,只觉得小小的船篷下,仿佛燃起了烽火,打响了一场毫无硝烟的战争。 邹曲临与白盏辛面对面而坐,面前的小桌子上摆了一壶茶和两个空茶杯。 白盏辛正欲倒茶,邹曲临先他一步,举起茶壶:“思空为陛下沏茶。” 轻挑眉梢,白盏辛靠坐在船身,眸子森然。 待邹曲临沏茶完毕,他笑了笑:“朕,不渴。” 继而,他又道:“思空法师的四十九卷经书,翻译得如何了?” 邹曲临淡淡回道:“已完成五卷。” “哦?思空法师果真适合佛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翻译了五卷,东秦佛学,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说罢,白盏辛扬起下巴,故意拖长尾音道,“既如此,思空法师,便再多翻译三十二卷,凑个九九八十一卷吧。” 手中捏着的佛珠又冷又硬,邹曲临抬起眸子,望向那挑衅的帝王,内心凄苦磅礴:“谢陛下。” -- 第85页 既然你这么闲,那朕就多给你派点事做做。 讪笑一声,白盏辛起身,冷冷瞥了邹曲临一眼,便拂袖而去,大步跨上船头。 “如何?” 昭云行礼:“方才已向船家打听过,这附近只有一个杨家村,地势低洼难寻。” “给他钱,多少都给,让他带我们找到杨家村。” “是。” 因多日休息不够,白盏辛如今面色有些难看。 他垂下头,望着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中,那颀长的倒影眉目怆然。 船家不知这一行究竟是何人,他听了昭云的话,连忙朝船头喊道:“小子,找什么人呐?” 白盏辛转过头,淡淡道:“吾之爱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413:34:09~2019-12-0515: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忘初心£琴帝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从前无喜乐,今夕唯爱她 船行至永静河西侧,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正直午时,阳光清透,将湖水照得波光粼粼。 白盏辛见别处杂草丛生,偏偏有一处干净平整,便料定此地有村落常居:“船家,靠岸停船。” 待三人上了岸,船家擦擦汗,说:“这地方,狐狸多,狡猾,一个不小心,能被咬好几口。我做一次生意不容易,咱们就到这儿吧,传闻那杨家村就在低洼处,应不难找,你们仨就此去吧。” “多谢。” 昭云跟在当今圣上和一个秃头和尚身后,总觉得他们俩非常怪异,明着看上去和和气气,背地里好似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为防发生流血事件,他几步上前,横入二人之中。 后悔了,更觉难受了。 此地荒山野岭,不少树木早已凋零,唯剩一些悬崖上垂下的枯藤攀蔓,蒙上冬的气息。 船家说得不错,这儿确实有不少狐狸,然比起狐狸,白盏辛浑身的杀气更胜,如狮虎过林,无兽敢犯。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嬉闹的人声,白盏辛寻音望去,却见是几个长得非常健壮的姑娘,手里端着木盆,正要往河边洗衣服。 不等邹曲临有所行动,昭云识相地奔走上前,礼貌行礼。 姑娘们从没见过这么俊朗的哥儿,个个脸红气短,连腿都软了。 “敢问姑娘们,附近可有一个杨家村?” “我们就是杨家村来的呀。”一姑娘直咯咯傻笑,脸色酡红,“最近是怎么了,来了个城里的姑娘,又来了三位哥儿。” “嗨哟,你看清楚,那是个和尚。” “和尚怎么了,和尚也好看。” “另外一个才俊呐!” “看着好凶啊……” 姑娘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白盏辛头疼。 “你们方才说,城里的姑娘?”他拉开昭云,冷冷对上姑娘们的桃花眼,烦躁起来,“如何长相?” 一姑娘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形容词,只说:“长得挺精神的,但又弱又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白白净净、上蹿下跳的,还挺能叨叨,好像叫……陆陆。” 仿佛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滚烫起来,白盏辛红着眼,急切无比:“带我去寻她!” 姑娘们莫名其妙,上了贼船似的,其中一个惊呼一声,被昭云扛起来就走,强行让她在空中指路。 于是“咻咻咻”几声,姑娘们便见那三人施展轻功,飞一般横穿山野,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的杨家村,正在举行“盛大的”招亲仪式。 佟陆陆兴然应邀,当起了啦啦队,为七哥的鸡兄疯狂加油,脸上还用植物彩写了“七哥之鸡,勇夺第一”八个字。 她举起两根烤好的玉米棒,边加油边补充体力,一副“忠实鸡迷”的模样。 七哥家的公鸡名叫花花,此时决赛方刚刚开始。 佟陆陆早前不觉得斗鸡有啥乐趣,如今竟看上了瘾,比身边任何人都要投入:“花花加油!花花加油!” 虽听不懂佟陆陆喊得是什么,但周围一应村人均被佟陆陆激动的情绪感染,纷纷举起双手呐喊:“花花加油!花花加油!” 只见两只公鸡“喔喔喔”地叫着,小眼睛互看不顺,伸着脖子绕圈周旋。 敌不动,我不动。 倏然,花花展翅飞跃,猛地啄向对手,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对手被啄了一脖子,火冒三丈,不甘落后,连忙灵活地逃窜到花花的背后,边啄还边用脚丫子踹花花高翘的屁股。 “喔喔喔!” “喔喔喔!” 两只公鸡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飞起来啄,趴地上啄,非常讲究战术。 正直赛点,鸡毛满天飞,众人屏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致胜的一瞬间。 “花花!”战况之激烈,让佟陆陆目不转睛,她举起玉米棒子,连声大喊,“花花,站起来!花花!赢了就把你放到母鸡窝里,逍遥快活一辈子!” 只见花花忽然蓄力,装了电钻小马达似的嘟嘟嘟猛啄那对手,对手不堪重啄,无力还翅,一只脚一蹬,独脚立了一会子,气虚地“喔”了一声,倒地败下阵来。 “牛哔!”佟陆陆双手举起玉米棒,激动地不行,“花花牛哔!” 众人欢呼,均上去为杨七哥贺喜。 -- 第86页 喧闹庆贺间,一双白净的手忽然力排众人,生生从拥挤的村民中开出一条路,由外直冲入内。 他一手攫住佟陆陆的后领,生生将她拎着掉转过身来。 “谁啊!” 佟陆陆还未来得及开口骂人,便见眼前人喘着气,头发上还粘有好多枯树叶,衣服也因在林间急速穿梭而被树枝刮破了。 那人右颊的小痣,此刻显得分外温和,痣上的眸光死死停在她面上,又狠又柔。 要挨骂了。 佟陆陆老老实实扔掉手里的两根玉米棒,像犯了错的孩子垂下头,都不敢瞟他一眼。 众人皆望着他们,没一个人敢说话。 好安静…… 他不说话,她好怕。 佟陆陆吸吸酸不溜秋的鼻子,眉头蹙了一下,赶忙换上一张笑脸,脏脏的小手往脸上抹抹,把植物彩抹得花了,又往裤子上抹抹干净,拿掉他头发上的一片叶子:“环纡,是我没想到……” 她话还没说,对方忽握住她的手一拉,便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熟悉的沉香蔓延她的鼻尖,伴随着他激烈的吐息,仿佛要跳出胸膛的急速心跳,还有炙热的体温。 那一瞬间,白盏辛倏然放下这么多天紧绷的心弦,放下一切的帝王尊严与面子工程。 他低下头,紧紧地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一思泪流。 一丝温热顽强地洇入佟陆陆的衣襟,她死死憋着,多日埋在心头的恐惧、不安,仿佛要决堤。 我不能哭! 她瞪大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把眼泪强行逼回去,瞪得眼珠子生疼,在身后的村人看来极其诡异。 邹曲临呆呆立在一旁,当他还处在对佟陆陆如此装扮、如此行为的震惊中时,白盏辛早就一步当先,排开众人奔赴而去。 手中的佛珠被生生摁碎,“哗啦啦”纷纷零落在地,弹开、滚散,数十米远。 他不想捡了。 邹曲临闭上眼,双手合十。 是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 杨七哥赢了。 按照杨家村的礼俗,要趁热打铁,于是当晚便举行婚礼,将新人送入洞房。 佟陆陆帮杨四兰穿上火红的嫁衣时,杨四兰还偷偷摸摸对她咬耳朵:“陆陆,我挑了好久,最后还是选了鸳鸯戏水。” 佟陆陆一脸失望:“我还是觉得枣生桂子看上去比较有食欲。” 今日,又有三位客人远道而来,杨家村的气氛欢乐异常。 许久没有接待过客人的村民们一拥而上,无论男女老少,都倍儿热情,抢着要和客人敬酒搭话。 邹曲临以茶代酒,因要当个“善面和尚”,故而只能赔笑一饮而尽。 昭云本就不在宴上,他习惯性地要跃上房顶观察地形时,却被回家拿酒的杨定成一把抓住。 二人于屋顶上几下过招,昭云竟生生败在老将军的掌下,被打趴在地上再起不能。 杨定成仰天哈哈大笑,回响山间:“看来,老夫还是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啊!” 说罢,他一把拽起昭云到宴上,往邹曲临旁边一扔。 于是,二人只得闷着头喝茶,被一群杨家村的姑娘围着问东问西,淹没在莺莺燕燕之中。 素月流天,夜里的田埂静谧无人。 佟陆陆提着一盏小油灯,行走在密密的杂草丛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脑子里找话题。 白盏辛与她并肩而走,许久,方叹了口气,开口道:“回去以后,收拾收拾,搬入皇宫。” “那岂不是……‘婚前同居’?”佟陆陆瘪瘪嘴,跟他打哈哈,“要不这样,你让昭云住回来,每天保护我不就好了?” 白盏辛转过头,眯着眼睛,盯得她一个抖和。 现在的白盏辛,等于开启了“起床气”模式,不能惹不能惹。 “那,行吧……”她勉强答应,毕竟是自己理屈。 “陆陆。” 身边的人忽停下脚步,佟陆陆转过头望着他,小小的油灯只能照到他的衣襟,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白盏辛短暂地沉默,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熊熊的占有欲与控制欲,还有那一抹恐惧。 他自从于玉满堂得救后,就再未畏惧过死亡,但自与她相识……他越想与她相知、相爱、相守,便越发贪生怕死。 他怕她离开他,和那些曾经离开的人一样。 “待在我身边,再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面对他灼热的眼光,佟陆陆双颊滚烫,只垂下脑袋,盯着地上的一根草发呆:“好啦……我答应你。” 她之前,只知道白盏辛可能也许大概真心喜欢她,但她没想到,他这么这么喜欢她。 她不免轻吐一口气,转身爬到附近的大石头上坐着,手里的灯都差点儿掀翻。 她开始玩手,心不在焉,这时候无论干点什么,都能缓解她心里那一块隐隐的不安。 眉间温温的,她抬眸。 白盏辛用前额轻抵她的额头,轻柔问:“在想什么?” “环纡……” 她支支吾吾地,吸吸鼻子,脸比他的还红,“我怕我配不上你那样的喜欢。我知道你从小比较孤单……那我就更怕了……我这个人……心大,粗神经……我怕你慢慢的就会觉得,我不过如此,我和别人没两样。” -- 第87页 说着说着,她瘪下嘴,紧绷着小脸,声音却带了一丝哭腔,“我怕你觉得,我的喜欢比起你的差远了,我怕你觉得,我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白盏辛眸子激烈地颤动着,他连忙将颤抖的人儿拥住,紧紧保护在怀里。 这么久以来,他心中悬着的另一个担忧也悄悄放下了。 她也喜欢他。 哪怕只有一点点,这就够了。 “陆陆,大明明昌七年起,我对你,就萌生出无法遏制的热爱,往日、今时、后日,不会因你对我如何而改变,永不易移。” 她拽住他的袖子,鼻涕眼泪稀里哗啦:“但是……但是我好像……还没那么那么喜欢你……是我太笨了……我只知道……给你多捞一些能人……我只知道……我想让你做个好皇帝……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你……你说得对……我有时候是蠢……” “但是……环纡……这几天……我真的好想你……”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怀中小人儿的抽泣,清润的桃花瓣唇轻吻在她的鬓角:“无妨,我等……等你说你极喜我的那一天。 哪怕一辈子,我也等得起。” “呜哇哇……环纡……” “我在……” “我鼻涕全擦在你衣服上了……” “……” …… 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第二人,众人便决定即刻离开,不得多留。 杨定成拽出自家的六驴车,准备孤身一人带着四个“小娃儿”准备北上京城。 村里有个主管祭祀的婆婆,画像一流。于是临走前,按照习俗,村里人要求要画个集体像,给老杨带走留个念想。 祭祀婆婆让众人站在一块儿,哆哆嗦嗦捞起植物彩慢慢画来。 白盏辛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就是画像。 早前在东宫,他也只让宫廷画师画过一幅像,故而本来是要拒绝的。 但听闻村里人拥在一起画,于是说什么都要参与,而且偏生要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与佟陆陆靠在一起,并且要求她前后左右两排之内都要站女人。 这幅画,最后一定要归他。 毕竟,他只有她一株狗尾巴草不是? 画毕,杨定成驾着驴车,哼着小曲,怀里正揣着那卷成画,潇洒自在地驾着驴车。 白盏辛板着脸道:“你这幅画,我买了。” 杨定成哈哈大笑,摆摆手,坚决不卖:“小儿,这画,老夫不卖。” 众人座上观戏,白盏辛冷笑道:“多少银两,我均出得起。” 杨定成回头见他神色凛然,气韵不凡,便冷哼一声:“怎么,现在的京城贵族小儿,都如此做派?不卖不卖,饶是当今圣上向老夫索要,老夫也不见得给他。” “哦?”白盏辛轻挑眉梢,向昭云使了个眼色。 昭云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令牌,直怼到杨定成眼前。 杨定成淡淡瞥一眼,当没看见。 忽然间,浑身毛发浑然竖起,他战战兢兢再盯一眼,驴车差点驶到沼泽地里去:“陛、陛下?!” 杨定成死活也没想到,这一车子的“小毛孩”,一个是当今陛下,一个是天胜寺法师,一个是暗卫。 这就罢了,那个举着玉米棒给一只鸡疯狂呐喊的小女娃,竟然还是当今“准皇后”。 哎哟妈呀,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驴车行驶到一山间小泉便暂歇,方才还口出狂言的杨定成偃旗息鼓,五体投地,连忙把腰间的画像,毫无条件地双手捧上。 面前的年轻帝王欣然道:“杨将军,如今东秦正是缺乏将领的时候,朕需要你的协助。” 杨定成连忙双膝跪下,感激涕零:“能帮到陛下,是臣的荣幸!” 待杨定成和邹曲临生火,昭云去捕鱼之际,佟陆陆便鬼鬼祟祟拽着白盏辛的袖子,把他拉到泉边说悄悄话。 “蹲下来蹲下来。”做贼似的蹲下来,佟陆陆生怕那群人因为武功太高,练就了什么“顺风耳”“千里眼”之类的,把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白盏辛兴然陪她玩闹,他蹲在她身旁,只听她煞有介事地严肃道:“我要跟你说一件了不得的事。” “哦?你说。” “燕王要反。他不是现在要反,他在谋反的边缘,疯狂试探。”她表情恐怖,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预言,你没看完,八年后,你就会被他弄死。” “嗯,你有何决断?” 听他这么一问,佟陆陆一愣,因没见他有多少惊讶而心生不爽:“什么,什么我有何决断,我能有什么决断……我有没有证据,只能一点一点,剪掉他的羽毛。玉满堂的马文青叔叔,已经被我搞定了。杨将军倒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白盏辛淡然地点点头,用食指指节轻敲她的额头:“干得不错,不愧是我亲自挑选的贤内助。” 佟陆陆一怔,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她甩开他的手,瞪圆眼睛望着他:“搞什么啊环纡,你的江山以后要被抢了!” 他嗤笑出声:“不是我的江山,是我们的江山。” 佟陆陆茫然,只见他起身,阳光透过他的清透的面庞,一束一束洒在她的身旁。 他朝她伸出手,笑得阳光又灿烂:“既然他们想下这天下棋局,那我们就陪他们下,先让他们一子又如何。陆陆,你愿从棋盘的对面,走到我的身边否?” -- 第88页 佟陆陆嘻嘻一笑,握上他的手:“我除了和你下棋,和别人可没输过!” “这回可要尽力赢,否则输了连哭鼻子的机会都没有。” 牵着他的手,佟陆陆静静站着。 那一刻,她仿佛褪去从前的玩闹与不正经。她表情严肃,迎霜傲雪,一向想要远离是是非非的心渐渐消弭。 熔金的阳光下,她毅然决然地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同行。 “环纡。” “嗯?” 她宣誓似的:“我要做你背后的那个女人!” 白盏辛仿佛拨开了烟岚雾霭,他望着她,认真的佟陆陆,是那么的流光溢彩,在他眼中,成为世间至美的风景。 “你不是我背后的女人,你是与我并肩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66:这家伙终于承认我是女人了! 第38章 严丝合缝升官图 待二人归来,方瞥见竹月溪风间,邹曲临独自趺坐念经,隔绝一切尘事,眼不见为净。 生起的火堆上烤着几条鱼,杨定成百无聊赖,一想到即将重归沙场就手痒痒,故而再度邀请昭云来一场正式的比武。 佟陆陆随便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被白盏辛一下拎到一旁,非让她离那邹曲临远远的。 他坐于她身边,她看二人比武,他看她。 昭云虽十分不愿,但对方盛情难却,不好薄了人家情面,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杨定成真不愧是老当益壮,昭云身形轻巧,轻功一流,但杨定成多年沙场征战,速度与力度都不是盖的,不超过二十个回合,他再度将昭云捉住,让对方脸着地吃了一嘴泥。 曾几何时,被昭云“啪叽”放倒在地也弄了一脸泥的佟陆陆,不禁幸灾乐祸起来,拍着大腿无声地笑。 咕噜噜。 一颗闪闪发光的石头从昭云的怀里溜出来,滚到佟陆陆脚边,佟陆陆激灵地一爪按住。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乖乖,好大一块红宝石。 此红宝石被人工雕饰过,却毫无瑕疵,阳光下闪着刺眼的红光,璀璨夺目,可见是个奇等珍宝。 “昭云,看不出来,你挺有钱呐。” 昭云连忙起身,朝佟陆陆行了礼。 佟陆陆将宝石还给他,嘻嘻一笑:“干嘛呀,整天放这么大块宝石在身上,不怕被抢么?虽然也没什么人能抢得过你,但要是像刚才一样掉了滚进河里可怎么办?” 白盏辛淡淡瞥了他一眼,叮嘱道:“以后用个上好的荷包装起来。” 昭云将宝石收回怀里,点头回“是”。 有猫腻…… 盯 佟陆陆转过头,盯住白盏辛,像是要把他的脑袋看透视了为止。 白盏辛被她盯得实在不自在,便道:“再盯,鱼就没了。” 在杨家村时,昭云便飞鸽传书佟司佟梧,已让他们于附近的县城静待三人返程。 彼时佟司佟梧瞧见佟陆陆健健康康回来了,连忙嘻嘻哈哈奔上去。 佟陆陆见到家人,难免乐呵,也乐颠颠凑上去,想来一个热烈的拥抱。 刷。 一只手横在三人之间,生生把佟陆陆和佟司佟梧隔离开。 只见那帝王面如黑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威胁道:“你们这么欢乐?朕见你们也很欢乐,要不要也抱抱朕?” “不了不了,握握手,握握手。” “四哥五哥你们好你们好。” “你好你好六妹妹,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于是,三人便只握握手便罢,还被那白盏辛全程盯住,警惕地很。 “陆陆,究竟怎么回事?”佟司佟梧问她。 佟陆陆支支吾吾,挠挠脸:“我……我到河边看浪花,失足掉下去了。” 这鬼话,佟司佟梧信了,白盏辛可没信,但她既然目前不说,他倒也不必逼问,等她想说了自会告诉他。 佟陆陆考虑到佟钟儿好歹也是个家人,她虽不仁,但自己不能不义。况且,她还没搞清楚她为什么要杀她,也不知是否和燕肇祯有关。 嘿嘿,她在心里阴邪一笑。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也会放长线,钓大鱼。 一路上,佟陆陆没敢和邹曲临搭话,邹曲临一路念经,絮絮叨叨,跟唐僧似的。 佟陆陆倒是想旁敲侧击地问一下,他现在是否已和燕肇祯交好。 后来想想罢了,她如今一举一动,都在被一个动不动就炸毛的人盯着呢。 离杨家村最近就是永静城,于此停留了一晚,但因山路略绕,众人快马加鞭北上,于翌日夕阳西下时到达京城。 且说佟陆陆回家以后,接受了大家声泪俱下的关心。 客厅里,她尚且没表现出对佟钟儿的敌意,如此便更让佟钟儿瑟瑟发抖,强烈不安。 佟钟儿从没想过,佟陆陆的命竟这么硬,掉入如此湍急的护城河还能好端端地活着回来。 佟陆陆与佟杉姗说了些体己话,便蹦跶着回到夏至院,想见见春枝和韩澈。 春枝狂哭了一会子,抹着泪去为佟陆陆煮茗,佟陆陆却没在夏至院见到韩澈。 嘿,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翌日一早,佟陆陆正收拾行李,准备带着春枝入宫,忽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她推开门,望见匆匆赶回来的韩澈。 “你小子,我不在你就野了是吧?”佟陆陆几步上前,拽住他的耳朵,“说,去哪了?” -- 第89页 韩澈怔怔望着她,忽笑了:“姐姐,你没事?!” “废话!要不然现在跟你说话的是鬼啊。” 佟陆陆不满地哼哼一声:“好啦,不骂你,快收拾收拾东西,要进宫了。” “进宫?”重见佟陆陆的喜悦尚未散开,韩澈乍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沉,连忙拽住她的手臂。 佟陆陆一个扭身,又扯到尚未痊愈的腰,僵硬地回过头:“干嘛呢?” “姐姐,你为何要进宫?” “环纡担心我的安危,让我搬过去。”抽出手臂,佟陆陆见这小子低头不语,忽有些懵,“阿澈,阿澈?你怎么了?怎么最近都怪怪的?” “我没事……”韩澈摇摇头,望向她真淳的脸,痞气又上来了,“只是姐姐,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又不是官员,要是入了宫,岂不要过净身房?那我以后还怎么成家立业。” “对哦!”佟陆陆忽想起还有这回事,忙不迭挠挠头,“那可如何是好?” 白盏辛真是没想到,佟陆陆果然依她三年前所言,将“自己的人”一应带入宫中。 他强忍住火气,只见韩澈穿了一身宫女服,男扮女装,成功跟在佟陆陆身后入了宫。 因为扮得太成功了,又因佟陆陆身份特殊,大家都不敢怀疑,然白盏辛一眼就看穿了他。 “他只准在外殿侍候。”咬牙切齿,他的声音如冰击玉,恨不得把这个骂过他“老男人”的小子拎出去投河打水漂,捞上来再投。 白盏辛将佟陆陆安置在万华殿中,此乃前东秦贤元皇后生前的爱居。 万华殿的巍峨华美不下于正崇殿,殿后还有一片极大的桂花林。 每年八月,万华殿总是整个换宫里最芬芳的一隅。 搬新家后,佟陆陆十分乐呵。 她命一应宫女上上下下打理妥当,还久违地穿上“工作服”,与韩澈、春枝在院子里重新种起了石榴。 自佟陆陆入住后,阿龙也很少待在正崇殿了,白盏辛找不到那呆龙,就猜它一定是跑去万华殿耍了。 且说白盏辛自杨家村归来,提拔了不少新晋官员,下了一盘严丝合缝的现实版“升官图”。 随后,他又擢升杨定成为辅国大将军。 杨定成的出现,震惊朝野,一些年迈的老臣与杨定成是故交,故而难免喜极而泣,涕泗纵横。 破天荒的,白盏辛又破格提封马文青为御史大夫,命他即日便来皇城任命。 燕肇祯表现淡然,并无错愕。 白盏辛夸赞了在他出行时,燕肇祯的所作所为,并再次嘉奖他黄金封地。燕肇祯的地位,一下子跃至顶层,朝野上下无几人能出其右。 不但如此,白盏辛还不计前嫌,一应封赏了如今身为思空法师的邹曲临,并道出委以重任,命其翻译八十一卷梵文佛经之事。 燕肇祯闻言,轻转扳指,内心有了思量。 他抬头望那帝王,冠旒之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白盏辛究竟作何想法,他还真不好猜,不过没关系,他有个棋子,已经阴差阳错地被安排到宫里去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 …… 难得天晴的冬日,终于把万华殿忙活好的佟陆陆,抓起桌上的一颗苹果边啃着边走,欣赏着这卓越的劳动成果。 她蹦蹦跳跳,和春枝二人在皇宫里随意走窜,在家里似的快活。 她晃荡呀晃荡,一颗苹果啃完,又来了一颗,大摇大摆走到宫门。 哎,这地方真宽敞,怎么着也得举行个运动会什么的吧? 虽然她自己不爱运动,但彰显一下爱运动的精神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只要坐着看看别人运动就好了。 “嘿你这老不死的,你——” “哎哟喂!我早前些年殿试上就看你不顺眼了嘿!” “臭老头!” “脆骨头,看我不把你掰咯!” 停下脚步,佟陆陆一眼瞥见宫门口,有两个小老头在拽小胡须互殴,还挺得劲。 战况激烈时,二人生生跌倒在地,滚着打起来,从这儿滚到那儿,拖把似的,嘴里还骂骂咧咧,哪里有斯文人的样子。 真没想到,这群老爷爷精神劲儿这么足。 佟陆陆连忙上前,生生将两人拽开:“怎么了这是,干嘛呢,搁这儿闹腾什么呢?你俩又不是人杨将军,磕着碰着了,谁负责呐?” 互殴的小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苏大人和马桶脸叔叔。 嘿哟,这俩还笔酣墨饱的榜眼和探花呢,怎么就在宫门口打起架来了? 二人一看,“准皇后”来了,连忙站好,却都气喘吁吁地,隔得老远行礼,脸上还都挂上了彩。 原来,二人是因为今天一早早朝上,魏宁将军上书替奺岚公主求情一事闹腾。 据说魏宁将军打从当初在北境拦下奺岚公主出嫁的马车,就惊鸿一瞥,心归佳人。后来,他也屡次与众将联名上疏,坚持不懈,才保得奺岚公主的皇族身份。 但早前不知因为什么事,奺岚公主被禁足长宁宫,并且被除名皇族。 魏宁于心不忍,再次上疏,讲述奺岚公主作为一个“国之明珠”,在人民心中沉重的分量。 但这件事和俩老头有啥关系呢? 原来,魏宁上疏后,新晋的马文青因为对“爱而不得”感同身受,于是同情魏宁,当场出口成章,列举数条解禁奺岚公主于国家的好处。 -- 第90页 但苏大人不同意,只因为苏大小姐倾心魏宁将军许久了。 魏宁是苏大人看上的准女婿,怎么能让一个前朝落魄公主抢了去?奺岚算什么,现在只是一个得罪了圣上的庶民罢了。 苏大人便连忙上奏,坚决反对,字字珠玑,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语言铿锵有力。 于是,俩小老头就在殿上疯狂辩论起来,从跪着辩到站着,从古至今,能引的经据的典统统摆上,大掉书袋,口水撒了魏宁将军一脑袋。 白盏辛被吵得头疼,就让他们退朝后自己协商,想到一个好方案再来告诉他。其实他心里门儿清,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是万万不会恢复奺岚的皇族身份的。 于是这俩就结束后一直在宫门口吵,然后气急了开始互相扔乌纱帽,开始互相喊狠话,互骂王八羔子臭憋蛋。 最后,就互殴起来。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还是要看魏将军喜欢谁嘛。”佟陆陆一口咬下一块苹果,叽里咕噜口齿不清,“苏小姐喜欢没有用,对不对,苏大人?” “是是是,郡主说的是。”苏大人连忙点头哈腰。 “所以,”她嘎嘣嘎嘣咬着甜脆的苹果,管起了闲事,“奺岚公主为什么被禁足啊?” 魏宁算是个中间派,日后在燕王与白盏辛的明争暗斗中,均处于不偏不倚的状态,却不知,如今他是哪一方的人? 既然他喜欢奺岚,那就送他一个奺岚好了。 苏大人和马桶脸叔叔均不知原因,佟陆陆只能跑到正崇殿问白盏辛,顺便让他直接旨婚得了。 走到半路,她忽又停了下来。 不行,她不能让别人说她干涉朝政、牝鸡司晨不是?不然她岂不是成红颜祸水了? 于是,她调转脚步,决定跑一趟长宁宫。 此时的长宁宫,不可与同日而语,昔日盛景不再,因无人打理而略显落魄萧条。 佟陆陆来了,没人通报,也没人迎接。 她见门窗紧闭都上了锁还贴了封条,于是私下观察一番,把裤腰带勒紧,准备顺着大树爬上房顶,翻二楼的窗户进殿。 让春枝留在树底下望风,她灵活地爬上长宁宫门口的那棵百年大树,顺着粗壮的枝干四肢并用,爬上祈福角。 前半生都在为“攀爬”事业而奋斗的佟陆陆,歪掉的技能点早就点爆了。 她很快上了巍峨的长宁宫,来到一楼的房檐上。 祈福角上有一排仙人走兽,屁股腚子坐在最后一个小兽的头顶上暂歇,佟陆陆便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想抠下一块瓦,瞅瞅大殿里面是什么样子。 长宁宫临御花园,彼时白盏辛正和魏宁将军单独谈话完毕,穿过仍然郁郁葱葱的一片绿,只顺带瞟了眼长宁宫的屋檐敲角,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于极高的房顶上埋头抠瓦。 “佟陆陆!”他双眸燃火,怒喊她的大名,“你爬那么高作甚!” 被突如其来的呼喊声一惊,屁股墩一下子从小兽的头顶滑落下来,直直卡在“獬豸”和“斗牛”之间,佟陆陆极力稳住自己的腰身,一下子又闪了腰。 环纡这家伙,要害死她。 底下二人速速走来,环纡几步轻功上顶,气势汹汹拎起佟陆陆,将她好好放在地上。 “回正崇殿再解释!”他凶巴巴望着她,几步离开,回头却见那小人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怎么了?” 白盏辛复走回来,忽心软下来,连忙蹲下身子问,“受伤了?” 佟陆陆不好意思摸摸头:“没,我腰闪了……” 听罢,白盏辛眉毛一抽,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别别头:“上来。” 这一幕,看得魏宁目瞪口呆,方才冷言冷语向他问话、寒窖似的帝王,如今转眼就成了一个温柔的宠妻奴。 更何况这妻子还没过门呢。 “逾矩了,逾矩了。”佟陆陆晓得魏宁还在这儿,连忙摆手。 他别过头来,狠狠道:“朕要逾矩,谁能拦朕?” 千瓦的魏宁牌灯泡,此时连忙别过头去,望望四周,当自己只是个路过的:“陛下,天色不早,微臣就先告退了。” “嗯。” 待他离开,佟陆陆才红着脸,不客气地哼哧哼哧爬到白盏辛背上。 时隔近三年,他再次背起她。 佟陆陆身上熟悉的奶香离得越近,就越让他晕眩。 尽量放沉脚步,白盏辛面色飞红,背着她越走越慢,只想这一刻,再多停留一会儿。 佟陆陆疑惑:这家伙怎么走得这么慢,莫不是她最近吃多了,太沉了? 她盯着白盏辛红透了的耳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好像,感觉和普通的耳朵没什么两样,但为什么他耳尖总是这么红? 白盏辛将她不安分的小手握住,好好放在他胸前,问道:“去长宁宫做什么?这么想见奺岚么?” “想知道她为什么被禁足。” “哦?”白盏辛森冷地勾唇,“因为她衣衫不整,不成体统。” 佟陆陆歪歪头:“我也经常衣衫不整,不成体统啊,在宫里就要被禁足吗?” “她在正崇殿衣衫不整。” “哦……” 佟陆陆点点头,“那看来在正崇殿大家都要穿得特别严实咯?” “你不用!” -- 第91页 “……” “环纡,你好烫啊。” 背上的人儿忽附下身子,因在屋顶上吹了风而略冰的小脸贴上来,轻蹭他滚烫的面颊。 白盏辛忽停下脚步,春枝便识相地转过身,躲得远远地。 “烫么?”他问她。 “烫。” “还不是因为你……你是不是想弄清事情的原委,然后让我解禁奺岚,撮合她和魏宁?” “这都被你发现了。”像抱着一个大暖炉,佟陆陆就差一个被子了。 “此事,没传闻中那么惊艳浪漫。魏宁和奺岚,就像是邹曲临与你三姐姐,但魏宁乃国之栋梁,不能因为一个浅薄的女人毁了彪炳千秋的基业。此事的真相,比你想的还要令人心酸。” 他继走了两步,佟陆陆双手扶住他的肩,往上爬了爬,探出脑袋问:“环纡,有多心酸?” 他顿了顿,想着要如何解释:“如同……你我隔两岸,山无桥,水亦无舟。” 佟陆陆微愣,眸光中悄悄浮起一层雾气:“若真如此,你当如何?” “我?……自架桥,独坐舟,尚有一命,则不死心。” 佟陆陆凑上去,小脸贴住他略微降温的耳:“那……你我已如此近,还有没有更心酸?” “……拥有过你……”他冷笑一声,“但你且不要有什么小心思,生生世世,为蝼蚁,为草蝇,我白盏辛也不放过你。” 说完一通狠话,他轻叹口气,声音渐渐放柔:“陆陆,若遇见你,非要付出些代价,我白盏辛,今生无悔入花街象姑,没为男伶……” 日……狗男人……嘴炮一流…… 佟陆陆像蔫吧了的草,心里佩服地五体投地,只能用爆粗口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震撼。 她忙把脸埋下去,嘀嘀咕咕:“不带这样追女孩子的,花言巧语!” 他转过头来,温润的唇轻蹭她的小脑门,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 …… 夜,佟杉姗独自立于春分院,犹自惘惘。 今日一早,邹曲临便约佟杉姗于天胜寺见,并将早年间送给她的东西一应还给她。 早就决意放下的佟杉姗,心死而跪,郑重一拜,泪流软泥。 邹曲临阖上双眸,亦双膝跪地,叩首回礼道:“多谢,多年倾心之恩,永生难忘。” 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春分院,佟杉姗命秋叶取来一个火盆,点燃明火,欲将过去的一切,焚烧殆尽。 每一封书信,每一个香囊,每一道符,都是她这么多年来单一的付出。 如今想来,她一直沉溺于虚妄。 “这荷包烧了可惜。” 正惆怅间,佟杉姗转过头,望见蓝衣的昭云。 彼时他正抱臂靠着大树,讷讷道:“要不然……送给我吧,我正巧有东西没地方装。” 佟杉姗微蹙秀眉,忙擦擦净眼泪,摇摇头:“既如此,我且给你绣一个吧,这个属实不能送人了。” 于是,她把那精致的荷包投进火中,没有丝毫犹豫。 火光烈焰中,佟杉姗的眼圈微红,惹人怜惜。 昭云浑身上下寻了一通,没找到什么手帕,只能走上前,朝她伸出袖子:“你不介意的话……擦擦吧……” 佟杉姗抬起头,望着熠熠红焰中,昭云板着的脸,嗤声笑了。 “你……笑什么?”他木木地问。 “陆陆如今早已不在夏至院,你又跑来做什么?” “我……巡逻京城。”他清清嗓子,说谎的时候,不自觉地会摸摸鼻梁。 “那你十日后再来吧。”佟杉姗莞尔,盈盈起身,回首道,“我给你绣个荷包,你到时候来取。” 佳人入屋,院角留香。 昭云望着院子里的火盆,有些忐忑,有些惊喜,也有些紧张。 感情这事儿,他要问谁呢?总不能问陛下吧? 要不……去问问六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后东秦史记·纯元皇后传》节选五:夏日溽热,上问后曰:北灵宫已竣,往避暑否? 后曰:妥。 一旁太子闻言,喜极,欲同往。 翌日,上骑爱骢,携后驰骋,径自而去。 太子时年五岁,懵而泣问曰:竟无人邀孤耶?孤亲生耶? ——佟伊.著 月头五天的日万结束啦!嘿嘿嘿,以后每天一章哈,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抬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存文的也别存着存着就没了哈(滑稽),爱你们! 滑稽制作中…… 感谢在2019-12-0515:34:11~2019-12-0614: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也不想取名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不够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四手联弹 最近几日,白盏辛加大力度,开启了对燕氏势力明里暗里的双重打击。 对此,燕肇祯自然有所察觉,只是疑惑为何白盏辛会忽然怀疑他。共同征战三年,谋划十多年,他理应对自己是信任的。 于此,燕肇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这团迷雾扣在另一个“人间迷惑”头上——佟陆陆。 这日,于正崇殿商议完政事的燕肇祯路过御花园,瞥见清清碧水潭上的那一座小亭,眱见亭内坐着两个人。 -- 第92页 佟陆陆和佟杉姗。 双手背在身后,他摩挲着那块越发润滑清透的翠玉扳指,心内略有挣扎。 佟陆陆今日将佟杉姗接近宫,是为了请教她刺绣的事儿。 二人边下围棋边讨论,言笑晏晏。 “陆陆,你要绣什么呀?”佟杉姗心不在焉,略蹙秀眉轻柔问。 她执黑子,举棋不定,略显犹疑。她没想到自己琴棋书画样样艺绝,今儿个却在围棋上被佟陆陆压了一筹。 看来无论和六妹妹玩什么棋,都没什么胜算呐。 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佟陆陆随意下子,从怀里拿出之前随手画的样稿:“绣这个!” “???”佟杉姗满面疑惑,“这是什么?成了精的蛋黄?” “不是……”佟陆陆急了,她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人略施援手,帮佟杉姗下了巧妙的一子,竟略微扭转了当前几近明朗的局势。 佟陆陆忙不迭把图收入怀中,不满地抬头。 佟杉姗起身,退后一步,恭敬行礼。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怎的还动上手了?”佟陆陆不满地抱臂道。 因佟陆陆如今身份特殊,故而燕肇祯只能点头代礼:“不如,由肇祯来替佟三小姐,完成与郡主的这盘棋。” 宣战的味道。 佟陆陆自称京城“棋王”,除了对战白盏辛,基本上一切与“棋”有关的东西,佟陆陆从没输过。 围棋这种高智商的玩意儿,虽然她早前不碰,但不代表她不会。闻燕肇祯所言,她忙揎拳掳袖,要和他一战:“来啊,谁怕谁?” 佟杉姗退立一侧观棋,只见燕肇祯接手了她的局,对决之间,二人很快打成平手,实力不相上下。 棋盘上的小小战争登时呈现胶着状态,佟陆陆认认真真对决,腿脚一应上了椅子,坐姿一会儿换一个,怎么都不舒服。 她时不时瞪一眼燕肇祯,对方从容不迫,心中所想从不浮于表面。 他每下一步,均能扼住她的咽喉要道,将她的小小套路窥得一清二楚。 这家伙下棋和他本人一般无二,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完蛋了……好像要输了…… 佟陆陆紧咬牙关,绞尽脑汁,望着非黑即白的期盼,眼冒金星。 燕肇祯表面淡定,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却被他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个佟陆陆,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与她对战,他不得不认真思量。 佟陆陆闷头苦思之际,他转眸望向静立在一旁的佟杉姗。 佳人幽香,如荷如兰。 她只静静站着,就好似春风拂过他的面颊,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喜悦之情。 真可谓是: “不须耳鬓长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飞花逝水初无意,可奈衷情不自持。” 喉结轻轻地上下跃动,燕肇祯目光紧盯住她,竟移不开了。 似乎感受到他炙热的视线,佟杉姗转过头,朝他礼貌一笑,灿若春晖。 啪! 燕肇祯忽如梦初醒般转过头,便见不知何时来的白盏辛,正立于佟陆陆身后。他微倾下身,接过她手里的棋子,在佟陆陆经营了半个时辰的棋局上,一步定胜。 大意了…… 燕肇祯望着那个因百密一疏而露出的不起眼破绽,抬眸对上白盏辛冰冷的眸子。 “燕王,你输了。” 燕肇祯淡淡轻笑,默默起身,恭敬行礼。 这已不是一个小小的黑白棋盘,它象征的是如今暗流涌动的政治。 白盏辛和燕肇祯,自此正式宣战。 白盏辛和佟陆陆,开始布下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撒向沧海横流的朝堂。 这第一步,就是白盏辛忽然大发慈悲,允许佟陆陆每日出宫玩耍。于是,佟陆陆不辜负白盏辛的期望,日日迈入解语楼,与蝶风联手,先行用金钱收买了一些容易收买的官员,并于解语楼夜夜笙歌。 第二步,就是等,等一个出头的椽子。 燕肇祯有个隔了几重亲的堂弟,任职中书侍郎。燕侍郎前些年娶了个媳妇,长得闭月羞花但十分彪悍,活脱脱将燕侍郎教育成一个妻管严。 可这燕侍郎吧,放.荡不羁爱自由。他时常出去“偷吃”,更有甚者喝了酒,竟把青楼的小姐大喇喇带回家中。 这可把他家那母老虎气得,又是让他跪搓衣板又是面壁思过的。时间一长,燕侍郎心里就积攒了许多怨气。 可巧,他那母老虎也不是什么好角色,竟然公然给自家丈夫戴绿帽。 这还得了,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亮啊。 但燕侍郎又怂,不敢用这种丑事来烦燕肇祯,又不敢和妻子的家族对着干。 于是,这日早朝,燕侍郎就向户部尚书状告他的妻子红杏出墙,要休妻! 户部尚书一瞅,燕侍郎的妻子可是礼部尚书周大人的女儿啊,这事儿不好办,于是就直接上奏了。 这本来不是一个大案子,都是自家小事,随便哪个官员接手都行。但白盏辛闻言不禁狞笑,发自内心地骂这些人果然是蠢。 于是,他心情愉悦地问:“何人,能接手此案?” 朝堂之人,众人俯首帖耳、噤若寒蝉,不敢擅自接案。 马文青激灵地一思量,皇上这是要搞事情啊。 于是方上任,还没有任何政治成果的马文青,毅然决然站出来,字正腔圆:“微臣,可接手此案!” -- 第93页 到了这关头,苏大人又横出来插一脚:“陛下,马大人新上任不久,许多流程尚未熟悉,还是交给微臣吧。” 看来,苏大人进了敌营了。 白盏辛冷笑一声,阴戾道:“马大人新官上任,此等小案用来练手也无妨。” “陛下英明!” 好了,这事儿轮到马文青手里,可是绝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深谙皇上的心思,便硬是要把这件事往政治方向上疯狂地挤兑。 他发现燕侍郎的妻子可不仅是脚踏两条船,而是在一片湖的舟上愉悦地来回蹦跶,舟换舟。 她这枝红杏还长得挺长,一下子越出了不少道墙。 得知真相的燕侍郎,眼泪都掉了下来。 这还不只,这母老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自己快活,却不让燕侍郎快活。于是她除了派人监视燕侍郎,还搞上了邪术,喜欢夜观星象,卜算预知,妄图用窥探天机的方式窥探她丈夫何时何地会在哪儿戏耍。 但好巧不巧,有一天,这星象的位置,就移到了正崇殿的上方。 嘿哟,你说你这个女人,竟然敢妄加猜测正崇殿的星象? 你想做什么?你这是大逆不道!你这是要谋反! 马文青捏着嗓子细数她的罪状,不遗余力地给她扣上大帽子,言之凿凿:“陛下,这小女子单凭一己之力定不成事,既然她想谋反,那她丈夫也一定参与其中!”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马文青就把燕侍郎抓起来,往死里寻找他要谋反的证据。 终于,有传闻说,燕侍郎还和燕王府的裴仁晟交好,于是马文青就带着人,风风火火来到燕王府,硬是要抓裴仁晟。 “莫名其妙,我又没做什么,你少给我扣屎盆子!”裴仁晟心虚又气急。 心虚是他的确在燕王手底下做了不少事,气急是现在查的事儿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马文青借题发挥,拈着颤颤地小胡子:“前些时日,有人告密说,你与燕侍郎在解语楼酒后大放厥词!大肆议政!口出狂言!酒后吐真言,你们二人一定在预谋谋反!” “没有!”裴仁晟坚决不承认,甚至发自内心想揍这个表情欠扁的死老头,“你污蔑我!有谁能佐证?!” 燕肇祯冷静望向马文青,却见马文青昂起头,“啧啧”两声,了不得道:“还狡辩呐?那我就告诉你,当日,静娴郡主也在海棠阁!就在你二人隔壁,听得门儿清!” 哗,谁能想到,这事竟然有“准皇后”亲自做证? 裴仁晟百口莫辩,他转头望那燕王。燕肇祯其时眼中难得冒气怒火,指节捏的咯咯响。 白盏辛……这步棋,你下得着实出奇不意! 撞上马文青这犁庭扫穴、雷霆万钧的势头,以及那与白盏辛如出一辙的强盗逻辑,不占理的燕肇祯只得抛弃裴仁晟这枚才到手没多久,尚没焐热的棋子。 马文青做商人做了这么多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可真不是盖的。 本来,当初白盏辛复辟东秦,靠得基本是燕肇祯手下的将士,所以朝堂上至少有一半都是燕肇祯的人。 但如今因为一个起承转转转合的“红杏出了好多墙”事件,马文青一下子就逮着不少人的小尾巴,将他们统统丢进牢房,严加审问,狠狠过了一回嘴瘾。 于是一扯十,十扯百,整个京城的官员势力一下子干净了许多。 孺子可教也! 这华丽的一笔,白盏辛牢牢记在了马文青的功劳簿上,满意地将他擢升为太尉。 自此,白盏辛与燕肇祯的第一战,因了马文青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关联能力,大获全胜。 要怪就怪不仅对手强大,队友还都是坑.比。 过了好多天,京城终于又平静下来,此事一过,白盏辛又不允许佟陆陆擅自离开他的视线了。 于是佟陆陆无聊到发霉,便不得已重操旧业:翻墙。 这宫墙又高又滑,佟陆陆大摇大摆选了最低的一处,在巡逻的士兵眼皮子底下扔绳索,招摇过市。 “六小姐。” “唉呀妈呀!” 佟陆陆吓了一跳,她回过头,见到一脸抱歉地昭云,忙把飞了的魂拽回来:“你们主仆两个,怎么都喜欢半夜吓人。” 昭云沉默一阵,忽问她:“三小姐人好心善……什么人拜托她,她都会绣荷包吗?” 这唱的是哪出啊? 佟陆陆疑惑地打量他,因昭云总是隐匿在黑暗里,她从前且没认真观察过他,如今一看,这少年长得可真“奶”。 一张又正气又俊朗的脸,偏偏线条很柔和,两只眼睛呆呆木木的,没什么表情,偶尔的兴奋与喜悦都是从眼睛里蹦出来的。 怎么形容呢…… 像只年幼的萨摩耶。 “谁有那闲工夫整天帮人家绣荷包啊。”佟陆陆重新望向偌高的红墙,准备再接再厉,于是用力一掷。 “……嗯……但三小姐帮我绣了一个。” 啪! 那钩锁打到墙上弹回来,佟陆陆彼时闻言悚然一惊,吓得忘了拽绳子,连忙抱头鼠窜,躲开那弹回来的“凶器”。 “你说什么?”她好似发现了新大陆,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如此神奇的发展,“三姐姐给你绣了荷包?” 昭云这家伙,有时候是真小气。 -- 第94页 他拿出荷包,宝贝似的不让佟陆陆碰,只让佟陆陆看。 佟陆陆只得一手捏住下巴,绕了几圈,仔细研究,确认是三姐姐的绣法。 只见那荷包所用的布,颜色与昭云平日里穿得一模一样。 荷包背面绣了个簪花小楷的“云”。正面则绣了密密的云岫,左下角还有一朵清丽的兰花。 什么意思?这是友情荷包,还是爱情荷包啊? 佟陆陆看了许久也没个定论,昭云方觉得自己太蠢了,为何偏偏要找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六小姐问此事呢。 正当他要作罢,佟陆陆来了兴趣,她猛拍昭云的肩膀,两眼放光:“昭云,你可以的!走走走,我们回去好好商讨一下作战计划!” 什么作战计划? 莫名其妙就被带回万华殿,昭云迟疑一阵,不愿入殿:“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也对哦,环纡连厚皮猪肉的醋都会吃的。” 正当佟陆陆惆怅间,昭云道:“万华殿后有一棵百年水杉,枝干可乘重两人,我们可以在那商量,不会被人看见。” 昭云,你在玩火。 佟陆陆挑眉:“昭云,你怎么知道那儿有颗树可以坐两个人?” 他微愣,连忙闭嘴,想了想,下意识摸摸鼻子胡诌:“陛下告诉我的……” …… 燕肇祯意识到白盏辛在剪除他尚未丰满的羽翼,于是他以退为进,交出手中一部分兵权,并言如今天下太平,又临近年关,想要回舟山老乡一趟。 白盏辛自然不允,他嘉奖燕肇祯交出兵权一事,亲切称呼其为“肇祯兄”,并再次封赏,还将皇宫中的一个殿宇一应嘉奖给他。 “燕王觉得京城寂寞,不若搬入宫里,如此一来,岂不热闹?” 马文青立刻站出来,极力赞成:“燕王形影相吊,如今佟二小姐又未过门,常年生活在西塞的燕王殿下,自然会觉得冷清,不如就此搬入宫中,也有许多宫人照顾,也能陪陪圣上。” 燕肇祯未发话,苏大人连忙站出来:“不妥不妥,燕王为外姓王,怎么能入住皇宫呢?” 于是,俩小老头又又又吵了起来,面折庭争。 在燕王与白盏辛的暗中争斗中,佟萧因两方都是自家姑爷,故而处于中立,不好插嘴。 最终,燕肇祯谨言慎行,看似应了下来。 于是,就在燕肇祯入宫前,宫里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流血事件。 明威死了,尸横凌月殿。 因其死相过于惊骇,明威的皇后、妃嫔疯的疯,自杀的自杀,凌月殿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坟墓。 天下哗然。 白盏辛自夺回江山后,因性情不如《东秦》中乖戾残暴,尚且有一颗想做明君的心,于是便为彰显仁慈、为了向世人展示新君与早前褫夺国祚的明威不同,尚有仁心,于是留下明威一条小命,故而得了天下人心,暂稳了当时尚且不稳的政局。 如今,明威暴死,是否说明当今陛下依然是个阴险之人,当今陛下留不得明威,猜忌心疑,于是将明威杀害。 当今陛下早前承诺留下明威一条命,如今却翻脸不认人,看来君也有戏言啊。 民间开始流传各类白盏辛派人暗害明威的版本,毕竟明威虽然上位不当,但在位期间好歹也稳下江山,让经济飞腾发展,所以此等结局,民众无法接受。 白盏辛风评被害,一时间暗地里口诛笔伐,众口铄金。 这还没完,有人传报,奺岚得知明威死后,竟疯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得知此事的魏宁将军,大步闯入正崇殿的大门,跪在正崇殿中,连磕数次响头,血溅丹墀,只为求一奺岚。 白盏辛冷漠不允,魏宁气急抬头,大声质问:“陛下可知,前东秦贤元皇后,为何含恨而终!” 小福生闻言,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他偷偷瞄了眼坐上帝王,那溢出来的杀气简直要屠杀万人才能消弭。 “魏宁!”座上之人肃冷的怒吼震得万崇殿的殿顶都在疯狂颤抖。 魏宁挺直了腰杆,呵道:“爱而不能合!一生悲矣!” 刷! 一冷剑从皇座上飞来,直直刺入魏宁的右臂,他没哼哼一声,坚定地跪着,毫不惧怕帝王的威压,任凭血流满地。 白盏辛口溢寒气,双眸殷红,燃起满心的杀戮:“魏宁,凭你方才那句话,朕就能将你立刻处斩,让你与奺岚,同归于尽!” 气氛恐怖如斯,小福生哆哆嗦嗦跪着,眼泪都流了出来:天啊,谁来救救我吧。魏宁将军,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啊。 …… 月明星稀,佟陆陆躺在温暖的蚕丝被窝里,做了个极其恐怖的梦。 她梦到自己话费全部存款买下一间破烂厕所,入住的第二天一早还被一个老巫婆逼着洗厕所刷马桶。 她猛然转醒,脸上还挂着委屈的泪水。 艹……该死的梦…… 究竟是谁在诅咒我…… 睡眼惺忪地坐起来,隐隐约约见,佟陆陆瞥见一人驼着背,鬼鬼祟祟站在她床前,两只眼睛肿地像核桃。 “呃啊啊啊啊——核桃成精了——” 佟陆陆吓得惊声尖叫,春枝连忙奔进来,点燃灯,却见是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小福生。 他啜泣着,双肩不住地颤抖:“静娴郡主,您快去正崇殿吧。” -- 第95页 于是,仅裹了一件外衣的佟陆陆,便紧着小福生来到正崇殿。 他没直接把她引进去,只带佟陆陆到窗户边。 佟陆陆做贼似的扒上窗户向里望去,寝宫里满地的蜡烛映入眼帘。 我去,环纡这家伙是要自焚还是搞邪教啊? 她向四周瞅瞅,见到白盏辛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双手颤抖,额上的冷汗滴了一地。 他发了疯似的在点蜡烛,将蜡烛一一排放整齐,就像佟陆陆五年前在象姑馆见到他的那天一样。 她惊讶地翻窗而入,小脚丫子却无从落地:“环纡……你……怎么了?睡不着吗?” 闻声,白盏辛惊恐地抬起头,呼吸急促,入了魔似的。看清来人,他连忙转过身,不想被她看到他这么脆弱的一面。 “没什么……只是……不够亮……” 不够亮? 佟陆陆垫着脚,好不容易走过去,坐到床边,忽然懂了。 这家伙……是不是夜盲症啊? “你要多吃胡萝卜啊!”她薅薅他的头,“没事!夏至院有好多胡萝卜,都是我当年种的,弄几根过来放在你桌上,你批奏折批饿了就啃一根,这样晚上就看得见了!” 她叽里呱啦,连珠炮似的叨叨叨,竟让他平静了些。 “陆陆,到我面前来。” 佟陆陆乖乖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却被他忽然一把抱住。 冰冷的脸埋在她吃了太多而略微有点小肉的软软肚皮上,他紧紧抱着她,无助得像只小野猫。 “环纡……” 倏然间,他将她一拉,引她跌入他的怀抱。 彼时姿势暧昧,他扶住她,抬头,薄润的双唇轻吻她的颈脖,顺着往上,轻咬她微凉的耳垂,吐出缥缈的温热:“陆陆,留下来……陪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614:22:08~2019-12-0716:3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间弥生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你好烫啊 鼻腔里满满都是白盏辛清悠的沉香,佟陆陆登时脸红得发烫。 她连忙撑手要站起来,却被他拦腰死死扣在怀里。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他的气息,她大脑里一片浆糊,被搅了一通似的,思想停滞,石化了一般僵硬。 不好,羊入虎口了! “环纡……你,你好烫……” 佟陆陆想借口离开,却动弹不得。 白盏辛利落地转身,将她放倒在偌大的软铺。 佟陆陆紧盯着他,瞳孔轻扩,手心紧张地出汗。 双手撑在她的耳边,他清冽的呼吸打在她的面:“嗯,你惹的。” 他顺长的黑丝就这样轻柔地落在一侧,一点点的,一丝一丝顺着洁白的里衣滑落,清扫她的脸颊。 白盏辛极力克制这一刻的妄念,呼吸又沉又急。她能明显看到他额上渐显的青筋,还有撑在她耳边的双手,因紧紧抓住被褥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每一次心跳,都在克制。 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住内心的冲动,翻身侧躺于她身旁。 须臾,他开口道:“陆陆,我要与你说个故事。” 刚从虎口逃脱的佟陆陆,此时悬着的一个心才悄然放下。 她转过身,侧对他,还没从刚才的那股震惊的劲儿中缓过来,脑袋空空:“说故事?” 好嘛,人家是伴着烛光吃浪漫晚餐,这家伙却就着一地烛光跟她说睡前故事。 “嗯……关于一个,鲜少有人知道的……爱情故事。” 曾经,有一个清秀的少年,他性格开朗,温润如玉。他是人们眼中的闲散人士,总喜欢游山玩水,爱自由,爱作诗。 他是当朝的八皇子。 当他跨越山河,不远万里来到远近闻名的西塞舟山,寻寻觅觅间,竟在一片绿地上,发现了一片桂花林。 那一天,八月飘香。 冉冉灿金的桂花林中,隐约有一个妙龄姑娘,她的美令他心潮暗涌,心神俱醉。 于是,八皇子开始日日都来桂花林,日日都能见得那姑娘立在原地,好似在等他。 他对她倾心、钟情,但不敢表爱,他会采许多小花送给姑娘,姑娘每次都只是笑一笑,说:“谢谢。” 他小心翼翼问得她的闺名,却不敢跟她多加攀谈。 后来,八皇子被迫回到京城,在九子夺嫡的战争中,莫名其妙被推上帝王的宝座,成为最后的人生赢家。 于是,继位后不久,帝王迎娶了艳绝天下的皇后。 他着尊贵的黑红龙袍,亲率千里良驹驰骋万里,迎接从舟山远道而来的佳人。 女子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如花美眷,那右眼下的一颗小痣,尤为惊艳。 他等这一刻等了许多年,从皇子到太子,再到如今登基御极,都是为了这一刻。 少年时期的惊鸿一瞥,如今在脑中尤为清晰。 于是,帝王不顾礼节,掀开轿帘,紧紧握住轿内人的手:“阿贞,朕,一直在等你。” 后宫空虚的帝王,自此独宠皇后一人。 皇后性情冷淡,唯喜种桂花。 于是,帝王每日下了朝,心心念念便是要去万华殿,与皇后一同栽植桂花树,栽了一整个院子。 -- 第96页 那一年的八月,偌大的皇宫处处都飘着桂花香,每一丝香气,每一朵桂花,都是他们爱的证明。 但皇后依然每日郁郁寡欢,帝王就想尽法子讨好她。 他遍寻东秦,寻来一棵活了将近五百多年的巨大杉树,将其移栽到万华殿。 皇后只是淡淡笑了,欠身道:“臣妾谢陛下。” 他觉得不够,于是又托人寻遍东秦乃至匈奴,为她搜罗了世间最珍贵的玉石,并用那块玉打造了一块玉鱼,郑重承诺:“若皇后与朕得子,则赐此玉鱼,立封太子。” 后来,这句话应验了,皇后诞下一名男婴,但因难产,直到当日万华宫的百盏灯都燃尽,皇后才顺利生产。 因此,皇后亲自为太子殿下取名为:盏辛。 陛下不悦,拐弯抹角解释为:“辛,古语谓之新也,盏,灯,希望也,故而曰盏辛。” 太子周岁生辰,满朝文武无论远在何方,均要休沐借来庆贺。 那一天,皇后笑了,笑得灿烂。 燕王从舟山远道而来,献上一块极其珍贵的红宝石,皇后极喜,每日把玩。 帝王见此,便聘请全国最好的工匠,将这块宝石镶在新打造的凤冠上。皇后极喜,言笑晏晏,如沐春风,帝王极乐。 但一切的甜蜜,都只步于那一年的八月。 六月中,陛下与齐王、明王往北部岳山打猎,留燕王监国,皇后身体有恙,故辞而不去。 八月,又一年桂花开的季节,帝王因思念皇后,欣欣然独骑返回皇宫,却忽然大发雷霆。 他砸坏了皇后的凤冠,声震万华殿,当时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一应被拉出去处斩,血流成河。 这件事,后来被称为“八月事变”。 八月事变后,帝王对皇后的宠爱一落千丈,他开始广纳嫔妃,冷落皇后,到最后,竟然还将皇后禁足起来。 十月,太医例行诊脉,言皇后已有三月身孕,帝王勃然大怒,立斩太医,封锁万华殿。 第二年四月,皇后产下第二子,然二皇子因病夭折。 同年六月六日,小太子的两周岁生辰宴,皇后亦没有出席。 人们都说,皇后疯了。 小太子五岁之前,都是同万华殿的皇后同住。 但皇后娘娘,说什么都不肯点灯,万华殿的灯便蒙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灰尘。 黑暗中,皇后不只一次地想掐死懵懂的太子,每逢白日,她只要望清楚他的脸,均要痛骂他一顿,并将他关进黑乎乎的衣橱中,无论他如何哭喊,都只允许宫人晚上再放他出来。 陛下忍无可忍,方插手此事,于太子五岁时将其接出,丢入偌大的东宫,再不关心。 一年复一年,于一个无人问津八月,皇后娘娘自此,与世长辞。 他们说,那一天,陛下正常上下朝,没有任何悲伤,却也没有喜乐。 那一天,正崇殿的烛火一直燃到天明。 那一天,到了上朝的时候,那个一直站在万华殿桂花树下的人,才兀自黯然回到正崇殿,假装出批了一夜奏折的模样。 他给皇后取了个谥号:贤元。 都说,那顶冠上的红宝石会发出骇人的红光,帝王因觉这是不详,是贤元皇后魂魄未散徘徊宫中的征兆,便叫人将凤冠放入盒中藏起来。 却没人知道,那帝王每晚都要将凤冠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直到冠上的不少刻痕,都被生生抹平。 贤元皇后,出嫁前,姓孟,闺名依贞。 在闺阁时,与燕王于桂花树下相识、相爱、相许,却因一纸诏书,被迫与爱人分离,嫁入皇宫。 每一个清晨,她都是在桂花树下,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帝王以为的初识,却不是她的。 旨婚下达后不久,燕王被迫娶妻,育有一子,名曰肇祯。 肇者,始也,祯者,依贞也。 盏幸之名,盏者,杯也,即悲也,辛者,不幸也。 “我就是那个……她最不愿见到的孩子……”白盏辛闭上双眸,紧锁眉头,任凭佟陆陆怎么轻抚,都抚不平,“而那个二皇子,实则尚未夭折,而是被贤元皇后藏在万华殿内,名曰,昭云。他是她的天空,是她的光明。” 佟陆陆惊讶得说不出话,她满目惆怅,终于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却是那么的心酸,那么的忧伤。 故事中的每一个人,都爱而不得。 白盏辛睁开清亮的眸子,朝她张开双臂:“来,过来,让我抱一抱。” 佟陆陆瘪着嘴,乖乖钻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一遍一遍,轻轻顺着他的背。 “我的脸极像母后,又极像父皇,所以两方都不太好,”他淡淡说着,声音是那么的平静,“母后先逝,父皇独留在正崇殿,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后来,父皇将我安置到舟山,眼不见为净……我时常在想……东秦景和十二年,他写下那封急诏时,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真的想在临死前,见我最后一面。” “一定是想见你。”佟陆陆拍拍他的背,安抚道,“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沉默无声,他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问她:“冷吗?” “有点儿。” 白盏辛起身,一把掀开被子,将二人盖住:“若是还冷,那我就当你的汤婆子。” -- 第97页 佟陆陆犯嘀咕:“是汤爷子。” “嗯,我是你的汤爷子。” “嘿嘿,”她嬉笑道,“那你也给我暖脚吗?” 冰凉的脚边忽然多了一块温热,佟陆陆的脸蹭蹭蹭地红了。 她几次欲言又止,只抬眸望着眼前一本正经给他暖脚的男人,羞地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陆陆……无论如何,我们今生……再无生离,好不好?” “好。”她弱弱地答应他,把被子裹得极严实,“好了好了,睡吧睡吧。” 她闭上眼睛,拼命让自己不去看对面躺着的人,她怕看多了容易犯花痴睡不着觉。 对方簌簌躺下,清幽的沉香让人平静。 佟陆陆紧闭着眼,自以为偷偷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靠杯……好多蜡烛,好亮……根本睡不着啊…… 白盏辛细长温润的手忽揽过佟陆陆的腰际,将她往怀中一带。 下巴轻磕在她的头顶,他将她拥入怀中,顺着向上,握住她的手:“小福生。” 小福生此时才敢弱弱地走进来,因满地的蜡烛无从下足,只得跪在与床隔了老远的屏风后:“奴才在。” “将蜡烛……都收了吧……” 我也许,再也不需要了。 因为我怀中,就拥着我的太阳。 …… 白盏辛那一晚,睡得极好,但他怀里的人,偏生闭着眼睛熬到天将亮,才微有睡意。 她一共数了九万九千九百只羊,满脑子的咩咩咩,恨不得炖一锅羊肉汤。 一早起来,像被人打了几遭,佟陆陆簌簌起身,身边人的手不安分地落在她的肚皮上。 顶着两只熊猫眼,她回过头,却见晨光打在他清透的面颊。 那么威严,那么乖戾的一个人,熟睡的时候却像个婴儿一般。 他的花瓣唇微张,右眼下的那颗痣在白皙的面上尤为显眼。 意识到手已经不自觉伸过去的佟陆陆,连忙左手打右手,忿忿转过头,狂挠头发:佟陆陆,清醒点! 艾玛……这睡相……也太人畜无害了吧! 这谁顶得住啊! 似乎是旁边人一大早动静太大,白盏辛微睁双眸,便伸手一拉,将莫名其妙自言自语的佟陆陆拉回身边,清面埋入她的发间。 略抬首,在她的额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不顾她石化的表情,白盏辛一手撑起头,侧躺着望她,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早。” 我和环纡,昨晚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这句话,佟陆陆自正崇殿出来,浑浑噩噩回到万华殿,见到春枝要说一次,见到韩澈也要说一次,见到昭云,竟还要说一次。 小福生收拾了一晚上的蜡烛,黑眼圈比佟陆陆还重。 他彼时立在朝堂上,身旁的白盏辛双手方在龙椅上,手指轻敲,的的作响。 陛下昨日还差点用土炮轰炸魏将军的府宅,恨不得把天下都夷为平地,今日,竟心情极好。 “朕,惜魏宁之专情,若卿无悔,以身发誓,则将奺岚,许配予卿。” 众臣闻言,面面相觑。 昨日在正崇殿受了重伤的魏宁将军,彼时苍白着脸,缓缓上前,郑重叩拜。 他举手指天,誓曰:“臣,魏宁,绝不悔娶奺岚公主为妻,以命为誓,如有违背,自刎谢罪。” 执迷不悟…… 燕肇祯于心底冷笑,看来魏宁是不成气候了,如此一来,白盏辛手下的大将,难免捉襟见肘。 “允。” 东秦盛瑞元年十二月底,魏宁将军如愿以偿,从长宁宫接发了疯的奺岚公主入魏将军府。 佟陆陆坐在一旁的高墙上看热闹,她啃着苹果,眼睁睁望着那奺岚公主摇摇晃晃地被魏宁搀扶出来。 魏宁一腔深情,护着、守着,生怕那公主蹭到一点半点。 彼时奺岚虽面容苍白,却依然有病恹恹的美。 佟陆吞下苹果,仔细观察奺岚的一言一行,总觉得她时而理智,时而疯癫。 嗯……有猫腻…… 关于明威的死,白盏辛将此事交给佟萧彻查。 佟萧来到凌月殿的时候,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他派人将或者妃嫔,统统投放到冷宫,再将死者们,一具一具抬出来。 佟陆陆依旧坐在另一座高墙上,虽然画面血腥,但她依然不顾韩澈的反对,仔细观察。 除了明威,的确剩余的人看上去都是自杀。 可是,谁能翻跃层层宫墙,略过严密巡逻的士兵,闯入戒备森严的凌月殿,刺杀明威呢? 这个人不仅要武功高强,还要非常熟悉皇宫的布局…… 对了,早前看《东秦》的时候,燕王似乎手底下有个杀手家族,由他们燕氏的老祖宗创教立派,广纳高手而成。他们世世代代效忠燕氏,但都行踪诡秘,算是个金手指。 不会吧,这个家族这么快就出来蹦跶了?可是《东秦》里面,只说他们世代忠诚不逆,仅凭这点,要如何抓个现形啊? 佟陆陆坐在高墙上,脚后跟有一搭没一搭蹬着火红的宫墙。 她身边的韩澈只乖乖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阿澈,”佟陆陆问一旁的韩澈,“你说,这燕王手底下的杀手,平时都藏在哪儿呢?” 韩澈双手微颤,他缓缓于她身旁蹲下,喃喃道:“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春枝背叛了你,你会如何?” -- 第98页 佟陆陆疑惑地转过头,她望着韩澈下巴上随着时间越来越浅的那道伤疤,淡淡道:“背叛就是背叛,不论是什么原因,我可能都会把她送走吧。” 佟陆陆清透的眸子扫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似乎要把他的每一个小心思都看透。 “阿澈,”佟陆陆难得放沉声音道,“你知道吗,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熊孩子,让我就算是入了土,也忍不住想教育他。你就是其中一个……任何事,不要自己扛,要和身边人商量,如果你有什么难处,你就跟我说,如果你还当我是姐姐的话。” 说罢,佟陆陆靠着自己的能力,从墙的另一头簌簌滑落。她轻巧地落地,抬头望一眼仍呆呆坐在墙上的韩澈,略显忧伤。 迈着沉重的步子,佟陆陆穿过鳞次栉比的宫殿,来到正崇殿。 站于门口的小福生微微行礼,佟陆陆耷拉着脑袋走进去,双手背在身后,直立立站在正崇殿中间,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孩。 白盏辛放下手中的奏折,从小山一样的一册册奏章中探出头来:“来‘自首’了?” “嗯。” 他一手撑住下颚,笑道:“说说看。” “我怀疑是阿澈干的,我没有证据,但是我就是怀疑他。所以,是我引狼入室了。”佟陆陆低着头,嘀嘀咕咕,声音又小又没有底气。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说完这句话,佟陆陆更加没底气了,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脚尖在地上磨蹭来磨蹭去,“是我蠢了。” “过来。” 吸吸鼻子,佟陆陆走过去,上了丹墀,来到满眸笑意,却假装生气的帝王身边。 他摊开手,向她招了两下。 佟陆陆把背在身后的小手放上去,白盏辛手起掌落,“啪”地轻打了她的手心。 “还随便捡男人吗?”意识到这是个教育她的好机会,白盏辛故意沉声问。 “不捡了不捡了。” “女人呢?” 佟陆陆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捡不捡。” “嗯。”他摩挲着她的手背,大拇指画了一圈右一圈,“陪在我身边。” 于他身旁坐下,佟陆陆望着他认真批阅奏折的脸,不禁倾身上前,下巴架在他伏案的左臂上:“环纡,那后面要怎么办。” “用韩澈作为竹条,编一顶大帽子给燕肇祯。” “……我不明白,为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白盏辛便道:“韩家,就是燕家的一把刀。你以为韩澈只是流落街头的可怜男孩,但那是他师父为了隐藏他的身份,给他的一个救命锦囊。你以为,韩澈是个小乞丐,但他实则早就经过严密的训练,从小就是能力极强的杀手。你以为,他下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和你一样走路平地摔磕的?” 我什么时候平地摔了? 佟陆陆不满,正要反驳,白盏辛道:“韩澈,一直都是燕肇祯的人,只不过你从中插一脚罢了。”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 佟陆陆瘪瘪嘴,长叹一口气。 这么算来,自己也是邹曲临与佟杉姗之间莫名其妙的第三者,还是燕肇祯与白盏辛君臣之间的第三者。 她连忙低下头,疯狂反省:我有罪! 抬起头,她忽然瞅见一颗狗尾巴草屹立在桌上的一角,奇珍异草似的,用极其珍贵的玛瑙瓶养着。 “咦?”她起身,认真观察这株狗尾巴草。 白盏辛突然一手抢过,放到另一边去:“狗尾巴草而已,何至如此仔细的研究?” 心虚什么…… 佟陆陆轻锁眉头:“你堂堂帝王,养一株狗尾巴草干什么,还这么宝贝?” 耳尖又红了,白盏辛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架在鼻梁,遮住绯红的面颊:“没什么,路边捡到的,觉得甚是可爱。” 狗尾巴草有什么好可爱的?能成精不成? 佟陆陆邪邪一笑,用一钟极其诡异的语气问道:“是不是……早年谁家姑娘送给你的?” “嗯。” 他干净利落地答应了,反而让佟陆陆有些气恼。 什么鬼,这家伙,竟然还有红颜知己? 说好的和女人没交集呢? 说好的天下只有男人、女人、佟陆陆的呢?! 吃了臭鸡蛋一般,佟陆陆登时莫名其妙地火冒三丈。 她一步跨上白盏辛的腿,毫不客气地坐下,揪住他的龙袍气呼呼地质问:“谁啊,谁家姑娘送给你的!” 白盏辛一愣,忽笑道:“你要如何?” “我……我……”她举起手,信誓旦旦,“我扁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我爱你们,你们是我更文的最大动力。 感谢在2019-12-0716:31:56~2019-12-0817: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也不想取名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又名西红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六小姐恋爱教学 白盏辛听她口出狂言,非但不恼,反满眸欣喜,嗅得浓浓的醋意:“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嗯? 佟陆陆一头雾水,她何时何地,送过他一株狗尾巴草? 神思杳杳,她忽想起与狗尾巴草的渊源,还要回溯到上回受邀前往长宁宫斗百草之时。 -- 第99页 “你这家伙……那时候就打我主意了?”不敢置信地往后挪,佟陆陆极力想要逃开,却被他往前逼近,生生被困在桌子与他之间,动弹不得。 好嘛,陆陆一言,驷马难追! 于是,她壮烈地抬起手,瞬间打向自己的脸颊,却在要打到的那一刻,伸出左手一挡,“啪”一声,她脸往旁边一别,上演了一出好戏。 实则打在手上,却要演出打在脸上的模样,她有模有样捧着脸,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望他:“你打我……” 白盏辛眸光闪动,他噗嗤一笑,将俊美的脸伸到她眼前:“那我让你打我一下,我们俩就扯平了。” 哼! 佟陆陆秒变脸,昂起头,理直气壮:“我,我要回万华殿!” “不许。” “我……我要方便!” “既来了正崇殿,就没有放你走的道理。” “你无赖!”佟陆陆嘴角瞬间垮下来,气得腮帮子通红,撒起泼来,“我不管,我要走,人有三急。” 白盏辛实在拿她没辙,只得闷闷不乐地认输,他不依不饶,逼近几分,琼鼻离她只差毫厘:“那……抱一下再走。” 臭流氓! 嘴里哼哼一声,佟陆陆不自在地搂住他的脖子,轻抚狗头似的薅薅他的发。 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白盏辛的唇瓣落在她的耳后,微一用力,惹得佟陆陆发颤。 待他放开她,她赶忙站起来,武大郎似的叉腿半蹲站着:“你,你刚才干了什么?” 他戏谑道:“你且不是有三急?再不去,就去不成了。” 佟陆陆飞似的逃离正崇殿,掀起一溜烟的尘土。一路上,路过的宫女向她行礼,均要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瞧。 莫名其妙来到御花园,佟陆陆往水下一照,却见耳后赫然有一豆大的粉红,像是被蚊子叮了。 那家伙!! 头部温度蹭蹭蹭上涨,直到爆表,佟陆陆的头顶都能冒出烟来。 自此,连续三天,她都戴着小毛领出门,不在话下。 …… 夜幕四合,普天都是烂漫的星光。 一披着斗篷的女子于燕王府门口上了马车,行至秦风楼,与接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她缓步入内坐了一盏茶功夫。 换上另一件连兜帽的披风,隐于秦风楼后门,女子上了另一辆小马车,回到魏将军府。 彼时,已近年关,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挂着火红的灯笼,节日气氛浓厚。 华灯之下,马车粼粼驶过正门,行入狭窄的青石板街,于小巷口停留片刻驶离。 女子推开后门,静静走入魏将军府,迎上立于花园中等待她的人。 “魏宁。”取下兜帽,奺岚莞尔,“你在等我?” “你去哪了?”魏宁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凌厉地望着她。 不等她有所回答,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你,要谋反?” “魏宁,你,你先放手,”挤出几滴眼泪,奺岚不消一刻,便哭得梨花带雨。 她的眼泪汪汪地浇着他,魏宁心中悸动,他放下手,连忙抚上对方的手腕:“抱歉,岚儿,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魏宁,你可要想清楚,如今天下大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你可别站错了阵营,到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当今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何能背叛他?又如何能背叛天下人?” “你没有背叛天下人,你只是背叛了一个残暴的君主!” “陛下他不是残暴的君主!” 奺岚知道,和魏宁不能来硬的,于是她从怀中抽出帕子,径自跌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呼吸困难的模样,枯寂无助:“魏宁……我沦落至此,装疯才能逃出长宁宫,都归功于白盏辛……如今,父皇又被他杀害,他言而无信,虽今日放了我一马,日后又怎能让你我好过?” “陛下,不是你说的那样。” 奺岚咬咬牙,抬起水漾盈盈的眸子,轻咬下唇。寒风流栉她的头发,一绺黑丝飞掠过她的面庞:“魏宁……你可知,我为何会被禁足?” “为何?” “那晚,白盏辛召我入正崇殿……生生对我……可我不依,但我已被他……看尽了……” 听着那人儿轻声的抽泣呜咽,魏宁双拳在身侧紧握,直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直到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草地。 那无数个辗转成忧,相思成扣的日子,刺刻着他的心:“这不可能……陛下对静娴郡主,一心一意!” “我为何要拿此事骗你?于我有何好处?我的清白都……”奺岚哭得越发厉害,竟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魏宁连忙蹲下要扶起她,却被她娇弱地一掌拍开:“魏宁,你不信我……却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你自欺欺人!” “我没有,岚儿,我对你是真心。”他慌忙将她抱入怀中,瘦弱的人在他的胸膛颤抖,任凭泪洒满襟。 双手从后揽住他的肩,她无助地放声大哭:“魏宁……我好怕你认不清他……日后也被他陷害……若是你没了……我如何独活……” “岚儿……” …… 除夕夜,华灯初上,一派盛世景象。 作为后东秦盛瑞年间的第一个年,家家户户庆团圆,包饺子,炸麻团,蒸糖年糕,准备新年初一的屠苏酒、咬春盘和五辛盘。 -- 第100页 东市西市,摊位上均放着一盘盘胶牙饧,摊位的一侧挂着串串鞭炮,十个铜板一个,卖得极好。 市集早上无人,晚上便摩肩接踵,人挤挨挨,换做平日,佟陆陆一定是在家胡吃海喝,吃饱了就睡。 但从今儿一早,她就被白盏辛下了禁足令,命一队队的宫女太监,给她试这个衣服,戴那个头饰,轮番着换,愣是不让她踏出万华殿一步。 据说,元日晚,皇宫要在聚贤殿设宴。京城的文武百官,乃至是临近各国的皇室,都会派人来参宴,佟陆陆这个“准皇后”,虽然还是郡主身份,但不得不盛装出席。 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懒散佟陆陆,如今哪能一下子适应这种高强度的精致生活,多动症似的,总停不下来,害的身边一应宫人忙得焦头烂额。 她穿着华服,顶了一头价值连城的首饰,看上去好似威严端庄,实则裙子底下的小脚还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呢,有时候站着站着,一只鞋就能莫名其妙飞出来。 直到皎月初上,佟陆陆卸下一脸的浓粉艳脂,才吱溜一下从那一坨华服中钻出来。 回过头,那一件一件套在一起的华服没了人,竟依然坚.挺地立在那儿,可见有多厚实! 韩澈与春枝站在殿门口,手里还端着刚换下来的锦衣,抬首便迎上翩翩而来的帝王。 白盏辛略过二人,大跨步而入,站定。 他望向那一地狼藉,从中挑出一件明黄色的盛装:“明日就服侍静娴郡主穿这件。” “是。” 佟陆陆正咕噜咕噜牛饮一杯牛乳,此时闻言,恨不得一口喷在他面上:“合着你让我试了一天的衣服,是在耍我?” 他上前,抢走她手里的大杯子放于桌上,顺过一件披风为她披好,帮她系得紧紧的。 莫名其妙望着他,佟陆陆尚未开口,便被他拉住手拽着离开,也没听得一句解释。 “环纡,你干嘛啊?” 佟陆陆被他带出门去,于万华殿门口,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嘘,闭眼。” 搞什么飞机…… 佟陆陆抓紧他的衣襟,下一秒他便忽腾空而上,正如三年前一般,不顾她惊声尖叫带着她飞跃一座座宫殿。 要死要死要死! 佟陆陆脸色惨白,连忙闭上眼睛,把脸埋入他的怀中,双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生怕下一秒就粉身碎骨摔成肉泥。 除夕的夜,风寒。 披风上雪白的绒毛轻扫着她的脸,等她觉得好似到达目的地了,才睁开双眸,好不容易把呼吸平稳下来。 “往下看。” 闻言,佟陆陆转头向下望去,却见如今他二人正立在正崇殿殿顶。 若说京城最高的建筑,除了当年二人登上的芒山九层塔外,便是皇宫里正崇殿的殿顶。 寒风呼啸,他将她轻轻放下,一手紧搂着她,免得她乱动掉下去。 佟陆陆眺望整个皇城,入眼一片汪洋灯海。 不知何时布置的一地灯花,璀璨夺目地闪耀着微光,百花齐放,一地茂盛芳华。 在这个除夕的冷夜,他赠给她一片花海。 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些精心布置的绝美灯光,能与天上的繁星争奇斗艳。 佟陆陆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任凭心书疯狂被他呼出的清冽气息卷挟,翻了一页又一页。 身边的人低垂下头,轻吻她的眉间:“当年,你问我,若是有了喜欢的人,要如何追求。我答道,倘若有一天,我有了倾心的人,我定会用行动告诉她,我能看见的风景,她都能看见。” 他顿了顿,搂得她更紧了:“我,白盏辛,用万里江山作为聘礼,求娶佟陆陆。” 原来,他今日设法不让她出门,都是在布置这些。 心墙哗啦啦在那一刻坍塌,佟陆陆自他下聘以来,维持了几个月的理智,终于被他狠狠揉成一团,投掷到九霄云外去了。 “铺张浪费……”她攥着最后一点面子,脸烫得发昏,嘴巴却还硬着,不安分的手指却不自觉地要把他的衣襟抠烂了,分明从脚尖到每一根发丝,都洋溢着喜悦。 她眺望脚下美轮美奂的斑斓花海,十八年浑浑噩噩掩盖的少女心瞬间蓬勃,将她淹没在粉红的泡泡中。 仰起头,她仔细打量那白盏辛,此刻他眸中的情意,却比脚下的万千灯火都要耀眼。 他低下头,面颊轻蹭她滚烫的粉腮,来来回回,温柔缱绻。 但这些远远不够,他想要的,太多了。每一回与她接触,就像是毒药在疯狂啮咬他的意志,引他越发上瘾。 但他等,等她全全接受他的那一天。 “环纡……” “嗯?” 她温软的手捧起他的脸,羞红了面,却郑重宣布似的,表情极正:“我好像,极喜你了。” 他疑幻疑真地眯起眼,炙热的呼吸打在她的唇边,用上片含珠的柔软轻啄她的鼻尖:“再说一遍……” …… 除夕夜,佟杉姗带着秋叶行走在热闹喧嚣的市集。 她买入一个面具,跟着言笑晏晏的姑娘们逛街,与秋叶不紧不慢地,购入不少有趣的新鲜玩意。 人潮挤挤,远见一条舞狮的队伍缓缓而来,街上的人们均横冲直撞地要去凑热闹。 推搡间,等佟杉姗被挤到一旁,再回过神来时,却不见秋叶的身影。 -- 第101页 大部分的姑娘们都带着面具,彼时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秋叶,秋叶?”佟杉姗轻软的声音在热闹的人群中弱弱回荡,显得那么的缥缈无助,她环视四周,手中的胭脂盒被挤落,眼看着就要洒在地上。 一只手接过那小巧的胭脂盒,佟杉姗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对上木讷的少年。 十八岁的少年今日依然是一席蓝装,他满是老茧的手接过佟杉姗手里的物什,羞赧地低下头:“我陪三小姐逛街吧,人多又杂,不安全。” 他竟在这么多戴面具的姑娘中识出了她。 佟杉姗温柔笑回:“好。” 少年伸出手,悬在她的肩膀后,处处护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心内流过一泉温暖,佟杉姗微低下头,便见她帮他绣的荷包被他爱惜地挂在腰间,似是装了什么宝贝似的,沉甸甸的。 “里面装了什么?”她好奇地问他。 但因实在嘈杂,佟杉姗的声音又柔又轻,昭云一时间竟听不真切。 他低下头,把耳朵凑上来:“三小姐方才说什么?” 佟杉姗无奈地笑了,面颊微红,朱唇距他的耳廓仅有毫厘:“我方才问你,荷包里装了什么?” 昭云直起身,清清嗓子,似是在脑子里组织语言。 等了一会儿,佟杉姗疑惑地望去,才听得他简略的回答:“一个石头罢了。” 她可真是又气恼又好笑。 再抬头瞧那真的一心闷头给她当了回“小厮”的少年,因人过多,气温微热,他的额头生出许多汗来。 佟杉姗从怀中拿出手帕,方举起手,便被他截下:“多谢三小姐。” 她该说他木讷好呢,还是说他太单纯呢。 “昭云,”佟杉姗轻唤他,“我们去万花园吧。” 昭云应了,忽又手足无措起来:“此处人多,三小姐……是想走着去,还是……” 佟杉姗微楞,笑道:“你带我去,好吗?” 平日里木木的少年,闻言竟笑了,奶白的脸上粉红点点,他郑重朝着佟杉姗鞠一躬:“失礼了。” 说罢,他便将她拦腰搂住,几番飞跃,穿过人山人海。 此值冬日,京城的万花园自然也没什么看头,但相比热闹非凡的街道,倒是宁静许多。 将佟杉姗轻放到亭中,昭云显得有些局促,他把她的手帕收入怀中,支支吾吾:“这帕子,小姐也不会再用了,不如给我吧……” “你怎知我不会再用了?”佟杉姗嗔怪道。 闻言,昭云忽站直了,又立刻后退一步,郑重行礼:“是昭云唐突了……” “无碍,你……留着吧……”佟杉姗好奇地问,“今晚,不用待在正崇殿吗?” “嗯,请了休沐日。” 他靠于亭边的柱子上,抱着臂,习惯性的防御手势。 看来他是无家人可团圆了…… 佟杉姗本这么想,却听他补充道:“陛下本不允,欲携我去万华殿用晚膳,我……还是出来了。” “昭云,你从小跟着陛下么?” 他迟疑一阵,似又是在脑内组织语言呢。 佟杉姗料到后面的话定极敷衍的了,便听得他道:“嗯,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佳人拍拍裙子起身,将方才与秋叶在玉满堂看上的一块玉佩拿出来:“这块玉通体洁白,有轻絮,玉满堂的人,都说这叫流云玉,我且当做新年礼物赠与你,你收下吧。” 昭云呆呆盯着这块玉,欲言又止,似是在做强烈的思想挣扎:“三小姐,此礼太过贵重……” “无妨,本就是买给你的,今日见不到你,他日我也要给你的。”佟杉姗垂下眸子,温润的玉被她手心的温度所暖,略沾熏衣香。 “多谢三小姐……”昭云接过那块玉,思量甚久。 忽将腰间的荷包取下,他将玉放入其中,并从中拿出那块红宝石,于手中摩挲片刻。 “三小姐,”他郑重地抬起头,认定了一般,将红宝石放到佟杉姗的手心,“这是昭云最珍爱的东西,赠与三小姐。” 佟杉姗望着手心里的红宝石,略有讶异。 那少年始终与她保持礼貌的距离,绝不逾越半步,但他的目光却紧随着她,不偏移分毫。 好似只为来见她片面片身片时片刻。 “好,但我只代为保管,我知道这块宝石对你很重要……我不能占为己有。” 她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啊,她的善解人意,在这冬日,都如暖花一般,芬芳了他木头一样的心。 目光仿佛被她强力地牵引,他见她将红宝石收好,局促地立在一旁,紧抿薄唇。 “三小姐,”须臾,他摸摸鼻梁,“昭云……还未曾对三小姐送的友情荷包表示感谢……” 且说早前,昭云和佟陆陆详细讨论战略,佟陆陆列出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在适当的时机出现在三姐姐面前,并且创造二人独处的机会。 “这第二步,”佟陆陆捻着莫须有的胡须,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用黑炭于韩澈与春枝钉在墙上的一块白布上大喇喇写下三点,“就是要套话,问清三姐姐对你作何想法,所以你要无意说出‘友情荷包’这四个字,看她怎么回复。” 彼时佟杉姗怔怔然,飞红一片:“不必客气……友情荷包……且也算吧……” -- 第102页 “听重点!”当时的佟陆陆举着一根枝条,敲黑板似的提醒昭云,“如果三姐姐对‘友情荷包’这四个字表现得很勉强,那就是有戏!届时,你就要发挥你的特长,想象自己有尾巴,摇着懵懂地问:‘那……我不将它看作友情荷包,可否?’” 厉害了我的六小姐。 昭云垂眸,再望向佟杉姗时,满面期待:“那……我不将它看作友情荷包,可否?” 佟杉姗微愣,她双手紧握着放于胸前,双颊一抹桃花色,只微不可见地点头:“可。” 闻言,昭云忽欣喜地笑了,好似头顶开满了小花。 这一个除夕之后,佟陆陆在昭云心中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许多。 …… 翌日晚,哼着小曲的佟陆陆洗漱完毕,穿上昨日白盏辛指定的明黄色盛装,命春枝给她梳一个差不多的发型,随便插几个簪子就出门了。 这一次,她没有像六月初上殿那样,涂了厚厚一层粉,只是略施粉黛。 但这一次,佟陆陆打出十二分的精神,立志要在众人面前,展现出良好的形象。 当她端着气势,缓缓步入宫宴时,原本正“听一派凤管鸾箫,见一簇翠围珠绕”的众人,均不自觉地投目而观。 这个京城的女纨绔,这个滚过泥巴吃过雪的浪.荡.女子,如今竟盛装雍容,娇俏明艳。 佟陆陆一步一步,走到聚贤殿的尽头,却见两旁都坐满了人。 于是,才美了不到几分钟的静娴郡主立刻垮掉:“怎么回事啊春枝,没我的位子?” “陛下驾到!!” 众人齐刷刷起身恭敬行礼。 白盏辛今日,竟未穿龙袍,着了一身明黄色的华服。 佟陆陆眼一抽,低头一瞅:好家伙,搞了个情侣装呗。 秀恩爱被雷劈! “众爱卿平身,今乃元日,万民同情,全程无爵饮罢。” “谢陛下!” 白盏辛于上座坐下,朝在中间立得笔挺的佟陆陆笑道:“静娴郡主,还不快上来,与朕同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817:54:38~2019-12-0915:5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花5瓶;被承包的小猪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阳美人 佟陆陆眉毛一抬,狐疑地望向那一脸理所当然的帝王。 一束束火辣辣的眼神从聚贤殿的四面八方而来,聚焦在她头顶,仿佛要把她灼出一个洞。 她故作端庄,轻撩裙子,踏着莲步,于众人审视的目光下,缓缓落座。 二人上半身看似坐得端正,桌下,佟陆陆的小脚不停地寻寻觅觅,但凡触到他就要往死里踩踏。 白盏辛敏锐察觉到她的怒火,轻松一躲,佟陆陆便因太过用力,踩空后往旁边一歪,被他接了个满怀。 “郡主,有什么账,我们回去再算,好么?”他转过头,用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天女散花似的给殿下的文武百官撒狗粮。 这粮,不仅得乖乖接住,还得乖乖吞下去。 赶忙坐直,佟陆陆红着脸嘀咕一句:“蹭鼻子上脸!” 且说此次元日春宴,万受瞩目的除了聚贤殿上的二位祖宗,还有一远道而来的稀奇宾客。 自打前东秦灭、大明竖旗,杨定成愤摔虎符而走,中原将领中空后,匈奴人便再也不把大明放在眼里。 明威在位间的足足十二年,十二次春宴,无论他如何诚心地派朝臣使节前往匈奴盛情邀请,均不得单于回应。 匈奴本想趁着大明青黄不接时,养精蓄锐,逮到时机南下,形成大一统的鼎盛局势,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白盏辛。 他率领铁骑迅速横扫中原,三年内便重建后东秦。 匈奴人只能就此作罢,在边境伸长脖子观望。 他们为了探探白盏辛的底,便时不时出兵这里骚扰一下,那里撩.拨一下。 一旦东秦派兵,匈奴人便假模假样打上几回合,随后退兵而走。 后来,白盏辛考虑到东秦刚经历纷飞战火,尚且需要修养,于是派使节前往,诚心求和。 和平协议暂时签订,但匈奴人的骚扰一直连绵不绝。 再后来,杨定成忽然回来了。 这消息传到当时正在北境骚扰东秦不断的匈奴老将耳里,那与杨定成交战过几回的将领猝不及防,不啻被白日雷殛,茫然地在战场上绕了好些圈,忽然扔下手中的兵器,撒腿就跑,惧而西走千余里。 回到匈奴后,他毅然决然丢下象征身份的令牌与符节,向匈奴单于下跪,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当将军了,一门心思就想回家养老。 匈奴单于万俟尔顿听此消息,又见将领如此,难免心有余悸,便趁着此次东秦春宴,派左贤王万俟邪前来一探虚实。 说起来,这万俟邪是万俟尔顿的三皇子,军事上才华过人,是单于的有力候选人,被称为匈奴的“天降神将”。 他少年时期,便怀揣带着匈奴大军一扫西北的彪炳军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战争之子。 但万俟邪的军事生涯的重点,也是在马背上结束的。 当年,他率领大军向北攻克当时的基普罗斯,却被对方的一员勇将拉三石弓射穿了双腿。 故而如今,殿上的万俟邪,只能坐着轮椅,由仆人推着面圣,也行不了跪礼。 -- 第103页 “万俟邪,代表万俟尔顿单于,代表匈奴,为陛下献上诚挚的新年祝语,愿东秦河清海晏,昌盛万年。” 来人一头黑发梳至脑后,他身着蓝色长袍,左耳垂坠有一菱形蓝宝石,闪着幽光。 他薄唇轻笑,面容清癯。 “免礼。”白盏辛垂眸探视,二人目光相接,刹那间仿佛有电光火石,雷霆万钧。 “万俟邪,为陛下带来单于的贺礼,还请陛下过目。” 说罢,由仆人拉过轮椅,他静坐于一旁,望向聚贤殿外。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四个匈奴壮汉肩扛一厚实的四方木台,上铺鎏金软垫,缥缈的紫纱间,隐约有一女子入座在内。 白盏辛饶有兴趣地右手撑颚,左手轻轻将身边人握住,柔柔摩挲间,表情却极冷:“这是何物?” 何物? 万俟邪笑回:“此乃匈奴国宝,阳美人是也。” 满座哗然,窃窃私语。 都说中原出美女,水一般柔媚,故而当初奺岚公主的盛名匈奴也早有耳闻。 实则匈奴,也有一闻名天下的美女,名叫阳美人。 据传闻,阳美人之所以叫阳美人,是因为她有太阳逛一样夺目的美貌,仿佛聚集了世间万物的朝气,就连偏爱美色的万俟尔顿单于,都因为她太美,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碰她。 他还将她当国宝一样供奉起来,命她每日清晨于单于宫殿上走一圈,以宣扬国威。 这可是大手笔啊。 单于自己都舍不得碰,如今偏偏将“国宝”拱手让人了? 但现如今,这都不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众臣只伸着脑袋,斜着眼睛,用尽一切微姿势微表情,无论如何都要透过那一层层的纱看清美人真容似的。 燕肇祯意味深长地轻抿一口醇酒,余光瞥过万俟邪的脸,不禁笑了。 “既如此,”白盏辛眸中的寒光瞬然射穿那纱帐内的美人,引得她不禁发颤,“就且掀开纱幔,让爱卿们一探阳美人之芳容。” 佟陆陆暗自叫苦,她方才夹了一块鱼肉,往嘴里一塞,正认真挑刺时,那万俟邪站出来了。 这嘴里的刺,啥时候才能吐出来啊。 万俟邪拍拍手,众臣屏息以待。 只听“丁零当啷”一串响,自那纱帐中,伸出一健康肤色的美足,只一眼,便望见了大片金麦似的。 足甲上有红红蔻丹,一串串金色的铃铛随着那人的颤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佟陆陆趁机吐出鱼刺,再抬头,满眼都是那阳美人黑发如瀑、眸闪秋波、健康窈窕的美。 关键是,人家穿得少。 也不知是匈奴的“民族特色服装”还是啥,寒冷的冬日,阳美人仅着一色块拼接的小抹胸和一条斜开叉的罗裙。 阳美人露出的肚脐上,隐约显现健康的马甲线,此等身材,羡煞了刚吞下满嘴鱼肉的佟陆陆。 靠杯…… 她缓缓放下筷子,仿佛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劈头盖脸而来。 平日里叫嚣着“礼节”“斯文”的官员们,此时纷纷瞪大眼睛,望着那阳美人傲人的身姿,直直盯着,木木看着,愣是挪不开眼。 阳美人长得很大气,眸光熠熠,鼻梁高挺,唇润而丰。 “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缓缓下跪,这一俯身磕头行礼,露出深深的一根线,满满展现在座上二人的面前。 呵,佟陆陆心头冷笑一声,自我安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平的穿衣服才好看! 悄咪咪转头,她瞟向白盏辛,却见他眉梢略抬,冷若冰山。 她死死掐一下他的手,白盏辛澹然回过头,反手将她握住,趁无人发觉,便放于嘴边轻啄,凑到她耳边轻道:“莫醋。” “甚好。”帝王回头发话了。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用吃瓜的眼神望着帝王,正等着他那句“收入后宫”或封一个美人、妃嫔,赏一个宫殿。 却听那头一本正经道:“阳美人身形康健,双臂看似极有力,不若就派去万华殿,给静娴郡主做个搓澡婢女罢。” ????? 百脸懵哔:陛下,您没毛病吧? 就连那万俟邪,一下子也没缓过神来,他睁大一双愕然的眸子怔了许久,须臾,方嗤笑一声,又觉得无从发泄,只得忿忿低头:“谢……陛下。” 众臣叩拜:“陛下英明。” 于是,鼎鼎大名的匈奴国宝,一下子就沦落为京城第一女纨绔的“搓澡工”。 这还不算,万俟邪沉默须臾,又道:“早前闻言,陛下与静娴郡主,均爱牛乳,故而此回,万俟邪特领百头奶牛,献与陛下。” 闻言,座上二人忽双眼放光,白盏辛大手一挥:“赏左贤王黄金千两!来人,速速将百头奶牛领来宫中,赐二十头予佟丞相。” “谢陛下!” 看来,在陛下眼里,得了奶牛比得了匈奴第一美女更高兴。 宫宴气氛,愉悦极。 新来的阳婢女,迈上丹墀,便开始咬着牙给佟陆陆剥这个剥那个。她偶尔耍耍小心思,想要给白盏辛剥几个,对方阴冷的目光却像无形的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让她不敢造次。 看来,父亲的此番割爱实施的美人计,并无作用。 万俟邪端着酒觞,观察上座的帝王,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他身边人的面上。 -- 第104页 白盏辛,为人乖戾,战场上更是阴狠毒辣,没想到,竟对一女子如此上心。 他转头,看向那杨定成,对方正把袖子卷起来,向身旁的小辈疯狂秀肌肉,满脸油光。 杨定成也不如他想象中年老体弱,反而意气风发,因在田里锄地锄久了,反而更加威武雄壮。 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万俟邪目光降落在燕王身上,举起酒盏,与他隔空对饮一杯。 此人浑身散发出的气场,能穿过喧闹的酒宴蔓延到他的身边。 看来,白盏辛身边,也有一只老虎,正眈眈那权利的巅峰。 于是,很自然的,散宴后,万俟邪驶着轮椅,“巧遇”了燕王。 “不知今晚的膳食,可和左贤王的口味。” 万俟邪点点头:“一部分合,一部分,出乎意料。” 燕肇祯笑道:“既如此,本王盛邀左贤王,开第二宴,如何?” 万俟邪从鼻腔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他眸子紧锁燕肇祯,略微一移,望见他身后不远处的高树上,立有一武功高强之人:“看来,本王也不能薄了燕王的面子。” 华丽的马车出宫后行至西市,未在华美的酒楼前停留,反而停在解语楼芬芳的大门外。 万俟邪被仆人接到轮椅上,望着一派慵莺懒燕,心头蒙上一层阴霾。他回头狞笑,狠狠瞪向燕肇祯:“燕王这是何意?” 世人都知,万俟邪自从双腿残疾后,接受了不少匈奴“神医”的救治,但药石罔效,再加上匈奴的医术并没有中原如此发达,便落下了病根,此生与床笫之事,再无关系。 如今,燕肇祯却带他来这等欢愉之处,令他心生杀意。 “左贤王莫要恼怒,只是本王欲与左贤王聊至关重要之事,须得与左贤王在本王布置的耳目下,方可畅聊。” “哦?”万俟邪双手扶住轮椅的扶手,不正眼瞧他,“既如此,速战速决吧。” 燕肇祯笑着点头,将双手背于身后,与他一同入内。 此时正是解语楼迎客的时候,花妈妈立于二楼的栏杆上,远远就瞧见二位贵客,连忙笑脸相迎:“哎哟,这不是……之前来过的甄公子嘛。” “花妈妈,海棠阁。” “海棠阁?不瞒甄公子说,蝶风姑娘近来……” 投去凌厉的目光,燕肇祯别别头,身边的小仓便拿出一袋金子。 花妈妈喜笑颜开,接过沉甸甸的布袋:“来来来,二位贵客,跟我们来。” “蝶风?”万俟邪轻笑问,“没想到,燕王殿下竟然在如此地界,都能安排眼线,真真是心思缜密。” 心思缜密的,可不是我。 燕肇祯含笑不语,仿佛看见自己正铺设一张完美的天罗地网,等着万俟邪和白盏辛统统往里跳。 蝶风今日明明白白同花妈妈说过不接客,如今却被突然通知有贵客降临。 身为花魁,她自然有资格向花妈妈摆脸子,但当她听闻对方乃先前斥过重金的甄公子时,忽然有了思量。 这燕肇祯,又来做甚? 她轻咬朱唇,思及如今朝中两派势力打的火热,便心一横,忙不迭收拾起来。 只一盏茶的功夫,蝶风便身着花色长裙,摇曳而来。 她目光略过燕肇祯,落在那坐在轮椅上的人,略有疑虑。 屏蔽下人,蝶风缓缓落座,轻倚向燕肇祯,径自为他倒酒:“燕王殿下怎的又来了?” 万俟邪紧蹙眉头,这青楼女子竟与燕王如此熟悉,看来很可能真是燕王的人。 “蝶风,还不快为万俟公子倒酒?”燕肇祯假模假样道。 他忽而转变的态度让蝶风措手不及。 尚且未能观清如今局势,蝶风柔媚一笑,柔荑拂过燕肇祯的肩,顺着轻搭在万俟邪的肩头,倾身为他倒酒:“万俟公子,可要满上?” 此一袭花裙肩头大敞,秀颈美骨具现眼前。一丝浓郁却不风尘的花香侵入万俟邪的鼻腔,他望向那蝶风姑娘,入眼满眸妩媚:“满上。” 满了酒,蝶风坐到万俟邪身边,下意识为他剥虾剥晚季蟹。 且说解语楼的蝶风姑娘,心甚细手又巧,故而剥出的肉均未有瑕疵,且鲜美无比。事实上,这都是这么多年来,吃货佟陆陆传授的独家秘诀。且每回伺候佟陆陆吃饭,比伺候达官贵人要求还高。 万俟邪望着一盘盘鲜肉,不禁道:“燕王,着实善于训物,无论是苍鹰,还是人。” 燕肇祯轻笑:“左贤王过奖了。” 这事儿自然从蝶风传入昭云耳朵,再传入万崇殿内。 白盏辛思量一阵,心底有了评判:“无妨,燕肇祯要形成掎角之势,三足鼎立。如此,朕就成全他,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 且说从初一到初七,燕肇祯忙着布网,佟陆陆也从没闲着。 她自从用金钱收买了能收买的人后,暂时没有了奋斗目标,于是她将目光放在了那些明显是燕王党人的身上。 苏大人位高权重,目前动不得,她只能找一些四五品的官员下手。 佟陆陆绞尽脑汁,终于大年初四想出许多“奇妙计划”。 她开始召集身边人一起刻“巫蛊娃娃”,每一个上面都写上那些官员政治对手的名字,并让昭云半夜偷偷埋到那些官员的家中。 光凭此等栽赃陷害,太过明显。于是第二步,就是摧毁对手的意志,让对手到时候已无力反抗。 -- 第105页 但她能和谁一起干这种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呢? 人选当然只有一个——马文青。 心里敲定,佟陆陆兴奋地跑到正崇殿,让白盏辛召来马文青,二人就在正崇殿的小角落支了个小桌子,一老头一姑娘成天就埋头研究“阴谋诡计”,时不时窃笑出声,恐怖如斯。 佟陆陆和马文青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就披上画得血淋淋的衣服与长发,翻到别人家里面,甭管那人先前干过什么缺德事,拼命装鬼索命。 一回两回便罢,时间长了,许多官员精神萎靡,逐渐涣散,上朝都说不出话。 有点儿动摇的墙头草,自此便晓得此乃人为,他是被人盯上了,于是连忙撇清关系,进入了中立阵营。 那些不信邪的,或是坚定不移的燕王党人,便要接受佟陆陆第二波精神轰炸。 其中最惨的要数林大人。 林大人有一个爱好,就是在家中修建一非常大的澡堂子,一个人舒舒服服地泡澡。 有一日,他正放松着,忽从天而降百来号黑衣人。 他们大喇喇闯入林大人的澡堂子,在他面前纷纷脱下衣服,光溜着身子入了池子,开始自顾自搓澡。 “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呐!苍了天了!私闯民宅!”不管林大人多大声地叫唤,都没有人应他。 不消一刻,众人洗干净了,换上衣服,利落走人。 被挤到小角落的林大人,头发散乱,可怜地坐在池子里,望着原本满满当当干干净净,如今只到脚裸的脏兮兮洗澡水。 如此之事,反复发生了三次以上。 他茫然无措,找不到人申辩,别人只当他精神错乱了。 一样惨的,还有秦小将军。 秦小将军喜欢赌博,但因人高马大,经常仗势欺人。 正月初五,他在赌场里好不容易赢了一大笔钱,正要讨债,却从外边轰隆隆冲进来一大群身材倍儿健壮的大汉,各个拎着榔头望他。 秦小将军登时显得十分弱小。 他可怜兮兮把手里的金银放回去,却见那领头的大汉忽用榔头敲碎了一赌博用的桌子,吓得他直哆嗦:“你们放肆,我可是秦将军……” 众男不停,纷纷上前,将他连打带踹,却还留着他一条命。 如此反复数次,后来,人们说秦小将军再也不去赌博了。 人们还说,秦小将军现在一看见壮汉就吓得哆嗦。 再后来,秦小将军闭门不出,兵也不练了,甚至都不想看到男人。 诸如此类的魔鬼精神摧毁法,直接从内部瓦解了燕肇祯手下一些官员的意志力。 后来有一天,马文青忽然要去一官员家做客,官员不敢不从,连忙答应,自认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 马文青吃了个饱,跑到别人院子里,莫名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小铲子,胡说又八道:“昨夜老夫夜观天象,得知此处必有宝物,特来寻觅!” 不一会儿,他铲出一个巫蛊娃娃,故作惊讶:“哎呀,卿啊,你这是作甚?!” 于是,白盏辛下令彻查,派人连夜去各官府中挖娃娃。 此事一发,燕肇祯不得已,方出面言说有人诬陷,欲要亲自彻查。 奈何除了一些尚且精神正常的手下,有的人已被认定为“精神错乱”,亦或“恐男症”,就算被保下了脑袋,也不得用了。 自此,第二波政治清洗,再次在佟陆陆与马文青非人的“精神摧残”下,获得了胜利。 这日晚,佟陆陆盯着“保命宝典”,愁眉不展。 虽说又两番政治清洗加持,但只是撸去了燕王势力的凤毛麟角罢了。燕王起兵,虽为多年的筹备与积累,也要一个□□。 而这个□□,就是将领的缺失。 当初《东秦》,白盏辛在缺乏将领的情况下,怒杀范启,导致民愤官怨。 可如今,将领缺失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魏宁怕是不得用了,还有谁能够培养呢。 她纠结地盯着书页,愁眉苦脸。 要不然,再去会会邹曲临吧…… 但此事容易让白盏辛炸毛,故而佟陆陆须得到白盏辛的亲口同意才可。 她有了计划,怕一觉起来忘道脑后,便起身前往正崇殿。 自从发觉韩澈是燕王的杀手后,佟陆陆表面依然与他与平常无二,但实则很多事情已不让他过手。 如今她亦独自一人,拎着灯前往正崇殿。 方踏出万华殿,佟陆陆便见一女子拎着水桶急急迈入万华殿的仆人房。 那不是,阳美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三次元有点事儿,来晚了。 第43章 技压范启 阳美人为何鬼鬼祟祟? 佟陆陆鬼使神差地跟上去,来到仆人房的后窗处,却见昭云正立于不远处的假山上。 “你!”佟陆陆嘘声上前,拽住他的膀子,“你追求我三姐姐,还偷看别人!” “误会了……”昭云连忙跳下假山,拽着佟陆陆的胳膊连往后跳开三米开外,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嘘……是陛下命我紧盯阳美人,六小姐快离开。” “环纡?”佟陆陆疑惑地皱眉,嗅得一抹幽香,“你这是作甚?” “万俟尔顿既忍痛割爱,阳美人不远万里来到京城,如今却沦落至此,必不甘心,六小姐还是快些离开,莫要靠近,此间每晚有异香……” -- 第106页 佟陆陆点点头,忽觉鼻内难受,猛吸一口气:“阿嚏——” “六小姐!” 佟陆陆不知自己怎么了,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被昭云一手甩到肩上,硬是飞奔着扛到了正崇殿。 “陛下,六小姐吸入了阳美人的紫陀香!” 白盏辛连忙丢下手中的奏折,几步上前抓住佟陆陆的脸,由指尖传来一阵滚烫:“来人!备桶!命春枝速来万崇殿!” 宫人迅速在正崇宫内架起环形的屏风,春枝头发随便扎起便惶惶迈入殿内,连忙把佟陆陆连拖带拽拉到屏风后。 只听佟陆陆惊呼一声,被一众宫人强行推入桶中,淹没脖子的冰水透心凉、心飞扬。 “拿到物证了么?”白盏辛听得佟陆陆的疯狂叫喊,一脸愁容。 昭云摇摇头:“六小姐忽然来了……就……” “继续紧盯她。” “是。” “环纡!”佟陆陆泡在冰桶里瑟瑟发抖,却从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浓烈热气,蒸蒸而上,“你解释清楚!” 白盏辛长叹一口气:“对你真是放松不得,你且乖乖在里面待上半个时辰。小福生,传太医!” 原来,匈奴人妄图用美人计,达到在白盏辛耳边吹吹枕边风的目的。此乃他们用于试探白盏辛的一个小手段,但这个小手段还留有后手。 既然白盏辛喜欢静娴郡主,那阳美人只要待在静娴郡主身边一日,凡事就都有转机。 可他们没想到,白盏辛公务繁忙,分.身乏术,故而很少踏足万华殿,而向来宣扬“闺阁女子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中原人中,佟陆陆偏偏喜欢到处乱窜。 所以阳美人自春宴后,连万华殿的主子都没见上几面,不知其所踪,更别提见白盏辛。 后来,万俟邪给了她一包匈奴的紫陀香,命她熏在衣服上,等一有机会,就穿上去白盏辛面前晃悠,只要他吸的一点,那她便能飞黄腾达。 当然,此等卑劣的手段,于宫斗历史相当精彩的中原人来说,实乃小巫见大巫。 早就命昭云盯住阳美人的白盏辛得知此事,便让其仔细寻出对方的狐狸尾巴,一旦抓住物证,便借口将她打发回匈奴,于大众舆论而言,也算有理有据。 这不是什么大事,他自认为不告诉佟陆陆也罢。 可好巧不巧,今儿个佟陆陆乱窜窜到仆人房去了,吸了一鼻子紫陀香。 其时,过了半个时辰,太医开了些许暖身的药方。 待众仆人把佟陆陆捞出来,为她擦干净身子,穿上厚厚的里衣,春枝寻了一厚厚的被子给她裹上。 于是,惨兮兮的佟陆陆便吸溜着鼻子,裹紧被子,跑到白盏辛的案旁,伸脚轻踹他的膝盖:“你不早说!” “本以为,你对那阳美人无甚兴趣。”他朝她招招手,“坐过来,今晚别回去了,免得你又到处乱走。” 佟陆陆往他身边一屁股坐下,便听他问:“大半夜要去何处?” 问到点子上了,佟陆陆迟疑一阵,嘻嘻笑道:“来寻你。” “哦?”闻言,白盏辛心旌摇摇,满溢出来的愉悦。 “环纡,跟你商量个事。” “嗯,不必商量,随你欢喜。” “真的?”她欣喜点点头,“那我过几天就去一趟天胜寺……” 话没说完,只听啪嗒一声,白盏辛手中上好的毛笔瞬间断成两截:“不许。” “你刚才还同意的。” “不许去天胜寺。” 小福生端上来一碗热姜汤,瞟一眼沉默的俩祖宗,瑟瑟退到一边。 正崇殿内的宫人们收拾了木桶屏风,擦干净水渍,纷纷退下,春枝抬眼瞅佟陆陆,见她使了个眼神,方悄悄退下。 端起姜汤,佟陆陆喝了一口,辣得喉咙疼。 放弃了放弃了。 她默默放下那碗姜汤,却听身边人冷道:“乖乖喝完。” 这家伙,还生气了。 “魏宁不得用了,如今缺乏青年才俊,将领空缺,你待如何呀?” 后仰靠着椅背,白盏辛伸手轻捏鼻梁,望着华丽的正崇殿殿顶,若有所思:“谁都可以去,你不行。” 再次端起那碗姜汤,憋气一饮而尽,佟陆陆被辣得抖了三抖。 指尖破新橙,往她嘴里塞上一片甜橙,白盏辛示意小福生端走碗退下。 气氛又冷了下来。 佟陆陆裹着被子,像个粽子,起身就要走:“我要睡了……” “陆陆。” 身后的人倏然唤住她,拽住她的被子,喃喃问:“你在担心什么?” 被子里的人吸吸鼻子,强忍着一身莫名的滚烫,背对他道:“……如今将领不足,届时又逢匈奴南下,关键时刻,你又怒杀范启,燕肇祯才有理由谋反的。” “嗯,何时?” “不知,如今的时间与‘宝典’上具不相同了……所以我才……”我才想帮你召几个将领啊。 听得背后之人簌簌起身,一双手臂忽从后环到她跟前,连着被子将她暖暖地抱住:“陆陆,我说过,你就是我的良心……只要你在我身边,绝不会发生怒杀范启此等事的。” 彼时体内还有余热,佟陆陆不自在地歪歪头,转过身,滚烫的脸贴在他的胸口。 她现在好像,有点怪怪的,总想靠近他。 -- 第107页 佟陆陆轻嗅他身上的沉香,彼时在她闻起来,却好像沾了醋的螃蟹,诱惑力极大。 “还难受?看你以后晚上还敢不敢乱跑。” “不是难受……是知羞……”她双手忽放下被子,灵活地伸入他的外袍、玄衫,仅隔着一层里衣,环住他的腰,“环纡……我好像还是有点儿怪怪的。” 不妙! 白盏辛僵硬地扶住她的肩膀,双目挣圆,手指竟颤抖起来:“陆陆,你且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尚且还有奏折要批……” 话未说完,向来主动撩人的白盏辛,忽被佟陆陆用力推下。 却听叮铃咣啷一阵响,他跌坐在偌大的龙椅旁,手持住桌案,茶水洒了一地。 佟陆陆拽住他的衣襟,坐在他的腹部,面色通红:“环纡……你……看起来……”看起来味道应该比螃蟹还好! 白盏辛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却见她不自然地拽拽里衣的领子,隐约露出一片白净。 扶住桌案的手心疯狂出汗,手背生生逼出数条青筋。他紧咬牙关,额上密汗涔涔,强压下心头的懊热,心绪紊乱。 一把将不安分的佟陆陆抱起,他甚至在正崇殿里用起了轻功。 瞬然来到床铺边,他将佟陆陆放下,对方却抱着他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环纡……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轻喘气,撑住软铺,汗湿的手生生将床单撕扯下一截:“可能……是第一杯牛乳……” “你从那时候就打我主意了?”她不禁哈哈笑出声,别过头,修长的颈脖连着诱.人的锁骨,“环纡……时间好快……我们都快成婚了……” “嗯……”他吞咽数次,双眸发红,“陆陆,乖,放手。” “我不要,不知为何,我觉得你今天特别秀色可餐。”她言语狂悖,毫无遮掩,“还特别好闻。” 是紫陀香…… 是紫陀香…… 是紫陀香…… 白盏辛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佟陆陆如今是因紫陀香的效力神志略有不清。 他阖上双眸,拉开衣襟,俯下身:“那……给你咬一口,你就乖乖的。” 这家伙……搞什么啊…… 佟陆陆紧锁眉头,啊呜一口咬在他的颈项,满口润泽。 佟陆陆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吃了一大桌螃蟹,嘴角还留着口水。 翌日一早,一觉醒来的佟陆陆果然受了风寒,狂流鼻涕,也不能吃凉性的食物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她醒来以后,好似昨晚的记忆被掏空,发现自己呈大字安然睡在正崇殿,身旁的白盏辛却流了一晚上汗,床单上一片汗渍,颈边还有一赫然的咬痕。 这是个什么场景啊。 彼时紫陀香的药力早过,佟陆陆不敢说一个字,生怕昨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白盏辛偏偏记仇。 下了早朝,只能吃流食的佟陆陆,便坐在床上,见他特意在她面前摆了一大桌酒肉,一点一点吃给她看。 什么毛病…… 手里端着一碗白米粥,面前只有一盘小菜的佟陆陆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挂上一脸标准微笑:“环纡,我劝你善良,不然我炸毛给你看。” “哦?”对方轻笑,“那你昨晚何以诱我?” 诱他? 佟陆陆登时脸上只剩一个“囧”字,方才的雄赳赳气昂昂烟消云散。 她诱他? 闭上眼,佟陆陆在脑内翻找记忆,越找不到越是恐慌。 她干了什么? 她莫不是跳了什么恶心巴拉的舞蹈? 或是说了很恶心的话? 想到自己跳脱.衣舞的模样,又想象自己满口.骚.话,佟陆陆“嘿嘿”一笑,端起稀饭,吃得倍儿香:“我开玩笑的,清淡点好!人就是要吃得清淡点!” 第三日,昭云逮到阳美人“藏匿紫陀香”的人证物证,白盏辛一纸诏书,便将阳美人送还给万俟邪,全全退货了。 万俟邪望着被退货回来的阳美人,将一杯茶水猛地洒到她面上:“废物!” 万俟邪要回匈奴了,但临走前,他竟然再次应约燕王,去了一趟解语楼。 养病的佟陆陆吃着橙子,趴在白盏辛案上逗趣:“这个万俟邪,说是应邀燕肇祯,该不会是发现了解语楼的妙处,不肯走了吧?” 闻言,白盏辛眸光微闪,勾唇轻笑:“昭云,这几日,守在解语楼。” “是。” 冬去春来,御花园渐飘芬芳,染上一片新绿。 临近燕肇祯与佟钟儿的婚事,佟陆陆终于可以收起放了几个月的长线,钓一条大鱼了。 自佟陆陆归来,佟钟儿便闭门不出,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佟陆陆把先前的篓子捅出来。 她等啊等,却迟迟不见佟陆陆有所动静,好似忘了此事一般。 但她知道,佟陆陆绝不会忘记。 此事就像一块石头,深深压在佟钟儿的心头,让她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熬夜成疾。 这些时日,燕肇祯根本腾不出手来管她,只得征得佟丞相的同意后,命小仓将佟钟儿接到燕府。 得到自己想要的,佟钟儿却闷闷不乐。 她曾经,想要亲手杀掉六妹妹。 仿佛有魔音,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耳边低语,提醒她她有多狠毒。 -- 第108页 “不,不是这样的……”她捂住耳朵,几番挣扎,不顾夏荷的叫喊,离开屋子。 漫无目的地在燕王府闲逛,她一眼就瞧见了燕肇祯。 那夜,燕肇祯于燕王府的花园内,正与一带着兜帽的女人谈论着什么。 饶是兜帽遮面,那女人也有倾城的面貌。 佟钟儿愤恨地冲出去,想要和燕肇祯说理,却被燕肇祯一掌劈下。 待她醒来,又回到了自己在燕王府的房间。 “小姐,你怎么了?”夏荷凑上来,关心询问。 佟钟儿颤抖着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起来:“夏荷……夏荷……我要怎么办……” 夏荷不禁落泪,她蹲下身,握住佟钟儿的手:“二小姐……不如,我去求一求春枝……” …… 也是在这万物复苏的时候,范启归朝了。 范启自后东秦成立后,日日镇守北境,身为名将,他在军事上的造诣确实无人能及。 但他有一个毛病:贪,贪且恃才傲物。 自从他镇守北境以来,就频频有人上奏,言范启但凡攻克一北境城池,便放任将士抢掠掳夺,不得人心。 这实则严重触犯了东秦条例,但如今人才稀缺,又因燕肇祯力保范启、言之有理,故而白盏辛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如今,范启归朝,佟陆陆心生不安。 带着一身的功劳,范启昂着头,傲气归来,自是为了邀功。 白盏辛顺了他的意,于上元节后两日办了一场迟来的宫宴。 宫宴当天的早朝,范启威风凛凛迈入大殿,跪拜帝王,听那帝王奖赏、封爵,赞拜不名。在满朝文武羡慕的目光下,范启接过帝王上次的宝剑,仿佛获得了无上荣光。 “范将军远征北境数月,自此,便先于京城休沐些时日吧。”言及此,白盏辛掉转话头,“二月初,便由杨将军率领十万大军出征,护我北境安宁。”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范启怔怔立在朝堂上,满脸疑惑。 杨将军?哪个杨将军? 却见一健壮老头从武官中走出,郑重叩拜:“臣,杨定成,定不辜负陛下众望!” 杨定成?范启瞪大眼睛望着身旁的老将,面色骇然。 谁没听说过前东秦的大将杨定成,可这杨定成,怎么说也七老八十了,怎么还能征战沙场?交给这样一个老头子没问题么? 更何况,他范启取得如此功名,竟要被雪藏了? 虽憋着一股气,但范启暂时未有表露,只跟着众臣叩拜。 但范启少年从军,一直是个武夫,心直口快,胆大妄为,又因为建立功业飘了,故而心里越发憋着一股气。 晚宴上,他猛喝佳酿,一杯又一杯,看得众人心内发慌。 范将军,这是正在气头上呢? 此宴无爵饮,故而大家不分官品爵位,均言笑晏晏,随意商谈。于是,范启壮一肚子酒胆,对身边的苏大人道:“苏大人,你可知,吾心甚忧?” 因常年征战沙场练兵,范启此言声音颇大。 众人看热闹似的望来,苏大人自认倒霉回道:“范将军何忧?” 范启冷笑一声:“忧怀才不遇,忧天眼受蔽!” 白盏辛端着杯子的指节发紧,他抬眸望那范启,冷目如刀。 燕肇祯举杯,起身笑言:“范将军何出此言?如今天下太平,朝堂稳和,临近春闱,天下人才具集京城,陛下圣明,又有静娴郡主在侧,又有何忧?” 你说就说,非得带上我作甚。 佟陆陆本来就有点儿怕范启那壮汉,又怕白盏辛怒上心头,如今燕肇祯一席话,听似缓和气氛来的,实则暗箭难防,火上浇油。 “呵,”范启冷笑一声,“臣不在京中,竟不知,静娴郡主,竟是曾经的佟六小姐,陛下此举,可谓随性!” 白盏辛眯起双眸,周身阴冷,正要发怒,手背却传来一丝温热热。 他准着那小手望去,便见佟陆陆深吸一口气,端正身子,发问道:“范将军,您对陆陆有所不满,陆陆理解,但范将军对圣上,何来不满?” 此句反问,颇有力道。 众人刷刷刷望向佟陆陆,听得她一句句将早前早已打好草稿的小作文统统背出来,熟练而有威严:“范将军,当初无情战场上,陛下以一己之力将你这只猛狮驯服,饶你一命,赐你爵位,世袭三代,赏金数万。现如今,你却屡次纵容手下将士于北境烧杀抢掠,你当陛下不知?!” 满座寂静,范启愕然。 “此罪,陛下尚且不过问,你又何来怨言?!” 被一个小女子如此质问,范启气不打一处来,他猛然站起来,却又不敢如何,对上那佟陆陆难得认真凌厉的目光,竟有些吃瘪:“吾为国效力,如今却要一老骨头代我镇守北境,如此岂不是说我范启,正值壮年,却不如一花甲老人?!我有何颜面?” 佟陆陆轻哼一声:“既如此,简单。你若不服,便与杨将军就此比试一番如何?” 没有什么人是痛扁一顿不能制服的,如果有,那就多扁几次。 闻言,杨定成霍然起身,拜道:“臣,接受范将军的战书!” 白盏辛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二位爱卿,便在此一战吧。” 于是,两个男人纷纷出列,互相于聚贤殿正中鞠躬对决。 -- 第109页 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一场此等好戏,众臣纷纷停下筷子,私底下赌了起来。 佟陆陆转过头,对春枝道:“五两黄金,我赌杨将军胜。” 春枝得令,滴溜溜跑到佟司佟梧跟前,佟司佟梧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又跑回来:“四公子五公子五两黄金,赌范将军胜。” 佟陆陆瘪瘪嘴,瞪向那二人。 却见二位将军二话不说,立刻动起手来。 范启因年轻有力,行动迅捷,几下打在杨定成身上,实打实的痛。杨定成不甘示弱,孔武有力,经过一段热身,表情忽严肃起来。 二人过招速度逐渐加快,在众人眼前只剩残影。 却听啪啪几声,便见范启猛然跳开,却被杨定成逼上,大喊一声:“田埂捉公鸡!”一手抓住泛起的手臂,猛地将他转过身来,拽住他的双臂将健壮的大汉拎起。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武功?! 范启不服,挣扎一番,猛然坠地,众人便觉坐下微微颤动。 “再来!”杨定成挑衅道,“方才只是热身!” 于是范启再度冲击,一手撩过一旁乐师手中的笛子,与杨定成再斗十来回合。 “老农耕田!”杨定成忽大吼,抢过他手中的笛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他的颈脖,待对方后退一步之际,瞬然向前,拽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他的头压下。 二人一路拼力,直到杨定成将范启压制在一旁粗柱上,震下不少灰尘。 范将军当晚,颜面尽失。 仿佛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堂堂大将军,被一个老头强行压在柱子上动弹不得,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范启只得大喊“服了服了”,否则打上瘾的杨定成,可能不仅要把他柱咚,可能还要无情地壁咚、桌咚,甚至地咚。 自此,但凡提起杨定成,范启均后退数十米,跑得比谁都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018:55:01~2019-12-1118:1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又名西红柿9瓶;虫虫追着鹅打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白盏辛的决定 夏荷奉佟钟儿之命,设法去寻春枝。 自打燕王将佟钟儿接入府中,便盯她们盯得甚紧,房屋前后守卫森严。 夏荷机敏,用佟钟儿的首饰买通了几个看守的家丁,方逃过小仓的视线,偷摸着逃出燕王府。 迈着小碎步穿过中央大街,跑到宫门前,她头一回接近这如日中天的壮阔皇城。然厚厚的宫墙却形同天堑,将内外隔绝开来。 她被侍卫几次三番赶走,又寻了借口接近。 “我是佟府的丫鬟,几位爷行行好,通报一声吧,我想见四公子五公子。” “去去去,走开。” 正逡巡间,她急地直跺脚,却很巧地被正要出门的昭云逮个正着。 于是,昭云一手将她捞到了正崇殿。 夏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得见圣颜。 于正崇殿的台阶下,她瑟瑟跪拜,吓得双唇打颤。 昭云正立于她面前,遮住她的视线。 那殿上之人,未说半字,小福生便走上前道:“夏荷姑娘青天白日鬼鬼祟祟,是要作甚呐?” 夏荷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佟萧和燕肇祯。彼时身为小女子,忽被抓到正崇殿,免不了满脑袋混沌浆糊,不知所云:“民女……民女只是……想……想给四公子五公子送些点心……” “撒谎。”殿上之人寒冷的气息自书案罩下,令夏荷脚底生凉。 昭云转身一把拽起夏荷,让她腿叉开,成半蹲状,双手于胸前伸平。 这是要干什么? 夏荷呆呆照做,没蹲多久,娇柔的腰腿便极酸疼。 “站半个时辰,若是有一处不标准了,就砍你的脑袋。”小福生熟练地拿出一根极长的青铜戒尺,拍拍她的手,“手心向上。” “民女,民女说实话……陛下!民女……民女是来找春枝的……” 昭云挡在夏荷的面前,夏荷看不见、也不敢看帝王阴沉的脸,只得呜咽道,“二小姐有难,需要六小姐支援呐!” 闻言,座上之人冷笑一声,放下手中奏折,启唇沉声:“可笑。” 啪! 小福生重重打下一戒尺,夏荷疼得嘤嘤直哭:“民女错了,民女说实话!” 轻哼一声,小福生头仰得老高:“若再撒谎,不等你蹲半个时辰,就人头落地。” “呜呜呜……是二小姐想见六小姐……” “她有什么资格。是多的冷眼相待,还是,”顿了顿,波谲云诡的帝王抬眼,故意拖长尾音道,“护城河边的失手一推?” “陛下饶命!” 夏荷骇地“噗通”跪下,以首磕地,反反复复,直到血溅丹墀,额头殷红,“陛下饶命!二小姐并非自愿啊!” 小福生连忙上前,将夏荷拉起,命她再次蹲好:“陛下没让你跪下,你就不许跪下!” “陛下!是燕王……是燕王逼我们家小姐干的!” “呸!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还真当陛下不知道吗?”小福生举起戒尺狠狠打下,夏荷虽为丫鬟,却也是大户人家的上等丫鬟,经此一尺,竟手心绽开,血腥直流。 那帝王,果真如传说中一般阴狠。 -- 第110页 夏荷自认活不过今日,便一不做二不休,和盘托出:“陛下明察!二小姐被燕王胁迫干了伤天害理之事,燕王却背信弃义,与别的女子夜间私会……二小姐几度想自尽……夏荷不忍……心道六小姐……六小姐人美心善,定会不计前嫌,帮二小姐一把的……” 不计前嫌? 扯淡。 白盏辛闻言,忽大笑起来,如冬日的狂风卷过整个大殿,震震回响:“朕要你死,你且能不死?” “陛下,民女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精明的眸子闪过阴狠的光,食指落在桌面,的的作响,一声一声,在夏荷听来,如死亡的倒计时:“朕让你多活几天,去做一件事。办得好,你和那佟钟儿,皆可留全尸。” “谢陛下……谢陛下……” 且说上元节宴上,“人美心善”的佟陆陆因一连赚了佟司佟梧十金,快乐到表情都模糊。 这日,她恰巧不在万华殿,也没去正崇殿,反而哼着小曲儿,穿上“工作服”,亲自拎着一个大木桶,来到皇宫东北面,即白盏辛专门开辟出来的一块“奶牛饲养场”。 她最近总觉得牛乳质量不佳,于是来关心关心背井离乡的奶牛们,劝它们别太想家。 “它们是不是心情不好?”佟陆陆望着那年纪不大的新晋“挤.奶官”,一本正经,“你要让它们愉悦呀,否则牛乳味道都怪怪的。” 此官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得了“恐男症”的秦小将军。 他自从不想再见到男人后,便上奏白盏辛,求得一小小官职,年纪轻轻开启了养老之路。 这奶牛心情好不好,他怎么知道? “静娴郡主说的是,只是……咱们也不知如何才能让奶牛开心呐。” “你要和它说故事,弹弹匈奴的胡琴,唱唱匈奴的放牧歌。”佟陆陆放下手中的木桶,好好抚摸面前的奶牛,拿起大刷子为它梳理毛发,“还要与它玩耍,要多运动,玩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也是可以的。” 和奶牛在皇宫里互相追逐? 吃饱了撑的吗?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秦挤.奶工忽然怀念起军队生活。 于是,“贵气无双”的静娴郡主,在养牛场“伺候”奶牛“伺候”了一下午。 直到夕阳西下,晚霞艳红,她方呼哧呼哧手拎一桶新鲜的牛乳步入御膳房,命御厨进行加工。 顺手捞走一块果子,她吃得起劲,心里面却惴惴不安。 拉拢邹曲临一事,上回因白盏辛发怒无果而终,佟陆陆一直很郁闷。 总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似的,她仿佛能感觉到这个早春,即将迎来一场不合时节的雪崩。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魏宁突然上奏辞官。 且不说魏宁也算年轻将领中的中流砥柱,他因奺岚之事与白盏辛撕破脸后,又因奺岚暗中与燕肇祯同谋,他不愿加入燕肇祯的阵营,便决心要带着奺岚离开朝廷纷争,隐于山水。 出乎意料的是,上奏当日,奺岚与燕肇祯同谋之事倏然东窗事发,而举证者,正是燕肇祯的“准王妃”佟钟儿。 朝堂之上,百官于此事议论纷纷。 众臣偏向燕肇祯的如苏大人,名流政要、勋贵子弟等,出列悉数燕肇祯自白盏辛举旗以来建立的累累功业,处处提醒白盏辛不得寒了老臣、寒了天下人的心。 而服膺白盏辛的如马大人,则一一反驳,列举早前传闻中燕肇祯一党所犯的“莫须有罪名”,以结党营私为由,痛斥燕王有谋反之心。 未能成功退隐的魏宁,只得力保奺岚,先将奺岚与此事撇开关系。 而佟丞相一家,则因事情牵涉自家的二位姑爷,又牵涉佟钟儿,本就一个头两个大。 一时之间,朝堂混乱,不乏有阴奉阳违者乱搅和,口水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于是,白盏辛于翌日,朝堂亲审燕王谋反案,命人传召佟钟儿进殿。 佟钟儿因累日被燕王关在黑屋中,早已神志不太清醒。当她穿过壮阔宽广的宫门,于丽日磅礴下踏上正殿,早已恍恍惚惚。 苍白羸弱、畏蒽无能的佟钟儿如今说话做事,虽尚有分寸,然支支吾吾,多为答非所问。 燕肇祯冷笑:“让陛下与诸位大臣见笑了,钟儿身患心疾,自入了燕王府,便时常胡言乱语,臣正遍寻名医医治,却不料因此事,惊动了陛下,实属臣的过失。” “哦?”白盏辛问佟萧,“佟丞相,佟二小姐怎的就身患心疾了?” 家门不幸,佟萧后悔当初没有拦下佟钟儿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回话,拿着笏板的双手不住地抖和。 却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佟钟儿究竟有没有心疾,众人心里门儿清。 “朕早闻,佟二小姐身边,还有一婢女名叫夏荷?” 燕肇祯淡定地轻转扳指,回道:“陛下所言极是,只不过,夏荷前几日出门采买,便不见踪影,臣正在追查。” 处理得够快。 “燕王殿下!”佟萧哆哆嗦嗦跪下,朝着白盏辛一拜,心疼道,“小女疯癫,已触犯七出中‘有恶疾出’一列,不若就此罢婚罢。” 想得美。 燕肇祯阖上双眸,唱了一出神情戏。他不顾朝堂礼节,忽跪下拜了白盏辛,拉住佟钟儿下意识躲闪的手:“我与钟儿,无论生老病死,都要在一起,还望丞相、陛下成全。” -- 第111页 佟丞相,既不能为我所用,就更不能,为白盏辛所用。 此一番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最终以佟钟儿疯癫为由终结,而所谓“燕王谋反案”,则显得过于滑稽。 但燕王与陛下不合的消息,自此却由皇宫传出,被天下之人推波助澜,散播甚远。 白盏辛此举意在试探朝臣之心,据此,他早已心中有数,将朝臣的每一个名字,分门别类,心底有了思量。 一阵风云迭起后,大地复苏,春花满园。 临燕王府举行婚宴的日子。 燕肇祯生父前燕王,早于前东秦时便因被明威陷害而去世,如今座上仅有燕母一人。 婚礼前一天,燕肇祯派人假模假样将一句话也说不出的佟钟儿送回佟府,命专人看守,待到第二日吉时,于佟府客厅中央,敬酒佟萧与宛英,将佟钟儿领回燕王府。 于佟府的客厅中,他余光略过那彩霞倒映、碧泽生辉般的人儿,心头触动数次。 然,她身后多了一个人。 一个蓝衣的少年。 看来这天下,唯有同母之人,方得最亲。 佟杉姗勉强朝他挤出一抹笑,昭云则默默将其挡在身后,不让燕肇祯的目光再触及她。 无妨,无论娶谁,于他而言都一样。 他冷漠地牵住佟钟儿的手,将瑟瑟发抖的女子带离佟府的客厅,目光如鹰一般阴鸷。 此宴,圣上与静娴郡主均未到场,马大人等人也未莅临。 陛下派小福生携旨而来,赏赐金台玉如意一对与金帛数箱,给足燕王面子,封了佟钟儿一诰命。 燕王府设宴,酒觞满桌,贺语纷纷。 金银财宝等贺礼一箱又一箱放入仓库,堆叠如山。 说是大喜的日子,燕肇祯心中并无喜乐,唯有平淡。 感情在权利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别于屋外的洋洋喜气,喜房内气氛阴冷压迫。 没了夏荷,佟钟儿独坐不安。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但当她眼睁睁看着夏荷被燕肇祯的人拖走时,她的心就凉了。 这一生,得到了所求,竟不快乐。从她决定与燕肇祯同谋开始,这条路走下去,就再不能回头。 她的双手,沾满了黑心流出的墨血。 伸出手,摇曳红烛下,她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十指黧黑。 拼命地搓揉臂膀,想要把那一团黑祛除,却毫无作用。 这么多日,她说什么,别人都不当真,大家都认为她疯了。 泪哭花了妆容,她想起夏荷那日,从皇宫中跌跌撞撞回来时,跪在她面前哭喊着说的话:“小姐……陛下命你揭发燕王……陛下还说,若是揭发不成……你便……自杀……他尚可大发慈悲,留你全尸……” 她知道,如今,谁也护不得她。 这么多年,好似真的没人护过她。 掀开火红的盖头,她伸手拽住身旁的火红的床幔,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膛。 既如此,那她就,红绫自断。 嘭 她惊恐地望向房门,却见燕肇祯冷着脸走进来,关上门,如一个勾魂的判官,正渐显獠牙,凶狠地立于她面前,再没了往日虚假的柔情。 “想自杀?”他戏谑笑言,一手抓住她的脸,“你可不能,死在燕王府。你要的荣华富贵,如今本王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一行泪混着胭脂落下,佟钟儿拼命地摇头:“我不想嫁了……” “啊!” 被猛然甩到床边,佟钟儿惊骇地抬头,却见燕肇祯冷漠扯住她的衣衫,眼底却无半分欲.火。 “放开我!”她激烈地挣扎着,一边是当今圣上的威胁,一边又是燕肇祯无情地践踏,几乎要将她仅剩的意志摧残殆尽。 她狠狠咬住燕肇祯的手,却被他抓住长发牢牢钳制:“佟钟儿,你且要弄清楚,如今你是我燕王府的人,自此,你便姓燕不姓佟!你最好安分些,别想着自杀,倘若你死在燕王府,我还要费力为你收尸。” 况且,她若死了,岂不是将佟家往白盏辛那推? “夏荷还在我手上,你最好安分些,”他的薄唇敷上她的肩头,狠狠一咬,“你若非要自尽,不但死不成,日后定生不如死。” “如今,除了我,没人想让你活着。” 气力四散,佟钟儿哭累了,只别过头,任由他扯开她的腰封,双目无神。 这样的荣华富贵,她宁可不要。 晦冥的夜,心头咯噔数下,佟陆陆辗转反侧,于万华殿内总睡不着。 二姐姐要杀她没错,现如今,她过得如何与她也毫无关系。 可内心深处,她的良知与教养告诉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她理应拉二姐姐一把。 但若当初她真的死了,二姐姐如今也必得是这个下场,又有谁来救她呢? 内心纠结一阵,她睡不着,此番却轮到她半夜点蜡烛了。 裹住被子,她紧紧盯着空旷无人的万华殿,难免心有不安。 十八年的亲情,不是假的。 但手足残杀,也不是假的。 一旦涉及权利、地位、金钱,人性竟能如此的丑恶。 她静坐着,却觳觫不安。 有什么要发生了…… 猛地搓搓手,搓搓脸,佟陆陆转过头,余光瞟见一束束灯火从万华殿外而来。 -- 第112页 眼睁睁望着堂堂帝王翻窗而入,提灯稳当地走到她面前,照亮了漆黑的寝宫。 “环纡……” “嗯,我在。” 他放下灯,打横抱起她,落座床边,把她放在腿上。 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将滴未滴的泪,他柔声道:“无妨,所有一切,都是我逼她的,若有天谴,必得落在我身上。若老天无眼,我也会为你挡住。” 她并不在意这个…… 佟陆陆不自在地挪了挪,跨坐着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发间。 清淡的沉香……还有……刚喝过牛乳的味道…… “近日的牛乳好喝否?” “嗯,好喝。”他搂紧她,左右轻摇,哄孩子似的。 “那是自然,”她忽有点小骄傲,“我让秦大人每天弹琴唱歌给奶牛听呢。” 想到那武夫每日弹小琴,哼着五音不全的歌,白盏辛便忽觉方才的牛乳味道不那么好了。 “环纡……我好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万事,皆有我在。” 佟陆陆的第六感不是假的。 春闱结束后,朝堂方吸收一匹新晋文武官员,但因他们品秩低下,经验不足,故而暂不得用。 偏偏此时,东秦不得不面临来自北境匈奴的威胁。 万俟尔顿单于突然撕毁与东秦使节签订的和平协议,并将东秦的使节扣押起来,拒不放人。 他亲率养精蓄锐后的百万雄师南下,犁庭扫穴、雷霆万钧,欲一举攻破北境。 杨定成于北境竭力阻拦,独臂擎天。 然考虑到杨定成年岁已高,白盏辛不得不重派范启,命二人共同抵御,却遭到人数上的碾压,力不从心。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南方忽然反了。 反者为浅草郡的李忠杰。 早前白盏辛举旗率军攻占大明时,南部均为燕肇祯所横扫,故而李忠杰虽打着“复辟大明”的旗帜,其谋反的真实原因,还有待深究。 魏宁再一次退隐不得,只得披甲上阵前往南部镇压,临走时,为防止奺岚参被燕肇祯所控,非要将奺岚带上战场。 白盏辛无奈应允,就连佟陆陆都觉得这家伙要彻底废掉了。 东秦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两面受敌。 白盏辛焦头烂额时,燕肇祯主动请缨,要前往南方镇压暴动。 放虎归山之事,白盏辛绝不可能应允,他宁愿派剩余的燕氏将领前往,也不愿成全燕肇祯与李忠杰汇合。 值此紧要关头,白盏辛不得不提拔佟司佟梧,命二人率领十万大军一同前去支援。 然东秦方休战半年,将士们的厌战情绪正盛,内部多有抵牾,情况不容乐观。 匈奴来势汹汹,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疯狂裹挟北境都城,范启与杨定成竭力抵抗,方将损失降至最小。 然以二十万军对战百万雄师,过于艰难。 仅过一个月,左贤王万俟邪为军师的匈奴军队,便抢回了先前范启打下的十座城池。 朝堂之上,众臣不安,出于国家大义,一些中立的、燕派的官员纷纷跪而请求白盏辛将燕肇祯派往战场。 经过一天一夜的深思熟虑,白盏辛最终决定,将燕肇祯派往北境。 佟陆陆放心不下白盏辛。 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正崇殿忙碌了好些时日了。 她想了想,亲自为白盏辛热了一杯牛乳,端到正崇殿去。 待她迈入正崇殿,方发觉偌大的殿内,唯有小福生一人。 “小福生,环纡呢?” 因全天下,好似只有佟陆陆一人叫白盏辛“环纡”,小福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再回过头时,瞧见是静娴郡主,也就见怪不怪了:“陛下出皇城了。” “出皇城?”佟陆陆瘪瘪嘴,“他去哪了?” 说还是不说呢…… 小福生扭扭捏捏,正想着要怎么应付她,却见佟陆陆狠狠凑近,紧紧盯住他,非要把他看穿不可。 陛下是祖宗,但这可是陛下的祖宗,得罪不得。 于是,小福生嘿嘿一笑:“陛下去天胜寺了。” 这些时日,越翻译佛经,邹曲临就越能看透世间一切。 他与燕肇祯的往来逐渐减少,对方又因一些琐事焦头烂额,故而已顾不上他了。 况且九九八十一卷佛经,亦不知要翻到猴年马月。 他原以为,他会在木鱼钟磬、青灯黄卷的陪伴下优游卒岁、了此一生。 咚咚咚。 他放下手中的木鱼,打开金刚阁后堂的大门,却见到满面严肃的帝王。 顿了顿,他后退一步:“参见陛下。” “朕有要事,要与‘邹曲临’商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118:12:37~2019-12-1217:2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洛尘尘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也不想取名字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帝王之师 乌云渐密,京城忽迎来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自苍旻的深处不停落下,打在金刚阁的重檐翘角,隐秘了清幽的更漏声。 谁也不知,踏着月色来天胜寺的帝王,当晚与思空大师彻夜谈了什么。 直到天色将明,白盏辛方打开后堂的门,面色略白。 -- 第113页 邹曲临诚心跪拜叩首:“思空……曲临恭送陛下。” 接连几日的孜孜矻矻,令白盏辛倍感疲惫,南北境的紧张局势加剧,令人操劳。思及此,他的面色更加难看。 他仿佛一只渺然无依的断线风筝,虽自在遨游至顶端,却越发茫然。 伸出手,一滴滴清雨落在他的手心,积聚而落,冷得人发颤。 冒着小雨,白盏辛与昭云速速走过天胜寺的大门,于门口瞧见毛茸茸的一团。 佟陆陆撑着伞,戴着小毛领,立于天胜寺门口的台阶上向内观望。 她生怕白邹二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炸了天胜寺。 一眼望见他,她便嬉笑着蹦跶过来,啪啪啪,踩得一地水渍。 手抬高,将伞举过他湿漉漉的头顶,她双颊被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环纡!我听小福生说你去天胜寺了,嘿嘿,我就来了,但我又不方便进去打扰你们……你可终于出来了。” 白盏辛怔怔望着她,满身的疲惫感竟一瞬消失地无隐无踪。 她想问他们谈得如何,却又觉得以自己的立场不应该插手,便伸手用袖子擦擦他面上的涔涔雨水,关心问:“环纡?你怎么了……别不说话,是不是不顺利?” 这家伙,莫不是淋雨淋傻了? “没事……一切顺利。”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仿佛雨霁天晴,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不久不久,”也就一两个时辰吧,“我先前还给你热了牛乳呢,这会子都凉了,都怪你。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 白盏辛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伞,尽量全全将她遮住,不让她淋到一滴雨:“以后出门记得披披风,以免受寒。” “披风不舒服,我不冷。” “我觉得你冷,你就得多穿些。” 怎么跟娘亲似的…… 佟陆陆不满地哼哼唧唧,只能应了。 春枝跟在二人身后,羞赧地拿出一把伞,垂头递给昭云。 昭云摇摇头拒绝,一跃而上,轻功而去。 小福生此时正焦虑地在正崇殿等着二位主子,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又一圈,生怕白盏辛怪罪他。 等瞅见二位祖宗甜甜蜜蜜回来,他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放下,便被白盏辛一道寒光射穿:“小福生,端些果子来。” “是!” 谨慎地端着一盘热乎乎的果子进殿,小福生眼瞅见静娴郡主盘腿坐在龙椅上,甚是没样。 她拿了一块果子往嘴里塞,又一手拿了一个。 换好龙袍的帝王走来,小福生退到一旁,却见他俯下身,咬走了静娴郡主叼着的果子。 哎哟这场景,别说郡主懵了,小福生都顿觉浑身的细胞都在颤抖,酸了酸了。 这还没成婚呢,要是成婚了还得了? “小福生。” “在在在……” 白盏辛满意地用拇指轻拭唇角的甜酥,经过小福生时,带出一阵甜风:“上朝。” 陛下今日,心情甚好。 饶是众臣跪在殿下,都能察觉到白盏辛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欢欣。 三月中下旬,佟司佟梧抵达南部,与魏宁联手,交战李忠杰。 然人生自是有情痴,魏宁的一颗心,除了分给战场,便是分给帐中的美人,得了佟司佟梧不少打趣。 “魏将军,能不能专心打仗啊。” “就是啊魏将军,国家大义面前,儿女情长算什么啊。” 经常扛着物资讥笑魏宁,及冠还未成婚的二人不疾不徐,绕着魏将军走了许多圈。 “有味道啊魏将军。” “爱情的味道,哈哈哈哈。” “去去去!”魏宁越听脸色越黑,与佟司佟梧的相处不可谓愉快。 然佟司佟梧的嬉闹风格也影响到他们的战术,二人虽非故意,却几次三番激怒李忠杰,总是差一点就能调虎离山。 魏宁军事战略通常成熟稳重,两者相辅相成,互补缺漏,竟能顽强抵挡李忠杰的进攻,与对方分庭抗争。 燕肇祯的大军于四月初抵达北境,与范启、杨定成会和。 然杨定成与燕肇祯十分不合,二人就多处军事策略均达不成共识,燕肇祯的军队与杨定成、范启的军队时常产生冲突,内有抵牾,故而内忧外患,杨定成很快陷入以一敌二、内外兼敌的不良局势。 恰逢此时,万俟邪派使者背地里与燕肇祯“暗通款曲”,达成协议:若合力占领中原,助燕肇祯为帝,中原北境则任由万俟邪往来。 但聪明如燕肇祯,绝不会让自己顶着卖国贼的头衔,正打算万俟邪上演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这几日,匈奴的线人传来密报,告知白盏辛匈奴内部一应矛盾。左贤王万俟邪并非下一任单于的唯一人选,右贤王万俟争与万俟尔顿关系甚好,且二人皆爱美人,放任无度。 将密报烧毁,白盏辛心头有了一举瓦解匈奴的计策。 只不过,要重新启动那枚棋子,着实非他所愿。 “事已至此,陛下缺的不是将才,更不是手下败将的帮助,而是一个稳定的朝堂,是一个能独立秉政的储备之人。” 天胜寺那晚,邹曲临以远离朝廷纷争的第三角度,条分缕析地将朝堂局势一一说明:“所以陛下来天胜寺,是为了稳定的朝堂。” -- 第114页 闻言,白盏辛轻笑道:“邹曲临,看来你的脑子,还没被经书腐蚀。胜人者力,自胜者强。燕肇祯,就是前者。” “当初,用刀剑荡平群雄,定鼎天下,陛下的起点,不也是胜人者?” “胜人者,活不过大明元年,胜人者,入不得花街象姑。” “……”邹曲临紧锁青郁的眉,对上对方冷漠的眸,“陛下想收归曲临入朝堂?” “朝堂比战场,更适合你。”白盏辛端起一杯清茶,轻抿一口,表达诚意。 邹曲临嗤笑一声,扶住光滑的额,摇了一次又一次头,颇为恼怒:“哈哈哈哈哈哈,白盏辛……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看来,你还没看透。邹旻的死,自作孽;陆陆的心,从来不是你的;大明的天下,注定是朕的。” “你!”倏然起身,邹曲临踏上团蒲,一拳打来。 白盏辛巧妙躲过,举起身旁的茶水,不客气浇到他面上。 别过头,不顾劈头盖脸的湿润,他低吼一声,几番逼近,白盏辛均巧妙躲过。混乱间,他的掌心直逼白盏辛的胸口,被对方一手握住,狠狠回击。 相比于几年前战场上的乖戾阴狠,如今与白盏辛对招,竟察觉他柔和许多。 “你我之间,相去不啻霄壤,三年前便注定了!” “白盏辛,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么?!” 十个回合未分胜负,邹曲临独孤一掷,贸然突进,却被对方一脚击中后背。 再起不能,他抬头,对方的掌心生生悬停在他的面前,强行收回的内力仍如一股劲风强压他的面庞。 几滴鲜红从他的鼻腔流出,温热热的腥甜。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卖命……” “你不是在为朕卖命,是为江山与百姓卖命。正如你如今写的每一本经书,都是为了天下人。” 天下人…… 曾经,他也有经天纬地的伟大抱负。 曾经,他也恨自己贪生怕死,不能为国捐躯。 没错……这国,无论换了多少国君,百姓都还是那些百姓。 闭上双眸,邹曲临用袈裟擦干净鼻血,簌簌站起,平视那冷眼相待的帝王。 呵,若真算起来,邹旻当年,也手刃了白帝。 “你我君臣,仅持三岁。” “妥。” 噗通。 他郑重跪下,发自内心叩拜那帝王。 拜他的帝王之气。 拜他今夜压低身段再次来招归他。 拜他几番容忍,留他一条命。 白盏辛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却由上而下涌出一口热辣辣的腥甜。 强行咽下,他方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受了邹曲临一掌。 “邹曲临,五月,便入朝堂吧。” “臣,遵旨,届时,朝堂与她,曲临均会全身而护,陛下尽可……安心北征。” 若说曾经,燕肇祯向邹曲临递出过一根橄榄枝,那如今,白盏辛便是为他开辟了一条敞亮的宽宏大道。 所有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投降并不可耻,逃跑或归顺,都是为了走更长的路。” 佟陆陆早前在牢房里与他说的话,恍若还在耳边回荡。 打江山,得人心者的天下;坐江山,得人才者安天下。 五月头,出乎朝堂众臣意料的,邹曲临回来了。 他以思空法师的身份,被提拔为大理寺少卿,可谓袈裟变卿相。 似乎预料到后事的发展,马文青率先吹起了邹曲临与白盏辛的彩虹屁,百官应和。 佟萧紧锁眉头,临近六月,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北境发来捷报,燕肇祯勇闯匈奴边境,大胜一回。然杨将军却一反常态,守兵不出,故而未能乘胜追击,失了攻下万俟邪的良机。 看来杨将军与燕肇祯的矛盾,已经潜滋暗长到影响整个战局的地步,众臣愁眉苦脸时,都抱怨杨将军太过自恃。 战事火烧眉毛,文官纸上谈兵。 焦灼时,邹曲临率先出列,上奏言:“陛下,当初后东秦起,全赖陛下骁勇善战、力挽狂澜,如今北境战局不稳,陛下是否考虑,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哗啦啦! 大殿上的众臣纷纷跪下,场面之壮观,令座上之人不禁冷笑。 关键时刻,众人均装起了鹌鹑,不敢作声。 如今临近六月六,正是陛下与静娴郡主大婚之时,再者北有杨定成、范启、燕肇祯,南有佟家兄弟、魏宁镇守,虽说战局不稳,但御驾亲征,是否过于冒险? 倘若陛下离了京城,那朝堂上,岂不是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届时那些虚与委蛇、阳奉阴违之人,岂不狂哉? 马文青彼时正跪在地上,掰着手指头数如今朝堂上要职之位都有谁。 丞相班子里,除了佟丞相目前未站队外,仅有苏大人是燕肇祯的人。 十二卿中,有六个是燕肇祯的人,但要职例如守卫皇宫的卫尉卿,均是陛下的人。 可见,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按上邹曲临,是多么谨慎的一步棋,直接下在了政治斡旋处,切中要害。 念及此,他忽站出来,机敏应和:“臣请陛下,御驾亲征!” 马大人一带头,众臣各怀鬼胎,纷纷上奏,意见不一。 白盏辛问道:“佟丞相,你当如何?” -- 第115页 燕肇祯走后,朝野之中,目前最有发言权的自然是佟萧。佟萧垂头上前,拜了数回:“如今正处国之危难,众臣需万众一心,与陛下同谋,方得东秦长盛。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到万不得已,还请陛下三思。” 冠旒之下,白盏辛的眸子清晰:“国,确不可一日无君。故,朕已有万全对策,佟丞相朝后暂留,朕有要事要议。” 又是佟萧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被罚“留堂”。 白盏辛特命小福生给佟萧端来一把椅子,正对着殿上之人。 他哆哆嗦嗦坐上去,听得殿上之人说得一二后,便顿觉脑袋嗡嗡,支持不定,要小福生拉着才能在正崇殿的椅子上坐稳。 “陛下,当真要如此?!”他咕嘟咽下口水,一时间受不了这样的惊吓,“陛下三思!若真如此,未来,可不是白家的江山,而是燕家与孟家的江山啊!” 白盏辛淡淡点头:“朕意已决,不容置疑。此乃非常时期非常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佟丞相莫要启动。” 小福生端上一卷拟好的圣旨,交到佟萧手里。 “佟丞相有一事言错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非白家的天下。这世上,朕唯有他一位血缘亲人,届时,我将他留下,你且好生辅佐,但不可告知其原委。若有一日,他能独立秉政,善莫大焉。” “臣……遵旨……”他抬起头,又问,“此事……” “此事,由朕,亲口与静娴郡主说。” 说是要说,但白盏辛一连三天也不知道怎么对佟陆陆开口,一推再推。 直到这天处理完奏折,踏着皎皎月光,他方踟蹰着来到万华殿。 佟陆陆其实正蹲在万华殿的院子里挖罐子。 自从搬到万华殿,佟陆陆便将夏至院一起搬过来似的,连几罐石榴酿都不放过。她当年酿了三罐,一罐在邹曲临出征前挖出来给他带到战场上去了,一罐后来自己开了与蝶风饮尽,只觉味道还不够,故还留了一罐,到现在才挖出来。 去年秋日,她又兴兴埋下去几罐,只等过些年好好品尝一番。 鼓气把壶瓶盖上的土吹走,除开浓浓的酒香,佟陆陆忽闻见一抹沉香。 她转过头,便见白盏辛拎着灯于她身旁蹲下,一句话还没说,倾身先轻吻她的额头。 面红耳粉,石化了似的,佟陆陆身子一倾,便将脸埋在他胸口。 “别看我!我现在脸上肯定有泥,还又红,像猴子屁股!” 无奈地轻抚她的发髻,他且没心思和她嬉闹,只喃喃道:“陆陆,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她直起身子,哼哧哼哧,要将石榴酿要搬走。 白盏辛单手接过她怀里满是泥巴的罐子,放到石桌上,便见阿龙吱溜爬过来,呆呆望着他。 见色忘义的阿龙。 它仿佛已经不是他的宠,而是佟陆陆的宠了。 佟陆陆拍拍手,抬起沾有泥土的脸,期待地望向他:“你要说什么?” “……我……陆陆,我要率兵去北境了。” 率兵,去北境? 佟陆陆微愣,眉头皱了一下,赶忙舒展开来:“你,你已经决定了?” “嗯。你乖乖待在京城,我会把昭云留下。” “嗯……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眉头又不自觉皱了数下,佟陆陆连忙使劲让它舒展开,展出一脸笑容,“那……” 那我和你一起去! 这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的确正如白盏辛当初所说,她上了战场只能在一旁给别人加油,还会成为他的累赘。 “我能……我能帮到你什么?”她垂下头,盯着那罐石榴酿,有些偏头痛。 忽然觉得自己好废啊……十八年来什么也没学会…… “你好好待在京城,保护好自己。”丢下她一人在京城,白盏辛实则极不放心,但战场危险,他决不能带她一起,“陆陆……我们的婚事……可能要推迟。” “这都是小事,”她玩着他手里拎着的灯,忽拽住他的衣袖,似是在央求他,“环纡,你不许出事……我还捏有你的卖身契!你这条命,归属权是我的,你不可以擅自丢掉。” 我是你的…… 喉结不禁上下跳动,白盏辛举起灯,照亮她现在称不上干净的面庞。 “啧,刺眼……” 她下意识推开他的灯,却听他道:“闭眼。” 茫然抬头,对方俊美的面容放大无数倍而来,就着那昏黄的灯光,毫无预兆地俯下,微凉。 温润的,轻柔的纠缠,他清冽的气息登时侵入,佟陆陆的大脑訇然当机。 软软的花瓣唇紧贴住她,他持住她的后颈,她退一步,他逼近一步。 啪。 灯落在石凳上,他一手将她托上石桌,压抑已久的心火从弥合处炙热地传入她的神经,漫漶七经八脉,千情万意。 不舍离,这温柔缱绻,软糯甜香。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将这齿颊留香的温软深刻印在脑海,他点舐她的上唇,方离了她。 吻过她的唇角,压住不稳的呼吸,顺着她的颈脖而下,不禁轻咬她的衣襟,轻扯出奶香一片,留下点点粉红。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嗯。”佟陆陆此时不禁思想飘忽,连声音都是飘忽的。 -- 第116页 以唇贴上她的耳,他竟十分记仇地道:“到时候,你娘亲不同意也不行。” 白盏辛,是真的记仇。 五年前的事都能拿出来说。 当晚,他没有留宿万华殿,更没让佟陆陆去正崇殿。 他需要冷静,十分需要。 再多接触她一刻,他便控制不住想将她吃抹干净的心。 东秦盛瑞二年五月中旬,白盏辛的大军出征了。 佟陆陆把那坛石榴酿处理好让他带上,只得在城楼上目送他离开。 依然是一身银色铠甲,那人长发高束,带上头盔,祛除一身妖冶,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那颗痣在阳光下,显得那么温柔,当他的目光穿过万千百姓,停留在她身上时,比当头的阳光还要亮烈温暖。 为万众拥戴、为兆民敬仰,即将戎马倥偬的儿郎啊,几步三回头,定定锁住她,庶几要将她此刻的容颜生生刻在脑海里。 那是他的小太阳。 那是他的良心。 “环纡!”佟陆陆含住泪,撒腿跑上城墙,生平第一次这么急速的狂奔。 待她气喘吁吁来到天德门的正上方,朝着军队中最耀眼的那道白光大喊,“我等你!” 铁骑轰隆而去,兵器之声依然在耳边铮然作响。 佟陆陆立在城楼边,身旁站着轻功飞来的昭云与韩澈,心中的不甘与不安强烈淹没她的脑海。 仿佛有一个历史的樊笼紧紧将她困住,令她不能呼吸。 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盘棋局,不是他一个人的,是她们两个人的,她必须做点什么。 但当年穿越以后,她只顾着留下关于佟陆陆的剧情,完全记不清匈奴这档子事,只知道书中燕肇祯灭了白盏辛,斥举国之力,方力压匈奴。 想想,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 当初燕肇祯,真的只是纯靠打仗打赢的吗? 佟陆陆回过头,一眼瞅见膘肥体壮、膀大腰圆的周大人正带着浩浩荡荡一群手下,在城中张贴告示。 “阿澈,你且去看看那是什么?” 韩澈前去探查一番,方归来淡淡道:“是周大人在甄选美人,好似是奉陛下的旨意,要送到匈奴去。” 选美人? 佟陆陆远远眺望,在万花丛中,瞥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蝶风。 作者有话要说: 冲鸭!成为那个真正能与他并肩的女人! 第46章 小厮的自我修养 “蝶风,怎么回事?” 佟陆陆削尖了脑袋钻入人群,排开一众莺莺燕燕,万花丛中一把拽住蝶风,连忙把她带到一个小巷口。 “你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若是被逼的,你且要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蝶风难得穿得严实,她方才正与周大人打点之际,忽被佟陆陆发觉,还心虚了一番,如今听她此言,难免感动。 她灵光一闪,想到几句托词:“自然是自愿的……陆陆,我不想再做青楼女了……解语楼的日子难熬又过不长……这几日,听闻陛下正命周大人集结四方美人,便来碰碰运气。” 街边一应女子,对此告示均避之不及,除了一些想着凭此勾搭上匈奴王的思维奇特之人,无人自愿。 咂摸不出个中滋味,佟陆陆难以置信地歪头又问:“解语楼的妈妈且愿意放你走?你的卖身契呢?” 见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佟陆陆接过,仔细辨认,的确是卖身契。 堂堂解语楼的花魁,说放就放了? 可以想象今晚过后,会有成堆男人哭着念着要见蝶风,不是抓着解语楼妈妈的裙子抹鼻涕擦泪,就是要和她拼命。 佟陆陆打了个哆嗦,望向蝶风身后低头不语的丫鬟,忽有了思量:“匈奴?蝶风,我要和你一起去。” 混入匈奴皇室,此等艰巨任务岂能儿戏。 蝶风尚未拒绝,便听昭云和韩澈天塌了似的高呼反对。 “若姐姐要去,带我一起!” “不行!六小姐不能去,踏出京城一步都不行!” “姐姐想去,你凭什么阻拦?” “陛下亲言,乃金科玉律!” 说着说着,佟陆陆尚未发表意见,二人因积叠过久的怨气迸发,如今竟莫名其妙动起手来,在佟陆陆头上噼里啪啦一顿内力互殴。 佟陆陆紧紧盯住蝶风,镇静道:“蝶风,我佟陆陆,平生没求过你什么,今日,我求你,带我一同去匈奴。” “胡闹!你有思量吗?入了匈奴皇庭,还能安全而出吗?” “能,总会有方法。” “太莽了,陆陆,”蝶风摇摇头,无视一旁打斗的二人,“我不能带你去。” 若是被他知道了…… 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佟陆陆深谙这条亘古不变的游戏准则。 她抱臂费神思揣,望向周大人张贴的一张张榜:“我并非要当什么美人入匈奴,届时我女扮男装,做你的小厮跟着你,就不会吃亏。我会带上阿澈,以他的武功,若真遇上什么事,应能全身而退。” 她一手从扭打的二人中揪出韩澈,定定望着他的眼睛:“阿澈,你会保护我的吧。” 对上她水泽熠熠的眸,韩澈一愣,他点点头,心头却承载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他知道这些时日来,佟陆陆已经对他有所猜忌。 -- 第117页 她不理会他的那些日子,与他而言,仿佛一切都变成了灰色,心头像是狠狠被人踩了几脚。 这也许,是他的机会。 他站定,举手指天:“我发誓,无论何时何地,一定用命力保姐姐全身而退。姐姐要去哪,我就去哪。” 情急之下,昭云排开他:“六小姐,你不能离开京城!” “昭云,你留在京城。”佟陆陆心意已决,她犟着头,郑重朝蝶风一拜,“蝶风,求求你了,带我去吧。” 这两个人…… 真的都很一意孤行! 蝶风手扯着裙角,咬得下唇红红斑斑,她望着眼前这个半边侧影在阳光中的女子,仿佛看到那个一旦认定,就必得往前,从不回头的苍凉身影。 他如今,再不孤单了。 他的背后,终于有了一个愿意与她分担负重,共同前行的女人。 哪怕前方,是未知的未来,她也愿意与他共进退。 “好,我答应你……但你要打点好。” …… 大理寺的生活,比想象的要忙碌。 邹曲临自上任后,便从早忙到晚,日夜不休。 朝堂上什么人都有,每天邹曲临的案几上都能被拨弄口舌、构陷他人等小事堆得满满当当,他须得从中筛选要事,呈上奏折,递到正崇殿。 生活如此充实,竟比在天胜寺念经拜佛更加快乐。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当一个政治官员的滋味。 邹曲临当初,文武双全,虽武才上因被白盏辛碾压而饱受自我怀疑,然在众臣眼中,败给白盏辛,实则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不光彩。 毕竟普天之下,谁能算计过那样的强盗帝王呢? 故而他们对邹曲临,格外的服气。 “邹曲临!” 碰! 大理寺结实的门被一个女子生生踹开,众人吓得手中砚台一应落地,砸了自己的脚,哎哟哎哟疼得眼泪乱飞。 闻声望去,却见堂堂静娴郡主气势汹汹走进来,双手“啪”地撑在桌子上,低头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邹曲临暂时看不出她有什么道道,便只得朝她招招手,领她离开人多之地。 “你让我帮你打掩护?” 大理寺卿的办公房内,邹曲临讶异瞥了眼佟陆陆和她身后的二人,视线略过韩澈,顿了顿道:“你要带韩澈去匈奴?” “没错。” “不行!太乱来了!在北境平定之前,你必须老老实实待在京城!” “北境没那么容易守!万一燕肇祯与万俟邪联合了呢?!” 惊骇地瞪向她,邹曲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北境的情况,扑朔迷离,就连白盏辛此次北征都做好了万全准备,留下后手,可见局势之危急。 此一役,白盏辛和燕肇祯,只能有一个人回来。 下意识顺了顺光秃秃的头顶,邹曲临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你万不能把生命交到韩澈手上!” 佟陆陆长吁一口气,她回过头,定定望着韩澈。 好啊,原来,除了她,大家都知道。 “我相信他,他方才发誓,要保护好我的。” 你怎么能相信一个杀手的话?! 邹曲临气得一肚子火,但面对佟陆陆,他真的无可奈何。 “邹曲临,我相信他。况且……我不能坐以待毙,这场战争不是光在边境死一批人就能了结的!” 佟陆陆如今为韩澈说的每一句话,不啻长矟一次次刺向少年的心头。 他紧咬牙关,双手放在身侧,耳边响起燕肇祯临走前,对他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我若不答应帮你打掩护呢?”临危受命,邹曲临曾承诺白盏辛要照顾好她。 “那我也要去。” 佟陆陆抱臂而立,眼神不躲闪开半点儿,与早前那个酒囊饭袋,判若两人。 行,行。 你们真不愧是一对。 曲临挥挥手,点点头,逡巡数十个来回,指着韩澈的鼻子:“韩澈留下,你们先回去吧,我暂且算是答应了。” 佟陆陆不知道韩澈与邹曲临说了什么,但凭此,她能猜测早前邹曲临的确与燕肇祯有所来往,更确定韩澈是燕肇祯的人。 “昭云,我与环纡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紧随着我爹,一定要照顾好三姐姐。”佟陆陆自知昭云的身世,彼时看着他,仿佛看着未来的小叔子,又像看着未来的姐夫,“你也不要闲着……如果我回来了,你还追不到三姐姐,那就甭想再让我当你的僚机。” “僚……机?”昭云不解地摇摇头,“六小姐,此行……” “不要劝我,也不要偷偷写信告诉环纡,反而会影响他在前线的心绪。” 于万华殿的院内坐下,不禁啃上大拇指指甲,佟陆陆心底冒出一个计划。 她好像知道《东秦》里,燕肇祯是怎么击退匈奴的了。 她须得鼓气两百分的勇气,方能漂亮地赢下这盘棋局。 待邹曲临打点了一切,佟陆陆与韩澈换上一身小厮服,她将脸涂黑,把胸裹住,还在脸上安了个黑矬子。 趁着晨色,二人踏上潮凉的大道,随着蝶风与被选中的另九个美女出城。 一路上,佟陆陆寡言少语,才迈出京城一步,她就紧张地不行。 深吸一口气,不管用,再吸一口气。 -- 第118页 尽管脸上涂了一层黑,彼时她面色依然惨白。 “阿澈,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你应该带匕首了吧?”她每走一个时辰,都要向韩澈确认一遍,再这么下去,还没到匈奴,自己就先暴露了。 今天的第七遍,韩澈点头回复她。 二人沉默了一会子,他方挠挠脸,鼓起勇气转头问道:“姐姐,为何不问我有关韩家的事……为何……不问我我与燕王的关系……” “我不想问,因为那是你的过去。”佟陆陆褪了往日嘻嘻哈哈的不着调,她表情晦涩,向这熊孩子陈情剖理,“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小痞子,是个小乞丐。虽然这中间,你有背叛过我……但我希望你是有难言之隐。” “姐姐?”韩澈伸出手,拽住佟陆陆的衣袂,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小鱼,不停地扑腾,怀着一丝希冀扑腾入一地水渍。 直到她转过头,睁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向他,他方知道,这片水渍,终究会因为烈日骄阳的曝晒而干涸。 “阿澈,我们一起回来,这样你我,也一笔勾销,如何?” 这是一句多么冰冷的话啊,她却能这么柔和地说出来。 她果然,还是在意的。 她没有宽大的胸襟,可以容忍一个人的背叛。 她就是这样。心里有什么,很少表露,因为她在与自我作斗争,在自我挣扎,可但凡压抑久了爆发出来,一句话挑得明明白白,却那么的刺痛他。 一笔勾销…… 他想起那年,那双暖和的小棉鞋。 也想起积雪的那天,那件火红的披风。 “好。”他点点头,放下拽住佟陆陆的手,“我答应姐姐,一起回来,自那之后,我们一笔勾销。” 这一路,一点也不太平。 但好歹佟陆陆不再害怕、紧张了,因为她遇上个令人气愤的女人,足够转移她的注意力。 “喂,那个小个子!” 从马车内又又又传来那个女人的叫唤,佟陆陆抬起头,只见一个与蝶风同车的“美人”探出头来:“能给我一杯茶嘛?” 茶你个头啊,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来的茶? 怎么就你事多呢? 秉着小厮有求必应的原则,佟陆陆接过韩澈递过来的水囊,陪笑道:“好嘞,小姐您等会。” “小个子,给我一些果子吧,我饿了~” “小个子,姐姐们好无聊啊,有没有什么玩的?” “小个子……” 好!烦!啊! 佟陆陆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当手下的滋味,回想起春枝每每笑着的脸与耐心端茶送水身姿,她便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春枝,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少使唤你。 由周大人亲自选中的十个女子,分别坐在三个马车中,蝶风则与一个虞美人共乘。 虞美人是其余九女中最美的,姣姣眉发,酥酥红手,嫩得能掐出水来。她还跳得一段好舞,唱得一嗓子好歌。她身段妖娆,自以为全天下老娘最美,故而队同行美人们都牛气哄哄的,却不忘四处给同路的官员们抛媚眼儿。 但这些女人中,若数全才,还长得美的,只有蝶风。可她有一项劣势,便是出身青楼。 故而虞美人经常出言讽刺不说,还有意无意地使唤起蝶风的小厮,也就是躺着也光荣中枪的佟陆陆。 这婆娘对她的使唤简直是胡萝卜加大棒,看起来软打起来硬。 荒郊野地,屁事忒多。 蝶风自然不爽,然无论她如何冷言冷语,虞美人都当她在放屁,全不放在心上。 由此,佟陆陆也深刻感受到蝶风处境的困难。 “小个子。” 客栈露宿的夜,佟陆陆正在脑内上映“刺杀匈奴单于的一百种方法”,手里泡着茶,忽闻见一女人软糯的声音。 她回过头,瞅见虞美人身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长裙,昂着“高贵优美”的螓首,盈盈走来。 乖乖,这香气,熏得也忒浓烈了吧? 大半夜的,摆这风流道子给谁看呢? 阴恻恻瞧了许久,佟陆陆一波操作猛如虎,瞬间将茶泡好,嘻嘻一笑,端着茶壶就要走:“虞美人,茶我泡好了,你要想喝就喝哈,我还要上楼去伺候蝶风姑娘呢。” “小个子,等等呀,小个子,”虞美人猛地揪住佟陆陆的手腕,可把佟陆陆吓得,一屁股躲开,害她脚一崴,手撑在一旁的木桌上,含羞带怯的,嘴唇嚅嗫了许久,泪眼盈盈。 这丫的怎么动手动脚的? “小个子,我明日想吃些糖糕,不知……”她扭捏着身子,凹出山川似的曲线,殊不知佟陆陆是个吃素的。 这会儿撅什么腚…… 你这姿容,比起环纡,差了不知几辈子喔。 佟陆陆心头冷哼一声,忙堆起一脸笑:“好,虞美人要吃,我一定给您弄来。” 她欣喜地点点头,走过他身边,拽住她的衣袂,撒娇问:“小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别人都叫我小六。”她扯开虞美人的手,尴尬回笑。 “小六,好,咱们……明儿见。” 说话就说话,她偏要朝佟陆陆倾过来,熏得她一鼻子香。 这是何等奇怪的气氛? 佟陆陆吸吸鼻子,摸摸脸,尚且能抹下一点黑粉。 她这伪装技术无懈可击,莫不是被这虞美人盯上了? -- 第119页 滴溜溜跑到蝶风的房间,佟陆陆猛地关上门,见鬼似的瞟一眼靠在窗户上的韩澈与正在卸胭脂的蝶风。 “陆陆,你怎么了?” 瘪着嘴,佟陆陆将茶水端上,一屁股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一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惊魂未定。 过了一会儿,她翘起二郎腿摸下巴寻思:“蝶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实话。” “嗯,你且说。” “我是不是……帅爆了?” 蝶风转过头,对于这“帅爆了”的定义,仿佛与佟陆陆有极大的偏差。 “我好像美得毁天灭地啊,”佟陆陆摸摸脸上的假矬子,好似八百年没照过镜子,激动地直拍桌子,“我的魅力无处安放啊!” “嗯……陆陆的美……确是很特别……” 佟陆陆很焦灼,为自己“爆表”的魅力而焦灼。 她近日越发觉得虞美人看她的眼神怪异,便找各类理由推辞虞美人的请求,让韩澈上前帮忙,装聋作哑也不为过。 因是步行,马车行地不快,从京城抵达北境,花了足足半个月。 整整半个月,她都看不出这虞美人的道道。 一行人等在明安城休息了一日,便与使节北上,直入匈奴皇庭。 美人计,是不是太过古老了? 且对方都在环纡身上用过一次了,都不得用,环纡究竟是怎么想的? 佟陆陆低头跟着队伍,将小厮帽子带带好,抬眼便瞅见虞美人趴着窗户,朝她抛了一个媚眼儿。 凉了啊,彻底被监视了。 须臾,她冷笑一声:环纡,你媳妇被一个怪女人盯上了你晓得不? 白盏辛一手安排的队伍正在向匈奴行进,他本人则早于五月底率先抵达了北境明安城。 当银铠的儿郎领着王者雄师,浩浩荡荡骑着雪蹄骢入了明安城,杨定成于燕肇祯均来迎接。 而范启则北上抵挡西北部位,已经多日未有音讯了。 “燕王,杨将军平身,”他撩袍上座,冷冷问,“如今战况如何?” 原来早前的捷报是真,燕肇祯的确于战争中开辟了一条从明安城突进万俟邪营帐的路,但杨定成认为贸然闯入敌营十分凶险,况且在不知晓对方是否有埋伏的情况下,穷寇必不得追,便死守不出,导致错失良机。 但此等良机,究竟是战争所遇,还是人为的作秀,有待商榷。 “陛下亲征,京城……”燕肇祯微笑着,试探性地问道。 白盏辛勾唇回曰:“京城,有佟丞相,还有邹卿。” 邹卿? 燕肇祯了然点头:“陛下……圣明。” 一手策划了一盘棋局,白盏辛自然何人都不会告知。如今整个大帐中,能信任的唯有杨定成。 会后,他命杨定成留下,道:“杨将军,战场的真实情况,一一道来。” 杨定成怀疑燕肇祯与万俟邪私下有来往,但空口无凭,他并未拆穿,以免动摇军心。然先前一番死守不出,着实让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且士兵们对此也颇有微词。 “陛下,可有良策?” “匈奴不可与之硬拼,燕肇祯既能利用匈奴,我们也能。” “陛下的意思是?” “杨将军,静待佳机,我们守得住一日,便是一日。” “是。” 相比京城,北境果然寒冷得多。 饶是已到五月,北境依然寒凉,不少人仍裹着厚衣,行动不便。 乘云盘旋在东秦大营的天空中,展翅翱翔,好似在放风。 白盏辛如今一人在帐,身边没有昭云,没有叽叽喳喳的佟陆陆,反而清净地让人不适。 不知蝶风她们到哪了。 按照她们的行进速度,恐怕六月中才能与使节一同抵达匈奴皇庭,北境须得挺上半个月。 “来人。” “陛下。” “准备纸笔,朕要写一封信。” “是。” 磨好墨,白盏辛提起毛笔,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该死的…… 他猛地拍向额头,总恨自己不能亲手写点什么寄给京城中俏生生的人儿。 三年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有那么多话想说,偏偏每次临到嘴边,他都说不出口了。对别人能口出狠言,对她,他连一两句温柔的话,都要在心底打好草稿,都要万般思量方说出口。 每每不经大脑说的话,后来回想,总想回去了结自己。 罢了……先不写了……等昭云先来信…… 他想起那罐临走时佟陆陆送给他的石榴酿。 虽不喜喝酒,彼时他还是乖乖将它从封锁妥当的箱子里,宝贝似的抱出来,发现上面用浆糊沾有一张宣纸。 佟陆陆这十八年来,练字卓有成效,比“保命宝典”上的要好看得多。 环纡: 此乃本小姐辛辛苦苦酿的石榴酿,当初,你的破信鸽还在我的石榴上落下许多“营养物质”,你不许嫌弃,须得喝完。 有别于别人写信时的书面语,佟陆陆几句口语,竟显得言在耳边似的。 白盏辛笑着打开酒罐,满意地闻得阵阵酒香。 陆陆不在,好生想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317:07:01~2019-12-1417: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20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胖胖6瓶;tuzi123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三方势力网的交集点 佟陆陆离开的第五天,皇宫里便由小福生打点着,上演了一出“独角戏”。 小福生每天都要演出宫里还有一个主子的模样,送早膳晚膳、借佟陆陆的口吩咐这个吩咐那个,每天还要把浴桶、恭桶端来端去,作出有人用过的假象。 生活不易啊。 但相较于有主子时的提心吊胆,如此过活,委实悠闲许多。 每日只要擦擦正崇殿,再去万华殿走一遭的小福生,如今身为陛下身旁的大公公,已然成为宫女太监们争相献殷勤的红人儿。 走在宫廷的甬道里,小福生每每都能收到小宫女的荷包、珠钗,被投喂得富得流油。 捞到不少好处的小福生每每回到房间,均要把床底下栓了一圈锁的盒子耐心打开,细数里头的资产,非确认没一点儿损失方美滋滋入睡。 他现在,是全天下最富有的小太监了。 “小福生……小福生……” 正做着顶顶美的美梦,小福生忽被迫被人摇醒。待他睡眼惺忪地往窗外一看,入眼一张神似白盏辛的脸,吓得浑身上下一哆嗦,整个人从床上摔下来,屁股和脸一块儿着地。 “哎哟喂……”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昭云,“你这是作甚,大半夜的,吓死我了嘿。” “小福生,六小姐不在,我没人说话……” 这厮大半夜来找他聊天? 这厮从前还经常大半夜找静娴郡主聊天?真是不怕死的家伙! 小福生嫌弃地爬上床,挥挥手,语重心长:“昭云啊,不是我说你,咱们都是伺候陛下的,也算半个同行了,如今好不容易送走两个祖宗,你就不能让我歇息一阵吗?” 昭云蹲在窗户上,吸吸鼻子,略有委屈:“小福生,我不懂政事,今儿个挨了佟丞相好多骂……言犹在耳,睡不着。” 小福生连忙用被子盖住耳朵:“若睡不着,就去找佟太傅,那家伙语调比佟丞相慢多了,老成得很,听他几句叨叨,催眠效果倍儿棒!” 佟府…… “小福生,我不敢去佟府。” 啪! 一个枕头猛地砸到昭云脸上:“滚!去!睡!觉!” 昭云若有所思,他默默关上窗户,一把将枕头投回去,听得“啪”一声,也不顾小福生被狠狠嵌在墙中,转身便去佟府了。 “昭云,你给我回来!” 这个小福生,和六小姐待久了,脾气都往六小姐那儿靠了。 嘴里嘀咕吐槽,昭云几步翻到佟萧的屋子上方。 佟丞相平日里那么严肃一个人,一旦沾上床,睡姿却与佟陆陆有的一拼,呼声还震天般地响,吵得宛英半夜睡不着觉。她甚至白日里多番央求佟萧要雨露均沾,多去两位姨娘那儿过夜。 这些佟府的小事儿,这几年来,昭云观察地比谁都仔细。 跃过几个院子,他停在惊蛰院的草场边,只得无聊地倒挂在牛棚上,轻抚牛头。 “昭云?” 一点灯火明于雨露蒙蒙中,那人拎灯细看,确认是他后,眸光含笑。 心香一瓣,素骨清肌。 她未免起得太早。 “三小姐要去何处?”他遑遑翻个跟头落地,忙行礼问。 “京城东郊的百花田,姨娘没空去打理,请我去看看。”她眸子微垂,手不自觉得轻拽藕粉色的裙摆,“你今日……还要同爹爹哥哥一同入皇城么?” 如花美眷,昭云果断选择“翘课”:“不,不用,我陪三小姐一起吧。” 这是昭云第一次坐马车。 从前他要么是站在马车顶上吹风,要么就骑马或用轻功隐匿树间,像个人猿泰山似的穿梭于各个角落。 此番入座,反倒浑身不自在。 佟杉姗静坐他对面,摄获他的局促,便打开一个精致的食盒递到他面前:“饿了吗?还没吃早膳吧?” “多谢。”昭云拿过一个,满口的酥甜,“总蒙受三小姐的恩惠,怪没脸的,下回,我也弄些什么回礼三小姐吧。” “好。” 佟杉姗点点头,二人又没了语言。 她淡淡侧身,望向窗外,路过天胜寺时,听得明远的钟声。 一阵清风拂过,一缕碎发忽从她饱满的额头垂下,扫过她温润的脸庞。 目光无法从那缕头发上移开,昭云盯着瞧了许久,好似它撩过的不是她的面,而是他的心。 不自觉抬手,他假装云淡风轻地,将那缕碎发理至她温软的耳后。 他微凉的指尖方触碰到她,她的脸便蹭地红了起来,初夏的太阳般炙热。 “头发,刚刚掉下来了……” 他支支吾吾帮她理好,方老老实实坐回原位,一颗心却要跳出胸膛似的。 佟杉姗偷偷瞟过他,却对上他炙热呆愣的目光。 二人怔怔然片刻,均猛地别过头,气氛俨然凝滞了。 夏日的亮烈打在昭云清透奶白的面上,他耳朵微动,目光所及之处,把整个马车壁上的暗纹数了个遍。 真是……太没用了……独处时连话都不敢跟她说。 “昭云。” “啊?嗯!我在。” 望着做得笔直端正的少年,佟杉姗嫣然拿出编好的草帽,递给他一顶:“一会儿会很晒,你且戴上吧。” -- 第121页 到达百花田时,正是辰时,因夏日太阳升得早,故而骄阳似火,略微溽人。 昭云下了马车,抬手接住佟杉姗,便习惯性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秋叶自知自己是个电灯泡,便乖乖欠身远远跟在后面,不愿打扰。 二人一疾一徐,与百花田的管事聊了几句,便一人拿着一剪子,准备入内帮忙剪枝。 “这剪子太过尖锐,很危险,”昭云拦下佟杉姗,从管事手里抢过一个竹篮递给她,“三小姐跟在我后面教我便罢。” 百花田原是林家的产业,后来林芷蓉嫁入佟家后,林家衰败,此百花田便成为林芷蓉的嫁妆,前些年又转记在佟杉姗名下。 百花田并不缺人手,然佟杉姗独爱这里的氛围,一有空便前来参与劳动,悉心培养这里的百种芬芳,开辟了佟家花田的副业。 踏入园中,昭云惊艳地呆住,像个石像。 见多了荒凉清幽、宏伟壮阔,这百花密密,馨香馥郁的盛筵,仿佛一个软拳头,登时打向他的心尖。 如黛青山下,那一个个开合的骨朵,仿佛寄存着千千万万的香魂。 人间盛美…… “我们还养了许多蜜蜂,产有上等花蜜,届时你可带上一两罐回去。”佟杉姗抬头望着呆愣的少年,不禁嗤笑,抬手与他眼前晃了三晃,“昭云?” “啊?嗯,多谢三小姐。” 说罢,他自觉走在前面,为她开路。 佟杉姗跟在他身后,那湛蓝的背影替她当下炙热的阳光,每一步,都走得稳妥。 倏然,他回过头,朝她伸出手:“前面有个小坑,三小姐小心点。” “嗯。”她垂下头,握上他的手,虽隔着麻布手套,亦能感觉到他指节的力度。 就这样盯住地面,她闷着头,面颊桃花红。 二人来到一片飞蓬花与萱草的地界,昭云将头发全部束起来,简单盘在头上戴上草帽,便蹲下问:“三小姐,应如何剪枝?” “现在这个时候,小修小剪即可。”她蹲到他身旁,指向一旁的萱草,耐心教道,“这个是主茎,旁边的是侧枝,把顶稍都稍微修剪掉,就可以促进侧枝的萌发,并抑制枝条徒长。” “好,明白。” 昭云上手很快,他将剪下来的枝条放入佟杉姗的小竹篮中,做起事来十分认真。 她抱着腿在一旁蹲着看着,少年的认真几乎让她插不进话。 她不忍打扰,只能时不时夸赞道:“昭云,你做事好利索。” 少年面色微红,不自然地点点头:“一些小事而已,谁都可以的。” 蹲着有些累,她决定跪坐一会子,却被他拦下:“三小姐,会把裙子弄脏的。” “无妨,我本就不打算干干净净地回去。” 却见他倏然站起,脱下手套将她扶起来,一把将外套脱了,半跪在泥巴地上,将其裹到她腰间:“这样就好了。” 佟杉姗垂头望着只留给他一个头顶的少年,暖地心尖颤颤。 他天真而又美好,纯纯的喜欢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满溢出来,将她淹没。 “昭云。” “嗯?” “头发乱了。” 她摘下手套,纤纤细指帮他摘下帽子,为他整理碎发,梳理青丝,重新束起。 他略微挣扎一番,却被她轻轻按住头顶:“别动。” 她衣裙、指尖上的淡淡幽香随着一举一动传入他的鼻尖,引得他连忙低头,动都不敢动一下。 佟杉姗为他戴上草帽,拎起篮子,顺手拍拍他袖子上的土:“好了。” 从前,她与邹曲临,在此赏花,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当时的她,一心恋着邹曲临,眼里只有诗词歌赋与他,一身魂就像飘在天空中的花瓣,活在白日梦中。 现在,她与昭云,蹲在花丛中,悉心照顾每一朵生命,他照顾花草认真、专注,有非同寻常的耐心。 他照顾她,也出奇的细致,在她终落入尘土,低到尘埃里后,再捡起来,放在手心里呵护。 世上总有女子在自己心爱的,和爱自己的人中,反复纠结。 若说她曾经也纠结过,那她现在,完全不纠结了。 她完全可以将自己,交付给他。 他不会让她受到一点委屈。 如果可以,她想回应,他炙热的心意。 “三小姐,”昭云忽发现一朵径自掉落的飞蓬花,他将它捡起来,爱护地吹吹它身上的土,交到佟杉姗手里,“插入花瓶里,兴许还能挽救?” “嗯,”她将花儿捧在手心里,珍惜地护住,“一定能。” 且说这头在花田里甜蜜,那头却在花海里问候别人祖宗。 佟陆陆蝶风一行已顺利踏入匈奴皇庭,一路上,她望尽草原风光,然千米海拔让天空辽远宽阔,偌大的太阳刺得她双眸生疼,晒得她褪了一层皮。 若她能平安回去,定会多出两坨高原红。 众美人在觐见匈奴皇室前,必得洗漱一番,还要悉心挑选各类花朵戴在发间,显得越发娇艳欲滴,香气阵阵。 彼时佟陆陆正在一旁手忙脚乱地给蝶风递胭脂,已经好些时日没洗澡的她无所畏惧。 反正她是个小厮,臭就臭了。 房屋中央有一大盆,内有千奇百怪的花朵,以供美人们精挑细选。 -- 第122页 其中,有不少是番邦品种,许多美人啧啧称奇,竟一扫路上的阴霾,言笑晏晏起来。 女人真是善变…… “小个子,你觉得我带什么合适?” 虞美人几乎要把一盆花都试戴遍了。 佟陆陆回过头,笑道:“您啊,戴个仙人掌最合适。” 她怀疑虞美人脑子不太清醒。 无论佟陆陆去哪儿,总能瞅见虞美人扭捏的身影。以致就连上茅厕,都能与她成为厕友。 经历多日的摧残,佟陆陆此时已没多少耐心,练就了一脸皮笑肉不笑嘲讽别人的高级技巧。 “小个子,我认真问你呢。” 姐,我也是认真回答你的,求求你了,闪远点行不行? 她走到盆边,为虞美人挑了一坨石楠花:“给你给你,这个最适合你。” 美人见皇室,佟陆陆与韩澈不能同行,只能乖乖待在外面听候发落,若蝶风顺利被万俟尔顿看上封个小阏氏,佟陆陆与韩澈就有机会。 临到使节召请,她比蝶风还要紧张。 她既希望蝶风从那群妖艳水货中胜出,又不希望蝶风落入那万俟尔顿之手。 听说万俟尔顿的胡子,可以和狮子媲美,他的胸毛,多到可以剪下来做假发。 “陆陆,你放心,我有分寸。”蝶风安抚佟陆陆道。 “你且小心虞美人。”此时理智回来了,佟陆陆压低声音,“虞美人接近我,怕是为了掏你的底儿。” “好,你就等我的消息吧。” 蝶风暗暗自怀中拿出一瓶膏药抹于指尖,倏起身而去。 待她走过虞美人身旁,未等她出手,虞美人便率先伸脚绊她一回:“抱歉,我腿长了。” 蝶风反应灵敏,顺手扯住虞美人的衣衫,二人“哎呀”一声,跌扶在装花的大盆旁,弄得一身狼狈。 “对不住了,抱歉,请见谅。”蝶风连连道歉,帮虞美人担担灰,顺便伸手帮她理好头上的石楠花。 “哼,拿开你的手。”虞美人自个儿整理好头上的花,“就凭你,还想拖我下水?” 心头冷笑一声,蝶风再三道歉,方转过身,理好衣襟,径自而去。 残阳如火,佟陆陆与韩澈沐浴着橙光,立于单于宫殿的边边角,等待一众美人鱼贯而出。 她原以为,匈奴的皇宫会是较为高级的蒙古包,却不料原也是个宫殿。 但这宫殿,能叫宫殿?相比京城的皇城,简直相差甚远,仿佛一个山寨货。 “姐姐,快跪下!低头!” 韩澈忽望见谁似的,突然拽着佟陆陆双膝跪地,按住佟陆陆的头。 轮椅咕噜咕噜的声音自远处驶来,佟陆陆狠狠压低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依然好奇地歪头望去。 是万俟邪。 他此时不应该在战场么? 一瞥惊骇,她猛地把头磕在地上,生怕万俟邪一个眼邪认出她,大气不敢出一声,像个夺风沙的无知鸵鸟。 “左贤王,求见单于!” 直到众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宫殿中,佟陆陆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一地的新辙。 不妙啊…… 显然,万俟邪的到来,万俟尔顿与万俟争均始料未及。 万俟邪被推至殿上,恭敬行礼,蓝宝石的耳坠垂在耳侧,轻抚面颊,“东秦明安城难以攻克,如今白盏辛又御驾亲征,边线告急,还请单于,早做决断。” “呵呵哈哈哈哈!”万俟尔顿穿透耳膜的笑声回响大殿,如虎啸狮吼,“如今,杨定成老矣,白盏辛那小儿,又有何惧?莫要惊慌,就让我来亲自探探他的底!” 语罢,他摸摸膨大的胡子:“左贤王,白盏辛虽表面刚硬,如今,还不是要讨好我?你且瞅瞅,这些都是白盏辛那小儿送来的美人,你瞅瞅,如何?” 万俟邪抬头,转过轮椅,淡淡瞟了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那熟悉之人的身上。 她不是燕王的人么? 看来,燕肇祯真是无孔不入。 “父王,倒是这最后一位,姿色不错。” “哈哈哈,说得好,正合我意!既如此,留下蝶风姑娘,至于那个虞美人,便赐给右贤王吧!” 虞美人,留给了右贤王,此等发展出乎蝶风的意料。 她原本计划,于那虞美人身上涂些青楼药剂,无论如何虞美人定能拔得头筹,贪.色如万俟尔顿,定会将其留下自用,便顺手把她赏给万俟争。 大殿之上,她屡次向那万俟争抛出秋波,对方也全全接收。 如此一来,她便能与陆陆、韩澈合谋按照原定计划刺杀万俟争。 毕竟相比直接刺杀万俟尔顿,卸下万俟尔顿一只臂膀,要简单地多,也有胜算的多。 但偏偏半路杀出个万俟邪,竟将她夸赞一番,这是为何? 蝶风竟被封为小瘀氏,当晚入住匈奴的后宫。 说是后宫,但游牧民族的房子总给佟陆陆一种随时随地要散架的感觉,就像是临时搭建的棚子。 佟陆陆本意就是要刺杀万俟尔顿,故如今事态发展正顺应她的想法,并不惊奇。 万俟尔顿不急着侍寝,他极贪色,非要将剩下的美人们一并收了统统占为己有,再来好好享受蝶风这一顿大餐。 他还很傲气,非要带蝶风一同南下,在白盏辛的眼皮子底下,享受他贡献出来的大餐,以讽刺白盏辛是个懦夫。 -- 第123页 “听着,我有一个严密的计划。”佟陆陆招手,关上门窗,谨慎对围聚而来的蝶风与韩澈道。 三人就此事,一直商议到深夜,不在话下。 且说万俟邪听闻白盏辛忽然排遣使节绕道前往匈奴,一路竟被匈奴所属的其他部落首领放行,他便命人快马加鞭赶回来,不料竟然被燕肇祯先了一步,早已暗中将一枚棋子放入。 看来,这个同盟,有两把刷子。 刷! 敏锐地捕捉到两束目光,他袖中藏匿的几根暗器连连发出,均被隐藏在角落的人躲开。 定睛一瞧,原来是蝶风姑娘。 “没想到,蝶风姑娘还会些武功。” “仅能躲避左贤王的几根暗器罢了,若左贤王想要杀蝶风,蝶风如今早已命丧黄泉。”从暗中走出,蝶风妩媚的面庞因浓艳的妆容越发娇艳欲滴,春风怡荡。 万俟邪轻笑,转向她,双手静静放在扶手边:“找本王何事?” “无事,就不能找殿下了吗?” 佳人盈盈而来,罩衫的一角抚上万俟邪的手背,尽态极妍,眼波顾盼:“还是说,碍于蝶风如今已是单于的阏氏,殿下,就不方便见蝶风了?” “想说什么?”收回手,万俟邪将手放于腹部,眉头微皱。 “殿下,早前还多次点名蝶风的海棠阁,如今,竟不拆穿蝶风青楼妓.子的身份……”她绕到他身后,俯下身,朱唇靠在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过他的耳坠,左右晃荡,“殿下,莫不是……在包庇蝶风……这份包庇,是出于政治,还是……出于私心?”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燕肇祯,本王也未完全信任。” 答非所问? 不过,此句信息量颇大呀。 探不出他的口风,蝶风便于他一侧蹲下身,温软的身子贴上来,在楚棺秦楼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个男人,对她有莫名的冲动。 “殿下,”千娇百媚的人儿,抚上他的胸襟,触得他碰碰加速的心跳,将他紧绷的心弦握在手中,调皮弹拨,“莫不是,倾心蝶风?要不,蝶风今日,便还了殿下京城多次莅临之恩?” “哦?”他转过头,咬住她的朱唇,舐.得一片软香,“你凭此替燕肇祯,勾引过多少男人?” 替燕王? 原来如此…… 她这是入了三方连环套,四面楚歌前后受敌了。 蝶风轻笑,撩裙跨上他的腿,拽住他的衣襟,未曾擦拭的指拭过他的鼻尖:“殿下可是第一个。” 第48章 通情达理白盏辛 大明明昌七年,马背上长大的万俟邪,文韬武略,姿貌俊秀,正直二十,是匈奴难得的青年才俊。他率领的军队,乃匈奴草原上的一支劲旅。 年轻的左贤王满腔热血,建功立业,宁愿在争战杀伐的乱世做一个英雄,也不愿苟活太平当一只小犬。 因常年征战沙场,至今未得时间相妻,故孑然一身,游走在匈奴万顷草原间的万俟邪,这一年正要接受匈奴“成丁礼”的严峻考验。 中原有“成人冠礼”,匈奴有“成丁礼”。 由原始部落演化而来的成丁礼,早前规模庞大,到了年龄的男子均要参与一场内部的厮杀,用以证明自身已成长为对匈奴部落有用的征战人才。 随着匈奴人受到的教化越来越多,此等成丁礼逐渐演化成比武会。 万俟邪的成丁礼,则是万俟尔顿单于对他的终极考验。 身为三皇子的万俟邪,于政治上与二皇子万俟争多有不合。 又因万俟争的生母南宫阏氏颇受万俟尔顿喜爱,万俟尔顿对万俟争百般照顾,凡事都护着他。 然碍于万俟邪天才的军事实力,当今匈奴无人能出其右,万俟尔顿只能咬着牙将两碗水好生端平。 但这手,终究是因了日夜在耳边纷飞的挑唆之言,忍不住往万俟争一倾再倾。 这一年,万俟尔顿给万俟邪的成丁礼任务,为北征基普罗斯。 基普罗斯为北境番邦,地广人稀。其人皮相白而孔武有力,被称为“战斗民族”。 相传,基普罗斯的战士,能徒手和熊一对一,更有传闻,基普罗斯战士的家里不用佣人,均使唤黑熊。 只要攻下基普罗斯一座城池,万俟邪这左贤王,便能当得稳妥。 那一日,蓝宝石的耳坠掩映他湛蓝的衣裤,坚定的少年束好长发,接下这颇有为难意味的成丁礼状。 他戎马倥偬,率领整整一个部落的战士驰骋在北域高原,耸壑凌霄。 他不分昼夜地制定作战计划,派人几次三番研究基普罗斯边境的一座座固城。 年轻气盛的儿郎一个月内攻陷了敌方边境三座城池,他扶摇直上,如大鹏展翅,席卷过基普罗斯的一座座碉堡。 毕生再也无法忘怀的转捩点,发生在坞罗城的土墙下。 英勇的基普罗斯将军,与万俟邪身后部落里的一小将暗中勾连。他混入敌军,举起三石弓,连中万俟邪双腿两箭。 辉煌的功劳簿顷刻间被撕成碎片。 当青年从奔腾的马背上重重摔下,和着那穿腿之箭滚开数米远时,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军事生涯,竟了结在自己人手中。 而那个小将,事后查明,是他二哥万俟争的人。 原来,多浓厚的国之热血,都无法躲过政治的摧残。 -- 第124页 他抓住人证物证,向万俟尔顿禀报此事,然万俟尔顿只挥挥手,以汉人一句“家和万事兴”一语带过。 后来,于匈奴王庭的每一个夜,他都席不暇暖、枕戈待旦,只因他的亲哥哥屡次派人刺杀他,眼里容不得他这个残王。 万俟邪,也自此,一生都只能坐在轮椅上。 因治疗不当,他失去了主动享受男女欢爱的能力。床笫之事靠女人,于他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仿佛一道重剑刺在他心头,狠狠割下。 直到二十五岁,万俟邪依然孑然一身,孤独一人。 他暗自立誓,要当自己的王。 所有的亲情,都在大明明昌七年,那场“成丁礼”中,烟消云散。 他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扶持荒芜的村落、仓廪空虚的地域,开始与万俟争抗衡。 终有一天,他要自立为单于。 但此事,必须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在当时的整个大陆中,最有发言权的,还是大明。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大明国衰,后东秦起。他顺理成章答应万俟尔顿前往东秦,一探中原局势。 在京城,他选择与燕肇祯合谋。 对方默不作声地展现了自己在东秦朝中的势力网,并在他面前构建出一幅绝美蓝图。他告诉万俟邪,若事成,不仅助他一臂之力,还将北境城池的来去权利,统统给予。 此等诱惑,任谁都无法抵御,虽半信半疑,万俟邪依然答应帮燕肇祯对抗白盏辛。 但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 思绪回归,万俟邪定定注视身上的女人,紧紧揽住她一掌即握的腰肢。 他的身上,此时还萦绕着她的气息,妩媚芬芳,一次次激起他的占有欲,席卷他的理智。 一口咬在她的肩头,他品过她,自不能放了这尤物。 “殿下在想什么?” “本王在想……要用什么条件,才能向燕王索得蝶风姑娘。” 蝶风轻笑。 她理好微乱的发髻,摘下一根珠钗放入他怀中。 侧头靠在他肩上,她的舌尖略过他的耳坠,温润旖旎:“就算殿下倾一国之力,也无法从燕王那儿要到蝶风。” “哦?”他冷笑一声,捏起她小巧的下巴,摩挲她娇滴滴的唇,“他竟如此看中你?” “殿下,你被耍了,蝶风一直是白帝的人。”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无形的三方战场中,无论是那颗棋子,都懂得这个道理。 其时,蝶风便用一夜春色,换得万俟邪些许信任。 万俟邪跟着蝶风,车轮滚过月色,来到阏氏住所。 “蝶风姑娘如此信任本王?”万俟邪悠悠问。 “白帝能给殿下想要的一切,但燕肇祯却要赊账,这简单的利益关系,相信殿下能理得清。” 正于院内守夜的韩澈,远远见到来人,便心生警惕。 他怕蝶风已被要挟,便手持匕首,轻功一蹬,迎面而上。 万俟邪冷静应对,铿锵扭打间,二人轮椅上几番过招,不分上下。 好久没打得这么酣畅淋漓了,万俟邪勾唇微笑,他望着那倒戈白盏辛阵营的韩澈,脑海浮现出皇宫中,他立于燕肇祯身后的一幕。 看来,中原这趟浑水,不得不掺和一遭。 韩澈停攻,蝶风摇摇头:“韩澈,左贤王答应帮助我们。” “领本王,去见静娴郡主。” 在万俟邪的印象里,佟陆陆还是宴上稍显端庄的人物。如今他被韩澈为难地领进屋中,见到一个随便将屋子里的桌子拼拼就能在上面呼呼大睡的女人。 她睡姿不正,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她就是,未来中原的国母?她要靠什么母仪天下?嘴边的哈喇子么? 白盏辛的口味……还真是奇特…… 三日后,白盏辛收到了匈奴线人拼死寄来的信件。 燕肇祯原本准备利用匈奴对付白盏辛,独立谋反,然皇帝的倏然亲征,必得逼得燕肇祯借万俟邪的刀杀人。 但燕肇祯定想不到,万俟邪会临阵倒戈。 原来,白盏辛早前听闻万俟邪经常光顾解语楼,让蝶风留心他的一举一动。起先,白盏辛想得极为复杂,却独独忘了人性中最薄弱的一点。 情。 当佟陆陆开玩笑地说出那句“万俟邪发现了解语楼的妙处,不肯走了”时,一语点醒了他。 万俟邪此行中原,人走了,心却留了。 凭此,他特命蝶风入匈奴,执行刺杀任务的同时,也能探探万俟邪的底,一箭双雕。 果然,被他拿捏住了。 情之一字,不动则已,动则万劫不复,一生为其所困。 诸位与我,均彼此彼此。 “来人。” “在。” “拟定诏书,册封万俟邪为‘万督单于’,并准备一应鼓纛,待到要时启用。” “是!” 万俟邪忽如其来的倒戈,燕肇祯对此尚不知情。 这几日,万俟邪的线人仍与他保留一定的联系并提供相关线索,将他蒙在鼓里。 世故圆滑如燕肇祯,正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临深履薄,举步维艰。 战场四面楚歌,走到这一步,已万不能再回头。饶是用尽一切,也要让白盏辛,命丧北境。 若万俟邪失手或不得用了,他必得准备后手。 -- 第125页 经年累月的摩挲,手中的翠玉扳指已然圆润光滑。 他静静立在江山图边,想起母亲临死前对他说的话:“祯儿,你父亲多年谋划毁于一旦,你定要承其衣钵……” 承其衣钵…… 实则当年,燕王确要造反。 他苦心孤诣,谋划多年,却被明王与齐王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上,葬送了一手机柄。原本这江山,不出几年,就是燕氏的。 是命运向燕氏开了个玩笑。 万不得已,燕肇祯与白盏辛同谋,策划了后来的举旗谋反。 然,越接手父亲埋下的一根根线,他就越发惊异。 原来父王当初谋反,根本不是为了彪炳日月,而是为了一个女人。 她叫孟依贞,是前朝的贤元皇后。 他心里,没有半点母亲的位置。他根本不在乎那个与他同生共死,辛辛苦苦伺候、陪伴了他多年的可怜女人。 而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与白帝,生下了白盏辛。 他却在这儿为白盏辛卖命。 真是讽刺…… 那一天,他撕毁白盏辛自京城寄来的信笺,从盒子里拿出父王的遗物:一颗孟依贞曾送给他的翠玉扳指。 据说他临死前都握着它不让任何人触碰半分。 他将它带上,只要它在他手上一天,都时刻提醒他,大业一日未成。 待他问鼎江山,坐上皇位,定摔碎扳指,将男人的一份情,永永远远践踏在大殿的丹墀。 燕肇祯深吸一口气。 他从不后悔选择走了这条路,却总后悔为什么没有在白盏辛最困难的时候,将其斩于剑下。 “小仓,想办法将这封信交到万俟争手里。” “是。” …… 佟陆陆开始了她的刺杀“大计”。 她自认为制定了三个“缜密”计划,能在蝶风被召请侍候万俟尔顿前,刺杀万俟尔顿,以保住蝶风。 非常时刻,万俟尔顿发令举兵前往北境,但他实在是太自傲了。 他自以为凭借匈奴百万大军,弄死一个白盏辛与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压根不以为意。 起先,佟陆陆偷偷从万俟邪处搞来一瓶液体烈毒,与紫陀香同出一株番花。 军队行进期间,蝶风与诸位美人同行,小厮侍女众多,她便趁人多眼杂,与韩澈混入伙房,偷得一颗品相极好的苹果。 “嘿嘿嘿,”老巫婆一样的坏笑,佟陆陆猫着腰,将无色无味的毒药涂抹于苹果的表面,趁人不备放入金盘子里,坐等晚宴时万俟尔顿咬一口,惊叫一声,弱弱倒地。 然而,佟陆陆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万俟尔顿死了的消息。 佟陆陆冒死探头往里望去,才发现水果在他桌上就是个摆设,这莽夫只喜欢吃大鱼大肉,怎么荤怎么来,气得她把一旁的木棍划出一道道痕。 日……这家伙是怎么健康活到今天的,营养一点也不均衡。 没关系,佟陆陆不气馁。 月黑风高,万俟尔顿于另一阏氏的帐篷里过夜。 佟陆陆与韩澈潜伏进入隔壁的帐篷,打晕两个身材差不多的小厮,接手一盆洗脚水、一条洗脚巾。 韩澈将匕首藏在洗脚巾里,届时“巾穷匕见”,一举刺死他。 二人低头进入帐中,迈着小碎步,冷汗涔涔。 一个胡子连着头发的男人大喇喇坐在榻上,由一个漂亮女人堆笑伺候:“单于,您累了吧,今日就早点休息吧。” 佟陆陆与韩澈低头站在一旁,只等那句“洗漱”。 于是,二人直直站了许久,直到榻上的人上了床,直到纱帐放下,直到你侬我侬,直到…… 什么情况,这丫的根本不洗脚啊! 一个白眼翻到天际,佟陆陆与韩澈脸色具白,强忍着听完帐内的龙吟虎啸,听完床板猛烈地“咯吱”响动,直到完事了方被想起,被连声叫着退下。 辣耳朵,还辣眼睛。 仿佛精神受到了摧残,佟陆陆与韩澈自回到蝶风帐内,便随便寻来什么就当木鱼敲,念了许多遍阿弥陀佛,才压住大片的心理阴影。 没关系,她佟陆陆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绝不会认输! 于是这日晚,二人再接再厉,又尻爆了万俟尔顿身边的侍女,换上女装,带着面纱进入主帐。 其时万俟尔顿正在大桶内泡热水澡,长满了腿毛的脚翘在浴桶的边缘,脖子舒服地靠在桶边,打起了呼噜。 心也太大了吧! 佟陆陆眉毛一抽,与韩澈盈盈上前。 韩澈撩过他的不知是胡子还是头发的毛发,为他推拿揉捏,捏着嗓子试探:“单于,水还可嘛?” “嗯……可……”他迷迷糊糊回答,半梦半醒。 佟陆陆悄咪咪掏出一专用小刷子,内有她们暗藏的匕首。 韩澈指指他的左胸心脏处,佟陆陆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单于~奴婢为您清理您的……胸毛……” “嗯……” 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味吗? 佟陆陆这样这样紧皱着眉头,五官那样那样挤在一起,小心翼翼寻找他的皮肤。 什么鬼啊,怎么可以长这么浓密这么蓬松啊,胸的本体在哪啊? 情急之下,韩澈接过她的刷子,亮出匕首,狠狠刺下一刀。 压根没碰到他的胸。 -- 第126页 咬紧牙关,韩澈又往他脖子上用力滑下一刀。 刷拉拉,一片胡子落水,对方的脖子完好无损。 不是匕首不够长,是这丫的根本就是个没开化的猩猩吧! 撤! 佟陆陆摆嘴型,连忙拉着韩澈离开,一溜烟跑回隐蔽处,重新换下衣服。 等万俟尔顿醒来,一桶水都凉了。 他四周一看,伺候的侍女不见了,再习惯性地一模,怎么感觉少了什么? 低下头,他的鹰隼一样的眼睛瞪住水面上飘着的毛发“尸体”,呼吸加快,脸色变红,气得头爆青筋。 是!哪!个!憋!蛋!干!的! 第二日,万俟尔顿不顾军情,下令搜查整个军营,愣是找出一大批胡子没他浓密的、长不出胡子的士兵,让他们排排站好,等候发落。 他深信,是有人嫉妒他胡子太美,故而加害于他。 号称胡比师鬃的万俟尔顿,如今下巴只剩一截胡子,还割地挺平整,威严立减。 整日调查下来,匈奴军营的十几个士兵莫名背锅,被流放到北郊去了。 愁啊。 佟陆陆自认为前三个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万俟尔顿实在“猛”地出乎她意料,几番心思,统统打水漂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等万俟尔顿抵达东秦北境,到时召请蝶风,她二人再奋力一搏。 然一想到蝶风要侍候那样的人,佟陆陆的脸就猛地拉下来,难看至极。 韩澈擅轻功,与昭云均以巧著称,故而就算入得了王帐,若被万俟尔顿发现,刺杀失败,会被一熊掌拍成肉泥。 如今,因失了美丽的胡子,万俟尔顿每天都把脖子围起来,为了以防万一,胸口也每日穿着铠甲,毫无下手的机会。 愁啊…… 那头在为刺杀费心思,这头万俟邪终于战场上迎战白盏辛。 他率先抵达明安城,于苍茫草原上,见到万千人中最耀眼的儿郎。 若非他如今身残,定要与那雪蹄骢上的人过过招,领教这年轻白帝的厉害。 只可惜…… 此一战,两方过家家似的,交手几下便撤离。 万俟邪回营后,命人私下给万俟争传信,掩盖了北境的真实情况,让万俟争误以为北境偏东侧十分安全,已被匈奴拿下。 于是万俟争,这个自从加害了万俟邪后就觉得前途大好而好吃懒做惯了的右贤王,竟然在扎营东方后,半夜遛起了狗。 他携着新晋宠幸的虞美人,牵着心爱的牧羊犬,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闲逛。 爱犬排泄之际,就着月色,他竟要浪漫一回。 “据说,中原之人,都喜赋诗词?今日,美人便听我吟诗一首!” 他握住虞美人的手,清清嗓子,朗诵起来:“爱犬汪汪叫,月亮大如盘。牛儿遍地跑,草原有肥料。你心连我心,串成小肉串。于炉烤一烤,方知爱香甜。” 虞美人尴尬一笑,忙拊掌附和:“好诗,好诗~就连京城的状元郎都不及呢。” “哈哈哈哈哈!那是!” 万俟争正仰天长笑,忽见头顶飞矢密密麻麻,如狂蜂压境。 猛地回过头,只见杨定成那老儿骑着马,从远处带着数千名士兵,竟闯入匈奴地界,奔腾呼啸而来。 他策马举矟,朝着二人一狗呐喊:“就让老夫的矟,串起你的心烤一烤,让老夫尝尝你的爱到底甜不甜,香不香!” 此一幕骇得万俟争连滚带爬,将爱犬与美人抛诸脑后,拼了命地往营帐跑。 霎时间,他才明白,自己被万俟邪摆了一道。 万俟争飞速回到营帐,连兵都来不及整,眼见杨定成的突袭大军浩荡而来。 凭借几千人就敢闯我十万大军的营帐,那他身后,岂不是有更多的军队? 来不及思考,万俟争上了马便带领一干亲信突围,急速向西逃去,一门心思想尽快与万俟尔顿会和。 逃亡间,前方突现点点星火,万俟争紧急勒马,前方道路被密密麻麻的王者之师拦截。 白盏辛,正率兵于此,静候他。 背后是喊着要掏他心的杨定成,前方是杀人不眨眼的白盏辛,万俟争此时一条小命竟莫名其妙被横在路中间,成了砧板上待切的肉了? 哗啦。 他扔下手中的矟,对身旁的士兵瑟瑟道:“去,去投降。” 万俟争投降了。 前一秒还在风花雪月的大汉,下一秒就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在白盏辛的脚边又是叩拜又是悉数家里多少号人口,还说要去劝降他老爹。 一连缴获十几万人的辎重,一举端了万俟争新巢的白盏辛,心情极好。 他笑道:“朕,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于是通情达理的白盏辛,便“大发慈悲”放了万俟争,让他一个人,没马、没吃食,孤独的徒步前往万俟尔顿的营帐,并限他一个月内,交出降书。 当万俟尔顿见到分别前还意气风发,如今便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人猿似的儿子,跪在他脚边哭得如丧考妣,他心里咯噔一声,忽害怕起来。 白盏辛……似乎比他想象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佟陆陆:我有理由怀疑,万俟尔顿私藏了一瓶“霸王”。 注释: 阏氏(yanzhi都是第一声):匈奴单于的妻妾别称鼓纛(dao第四声):象征权力的战鼓与大旗。古时候皇帝册封少数民族首领的信物。 -- 第127页 万俟(摸第四声qi第二声):复姓 基普罗斯:古代的俄罗斯 感谢在2019-12-1518:07:48~2019-12-1617:2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z啊桌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你配不上我这样的喜欢 北境战事尽在掌握,南疆却因将领风格活泼,打仗都跟闹着玩似的。 多日未接到燕王的指示,李忠杰在南方孤独守着一片大本营,硬着头皮迎战魏宁数回。他进也不得,守城鏖战也黔驴技穷。 魏宁便罢了,那佟司佟梧,才真真是令他头疼。 且说这两家伙,根本就是把打仗当儿戏,经常莫名其妙冲入敌营,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令李忠杰措手不及。 然二人啥也没掠夺,只玩几圈就回去,探险似的。 后来李忠杰方得知,二人经常于事后回到营帐,比谁方才转的圈多。 东秦朝堂,怎么会有这样的将军? 这还不算,佟司佟梧经常单枪匹马到李忠杰所守的绍城城门底下喊话,把他上下十八代祖宗统统骂了一遍不说,还说相声似的爆出他的私生活,丢尽了他的老脸。连镇守城门的士兵们听了,都忍俊不禁,私下口口相传。 到后来,军营里甚至出了一本《李忠杰猎艳记》。 别的将领都是打仗愁白发,他是被烦出一头白发。 这日,他终于忍受不下,便发信向一个帮手求助——奺岚。 奺岚与燕肇祯,自打于京城搭上了线,便从没断过联系。即便两军交战,她也暗地里与李忠杰有往来,替燕肇祯背地里干了许多勾当。 燕肇祯许她长公主的地位,许她一生尊荣。 奺岚行事十分隐蔽,自认未曾露出破绽。 她防着所有人,也防着魏宁。 且就算魏宁察觉,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此,她更加放肆。 那一日,她接到李忠杰的请求,思量甚久,决意趁夜鸩杀佟司佟梧。 生于皇家,她随身备有鸩毒,以防不时之需。 当夜丑时,换上一身士兵服,来到佟司佟梧的营帐,巧妙躲闪守卫的士兵。她欲趁夜偷偷进入营帐,在他们的茶杯上抹上毒剂。 丑时是人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辰,众人沉睡之际,奺岚蹲藏在草丛中,静待士兵换班。 好安静…… 杀人与她而言好似不是什么难事,她的良心竟一点也不痛。 她只想抱怨,为什么她要干这种事? 一年前,她还是个受万人敬仰的公主,被称为大明“明珠”,哪怕在前东秦,她也是深受白帝赞赏的郡主。 她只是一心想要回到那个高光时刻,回到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太难。 于多蚊的草丛中静待半个时辰,奺岚快委屈哭了。 士兵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定睛望去,帐篷前的两个士兵离开了岗位,迎上换岗的人。 就是现在! 猛的转过身,想要趁着士兵懈怠之际,一跃入帐的奺岚,訇一回头,竟对上两双直溜溜瞪着她的大眼睛。 “啊!” 她吓得惊叫出声,跌倒在地。 怀里的药瓶“啪嗒”碎裂在地,她手猛地按上去,血淋淋一片。 “你们!”鸩毒烧灼着草地,顺着伤口刺入她的皮肉。 她忿忿握住流血的手心,泪眼汪汪:“你们在这儿多久了?!” “多久?”佟司佟梧互相看一眼,“我们在这多久了?” “好久了,公主在这儿时,我们就在这儿了。” 这两个人,竟蹲在她身后整整半个时辰,未有一点声响! 奺岚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俩兄弟和佟陆陆一样是个不寻常的。他们体质特殊,基本不用睡太久,故而俩兄弟夜生活丰富多彩,这不,正抓了一晚上蛐蛐,收获颇丰。 难怪早前便觉得身后总有虫叫! 奺岚咬着牙,欲要离开,遑遑回帐篷找解药,却被俩兄弟拦住,不依不饶。 “公主这是要谋害我们?” “公主不说清楚,这事儿没完!” 其时奺岚的尖叫声引来了不少士兵,大家睡意皆散,均聚众而来,指指点点,大声议论。 明亮的火光照在奺岚的面上,吓得她不敢说话:“我没有……我只是……出来杀虫。” 这么牵强的理由,鬼信? 兄弟二人冷笑一声,他们瞧奺岚不顺眼许久了,今日非掀了她不可。 “奺岚公主,竟然要毒杀我们,是不是和李忠杰合谋了?” “奺岚公主与李忠杰同谋?莫不是与燕肇祯同谋吧?” “哎哟,那厉害了,奺岚公主怕不是仅仅同谋,莫非,私定终身?” “什么呀,奺岚公主是魏宁将军的人,那叫暗~通~款~曲~”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奺岚往绝路上逼。 她抬起哭花了的秀面,环视四周越围越多的士兵,如今可谓人证物证聚在,百口莫辩。 “都安静!” 巡逻归来的将领排开众人,定定站在奺岚面前。 他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了火把的火光,将娇弱的人儿全全遮掩住。他的侧影,宛如夜幕四合时天边的光影,破碎而亮烈。 -- 第128页 奺岚抬起头,猛地抓住他的衣襟:“魏宁,他们诬陷我!” 佟司佟梧抱臂轻笑,想听她接下来怎么胡诌。 “够了……”他的手布满了老茧,但结实又安全。 他用这双手,一次次将她捧着,呵护着,却被她一次次践踏。 多年征战沙场,他雄姿英发,只如今这几个月,竟显少年白头。 “按照军法,奺岚公主应被处死刑。” “嗐,我方才就想说你,老是奺岚公主奺岚公主的,人家早就不是公主了。” “哦~是一个普通女人呐,但人家是魏将军家属。” “魏将军护短地很呐~” “魏将军要如何处置,你管得着?” “她要杀我们,怎么管不着?” 佟司佟梧皮闹,在军中却因待军士不错,战略稀奇,又因“背景显赫”,极受军中将士的爱戴。 原本魏宁带兵出征,亦是众望所归,然魏宁一次次的为了奺岚打破底线,一次次为了奺岚打破军法,早已失了人心。 如今证据确凿,饶是魏宁想保,也保不了了。 “对了,四儿,把咱们先前找的东西拿出来。” “嘿哟,你不提我还忘了,先前咱们截获了这个!” 原是奺岚接报以后,发给李忠杰的回信,竟被这二人从中截获。 逮蛐蛐是假,截鸽子才是真。 一张字条甩向魏宁的脚边,他屈身捡起,双手颤抖,表情却淡然。 是奺岚的字迹:晚,了结四五。 “不,不是我,魏宁,你要相信我。”她拽住魏宁的手,显得那么的楚楚可怜,哭得那么梨花带雨,像一株不沾凡尘的仙花。 那一瞬,魏宁的思绪仿佛回到东秦景和十二年。 那一年,他十三岁,父亲是御前带刀侍卫。 父亲为他在皇宫谋了个小侍卫的职位,他便每日守着那个小门,常常仰着脖子眺望天空发呆,一发呆就是半个时辰。 他分明记得,那是景和十二年五月的晚上。 白帝最后一次设宴。 百来号人由宫门匆匆而来,忽立于赭色的甬道。 十几个家丁前后簇拥着,扛着两个轿子。 他顿首,行礼。 大轿子里,坐的是当朝最得宠的王爷,明王。小轿子里,是明王的嫡女,也是白帝最喜欢的郡主:明珠郡主。 这名儿,是白帝亲自给封的,说她灿若明珠,说她是东秦的明珠。 十三岁的孩子不懂事,便抬头,想瞥一眼那高高在上的明珠郡主。 这一眼,深深刻在脑海,刻入灵魂,刻入了命运的轮.盘。 他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只知道那人儿美得令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美得他再回过神来时,连晚宴都结束了。 他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孩。 她就是明奺岚,他今生都配不上的人。 六月,明帝上位前的一系列政治洗盘,波及到一应人等,魏家也就此惨受流放。 当魏老爹死在荒芜的戈壁,当魏宁拖着沉重的铁链行走在寸草不生的荒野,他遇到了白盏辛。 当时的白盏辛,正四处逃亡,自身难保,但他依然施舍了一杯水,一块干粮。 自此,他发誓做牛做马,也要跟随白盏辛。 大隐隐于市,白盏辛决意回到京城,回到明威眼皮子底下。 他带着魏宁、昭云归来,将魏宁安置在距离京城最近的徐安,把他托付给一个年近古来稀的退隐老将。 天不假时,老将人生中最后的三年,与魏宁同度。 他传授魏宁兵法、阵法,将毕生所藏兵书,均赠与魏宁。 为报效白盏辛的恩情,魏宁苦读数年。 直到大明明昌九年,接到白盏辛的消息,他远赴舟山,与小燕王汇合,等待白盏辛的归来。 此后,他跟随白盏辛一路攻下西境城池。白盏辛信任他,命他率领军队北上抵御匈奴,迎击范启。 那一年,魏宁二十二岁,那一年,奺岚十七岁。 当他于北境拦下华丽的出嫁马车,当他掀开轿帘,那盛世的美颜虽脸色苍白,满面恐惧,依然勾出多年来他心中的惊艳。 心中的悸动不是假的。 他有了人生的目标,他应要努力配得上她。 魏宁不畏生死,横扫北境城池。他抵御匈奴,与范启抗衡,立下汗马功劳。 心中藏了一朵花的儿郎啊,每日亲自守在奺岚的帐外,不换班、不轮岗,只要一闲下来,就去守着,风雨不移、雷打不动。 凡是送入奺岚帐中的吃食,他一一过审,非要查明每一种食材均没有毒才放行。 他甚至每日早起,亲自为奺岚烧日用的水。 凡是关于奺岚的种种,皆由他亲自过目、包办。 凡此一切,他从不卖弄,只默默付出。 帐内的美人,只道此番小事,均由士兵来做,还抱怨过菜凉不如御膳房,茶水不如长宁宫。 白盏辛顺利横扫中原,直抵京城,活捉明威,建立后后东秦,号盛瑞。 盛瑞元年,魏宁被封为上柱国。 此等荣耀无限,几乎无人能匹敌。 此等辉煌战绩,终助他爬上人生的顶峰,足以配上那朵仙露滋养的娇花。 因料到白盏辛性情乖戾,很可能将奺岚处死,魏宁早在队伍行进京城的路上,就走遍了将军们的营帐。 -- 第129页 抵达京城后,魏宁更是不分昼夜跑东跑西,挨家挨户敲将士们的家门,请他们联名上疏,为奺岚求情。 不是她的美征服了将士,征服了天下人。 而是他的一腔爱意,感动了天下人。 他助奺岚保得公主的身份,他决心,要找个好时机求陛下旨婚。他想了百种方式,一一列在宣纸上挂在寝屋里,一条不得行就换另一条。 却不料,奺岚忽被禁足。 他再次走街串巷,联名众将领上奏为奺岚求情。 所有的一切,白盏辛都看在眼里。 帝王透彻,不允他带走奺岚。 他甚至不惜刺激白盏辛,也要求得心上人。 即便她是个平民,他也要给她最盛大的婚礼,他也要将她明媒正娶,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他如今,定配得上她,即便他正如日中天,而她已落魄,他也毫不嫌弃。 他对她的情,尾生抱木。 可魏宁啊,无论多深的爱,也经不住一次次的践踏。 他自得了她,爱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敬她尊她,不逾越半分。 然她一次次踩踏他的底线,将他多年的君臣之义、臣民之义、乃至天下大义统统抛诸脑后,一意孤行。 岚儿,若我一无所有了,你是不是会离我而去。 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魏宁定定望着抱住他哭成泪人的奺岚,心中早就被她戳出的小孔旋即溃烂、崩塌,成为深不见底的窟窿,再难填合。 我半生都在为一个“配”字追逐你。 但你又何曾配得上我这样的喜欢。 “按东秦律法、军法,欲陷害将领、图谋不轨者,应就地斩杀。” 他定定回应一营将士,其中不乏有从白盏辛举旗开始便跟着他,与他几度上奏为她求情的人。他们均用怜惜的眼神望着他。 魏宁为她理好发髻,接过佟司佟梧递来的长剑。 他累了。 她执迷不悟,他束手无策。 “魏宁……魏宁!”奺岚的双眼哭得殷红,她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不是说你爱我的嘛……你这个骗子,我就不该相信你!” 佟司佟梧转过身,不想看这一幕。 他们怕自己嫌魏宁太磨叽,恨不得上前替他了结那成天渣渣呜呜的女人。 奺岚欲要逃离,却被两个士兵死死抓住臂膀,强行命她跪好受刑。 “放开她。” 魏宁一语,二人后退,怔怔望着这耳鬓已略有斑白的将领。 “我倾心你,岚儿,”他眸光暗淡,心如死灰,只举起剑,一行清泪由眸中落下,“从东秦景和十二年开始……我就全心全意地倾心你。” 东秦……景和……十二年…… 奺岚不敢置信地瞪住他。 她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她的下巴总是仰着,她目中无人,又怎么可能记得东秦景和十二年的小侍卫,更不会将魏宁对她的好放在心上。 这一刻,她忽看开了。 她跪正,只等着他一剑将她刺死。 就连这个时候,她还要护着她的皇室尊严。 魏宁脑子里嗡嗡的,他不记得他是怎么下手的。 他只知道,在众人一片叫好声中,他心爱的女人被他一剑刺死,血流当场。 那些日日夜夜满心都是她的过往,仿佛被腥甜的一地红液裹挟,和着肮脏的尘土,干涸在营地坑洼不平的地面。 回首从前,着实可笑。 他自欺欺人的梦,终该醒了。 六月中旬,魏宁率领一众士兵,直捣黄龙,不顾生死破了李忠杰的防卫。 六月下旬,魏宁只身闯入南疆反贼的大本营,屠杀一片。 佟司佟梧率兵紧随其后,却来不及救他。 “他就这么喜欢那个女人?” “为情所困,他一心求死。” 刀伤、矟伤、箭伤,不得给他一个痛快,均一点点在褫夺他的生命。 他丢掉手中的长矟,换上那把剑,嘶吼着疯狂杀戮,杀红了眼。 这份情,今生拿起来,就再也放不下。 既如此,那就早些了结今生。 愿来世,你我再不得相见。 当援兵赶到时,入眼是一地血肉模糊,就连常年征战沙场的老兵,都不禁呕吐,难忍血腥。 跪坐在营地中央的将领,剑入黄土,粘稠的血丝从他黑红的下巴下坠着血珠滴落。 他身中数箭,皮开肉绽,最后一口气吊着。 手拂过那把剑,紧握住剑刃,他闭上眼,滴落两行血泪。 如此一来,也不负陛下之托,平定南疆。 魏宁将军战死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入京城,再传入北境。 此结果,白盏辛并不意外。 魏宁,从未拥有,心酸否? 他仰着头,靠在椅背,长吁一口气,仿佛能听到那个忠心耿耿的儿郎,在他耳边发下一句句报效国家的誓言。 他敬佩魏宁,敬佩他下得了手的勇气。 “追封魏宁为郡王,封其为骠骑大将军,厚葬。” “陛下。”被唤来的人恭敬跪拜,一身华裳。 “此次捉住万俟争,多亏虞美人的消息。” “这是奴婢该做的。” “京城,已经许多天没有传信来了。” “是,奴婢已发信予邹大人。” -- 第130页 “蝶风处如今是何局面?” “奴婢自跟了万俟争,便没了蝶风姑娘的消息,一路下来,据奴婢观察,蝶风姑娘十分警惕。” “妥,没有要事汇报,便下去吧。” 要事……虞美人顿了顿,欲言又止。 蝶风姑娘身边,有静娴郡主的事,究竟要不要说呢…… 说了会不会被砍脑袋? “还有何事?” “无,无事,奴婢告退。” 白盏辛听着巡逻兵的脚步声,思绪渐远。 不知他的小太阳现在在做什么…… 给石榴浇水施肥么? “呃啊,草原的菜真难以下咽……我还怀念青菜萝卜……”此时这颗小太阳,正在阏氏帐篷里抱怨匈奴的伙食,“这分明就是大锅饭嘛。” 万俟尔顿的军队已抵达北境。 不知是过于担忧,还是万俟尔顿看着威武,实则十分胆小,他在距离明安城百里远的小山处驻扎,几天未有动作。 万俟争自回到万俟尔顿身边,便充了电似的底气十足,没了早前逃亡归来的狼狈。 仿佛忘了在东边受难时惧而走千里的怂样。 这日一早,万俟尔顿便亲自率领五万大军,前往明安城探白盏辛的底。 二人会战于明安城附近的野原,于一望无垠的草原坦荡荡交兵。 谁也甭算计谁,咱们真矟实剑打一回。 白盏辛英勇出列,王者之音如剑穿入匈奴大军的耳膜:“万俟老儿,爱子归巢否?” 万俟尔顿鼻孔出气,吹得短胡子飘飘,他抡起大刀,便驾马上前:“黄毛小儿,敢吃我一刀么?!” 二人于两兵只见会战,众人屏息以观。 却见万俟尔顿率先举刀攻来,马蹄所到之处,均有震天的响声,天地鸣叫。白盏辛一骑闪过,轻巧躲避,举矟抵挡。 地方骁勇善战,蛮力如牛,光凭力气定输。 白盏辛冷笑一声,倏忽一跃,脚踩对方马头,与其英勇交矟。 铿锵琅琅的武器碰撞声响彻寂静的平原,众人目瞪口袋,却见白盏辛挡下万俟尔顿数次攻击,灵活于马上游走,换马自如。 “可恶!”匈奴人毕竟善骑术,万俟尔顿突出雪蹄骢的包围圈,由后包抄。 只听“叮——”一声,他手起刀落,砍断白盏辛的长矟:“小儿,拿命来!” 白盏辛扔矟,从背后拔出长剑,仰头压腰躲闪间,灵活回转,削铁如泥。 哗啦啦。 万俟尔顿向下一看,却见那护着命根子的盔甲被白盏辛生生砍断,露出大红花底色的里裤。 “驾!”他想都没想,倏然掉转马头,訇然退开数十米远。 万众寂静,鸟雀无声。 咕嘟咽下口水,万俟尔顿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细细打量那白盏辛,方发现他浑身盔甲处均有暗袋,不知藏了多少后手兵器。 “嗯……额……”他清清嗓子,举手道,“白帝果然厉害!今日便到此罢!撤!” 年轻的白帝沐浴着匈奴的烈阳,光如金粉洒在他白皙的清面。 他摘下头盔,束起的长发随草原的风扬起,花瓣唇勾出属于最后赢家的弧度。 这一盘棋,现已下到尾声。 接下来,就由朕,亲自收尾。 作者有话要说: 如有修改,皆为捉虫 感谢在2019-12-1617:22:18~2019-12-1717: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胖胖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放开我夫君 万俟尔顿于匈奴主营帐中思量甚久,方决定假意与东秦求和,以退为进。 匈奴虽有百万大军,然均为部落联盟,就凝聚力上,差了东秦军不止一点半点。 他与白盏辛一顿过招,不仅没长面子还吃了鳖。据此,各部首领对他的看法竟大有改变,纷纷站出来质疑他,挑战他的威严。 他摸摸被“推平”似的胡子,叹了一口气。 看来,没了胡子,他的威慑力果然大伤。 匈奴与东秦,正式于明安城外交换使节,自此,两方达成暂时休战的协议,双方不得再有动作,可暂享太平。 万俟尔顿亦松懈下来,尽力安抚各方部族。 其时,杨定成与燕肇祯正立于明安城城楼,二人抬头凝视手握新矟的帝王。 乘云落翅,立于燕肇祯的臂膀,长长唳叫两声,鹰眼眯起。 云密天高,原野的夏风吹过他头盔顶部的丝穗,曙雀照拂,拉下颀长的影,震慑内外。 “陛下,接下来作何打算?”杨定成问。 “突袭。”白盏辛眺望着嫩绿的原野,不假思索道,“举军突袭。” “我们的使节还在匈奴,若是突袭,岂不伤了自己人?”燕肇祯皱眉,若是突袭,按匈奴当前的形势,岂不不战而败? “燕王还看中自己人么?”白盏辛回过头,反唇相讥,“牺牲他们,成就北境安宁,燕王认为,可否?” 不愧是白盏辛…… 燕肇祯冷笑,继而大笑起来。 白盏辛,你冒大险,不惜牺牲百位东秦士兵与使节,不惜牺牲一手培植的蝶风,也要一平北境? 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 燕肇祯欲连夜书写密函,将此事提前透露给万俟争,让他早做准备。 -- 第131页 他前脚刚风风火火踏入营帐奋笔疾书,便听营帐外传来一连整顿、包围之声。 该不会! 他冲出营帐,却见重兵顿首,将其全全围起。 为首的,是白盏辛前不久新晋提拔的小将薛敏。 “薛敏,你这是何意?” “奉陛下旨意,今夜燕王殿下不得离开营帐半步!” 白盏辛,你终于要破罐破摔了么。 既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 “陛下这是让你来送死!” “小将,不惜以命相抵,也要拦住您!” …… 因万俟尔顿骁勇,杨定成当即点选万人精骑,饮酒破碗以振奋士气,率兵趁夜奇袭匈奴营帐。 与此同时,万俟尔顿正宴请各方部落首领,举盏相庆。 盛宴之上,他一连说了许多狂悖之话,大言不惭道:匈奴南下攻打东秦如此之久,掠夺了那么多辎重财富,白盏辛还不是要和他们求和? 众人皆觉他说得有理,均放心大吃大喝,玩闹起来。 酒酣耳热,万俟尔顿放话,要于今夜召请蝶风阏氏,享受来自中原的侍寝。 今日不刺,更待何时? 佟陆陆与韩澈一人在腰带中藏匿一把匕首,端着洗脚盆前往万俟尔顿的大帐。 一路上,她的小心脏乒啷乓啷一顿乱跳,端着洗脚盆的手心里直冒出冷汗。 她摸摸眼边的矬子,确认自己变装完美。 “你们两个!” 二人忽被守在外的士兵拦下,吓得大气不敢出。 “你们是蝶风阏氏的小厮?” “是。”佟陆陆垂头回答,双腿打颤。 俩士兵一看这小厮如此胆小,不免讥讽一笑,又见她身后之人面容惨白,病恹恹的,便觉不爽。 “你!”他用刀背敲敲佟陆陆的肩,“进去。后面的,去挑粪!” 驻扎后的军营比行路中看管更严。佟陆陆回过头,朝韩澈使了个眼色。 她看似淡定,实则慌得不行。 但若韩澈就此非要入帐,反而会引起怀疑。且不知怎的,自她们抵达匈奴,韩澈便身体不适,一天比一天状态不佳。 他垂下头,默默退了下去。 掀开帐帘而入,佟陆陆闻到冲脑的酒气。 万俟尔顿刚喝完第二桌小酒。 “单于,先洗漱吧。”蝶风陪酒毕,妩媚撩开帐幔,端来一张板凳,“中原有一技名曰推拿,可令人放松身心,我这小厮呀,最是擅长,单于可愿一试?” 你这是在坑我…… 佟陆陆将洗脚盆放上板凳,抬眼瞄那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单于。 “好,好,咱们快活前,须得放松身心!” 手下意识略过腰封里藏着的匕首,佟陆陆紧张地指尖发颤,好似双脚都没了力气。她幽幽爬上床,压着嗓子道:“单于,奴才这就为您宽衣,隔着皮革尚不得推拿。” “脱!” 脱男人衣服,此乃佟陆陆头一遭。 她将那左一层右一层的毛皮褪下交给蝶风,由蝶风挪到床边,为他褪靴洗脚。 “嗯?”万俟尔顿倏然起身,一把抓住佟陆陆的手,唬得二人一愣。 “哈哈哈哈哈!中原男儿的手竟如此细腻?由此看来,中原男子,也都娘们唧唧!不足为惧!” 佟陆陆吓得汗毛竖起,连忙抽手,叩拜行礼:“单于说的是。” “畏畏缩缩做什么!要推快推!” 万俟尔顿醉醺醺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佟陆陆。 佟陆陆盯着床上的一大坨毛肉,只觉丑得肾亏。 硬着头皮,她摸上那油腻的后背,一顿乱推乱锤。 “再用力些!” 一应恐惧烟消云散,佟陆陆蹲坐一旁,使出吃奶的力气给他推拿,恨不得将他后背一层肉给他掀了。 她默不作声站起来,就差把一应体重全压在两只手身上,咬牙切齿问:“单于,这力道,还行吗?” “嗯,不错,明日赏你!” 明日?怕是领不到你的赏金了! 蝶风为他洗脚,轻揉按捏他脚底的穴道,令他放松警惕。 她美眸瞥过佟陆陆,眉头微皱:陆陆,该行动了! 佟陆陆假装为其捶背,紧盯其胸膛的左侧。 抬手的一刹那,她自腰封内掏出藏匿已久的匕首,亮出尖锐的刀刃。 她要杀人了…… 上下两辈子活得无比清白的她,要杀人了。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她紧抓着匕首的手不住地颤抖,后牙槽咬得生疼,呼吸又重又促。 为了东秦日后的昌盛…… 为了这盘,绝不能输的棋局! 穿透之声刺入佟陆陆的耳膜,一簇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面上,腥得让她无法呼吸。 大脑一片空白。 万俟尔顿震天般的嘶吼将她从满眼暗角中拉回,猛地被其甩出数米远,撞上一旁的武器架。 武器架上的兵器重重打在她身上,她额头不慎磕上架角,一片血印。 蝶风利落射出三根银针,深深刺入对方的足底。 “啊——贱人!”万俟尔顿訇然扯住蝶风的长发,蛮力将她拽起,把瘦弱的人儿一把尻向凳子,听得她连连尖叫。 “咳咳……咳咳咳……” 佟陆陆艰难爬起,嘴角溢出一丝腥甜。她抄起武器架上的长剑,踉跄起身,一口鲜血从胸腔中猛地往上。 -- 第132页 日…… 他力气太大了。 但她须得去救蝶风! 好似两辈子没那么勇敢过,此刻的佟陆陆大步流星莽上,果断一剑刺向那站立不起的万俟尔顿。 粗布的小厮服上登时染遍淋漓殷红。 万俟尔顿不愧是勇士,他吃痛着,还能一手握住佟陆陆,誓要掐断她的脖子。 满眼金星,佟陆陆被掐得窒息,小腿扑棱挣扎。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羽箭忽从帐外射来,穿过万俟尔顿粗壮的臂膀。 第三层血迹渍在佟陆陆的脸上,腥得令她窒息。 彼时结果了帐外士兵的万俟邪,方推着轮椅而来,命他身后的亲信纷纷上前,从跪地不起的万俟尔顿手中救出蝶风与佟陆陆。 “左贤王!”万俟邪雄师一般的怒吼震荡整个军营,“你竟敢谋逆!” “万俟尔顿,你叫错了,”他淡定上前,勾唇轻笑,“吾乃东秦圣上亲封的万、督、单、于。” “奸佞!” 万俟争此刻刚出酒宴,他面红耳赤,正欲回帐快活,却见万俟邪的人早就把万俟尔顿的营帐围得密不透风。 “你们反了?!”他疯狂叫嚣着,摇摇晃晃,一把拽过随他出帐的东秦使节,“你们这是做什么?!” “报!杨定成的大军,忽然打来了!” 闻言,帐内的部落首领们訇然乱成一团,如无首的苍蝇四处乱窜。 东秦的使节削尖了脑袋想逃,却被万俟争怒吼一声,一刀拦腰斩断。 白盏辛,你这个小人! “来人!快!撤!” “右贤王!不好了!单于遭遇刺杀,左贤王……” “别管了,快撤!” 无论如何命最重要的万俟争酒登时醒了大半,他晃晃悠悠上马,携手下亲信五千人仓皇向西北而逃。 当他率领部众逃入西北部的苍山时,于险要地界,忽被白盏辛的人拦截。 白盏辛布下天罗地网,终让他的对手在他敲定的时间地点来到他的面前,与死神在刀剑上共舞。 “他奶奶的,又是你!”他呸呸两声,以酒壮胆,“白盏辛!老子不怕你,来啊!” …… 佟陆陆脑袋嗡嗡的。 满营混乱中,她踟蹰着撩开大帐,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渍,在裤子上抹干手中的粘腻。 抬起头,她一眼望见韩澈骑马要走。 “阿澈!你去哪?!” 韩澈勒马回头,脸色苍白:“燕王率军往苍山而去了!” 苍山? 他定定望着她:“陛下在那儿拦截万俟争。” 佟陆陆手中,还握着那把剑,好似有无穷的力量在灵魂里汹涌澎湃。 她知道韩澈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做个了断。 一步三晃,她抓住马儿的辔:“带我一起去!” “姐姐……” “你我说好的,一同回东秦!否则谈何一笔勾销?” 狂风呼啸的苍山,若鬼怪哀嚎。 两军交战间,白盏辛一矟矟刺向对方,一次次将其击倒于健壮的马背。 “白盏辛!”万俟争忿忿上马,浑身是伤,酒劲不退。 对方毕竟是孔武有力的匈奴人,几番下来白盏辛难免体力不支。 轻伤堆叠,渐渐难忍。 他冷笑一声:“看来,右贤王是一心赴死,朕成全你!” 王者之气盖压而来,万俟争抡起地上的榔头便向白盏辛划去。 白盏辛下马躲闪,以矟尾抵下这拼了命的一击,传来的震动令他手麻腕痛。 迅捷掉转矟身,他弯腰突进,一刺穿喉。 万俟争的双眸因过于疼痛而突出,惊悚骇人。 他被白盏辛一矟刺上旗杆,被钉在石缝之间,血染玄旗。 “匈奴的战士们!速速投降!” 帝王清明的嗓音穿透苍山罅隙。 然众人并未停战,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势力掺和进来。 白盏辛远远望去,却见苍山四周忽现明火,竟有人烧山。 咕噜噜。 薛敏的首级被人扔到脚边,白盏辛抬起头。 盔甲上布满明显划痕的燕肇祯,步入他的视野。 燕肇祯,你竟付之一炬了么。 这权力之巅,你就这么想攀爬么。 “你以为,一个薛敏,能困住我多久。”他狂笑出声,金黄色的矟尖指向白盏辛,“白盏辛,我们在此了断吧。” 因接了万俟争死前奋力一击,白盏辛此时双手震麻,酸痛无比。 他淡淡拔出长剑,眼神锐利:“怎么,燕王这是要,与朕同归于尽?” “本王,毫无牵挂,唯有致你一死,而你,为情所困,受尽牵连。”燕肇祯起势,如鹰的眸子紧紧盯住白盏辛。 乘云于苍山的天空中盘旋,它时不时俯冲,用锋利的爪袭击白盏辛率领的东秦军,抢得一块块新鲜晚膳。 在星火燎原前,与生命的导.火.索赛跑。 白盏辛紧握剑柄,高速判断如今剑对矟的劣势中,要如何快速取胜。 “以东秦皇位为赌资!” 燕肇祯口噙笑意,稳步上前,一矟刺向白盏辛的喉侧,白盏辛接连躲闪,却因矟长剑短近不得对方的身。 他一跃上石,由腰间取出暗器飞射,均被燕肇祯转矟抵御。 -- 第133页 他还从未,与燕肇祯交过手。 对方旋矟掀起一地干土,尘埃飞扬间,白盏辛定心闻声,却总被周围将士们的乱刀乱箭扰了心绪。 怀着无限的恨意,燕肇祯一矟一矟刺向白盏辛的要害,“叮啷”声响彻苍山。 “十二年前!这江山皇位上坐的就该是燕氏,而不是你白盏辛!” “叮——” 白盏辛一剑劈向他的矟身,开出一道刺痕:“可笑至极!” 燕肇祯猛然转矟脱离白盏辛的剑刃,矟尖直刺对方手腕。白盏辛灵敏侧身,却被划破腹前的铠甲。 “我燕肇祯今日就算弑君,也可将罪名丢到万俟争头上,只可惜,是微臣来迟,救不得陛下!” 诡谲险厉的话语声声回荡,白盏辛从他头顶越过,他举矟撩刺,压腰以抵他的攻击。 数十个回合下来,竟不分胜负。 “就算你杀了我,也得不到皇位。”帝王讥诮,“朕已拟诏,若有意外,昭云作为储君,登上大宝!” 昭云…… “呵呵哈哈哈哈哈,”闻言,燕肇祯狞笑望他,“白盏辛,你真不愧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他连连相逼,白盏辛连连后退,不愿承他一丝伤害,更不愿承担一点风险。 燕肇祯气急,他睁大眸子,奋力追击。 “你就这么小心翼翼,分秒必争么?为了什么?京城的女人吗?!” 可恶…… 白盏辛轻喘气,落在大石的顶上。先前与万俟争全力对决,早前受了邹曲临一掌内力又因过劳不得调息,如今已…… “白盏辛!你大可不必顾虑,我早于京城留下数百杀手,区区一个昭云,区区一个邹曲临,能护她几日?!” 瞳孔紧缩,呼吸渐沉间,白盏辛仿佛感到一股热流勇猛而上,心中生起怒海狂涛。 他极力去抵抗此等挑衅之语、厉声质问。 如今这战局,谁先冲动,谁就输了。 “韩家数代为何效忠燕氏,算计如你,不会从未调查吧?!” 韩家数代,出生便被喂食毒丸,须得每月食用燕氏处的解药,方可过活。 “那韩澈,究竟有多爱你的女人?爱到能放弃生命,不执行刺杀她的指令?!” 血脉偾张,双眸倏红,白盏辛猛然跳下,一剑刺向燕肇祯。 铿锵连击数十下,速度之快,逼得燕肇祯连连后退。 “燕!肇!祯!” 夸嚓! 长矟被白盏辛生生劈开,漫天的火光中,那声声劝说自己要理智的帝王,早已乱了分寸,一心只想砍下眼前人的头颅。 燕肇祯用仅剩的矟头一力刺向剑身,剑身不敌,清脆列成碎片。 重重的一拳打来,双脚在黄土上划出两道推痕。 燕肇祯吐出混着粘血的几颗牙,手中半矟被白盏辛一脚踹落在地。 山火蔓延于此,寒锋煨血,熔焰炽烈,三军交战,死尸遍野。 燕肇祯掏出怀中匕首,猛刺白盏辛。 愤怒至极,早已失了理智的帝王,仅后退一步,转后奋力勾住他的脖子,将其死死压制。 燕肇祯猛力一举将他由后向前摔上参差不平的土石,将他反制。 “现如今,她应早已命丧黄泉,你就与她一同去死吧!” 一想到,陆陆可能命丧他手,白盏辛眼中的世界,刹那变成了灰色。 燕肇祯于京城的刺客团,他早前便收拾了几波,却万万忽略了韩澈的特殊性。 他不敢赌,不敢赌韩澈究竟有多倾心陆陆。 邹曲临会保护好陆陆的,他坚信。 堆积如山的政事,汇合如海的对手,谨小慎微的棋局。 他终是分.身乏术,百密一疏,未告知邹曲临,有多少刺客的眸子,盯在那个少女的身上。 无论是将她留在身侧,还是安置京城,但凡与他有所牵扯,她的性命便每分每秒,受到莫大的威胁。 “丧家之犬!”燕肇祯钳制住他,举起小刀数次刺向他,均被他一一抵挡,却能明显感受到白盏辛的颤栗。 此前的伤痛仿佛于此刻爆发,由肚腹而上,漫上血流。白盏辛自嘴角,溢出一股股腥甜。 “白盏辛,你真可怜。” 手部传来的疼痛压抑着他,白盏辛阴狠的目光略过燕肇祯分明早已黯淡的眸子,不禁嗤笑。 燕肇祯此刻就像从前的白盏辛,无能又悲哀,疯了似的去达成心中树歪了的目标。 但乖戾的帝王,终是怕了,怕即便下赢这盘棋,回去也见不到她。 他果真是个丧门星,身边留不下一个人。 他想回京城。 与她过夏至院的小日子。 二人持力,互不相让,可白盏辛分明已近力散,他无意之中,受了燕肇祯一匕首,于是,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咳咳……” 猛咳出血,一拳打向燕肇祯的下巴,那人却疯了似的非要置他于死地。 “去死吧,白盏辛!” 刺啦…… 鲜血顺着尖锐的器刃流下,白盏辛喘着气,抬眸。 啪嗒。 手中的匕首滑落,燕肇祯捂住腹部的长剑,诧异回过头。 星火燎原的冲天火光中,连滚带爬跑过来的少女紧握长剑的剑柄。 她浑身上下沾满了干涸的鲜血,满脸的黑红。 -- 第134页 熠熠大火掩映她恐惧又坚毅的目光,她望着燕肇祯,声音沙哑:“放开我的夫君。” 被韩澈一脚踹开,燕肇祯霎时滚落数米远,被一手噙住衣襟。 他望着那个脸色难看的少年杀手,吐出几口黑血,不禁轻笑。 情之一字,生死相许竟如此轻易,着实可怖。 “环纡……环纡……你流了好多血……” 佟陆陆跪坐在白盏辛身侧,将衣服一块一块撕下来为他包扎,努力止住他的血。 就像十二年前,她竭力救治玉满堂里伤痕累累的男孩一般。 “陆陆,靠近点……”白盏辛挣扎着起身,靠上大石,朝她招招手,“真的是你么……” “环纡你别死……我方才在马上,看到你被那家伙狂殴……你把我吓坏了……” 佟陆陆呜哇哇就哭出声来,连忙抱着白盏辛的脖子不放,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的面上,咸涩地很。 是她。 她一开口说些有的没的,他就确认是她了。 既然你好好的,那我也决不能死。 此时双手接近废了的状态,毫无知觉,然白盏辛依然用尽力气,将身上的人儿抱入怀中,生怕失了她。 布满血丝的双眸逐渐恢复光亮,他的唇贴在她的耳廓,吻了她的面颊一次复一次,确认她的存在,在脑内温习爱她的每一个瞬间。 他拥着他的理智,他的光明。 啪! 她的小手打上他的面,哭着硬要将他推开: “别亲……呜呜呜……我好几天没洗澡……臭了好久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717:59:10~2019-12-1817:2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381756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ici6瓶;陌上花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柠檬树下你和我 “杀!” 杨定成趁夜率领万人精骑包围匈奴大营,奋勇当先。 他先是意外发现万俟尔顿被刺身亡,后又跑遍营帐不见万俟邪的踪影,万俟争则早就逃离,由白盏辛于苍山拦截。 匈奴的领导班子,竟无一人在此迎战。 哎?那他究竟是来干啥的? 杨定成原地思量须臾,便举起长矟,大吼一声:“活捉各部首领!凡反抗者,一律就地处决!” 因匈奴人天性顽而不训,此次屠杀总共剿灭匈奴首领十余人,士兵六千余人,缴获辎重万车,直至天蒙蒙亮方结束。 一地血河,和着火光烈焰,染红了天。 万俟邪命军医安顿蝶风后,忙转动轮椅出帐:“杨定成!” “万督单于,”杨定成下马行礼,正欲与其谈论军事,却听对方火急火燎道,“将你们中原的军医叫来!” 白盏辛率领的军队因于苍山中被匈奴、燕王军两方夹击,虽夺得胜利,依然损失惨重。 直到天明,由韩澈领头的一队人马方率先赶回明安城。 随行太医接手治疗伤痕累累、一路流血的帝王,将他抬入帐内。 “救活燕肇祯!”白盏辛乖戾的眸子吓得周围人纷纷跪下,“别让他如此轻易便死了!” “是!” 韩澈随燕肇祯而去,佟陆陆定定望着他,直到他略显踉跄的身影离开她的视野,方匆匆进入白盏辛的大帐。 太医们手忙脚乱,他们褪下帝王银色的盔甲,分离与止血麻布粘合的皮肉,艰难掀开一层层外衣、里衣。 白盏辛的上身,竟无一块完好的皮肉。 旧痕添新伤。 青渊寺起练武受的剑伤、被师傅鞭打的笞伤,数年追杀受的暗器伤,再到这些年来征战沙场的矟伤、箭伤,每一道疤痕都触目惊心。 佟陆陆从没见过这样的白盏辛。 她愣在一旁,全然无措,像自己的心被人狠狠践踏、蹂.躏般疼。 “陆陆,到我身边来。”他坐在铺上,朝呆愣的佟陆陆伸出手。 低头一看,满手是血。 佟陆陆吸吸鼻子,往裤子上使劲擦干净,方挪到他床头,立于他身侧,双手回握。 一旁太医们紧锣密鼓为他上药,他吃痛握住她的手。 反复摩挲他征战来复生茧皮的右手,佟陆陆抬头,看不得那些伤口。 他左手曲起指节,狠狠弹向她脑门,疼得她眼泪汪汪。 “说一说,自我走了以后,都留了哪些‘光荣事迹’。” 太医们顿了顿,继续为帝王清理伤口,却忍不住要竖起耳朵听听“准皇后”彪炳日月的“功劳簿”。 该来的还是来了。 佟陆陆瘪瘪嘴,可怜巴巴罚站,如水明眸凝视他,捧起他的手放于唇边,“啵唧”一下。 “还不快说?”他略挑眉梢,生死攸关的事,可不吃她这套。 “我怕你攻不下北境。恰巧那日周大人在选美人……”她叽里咕噜,不隐瞒不扯谎,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应道出,实诚得很。 听到她曾为万俟尔顿搓澡,又听她说刺杀时万不得已脱了万俟尔顿的衣服为他推拿,白盏辛的脸色越发难看,由内而外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气,吓得一应太医哆哆嗦嗦,缠麻布的手颤颤。 “过来。”他将她拉近,让她蹲坐在床边,抚上她的额头,上有她先前在帐篷里磕出血印,“谁干的?” -- 第135页 “万俟尔顿,一下子把我甩出去了,我就磕着了……嘶……”他轻触时,疼得她倒吸冷气,连忙拍开他的手,“疼……” “来人!”帝王的怒吼响彻整个军营,“将万俟尔顿的尸首吊起来!扒皮抽筋,鞭打千次!” 白盏辛竟然要鞭尸。 吓得太医手中的药膏啪嗒掉下,落在地上,他连忙磕头认罪。 “伸手。” 佟陆陆泄了气,趴在他床头,眼巴巴望着他。 白盏辛略皱眉头,朝她摊开手,复曰:“伸、手。” 她悻悻将血呼啦差的爪子伸过去,摊开,手心向上。 啪! 听似毫不留情,白盏辛脸色沉重地像在实施什么“酷刑”:“这一掌,罚你不听我的,涉险闯入匈奴。” 啪! “这一掌,罚你太过接近万俟尔顿,做了不该做的。” 啪! “这一掌,罚你以身犯险,贸然入苍山。” 为白盏辛上药的太医转过头,却见帝王忽俯下身,捧起佟陆陆的脸,一顿乱揉。 “此三项罪过,不可饶恕,故罚你,从此均要与我共枕,抗议无效。” 简直没眼看! 太医五官霎时挤在一块,连忙别过头,心里哎哟哟直叫唤。 真没想到,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等酸气。 “我还不是担心你……”佟陆陆拽住床单,义正辞严,“要不是我,你早就被殴死了。” “我死了没事,你万不能死。” 被他一句话堵得死死地,佟陆陆心肝直跳,又气又羞。 待太医们帮白盏辛上身全全上好药包扎好,目光纷纷聚焦于佟陆陆身上,停了动作。 郡主……咱们要脱陛下裤子了,您是不是该回避下? 佟陆陆一脸懵。 都看我做什么? “咳!”白盏辛耳尖微红,揉揉她的头,“去洗个澡吧,一个时辰内回来。” 白盏辛竟然嫌弃她不洗澡。 瘪了一股气,好些时日没洗澡的佟陆陆,浑身上下洗了个通透。 由丫鬟为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她闻了闻,一身香气,满意得很。 未直接回到白盏辛的营帐,佟陆陆先去厨房抱了一大袋军炖锅盔,又问得燕肇祯所在。 撩开帐帘,便见韩澈惨白着脸靠于武器架子边,不知在沉思什么深奥问题。 为防燕肇祯逃跑,床铺边围了一圈将领。一名太医冷汗涔涔为其施救,方拔出那把剑不久,一床的鲜红。 “阿澈。”佟陆陆唤住那少年。 韩澈这才察觉佟陆陆的到来,反应迟钝般,他缓缓上前,跟着佟陆陆出帐。 二人来到一静谧处,佟陆陆担心道:“阿澈,你脸色好差啊,一会让太医给你瞧瞧吧。生病了吗?” “我没事……”他有些哽咽,甚至不敢看佟陆陆的眼,略显涣散。 “你怎么了?”佟陆陆狐疑地抓住他的肩膀轻摇,“若是不说,我要生气了!” “姐姐……我……”他望向她,眸光闪烁,漾动出不易察觉的柔情,“姐姐知道我的身份后,后悔捡走我么?这么多年,我从未与燕王断联,均是骗你的。那日,你落水,我去执行任务,没能去救你……是我轻信了燕王,还让你穿上醒目的披风。杀害明威的是我,在邹曲临与燕肇祯之间牵线的也是我……那些年,我就是燕王在京城的眼线,时刻传达京城的消息……那座破庙,就是我与燕王传信的据点……” “好了,别说了。此事,先前我已表过态了,”佟陆陆盯住他,不放过他的任一表情,“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没,没有……” 这死小孩…… 佟陆陆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温热热的锅盔,塞入他嘴中:“一天没吃饭了吧?” 韩澈怔怔咬一口,粗粝温热的粮食入腹,方意识到自己的确一日未进食了。 “好好休息,还要一起回京城呢。” “姐姐!” 方走两步,佟陆陆回过头,却见十五岁的少年倏然奔来,一把将她抱住,吓得她大脑当机。 “燕王,命我在京城时杀了你……但我发誓,就算用命,也要护姐姐周全……” 少年哽咽着,一滴滴泪落在佟陆陆的肩膀,炙热灼烫。 “好了好了,阿澈,都过去了……”她下意识顺顺他的背,拍拍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少年,鼻子一酸,“阿澈,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我只有姐姐,我甚至……” 我甚至倾心你,想与你远走高飞。 我遇见你后的生命,彻始彻终都只有你。 “阿澈……” “咳……” 一口黑血倾落在佟陆陆的肩头,抱着她的少年忽失了力气般訇然跪下。 “阿澈,阿澈?!” 佟陆陆尽力抱托起他的双肩,却紧着少年下降的身姿跪下,怀中的锅盔撒了一地。 韩澈面色惨白,嘴角不停地溢出黑血,吐在佟陆陆的双手。 “阿澈!你怎么了?!来人啊!” 她慌急地望着一手的血腥,抽抽噎噎,却怎么也无法帮少年擦净下巴:“来人呐!” 一个时辰了,佟陆陆没有回到营帐。 白盏辛背靠床铺,听得一亲信侍卫匆匆来报:“陛下!静娴郡主身边的小厮毒发了!” -- 第136页 果然。 深吸一口气,白盏辛阖上双眸,仰起头,仿佛能听见陆陆撕心裂肺的哭喊,心揪得无法呼吸。 韩澈也算救了陆陆一命,他不在的日子,韩澈替他将她照顾的很好。 他白盏辛,从不把恩情拖到下辈子,今生事,今生毕。 “之前吩咐你调查的事情如何了。” “燕王身上并无解药,据探子来报,此药出于燕王手下的培育多年的杀手组织,早前我们已缴获盘踞徐安等地的分部,还剩舟山的总部。” “可有缴获类似药品。” “有,但尚在确认成分。” “数量可拖延多久。” “六个月。” “让他吞下,吊着他的命,决不能让他死。” “是!” “还有,”他目光瞥过床铺边一小块污渍,正是方才佟陆陆揪过的地方,“把静娴郡主带过来。” “是!” 佟陆陆好不容易清洗干净,如今又染了一身血。 她将双手洗净,步入白盏辛的营帐,闻得一鼻子药香。 “环纡……阿澈他……” “嗯,我知道,”他拍拍身旁的被褥,“上来。” 佟陆陆褪了外衫,乖乖爬到床内,搂住他的脖子,不敢触到他的伤。 “放心,我会处理妥当,定不叫他丢了小命。”他放软声音,拿过床头的一盒小药膏,轻轻将药抹在她的额头。 她不说话,眼角含泪。 他心里顶不平衡。 “在我怀里,还敢想着别的男人,还嫌罚得不够?” “没有。”她嘴犟,脸紧贴他的颈脖,嗅得淡淡的沉香,嘟囔抱怨,“大家都受伤了,一股子药味……今年生辰也没过,吃不到佟府的糯米糕……婚也没结成,运气太背了……” “若你想,我们可就地成婚。”他揽住她的腰,让她无限贴近他,温温的唇摩挲着她的脸,相思一片赤忱。 低头,他敷上她的颈脖,桃花瓣唇眷恋地啄吻,熟悉的奶香气萦绕鼻尖。 “环纡……”佟陆陆略感难受,中了紫陀香似的,酥软温热。 “说你想我。” “我想你……” 分明是他让她言说此语,如今听得她一声声回答,他却一下子持不住了。 耳尖红如滴血,白盏辛慌乱将她抱住,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伤口裂开般疼痛。 用伤口的痛楚,压抑心底的升腾。 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陆,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的声音微颤,齿颊留香,目眩神迷。汗湿的手紧紧揽住怀中人的肩头,不愿让她瞧见他红透的脸,“夏至院时,是否就在我饭菜里下毒了,否则你如何将我吃得死死的,嗯?” 狗男人……甩锅一流! 佟陆陆轻哼一声,埋在他怀里蹭啊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被抱着的感觉,真好。 当过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佟陆陆很快进入梦乡,会周公去了。 她蜷在白盏辛怀里,呼吸均匀,难得睡相可观。 白盏辛微凉的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轮廓,静静低头望着她,感受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搏的跳动。 与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哪怕这辈子还很长,都值得珍惜。 寻常一样静时光,才有所爱便不同。 杨定成解决了匈奴大营的种种,风风火火回来,正想邀功。他撩帐而进,大步流星,掀起一阵风。 然尚未说话,他瞪大双眸,一腔慈爱满地要溢出来。 软床铺上,准皇后乖乖在堂堂帝王怀里,帝王则靠着床头,仅歪着头,面颊贴着她的头顶,宁静又美好。 二人竟就这样睡着了。 由帐帘外打进来的烈日照在二人的清面,孩提般天真。她们呼吸均匀,满满的安全感让二人放心地在梦海里徜徉,遨游。 只要对方还平安,就好。 杨定成眉头上扬,抿着唇,双手忍不住相握举到面颊边,像个看着自家娃娃的老父亲。 他翘着小指头,轻轻为二人盖好被子,掖掖好。 迈出帐篷时,杨定成的眼角还噙着感动的泪花。 士兵疑惑:杨将军这是被陛下训哭了? 韩澈暂时被太医们联手稳定下来,通过分析药物成分,他们得出于分地缴获的药品,的确是解药的结论,方为其续命。 然若得不到毒药本身,太医院依然无法研制出可以彻底根除毒性的解药,只能一瓶一瓶将此药给他灌下,治标不治本。 一周后,白盏辛方可下床。 佟陆陆两边营帐来回跑,这儿瞅瞅那儿瞧瞧,急扯白咧忙活得不得了。 燕肇祯则被太医们强行救回,由自西北方打了胜仗归来的范启亲自看押,待杨定成将其送回京城,听候发落。 燕肇祯倒了,但燕氏的势力还在。 这根钉子不一日不拔,江山就一日不稳。 这日,白盏辛难得踏足韩澈所在的营帐,一观其状态。 他从头打量这个脸色发白,吊着一口气还不忘狠瞪他的少年。 自心底冷笑一声,白盏辛正欲讽刺一番,却听那少年终认栽,淡淡唤他一声:“姐夫。” 姐夫? 嗯,听着颇为受用。 心头倏然放烟花似的,白盏辛面上复冷笑一声又一声,来回逡巡,眼底却有掩不住的愉悦。 -- 第137页 这乖戾的帝王,实则真是好哄。 “多休息。”早前欲报那句“老男人”之仇,白盏辛本已有嘲讽他的千言万语在脑子里晃荡,如今被他一句“姐夫”便一举冲没。 他背手立于帐篷外,迎上走来的佟陆陆,语重心长:“阿澈这孩子,颇为讨喜。” 佟陆陆:???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白帝下令,留主动请缨的范启在此镇守善后,其余东秦军,于五日后班师回朝。 万俟邪应与同东秦军一同回京,完成匈奴朝东秦称臣的朝拜仪式,其时正携蝶风于帐篷中觐见。 原来,蝶风一直是白盏辛的人! 佟陆陆惊讶坐在一旁听蝶风完整汇报此躺匈奴之行,脑袋里一团浆糊。 万俟邪笑道:“陛下此前应允要给予臣的,可还算数?” “算。”白盏辛了然,问道,“蝶风,可愿留在万督单于身侧侍奉?” 若换做以前,蝶风绝不会同意。 然当她被万俟尔顿蛮力殴打时,当她一睁眼就望见万俟邪前来相救时,当她伤痕累累躺在床上,由那个残王亲自推着轮椅耐心地来来回回、悉心照顾时。 她忽生起一丝希冀。 但她不敢赌,她见过太多始乱终弃、喜新厌旧的男人。 蝶风犹豫不定,万俟邪开口解围道:“无妨,蝶风姑娘可慢慢思索,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她转过头,对上他夜空般深邃的眼,攥着裙角的手紧了紧:“谢单于。” “陛下,您唤我。” 由帐外走进一个人,佟陆陆见了,“噗”一声,将方才喝下的茶水统统喷在身旁白盏辛的面上。 白盏辛淡定用袖子擦擦脸:“虞美人,回京城路上,伺候好静娴郡主。” “是。” 原来,虞美人是白盏辛的人! 怪不得她总时不时要掺和一脚,没事就惹她。 白盏辛只道虞美人先前没见过佟陆陆,便也恕她知情不报之罪。 待众人退下,一应事宜安排完毕,白盏辛转过身,双手撑在帐中放置江山图的桌上,目光投向图上被标记出的舟山,正思索这盘政治棋局,如何漂亮的收尾。 “环纡,你方才让虞美人照顾我,是什么意思?” 白盏辛惊诧转头,对上佟陆陆试探的眼,颇为心虚。 看来,经此一役,佟陆陆长进不少。 “你缺个丫鬟罢了。” 盯 佟陆陆似看穿了他:“环纡?” 白盏辛长叹一口气:“我欲往舟山一趟,率一队人马乔装成商人,端掉燕肇祯在舟山的窝,将燕氏势力一举歼灭。” “我也要去!” “不行。” “反正你要是不同意,我还是会去!” 颇为恼怒,白盏辛双手捏起她的面颊,用鼻子抵住她的鼻尖:“再说一遍?” “你不同意我也要去!你罚我每日和你共枕眠呐,这么快就不用执行了吗?!” 啧,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白盏辛一手将她捏出肥猪脸,听她叽里咕噜:“你要伪装成商队,那总得有个老板娘吧?环纡,带我去吧,你不带我去,我怕你想死我。” “哦?” “你不带我去,半夜还要点蜡烛哭鼻子!” 气得脸抽,白盏辛抬手将她拎上桌子,双唇旋即敷上,堵住她的后话,免得她哗啦啦把他的黑历史倒出来说个遍。 年少一段羞脸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唔……”她双手叉巴挣扎,连忙撇头躲开,“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去!” “不许。” 他的唇凑上来,她就往后倾,直到整个人挪到江山图的中心,直到整个人躺在桌上往后挪:“你不答应就别亲我!” “威胁我?” 白盏辛利落上桌,捞过她的腰,一把将拼命逃离的佟陆陆往身前一拉,死死困在身下。 堂堂帝王,竟在一张小桌子上追着吻自己的女人。 一次,两次,三次,他捉住她乱挥的手,追吻她数次。 “你不带我……”佟陆陆偏要说话,“回京城我就当你是空气……再也不理你!” 他停下动作,怔怔望着身下气急败坏的人儿。 佟陆陆轻喘着气,转头不看他,好似真的生气了。 两方沉默,佟陆陆忽想到制服他的一招。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白盏辛虽软硬都不吃,但贵在好哄。 忽然戏精附体的佟陆陆,转回头来,小手拽住他的衣袖,泪眼汪汪地望他:“环纡,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他心头猛然咯噔一声,漏了整整一拍。 “演的还是真的?” 无论哪个,他都承受不住。 “真的,”她心虚地清清嗓子,“但掺杂了戏剧效果……” “嗯。” 帝王面色潮红,经不起她一点儿服软,“既如此,你且要与我寸步不离,我的老板娘。”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收线,请欣赏,“偏心偏的没眼看”系列。 感谢在2019-12-1817:27:43~2019-12-1917:4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_”∠)_、陌上花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陛下他郊游去了 -- 第138页 佟萧接连累死累活忙碌了一个多月,直到六月底,方收到自北境快马加鞭传来的密函,激动得他手颤,嘴里的桃酥都要抖落出来。 圣驾终于要归来了! 自从陛下御驾亲征,佟萧接管了如山的政务,方发现每日的奏折内容是多么令他崩溃。 某郡县发大水了,铺天盖地的渔产,然因天气炎热运输不力,均发臭了,长了一地的蘑菇,变成了蘑菇城,官员上奏问:陛下喜食蘑菇否?今年咱们就上供蘑菇吧。 还有诸如某城城主饲养的一千头羊,因雷雨季节被雷声惊了,到处乱窜不得捉回,他便哭着辞官,说不想活了。 更有某高官,说是梦见天降星辰,便半夜爬芒山摔死了,导致官位忽然空出,无人顶替。 这都什么事儿? 这些奏折,都是如何筛选上来的?! 这就是我朝通过严密的科举,甄选的优秀官员? 这些还不算,六月中,马文青从他府上捞走茗儿当媳妇,便整日去天胜寺求子,于他请了数次假。 邹曲临处理大理寺日常的同时,还捉下百位杀手,将其统统看押,连大理寺的地牢都快放不下了,这事儿也须他来过问。 苏大人偃旗息鼓,提前过起了养老生活,自暴自弃就指望隐退,女儿的婚事都不想管了。每日便在院子里养鸟、逗鸟。 但他佟萧,已然是个七旬老头子了,竟然还要管这些破事,天理何在呐? 七月初,佟司佟梧已荣归京城,于皇城协助佟萧整理政务,顺带与一旁发呆的昭云打趣,方减轻佟萧不少负担。 “丞相!有陛下来的密报!”这日午时,一侍卫大步流星而来,手中捧着一封书信。 佟萧从堆积如山的折子中冒出头,喜得老泪纵横。 他打开那封信,空白一片。 “我知道我知道,是陛下的特制墨水!”佟司佟梧连忙挤过来。 “南疆时我们亦收到过,须得沾水方能显现!” 昭云翻翻桌上的茶杯,摇摇头,均被佟萧喝了个精光。 “来人!取水!” “爹,不用水,舔也行!” “快快快,看看写了啥?” 气得佟萧差点儿栽过去:“小兔崽子!都给我滚!” 佟萧坐立不安,一盏茶工夫,他方用水洇开那封信。 老眼昏花的眼珠登时看得门儿清,期待的心怦怦乱跳。 信上隐约显现一行大字: 朕同静娴郡主郊游舟山,年前必归,丞相勿忧。 郊游? 是人否? 心内喷出一口老血,一想到还要处理那么多屁事好几个月,佟萧终究承受不住,跌坐在佟司佟梧连忙推过来的椅子上。 兄弟俩利落将佟萧推到阳光灿烂的院子里晒太阳,又是捏肩,又是捶腿。 “爹!你要坚强啊!” “爹,坚持住啊!” 佟萧抬起头,直视太阳许久,老泪潸潸而下。 老夫,老夫下辈子不做官了! 七月初,燕肇祯与一应匈奴顽劣不屈者,均由杨定成押回京城。 创下天功伟业的一代名将老当益壮,骑马行于人潮汹涌的中央大街,被丢了一路小花花。 自豪得了不得的杨定成,起身站在马上,脱盔甲展现这些年来耕泥巴耕出的肌肉,秀了一路,光鲜亮丽,虏获一众男女老少的芳心。 燕肇祯被锁于天牢看守最严密的牢房,被层层防范,若无特允,绝不许有人来探望。 潮湿、阴暗、腐臭的小方格内,重伤未愈的他躺在冷冰冰的牢房石头铺上,枕草凝视灰尘纷飞的小窗,自嘲一笑。 他终是输了…… 艰难抬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青翠,在微弱的光下通透明亮。 吱呀…… 门开了。 他偏过头,望见踱步而来的昭云。 “大哥。”昭云唤了他一声,盘腿趺坐于石头铺旁,递来一壶酒。 燕肇祯此时方细细打量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正眼瞧这颇具少年气的弟弟。 他的面庞,比自己更像父亲,性格亦像。 “怎么,来看我的笑话?”燕肇祯冷哂,“别唤我大哥,燕家没有你这样的蠢货。” 昭云淡淡扫视他满身的绷带,将酒放在床头:“大哥,我只想来告诉你,三小姐,我收下了。” 睁大眼睛,燕肇祯复对上他坚定不移的视线,仿佛能透过少年的眸子,望见那个堪比日月的人。 他追逐权利一辈子,一无所获,博得空山空水。 他对她的悄然动心,他对她的惊鸿难抑,被他无情地扼杀、掩埋。 他想起燕王府内,被他藏着掖着的那张佟杉姗的画像,那缥缈如云的香衣鬓影,如鲠在喉。 嘲笑白盏辛,他实则最没有资格。 他竟然在嫉妒那个曾经一无所有,无人关爱的小小太子。白盏辛所有的野心,均倾注在一个佟陆陆身上,他从未得到过爱,却拼命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 一个从未被任何感情灌注的种子,竟能努力长出素萼。 “你走吧……别再来了。”燕肇祯紧咬牙关,朝昭云挥挥手。 他才是最不会,也不敢爱的那个。 昭云欲言又止,他望向牢房门口,起身,于门边顿了顿。 紧接着,又传来一簇碎碎的脚步声,踟蹰,靠近,小心翼翼地试探。 -- 第139页 燕肇祯正要发飙,映入眼帘的,确是满脸泪痕的佟钟儿。 啊,是了,他还有个被他囚着的“契约妻”。 “准备好和离书吧,我放了你。”他别过头,冷漠道。 佟钟儿蹲坐在一侧,抬起胳膊擦擦泪,将食盒打开,里面剩有几盘菜。 “还有挽回的余地么?”她抽抽噎噎问。 燕肇祯不屑嗤笑:“怎么,就这么放不下燕王妃的身份么?” “肇祯……”鼻子哽住,佟钟儿紧攥裙子,泪啪嗒啪嗒滴在稻草上,“我……我们……我们的孩子要怎么办?” 爱与不爱,只是一念之差。 他茫然转过头,却见她抽噎着,喘不过气般,手轻抚上小腹,爬伏在他身侧,眼泪洇湿了他的囚服:“肇祯……我们只有你了……” 他真的错了。 一手好牌,输得彻彻底底。 钟儿……钟儿啊。 我就是个无耻之徒啊……我那样蛮横地侮辱你…… 抱歉,抱歉。 我许你的一生荣华,给不了你了。 真不该,随便承诺……你也不该,轻信我啊…… 双手捂住脸,他不敢看她,更不敢碰她。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钟儿,别让孩子……姓燕……” 天牢外的天,曙光亮烈刺眼,烫得人面疼。昭云打点了狱卒许多银子,请他多给牢内女子一点时间。 蒸蒸的暑气中,他望见不远处大树下,一个清丽的女子,蔚若云霞。 她身影依稀,纤纤细手举着伞,清凌凌的眼望向天牢门外,静静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 他勾唇笑了,几乎是小跑着迎上。 “昭云。”佟杉姗信步而来,忙不迭拿出手帕帮他拭汗,“快些回去吧,午时正直烈日当头……” “嗯。”她话尚未说完,他忽单手将她搂起,让瘦弱的人儿坐在他手臂上。 “昭云!”佟杉姗紧忙搂住他的脖子,又惊又羞。 “烈日当头,三小姐不得曝晒,我送三小姐回去快些。” 只见昭云三两下跃上房顶,消失在两旁绿荫的大道,掀起一片凉风。 一旁的秋叶捡起伞,身影孤独:我呢?我怎么回去? …… 且说白盏辛与佟陆陆换了一身商人装扮,同杨定成手下的将领高展同行,率领一队人马前往舟山。 由北面到西面,速度快些行进,一个月不到方可抵达。 一路上,商队“老板”和“老板娘”不见踪影,唯有高展与虞美人虞嫚二人,装作马车里还有主子的模样,散淡赶路。 其时,白盏辛正牵着佟陆陆的手,悠哉带其登高、望远。 远离商队,游山玩水。 佟陆陆不是爬上山的,是被他拎上山的。 “哇!” 山河表里,拨开烟岚雾霭,丽日喷薄的激昂之美、如日中天的壮阔之美,繁盛辽远,纷纷入眼。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人间至美的风景都是帝王的。 “我们如今,正处在江山棋局的收尾阶段。下完这盘棋,你有何打算。”他搂住她,怕她失足踏空,将她稳在他的身侧。 佟陆陆不假思索:“回家吃大肉睡大觉!” 白盏辛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情,捏住她的鼻子:“不当我的妻了?给你重说一遍的机会。” “当当当,回去的打算,是成亲!” “救命啊!” 忽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一声哭喊求救,二人回过头,正遇上两个土匪正打劫一老一少。 白盏辛淡漠视之,却见佟陆陆猫着腰便“潜伏”过去,连忙拽住:“作甚?” “救人呐!” 无奈之下,白盏辛将她拉至身后,只轻甩袖,两枚暗器便飞射而出,直穿土匪的喉头,即刻暴毙。 父女俩吓得跪坐在地,连忙朝走来的佟陆陆与白盏辛磕头:“多谢救命恩人!”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二位不必言谢,”佟陆陆连忙将五十左右的男子与花样年纪的女孩扶起,“你们家住哪儿呀?” “恩人,我们是舟山孟家的人,早前休沐回家奔丧,如今方回,运气太背,就遇上土匪了。” 孟家? 佟陆陆一寻思,那不是贤元皇后的本家嘛? 她偷偷回头瞄了眼白盏辛,对方面色略显阴沉,很不愿想起那个女人。 “正巧,我们也要去舟山,一起吧。” “多谢姑娘,多谢公子!”二人含泪叩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公子不嫌弃……小女……” 打住打住! 佟陆陆吓得连忙后跳一步,没来得及发话,便听那老儿诚恳殷切:“小女可予公子做个丫鬟!” 老头是孟家的管家,名叫王仁,女儿叫王小雅。这么多年混得鬼灵精,一眼就敲出眼前的公子乃个中翘楚,气度不凡,非富即贵。 孟家自贤元皇后不得宠后,急速衰落,如今越发苍凉。 他王仁攀不得权贵,攀个有钱儿郎也是好的。 此乃天意,赐了他一个女婿。 却见那白盏辛一脸黧黑,拽过佟陆陆,傲气地仰起头:“不需要。” 老头又思量道:“那,予小姐做个丫鬟……” -- 第140页 话及此,白盏辛更怒,他一把将佟陆陆推至身后,老母鸡护崽似的:“她更不需要!” 白盏辛眼里,万物唯有佟陆陆和情敌之分,占有欲强烈如他,就连厚皮猪肉都不放过。 对付情敌,白盏辛向来不会留情面。 父女二人满头雾水地被拒绝两次,只好暂时作罢,却免不了吃一顿白盏辛为其准备的“报复套餐”。 但凡起了想接近我女人的心,都要将你挫骨扬灰,哪怕杀不了你,也要让你放弃这肖想! 于是,父女二人虽跟着商队一路往西,有了安全保障,一路上却没看过白盏辛几张好脸色。 整个商队只有三个女人,王小雅、虞嫚、佟陆,地位形成强烈的对比。 王仁不气馁,对高展说:“这位公子,小女饿了,你看……” 高展严谨地跑去询问,王仁以为能争取到一次与白盏辛共餐的机会。 白盏辛闻后冷笑:想同我女人同桌进餐?白日做梦! “老板说了,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娇贵不娇贵的,一视同仁。” 啪! 回来的高展丢给父女俩一包又冷又硬的锅盔,就地烤火,“来来来,大家一起吃。” 于是,王小雅只得同王仁与一群大汉围坐一起啃锅盔,吃一群伪装成商人的大兵颟顸烤出的腥气烤鱼。 而这个说“没什么娇贵不娇贵的”“大家都一样”的老板白盏辛,正寻了一处好地界,将命人猎来的鸡全全处理干净,认认真真用荷叶抱起来。 只因佟陆陆正如一坨糯米团,粘着扒伏在他背上晃悠,小脸蹭着他的头顶:“环纡~想吃叫花鸡~想吃叫花鸡~” 他满口答应,蹲在一旁,任凭背上的人扒拉来扒拉去,挠痒痒的痒痒耙似的:“嗯,我做给你吃。” 商队行至崎岖地界,以防万一,白盏辛弃了马车,决意骑马。 王仁又看到先机,对高展道:“小女走累了,脚起泡了,怕是走不了了怎么办?” 高展复去禀报,回来时,一把将王小雅扛起,扔上装货物的马车:“老板说了,女人与货物无甚区别,王小姐若是走不动了,便上驴货车吧!” 这个说“女人与货物无甚区别”的老板,却在扭头间,就把佟陆陆从马车里拎出来放到马上,拥着她骑马而去,赶紧逃离王仁似的。 王仁莫名其妙:和着这女人和女人之间,物种差别还挺大是吧? 他寻思自家女儿漂亮地紧啊,这么多年来提亲的人多得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舟山城中,谁不知道孟家有个王小雅啊? 他女儿和孟家小姐同等吃住,好歹也算一朵人间富贵花,连燕家二郎都踏破孟家不晓得几次门槛了,怎的就入不了这小商人的眼? 当个妾都不乐意?也忒不识抬举! 气得王仁有气没出撒,一脚踹个大石头,还踹得嗷嗷直叫。 他不信,他定要给女儿博得一生富贵。 舟山城位于舟山西部,需翻跃舟山,方可抵达。 白盏辛骑马率先上到舟山山顶,佟陆陆边剥橘子,边指向前方。 沐临山色深,立有一青瓦小寺。 “环纡,有个小寺。” “嗯,那是青渊寺,我从前,在此住过一段岁月。” 那是一段晦暗年月。 按辔徐行,白盏辛与青渊寺寺门处下马,将缰绳拴好,举手把佟陆陆接下。 青渊寺,与他走时毫无两样。 甚至…… “环纡……”佟陆陆哆哆嗦嗦拽住他的袖子,指着门口不远处,腐烂得只剩一堆白骨的尸体,颇为慎人,“那儿有个死人。” “嗯。那是我师父,明翎大师。当年,是我亲手杀了他。” 佟陆陆如今的心情无以明状。 她顺着他的袖子向下,握住他温热的手。 “都过去了……”白盏辛深吸一口气,“今日来,只为还愿。” 牵着佟陆陆跨过布满蛛网的青渊寺寺门,走过一个个熟悉的空地,一间间逼仄又破败的禅房。 走过他隐藏在黑暗的过去,他把那个阴冷角落里蜷缩的男孩拽起来,放到佛光普照的地界,往他手里塞一轮不烫手的太阳。 来到那日日磕过拜过的佛像前,白盏辛诚心跪下,合十还愿。 那个日日夜夜,哭着求佛祖的男孩,终究有人疼,有人爱了。 佟陆陆乖乖跪在一旁的蒲团上,学着白盏辛,一本正经诚心许愿:“世界和平。” 等她抬起头,一扭身,见白盏辛还在叩拜,便又许了个愿:“希望……和环纡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睁眼,他还在拜。 乖乖,这佛祖这么厉害,能许这么多愿? 她嘿嘿一笑,磕头数回,心里疯狂念叨:“吃再多也不会胖,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不会秃头不会老……” 白盏辛诚心还愿后,一转头瞧见佟陆陆疯狂叩拜,不禁勾唇笑了。 若他还有什么愿望……那便是希望她许的愿能够实现吧。 …… 舟山城有两大豪门世家:前东秦外戚孟家,后东秦燕王燕家。 自孟家逐渐落败后,燕家因有燕肇祯崛起支撑,一跃成为东秦首屈一指的豪门大家。然燕氏人丁稀缺,如今由燕家二郎——燕肇祯的堂弟燕纹担任一把手。 -- 第141页 据探子来报,燕纹很可能也是燕肇祯在舟山的杀手据点的统领。 但燕纹之所以能管理偌大的燕家与杀手组织,并非他才智过人,只因他是燕肇祯的堂弟。 换句话说,燕肇祯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燕家人。 据传闻,燕纹为人纨绔,放荡不羁,好面子好攀比,但面对能令他甘拜下风想极尽讨好的人,嘴巴很大。 他有一爱好,打猎,水平极精湛。整个舟山城,目前无人能及。 无论何人,只需在猎场拔得头筹,接近他便轻而易举。 然白盏辛这一张臭脸,演不了一场好戏,这主角还得佟陆陆来当。 商队抵达舟山城后,入住当地最上等的客栈。撞上白盏辛的冷眼,王仁与王小雅也不好热脸贴冷屁股,只得不甘地回到孟家,盘算着其他机会。 白盏辛欲与高展等人深入探查,接近燕纹的任务便落到佟陆陆头上。 “不许有肌肤触碰,相距不得小于七尺。”他明言规定佟陆陆的行动范围,轻敲她的头顶,“若被我知道你越界,定不饶你。”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 “有何办法,能打猎胜过他?” 佟陆陆捏着下巴沉思,满脑袋骚操作:“需要你的一队人马。” 翌日,风华绝代、贵气无双的佟小公子,便出现在狩猎场上。 她熬过了白盏辛给她准备的魔鬼集训,学会了如何才能在马上挺着腰杆坐得笔直,勉强能骑马跑上一段距离,便赶鸭子上架出演了。 猎场一夜之间,迎来不少新人,但燕纹都不在乎,他策马驰骋,猎了一天,收获颇丰。 待他满心自豪回到猎场门口时,却瞅见堆成小山的猎物堵住了去路,把他惊成个受惊的马脸。 “这是谁猎的?”他绕着那小山晃荡一圈,望了望自己马背上的猎物,忽觉没脸。 “新来的佟小公子猎的。”群演甲赶忙回复。 燕纹一眼望去,只见一俏生生的小公子嘚瑟地侧坐在马背上,翘着二郎腿,摆足了架势,目中无人,牛哄哄气昂昂。 他不屑得扔下手里的兔子:“切,运气好罢了!” 后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佟陆陆均猎得如山的猎物,把燕纹惊得眼珠子都要抠出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公子乃天纵奇才啊! 原来,佟陆陆找了许多群演,大家一起打猎,表面上装作新手,无甚所获。实际上,这些骁勇善战、精悍利落的军士们,像撒了欢的狮子,一天下来猎了不知多少,统统算到佟陆陆头上。 佟陆陆只需骑着马去林子里逛一圈,当个搬运工就行了。 于心头冷笑,她飘得不行:呵,菜鸡,快来叫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佟陆陆:吃再多也不会胖,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不会秃头不会老……(整整许了半个时辰) 白盏辛:佟陆陆许的愿都实现。 佛祖(头爆井字青筋,手掀莲花座):你们咋不上天呢?来来来,佛祖我不当了,你们来当!嘿我这暴脾气,许上瘾了还? 若有修改,皆为捉虫。 第53章 以我心,换你心,始知情深浓 青铜见王者,终忍不住想抱个大腿。 翌日,燕纹拎着大包小包来到猎场,见了佟陆陆如见家中爹娘,喜笑颜开,殷勤备至。 “哟,佟公子,真巧,又来打猎啊?” 呵,才不是来打猎,是来守株待你。 佟陆陆摆出一副高冷模样,扭过头并不理会他,只顾擦净箭头,吹吹灰。 他嬉皮笑脸,忙绕一圈凑上来:“佟公子,您这打猎技巧,属实一流,令燕某佩服啊!不知,佟公子有何独门诀窍?” “都说了是独门诀窍,怎能随意告知?”佟陆陆这样这样仰着头,偏生不将他放在眼里,只用鼻孔瞧他。 燕纹不放弃,舔着脸赔笑,复用激将法道:“佟公子莫非只是运气好?” 小样,就凭你还想诳我。 佟陆陆不语,备好弓箭袋,优哉游哉骑马往林子里去。 燕纹急不可耐上马,紧随其后,想瞧瞧这佟小公子,究竟是如何狩猎的。 实际上只能骑这么慢的佟陆陆,昂首挺胸来到林间,于她们早前布置好的“舞台”站定。 她随意拽下树上一根长条枯枝,不慌不忙地摘摘树叶,傲气指指前方:“看到没?” 燕纹连忙望去,前方灌木丛中,似有一小堆驼鹿的粪便,已被风吹得干硬。 燕纹疑惑,跟着继续向前的佟陆陆深入树林。 未行多远,她复指向地面:“再看。” 不远处,又有一小堆驼鹿的粪便,然略显湿润。 “方才那坨,是不久前留下的,跟随足迹往前寻,发现一坨新鲜的,说明这附近定有驼鹿。” 燕纹被这人间迷惑的行为搅得满头雾水:和着您每天就顾着闷头寻屎呗? 隐匿在树丛间,涂得一身绿的群演乙望见二人走来,连忙于不远处放出一只幼小驼鹿。 佟陆陆适时大叫:“在那儿!” 燕纹连忙望去,果见一头踉跄小鹿,忙不迭拉弓,还未瞄准,那鹿訇然鸣叫一声,直直倒地。 发生了什么? 他一回头,见佟陆陆假模假样地收弓,抬手将额前碎发抹至脑后,冷漠道:“呵,不过如此,这头鹿差得远了。” -- 第142页 这小子……是个天才啊! 燕纹匆匆下马,佩服地五体投地,一拜再拜:“收我为徒吧,佟师父!” 佟陆陆伸出小拇指,挖挖鼻孔,轻轻一弹,不以为意的模样:“要拜我为师的人,躺下来能绕东秦一圈。我凭什么偏偏就收你为徒,你有何出人之处?” 燕纹为难地思量片刻,灵光一闪:“我有许多宝贝,师父可到我家,随意挑一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佟陆陆光明正大迈大步进入燕家。她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上级视察模样。 燕纹对她点头哈腰,将她尊为上客,命过往家丁纷纷让道。 方才出猎场时,他一眼瞥见佟陆陆身后美得画一般的虞侍女,又望见一众衣着金线绣衣的侍从,认定这是个财大气粗的主,越发殷勤。 “来来来,佟师父,”燕纹将佟陆陆与虞侍女领进他布满“华光万丈”收藏品的寝室,豪气地挑选介绍,“师父,你看!此乃京城芒山天胜寺,大名鼎鼎的言默主持的舍利子,当年我爹进京监国时,从天胜寺求来的,您看看。” 扯淡呢? 言默主持是邹曲临的师父,现还健在天胜寺呢。 那颗皱皮茶叶蛋每天吃好喝好,听说还半夜偷着嘬咸肉,打哪来的舍利子? 佟陆陆翻个白眼,看不上,啧啧几声,不屑摇头。 “佟师父,您再看这个!这可是玉榫卯!鲁班大师当年亲手做的,价值连城,”他将一块玉方块拿出,拉拽折叠成一长型物体,看着十分精巧,“可做枕头,也可做板凳,养身又养颜!” 喔~放了屁股又放头呗? “不要不要!这些东西不稀奇,如此看来,汝只是个平凡富贵家的纨绔子弟罢了,无甚天赋。你我无缘,再会吧!” “哎哎哎,佟师父,我有天赋,我可是舟山城的掌门人呐!” “何掌门人?”佟陆陆偏头问。 “舟山城,最大组织的掌门人。” “舟山城屁大的地方,能有什么组织。” 言罢,佟陆陆佯装要走,头也不回。 “燕王燕肇祯,您知道吧?”燕纹连忙拦住她。 知道,被她刺了一剑快挂了的那个。 “他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在我这儿,留了个大宝贝!” 死草包,终于亮出来了。 佟陆陆心中窃笑,面上狐疑:“当今燕王,远在北境,能给你留什么宝贝?” “来来来,师父,您往这儿看。” 只见他笑眯眯从床底下神神秘秘掏出一偌大的箱子,上锁有连环锁。等他一个一个打开,佟陆陆睁大眼睛,期待无比。 是组织令牌么? 还是组织的秘密文件? 还是解药? “您看!” 哗啦啦,入眼一箱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彩绘春宫图。 什么《江南青楼小春娇》啦,什么《东门庆与潘银莲》,还有一本《女娲造人》。 女娲造人??? 脸瞬间蒙上一层黑,佟陆陆正要发飙,却见他将一箱子垃圾书倒出来。 啪嗒。 一块银闪闪的令牌掉落床头。 “这是?” 佟陆陆尚未碰到它一角,便被燕纹抢去:“佟师父,这玩意儿,您可只能看,不能摸。” 银牌雕刻讲究,正面刻有大大的燕字,翻转过来,背面的右下角,刻有一个小小的韩字。 是韩家的令牌。 就是它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佟陆陆如今倍儿熟练,她不由分说从腰封里掏出一把匕首,反转以鞘用力击向燕纹扁平的脑袋。 燕纹一句“去汝老母”尚未骂出口,便白眼一翻,昏昏倒地,再起不能。 “快!”佟陆陆抢过他手里的令牌,开门命埋伏在墙根已久的士兵们冲进来,将他扒了个精光。 士兵们用麻绳把燕纹捆成毛毛虫,烤乳猪似的牢牢系在一根棍上,利索挑走。 虞嫚捡起地上一身衣物,用包袱包好,好似受了燕纹的大礼般,与佟陆陆大摇大摆走出了燕家。 一路上,小厮们殷勤讨好:“佟公子慢走。” 佟陆陆礼貌摇手:“好好好。” 令牌到手。 佟陆陆给燕纹下套,骚操作顺手拈来的同时,白盏辛已于舟山北面探查到杀手组织的秘密基地。 然组织戒备森严,无论何人,无论是否成群结队,每人须得拿出令牌方可通行。 组织中均是受过严密训练的杀手,不乏有京城韩家的分支,他们此行目的,首要是毒药或解药配方,故不得轻易惊动。 白盏辛与高展及一应士兵隐匿在外围树林,等待时机。 其时,忽有一熟悉的身影走入视线,高展微愣,压低声音道:“那不是王姑娘么?依此看来,陛下的猜测果真没错,孟家与燕家早就达成同盟。这几日打听下来,燕纹又倾心这小丫头,为了讨好她、讨好孟家,让她插足此事,也并无可能。” 白盏辛淡定见那王小雅手提篾篮,拿出一铜色令牌,与守门人客套几句,便顺利入门。 “陛下,不如……”高展意味深长道,“再来一出英雄救美的美男计?” 对方满是戾气地瞥他一眼,瞪得高展瑟瑟发抖。 白盏辛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过去。 -- 第143页 刷! 高展被帝王狠狠踢出草丛,以头抢地,撅着腚飞出数米远。 “当……当我没说……陛下赎罪……” 静待两个时辰,王小雅方哼着小曲儿,转着圈儿从门内走出。 心情颇好的少女刚来到山脚,万万没想到有一群黑衣人正整装待发等着她。 白日穿黑衣,属实没有必要。 心中正抱怨的高展一跃上前,蛮力逮住王小雅便往草丛里拽。 “你们是什么人?!”王小雅吓得眼泪滚滚而出,挣扎不止,“你们想干什么?救命啊!” 不理会她,高展于她身上摸索一阵,竟未发现令牌。 “令牌呢?”蒙面的白盏辛冷问。 见她打死不说,他便使了个眼色,身旁人犹犹豫豫,还是蹲下身,伸手就是俩耳刮子,辣手摧花。 此一幕骇地高展张大嘴,手指差点塞进去。 陛下当真是冷血无情啊,连女人都下得了手。 “问你最后一次,令牌何在。” 王小雅吓得嘤嘤呜呜,满脑袋只想找燕纹:“在,在我的……” 众人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停留在胸前的一座座山。 这下咋办? 带回去让静娴郡主掏吗? 这女人是故意的吧? 高展踟蹰着愁眉苦脸,却见帝王忽拔出腰间长剑。 刺啦! 王小雅胸前的衣物被划开一道。 他用剑尖巧妙挑出令牌,神情淡漠,好似面前不是个娇滴滴的女人,仅仅是一只脱了毛的鸭子。 高展汗颜,好心将衣物脱下来盖在哭得撕心裂肺的王小雅身上,为她节哀。 没办法,谁让你碰上咱们陛下了呢。 “带回去,关起来。” 一路上,高展便开始使劲寻思啊,想破脑袋也难想象,当初静娴郡主究竟是用什么魔鬼手段收了陛下这种人的。 众人回到客栈,刚巧碰了个头。 王小雅被堵上嘴说不了话,她惊恐瞪着被扒光的燕纹像个乳猪被吊在一根竹棍上,晾衣服似的晾在窗户与桌子之间,骇地生生晕过去。 “此等组织,一旦被惊动,定会毁灭一切证据。今夜我先潜入,高展在外等候信号。” “遵命。” 接过佟陆陆手中的银牌,白盏辛将王小雅的通行令牌扔向虞嫚。 “我呢?我也要去!”佟陆陆连忙拽住他的袖子。 白盏辛回握她的手:“太过危险,会有性命之忧。” 虞嫚默默捡起令牌,还是要微笑:感情我死了没事是不? 是呢,我去会拖后腿。 佟陆陆不甘心,悔不当初。小时候,佟萧逼她学女剑,她愣是抱着椅子不肯学,她现在真想冲回去擂自己一顿。 房间内弥漫着恐怖的沉默,高展偷偷瞄了眼眼前的帝王,又眱了眼静娴郡主,直往嘴里塞锅盔。 白盏辛接过虞嫚手中装有燕纹衣物的包袱,几番思量,终叹了口气:“罢了,将你留在此地,我也不放心。” 闻言,佟陆陆喜笑颜开,冲上去就给白盏辛一个熊抱,惹得白盏辛满脸通红:“若有危险,我一定乖乖藏起来不拖你后腿。” 高展叹息,连锅盔都不想吃了:是时候回家娶媳妇了。 夜,月色浓酽,秋风飒飒。 士兵们奉命暗中包围舟山北部,等候指令。白盏辛则与佟陆陆戴着偌大的兜帽,骑燕纹的爱马抵达杀手老巢的门口。 “燕掌门?”看守的杀手一愣,嬉笑道,“又与王姑娘来幽会?” “说什么呢,”佟陆陆拉低兜帽,故作害羞,“还不快开门。” 二人亮出令牌,这看门的杀手点点头,方放其入内。 燕王北征,他们已然多日未得到消息,时间一长难免松懈。 “呵,怪不得只能当个看门的。”入内后,白盏辛不禁讥诮。 “这件事告诉我们,以后挑看门人必须是个能人。” “嗯,让阿澈看门吧。” “……” 佟陆陆无奈,抬手扶额:这家伙果然还是记仇啊。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白盏辛目光自帽檐下越过,谨慎观察,以敏锐的直觉发现一屋与别处不同。 此屋周围空旷,占地面积较之别屋略广,上下二层,且环有浓烈药气,弥久不散。 于远处下马,佟陆陆跟在白盏辛身后。 此屋竟无人把守,越是无人把守,越说明门内机关众多。 屋内弥漫浓厚的药气,房屋中央还有一小小炼药炉,咕嘟咕嘟不知在提炼什么。 佟陆陆嫌弃地摇头,老妈子似的叮嘱起来:“环纡,你切记不要相信这些丹药,历史上很多皇帝都是想成仙吃丹药吃死的。” 他嗤笑,揉揉她的发:“有了你,我已不羡仙了。” 花言巧语。 面色飞红,佟陆陆不理会他。点点烛光下,她举起烛盏,一排一排柜子寻找起来。 此处药物颇多,全然不知是哪门哪类。 “勿找药品,找记载。” “好。” 佟陆陆从前偷摸着出门倒问心无愧的很,如今贼头贼脑鬼鬼祟祟偷东西,还是平生头一遭,紧张地她手滑。 这是什么? 她于一柜子下发现一暗格,上有一布满可滑动格子的究极华容道机关。 -- 第144页 靠,玩智力的。 她席地而坐,将蜡烛放于脚边,认真钻研。 佟陆陆对这些益智游戏,通常具有极高的敏锐度,仅一刻钟,她便成功解锁,听得咔嚓一声,柜门吱呀打开。 偌大的柜子,只放了一叠书信。 佟陆陆关好柜门欣喜起身欲邀功,见白盏辛专心搜寻,便屁颠颠跑到一小桌子边坐下一一翻阅。 这是! 瞪大眼睛通读一遍,佟陆陆讶异非常,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自屋门处,倏传来开门声。 白盏辛一步上前,一手将她搂住,轻功直上二楼,跃上房梁,手扶住屋顶躲于隐匿处,屏息静气。 佟陆陆吓得丝毫不敢动弹,她将信塞入怀中,抓住白盏辛的衣襟,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人在一楼逡巡了一阵,哒哒哒上二楼来。 佟陆陆转过头,抬眼,满眸具是白盏辛熨帖温润的线条。那颗诱人“采撷”的眼底小痣,只瞧一眼,便能紊乱人的心智。 羞地转移视线,她往下,能瞧见他白皙的颈脖,喉结上下一跳。 “陆陆,别盯着我。”他嘘声道,耳尖微红。 被当场抓包似的,佟陆陆面颊倏然滚烫,羞赧地将脸埋入他右肩,攥着他衣襟的手紧了紧。 他身上的沉香,染得她满指皆是。 他为何独爱沉香? 巡查的人来到二层,习惯性用烛光照了一圈,又抬手照了照屋顶,方下楼。 幸而白盏辛藏得够深,若大喇喇躲在房梁上,定会被察觉。 仔细审查二楼一圈,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副书画上,白盏辛眼底闪出精光。 定是它了。 楼下之人依然未走,他警惕道:“陆陆,搂紧我。” 轻功落地,他脖子上挂着猴似的挂着佟陆陆,掀开与房间格格不入的突兀书画,蛮力扯开暗格上的锁,抽出一个小抽屉。 抽屉里有一卷竹简,打开正是他所需的毒药配方。 刷刷刷。 几根机关暗器訇然射来,白盏辛旋即拽下墙上书画,将其挡在身前飞速旋转抵挡了三波攻击。 “什么人?!” 楼下巡逻人忽听得楼上响声,白盏辛戴好兜帽,抱起佟陆陆迅速与他擦肩而过,飞跃出屋。 “放响箭!” 佟陆陆应了,拿出准备好的古老信号弹,放于地上。 吱溜一声,一闪瞎人眼的火光冲天而上。 还来不及赞叹,她便被白盏辛拎起,飞跃数棵高树,闪身藏匿于一黑灯瞎火的小屋。 门外的人均慌乱起来,“咻咻咻”,是杀手们的轻功逃窜声。 白盏辛将她护住,藏于一架子后。 “什么人?” 闻声,他猛一回头,低头躲过对方的暗器,随手从佟陆陆腰封里取出她的匕首,利落一射,将其击毙。 “环纡,外面有火光。”佟陆陆轻拉他的衣袖。 “嗯,他们在烧毁证物,无妨,我们要的早已到手。” 佟陆陆背靠着墙,想往旁边挪动一步,却忽被他固住。 他的面庞俊美,被屋外火光掩映,忽明忽暗。 佟陆陆心虚地摸摸脸、揉揉眼,确认没赃物后疑惑质问:“干,干嘛……” 白盏辛缓缓逼近,花瓣唇轻启,温润的气息流转在她额头:“方才在房梁上,我险些卸力。” “我,我只是看了你几眼,又没做什么。”她弱弱低头,拉下嘴角,不知往哪儿放的小手扣住他的腰带,抠啊抠。 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细细摩挲,绕指之柔,“别闹,回去让你看个够。” 谁,谁要看个够了! 佟陆陆死要面子,支支吾吾别过头,恼羞成怒,哼哼唧唧半天,好似很勉强。 “那你想如何?”他勾唇,复上前半步,死死贴住她,困她在怀中,让她动弹不得,于她耳边轻声细语,“这腰带,回去让你慢慢解。” 色气熏天! 双手捂住脸,佟陆陆此刻在手心里简直笑成了傻子,美得肩不停耸动。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能舌灿莲花地说骚话撩别人,却被盯了一会子就面红耳赤的啊。 这根情弦,只许他撩,不许她拨吗。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家伙。 “极喜我否?”他问她。 “极喜!” 他扶着墙的手紧握,身心交煎:“再说一次。” “我极喜你。” 凭她这句话,他命都能给她。 紧紧将她拥住,他转过身,背靠着墙,无力落座。 佟陆陆顺着坐在他腿上,乖乖依偎,小脸轻蹭他的颈,被他浑身的热量烧得难受。 “陆陆,有了你,我一生再无所求了。” “陆陆,我白盏辛,永不负你,用一辈子来爱你。” “陆陆,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答应你,环纡,我答应你。” 他似是用尽一生力气抱住她软软的、娇小的身躯,享受独处的每分每秒。 微凉的指穿过她温热的发间,抚上她细腻的肩。 双腿轻抬将她托起,她轻呼一声,滑落在他小腹。 他仰头,轻咬她的下巴,在她的衣襟下留出点点粉红。 佟陆陆,你要顶住啊! 彼时佟陆陆被他的句句情话轰炸,虽吸了满鼻子的沉香,心却一点儿都不定。 -- 第145页 她若当前有什么想法,统统都是馋他的身子! 面色狰狞,佟陆陆猛地捧起他的俊美妖冶的脸,让他住嘴。 那一刹那,她望见他眸子中再也压不住的炙热与深情,望见他看向她时,因太过深爱而想躲避的眸。 他如今,已爱她爱到看不得她了,更惶提被她望着。 “陆陆。” “嗯。”她的声调颤抖。 “低头。” 她听话地低头,唇轻碰到他的,被他舐得点点芳泽。 他忍了这么久,再也不想等了。 啪! 旖旎间,高展忽率军赶到,踹开屋子大吼:“陛下!您在吗!” 白盏辛愤怒扭头,登时杀气冲天,捞起佟陆陆站起,一手顺过架子上一块硕大的璞玉便砸了过去。 “哎哟娘呀,”高展被突入起来的袭击吓到,一蹦三尺高:“有杀手!” 杀手?朕现在就想杀了你! “高展!” 帝王怒吼,声震山野:“回去罚跑舟山城三百圈!” “陛下,赎罪啊!属下什么也没干啊” 作者有话要说: 糖不能停。 感谢在2019-12-2017:48:04~2019-12-2116:0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花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她究竟爱不爱你 作为一位阴晴不定的皇帝,白盏辛经常发怒,却从未如此怒发冲冠。 高展一头雾水,委屈回到客栈,被他充斥杀气的眸光一瞪,只得乖乖丢下手中利器,自个儿给自个儿喊号子,生生绕舟山城跑了一圈又一圈,熬至天亮。 街边一应居民闻声,纷纷开门瞧稀罕,好心帮他数圈。 更有甚者,端来小板凳,磕着瓜子,就等那少年将领从自家门口经过一回复一回。 “这谁啊,跑了一晚上了都。” “练什么奇门武功呢?” “莫不是夸父追日?” 因韩澈情况紧急不容拖沓,回到客栈,白盏辛旋即将善后事宜统统交由高展,与佟陆陆带着虞嫚并几十人的小队,急速返回京城,药方更是由亲信快马加鞭送回。 粼粼马车于山路驶出一道道辙,颠簸无比。 马车内,佟陆陆一夜未阖眼,却靠在白盏辛肩膀上,愣是精神抖擞,神经紧张地睡不着。 那件事……要怎么对他开口呢…… 若将信直接给他,他恐怕会黑着脸,看都不会看就撕碎。 “有心事?”白盏辛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又抚过她的额头,“放心,他会痊愈的。休息一阵吧,有我在。” “环纡,你之前不是对我说过一个睡前故事?”佟陆陆下巴靠在他肩上,艰难开口。 那段过往,每每触碰,均叫人心如针扎。 “嗯。” “那……我来给你说个故事吧,你绝对没听过。” 白盏辛微讶,他望向佟陆陆清澈的眸子,轻点头:“嗯,我且认真听。” “曾经,有两大世家大族,因共同的野心同盟,联手下了一盘大棋……” 孟家、燕家。 孟家自八个妍丽女儿中,悉心甄选、考究,挑中了当时生母已亡,生父战死沙场的孟依贞。 孟依贞从小跟在孟家族长王祖母身边,学习如何做一个德才兼备的贤惠女子。举手投足、谈吐莞尔,哪怕是小小的一瞥,均要被祖母一一训诫、规范。 她是一枚重要的棋子,是孟家与燕家大计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她无可自拔地与燕王相爱了。 年少时的青涩、懵懂,和着甜中加蜜的暧昧与英俊少年的热情,令少女越陷越深。 但生命的马车从不停留,这场命运的棋局冥冥之中,向前驶了一里又一里,等她回过神来,已面临人生的岔路。 那一年,当朝八皇子涉足舟山。 机会来了。 所有人等这一刻,等了几十年。 两族之人,赶着、哄着、骗着将孟依贞放在精美的盒子里,用尽千方百计,引八皇子前来观瞻。 事如所愿,八皇子对孟依贞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便于心中悄悄许下感动天地的诺言。 他送她的花,堆了她满院。 然少女一颗真心已许燕王,怎可易许他人?她哭着喊着,在祠堂里生生跪了五日,拒不入宫。 燕家无奈,将当时的燕王请出。 年少气盛的燕王心道:此计若成,不久天下便是燕家的天下,何愁得不来一个孟依贞? 他好言相劝,舌灿莲花。 她万念俱灰,身在心死。 将为他挑选多日的玉扳指赠给心爱的人,孟依贞亲自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画上一个颤抖的句号。 红角垂漾,贺喜连连。 她凤冠霞帔,施红妆而来,迎上那个不顾身段、礼节,策马奔腾相迎万里、满面欣喜的少年儿郎。 他其时,已是当今圣上。 年轻的白帝撩开轿帘,握住她颤抖的手,眸光灼灼,如春日十里桃花般绚烂:“阿贞,朕,一直在等你。” 爱与不爱,属实仅是一念之差。 孟依贞枯死的心,在那一刻被浇上清泉甘露,沐浴温暖的煦日,竟渐渐活过来。 但她每每收到孟家的密信,便心如刀搅。 -- 第146页 为了报答祖母的养育之恩,她起初还能面不改色在帝王耳边吹枕边风,提拔孟家、燕家一应人等。 为博美人一笑,帝王纷纷应了。那些年,两大家族如日中天,势不可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承受帝王如山一般厚重的爱,就越被压得喘不过气。 被巨大的压力笼罩,被数百双手拉扯、禁锢,孟依贞郁郁寡欢。 她开始写信,细数这么多年来所做诸事,字字珠玑,以期用亲情打动祖母,请祖母放了她,请求孟家放弃她这颗棋子吧,她宁愿不当皇后了。 诞下太子后,她再也不想骗他,再也不想利用那个满心珍爱她、呵护她的男人。 但孟家与燕家决不罢休。 发现棋子的动摇,燕家紧急采取了策略。 燕王进京了。 多年后,孟依贞于宫廷宴上再见燕王,心中依然有少女的雀跃。 那是一种无以名状的相思之情,即便早前被她斩断,如今再见来人,往事如潮,依旧不听话地浮现在脑海,颠簸、翻腾。 她一眼望见他拇指上的玉扳指,是那么的青翠,正如当初她对他昭昭可对日月的真心。 但她知道,这是燕家的手段。 六月中,她无意受了风寒,不得随帝王前去打猎。 目送帝王离开的皇后,便孤独一人守在万华殿,一日复一日,照顾满院桂花树。 可她与那些幕后的黑手,均为想到,思念佳人的燕王,趁监国时,竟靠多年培育、当时早已密布皇宫的韩家人,夜闯万华殿。 佳人走后,他方知相思之苦。 他要趁此机会,与她一续前缘。 “放肆!”孟依贞见到来人,惊恐不已。 她躲避他的亲近,逃至桂花树下,却唤不得最亲的宫女太监,“来人呐,来人呐!” 这些侍从,均是她从舟山带来的人,只因白帝怕她过于思念家乡,怕宫里的宫女伺候,她并不习惯。 但这些人,也是孟家的人啊。 “贞儿,贞儿,我想你、念你如此之久,日夜心煎,你我如今相见,你竟冷漠刻薄,频频避我?” 冷漠刻薄? 孟依贞急火攻心,又因风寒未愈,彼时又吹了风,踉踉跄跄,不得站立,只倚在桂花树旁:“燕王与本宫早已情断,燕王夜闯万华殿,究竟眼里还有没有圣上!有没有王法!” “贞儿,你若心里没我,何种这一片桂花林?” 桂花林? 孟依贞语塞:“燕王切勿误会,桂花林,是陛下与本宫亲手所植,与你,毫无干系!” 是,也许她们从前,在桂花树下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情之深切,但前尘往事,早不作数。 桂花林,是她与白帝相识之处,是她与白帝的记忆,与你燕王,无半点瓜葛。 “燕王切勿自作多情!” “贞儿,此乃两家大计使然,你竟真移情别恋?!”他气上心头,健步逼近,猛然捂住她的唇,将其一把抱起。 他如狼的眼瞪着惊恐的女人,狠戾道:“这皇宫,未来究竟是谁做主,你还不知?看来是贞儿于这皇宫关得久了,忘了!既如此,本王便提醒提醒你!” 那一夜,孟依贞就像一朵被雨水打透了的落败海棠,发皱,发白,瓣瓣谢落,无人问津。 那个她曾经满心装着的男人,用两大家族的未来,用她的至亲,用她的儿子声声威胁她、欺辱她。 你用谁威胁我都可以,但盏幸是无辜的。 此事颇丑,她不敢告知白帝。 帝王知晓后,会如何? 她的未来又如何? 盏幸才一岁啊,届时,他又该如何? 可怜的女人在万华殿哭了许多个日夜,双眸水肿,无法观瞻。 然,帝王突然回来了。 他提前回来了,因为他念她,关心她身子康健否。 没有任何下人报话,他想给她个惊喜。 他踏入万华殿时,正值凌晨,月高云密。 孟依贞瑟瑟躺在软床上,做着一个复一个噩梦。 当帝王俯下身,亲吻皇后的面颊时。 她眼角含泪,下意识嫌弃地躲闪,嘴里念的都是燕王的名字。 白帝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蠢笨宫女拦下白帝,说出燕王半夜来寻皇后娘娘之事,话未说完,白帝龙颜怒绝,手起剑落,将小宫女斩杀刃下。 后来,万华殿的太监宫女,被屠杀殆尽,史称“八月事变”。 自此,皇后娘娘再不得宠。 孟依贞知是自己负了白帝,一根崩了多年的弦终究断了。 她开始精神失常,开始以为周围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是孟家、燕家的人,以为她被一双双眼睛盯着,以为所有人都要害她、害她的儿子。 她护住小太子,将他塞进柜子里,不让他出来,却不敢跟他说一个字,因为隔墙有耳。 孩子,听娘的,别出来,有人要害你! 她每每见他不听话,便要以掐死他威胁他,并痛骂他,让他知道这偌大万华殿,没有人值得信任。随时随地,都会毙命。 只有临到深夜,她才放他出来,让他习惯夜晚的黑暗,让他以后无论在白天黑夜,都能保持极高的警惕,都能保护自己。 她依然给孟家写密信,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但孟家早知她不受宠,视而不见。 -- 第147页 泪滴干,血溶于纸。 从最初的字迹娟秀,到后来的自不成句,泪滋洇墨,一封封书信,写尽了一个傀儡皇后疯魔前后的悲哀。 她拼死产下昭云,因为孩子是无辜的。 但她告诉孟家燕家,要将他当杀手培养。 多一颗棋子,自然有利,孟家燕家允了,在太子的太傅班子中安排了韩家的人。 她用歉意,帮白盏辛培养了一个得力助手,去替她保护、弥补他。 但出乎孟家与燕家意料的是,在登顶权利之山的半路,杀出个明王与邹王。他们同样蓄谋已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燕王扣上谋反的帽子,一个又一个,盖得密不透风。 白帝因早就对燕王不满,外加绿帽戴得头顶发慌,故拍板坐实了罪名。 无妨,两家人还有燕肇祯和白盏辛。 但万万出乎两家人意料的是,白盏辛是个不受控的主,如今已端了两大家族百年基业。 贤元皇后,香消玉殒于一个无人问津的八月。 那一天,她执意要去桂花树下,摘桂花。 宫女们推着她到万华殿内,陪着她,不敢吱声。 却见她每摘一朵,嘴里均念念有词: “不知桂树知情否,无限同游阻白郎。” 但她的白郎,早躺在别的女人的温柔乡里。 她的白郎,直到她死,也没来瞧她一眼。 马车驶过舟山的一片桂林,几棵早桂已然飘香。 佟陆陆从怀里拿出那叠信,交到白盏辛手中:“她是错了,她不该那样对你。那些年月留下的阴影,确实不可让你澹然、释怀、甚至是原谅她。” 言及此,她握住他的手:“但,环纡,你要相信,她是爱你的,只是她的爱,表达地太偏激。” “于何处发现的?” “我们搜寻药方的时候。” “嗯。”他轻吻她的额头,双眸澄清,“谢谢你,陆陆。” 此刻,他庆幸,他全心全意地相信眼前人,免去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那个华容道贼大,但我一刻钟就解开了。”她拽住他的袖子,还不忘邀功,一脸快夸我的神情。 他轻勾唇角,抚上她的脸,拇指抚过她俏生生、肉嘟嘟的腮:“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我的皇后。” “尚不是你的皇后呢。” “快了,一个月内,让天下,成为我们的天下。” 佟陆陆抱拳,弯腰行礼:“白棋友,此番棋局,下得漂亮!” 白盏辛点头,回礼:“多亏有佟棋友这样的贤内助。” 七月底,白盏辛一行人等抵达京城。 迎接圣驾的人中,唯有佟萧老泪纵横,在宛英怀里老孩子似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肩头颤颤,嘤嘤呜呜。 人们都道佟丞相真乃贤臣,竟思君至此。 二人首要,便是先行探望韩澈。 药方提前五日送至太医院。太医院通宵研制,方择出解药配方,为其灌药。 有春枝于万华殿内悉心照顾,佟陆陆与白盏辛赶到时,得见韩澈满面惨白,好在还略有精神。 “姐姐。”他握住佟陆陆的手,不忘虚弱地向白盏辛谢恩。 白盏辛当下心中虽不爽利,却也只得点头应了。 回京后的朝堂上,白盏辛恩威并重,嘉奖一应臣子,允了佟萧的致仕之请,未应苏大人的,反而贬了他一品。 燕肇祯谋反案,及燕家、孟家涉及到前前朝的案件,通通交归大理寺调查、核实、定罪。 邹曲临忙得手忙脚乱,压根没心思想这三年白盏辛会如何“压榨”他。 用忙碌,来忘却伤痛,是白盏辛为他“诊断”后,得出的最佳治疗方案。 南疆、北境的战士们,封赏自不可少。就连高展也被特例追封,连升两级。 此番消息传出,远在舟山的高展感动不已,边命人给一.丝不.挂的燕纹上枷锁边落泪:三百圈没白跑! 魏宁的追封于朝堂即刻实施,以郡王礼葬。 奺岚公主的谋反罪名也被证实。 万俟邪觐见,以丰厚的贡品表达匈奴的称臣之意,结两国之好。 令百臣惶恐的,是从来不愿提及前东秦的帝王,首次追封白帝为太上皇、追封贤元皇后为太后。 他力破坊间十几年的传闻,言太上皇与太后鹣鲽情深,并无不合。 赐一名叫昭云的无姓少年国姓“白”,并力封其为安王,白盏辛将原燕王所属领地、资产,统统赏赐到他名下,并特许他可不入朝觐见。 官位,自由,一应给他。 更令佟萧受宠若惊的,是向来不过问臣子私生活的白盏辛,竟旨婚佟家三小姐与年轻的安王,择日礼成。 佟家,一跃成为京城权贵中的权贵,成为后东秦盛瑞年间唯一的皇亲国戚,进入鼎盛。 言及此,白盏辛不忘下令礼部,挑好日子,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八月桂花飘时举行封后仪式。 燕肇祯之案,由大理寺审判,证据确凿,十恶不赦,因考虑道国之喜事,定于秋后问斩。燕家、孟家,涉事之人,均被抄家流放三千里,十代不得回朝。 万华殿内桂花暗中飘香的日子,发誓不碰“女红”的佟陆陆人生第二次起针,正闷头闷脑赶绣什么东西。 白盏辛又因国事繁忙,□□乏术,暂时顾不得她,她便越发懒散,肆无忌惮。 -- 第148页 没了韩澈,她暂时翻不得宫墙,只得乖乖待在万华殿。 “郡主,”春枝匆匆来报,准没好事,“二小姐求见。” 二姐姐想见她。 佟陆陆停下手中动作,思量一阵,方点点头:“她如今是朝廷罪妇,环纡开恩方免她一死,缓其流放之日……凭她的身份,不得入皇宫……与她约见秦风楼罢。” “是。” “让小福生替我跟环纡带个话,将此事告知。” “是。” 春枝难免窃笑:小姐真是越发在意陛下的想法了,从前,她巴不得没人知道她偷溜出门,如今,她干什么都会习惯性知会陛下一声。 翌日下午,睡觉睡到自然醒的佟陆陆方简单洗漱,于秦风楼一隐蔽包间会见佟钟儿。 方半年多未见,佟钟儿已不复当初娇俏。她面色蜡黄,妆亦未上,云鬓式样古板,全不复当初嚣张跋扈的泼辣模样。 从前,她一瞧见佟陆陆便嘘声吐气,如今,却要垂首哈腰:“静娴郡主。” “二姐姐,不必生分。”佟陆陆坐下,寻了个好地方翘起脚,坐等上菜,“二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你要杀我,我且不怪你,但你我情分,早就到头。 佟钟儿身后的夏荷,颈脖上不知为何,留下许多伤疤。她从身后取出一盒子,放在桌面上打开,里面静静躺有一件明黄色的香云纱裙。 是当初佟陆陆穿着在周寡妇家庭院里,与环纡互殴的那件,是已经破烂不堪,根本无从缝补的那件。 佟钟儿一双巧手,将衣裙烂了的部分统统用金线绣上金花、飞凤,一件简单衣裙,生生变得华美夺目。 佟陆陆眸光微闪,再抬眼,略过她满是针眼的手指,还有那哭得殷红,却有圈圈暗色的眼。 “二姐姐,明人不说暗话,就别墨迹地拐弯抹角了。”她轻叹口气,顿觉彼时秦风楼上的盘盘酒菜均没了诱.人食欲。 佟钟儿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滴清泪自眸而下。 夏荷扶住她,她双膝跪地,叩拜数回。 佟陆陆并不拦她,这是佟钟儿欠她的。 “六妹妹,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是,想请你替圣上求个情,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这么多年,佟钟儿头一回在佟陆陆面前真哭。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落:“我流放可以,但孩子,会在路上夭折的。” 咚、咚、咚。 直到额头上磕出血印,佟钟儿都未停过。 佟钟儿的事,佟萧、宛英,甚至是常年不出的林二姨娘,均为她东奔西跑,上奏求情,至今都未得白盏辛音讯。 弑亲人,人神共愤。 “二姐姐,一念之差,你一输再输,满盘落索。我从未要与你比什么,佟家也从未有人看不起你。” “求求你了,六妹妹,孩子是无辜的,他可以不姓燕,你将他送去寺庙、送去尼姑庵,我都毫无怨言。” 沉默须臾,佟陆陆听不得那一声声磕头,心中如有一颗大石:“这个孩子,不会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否则他会一生遭人非议。” 佟钟儿哽咽,她抬起梨花带雨的脸,额头的血顺着眼尾而下,跪着上前,拽住佟陆陆的裙摆:“谢谢六妹妹,谢谢六妹妹,你的大恩大德,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别了吧,二姐姐,来世别再相遇了。 “许多天没吃顿好的了吧,孩子需要营养,”佟陆陆将一应饭菜推至佟钟儿面前,“姐,回佟府吧,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她哭着坐回去,拿起碗筷,声声呜咽:“六妹妹,我想待在燕王府。” 到这时候了,还舍不得荣华富贵? 佟陆陆三叉神经其时被气成四叉,恨不得把对面那人的天灵盖敲个稀碎,看看究竟是怎么长的,里面究竟装了啥玩意儿。 对面之人轻咬下唇,无奈对上她的眼:“陆陆,你听过,人质爱上罪犯的故事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句话如今听来,像一根刺,深深扎在红尘孽浪里翻滚扑腾,却从未上岸的人。 佟陆陆抱着那件裙子,映照晚霞,走回皇宫。 她举起手,残阳夕照,金光穿过密密缝的黄金丝线,一针一针,均是二姐姐引以为豪的手艺。 “春枝,以后,我要常穿这件衣服。” 春枝闻言,眸光闪烁,吸吸鼻子:“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东秦史记.燕王传》秘录:东秦盛瑞三年年末,燕王于午门问斩,未语遗言。 年初,于燕王府,即现安王府,燕王妃秘诞男婴。 纯元皇后携至天胜寺,交予言默主持,法号尘微。 五月,燕王妃按刑流放三千里,于半程暴毙,享年廿三。 ——佟伊.著 算一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后天就完结了,如果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这三天评论区可以留起来了,我回头挑着写。 感谢在2019-12-2116:02:17~2019-12-2217:1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花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你我不相嫌 晚风徐徐,清冷的月色撩人。 -- 第149页 入口一块桂花饼,甜香软糯。 本想讨个清净,耳边却一派嬉闹声响,引人面红耳赤,不忍卒闻。 算一算,于这繁华地界解语楼,蝶风已度过八个年头。 这一生,侍奉了无数人。 这小小的解语楼,还时常上演一出出喜剧。当初,为了成为花魁,她使劲浑身解数,用尽手段。 各色人等均流连过她海棠阁的床铺,她见过的社会黑暗,不比当今圣上经历的少。 一壶错认水,倒出明净清液,落于五色琉璃杯,水珠四溅。 那一年,她还只是个没有名字的小女奴,别人都叫他小蝶。因姿色姣好,在商人间辗转的小蝶,被解语楼的妈妈瞧上。 一入青楼,万劫不复。 她住在最靠近洗恭桶处的房间里,时常被同屋的女孩子们欺辱。 她们嫉妒她长得好看,便在她的饭菜里放恶心的昆虫,将她晾晒好的衣服丢入泥潭,将她的发钗统统折断,背地里骂她是偏装清高的下.贱.货。 此等肮脏不堪的蕞尔小地,竟也有人与她置气。 她不理会她们,成天穿着干结了泥的衣物,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一日,她正倒恭桶,忽由头顶砸下一张纸条。 她打开来,仅有两个字:丑时。 是路过的客人可怜她,要好好“宠爱”她,给她小费么?此等偷鸡摸狗之事,那些姿色一般的女孩子们,都会背着妈妈们做,赚点零花钱用。 她其实,也想有根漂亮钗环呢。 丑时,安抚自己忐忑不安的心,她小心翼翼接近花园,见到两个身形颀长的少年。 玄衣的男子回过头,皎皎月色,娆娆面庞,冷冷眸光。 真美啊。 那颗痣,尤引人侧目。 她不禁看呆了。 “你叫什么?”他身后的蓝衣少年问。 “小蝶……”她不由地站直,竟对玄衣少年不可名状的寒冷气场肃然起敬。 “以后便叫蝶风吧,”玄衣少年甩下一张契约,“签了它,我教你如何成为花魁,相对的,你要为我做事。” 她捡起那张契约单,上面什么也没写,唯有画押处。 谁会签一张陌生人扔出的可疑契约单呢。 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说话算话。她犹犹豫豫抬起头,瞥见少年脖子上微露的道道伤痕,认定是一同落难的人。 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她的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双眸移不开少年的俊美。 “不签,便杀你灭口。”蓝衣少年即刻拔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签,她心甘情愿签。 其时,蝶风满脑子都是少年的貌美。 她乖乖地点头,不是怕死,也不是为了当花魁。她只是,一门心思想接近那个玄衣的少年。 她狠心咬破手指,按下血押。 这张空白如也的契约书,将她的一生,引向另一条同样不够光彩的道路。 这条路,充满荆棘,布满黑暗与污秽,但她的前方,始终有那个玄衣的少年引领她,在关键时刻指点她,让她如鱼得水。 但她只敢默默站在他身后,抬头望着他的背影,盲目地相信他,跟随他,做她能做的一切。 他心有猛虎,她尽微薄之力帮助他。 但她也清楚地明白,他们之间,只是契约关系。 没过多久,她盲目行走时,灰暗的天空云罅里,透出一束光。 蝶风第一次,有了朋友的概念。 那是一位小姐,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傅。这类人,通常不会与青楼女子有一点牵扯。 但她却同纨绔的邹世子,一同踏入海棠阁,踏入了她的世界。 原来,女人和女人之间,也可以和平相处。 原来,女人和女人之间,也可以嬉笑打闹,也可以说浑话。 她好生羡慕佟陆陆,羡慕她的潇洒、自如、透彻。 白盏辛转移阵地,入了夏至院,她也绝无不放心。除了白盏辛,佟陆陆是她这世上第二信任得过的人。 但后来,白盏辛出征,她渐渐发现,他不同了。 不苟言笑,从来冷言冷语的他开始变着法儿关心佟家,关心那个女孩。 她醋,她嫉妒。 蝶风依旧赔笑,却好似生命失去了方向。 她一直跟着的玄衣少年,忽然加快速度,她跟不上了。 不是她做得不够好,只是他心里确实没有她。 这么多年,她小心翼翼望其项背,不敢打扰,不敢靠近,不敢多说一句话,也注定永远与他如隔天渊。 他的冷漠一瞥,均叫她颤栗。 但唯有陆陆,会迎着他的杀气而上,敲醒他,陪伴他。 蝶风,只敢站在他的身后。 佟陆陆却敢与他并肩,甚至挡在他的身前。 白盏辛与燕王的拉锯战就此展开,燕王放长线初次拜访海棠阁时,她甚至欲破罐破摔,和盘托出。 勿要冲动行事,若真行此,她与从前那些因嫉妒而欺辱她的人,有何区别。 她的生命,再次失了方向,成了一个只会完成任务的机器。 即便那时候,已经没有任务再给她了。 一日复一日,她在海棠阁买醉,想要逃离,于是,她应下了那个挺近凶险匈奴的密函。 她本已做好身死匈奴的准备。 -- 第150页 一盏错认水饮尽,喉头甜涩。 妩媚的眸子流转,望向推门而入的人,心书翻页。 “万俟单于放着华丽的公馆不住,是铁了心要日日留宿我这海棠阁了?”她盈盈起身,端起一杯错认水,关上门,将沉默的人推至桌边。 她附身为他倒酒。 浓浓脂粉香,飘飘荡荡,萦绕进万俟邪的鼻腔。 万俟邪手撑额头睨向那盏清淡酒水,手按上她的,水柱瞬停。 “过些时日,白盏辛大婚,待封后仪式结束,我便离开。” 蝶风静静听,将酒壶放到桌上,嫣然举起酒盏递给他。 “匈奴急需重新整顿,然部落颇多、众口难调,十年内,我均不会进京了。” 她静默,他亦不接酒。 “卖身契多少银两,我十倍都出得起。” 眸光落在端着酒盏的纤纤玉手上,他顿了顿方接过,一饮而尽。 如此艳俗之地,酒却清甜得很。 紧握酒盏的指节微屈,咯咯作响。他摆正头,耳边的蓝宝石摇摆闪烁,正如他望着她时的眸子,散出灼灼光:“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一个。” “你可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故意激怒他似的,蝶风悠悠于一旁坐下,径自倒酒,“我是青楼女子,我侍奉过许多人。” 万俟邪双手交叉放于腹部,微不可见的怒火于四经八脉中游走:“你嫌弃我是个残废?” 闻言,蝶风嗤笑:“怎么会。” “那我怎会嫌弃你是个青楼女子。” 手一顿,蝶风抬起头,讶异瞥向堂堂单于,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复睇他一眼,也未看出丝毫破绽。 “一夜情深么?”她有些自嘲,“单于是流连蝶风的好技术么?单于可知,那些熟稔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多少男人身上练来的?” 万俟邪觑了觑眼:“蝶风姑娘以为,年初春宴后,我为何屡次造访?” “自是为了探燕王的底。” “非也,我是来探蝶风姑娘的底。” “原来,那时候单于便对我有肖想了。”她心内讶异,故作不以为意,为他满上,“蝶风于任何人而言,均唾手可得,单于若想要蝶风,买了便是。” “你若不愿,我不强求。” 万俟邪欲与她敬酒,她不举盏,他兀自饮尽,转动轮椅往门口而去。 她的不以为意,惹怒他了。 他定觉她看不起他,讥诮他是个残废。 双手颤抖,蝶风猛然抬头,望向那人寂寥的背影,双眸微湿,悔意渐生。 他要走了吗? 手抚上雕花门的一刹那,万俟邪别过头,再次试探:“你我不相嫌,予我一次机会,可否?” 不相嫌…… 未听得她的回答,须臾,万俟邪推开房门,长叹一口气。 “万俟邪,”女子叫住他,他旋即转过车轮,对上她如金秋般灿烂的笑意,“匈奴的游牧生活,须得提前准备何物?” “无需准备,”他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只需你我。” …… 此次封后,与以往大不相同。 以前东秦、大明的封后礼节为模,均盛大庄重、严谨繁琐。其中光是祭天拜祖一项,便耗费整整两个时辰。 然白盏辛强调,要走民间礼序,将佟陆陆从夏至院娶入正崇殿,其余不必要的祭天礼俗,能简则简。 换句话说,便是:早点把准皇后送入正崇殿才是正道,老祖宗什么都甭管了,爱谁谁。 为此,周大人忙得不可开交,愁眉不展。 苏大人被降级,马大人不着调,邹大人是个出家人,佟丞相又享受养老生活去了,故无人商议。翻阅典籍,又前无古例,他要如何安排,方能让帝王满意呐? “周大人,我们来给您出主意。”佟司佟梧闲来无事,满皇城晃荡搅和。 “静娴郡主是陛下的心尖宠,静娴郡主高兴,陛下就高兴。” “静娴郡主喜欢吃、喜欢美男,您啊,就多搜罗些美男子。” “就算宫女太监够,用不得他们,让他们往哪儿一站,哇,多养眼。” “到时候静娴郡主一乐,嘿嘿,陛下不就乐了?” 美男子? 陛下面前,情敌都得死! 到时候陛下一剑下来,大家都得掉脑袋! “馊主意,出馊主意,给我挖坑,还想埋了我!”周大人抡起手中的书册便卷成桶,一人敲几下,“滚滚滚。” 然佟司佟梧的声音如魔音灌耳,周大人想啊想,压力倍儿大时,忽觉有几分道理。 也不要弄多少,偷偷弄几个,逗逗静娴郡主开心就好了,无论如何,这事儿得以女祖宗为先。 心下敲定了,周大人便乐滋滋行动起来。 除开白帝与静娴郡主大婚的事宜,京城众人的目光还聚焦在新晋的安王身上。 安王长了一张与前东秦燕王画像极相似的脸,且又像贤元皇后,与当今陛下还有几分相似,故引得坊间流出不少传闻,直指安王身世,均十分离奇。 安王神秘异常,想巴结他的权贵总是逮不到他人。故安王府门口每天都有人堵着,围了一群又一群,水泄不通,门庭若市。 其时,昭云才没空管这些流言蜚语,他正系着一圈遮脏围裙,与佟杉姗在安王府一角的小厨房里一同备果子。 -- 第151页 大婚之前,佟陆陆决心再帮昭云一把,便将正崇殿与万华殿的果子筹备工作交给安王府。 其时,昭云正与佟杉姗于安王府揉面团。 虽说尚未出嫁,女儿家不得随意踏入男方府中,但佟杉姗只需稍微戴个兜帽,昭云以卓越的轻功背着她于树间晃悠几圈,二人便可从后门随意出入安王府与佟府。 况且,佟府不还有个绝对利于翻墙的夏至院吗? 这年头,谁还走正门呢? 昭云此时,尚未与佟杉姗解释自己的身世,然聪明如她,早已从那颗红宝石上猜出蛛丝马迹。 “嗯……”昭云为难地望着手中的一坨面,“好像水少了。” “那就多加点。”佟杉姗捞起一旁的小勺,往一旁的小桶内取了些许水,均匀浇到面团上。 “糖且不要加太多,”她立在一旁,目光顺着昭云的手往上,停留在满满少年感的清面,“昭云,明年是否要及冠了?” “嗯,届时,就能娶三小姐过门。”他笑得阳光,像个抱了满怀糖的孩子。 “此事不急。”她的柔荑撑在沾了面粉的桌上,指尖的清水与面粉融合,渐渐的,能捏出一块小面团来。 佟杉姗偷瞄少年一眼,面颊绯红:“昭云……其实……你不必再唤我三小姐了。”听着怪生分的。 昭云将面团盖好发酵,用沾满面粉的手挠挠鼻尖:“那……叫你……杉姗。” 话到最后,他声音越发没了底气。 杉姗……杉姗…… 心头循环默念这个名字,他郑重凝视她,目光不移,惹得她娇羞不已:“昭云?” “杉姗。” “嗯,我在。” 脸蹭蹭蹭红了一片,灼伤似的,昭云忙转过头,扶着墙,把头埋入胳膊。 我怎么这么没用! 佟杉姗羞赧地扭身靠在桌边,手里的小面团揉了一圈又一圈。 一双充满伤痕的手从后绕过她的肩,却因小心翼翼地,不愿让她沾上面粉地,与她隔着些微距离。 然,这个无形的怀抱,因少年温润的气息,显得那么暖。 “杉姗。” “嗯。”她柔柔应他。 “想去看山川秀美、江河大海否?” 从小居住在春分院,从小安居京城的佟杉姗闻言,眸子里尽是无限的向往与希冀。她点点头,手抚上他的袖子,轻轻后退,直到背靠在他结识的怀里:“想。” “我带你去。” “好。” 轻抚过他的袖子,她握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心里甜丝丝的。 “昭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 “听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万华殿内,临近婚礼,韩澈终能下床活动。 那烈毒一旦发作,便攻人经脉,令人浑身无力,摊倒吐血。 太医院众太医吊着他一口气吊了多日,但因过于激烈的药物冲突,韩澈已产生一定的抗药性。 好在紧要关头,药方送到,众人将其救治回来。 如今虽不能驮着佟陆陆飞上飞下,好歹也能缓缓行走,只是脸色苍白、身无血色,图叫人看了心疼。 少年为尽快康复,赶上佟陆陆与白盏辛的婚事,每日走万华殿桂花院千圈,绕得佟陆陆脑袋晕。 “姐姐,你与姐夫潜入秘仓寻觅药方时……可察觉到二楼的花名册?” 花名册?佟陆陆摇摇头:“没,我们只带回来一叠贤元皇后的信和药方,你的情况不容拖沓,哪还有心思想那些?” “嗯……”少年有些失望,他坐到佟陆陆身边,“那,那些杀手们……” “有些仍在逃,但大部分均被一网打尽了。” “那……韩家……” 佟陆陆了然,放下手里的活:“阿澈,舟山的韩家,不是京城的韩家。他们罪有应得,切莫放在心上。对了,你杀了明威的事,须得亲自同环纡说,好好认罪……挑个他心情好的日子去。” “嗯。”他点头,挠挠下巴上的伤疤。 “阿澈,你这个疤打哪来的?” 韩澈不愿回答似的,遑遑岔开话题:“姐姐,我以后……还能留在你身边吗?姐夫怕是不会同意吧。” “他会同意的,明威实则他早就想杀了。” 《东秦》里面不仅是杀了,还手段狠辣呢。 佟陆陆吞几口水果,朝他眨巴眨巴眼:“别和他置气,多喊几声姐夫。” 夜,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奏折,白盏辛命小福生将已能走路的韩澈带来。 他食指敲桌,的的作响。 韩澈恭敬跪拜后,白盏辛命小福生搬来一个板凳,让韩澈正坐在正崇殿中央。 更难受了……倒不如跪着。 正欲将刺杀明威一事和盘托出,韩澈便见那帝王曲指逗弄桌边一上等花瓶内的狗尾巴草,好似漫不经心问:“何时,开始对陆陆有非分之想的?” ??? 韩澈和小福生面面相觑,小福生连忙小碎步跑至门口,将大门关紧。 “这……”那番记忆,是韩澈心头的小秘密,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想说。 “说出来,姐夫让你留在万华殿。” 这件事,真的比刺杀明威更重要? 韩澈清清嗓子,将那年雪夜,佟陆陆与蝶风抱怨邹曲临喝醉酒后,于街上干的一应光荣事迹统统和盘托出。 -- 第152页 “哦~”帝王了然,点点头,一派亲和又淡定的模样,“因邹曲临,她喝醉了酒。” 韩澈挪了一下,总觉周围气氛古怪,极不自在。 “还打横抱了你。” 帝王语如死神之音,吓得小福生瑟瑟发抖,默默跪下。 “还将一双棉鞋给你穿,让你背她回去。” 韩澈清清嗓子,连忙挽救:“实则……姐姐当时不太清醒……” “阿澈啊,”帝王忽语重心长起来,不知从哪拿出一只小剪子,为狗尾巴草悉心剪枝,“你定调查过邹曲临与陆陆的事,说说,邹曲临为何倾心陆陆?” 他怎么知道?! 韩澈冷汗涔涔,是,他当初得知邹曲临是姐姐的前未婚夫,确暗中调查过他,问过一干人等。 太难了。 “额……”他正犹豫,却见帝王“咔嚓”一声,剪下一根小叶。 留在宫中,若无帝王特允,只能当个太监。 “是四公子五公子说的,大明明昌二年的事!” 佟陆陆还不知韩澈为了留在她身边,把她给卖了。 她哼着小曲儿,脱袜子正要上床睡觉,便听得一阵轰动。 佟陆陆眼睁睁望着一群宫人,将万华殿里的酒、衣柜鞋柜统统搬走,甚至将她方才脱下的小鞋一应带走了。 什么情况? 抢酒抢衣服抢鞋子啊? 她光着脚丫走出门,却被白盏辛一手拎往正崇殿,大发雷霆:“朕近日清闲了,执行静娴郡主的罚令,从此静娴郡主均要在正崇殿过夜!” 更离奇的是,这几日,皇宫大兴土木。 造什么? 造茅厕。 高级茅厕。 可皇宫的每个宫殿不都配有恭桶么,要什么茅厕啊? 佟陆陆百思不得其解。 某夜,白盏辛煞有其事地对她说:“朕请静娴郡主去逛花园。” 于是逛着逛着,佟陆陆便被他带到刚建好的超级豪华茅厕边。 “如何,是不是又宽敞又精致又漂亮?”白盏辛颇为骄傲,将一头雾水的佟陆陆拉进去,一个小细节一个小细节地介绍。 熏香、蜡烛一应俱全,就连每个茅坑的香木屑,均讲究分布,为可选自助式,让你想怎么香,就怎么香。 每个隔间,甚至放有许多玩物,让你在如厕的同时,享受天堂般的待遇。 环纡疯了,奇观误国。 她掉头就想走,却被他一手拽住,揿在墙上,脸黑地可怕。 你同别人的心动回忆,我均要一一覆盖。 大脑一片空白的佟陆陆,下意识举起双手,却不知投的是哪门子降,反正先认错就对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想。” 醋海生了波涛,帝王不甘地别过头,红着耳尖嘟囔:“你在舒服堂与邹曲临待了多久,我也要与你在这待多久。” ??? 舒?服?堂? 这他娘的哪年哪月的事啊! 是!哪!个!王!八!蛋!掀!她!老!底?!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依然可以留想看的番外~爱你们感谢在2019-12-2217:10:47~2019-12-2316: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羊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往作者菊花里扔了地雷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往后余生,你我共度 据《后东秦史记》记载,东秦盛瑞二年八月八日,华灯初上,举国同庆。 当夜,素装的人影交织,裙带飘飘间,光斑暗动,浮香秀影。 此日,成为中原征战多年来,街道气氛最热闹欢快的一日。 即便上元佳节等团圆节日,亦无同此日般,无人敢作祟、出头坏事。一应纨绔贵族,统统收敛。 各国而来的使节带来各地特产,东市西市的摊贩上满目琉璃。 月色浸着点点桂花香于琉璃瓦上徜徉,如糖似蜜,醉了一城的人。 据记载,八月七日晚,各家早已张灯结彩,于屋檐上挂好鞭炮,装饰一新。 一辆从皇宫而出的马车驶过中央大街,由佟司佟梧护送、韩澈于隐匿处保护。马车穿过人烟稀少的万花园,回到早已贴上红喜字窗花的佟家。 佟陆陆被象征性地送回夏至院,于躺了十八年的床铺上度过出嫁前的最后一夜。 宛英属实不敢想象,自家最不成器、整日花天酒地、毫无“女德”的幺女,竟将戴上凤冠,母仪天下。 且说自佟陆陆被接入皇宫后,宛英便没见过她,其时瞅一眼自家闺女,过了多日伴君如伴虎的日子,竟比走时还丰润了一圈,不禁感动地哭湿了五块手帕,念这刁蛮任性的女儿念得紧。 “宫中如何?陛下可难侍候?后宫可有女子刁难你?” 佟司佟梧互看一眼,不忍翻个白眼:有陛下在,谁敢刁难她?且哪里是她侍候陛下,是陛下侍候她。 家中虽有佟司佟梧,然自佟陆陆走后,颇为省心,也颇为宁静,倒不像原来的佟府了。 宛英拉着佟陆陆换说了好些体己话,欲要将一应宫斗之道统统灌输。 好不容易从宛英的唠唠叨叨中逃出,佟陆陆脱了鞋袜,美滋滋靠着软软的枕头。 她从床底下捞起她当初搬入皇宫特意留在此处的盒子,打开来,里面尚且躺着那张发黄的卖身契。 -- 第153页 没错,他六年前,就是她的人了。 美滋滋将卖身契收入怀中,佟陆陆于月拥云簇间,甜甜入眠。 月明星稀,鸡鸟尚在梦中。 佟杉姗与宛英丑时便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唤来一应人等,将小小的夏至院围个水泄不通。 啪! 宛英踹开房门,把佟陆陆连拖带拽拉起来,扛过来扛过去,浑身上下梳洗干净,随即又将其牢牢捆在梳妆椅上打扮。 什么?都已经天亮了吗? 我真的有睡觉吗? 佟陆陆迷迷糊糊,在凳子上左摇右晃,任凭怎么努力,双眼也只能睁开一条缝,像被人戳瞎了似的。 宛英用力将她的发挽成紧紧的发髻,一圈又一圈。 佟陆陆盯着铜镜,不敢置信地摸摸头:“天哪,我的发际线已经这么上了么。” 佟杉姗则与一众由皇宫而来的宫女为她上妆,于她面上作画般挥抹点染。 由皇宫运来的盒子内,佟杉姗小心翼翼捧出偌大的凤冠,雕刻精美的金凤栩栩如生。 “三姐姐,三姐姐,轻点,脑门要被压扁了!” 话说当年贤元皇后出嫁时,白帝耗费整整半个月,为贤元皇后亲手制作了一个凤冠,此冠亦不例外。 白盏辛先前忙碌半个月不见人影,正是每日处理奏折后,亲入玉满堂,与马大人二人研究数日,亲手为佟陆陆打造了一顶凤冠,羡煞旁人。 可这冠,也太他娘的重了吧! 仿佛头顶泰山,有一种由乃二外均被压扁的窒息感。 黄金对挑一个个由佟杉姗亲自为她插入冠中,她龇牙咧嘴,再没了睡意。 虞嫚与春枝将佟陆陆扶起来,踏上带跟的嫣红绣鞋,佟陆陆瞬间长高三寸。 她双眼层层一亮,好似看见了新的世界:上头的空气,就是不一样。 火红的嫁衣一层层套上佟陆陆稚弱的肩膀,霞帔上身,佟陆陆觉着自己穿得像个年画。 但好歹是张极美的年画。 “无论如何,要秉持庄重典雅,仪态万方,将早年学会的礼仪统统拿出来。”宛英一遍遍在佟陆陆耳边念叨,“要典雅,要典雅!” “是是是。”佟陆陆猛地点点头。 整整捯饬了三个时辰,临近辰时,众人越发繁忙,乱成一团。 其时街上由高展率领两队人马,排开中央大街一应闲杂人等,所有吃瓜群众均站于道路两侧,不可进犯,多说一句话,均要治罪。 人们纷纷端着小板凳看热闹,更有甚者,于家门口垒起碉堡,爬上去往皇宫远眺。 直至巳时,中央大街中路方被清空,两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可谓万人空巷。 “圣上驾到!” 一声声传报如山谷回音,由各街道的公公们传播开来。 所有人自觉噤声,带着憧憬、恐惧的目光向北面凝望。 当宫门大开,如龙长队从赭墙金瓦内走出时,如山如海的人潮海浪一般纷纷下跪。 今生今世,得见圣颜,可够他们写下来裱在客厅里吹好几代。 杨定成与年轻的安王一左一右,骑马列于帝王两侧。 帝王亲骑雪蹄骢,身着上等丝绸织成、千名修女赶工的金绣红黑龙袍,行于灿烂的秋日曦和之下。 那传闻中向来是定定乖戾阴狠、阴晴不定、不苟言笑且不可一世的帝王,今日面上的笑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怎么也收不住。 如此俊美的神仙儿郎,璀璨了万民的眼。 这就是他们的帝王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按礼俗,成婚当日,男方通常黄昏时方到女家,然因后续尚有繁琐的封后仪式,白盏辛早早儿的就来了。 佟萧与佟伊、佟司佟梧于佟府门口等待。 佟萧不敢对白盏辛“下婿”,刚要上前行礼,便有两阵风从他身边“咻咻”而过。待他定睛一看,佟司佟梧早就咧着嘴,一人敲锣一人打鼓,大摇大摆迎上去,将下马的白盏辛、杨定成与昭云纷纷拦住。 “嘿哟,陛下,既走俗礼,免不了被刁难呐!” “陛下,与我二人比剑如何?赢了就让你进去!” 和陛下比剑? 小兔崽子!我看你们是嫌活得太长! 生怕“喜事变丧事”,佟萧忙不迭上前,一把将两个猴儿拎走:“老臣,参见陛下,陛下莫要与他们二人置气。” “佟丞相不必多礼,”白盏辛二话不说,“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冷笑道,“佟司佟梧,一起上吧!” 于是,堂堂帝王于新婚之日,与两位大舅子,竟当街卖艺似的比起剑法。 佟萧这颗心脏哦,但凡遇着白盏辛与佟陆陆,真真是不得安宁。 刀光剑影,铿锵琅琅。 任凭佟司佟梧上蹿下跳,白盏辛利落接招,只十个回合内,便将佟司佟梧手中的剑一举弹开。 叮 刺啦! 二人低头一看,裤腰带被生生划开,外裤掉落在地,露出同款大里裤。 “服否?”白盏辛潇洒收剑,念及往后与其也算一家人,便觉颇有意趣。 二人红着脸穿裤子,一扫脸面,溜得比谁都快:“服服服!” “不服不行!” 佟伊其时背着手,只一步跨开,挡在白盏辛面前,亦要凑热闹:“哎?妹婿,如今正值秋桂,不若,你我以桂为首,作诗如何?” -- 第154页 噗! 佟萧心内吐出一口老血,生生咳出一口老肺气:佟伊,我最懂事的儿,你莫不是个冒牌的? 众人皆不知白盏辛文学造诣如何,马大人带头凑热闹喊道:“作诗好!有文学素养!” 门外一应人等吵闹,夏至院忙里忙外。 佟陆陆届时已穿戴整齐,于闺房一手一块果子充饥,坐等自家夫君来接她。 “哎?三姐,这果子怎的比平日里你做的更好吃?” 佟杉姗羞赧转头:“不是我做的,是昭云做的。” 得,她这不是吃果子,是恰柠檬呢。 “小姐,陛下被大公子拦住了。”春枝小跑着走进来,嬉笑道,“二人在佟府门口对了百句诗了。” 百句?! 众人惧惊。 偌大朝堂,才人层出不穷,然佟伊年纪轻轻走上此等地位,正是以无人可及的才学傲人。他师承佟萧,青出于蓝,对诗比对老婆都亲。 小时候他便常常立于佟府院中,兀自吟诗作诗,出口成诗,为当世有名的才俊。 佟陆陆只知晓白盏辛打仗厉害,却不知他作诗也如此牛皮? “相传,前东秦时,上皇派给陛下的太傅可是东秦百年难得的文豪,故无甚奇怪的。”佟杉姗忙用手帕为佟陆陆擦拭补胭脂,抢走她手里的果子,“自此,可不许再吃东西了,万不得失了礼,叫百姓看笑话。” 终于,三刻钟后,佟伊甘拜下风,放白盏辛通行。 此一段怒海狂涛般的对诗对决,着实震惊四野,直将白盏辛因乖戾而高大的形象,磨亮了好几度。 陛下,实属文武双全,乃当世奇才。 惹不起惹不起。 宛英与佟萧碍于白盏辛的身份,不敢上坐,仅立于上位。 白盏辛翩翩走入众人嬉笑等待的客厅,恭敬为二人沏茶。 佟杉姗将已吃得肚子圆鼓鼓的佟陆陆搀扶出来,步履缓缓。 大红盖头,喜红凤袍。 她将佟陆陆的手,交到白盏辛手上。 此一刹那,白盏辛好似握住了全世界,自此,永不放手。 奉茶、闻语,他始终勾着唇,牵着她,轻轻摩挲她温软的手心,别人说了什么,都是耳旁风。 满世界寂静,唯有他与她。 这一刻,等了多久? 当初从夏至院离开时,他的心中似就认定她了,只是自己打肿脸充胖子,非自我欺瞒。 一杯热牛乳,她就收买了他。 一句关心,她就虏获了他。 除了她,那无尽黑暗的过去里,再无人提灯,为他照亮过前路。 佟陆陆手指轻勾,小拇指调皮地勾住他的,耍小动作玩闹起来。隔靴般,骚动他的心。 待通宵与宛英说完一番肺腑之言,白盏辛转身,于佟陆陆身前蹲下,别别头:“上来。” 这才是今日众人眼中第二波冲击。 堂堂帝王背着自己的“准皇后”,踏出佟家,不将皇后放入喜轿,偏生要与皇后同骑。 他要让天下人都看清,他载着他的女人。 穿过中央大街受万民敬仰,圣驾于宫门外下马,乘仪驾往皇城天露台。 于此,盛瑞元年的六月六日,白盏辛完成了及冠礼。 于此,盛瑞二年的八月八日,他在此娶了心爱的女人。 正式封后,由礼官在册宝案设置皇后拜位。 周大人示意,应先将盖头掀起,以祭天地、祖宗。 “不许。”白盏辛淡淡道,“唯有朕,能在今日见皇后之颜。” 天露台下众臣,三次震惊。 陛下的意思是说:老祖宗不重要。 其时,他目光扫过周围一应演奏人等,偏头轻声威胁道:“周大人,以后,这些长得极好的男子,不要再出现在皇宫中,否则,朕也让你好看。” 周大人擦擦汗,忙点头哈腰:“是是是。” 封后典礼举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待一应礼毕,已是酉时一刻。 天色皆晚,于聚贤殿设大宴款待一应臣子与远道而来的宾客,白盏辛仅饮了一杯酒,意思意思,便头也不回拂袖而去:“众爱卿无爵饮罢!” 一应使节贺礼尚未呈上,一应官员准备了多日的贺词,差人跑遍全东秦寻来的贺礼,统统都没能入圣上的眼。 众臣,四惊,不禁泪洒餐桌,一腔想趁此拍彩虹屁的心付诸东流,多日挖空心思想出的创意,纷纷白费。 “花了多少银子?”一人问临人。 “呜呜呜,倾了家产。” …… 众人喝酒,大口吃肉。 佟陆陆却已在正崇殿内,等候多时。 她虽上午吃得极饱,如今早已腹中空空。 舔舔唇,她抬手欲掀开盖头的一角,摸一块果子。 啪! 春枝毫不留情打向她的手背:“小姐,不,是娘娘,您就不能再忍忍吗。” 春枝你打我! 佟陆陆难以置信地收回手,听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委屈得很。 韩澈与小福生守在正崇殿门外,遥遥便望见迈着大步来的白盏辛。 还未等他们行礼,白盏辛便风一般入了正崇殿。 得,其他人都是摆设。 虞嫚立于一旁,手里端有两杯合卺酒。二人见帝王来了,恭敬退后。 “陛下,请掀盖头。”春枝低头道。 -- 第155页 白盏辛其时紧张地无所适从,他清清嗓子,净手,试探着,撩起面前人火红的盖头布。 红烛掩映,凤冠之下的佟陆陆,嫁妆精致,好似两辈子没这么美过。偏生她因肚子饿,满腹唠叨抱怨,抬眸看向他时,满眸委屈。 心头咯噔一声,白盏辛的面泛起红晕,眼底、唇角均泛上笑意,不禁多看,待回过神来,却又不敢再看。 “陛下、娘娘,”虞嫚上前,屈膝行礼,“同牢合卺,长长久久。” 白盏辛接过酒,于她面前蹲下,以平视她。 佟陆陆举起酒盏,二人交臂、交杯,共结连理。 帝王开始驱散千瓦的电灯泡们:“都退下,一个不留,没朕的允许,谁也不许闯入正崇殿。” “是。” 春枝同虞嫚走出,朝门口的韩澈与小福生招招手:“都走,都走。” 待人均走了,偌大的正崇殿,方空得令人发慌。 佟陆陆将凤冠摆摆正,瞬间懈怠,撒起娇来:“环纡,我头疼。” 白盏辛其时老爷子似的手颤。 登基、征战沙场、面对文武百官千万百姓都不曾紧张的帝王,如今为娇妻卸下一头饰品,却小心翼翼,心头如擂鼓,震得他发慌。 那些日子,他跟着马文青,埋头苦学,甚至不惜自降身份拜那臭屁老头为师,方做得这顶凤冠。此冠已经够轻,却还是在她额前压出一条红印。 他心疼地轻揉她的额头:“疼么?” “还行,环纡,我饿了。” 佟陆陆嬉笑着抬头,见他应一声,径自跑到桌前,殷勤端来一盘果子。 拿起一个塞嘴里,她望着他紧张地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禁嘲笑他:“环纡,你好紧张啊。” 被戳穿心里的小九九,白盏辛颇为不快。 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等着。” “我现在就等着啊。” 一阵簌簌声,佟陆陆嘴里塞着果子,惊愕见他将一盘点心放一边,不由分说便上了床,骇地她拼死往里挪,却被他层层逼近,直近床头。 他咬下她嘴上另一半果子,咀嚼,顷刻便侵入她的唇,夺她的食。 “没,没卸妆,没宽衣。”她支支吾吾找理由,换她无所适从紧张兮兮了,“不卸妆,对皮肤不好!” “一会卸。”他不气不恼,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腰带。 佟陆陆撑着的双手抖和,她扭头凝视面前的人,回想起六年前,二人在象姑馆里的一幕。 那天,若非她脑缺,差点羊入虎口。 衣物松快开,她念起当年夏至院里,他吼出的那句话,此时啪啪打脸:“环纡,你不是说,谁娶了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错了,”他嗤笑一声,忙吻她的唇角,“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祖上烧杀抢掠千年万年下地狱,得罪了阎王殿,作孽百世损了祖祖辈辈的阴德?” 她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白盏辛琼鼻轻蹭她的鼻尖:“老祖宗不重要。” 嘿嘿,看他打脸,她就开心! 佟陆陆眼泛笑意,向前“啵唧”一声,点润他的唇。 “明日不上朝了。”他褪下她一件件外衣,越发贴近,越发情不自禁。 他覆着她,轻贴她而下,与她十指相扣。 佟陆陆面色潮红,大脑一片空白,对男女之事,她上辈子也毫无经验。 “听说,太子都有初礼妇人……”被他怦怦的心跳与层层铺开的脉脉深情灼烫,她不自在地找话。 “没有,你是我的唯一。” “那你在象姑馆……” “此一生,唯有轻薄你的念头,也只轻薄过你。” 咬住下唇,任由他普天盖的吻密密而来,佟陆陆呼吸渐促,越发难受。 白盏辛微凉的指划过她里衣的衣襟,火红的肚兜绳由内散出。 倏然间,他停止了动作。 “这是……什么?被踩扁的鸭子?” “才不是!” 佟陆陆面红耳赤,连忙侧躺,捂住胸前的小肚兜,不叫他再看:“这叫滑稽!但我绣工太差,绣成了狰狞的毕加索!” 虽不懂她在叨叨什么,望着那拙劣的绣法,白盏辛难免笑出声来。 “不许笑!”佟陆陆的小拳捶打在他身上,被他顺势握住。 “皇后为朕二度起针,朕感动得笑了。”他亲吻她的小拳头,将她翻了个身,“噗嗤……” “环纡!你大爷的!”佟陆陆不服,倏然坐起,翻身将帝王压在身下,像只生气的小老虎,“你敢说一句不好看,我就再不理你!” “好看,好看。”他紧搂住她的腰,将他的小手放在他的腰带,“怎么,皇后想在上?” 日…… 佟陆陆心头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忙羞地要从他身上起开,却被他牢牢固住。 “来不及了,皇后上了朕这贼船,便别想下去。” “环纡,我错了……环纡!” 此一夜,桂华流瓦,草藉花眠时,却待正崇殿内娇凝翠绽,拈花闪碎的红如片。 紧依偎,慢厮连,斗得个殿顶之下,胭脂露上鲜。 行来春色三分雨,酣去巫山一片云,甜也甜也。 佟陆陆最熬不得夜。 她昨日偏偏一夜睡不得。 侧躺于正崇殿的软床铺,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 第156页 今日,陛下竟未来早朝。 一应朝臣正于大殿不敢出声,便见小福生迈小碎步而来,传陛下旨意,今日休朝。 年轻就是好啊。 众臣面面相觑,巴不得快点回家。 其时,佟陆陆睡得正酣,正迷迷糊糊间,一双不安分的手从身后将睡姿不正的人儿捞入怀中。 于她略红的肩头咬下清晰的牙印。 佟陆陆不自在地扭过身,埋入那人的怀里。 “环纡……” “嗯。” “你为什么喜欢沉香?” “从前,是因为常有杀戮之心。后来,是因为见了你,我心不定。” 他紧拥她,低下头,将其吻得略清醒,继让她在他怀里安睡,一次复一次。 他抱着他的小太阳,自此不惧黑暗。 “陆陆。” “嗯?” “往后余生,你我共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文案废的接档文预收,喜欢的点进我的作家专栏收藏下啦,拜托拜托~ 美人心疾(重生) 第57章 愿你来生,得窥天光(一) 东秦景和十二年,是当朝明王筹谋数载,联合齐王、邹王,陷害燕王谋反、逼宫上位的一年。 中原板荡,江山倾圯,白帝自知天不假年,急诏当时正于青渊寺“修身养性”的太子白盏辛回京,却于七月初五被邹王杀害,暴毙于正崇殿。 明王秘而不宣,与邹王策拟假诏。 年仅八岁的白盏辛收到急诏后,手刃明翎大师,同福生、昭云连夜快马加鞭回京。 杳杳归乡路,漫漫失意途。 受不明杀手的追杀,福生失了性命,昭云与白盏辛则被迫兵分两路,断了联系。 孤身一人飞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一年仅八岁的少年头戴兜帽隐蔽身份,于七月初七由天德门入京。 其时正值乞巧女儿节,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人们流连忘返。 游走于人挤挨挨的街市,他眼里没有半点喜悦。 他要如何潜入皇宫? 不愿翻阅的记忆中,偌大皇城,东南角连接净衣坊的甬道边,似有一小小狗洞,年久失修。 当初他还在东宫时,便听福生说过一次,还曾天真地盼着从那狗洞逃离皇宫牢笼。 他将兜帽拉低些,闪入黑暗,在树杈中藏匿,静待时机。 簌簌簌。 周边忽传来异常声响,他机敏地偏头审查,不放过任何一片树叶。 他被盯上了。 扶住树枝的手发紧,少年边摸索着摘下头顶的几片树叶,边观察四周风向,留意一片片不寻常的葳蕤。 一个……两个……三个…… 他悄然别头:三个方向暗藏约莫四名杀手。 看来,父皇的最后一面,是再不得见了。 手心渐湿,少年屏息静气,倏射出一片树叶。 只听“咔嚓”一声,一团黑影噗通由北偏西方向的一棵大树成团滚下。 就是现在! 他灵活跃上那棵树,以此为突破口火速往西逃离。 身后轻功的追逐声此起彼伏,风驰电掣。 他疯狂往西南方飞奔,逃出皇城前的树林,一跃上瓦。 哒哒哒。 身后的落瓦声一波接一波。 五……六……七…… 竟然有八个人! 额上冷汗沁出,少年隐蔽于街道间,风一般往前飞奔,欲入繁华的东市。 冰冷的利器从后射出,直擦少年的面庞。 他紧急躲闪,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回头看。全神贯注闻得身后的追逐声、风声,他判断暗器的速度与方向,摸黑躲闪。 “呃啊!” 右臂忽被一梅花镖剌开,直伤到他的经脉。 登时皮肉绽开,鲜血汩汩奔涌而出。 只顿了一下,他咬紧牙关拔出右臂的梅花镖,旋即向后射去。 一杀手直直中镖跌落下瓦。 不能停! 少年继续向前,躲闪藏匿,却因对方人多,又陆续中了几发。 撕裂般的疼痛与右手的麻木令他恐慌,他大喘气,惊慌一瞥,飞速闪入灯火辉煌的东市。利落褪下染了血的兜帽,他着一身常服,澹然挺直腰板隐在人群之中。 杀手们于屋顶倏然停下脚步,望着人潮人海,不禁捏了把汗。 “去哪儿了?” “废物,追个孩子都追不到!” “别吵了,顺着血迹寻!” 额头冷汗密密,少年倒吸一口冷气,连滚带爬翻墙进入一家华丽商铺的后院。 他踉跄躺倒在虫声啭啭的草丛中,伤口越发刺痛,好似全身的血要流干。 拽住大腿上扎到肉里的暗器,他紧咬牙关,使劲一扯。 痛得想死,但坚决不能叫出声。 暮色漆黑,月明星稀,耳畔传来临街热闹的阵阵嬉笑。 他的世界,竟与别人的如此不同。 一滴清泪划过少年的面庞,他无声呜咽着,静静感受体内的生命自一道道伤口一点一滴地流逝,再起不能。 有人! 听得有两人靠近,他瞪大双眸,不敢妄动。 “佟六小姐,您瞧,这是咱们马老板最爱的花儿。” “真好看。” 小女孩儿皱眉,忽拉小厮的袖子问:“小林子,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 第157页 “嗯?”闻言,小林子嗅了嗅,脸色大变,是血! “小林子,我好怕,我们快去告诉马叔叔……” “佟六小姐,佟六小姐!” 望见两个惊慌跑进屋的身影,少年猛咳出一口血。 此地不宜久留…… 他艰难起身,头晕眼花,似被万蚁啃食。 咚! 翻出玉满堂的墙根,少年落在一拉货的货车内,生生晕厥过去。 他的梦,一片漆黑,仿佛被人从山崖推下,失重,翻转。 沉重的黑暗好似有实体,压着他,扼住他,让他窒息。 恍惚间,少年看见母后狰狞的面容,看见宫人冷漠的眼神,还看见杀手们要置他于死地的冷血。 他的身边,没有温情。 “殿下……殿下!” 昭云嗡嗡的呼唤声灌入他的耳,白盏辛方睁开眼眸,得见微弱的灯光。 环视四周,察觉自己正于一破败草庙内,再定睛往窗外一看,外野荒凉,他已远离喧嚣的京城。 “昭云,我们如今身在何处。” “殿下,在京城城外东南一公里的废庙。” 略微挪动几下,白盏辛忽瞪大双眸,直视身侧惨白的右手。 麻木,毫无知觉。 仿佛这只手,并不属于他。 “昭云……”他打尽寒战,拼命坐起来,不顾身上的残伤纷纷裂开,慌张失措,“昭云!孤的右手怎么了?” “殿下……昭云罪该万死,是昭云来迟了……”昭云遑遑跪地,自责地以头抢地,“殿下失血过多,能抢救已是不易!” “无右手,怎能举剑?!” “请殿下治罪。” “……”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沉默须臾,白盏辛忽仰天大笑,怪诞而又悚人。 狠狠捏住额头,由脑颅内传来的疼痛似要刺穿他的神经。 治罪……治罪…… 无力躺倒,八岁的太子转过头,静静盯住佻挞的柴火,眼底渐失微光。 活着,着实可笑。 身为太子,竟可悲至极。 “昭云,为什么?” 他也想在河边泛舟,也想与爹娘吃螃蟹,也想赏花、赏灯。 那一刻,八岁的孩子,失了最后一丝童真。 他凝望那熠熠向上的烛火,发誓自己要像它一般,燎遍整个中原。 右手虽尚能动,却无法再握起什么,任凭白盏辛如何努力,他都像一条蹩脚的、丑陋的无用装饰品。 从头开始练习惯用左手,痛苦异常,更何况在逃离追杀的途中。 他们一路穿越中原,去过北境、南疆,甚至回到舟山,均会被明威埋伏在五湖四海的眼线发觉,紧随不舍,甩不掉打不过,几次均差点在荒郊野岭被击毙。 于生死的刀剑上行走,临深履薄,不能谋大计。 一日日的逃亡,终有一天,会失足坠落无底的深渊,再无翻身的可能。 有什么地方,是明威认为他绝不会涉足的? 有什么事,是一个落魄太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做的? “昭云,”白盏辛立于山巅,眺望脚下的京城,眸中仅有仇恨、怒火,“你听说过,大隐隐于市么?” “殿下?” 白盏辛勾唇,笑得惨厉:“听说,京城有一家皓玉象姑馆,很是有名。” 身为皇室,他从不曾有尊严,不要也罢。 只要能问鼎天下,他什么都能忍。 毫无势力、毫无依傍,无地落脚的白盏辛,终于大明明昌七年,正式更名为环公子,与昭云踏入那肮脏不堪的地界。 环公子之名,因其过人的姿色,于皓玉一炮打响,闻名而来者,趋之若鹜。 十五岁的少年,于万般无奈下,提前“梳拢”。 为了结交势力,为了不让人存疑,为了不引起上头的警惕,他身披铅华,在象姑馆的第二年,被逼侍奉了第一个女人。 此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更多的客人,是男人。 达官贵人、奇异癖好者、富商红人,统统慕名而来。 床笫之事,于白盏辛而言,从来都罪恶又令人作呕。 他看尽了世人的贪婪苛刻,尝遍了肮脏的交易。 少年的房间时时点着蜡烛,每一晚,他均在心头印刻每一个人的嘴脸,以身换取他们的信任,细细挑选每一个合作伙伴。 以自己是东秦太子白盏辛的手下为媒,与值得一用的棋子共商大计。 每一个无人的、门窗紧闭的白日,他总是饮酒以平心中的苦闷、悲怆,先哭后笑,悲极喜极。 人生,他早就放弃了。 他如今,唯有一个念头。 他要登基御极,他要屠杀所有他记在心头的人。 当下所有的一切,日后定要数倍奉还。 谁能想到,那象姑馆于贵人们膝下承欢的,会是前东秦太子? 谁能想到,那性格阴柔,满面妖冶,极尽讨好,右手连一杯茶都端不起来的可人儿,日后会踩着你的头爬上权利的顶峰,再回首屠你满门、诛你九族? 这些年,白盏辛与燕家紧密通信,将京城一应情况告知。 在象姑馆的日子,保得了命,赚得了权贵,却保不了尊严。 也时常有财大气粗之人,要将白盏辛赎走,然他们若非没权没势的商人,便是没脑子的纨绔,家中朝堂之人,均为没用的废棋。 -- 第158页 走到这一步,京城的显贵中,来象姑馆的,已都是明威的人。 只能利用,不得信任。 昭云不敢多言,在他眼中,白盏辛已接近疯魔。他时常守在门外,凝视一进一出的各色人等,心头酸楚难当。 命运的天秤,似乎从没往白盏辛一处倾斜过,要登顶权利的巅峰,难道必受此等常人无法忍受之苦么?那张龙椅,是否真的值得? 卧薪尝胆、隐忍蛰伏数年,白盏辛前前后后,识遍禄蠹。 他送走每一个客人,均要将床铺统统换新,将衣物统统替换。无论前一刻他的眸子里含有多少杀意,下一刻便能演出客人想要的模样。 大明明昌九年冬,京城飘起细细密密的绒雪。 白盏辛接到燕肇祯的密函,狞笑、狂笑。 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当天,他与昭云布好局,便连夜出京。 自打他从象姑馆的那间小屋中驶出,便被人盯上,待他出了城门,迎上乌压压一片的杀手。 直到后来,明威才发觉,象姑馆的男伶,就是白盏辛。 没人比白盏辛更熟悉黑暗,没人比他能在黑夜里看得更清晰。 没过多久,虎狼归山。 白盏辛自舟山举旗,裂土而战,于冬日点燃一把直冲云霄的龙火,荡焦中原大地。 这于百姓而言,不是一场救赎,更像一场灾难。 但凡白盏辛过境,将士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唯有燕肇祯旗下的军队懂得安抚民心。 战场上的对手即便早已声泪俱下举城投降,白盏辛依然拔剑,利落砍下其首级。 当鲜红的腥甜染遍面庞,他感到无比的畅快、自由。 越向权利迈进,越接近京城,他越兴奋激动,越停不下杀戮的脚步。 即便是自己人,只要有一句话惹他不快,他便手起剑落,面不改色。 这条疯狂血龙的靠近,令京城内外,无比震恐。 当浴血的少年,骑马踏破皇城,冲入皇宫正崇殿。 当他将明威踹下皇位,大笑着逼他叩拜,非和他玩君与臣的游戏。 当他道出那句:“明王,你抖得朕眼花。”便命人将明威吊在正崇殿,接手匕首,亲自将他捅死。 这个年轻的帝王,终究会成为史书上最暴戾、最不受待见,最引后人谩骂、诟病的一个。 白盏辛登位后,将“环”字全全禁写禁说,一应文献、交流中,具不可出现这个字,违令者斩。 他将象姑馆的人统统屠杀殆尽,把记忆中与他曾度过每一个夜晚的人统统拎出来,当街处死。 那一个月,京城的午门,血流不尽,湿漉漉一片。 据后来清理的宫人们说,血迹厚到能用铲子铲入深深一寸。 帝王的律法,亦残暴不仁,尽管佟丞相等人极力上奏,亦不能改变帝王玩闹般处理政事的心态。 帝不贤明,国之不幸。 佟萧无奈,决意致仕。他怕惹怒那座上暴虐的帝王,便与燕肇祯商讨对策,写出洋洋洒洒的长篇奏折,涕泪纵横地上交白盏辛。 白盏辛望着哆哆嗦嗦打颤的佟萧,听得燕肇祯句句发自肺腑的“笼络人心”之说,忽勾唇问:“佟丞相,汝家三位千金,朕纳一个入宫,如何?” 此句不啻晴天霹雳,重重打在佟萧的头上,令他半天回不了神。 谁都知道,新帝上任后,后宫三千,从未真心宠过一人,不是冷宫伺候,便是极尽发泄。帝王黑暗的往事造就他对男女之情的厌恶,对床笫之事的偏激。 佟萧哆哆嗦嗦,望向燕肇祯,燕肇祯其时面色惨白,手里的玉扳指绕了一圈又一圈。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杉姗入宫。 他“噗通”跪下,喃喃道:“六小姐……据闻,姿色姣好。” 佟家六女,佟六小姐。 白盏辛的思绪回到遥远的时光,回到那个玉满堂里,害他跌入货车中,只顾着逃跑奔报的女人。 他勾起唇,冷笑:“甚妥。” 午时,白盏辛方回到正崇殿。 他将冠旒扔到小福生手中,步上丹墀,坐于偌大的龙椅,顿觉空虚。 “邹曲临归降否?” “未。” “打一百大板,流放五千里!” “是。” 骨节分明的指敲在桌上,他不耐烦地看着桌上奏折,不禁讥笑:“统统滚出去!” “是!” 小福生瑟瑟端着冠旒而出,熟练地将正崇殿的大门关上,不让任何人进出。 想杀人的心,遏制不住。 他将脸埋在手心,暗自发笑。 从前,别人看他具是冷眼,后来,人们的眼底,开始布满欲望、不堪、鄙夷,现在,他们看他,恐惧、愤恨、憋屈。 这似乎正是他想要的,可为何,心内依然空荡,心头依然不安,烦躁如魔般缠绕着他? 他的殿内,点满了沉香,如今闻来,却那么呛鼻。 空旷、无人、安静的正崇殿,竟令他害怕。 每一日,都如一团越扯越缠的毛线,令他发狂。 正崇殿,无论日夜,灯火通明。 陛下有时嫌弃不够亮,便命人于殿顶装上一圈灯盏,太阳下山前差专人爬梯点上,保证能照亮正崇殿的每一个角落。 据《后东秦史记》记载,白盏辛在位期间,共设有十名点灯使,专职点灯、提灯,保证白盏辛所到之处,均亮如白昼。 -- 第159页 这样灰暗无趣的宫廷生活,竟于一日悄然发生改变。 这件事后来,也成为白盏辛堕入最终黑暗的导.火.索,因为没喜欢过,就不会尝到失去的滋味。 何为最心酸? 拥有过。 那天,白盏辛漫步御花园。 他身后的大臣们,叽叽喳喳商量着匈奴事宜争吵不休。 他蹲下身,于御花园的碧水潭内,望见一只明黄色的锦鲤。 这只锦鲤,长得肥却身量娇小。 它时不时来他面前游一圈,又扑棱着溜走。 白盏辛怔怔凝视它,见它自由自在,一会儿跃出水面,一会儿吐出濡沫气泡,摇头摆尾自在逍遥,心头颇为恼怒。 哗! 顷刻间,水花四溅。 众臣们纷纷慌乱跪下,还以为帝王是对方才众人所谈之事,颇为不满。 只见白盏辛于碧水潭内逮住那条鲤鱼,抓出,紧紧捏在手里,狠狠瞪它,欲置它与死地。 他要看它痛苦地死去。 啪! 因鱼身过滑,那条锦鲤突一招鲤鱼打挺,竟从他的手内弹出,一尾巴啪啪打在他面上,水珠四溅。 它啪嗒跌在地上,不停翻腾、挣扎。 白盏辛愣在原地,冰冷的潭水仿佛一桶冰泉浇上他的脑袋。 众臣瑟瑟发抖。 “来人!”帝王怒吼。 小福生几乎是哭着跪着爬过来:“奴才在……” “将这只胆大包天的畜生养在缸中,放到正崇殿!” 后来,乖戾的帝王有了杀人以外的第二个爱好,养鱼。 他开始每天亲自伸手将那条明晃晃的锦鲤抓起来,在快捏死它的时候,复放回浴缸里,几次三番,从不觉腻。 那鱼儿也不怕他,每回见他靠近,均气势汹汹要反击,时不时吐他一脸口水。 这似乎成了帝王最钟爱的娱乐项目,帝王也自此再不碰一口鱼肉。 此后,佟家的女儿入宫了。 白盏辛只去看了一眼,便极嫌弃她的眼神与嘴脸,当即命人将她打入冷宫,每日只给一顿吃食。 众臣惶恐,他们发现陛下接近疯魔,比起宠幸后宫佳丽,他更喜欢逗鱼。 偶尔白盏辛会被明黄黄的小鱼咬一口,听得它咕噜咕噜吐泡泡,似乎在谩骂他。 他也不气恼,偶尔虐它一两下,却不忘每天给它喂吃食。 他竟然担心小鱼太胖了吃不饱。 他开始每日给它撒粮食,小福生曾想告知帝王,鱼吃太多会撑死,但他不敢,他以为陛下就是要置那条鱼于死地。 后来,小鱼真的死了。 那天,白盏辛上朝归来,发现自己心爱的小鱼翻了白肚皮,兀自飘在水面上,再也不会朝他喷水,再也不会咬他手指了。 帝王竟大发雷霆,为一条鱼,屠了整个正崇殿的宫女太监。 小福生哭着求饶:“陛下,陛下饶命啊!鱼喂多了,是会撑腹而死的啊!是……是鱼儿命薄,承不起陛下的浩荡圣恩呐!” “滚!” “谢陛下!” 默默捞起那条小黄鱼,捧在手心里轻轻揉捏、摩挲,白盏辛心头的揪痛竟如一道天堑,难以填合。 他不配。 他的身边,不配有任何生命停留。 可他是那么喜欢它…… 那么那么喜欢它…… 昭云盘坐在正崇殿外的大树上,望着孤独寂寥的帝王,于心不忍。 他打听到那条黄金锦鲤乃圣上登基时,燕肇祯托人买了放入御花园的罕见观物。便连夜找到燕肇祯,请他再寻一条黄金锦鲤。 过了半月,燕肇祯果又寻来一条金色小鱼。 白盏辛下了朝,与一应朝臣迈入正崇殿讨论要务,见之甚喜。 然他雀跃的眸子,却在朝臣据理力争的讨论声下,观察、逗弄那条小鱼一个时辰后,暗淡下来。 这不是他的那条小鱼。 这条鱼呆愣木讷,不会咬他的手,也不会朝他吐水,更不会咕噜咕噜骂他。 他知道自己许是得了空想的臆症,但他分明能感受到上一条小鱼非同一般的灵性。 刷! 众臣惊讶看来。 只见白盏辛由缸里捞起那条金色小鱼,紧紧捏在手心,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将其捏毙,丢弃于地。 “陛下,”周大人的冷汗湿透衣襟,天气虽热,却觉冷得抖和,“众臣联名上奏,十分关心您的……立后人选。” “立后?” 白盏辛回首,如刀的眸子划过每个低头不敢直视他的人。 “当今天下,没有人,配当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穿书前,某个再平淡不过的早晨,佟陆陆一觉起来,在宿舍厕所挤牙膏刷牙,披头散发,迷迷糊糊。 “跟你说哦,我昨晚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梦到我变成了一条鱼,还被一个臭男人每天捏来捏去。我就使劲咬他,喷他水,骂他……哎,但那鱼饲料味道真不错,真好吃……” 室友:“神特么鱼饲料好吃……后来呢?” “后来,我就吃太多撑死了。” 静默。 “绝了哈哈哈哈哈哈,撑死了哈哈哈哈哈或或或或或或或或!你是猪嘛哈哈哈哈哈!” “是鱼,是锦鲤啦!” 感谢在2019-12-2418:05:36~2019-12-2515:0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60页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羊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愿你来生,得窥天光(二) 后东秦盛瑞三年六月六日,二十三岁的白盏辛执意挥墨篡改律法。凶残严厉的新律令一经颁布,如阴霾席卷东秦的天空。 无数臣子劝谏、冒死上奏,均无甚效用,只得了个两相俱损、广为株连的结局。 自失了一条小鱼,白盏辛愈发暴戾失常。 介于他情绪不稳,燕肇祯命人调配特制的安神香。 袅袅香烟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正崇殿,和着蜡烛燃烧的气味,令人胸闷气短。 刚上位的那些日子,白盏辛好歹听听大臣的谏言,处理国事、批阅奏折均不曾落下,现如今,他日日饮酒买醉,总寻些新鲜的杀人游戏来玩。 他喜欢毫无预兆地翻某个后宫妃子的牌子,却派个太监过去戏弄凌.辱。 他还喜欢将宫女踹入碧水潭,看她们在水里挣扎却又不敢上岸的模样,以此为乐。 他更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人表演高空点烛,若失败了,就当场处死。 深夜里,帝王总翻来覆去,不得安睡。 他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却没人敢杀他,这样的心情,复杂而又无人可诉。 他究竟是想别人来杀他,还是不想? 失了小鱼后,鱼缸且一直静静放在原处。他每日差人换水、擦拭,要求崭新如一。 目光穿过晃晃悠悠,蒸蒸向上的烛火,他紧盯那缸,直到双眸干涩。 他再吃不得鱼肉,总觉难以下咽。 他的床头放有一串佛珠,是燕肇祯送来的,言是明翎大师的遗物,希望他见了心里能平静些。 紫檀串散出阵阵幽香,他将其攥在手里,嘎嘣嘎嘣,一个个捏碎。 哗啦啦,顷刻间,全盘落索。 孤独的帝王起身,光脚信步踏在如镜的正崇殿,跨上窗棂一跃而上,以轻功攀上正崇殿的殿顶。 这里是九层高塔外,京城的最高点。 他望着芒山上比他更高的佛塔,心头冷笑。 这皇帝,做得越发腻了。 没意思。 蜷缩在殿顶上,凶残的帝王像个孩子,将头埋入臂弯。 冷风飒飒吹过,他似乎能感受到来自每一双眼眸的威胁。 耳鼓察觉到一丝异常,白盏辛猛然起身一闪,躲过那不明方向射来的长箭。 叮 锋利的箭头与殿顶的琉璃瓦擦过,回弹下来,被白盏辛一手接住。 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帝王笑了,笑得双眼泛红。他转头眺望不远处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杀戮之气陡然而生。 翌日一早,帝王下令将已竖于京城芒山千年的九层塔推倒,并毫无理由地屠杀了正崇殿西南角一仆人房里所有的仆人。 后来,逢年过节,帝王均大肆举宴,身无侍卫相护。 他慷慨地给他们刺杀的机会。 这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是一场戏剧性的博弈。 而偏偏,当他大肆敞开胸怀,坐等那些心怀恨意的人来刺杀时,却没有人再敢妄有动作。 毕竟若是失败,又会死一大片人。 年年科举筛选的官员,每年都能被白盏辛以各种看不爽的由头弑去三分之一。 朝廷新官一任接一任,东秦的经济发展停滞不前,甚至每况日下。 后东秦盛瑞五年,八月六日,范启抵御匈奴有功,匈奴又闻白盏辛之暴虐,暂时不敢来犯。 以此,实无理由再停留北境,范启终硬着头皮被迫班师回朝。 他知道,如今的京城比战场上更难熬。 白盏辛于朝堂上的坐姿,越发不羁。他冷冷瞥眼这名为国征战的热血将军,对他的回京不曾远迎,更别提封官。 他如鹰的眸子瞥过众大臣死气沉沉的脸,勾唇轻笑。 每日的朝堂,对座下的各位,看来都是煎熬。 既如此,朕体恤你们,诸位以后都别上朝了。 白盏辛轻描淡写赐给范启一应财宝、封地,竟跟他说:“范卿为国效力多年,朕心甚慰,如今四海升平,范卿亦可留在京城,颐养天年。” 让一个年仅四十几岁的将领致仕颐养天年,实属笑话。 范启正要发怒,他瞅瞅周围一应大臣,竟无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瞟了眼燕肇祯,却见那燕王若有所思地转动手里的玉扳指,沉默不语。 此时,谁妄动一下,都会激怒帝王,当场掉脑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燕肇祯轻别头,给范启使了个眼色:承应。 范启深吸一口气,附身下跪,磕头谢恩:“谢陛下!” 白盏辛察觉氛围有异,便又大发慈悲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他当夜,忽于聚贤殿设宴款待范启,立召文武百官三刻钟内穿戴整齐出现在皇城,骇地一应官员骑马乱窜。 小福生来报,谁谁谁不会骑马撞死了,某某某又被别人的马车碾到了。 帝王闻罢,拍腿大笑,十分悚人。 其时因府上离得近,已在聚贤殿端坐的范启,见此情景,忍得胡子抖和。 如此生活,你们这些大臣,竟就这样过了五年?无人谋反,着实可笑,这天下,还要不要好了?! -- 第161页 他咕嘟咕嘟喝了多杯酒,以酒壮胆,猛地拍桌而起:“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白盏辛瞬时收敛了笑意,不以为意,全当没听到,自顾自喝酒。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听臣一语!” 众臣噤声。 燕肇祯紧锁眉头,眺了眼对面的佟萧,佟萧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范将军,有何不满?”帝王质问。 “陛下,臣惶恐,不敢有不满,只是臣向来听闻陛下文武双全,特请陛下降下圣恩,与臣在此比武一回,以了臣对陛下的仰慕之情!” 这个范启,没救了。 燕肇祯阖上双眸,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喉头的辣传至头顶。 也许,可以利用一番? 他复望向佟萧,对方紧闭双眸,嘴里念念有词,不敢再看。他能做的,只有提前为范将军超度。 除非,范启较之白盏辛,真的技高一筹。 但依他们所见,绝无可能。 这也是多年来,他们不妄行刺杀的原因。 白盏辛,不是个单纯的草包皇帝。 他战场上少说也以一敌千,又师承前东秦百年难遇的政治奇才、文豪,在座无人敢打包票,能一举刺杀成功。 “妥。” 座上之人略带戏谑的应声,令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却无人,敢站出来劝阻。 轰隆! 巨大的声响吓得一应众臣纷纷跪地,他们瑟瑟抬头,只见白盏辛一手将丹墀之上的桌案掀开,饭菜乱散,盘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吓得小福生撅着腚额头贴手背跪下,裤子裆传来一股子尿.骚.味。 “范卿,咱们要比就比个痛快。来人!将朕的剑拿来!” 哐当! 一把尚方宝剑被扔下,直直落在范启的脚边。 他红着眼,拿起那把剑,声音因过于隐忍而越发嘶哑低沉:“臣,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说罢,他举剑出鞘,怒吼一声便冲上丹墀,白盏辛灵活闪避,落于殿中。 众臣额头伏地,一点一点往后挪,生怕被误伤丢了小命。 佟萧似乎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屠杀场景,麻木了。 他低着头,因过度紧张而充血,双眼乌黑一片,却听范启一声声怒吼,二人似撞翻了某官员的桌子,又误杀了一名武官。 浓烈的血腥气随着铿锵的剑身碰撞声,阵阵刺激他的脑颅。 不成了,这样的日子,再不成了。 如此下去,国家迟早覆灭,百姓迟早要举旗谋反。既如此,不如就由能人来接棒。 早前还犹豫良久,总是坚持要辅佐、感化君主的佟萧,听得阵阵厮杀声,心里忽有了明断。 他的目光穿过餐案,对上燕肇祯的眸子。 燕王,天下、百姓、衮衮诸公,都要靠你了。 刺啦! 一簇腥甜的热血飞染上佟萧的面,他艰难地睁开眼,双手发颤地抹开那片粘腻。 越抹,越多。 他抬起头,便见范启倒在他的案上,双眼惨厉地突出,就这样望着他。 刺啦! 白盏辛不解恨,复刺入一剑,又一簇鲜血染了佟萧的衣襟,甚至溅入他的口中。 够了……够了! 此等魔一般的帝王,天不收,人来收。 此事件,被后世史书称为“八六宫宴”,也是自此宫宴往后,白盏辛宣布再不上朝,一应奏折送入正崇殿,要事直接入殿禀报。 可谁敢同他一对一站在正崇殿上禀报? 但凡所言有一点不顺他的心意,便小命不保。 自此,白盏辛耳边清净不少,几乎无人敢来寻他的不快。 就连奏折上,也均是溢美之词,写着大江大河、四海三川地界内,百姓生活何等安康,国家何等繁荣,四境何等平和。 但他能不知道,这些都是那些大臣用来糊弄他的么? 无妨,他已然接近自暴自弃的状态。 正崇殿内,开始整日歌舞升平。 他玩耍、嬉戏,耽于酒色。 昭云无奈,便隐入万华殿,若无召请,不再出现。 后东秦盛瑞八年春,一日,燕肇祯忽求见圣上。 正崇殿内彼时一片狼藉,白盏辛静静躺在龙椅上,衣衫不整,他挥挥手,召请燕肇祯。 燕肇祯命人端来一精致盒子呈上,他笑道:“这几载,南疆越发富裕,今年上供一罕见玩物,还请陛下亲自过目。” 不屑地撑住面颊,白盏辛召手,命小福生端上盒子。 小福生唯唯诺诺打开,由内呈献出一精致棋盘。 “民间玩物,有何稀奇?”帝王脸色颇冷。 “此乃南疆一株千年双栖木制成,有异香,能安神,骰子更是十分罕见的七色琉璃石,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帝王如刀的眼神穿透他,燕肇祯面不改色,一腔真诚澹然无比,好似确有其事。 “妥,赏。” 这是一盘散发奇香的升官图。然升官图此等粗粝游戏,白盏辛不喜,但他对那琉璃骰子甚感兴趣。 他时常攥着骰子于升官图上掷来掷去,时间一长,便想找个人一同玩玩。 他命小福生寻来昭云,与其下了许多盘升官图。 起初,他尚且容易腻,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却越发不可收拾,每日均要与昭云来一盘。 -- 第162页 昭云发觉此图有异,劝白盏辛勿要再碰,被其反驳,再不召见。 东秦盛瑞八年四月,南疆反了,却无一人敢上报白盏辛,只说是南疆的某一官员犯了事跑了,众人正在追击。 后来,反旗如火,早有预谋似的,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接到燕肇祯手中,再由燕肇祯,亲自交托给邹曲临,任其要职。 当年,邹曲临应被迫流放,然佟杉姗哭着要与其一同前行,燕肇祯不忍,便打点了一应人等将其留下,藏匿在燕王府中,共谋大计。 如今他参与谋反,披甲峥嵘,率军突破天德门。 后东秦盛瑞八年六月一日,直到京城沦陷,战火延绵至皇城之下,小福生方得知消息,连滚带爬跑来禀报。 然白盏辛虽神志清晰,却四肢瘫软无力。 此时,他才发现,那盘升官图有问题。 升官图上涂有慢.性.毒.药,由指尖逐渐麻痹人的神经,配合每日正崇殿里点的早有问题的沉香,一日日侵入心脉。 等你发觉时,已然没了知觉。 于平常人等,此等毒药发作极慢,然白盏辛只能用一只手,方中毒极快。 “燕肇祯!”他愤怒甩下桌上的贡品,听得门外连声震天的呼喊,火光冲天。 “是谁冲锋在前?!”他怒问小福生。 “是,是邹曲临!”小福生哭得稀里哗啦,“是佟家兄弟,为其开的门!” 佟家、邹家、燕家。 好一个密谋,好一个算无遗策。 他狞笑几声,方澹然坐下,听得头顶似有鹰在盘旋唳叫。 “等,等他们过来。” 当密密麻麻的士兵脚步声传来,将正崇殿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当一应人等踹开正崇殿的门,却纷纷不敢向前,只等着邹曲临突入。 当邹曲临踏入正崇殿,望见手敲着龙椅,嘴角挂着不明意味笑容的帝王。 这后东秦的历史,已然翻篇。 一本虚无缥缈的《东秦》,也写到尾声。 白盏辛悠然自得,十分满意。他似座上看客,等他们上演一出弑君戏,而他正坐在最完美的观戏席位。 “白盏辛,是你不仁。”邹曲临捏紧手中的长矟,淡淡道,“这江山,你不配拥有,这皇位,你也不配再坐。我们绝不会像你一般,毫无人性。” 他说什么?他说他毫无人性。 闻言,白盏辛彻底笑了,抑制不住地大笑。 此声惨厉,令征战沙场的将士们都为之一振。 “这天下,究竟谁有人性?你与朕谈人性?” 他起身,摇摇欲坠般,缓步而来。 走到邹曲临面前,帝王用尽力气,方略微攥住他的衣襟,“邹曲临!你告诉朕,究竟什么,才是人性?!!” 后来,邹曲临等人将白盏辛抓入天牢,等候发落。 从皇城而出,转移到天牢的那天,万民均守在中央大街,朝这前朝帝王扔了许多该扔的不该扔的,谩骂一通,呼杀声遍地。 当二十七岁的白盏辛,穿着囚服,胡子拉碴坐在牢车里,昂着头直视刺眼的阳光时,众人都道他绝不会悔过,联名上奏新帝请求将其处死。 燕肇祯为显仁慈,区分他与白盏辛的不同,自不会明着将他处刑。 昭云拒不归降,被燕肇祯困于万华殿,不得出入。 六月六日。 白盏辛在牢内迎来第二十八个生辰。 清冷的月光从牢房的小窗户投下来,淡淡照在他的面上,轻抚他如今已瘦骨嶙峋的面颊。 他一心求死,不吃不喝多日,却还是没死。 靠在肮脏的牢房墙壁上,他仰着头,晦暗的眸子染不上光。 他想他的小金鱼了。 纵观一生,他好似都在痛苦中度过,从没发自内心正常地、温柔地喜悦过。 但那些日子,他在朝堂上,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捉弄那只小鱼,下了朝便满心期待地往正崇殿跑,迫不及待用新方式逗弄它。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想虐它,后来,他生怕它过得不爽利。 但它还是没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早早地就把它从碧水潭里捞出来,放到正崇殿好生饲养,再不敢捏它,更要教它控制饮食。 若它知道撑就好了,怎么会这么蠢呢? 鱼饲料真有那么好吃? 念及此,他不禁“噗嗤”笑了。 手抚上额头,却忽涌出两行热泪。 怎么也擦不尽。 人生又苦又涩,下辈子,真不想再做人了。 若可以,当个寻常人家的农夫,有一个妻子相伴,一儿一女围坐身侧,种种田也极好。 但做人,就必得承受黑暗。 他怕黑。 怕极了。 倘若佛祖在天有灵,就该把太阳摘了送给他,方可缓解他这辈子被黑暗划出的伤痛。 吱呀 牢门开了。 白盏辛转过头,望见一披着斗篷的黑衣人缓缓进入,手里端有一瓶药:“陛下派我赐药予你,还不谢恩?” 谢恩? 他接过小小的白瓶,瞥一眼兜帽下,下巴上有一条深深伤疤的青年,冷笑一声:“既是杀手,为何不给我个痛快?” “你不配。” 揭开小白瓶的红塞,白盏辛嗅得刺鼻的气味。 -- 第163页 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他将瓶子扔回盘子上,瞪向青年:“滚。” 青年讥讽地摇摇头,转身而去。 待脚步声远离,待周遭寂静。 强烈的温热涌上他的喉,一阵阵涌出他的唇,洇湿囚衣。 由腹部四散开来的剧痛难忍,他坚毅地挺直腰板,不希望自己的死状那么难看。 可反正,也没人会看。 等他死后,会不会留全尸还是个问题。 眼前的一切,渐渐的看不见了。 他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哀嚎,眼眶流出混着血的泪。 扑通一声,他的头贴在冰冷的石床上,压在毫无知觉的右臂。 不知来生,可有天光。 不知过了多久。 了无边际的黑暗,似乎被烫了一个洞,照进一束光明,刺得他眼疼,刺得他落泪。 “环纡?” 一听来软而细、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他抬手遮额,以适应此等光明。 一条小金鱼忽在他面前游荡,他伸手捞它不得,便拼了命地追逐它,向刺眼的光亮而去。 “环纡?” 声声呼唤仿佛近在咫尺,他疑惑却不懈得狂奔,屡次伸手够那条鱼儿,不愿再失掉它。 环纡是谁,她在喊谁? 小金鱼忽停在那刺眼白洞的门口,白盏辛跪坐下来,捧起它,展出这辈子最灿烂的笑容。 眼前的白洞倏然扩大,将他包在其中,一股暖流忽淹没他,将他卷走。 “环纡!” 佟陆陆死命摇晃身边人的肩膀,恨不得给他啪啪两掌。 白盏辛忽惊醒了,好似有两道灵魂融合在一起般,倏然坐起,脑袋被巨大的信息量填满,疼得他烦躁不堪。 粗喘着气,他环视一圈,是未点蜡烛的正崇殿。 望向自己完好的双手,他恍惚地紧握右手,松开,再紧握,神志逐渐清晰。 猛地转过头,他望见那个嘟囔着、吐槽他半夜睡觉把她搂地太紧差点勒死她的人儿,不禁怅然。 “今晚不许你再抱我!”佟陆陆气得肺叶子疼,她忿忿翻了个身,兀自裹好被子,往一旁睡去。 “陆陆?陆陆……”他忽躺下,一把连着被子将人捞入怀中,紧紧握住她的手,嗅得她颈脖散发的阵阵奶香,“我……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我丢了一条心爱的小金鱼。” “小金鱼?”佟陆陆转过身,盯着他,好像在开玩笑,“我以前好像也做过类似的梦,记忆犹新。” 记仇的小女子开始一条条细数梦里男人的罪过,骂他是个喜欢捏小鱼的狗男人。 “不过,那鱼饲料味道真不错,我到现在还心心念念呢。”她砸吧砸吧嘴,喃喃嘟囔,将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 伸出温暖的手,拍拍他的脸,佟陆陆打了个哈欠:“好啦,梦而已,不是真的啦,睡吧睡吧。” 白盏辛紧紧拥住她,沉默不语。 不,不是梦,那都是真的。 他低头,凝望怀里睡颜美好的人,复将她搂地更紧了。 唇一遍遍落在她的额头,一遍遍敷上她的清润,一遍遍摄取她的甘甜。 她是真的在他身边。 他如今正拥有她,这就够了。 啪! 小手按在他面上,生生将他推开,佟陆陆咬牙切齿:“环纡,倘若我明早起来顶一对黑眼圈,我就……我就咬你哦!” 作者有话要说: 原书小白:以后谁敢提“环”这个字,斩! 现在的小白:环纡是我的字,是我老婆给我取的喔。 感谢在2019-12-2515:06:34~2019-12-2613:1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_”∠)_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天下母后最大 东秦盛瑞三年秋,当今陛下册立刚出生的小皇子为太子,取名为景煦。 景煦太子备受皇后、陛下的宠爱,由皇后亲自带在身边抚养,言传身教、以身作则之作用不可言喻。 故,小太子完美继承了皇后娘娘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性格。 “母后,母后!你瞧!”万华殿内,四岁的景煦屁颠颠跑过来,四肢并用爬上佟陆陆的背,白胖胖的小手忽伸到佟陆陆跟前,“你快看呀母后!” 佟陆陆彼时正美滋滋蹲着,欲将前些年埋入桂花树下的石榴酿与桂花酿拿出来,此时肩上猛地一沉,差点儿一头栽下去跌个狗啃泥。 她一转头,瞧见一只肥的要死的蚯蚓被他抓在胖胖的小手里,在她面前抖落炫耀。 “呵,小孩子才喜欢比较。” 不屑说罢,佟陆陆带着“工作手套”的手往桂花酿旁边一抓,抓出更肥硕的一只,“怎么样,服不服?” “哇!”景煦张大嘴巴,露出两排小奶牙,“母后,你好厉害呀!” “小意思。” 他又往上巴拉了几下,趴在她背上死活不肯下去,总觉得她香香的。 “嗯哼。”身后传来沉沉的清嗓子的声音,景煦回过头,望见方下朝的父皇。 嗐,父皇又又又又来找母后了。 只要一刻见不到母后,他便不得行,真是比煦儿还小孩子气。 于一旁蹲下身,白盏辛轻吻佟陆陆的面,问景煦:“什么很厉害?” -- 第164页 “母后很厉害!”景煦扒拉着往上爬一爬,也在佟陆陆面颊上“啵唧”亲了一口,“父皇,母后甜甜的。” 白盏辛板着脸,一手将小家伙拎起来:“煦儿,今日皇舅的课这么早就毕了?” “煦儿没去……皇舅布置的课业太难啦,还是外公好说话。”一提到课业,小家伙便耷拉着脑袋,在空中四肢叉巴着挣扎,“煦儿不想背书,煦儿想和母后玩。” “不许。”白盏辛将他丢到春枝怀里,严肃地紧,“上完课才可以玩。” “哼!”不满地小嘴嘟囔,他奶声奶气絮絮叨叨,控诉对白盏辛的不满,“父皇小气!总是霸占母后,皇舅说过,宰相肚里能还能撑船呢,可父皇肚里连煦儿都放不下!” 哈? 这小家伙,竟然敢引经据典地说他小气? 白盏辛正要苦口婆心教育一通。 佟陆陆眼见父子俩又要因屁大点事闹腾,赶忙将桂花酿抱到石桌上,摘了手套,往景煦的小脑袋瓜上重重亲一口:“乖,去把课上了,回头母后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他甜甜一笑,川剧变脸似的朝白盏辛做了个鬼脸,转头便怕的要死地举小手狂拍春枝的肩膀,让她带着他快跑。 小屁孩! 白盏辛不满地转过身,一把将佟陆陆楼入怀中:“方才的,我也要。” “和孩子置什么气,”她乐呵呵笑两声,攥住他的衣襟,垫脚吻上他温润的唇瓣。 被他满是醋意地回吻一通,佟陆陆忙蹿上石桌,向他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登登登登,看!我早前新酿的桂花酿,来尝尝吧!” 且说景煦被春枝抱回东宫,方迎上已等候他整整一个时辰的佟伊。 对此,佟伊已经习惯了。 当初白盏辛坐上皇位封他为太傅,他就已在脑内联想过无数次:白盏辛的儿子,一定和他一样难伺候。 再加上后来白盏辛与佟陆陆大婚,他不详的预感就越发强烈。 果不其然! 白景煦从小便展现出超于同龄孩子的“奇异思维”,他虽说不烧杀抢掠,不纨绔戏弄,心性纯良,但他每每说话、做事,均让佟伊摸不着头脑,在“歪门斜路”上越走越远,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语重心长于小太子身旁坐下,“今日,我们就学这一句话。” 白景煦眼巴巴盯着他,小腿在椅子下瞎倒腾,上身倒假模假样坐得笔挺。 “君者,国之掌舵者也。”佟伊笑问,“景煦,这天下,谁最大?谁说了最算?” 景煦认认真真思索一阵,抬头喊道:“母后最大!” ??? 佟伊一头雾水,连忙矫正:“不不不,是你父皇最大,你父皇才是有实权的君主呐,你母后只是皇后,母仪天下即可。” 白景煦复垂脑袋想了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对,皇舅错了~母后最大,母后说了最算数!” 这孩子没救了。 佟伊长叹一口气:“好好好,你母后最大,但先不说你母后好不好?咱们今天说的是你父皇,你父皇是君,将来,你也要当皇帝。那如何才能做一个好皇帝?自然是,心系于民,爱民……” 他话还没说完,白景煦瘪瘪嘴,小萝卜手抱臂,咂嘴忿忿道:“哼!那父皇一定不是个好皇帝!” 这孩子,瞎说八道什么? 佟伊忙抽出帕子,东张西望一番,确认没人听见此等虎狼之言,方擦擦脸上的冷汗:“景煦,勿要胡说。纵观东秦朝堂这多年的风雨、如今的昌盛,你父皇当仁不让,是个明君。” “皇舅,你说好皇帝心系于民,爱民,但父皇他满心都是母后,也最爱母后,以此看,不是个好皇帝。”他偏生不停,继续叨叨,“那我以后,也不是个好皇帝,父皇说了,无论如何母后为大,以后我也心系母后,爱母后,哪里顾得上人民?” 噗 佟伊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此刻,他终于设身处地尝到了佟萧当年面对幼年佟陆陆的滋味。 他将景煦的椅子转过来朝他摆正,语重心长:“景煦啊,爱你的母后,固然无错,但也要心系人民啊,这两者不冲突,不冲突。” 不冲突? 白景煦瘪瘪嘴,水盈盈的眸子望向天花板:“那皇舅,倘若天下只剩一块厚皮猪肉了,一个平民和母后都要吃,那要给谁呢?” ??? “你放心,你母后绝不会没有厚皮猪肉吃的。” “万一呐?”他不依不饶。 “那就切开来分着吃!” 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佟伊慈爱地抚了抚白景煦的头,笑而不语。 他要缓和一下此时内心的冲动,以免随时随地都想罢官走人。 “算了景煦,咱们今天学别的。” 好歹他列了许多计划。 佟伊十分自得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决意先不教他一切涉及到佟陆陆的内容:“我们今天不学君,也不学民了,学学臣如何?” “好。”他点点头,坐正了身子,认真聆听。 佟伊满意地点点头,念道:“臣子分为忠臣、佞臣,忠者,善谏也,鉴也,君照以自省也。佞者,左右摇摆不定也,善阿谀奉承、阴奉阳违也。” -- 第165页 白景煦似是听懂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佟伊欣慰,问道:“若遇佞臣,景煦该当如何?” 他挠挠小脑袋,灵光一闪:“母后说过,对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到处磕头认老大的家伙,最好的举措就是——扁他!世上没有扁一顿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就扁两次。” 静默。 佟伊起身,恭敬行礼:“殿下,今日,就到此吧!” 他忿忿走出门,泪流满面,潸潸落泪:天啊,他对东秦的未来,倍感堪忧啊。 文不行,尚不能放弃,咱们还有武。 一年前,杨定成胜任白景煦的武术启蒙老师,却因西境近几年扰攘不堪,便主动请缨镇守边疆,故由佟司佟梧代替教导了他一阵。 近日,佟司佟梧又忙着大婚,便由高展接手小太子的射箭课。 高展十分自信,自认能教出一个到了八岁便能骑射百发百中的天纵男儿。 今日,他意气风发,着一身十分正式的铠甲,于演武场迎接小太子。 白景煦颠儿颠儿地走来,牵着春枝的手,琥珀色的眸子被太阳刺得虚成两条缝。 “卑职高展,参见太子殿下。” 白景煦抬抬小手,十分礼貌:“高将军快快请起。” 高展立直一瞅,小太子长得包子般圆润可爱,小小的人儿站得笔直,一副小大人般模样,礼节到位且谦逊不傲。 有如此储君,江山何愁不稳?高展一时感动得不能自抑。 他连忙从旁拿出一把自己连夜赶制的小弓交到太子手里:“殿下,让我先来见识见识您早前的训练成果吧。” 经过杨定成、佟司佟梧兄弟的训练,小太子又如此谦逊,一看就是个勤奋好学又懂事的好孩子,一定天赋过人,是难能可贵的奇才。 念及此,他望向正前方的靶子,心内早有白景煦一箭红心后朝他自信微笑的场景。 哎,小孩子真可爱。 白景煦默默接过弓,略生疏地搭好箭,架在适当的位置,瞄准,小手用力一拉。 刷刷刷刷刷! 高展的笑容逐渐收敛,他望着空无一箭的靶子,转头便见那孩子闭着眼睛抽了似的疯狂拉射,但弓上的箭早就悄悄掉落在地。 射什么呢这是? 箭都掉了还不知道?意念射箭呐? “停停停……”他生怕那弓弦弹射到自己,歪脑袋按住白景煦的肩,“殿下,您这是干啥呢?” 知道的人晓得您在射箭,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弹棉花呢。 白景煦乖乖站好,不知所措地奶气道:“四皇舅五皇舅说,射箭要快,所以一直让我练手速呢。高将军,你的弓怎么没声儿呢?” 什么?弓应该有声么? 弓能有什么声儿呢? 见高展满面疑惑,白景煦了然道:“四皇舅五皇舅的弓,能拉出好多声儿呢。” 好多声? 您确定那是弓吗? “殿下,我们先,抛开佟将军们教您的,您先射一箭,就一箭。”他蹲下身捡起掉地上的那跟箭,帮他搭好。 白景煦认真了似的,紧咬下唇,拉弓,屏息,瞄准。 咻——diu~ 高展眼睁睁望着那跟箭蔫巴了似的,飞到一半就颤巍巍落下,“啪嗒”掉在地上,死气沉沉。 “春枝,春枝!”小太子倏然高兴地大跳,叉着咯吱窝,牛气哄哄,“你快看呐,我比先前射地远多了!快且记下来,我们回头要告诉母后,让她好好夸夸我!” 高展凌乱在风中,石化了似的,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不应该啊,太子殿下师从名将,怎么能就这等不堪入目的水平呢? 他不气馁,又上前问:“殿下,杨将军早前,都教您什么呢?” “杨将军?哦,那个肌肉爷爷。他教了我许多呐,我每日还要坚持练他教会我的东西。”白景煦认认真真举起手臂,“高将军你看,母后说我都有肱二头肌了!” 看来,还是杨将军靠谱,高展笑了:“那,我们今天就先练练杨将军教你的。” “好!” 他笑着滴溜溜跑走,从一旁的小房子里拿出两个物什,将其中一个交到高展手里。 这啥?这是铲子? “这个是肌肉爷爷特意为我做的铲子,”白景煦熟稔又利落地接过春枝递给他的草帽戴上,跑到一旁的小坑中,“高将军,你快来,快过来瞧。” 高展一脸懵,他跟过去,却见那孩子将华服脱下来,揎拳掳袖,便哼哧哼哧铲起来:“这个铲子事倍功半,所以一个坑得铲好久好久才行。肌肉爷爷说了,他从前就是这么在田埂里锻炼臂力的,他让我把这个坑铲到十寸深。” 小人儿边说边抬头:“高将军,你怎么不铲呀?” “我……”高展无奈地举起铲子,每一铲,似乎都在铲去他想有一个儿子的心。 “肌肉爷爷还说,要喊号子,才有气氛,”白景煦奶声奶气地吼起来,“嘿哟嘿,田里的生活苦又甜嘿~” 高展哭了。 一想到白盏辛给他设定的“教学任务”,他便迎风落泪,泪流满面。 二人直铲土到夕阳西下,短短一下午,高展已成了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专心上完一天课的白景煦洗漱毕,香香地用完晚膳,打了个饱嗝,正于东宫闲荡。 -- 第166页 他一眼望见立在东宫屋顶上的韩舅舅,笑得跟朵花似的,忙小跑着迎上去。 “嘘。”韩澈一把将他抱起,“走,去见你娘。” 今日白盏辛政务微忙,佟陆陆正准备翻墙出去玩耍。 立在无人的甬道,她遥遥便望见二人,忙不迭招手:“煦儿!” “母后!”白景煦小脚落了地,“啪叽”一个跟头摔下,吓了众人一跳。 他不哭不闹,哼唧哼唧爬起来,顶着一张满是尘土笑脸哒哒哒跑过去:“母后!” 一头栽到佟陆陆怀里,小娃儿满足极了。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佟陆陆把他背起来,准备翻墙出皇城。 忽觉一束凌厉的目光射来,韩澈回首望去,见一身着红黑龙袍之人正缓缓而来。 完了。 他嘻嘻一笑,掉头就逃。 一刻钟后,正崇殿内,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并排站在几案前,双手背在身后,耷拉着脑袋,罚站反省。 白盏辛的目光穿过案上长出整整一簇的狗尾巴草,落在“两个孩子”头上。 “伸手。” 小孩子看眼大孩子,大孩子看眼小孩子。 “伸、手。” 吸吸鼻子,佟陆陆迟疑了一阵,方乖乖伸手。 啪! 白盏辛一巴掌轻落在佟陆陆的手心,声音却极大。 他望向白景煦,小孩子哼哼唧唧,扭扭捏捏,方瑟瑟伸手。 啪! 哎嘿?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他欣喜望向父皇,却见他果断地又落下一掌。 “父皇偏!心!” 几近呜咽出来,他扭头死死抓住佟陆陆的裙子,眼看着豆大的眼泪就要持不住掉下来,“只打母后一下,却打了煦儿两下!” “换作父皇和母后犯错,你当如何?”白盏辛黑着面问。 小人儿瘪着嘴,把脸埋在佟陆陆裙子里,嘤嘤呜呜:“不打母后,但打父皇十下!” “哼,好意思说,你分明更偏心。”他拽起白景煦,却见他小爪子拽住佟陆陆的衣衫,生死别离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惨绝人寰、鬼哭狼嚎。 白盏辛眉毛一抽,将他扔向笑得直不起腰的佟陆陆,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小家伙一回到佟陆陆怀里,便瞬间嬉笑起来,抱着她的脖子不放。 “快,跟父皇认错。”佟陆陆戳戳他的小脸,“母后都认错了,煦儿也得认错,别一会儿真惹父皇生气了,可有苦头受。” 白景煦别过头,望向白盏辛,忽觉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小脑袋瓜衡量一阵,小人儿忙吱溜自觉落地,屁颠颠跑过去,撅着腚哼哧哼哧爬上龙椅,小手拽住白盏辛的袖子:“父皇,煦儿知错了……” 他见白盏辛板着脸不理会他,回头看看佟陆陆,泄气地瘫软下来。 好嘛,他认输了。 小人儿把佟陆陆牵过来,把亲娘的手放进亲爹手里,憋着泪下了丹墀。 “我把母后借给父皇几天好了,煦儿不闹着和母后睡了。”他捏着小拳头,十分憋屈地猛地回过头,好似做了极大的让步,泪飘出来好几滴,走几步,复回头,就等着白盏辛叫住他。 小人精儿没听见白盏辛喊他,便啪嗒嗒跑到小福生身后,探出脑袋偷偷瞄,又挤出几滴眼泪。 祖传的演技派。 白盏辛长叹一口气,一把将佟陆陆拉到怀里:“陆陆,你说这孩子像谁?” “明明像你,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现在一样聪明了。”佟陆陆捞起桌上的葡萄,剥一颗往白盏辛嘴里塞。 “过来吧。”帝王无奈,只好朝他招招手,“晚上一同睡吧。” 小人儿高兴地手舞足蹈,忙嬉笑着爬上来,搂着白盏辛的脖子不放:“父皇最好了!” 夜,白景煦呼呼挨着佟陆陆,很快便被睡意侵袭。 “母后,其实我顶喜欢父皇……”他小嘴喃喃,迷迷糊糊入睡了。 白盏辛嗤笑一声,将两个“孩子”统统捞入怀中,面颊轻轻摩挲白景煦的额头。 “女儿可能会比儿子省心喔。”佟陆陆嬉笑。 他捏住她鼓着嘴的面颊,微怒:“宁愿不再要孩子,也不能让你冒险。” “也是吼。”她食指戳他的肩,翻他的黑历史,“当初生煦儿的时候,某人差点碾平太医院,吓得脸比墙还白,说再也不要孩子了。” “我怕你有个万一……”他握住她的手,藏在手心里,起身,由床的一侧翻至另一侧,同她贴近,“那时,我真以为要失去你了。” 佟陆陆抚上他的手腕,那里仍有一条清晰的牙印,是她当初生景煦时,他陪在她身边,让她咬的。 那些时日,他比她还要紧张。 生完孩子的夜里,她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他不敢弄醒她,只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睡去。 佟陆陆一早醒来,还能听见他嘴里喊着梦话,一声声一句句,均是在唤她。 他心里有杆秤,佟陆陆永远是最重的一方,哪怕另一头,是景煦。 他很爱儿子,但更爱陆陆。 “环纡。”她唤他,依偎他,微凉的手调皮地伸入他的里衣取暖。 翻压下身,他低头咬住她的耳垂,挼揉、撩拨。 “煦儿在旁边。”她红着面,“我可不知他若问起要如何解释……说我们在扭秧歌吗?” -- 第167页 白盏辛停下来思索一番,抱起她便轻功越上屏风,来到正崇殿的正殿。 “于此便可了,”他将她困在龙椅上,花瓣唇摩挲她的,“谁叫你方才,要调.戏我呢,嗯?” 她面色发烫,羞涩地逃避他的灼灼目光:“我,我只捂个手罢了。” “哦?朕现在颁布条例,你佟陆陆但凡施行一切不以调戏朕为目的的肌肤接触,均要受罚。”他咬开她里衣的系带,直逼上前。 温柔、缱绻的缠绵带着几分水汽,蔓延正崇殿。 他对她的情,如脉脉血液,只要心跳一刻,便流淌一刻。 据《后东秦史记》记载: 东秦盛瑞八年,纯元皇后又诞下一名公主,由其亲自取名为白樱窈。 东秦盛瑞十九年,太.祖匆匆退位,将江山交给十六岁的白景煦,迫不及待带着纯元皇后离开京城,游山玩水,后隐居山野。 顺带一提,白景煦天资聪颖,行政风格极像白盏辛,待人接物却又像佟陆陆,又因受了诸多“良师”之教导,在位期间,东秦继承了白盏辛在位时的昌盛。 只是朝臣的生活略不可言…… 朝堂之间流传一句话:占漫天星辰不难,占当今陛下的心,至难。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要出去浪几天嘿嘿,下一篇番外周一更哈~啵唧~爱你们 第60章 佛光普照,醍醐灌顶 后东秦盛瑞四年,邹曲临别了大理寺,也别了天胜寺。 清晨第一道朗光照下,他于天胜寺偏拱门的竹林前,拜别言默主持。 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年轻的思空法师仅着一身棕红袈裟,携了一小袋盘缠便上路了。 邹曲临于任职期间,见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于官场上游走这三年,他以旁观者的角度逐渐对天下、对百姓有了新的认知。 世人皆苦,人生便是一场苦中作乐的游戏。 活在这世上,唯有散播爱、提高自我的人生质量,方得圆满。 洗去铅华,他终放下一切恩恩怨怨、不舍不甘,带上他的钵与木鱼,踏上以佛法度众生的路。 那一天,陛下与皇后、安王与安王妃皆亲来送他。 他感激地复拜了几拜,不说多余的话,毅然决然地转身,踏上这条漫漫无边的路,澹泊安然。 这份心境,怕是几年前花天酒地的自己,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那时候,他总以为,时间还长,但光阴总倏忽而过,从不等他。 他从小,丰衣足食,是天之骄子,听惯了赞美,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少年时期,他放任自己纨绔,却也非不学无术,因为他知道混日子不可取,但他依然乐于及时行乐。 后来,他遇到了佟陆陆。 这个臭名昭著的京城女纨绔,竟与他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人的课业挑不出毛病,课堂上夫子无从教训。下了学,二人能一同前往勾栏瓦舍,嬉戏热闹。 人生知己,一人足矣。 他不承认,他对那个踩了他家舒服堂里的粪的少女一见钟情。 只是在漫长岁月的日渐相处中,这番情愫于心底生根发芽,长得越发茁壮,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不急,佟陆陆是佟府的六小姐,佟萧为人中庸,不偏不倚,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佟家均会挺立。故无论何时,她均在那儿,只要他差小仓去唤一声,他便能见到她。 就像饭食,总不会吃不到饿死的。 但他错了。 他忘了佟陆陆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他见过的女子们,只愿同喜欢的男子相处。佟杉姗亦如此,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温柔可亲,却也同男子保持距离,独独对他步步接近,只因她倾心他。 他那会儿,下意识以为,他与佟陆陆是两情相悦。 她不过是有些心粗,还未发掘自己的内心里有他,待她知道了,定飞蛾扑火。 那时候的邹曲临就是这么自信。 于是一日日,他安然享受自我粉饰的太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每念及此,邹曲临均悔不当初。 更悔的,是他提亲后的安然。 他以为此事既然定下,她佟陆陆就插翅也难飞。故她不见他他也不急,便由着她,兀自正常过活。 倘若那时候,他再拼力争取,倘若他翻墙也要见得她,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他没有,他只是派小仓去传话,吃了闭门羹便果断回府。 白盏辛的出现,一遍遍敲打他的自尊心,一次次将他从偏安一隅的生活中拽出来狠狠捶打。 于荒野找了户人家留宿,小床上木鱼敲了百下,邹曲临顿了顿,再也敲不下去。 他在悉数,他曾经的罪孽。 对自身的过分自信、看不清局势、思维的待滞不进取。他将后来的失败,统统归结到白盏辛的狠戾、佟陆陆的无情上。 他甚至怀疑白盏辛用他威逼了佟陆陆,她方同意帝王的婚约。 他给自己立了个牌坊:深情的可怜人。 从小养尊处优的邹世子,打从心底里看不起那个在象姑馆摸爬滚打过的帝王。 但他长了一张阳光、正直的俊朗面庞,笑起来还有两颗虎牙尖尖,没人会猜到他心底究竟作何想法。 可就是这样,在光鲜亮丽的他与阴暗乖戾的白盏辛之间,佟陆陆做出了惊骇他的选择。 -- 第168页 这打击不啻一道惊雷劈开了他白玉般的外表,打出一片焦黑。 他幼稚地决心要出家,想以此引起佟陆陆的注意,却一错再错。 白盏辛,究竟哪里好? 白盏辛他不配啊! 每一个日日夜夜,他翻来覆去,捉摸不透。那样一个阴晴不定乖戾的人,那样一个一身伤痛,过往肮脏不堪的人,那样一个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的人,凭什么? 颤抖地将木鱼放回包袱,邹曲临坐在民房里,听着山间的溪流声,嘴里开始默念佛经。 无论如何,只要他这么想了,他就输了。 有色眼镜并不能让你看清被人、认清自己。 实际上,作为普通的东秦一员,白盏辛从未受到过百姓的公平对待,但他上位后,却能赏罚分明,修改律法减轻奴役。 作为儿子、太子,他举旗谋反后,依然建立了东秦,而非新的朝廷、国号,也并未侮辱、诋毁先朝白帝、贤元皇后。 作为徒弟,他手刃明翎大师,却是被逼的。 作为白盏辛,他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盯上的,就一定要取走。 杨家村,当邹曲临还在震惊于佟陆陆的村妇装扮时,白盏辛早就一步当先,将她牢牢拥住。 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差他太远。 他爱自己胜过爱陆陆。 但白盏辛爱陆陆胜过爱一切。 佟陆陆是他的知己、好友、爱的人。 但却是白盏辛不可替代、无法言喻的全部生命,她是白盏辛还保有理智的唯一原因。 自那时起,他清楚地明白,白盏辛可以为了佟陆陆放弃手上的所有。 但若换做他,不行。 他会想江山、想人民、想权利,虚伪地编织谎言自欺欺人,找一切理由搪塞他人、搪塞自己。 作为皇帝,白盏辛并无大错处。 但他却想着要同燕肇祯谋反,甚至一次次一遍遍,用可怜的神态,妄想打动佟陆陆唤起她从未有过的、他自以为她爱过他的真心。 后来,白盏辛出征,命他进入大理寺,他甚至想过要趁机同燕肇祯联手,再“争取”一次。 争取一个女人,争取该有的生活。 白盏辛绝不会想到,当时在大理寺忙得焦头烂额的思空法师,每晚脑内都在挣扎要不要做燕肇祯的内应,要不要趁帝王不在,一举夺权。 冷汗滴落在草遍的凉席上,邹曲临捂住脸,仿佛感受到自身的罪恶在蔓延,缠住他的心、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令人窒息。 此时此刻,从前的邹世子,如今的思空法师,方不得不面对现实,承认自己的挫败。 “小师傅?”房子的主人是对年老的夫妻,她们姓李。 李氏听得邹曲临在房间内的呜咽,轻敲门开了一道缝,递来一碗热腾腾的粗茶:“小师傅……虽不知所为何事,但我们听到了你的哭泣……且别伤心,喝了这晚粗茶罢……我们虽不懂佛法,但也听过几句话,佛不是说过,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小师傅便不要在苦海里徘徊了……” 邹曲临遑遑起身,双手合十行礼道谢。 一碗热茶下肚,虽不可口且苦涩,然暖人心脾。 若自己都走不出苦海,谈何普度众生? 翌日,邹曲临收拾了行礼,走在经年阔别的阳光下,行路观云水,悟天地之大道。 他走过贫穷的西北地区,走过高原山脉,走过沼泽戈壁。 一袋钱早就花光,一双草鞋也早就磨烂,剩下的,皆为苦行。 翻山越岭,他度化过贫困之人,也感化过富贵之人。 走过越多的地界,见过越多的世间疾苦,便越廓然无圣。 衣衫敝旧后,方知佛并非只要每日于寺庙里趺坐念经,吃着香火钱,而要真正地步入田畴阡陌,帮助他人。 那些离经叛道的荒唐过往与思维,也渐渐淡化,随风飘去。 一念其,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东秦盛瑞十九年,太.祖退位。 东秦仁威五年,于杨家村不远处的一片葱翠竹林,当时已在全东秦受人敬仰的著名的思空大师,偶遇了两位熟人。 “哈哈哈哈,邹曲临,你怎么越发像颗卤蛋了,精瘦精瘦的。不过说实话,你这头是挺圆的,要知道,可不是所有人光头都漂亮。” 他听得她银铃般的笑声,对她的话不气也不恼。 这么多年,她的心性从没变过。 他转头望向白盏辛,对方干净的眼神如寒潭秋水,语调缓而悠:“我们就住在不远处,来喝杯茶吧。” 他笑着应了,跟在二人身后,听得白盏辛不满问:“那你觉得我光头如何?” 佟陆陆愣了愣:“你好看你好看,你什么发型都好看行了吧。” 不免嗤笑一声,他展出这苦行么多年,最温暖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 就同当初在象姑馆时,他见佟陆陆与白盏辛时的神情一样。 不远处的炊烟飘过来,就连空气里,都有了夜雾流岚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咱们周四更哈,然后周四周五周六一次性更完 第61章 万谋皆空,全盘落索 从古至今,舟山乃人杰地灵之地。前东秦史上无数彪炳日月的名将,均出生于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此地更是盘踞了孟家与燕家两大氏族。 -- 第169页 人的野心,从来不会静止不前。 随着燕肇祯的出生,燕家、孟家几乎将大部分希望投射在小小的生命上,望子成龙。 故燕肇祯从小便被奶娘领着去拜访各位名夫子,从早到晚学习一本本被灌输的权谋、钓言之术,学习用兵之道。 将文章背的滚瓜烂熟,能举一反三的天纵奇才,却恰恰没学会怎么做人。 那时候,年幼的燕肇祯只得在偶尔间隙的时刻,透过书房的小轩窗,望见立在院内观望的母亲。 她是个可悲的女人,因为父亲不喜她,他心有别人。 那时的燕肇祯总苦思冥想,这世上女人们均母凭子贵,是不是自己出息点,父亲就能多看母亲几眼? 精于算计如他,便参与女人之间的宅斗练手,一举将母亲的地位托至燕家无人敢反驳的顶端。 但他尚未向父亲炫耀自己的才能、天分,父亲便获罪被弑。 母亲伤心过度,也随他去了。 那个从没正眼瞧过你,总是高高在上倨傲不屑的男人,真的值得你用命紧随吗。 他垂下头,泯没了人性般,冷静凝视服毒自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方悟到,专情者,一朝为情所苦,一生形同陌路。 心有情者,竹篮打水一无所获。 情,乃人生之大碍。 父王失败,也是因为一个情字。若他不妄动欲望,不欺辱贤元皇后,今日定登大宝,哪轮得到明王那个小人。 十岁的少年端了个小板凳,静静坐下,拿出纸笔,细细研墨,将母亲的死状画下,铭记在心,以为前车之鉴。 他将画像挂在舟山燕府的床头,日日冥想,生出一大计。 得人心者得天下,故他偏偏要辅佐一个名正言顺却不得人心的皇族举旗上位,待民怨四起之时,他再立于道德的制高点去解救天下人,成为绝无仅有的救世主。 放眼整个中原,这样的人选,只有一个,白盏辛。 白盏辛幼时便在舟山青渊寺苦修,燕肇祯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但他看人极准,那惨白着脸的少年,绝不是什么好角色。 他阴戾、晦暗,空洞的双眸没有一丝光亮,好似人生没有目标,形同傀儡。 他不苟言笑,即便处事圆滑、八面玲珑如燕肇祯,也不得与他多聊几句。 但这样的人,不正是他需要的棋子么? 想通了,已是十日后,母亲的尸首,早就臭在屋子里。 他淡然起身,方命人收拾去,着手主持丧礼。 披麻戴孝的那三年,燕肇祯潜行研究、部署。 他先是联系京城的韩家眼线,了解局势,于各地布下棋子,待到事成,一荣俱荣。届时,整个朝堂,均是他燕肇祯的人,整个中原将是他燕肇祯的囊中之物。 情情爱爱,均是谋权路上的绊脚石。 他舍弃它,及冠也未曾娶妻。若定要娶妻,须得娶个有用的棋子。 身边的每一个空缺,都弥足珍贵,于将来均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白盏辛果然未辜负他的期望顺利登基御极,一切都尽在掌握。 但他自认的算无遗策,却出了纰漏:佟杉姗和佟陆陆。 佟杉姗的出现,不啻一道莹莹月光轻盈洒在他的心田。那些年,凡是与她有关的,均雪泥鸿爪般的美好。 于京城,只因那战火纷飞中的一瞥,窈窕淑女,佳人娇面,统统刻入他的灵魂。 一路上,他克制不住地看她,她的一颦一笑,均如羽毛,轻轻拨动他的心弦。 一见钟情,他陷于她皮囊的貌美、优雅的气质。 燕肇祯把它当做人生路上的劫,自认须得度过、克服,方能成大事。 问鼎的路上,须得舍弃莫须有的、拖后腿的无用情感方能致胜。这个道理他十岁就透彻了。 至于他对佟陆陆的看法,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燕肇祯向来自诩看人精准,一眼便能从细节识透对方所想。他遇见过千万人,除白盏辛难识以外,竟有一个根本不能识的人。 佟陆陆似乎很简单,却又不简单。 她只见了他几面,便对他莫名地敌意颇深。 她看似是个草包,却能左右白盏辛的抉择,干扰他的心境。 燕肇祯屡次施展钓言之术,想套她的话,他与人亲和的外表与谈吐似乎在一瞬间便被她看穿,削尖了脑袋也无从穿透她的防御。 也许,佟陆陆实则是个厉害人物。 他开始调查佟陆陆,但佟陆陆多年的顽劣事迹告诉他,她就是个纯粹的女纨绔。 城府颇深的燕肇祯疑惑了。他顺着佟陆陆这根杆,竟然于解语楼偶遇了韩澈,发掘了白盏辛于解语楼暗藏的棋子蝶风。 看来,佟陆陆是白盏辛的一颗有决定性作用的棋子,意识到这一点,是燕肇祯发现佟陆陆在同他抢人。 有意思,真有意思。 为何她像会预知似的,能半路拦截他要收买的人?为何她能知道当今朝堂上,究竟有谁是他燕肇祯的手下? 白盏辛对佟陆陆生出情愫,更是他意料之外。 那佟陆陆在他看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能吸引人的优处,京城名门闺秀,半数均在她之上。 且佟陆陆性格怪异,看他的眼神总像在看敌人。 燕肇祯每每认为自己暴露了,却又在不久后确信佟陆陆实则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 -- 第170页 这根可能威胁他的刺越发长,他便越发不安。 无妨,既挡了他的路,就作了她。 于是,他擅自踏足了佟钟儿的生命。 那是一个一心只有荣华富贵、极想出头的庶女,是一个没脑子且易冲动的女人,更是一个为了爱与地位可以抛弃尊严与亲情的女人。 他抓住了她的心魔,鼓吹她,诱惑她,威逼她,借她之手除掉佟陆陆。 他知道佟陆陆不会游泳,以防万一,还骗韩澈自己会救她,让韩澈提醒佟陆陆穿上鲜艳的衣服方便营救。实则是方便他派去的人顺着河流寻找佟陆陆,以确认她的溺亡。 万万没想到,佟陆陆会游泳。 燕肇祯不急,他也想试探试探,佟陆陆在白盏辛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 但结果令他悔不当初,若他当时派杀手将佟陆陆一箭射死,白盏辛便会从此颓废下去,成为他上位的助力。 千算万算,他还是低估了白盏辛对佟陆陆的用情,更低估了佟陆陆这个“草包”在整场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作用。 随着白盏辛与佟陆陆确定心意,朝堂结党营私的状况越发显露,他的单方面谋划,竟渐渐演变成与白盏辛的对弈。 他将一切的不满均撒在佟钟儿身上。 他自认是她太废,身为亲姐姐竟不知佟陆陆究竟是何能耐,更对她派夏荷前去皇宫求救恼火。 你佟钟儿踏入了我燕府的门,就千万别想能活着出去。 凌.辱、暴力、尖锐透辟的讽刺,他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释放给她。 每日,他只要看见她那张害怕的、诺诺连声的脸,便更加心烦意乱。 不能放她回佟家,他自知他得到她的手段非常,便更知她一旦逮到机会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后来,他强娶了她。 婚礼当日,他眼见昭云与佟杉姗立在一处。那清风朗月般的少年盯着他,将碧泽生辉的佳人护在身后,他便知晓,这一辈子,再与她无缘。 心中或许略有遗憾,但他庆幸,自己过了这一关,此后迎接他的只有成功。 这世上,情之一字他都能克服,还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燕肇祯泯灭人性般,每晚只当佟钟儿是发泄的工具,她越发反抗,他便越发愤怒。 “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么?你还有什么不满?!” 盛怒道出说这句话时,他自己都愣了。 他究竟是希望她不满,看到她如此模样他便心上痛快,还是想用暴力逼迫她臣服? 身下的女人瑟瑟发抖,每一个冷凝的黑暗夜晚对她来说具是煎熬。 她捂住脸不愿看他,嘤嘤呜呜,哭成泪人:“燕肇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这个畜生……” 她骂他。 他冷笑一声,拽起她的长发,逼她直视他。 他分明能看到她眼中的恨,仿佛一团黑墨,臭得他怒意难平。 自婚后,无论他如何对她,他再听不得她的求饶。 佟钟儿这样的墙头草,竟兀自挺立起来。 她一心求死,他便不让她死。 燕肇祯将她关在屋子里,命人看住她,他甚至想过拔了她的舌头防止她自尽。 若佟钟儿死在他府上,那他定会风评被害。 他不仅凌.辱她,还要在她面前欺辱她的婢女。 白日里,他是披着羊皮的狼,在外人面前一派温和有理,是人们心中权势滔天、才华横溢、为人温和的燕王。 黑夜里,他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他的燕王妃身上,一次次一遍遍,用行动与言语逼她哭着求他。 不知为何,听她求他放过她,他便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自傲。 但这女人偏偏嫁入燕王府后,便死也不愿再迎合他。 “燕肇祯,我曾经以为你是真心爱我的……你不是人……” “真心?”他掐住她的脖子,唇停靠在她的耳,冷冷问,“你接近我,还不是为了你的虚荣?” “咳咳……”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我虚荣是真,瞎了眼也是真!” 什么意思? 这女人,竟真倾心过他? 燕肇祯笑了,笑得不屑:“我告诉你,情,是这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后来,步步为营的他在北境败了。 败在佟陆陆的剑下。 只差一点,他便能置白盏辛于死地。 回到京城前,他均以为是自己谋划失策,是韩澈背叛了他,是京城的杀手太愚蠢。若他身边的棋子都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怎么可能不成功? 直到被判罪,他均觉得自己差的,只是能人罢了。 那一刻,燕肇祯发誓若重来一次,他定要自己重新培养一个杀手团。 执迷不悟,多么可怖,竟有些凄凉的况味。 但越是执迷不悟,恍然大悟就越来得猝不及防,也更让人崩溃。 他属实想不到,佟钟儿会来看望他。 哦,是了,她需要一纸和离书与他撇清关系,她是佟家的女儿,佟家会费尽心思保她的。 她不来,他都要忘了她了。 “准备好和离书吧,我放了你。” 说这话时,他有些无奈,却还要显得慈悲。 是我放了你,若非我如今落魄,你佟钟儿,凭何妄想自由。 “肇祯……我们……我们的孩子要怎么办?” -- 第171页 她的泪,洇湿了他的囚服。 她瑟瑟爬伏在他身侧,汗涔涔,泪潸潸。 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 她说我们,他的心便不住地颤抖,她说孩子,他仿佛一瞬间回到那无数个日日夜夜,看着禽兽般的自己如何蹂.躏自己的妻子,好似能看到她得知自己怀孕后的无比绝望,天塌下来般无助。 若她此刻发脾气,打他,骂他,他均能接受,但他却亲耳听她颤抖地无力道出一句:“肇祯,我们只有你了……” 她依然选择依靠他。 她没办法抹去他的存在,字字句句,均带着我们。 他不敢再去回忆,更不敢看她、碰她。 他错了吗? 他不想承认。 他学了这么多年阴谋阳谋,却没有一条告诉他如今要如何面对他的妻。 好似佟钟儿的肚子里怀的,是另一个自己。 父亲不爱母亲,母亲最终却还是执意地要同父亲一起。 但他不像他父亲,心里只有别的女人。 他的心里,只有权力。 原来,情与权,只拥有一样,均不是人生。 原来,生而为人,片面偏激都是错。 他是个糟糕的人。 他是个无耻的人。 他是个奸佞,是个卑鄙小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孩子的父亲。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个个恨海难填的过往,只无能为力地凝成三句呜咽的道歉。 是了,婚后,他打心底里,一直在等佟钟儿的一个妥协。他想听她求他一句,他想听听她温软的语。 他压抑的,发泄的,不是政治棋局上的失意,而是深埋在心底的感情。 是他逼疯了自己,他的那些不痛快,均来自情感的无处寄托罢了。 燕肇祯双手捂住脸,任由顿悟的泪向四处奔腾。 她那么傻,只要他轻言承诺,她便信了他,为他干无耻的勾当。 她只要荣华富贵,只要脉脉深情,但他实在贫瘠,一样也给不了她。 愧疚漫漶七经八脉,燕肇祯翻过身,不再想见到她,也没脸见她。 他连见她的资格都没有,谈何碰她。 行刑那天,他头发散面,挫败、颓废地跪在午门正中,被亮烈的阳光照得刺眼。 抬起头,一眼便望见人群中,那个挺着肚子的妇人。 她静静望着他,婆娑泪眼,无语凝噎。 “燕肇祯,还有什么话想说?” 行刑的官员讥讽问。 他盯着她憔悴的脸,心中刺痛。 多想温柔地、好好地抱抱她,多想告诉她:王妃啊,是本王负了你。 双唇启了数次,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闭上眼,摇摇头,于无尽的黑暗中,落下了首级。 咚! 都说人濒临死亡的时候,有走马灯。 燕肇祯望见自己为吸引佟钟儿的目光,尽力撩拨,精心设计出行方案的日日夜夜。 看到自己从满脑子权谋算计里好不容易掏出几句情话,写出的一封又一封书信。 他更瞥见,那些他设下天罗地网的际会里,佟钟儿是多么天真地信任他,辨认不出他的伪装。她望见他时,满眼的璀璨。 起初,因为他有钱有势,她接近他。 因为她有利用价值,他接近她。 后来,因为爱他,所以她信任他,把执念交托给他。 他却辜负了她。 他们的开始,不单纯也不美好,满是自私的算计。 黑暗中,他伸出手,再也碰不到她微笑的脸颊。 一场局,把自己也布了进去。 这一刹那,他想,若能重来一次,一定要好好待她,真心去爱她。 倘若一开始,他是这样的掏心掏肺,她是否也会抛弃荣华富贵跟随他? 但,没有重来,没有如果,没有再会。 后来,佟钟儿并未脱罪,在流放的路上随他去了。 可惜,他再没机会知晓。 可惜,她也不知,燕肇祯临死,属实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也许不是恰逢其时的缘分,而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在错误里尝到甜与苦,在跌跌撞撞里找到方向。 感谢在2019-12-3017:17:55~2020-01-0215:1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无邪、清清火火、9256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杀手,是高危且霸道的职业。 它们剥夺了你生而为人该有的情、义,甚至剥夺了你的光明。它们逼迫你行走在幽暗的长廊,欺骗你说过于强烈的阳光会将你砸伤。 于隐晦不可察觉的地界,燕家与孟家暗中培养出的杀手乃武林之最。他们行动敏捷,为人冷血,下手快准狠,从不留情。 韩家是其中重要的一脉。 韩澈从小耳濡目染,深谙其道。京城韩家罹难后,他被师父收留家中。 师父门下,传闻还有一位徒弟,只不过他在皇宫之中,二人互不相识,遑论大明城成立后他早已不知去向。 师父寻常的四合院下,暗藏一地窖,里设诸多骇人的沾满淋漓鲜血的暗器、武桩。 -- 第172页 小小的韩澈自记事起便没日没夜训练,像个机器。 还记得一日,他不慎跌倒在训练的钉子凳上,刺穿一身皮肉,洒了一地刺鼻的腥气。下巴猛地划入长钉,被深深刺出一道极深的伤口,依稀可见白骨。 师父为他缝合,据此教育他:当杀手,一着不慎,许连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后来,师父殁了,在一次隐匿的刺杀任务中。 临走前,他似乎预感到自己的离世,交给他与舟山总部联系的方式,让他尽快离开四合院,再不回来。 韩澈自此踏上了流浪乞讨之路。 他寻了一处尚可遮风挡雨的小庙,每日躺的盖的,均是稻草。 但他还是个孩子,依旧舍不掉玩闹的心性。没了训练,他越发自由。 他想,他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总部的人,虽吞了他们的毒,好歹定时会接到他们送来的解药,只需提供他们想要的情报即可过活。 既如此,为何还要活成杀手的模样? 少年开始放任自我,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夜里抢了富人的钱,用来接济庙里忽然多出的几个孩子,又在白日去找体力活儿干。 韩澈自小训练,能力自然比一般孩子强得多,但没人肯任命他。因为他下巴上的伤疤骇人,他为人处世圆滑痞气,他来历不明空有一身好本领。 “也许是打哪来的通缉犯呢?” “家里人可能也是朝廷要犯,否则一个小乞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武功?” “听说这孩子手脚还不干净,还是别雇佣了。” 人心的成见是团火,没点水总会越烧越旺。 韩澈讥讽地笑了,他捡起脚边的石头狠狠朝那个嘴碎男人砸去,怒吼道:“又没抢你们的!” 虽为乞丐,他也不屑接收别人的施舍。吊儿郎当四处晃荡,他从来不带破碗破杯子乞讨,就喜欢坐在花街柳巷勾栏瓦舍的门口,去偷有钱人的银两。 那天,他盯上一个总是进进出出解语楼的女人。 碰巧那日,她喝得微醺,走路摇摇晃晃不成直线,正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他调皮地伸出脚绊倒她,想看她出糗。 这一脚,不慎踏入一场乾坤棋局。 师父曾告诫他,当杀手,一定要做旁观者方能看清局势,无情方能让人冷静地判断抉择,理性永远要战胜感性。 但他义无反顾地做了当局者。 他从没把佟陆陆当姐姐。 夏至院的那段时光,他甚至快被她麻痹,想永远这样逍遥下去。他是个孩子没错,但他也想成为她能依靠的人。 至少夏至院的岁月里,佟陆陆对他无比的信任。 她给的关怀,是春日的和风,唤醒了他心中对家庭的渴望。 一声“姐姐”,承载了太多太多。 他把她当亲人,当朋友,当知己,更当爱人,这一生一世,心甘情愿都是她。 但燕肇祯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将他从多年的逃避中抓出来狠狠按在砧板上,用刀尖逼他清醒。 “你辜负你师父太久了。”燕肇祯如是说。 一旦踏入这场局,便再不得抽身。 当燕肇祯一遍遍扼住韩澈的喉咙,用他的生命威胁他去行事时,他因了对未来的一点幻想,行尸走肉般,拾起了杀手的无情。 韩澈潜入凌月殿手刃明威的那天,殿内刺鼻的血腥臭呛得人无法呼吸。粘腻与黑红的液体汩汩,流满了寝宫。 妃子们的哭喊声震动殿顶,众女慌乱间,他抬起头,仿佛看见了人间地狱。 鲜血一遍遍染红他的手,他的心就一次次揪痛。 他越被燕肇祯抓得牢固,越无法抽身,便离佟陆陆越遥远。 最终,韩澈迎来了人生的终结。 自己的命与佟陆陆的命,只能择其一。 答案早已注定,他这条命几乎一切的欢乐时光,均来自佟陆陆。 他几乎就没想过苟活。 韩澈极力护送佟陆陆北上,同她一起面对燕肇祯。 他已没有解药多日,届时药石罔救,任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立于营帐中,冷漠地凝视众太医救治燕肇祯,韩澈的目光锁定在那把从燕肇祯体内拔出的剑上。 也许,他应该自刎吧,自我了断也好过痛苦地毒发死去。 咽下口中逐渐上涌的腥甜,他紧盯那把剑,于心内挣扎着自我说服许久,正欲上前拾起。 “阿澈。” 一声轻唤将他的思绪召回,他转头怔怔望向那个召他出帐的少女,鬼使神差般跟了上去。 生命的沙漏已然所剩无几,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跟随她,目光不愿离了她,好似只要一个大意,便再也见不到她。 她说了什么,他心不在焉,也听不进去,只兀自表态,和盘托出。 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那句倾心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当他跪下来,满嘴涌血的时候。 当他看见她扶着他,哭着给他擦拭的时候。 他想,这辈子,也就值了。 她是关心他的。 只是他来这世界来得迟了,来她身边也迟了,方输给了白盏辛。 白盏辛比谁都明白:倘若没有他,佟陆陆不会动心邹曲临,却很可能会放下一切,与韩澈浪迹天涯。 -- 第173页 即便后来韩澈痊愈,认了白盏辛这个姐夫,白盏辛打心底里依然不会减去对他的敌意,处处防范。 因为阿澈啊,在佟陆陆心中,真的占据了一席。 无论是出于姐弟情,还是多年情谊,佟陆陆为他流的泪不假,伤心更不假。白盏辛救韩澈,并非真心想救这个小子,而是他极害怕韩澈死后,佟陆陆再不是原来那个佟陆陆。 他所作所为,并非为救一个杀手,而为护住佟陆陆的心。 “阿澈,我们说好的,回到京城,便一笔勾销。” 那日,他伤势痊愈,与佟陆陆坐于万华殿的殿顶,俯瞰这偌大的金碧之宫。 万千宫人忙碌不止,还有几日,便是佟陆陆与白盏辛大婚的日子。 “嗯,”韩澈点点头,“姐姐要赶我走了吗?” “阿澈不想出宫娶媳妇吗?”佟陆陆疑惑地别过头,“在我身边待着,日日只能对着一群太监。就算是宫女,不到年纪也不能出宫。到时候你就只能老姑娘里挑媳妇咯。嗐,那多可惜啊,咱们阿澈长得又不赖,人也不错。” “不娶了。”他笑着蹲下来,转头望她,“姐姐,我不娶了,我只想待在你身边。” “哈?死小孩,你会后悔的。”佟陆陆一拳垂下去,打在他头顶。 “哎哟,”他佯装吃痛,嬉笑起来,“姐姐放心,若有一天我后悔了,我定会立刻离开,头也不回。” 没有那一天。 他心想,这辈子,也没有那一天。 就算后来白盏辛退位,带着佟陆陆游历五湖四海,费尽心思也甩不掉暗中保护的韩澈。 很多很多年后,白盏辛还会酸不溜秋地用自家苹果扔树上的韩澈,冷笑讥诮:“呵,都这么多年了,还不知放弃,再过几年,我倒要看看你还爬不爬地动树。” “再过几年,我也比你这个老头子年轻!” “吵什么,吵什么嘿,一把年纪了都,”佟陆陆抢下白盏辛手中欲要再度投掷的苹果,嘎嘣咬了一口,香脆清甜,“都给我回屋吃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同于韩澈,昭云则从始至终,静立于第三方的角度,旁观整个故事大局。 他幼时,便经常立在万华殿的百年大树上,望着母亲是怎么对待哥哥,看尽了恩恩怨怨。他是默默守护之人,是黑暗中的隐匿者。 “昭云看似木讷,什么都不懂,但他实则心细,早已观遍人间百态,比谁都廓然。”这是多年后,白盏辛对佟陆陆提起他,对他做出的唯一评价。 那些白盏辛经历的痛苦岁月,他都一同走来,不离不弃。 那些皇宫里的黑暗,社会的真实,战场的无情,他一一尝遍。 也许世上之人,通透到极点时,会以沉默、木讷、顺其自然来应对万千世事。 昭云便用沉默是金,应对周遭发生的种种不堪。 他从未真正参与任何一方的斗争,他的唯一使命,便是暗中保护白盏辛。 朝堂的明枪暗斗,白盏辛极力让他置身事外,燕家、孟家、白家的纠葛,白盏辛一力承担。 昭云的存在,太过特殊,若踏足棋局,必得四分五裂,永不得救赎。 他总是坐在树上,立于屋檐,以第三者的姿态观望白盏辛的一生,观望他与佟陆陆的爱情,观望燕肇祯在权利的斗争中越陷越深。 插手,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只做好分内的事。 小时候,做杀手的师父传授他的句句“真言”,他会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挑着学挑着记,因为母亲告诉他师父是燕家的杀手,不是个好人,凡事都要替哥哥想。 他喜着蓝衣,不喜玄衣,只因为他想成为白盏辛生活中尚有的色彩。 不图功名利禄,只求尽力尽责。 这么多年,他很少言语,不善表达。 他逼自己养成与白盏辛相反的性格,至少在灰暗时刻不能被他影响,否则如何安慰那个阴戾可悲的灵魂呐?他生怕白盏辛会随时自尽。 但越是通透的人,看了太多的人,越避免去涉足每一张天地网,就越孤寂,越迷茫,越没有人生的方向。 白盏辛有了佟陆陆后,他放下心来。 但他,似乎也无事可做,毫无归宿了。 好在这迷惘的时刻,他吹散云遮雾罩,发现了人间的至美风景。 早年在佟府,他便常常隐于葳蕤枝叶中,观察那位为情所困的好小姐。 她很美,天上的皎皎明月般,散出的清辉落了他满心。 他一看就看了她许多年。 昭云不明白,被邹曲临拒绝数次,佟杉姗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那天,他鼓气勇气给她搭把手,问她为何执着。 “当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但凡你心底有一点希望,便将执着揪得紧紧的,放手,是那么难。” 听了她的回答,他想,那她总有一天,会失了所有希望。 果不其然,他眼睁睁看着佟杉姗与邹曲临在竹林中断绝一切过往,泪洒湿土。瘦弱的人儿踉跄地回到春分院,风吹便倒般,憔悴神伤。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拒不见客,吃得少喝得少。 真正地放手,正如她所说,是那么难。 这一切均烙印在昭云的眼中,他每日都抽空来看她,就连春分院的树都快被他立出两个脚印。 -- 第174页 他好怕她想不开。 后来,从杨家村归来的后的晚上,他终于得见她放下一切,于院中点燃火盆,将过往统统燃尽。 望着佟杉姗坚定地面庞,他想,也许,他能递出肩膀,成为她的依靠呢? 可是,他只是一个小杀手啊,她可是堂堂千金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是多少男人心中的佳人啊。 常年行于黑暗中,只会偷偷盯着别人,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又扛着使命在肩的昭云,如何能获得才华横溢的佟家三小姐的青睐? 如此想来,她与他的生活、兴趣,几乎没有交集。 她喜读书、吟诗作赋,他样样不会,在她面前,他就是个匹夫。 但他这个匹夫贵在有一颗诚心,贵在有勇气去接近。 他不会说话,那就少说多做。 杀手无情,昭云唯一的青春羞赧,都给了佟杉姗。 出乎预料的是,他属实没想到佟六小姐对自己的感情连半根筋都没有,却能对别人的感情起到绝对的推动作用。 他从来不会与女人相处,他便去观察、分析别人是怎么同小姐们相处的。 “不会不是你做得差的借口,不会就要去学,观察小姐们的表情,猜测她们究竟喜欢怎样的互动。”这是佟六小姐恋爱教学课堂上的重点,“做的好不好是一回事,究竟有没有用心又是一回事儿。” 要用真心,才能打动另外一颗心。 昭云知道燕肇祯喜欢佟杉姗,但他也绝不相让,即便对方是他亲哥哥。 白盏辛知道昭云若想娶佟杉姗,须得有与之相匹的地位。 就此,京城的政坛内,空降了一名安王。 但这样的他,就配了么? 辗转反侧,昭云终决定,要问得佳人心意。 “杉姗,若我是你最差的选择……你千万别勉强……”临近大婚,堂堂安王翻入佟府,只为见她一面。 他对自己,属实没什么信心。 抬起头,对上佟杉姗莹莹的眸子,他的心咯噔一下,慌忙无措:“我……我说错什么,惹你不快了?别哭……” 赶忙从窗户上下来,他捧住她的脸,笨拙地为她拭泪:“是我太笨了,说不出漂亮话。” 他这辈子几乎九成的话,都是对她说的。 “昭云,”她抬起婆娑的泪眼,轻声呜咽,“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不必妄自菲薄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完美,我也做过许多丢人的错事……我愿意嫁给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单是因为你对我比别人对我都好……而是……而是我心里有你。” 她拽住他的衣襟,轻轻垫脚,红馥馥朱唇贴上他的唇角,兰香四溢。 他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邹曲临的替代,更不是最差的选择。 在数不清的他对她的付出中,每一样都敲击着她的心。 她也曾想过,她如此义无反顾不顾名节地去追求过邹曲临,如此低下头去奢求过一个男人的爱的女人,在别人眼中,实则早就降了身份。 她除了皮囊以外,还有什么能吸引昭云?她年纪比他大,等他及冠,她已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芳华易碎,她害怕他总有一天会因为她老了,就厌烦她了离她而去。 她是真的,欢喜他,也是真的怕失去。 他越追求她,对她越好,她便越觉自己不配。 也许爱一个人,就是不禁会将自己贬到尘埃里去。 但相爱的人啊,什么配不配的,实则根本没那么重要。 也许,会有人待她像他一样好,但他望向她的眼神,每每均是透彻与纯净,没那么多复杂的人欲。 是这番真诚纯净的情感打动了她,让她愿意追随他的脚步,与他行走天涯。 闻言,昭云欣喜地紧搂她的杨柳细腰,将多年的心心念念统统吐露。 “从此,杉姗只能为我绣荷包、做果子。” “我发誓,绝不让你再掉一滴泪、受一点委屈。” “昭云!”忽被他抱举起来,佟杉姗轻呼出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颈上一抹桃花色。 她耳边的钗坠流苏扫过他的面颊,叮铃又冰凉。他的薄唇不禁敷上她的香软,小心翼翼待她。 她将成为他的安王妃,他定不欺她、不负她、不让她失望。 他的爱温润,浸得佟杉姗眼波如流霞,漾动着脉脉柔情,她将下半辈子的温柔统统给了他。 昭云,你可曾听过一句诗。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63章 红尘孽浪;双口相声 一 匈奴的风,一年四季不得停。 茫茫草原一望无垠,绿草遍野。遥远的风从地界的另一头吹拂而来,掀起滚滚碧浪,推走朵朵白云。清新的自然气息裹挟阵阵牛羊的鸣叫,钻入王庭的窗棂。 蝶风来草原,已两个季度。 起初,因此地与中原的风土人情极不相符,蝶风过得着实不适,她属实不喜乳制品。 好在万俟邪心细,寻了许多中原的婢女伺候她,又关心她的起居,衣食住行均差专人负责。 渐渐的,她适应下来,却略显孤寂。 万俟邪回到匈奴后,为重振大大小小二十几个部落,不分昼夜地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又因匈奴地广人稀,须奔赴各地安抚,他与她,聚少离多。 -- 第175页 蝶风起初对此不以为意,兀自自由过活。然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轮椅上公子言笑晏晏的面庞,便越发在心头挥之不去。 每每他来了,均问东问西嘘寒问暖,生怕她有一丝归乡的念头。 他敬她,故若非她情愿,他绝不碰她。 长叹一口气,蝶风轻捻烛芯,总觉心内空落落的,少了什么。 数一数,上次一别已三日未见他。 仅仅三日,她便失了万般兴致。 蝶风身边的丫鬟均是万俟邪一个个精挑细选安排的,都是贴心的小棉袄。 一极擅察言观色的小丫头端来一盘新鲜水果放桌上,嬉笑道:“阏氏怕是念单于了?” 她念他? 蝶风轻锁眉头,整个青春都献给白盏辛的她,好似自离了京城,再未思念过中原。 那她作何每日魂儿空空? 她在想什么呢? “阏氏若是念单于了,骑马去寻便是,匈奴人性情豪放,不会有人乱嚼舌根的。”小丫头抢过蝶风手下的小烛台,放于桌几,“阏氏若扭扭捏捏认不清心意,待哪日单于被匈奴的‘直球’们抢了去,哭鼻子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蝶风嗤笑出声。她托腮眺望窗外低矮的蓝天,想起那人耳垂下夺目的蓝宝石坠子,想起那人的百般讨好、温柔体贴。 不自觉的,又想起那人自京城到匈奴一路上虽行动不便,却硬要陪她每日散心,道出诸多匈奴的趣事打散她思乡的思绪。 他与她同行,从不要她推他,走得时间久了,他转动轮椅的手竟蹭掉一块皮,还非用护腕绑起不让她瞧见。 他果真真心待她。 在这杳无亲朋的地界,她唯有他。 嗯,她念他了。 “备马。”簌簌起身,蝶风褪下一身沉重厚实的外襕与长裙,“单于现在何处?” 且说万俟邪自京城归来后,因有白盏辛撑腰,又得了范启的后援,不废一兵一卒就摆平了大部分部落,回归王庭的路上,唯剩渠部亟待解决。 他远道而来,莅临营帐。渠部首领盛情款待,因不愿孤军奋战,故态度极佳,果断签署了归降书。 如此一来,万俟邪便能安心于王庭休息几日了……不知蝶风如今如何,可有想家。 当初他执意要将她带来,乃迫不得已,他自私地不想离开她。但若她在他身边过得不快,他倒宁愿放她回去,只是割舍不下。 宴会毕,万俟邪径自回到营帐休息。 他屏退下人,绕至无人处,放飞信鸽,寄出一封给蝶风的信。 “单于。”一身着马上民族夏日轻装的少女自帐边走出行礼。 她身材健康,小麦肤色,面颊艳红,确是匈奴审美中难得的美女,与阳美人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起。”万俟邪淡淡启唇,转动轮椅面对她。 原是部落首领的女儿,名叫渠真。 “单于,渠真冒犯,只为同您说几句话……渠真仰慕您许久了!”她站直了,十分豪放地笑着,朝他吐露心声,“渠真从小追随您的脚步,征战四方,也许您没有映象……但渠真一直跟随您、服从您的指挥,甚至南征面对右贤王时,渠真也从未有二心!” 原来,她就是前阵子军营里说的女将军。 匈奴骁勇善战的,自然不只是男人,还有女人。只不过军纪严明,也很少有女兵,出色的更是稀少。 渠真身为渠部首领的女儿,也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万俟邪尚未回答,便见她忽又跪下,面颊绯红道:“单于,渠真愿当单于的女人,跟随您的左右服侍您,助您振兴匈奴!” 这么直白,反倒令人烦恼呢…… 如今匈奴的确需要人才,但绝不是这种形式。 “渠真,你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望你日后在营中能有更惊天动地的表现。”他冠冕堂皇地拒绝了,“只可惜,吾心中早有佳人。” 渠真闻言一愣,万俟邪单身多年匈奴有目共睹,她可没听说过万俟邪身边已有女人。 抬起迷茫的脸,她略有怒意,显然以为他在搪塞她:“单于果真已有心上人?” 哒哒哒。 踢踏奔腾的马蹄声自不远处传来,二人闻声,回首眺望。 常日里妖娆万千的蝶风此时青丝高束,系带随风飞扬。 她褪去一身难以行动的汉人装扮,着绒裤小甲白袖衫,衬得窈窕洒脱。 “吁!” 利落地于一侧停马,她矫健落地,不爽地走来,一手靠在万俟邪轮椅的推手上,叉腰道:“匈奴女子的豪爽,果真名不虚传,蝶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渠真欲言又止,细细打量这位肤白貌美的汉人。 她摇曳生姿,没有寻常汉人女子的扭捏,却妩媚地化了草叶般,独花枝摇曳。一颦一笑,拿捏的恰到好处,颤动灵魂的女人味从骨子里透出来,再由那玲珑婀娜的身段放大,袭了渠真满脸。本风尘娆挑,却因了这身装扮显得干净利落。 渠真垂头望望自己,忽羞红了脸。 汉人女子,果然有别样风情。 “是渠真唐突了。”她倏然起身,朝万俟邪行了礼,便气哄哄地丢下挑战书般大吼,“但渠真对单于的心,绝不会输给任何人!渠真不会放弃的!” 充满敌意的凝视渠真跑开的背影,蝶风不禁紧咬牙关,酸意漫上心头。 -- 第176页 她扭过身,二话不说便跨坐在万俟邪腿上。 “匈奴女子,都如此直白么?”她忿忿拽住万俟邪的衣襟,一想到日后前仆后继的,均是这种动不动就将表白话语脱口而出的女人,便没来由地火冒三丈。 看来,在中原比的是计谋,在匈奴,比的是谁更莽。 万俟邪自上而下扫视她一番,搂住她的细腰,喜得满目繁星:“蝶风,竟主动来寻我?” 蝶风一愣,抓着他衣襟的手松了松。 啊,是啊,她来寻他,因为她念他了。 媚气一上来,她便持不住地故意挑逗他,戏弄他。不安分的手探入他的衣襟,她香甜的气息温温打在他的耳廓:“是又如何?我若不来,你且不是要被许多直爽女子表白?不知单于,打算带回王庭几个?” “我只带回过一个女人,你怎会不知?”紧握她的手,放于唇边一吻,他顺势往上,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天鹅颈项,摩挲她未戴耳坠的耳垂,撩开她落在肩头的长发。 蝶风眼见他将左耳的坠子取下,亲自为她戴上:“这个坠子,是我出生时母亲给我戴上的,我把它送给你。” 这算什么,定情信物? 蝶风伸手摸索那冰凉的耳坠,面颊忽滚烫起来。 想她在解语楼,收过无数男人价值连城、意义重大的礼物,好似都没如今这么喜悦。 轻哼一声,她起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下,重重跌坐在她怀里。 他猛然环紧她,与她紧紧相贴,呼吸交融,体温相渡。 “蝶风阏氏胡乱动手后,还想逃去哪里呢?”他轻咬她的朱唇,指腹游走,极尽撩拨,“既念我了,来寻我了,便别走了。” “万俟邪……”她唤他的名字,一声声,一句句,告诉他:你知道吗,你在我心里,有了位置。 他的衣襟在她汗湿的手心里被揉成团,内里被她挠红一片。 东秦盛瑞四年冬,景煦太子百日宴,匈奴单于万俟邪与阏氏协同入中原。 据《后东秦史记.万俟邪传》记载,万俟邪与蝶风阏氏鹣鲽情深令人欣羡,乃后东秦史上,最为恩爱的夫妻之一。 只可惜万俟邪早年旧疾不治,蝶风阏氏又无生育之能,二人后过继一子,封为信任左贤王。 二 佟萧悉数膝下的六个儿女,除却佟陆陆自小令他发愁外,佟司佟梧更是让他一度想将他们踹出家门。 发家后,将原配糟糠之妻宛英接入京城,因林家没落,佟萧好心收留了二姨娘林芷蓉,又因邹王硬塞,娶了三姨娘碧桃。 碧桃舞姬出身,耍得一手好剑。她驻颜有方,号称容颜不老。但自从嫁给了佟萧这个老顽固,便整日闲得没事儿干。 那些年碧桃时常掀点儿风浪作点妖,她找林芷蓉的茬,林芷蓉却不理会她,她挑衅宛英,宛英反而可怜她闲得发霉,给了她一箩筐女红。 可怜的三姨娘,渴望宅斗,却没人陪。 行呗,既如此,那咱就生个儿子来争争家产。 她一生,就生了一对。 三四岁时,佟司佟梧是俩哲学家。 他们喜欢端小板凳一起坐在芒种院,谈论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白天里碧桃路过,望见他们在观白云;落日时碧桃路过,看见他们还在赏彩霞;黑夜里碧桃路过,瞥见他们还还还在观星星。 于是她连打是拽地将两个娃儿拖上床,威逼他们睡觉。 他们有时也会说一些非常引人深思的话。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 “人老了会有皱纹,那海面那么多波纹,海是不是也老了?”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俩孩子越发让碧桃头疼。她果断放弃了争家产的想法,认命咸鱼。 佟司佟梧并非纨绔,却是京城出了名的滑头。 尤其是当佟陆陆长大以后,三个臭皮匠一旦厮混在一起,能把天都给掀咯。 一家人去天胜寺烧香拜佛,佟司佟梧表面成心跪拜,嘴里嘀嘀咕咕:“嘿,听说佛祖释迦牟尼是天竺人。” “天竺人都有毛病,一言不合就跳舞,你说佛祖会不会讲经讲一半忽然跳起来?” “听说天竺人还喜欢在鼻子上穿洞挂金子。” “嚯!那佛祖鼻子上岂不是挂满了舍利子?” 佟陆陆别头参与讨论:“我从前看过的佛祖,头上还顶菠萝呢。” 天知道向来顶顶和善的言默主持,当天为何脸色难看地把佟家人赶出门去。 佟司佟梧起初闲来无事,十岁出头便去衙门当差,只需每日屁颠屁颠跟在衙役身后当个跑腿的即可。 然就是这样简单的工作,二人差点把衙役大哥逼疯。 那日,衙役大哥日常工作,去地牢的路上回头问他俩一句:“昨日临时交给你们的物证,你们带在身上了吗?” 俩兄弟一摸,好家伙,忘了。 “嘿呀忘了,都怪昨晚的糯米糕太好吃。” “忽然记起来的那一刻,我竟有一种忘了夫君生辰的愧疚感。” “我也是,虽然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夫君。” ??? 衙役大哥一头雾水甚至想暴打他俩。 无奈之下,衙役大哥只得先带着二人去审问犯人。 阴区区的牢房里关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他声称自己近几日被杀手盯上,深受威胁,并被别人藏于他家中的五步蛇咬了一口中毒颇深,走五步便要离世。 -- 第177页 于是他的妻子半夜敲鼓,求衙役们将他扛到牢中,解毒后再录口供。 衙役大哥冷冷看着活蹦乱跳的老头问:“你确认是被五步蛇所咬?” “是是是,官爷你要救救我啊。” 俩兄弟在背后兀自叨叨: “五步蛇?听说被五步蛇咬了以后走五步就会翘辫子。” “那我倒着走五步岂不是可以反杀它?” 深吸一口气,衙役大哥拿出一叠血书:“这就是你先前被人威胁的血书?” “是是是!” 俩兄弟凑脑袋来看,感叹道:“哇塞,写这么多,会贫血吧?” “心都要写松了。” “消除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它。” “没错,你也写血书寄给他,就不害怕了。” “给!我!滚!”如龙般的咆哮声忽响彻整个京城衙门的地牢,衙役大哥着实忍受不了二人的无厘头聒噪,疯狂怒吼让他们滚出衙门。 佟萧万般无奈,又不想在家里看到两个猴,便将他们丢入皇宫的侍卫队。 即便在皇宫里,兄弟二人也不曾消停。 佟司佟梧不知是否是天生运气非同常人,经常在巡逻的时候撞见太监与宫女厮混。 二人便大喇喇站在不远处点评:“此一幕真是索然无味。” “热火烧了肾,只是苦了被滚平的泥巴。” 某夜,二人于在从皇宫归家的路上,望见从夏至院飞奔而出的小厮,对方轻功极高。 二人对视一眼,耸肩道:“听说陆陆院里多了个环公子和小厮。” “陆陆竟然开窍了?我不信。” “我赌一两银子,陆陆是馋他的美色。” “我赌一两银子,陆陆是另有算计。” 二人交换银两,旋即追踪上去。 昭云停下脚步,回首一发暗器。冰冷的玄标穿过二人的面颊,直刺向二人之间。 二人默契地向内转头,迅捷躲开,一跃上树追击。 “还是个会武功的?” “那我要赢了,定是另有所图!” “演什么呢,另有所图是我说的!” 昭云紧咬牙关,由腰侧抽出匕首,与二人交起手来。几回合下来,竟不分胜负。 “是谁派你们来的?”他狠狠瞪向二人,“跟踪我与公子多久了?!” 佟司佟梧摸不着头脑:“我们没跟踪你,且不要自作多情。” “不说?”昭云从袖内拔出第二把匕首,“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花花世界迷人眼,大黑锅你别乱扣面!” “门缝里头看人扁,没实力你就别赛脸!” 二人说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昭云听了心烦,正要堵了他们的嘴。 “慢着。”白盏辛自黑暗中缓缓走出,勾唇笑道,“可是佟家四公子五公子?” 二人收了架势,一眼猜出此人便是环公子。 绕他走一圈,佟司佟梧对视一眼,佟司得意地摊手,佟梧不服气地将一两银子还给佟司:“我输了,她铁定是馋他的美色。” 白盏辛沉默须臾,确认过眼神,认定兄弟俩与佟陆陆是同一类人,便大方出示玉鱼:“孤乃前朝太子白盏辛,若你二人助我,保你们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对兄弟俩而言,诱惑并不太大,但跟着太子殿下干稀奇事儿,着实吸引了二人。 二人蹲下身挪到犄角旮旯,兀自商量起来。 “他住在夏至院,是陆陆的面首。” “但他又是个太子,可能要反。” “谋反可是件大事,也许一辈子只有一次。” “不玩白不玩,反正没事干!” 后来,兄弟二人便暗中与昭云传递讯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佟司佟梧便装作非常努力工作的模样,每日在皇城里溜达,甚至不想回家。 直到白盏辛的东秦军踏破天德门之前,佟萧都以为俩兄弟终于收敛心性有出息了。 此后兄弟俩的仕途便与白盏辛捆绑起来,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征战南疆,他们看奺岚不爽,便引蛇出洞,又立大功。 随后的岁月里,兄弟二人成为东秦不可多得的良将。 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二人也应该成家了。 东秦盛瑞七年,佟司佟梧同时娶亲,这不娶就罢了,一娶就狂娶。二人分别一次性纳了妻妾七个,硬是要凑上佛家七级浮屠一说。 俩兄弟住在中央大街两旁的四将军府与五将军府,门对门。 因家中妻妾太多,经常上演一出出典型的宅斗大戏,二人便闷着脑袋半夜翻墙爬出自家府上,躲回佟家找碧桃。 碧桃寻思这么多年,终于有宅斗可以让她插把手了,便急匆匆收拾包袱,翌日一早就两府轮流跑着训媳妇。 就连老了以后,兄弟俩也经常远离妻妾的争宠,在佟府院子里坐着小摇椅,美滋滋地赏月亮。 “嘿兄弟,你怎么不高兴啊。” “神经啊,我本来就长了这张脸。” “嗐,每次看你就像照铜镜。” “烦死,怎么就跟你长得一样丑。” “景煦陛下也要退位了。” “我赌一两银子,他去找他娘了。” “我赌一两银子,他爹会把他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应该大家提到的番外我都写到了。 -- 第178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