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灼灼》 第一章.命运(1) 时值暮春傍晚,忽地落了一场雨,空气冰凉凉的,蒋明月环着双臂站在地铁出口等了一阵子,她穿一件咖色的针织衫,冷意袭来,不禁皱了皱秀气的眉。天色已经渐暗,她想着家里的事情,再也顾不得外面的雨,拿起包包顶在头上,冲了出去。 模模糊糊间听到后面有人叫到她的名字,雨水落在她脸上,蒋明月不得不加快脚步,待跑进单元楼时,身上已经湿透了,她伸手拨了拨黏在脸上的头发,开始爬楼,借着昏黄的楼道灯光在同样湿透的帆布包里找钥匙,她一眼瞥见白色帆布袋侧边泛黄的痕迹,还未来得及自嘲一句穷酸,耳边便被灌进熟悉的争吵。她朝这层人家门上看了一眼,这才叁楼。 钥匙捏在手上,人已经在五楼的家门口站定,蒋明月听着屋里歇斯底里的争吵,忽然担忧起面前这脆弱的门板。 蒋明月最先看到的是柳萍,她瘦小的身体正爆发出奇怪的能量,梳在脑后的发髻有些松散,鬓边垂着一络发,她的声音非常大,蒋明月觉得自己对于门板的担心实在多余,首要最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的耳膜。她听见气势十足的一句“你女儿算个什么东西啊?不要脸!谁知道她肚子里是哪里来的种?”时才注意到屋里的其他人。 她身高175,体重112的哥哥正梗着脖子试图发出比他亲妈更高的声音来,蒋明月轻轻问候了一句,“哥”,显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点动静,那个单薄的男人也很快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因为一个更大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你闭嘴!我女儿清清白白一姑娘,现在是你儿子把我女儿肚子搞大的啊!你看看你那副德行?我跟你要车子房子了嘛?啊?”中气十足。 蒋明月环顾了一圈,没有人注意到她,几个人围在窄小的客厅里,几乎要贴在一起,她看到她隔壁的房间被从里面打开,一道冷漠的影子出现在众人之中,“都他妈吵够了吗?”随之,一个马克杯从里往外被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碎片砸到那群人中间,他们随即闭嘴,退了开来。 突然的沉默很是怪异,大家都对面前这个眼神狠厉的少年投去视线,柳萍瞥了一眼,嘴角蠕动,却并没有说话。 蒋明月终于走到众人中间,“我回来了。你们在说什么?” 得益于蒋合,大家的眼中终于有了蒋明月的存在,这存在感颇为强烈,因为她此时看上去几乎就是一只落汤鸡。 柳萍不屑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嗤道,“你倒是出去找个别人家的男的做出这幅模样啊!” 蒋明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全身衣物早已紧紧贴在身上,确实不太得体,她耳朵悄悄红起来,只得对着那几位陌生面孔抱歉,“不好意思。” 匆匆进了房间擦拭换衣服,外面的战火停了片刻又有燃起来的趋势,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谁?什么事?此刻统统不重要,她赶忙走出去,扬了扬声音,“哥,给我介绍一下吧。这是嫂子么?” 蒋宁顿了顿,拉着身侧的女孩儿的手道,“嗯,她叫路慧,慧慧,这是我妹,明月。” 路慧冲明月点了点头,她见蒋明月歉意地对她苦笑,一张脸上布满疲倦,路慧没来由地心疼起这个女孩儿。 “阿姨好。”蒋明月跟路慧母亲打招呼,刚才嚣张的气势因为面前柔柔弱弱的女子而熄灭,她看明月的眼睛里载着一些同情,但这点同情转瞬即逝,她生硬地发出一个单字,“嗯。” “热脸贴人冷屁股?你有没有点自尊心?”柳萍不屑蒋明月的态度,她一向瞧不起所谓读书人的斯文做派,照她所说,你就是跟你那残废老爹一个样,你对人好,嗯,有礼貌,人给你钱吗? 蒋明月不语,任她继续说,“爱结婚结去,家里是没有一分钱了,你弟弟还要上大学,你们这几个要是有一点出息,我们家何至于今天娶个媳妇都娶不起?”蒋明月对上柳萍的眼睛,才知道她一直在盯着自己,那锐利的目光无端让蒋明月打了个冷颤。 她思考了片刻之后才醒悟过来那目光应该要如何解读,疲惫就在那一刻排山倒海般朝她涌来。 两个长辈吵了开来,路慧因为柳萍时不时蹦出来的一点侮辱性词语而满脸通红,她挣开蒋宁的手,“不结就不结,我去做了算了,蒋宁,你也不要来找我了。”她跑了出去,那两个女人还在争吵,只是路慧母亲有点着急,撇开柳萍冲蒋宁大喊,“你简直不是个男人!”紧接着追了出去。 柳萍听不得这话,冲着那个背影大喊,“臭不要脸的女人还敢骂我儿子,我儿子要是不是男人,你女儿今天敢说她肚子里有种?呸!” 蒋明月坐在沙发上,蒋宁并没有去追路慧,他坐在另一侧,颇为艰难地说道,“明月,我不想跟路慧分开,她肚子有我的孩子。” 明月点了点头,她很快从那艰难的脸上接收到信号,“那你争取吧。” “不是……”还不待蒋宁说完,柳萍便走到蒋明月面前,“你们家都是废物,但是他是我儿子,他要娶媳妇,我会出一份,但是路家要18万聘礼,这个我可出不起,算算,路家跟我们家也不是一个档次,她爸开店的,总有积蓄,她们家肯定会带嫁妆过来,我们不亏。”她颇为得意地说完,仿佛根本不是刚才竭力反对的那个女人。 蒋明月清楚他们的意思,尽量平静道,“爸的钱,别想动。” 她看到蒋宁的脸变得有些僵硬,柳萍冷酷的面目几乎立即炸裂开来,“你爸,就躺在那上面,死也死不了,你还打算拿着那些钱给他治病?他有腿么?嗯?” 她的手指指着一道紧闭的门,几乎像一把刀,狠狠破开了谁的胸膛。 “那是他的钱!”蒋明月再也忍不住了,她站了起来,胸口因为愤怒急促起伏。 柳萍将她推开,明月一时不防,跌坐在沙发上,“是,是他的钱,你要拿钱伺候你那残废老爸?你伺候的还是我伺候的?啊?就算是保姆也得付钱吧?你爸给过我一分钱没有?” 明月几乎没有力气,“可是……你们是夫妻……” “谁愿意跟半截人做夫妻啊?蒋明月,我问你,以后你男人要是残了瘫了,剩半截儿半死不活的躺着,你跟他做夫妻吗?你是我女儿,我知道你,你还不是跑都来不及?蒋明月?” 那些话像一把锈了的斧子,一点点劈在蒋明月心上,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我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吗?我真的跟你一样吗? 外面的雨还在下,渐大,明月朝那间屋子走过去,她不敢打开,站在门口片刻,听见低低的抽泣声的同时她的眼泪也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 次日清晨八点,明月把卡放在桌子上,余下叁人皆安静地等她开口,“卡里是十万,密码是爸的生日,这屋子住不下这么多人,我会出去租房子,正好离公司近。” 柳萍闻言却拧起眉,“十万?” 蒋父意外出事,除了手术费用,肇事者家属另外又赔了二十万,不管怎么节约,四年来竟也水撒似的,渐渐开销过半了,蒋明月不说自己还留下了两万,只点头道,“嗯。只剩这些了。” 柳萍看着她平静的脸,冷笑道,“呵,蒋明月,就算你爸的钱就十万,那你的呢?你要出去租房子,你有钱的吧,在学校的时候你拿国家奖学金的呀,你哥说一年最少都有叁五千的呀。你工作也有两叁个月了吧?” “你没有给过我生活费,我自己也总是要活的。上个月我贴补过家用。”蒋明月拎着那个帆布袋,抬手看了表。 “好呀你现在开始怨我没给你生活费了?学费谁交的啊?蒋明月,家里就你一个人吗?你哥,你弟,哪个不要张嘴吃饭?你还伸手要钱?”蒋明月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根本不是柳萍生的,怀疑到她真的偷偷找鉴定公司做了鉴定,为此付了一笔当时尚在学校里拼命兼职的她一笔高昂的费用,但是得到的结果是那么令人灰心丧气。 报错孩子,落难凤凰的戏码,永远不可能在她身上演出。 前一晚她在床上辗转了很久,蒋宁要娶老婆,这屋子里起码要走一个人,他们家不可能出得起首付,路家条件不错但也不是冤大头,只要她走了就行了。 家到公司要做一个小时地铁,还不算走到地铁站的时间,蒋明月不再辩驳,只匆匆道,“我上班了,房子找好我就搬出去。” —— 题外:蚂蚁搬家中......请勿着急...... -- γùsんùщù.òие 第二章.命运(2) 蒋明月在一家教育机构当辅导老师,公司也算是业内翘楚,已上市,全国各地都有分校,但是此类教师岗位却并无太大限制,本科学历,不拘985或211,应届生或者往届生,门槛几乎是平的,她投完简历立即收到面试通知。面试时听说她高分通过了六级,有考研经历并手持教师资格证,hr的笑容几乎挂到耳边,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忽略了蒋明月因过于内向羞涩而磕磕绊绊的表现,没多会儿便通知她下周上班培训。大约十分钟吧,她拿到人生中第一个offer,但是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特别开心,相反,一种压抑的,不甘的情绪在身体中逐渐弥漫开来。 时至今日再想起当时的场景,蒋明月靠在地铁扶手栏杆上无奈地扯了一个笑容,那是早高峰的二号线,拥挤的上班族,到下一站涌上更多迷茫的面容,蒋明月将身体从扶手栏杆上移开,一只手抓着,身体努力往角落靠去,没一会儿,几副高高大大的身躯便把她淹没了。 前一天因为家里的事蒋明月请同事代了堂,今天的课也没有备,她一打完卡就开始写教学内容和计划,手上动作没有停过,她却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上午的时间匆匆过去,下午还有教学培训,跟同事凑了外卖满减,边吃边刷手机看房子。 “哎?你在找房子?” 明月听到背后传来声音,下意识按熄了屏幕,顿顿地转过头,问她的是比她早入职几个月的林醒,清清淡淡的妆容,甜甜地扬着笑容,眼角眉梢无端有几分温柔妩媚,明月跟公司的同事不太熟络,她向来也不擅长交际,身边尚在联系的好友一只手就可以数得完,此刻,她面对落落大方的林醒忽然有点窘迫,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烧起来了,只好低低地应了声。 “你想自己住还是合租啊?如果合租的话,我租的地儿还有一间客卧,我住主卧,正缺一人儿来跟我分摊房租呢。”她的声音很是清脆悦耳,蒋明月心中对她莫名有了一点好感。 她思考了片刻,问道,“在哪儿?我可以跟你去看看么?” 林醒听见她的回答很是高兴,一屁股挤到明月身边,亲热道,“那我们加个微信?下班了一起过去看看?” 蒋明月轻轻点了点头,打开微信调出二维码,微信积了99+的信息,她好几天没看过这些软件的消息了,匆匆瞥了一眼,分别来自不同的人,大部分还是她唯一的挚友于瑞迎发来的,她点开扫了两眼内容,瑞迎掉了一条项链,宝格丽的经典小圆环,蒋明月在脑袋里艰难地搜索出大概模样后顺便想起来那条项链应该是瑞迎20周岁生日时她男友送的。忽略一连串哀嚎和咆哮,明月慢慢地打了几个字过去。 ——没事儿的。Ⓨ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那边几乎是迅速地回了过来,明月还没来得及回复,林醒便笑道,“很少看你跟别人聊天,也不怎么拿手机,我真的很佩服你。” 蒋明月不知道自己有何处是值得别人佩服的,敏感细腻的心思泛滥起来,便以为这个女孩儿是在嘲笑她没有人缘,当下便轻轻拧了眉。 林醒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毫不介意地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现在很少有人能够像你一样专注,我一天恨不得24小时拿着手机。你好像,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一样。” 对于这样的赞赏,蒋明月实在有点意外,她问:“手机里有什么值得24小时投入的吗?”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下去,那就是,现实生活这样巨大的一个垃圾场,尚没有精力处理,那薄薄的芯片里究竟有什么需要我分出精力去关注的? 林醒笑了笑,“你真的很有个性。”她拍了拍蒋明月的肩膀,转身离开。 22年来蒋明月第一次听到有人评价自己“有个性”,而这种“个性”似乎是无可奈何的现实将她雕琢出来的,她仔细想了想自己是否真的“有个性”,结果也很快呈现在她心中,不是的,只是因为她真的从头穷到了脚。 当天傍晚的课蒋明月上的累极了,她发觉自己的额头滚烫,脑袋里一片混乱,复习课也上的乱七八糟,堂下的小学生们当即吵闹起来,蒋明月对小孩子并不排斥,甚至十分羡慕那种独有的童真但在那一刻她十分厌恶这种无止境的活力。 她强自冷静下来,抱歉道,“同学们,老师身体有点不舒服,你们现在自己再复习一遍,有问题的话举手,我会一个个过去解答,不要吵闹。做作业也行。” 蒋明月在讲台上坐下,手支着脑袋,呼吸之间都是热气,忽地有一只手来摇她,明月揉了揉额头,是她的学生,又是…… 她叹了口气,面前眼睛睁地大大的小男孩殷勤道,“蒋老师,喝点水?你是不是发烧了啊?你的脸好红哦。”他的手上拎着自己的保温水壶,已经打开了,温热的水汽腾出,蒋明月没来由地感动。 “谢谢你,我没事儿,你喝吧。” 小男孩依然立在原地,注视了明月片刻,踮起脚尖伸长手去摸她的额头,手刚刚贴上去,便忍不住大声道,“你的额头烫的都可以煮鸡蛋了还说没事儿?”明月闻言笑了声,“哎陈一川,你说你还来上什么课呀,我看你语文挺好的。” 他闻言,白嫩的脸上随即绽开一抹弧度,“我舅舅厉害。” “哦。”蒋明月撇了撇嘴。 明月尽职尽责坚持到下班,看着一个个小朋友被家长接走,陈一川却还坐在教室里,她强撑着走过去,“你妈还没来?” 小男生早已收拾好书包,正无所事事地坐着,“她可能加班吧。”语气十分成熟淡定,对这种场景似乎也是司空见惯。 蒋明月坐在一旁,努力想了片刻,“你跟我办公室去等怎么样?我要去收拾下东西。” 她打开手机时看到林醒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又不敢让一小学生独自待在教室里,只好拎着他一起进了办公室。林醒坐在明月的位子上玩手机,看到陈一川,惊奇道,“哎,小帅哥。” 明月早已做不出思考,机械地把东西往包里塞好,然后猛灌了两口水,好不容易回过点神来,身旁林醒已经将陈一川拉到面前,正色气满满地捏着他的小脸蛋。 “哎,我们班上为什么没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儿?” 蒋明月盯着墙上的挂钟,无意识地灌水喝,直到清脆的童声在她耳边炸开,她下意识地浑身颤抖,意识也渐渐回笼,“舅舅!” 陈续接到亲姐电话的时候饭局刚结束,车子还没驶进小区便被急召去接侄子,他找到教室时,里边已经是一片黑暗,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蒋明月的办公室,门开着,他先是看到她的背影,柔软的黑发散在背后,白皙修长的手指圈着一只玻璃杯,脸颊粉红,不知在看什么, 男孩惊喜地看着陈续,然后迅速挣脱开那双在他脸上揉捏的手,朝亲舅舅奔了过去。 蒋明月转过去,跟陈续的眼睛撞了个正着,她听见自己说道,“他妈妈没来?” 陈续拉着侄子的胳膊,“嗯,她加班儿,你呢?下班了吧?” 蒋明月点了点头,“那你们赶紧回吧,作业发在群里了,路上小心。” 林醒此时也站起来,笑盈盈地在男人身上打量,“那我们任务也结束了,走吧?” 明月拎起帆布袋,又听见陈续说,“你们去哪儿?我捎你们一段。” 林醒挂在脸上的笑容顿了下,随即又放大,“那麻烦您了。” 静谧的电梯,明月被噌亮的灯泡照的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坐在陈续车后座时她还反应过来,林醒主动报了地址,蒋明月听过那处地产,离公司并不远,隔两条街,左不过一公里,很快就到了。 林醒先下了车,陈续只听后座的人低低道了声谢,她娇小的身体也向外挪去,他颇为疑惑,问道,“你家不是在江宁?” “不是,打算跟同事合租,下了班顺便过来看房子。” 陈续点了点头,明月下了车,还颇有礼貌地隔着车窗挥了挥手。 林醒挺会挑地方,小区的物业很是出名,安保周全,对单身女性而言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两室一厅小户型整租,偶尔她男友会来过夜,平时一个人住未免空旷,一个月叁千的房租,在CBD实在少见,但一个人负担难免吃力,蒋明月看了一圈觉得十分满意,屋里家具齐全,只需拎包入住即可,很是便捷,剩下的问题便是生活习惯和房租。 她站在阳台前认真地问道,“我没有什么不良生活习惯,你也是的对吧?”她十分谨慎,脸颊奇异的红,林醒瞧了半晌觉得她完全像一只胆怯的兔子,这么想着她一下子笑出来,“哎,我没有什么不良生活习惯,除了我男朋友偶尔过来,我们会……你明白的哦?钱的话,你给我一千二可以吧?水电另外分摊,可以么?” 面前的女人很是诚恳,并直爽,蒋明月集中精神前后思量了片刻,觉得自己好像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挑剔的地方时才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来?我跟房东打个商量,重新签个合同吧?”蒋明月觉得刚才那番考量已经将自己所有体力都透支光了,这会儿她只含糊道,“五一吧,就这一周内,我得尽快搬出来。” 后半句显然不是对林醒说的,林醒也没有准备问她为什么,见她蔫蔫的,便不再问了,蒋明月起身告辞。她离开的时候小身板有些晃悠,林醒疑惑地看了一眼,并未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蒋明月出了电梯开始导航,她记得附近有地铁站,但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捏着手机走出了单元楼,没走两步,前边停着的车却急促地按了声喇叭,她定睛瞧了会儿,认出那是陈续的车,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陈续在车里等了会儿,没见到蒋明月过来,不得已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站着干什么呢?快点儿上来。” -- γùsんùщù.òие 第叁章.命运(3) 蒋明月坐上副驾时,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陈续,那人打着方向盘倒车,睫毛又长又翘,一盏小灯打下来,平添了几分温情,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陈续以余光匆匆瞥了一眼,突觉身侧的女人巴掌大的脸呈现病态的红,便问:“你怎么了?” 他的嗓音清冽冷静,刚刚那点被蒋明月感受到的温情忽地被打散,她快速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没事啊。” 后座的小屁孩忽然大声起来,“蒋老师,你发烧了还说没事。” 蒋明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朝后一缩,陈续注意到她如惊鸟般的动作,颇觉好笑,嘴角勾了勾,仍是问,“吃药了?” 车子驶出马路,流光般的路灯洒在车窗边,明月不由松懈下来,“没买,上班走不开,回家睡一觉,捂出汗就好了。”她陷在柔软的皮座里,竟觉得前所未有地疲倦。 他嗤笑,“你记不记得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你烧到肺炎。” 蒋明月当然不会忘记,那是决定她十年寒窗苦读未来将面临何等去向的六月,也是一场雨,兜头浇下,淋地人眼前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方向,她也就在一片黑暗中坐在陌生的教室里,参加了所谓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一场考试。 她不语,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陈续伸手覆住蒋明月的额头,片刻,那只手又捏住了她的脸颊,明月被掐痛,不满地看着他,“干什么?” “蠢。”Ⓨ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明月疲于争辩,只道,“到地方了叫我,我眯一会。” 车子却并没有开回明月家,陈续把侄子送回亲姐家楼下,直直地开去了鼓楼医院。 明月是被陈续抱到急诊的,那会儿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呢喃地叫着“爸爸”,陈续本人也觉得此刻自己很像她爸爸,于是欣然接受,并把伟岸的父亲形象发挥到了极致。 手机在他的裤口袋疯狂震动,明月躺在病床上,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快步走到一旁。 “你什么情况?把我儿子扔门口就走?” 亲姐,陈续不敢放肆,低声解释道,“一朋友病了,送她上医院呢,陈一川自个儿有腿能上去。” 他说话时不放心地看了看身后,护士正给蒋明月扎针,针头推进去,床上的人轻轻哼了一声。 “哎,我听陈一川说了啊,你那朋友是他辅导班老师,怎么这么巧啊?还有,你怎么这么好心肠?前女友儿?初恋?”叽叽喳喳,吵人耳朵。陈续敷衍应道,“就一高中同学,什么都没有,你和你儿子怎么话那么多啊?” 那边还要再说点什么,他已经快速掐了电话,朝正欲离开的护士走去,“哎,请问她什么病啊?人怎么糊里糊涂的?” 小护士温柔抚慰道,“着凉了吧,普通发热,度数比较高,挂完水会好点儿。还是得注意休息。” 陈续连忙应好。 蒋明月醒来的时候最后一瓶水还剩一点,她艰难地睁开眼,一下子就看见床边坐着的高大身影,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 “你……” 陈续闻声回头,“醒了?渴么?” 他伸长手在床角拿了一瓶水,直接拧开,正准备送到她嘴边,蒋明月却偏了偏头,拒绝了,“没事。” 她撑着起来,两个人相对而坐,“谢谢。几点了?”手机不在身上,包也在床尾,她只好求助陈续。 “快叁点了。马上输完了,送你回家?”他看着吊瓶问。 蒋明月愣了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放着我这免费司机不要,要打车回江宁?你发烧把脑袋烧坏了?” “不回去,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的声音微哑,一双眼睛盈盈亮亮,无辜得很。 陈续摸了摸鼻子,提议,“上我家去?就在这儿附近。”他看着蒋明月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又说,“我一个人住。” 她的眉头仍是拧着,陈续自说自话,没有回应,脸色颇僵,他一向不会被人拒绝。 “莫倾没跟你在一块儿?”蒋明月思考了很久,犹豫着该不该问,陈续跟她并不算熟,他比莫倾和明月大两岁,高一时莫倾同他恋爱,蒋明月才有幸跟陈续有了那么一点点交集,后来她考上大学,两人更是一点联系都没有,只是上个月才碰到而已。 他听见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道,“早掰了。你们不是挺好的?” 这是从侧面质问她,你们不是挺好的,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儿?蒋明月摇了摇头,“没联系。” 两人不再说话,陈续不知道明月为什么跟昔日密友断了联系,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蒋明月心中却掀起阵阵波涛。 等最后一瓶水吊完,已经叁点十五了,陈续叫护士来拔针,外边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进来,蒋明月坐在病床上看得心惊肉跳,连拔针都没有感觉,耳中嗡嗡作响,自然地略过了护士那句,“不舒服的话可以等到明早再走的。” 陈续见她木木地看着那边,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没多会儿,便感到掌心一片湿热。 她哭了。 良久,蒋明月自己挪开了脑袋,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潮湿的手掌,陈续忽然惊讶于自己的耐心。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嘲讽道,“你胆儿也太小了吧。”跟只兔子似的。 蒋明月没有回答,认真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唇苍白中透出粉嫩,更加无辜了。陈续盯了她两眼,无端蹿起一股火气,不敢再看,“走吧。” 陈续家果然不远,蒋明月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单元楼,进电梯,进家门,最后迷茫地站在客厅中央。 他甩下一句“你随便”便进了房间,明月等了一会儿,走到他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水声,快速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脑海中依稀勾勒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二十多年循规蹈矩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生活着的蒋明月,望着那扇门,忽然开始期待看到“美男出浴”的场景。 她的期待很快落空,陈续出来时衣着虽然不算正式,但该遮地都没落下,只剩好看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钻进她眼中。 “进去睡?”他站在明月面前,清新的香气包围了她。 蒋明月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在沙发凑合一下吧,没洗漱。” 陈续将她拉起来,“我有洁癖我都没嫌,你倒跟我推脱起来了,进去睡。”他的手很快从她胳膊上松开,温热的大掌贴着她的后背,轻轻推了下。 好巧不巧,隔着薄薄的衬衫碰到了她内衣的扣子。 两个人俱是沉默,蒋明月先败下阵来,强自镇定,“谢谢。”然后走进了他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蒋明月此人呢,也有洁癖,不洗漱不换家居服不上床,于是她站在那张看着就很柔软的床前犯了难。 陈续打开门来时,看到的场景就像这样——一只兔子气鼓鼓地看着另一只兔子嘴里的萝卜。 明月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你、你……” “你怎么不睡?”陈续点了点床。 他的表情实在严肃,蒋明月忽然觉得他有点像以前爸爸问写不出方程式的自己,你这题怎么还不会呀?她情不自禁地有点委屈,“我不习惯。” “认床?”他的眉毛高高挑起,模样不羁。 “不是。”明月扁了扁嘴。 “那什么?”他一直看着她,明月觉得自己退化的尾巴骨都要摇摆起来了。 “我真的有洁癖。不洗漱不换衣服的话,没办法上床。”她的表情实在认真,以及懊恼,陈续笑了笑,“简单,你换我的。” 于是蒋明月看着他径直拉开衣柜,翻找出一套睡衣塞到她手里,然后给她拉开浴室的门,并叮嘱道,“左边热水,右边冷水。橱子里有新浴巾,去吧。” 门是玻璃门,合上之后,陈续并没有立刻出去,他看着那道影子慢吞吞地动作,放下衣服,背对着门脱下衬衫,他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了味儿,这种偷窥行径实在非君子所为,他偏着头想了想,本来就不是君子,干嘛操这心?于是乎就心安理得地盯着那道身影,直到人影逐渐消失在墙面之后,淅淅沥沥的水声环绕在耳中,摸不着又看不着,徒留一点暧昧朦胧的水汽搅得人心七上八下、无处安置。 -- 第四章.命运(4) 蒋明月是被陈续吵醒的,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只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揉着被子愣了好一会儿,只听焦急的男声传来,“蒋明月,你醒了没?我能进去么?” 她忙掀开被子跳下床去开门,门一拉开,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蒋明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沉默,没有注意到本来就宽大的t经过她一晚上翻来覆去,领口掉了一大半,露出一片白皙滑嫩的肌肤。 陈续看了看她,又瞅了瞅她的肩膀,顺着往下若隐若现的诱人的起伏,没一会儿他伸出手去快速将她的衣服提到肩上,然后麻利地将人拉到一边,径直走到衣柜前,侧对着蒋明月解释道:“上班要迟了,我换衣服。” 门边的蒋明月已经恨不得要遁地,如果陈续此时转过去,就会看到她满脸涨红地对着墙,脖子以下都变成漂亮的粉。 是周一,蒋明月休假,但是陈续却在上班迟到的边缘疯狂试探,他换好衣服出去之后就看到刚刚走光的那个女人正木木地坐在沙发上,脸颊和耳朵粉嫩嫩,他的心忽然奇异般地柔软下来。 “我要去上班了。你今天不上班?”他朝她走来。 蒋明月看着逆着光的男人,心跳地越发剧烈,只慌乱地移开眼睛,答道,“嗯,周一周二放假。” “那你等会儿自己回去?”陈续走到门口穿鞋,看着蒋明月乖巧地站在屋里,他忽地又觉得这样很好,这种念头冒出来的一刹那他自己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于是在心里默默的想,一定是太久没找女朋友才渴地厉害。 明月盯着他穿鞋,直接踩进去,提后跟,于是她指了指他的皮鞋,“你鞋带散了。” 语气可以说是非常之温和,陈续再一次败在她小兔似的无辜样儿上,心内悄然叹了口气,琢磨着找个这样的也不错。他依言系好鞋带,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前晚他去完当事人家里了解情况后在某个地铁站前的十字路口看到她的背影。风大雨大,她没打伞,顶着个小破袋子就冲进大雨里,他摇低车窗自己也扑了一脸雨,但那人好像被鬼追似的,压根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没等到蒋明月回答,径直吩咐道,“我忘了新牙刷毛巾放哪儿了,你自个儿找下,如果闲着没事儿晚点我送你?”他半个身子在门内,蒋明月看出他是真的要迟到了,连忙摆了摆手。 “不用了,过会儿我自己回去。” 陈续又瞅了她一眼,“行,记得帮我关好门。”他也不再磨蹭,带上门就走,公寓只剩明月一人,她仔细观摩,两室一厅,黑白色调,沙发是柔软的真皮,除了头顶颇带设计感的吊灯,整间屋子没有任何装饰,似乎将极简主义发挥到了极致。路过他的书房,明白牙刷毛巾肯定不会在里面,只站在门口瞅了瞅,嗯,乱七八糟。 找到牙刷毛巾将自己收拾干净,蒋明月把他的睡衣和浴巾洗干净,晾在他家衣架上,又铺好床,把浴室和房间掉落的长发扫干净方才离开。 于是当晚陈续下班回家后面对自己异常干净整洁的房间,还有晾衣台上自己顺便被一起洗掉的脏衣服时心里再次涌上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家有田螺姑娘的,奇异感觉。 蒋明月自觉办事效率较高,回家之后趁着家里没人收拾了常穿的衣物,又用纸箱打包了自己的一些杂物叫了同城速递先送到林醒那儿去,跟林醒说过之后,仍是觉得叫一瘦弱姑娘帮忙取大快递十分不好意思,于是又抱着新买的床单过去取自己的快递。 林醒知道她要过来,特地下去接她,或者说是接她的快递,两个女生拉着行李抱着纸箱上了楼。 东西暂时放在了客厅,蒋明月进去打扫房间,林醒站在门口吃水果,她提出要帮忙被制止,只好去厨房给明月先倒上水,切了个哈密瓜放着。 看着蒋明月一人抬起床垫时林醒吓了一大跳,忙把香蕉啃完,帮着扶起来。把床垫挪到有光照处,两人皆是气喘吁吁。 “哎,我真佩服你哎,一个人就抬这个床垫了啊?”林醒靠着墙休息。 蒋明月往床垫上喷去螨喷雾,闻言笑着答道,“嗯啊,我力气蛮大的。”她满头汗,脸上潮红,裸露在空气中的脖子也泛起一片片红,林醒盯了会大叫道,“你是不是过敏啊!” 蒋明月被那一喝吓呆,好半晌才试探地摸了摸脸和脖子,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儿,我是这个样子的,太热的话就会这样,红红痒痒的。” “我冒昧问下,你是不是没找过男朋友啊?一个人跟个汉子似的。”林醒开始认真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小小的女生来,不得不说,就她认识蒋明月短短几天以来,对这个女孩儿的印象不断刷新,很少玩手机,一个人扛床垫,不爱麻烦人然后坐五十分钟地铁过来取自己的快递,家务熟练,还有什么? 蒋明月尴尬地笑了笑,“嗯。” 林醒长长地叹了口气,扶额,“没人追过你吗?你长的很不错啊?” “没有吧,我不知道,我长得很一般。”她出去打了盆水擦家具,林醒等她回来才道,“你真的太小看自己了,看看你那大双眼皮,水汪汪的眼睛,鼻子又翘又挺,脸盘子也小小的,你怎么觉得自己一般?” 林醒是恨铁不成钢,蒋明月是毫不在意,“可是你不觉得这种长相的人很多吗?怎么说来着,五官清秀?”明月很少跟人交谈这么多,话匣子被打开,也很有兴致地聊了起来。她突然乐于从别人口中听自己,尤其是在自我认知低下十几年、经过数不清的挫折之后,她想要从别处获得一点点信心,以此来维持摇摇欲坠、即将崩塌的内心城堡。 “五官清秀不好吗?你觉得有些歪瓜裂枣求得来这种福分吗?哎,你真的从来不觉得你长得不错嘛?你不觉得你的眼睛特别无辜特别伤心吗?很容易让人坠入情网的吗?”林醒看着蒋明月从满脸问号逐渐变成自嘲的一笑,她断定这个女生不是那种爱推脱的绿茶婊,而是真的,对自己,没有半点自信。 蒋明月转过头去认真拧干布擦家具,“哪儿有那么多长得特丑的人啊,多得是我这种扔到人群里十个里面能找出七八个的。” 林醒闭上眼睛再次长叹,“如果我是男的,我就跟你谈恋爱,然后结婚,你看看你,真的是贤妻良母、完全独立的做派。” 明月咧开嘴一笑,“这好像是真的,我也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了。” 收拾完房间,她去洗了脸,坐在地板上吃林醒切的水果,待到太阳完全落下去把床垫挪回床上,出去摸了摸洗掉的新床单,还没干,叮嘱林醒明天帮忙收进房间便回家了。 刚上地铁就接到陈续的电话,问她冰箱里的酸奶和水果是不是她买的,蒋明月老老实实地承认,并解释道,“在你家麻烦了你一阵,看你冰箱里空空的就给你买了点儿。” 陈续换完衣服坐在沙发上,左手捏着电话,右手拿着酸奶,边咂摸边道谢,“谢了。味道还成。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下你的药,落这儿了。”他一回来就看到玄关上昨晚医院开给她的药,还以为她没走,叫了两声,没人应,才知道是她忘记带走了。 他叫唤的时候心里有一点点期待,又有一点点不爽,如果有人应了,那算怎么回事儿?发觉屋子里没人的时候,心里又颇不是滋味儿。走到房间换衣服,看到床单整洁,地板干净,心底好似有根羽毛在瘙痒,打开冰箱准备开罐啤酒却看到五颜六色的水果和整齐摆放的酸奶,更加不自在,打过去听到她自然而然的解释,心中的躁动却一点点被抚平。 那晚,陈续没睡好,翻来覆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 第五章.命运(5) 明月在家里住到五一假期结束。 期间,大哥蒋宁跟路慧终于历经艰难领了证,酒席还没办,明月也并没有问,她并不是天使,随时奉献人间,偶尔回忆起自己的校园生活,涌上的竟然不是轻松愉快,而是一种随时可以将她打垮的疲惫。但是她转念便会想,那段时间都坚持过来了,为什么接下来不可以。 在这种又疲惫却又坚定的状态下,她对未来仍然抱有希望。 后来带爸爸去复查,在医院的等候区蒋明月跟他聊了很久,蒋明海还未半百,双鬓却都已经花白,眼睛里混沌、无神,只在明月面前稍显活力。 “你放假完就搬出去?”他捏着明月的手。 明月点了点头,“家里住不下,我自己……” 蒋明海很快理解她的意思,“你也想自己一个人住对吧?” 她怕爸爸误解,于是解释道,“不是不想照顾您。”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孩子,”他绽出久违的一个笑容,又道,“很早我就希望你出去,但是我又舍不得,你说我自私也好,你是我的小孩儿,虽然现在我不能保护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最好开心些。” 他说着,视线滑到自己空荡荡的裤管上,假肢已经卸了,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蒋明月不忍看,眼睛盯着别处,鼻头一阵酸涩。 “明月,你恨不恨我?”蒋明海仔细地打量着身侧的女孩儿,在他叁个子女中,最疼爱的二女儿,聪明、美丽、善良,有一颗敏感柔软的心,她本可以更开心一些。 “爸爸,你会后悔吗?”明月并没有回答。 蒋明海想起那年夏天,明媚的一个午后,学校刚刚放学,朝气蓬勃的学生们相伴离开校园,他拎着书袋往外走,沿路碰到很多学生,他们笑着跟他道别,“蒋老师,再见!” 他也愉悦地招手,“再见,你们路上小心,不要忘记写作业。” 孩子们笑着应承。 事故就发生在校门口边上的马路,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疯狂地奔向了正在过马路的孩子们,那时,蒋明海也正在人群中间。他是一群人之中最快意识到不对的,于是当那辆卡车撒野似的撞过去的时候他用尽全力推开了前面的两个孩子,自己的双腿被卡车碾了过去。 他拼死救了两个小孩儿,自己失去了双腿,成为了那年地方台年度感动人物之一。但是与此同时,他令自己的家庭陷入绝望。 那年,蒋宁还在本地读着一所民办叁本,将升大四,蒋明月还在读高叁,蒋合还是个小孩儿,柳萍因为腰椎问题,待业在家已久。他失去双腿,举家崩溃。最歇斯底里的,是柳萍。 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起当初自己躺在ICU时听医生说你的腿没法子医了时的心情,后来纷纷有记者来采访他,他一言不发,对着镜头挤不出一个微笑。蒋明月远远地站在病房角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不后悔。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没什么好后悔的。” 蒋明月仔细品味其中的含义,是啊,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没什么好后悔的,也不能后悔,倘若后悔,此前人生便好似玩笑一般,所有艰辛、所有幸福,都被自己推翻,多么绝望。因此所有苦,只能自己含泪忍痛吞下,绝不能说后悔。 当初,也是有人想要资助蒋明月的,只不过被蒋明海拒绝了,蒋明月大约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陷入一种值得同情的状态中,所以所有善意都拒绝。 时至今日,度过了那么多比较艰难时光的蒋明月对那些被拒绝的资助也并没有感到十分惋惜,她身上流着的血、她骨子的天性都跟蒋明海是那么的相似。唯一不平,甚至怨恨的,只有柳萍。 … 五一假期将要结束时,路慧搬到了蒋家。对于家里突然出现的另外一个年轻女人,蒋明月稍微有那么一些不适应,更不适应的是蒋合。 他上高叁,住校,一般学生只有放假才回家,但是蒋合已经在家待满整一个月了,他因为多次打架斗殴触犯校规,班主任不得已只能让他回家,蒋明月最后一次去学校领人的时候,中年的女教师无奈道,“明月,陈老师总是提起你,你是很优秀的孩子,你爸爸也那么善良,怎么蒋合这么不乖呢?” 她跟蒋明月说这话时,眉头紧皱,眼中无限爱怜,明月红着脸地鞠躬道歉,“老师,实在太对不起了。” 蒋合的成绩实在救不活,老师让他回家反省一个月,实际上等于叫他不必再来学校,考虑到以他的成绩上不上得了专科都是个问题,蒋明月没有想过要去问他的班主任什么时候才能让蒋合回学校。 但是直到他暴跳如雷的在家里咆哮时,蒋明月才想到,该离开这个家的人,应该是蒋合。 “厕所的浴巾谁的?怎么把我的东西乱扔?”蒋明月一直觉得,他们家里长得最好看的人是蒋合。 他的身材匀称挺拔,眉眼深邃,睫毛又长又密,不耐烦时鼻尖也会皱着,如果能收敛过分张扬的戾气,大家都会觉得这应该是个温暖可爱的男孩。 彼时路慧正跟蒋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闻言,她顿了顿,慢慢地起身问道,“我昨晚洗澡挂上去的,你的那不是是脏衣服吗?我就放到筐里等会儿一起洗了。” 路慧眼见着蒋合踹了一脚浴室那并不牢靠的门,然后怒气冲冲地撒火,“谁要你洗了?那么爱干活?” 少年人独特高亢的声音炸起,路慧吓了一跳,不自觉感到委屈,她一直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的,没人对她大吼大叫过,先是过门前婆婆的冷脸色和丈夫的懦弱无为,再是嫁过来要跟老公挤在次卧,连单独的浴室都没有,还要被一小孩教训,她自觉没做错什么事,心里的不快似乎也在此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发泄出口,当下眼泪就溢出来了。 呜咽道,“我怎么知道啊?” 她手捂着眼睛,泪光中看到仍是无动于衷的蒋宁,更气极了,推了推他,“你倒是说句话啊?” 蒋宁这才不紧不慢地将她搂到怀里,“我这弟弟脾气差,你别哭了。” “呵。”换来蒋合不屑的一笑。 蒋宁似乎觉得应该在媳妇儿面前重新树立长兄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向来唯唯诺诺,并不争执的他当下便指着蒋合的鼻子骂道,“你什么倔驴脾气?瞪谁呢?” 蒋明月在房里备课,耳朵时时关注客厅的动静,此刻她不得不出去,谁知道蒋合被激怒会不会跟他哥大打一场? 她预料的没错,蒋合几乎立马就走到那对夫妻跟前了。 明月从后面拉住了蒋合的胳膊,“你干嘛呢?” 蒋合以为她一开始没出来阻止,接下来一定也要装聋作哑了。毕竟他知道,她很早就对这个家里的事情毫不在意了。除了,爸爸。 他一直觉得每个人在这家里都有最喜欢的人,比如蒋明月最喜欢爸爸,柳萍最喜欢大哥,而他,应该是最喜欢姐姐的。 “大嫂,你别哭了。”蒋合感到胳膊上的一点温热迅速消失了,他被蒋明月拉到身后。 路慧看了看平静的明月,拭了拭泪,软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明月点了点头,“他脾气比较急,以后你们用外边的浴室吧。” “那……他呢?” 明月摆了摆手,“蒋合用主卧的。” 他们家一共两个浴室,外边一个,主卧一个,但是因为主卧住着蒋明海和柳萍,自他病了后,除了蒋明月和柳萍,其他人很少进主卧,连带着也没有人想过要进去用浴室。 蒋合闻言,不爽极了,粗声粗气地叫道,“凭什么?我不想进去。” 他看着蒋明月的脸冷了冷,“你和大嫂用一个浴室不合适,还得吵架。”蒋明月为路慧考虑地周全,要跟蒋合共用浴室,那么她私人的物品就不方便摆放,而且她还怀着孕。 蒋合感觉得到明月正在怒气边缘,她生气的点很奇妙,蒋合经常觉得奇怪,有时候她被柳萍骂地狗血淋头都不会生气,但是很多时候,他觉得特别小的事儿,她却梗着一口气,一定要争到底。 明月的确心疼路慧,某个深夜,她反复问自己,要是知道自己的对象家里是这种糟糕的情况,还会不会嫁过去,辗转反侧到天明,怎么想,答案都是不会。她是品尝过现实最残酷的滋味的,成家立室,如果是简单的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就好了,可惜不是。她不知道路慧有没有想清楚,但是经过那天那样大吵一架,她还是嫁给了蒋宁,蒋明月是打心底敬佩路慧的。 另外,蒋明月此举也算讨好自家大嫂,家徒四壁,还有一个没办法自理的公公,她自私地希望,路慧能对爸爸好一点,至少,不要厌恶。 晚餐结束,明月就要搬走了。她把切好的水果放进主卧,跟蒋明海道了别,同蒋合一块儿出门。 她原本没想过蒋合会送自己,但是他换好鞋拎着她的一个行李箱和袋子站在门口,懒懒地解释道,“我出门,顺道送你。”蒋明月便没再问什么。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地铁站,蒋明月看着男孩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安检机器上,举手投足之间已经不再是小孩儿的模样。 地铁车厢左右只有零散的几个空位,蒋明月挑了最近的坐下,指着对面的空位,让蒋合过去,他摇头拒绝了,拎着她的东西,握着栏杆,站在蒋明月跟前。 列车呼呼驶过,蒋明月看了看蒋合,柔声道,“你把高考去考了吧?能考多少考多少,行吗?” 蒋合的神色黯了黯,“我不想。” “为什么啊?”蒋明月实在困惑极了。 “我再读四年,你觉得你有钱给我读么?还是你觉得我们家有钱给我读?”他一副看穿真相的样子让蒋明月哑言。 喉咙间似乎有根刺,她艰难地说道,“你考得上,我会给你交学费的。” 蒋合当下笑开,眼睛微冷,眉心却是舒展的,“你觉得你能给我交多久学费?”他不屑的样子,已经不像个男孩儿。蒋明月始终无法把他的这番话跟自己心中的小男孩对上号。 “学费交了,是不是又要帮我筹钱买房结婚?”他敛了敛嘴角的笑意,顿了下,“没有尽头的。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你管好你自己吧。” 那一秒,蒋明月确定,小孩儿长大了。他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那个屁颠屁颠拉着她叫她买糖吃的男生了。 她的嘴角微微漾起笑,不再言语。 蒋合说的没错,管好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 第六章.命运(6) 蒋合找了份工作,在酒吧。 把明月送到家之后他推说约了朋友,连口水也不喝就打算走人,明月疑心他在外面交了混混朋友,打破砂锅问到底,才知道他如今在酒吧帮忙。那家酒吧在本城较为着名,明月的同事爱去,常在办公室提起。 于是便有了这样一幕—— 明月跟蒋合并肩走在大路上,她揪着蒋合的一片衣角,皱着眉道,“你不去不行么?酒吧,一听就……” “就什么?不正经?”蒋合好笑地看着她。 明月不再说话,蒋合脾气火爆,又向来有自己的想法,她自觉自己的劝说并不可能有任何效力,“那你别在外边打架……” 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易怒,暴躁,下手重,一家人都对蒋合的拳头有所忌讳,但凡他能够温和一些,也不至于两次叁番被学校逮住,查过处分,到现在似乎是直接被退学了。 蒋合撇了撇身侧的人,她的手已经松开了他的衣角,无聊地悬在空中。夜风温柔地抚过,明月散着的长发微漾,露出一点点莹白的耳廓。 “我也不是一直打架的。”他低低地说。 明月顿了顿,她从这句话中分明听出了一点委屈的意味,但她无意探究,对于小孩子的恶行劣迹,她向来主张宽和以待,大约是自己从小循规蹈矩惯了,她对蒋合的叛逆有着超出意料的理解包容。 留给我们不懂事的时间,是很短暂的,是应该被珍惜的。 “我知道,但是在酒吧跟在学校可不一样……跟在家里也不一样”,蒋明月边说话边拿眼觑他,随即被蒋合打断。 “你想说外边儿没人能忍我是吧?”他走在小道边砌高的台子上,步伐缓慢从容,转头朝蒋明月咧嘴一笑,唇红齿白,不知为何,明月那会儿觉得他特别像一株白杨,挺拔的,静默的,忍耐的。 既然他明白,明月也就不再多说了,只反复叮嘱他不要惹祸,到酒吧门口时,约摸是九点多样子,明月没泡过酒吧,对里面的笙歌狂舞既好奇又抵触,看着蒋合转身进去,在门口略站了站,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在干什么,低着头琢磨了会儿,便听见一声短促的喇叭。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陈续从车子略探出头,“瞧着就像你,在这儿干嘛?” 他车里是有人的,陈续先下了车,紧接着副驾又打开了门,明月仍沉浸在他突然出现在这儿的诧异之中,一时忘记了要答话,待人走到她面前来,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怎么不说话?不舒服?在这儿干嘛?”他一身休闲装,过往的行人繁多,她们俩人就面对面站着,明月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并不看他,答道,“刚送我弟过来。” 没头没脑的,蒋明月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十分容易引人误会,但他也没有多问,倒是边上他的朋友好笑地问道,“送你弟过来玩儿?好姐姐。” 言语间颇有嘲弄意味,蒋明月并不在意,倒是陈续似是有些不快,“嘴特闲么你?先滚进去。” 那人接连应了几声,跟明月挥了手才进去。 将人赶进去后,俩人之间竟更加沉默,饶是周围再热闹,也衬托不起来。陈续也不知道他自己想干点儿什么,默默地看了会儿她,便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儿?” 明月愣了愣,连忙摆手,“不用了,我马上回去了,刚刚是在想事情。” 陈续揉了揉后脖子,轻“啧”了一声,“那我送你。” 说话间,又转身朝他的车子走去,明月连忙跟上,拉住他背后的衣服,“我自己回去,你不是要招呼你朋友么?” 陈续向后瞅了瞅她拽着的那一截衣裳,又看了看她,软软的刘海,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他的衣服,鬓边似乎有汗。 那会儿人特别多,俩人尴尬地立在中间,陈续索性又把她拉回酒吧门口,“别挡道了,玩儿会?哎,忘了跟你说,莫倾在。” 明月被他拉着胳膊,有些别扭,又听他说莫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低着头,“哦。” 不多时,又走过来两个身材曼妙,妆容精致的女性,见着陈续十分惊喜的样子,“哟,您这大忙人今儿终于接见我们了嘿。” 陈续拉着明月胳膊的手放了下来,明月竟然松了口气,见他们攀谈地正欢,正欲逃跑,又听见他说,“这我朋友,蒋明月,这俩,是我大学同学。” 那两位高挑女郎这才赏了明月两记眼风,红唇轻启,叁人打了招呼,陈续顺势招呼明月,“一起进去吧。” 他眉目淡然,好像在说一件已经决定好的事,明月这时不想下他的面子,硬着头皮跟着他进去。 比起大马路上那些人,酒吧里的人更多,也更精神,一种奇怪的兴奋在明月心中蹿起来,陈续走在她外侧,替她免了与陌生人擦肩碰臂的可能。只是他似乎也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有额外肢体接触,一直侧着身,右边肩膀靠着明月的后背。 “hello!”莫倾先是看到了陈续,他依然高大帅气,英俊的眉目在人群中十分打眼。此次回宁前,她是知道陈续在这儿的,面对这位初恋男友,她丝毫没有扭捏的姿态,比起蒋明月来,似乎自然不少。 待陈续走近些,她才发现他身边的女孩子,大约是这清秀女生比从前长得更加美丽了些,所以她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莫倾细细地打量了下,才惊讶道,“明月?你们?!” 她惊喜又惊讶地看着明月,眼中犹带一丝猜疑,这猜疑被明月捕捉到,又被她忽略,陈续点了点莫倾,在吵杂的人声中贴到明月耳边,“不认得了?怎么不打招呼?” 明月对这样的近距离有些不适应,尤其在莫倾面前,是以快速地挪开了一步,陈续见她疏远的动作,眉心不禁拧起来。 其他人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要笑不笑地对陈续打着调侃的眼色,陈续一概不理,莫倾将明月拉到身边坐下,俩人好久没见,明月觉得有些疏离,但莫倾不以为然。附在她耳边问道,“你们俩,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明月摇了摇头,“刚刚在门口遇见的。” 莫倾给她拿了听啤酒,明月犹豫着要不要喝,她知自己酒量尚可,但是这样的场合要是喝起来的话可能就没完没了了。夜晚又名最佳的情绪煽动机器,笙歌热舞中有人失落和伤心是那样的明显。 她把冰啤握在手中,眼神有些放空,莫倾见她不动,主动替她开了,“你太拘谨了。喝一点儿没事的。” 不好推拒,明月抿了两口,又放下。 莫倾见她视线落在虚虚的某处,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灯光闪烁中,有人也看着明月。 莫倾无意中看到陈续盯着自己好友思索的眼神时,心中五味杂陈,拉了拉明月的手,凑到她耳边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我都没你微信。” 另一侧有人招呼莫倾举杯,明月的回答淹没在众人的喧闹中,莫倾连饮几杯,沉沉地坐下去,想到刚才的问题,又问,“你刚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明月摇了摇头,“就辅导老师。” 莫倾顿了顿,好看的细眉拧起来,有点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明月见状笑了笑,“挺好的,你呢?” 莫倾捏着啤酒罐子,红唇轻启,“就在金融公司里跑腿打杂的。”她眼波流转间自信轻松,明月心中了然,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卡座里有人提议玩游戏,俗套的“我从来没有”,众人纷纷响应,明月被莫倾也带到游戏中,如果有人做过,罚酒叁杯。 因人声、音乐声交杂,四周十分吵闹,于是每个说的人都声嘶力竭。 “我没有过叁人行。”有两人尴尬地拿起酒杯,众人纷纷哄笑,唯独明月神色不变,自然地看着这一切,却也显得格格不入。 陈续在那一刻觉得她像极了安坐在寺庙正中的佛像,垂眉敛目,包容人间一切喜怒哀乐。 “我没有过过生日。”大家几乎都举了杯,但是明月没有。 于是有人问她,“小姐姐,你真没过过生日啊?我还以为周宇琛这都够奇葩了。没想到还有你。” 明月仔细看了看,是刚才在门口的那个男人,他话语间并没有嘲讽之意,反倒自然亲切如好友,明月定了定心,“真没有。” “得。我们喝就是了。” 此人说话俏皮的很,一双丹凤眼朝她眨了眨,明月微微卸下心防,亦扬起嘴角。 几人说下来,明月竟一杯酒都没喝过,连陈续都有点儿好奇,莫倾倒是理解的,“你们可都别盯着我姐们儿了,人都是真的。” “靠,姑娘你也太牛了吧?就恨我们这里边没有没谈过的,要不你一准儿得喝。”明月看不清是谁在说话,刚想说,那我也不用喝的时候,莫倾扯着嗓子笑道,“告诉你啊,她还真没有。哈哈哈哈哈。”语毕又低头看了看明月,小声问,“你是没谈吧?” 明月点了点头,一转眼,看到了陈续,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明月心跳快了又慢了,才一会儿后背竟出了汗,朝他微笑,又迅速转开了头。 大家伙一阵调侃,有说要介绍自己兄弟的,有说要追她的,明月通通忽视,最后是一个女生说的,她挑衅地盯着明月,“我从没有暗恋过别人。” 明月笑了笑,觉得这人跟林醒有点像,很聪明,一大姑娘,22岁了,样貌清秀,也没病没痛的,就算没谈过恋爱,心中还能不惦记着个把人吗? 她倒酒的时候引来一阵激动的哄闹,“哎哎哎,姑娘,你暗恋那人儿有我帅么?我可以么?” “得了吧您,就你这傻样儿。” “哎,小姐姐,我有一弟弟,长得可好看了,清华高材生,现在单着呢,人品特好,我给你们俩引荐引荐?” 明月摇了摇头,叁杯苦酒入喉,竟然有点心酸。 莫倾在她身边沉默了许久,一轮游戏结束,其余人叁叁两两挤进舞池,边上剩陈续和一位男士在闲聊,明月记得那人,叫周宇琛。 莫倾似乎喝得有点儿多,明月见她一杯又一杯,忍不住劝阻,“少喝一点儿。” 听到她温和的声音,莫倾挤到明月身侧,重重的酒气喷在明月脖颈间,明月拍了拍她的背,“你不舒服么?要不去吐?” “不用,”莫倾懒懒地偎在她肩上,“我这次回来,是想追他的,我还喜欢他,你是不是也还喜欢他?” 明月发觉音乐声有点大了,鼓点踩在她心上,每一次律动,都引起一阵心惊肉跳。 那么吵,但是她却听清了莫倾说的每一个字。 “以前我不知道你喜欢他的,如果我早知道你喜欢他,我就不追他了。瑞迎后来才跟我说的……我也跟他分手了……我不敢找你……蒋明月……” 明月点了点头,“没有的事。” 莫倾猛然抬头,头顶磕着明月的下巴,她上齿撞到下唇,立刻渗出血来。 “蒋明月……如果真的没有的话,你不要后悔。”她握着明月的手腕,竟然有些颤抖,明月低垂着眼睛,看莫倾带着几个戒指的手。 她忽地舒了口气,“年纪轻的时候,不懂事,瞎喜欢着玩儿的,你不也喜欢过隔壁班一个踢足球特好的男生么?都过去了,该干啊干嘛。你喜欢,就去追,这才是莫倾。” 她的言语间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莫倾看了看那边的陈续,欲言又止。明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一下,并不停留,又安静地将头转到舞池中。 ———— 题外: 垃圾梗 -- Ⓨùsんùщù.òие 第七章.命运(7) 明月走时,陈续恰好去上厕所,再回来时,卡座中只剩莫倾一人,她喝多了,懒懒地用手掩着面。 陈续四处看了看,没见着人,走过去问道,“人呢?” “谁?”莫倾支起身子,俩人距离拉近,她看着他的唇,下一秒似乎就要控制不住的吻上去。 “周宇琛,蒋明月。”陈续四处找了找,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莫倾面前。 她接过,急急地喝了几口,水从一侧淌出来,莫倾抬起腕擦了擦,“走了。我叫周宇琛送明月回去了。” 陈续看了看她,想问的问题一直没问出口,又听见莫倾问,“你能送送我吗?” “喝高了?”陈续看她。 莫倾晃荡着身子站起来,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嗯……”她自他坚硬的胸膛中抬起头,含情脉脉的双眼,弱弱地唤他的名字。 陈续将人稍稍推开了些,仍是拉着她的手腕,对不远处在舞池边缘探头探脑的男人招了招手,“我得送她回去,过会儿来接你?” 陈骁漾着笑过来,面上微红,朝他们俩身后望了望,“哎,那姑娘呢?” “走了。”陈续淡淡的说道,“你早点儿回,不然我不给你开门。” 陈骁是他堂弟,这两日过来出差,不愿住酒店,窝在他家沙发上,“得,我马上自己打车回。”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在莫倾和陈续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自家哥哥带着那个姑娘时的场景,心中不自觉地将二人比较起来,待回过神来时,俩人已经走远了。 ……Ⓨ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到莫倾公寓楼下时,她还有点儿没醒神,陈续叫了她几声,她才松开安全带,因心中似乎有股气,她并没有马上下去,勾勒着妩媚妆容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陈续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心中有几分猜测,于是拿起盒子里的烟和打火机。 “能抽么?”他问。 莫倾点了点头,见他把车窗摇下,熟练地吸了两口,朝外吐出漂亮的烟圈。 “陈续……”她拉他的手。 “嗯?”男人浓眉紧皱,莫倾一鼓作气,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唇。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嘴唇也是自然闭合,在柔软的双唇上辗转片刻,见他不抗拒,莫倾便欲深入。 濡湿的舌头刚抵到他唇上,陈续便将她推开了,莫倾的后背抵上方向盘,有些疼,“你……” 陈续抽了张纸擦嘴,莫倾见他的动作干脆,只觉得心如刀割,眼泪忽地掉下来,“不行么?” 她的红唇已经花了,陈续扫了一眼,自然地转开视线,“快上去吧,小心点。” 已经凌晨,小区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只有整齐的明晃晃的路灯,“你不送我上去?”她心思未歇,穷追不舍。 “不合适。”他把烟扔了,看着不远不近的那一点猩红。 莫倾知道他心意已决,擦了擦眼泪,“行。” 利落干脆地跳下车,高挑的身影在明暗中超前摆弄两下,又调过头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陈续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人影,犹疑了片刻,仍是说,“没。” 莫倾点了点头,她向来不愿服输,“那我就还有机会。”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叩叩叩”,一直到电梯里才消失。 陈续到家时,陈骁竟已蹲在门口了,他诧异地扬眉,“你怎么这么快?” 陈骁蹲地腿都麻了,站起来动了动腿脚,又仔仔细细地打量堂哥,不多时,捕捉到他唇角的一丝红痕,笑开来,“我说了,我马上就回来,你呢?你跑去做什么了,这么迟?” 陈续进屋换鞋,并不搭理,径直走到厨房倒了水喝,陈骁赤脚走到他跟前,“哎,你,嘴巴那下边,有点儿红。” 调侃之意分外明显,陈续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别废话,该洗洗。”他踢了陈骁一脚,奈何人脸皮厚,也不走。 喜滋滋地凑到跟前,“哎,你跟弟弟我说说看,你到底喜欢谁啊?前边儿还一直盯着人看呢,后边又跟别人亲上嘴儿了。你怎么想的你?” 陈续并不说话,想起蒋明月,思考着要不要给她去个电话。 满室沉默,陈骁打开冰箱,见里头丰盛的囤货,啧啧两声,“会过日子哎。”陈续的视线落到冰箱上,抿了抿唇。 “哎,刚刚周宇琛送那姑娘回去了,我看他殷勤得很,你小心儿。” 周宇琛么?陈续颇不快地放下杯子,进了卧室,冲了澡,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一只手拿着手机翻了翻,没有信息。点进去她的朋友圈,最近一条是她看电影的票根照片,只有一张,想来是自己一个人去看的,陈续放大看了看电影名字,又搜索了电影简介。接连翻到底,也不过才十条动态。 抱着手机,连抽两支烟后,他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将太多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了,不过只是老同学重逢,也并没多大交集,何以他突然就巴心巴肝地惦记上了?鉴于这样毫无理由的分心十分影响情绪和注意力,陈续索性将一切统统抛之脑后,裹上被子蒙头睡到天光大亮。 …… 那晚,周宇琛送蒋明月回家,明月其实有点抗拒,但是想到莫倾和陈续,忽然又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但是她话特别少,饶是周宇琛这样在职场摸爬滚打两叁年,炼就一身圆滑周到好本领的人,也只得甘拜下风。 “你跟陈续是?”拐了个弯后是一条大路,十分通畅。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牢牢锁着前方。 明月闻言,稍稍思考了片刻,决定坦诚以待,“是我学长,以前他跟莫倾在一块儿,我跟莫倾比较熟。” 周宇琛点了点头,余光瞄了一眼副驾的人,“这样……我记得莫倾和陈续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就分开了,这会儿碰见了,还挺巧的。” 明月的脑袋抵着车窗,看外面霓虹流影,抬头一看,天空竟然不是黑色的,而是极深极深的蓝,偶尔还能看到散开的,没形状的云。 “是挺巧的。”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敷衍两句。所幸,这趟尴尬的路途很快结束,驶进小区时,俩人竟都感到如释重负。 尽管这么尴尬,周宇琛仍是要了明月的联络方式,抛开沉默的氛围不谈,她是一个各个方面都容易让人心生好奇的女孩。 而男人么,一旦开始好奇一个女人,那他就危险了。众生平等,女人,当然也逃不开。 明月回去的晚,第一次跟人合租就晚归,她十分不好意思,蹑手蹑脚地去洗漱,待把衣物都洗晾好后发现林醒就坐在厨房,一手拿着薯片一手拿着可乐,仰头大灌。 “还没睡么?”明月问。 林醒披散着一头卷发,睡衣扎进裤子里,活脱脱宅女形象,“对呀,肚子饿。”她是熬夜成瘾,不到叁点半就不会困,嚼了俩薯片,嘴巴里含混不清地问,“你去干嘛啦?” 明月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晚上喝了酒,忙活完后口特别干,嗓子也腻腻的,“路上碰到朋友,跟她们玩了会儿。” 俩人一块儿坐到沙发上,明月呆呆地看了会儿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装饰画,天使丘比特抱着一把金箭微微笑着,耳边的咀嚼声停了,林醒清脆的嗓音在满室静谧中砸开,“你就应该多跟朋友玩玩儿。” 明月想到瑞迎,她此刻应该仍在遥远的欧洲某处完成她的毕业旅行,想到好久不曾主动跟她联络,她的内心无端生出一丝愧疚来。 “其实我不认识太多人的。”明月摇了摇头。 林醒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今晚的蒋明月,她似乎很难过,一双眼睛雾沉沉的,眉头紧蹙,一只手垫着沙发边撑起小小的脑袋。粉白色的睡衣柔软地贴在她身上,在失落的气氛之中林醒又觉着她的失落也是十分温柔迷人的。 又见明月把遥控拿过去,打开了电视,吵闹的广告声霎时浸满四周,没一会儿她又听见蒋明月轻轻地说,“我好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晚上一个人在沙发上静静地待着,把电视开起来,这样看上去也不会太孤独,但是家里太多人了,也浪费电,所以从来没这么干过。” 林醒的嘴唇开了又合,几次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什么都不要说,不要打扰她最好。 -- Ⓨùsんùщù.òие 第八章.命运(8) 又一月,整座城市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保温箱中,温度不断升高,满街都是打着阳伞,带着帽子,一脸对夏天厌恶到底的人们。蒋明月有紫外线过敏症,对空气中飘浮的毛絮也很敏感。下了地铁,沿路还要走一段儿,这会儿带着口罩,又闷又热,浑身都是汗意,她虽然浑身不舒坦,但仍是大步推着蒋明海急急地往医院里去。 蒋明海的心脏不太舒服,一连忍了数天,待明月回家时看到他黑紫的嘴唇时才发觉不对劲,追问之下得知他近来心脏处总是很疼,呼吸都有些困难。明月又急又气,满腔的怒火,却不知道该朝谁撒,最后仍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如果经常回家来看看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她发觉自己总是如此,要是有什么毛病、错处,总要怪罪到某人,但是她心中却知道人都是这样的,对其他人的事情不甚上心,总之一番数落下来,最可恨的,最该被指责的那个人只有自己。 排队,挂号,排队,检查,排队,诊疗,排队…… 为什么医院里总有这么多生病的人?为什么前面的队伍迟迟不动?为什么我不可以更冷静一些? 她手里捏着一大堆单子,薄薄的肩膀忍不住颤动,回头望了望坐在不远处的蒋明海,眼泪忽然掉下来。 周宇琛在缴费区看到蒋明月还有点儿认不出来,因为她戴着一层白色口罩,只露出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眼眶浸满晶莹的泪,徘徊两下,她眨了眨眼,一下子涌出无数脆弱。 他愣了好久,不敢走过去,看着蒋明月抬起来手来轻轻扫去眼角的湿意,片刻,她又是一副冷漠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表情。 “你怎么了?不舒服?”周宇琛在心中思量了片刻,最终还是这么问了,既可以知道她为什么在这儿又不会太冒犯她。 明月没想到会在医院看到这人,顿顿地说道,“我爸身体不舒服,带他来的,你怎么在这儿?” 周宇琛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中暑。” 一时无话,他静静地站在明月身边,随着队伍的不断缩短,明月交了费,转身又朝着等候区走去,周宇琛也跟着,看到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明月扶着轮椅一侧缓缓蹲了下去,“爸,你还好么?我们去做检查。”Ⓨ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蒋明海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又看到周宇琛,颤抖的手指点了点他,明月转过头来看到他,一时有些诧异,她一直都心不在焉,以为他早就走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发觉刚刚一直忽略了他,“这是我一朋友,刚刚碰到的。” 周宇琛朝老人点了点头,“您好,我叫周宇琛。” 蒋明海竭力扯开一个笑,“我都没见过明月的朋友。” 叁人边走边说,基本上是周宇琛在说,半途,他主动推起了轮椅,明月推拒半天,他仍不放手,最后蒋明月走在他左侧,只得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 周宇琛摇了摇头,视线落到蒋明海的腿上,欲言又止,明月大约猜到他要问些什么,只清淡地勾起一个笑,“有机会的话再说吧。” 至此,周宇琛发觉她其实是一个很好亲近的人,也可能是他刚好碰到了那样一个机会,路过了她的脆弱和孤独,顺便安慰了一下她。 蒋明海是冠状动脉硬化引起的心绞痛,蒋明月只听到“心脏病”叁个字手便忍不住抖起来,周宇琛见她情绪不对,将人拉到自己身后,颇有耐心地听着医生解释。 后来办住院,再检查,他一手包办,陈骁在门诊大楼前看到蒋明月和周宇琛站在一块儿时诧异地挑高了眉毛,确认了数遍是那两人之后幸灾乐祸般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陈续。 那会儿陈续正在庭上,自然没能及时看到,待他晚上下了班,坐在车里,优哉游哉地翻起手机时才看到那张照片,顺便看到了陈骁发的数条惊叹号。 “这你那高中同学?和你大学同学在一块儿了?” “周宇琛揽她了,我看见了!” “冰山美人该不会要化在周检察官手里了吧?!” 陈续捏着手机看那两个贴地十分相近的人,眼睛眯了又眯,降了车窗,点起烟来,心中一片烦躁,又看了看时间,猛吸一口,又狠狠地掐了烟。 一脚油门狂踩到陈一川的辅导班,那会儿恰好下课,大门口都是来接孩子的车辆,陈续心中不快,车门摔得极响,刚走进去,便看见蒋明月和陈一川还有他亲姐一块儿出来。 她没注意到来人,一心一意地跟边上的人说着话,倒是陈沅先看到自家弟弟,忙招呼了声,“哎,你怎么上这儿来?” 明月这才不紧不慢地朝不远处的男人投去一点疑惑的目光,陈续瞅了瞅她,又瞅了瞅陈一川,“怕你忘记接你儿子。” 含含糊糊,敷敷衍衍,陈沅显然不会被他蒙骗,狐疑的目光一点点移到蒋明月身上,又快速地扫了一眼陈续,发觉此人的心思全然不在她儿子身上,狐狸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位小老师,她心中了然,此前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位温柔的老师,这会儿换了个角度打量人家,却也是别样新鲜。 明月觉得这会儿还是不必打招呼了,于是没有说话,跟陈沅和一川点了点头,以示告别,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会儿眉尖却蹙起来,看了看来电,又舒展开来,拐了个弯,在墙后面接电话。 陈沅见弟弟不打算离开,便笑道,“你心思不单纯,上回听说你送人家去医院我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做过好事儿了?真是千古奇闻。来找那姑娘的?你要约她?” 懒散地站着的某个男人朝那面白墙看去,“你管我找谁?” 欠揍地很,尽管陈续是自己亲弟弟,陈沅仍是提醒道,“这小老师人很好,但跟你不搭,别祸害人家好姑娘。” 陈续闻言十分不屑,嗤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她祸害我这好男孩?还有,怎么个不搭法儿?” 明亮的灯光下,陈沅也看向那堵白墙,边上露出一角她的牛仔裙,“人太好了,你配不上。” 蒋明月结束跟周宇琛的通话,转身出来时,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斜斜地倚在墙边,头微微低垂,地面上倒映出修长的身形,明月拿着手机走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儿?” 陈续抬起头看她,两人不声不响地对视了好久,明月对这样的气氛似乎已经适应了,眼睛也并不看他,只虚虚地落在他肩上。 “一起吃个饭?” 良久,他才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明月迅速摇了摇头,“不了,我等会儿有事儿要出去。” 她顺势看了看手机时间,周宇琛刚刚说到门口了,这会儿应该等了她有几分钟了。 “去哪儿?送你。”他手上正巧拿着钥匙,在她跟前晃了晃。 明月发觉今天这人十分反常,一是一川已经走了,但他却赖在这里不走,二是他比平时似乎更加殷勤了些。 她迟疑了会儿,周宇琛便过来了,他原本是在车里等的,过了两叁分钟也不见人出来,又想看看她,索性车落了锁,自己摸进去找她。 “哎?陈续,你怎么在这儿?”两个男人打了照面,周宇琛心下有几分明白,他素来不愿意给人难堪,只听见明月道,“他侄子在我们这边补习。” 陈续见到周宇琛时有些惊讶,随即在脑海中又逐渐将这些惊讶一一打散,周宇琛一直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也难得看上一个姑娘,当然要把这种个性发挥到淋漓尽致。 “你怎么来了?”陈续觉得这个问题是个十分掉面子的问题,一旦问出口,对方便知道,在此处,他仍然没有占据上风。但是他按捺不住从四肢百骸中滋生出的嫉妒,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在这短短几十天时间里,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有了怎样飞速的进展,以及,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机会。 明月顿了顿,觉得告诉他也无妨,“他顺路送我去医院看我爸。” 面前一对男女瞧上去异样般配,男的绅士,女的温柔,陈续心里一堵,想起刚才那句“人太好了,你配不上”,又烦躁又不甘,但到底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眼风扫过周宇琛,落到蒋明月身上,“晚点儿给你电话。” 话毕,人便利落地走了,明月看着那道身影,仿佛进入一个迷雾秘境之中,一股幽幽的哀气钻到脑海中,霎时间,悲从中来。 周宇琛发觉自己有时候太聪明了,但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能够快速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并且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绕过,换做旁人,一定要学很久吧。 他握着方向盘,坐在车里,看着蒋明月蹦蹦跳跳地进到住院部大楼,她纤薄的背影,回头那一笑,眼见着要撞上街灯,周宇琛听见自己朗声大喊了一声,“小心。”这响亮的声音带着些笑意,果然,蒋明月停下来,回头一看,面前果真是一根铁柱子,那盏暖光下,她的面容格外温馨、艳丽。 他笑开来,不远处的女人也笑开来,随即,她稳稳地离开了。 -- 第九章.命运(9) 陈续在蒋明月家楼下等了一会儿 ,人就回了,当然,还是周宇琛送她回的。 他看着蒋明月从车上下来,朝车子里的人挥了挥手,片刻,那车子掉头离去,她甩着长长的马尾走进单元楼里。 陈续立刻给她去了个电话。 蒋明月刚刚准备按电梯,便接到他的电话,犹疑了片刻,仍是接起来了,电梯正下来,她听见他说,“出来,我在外面。” “哪儿?” “你出来就是了。” 立刻,电话又挂了。 蒋明月看了看已经到一楼打开了门的电梯,又看了看外头,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他打了灯,看见人来,又按了喇叭,催促似的,明月只得快步过去,站在车门外,问,“什么事儿?” 陈续四处打量了会儿,一脸不耐,“上来,我能吃了你?” 蒋明月只得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不成想,一上车,他便落了锁,车窗也升上去,静谧狭窄的空间,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 她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却跳地剧烈。 “你跟我说说,你想怎么样?”他正色道。 周围此时竟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蒋明月更加慌乱,视线对上他审视的眼神,心跳漏了数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冷哼一声,“别装傻,我问过你了。” 蒋明月想到数月前的某个早上,他似乎的确问过自己,“要不要试一下?”不过那时她慌乱极了,也来不及思考什么,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来,后来她也试探性地问过他,还有没有跟莫倾在一起…… 可是,到现在,事情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没说话,陈续觉得这人显然把他当傻子,气急败坏间又觉得这个问题非解决不可,“你是不是喜欢我?” 明月愣了愣,嘴巴抿地更严实了。 “我他妈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操。我真服了。”他骂人的样子,很是凶狠,蒋明月一边害怕的同时一边觉得他仍旧迷人,心中哀叹一声,也只有这个人,不论什么样子,在她心中永远是迷人的。 我可能喜欢不了别人了,她想。 蒋明月一言不发,陈续怒了片刻,又觉得一定要治治她才行,于是冷着脸看她,看着看着,又发现她连沉默的样子都能吊起他十足胃口,忍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了,将人拉过来,捧着她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 被他偷袭,蒋明月又恼又急,推拒了片刻,狠狠地咬了他的唇,陈续痛地倒吸气,手却仍扣着她脑袋。 舌头也绞进去,血腥味在蒋明月嘴巴里漫开。 挣扎不过,蒋明月束手就擒,任他兴风作浪。可陈续毫不满足,亲着亲着,手便从她衣服下摆钻了进去,将那层海绵向上推,一手握住她的胸。 “唔……嗯啊……”她在他掌心,成为各种形状。 座椅又被放倒,陈续压上她,手扣着她的手腕,低头去吸她的胸。 “不要……”蒋明月几乎快哭出来。 陈续咬了咬她的乳,粗喘着气从她身上直起身,“你说吧,你想怎么样?蒋明月?你说一个,我听你的。”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指尖上的血迹又被他抹在她的小腹上。 明月对着肚皮上那道血迹发了愣,立刻又清醒过来,拽着衣服遮住雪白的肌肤。 她推开陈续,坐地离他稍稍远了些,陈续冷眼瞧着她的动作,又去拉她,推扯半天,他又把人扣在怀里,吻得难舍难分。 末了,俩人微喘着气,陈续给她顺了顺头发,忍不住道,“你不觉得这样特别像初中生么?你能别这么别扭吗?” 蒋明月来了脾气,“你能别贴着我吗?” 他轻嗤一声,满脸餍足的模样,靠在一侧看她,忍不住欣赏起自己刚才的杰作来。 她这会儿樱唇微张,红艳艳的,唇边还有盈盈的水色,陈续忍了忍,又伸过手,手才碰到她细嫩的肌肤,蒋明月便忍不住侧头睨他,陈续不紧不慢地回视过去,大拇指在她唇边擦了擦,“口水。” …… 蒋明月躲开了些,自己背着手又狠狠地擦了擦,不一会儿,两道红印子在她下巴漫开。 “喂。我说的,你到底听进去没?” 一提这茬,蒋明月又跟缩头乌龟似的,脑袋低低地埋着,一声不吭。 这时,陈续才发现自己耐心很不错,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会儿蹙眉,一会抿唇,总之,她心里那点小心思,无一逃过某人的法眼。 他沉吟片刻,又问,“周宇琛在追你。你怎么个想法儿?” 她这时才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疑惑的眼神刚飘到他身上,便被陈续捕捉,“蒋明月,你也真不笨。” 他冷笑,蒋明月却逐渐冷静坦然下来,如果说自己不知道周宇琛的想法,这才笨呢。 成年男女要意会的东西太多了,她跳脱出来,冷眼旁观自己和周宇琛,当然知道这是一段不错的缘分,她心中数番计较、衡量,只觉自己配周宇琛也不算高攀时才默认两人这样发展下去。 但是现在么,情况又变了,这突变的情况,是陈续。 她轻轻舒了口气,“我觉得他人不错。” 蒋明月听见陈续低低地骂了声,又没好气地问道,“那你怎么不觉得我这人不错啊?你眼睛有问题吧?” 她被这句诘问呛住,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时,又听见这人凉凉地说,“你是不是因为我跟莫倾谈过恋爱你怕尴尬所以才不要我?” 蒋明月立即反驳道,“不是的。” 外边的月色皎洁如水,温柔地照进车里,一点点白洒在椅子上。 她纤长的手指上蒙上一层软软的光,陈续仔细看了看,随后将她的手一把握住,直到他的手掌将那层光盖上,与她的手背贴合在一起。 “如果不是这样,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蒋明月,我也不差吧。”他的声音低低地在蒋明月耳边荡开,好似不断重复的咒语。 她一时失了神,都忘了挣开。 陈续也不再说话,只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摩挲,他准备让她说点什么。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散开,两人都不觉有异,陈续这会儿才真正放松下来,捏着她的手,阖上眼。 待蒋明月灵魂归位时,却发现他已经倚在她肩头睡着了。 视线落在两人交迭的手上,蒋明月心里颇不是滋味,这大概是她从前做过的美梦,如今真正呈现在眼前,却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的幻境般,下一秒就要熄灭、颠覆。 她像个小偷,仔细扫过他的眉眼、轮廓,心中万分难舍,理智却催她做出决定,“陈续。” 他悠悠转醒,孩子般揉了揉眼睛,哑哑的声音,“想好了?” 沉吟片刻,陈续已然醒来,他看着蒋明月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刚想挥挥手叫她不必再说,她便抢先一步了。 “你挺好的,只是我们不太合适。” 陈腔滥调,陈续并不吃这一套,“这句话,向来都是我对别人说的。” 蒋明月蹙起细眉来,“对不起。” “没事儿。我看见你那德行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蒋明月,刚才我没说,我以为你自己明白,但是没想到你还真不明白。是,你跟周宇琛挺般配的,你们家遭难落魄了,他又孤家寡人一个,你没钱,他的资金流通么也就一般,当然也算门当户对。他是个好人,没错儿,姑娘找了这人还真不差,”他稍稍顿了下,眼睛飞快地瞄了一眼蒋明月,随即又说,“但你想过没有,你要靠他改变现状,是不是有点儿难了?” 蒋明月的脸色很僵,大抵是被人看破心事,她的手指相互绞着,几乎要变形了,陈续收了声,心提到嗓子眼,又想解释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她飞快地打开车门跳下车,陈续一时不防,被她狠狠地甩车门的声儿镇住,立刻,他追下去,发现人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面。 蒋明月咬着唇看他,“你说的没错,我要靠他改变现状,的确很困难,但是你有想过吗?我根本没有指望谁来帮我,我想跟他好,一定是因为我愿意。” 她的眼眶浸满了泪,陈续暗骂了几声,仍是不知所措,浓眉紧拧,预备去拉她,却被躲开,“别哭了……我错了行么?我说错了……” 蒋明月狠狠瞪了他一眼,眼泪飞快地掉下来,“是,你有钱,工作也体面,一副好皮囊不怕没人来找你,可是我不愿意找你,陈续,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明白吗?” 陈续给她擦了泪,闻言,心一直掉到谷底,“我他妈不明白,你傻逼吗?放着有钱的不要,去跟那孤儿?蒋明月,我是真不明白,那些来找我的人,为什么没有你?你不喜欢我吗?你不喜欢我,还跟我睡?还借我靠?还给我们家冰箱买东西?你到底是不喜欢我,还是太喜欢我?” 蒋明月止住眼泪,手握了拳,正要反驳他,心里却一下子失去勇气了,他说的有错吗?也没有啊。 但是,她不敢啊,她也不想。如果是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一些东西,那么她觉得自己太可悲了,也太无地自容了。 无论是周宇琛,还是陈续,她都没想过要通过谁,来解救自己。她只不过想,普通地生活罢了。 “我没这个资格的,陈续,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陈续恨恨地斜了她一眼,“蒋明月,这些话,我只讲一次,要不要都随你,但你不要后悔。” 他扭头就走了,高大的身影很快钻进车里,那车从蒋明月面前快速滑过,她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一下子,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她难过地几乎窒息,怎么会不后悔呢?错过你,我接下来的人生都要在后悔和遗憾中度过,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 第十章.命运(10) 陈续一路驱车回了家,愤愤地冲了澡,围着浴巾靠在沙发里一口一口灌着冰啤。 他在心里把蒋明月从头骂到了脚,又安慰自己,这女的也没什么好的,长得嘛,也就过得去,还没什么技术,总之要找她这样的,满大街都是。 将人数落了一遍,他心里又酸酸的,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他也就一个一般人儿啊,钱么,攒了一点,长得么,还可以,脾气不好,但是脑袋瓜机灵。总之,配她绰绰有余了。 楼上的小孩在弹钢琴,黑白键胡乱飞舞,吵人耳朵得很,陈续心里更加烦闷,在客厅来回踱步,冷静思琢了片刻,又发觉自己的思绪因为这个矫情女人而渐行渐远了,好不容易复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发现这一整天的行为都不像是他本人的风格,是以得出了一个令人懊恼的结论—— 不管他再怎么否认蒋明月,都不妨碍她可以在他心中张牙舞爪,胡作非为。 人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心之后,行动便会利落干脆很多。他倒头跌进柔软的床上,隐约间似乎可以闻到枕头上她遗留下的淡淡香气,深深地嗅了嗅,心跳便快了些,某处鼓噪不安,忍不住想到某夜。 那天很晚,他刚刚跟朋友从酒吧出来,喝了一点儿,头晕脑胀,路过一家便利店,便走进去买水,拿了一瓶,看到角落坐着的某个女人,面前摆了两听啤酒,一杯关东煮。 他莫名地站在那瞧了半天,觉得这人眼熟极了,他记忆力向来不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犹豫了片刻,才走过去问,“蒋明月?” 她好似没听到般,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陈续索性坐在她旁边,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待冷水落肚,总算理智了些。 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蒋明月?” 她这才慢慢地转过头来看他,一双眼睛雾蒙蒙的,脸颊微微红,耳朵也是,她看了半天,没认出来人。 “你……是?” 她眯着眼睛,手指在空中随意点了点,眼见着要戳到他脸了,陈续一把抓住她的手,把那只不安分的胳膊按了下去。 蒋明月警惕得很,不待他放开,便自己挣了开,陈续看了眼那两个易拉罐子,哑然失笑。 “醉了?你就这么点儿酒量?” 蒋明月撑着脑袋看他,不多时,才低低地不确定地唤他的名字,“陈……陈续?” “嗯,是我。”他长眉紧拧,想着该把她送哪里去。 “你怎么在这儿?你……假的?”蒋明月捏了捏他的手腕,“疼么?” 陈续看着她嫩白纤长的手指落在自己手腕上,仔细思琢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蒋明月?你?” 她摇了摇头,果断地站起身来,没等他反应过来,纤薄的背影便跌跌撞撞地飘到外面。 他赶紧追出去,在马路边上将人拉回来,蒋明月撞到他胸口,只觉得心口闷闷的,趴了片刻,眼泪又溢出来了。 陈续只觉得胸口温热,低着头想看看她,又听见她软软地说,“我很难过。” 他揽着人,打了辆出租,一路开到了下榻的酒店,另开了间房,把不省人事的蒋明月扔到床上,她柔软的身体陷进棉被当中,翻了个身,面对他,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樱唇微张,口中不知呢喃些什么,长睫毛上有晶莹的泪珠挂着。 陈续听了半天,仍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上下瞧了瞧,担心她裹得太厚,自作主张将她的大衣褪了,又善心大发,帮她脱了鞋,兜里的手机闷闷响,他掏出来看了看,又关了机。 再回忆起这个举动,陈续发现,自己可能早就心怀不轨。 他原是打算立马就走的,但是不知为何,又觉得口干,坐在小沙发边上把酒店送的一瓶水喝光,尿意又来了,撒完一泡尿,他又觉得身上黏腻,不知不觉就进了浴室,等再出来时,他裸着膀子,下身裹着条浴巾。 蒋明月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被人从后面抱着,那个怀抱异常火热,大手扣在她肚子上,在她的小腹上下游移。 耳边有重重的热气,她不耐烦地挥了挥,身后的人挨了一掌,吃痛地哼了一声,将她的手抓住,挣扎间,蒋明月惊醒,尖叫声正要破口而出,唇却被人堵住了。 陈续自认为自己一向不是这种作风,但那晚他的确有点上头。 扒掉她衣服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如果非要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一定要吃掉身下这个人。 蒋明月那会儿并没有真的清醒,被他堵住嘴巴,火热的舌头在里面四处扫荡,她睁着眼睛看身上的人,只觉得一切是梦。 因为不可能是他,那便当做是梦,她哀哀地承受着火热的吻,因为缺氧而满脸通红。 两人稍稍分开时,他骂了句,“笨。” “陈续……”朦胧间,她叫他的名字。 他正揉着她的胸,俯身亲了亲她的乳尖,舌尖逗弄两下,蒋明月便拱起腰,轻轻喘气。 “你知道是我?嗯?”他把她的底裤扯下来,手指滑下去,在草丛中拨弄、揉捏、寻找。 她在他指尖颤栗,收缩、融化。 陈续发觉她十分敏感,快速揉弄两下,底下便有一点湿意,但是等他要深入进去时,那地方又好像朝他关闭似的,这感觉让他心里十分不痛快,浅浅地探进去半个指节,身下的人就开始八爪鱼似地扭动。 “不要……痛……”她软软地叫着。 陈续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那时他并没有另一种觉悟,只当这人欲擒故纵,“这就痛?要不要试试更痛的?” 他笑着扯开浴巾,露出昂扬的某处。 蒋明月疼痛间努力睁开眼,看清他,以及那处,她仍当是梦,心想,现实中没有机会,不如趁着做梦,让自己也拥有一次他吧? 她那副又挣扎又疑惑的可爱表情落在某人眼中,欲念更重,连忙分开她的腿,将自己抵了上去。 那根棍子在她腿间磨蹭来磨蹭去,最后顶到那狭窄的洞口。 陈续捏着她的脚脖子放到自己腰上,又俯下身去亲她,边亲边尝试进入,热吻多时,仍不成功,她倒是低低地哭起来了。 扒着他的肩膀,小兔子似的。 陈续浑身是汗,下身涨地快爆开,又看不得她哭,从她身上起来,分开她的腿,握着分身,对准那个幽密的入口便闯了进去。 他耳边炸开蒋明月的尖叫,下身似乎破开某种障碍,直抵最深处,他愣了愣,不敢相信那一秒的感觉,蒋明月哭得厉害,腿也四处乱蹬,陈续咽了咽口水,冷静了好半晌,才回过味来,轻轻地按着她的腿,一动不动。 待她冷静下来,才趴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对不起。” 那会儿,蒋明月是醒了的,她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水洗似的眼睛看向陈续,“我……你……” 她忽然羞愤难当,一下子把头转了开来,又听见他问,“你还痛吗?” 蒋明月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咬着下唇不肯出声,她脸红的样子太过让人动情,陈续那会儿特别想吻她,于是真的咬住了她的唇,一只手扣着她的头顶,一只手勾着她的腿,下身也浅浅地动作开来。 “唔……”蒋明月喘不过气来,他便稍稍离开了些,两人俱是气喘吁吁,“不会么你?嗯?这样会憋死的。” 她仍是不知所措,视线不知落到哪里,嘴唇通红,一个字也不肯回答他。 陈续索性加快速度,于是,身下的人便不受控制地喘息,呻吟起来。 “不要……慢点儿……” 他发现她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此刻,半哭半喘的时候,勾人地要命,陈续忍不住调戏她,“慢点儿舒服么?这样?” 于是他的动作真的慢下来,一点点出来,进去,带出一点白灼,他摸了摸床头柜的套,慢条斯理地拆包装,然后扯出来一个,放在她肚子上。 随着动作,那薄片也前后晃荡,最后落到她腰下。 一个动作持续良久,陈续有点儿蠢蠢欲动,顶了数十下之后,气息不稳地问她,“想不想试试从后面?” 蒋明月被撞的叁魂七魄都飘荡开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等她思考,他就把她捞起来翻了个面。 他还挺为她考虑的,怕她跪着不舒服,索性让她趴着,翘臀被他掰开,半跪半坐在她臀下,缓缓地插了进去,大掌在她雪白的臀上用力揉捏。 “慢点儿……深……啊……太深了……”她埋头在枕被间,手抓着床单,顷出娇吟,溢在明亮的空间。 陈续发觉自己在她身上有些不受控制,才换姿势不久,她紧窄的小穴便剧烈收缩起来,吸他,绞他,没两下,他就觉得自己快交代了,忍着欲望抽出来套了套子,又顶进去,不一会儿,他就射了。 他趴在她身上喘气,爱怜地吻了吻她雪白的肩,又拉了拉她的头发,从她身体里退了出来,扔套子的时候有些气闷,便问,“快么?你觉得?” 没人回答他,他凑下去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陈续不由得笑了笑,给她擦了擦身子,发现那处有些血丝,陈续竭力忽略掉自己心中那复杂的心情,把纸团随地扔了,将人搂在怀里。 蒋明月是次日被他弄醒了,房间里一片昏暗,身边的人牢牢地抓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用力地吸吮她的乳尖。 他挤进她双腿间,四处乱撞,蒋明月有点懵,待他撞进去时才反应过来,吃痛了声,“不要!” 陈续来势汹汹,火热的坚硬在她身体里进出,根本不听她说什么,蒋明月扭了一会儿,身体渐渐软下来,娇娇地喘气,叫他,“陈续……” 他闻声,动作放缓下来,认认真真地瞧了瞧她,“怎么了?痛?” 男人的神色认真,蒋明月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一时之间,茫然有之,兴奋有之,娇羞有之,恼怒亦有之。 她的手推了推那片赤裸的胸膛,眼睛转到别处去,“慢一点。” 他倒是真慢下来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最后冲刺地时候狠狠地咬了她的肩膀,痛呼间,她听见他低声叫了自己的名字,蒋明月。 连名带姓,却异常动人。 陈续的耳边浮起蒋明月哀哀的求饶声,分明的眼眸里盛满欲望的泪,他想,只有在夜晚时,她才是诚实的。 …… 蒋明月回到家后没见着林醒,收拾一番之后打开手机看到她的消息留言,大意是说她今晚不回家了,住在男友那边,要明月关好门窗注意安全。一字一句读过去,蒋明月愈发迷茫。 那未曾言表但溢在字里行间的幸福甜蜜,不是不让人羡慕的。 她转念又想到周宇琛,脑海中竭力地思索着他的模样,勾勒出个大概轮廓后又觉得他长得颇像陈续,一时之间,眉头又堆满了沉沉的心事,大概是自己病入膏肓,无论哪一方面都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呢? 要怪应该要怪陈续,今晚说了那么多话,又凑得那么近,害她现在老是想起他的样子。 几个回合挣扎下来,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和困意,毫无抵抗地进入梦乡了。月光自窗外落进来,闭眼前,她想到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进她心里,为她平添了几分勇气。 或许是高挂银河,离人间太远,那几束清辉,总让蒋明月觉得身上有些冷,忍不住抱着被子呢喃两个字。 …… 接下来的几日,猛地降了几场雨,继而缠绵不绝,整座城市陷入时而湿润,时而燥热,时而凉爽,时而又湿又热,时而又冷又潮的奇怪气候循环圈。 天气这般不给面子,但周宇琛仍坚持每天下班之后接送蒋明月往返医院和住处,这么两头奔波下来,两个人都瘦了些。 这天周宇琛载着蒋明月去吃晚饭,两人面对面坐着,头顶是盏半亮不亮的灯,周围人还算多,因这家餐厅口碑响亮,他吃了半饱,便招呼蒋明月多吃点儿,这么说着又忍不住打量起她来,深觉这人本来就不大的脸似乎又缩水一圈。 是以,他夹菜的动作没停,蒋明月渐渐受不住了,捂住了碗,“不要再夹了,我吃不下了要。” 周宇琛见她模样十分好玩,像个挑食的小孩,浅浅地笑了开来,“你瘦了很多。” 蒋明月扒拉着碗里的菜,颇为自然,“你也是。我觉得你衬衫领子都松了。” 他闻言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随即问道,“那明天你陪我去买衣服吧?等我下班。” 明天是周一,蒋明月放假,她点了点头,无意间撞上周宇琛熠熠闪光的眼睛,又觉得有点不太自在,脸颊边不由得飞上两片粉红,清丽又娇俏。 -- 第十一章.跌宕(1) 蒋明海的病愈发严重,数月在病榻缠绵不起,眼窝日渐深陷下去,乌黑的眼袋和双唇,以及输着液的皮包骨的身体,格外触目惊心。 自父亲生病以来,家里便似乎是集体消失了一般,偶尔蒋合过来替蒋明月,此外,便再也没有什么人出现了。 蒋明月苦苦熬了许久,心中十分失落,但也压着一口气没向任何人说点什么。只是蒋明海的病恶化的厉害,保守治疗几乎难以起到什么作用。 和蔼的主治医生曾委婉提醒她,“你父亲这个情况,我估计他是熬了挺久的,否则心绞痛前期干预地好,并不会恶化的这样快,此外就是你们家人要多用点心,他本身症状较多,要照料得当不容易。” 一番沟通下来,抽干蒋明月所有的力气,她忍不住想,是我没用心吗,我还不够用心吗? 一连请了几天假,再不去上班,多好脾气的上司都得甩脸色,从医院出来,她又马不停蹄地回家换了身衣服,急急地去了公司。 地铁坐过两站,迟到了十分钟,双脚刚踏进办公区便听到学科组长尖锐的声音,“现在形势真的不好,要是不想干,随时可以走,大把人等着上岗。”那一秒,蒋明月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她自觉工作还算努力认真,对待周围人虽然不够尽心但是也算礼数周全,只是职场并不像美好的青春校园,人人都有需要争取的东西,人人都希望自己脚下踩到的是攀云梯而不是绊脚石。 下班之后蒋明月并不着急着回家,对着公司门口的地铁也毫不犹豫,转身朝大路走去。 薄热的晚风穿过沉重的躯壳,无端端添上另一种忧郁。 蒋明月走到商场门口,那会儿已近打烊时间,但是热闹的市区中心依然人声嘈杂,无数的广告牌亮着灯,高耸的大厦外侧光辉地闪着几个字,整座城市艳丽堂皇,流影般的车灯蹿过,不远处有人拉着音箱在街头放声歌唱,围着人群相合,似乎众生快乐。 彩妆柜前依然徘徊者年轻的女孩,蒋明月就在一楼扶梯口前看到莫倾、陈续和另外一位男士。 其实她应该微笑着去打个招呼,但是僵了片刻她才觉得自己这会儿真的做不到,于是那个决然的背影落在莫倾和陈续眼里硬生生变成另一种意味。 陈续把莫倾和她老板送走,折身回到商场里,绕了两圈都没找着人。他懊恼地掏出手机给蒋明月打电话,两通,均在通话当中。挂了没被接通的电话,他一个人坐到星巴克里,想着她应该还会路过,一等便等到商场关门。 蒋明月原是想去买点东西让自己纾解一下的,没想到购物泄气不成,反倒又憋了一肚子尴尬和不快。 她给周宇琛打电话时,脑子里也没想太多,大抵那会儿,她真的需要一点什么东西来安慰自己,于是就给他打了电话。 周宇琛电话接地慢,蒋明月等了一会儿,那边才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什么事儿?我在加班。” 她低低地“哦”了声,“你什么时候下班呢?我想请你吃夜宵。” 那端周宇琛颇为诧异,因为她主动的次数并不多,可以说没有,回头看他跟她相识以来,大多是他主动出击,蒋明月偶尔回应。于是这种主动于此刻就有了另一种味道,周宇琛估摸她是有要同他发展的意思的。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张记小龙虾吧,就是特有名那家。” “等着,我就来。”语毕,他就要挂了,却被蒋明月制止。 “能就这么放着吗?”她的语气有些僵硬,周宇琛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暗暗地叹了口气,才知这人并不是主动想跟他进一步的意思。 他拿了钥匙,快步朝外面走去,耳朵里塞着蓝牙,笑道,“话费很贵。” 蒋明月以为他是拒绝了,正要挂断,可那边又说,“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就这样,两人在张记小龙虾碰了头,他远远地把车停在路边,车窗滑下来,朝不远处的明月喊了声,她隔着几个被那清朗的声音所惊讶的过路人望过去,看见周宇琛那张英俊的脸上绽着大大的笑容,蒋明月不由得晃了晃神,随即,笑着朝他招手。 蒋明月其实不怎么爱吃小龙虾,但是奇怪的是,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要吃小龙虾,大概是可以光明正大地配着一打打冰凉的啤酒,再任由自己所有思绪都放在那红彤彤的硬壳上再也不用理会其他什么事吧。 他们吃得不多,唔,是蒋明月吃得不多,一门心思在手边的酒瓶子上,周宇琛浅斟低酌,偶尔给她和自己剥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脸上所有表情变化。 她并不是个话密的人,但是她所有情绪都装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嘴巴紧闭着,但是眼睛却把所有话说尽了。 她偶尔假装没事人般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周宇琛便不紧不慢地答,期间还要细细展开,跟她生动描绘各种趣事,几番努力下来,她总算温柔地笑开。 眉间舒展,喝了酒的面颊粉红,周宇琛一脑门的汗,见她笑了才放松下来,叹道,“你真难逗,再不笑,我这都没得说了。” 蒋明月愣了愣,满脑袋的抑郁这会儿竟一点点被他扫清,顿顿地看着满桌小龙虾的壳,大多数在他那边,堆得跟小山似的。 四周人声吵闹,沸腾着所有激动的情绪,周宇琛去买了单,蒋明月摘了手套,又去洗手间洗了手,出去时,他站在门口低着头抽烟。不远不近地欣赏了会儿那个挺拔的身影,她才慢吞吞地走过去,纤长的手指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周宇琛似是吓了一跳,忙把烟在背后的墙上捻灭了。 蒋明月盯着那乌黑的一点,“你这给人墙壁弄脏了。” 周宇琛转身瞧了一眼,不甚在意,“没事儿,看不见。” 两人边往前走,蒋明月边说话,“哪儿看不见?我这夜盲都瞧得见,”后边有车过来,她走在外面,周宇琛抓着她的胳膊将人往里带。 一辆奥迪闪过去,嚣张得很,周宇琛点了点那车屁股,挑眉道,“瞧见没、这才是不文明不礼貌的,还得出生命危险。你走路得看着点儿啊。” 蒋明月半倚在他身前,有些别扭,抬眼看了看他,恰逢他低下头来,两人视线相撞,没来由的暧昧弥漫。 她往后退了退,“你俩不相上下。” 周宇琛心念一动,叫她,“蒋老师?要不你来教教我?讲文明,树新风。” 他的眼神真诚又温柔,没人看了不会动心。蒋明月向来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时刻,不知所措又被他的话逗乐,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思绪乱游,想到家里乱糟糟的一切,想到自己,又想到陈续,最后眼神飘到面前的男人身上,眉毛耷拉下来,颇诚实的说,“我不知道,我爸爸……”周宇琛摆了摆手,“你想不想?”他们行至周宇琛的车前,蒋明月仍有些犹豫,心中似乎有好几股力量在拉扯,一会儿说行,一会儿说不行,一会儿在喊着陈续的名字,一会儿又在说不可能。 “你想就行了,不用想别的。”他很有耐心,又替蒋明月开了车门。 车子启动,一路开到单元楼下,蒋明月才鼓起勇气说了个,“好。” 周宇琛内心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熄了火,定定地看着她,“那就这么说定了?”蒋明月不敢看他,低低地应了声,他的手便伸过来了,一把将她的手抓住。 狭窄的空间,他温热的鼻息在蒋明月耳边,“我要亲你了。” 不待她反应,那个轻轻的吻便印在她脸颊上了,蒋明月惊讶地看向他,周宇琛大笑开,两颊也微微红着。她独自上了楼,那辆车子还停在原地,蒋明月不敢回身看,心里忐忑不安,又愧疚又觉得有些雀跃,心情复杂极了。 题外: 电脑上不来,只能手机上来了,更新一下废老大劲儿。可把人愁死了。 -- 第十二章.跌宕(2) 陈续没等到人,也打不通她的电话,索性驱车去了蒋明月家,没等多久,总算有一辆熟悉的车子开了进来,他远远地瞧着,忽地看到不明不暗中驾驶座的人凑到副驾上,陈续的心一紧,一股不快油然而生。 幸好那两人并没有在车里呆很久,没一会儿,蒋明月就下来了,朝周宇琛挥了挥手,转身进了电梯间。 那辆车停了一会儿才离开,陈续心中有气,又连续打了几通电话,仍是没人接,他坐在车里吸烟,手撑着车窗往上看,心中暗自猜测她住在哪一层。 蒋明月上楼放了包,又去洗刷一番,拿起手机来时已是近十二点,一共十二通未接来电,她滑过去,又看到几条微信消息。 不欲回复,干脆假装没看见,斗了两把地主,又有来电,她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来电主人大有把她电话打穿的气势,一直没挂断,蒋明月把心一横,接了起来。 “你去干什么了?”他的声音很是严厉,蒋明月不自觉低了声。 “去跟朋友吃饭,什么事?” 陈续冷着脸,嗤笑,“跟周宇琛?他亲你了?你们在一起了?” 蒋明月闻言不由得纳闷,心中奇道,这人怎么收到的风声这么迅速,不等她说话,陈续又说,“你下来,我在你们家楼下。” 哦,原来如此。那就是他全看到了。蒋明月疑惑消解,剩下满心尴尬。从床上翻身落地,朝阳台走去。果然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边上。 “你有什么事?” 陈续懒得回她装模作样的问题,横道,“你下不下来?你不下来我就一户户找过去了。” 蒋明月认为他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牙关紧咬,片刻,冷声道,“我下去了,你不要乱来。” 她慌忙间,连拖鞋都没换,穿的还是家居服,站在电梯里,不由得懊恼,只要一碰到他,就准干些傻事。 陈续瞧见她气鼓鼓地走过来,心中舒了口气,暗自觉得她对自己仍有那么点感觉,否则也不会下来见他。 她刚走到车前,陈续便替她开了车门,蒋明月犹豫了许久,还是上了车。但车门刚落了锁,他便启动了车子,直直地开了出去。 蒋明月一惊,连忙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陈续不说话,车速加到最大,一路疾驰,待他开到小区停车位上,蒋明月才发觉他是开回他家了。 她又惊又气,才说了句,“我想回家。”陈续便把她从车上拉了下来,打横抱回了家,蒋明月如搁浅的鱼般挣扎许久,进了他们家单元电梯间还听见他跟人打招呼解释道,“这是我女朋友,闹别扭了,见笑。” 如此这般解释了几个邻居,蒋明月连动也不敢动了,把头埋在陈续胸口,手手抓着他后背。 到了那个熟悉的门前,蒋明月总算抬起头来了,愤恨地撇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人,“你这样是要做什么?” 陈续勉强对了指纹,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把人带到卧室里。 “做什么?做你。知道了吗?” 他咬牙切齿,快速除了身上的衣服,翻身压上她,“蒋明月,我跟你说话你认真听了没有?嗯?”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蒋明月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两人稍稍分开一些,她才叫道,“我有男朋友了。”陈续置之不理,将她的衣物剥了个干净,进入前,不屑地道,“嗯,你有,就我,你别想有别人。” “啊……陈续!”他强行进入,开荒拓土,蒋明月紧得不像样,初时,两个人都有些痛苦。 他俯身亲了亲她鲜红的唇,“蒋明月,你就听我的不行么?我哪里比不上周宇琛?我会对你好的。” 蒋明月忍着泪,抓他的肩膀,“不合适,陈续,我说了不合适。” 他的动作快了些,气息急促,却仍是答道,“哪里不合适?我看挺合适的,这儿的尺寸也很合适。” 大掌覆在蒋明月小腹上,交合处红黑相间,带出几滴白灼,陈续看了更加来劲,不一会儿又拖着她换了姿势。 几次缠绵下来,蒋明月累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他拨开她的腿细细地清理,羞涩间又觉得十分自然,她被揽到他的怀里,陈续捋了捋她凌乱的发,又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块儿,薄被下是赤裸的身体,黏腻在一起,蒋明月别扭地很,冷静了片刻就要去找自己的衣服,奈何身侧的人搂地紧,她挣了半晌挣不开。 “我想穿衣服……” 陈续扫了扫四周,“在门边,远着呢,不用穿了,万一过会儿还做呢?” 蒋明月无言以对,心中一阵怅然,懒懒地倒下去,干脆什么都不想了,闭眼片刻,又被这乱七八糟的一切搅得实在难以入睡,这才小声叫道,“陈续。” 陈续毫无睡意,答得极快,“嗯。” 他的胳膊在蒋明月颈下动了动,手掌覆在她肩头,温热摩挲,蠢蠢欲动。蒋明月将他不安分的爪子丢了开,自己抱着被子一角从床上坐起来。 长发散乱,她挪开落在陈续身上的视线,“我想跟你认真谈谈。” 男人懒懒地应了声,手指去勾她的发,一圈圈绕在手上,蒋明月被扯得疼了,“嘶”了声,他轻轻地笑开。 “疼么?”他撑起眼皮认真问。 蒋明月眼中有火,“废话。我扯你头发你疼不疼?” 陈续也翻身起来,光裸的身体一下子撞进蒋明月眼中,她捂住眼睛,听见他不屑地笑了声,拉开不远处的随意套了条裤子,又扯了件自己的T恤扔给她。 蒋明月躲在被窝里穿好,他拿着两听啤酒从外面进来,开了一罐递给她。 “干什么?”凉意在指尖漫开,水雾沿着罐体就要滴落,蒋明月从他床头抽了几张纸垫着。 陈续顺势窝到床上,长腿压在她腿上,“你不是想认真谈谈么?喝点儿再谈。” 于是,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开,“如果有点卤味就好了,或者烧烤,小龙虾。”蒋明月自言自语,惹得身边人不禁心痒痒。 “吃什么?我点。小龙虾?”他抓来手机,话音未落,便被蒋明月制止。 “算了算了,”她眼神闪躲,分明有鬼,陈续思量片刻,冷笑道,“你们今晚吃过了吧?哪家?好吃么?” 蒋明月回忆起几个小时前的事情,暗骂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心下哀叹连连,眉间也蹙了起来。 陈续见她那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了个正着,闷着气,怪言怪语,“他亲你哪儿了?嘴巴?吻技有我好么?” 蒋明月斜了他一眼,“张记,那家小龙虾最好吃,但是小龙虾吧,就都那样吧。” 这句话毫无逻辑,陈续却仔细地思考起来。 不是哪家小龙虾最好吃,是不管哪家好吃,就都那样。她不喜欢吃小龙虾,陈续并没有想很久,他思考的是她喜不喜欢周宇琛,还是,就像小龙虾那样。 “你为什么……”他顿了顿,“想跟他在一起。” 蒋明月老早猜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这下也不别扭了,直言道,“你听过一个词吧,门当户对,我这个年纪要谈恋爱,不能再任性地考虑自己喜不喜欢了。”她说话间,眼神缥缈而迷茫,明明不过二十来岁,却仿佛叁四十般老成。 他伸长手去戳蒋明月的额头,“你就脑残吧,你不考虑自己喜欢,那你考虑什么?” 蒋明月额头被戳痛,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当然考虑长不长远啦。” 闻言,陈续愣怔,音调不自觉地扬起来,“你意思是跟我不长远?” 空调的温度太低,蒋明月有些冷,把啤酒罐搁在床头,拉高了被子。“嗯。”她靠着软软的枕头,陈续仍坐着。 “陈续,我是想按部就班的,谈恋爱,结婚,也不要多有钱,没钱可以挣,我不想靠别人,我家里的情况,比你知道的复杂多了,”第一次对别人说起家里,蒋明月有点心虚又有点难堪,几乎说不出口,“就当为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陈续脱口而出,“那周宇琛就可以?”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愤怒和质问一起迸发,“陈续,你记得吧,高中的时候,你妈和你爸来过我们学校视察。” 陈续脑海中依稀有些印象,但并不深刻,毕竟他们俩一起视察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你意思就是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找我就是高攀了,怕伤着自尊心是吧?” 一针见血。 蒋明月倒吸了口气,脸红地不像话,回答地很是艰难,“嗯,现实一点儿说,是的。” “不用现实一点说,就是这么回事儿,蒋明月,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点儿?”目光灼灼,摧人意志。 她的手抓着灰黑色的被单,层层褶皱起伏,好似心中那荡起的难以平静的波澜。 陈续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死皮赖脸,但是他毫不在意,也就这么一次,如果死皮赖脸能得到梦寐以求的,那么真无所谓了。 他摆出上法庭的阵势来,“你不是说跟我不长远么?那你先跟我试试,我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还是你想直接领证?” 蒋明月被这几句话敲打得胆战心惊,又听他说,“你不是想按部就班吗?正好我也是,而且这两年我攒了挺多钱的,经得起花,我发现你这人就是太傻了,现在的小姑娘都巴不得傍一大款吃喝无忧的,就你笨,靠自己,你靠你自己得猴年马月才能发财啊?” 陈续喋喋不休,像个唐僧似的,蒋明月不是头一次见了,上回他也是这么多话来着,只是内容么,太不相同了,以至于他说完半个小时,蒋明月都没吭一声。 一罐啤酒喝完了,蒋明月的脑子也不太清醒了,陈续的手扣在她的腰上,四处乱游。 “你为什么找我啊?”她问。 “你笨。”陈续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蒋明月从他胸口直起身来,半跪半坐,“嘁,你该不会是因为那次才想跟我……的吧?我不用你负责。” 陈续将被子扯开,天地转换,蒋明月被他牢牢压着,“可我想。蒋明月,给个机会,我比周宇琛好。” -- Ⓨùsんùщù.òие 第十叁章.跌宕(3)h 他说完,蒋明月便感到自己的腿被分了开来,他缓缓地进入,蒋明月觉得有点儿难受,遂推拒了两下,但等他动起来时,又觉得身体某处似乎很痒,拱着腰贴近他的身体,骂声转而变成浅浅的娇喘。 陈续进出间觉得满足,心情也好,一只手扣着她的脑袋,一只手捏着她的酥胸,“老子大屌都要被你夹断了。” 说完,又低下头去含她的乳尖,舌头在小山峰上打转,用力吸吮间,蒋明月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他吞下去了。 她动情地勾着他的腰,两人贴合处又湿又黏,陈续冲撞数下,又猛然抽出,看了两眼张着腿的蒋明月,将手指插了进去,他的速度很快,蒋明月发觉他换成手时,紧张地叫了声,“不……” 余下便是急急的叫声,喘气声,她双腿间蜜水泛滥,小穴吞吐收缩,咬着他的手指,难舍难分。 “舒服么?手指舒服还是我舒服?嗯?”他把手指抽出来,将她适才难耐地搭在一起的双腿分开,狠狠地顶了进去。 蒋明月才高潮过,又紧又热,他理智全失,臀部快速挺动,将刚才那两根指头放进自己嘴里含了含,又逼着蒋明月含下,在她的口腔里搅出一翻天地。Ⓨ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上面跟下面一样舒服。” 蒋明月被他弄得浑身无力,双脚踩在他胸前,软软地蹬了两下,微睁着眼睛看他,两人视线相撞,静默的,无声的,却剧烈。 陈续握着她的脚,朝脚背上轻轻一吻,蒋明月哑然,半晌才撇过头去,黑发盖住她半张脸,露出羞红的耳廓,一点娇吟随之缓缓溢出。 被浪翻滚,缠绵至死。 次日清晨俩人双双迟到,临出门前,蒋明月又要陈续载她回家换衣服,一来二去,折腾了许久。 不得不提令人最尴尬的是,在她家小区楼下,撞见了打不通蒋明月电话,又想送她上班的周宇琛。 叁人面面相觑,周宇琛内心竟也十分平静,只淡淡地说道,“这边有家早餐店不错,本来想带你吃的。” 语毕,蒋明月羞愧地要死,整张脸通红,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求救般看了眼陈续,他才不紧不慢地说,“哪边?我们也没吃,带我去买点儿。” 蒋明月如获大赦,盛夏的初晨,太阳依然恶辣辣的,她背后出了一身汗,眼睛只看着地下,随即,后背被温热的大掌贴上,陈续轻轻推了她一下,自然道,“上去,我在这边等你。” “哦……”立刻,一秒也不肯停留地走了。 周宇琛望着那个匆忙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陈续见他眼神宠溺,心中反倒有一种骄傲之感,“你说哪儿的早餐好吃,带我去啊,我们也还没吃。” 霎时,周宇琛回过神来,品味着那个“我们”,最后坦然答道,“这边我也不熟,给个面子。” 陈续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倚在车前望着那道身影离开时的方向,“找下一个呗,这个你不行。” 周宇琛摆了摆手,拒绝,“找不找不是你说了算的,行不行看我自己,不行我认,但是我挺喜欢她的,真奇怪。” 说到这个份上,陈续也不再多说了,大约是被人挑起斗志,他的语气也十分坚定,“是挺奇怪的,但是你真没机会。” 左右人来人往,周宇琛不再多停留,摆了摆手道了别,利落地开着车走了,那天他也迟到了,恰巧碰上早高峰,堵得人心烦。 那晚下班前他想打电话问问蒋明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转念一想,又作罢,很多事情他还得细细思量和观察。 一连两周,蒋明月都在医院和公司两点来回,就这样奔波间,她竟然也跟陈续见了几次,大都是他来找她。 聊得也不多,他还拉着她去看了场电影,电影是好电影,只是陈续意不在此,一会儿捏捏她的手,一会碰碰她的腰,蒋明月被他弄得烦了,索性把中间的置物架拉下来,她看得认真,散场后故事情节在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欲张嘴讨论,余光看见身侧站着的貌似毫不在意的人时便立刻打消了念头。后来两人坐在车里,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看了么?” 陈续打着方向盘,看后视镜,懒懒地答道,“看了啊。” “我以为你没看。”蒋明月小声嘟囔。视线落在他好看的手腕上,不多时感觉驾驶座上的人朝自己看了一眼,等她抬起眼皮来时,他又是正视前方的模样了。 陈续“嗤”了声,嘲讽道,“谁跟你似的,一个时间只能做一件事。” 他意有所指,蒋明月想到刚才他意图不轨的呼吸洒在自己耳侧,默默地红了脸。 这羞怯落在陈续眼里,越发蠢蠢欲动,于是他问,“去我那儿?” 蒋明月心道,果然,掩嘴窃喜片刻,正色道,“不行,我得去看我爸。” 车子已经驶向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陈续不以为然道,“你不看看我么?”恰逢一个红灯,车子停下来,蒋明月对上他锐利的目光。 她沉迷在其中,一会儿,又恍然梦醒般,摇了摇头,“我爸在医院呢,没人陪他。” 陈续闻言,愣了愣,又问,“病了?你没说。” 蒋明月听见这句话忽又想起隔天蒋明海要手术,手术费是前两天周宇琛借她的,甚而还有一部分是她问林醒借的。 确定要手术的第一天,她便为那笔并不大的数目焦急,她卡上那几个手指头可以算清的数字根本担不起手术和术后护理的费用。 正在她纠结要不要向陈续开口的那天,她碰到才从医院出来的周宇琛,她诧异在病房外看到的人,周宇琛倒是比较平淡,带她去楼下喝了杯咖啡,又问她什么时候手术,是不是手头紧。 蒋明月艰涩地点头,见面前如玉般的男人长眉微蹙,自己也十分尴尬,哪知他下一句便问道,“你卡号多少?” 路过端着一杯咖啡的女人听到这句话诧异地望过来,蒋明月因那陌生的一眼胆战心惊,顿时整个人像是在火上烤一般,“不用……” 周宇琛抿了口面前的咖啡,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你……问陈续借?” 这句话,不是不突兀的,蒋明月因这熟悉的两个字有片刻出神,随即又道:“没有。” 他沉吟片刻,手指点了点桌面,“那你有?” 有什么?蒋明月当然没有,是以她沉默了许久,周宇琛叹了口气,“明天我去缴费,你不要想了。” 不想是不可能的,那天蒋明月坐地铁回家,过了安检,错把银行卡当地铁卡刷了好久,闸机迟迟不开,她不知为何又羞又恼,直到身后有人轻声提醒她拿错卡了的时候,她才一眼看到手上那个银联标志,随即手忙脚乱地翻出地铁卡,又连忙朝后面说了几声谢谢和对不起,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惭愧也那么不知所措。 陈续见她迟迟不说话心下里暗自有了猜度,调了头问她爸现在在哪个医院,蒋明月老老实实回答了,两人沉默地朝医院去了。 那天陈续并没有见到蒋明海,快过探视时间了,蒋明月也并没有让他上去的意思,于是他只将人送到地方,坐在车上两人又说了两句,他问明天她休息要干什么,蒋明月说待医院,就这么着便散了。 凌晨下了一场雨,陈续被雨声吵醒,翻起手机,刷了会儿,点进朋友圈看到蒋明月17分钟前分享的一首歌,他估摸着这人这会儿应该也还没睡于是敲了几个字过去,问她:“饿不饿?” 蒋明月回得迅速,“饿。” “睡着就饿了。”他回。 许久,没人回复,陈续抱着手机辗转反侧,半小时过去,他仍觉得她至少应该回复几个字过来。 这种不甘搞得他心有郁结,抱着她睡过的枕头打了个电话过去。 蒋明月站在走廊尽头接电话,看着落地窗外雨打风吹,吵闹的声音不停地钻进她的耳朵,忽地跳进一串好听的男声,她从一片迷雾中回归清明。 “你为什么不睡觉?”陈续很不高兴,想了想又问,“为什么不回我了?” 蒋明月颤着声音说,“陈续,我有点害怕。” 他从床上起来,捏着手机,颇艰难地把衣服套好,“怕什么?” “我爸明天要手术了,他会没事的吧?” 陈续心里一沉,不知道什么情况,更不敢贸然安慰,于是调侃道,“然后你就朋友圈分享了叁遍《好运来》?” 蒋明月也觉得自己有点幼稚,嘟着嘴应声,“嗯……” 好一阵子,电话那端都没有人说话,她以为陈续睡着了,又舍不得把电话挂了,于是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猜他是在翻身。 直到那边突然气喘吁吁地问,“你在哪栋楼?” 蒋明月吓了一跳,忽然又明白过来,焦急地说,“你不要过来。” “已经来了。”他的声音好轻,如同一股气,寻寻绕绕。 蒋明月愣了好久,才说:“不知道是哪一栋,但是靠马路最边上第二幢,我在走廊前面的窗户。” 雨势渐大,她贴在车窗边上,看着外面的马路和住院楼前一侧的空地,忽地,雨夜中闪过急促的两道光,陈续问她,“看见了么?我在楼下。” 可能是怕她没看见,那车灯又闪,蒋明月脑袋贴着窗,呆呆地呢喃,“看见了。” 陈续朝后靠着,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 Ⓨùsんùщù.òие 第十四章.跌宕(4) 那晚的事情,蒋明月记得不太清,大抵是她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陈续叫她回去睡觉,次晨,他拎着热腾腾的早餐上来,又跟蒋明海寒暄了几句,因蒋明海要做术前准备,被推出了病房,陈续和蒋明月两人又在外面的休息区说了会儿话。 “心脏病?”他问。 蒋明月情绪不高,一心记挂着在术前检查的人,只淡淡地应了两声,“嗯,对。” 她眉间满是愁绪,陈续不再多问,陪着她把人送进手术室,两人沉默地坐在外面等,他拉她冰凉的手,又把人揽进怀里,许是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蒋明月靠在他胸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宇琛过来时,便看到那样一幅场景,他远远地跟陈续对视,视线又滑到他怀里的人脸上,只能礼貌地点了点头,很多令人伤心的时刻往往无言,那天他真正觉得心酸,可能爱就是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在某人怀内睡得香甜。 蒋明月的手拉着陈续胸前的衣服,她侧身睡得浑身不舒服,找了几次位置都觉得十分不适,待要睁眼时又听到他说,“继续睡,我抱你。” 于是她被完全抱进他怀里,小孩子似的。 陈续的手机那天没开提醒,于是世界一片清净,不对,他怀里的就是世界,垂眸一看,她也的确清净,笑意在他嘴角漾开。 蒋明海的手术很成功,那晚蒋明月仍是陪在医院,术后一周柳萍过来了,竟跟陈续一块儿走到病房,蒋明月见到他们二人同时出现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因着陈续一周来每天都到蒋明海病房报道,刷了个脸熟,每逢他来看蒋明海,又必定要拉着蒋明月去门外或者楼下单独待会儿,是以大伙都心知肚明,偶尔还会开开玩笑。Ⓨ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比如此刻,“明月,你二十四孝男友来了。” 蒋明月有些尴尬,又有些害怕,尴尬是陈续从没有说过他们俩人的名分问题,害怕是因为她看到柳萍脸上那逐渐扭曲的表情。 她希望她接下来的话不要那么难听或者尖锐,免得让她无地自容,但是好多事情,都难如愿。 “谈恋爱了?搬出去前就谈了还是搬出去之后谈的?”柳萍犀利的目光在陈续和蒋明月之间来回。 蒋明月不欲回答,又听见她问,“你是明月的男朋友?” 陈续看了一眼蒋明月,应道,“是。” “长得倒人模狗样的,您在哪儿高就?”她看见他手上戴着的表,那是柳萍为数不多能认得的牌子。 “律所。”陈续盯着蒋明月那张灰白的脸,心下有了计较,随即又道,“阿姨,她还没吃东西,我带她吃点儿去。” 蒋明月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旋即走出了病房,陈续跟在她身后,轻轻把门掩上了。 陈续步伐又大迈得又快,很快走到她身侧,两人无言地乘电梯下楼去,就这么干走了一会儿蒋明月开始犯嘀咕,也不知道这咔吧咔吧地一顿走是怎么个意思,一句话也不说,跟陌生人似的。 她幽怨地瞄了一眼陈续,直勾勾地盯了一会儿,陈续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问:“怎么了?” 蒋明月哑然,“去哪儿啊?” 眼瞅着就要走出医院了,她心里又惦记着蒋明海,焦急起来拉着他的黑色衬衣腰侧的一角。 陈续不紧不慢地停下来,捏着她的手腕摩挲了一会儿,顺势又握住她的手,舔了舔唇,笑着问,“你就跟着我走不就行了?还能给你卖了?” 蒋明月的视线滑到他们交握的手上,轻轻地挣了挣,陈续仍在笑,那笑意竟然有愈发加深的趋势,他抓着她的手送到她面前晃了晃,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就你这劲儿,不如留到晚上使。” 他温热的气息在蒋明月耳边漫开,她的耳廓一点点变粉,陈续看着,心里痒痒的,不受控制地贴近吻了吻。 蒋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吓了一跳,迅速地挣开了他的手,惊弓之鸟般跳开了。 小兔子似的,这么一弹开,两人都愣了,陈续立即反应过来,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索性不逗她了,“不饿?去我那儿吃点东西?” 蒋明月的脸不知为何憋得红扑扑,顿顿地答,“哦。” 俩人手牵手到了他家,进电梯门那一刻蒋明月理智才回笼,不受控制地问,“那我等会儿还能回去么?” “叮”地一声,恰好到了陈续家门口,他不言不语地拉着她进去,门才合上,陈续松开她径直去了厨房,蒋明月不明所以,但又十分好奇,遂倚着厨房门看他熟练地系上围裙,打开冰箱,把菜拿出来处理。 就那么看了一会儿,那人说道,“你要是再看下去,这饭就不要吃了。” 蒋明月对那字里行间的意思颇了然,果然地转了身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坐下了,挑了半天,最后仍是选了综艺看,她被情节逗乐,完全放松下来,直到陈续叫她。 他的手艺不错,菜式都像模像样,口感也佳,蒋明月早午餐都没吃,饥肠辘辘,吃了不少,陈续倒是吃得少,大概还有他边吃还边开了罐啤酒的原因。 待两人陆陆续续把四菜一汤消灭地差不多后,蒋明月自觉地起身把碗筷收拾了,陈续懒懒地看着她端着碗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也慢悠悠地跟了进去。 她被他从身后抱住,擦盘子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陈续朝她脖颈拱了拱,双唇在蒋明月细腻的皮肤上印了印,又贴上她的脸颊。 蒋明月缩了缩,听到他沉沉地说,“洗你的。” 她抬起胳膊不轻不重地抵着他的胸膛,嘟囔道,“你这拍什么偶像剧吗?” 陈续也听笑了,一呼一吸,又急又热,“我想。” 想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蒋明月一时心软,任他四处亲吻,又被他转到面前,两人视线一撞,默契地吻在一起。 那吻越发深入,他的手掌在她后背摩挲,在一小片凸起处轻轻一扭,蒋明月还来不及反应,身前一松,忽地又被温热覆上。 电话响起,陈续的,似是不依不饶,蒋明月用力将他推开,嘴唇红艳艳的,微肿,盈盈亮亮,陈续抬起手替她擦了擦,又吸了口气才走出去。 趁他接电话的功夫,蒋明月洗了碗,又替他归置了一下散乱在四处的酱料瓶,过了会儿出去。 他的电话还没讲完,陈续见她出来,朝她招了招手,蒋明月置之不理,坐到沙发上,调低了音量,接着看刚才的节目。不多时他捏着手机走过来,肆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蒋明月瞪了他一眼,可惜陈续毫不在意,报复似地把那一头柔软的发搅得乱七八糟。 等蒋明月实在忍无可忍即将爆发时他又好似没事发生一般收回了手,捏了捏她的脸,十分遗憾道,“做不成了,我朋友有事儿找我,你跟我一块儿?” 电视里一阵嬉闹声,蒋明月故作没听见前几个字般拨了拨脑袋,强自冷静答道,“那你正好送我出去。” 陈续可不答应,膝盖蹭了蹭她的大腿,“你跟我一起去。” 他轻蹙着眉,语气轻柔,蒋明月疑心此人在撒娇,仔细想了想,心头一软,只是她向来别扭又纠结,心中虽有所松动,但还是说,“不了。” 对于她这种奇怪的别扭,陈续了如指掌,只是对于蒋明月,他的包容度之高,自己都难以想象。 陈续径直把她拉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扯了人就走,到玄关处甚至替她拿了鞋子,眼见着他没有要直起身来的动作,蒋明月着急地弯下腰,“我自己穿。” 这时他才满意地说道,“蒋明月,我就得这样逼你才行。” 蒋明月侧着脸朝他投去一眼,越来越觉得他似乎十分了解自己,瞬间,又为刚才那故作姿态感到羞耻了。 又来到space门口时,蒋明月有点蒙圈,扭头看了看陈续,“你朋友找你在这儿谈事?” 陈续闻言,眉毛高挑,嘿嘿一笑,“联络下感情,他们都不知道我谈恋爱了。” 最后那五个字散在夏夜晚风中,一点点地钻到蒋明月脑子里,她的心中被那五个字占满,喜悦似乎就要溢出去了,等她跟陈续走到里面,那不熟悉的人中间,她的喜悦又逐渐逐渐淡了,满脑子疑惑,不知道他的朋友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好。这种不确定感在她看到莫倾之后,在她看到众多光鲜亮丽的女孩们之后立刻盖过了满心的喜悦。 -- 第十五章.跌宕(5) 蒋明月知他是惹眼人物,尤其是那些男的女的各路或好奇或欣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后,心中越发闷闷不乐,于是刻意坐得远了些,陈续注意到她的动作,不语,只又朝她身侧挪了挪。 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凑到陈续身边说点儿什么,待一拨人走了,他往身侧一看,蒋明月正低着头发微信。 于是一个大脑袋挡住了蒋明月所有视线,她立时捂住手机,问道,“你干嘛?” 陈续看到那上面的备注,问,“于瑞迎?同学?高中那个?” 他几乎是贴着蒋明月的耳边说话,亲密的举动引来不少注目,莫倾瞧了她们俩好一阵,那一刻才敢确定陈续喜欢着蒋明月的事实。 曾听他的大学室友周宇琛说陈续一直不喜欢陌生的人贴他太近,连拍一拍他的肩膀都要提前知会,又想到在那段短暂的恋爱中两人屈指可数的肢体接触,甚而上次在她亲了他之后他颇僵硬的擦拭的动作。 莫倾眼睛发涩,但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坐在一块儿的人。 陈续的一边坐着他要好的朋友席云,俩人扯天扯地胡诌了半天,席云才推了推陈续问道,“边上那美女谁啊?一晚上了,慕你的名而来的小姑娘们眼睛都红了。” 席云确实好奇地不得了,忍不住视线便要滑到蒋明月身上,陈续仰头饮下杯子里一点酒,忽然去抓蒋明月的手,笑嘻嘻地骂道,“关你屁事。” 当下,便了然了,见者有人祝贺有人嫉妒有人哄闹,莫倾因为那交握的手而心神震荡,眼泪几乎就要滑出来了,急急地离开座位,拉着身边的一个女孩进了舞池。 蒋明月尴尬极了,余光又看到莫倾匆匆的背影,甩了甩他的手就想跟过去,反被陈续按下了。 这一举动被边上一八卦者看见,“哎哎哎,陈总、陈老板、陈律师,假的吧,人都不肯给你牵。” 陈续无动于衷,跟她十指交扣道,“给我点面子,嗯?” 因周边似乎全是他的同事,蒋明月压下那阵尴尬,悄悄地合上了五指,陈续看着她的手指覆在自己手背上,低低地笑开。 很久,莫倾才回来,直直地朝陈续走过来,在他的左侧站定,拍了拍席云的肩膀, “借我坐会儿。” 席云扬了扬眉,对于这样的场面,他向来乐意见到,于是乎陈续那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便直接被无视了。他绕到蒋明月身边的空座上,目睹她迅速地挣开陈续的手,然后装腔作势地拿起面前小杯的鸡尾酒抿了一口。 陈续的手突然一空,眉头拧了拧,刚要瞪她,便听见轻悠悠的声音,“上次你说,你没有喜欢的人的。” 她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耐不住有人想听,蒋明月听到那几个模模糊糊的字时一下子愣住了,本只想抿一抿的,忽然呛了一大口,但是她不敢咳,憋得脸红,鼻子红,席云见状,嗤笑一声,抽了张纸给她。 “谢谢。”她接过面纸,低低地咳了好一阵才缓过起来,才抬起头来,又看见席云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怎么了?”蒋明月问。 席云摇了摇头,心里叹了口气,在她耳侧不紧不慢地开玩笑,“你不着急?陈续要被人挖走了啊。” 蒋明月晃了晃脑袋,轻轻地说,“没事儿,不是我的才会被人挖走。” 这句话席云并没有听清,可惜再问她又不肯说了。 一拳之隔,陈续偏着头看向莫倾,他也并不隐瞒,点了点头,“嗯。” “我还有可能吗?”她坐得离他近了些,毫不理会众人好奇的眼神,这晚来前她问过陈续公司的同事,知他会来,特地穿了一条吊带短裙,此刻香肩微露,曲线曼妙,一双长腿斜放,若有若无地贴着陈续的大腿外侧。 她假装刚才什么都没看见,欺骗自己还有可能。 灯光忽明忽暗,陈续挪了挪腿,面上不动声色,“对不起……” 众人一声惊呼,把蒋明月吓了一跳,直觉让她看向陈续那边,莫倾的红唇刚刚离开他的脸颊,那会儿灯光变地暗了,蒋明月并没见到那微红的暧昧的印子,她的心在昏暗中重重地跳了跳,想说点什么,却忘记开口。 席云对那诡异的一幕亦十分无语,原以为身旁的这位正宫必然要大发脾气,可她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拿了另一杯酒面无表情地喝光。 陈续第一时间将人推了开,又朝后看了一眼,视线跟蒋明月相碰,又被她迅速躲开。 他心里腾上一股无名火,语气又冷又硬,“我有女朋友了,你这样做不合适。”大概是从他口中直接听到了这一消息,莫倾知道再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眼中有一点点湿意,“对不起……” 那会儿大家都很尴尬,在热闹中或迅速离开是非之地,或扯着嗓子以各种职场八卦和笑料企图掩盖,不久,那出闹剧的阴影才在大家心中散去,蒋明月连灌了自己几杯酒,冷静下来之后发觉莫倾走了一步连她都看得出来的死棋。 如果换作是她呢?算了,她根本没有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如果此刻四面楚歌,她的选择一定不是破釜沉舟杀出重围。 陈续从卫生间洗完脸出来之后,人又不见了,他心中本来就有气,找不到蒋明月怒火烧地更旺,席云见他有炸药点燃的趋势安慰道,“她说在外边等你。” 火冒叁丈大手一挥,“谁说我要找她?” 于是一屁股坐下来,又喝了开来。但这顿酒也并不痛快,他耳边一直有人聒噪地说:“你这人真没眼力劲儿,人都过来还不懂得闪。” 陈续撑着头想了片刻,才回忆起来这句话说的是莫倾,忍了一会儿,他说,“我怎么知道她要亲我?” 席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人对你痴心一片,念念不忘多久了,你转头就找了别人,说得过去吗?那是你初恋吧?跟着你考北京去了,你回来干活,人家也屁颠屁颠跟过来了,陈续,你真没良心啊。” “她不是我的初恋。”听见这一句,席云大为惊讶,“那你高中还跟谁谈了?”接连追问,陈续都不肯答了。席云思来想去,没个头绪,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说是这么说,但是你还在这儿待着?她等很久了。” 陈续的眼神暗了暗,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她走了。” “不能吧,人都说等你了,诚实守信,幼儿园老师教的。”席云推了推陈续,又被他不耐烦地甩开。 “陈续,咱俩打个赌。” “什么?” “就赌那姑娘在不在外面,我就不信她幼儿园老师没教她要诚实守信!”席云斩钉截铁,陈续也笑了。 “妈的,要是真没教她呢?” “那我只能为祖国的花朵们感到忧心了。” 陈续直起身来,跟众人道了别,席云亦步亦趋,“二百吧,输了我给你二百。你输了,你跟我说你初恋是谁。不亏吧?” “打发叫花子呢?滚。” 他一脚抬起来,席云跳了开,“两千,不能再多了。” 俩人齐齐走出去,陈续快速扫了一圈,没见着熟悉的人影,冷笑道,“两千。快点儿。” 席云不甘心地望了一圈,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掏了出来,“这人不行,我跟你说,不诚实不守信的女孩儿咱不能交,换一个吧。” 陈续低头点了支烟,席云转完账,心痛地简直要滴血了,“回家回家!气死我了。” 蒋明月远远地看着那两个人,其实她早就走了的,只不过气呼呼地走了一段后又心有不甘地折回来,等在大路口,一边等着一边猜他会不会因为没见着自己已经离开了。 那段时间也不算太漫长,她跟瑞迎打了通电话,她们许久没有好好聊天了,这次也一样,因为蒋明月一心二用。 等到风都变得凉起来,她的手臂上起了一阵阵小疙瘩,正预备离开时他才出现。 席云和陈续向外走着,拐了弯,席云便看到了不远处坐在石墩子上的人,他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还我!” 陈续被那响亮的一声吓了一跳,“操。还你什么?” 他顺着席云抖成帕金森的手看过去,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掐了烟,快步走了过去。席云站在原地,忍不住喊,“转钱!” 蒋明月被声音吸引,望了过去,恰好对上陈续虎视眈眈的眼神。 “你……”她被粗鲁地提了起来,烟味和酒味萦绕在她四周,蒋明月有些眩晕,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双唇便被他堵住。 有一阵长长的口哨声灌进蒋明月的耳中,她醒了神,竭力挣脱了他紧扣的手,鼻腔里都是他的味道,她立即道,“臭死了。” 陈续也觉得不太舒服,微喘了两口气,沉沉的眸子挂在她身上,“你怎么没走?” 蒋明月不语,眼睛看着他的脸颊一侧,陈续若有所悟,手用力地抹了抹,“我擦了。” 她低着头,仍没有说话,陈续再沉得住气,也被这静默扰地难以心定。“我听见了,”她忽然说,似乎是有些尴尬,眼睛转到他肩上,又挪了开,“是上次我先走的那次?还是你们在商场那次?你说你没有喜欢的人。” 陈续提了口气,心有点不安,去抓她的手,“是上回咱们一起的那次。她醉了,我送她回家时候她问的。” “哦……”蒋明月点了点头,“走吧,你送我回家。” 他静静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发觉自己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时才认命地领着她往前走了一段,拦了出租车,两人一起坐了上去。 -- 第十六章.跌宕(6) 到了小区门口,蒋明月先下了车,关上车门连停也不停便叫陈续直接回去,他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快速付了钱追上去。 蒋明月心里一阵迷茫,走地着急,陈续跑了两步才赶上她,“蒋明月……我……” “我有些事情需要想想,你快点回去吧。”她不想看他,脑袋低低的。 陈续的手抓着她的上臂,并不放开,“我想说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睛,“那一阵子,我的确没怎么想好。” “那你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好的呢?”蒋明月忽然看向他,“还是,因为周宇琛刺激到你了呢?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那别的什么原因,蒋明月并没有说完,但陈续的心却提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或者压根他就无话可说。 “陈续,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高中。你还没跟莫倾在一起的时候,你还在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她顿了顿,不再看他,“我说不适合,是因为真的不适合,也因为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但是,很多事情我很难控制,甚至……”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变涩了。 “好了,先冷静一下,等以后再说。”陈续撇过头去,似乎是为了让她不那么艰难。 蒋明月往后退了一步,“没事,一次性说完吧,你是个很认真的人,也很投入,差点儿,我就当真了。陈续,唉,算了吧。” 他渐渐松开了她,眼神却有些固执,“今晚不说这个,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聊。” 他们似乎站在那盏路灯下很多次,每次的情形都不是太好,蒋明月对着那盏路灯微笑,“没有下次啦陈续,我们分手吧,如果我们曾经在一起的话。” 陈续愣了愣,旋即反对,“不。” 她踢开了脚边的石子,“你不喜欢我,这样没有意思的,”蒋明月少有这样的时刻,直白而又明了,她原本最擅长模棱两可,“你跟林岚,是高二的时候谈的吧?” 陈续的眉心跳了跳,吁了口气,“嗯。” “莫倾……”,她的睫毛忽闪忽闪,“是因为你们那阵子吵架啦?分手啦?总之大概就是这些原因吧,可惜我不是当时知道的,陈续?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她秀气的眉轻轻拧着,陈续拧眉思琢半晌,只道,“蒋明月,明天我们再说吧。” 乌黑的天空安静地卧着一轮冷月,蒋明月摇了摇头,“我不要。陈续,我不要。你不愿意说,那我说吧,是因为她要结婚了吧?是因为你不小心跟我睡了吧?是因为我选择跟周宇琛在一起了吧?” 她直直地看着他,这个她喜欢了很久的男孩,似乎有些不忍,不忍伤害彼此,但是不忍心是没有用的,掩耳盗铃都是假的,她试过了。 “陈续,你只是不甘心而已,你不甘心的不是我。我说完了,早点回去吧,很晚了。” 蒋明月想象过很多次这种时刻,从他们俩不小心凑到一起之后,大概是自己早早做了心理建设,所以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并没有感到十分难过。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又对上他平静的双眼,那双眼睛里似乎有很多情绪,但蒋明月不欲多探究,她才转身,便听到他说,“对不起,可能有一点是因为……” 蒋明月并没有听他说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提起步子走了进去。 —— 次日中午十二点,林醒打开房门,便看到雕塑一般蜷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广告的蒋明月,她双眼通红,林醒心下有了计较,抓了抓鸟窝似的乱发,走了过去。 “分手了?”她拖了张椅子坐在沙发前,见蒋明月疲惫地点了点头,才满不在乎地道,“我就说他眼熟,我姐的前男友。其实他们分开也有一阵子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分开,但是……算啦算啦,我给你介绍更好的。这人真不值当。” 蒋明月的电话在角落亮了又亮,林醒瞥见来电,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过了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忍心,“那个人给你打电话呢,你要接么?” 蒋明月视而不见,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我累,进屋睡会儿。” 林醒点了点头,视线落到那没被带走的电话上,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那天下午,林醒抱着一大瓶可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数她的来电。一共103通,那是手机没电之前的数,后面自动关机,结果不得而知。 陈续没打通电话,便一直等在她家楼下,他直觉事情不该是昨天她说的那样,但是每一点他竟都反驳不了。 蒋明月醒时已是凌晨,她是胃疼醒的,连忙嚼了两片药啃了两片吐司,又去厨房熬了些粥。 明天要上班,她这才想起来要看看工作群,手机充上电,便涌进来无数来电提醒和短信消息。 她将那些记录统统删除,记了些工作内容在备忘录里,又把手机放下,把前几天晾在阳台的衣物收了进来,忙活了一通之后,又去认认真真冲了个热水澡。待整个人扑倒床上时,她得出了一个较有意义的结论:无论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都先去冲个热水澡。 蒋明月醒来时,林醒已经起了,桌上还摆着她下楼买的早餐,盯着蒋明月穿着家居服去洗漱,眨巴了会眼睛终于忍不住说,“那男的在单元楼前面等着,等了挺久了估计。” 林醒砸吧了两口大肉包子的味道,伸长了脑袋看正在刷牙的女儿,“啧啧啧,就你这样式的,连背影都让我这个女人心动,难怪他愿意在楼下等你。” 蒋明月闻言,恼怒地转过去白了她一眼,快速地吐了泡沫,泼了把脸,又赶到房间去换了衣服,最后穿戴整齐精神奕奕地坐在餐桌前,啃着包子喝着豆浆。林醒对她一晚过后犹如脱胎换骨般的表现十分诧异,好奇地问道,“你真没事儿啦?” 阳台处的几盆植物在阳光照耀下长势喜人,葱绿的叶子倒映在蒋明月眼中,连带着她看上去也是生机勃勃。 蒋明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能有什么事?”她眼睛转到墙上挂着的电子钟,又说,“我没有奢望过。” 林醒不忍地叹了口气,“你很好,小蒋同志,不要太悲观。” 对面的女人浅浅地笑开来,指了指墙上醒目的数字,“再不上班,要扣工资了。” 蒋明月下楼的时候,陈续其实差点就要走了,因为所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但是他又觉得如果今天等不到她,后边再要找人就难了,于是干脆把挣钱的活计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盯着那道窄门。 好不容易看到她出来,后边还跟着一个清晨时分才见过的幸灾乐祸的女人,陈续扶了扶额,走上前去,“怎么不接电话?” 蒋明月颇有礼貌地朝他投去一眼,诧异地发现他仍是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眼中还有点点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又颓唐又不羁。 林醒不愿做电灯泡,只叮嘱道,“快点儿啊,我在地铁站等你。” 不等蒋明月出声挽留,她便一溜烟没了影踪。蒋明月无语地望着她朝前去的方向,只懒懒地答应道,“没电了。” 陈续捏着手机,看了一眼蒋明月,了然地笑笑,“是因为不想接?” “嗯。”蒋明月忽然有些不理解,大概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这样一个容易低声下气的人,而对她,似乎出奇地耐心。 他似乎叹了口气,蒋明月并没有听清,手忽然被他牵着,“如果我说,我对你,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会不会相信?我承认,当初找你的时候有一部分被他刺激到的原因……”是她?或是他?蒋明月没有听清,视线落在扣在一起的两只手上,蒋明月挣了挣,没挣脱,索性放弃,脚步快起来。 “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结果是一样的,只是迟或早的问题,”陈续顿了顿,“关于林岚,我们分开有一段时间了,我是知道她要结婚了,但是我确定,蒋明月,跟你我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 他的言辞恳切,低沉的嗓音久久回响在蒋明月耳侧,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地铁站,林醒焦急地朝她挥了挥手,“松开吧。我想好了的事情,不会改变。”她坦然地看着陈续,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径直抽回了手。 手心湿湿热热的,她握了握拳,把某一部分暖意抓在手里。 -- 第十七章.跌宕(7) 林岚的婚礼就在那个周六举行,陈续收到邮件,回了几个字过去,又拿起手机翻了翻朋友圈,对着某人的对话框发了好久呆,靠在床上脑子里都是蒋明月等在路口的场面,他叹了口气,左右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拨了个电话给亲姐。 陈沅正在补习班接孩子,不远不近地看见一袭墨绿色的身影,蹲着跟陈一川说着什么,她赞叹一声,又听见电话这边弟弟问道,“你们女孩儿都喜欢什么啊?” 她按着电话的手抖了抖,把手机从耳侧挪开看了看,是亲弟弟没有错,“要送礼物给我吗?我喜欢的可简单了,包就行!” 陈续翻了个身,无视,“不是你。” 头顶开了盏暗暗的灯,他仰头盯着,不一会儿又觉得刺眼睛,抬手挡住了眼睛,忽地听见那边淡淡的声音,“你来接一川了呀?今天还挺早的。” 陈沅笑了笑,抓着电话,“下班儿早呀,他今天乖不乖?” “乖,他可懂事儿了。”蒋明月轻轻揉了揉陈一川的头,他无辜地瞪着大眼睛看她,惹人爱怜。 蒋明月难得多说了几句话,陈沅饶有趣致地听着:“他就是小帅哥一枚,走哪儿都惹人爱,我隔壁工位的几个老师都可爱他了,恨不得把抽屉里所有零食点心都分他。” “我们家基因好啊,你看我弟弟,人高马大的,模样也标致,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女孩给他送巧克力,哎,你再看看我,也不赖吧?蒋老师,你长得也真不错,远远地瞧着跟仙女似的,你有男朋友没有?我弟弟长得不错也有点小钱,要不你们俩强强联合?”陈沅贴着电话,眨了眨眼睛。 蒋明月为这一番话愣了神,当即觉得好笑又无奈,只当她并不知道她和陈续的事情,“你们家人长得是挺不错。” 陈沅假装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接着电话,转头又道,“喂?还没挂呢?你说,怎么了?” 她把陈一川放在原地,又直直地走出去,边朝前走边回头嘱咐道,“哎,我这有个重要电话接一下,你先帮我看着哈!” 蒋明月阻止不及,就见那人径直离开了,徒留一大一小,相视无奈。 外边太热,陈沅索性坐上了车扯着嗓门儿大喊,“我就知道是这姑娘!惹她生气了吧?陈续,我给你说,就我机灵,要换个人来你得歇菜我跟你说,你现在马上过来,来得晚了就什么都没了,快点儿!” 陈续套了衣服裤子抓好车钥匙就往外走,一路电梯再到停车场,出了一身汗,等车子跑起来,才稍微冷静了些。又绕到商场去,转悠了半天,陈沅等得不耐烦了,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 等人来时,陈沅火都烧到头顶了,“你说,你是不是来真的?你要是就玩玩儿的话,我算是自作孽。陈续,我是看人家真特好,但是就你这种混蛋吧,就是白瞎。”陈沅顿了顿,对着气喘吁吁的人问,“你刚上哪儿了?来这么慢?你妈催我呢,前几天还打电话问我你跟你那前女友有没有联系。” 陈续两天来连续听到“前女友”这几天字,心烦地很,挥了挥手,“跟她没关系,能别老提了么?” 他锁了车往里面去,陈沅慢吞吞地跟在身后,她看着陈续迈开的大步,心里忍不住叹气,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等到同事都走地一干二净了,就剩蒋明月跟陈一川坐在办公室里,小家伙仰着脑袋背古诗,还有林醒靠着墙角正叽叽喳喳地念叨着晚上回家要做点什么吃。 门外的脚步声凌乱又沉重,不一会儿蒋明月便看到了他,林醒也愣了,嘟囔了句,“阴魂不散啊。 陈续瞥了一眼角落的人,侄子兴奋地冲上来抱住他的腿,陈沅在门口探了探脑袋,嘿嘿一笑,“哎,这就我弟弟,人咋样你看着?” 坑,太坑,十分坑。中路对线带辅助,果然是高端操作。 围观美女小林在心里发出如此抗议。 蒋明月一时也十分无语,只当做没听见,“家长来了么?” 两姐弟显然都听出来了这短短几个字间包含的抗拒和不快,陈沅反映迅速,快步走进去一把捞过儿子就往外走,“嗯嗯,这就走了,麻烦蒋老师了。” 一尊大佛静静地立着,蒋明月视若无睹,淡淡地朝陈沅点了点头,屋子里只剩叁个人,林醒尴尬地摸了摸鼻头,非常不高兴,每次都是她当电灯泡。 “送你回家?”陈续问。 蒋明月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垂着眼睛整理桌上的杂物,抿着唇,分明是说什么都不想听的样子,陈续朝她走进了一步,高高的身影挡在她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 他往后扫了一眼,林醒被那凌厉的眼神震慑,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等到那间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蒋明月没来由地觉着疲惫,为他,为自己,为很多事情。 “你这是一点都不想跟我说话的意思了吗?”他的声音有点低沉,两人视线相撞,蒋明月迅速移开。 “你想说什么?”蒋明月收拾了东西,朝外走去,他走在她身侧,见她要关灯时,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了。 循着那一点光亮,蒋明月走地还算稳当,他的呼吸深沉而悠长,在她差点绊倒门口的小盆栽时适时伸出了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蒋明月惊魂未定,但仍是挣开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但是我跟她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心思深,你一定觉得我是因为她才回来的,你觉着我是回来疗伤的是吧?”陈续拉着蒋明月站在一个小花坛边上,他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两口,“是,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失恋了,不想在北京呆了才回来。还有个原因,公司本来就打算在这边设分所。” 蒋明月拧了拧眉,转过脸咳了两声,陈续闻声捻灭了烟,声音哑哑的,“至于我说没有喜欢的人,的确是我还不确定,你说周宇琛刺激到我了,也没错儿,关于莫倾的事儿你肯定觉得我坏,是,我虽然坏吧,但是也没那么坏,我对你有感觉,否则我不会找你。” 中午下了一场雨,地板上还有点湿,蒋明月低头看了一眼浅浅的水洼,“你对莫倾也是有感觉的吧?” 陈续顿了一下,微微叹气,“不是,那是年纪轻不懂事儿,我对不住她。” 蒋明月心下了然,“那你们分开,是因为她又回来了吗?” “是。”陈续摸了摸兜,还有烟,忍着想点的欲望。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是我还是问了,因为我知道,你真的挺喜欢她的。你记得高叁那年你们班参加运动会吗?她去跑四百米,不小心崴了脚,你还在检录处,马上就要比赛了你还立刻冲过去抱她起来,那时候我就在检录处旁边,后来你跟莫倾在一块儿,我还纳闷,但我做的也不好,我应该早点告诉她。”忽地有雨落下来,初时一点一点的,后来逐渐便大了,陈续拉着她往车里去,车子七弯八绕,绕到一处广场,深夜,不远处有叁叁两两的队伍在跳舞。 蒋明月发觉,关于他的那些事情,她记得很清楚,但是这种旁观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仔细回想那短暂的叁年,因为年段跨得大,她其实并不认识他。只是偶然在某次体育课上看到他在球场,她们班的体育老师跟他熟络地很,招呼他过来,于是蒋明月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个传奇人物的面容。 他小跑过来,被体育老师从身后虚虚踢了一脚,“你们班上数学吧这节?你干嘛呢跟这儿?” 陈续笑了笑,鼻尖上有几滴汗珠,“我跟老王说过了。” 蒋明月那时就站在他对面,看着他浓眉舒展,又长又翘的睫毛映着阳光,在他细腻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 “得,那你等会儿帮我带他们热身,我去喝口水。”体育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便朝树荫下去了。 陈续一句脏话挂在嘴边,扫到蒋明月单纯无辜又好奇的眼神,于是换成了,“来吧。” 那个学期,他们的第二次交集是在高一对高叁的篮球友谊赛上,因为学号排在前面所以蒋明月和其他同学坐在了观众区第一排。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好像跑错了地方,直直地往她们班来了,还十分自若地朝她要水喝,蒋明月愣了片刻,才把给本班男同学准备的水给了陈续。他快速拧开,喝到一半拧着眉停下来问,“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啊?” “有吗?”蒋明月左右晃了晃,她心慌极了。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又期待着那未知,于是仍盯着他看。 可惜他很快地移开了视线,朗声回答了一个字“有”后便朝场上去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看哪里,陈续没有开窗,车里的空调有些冷,蒋明月颤了颤,他立刻把空调调低了些,又从后座拿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她。 “不用了。”虽然被拒绝,但是陈续并不收回,那件西服就在她腿上搭着。 “蒋明月,我认真跟你说一次吧,我以前是特喜欢她,我跟她的确在一起很久,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已经彻底结束了,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谁谁要结婚了,或者怎么样,同样,对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你跟莫倾不一样,我以前脑残并不代表我现在也脑残。我是认真的。” 蒋明月的脑子几乎涂满浆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知道自己很容易被陈续说动,于是此刻狠了心不看他,希望能用残存的理智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被他诱惑。 在她挣扎犹豫的片刻,手心里又被人塞了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她低头一看,万分诧异涌上心头。 “我想清楚了,你觉得好不好?”他覆上她的手背,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方红色小盒子上,蒋明月立即回过神来,把东西塞回他手里。 她的语气十分冷硬,陈续不由得分了神,“不了。” 就在这僵持之间,陈续的脸色也一点点冷下来,“好。” 他并不是没有脾气,如此耐着性子被人拒绝数次已经到极限了,蒋明月的心中犹如一片乱麻,他更是烦躁地降了车窗点起烟来。 蒋明月对烟味敏感,初时她憋着不想咳出声来,最后不得已只得无奈地说道,“别抽了。” 陈续恶狠狠地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谁他妈管你。”紧接着,掂了掂手上那方轻轻的盒子,用力地扔了出去。 如此这般,无话可说,蒋明月下了车,幸好雨不是很大,她小跑到地铁站,冷风穿过身体,打了好几个喷嚏。 —————— 题外: 新年快乐!祝大伙儿新的一年做人不缺爱,做爱不缺人! -- 第十八章.跌宕(8) 那两周,陈续心情不是很好,席云见了都绕道叁米,另外,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宗不太好看的案子,众人都觉得不好为干缺德事儿的人辩护,陈续瞧了两眼便推给了别人。不多时,那个案子又绕到他手里,客户价格翻倍,希望请个好点儿的律师来打,又在酒楼设席,希望陈续能帮个手。 包厢外是玄武湖的夜景,陈续扫了一眼,兴致不高,推拒了几番,对方显然不甚乐意,那顿饭自然不能让人家结,于是席云又去付了账,回去的路上特地截了图给陈续。 连日来,蒋明月因为感冒和奔波精神都不是很好,虽然常跑医院但仍是没有去挂号,一直拖到蒋明海出院那天,她将人送回家,在楼道里看到几个工人在粉墙,往上一看,黑体粗字写着“还钱”,她在心里嗤之以鼻,21世纪还真有这样讨债的,也不怕被抓起来。 等到了家门口时,蒋明月便觉得胃里一阵难受,头也开始晕起来了,大抵是因为门上那熟悉的几个黑字 “你们骗我的!” “我们骗你什么了?” “合同是你签的啊大姐,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吧?欠钱不还,怎么可以?” 屋子里围了许多人,连处下脚的地儿都没有,蒋明月在门口静静地站着,和帮手的护工等在外面。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柳萍赌博,开始时是一点点地输,也有赢,不过少有,蒋明月偶尔看到她从棋牌室出来,也并不放在心上,她的寄托渐渐移到牌桌上,输赢转换,身家涨跌,很刺激,于是再也不满足小赌小闹。 她输掉了很多钱,家里的存款,慰问金,蒋宁的工资,蒋明月某两年的奖学金和学费等等。 屋子里还站着肚腹奇大的路慧,蒋明月想起来,她曾在微信里告诉自己,医生说怀的是双胞胎。 蒋明月走进去,“让让成吗?各位大哥,我爸刚出院,我先送他回房间休息,有什么事儿坐下来说成吗?” 她虽用着商量的语气,可行动上毫不拖沓,跟护工把蒋明海推进去,又把人安抚到床上,这才走出来。 “嫂子,你回房间吧,这儿有烟,对孩子不好。” 她看上去冷静自持,但内心却一点点在瓦解。 “哎,我看你们家最厉害的是你女儿啊。能说得了事儿就行,姑娘,你妈妈在我们公司借了钱,已经叁个月没还了。”对方其实也只有叁个人,蒋明月点了点头,又去厨房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才稍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你们是什么公司?借贷合同呢?你们催收的方式是不是有些过激了?”蒋明月接过那边递来的合同,粗略地翻阅了两下,又放下。 她的视线落在柳萍身上,“妈,你从来没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我是借了钱,之前你哥哥会帮我还的呀,现在你嫂子要生了,养孩子要钱,就还不上了啊!这样,你把你的钱拿出来。”她说话间就要拿蒋明月的手机,两人推搡了许久,狼狈不堪。 “你知不知道这是高利贷啊!”蒋明月有些崩溃。 “哎哎哎,别胡说啊小姑娘,我们这利息还不错啦。”年纪稍长的男士叼着烟,垂眸看着这一切。 蒋明月知道自己根本毫无办法,索性报了警,对方叁人见她干脆利落地动作也吓了一跳,故作和蔼地安抚片刻,就欲离开。 “大哥,不用走。你们就在这等着吧,如果她真欠钱了,我们家暂时还不上,你们就起诉吧行么?” 她的眼前一片片黑,蒋宁拉了拉明月的衣角,“你要我去坐牢?蒋明月,你是人吗?啊?你要你亲妈去坐牢?” 明月知道她一向是歇斯底里的,但是她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耳边一阵阵回声响着,她直觉不好,但仍是撑着说,“妈,我没有钱,爸爸做手术的钱,我是借的,我根本没有钱,你叫我拿什么还?” “蒋明月,你爸生病你去借钱,他都快死了啊!你为了妈妈,能不能借一点?你那个男朋友呢?啊?你叫他借一点,先把这几个月的还上,到时候成了一家人,就好说了。” 蒋明月十分庆幸,那会儿她根本看不清柳萍的表情,她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她面前站着个魔鬼,她想扒开那副皮囊看看,魔鬼是不是把她的妈妈吃掉了。 她倚着蒋宁缓了一会儿,总算缓过神来,警察也立刻来了,几个人跟去了警局,她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口袋里的电话嗡嗡震动,蒋明月掏出来看了看,林醒。但她并没有接,那个年纪大点儿的叔叔走了过来,僵硬地说,“小姑娘,其实你妈不止欠我们一家钱,这事儿根本完不了,上警察局里来也是。欠了钱就得还啊。” 似乎是语重心长,但蒋明月并不理睬,那大哥喋喋不休,“我知道我们这样做方式不对,但是欠太久了,我们也得养家啊……” “暴力催收和高利贷,难道你们不是吗?”蒋明月少有这么犀利的时候,只是现实残酷,不能做一个傻白甜。 那人冷笑了笑,“您这话说得可就差了。” 周宇琛来的时候,蒋明月的脸色奇差,柳萍和蒋宁已经回了家,就她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她说她不舒服,等人来接,并没有人赶她。不久,又有一杯糖水递到她面前。 他急匆匆地跑到她跟前,“怎么了?” 明晃晃的灯衬得她一脸惨白,周宇琛将人打横抱起,连忙驱车去了最近的社区医院。 还不到医院,蒋明月便已经似昏迷似昏睡般倒在座位上了,周宇琛急得手心出汗,不时以余光注意她的状况。 到了医院,结果却是十分出人意料。 没有病床,蒋明月坐在输液区,歪着脑袋靠在周宇琛身侧,怎么说呢,都不好说。她累极,却仍然强打精神,大约是被某个消息吓到,连反应都迟钝几拍。她觉得一直靠着人家实在不好,但是她迫切地需要找个依靠,倘若一个人坚持,她怀疑自己立刻就会倒下去。 “蒋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周宇琛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了,明月缓了缓,从倚着的人身侧直起身来,“嗯。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她盯着他衬衣手臂上的一片深色,真奇怪,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周宇琛掏了掏兜,勉强翻出一包纸巾里剩下的一张递给她,蒋明月并不推拒,因为她眼前几乎是一片模糊,两只手擦不过来。 在医院里发生掉眼泪的事情并不稀奇,蒋明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起糊在脸上的壮观场面只有周宇琛震惊地手足无措。 周宇琛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面了,或者说是那个伤心的女孩,但是他如今并不想也并不能承担起她任何选择了。 某个时刻,周宇琛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残忍了,但是他又不是慈善家,没有办法接受得不到回应的任何事情。 “你准备告诉他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蒋明月并不说话,沉默地看着药瓶里缓慢滴下来的液体,“这事儿你能别告诉任何人吗?” 周宇琛微微一愣,继而慎重地点了点头。 等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林醒见明月的脸色难看,推开门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忙去厨房盛了一碗刚炖好的汤。 “尝尝,我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蒋明月倚在床头,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玉米排骨汤,勉强支起身体来,“香,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她笑得勉强,煞白的一张脸,林醒皱了皱眉,去摸她的额头,“你病了?” 碗旁边搁着她的手机,这会儿突然亮了起来,林醒瞄了一眼,是一条运营商短信,再把眼神挪到蒋明月身上时却发觉她正出神地望着那块亮起来的屏幕,须臾,白转黑,她眼神里竟然也微微黯了下去。 林醒觉得,这场面有些心酸,她不忍看,只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我看你脸色不好,多喝一点儿,要不明天你别去了吧。我给你请假。” 在林醒看来,蒋明月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工作的人,除了碰上家里出点儿什么毛病,这会儿她迅速地应了好,林醒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同情起她了。 ———— 题外:啊啊啊啊啊爱了爱了!这一章等了好久才更上,爬梯子一直弹不出验证码来急死我了,今天不用挂梯子都超级流畅哈哈哈哈哈哈! -- Ⓨùsんùщù.òие 第十九章.跌宕(9) 半个月来,蒋明月去找过陈续一次,但是很可惜,他不在,席云说他回京处理事情,归期不定。那天,蒋明月站在他们公司楼下给他打了叁个电话,皆是通话中,到第二天也没有回电进来,渐渐的,她也就不再怀有什么希望了。 只是肚子里这个小生命实在对她不好,多喝两口白开水蒋明月都觉得反胃难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事情太多,多到她连孕吐的时间都没有。 蒋明海病情反复,再次入院,路慧受不了家里成天来人催债,挺着大肚子回了娘家,在家呆了没两天,又因为见红住进了医院,指望不上柳萍,蒋明月两头奔波,好在路慧有蒋宁和娘家人帮衬,情况尚佳。 没缓上几口气,路慧又因有早产症状,急急地被推去手术室剖了,新生命的来临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一点喜悦,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因为早产在保温箱里呆了许久,蒋明月累地直瘦了五斤,累还不是最要紧的,更迫在眉睫的是她再也拿不出一分钱来了。 交完蒋明海的住院费用,她回到家里,下腹钻心地疼,一觉睡过去,似乎倒又好了,梦里远远地有婴儿啼哭声钻进她耳朵里,蒋明月朝前走了两步,平地升起浪来,她在那大浪里浮浮沉沉,挣扎间又看见水上浮着浅浅的摇篮。 梦醒来,蒋明月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抓起手机给陈续打了个电话,很久很久才接起来,她“喂”了一声,顷刻便被那边吵闹的声音淹没过去了。 陈续早就不想玩儿了,奈何有人刻意买醉,接起电话来时,他只是想找个由头结束这一局。Ⓨ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饶是如此吵闹,蒋明月仍是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惜那支电话快速被人夺了过去,“陈续!你接谁的电话?跟我喝啊!别管这些人了!我疼死了。” 蒋明月模模糊糊地听见一串女声,嘶吼的,嗔怪的。 她快速掐了电话,忍住眼泪,手覆在小腹上,片刻,又忍不住地想,那人是谁?是林岚吗? 这个猜测没过两天就被证实了。 —— “你知道吗?我姐,嫁了个小土豪么,人一开始追她追的凶,觉着她学画画的,特有气质,特美好,求了十次婚,俩人才成,她以为人是一多才多金的痴心男儿,没成想结婚没两天就去会所左拥右抱了,又没两天领着小叁出双入对,我姐提了离婚,小土豪不同意,后来不成想,打起来了,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林醒颇为激动,那会儿两人窝在沙发上看康熙,那一期田馥甄专场,标题起的意味深长,谁是田馥甄的最爱。 因为那“新鲜货色”几个字,蒋明月笑得前仰后合,那段话似乎没有影响她任何,只是蒋明月自己知道,她心中有一些热情正在快速冷却下去。 陈续隔日翻看通话记录,见到那久违的名字时他的心重重地跳了跳,权衡再叁,又哼了口气,只觉得要再磨一磨她才好,于是并不回拨,只等着她下一次来电。 十月,整座城市似乎都在慢慢冷却下来。 蒋明月也时常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她近来走路很慢,一是走快了肚子疼,又喘不上气儿,二是走慢点儿能有空让自己放松放松。 那天她是下午四点多到医院的,先在一楼看了看卡里的余额,然后才去住院大楼,到病房里,蒋明海并不在,明月把饭菜搁下,病房里的热水壶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只好去护士站求助。 “16床家属?”正前方有穿着护士袍的朝蒋明月喊道,声音又僵硬又尖锐,好似刀划墙面,一阵阵渗人的声音。 “怎么了?我爸呢?”蒋明月走过去。 那人拉着她飞快地走起来,“你爸现在正抢救呢。” 抢救手术室门口,坐着柳萍和蒋宁。蒋明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离她似远似近的,冰冷的空间不断放大又缩小,“怎么回事?”她强自镇静下来。 蒋宁张了张嘴,又合上,一双眼睛飘到别处。 “你爸都这么个样子了,我叫他把私房钱拿出来替我把窟窿补上,他偏不给,还对我挤鼻子瞪眼的,没两下就呼吸困难了,真是没用……”她说的自然而然,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蒋明月心上似乎像被人戳了个大洞,“爸哪里有钱?你没有钱,去挣,或者叫大哥拿,叫我拿,你来医院找爸拿?”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柳萍立即火起来了,“我叫你拿你肯吗?你上个月给我那两千哪里够啊?你大哥他要养两个孩子,匀不出来钱给我啊。”她站在蒋明月面前,指了指手术室里,“你爸,心眼多着呢,他留了张卡,昨天被我翻着的,密码试了一圈,都不行。我今天来问他,他说是留给你的。明月,你去问问他密码是多少?还是,你知道密码?” 那狐疑的眼神在蒋明月脸上来回扫描,她只觉万箭穿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头也泛着腥。 等那盏灯熄灭,她已经失去全部的力气了,沉沉地坐在椅子上,等两个医生最后出来,她屏着气听到“对不起……”叁个字时心脏便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 望着那叁叁两两的站着的人,她忽而觉得头痛,忽而觉得心脏痛,最后小腹也钝钝地痛起来,站起来时双腿不自觉地颤抖,天旋地转,只听到一阵阵惊呼,眼中的光亮不断闪着,扭曲着,戏唱完了,幕布仓促落下。 很长一段时间,蒋明月都觉得一切无望,从未有过的无望,她听手术室的护士和医生说你爸爸进去之前一直叫着你的名字,他说叫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时常做梦,梦到小时候,蒋明海抱着她在学校的操场上玩,她远远地张着手,朝那个温暖的怀抱奔去;梦见爸爸拿着诗集,沉沉地念着:“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抓,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梦见那年他轰然倒下,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无声交汇,带着对残酷现实的谅解,欣慰地相视而笑…… 那些梦困住了她,无论何时醒来,枕边都是湿透的。 瑞迎是和蒋明月通话后第二天回国的,她拎着包气势汹汹地敲开林醒和蒋明月的住处,开门的是林醒,她不紧不慢地拉开那道门,当即瞧见一张不耐烦的娃娃脸。 “蒋明月在吗?”瑞迎见美女赔笑,当即和缓了些脸色。 林醒努了努嘴,“在里面,她最近老喝酒。老说自己喝不醉,想睡觉。状态很差。” “死货,不能喝还喝?就她这样还有钱喝酒啊?” 林醒见她虽然言语刻薄,但眉头却是紧紧皱着,打开蒋明月房门时动作自觉放轻,于是卸下心防,不再打扰人家姐妹相聚,自己回了房间。 蒋明月抱着被子缩在床上,眼角有泪,瑞迎凑过去,摇了摇她冰凉的手臂,“醒醒,起来吃饭了,我特想念金陵美食,你带我去吃点儿。” “爸……”蒋明月糊里糊涂地隔着朦胧的泪眼唤了声。 于瑞迎因这不清醒的一声而心惊肉跳,她忙探了探蒋明月的额头,疑心她是发烧烧上头了。好在并没有,蒋明月很快擦掉眼中的泪,分外确定地叫了她的名字。 “哎,你还活着呢?跟我出去吃饭去啊?”瑞迎往衣柜前站了站,随便拾掇了两件她的衣服,又翻出明月的行李箱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去,不一会儿她拉着那只行李箱出去,又两手空空的回到屋子里,也不管蒋明月穿着家居服,只随便拿了风衣外套,披在她身上,将人拉走了。 直到上车后,明月才有些反应。 “你带我去哪儿?”蒋明月把外套紧了紧。 瑞迎拿着手机发消息,瞥她一眼,“就你这样要死不活的,我哪里能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呀?你跟我去上海住一阵子。” “你爸妈肯你一个人住上海啊?”瑞宁是本地人,连大学都跟明月一样在本地上,只不过她家那位毕业后于沪上就职,两人吵了几次,又和好几次,舍不得也断不了,瑞迎把心一横,便追去了上海。 她是独生女,父母宠爱得很。 “当然不肯的呀,不过我说要是他们不让我去我就再也不跟他们说话了。” 真是孩子气呀,不过也真是好,还有人可以撒娇和置气,蒋明月想到爸爸,鼻头又酸起来,怕被瑞迎看见,匆匆低了头。 ———— 题外:看文愉快 -- Ⓨùsんùщù.òие 第二十章.跌宕(10) 陈续是十一月中回宁的。 他等了一阵子,但她似乎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某天晚上他从她家前路过,忍不住绕了进去,坐在驾驶座上翻电话,给她拨了过去,短短的两声后立刻被掐断,他只当蒋明月要面子,于是胸有陈竹地又拨过去,第二次的确有人接起,只是那人并不是她。 “您哪位?” 那女声干脆利落,显然不是她,陈续愣了愣,把手机拿到面前,确定是她的号码,“蒋明月在吗?” “不在。不要打来了。” 电话很快挂断,陈续坐在车里朝上看去,那声音似乎也不是林醒,他想了会儿,估计是她的那位高中同学,摸着手机想给她发条信息叫她下来,信息一发出去,聊天框中当即出现了一个鲜红色的感叹号。 陈续皱着眉想了想,又拨电话给席云,“你上回说她去公司找我,是什么时候?” 没头没脑的一句,席云在小酒馆喝大了,结结巴巴地扯着嗓子问,“你你你……说谁?” “蒋明月。” 席云揉了揉眉心,“久着呢……我……都忘记了……” “她没说什么事儿?” “不知道……”Ⓨ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那端摇骰子的哄闹声太大,吵得陈续心烦意乱,他挂了电话,又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索性下了车,站在角落吸起烟来。 夜深露重,渐渐地有些冷了,陈续掐了烟回到车上,忽地听见有人喊道,“嘿,前姐夫。” 那会儿,林醒已经喝过两轮了,到家时整个人轻飘飘的,但意识清醒,她晃到那车前,不得已趴在车门上,轻轻叩了叩玻璃窗,“嗳?我就瞅着像你,这是干嘛来?” 她浑身上下烟酒气,陈续拧眉,朝她身后望了望,没有人,这才道,“你一个人去喝?” 林醒摆了摆手,脚步不稳,险些要倒下,“跟我朋友……你……来找蒋明月?” 他朝楼上看了看,点了点头,沉沉地应了声,“嗯,她在家么?” 林醒拿着眼睛觑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没忍心骗他,“不在家。她朋友带她去上海了。你……前阵子是不是帮我姐弄她那事儿去了?” 凉风穿过,林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见陈续目光灼灼,勾了勾嘴角,“你啊,太傻,你觉得我姐缺人帮她弄这事儿吗?她找你,就是想吃回头草,你这人笨死了,还上赶着去。”他面色逐渐冷下来,林醒并不在意,嗤笑两声,“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没什么,但是陈续,人总会在无意中错过很多事情,你如今觉得似乎没什么,但是等以后……或许你也会难过吧……” 她转身欲走,一步一个脚印,细长的高跟瑟瑟摆动,风姿摇曳,陈续快速下了车,跟在林醒身后,“你什么意思?” 林醒在电梯前站定,迷蒙的双眼落到陈续肩上,“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会后悔。” “为什么?” 电梯打开,林醒转身进去,趁着门尚未闭合,她还是说了,“你知道,蒋明月她爸没了么?还有……算了,你找到人自己问吧。” 陈续眼见那一道门缓缓合上,门后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快速消失。 隔天,他借着接陈一川的名义去她们公司绕了圈,适才知道她辞了职。陈一川说,蒋明月许久没去上班了,他们班已经换了新的老师。 此后接连半月,蒋明月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陈续手头一大堆案子待处理,神色一天比一天冷。 隆冬肃肃凛冽,金陵降了今年第一场雪,毛茸茸的小雪花,蒋明月到家的时候雪势有些大了,她拖着一个24寸的银色行李箱,穿着黑色羽绒服,没有打伞,发梢微湿。 陈续见到那个身影时有些不敢确定,于是等了一会儿,她走近了些才出声叫道,“蒋明月。” 他的声音不大,钻到她耳朵里,明月顿了顿,回身朝那边看去,他只穿了件毛衣,或许里面还有一件衬衣,单薄地不可思议,高大的身影朝她走来,双眸难辨喜怒。 她微微讶异,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但这惊讶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分外疏离地问了句,“天这么冷,你在这干嘛?” 陈续吸了吸鼻子,他确实有点感冒,这会儿鼻音颇重,闷声道,“你才回来?去玩儿了?” 蒋明月认为这并不需要同他解释,外面冷得很,她点了点头,“嗯,你办完事情早点回吧,天太冷了。你好像有些感冒。” 陈续凝眸注视她许久,“你……还好?” 因为这毫不确定的一句话,蒋明月的心重重地跳了跳,很快她又冷静下来,“挺好的。” 相对无言许久,陈续静静地打量着她,半晌,才轻轻地说了句,“饿不饿?带你吃一点儿?” 蒋明月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眼神,“不了。” 雪花落到她头发上,陈续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又替她把帽子扣了上去,霎时,只能看见她微尖的下巴和干得起皮的唇。 陈续轻轻推了推她,两人走到楼道,只一盏明亮的灯光,蒋明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续忽然觉得嗓子痒,眯着眼睛盯着她有些苍白的嘴唇,突然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那个吻较之从前温柔不少,他只轻轻地在她唇上辗转,蒋明月没反应过来,睁着眼睛一片懵然,待他微凉的手指扣上她脖颈顿时吓得一激灵,惊呼出声,两人牙齿碰嘴唇,磕地他唇上溢出鲜血,腥甜味在彼此舌尖漫开。 良久,他伸出手替她揩去那鲜红,微微叹气,“你胆子太小了。” 蒋明月愣了愣,表情渐渐冷下来,又见他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仍是那个小红方盒。 “打开看看。”他重新递给她,蒋明月并没有接,他耐心地等着,不等她答又问,“你觉得怎么样?” 她看着那个盒子,边角有点磕碰,忽然想到那天被他扔出窗外的那一个,心尖酸涩,“不怎么样,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了。” 陈续也不恼,索性自己打开了盒子,露出一枚四角托的戒指,“我看了很久,还是这个好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下次一起去挑。” 说话间,他执起她的手就欲往上套,蒋明月用力挣了挣,又被他牢牢捏着,眼泪都要蹦出来了,等那冰凉的戒指圈到她无名指上,泪水便匆匆滚落下来了。她才准备褪下来,就听见他说,“蒋明月,信我一次,如果我们俩分开,我净身出户,房子车子存款全赔你,怎么样?口头没有效力,我去拟个合同,你想怎么改你自己改。” 她摇了摇头,轻轻地把那枚戒指从无名指上取了下来,还不等她说点什么,远远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明月。” 她合上了手指,朝那个身影走去,“怎么了?不是回了吗?” “我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 第二十一章.沉落(1) 那人很高,陈续182,他目测了一下,这人得有190。 不知道蒋明月哪里找的傻大个儿,陈续不动声色地将人看了个遍,鞋子不错,衣服看不出来,车子也没见着,除了个子比他高了些,其他方面他也并不输人。 “我明早要收拾屋子,下午吧。” “好。你快上去吧,天冷了。”那人转身离开了,余光掠过旁边的陈续时微微停顿,等陈续平静地迎上那好奇的目光时他又自然而然地离开了,仿佛只是扫过一件陌生的物品。 蒋明月目送着人渐渐隐在雪夜里,怔怔出神,忘了身旁的人。 陈续点了支烟,倚在墙边,袅袅的烟雾快速在空气中消散。“新认识的?”他问。 “啊?不是,是我的大学同学。” 她低头看看了手心里的那枚戒指,陈续的目光随之落到她掌心,楼道的声控灯熄了,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指尖那一点红。 待那一只烟燃尽,他将烟蒂轻轻巧巧地掷在脚边,皮鞋踏上去,重重的两下,灯又亮了。 “扔了吧。”蒋明月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这句话钻到她耳朵里,那颇有些委屈的尾音好似什么蛊虫一般,在她身体里爬行,激起一层层颤动。 那之后许久,他们都没见过面。 蒋明月找了份轻松的行政实习,一边工作一边备考,累是累极,但是心里总有些对未来的期待,所以咬咬牙,也能忍下来。 周宇琛约过她两次,但是因为蒋明月脱不开身,都不了了之了。听说不久后,他和一位女同事谈了恋爱,她偶然打开过朋友圈看到二人相依相偎的合照,郎才女貌,相当般配,蒋明月在那条动态下真诚地点了赞,被林醒见着,颇意味深长地提点道,“你这点了吧,人说不定以为你故作姿态呢。” 蒋明月不以为意,并不觉得周宇琛会有这种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可惜,那晚周宇琛果真整宿翻来覆去思考她点的这个赞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抓心挠肝的不解和蠢蠢欲动的某些想法偶尔会突然从他心底蹿出来,但是随着时间日渐长久,两人再也没有联络,所有不甘和遗憾都偃旗息鼓。 金陵的冬天习惯之后并不难捱,陈续在南京待的日子不算短,但是较北方肃冷、干冽的冬天而言,南京似乎总有点儿奇怪的湿意。那个冬天,他总觉得很不舒服,下雪不舒服,下雨不舒服,刮风不舒服,放晴也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堆积在一起,没来由地叫他对这座城市生了怨。 有那么一阵子,席云听到陈续说的最多的话是,“你不觉得这地方特别烦人么?又湿又冷的,骨头都不松快。” 席云可以发誓,真的就是这句话,一个字不落,他听了无数遍,最后实在忍不住直率道,“可你以前也在这儿待的啊,怎么今年才不舒服?” 看到陈续那张闷闷的脸时他又觉得于心不忍,是以建议道,“哎,去谈个恋爱算了。” 林岚回到南京时,是次年开春四月,梧桐枝头冒出新绿,一片生机盎然。那时陈续才跟一个小护士在一块儿俩礼拜,小护士黏人地很,一天起码要打五通电话,并且要求陈续得记着叫她“宝贝”,那两星期,陈续已经把毕生所有肉麻话掏空了,但他是做什么都会做好的人,谈起恋爱来亦然。虽然身心都感到十分痛苦,仍是照做。 林岚约他出来见面时,他的身旁就站着那个小护士。个子不算高挑,一身长袖连衣裙,踩着圆头皮鞋,圆眼睛,同他配起来,也不算差,只是气质相左,怎么看怎么奇怪。 假意寒暄之后,叁人在临窗座位边吃边闲聊。小护士虽然有些醋意,但到底没有表现出来,只时不时娇娇地喊,“宝宝,你帮我剥虾”、“宝宝,你想喝柠檬水吗?”、“宝宝,不要顾着说话”......到后来小护士款款起身去卫生间补妆,林岚才控制不住地变了脸色。 “宝宝......”林岚才幽幽地吐出几个字,对面的那人便忍不住摆了摆手,“你他妈别这样搞我。” “陈续,你也不至于吧?特别喜欢她啊?这是你上次说的那女的?离开我以后你的眼光很差啊。” 林岚抿了口柠檬水,眼睛注视着小护士消失的方向。 陈续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转而又轻轻笑了笑,“不是,就随便谈谈。” “渣男。” “嗯。” “哎,我真觉得,这女的太过了。你要是受不了了的话,我不介意吃回头草啊。”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陈续似有所悟,收敛了嘴边的笑,斟酌着如何开口。 眼前人却不愿听他的回答了,“算了算了。我一失婚少妇配不上您。” 林岚的眼睛望了望不远处,面上突然摆了笑,陈续顺势往后一看,小护士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了。才掠过那道不算熟悉的身影,他瞬间看到后面走来的叁个人。人员搭配跟他们这桌一样,一男两女。 那天蒋明月穿了一身黑,戴着棒球帽,长发软软地垂在胸前,似乎剪短了些,鞋子是白色,陈续想起自己也有那么一双鞋子,只是工作日常需要正装。 在她身边的女人并不是林醒,男孩子他倒是有幸在某个冬夜见过。 看的时间长了,那叁人也有所察觉,齐齐朝他看过来,蒋明月只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笑了笑,立刻收回了视线。 再想要专注聊天时,却发现怎么也专注不了了。 林岚是个人精,小护士也不傻,故作自然地朝后桌看了几眼,只见着个背影,心里已经十分不是滋味,脸色也渐渐冷下来了。 “哎,要不今儿到此为止?”林岚并不愿意看她的脸色,主动提议散伙,小护士求之不得,忙道,“嗯啊,我跟他等会儿还要去看电影。时间也快到了。” 叁个人一起出去,路过那一桌时,小护士忍不住垂眸看了一眼那个穿黑色卫衣的女生。 她并没有化妆,嘴唇是淡淡的粉色,皮肤白皙,看上去也不怎么出众。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徘徊着她刚才说话时的表情。小护士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小妖精。 陈续跟女友要去看电影,影院就在不远处,林岚自个儿叫了车走。待人一走,小护士的脸便拉下来,见陈续自个儿走在前头,她忍不住大喊,“陈续!” “怎么?” “你为什么不等我?”她站在原地,眉头拧地紧紧的。 “没两步路。”他忽然有点想要较真,尽管他知道对女孩子不能太较真。 “刚才那个女生是谁?” “谁?” “黑色卫衣那个!”她的声音大起来,撕扯着陈续的耳朵。 他走了过去,“徐盈,你小点儿声行不?那是前女友,怎么了?” 那天正是礼拜天,市中心人来人往,一片繁荣。徐盈被他不耐烦的、无所谓的表情伤了心,眼泪就要蹦出来,压抑着哭声问,“这个也是你前女友,那个也是你前女友,你到底喜欢过多少人?”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小心翼翼地避开妆面,认真地问了句,“陈续,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谁?管谁呢?陈续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子,又抬起头来,眼睛看着别处。 徐盈心里有了答案,也沉默下来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实在很奇怪,“先去把电影看了吧,我很想看这部电影。”她说话时,陈续正准备问她要怎么回家。 如此,也只能这样了。 那部电影就是一俗老套青春爱情片,陈续向来不看这些,才坐下两分钟就觉得有些困了。清醒与困顿之间唇突然被人吻上,他在心里奇怪自己是否真有这么大魅力的时候那人已经软软地勾上他的脖子,强迫他低下头来。 他睁开眼来,推了推,徐盈自觉从他唇上离开,却是埋在他脖子间轻轻地说,“我可以等你不喜欢她,陈续。我比她好。” 那最后半句叫他失了神,他恍惚间想起自己是不是也曾对谁说过这句话。不认真的结果是,这段孽缘,竟然就这么延续了下来。陈续感到无语的同时,又觉得不如就这样,也挺好的。女朋友而已,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 第二十二章.沉落(2) 七月初时,周宇琛结婚。给蒋明月和林醒都派了喜帖,林醒收到喜帖时十分诧异,毕竟她只见过周宇琛几面,两人连微信都没有,但又立刻反应过来,那位准新郎只是因为想要确认某人出席罢了。 为了陪蒋明月,林醒不得不掏份子钱。虽然有一点点不舍,但是想到也许能在周宇琛婚礼上看到一出爱情纠葛大戏时,她觉得还是挺值得的。 那天蒋明月下班早,先回家收拾了下,因为失眠,她脸色不太好,那会儿妆脱得七七八八,只能重新再补,又换了身掐腰的裙子,才不紧不慢地往婚宴去。 林醒在酒店门边上的便利店买创可贴,她今天穿了新买的高跟鞋,把脚后跟磨出血来了,十分血腥。 见到盛装出席的蒋明月时,她十分不争气地吹了个口哨。 女孩子也是会对漂亮女人动心的啊! 穿吊带裙的蒋明月是很少见的,穿v领吊带裙更是少见,这一身是她们上回一起逛街时买的,黑色的裙,裙摆上绣了金线的云和鹤,融到她的气质里去,叫人忍不住赞叹。 只是这条裙子只有两条细细的肩带撑着,前面是v领,背后也露出大片雪色肌肤,蒋明月深觉得单穿的话自己会十分不自在,于是在外面套了一件粉色的宽松小西装。 她蹲下来帮林醒贴创口贴,并没有看到背后不远处站着的人,林醒倒是看见了,笑嘻嘻地招了招手,陈续今天打了领带,严严整整的,刚点上烟,手插着口袋,懒散的模样。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又看到林醒脚边蹲着的人,愣了愣,转而想到周宇琛和她。 待她站起来,两人视线相撞,他那只烟过半,两个人袅袅走来,林醒那大喇叭立时拍了拍他的肩,“嘿,今儿你蛮有样子的嘛。” 陈续叼着烟随意勾了个笑,视线落到蒋明月身上,她扮起来的样子是真不错,皮肤白嫩嫩的,有起有伏,他是知道她的,腰细的跟柳条似的。 不过,到底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碾了烟,敛了笑,他指了指里边,“我带你们进去。” 陈续是伴郎,已经折腾大半天了,疲乏地很,也有些不耐烦,走起路来快得生风,只不过还没到地儿他的手机就响了,裤兜里顺势掉出一张卡,蒋明月弯下腰捡了起来,等他说完电话。 “在门口?往里面来就行,我就在不远。”他挂了电话,又站定,“等会儿,还个人。” 蒋明月点了点头,把那张卡递了过去。 “掉地上了。” 徐盈进来时,就看见那么一副场面,她拿着一张卡朝陈续递过去,还认真地说着什么,定睛一看,分明是房卡。不等陈续接过,她立刻喊了声,“陈续!”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蒋明月立刻收回了手。 她朝徐盈看了一眼,立即又收回视线,蒋明月的确觉得直勾勾盯着人不太礼貌,只是这个小小的动作在别人看来,似乎又多了那么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林醒盯着一脸气势汹汹的人,刚要提醒蒋明月等下再还时,她已经把手伸出去了。 “你干嘛呢?” 徐盈立刻抓着她的手,重重甩开,薄薄的卡片掉在地上,蒋明月错愕地看着她。陈续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把人往后扯了扯。 “我是他女朋友,你就当着我的面塞房卡啦?”徐盈被陈续紧紧地抓着手,眼睛里都是怒火,“你弄痛我了!” “那是我刚刚接电话的时候掉出来的。”他的表情难看地很,眼睛几乎不敢看蒋明月,长眉紧拧。 徐盈顿了顿,立刻松开了蒋明月的手腕,她的手背上皆是红红的印子,徐盈心虚地扭开了头,狐疑地打量着陈续。 “真的?” 林醒冷冷地扫了一眼她,笑道,“美女,怎么跟你说你都不信的。” 蒋明月并没有言语,周宇琛从里面出来,见着她,笑了开来。“怎么不进去?” 他的胸口挂着新郎两个字的花,笑意满满,蒋明月索性把周围的糟心事抛开,认真道了贺。 “陈续,一起进来啊,你溜号太久了啊。” “等会儿。” 待那两个女人走远,徐盈才垂下头来,看着陈续把那张房卡捡起来,“你没什么要说的么?” “说什么?”他忽然觉得颓败,手捏着卡片,“说这张房卡不是她给我的,是我自个儿的?说完了,您满意没?” 徐盈抓住他的手,“我不知道……” “我草?你不知道?”他退了几步,扯了扯领带。 “我……陈续你能不能别这样说话?”徐盈有些着急,去握他的手。陈续挣了挣,抽出手来。“这样可真没意思,林醒说的对,你不会信我,你今儿晚上估计就该想到失眠了。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老子不伺候了。” 他说完就走了,背影都带着火。徐盈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不多时,又咬牙跟了进去。 蒋明月跟席云在一桌,伴郎有伴郎的桌子,在前头,徐盈进来时,并没有看到陈续,反倒是看到了林岚。 她只得先过去找林岚。 那时林岚正在打量那个穿着漂亮裙子的漂亮女孩,自上回偶然看到她已过去数月,她的头发仍在那个长度,只不过风格同上回大相径庭。她坐在林醒的旁边,两种个性便有了分别。 林醒瞧见她了,低声跟那女孩说了些什么,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其他动作。林岚猜,她一定知道了自己。 蒋明月猜测自己今天有点太隆重了,一路进来接收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她垂着头思考,出门时也并不觉得自己化地很差。正值她郁闷的时候,林醒笑着拉她的手,调侃道,“你今儿真是美死了,以后就这么化呗。保证有大把男人上赶着来。我姐都盯你好久了,她眼光可高的很。” “什么?”蒋明月对自己的化妆技术忽而又有了信心,想到林岚,又冷静了些。 “她在后面呢,没你漂亮嘿嘿。” 蒋明月并没有把这个评价放在心上,她见过林岚,在高中美术室,她穿牛仔裤和白衬衫,剪短头发,笑起来那个风姿摇曳。 林醒参加过不少次婚宴,直说无聊,蒋明月兴致盎然,撑着脑袋看台子上一对新人互表爱意。 说到甜蜜的地方,她也跟着笑起来,林醒奇道,“你不觉得别扭啊?周宇琛之前可追过你。现在人结婚了,你还跟着嘚瑟?” “呦呵?周宇琛追过你啊?”席云前头才跟蒋明月打过招呼,便被陈续一个电话叫去了,这会儿才落座,就听见一八卦。 蒋明月有些尴尬,打着哈哈准备含糊过去,“没呢。你饿了吧,赶紧吃两口。” 席云笑了笑,“那丫心机真深,都结婚了还来这么一出,哎,壮观地很。” 蒋明月和林醒对视一眼,并不接茬。 当然壮观了,初恋女友、前女友、现女友欢聚一堂,这是老天爷的恩赐,多少人想还来不及,落到陈续那个倒霉蛋头上挫挫他的锐气,也算是功德一件。 席云挑了两口菜猛吃,不多时又站了起来,拿了桌上的水果,“我给我那倒霉兄弟弄点吃点的。” 林醒点了点头,看着他懒懒地迈开两步,又退了回来。 手上的水果随意搁在了桌上,“得了,人女朋友上去了,浓情蜜意,白瞎我一片兄弟情了。” 席云也真是坏,这些话原本不用说出来的,可他偏偏就说出来,说出来就算了,还得看着蒋明月说。似乎不见到她脸上添点什么表情他心里就不会舒服似的。 台上的音乐响了起来,那对新人翩然起舞。灯光变幻,他如愿以偿地在蒋明月脸上看到了那么一丝微微的怔愣,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等他打量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时,便看见林醒冷冷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她就站起来了,婀娜多姿地飘到他身侧,搭着他的肩膀,弯下腰,附在他耳边说道,“长着人样子,但你怎么这么狗啊?” 席云才想反驳,她那纤长的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便轻轻地横在他唇上,“嘘……再让我听到你丫说一句话,你自己掂量。” 说罢,她又飘走了。 唇上还有冰凉的触觉似的,席云忍不住朝她望去,只是她连一眼都没有给他了。 蒋明月认真地说了句,“你是不是想看我尴尬啊?” 她问得认真而诚恳,席云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陈续挺好的。为什么分手?” 林醒的眼睛里几乎要射出箭来了,他竭力忽视那强烈的感觉,等着蒋明月的答案。 只是还没等她张开嘴巴,后面便有一道低沉的声音。 “有烟没?” 他站在蒋明月右后边,手插着口袋,身边站着失魂落魄的徐盈。 席云诧异地看了看他,下意识地手摸到口袋去掏烟盒子,等陈续接过那包烟,他才反应过来。 “你发烧了……”细细的声音在后面荡起。 蒋明月忍不住垂着眼睛看了看他的手。 “你怎么走?我这里走不开就不送了。给你打车?”他咬着烟,还没点,利落地掏出手机来。 叁下五除二,“车牌发你了,在门口等着。一会儿就来。”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了,徐盈看了一眼蒋明月,也跟了上去。留在半桌子人满肚子疑惑。 席云是个话痨加八卦精,“这是?吵架了?” “你丫嘴巴就不能闭上么?闲出屁来了?”林醒发觉此男实在鸡婆地很,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哑巴一样一直叽叽喳喳。 尽管她也是话痨,但是她不鸡婆啊! —————— 题外话: 亲爱的读者朋友,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接下来半个月都可能没有更新,从明天开始就有很多事待处理,分身乏术,也不知道这星期的更新能不能写完,虽然我知道本来周更也很少,但是还是要请个假,如果等不及,可以想收藏养肥,因为我真的很慢...... -- Ⓨùsんùщù.òие 第二十叁章.沉落(3) 等到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呼啦啦一伙人涌到桌子前面来敬酒时蒋明月才又看见他,伴娘六人,伴郎四个,加上一对新人,他站在周宇琛左边,嘴唇红红的,眼睛里有热意的,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红血丝。 领带已经不见了,西服也褪下了,白衬衣的袖子随意挽着,周边的小姑娘对他似乎是满意得很,一个二个冲他开玩笑,陈续一一应下。 蒋明月很快收回视线,心知,他走到哪里都不会不受欢迎。 敬到她时,陈续并没有替,周宇琛自个儿喝了两杯,一杯他的,一杯新娘的。喝前蒋明月有些仓促,只是对上那双冷静透彻的眼睛时,便知道有些话不用多说了,于是只诚恳道,“谢谢你,新婚快乐。” 周宇琛闻言勾起嘴角笑了笑,“不客气,你今天很漂亮。”然后又携起身边人的手,冲她晃了晃,“但没我老婆漂亮。” 蒋明月朝她们笑了笑,新娘子娇俏地拉紧他的手,冲她眨了眨眼睛,“哎你有男朋友没?我弟弟还没结婚呢!” 她恍然间想到了陈沅,分心之际周围一片哄笑,林醒替她答了,她已经有主了。 如此这般,大家打打闹闹着过去了,只是蒋明月想起陈续那个冷漠的眼神时忽然觉得有些伤心。 约莫是宴席将散时,林醒的小男友来找她,穿着T恤和运动鞋,席云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半晌,心里犯着嘀咕。等两人手牵手渐渐走出视线后才问道,“那是她男朋友?”Ⓨ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蒋明月点了点头,似乎有所察觉,意味深长地道,“她们感情很好。” 身侧的人几不可察地“嗤”了一声,“能有多好?” 人一旦陷入执着,一时间是很难走出来的。 没多久,新郎新娘在台上做了一番感谢,亲朋散去,热热闹闹的场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蒋明月向那对新人告辞。 周宇琛原是想叫她多玩一会儿的,除了酒席他们晚上还安排了好朋友的小聚会,新娘对她招了招手,又迎向了其他宾客,于是就周宇琛同她两个人面对面。 “不多留会儿?晚点儿还有一摊呢。”他看着有点疲惫,但是面颊粉红,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有点兴奋之感。 蒋明月摇了摇头,周宇琛见她犹豫,却不知她在犹豫些什么,摸了摸鼻尖,正要开口。她却拆了手机壳,拿出里面的一张银行卡来,咬着下唇,颇坚定道,“我把钱还你。” 那张工行卡,面上贴了小小的备注标签,写着短短的密码,周宇琛愣了好久,才问道,“你哪里来的?” 蒋明月摇了摇头,总不能说自己是找瑞迎和林醒先借的,为的是赶紧把他的还上。这话说出来,有些伤情分。但是其实也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说不准人家还以为她在看轻他。 只是她向来对旁人计算地比较分明,情愿自己受累些,也不愿意麻烦了不太熟悉的人。欠人情分,总有些心虚。另一方面,她想着周宇琛也需要用钱,只是不好意思朝她开口。她记着他的朋友圈动态,前俩月婚房才刚装好,日后还贷也要钱,自己每月里这么一点点还他,总归有点牵扯,不如一次性还清,来的轻松一些。 林醒和瑞迎么…… “你爸给你留钱了?”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闻言,蒋明月的表情稍微有些凝固,不一会儿又淡淡地牵出一个笑来,“嗯。”周宇琛揣测着她的表情,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终是把卡收下了。 “别让自己太辛苦,一个小姑娘么。”他话音刚落,那边新娘轻快地唤他的名字,叫他同几位长辈道别。 周宇琛匆匆打量了蒋明月一眼,似乎还有话没说尽,“你快去吧,我走了。” 既如此,他便快步转身朝那边去了,蒋明月看了看那个背影,视线与那位盛装的新娘对上,她朝她笑了笑。 蒋明月走得不快,在大堂一侧看见了陈续,他垂着头坐在那边,指尖的香烟快烧到头了。 蒋明月想起来他在发烧,脚步钉在原地一刻不能动弹,目光落在他肩上,不多时,略过他,径直走了出去。 陈续知道她在,他原以为她会走过来,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 等到他终于有勇气回头望去的时候,那道落寞的身影又不在那儿了。指缝被烫红了一片,这会儿他才觉出一点痛来。 初夏的晚风不算燥热,蒋明月踩着凉鞋高跟,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家药店。等站在柜台前时,她才发觉脚底生凉,丝丝寒意缠着她赤裸的小腿。店员拿药的片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好像自从上回之后,她老是觉得身上有些凉。这个季节,还盖着棉被的人,也就她了。 她又想起自己好像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对冷和热分不太清,风一刮起来,便早早地套上衣服,也不管是热风还是冷风,直到捂地全身都是汗,才幡然醒悟,自己穿地多了些。不想认错,就总是安慰自己,没事儿,总比冻着强。然而身体并没有因此强壮起来,生病的次数反倒越来越多。 抓着药袋子站在门口,往回望了望那座明亮高耸的大厦,她踏出一步,又往回退了两步。 在什么时间就要做什么事情,躺在闷热的房间里还盖着棉被,生生把自己热出病来,当然大错特错,错了不要紧,诚恳认错、及时改正就是正确的,千万不要守着死理,最后渐渐把自己耗空了。 无数道理在她心中翻转、缠绕,蒋明月自己都觉得好笑又奇怪,为什么要说服自己,其实不过是还在意而已。可是她不能再这么笨下去、错下去了,他身边不是没有人的。 蒋明月是走回家的,到家时,已经近凌晨了。 林醒不在家,她今晚在小男友那边住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摸着黑坐到沙发上,长出一口气来,转眼看到对面楼的几户人家还亮着温馨的灯光,心中泛起无限酸涩,以为自己哭了,但是一摸眼睛,却是错觉。 她心中的很多希望不知在何时都被渐渐吹灭了。 ———— 题外:2.27预约发文。 -- 第二十四章.沉落(4) 那晚陈续其实并不打算再去周宇琛的私人小聚会,他很累,也很烦。只是他看到了,看到了她递出那张卡去,于是强顶着即将要烧穿的脑袋过去了。 周宇琛知晓他身体不适,原是劝他回家休息的,陈续闭口不答,新郎官那天头一回生气,去他西服口袋搜手机,预备打电话叫徐盈来接人。哪知陈续生了病也还是手脚灵活麻利,两叁下把他的手格开了,含含糊糊地反对,“别叫,分了。” 新娘独自一人坐在副驾,闻言,惊诧问道,“大喜日子就分了?” 周宇琛闷闷地笑了两声,“又不是他大喜日子。” “哦,也对。” 那趟路程颇多麻烦,周宇琛老婆要先回家换身休闲衣服,周宇琛又不肯陈续拖着病体折腾,于是先喊师傅将老婆送回家,又把陈续弄回他家。一南一北,来回奔波。 等窄窄的车厢里就剩下俩大男人,陈续才懒懒地问,“你们不累么?今天都一天了,晚上还聚。” 周宇琛松了松衬衣领子,“她精力旺盛着呢,也就几个朋友聊聊天,不会累。” 边上的人安静下来了,静地可以听见他沉沉的呼吸。 “陈续?”周宇琛偏过头来看他。 接连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回答,周宇琛低低地骂了声,“不会晕过去了吧……” 那边的人终于有点反应,轻轻地哼了声,“没事儿。挺好的。” 司机师傅尽心尽力,把车停在他家楼门口,陈续晃晃悠悠地走下去,周宇琛也跟着下去。 头顶的月亮被一层薄云遮住了,却还是能看到那明亮温柔的轮廓,陈续边坐在长椅上点烟,边抬着头看黑幕重重的天空。 周宇琛也抬头看了看,没多久,觉着脖子实在有些酸了,便走到他身边坐下。“别看了,脖子该断了。” “她为什么拿钱给你?”陈续低下头来,眼前一片黑暗。 周宇琛也摸了烟出来,专心致志地点上,深深吸了两口才回话,“还能为什么?欠我的啊。” 陈续的眼睛几乎迅速地对上他的,似乎有刀剑般。 “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想到一个成语,穷困潦倒,你知道吧?她爸做手术的时候,她根本没钱,一个才毕业的小姑娘哪儿来的钱?家里也掏不出来,”周宇琛停了停,“她爸那个情况,我听医生说了,挺凶险的。但是也不能不治。就是吧……挺辛苦的。” “我记得那会儿你们还在一起呢吧?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找你。”周宇琛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他知道的太清楚了,只是此时此刻说知道,还不如不说,陈续是聪明人,又了解她,他自己会明白的。 他今晚抽了不少,心里闷闷的,一只香烟烧到头,再看烟盒,已经空了。 “我不知道。” 陈续想起那一阵子,她在医院伺候她爸,偶尔同他吃饭,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那时他很高兴,高兴地有些过了头,忽略掉很多事情。 周宇琛叹了口气,“其实我挺希望你们俩在一起的,这样她会轻松一点……”一句话轻悠悠地过去,他又笑了笑,“可能也不会。” 是了,他的存在对于她而言,既不是雪中送炭,又不是锦上添花,摆在哪个位置都尴尬地很。 陈续坐在楼下想了一夜,很想去找她问问清楚,可又不知道自己该去问她点什么,问她为什么缺钱不找我要?还是问她喜不喜欢我? 第一个问题太蠢,第二个问题更蠢。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为她犯蠢吗?于是他跑去停车场,双眼通红地驱车去了她家,等到了小区门口,又停下了。 她坐在小区门口的一家早餐店外边,塞着耳机,手上捧着一本书,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脸上,他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身上流连、徘徊。 他曾经温柔地抚摸过的她的柔软长发,他曾经热烈地亲吻过的她的饱满红唇,他曾经执着地抓住过的她的纤纤细指……在那一片和煦的光中全部揉在了他的心里,变成巨大的,然后碎了,散在他的灵魂里,四处。 十一底月时,蒋明月辞了职,在家冲刺考试,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但是她真的很想认认真真地做一次自己的事情,尽管这么做的代价很大,比如她没有收入,只能攥着前几个月的工资和之前剩下的一点钱紧巴巴地过着,房租可以一个季度一交,一月份时才交下一季度,欠着林醒的钱,她精打细算划走了必要的生活费之后已经还清了,但欠着瑞迎的那些,叫她每晚辗转难眠。 蒋合来找过她几次,姐弟俩只说了一会儿话,他便匆匆走了,隔天蒋明月发现银行卡上多了两千块钱,是蒋合转的。她又惊又怕,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拨电话过去,蒋合只笑着说,“姐,我现在挣钱了。在家里住,又不花钱,我看你的冰箱都是空的。买点好吃的哦。” 她捏着手机心里酸酸的,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话,“可我是姐姐。” “我是男人。” 蒋明月又笑又哭,不敢叫他听见,匆匆把电话挂了。 那年的冬天挺难熬的,她五点起来背书,怕在客厅里有动静吵到林醒,于是抱着书坐在阳台学习,实在忍不住了就打开家门坐到电梯间去,至少比阳台暖和一些,坐了两个星期下来,原本对面不相识的邻居和楼上的大爷大妈全认识她了,时不时灌个暖水袋给她,原本她还得下楼去买早餐,后来早餐都不用她自己去买了,对门的张奶奶顺手就替她捎带了一份。 对着热心肠的大爷大妈们,蒋明月无以为报,只得更加努力了,学到乌漆嘛黑的深夜,想着行了可以了,去睡吧,转念想到那些对她那么好的人,又觉得这样远远不够,于是头悬梁锥刺股,就差没闻鸡起舞。 林醒那只懒猪竟然是在蒋明月考试前一天才知道她过去都是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的,震惊之余不由得五体投地,亲自招来小男友当司机送她去考试。 蒋明月紧张地眼泪直流,想到蒋明海,眼泪掉得更凶了。一直捏着手,心中不住地想,总不能辜负那些那么理解我的人吧?手机攥在手里,想打一通电话,最后还是放弃了。 紧张其实多余,一坐到考场上她所有恐惧都散在脑后了,提起笔就停不下来。 坐在考场外车子里的林醒也替她紧张,时不时看一看手表,扒拉着男友的手臂问道,“你说题会不会特别难?” 男人扒开她的爪子,“考专业课的时候你再问吧,政治和英语有什么难的?” 林醒撇了撇嘴,“你一国家栋梁当然简单。” “她不是挺认真的么?付出多少努力就收到多少回报,你放心吧。” 林醒这才放下心来。 考完试那天下午,天气阴阴的,几人在车上等着,忽的车窗前覆上了厚厚的雨丝,不多时渐渐下大了,卡着时间降下车窗,来来往往的考生很多,五颜六色的雨伞,五颜六色的衣裳,林醒探着脑袋迎了满头满脸的雨丝都没找着人,最后只得悻悻地升上车窗。 过了好一阵子,蒋明月才出来。瑞迎和林醒有些喜悦,打算带蒋明月去吃顿好的,哪知她一上车,面色冷然,沉默地坐在后面,搞得其余叁人心惊胆战,以为她发挥失常,心情不佳。车子开到大路上没多会儿,蒋明月便倚着车窗睡过去了。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她是太累了,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突然松弛下来,所有睡眠不足都跳出来了,非得大睡特睡一觉不可。 ____ 题外:2,27预约发文。 在Po发出这篇文章的时候21届考研成绩已经尘埃落定,不知道你们的结果如何,但是无论怎样都要说一句,辛苦了。努力不会骗人,希望大家都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也要永远记得,这只是一场考试,人生哪里只有一场考试?永远保持积极,永远朝着理想努力,永远坦然,永远认真。 干杯!* -- Ⓨùsんùщù.òие 第二十五章.沉落(5) 等蒋明月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近四点了,她懵懵然掀开被子坐起来,第一时间想起昨天的试题,跳下床去翻书,不一会儿又冷静下来,都考完了,还看什么书呢? 呆愣在原地片刻,又觉得饥肠辘辘,推门出去,四周一片静悄悄,才想起来林醒说过这周一她轮班。 她转来转去,转去厨房下了一碗面,边吃边想着要去哪里找一份兼职。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蒋明月翻开属于自己的那本字典,从头到尾,竟只写了两个字,艰难。 她长叹一口气,翻出手机,问林醒,公司招兼职么? 你醒了?等着!晚上一起出去玩儿! 答非所问,蒋明月洗了碗,坐在家里收拾屋子,想着林醒刚才的话,又去洗了个澡。 等她一个人赖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瑞迎讲着电话时林醒回来了。 她裹着大衣急急地冲进来,包包扔在地上,鞋子歪七扭八地倒在一旁,“靠 ,冷死我了。” 蒋明月在沙发上给她腾了腾座儿,又伸手倒了杯茶水,“你早退啊?这才四点半。”Ⓨ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她跺着脚,捧着热水呼呼喝了两口,摸了摸冰凉的鼻尖,“是的!我这不是准备早点带你出去享乐嘛?” 屋里温暖好似春天,蒋明月略有些担忧地望着窗外,“外面那么冷……” 林醒翻了个白眼,“你不会就准备在家点俩外卖庆祝你的黑暗时代短暂度过吧?跟我上街去!逛两圈啊,你都好久没出门了。” 没多会儿,瑞迎也说晚上不跟爸妈吃饭了,要来找她,左右奈何不得,只得应了。临出门前,那两个人还翻空她的衣柜意图让她把裙子穿上。但是惨遭拒绝,蒋明月裹着厚重的大衣,里面分别穿了薄的保暖内衣,厚的保暖内衣,再一件毛线马甲,罩着加绒的厚卫衣,秋裤都穿了两条,跟旁边两个毛衣、短裙、黑丝袜、短上衣的都市丽人相差甚远。 晚餐是韩料,蒋明月许久没在外打牙祭,吃得津津有味。后又拐到商场里,从一楼到六楼逛了个遍,瑞迎似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两眼手机,蒋明月问什么事情时,她又遮遮掩掩,十分含糊。 饭也吃过,街也逛过,最后喝酒蹦迪那一part蒋明月实在没什么兴趣,叁人捧着奶茶杯子站在繁华的街口,蒋明月想着直接从地下通道乘地铁回家,林醒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拦了辆出租,随后使出缠磨死人的功夫来,才令蒋明月僵僵地点了头。 美酒笙歌,人生几何,她虽然没有兴趣,但是偶尔也会被那样轻松、鲜活的气氛影响。 瑞迎进了酒吧之后也渐渐松弛下来,还神秘兮兮地冲她说道,“过会儿给你个惊喜吧?” 蒋明月听得心惊肉跳,喜是一点没有,心里倒是七上八下地敲起了鼓。 那晚人很多,大约是圣诞节的缘故,气氛较上回她来时更加浓烈一些,舞池里男男女女挤作一团,音乐一下下地敲在她心上,她们叁个人边无聊地玩着石头剪子布边喝酒。 蒋明月输了好几轮,在拿起桌上最后一杯酒时她忽然看见了莫倾,她穿着薄薄的贴身线衣,紧身牛仔裤和长筒靴,姣好的身材随着音乐飘然摆动,卷发摇荡,晃得她的心跳地极快。 似乎是有感应般,她朝上回同陈续一起来时坐的位置看去,仍是那群男男女女,他安静地注视着她的方向。 她想起来那是个秋日,鸡鸣寺前头的树簌簌凋零,孤单的枝丫在风中脆弱异常,她从地铁口下来之后慢慢地走,冷风盖过全身,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一首歌,然后攥着叁支香数着一级级台阶上去,因为分心,所以漏数了很多层。鸡鸣寺香火鼎盛,那般萧瑟的寒秋都有络绎不绝的信徒焚香叩首,她是芸芸众生里最渺小的那一粒。 后来虔诚地跪在满殿神佛面前,她惶惶然地想要许愿,“我希望”这几个字才在心里闪过,她突然又不知道该许下什么心愿,跪姿持续良久,久到她全身僵硬,几滴泪猝不及防地从紧闭的双眼中挤了出来,倘若菩萨渡众生之苦,那我为什么还要许愿?菩萨一定要我告诉他吗?倘若命运叫我接下来走这一步,那么此刻发尽心愿又有什么意义?她睁开眼睛隔着泪眼仰视高大的金身佛像,菩萨低眉垂眸,慧眼悲悯人间种种贪嗔痴恨。 她在心里说,我想要我爸爸好好地在我身边,如果不行的话,那么就希望我所爱的人都平安健康。 蒋明月心一酸,匆忙回头。林醒和瑞迎也朝那边望去,两人皆是一惊。 陈续已经调回北京,返宁只是为了工作而来,隔日他便要回去,晚上众人替他攒了局,人很多,他却不怎么开心。 等他酒过一轮,心中充满了勇气准备上前去问问她的近况时却见着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在人群中穿梭,直直地奔着dj台去,而她似乎并没有发现。 肖邵远才从上海过来,急急忙忙地,不过他毫不在意,站在台上眼睛看着不远不近的那个人。 音乐忽然停了,蒋明月皱着眉看向四周,不多时她听到熟悉的歌声,心里沉了沉,手被瑞迎和林醒抓着,不安地朝着舞池走去。 她看见那个男孩站在高台上,见她来,耳朵都红了,拿着麦克风的手都有些抖,蒋明月记得他从小时候唱歌就很好听,小学合唱队比赛,他是领唱,化着浓艳艳的妆,班上的人笑了他好久。 他们高中的时候不在一个班,但偶尔会一起回家。其实是肖邵远送她回家,因为天暗了,她有夜盲症。 “你,何以不说话,尽管讲出不快吧……” “事与冀盼有落差,请不必惊怕。” …… “仍然我说我庆幸,你永远胜过别人。” “我知道这可能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你肯定会觉得很尴尬,但是我怕我不说,就来不及了,我从小喜欢到大的小蒋同学,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蒋明月恍惚地看着他温柔的脸庞,她看见他有点害羞地眨眨眼,音乐仍在流淌,好半晌她才想起来那首歌叫做《无条件》。 歌曲渐近尾声时,台上洒下红色的气氛纸,满场欢动,她听见大家都在说,答应他。在那么哄闹的声响中,肖邵远说,不用急着答应我,我在外面等你,多久都等。他的声音都是颤的,好像小时候第一次上台表演那样紧张。 蒋明月走出去的时候莫倾拉住了她,靠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你,明月,这样也挺不错的。” 她颇有些陌生地看着面前的靓丽女郎,低声问了句,“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去追陈续了吗?” 莫倾没有听清,追问了两句,蒋明月摇了摇头,轻轻挣开了她的手。 肖邵远果然站在门外,那会儿有些雨,他立在灯柱下,昏暗的灯光照着一小片缠绵纠结的雨丝,在空中旋转而下,落在他发梢上。 她恍惚间把他看成了另外一道身影,还以为是他在等她。 肖邵远看见她不远不近的站着,神色淡淡的,眼睛虚焦,盯着他的肩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她走过去,“怪我,下雨了。” “没事,下得不大。” 他凝神看了她片刻,咬了咬唇,说,“你记不记得,幼儿园的时候你送给我一颗糖果,我收藏了一星期,我妈跟我说再不吃就要坏了,所以我吃掉了,吃掉的时候又觉得很难过,我觉得你送给我的东西我能保留一辈子。蒋明月,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你爸爸在医院的时候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了,你们两个感情很好之后我还是决定喜欢你。你呢?” 她有些茫然,“你什么时候去的?” “不告诉你这个。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他有点着急,可能是冷的,鼻尖有些红红的。 “好。” “什么?”蒋明月的耳边炸开他雀跃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我说好,肖邵远,你听见了吗?” 他忽然把她搂到怀里,重重地,沉沉地裹着她。她在那陌生气味的怀抱中把一切疲累都扫干净了,叹了口气,顺从地闭上了眼。 蒋明月心想,算啦,都算啦。有这样的拥抱,其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想就这样停一停,歇一歇。 待她睁开眼却看见那人遥遥地站在远方,低头吸烟,一双星眸远远地朝她看来。她不敢呼吸,顿顿地感到肖邵远稍微将她拉了开,很快,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她唇上。 看得眼睛都酸了,忍不住颤颤地抖了抖双睫,只见他转身的落寞背影,从容地走出了那一个角落。 还能见到你吗,还是这是最后一面,尽管是分开的两条路,但我依然目送你,去往新天地。 -- Ⓨùsんùщù.òие 第二十六章.沉落(6) 蒋明月被肖邵远牵着进去,只是原地已经不见林醒,只剩瑞迎百无聊赖地坐在卡座里,摆弄着手机。 “怎么就你在?林醒呢?” 她的手被牢牢的牵着,瑞迎见着他们先是笑了笑,很快又敛了神色,“刚有个男的带她出去了。” “哎,别牵着了呀,松开会儿吧。”她冲肖邵远挤了挤眼睛,如愿地见到他耳朵红起来,颇不自然地说,“她手冷,我捂捂。” 明月闻言也笑了笑,“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他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有过……” “啊?我记得大叁的时候瑞迎跟我说你跟一个女孩子走得很近,不是么?” 瑞迎也颇好奇,“对,我记得那时候我喊你打游戏,你还带女生了呢。” 肖邵远尴尬地扭头,“她追我的,我只是希望她知难而退。” 瑞迎这才后知后觉给人做了挡箭牌,又好气又好笑,“那后来呢?知难而退了么?” “嗯。”Ⓨùzんàíωёń.©ом(yuzhaiwen.com) 蒋明月和瑞迎相视而笑,肖邵远见她们笑得古怪,不由得有些心急,捏了捏她的手,“我没跟她怎样。” 见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肖邵远才放下心来。 那晚肖邵远送明月和瑞迎回家,叁个人在小区门口吃了烧烤,肖邵远原是打算送她们到楼上的,只是蒋明月不忍他跑来跑去,便叫他直接回酒店。自己跟瑞迎挽着手散步回家。 蒋明月记得,是在瑞迎问她“你还喜欢陈续吗”的时候,她们两人看到单元楼下的那辆车。 是辆宝马,不是林醒小男友的车牌,但是她却倚着车门同那个男人接吻。一只手被那人牢牢抓着,抬起腿踢了几脚,明月听见她含含糊糊的几句骂声,便拉着瑞迎匆匆走了进去。 那晚林醒没有回来,蒋明月和瑞迎在客厅等了许久,等躺到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她才听见瑞迎幽幽地问,“你说,她分手了么?” 黑暗之中,只有两个女生轻轻的呼吸,蒋明月沉默了好久,干干地答道,“不知道,说不定昨晚才分手。” 瑞迎翻过身来抱住了她,嗤笑,“你就骗骗你自己吧。” “你见过那个男的?我们认识?” 瑞迎迟疑了片刻,“我不认识。”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什么话说了,瑞迎想到刚才路上中断的话题,又问,“你还喜欢陈续吗?” “一点点。” 瑞迎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揪着被角窝到明月身边,轻幽幽地叹了声气,“我希望你开心。” 蒋明月睁着眼睛看黑洞洞的天花板,心中一片茫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现在也还好。” 后来她失眠,在客厅坐了许久,期间有一个陌生来电,屏幕亮了很久,她没敢接。 陈续是第二天早晨的机票,他前晚喝的有点多,早上差点起不来,席云没来送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坐在机舱里时他的头仍然有些疼。 等落地时他才清醒了些,翻手机,除了工作邮件,没有任何信息。他颇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随后又绷起脸来,一颗心被铁丝紧紧捆着似的,沉坠在某处。 在家闲耗了几日,蒋明月找了一个翻译公司的活儿,发下第一个月工资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顿时又充满干劲儿。 肖邵远在微信上问她,周末想不想去上海玩儿。 蒋明月犹豫了会儿,却是拒绝了。她发觉异地恋有件事情十分不好,就是看手机太多了,偶尔会耽误事儿,但是吧,又挺好的,不必时时刻刻都见面,约会。 她扯了个借口,说周末跟弟弟约好了回家吃饭,含含糊糊遮掩过去。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十有八九是她拒绝的姿态,偶尔闲聊两句,也是平平淡淡,十足叫人灰心丧气。 手指在屏幕上慢慢地按了几个字,忽然又开始恨起自己来,恨她自己还没准备好,去坦诚地面对一颗真心。 “对不起。”她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那个周末蒋明月回了家,路慧喊她一起采买年货,打了几次电话,微信也发了几十条,再推脱下去平白给人难堪。 只是她打开家门的刹那竟觉得有些陌生,四处打量了一下,客厅里的角角落落堆满了小孩的东西,几乎占满了狭窄的空间。她找了会儿,除了墙上挂着的老照片留下了父亲的身影,老房子里已经丝毫没有一点可以捕捉到他存在过的痕迹。 残酷的生活麻痹了痛苦,消解了温馨的记忆,放眼望去,仍是一片狼藉。 “明月,你回来啦?”她顺着声音往餐桌望去,路慧和蒋宁正抱着孩子吃着饭。 她皱着眉,欲言又止,胶着了一会儿,艰难地问,“妈妈呢?” “不知道,去打麻将了吧。” 她走过去看了看两个孩子,围脖脏兮兮的,连路慧脸色都比上回见着更差了。 “哥,你能别让她出去玩儿了吗?路慧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妈妈没有事情的话,就叫她帮帮忙。” 蒋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要是叫地动她就好了呀。最近听说在麻将馆里认识了一个老头,看着腻歪死了,叫她干什么都不应。前两天还有来收钱的,最近是越来越多了。” 最后一句越来越小声,明月却听地心惊肉跳。 她急道,“你不要让她出去了!” “明月,我们拦不住,你不在家里,我好几次给你打电话都想说妈的事情,但你不是在忙呢么,我们喊她在家待着,看看电视也好,不给她出门就要上天台去,闹了几回了。”路慧把发丝勾到耳后,满脸无奈。 蒋明月想起手机上被她自动忽视的来电。 她看见蒋宁微微笑了笑,心口顿了顿,等着他们说下文。 客厅里好一阵子都只有两个孩子的“咿呀”声,那对夫妻面对面打着眼色,看地蒋明月寒毛倒起,她禁不住往那张全家福上看了看。 “明月,我们是这么想的,如果让妈妈跟着你一起住会不会好一些?你可以看着她,我们要照顾两个孩子,实在抽不开身来……” 那一刻,蒋明月一直提着的心竟然诡异地悠悠然落下了。 她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真是年轻不记事儿,还没见过社会的险恶。差点以为是临近阖家团圆的日子,嫂子叫她回家联络联络感情。 她恍若未闻,问,“小合呢,这么早他还没上班的吧?” 对话进行到这里,她不愿意已是显而易见,蒋宁也有些扫兴,瞥了瞥她,“跟他朋友出去了吧,趁早别回来,在家里就跟个大爷似的。” 明月抿了抿嘴,那一点讽刺从她耳边掠过。 “我买了点儿东西回来,在玄关放着,你们看着孩子也不方便出门。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门将合未合时她隐约听见里面道,“她不愿意,怎么办啊?再这么下去,非得卖房子不可!” “卖就卖了,算了……” “蒋宁!你要是连这破房子都没有,我们就离婚!” -- 第二十七章.沉落(7) 回到家时,蒋明月见到了那个男人。 席云。 她诧异地看着客厅里的两个人,虽然两人靠得并不近,但是蒋明月还是能从林醒微粉的脸颊和无措都眼神里看出那么一点点门道来。 “你嫂子不是叫你去逛街么?怎么这么早?” 林醒圾着拖鞋朝她跟前走了两步,明月实在有些尴尬,但对着席云那双毫不在乎的双眼,她的尴尬似乎多余。 于是她干巴巴地扯了个笑容,“有点事儿没逛成……” 蒋明月不知如何是好,余光瞟见沙发上的男人懒懒起身,“回来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好像是她来作客呢? “嗯……要走了么?” “没呢,等她收拾收拾。”席云推了推林醒的背,“去拿东西。” “哦……” 蒋明月微微点头,“那我回房间了。拜拜……” “你不好奇?”他的眼睛里忽然有笑,狐狸似的,蒋明月看到林醒的脚步停了停,转过头来恼怒地说,“你别乱说!” “我乱说什么?”他皱起眉来,蒋明月不欲掺和,趁着两人眼神厮杀的空档逃回了房间里。 她坐在床边,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爱,是那么容易消失的吗,还是一个人,一颗心,那么狭窄的空间,却能装进两个人? 俗世纷扰,她活在极浅的表面。 席云先下了楼,坐在车子里给陈续发微信。 “我跟林醒睡了,今儿在她们家见到了蒋明月。” “?” 席云挑了挑眉,也不知道他的问号是哪个意思,很快,他又发了个消息来。 “我记得她有一个从小谈到大的男朋友,你别乱来。” “啧……”席云摸了摸后脑勺,探出脑袋看了看外边,颇有些不屑一顾,“乱来怎么了?” 那端没了声息,席云瞅了瞅自己那句话,又听见嚣张的高跟鞋声,删了对话,替她开了车门。 陈续那会儿正窝在家里看电影,他近来懒得很,放假都搁家里打发时间,谁叫都不出门,两个哥们儿以为他在家藏了女人,被勾住了,手拉手来捉奸,没成想他家的电视机上正放着武林外传,沙发上好大一个屁股印,都快压实了。 还有一条大白狗,原来是陈续养了几年的,调去南京之后送到爸妈家了,这会爷俩又扎堆了,一个德行。 见着两个男人来,大白狗抬起眼皮恩赐了一个高冷的眼神,转而又盯着电视去了。 “成精了嘿!”孟然光着脚过去,用力揉了揉地上萨摩的脑袋。 “哎呦喂,我说哥哥,你这家里,啥也没有啊?怎么就在家窝着不出门了?”高高壮壮的男人兜了一圈,被窝、衣柜都翻了个底朝天,除了男人衣物,再也没别的了。 陈续拉着啤酒易拉罐懒懒地哼了两声。 “嗳,上回听席云说的,你不是在南京找了个女的么?异地恋了啊?在家视频?” “哪一个?”陈续眼睛盯着电视。 孟然和江沉眠齐齐震惊,“不止一个呢还?效率够高的呀?人呢?照片也行。” “没有,分了。” 他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倒叫人越发好奇,孟然拿起桌上的手机对着陈续的脸解了锁,两个大男人头对头盯着他的手机。 翻了好半天,真倒翻出来了。 几张影影绰绰的照片,于是毅然地怼到陈续面前,“哎,这位?还是床照?” 陈续眯着眼睛看,记起来是有天早上她还在睡的时候他随便拍的,“操。” 他拿过手机往后翻了翻,好在也没什么大尺度的照片,只不过是她枕在手臂上背着镜头而已。 “谁让你动我东西?”他翻脸不认人,好像刚才默许的那位不是本人。 江沉眠和孟然无语得很,“傻逼?是哪儿让我们看着了么?哎,拍床照,就这么个程度?能撸出来?要不要哥哥们发你片儿?” 陈续把手机扣在胸前,交叉着手,继续看着电视,思绪却有些难集中了。 耳边叽叽喳喳的,他的腿被人踢了踢,是孟然,“我让老江去买菜去了,晚上叫他做饭,借你们家的地儿使使。” 陈续挥了挥手,“我们家只给我老婆做饭。” “嘁。你傻逼吧。” 等江沉眠买回菜来,两人一狗看完了叁集电视剧,也不算太过无聊。 这期间,孟然问了无数个问题,比如,怎么分了?人长什么样?你追的?该不会是莫倾?还是林岚?你别不好意思说,不要怕我们笑你吃回马枪? 总之,废话很多。 江沉眠在厨房忙活好一会儿,结果外面的孟然啥也没问出来,坐在饭桌上时他很是苦恼了一阵,“老子白做了。” 陈续表示并不是白做,“谢谢你,维护了我们岌岌可危的友情。” 夜里他被两个臭男人挤在中间,好一阵起伏的呼噜声,他听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那俩大兄弟一块儿打的,频率极其一致。陈续坐在床尾想了半天,觉着叁个大男人躺在一起实在太不像样了,于是拿着手机、赤着脚走到客厅去,盘腿坐在沙发上,调出那几张照片来回翻,心情越来越郁闷。 咬了咬牙,他仍是拨去一个电话。 蒋明月的手机是一直开震动的,夜里有人给她打电话,手机放在枕头下,她都能接到。如果没人接,一是她在洗澡,二是她故意不接。陈续盯着时间,凌晨,正好趁她睡得模模糊糊套点儿话来。 他极有耐心地等着。 蒋明月窝在柔软的被子里,睡得很熟。脑袋下手机“嗡嗡嗡”地动,她摸了两下,闭着眼睛凭感觉划下接听键来。 “唔?” 陈续在电话那端笑开,狗从不远处晃过来,在微弱的灯下咧着嘴巴,他稍稍把听筒按住,“别说话。” 它瞥了陈续一眼,颤颤悠悠地蹦上沙发,口水直淌到地上。 “说话……”,手机搁在耳朵上,蒋明月下意识问,她困极了。动也不动,迷糊间疑心自己产生了错觉。翻了个身,手机从耳边滑下来,磕在她鼻梁上。 清醒过来,她抓起手机皱着眉头,光亮,好一会儿没适应过来,再看屏幕,便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 那端静地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好半晌,她都要挂了,那人却开了口,声音涩涩的,“考得怎么样?” 蒋明月一阵无语。 仍是道,“我不知道,很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骗子。”他在那边骂了声。 明月翻身起来,“嗯。快点睡吧,挂了。” 陈续心里颇不是滋味,顺手推了一把堆在脚边的大白狗,“汪!” 它跳起来,嘴仍是咧着,憨憨的。 蒋明月听见一声狗叫,顿了下,“注意点儿,别被咬了,快点回家吧。” 她怀疑他是喝醉了,流落街头,甚至身边可能还有一条虎视眈眈的流浪狗,蒋明月自觉不是太热切的关怀,只是隔着电话线那端的人却会错了意,滔滔不绝地讲开来,“不是流浪狗,我在家,我自己的狗,大学的时候捡的,生了好长一阵子病。之前放我爸妈那儿养,回来了就接来了。它现在还挺胖的。” “嗯,晚了,休息吧。”她兴致缺缺,陈续听在耳里,很不是滋味,悻悻地问,“他怎么样?”一秒后,又绷着牙根,“对你。” 蒋明月猜测着他要说,有我对你好么这种相当不着边际的话,等了好一阵子,他也没说,心中迟疑纠结,不一会儿,慢慢吞吞地道,“我们挺好的。” “哦……”他抿了抿唇。 两人静默了许久,他没有挂断,恍然间听见一声轻柔幽长的叹息,随即耳边传来机械的系统声,陈续等着页面自动跳回,胸中垒起了莫名的情绪,心跳仍是正常,可是身上却有某处在隐隐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