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蓝》 孔雀蓝 「睁开双眼做场梦,问你 送我归家有何用,虽知道你的她 无言地向你尽忠,望见你隐藏你戒指 便沉重。 难道你有勇气反悔诺言 你专一,两个人 多挤迫,难容纳多一番秘密,捉不紧 变得更加固执。」 ——《吴哥窟》· 吴雨霏 推开车门,寒风冷雨扑了满脸,站定后有些矜持的拢了一下头发,借倒车镜检视妆容,眼皮上的珠光亮片被水浸得璀璨。 “下次见。” 在冬日里仍穿着单薄的绸裙,开司米披肩滑到肩下,任由他人打量,定义我浪荡。 和客户相拥着说再见,他的热息洒在我颈间,含着酒气,撤身时,意乱情迷明晃晃挂在眼底,“不带我上去坐坐,咱们只是谈判桌上的关系?” “今天,不太方便,来日......” 我还没说完,他先接话,“来日方长,行。” 语气克制,眼神依旧轻佻,大概那句不方便让他浮想联翩了。 车子在雨幕中变成了模糊的轮廓,我故意把示爱的玫瑰花落下,同时也忘了拿伞,踩着四溅的雨滴进了楼道后,电梯门恰好打开,正中央是一面银色玻璃,倒映着我的狼狈。 珠光眼影在晦暗中闪闪发亮,像利刃启封时的冷光。 褪色的口红在深夜显得很暧昧,我在想,等下如果真的遇到章纪杉,要不要解释一下,只是单纯的应酬,没有背叛他。 实际上,如果说真话,他也未必会信,但也许会安心会开心。 可我非要他为我发愁,为我担忧,让他记挂于心的人才重要。 我把自己当成他婚姻天平上的砝码,我越沉重,他的婚姻越不安稳。 有人说我单眼皮,唇色浅,五官长得太淡,生来便是薄情相。 容貌好,不缺殷勤和深情,只缺爱,偏偏我爱的那人,比我还薄情,只与我一晌贪欢。 电梯直接入户,门开后,斜斜一线黄光从卧室里透出来,我忽然觉得心里也冒出温暖来。 放轻脚步,走到近处,果然看到章纪杉,单手夹了本杂志,仰面躺着,被子只盖住半身,腿搭在地毯上,自在慵懒。 我没出声,他也很安静,视线短暂交接,瞬间离开。 哪怕我浑身湿透,他眼底依旧毫无波澜,仿佛我也只是房间内的装饰品而已。 悬殊过大的较量,是自取其辱。 我无声败下阵,走到梳妆台前卸妆,一看镜子,淋了半晌夜雨,整个人只能用凌乱形容。 眼影,高光湿了水,混乱的蒙在脸上,更显妆容黯淡,口红极淡,近似血色,头发湿漉漉的黏在米色披肩上, 难怪他看了没兴趣,自己都越看越糟心。 将卸妆油倒在手心里,揉搓几下后,直接往脸上抹,反正无人在意假面下的人。 眼皮上忽然落了点温热,是他的手指,带来略微干燥的温度,粗粝的薄茧从眼角不轻不重地揩到眼尾。 我侧过脸,视线落到他指腹间,环绕交迭的纹络间是璀璨的珠光,孔雀蓝的颜色,衬出他的冷清。 “又化这么浓的眼妆,当心以后视力不好。” 关切的话说得很老气,我没忍住笑,握住他修长的指节,细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痕,“可我喜欢这个颜色,你看我涂上像不像孔雀?” 遇到心仪的对象,急于展示自我,可不就是花孔雀吗。 章纪杉任我撒娇,神情依旧冷淡,俯身与我四目相对,鼻翼微微翕动,“喝酒了?” “应酬而已。”质问也是关心,我笑吟吟接受,继续卸妆,“你洗过澡了吗,再等我一会儿。” 他低低应了一声,坐在床沿看我,目光清静,直到我素面朝天,才露出几分柔和的情绪。 我知道,此时,我最像她。 洗漱完以后,章纪杉已经睡下,留了盏小灯给我,光线描摹出他的轮廓分明的五官。 我躺到他身旁,故意和他用一个枕头,脸贴脸,鼻梁相抵,交换气息,可他依旧不睁眼。 我心里忽然冒出情绪,揽住他的腰,自发自觉的朝下面摸索,却被按住,对上他不耐的眼神。 “这么晚了,早点睡。” 说完就松开手,利落翻身,留给我一个道貌岸然的背影。 “我不觉得晚啊,这时候我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他的身形顿了顿,从喉间溢出短促的笑音,“你非要和我唱反调?” “是你和我作对,你来这儿,不就是想和我睡?” 我解开睡衣,抬手捧住他的脸,“章纪杉,你看着我。” 终于得到正眼相待,却毫无情欲,他只淡淡一瞥,手肘半撑,坐起来,审视我:“你该换份工作了,越累,脾气越大,是精神状态不好的表现,况且你一个女人,总是和人应酬喝酒,有失体面。” 一板一眼,关切的话说得像定罪。 墙上的挂钟,秒针咔嚓咔嚓的移动,漫长的沉默被分割,变成锋利的刀刃。 “怎么,又觉得这份工作不合适了?”我望着他,“你总爱替我做选择,总爱说冠冕堂皇的话,在一起这么多年......” 在一起叁个词,亲呢且暧昧,用在我们之间,太过逾越界限。 我想换个措辞,却发现太过不堪。 说来有趣,日本是个含蓄的国家,却公然将第叁者称为情人,不否认有情意存在。 中国叫小叁,小人,第叁者。 两个人之间,感情本就挤迫,又怎容得下另一个有情人。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满意,不体面的不是我的工作,是我这个人,章纪杉,你觉得我丢人。” 我以为这歇斯底里的话能引起他半点动容,但没有,他只觉得我无理取闹。 “我以为,到你这儿来能舒心一点。” 他说完后,按灭了灯,留我一人,坐在黑暗里,思绪冷却后,成了一条线,在脑海中崩断。 过了许久,凌晨时分的窗外起了雾。 雾里看花,没有发生任何事。 废话频道:是个be,在悖德的婚外情里谈论道德,在出轨的前提下寻求正轨,总之没啥逻辑,也不谈叁观,人无完人,感谢观看的各位。 分享我很喜欢的一首诗(凑字数) 一千零一面镜子/埃姆朗·萨罗希 我越是逃离 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 却越是看见你 我是一座孤岛 处在相思之水中 四面八方 隔绝我通向你 一千零一面镜子 转映着你的容颜 我从你开始 我在你结束 -- 旧小区 「就算天空再深 看不出裂痕,眉头 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 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份,我都捉不紧,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暗涌》·王菲 生闷气的感觉不太好受,辗转难眠直到窗外薄雾都散尽之后,我又一次后知后觉的领悟到和一个漫不经心的人较劲有够愚蠢。 吃醋撒娇于爱侣之间本可是调情,在他眼中却全是计谋手段。 被褥之下有一段空旷的冰凉,是昨夜他刻意冷落分隔出的界限。 章纪杉的睡姿向来规整,即便是情到浓时,他也仍旧是克制的,灰褐色眼瞳里半藏半露的情绪让我深深着迷。 藏匿的是对她的歉疚忠诚,流露的是对我的无奈依恋。 因为得不到,所以充满遐想,如果那双眼多看我一时,最后看我一生,该多好。 冬日的天光清澈明亮,挂钟的玻璃面上映着斑驳的树影,时针定在五点,我小心翼翼的起身,打算去做份可口的早饭来化解他不虞的情绪。 拉开冰箱门一看,平日里得过且过太久,冰柜和我的肠胃一样空荡。 洗漱完毕后,我换了件舒服自在的休闲装,出门去菜市场选食材。 下楼时还不到六点,小区内已有了鲜活的人声。 抬头一看,老旧的楼宇间泻出零星的昏黄暖光,但也不乏晨练的老人,气定神闲的从我眼前跑过,素面朝天的学生,肩上挎着书包,手里攥着早餐或者课本,行色匆匆的越过我赶往站台。 稀松平常的日子在不疾不徐中开始。 当时选这个小区的时候,章纪杉有些吃惊,似笑非笑的问我:“还以为你会选处高级公寓,不是怕麻烦求清净吗,怎么选了这么个老地方,设施这些估计都很陈旧,你怕是住不习惯。” 他温和的语气里难掩自信,仿佛对我了如指掌。 我知道,自己真实的性格就像激流暗涌之下嶙峋的石头,棱角分明,难以磨合,代表着坚硬的矛盾。 章纪杉说对了一半,我的确喜欢清净。 从前的生存环境过于混乱不堪,眼里耳中充斥的总是冷漠谩骂。 自我记事起,父母间的感情就很不和睦,争吵,冷战,轮番上演了好多年,最后一拍两散,现实生活里的狗血剧总算落幕。 在无助和痛苦里待了太久,一心觊觎着温情,因此格外渴望融入世俗百态,也更加珍惜对我好的人,希望他不要因我不开心。 缺爱的人,反而试图掏空自己来给别人爱意,可笑又可怜。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菜场的入口,蔬菜和鱼肉的味道混杂着涌进鼻腔内,摊位面前挤着的大多是中年女人,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老板百般周旋讨价还价。 我旁边站着的女人手里拎着绿色编织网,在水槽里捞了好几遍,总算挑到一条满意的鱼,笑眯眯的和我搭话:“妹子,刚结婚吧?” 我有些惊讶,看她一眼,对上视线后,女人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起来这么年轻,肯定没孩子吧,要不是家里孩子上学要补充营养,谁能起这么早啊。” 我的注意力仍在“结婚”这个词上,周围细碎的聊天声灌入耳中,无非是家长里短的琐事,我也顺其自然的应了句:“是啊。” “哈哈,我看人可准了,刚结婚的时候,咱们女人就会格外上心,能起个大清早来买菜,就为了给他做顿好吃的饭,也能熬半宿去抢双十二的优惠券,买化妆品打扮给他看。”她将鱼递给老板计秤,转过脸继续和我聊天,“但是,姐和你说,咱们对男人不能太惯着,对他太好了容易把脾气伺候得刁钻。我家这个,现在完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 语毕,摇了摇头,上扬的嘴角却透出满足的笑意。 我点头,表示受教。 男人的确不能太惯着,否则只会把你当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赝品。 女人是个聒噪又热情的性子,拉着我一起选了好几样菜,最后祝我新婚快乐。 回家路上,我下意识的想起她说的话,听起来全是抱怨,仔细剖析,却发现爱意全都藏在反话里。 匆匆出门,忘了带电梯卡,好在楼层不算高,沿着旋梯朝上走,到了家门口,还没掏出钥匙,门边开了。 章纪杉的脸陷入半明半暗中,眼瞳里凝聚着锋芒,浓眉微拧,居高临下的看我。 我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蔬菜,章纪杉喉间微动,眼底情绪柔和许多,顺势接过,“还以为你又闹离家出走。” 手上失了重量,心却因他这略显关切的调侃变得充盈,环住他的腰,顺着走进客厅,“怎么,关心我啊?” 章纪杉闻言,轻笑了一声,“操心。” 我也笑,饶到他面前细细打量他,望见下颌上淡青的胡茬后,想起来一件事:“剃须水用完了,这个月你又没怎么来这边过夜,我就忘了买,等下我去超市看看。” 他顺着我的视线,摸了摸下巴,轻描淡写道:“没事。” 菜被放到流理台上,章纪杉折身进了卫生间洗漱,他个子高,站在逼仄的空间里却也不显局促,无论何时都从容,为自己留足余地。 我的厨艺一般,但尤其擅长煮粥,走的时候就已经煨了一盅白粥,现在只是负责加入食材。 番茄切丁放入锅里增色,虾仁洗净和瑶柱一起放入锅内入味,金黄的炒蛋和肉末一起混进粥里,调料放完后,撒上香菜叶,盛入碗内。 我刚端上桌,章纪杉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看清以后,肩颈线条松和许多,微笑着落座。 “怎么样,厨艺不减吧。”我得意的挑了挑眉,剥了枚溏心蛋给他,“我可是特意起了个大早去买的新鲜食材呢。” 在章纪杉面前,我能做好的事情太少,所以逮到机会我便想炫耀,以此谋获更多好感。 “不错。”他慢条斯理的喝粥,抬眼看我,“要不要考虑开个粥铺,我给你投资,好过你去和别人拼酒拉赞助。” 这次劝我换工作的态度明显温和许多,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但我见好就收,“行啊,最好只有你一位顾客,我天天为你煮饭,这样多自在。” 调羹顿在浓稠的粥里,他的视线凝滞在我脸上,我们都没再说话。 因为我们提出的假设,都是无法实现的。 他不愿做出明确的取舍,而我也不想迷恋到失去自我。 最后还是我打破僵局,“公司里的事忙完了?” 他吁了口气,指节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回复简短的讯息,“都要到年关了,只会更忙,所以这阵子没来找你。” 语气里难掩疲惫,我也放下芥蒂,“没事儿,再忙也有年假吧,上次我们不是说了今年去日本度假吗,正好放松一下。” 章纪杉闻言,怔了怔,眼底的困惑在对上我欢喜的表情后消散许多,变成了犹豫。 “阿芙,我今年应该不能和你一起过年了,答应了要去她老家,她家里人过大寿,必须回去一趟。” 轻缓的语气落到心上却如同重石一般,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我用力按了按额角,想把委屈和愤然压制下去,但颤动的嗓音还是出卖了我的不安,“而且你明明先答应的我。” 其实这时候讨论顺序是件可笑的事,要论先来后到,我输得太早。 何况,他与她的承诺是合情合理的,我却只是个悖德的存在,随时可以被淘汰。 章纪杉听着我的质问,目光恢复沉静,用冷淡的语气安抚我:“她家里人那边催得紧,去年就没去拜访,她就提了这一个要求,我总不能让她难堪吧。” 她和他之间有多深的感情,我不知道,从章纪杉的片面之词里,我以为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 但是,他对她总是心软,担心她难堪,于是让我难过。 昨天我还以为,我可以作为他婚姻天平上的砝码。 现在才领悟到有多不自量力。 “我给你卡里转了一笔钱,你工作也辛苦,约几个朋友,好好去放松一下,如果要出国旅游,记得注意安全。”他说完后,捞起外套,“我先走了。” 此时,我不想理他,垂下头,直接进了卧室,好一会儿,听到了门合上的声音。 点开携程,取消了机票和酒店的预约,看到屏幕上出现「是否放弃」这个选项时,犹豫了好半天。 想起章纪杉的那句“她就提了这么一个要求,我总不能让她难堪。” 她一个要求,他便答应,而我强求来的,终究被无情回收。 “是” 昨夜没有睡好,做完取消计划的决定后,我松了口气,睡意渐渐袭来。 我躺在章纪杉睡过的位置,已经感知不到他的温度,枕头上却残存着他头发的味道,清冽却深沉。 尽管他刚走没多久,我却已经开始回忆他。 他昨天来的时候,等我的时候,是开心的吗? 和我生气,是因为在乎我吧? 让我换工作,其实是怕我太劳累对不对? 章纪杉给我的太少,我只能从细枝末节里推测他对我的情意。 他是个理性的人,和我在一起六年,这段婚外情仍旧是个秘密。 我的存在,对他而言,是一种不体面,也早该知道,他只把我当成她的影子,却还是自欺欺人,我得到的是唯一的爱情。 废话频道:没啥要说的,嘿嘿,感谢观看。 -- Ⓨùsんùщù.òℕℯ 薄情人 「饰演你旧年共寻梦的恋人,再去做没流着情泪的伊人,假装再有从前演过的戏份,重饰演某段美丽故事主人,饰演你旧年共寻梦的恋人。」——《傻女》·陈慧娴 收到母亲微信的时候,我正忙得昏头转向。 临近年关,娱乐场所的收益期,陈若存找我商讨营销策略。 “酒水供应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也算是松了口气。”她递给我一支烟,走向卡座,“歇会儿。” 白色烟雾缭绕在昏暗的角落里,彼此的模样都变模糊,眉眼更显疲惫。 “对了,你真不休年假了?”陈若存打趣道,“虽然我也不太想放你走,但你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休了,年底不暴富,开年穷到哭。”我猛吸了一口烟气,吐出来之后,情绪松缓许多,“真心疼我,多发点年终奖吧。” 陈若存嗤笑一声:“之前不是说要去日本旅游吗,怎么又取消了。” 听她提起这件事,我才想起来和章纪杉又是一周多没联系了。 他总有忙碌的理由,我也忙起来,才能忽略心里的失落。 看了下微信消息,章纪杉的依旧为零,倒是我妈发了好几条语音过来,每条都长达六十秒。Ⓨùⓩんàíωёń.©⒪Ⅿ(yuzhaiwen.com) 咄咄逼人的语气,横竖都离不开没钱二字。 大概是见我很久没回,最后一条温和许多,让我回家吃顿饭,说有事要商量。 “阿姨还真是······强势啊。”陈若存离得近,听了个大概,问我,“你去吗?” “不去,她闹得更凶。”火星已经燃至烟蒂,颤动着落下半节灰烬,我套上围巾,起身,“走了。” “行。” 陈若存也按灭了烟,在手机上划动了几下,“加班费转给你了,要是在家没吃好,别生气,自己去吃顿大餐。” 父母离婚后,我跟着母亲生活,高考结束后,逃难一般的选了外地的大学,好在那几年有章纪杉的照应,衣食无缺,基本和家里断了联系。 母亲在那段时间也找到了新的伴侣,是个姓刘的洗车工,年轻时有点家底,但是好赌,到老了,毫无存款积蓄。 我妈非要和他凑在一起,日子过得比从前还紧迫,当我工作后,隔叁差五找我要生活费。 刚下出租车,电话又打来了,催我快点到家。 所谓的家,根本没我的房间,甚至没我的座位,却要靠我的钱维持家用。 站在破旧的楼道口有抽了半支烟后,我才慢吞吞的上楼,防盗门大敞着,玄关处悬了一颗黄灯泡,光线微弱,只照得清蛛网。 “这都几点了,饭菜都冷了。”母亲斜我一眼,语气很不耐烦,“快进来啊。” 我还没说话,那个男的呵笑一声,嘲讽挂在脸上。“人家赚大钱的人哪儿稀罕回你这么个破地方啊。” 他说着便夹了一筷菜,吃得啧啧作响。 “狗不嫌家穷,这儿再破也是她的家。”母亲拽着我的手往屋里拉,“再说了,她赚再多钱不也得给我。” 最后一句才是真话。 我懒得再和他们周旋,深觉自己有病才会过来,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递给她,“这段时间进货投了不少钱,暂时只有这些。” 她毫不犹豫接过,用视线数了半刻钟,表情柔和几分,“你们这钱投出去了,得能收回来啊,可别做些亏本生意·····” 懒得听她唠叨,我推开门,“饭就不吃了,店里忙。” “来都来了,话都不想我说两句?”母亲拉住我袖子,“吃饭去,有正事儿和你商量。” “你直说吧,我真不吃。”我长舒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不耐烦,指了指饭桌上的男人,,“见着他就恶心。” 母亲闻言,松开手,面上有些尴尬,“是这样,你刘叔家里有个亲戚,今年叁十多了,比你大几岁,然后现在正说亲呢······” 那个男也朝这边望过来,“我表侄子,人品绝对信得过。” 母亲附和:“你也不小了,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所谓的正事,原来是想让我便宜他侄子,我转身就走,却被他的一句话惹怒,脚步停了下来。 “你还别看不起人家,当小叁还假清高,要不要我给你去打个牌坊挂着啊。” 恶心的人说的话也低端,但我竟然无法反驳,毕竟当小叁是真的,因为章纪杉,我眼界变清高也是真的。 母亲夹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却并不为难,白我一眼后,走到那个男的面前,故作嗔怪的拍他两下:“你说这话也太冲了,叫别人听了,阿芙更难嫁人的。” “她要真有本事,那男的早离婚了。” 两人当着我议论章纪杉,我想如果他在,估计又能让那男的脸上挂彩。 我压着火气,控制自己不去想章纪杉,在这种不堪的情况下对他生出依赖之情,会显得我一如既往的懦弱。 陈若存的电话来得正好,她也听到了那边的谩骂声,替我找了个合理借口离开。 下楼时,我妈跟在我身后念叨让我不要总和他起冲突。 我问为什么,我才是你有血缘的亲人,我供养你,给你钱用,你心里却只向着他。 她说,生养我一场拿钱是应该的,又说我早晚会嫁出去,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只有他。 “我真搞不懂你,离了婚,又嫁个失败的人,这样的婚姻有意思吗?” 母亲闻言,顿住脚步,沉默了半晌,“活着总归是有意思的,何况不结婚的女人更累,你也跟了他七年多了,他还是不离婚,女人的时间经不起耗,你也该给自己找退路了。” 我俩再次不欢而散,上车后,我不动声色望着她的背影,她却一直没有回头。 说我在错误的路上执迷不悟,她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困在婚姻的围城。 到酒吧之后,陈若存已经摆好酒杯,看见了我,同情道:“你刚才就不该去。” “我犯贱呗。”外面太冷,我直接挑了杯最烈的酒,入喉没多久,烧得心里酸疼,“你猜他们找我干什么。” “相亲?” “这你都知道?” 陈若存叹了口气,“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这个话题司空见惯好不好,我妈也在替我张罗,要不要分你几个。” “受不起。” 我和她笑作一团。 “但我说真的,你妈有句话没说错,你也该给自己找后路了。”陈若存望着我,“阿芙,我是你的朋友,在道德方面我狠不下心谴责你,但不代表我支持,在章纪杉身上再耗下去,不值得,他不离婚,你和他的关系就是在犯罪,你就甘心一直做个见不得光的第叁者吗。” 可我不甘心又能如何,若我不做第叁者,我就没有待在他身边的资格。 我把章纪杉当归途,切段后路,孤注一掷的赌了七年,如今大家都觉得我将满盘皆输。 “人都会犯错,但真正让人讨厌的是明知故犯,和一错再错。”陈若存拍了拍我的肩,“阿芙,章纪杉这种薄情人不配你真心相对。” 烈酒灌了好几杯,意识开始涣散,零散的回忆涌上脑海,一帧一幕都是章纪杉的脸。 第一次遇见他,也是在酒吧。 父母离婚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更差,学费两人答应承担,生活费就只能靠自己挣。 一个认识的学姐在酒吧当调酒师,说氛围组缺人热场子,让我去兼职一下,赚点生活费。 晚上九点多,舞池里一片红男绿女,灯影迷离。 我装作模样的端着酒杯四处游走,偶尔跟着跳两场活跃气氛,过了会儿,总感觉有道视线一直跟随着我。 在热烈的氛围中,我回头,对上一双清冽的眼瞳。 他长得高,在人堆里格外显眼,相貌也英俊,眼眸深邃,如同无垠宇宙,吸引人的心魂。 也许因为舞曲鼓点太聒噪,我的心脏在那一瞬忽然失序乱跳。 男人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游弋了半晌,眼底情绪渐渐温和,隔空朝我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带了几分歉疚之意。 我没忘记自己在工作,按捺住搭讪的想法继续穿梭在人潮中,却时不时想回头确认那个人的存在。 一出神,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他手里的酒洒了我一身,我的酒杯落在了地上,跳舞的人将玻璃渣踩得更碎,根本拣不起来。 冷酒泼得那人清醒了几分,打算找我理论,猛地拽住我手腕,模糊的视线逐渐明朗,怒气意外的消弭不少:“诶,你是······章纪杉你过来看看,这不是你那个······那个······” 他措辞半晌,仍然没说出来,我的手被攥得生疼,失误在先,又不好意思挣开,正为难的时候,先前看我的那个人出现了。 见到他的时候,我都忘了尴尬和痛觉,只是在想“原来他叫章纪杉。” 确实如同杉树一样挺拔沉稳,温和的神情令人感到安心。 “你认错人了。”章纪杉拍了拍醉酒男的肩膀,“先松手。” “认错了?”醉酒男松了手,虚着眼靠近我,瞳仁定住,看了一会儿,抬手挠了挠后颈,“还真搞错了,不好意思啊美女。” “没事儿。” 我还顾虑着地上的玻璃渣,怕被人踩到,下意识弯腰伸手去捡,结果肩膀被人扣住,侧过脸一看,是章纪杉。 他皱着眉,神情沉肃:“你干什么?” 我指了指地上被灯光照得闪烁的玻璃渣:“捡垃圾。” 大概我的答案与此处格格不入,章纪杉愣了片刻,忽然笑了:“人群这么密集,你蹲着捡东西不怕被踩啊。” 被他一说,我有些惭愧,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叫酒保来收拾就好。”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舞曲暂停,几位工作人员走过来处理玻璃渣。 我心虚的站到一旁,章纪杉端了杯柠檬水给我,“你是新来的?” “对,我来是兼职的。” 他嗯了一声,“学生?” 我有些警惕的看他一眼,含糊其辞的说了句:“我是成年人了。” 言下之意,不是童工,告我也没用。 章纪杉闻言,又笑了:“我也是。”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多没意义的话,尴尬的气氛回升,只好另外找话题,“我刚才不是故意撞你朋友的。” 章纪杉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视线落到我手腕上:“疼吗?” “没什么,他认错人了。”我不以为然。 章纪杉神情复杂地望着我,青灰色眼瞳里覆着层微光,映出我的模样,半晌后说:“你长得有些我认识的一个人。” 没料到他也会说这么老套的话,我觉得有点没趣,敷衍的笑了笑。 他移开视线,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腕表的表带,望向舞池。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搭讪的时候,他很轻的问我:“要不要去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如果是一般人这么问话,估计早就被鄙弃了,可是听到他这么说,我心里竟然没什么芥蒂,甚至隐约有些得意。 就好像,有鱼自投罗网一样。 我不否认,章纪杉吸引我的首先是出众的相貌,其次是昂贵的着装。 那时候的我很缺钱,但越穷越傲,眼高手低,谁也看不上。 遇到章纪杉是机缘巧合,像他这样优秀且多金的人对我来说简直是奢望般的存在,没想到他主动选择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我温柔示好,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妻子。 出轨的男人在其他女人身上寻觅妻子的影子,不知是该赞许他“从一而终”的深情,还是对他的自欺欺人感到同情。 这段不伦的纠葛,在各取所需间发生,我存在于这段婚姻之外,做着她的替代品。 但人是贪婪的,欲望也是无尽的,爱则是欲望的另一种形态。 章纪杉也不该对我投入太多感情,偏偏我们都越过了界限。 大学毕业后,我基本实现了经济独立,既然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如今分开也合理,心里那个答案告诉我,继续纠缠不清或许会误终生。 提出分手的时候,章纪杉沉默了许久,神情里有微妙的释然,说:“也好。” 我们默契的没说再见,有的人一错身,涌入人海后,再也不见才是常态。 我以为离开了他,会变得自由,不用自我鄙夷,也不用顾虑外界的目光,可我并不快乐。 理性提出分开的人,陷得最深,轻易靠近的人,从未上心。 再度遇见章纪杉,我的处境很狼狈,完全不似提分开时那般自在。 被那个男人压在身下辱骂的时候,惊惧交加之下,我拨通了章纪杉的电话,本以为会是无人接听或者占线,他却接了,并且很快赶来。 他和那个男的打了一架,问我需不需要报警,我妈却说他只是喝醉了酒犯糊涂,被伤害的是我,她却只维护他。 “不用,走吧。”我忍住眼泪,扶着他走出去。 章纪杉点头,“我送你去医院。” 上车后,他取出医药箱的时候,随意问我:“那就是你家?” 我的家,家人却不爱我。 “不哭了,都过去了。” 他取出碘酒,耐心的替我处理伤口。 心里酸涩被他的温柔抚平,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章纪杉上药的手顿了顿,笑说:“不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吗?” “可你不是最怕麻烦吗?” 其实在打电话的时候我并没想过章纪杉真的会来,我只是单纯的很想他,我本以为这是因为相处太久,形成了依赖。 “我的确怕麻烦,但我更怕你遇到危险。”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认真,但是眼眶上的淤青让我忍俊不禁,本想笑,最后却哭出了声。 大概是很少在章纪杉面前流露出浓烈的情绪,他一时有些无措,胡乱将药膏往自己脸上抹,哄我:“别哭了,我没事儿······我上药了,很快就能好······” 向来从容自若的人在这时幼稚得像犯了错的孩子,我抱住他,“可你差点因为我受伤。” 他抬手替我擦眼泪,语气温和:“只要你没事,这个伤就值得,我来,是因为你需要我。” 是啊,我需要他,在乎他,依赖他。 他是我的解药,是我落水时紧握的稻草。 即便知道往前走是危崖,我也只能将错就错。 “若存,我想换份工作。” 章纪杉觉得我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我偏要光鲜亮丽的站在他身边。 谁说偏执不是爱情? -- Ⓨùsんùщù.òℕℯ 留不低 「她怎么吸引你,总喜欢将我作类比,投入与我发展你也靠演技,人在与我约会 雅兴拍翼而飞,身可以留得低 心恐怕留不低,身份也没凭没据你认错我那位。 而跑车一早出了轨,心反正留不低 身总算留得低,阴影里未曾问你哪是最爱那位,伤口太难抛低 因苦恋在维持关系。」———《留不低》·吴雨霏 1.「逢迎」 难得的休息日,成茜被人约了一起打麻将,按捺下不耐的情绪,想起母亲对她说的,善于交际的能力会给男人面上增光,优秀的妻子本就该是让丈夫增值的装饰品。 母亲说,患难与共的婚姻少见,长久的是各取所需,一荣俱荣的类型。 其实她很不愿意去参加这些满是虚与委蛇的牌局,无非是听那些锦衣玉食的阔太们或不露声色,或大张旗鼓的炫耀生活的美满。 幸福恩爱的婚姻便似橱窗里精致的奢侈品,她们必有一份。 成茜坐在镜子前化了个淡妆,挑选口红时,对着色号迟疑了许久,最终选了支贴近唇色的,更显内敛。 她还记得上次涂了稍显热烈的枫红色,被几位阔太围着,口不对心的夸赞,“哎呀,这个色号可真显年轻。” 二十岁的女人本就年轻,四十岁的女人被夸年轻或许会暗喜,叁十岁的女人被夸显年轻,大抵不会太开心,只觉得别扭,这话仿佛在暗示,你已经走向人老珠黄,只能靠妆容来减龄。 临出门前,阿姨问她要不要回来吃饭,成茜不假思索的说了不用,阿姨犹豫了片刻,说章先生昨天通知她,说今晚要回来,让她准备些丰盛的饭菜。Ⓨùzんàíωёń.©⒪Ⅿ(yuzhaiwen.com) 精致的妆容如同面具般覆盖了成茜微妙的情绪,甚少归家的丈夫要回来,先联系的居然是佣人。 “到饭点了你就按他说的做顿好吃的就行,我晚上看情况吧。” 成茜不想继续端着贤妻的身份和外人周旋,简单吩咐了几句后就赶往会所赴牌局。 和几位相熟的太太们寒暄几句后,成茜施施然落座,旁侧的人都夸她气色好,软着嗓子夸章纪杉理财有道,投资的股票行情一路高涨,调侃她是旺夫的面相, 成茜弯着眉眼笑意盈盈,游刃有余的敷衍着:“你家那位也很有商业头脑啊” 叁个女人一台戏,久浸名利场的阔太们在成茜面前凑出这场虚情假意的牌局。 庄家确定后,四个人有条不紊的理牌,审牌,补花,面上皆不动声色,或者假意叹息手气不好来审查对方的底牌。 成茜手里的牌还不错,好几个对子牌,想赢的话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她在心里权衡了对家和下家的身份,两位都是章纪杉客户的妻子,她挑了挑眉,想着母亲说的要为丈夫挣面子。 于是前几局有意拆掉了几组牌,让对家和下家赢得满面春风。 “哎呀,茜茜你今天手气不大好呀”有人打趣她,“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看来真是这样。” 话音落,成茜摸牌的手顿了顿,勉强撑着笑意应和,“我这人向来运气不大好。” 她曾以为章纪杉上天给她安排的缘分,遇见他就花光了运气,所以之后过得才不幸,现在看来,章纪杉根本是她的劫。 几轮下来,成茜输了七八万,有人看不过眼提出换庄家,常胜的两位不大乐意的说自己要去放松一下。 成茜故意输牌也费心思,按了按额角,“我正好去上个洗手间。” 起身离桌后,短暂告别了曲意逢迎,她舒眉展眼,松了口气,点开手机一看,银行卡扣费记录一条接着一条,章纪杉的微信消息夹杂在其间,公事公办的问她去向。 成茜盯着备注上的老公二字只觉得嘲讽,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正编辑回信的时候,他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今晚我要回来一趟,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趟这个词听起来就短暂又薄情,含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施舍之意,成茜冷着声音回他:“忙着打麻将,你有正事没?” 章纪杉那边的气息顿了顿,半晌后,温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和你说一声,卡里钱够吗,我再给你转一些。” 成茜还没回话,“叮”的一声,银行卡到账的短信弹了出来 ,她皱了皱眉,觉得他这不由分说的态度让人很不爽,还没开口,章纪杉说了句“玩得开心点”之后就挂了电话。 页面上显示的不菲金额将成茜的心情压迫得更加滞闷,洗了手,走出卫生间后,漫不经心的走到了弧形阳台上,视野开阔了许多,不豫的情绪也消散了几分。 她俯下身,倚着雕花栏杆眺望庭院的景致,指间衔着支细烟心不在焉的把玩。 身后的落地窗上覆着一层丝绒窗帘,将女人的谈笑声衬得又轻又柔,不屑的语气落到耳中,好似绵里藏针。 “刚才那几局下来,成茜输了七八万吧,我看她面不改色呢,真的是家底丰厚经得起消耗,她老公也够惯着,我要是这样花钱如流水,我家那个肯定得说上好几天。” “她老公惯着她?”女人刻意拖长的语气里满是轻蔑之意,“我和你说,成茜的老公可有意思了,都出轨好几年了,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说到这茬儿我就觉得好笑,听别人说章纪杉找的小叁和成茜长得还挺像呢,你说这是存的什么心思?” “其实出轨这事儿对有钱的男人来说也不算稀奇吧,但这小叁找个和老婆差不多的还真挺奇怪的,这是找替身呢?” “对着小叁的脸想老婆,对着老婆想起小叁,这癖好有够刺激吧” 女人说完后笑出声,另一个女人附和着笑说,感觉好变态。 “这事儿在圈子里都快人尽皆知了吧,成茜就一点儿不生气?” “听说也是闹过的,但事情都发生了,闹也于事无补啊,何况章纪杉这么好的条件谁舍得离婚,。” “那倒是而且我听说成茜最近又投资了一家私企,要我说她一个女人,太注重事业太强势,肯定不讨人喜欢啊” 不明事理的外人这段糟糕的婚姻当作笑谈,用词犀利又冷漠,如同软刀子一般扎在成茜心上。 她无意识的折断了手里的细烟,褐黄的烟丝散发着尼古丁难闻的气味,吸入鼻中,口舌都发苦。 章纪杉出轨的女人叫陈芙,和她长得确实有几分相像,得知这件事的起初,她觉得备受侮辱,提了好几次离婚,章纪杉都拒绝交谈,两边的家人多方协调,保住了这段婚姻。 久而久之她也累了,对于这个不忠的丈夫,她已经不奢求他的回心转意了,只好自我安慰,他肯定还是爱我的,否则为什么找了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作为感情的替代品呢。 我们俩结婚这么久了,他 可能是少了些新鲜劲儿,等玩够了总会回来的。 反正我才是正牌,那个女人只是个赝品,只是凭着那张脸冒充了我,骗取了他的感情。 一定是这样的。 在成茜的自欺欺人里,章纪杉回家的次数日益减少,见面要么寒暄客套要么冷嘲热讽。 时至今日,她都不愿去戳破自己的梦,不愿承认她和章纪杉之间早已没了从前的情意。 其实当年她不该同意复合的,不该利用他的愧疚心把他框进婚姻的轨道里。 可那是他欠她的,他该为那个鲜活的生命赎罪。 记忆倒退着回溯到她去做流产手术的那一年。 2.「萌芽」 和章纪杉交往的第四年,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成茜苍白着脸,跑了好几趟卫生间,分明没吃什么东西,却扶着洗手台干呕不止。 同事见她不适的症状很严重,调侃道,“茜茜,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成茜漱了口之后,有气无力的叹息道,“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脑子里却浮现出一个念头,她的经期似乎延迟叁个多月了。 因为平时忙着拍摄的事务,加班和出差都成了惯例,偶尔还要去国外取景,时间空间都过得颠叁倒四,以至于她都忽略了这些细节。 同事察觉出她的表情变化,好心多问了几句她最近的身体状况,给她分析,“你这情况可不能马虎对待啊,干呕成这样对身体多不好啊,要真是怀孕了就更不能敷衍了事了,趁早去医院查一下” 同事的切切叮咛她没怎么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怀孕这个词,手心下意识的贴向腹部,生出微妙的情绪。 她的身体里真的孕育了另一个小生命吗,真的存在着属于她和章纪杉的孩子吗? 成茜怔愣着,从乱成一团的思绪里,寻觅出惊讶,欢喜,困扰,以及慌张。 是的,慌张,因为她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来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最后一层情绪是不安,因为章纪杉说过自己目前没什么时间,所以订婚的日程一拖再拖。 成茜理解他的忙碌,但也无可避免的感到失落,只好把自己也沉浸到工作里,这样就不会太空虚,以至于生活里没他不行,非他不可。 下班之后,成茜去药店买了盒验孕棒,结账的时候,店员关切的眼色让她莫名心虚脸热。 匆忙将其揣进包里,回到家后直奔卫生间,她咬着下唇,仔细的看了半晌说明书,无奈视野都是模糊的,手忙脚乱的处理完流程,在等待的间隙里,心跳声几乎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 最后,两条红线映入眼帘,沉到心底,重量十足,让她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再出声时,嗓音颤着,分不出是笑是哭,如同她的心情一般复杂。 居然真的怀孕了。 作为一个女人,怀了爱人的孩子,这应该是件幸福的事情,成茜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第一时间就想打电话给章纪杉。 拨了好几通,他终于接听,沉闷的声音难掩疲惫:“怎么了?” 成茜盯着那两道红线,一时如鲠在喉,问他:“你是不是很忙啊?” “嗯。”章纪杉取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尽量放缓语气,“我这几天可能没办法回去,你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睡前记得关好门窗” 模式化的关心如同凉水一般将她的热情浇灭了几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儿想和你说。”成茜想起这个周末是去挑订婚礼服的日子,早就约好了的,“周日总能回来吧?” 那边静默了片刻,旁的嘈杂声融进来,“章总,咱们什么时候开会啊?” 章纪杉很快的回应了个时间,语气满含歉疚,“这周日恐怕不行,你要是真有事的话就给我留言吧,我空了看。” 电话挂断许久后,成茜才回神,因为她刚才一直在思考什么叫做真的有事? 要怎样的事情,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呢? 他真忙啊,忙到只顾自己,忙到她变得不值一提。 到了深夜,她躺在床上,抚摸着腹部,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掌心之下有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细微的律动节奏,让人想到奄奄一息这个词,同她的爱情一样脆弱。 她想自己理应好好呵护这个孩子,可是心里却好累,好累,因为这本就不该是一个人承担的结果。 周末的时候,她一个人去了定制店,终于穿上那套期盼已久已久的白纱裙,却并不觉得欢喜,反而觉得这件衣服承载的美好愿景过于沉重。 怀孕的事,最终还是告诉了章纪杉。 他愣了大半天,回神后问她:“真的吗?” 成茜试图从这句话里寻找出欣喜若狂,可是没有,只有出乎意料。 “去医院检查过了吗?”他又问。 “嗯,检查报告显示叁个多月了。”成茜轻声说。 章纪杉闻言,点头,又问她:“你这几天怎么考虑的?” 我怎么考虑的? 这句话让成茜油然生出委屈,因为考虑这个词本就代表着多项选择,她更希望他斩钉截铁的给出答案。 她看着他,觉得有些陌生,大概是因为碎发长了,往日舒扬的眉峰此刻紧紧皱着,难掩疲惫,往日清冽的眼瞳此时仿佛蒙着层乌云。 曾经她爱他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所以支持他去创业,却打拼,可如今她只看到他在穷途里高不成低不就,每日都过得艰难如末日。 世人皆累,何必再多一个拖累。 “我,我觉得现在要孩子不是很合适。” 她说完后,心底的苦痛几乎要压过神经让她昏厥,章纪杉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点头。 “嗯,等结婚了再考虑吧。” 再说,再等等,再考虑,曾经她把这些话当成他给她许诺的未来。 可是真的遇到需要共同面对共同度过的事情后,她才发现这只是拖延,只是敷衍,只是根本不在意当下。 “章纪杉,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两人都怔在原处,许久后,章纪杉用力的按了按额角,好似要清醒过来一般,定定地望着她,“我没说不要这个孩子,如果要生下来,那我们就结婚。” 成茜听到他说结婚,也愣住了,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求婚居然在争吵中发生。 婚姻的序章如果开始得如此勉强,结局想来也不会圆满。 她对他抱有过太多期待,也因此生出太多失落和挫败。 “不用了我不想结婚只想分开。”咽喉如同淤积的河道一般,吐字都艰难,成茜深吸一口气,仍旧克制不住眼中的阵雨,断断续续的说,“你的生活太忙了,忙到忽略我,忙到无视和我的承诺,忙到我成了末位选择,章纪杉,我很累,之前我想到你就会觉得快乐,靠着那些美好的回忆撑了这么久,安慰也成了负累,我不想再迁就你了,我们分开吧。” “等你冷静一些了,我们再讨论这个事情,现在我也很累。”章纪杉面沉如水,审视她,“茜茜,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将来,这个词太遥远了,谁能定义它的界限呢,所以他的将来一再拖延,到了如今两败俱伤的境地。 也许是因为情绪波动较大,腹部隐隐作痛,成茜觉得眼前昏昏暗暗,但已经不想在章纪杉面前露怯,强撑着力气去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漱口的时候,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涔涔冷汗将眼眸浸得潮湿且浑浊,她捂着腹部,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呢喃道:“对不起啊,你也很难受吧” 大学的时候,她读了一本书,米兰·昆德拉的作品《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有句话她记了很久,如今应验。 “压倒她的不是重,而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这个孩子就是她和他如履薄冰的感情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推开门后,看到章纪杉仍旧站在原处,往日挺拔的身姿此时垂沉着,夏日里最盛烈的树木如今成了燃至尽头的火柴棍,可怜也可悲。 两人心平气和的吃了顿晚饭,章纪杉说不去公司了,好好的陪她几天,她说谢谢。 半夜的时候,孕吐反应格外强烈,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望着沉睡的章纪杉,难受的感觉翻江倒海一般袭来。 生理和心理都备受折磨。 章纪杉待了一周多,往家里买了些新家具,婴儿床,代步车,凡是能想到的童真物件他都买了,还在客厅铺了层海绵地毯,图案可爱得让人心软,在卧室里放了几盆助眠的植株,让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手机放远点,避免有辐射。 章纪杉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晌育儿经验的皮毛,最后抱住成茜,“茜茜,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们就结婚。”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叹息。 成茜咬着腮,没有回答他,垂着手,没有回抱他。 3.「残缺」 两天后,她独自去了妇产科医院,明亮的白炽灯在墙上投下微蓝的光晕,手里的b超单子很单薄,却把心压得很沉重。 那个小小的胚胎已经成了人形,蜷缩着,指尖顺着灰白的脑部移到弯如月牙的脊背处,小小的双臂和双腿都弓着,整个轮廓像颗圆润的小黄豆。 在她身体内安睡了叁个多月,刚萌芽,便要被扼杀。 长椅上还坐着其他女人,都和她一样,面色憔悴,双瞳里满是空虚和怅惘,与不远处待产室外站着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悲喜,生死,每日都在上演,共鸣也就变得短暂,变得廉价。 “成茜,清宫手术是吗?”护士拿着单子过来核对,冷淡的眼神扫过她,“局部麻醉其实也挺痛的,要不要换成全麻?” “不用。” 长痛不如短痛,最好永远记住。 手术过程不太容易,叁个月大的胚胎在子宫壁上留下了大量的残渣,用刮勺清理出一部分后,医生换了宫腔吸引器反复清洗。 痛觉将时间无限延长,小腹之下一片狼籍,成茜闭着眼咬牙,眼皮上是炽烈的灯光,照得视野猩红,口腔内满是铁锈的气息,机器细密的轰鸣声钻进耳膜里,像翻涌的巨浪,滚烫的潮水从她眼角流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静止了,一切都成了空白。 “好了。” 护士扶着成茜下床坐到轮椅上,离开科室前她看到那个灌满血水的吸瓶,微小的红色泡沫在灯光下散发着瑰丽的光,一颗一颗,沸腾着破碎,声音好似断断续续的哭泣。 回到病房后,她躺了很久,挣扎着去卫生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盆,上面贴了她的名字,里面那滩模糊不清的血肉是她的孩子。 她不觉得可怕,不觉得恶心,身心都没了力气,因为她的灵魂已经残缺到失去痛觉。 没了孩子以后,章纪杉也没了挽留她的借口,这段感情也走到了尽头。 至少,当时她以为是这样的,她不爱他了,对于章纪杉,她讳莫如深,一个字都不想提起。 不料,刻意忽视的人,反而成了她的午夜梦回。 因为工作的缘故两人又阴差阳错的重逢,章纪杉已然事业有成,钱闲充裕,同她道歉,同她忏悔,说自己当年太不成熟,伤她太深,说这就是我想给你的未来,你还愿不愿意给我机会? 成茜看着他真诚的双眼,空洞已久的心灵似乎涌入了新生的水流,她想,错误的题目未必不会产生正确的结果,尘埃落定也不一定是最终结局,所以答应了他的求婚。 成茜和章纪杉都宽慰自己,爱情本就不是至善至美的,痛苦过去以后,肯定会有幸福。 可惜,破镜能重圆,破裂的感情终究有缝隙,经不起风雨。 4·「回归」 “茜茜,该你坐庄扔骰子哦。” 有人笑着唤她,声气尖细,将成茜和往日的回忆割裂开来。 “来了。” 她扔掉残烟,回到座位后,辨认了一下刚才在她身后说坏话的女人,朝她们露出浅笑,“刚才那几局输得太难看了,这局干脆赌个大的,也好让我输个心服口服,怎么样?” 桌上的叁人面色微变,回想起刚才成茜那毫无章法的牌风,安心了几分,“好啊。” 牌局重开,成茜先前故意藏拙,将叁人出牌的风格探得一清二楚,她本就是沉稳的性子,一直隐忍到终局,打出了出漂亮的清一色,赢得彻底。 离开会所前,她望着转账记录,笑容依旧优雅。 “成茜,前面几局你是故意让子,输给我们的吧。” “对,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强势,属于我的东西,我要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 Ⓨùsんùщù.òℕℯ 瑕疵 「差些 想放弃吧,为何未放手,差一些 不要我吧,为何又再忍,并没什么亏欠我吧,为何犯罪作恶 都找到借口作罢。 曾怀疑 与后悔吗,差一些 失去你吧,为何没法改,明明瑕疵多似乱麻 不去掩盖一下。」 「情人间能容许小秘密吗,应该揭穿 但揭穿担心更卑下,情人间能容许小错处吗?忍耐到底 光阴都不算白花。」——《瑕疵》·莫文蔚 到家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推开庭院外的橡木围栏后,成茜的视线落到草坪上的那辆白色轿车上。 看清牌照后,疲惫感涌进脑海,用力揉平眉心的褶皱后,才摆出温婉的笑容踏入厅内,果然看见了母亲不满的神色。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不是让纪杉给你发过消息说回来吃的饭的事情吗?”母亲走过来的时候带了些许温热的风,语气却冷淡,从她手中接过包,掌心贴在她后背上抚了抚,神情柔和许多“这么冷的天,出去也不知道多穿点。” 细枝末节里流露出的温情让成茜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垂下眼,笑了笑,“今天和人约了牌局。” “是咯,你不能只埋头工作,钱又不需要你赚,要多去社交,结识人脉,如今是个人情社会社会,多个朋友多条资源。”母亲终于展露出几分笑意,问她,“纪杉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人脉,人情,成茜将这两个词放在心里琢磨了两下,觉得可笑,因为人心才最不可靠,图谋利益结交的,最后也会因利益绝交。 但利益的确是恒定的,只是主人无定。 “问你话呢,你这孩子”母亲看出她思绪神游,正欲说教她的时候,看到阿姨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放到餐桌上,连忙出声,“再炖会儿更滋补!”Ⓨùⓩんàíωёń.©⒪Ⅿ(yuzhaiwen.com) 说完风风火火的走过去,无比挑剔的将桌上的菜肴都指正了一番,不断高扬的音量格外的咄咄逼人。 阿姨局促不安地退到一旁,垂眉耷眼的模样让成茜生出几分感同身受的意味,对她说,“我妈炖汤水平很高的,你先帮我倒杯茶吧。” “好的,太太。”阿姨飞快的望她一眼,语气里透出微妙的松懈。 成茜接过热茶后,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暖流下落到心底,使得情绪和缓了许多。 母亲在厨房内扬声问她,“章纪杉怎么还没回来,你赶紧再打个电话问问。” 刚才就听到母亲提章纪杉要回来吃饭的事,成茜恍然想起上午出门前阿姨说的那些话,原来是因为母亲来了,他才回来。 她给他在外面保全面子,他给她在家里保留面子。 各取所需,不赚不亏。 “没回来就说明有事儿呗,他最近很忙” 成茜答得敷衍,心里觉得章纪杉很可能不会回来,掏出手机看了下,一条来自他的未读消息都没有,冷笑一声后,点开财务部发来的报表看了起来。 眼前慢慢现出一道阴影,成茜抬眼,对上母亲怒而不发的表情,皱眉道:“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想问你俩又怎么了?”母亲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我来吃个饭,你看工作,他不回来,我要是不招呼你们,怕是没人待在这个家里吧。” 成茜闻言,愣了愣,这倒是句实话,碍于母亲的威严不敢说,只好先给她消火,起身扶着她落座,“您这说的什么话,这不是到了年关,都忙吗,章”她顿了顿,将语调拿捏得娇柔几分,“纪杉说了他有点事儿,让我们不用等。” 母亲侧过脸审视她,“真的?” 成茜掏出手机,迟疑了片刻给章纪杉拨了过去,安抚母亲,“真的,您不信听他自己和你说。” 她懒得再替他掩饰,等了几秒,将将要挂断的时候,接通了。 “茜茜?”声音不大,含了微妙的困惑,但很快恢复自然,“妈来了吧?” “来了,你和她说吧。” 宛如扔烫手山芋一般,成茜将手机交给母亲,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下意识的揣测章纪杉的处境和神情。 或许在公司,或者在车上,神情大抵是无奈又不耐的,理由是在工作。 又或者在别的女人身旁,在温暖的卧室做爱,接到电话的时候估计有些心虚,又觉得刺激,理由依然是在工作。 成茜越想越觉得烦闷,却听见母亲和章纪杉相谈甚欢。 “哦哦那是挺忙的,没事儿你不着急,这个时间段确实堵车嗯嗯,注意安全”母亲此时一改刚才的雷雳风行,相当善解人意,嗓音柔和似水,挂断电话后,脸上还荡漾着笑意,“说是路上堵着了,最多半个小时后就能回来。” “哦。”成茜接过电话,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本想继续看报表,却被母亲拍了拍手背,抬眼看她,“怎么了?” “前几天我特地托人从外地带回了上好的野生鹿茸。”母亲说话时又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缓缓道,“你要经常炖给纪杉吃,这个是补肾阳的。” “”成茜有些无语,不动声色地坐远了几寸,“行,等会儿我把钱转给你。” “我要你们的钱干嘛,要真想孝顺我们,赶紧生个孩子,都叁四十岁的人了,还没个孩子,每次亲戚谈起来,我都不好意思说话前几天你那个叁姑还说要给你介绍治疗不孕不育的专家,给我气得”母亲越说越愤慨,睨她一眼,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梭巡,“你和纪杉到底考没考虑过生孩子的问题?” 孩子这个词算是成茜的一个心结,不提倒也没那么难过,只要提起来,就如同警示一般,告诫她这段婚姻有多失败。 “我们俩现在工作都挺忙的,都自顾不暇了,哪儿来的时间考虑这些。” 她只能选出这个既体面,又合理的借口,做挡箭牌。 迎着母亲不豫的目光,成茜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心不在焉的开解她,“这个事儿有什么不好和亲戚谈话的,想这么多而且叁姑说话刻薄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你计较这些干嘛啊。” 母亲的表情凝滞住,眼眸里隐隐泛起水光,在成茜意识到情绪变化之前,迅速转过脖颈,侧身对着她,语气生硬:“你是不往心里去,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孩子,别人说你不好,那简直是往我们心上扎刀,你知不知道” 嗓音沉闷,如同低音钢琴的尾调压在心上,震出余音。 原来不是觉得她丢人,是出于担忧。 成茜心底霎时间五味杂陈,伸手扶住母亲僵直的肩颈,替她揉按了两下,故作轻松道:“我知道妈和爸是为我着想,但目前确实是没时间” “是没时间,还是他不愿意?”母亲忽然转过脸红着眼问她,视线锐利如锋刃,剖开她的隐瞒和掩饰,“章纪杉是不是还没和那个狐狸精断干净。” 厅内灯光明亮似白昼,让成茜藏匿起来的隐秘无处遁形,唇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喉间的气流,吞吐出字句来解释。 母亲的话像一层厚重的积雪,沉沉下坠到心上,寒意渗入骨髓。 沉默如同浓雾一样覆盖在四面八方,直到眼眸都被浸得潮湿,成茜勉强撑起笑意起身,视线望向别处,转移话题:“我去厨房看看,有点饿了。” “你每次都这样,遇事儿优柔寡断,处理问题含糊不清,所以你才管不住章纪杉,纵容他在外面和那个狐狸精混了那么多年!”母亲再度开口,话语更加尖锐,“成茜,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因为这件事,这些年来在亲戚朋友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 指责的话如同暴雨一般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成茜闭了闭眼,平复着情绪,这样的场面她经历过好几次,从委屈无措,到坦然以对,已经适应了身心的麻木和疲惫。 所以回答母亲的时候居然笑得很自然,“是吗,你以为我就不觉得丢人了吗,到底是谁让我落到现在这个处境的?” 她每说一句,便后退着离母亲远一步,隔出泾渭分明的距离。 “当时我说要离婚,你说我没出息,觉得我没用,管不住男人。”成茜扶住餐桌一角,勉强维持住平衡,“现在我俩变成了这样不就是你要的吗。” 听着成茜的控诉,母亲浑身一震,搭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深吸两口气后,一字一句道:“对,你就是没出息,不过是个狐狸精小叁,你都不去争,不去挽回你就要离婚,你以为婚姻是什么,婚姻本来不完美,需要的是磨合,他犯了错,你该让他弥补,而不是去放任他自由。” “还有,你从小就这样,遇到事情以后只顾着自己,当年流产也是,和我们商量过吗,你知道你那次回家后大出血,我和你爸吓成什么样了吗,你能不能勇敢一点,不要只想着逃避,还总是选择最伤害自己的方式,你以为离婚了章纪杉会感谢你?” “你觉得这段婚姻憋屈,那你就去想办法解决问题啊,你以为离开章纪杉,你就好了?而且你从二十岁就和他在一起了,现在你叁十二了,我问你,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二年,你现在离了婚,处境有多举步维艰你知道吗!” 婚姻的确不是完美的,圣洁的婚礼之后是一地鸡毛,庄严的誓言许诺完毕后是言而无信。 况且这个社会对待离异的女性并不宽容,流言蜚语不会因你的痛苦减少,悲剧会反而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浓烈的情绪骤然爆发,像海上落下一道巨雷,惊起千层浪,搅动着潜藏已久的憎恨和委屈。 母女两人声嘶力竭的指责着对方,用暴躁的言语撕扯彼此的痛处,揭示出不堪入目的现实。 “你就继续清高吧,早晚被那个冒牌货婊子取代。” 母亲痛心疾首地说完这句话后,拎起包打算离开,刚走到门厅处,和带着凛冽寒气的章纪杉撞了个正着。 “妈,您这是”章纪杉看她满面怒容,迟疑片刻后,立刻将手里提着的礼盒举高,讨好的意味显而易见,“刚才我去给您选礼物了,结果就耽搁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您别生气,不值当。” 说完后,又若无其事地唤来阿姨:“今天让你做的八珍鸭做了吗,那个妈爱吃。” 言行举止都透出温和从容,完全是个称职的晚辈。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被章纪杉安抚一番后,母亲消了大半气焰,半推半就的和他聊着天进了餐厅。 成茜望着和乐融融的两人,只觉得心里发凉。 这个男人要对一个人好太容易了,乐善好施一般的流露出温柔,浮于表面的温柔抓不住,留不得,转瞬即逝。 她讨厌他如今的笑容,淡薄,悲悯,不近人情,真心藏得深不见底。 “茜茜,对不起,让你等久了。”章纪杉走过来,将刚才对母亲说的话几乎原封不动的讲了一遍,“给你买了礼物,等下吃完饭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成茜看着他温和的笑容,极轻的呵笑一声:“我没等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好。”章纪杉依旧不恼,眼中笑意更深,“先吃饭吧,时间不早了,妈肯定也饿了。” 说着便来牵她的手,成茜本想挣开,感受到母亲灼灼的视线后,妥协了。 任由章纪杉扣住手心,配合他装出亲昵姿态。 席间,章纪杉一本正经同母亲讲养生经,讲旅游团,说的都是长辈感兴趣的话题,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叁个人的晚餐,两个人交谈甚欢,只有成茜一人如坐针毡。 母亲含笑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时则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不满,鼓励,惋惜。 不满她和章纪杉关系不和,鼓励她积极修复感情,惋惜这段婚姻沦落至此。 成茜装作视而不见,吃过饭后,就离开了餐厅,碍于母亲还在,也无法上楼和章纪杉隔开太远的距离。 心不在焉的看了几集连续剧后,母亲和章纪杉的热切劲头也过去了,悠然自得的朝她走过来。 “纪杉,妈妈给你们带的那些鹿茸和党参,要记得煮着吃,滋补身体的,那都是妈特地托人手工摘的,可珍贵呢,你和茜茜平时工作都忙,但是千万记得身体健康放第一位,知不知道。” “嗯,您放心。”章纪杉说着,朝成茜微微一笑,“茜茜我也会督促她好好吃饭的。” “这就对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相处,闹矛盾了没关系,只要都肯退一步,心平气和的吃顿饭,慢慢谈清楚嘛。”母亲不着痕迹的提出两人之间的问题,又扯着笑脸调侃,“你们年轻人不是有句话说,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俏皮的玩笑话缓解了上一句意有所指的情绪。 章纪杉和成茜是真的觉得有趣,于是都没忍住笑意,视线倏然相交的瞬间,局促和别扭浮上心头,不大自在的别开了脸,笑容却并未减淡多少。 介于两人之间的母亲将这温情的一幕看得清楚,感情也剖析得透彻,暗暗点了点头。 母亲走之前,拉住成茜的手切切叮咛,“茜茜,我看得出来纪杉心里是有你的,你呢也放不下他,我刚才说了那个女的就是仗着你和你长得像,才和纪杉扯上了关系。” “你记住,你才是纪杉的妻子,没人可以代替,还有受了委屈,不要想着逃避,要么加倍奉还,要么彻底放下,但你真的能放下吗?” 放下,成茜也明白,自己是个决绝的性格,要真能放下,也就不会和章纪杉纠缠这么多年。 说到底,她真的没有第二个十多年来经营一份爱情了。 “我知道了。” 送走母亲后,成茜和章纪杉一同上楼,临到卧室门口,他把礼盒递过来,低声道歉。 “今天你和妈的事情,我听冯姨说了,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语气很真诚,双肩微颓,没了在外叱咤凌云的气势,像个犯错的普通丈夫。 成茜静静地望着章纪杉,用视线探寻他的变化。 五官依旧端正,经过岁月的打磨,褪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眉眼里藏着锋芒,言行也不再一致,性情看似温和沉稳,实则凌厉无情。 这个人,心里真的有她吗? 她看不穿,也猜不透,无力再周旋。 说着对不起,回来晚了,可他明知,争吵的源头就是他。 不是晚了一步维护她,是犯错太早,伤了她。 他喊她茜茜,语气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谢谢你,还有妈,今天这顿饭我吃得很开心,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吃过饭了。” 回家吃饭,听起来多么温馨,可是被他说出来却很可笑,因为不回家的人明明是他。 “章纪杉,你别演了,我都替你累。” 成茜说完这句话后推开门,走进卧室,不料章纪杉也亦步亦趋的跟了进来,看到她在梳妆台前落座后,静默地站到一旁。 “干什么?”成茜不耐烦的斜了他一眼,“我要卸妆了。” 章纪杉颔首,“你随意,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从前吵架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自顾自的干扰她,又说别在意。 在这段婚姻里总是漫不经心,总是游刃有余,仿佛她很好处理,很不值一提。 精致的妆容渐渐消失,露出她苍白黯然的五官,即便灯光昏暗,也将眼角和额前隐约细纹照得纤毫毕现。 章纪杉的眼神却越发柔和,指节上挂着一条银色项链,缓缓靠近成茜,在她身后停留,轻声问:“可以给你戴上吗?”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皮肤上传来微凉,章纪杉清冽的气息近在咫尺,修长的指节摩挲着她的锁骨,似乎有无限柔情。 “今天你在牌局上赢了很大一笔吧。” 成茜闻言,缓缓回神,原来是要兴师问罪,冷笑一声:“抱歉啊,把你的客户得罪了。” “不用抱歉,你这样就很好,茜茜,你不用隐藏自己。”章纪杉说完后,眼尾半压,瞳仁里闪烁着笑意,“今天的你很真实。” “真”这个词,曾经让成茜困惑了很久。 自从陈芙出现以后,她总是质疑自己,到底谁才是章纪杉真正在意的人,谁才是他的真爱。 谁是这段关系里的真品,谁又是赝品。 “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等着吧,再这样下去你早晚会被女人那个取代。” 谎言说一千次会成真,赝品成了唯一的存在,也会成真。 也许,她是该正面问题了。 “章纪杉,今年我们一起好好的过个年吧。” 废话频道:关于婚姻和家庭,我觉得女性的角度一直是属于被压制的地方比较多,前一章成茜说自己是强势的人,可其实这也只是外人给她下的定义,关于女性在婚姻里到底怎样做才算挽回,才算解决问题,如何寻求自己的出口,这才是我想表达的。 感谢观看! -- 从前慢 「徘徊傍徨路前 回望这一段,你吻过我的脸 曾是百千遍,没去想 终有一天,夜雨中 找不到打算」 「情像雨点 似断难断,愈是去想 更是凌乱,我已经不想跟你痴缠,我有我的尊严 不想再受损,无奈我心 要辨难辨,道别再等 也未如愿,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应该怎么决定挑选,哪怕与你相见 仍是我心愿。」——《爱与痛的边缘》·王菲 离除夕夜大概叁天不到,行李收拾完毕后,章纪杉驾车带着成茜回老家过年。 成茜许久没坐过他的副座,因为总忍不住揣测和自嘲,在这个离他最近的位置上有过几段温存缠绵? 她不是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女人,不过如今也没了心思和章纪杉再起争执,阖着眼假寐,同他继续装貌合神离的模范夫妻。 在牌局上听到的风声蜚语让成茜短暂的强势了一回,毕竟她给他留足脸面,他却让她被人议论是非。 可是和母亲的争执又将成茜打回了原形,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个外强中干的人,清高自傲的维护着家族尊严,捉襟见肘的处理着婚姻矛盾。 她是脆弱的,被伤得支离破碎的心,仍旧会因为章纪杉偶然乍现的温情而变柔和,却依旧做不到屈膝服软,她有她的底线,所以干脆推拉并施,欲擒故纵,用他的愧疚作为挽留的借口。 “我们一起过年。”他抱住她说,“过个好年。” 辞旧迎新,来年,也许能发生好的开端。 尽管,这些年来,她也一直暗暗期盼着,要么解脱,要么放下。 可对他,说再多狠话,也抵不过一句,“茜茜,我真的爱你。” 不爱她,便不会强留,不会生出偏执占有,不会找和她相似的人聊以慰藉。 纠缠,缠绵,只差一字,意思却大相径庭,被动与主动都难舍难分。 复杂尖锐的感情撕扯着彼此,温柔爱意又抚慰了不堪入目的伤口。 章纪杉望着成茜安静的睡颜,半晌后,眉眼里渐渐漫出柔和笑意,抬手放下遮光板,调了首柔和的曲子,让她在昏昧中休息。 ...... 成家在当地算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过年自然热闹非凡,在社会上各有建树的后辈们聚到一起高谈阔论,生意育儿养老是不可或缺的叁字经。 吃过午饭后,男人们相约着去打室内高尔夫,女人们上牌桌消磨惬意时光 “诶,茜茜今年你待几天啊,前两年你和章纪杉都只是来点个卯,今年爷爷大寿,说什么也不能提前走啊—诶碰了!”表嫂截住成茜丢出去的牌,笑意盈盈的和她寒暄,“我知道你俩都是忙着赚大钱的老总,但亲情也不能淡忘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还能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啊。” 后一句带着旁敲侧击的试探,用不以为意的语气淡化成茜的痛苦。 自从她和章纪杉关系不和以后,越是温情热闹的节日,她越讨厌,因为大家聚在一起多半在讨论是非八卦,而她总是成为话题中心。 知情的姑嫂们大多叫她要能容忍,要温婉有女人味,才能留住丈夫的心。 “那个狐狸精不也就是会讨人欢心嘛,你也对章纪杉温柔点,他还去外面找人吗,适当委屈一下才能求全啊。” 兄弟们则是叫她别多心,再拿出点气度来,说男人逼得越紧他越要后退。 “你要放下点架子,不要事事都计较,章纪杉他工作和事业上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做老婆的就该多理解一些。” 都说她强势,说她傲气,可这些分明是这个家塑造的,要她成为优秀的人,成为骄傲的存在,当她做到以后,却又要她收敛锋芒,做个温柔小意的女人。 常言道,劝和不劝分,总之各方都有道理,唯独她要离婚成了无理取闹。 在婚姻里,女人总是不足,总是犯错的那一个,男人总是居高临下,有千百个正经理由掩饰自己的错误。 成茜压在桌沿上的指节微动,带着火星的烟灰断裂,落到地上碎成一滩残渣。 她聚起几分笑意,声音混着烟雾,带着些气定神闲的慵懒,“嫂子说得对,一家人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啊,可前提是护自家人。” 成茜从小便活得循规蹈矩,成年后生理上的束缚少了,心理桎梏却不断加深,被社会打磨,被人情压迫,变得圆滑世故。 克制,伪装,埋没她本性。 可心里总有几分反意,对看似和睦实则暗流涌动的家庭,对别有深意的说教,对不能将心比心的亲戚,她越发厌恶。 漫不经心的和姑嫂们打了两局后,成茜找了个借口离桌,走到前院,看到门口围了几个亲戚,说笑声传过来透着浓浓的欢喜。 是她的堂弟成裕回来了,去年还蹒跚学步的小侄女点点穿着新衣服蹦蹦跳跳的下车,可爱的脸蛋让人爱不释手,领了好几个大红包,笑得格外灿烂。 少不更事的孩子不识烦恼,过得无忧无虑,给人带来欢笑和快乐。 如果她也有个孩子,是不是也会快乐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成茜下意识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抬眼,看见成裕一家走近,和她拜年。 “二姑,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点点冲她咧着小白牙,笑得天真无邪。 弟妹拍了拍她的头,佯嗔:“你这孩子,要说恭喜发财大吉大利!”说着瞪成裕一眼,“你就这么教孩子的,让二姐听了多见笑啊,一大一小都是财迷。” 成裕嗐了一声,攀住成茜的肩膀,打趣道“我二姐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 点点挠了挠头,似懂非懂道:“二姑,恭喜发财,财源滚滚!” 成茜被逗笑,拍开成裕的手,“别浮夸啊。” 说着俯身摸了摸点点的小辫子,掏出红包塞到她衣兜里,“点点新年快乐。” 点点收下后,掏出两个小红包,递给她,“这个是点点给二姑还有二姑父准备的。” 二姑父这个词说出口后,在场叁个大人神情都微妙了几分,片刻后,依旧笑得不动声色。 “成裕你去打高尔夫吗,不去的话可以去替我的轮,搓两盘?”成茜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望向弟妹“佳然你要试试麻将吗?” “过节最大的快乐就是光明正大的搓麻将了,必须安排啊。”成裕志得意满的拍了拍胸脯,视线落到点点鼓鼓的红包上和她打商量,“宝贝儿,借爸爸一点本金呗,爸爸去给你赢大钱。” 宋佳然哭笑不得,“你啊你,没个正经相,孩子红包你都忽悠。” 一家叁口又闹作一团,成茜在旁看着,不自觉笑出声,觉得可爱又温暖。 宋佳然是个温柔腼腆的性子,成家亲戚多,七嘴八舌的说闹着,而她不善言辞,只好跟在成茜旁边。 她是打心眼里崇拜自己这位二姐,性情磊落,处事果断,事业上的成就比许多男人还高远。 只是再能干的女人,婚姻却一团乱麻。 听成裕说,章纪杉和成茜相恋十多年,最艰难的时候都度过了,眼看都要到不惑之年了,却又把婚姻生活过得浑浑噩噩。 外人都说章纪杉是品貌兼优,事业有成的精英人士,虽然养了个情人,但基本是照着成茜的模子找的,如果没有爱,怎么能容忍呢? 但宋佳然不这么想,正因为长得相似,伤得才最深,用替代者对她进行从身至心的侮辱。 “二姐,我俩能聊聊天吗,平时你工作忙,我也没好意思打扰。”宋佳然指了指小花厅,看到成茜点头后,笑着挽住她手,“我这人嘴笨,不太会聊天,姐你别介意啊。” 成茜本以为她是个含蓄的性子,没料到说起章纪杉的时候,用词却格外犀利直白。 “二姐,我知道其他人都是劝和不劝分,但我觉得一味的容忍退步,只会让我们自己受委屈,你还是要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婚姻需要的是相互尊重,而不是单方面妥协换来表面的和平” 宋佳然说完这句话后,才意识到有些过激,但这的确是她真实的想法,惴惴不安的抬起眼,望向若有所思的成茜。 “你说你不会聊天,我觉得咱俩挺合得来。”半晌后,成茜回神笑了笑,“妥协和容忍只能带来短暂的平静,所以我也打算彻彻底底做个了断,就今年吧,不管好坏,总要有个尘埃落定。” 她摸了摸眉开眼笑的点点,声气低落了几分,“做小孩真好,快快乐乐的。” “谁说的,我们也有烦恼的。“点点一本正经的对成茜说,”二姑,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弟弟啊,在这里我好孤独呀,都没人陪我玩。” 成茜闻言,缓缓收回手,正在思忖答案的时候,听到了章纪杉和父亲的交谈声。 离得远,内容听不清晰,无非是生意场上的事情。 成父从政多年,积攒了不少人脉,因为女儿的缘故,不遗余力的栽培章纪杉。 “今天让你指导上杆的那个王主任是林业局的,你要拿下郊区那块地,得经他的手,我这算是帮你铺了条路。” 章纪杉闻言,微微颔首,“谢谢爸。” 对他毕恭毕敬的道谢,成父神情淡然,“也不用谢我,你和茜茜结婚十多年了,我和她妈也是把你当自家人看待的,对你好,是希望你对茜茜好,从小到大我们很少让她受委屈,你在外面那些事儿我们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是不在乎,我只是希望你心里有个数。” 这句话的深意则是,没有成茜,章纪杉在他面前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对他施以恩惠,不过是维护这段婚姻的手段之一。 章纪杉知晓他这话是警示敲打,笑意敛了几分,态度却亲和许多,“我会的。” 无论如何,成茜的确带给了他许多利益,他亏欠太多,所以当时才甘愿选择了结婚。 “表爷爷!二姑父!” 点点看到人后,很是热情的跑过去,恭贺新年。 章纪杉被天真无邪的祝福惹笑,掏出红包递给她,”点点,新年好。” “嘿嘿,我把给你的红包交给二姑啦,你去找她拿哦~” 点点指了指不远处的成茜,章纪杉顺势望过去,看见她面上也挂着真切的笑容,心里一动,走了过去,临到面前,笑着伸手。 “我的红包呢?” 成茜微仰着脸看他,愣了两秒后,掏出两个红包递给他,一大一小,“喏。” 章纪杉收下,有些意外成茜居然单独为他备了一份。 “新年快乐,章纪杉。” 成茜微微一笑,似乎又是曾经那个在晴天给他送水,雨天送伞的小女生了。 章纪杉一时有些恍惚,猜不透她这若即若离的态度,但不可否认,她对自己好,他是开心的。 “新年快乐,茜茜。” ......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按家族惯例,大家都要去古寺拜佛,善男信女们揣着美好愿景,越过迷蒙的晨雾,有说有笑的上了山。 “茜茜,你今年求什么?”有人问她,“钱财你都不缺,求健康?” 母亲笑着替她回答:“今年求子,我求佛祖赶紧给我送个乖孙来。” 成茜愣了片刻,不知为何,望向了睡眼惺忪的章纪杉 ,看到他虚握着拳,悄悄掩住脸打哈欠的样子,莫名想笑,于是没做否认。 到了寺里,众人虔诚的跪在蒲团上烧香拜佛。 成母拉着成茜和章纪杉在送子观音的画像前跪了足足半刻钟,然后又找师傅求了个送子符,交给二人。 “纪杉,这个你和茜茜可要替贴身带着啊,不能掉的。”母亲切切叮咛着,“平时也要诚心祈福。” 章纪杉看着手中的叁角符,一时无言。 母亲看出他的犹疑,意味深长地叹气道,“其实啊你俩早该有孩子的,但那时候时机不对,现在正正好。” 成茜闻言,微微蹙眉,明白她是在说流产的事情。 父母偶尔会在章纪杉面前提到这一点,像是怕他忘了自己的付出。 可越是这样,越显出她的无奈和卑微,用痛苦来博取他的注意。 半晌没听到章纪杉的回应,成茜更加烦闷,找了个理由说寺里香火气太重,要去外面散散心。 漫无目的走到寺外,看到一株盘虬嶙峋的腊梅树,明黄的花苞被湛然的晨光照得盈盈发亮,如同一粒粒珍珠,散发着幽香。 树下有条木椅,成茜走了过去,双手后撑着,仰头赏花,空灵的鸟鸣声点缀了萧瑟的冬季。 平时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候,疲惫和烦闷被宁静的山野抚平,半晌落后,她长舒了口气后,垂着眼睫,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时,身上搭了件大衣,清冽的松柏气息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她吸了吸鼻子,侧过脸,和章纪杉对上了视线。 “在这儿睡觉也不怕感冒了。”见她醒了,章纪杉淡淡一笑,“走吧,妈她们都已经下山了。” “哦。”揉了揉被冻得刺痛的膝盖,成茜缓缓起身,将衣服还给他,“给你。” 章纪杉碰到她冰凉的手,皱眉道:“你穿着,我不冷。” “我也不冷。”成茜坚持推还给他。 一来一往,把温柔变成了对峙。 “你啊......“章纪杉青灰色眼瞳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沉默地望着她,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总是这样。” 有我没我,都一样。 冬日清净,视野远处是影影绰绰的山峦,近处是灰黑的枯枝与零星的黄叶,啁啾鸟鸣和淙淙深涧涤荡了世俗的心灵。 成茜忽然抬头,望向一株挺拔的树木,赭红的落叶飘下,她正好抓住,轻笑道,“诶,冬天的杉树居然是红色的。” 旁边的章纪杉步伐微顿,视线落到成茜被冻得泛红的指骨关节,行动先于意识的握住她手心,点头:“嗯。” 成茜微微一怔,男人温热的体温从指尖漫到心尖,掀起温柔的潮涌。 和他第一次牵手,也是这样既温柔又强势。 那时候成茜在学校后门处被不愿分手的前任堵住,死缠烂打的追着她要复合。 她不胜其烦,在街上被他拉拉扯扯,心里又气又怕,“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前任情绪激动,使劲儿拽着她,又是道歉又是威胁,软硬兼施,“成茜,我们和好吧,真的,我不能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一束强光车灯忽然扫过来,成茜抬手挡在前额处,拢出小片阴影,,虚着眼适应片刻后,看到有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是章纪杉。 前任回神后,继续拉扯成茜,却被章纪杉按住肩膀,沉声道:“别缠着我女朋友。” 成茜闻言,很是讶异,毕竟那时候和章纪杉的交集算不上密切,虽然有过暗示,但他没有明确接受,只能说处于暧昧期。 没料到忽然就确定了关系,还是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 大概是他气势太盛,理直气壮得让人心虚,最后前任灰头土脸地走了。 因为这么一耽搁,学校过了门禁时间,两人都进不去了。 成茜和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后,她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谢谢你啊。” 章纪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直到看绯红从耳尖扩散到她白净的脸上后,终于笑出声:“应该的啊,毕竟你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她既欣喜又莫名觉得委屈,“我们都没有说过喜欢......” 成茜后半句的声音又小又轻,柳絮似的,听得章纪杉心里发痒,问她:“那你喜欢我吗?” “我......”望着章纪杉湛亮的眼瞳,情绪无处遁形,她点头,“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手心一热,章纪杉牵着她的手,贴到胸膛上,掌心下是节奏尽失的勃勃心跳,“我也喜欢你,成茜,我们在一起吧。” 青春时代的爱情是炙热鲜活的盛夏。 心跳是刚启封的罐装可乐,哧哧冒泡,情绪是暴雨之下的河流,涌动不息。 成茜望着章纪杉,有些恍惚,记忆里的人依然站在眼前,牵着她的手,美好的往日同此刻衔接,让她不愿失去。 “我们,重新开始吧。”她说。 章纪杉怔住,静静地望着成茜,眼底闪过微妙的诧异和释然,许久后,点头:“好。” 吃年夜饭的时候,点点作为年龄最小的后辈,格外受宠。 大家纷纷开玩笑,说成裕和宋佳然有福气,然后话锋一转落到成茜脸上,明里暗里的提醒。 “茜茜你们也得抓点儿紧啊。” 成茜停筷,温柔目光望住章纪杉,微笑道:“我们会的。” 章纪杉也笑得温和自若:“嗯。” 吃过晚饭后,成裕要打麻将,宋佳然观牌,点点自发自觉的抱着玩具跑到成茜身边,玩得不亦乐乎。 成茜望着她的小卷毛,忍俊不禁,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笑意。 “二姑二姑~”点点忽然抬头看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点,“我有新发现~” “哦?”成茜附耳过去,也压低嗓音配合她,“你发现什么了?” 点点嘿嘿一笑:“我发现......”胖乎乎的小手指向不远处热火朝天的牌局上,“二姑父一直在偷看你。” 童稚的言语软得她心里也化成水,循着指尖的方向望过去,竟然真的和章纪杉碰上了视线,他也是一愣。 两人隔着喧闹,无声对视。 忽然有人叫了句:老章出牌啊!” 他仓促回神,抬手抓了抓后颈,难得露出拘谨,朝成茜笑了笑。 因为守岁的缘故,大家都熬得比较晚,成茜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习惯性的梳理思绪。 在特殊的节点,人总是容易产生仪式感,回复完各类喜气洋洋的祝福语后,成茜的心情也变得有些轻飘飘。 章纪杉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消息不断堆积,屏幕闪个不停。 直到一串熟悉的号码拨过来,热烈的铃声合着窗外怦然绽放的烟花一起涌进她的眼里,将一颗心炸得支离破碎。 故作镇定的接通了电话,成茜咬着下唇,听到那个女人笑着祝福章纪杉:“老章,新年快乐。” 亲昵的称呼让她如坠冰窟,白日的一切在夜里都变得黯然失色。 灰白的晨雾,明黄的腊梅,赭红的杉树,还有温情清隽的丈夫,在脑海里组成鲜艳的画面,又忽然被撕碎,成了落在地上的烟灰残渣。 或许是因为她许久没出声,电话竟然挂断了,只余下重复的忙音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内心。 在章纪杉出来前,她藏起情绪,想到了最无力的挽回方式。 成茜紧紧抱住他,压抑着眼泪,如同淋了雨的蝴蝶般脆弱,喃喃道:“给我个孩子吧,这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愤然和失落让她放下了自尊,委曲求全。 可当他进入她时,在昏暗中,那双眼也总是错开视线。 成茜自虐般的想着,章纪杉望见她这张脸,心里到底想着谁呢? 会不会连他的温柔也是错觉,自己才是替代品? 她的床技应该更好吧,与他更合拍,她的声音也好听,让人想到甘甜的糖果,她比她年轻,爱意也比她浓烈。 而且,他此刻,到底爱谁? 缺乏情意的做爱,让彼此都心不在焉,例行公事的温存结束之后,成茜背过身,说自己困了。 章纪杉望着她微曲的脊背,还有颤动的双肩,束手无策。 心情沉重得像寄居了一整季冬天。 “好。” 他穿好衣服,拿着烟,走到了阳台上,看着绵密的雪絮,落在橙红的火星上,转瞬即逝。 浸湿的纸缘贴合手指,像柔软的白刃,章纪杉想起刚才成茜那憎恶的眼神,自嘲的笑了笑。 她总是这么恣意地玩弄他的情绪。 不过也是他自作自受。 起初,他爱她的优秀,欣赏她的完美主义,觉得她利落的个性可爱又迷人,后来这些优点又全部成了缺点。 她太优秀,以至于外人都说他不过是凭借她才成就了事业。 她的完美主义,在他身上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生活里的小细节被她无限放大,桩桩件件都成了按部就班的任务等着他去完成。 她利落的个性,有时如同锋利的刀刃,总是逼迫着他作出不情不愿的选择,有时如同失控的潮水,脱离他掌握。 尤其是那个死去的孩子,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杀死它的不是自己啊,可为什么所有错误都在他。 男人有千百个理由为自己辩解,我已经很累了,已经付出很多了,为什么还得不到理解。 却不明白,世上没有忽如其来的失望,一切都是积攒已久,最后忍无可忍才爆发。 他怀恨在心,也愧疚于心。 恨她将他关在婚姻的围城里,让他不得不收敛锋芒,不得不察言观色,不得不委曲求全。 偶然间遇到了陈芙,和妻子相似的容貌,相异的性格,让他庆幸不已,仿佛得到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对成茜的爱和亏欠,全都如数放到了她身上,他想,这样也算另一种弥补吧? 只是没想到成茜在得知出轨以后,也找了个和他相貌相似的男人刺激他。 “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痛苦。”她说,“这就是我的报复。” 章纪杉垂下头深深地吸了口烟,掸掉灰烬后,听着屋内克制又细微的啜泣声,紧闭着眼。 如果爱情的本质就是破碎的,扭曲的,面目全非的,那他愿意和她一起堕落进地狱。 至于陈芙,是她甘愿堕落,所以他从不觉得歉疚,也从不给她未来的许诺。 做情人,欢愉纵乐便可,得寸进尺只会被抛弃。 这一本的立意比较复杂,不单是爱情,更多是想描写婚姻里的女性和男性各自的立场,以及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