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女配她不想翻身》 第1页 [穿越重生] 《咸鱼女配她不想翻身》作者:水滨木【完结+番外】 文案: 柏清清,当代大学生中的咸鱼,平平无奇、沙雕无比。 她偶然间穿进书里成为十八线炮灰女配,倒贴男主,品行绿茶,还是活了两章就死掉的那种。 系统:【请宿主自行选择任务方式,选择一:炒CP,选择二:无CP】 她毫不犹豫,点了无CP。心道:炒什么CP,拆原书CP遭天谴,攻略反派伤身心,老娘就要独美! 于是,她想兢兢业业走剧情,盼望小说早日大结局、主角早日在一起的HE,然后潇洒地离开书中世界。 可谁知道,柏清清一开始就被纠缠上了一个原书没有出场过的男炮灰。 此人长得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生得一个阴险歹毒的心肠,平日里装成白莲花,作风像绿茶,就是缠着她不放。 系统:【检测到宿主改变了无CP方式,红牌警告!】 柏清清:等等,是我不想吗?他死缠烂打,我没办法啊! 她质问系统:此人到底是何人? 系统缓缓打出建议:【快逃……】 —————— 【初见时】他轻笑出声,眼睛略微上扬,风情中带了点轻佻。 “你笑什么?”柏清清不解地问。 “我在笑,姑娘长得深得我心。” 【再次相遇时】柏清清小声逼逼:“这付了钱的风月事,没发展出点实质的东西,我甚至连你的小手都没碰过,咋就辜负你了呢?” 他卒然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声音清晰动听:“这不是碰到了吗?” 【疯狂掉马后】“清清,想逃吗?”他轻揩锋利刀沿上的鲜血,楚楚可怜地望着柏清清。 柏清清咽着口水,颤巍巍地答:“不想……”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段高明,搅得剧情南辕北辙,搅得柏清清不知所措。 柏清清内心os:救命!你我本都是炮灰,何必自相残杀。sos! ———————— ps:双c,1v1,he,架得很空。 女主是有点小机灵的沙雕,男主是表里不一的白切黑绿茶。 男女主化学反应满满,前期男主厚马伪装,后期男女主互相pua对方。 原书男女主是好人!不拆cp! 一句话简介:我夫君他茶艺高超! 立意:真诚待人,学会成长,勇于突破难关。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女配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柏清清,胥岁寒 ┃ 配角:冉漪月,沈襄煜,一大堆 ┃ 其它: 第1章 头牌 公子长得不得我心 月落乌啼,春寒料峭,皇城外。 “保护公主!”一声奋力焦急的嘶吼,响彻寂静空旷的天际。 蒙面黑衣者像浪潮般一层层涌来,直奔队伍中那唯一的雕木马车。 厮杀片刻之间,冰冷的利刃相撞,发出令人耳鸣的振动声。牺牲的侍从们跌落马车旁的地上,躺到了车篷盖上。 浓稠的鲜血渗透到车篷,一滴滴落在了马车里少女娇俏秀气的脸上。 柏清清抖了一激灵,猛地惊醒过来。她揩了一把脸,微凉的触感,是一大片惊心的红。 【恭喜穿书成为炮灰女配——东胡公主,检测到宿主生命值红色级别危机!任务一:请宿主自行脱离生命危险!】 她震惊地睁大双眼,自己意外穿书到了如此惊险的场景! 头顶上方不断滴落下殷红的鲜血,保护她的侍从们渐渐占了下风,抵挡不住招式狠戾的敌人,让他们钻了空子。 一个黑衣人闯进柏清清的马车中,他提着大刀直冲而来,刀锋淌满血迹。 “黑衣大哥,我只是北部穷苦国家来的和亲公主,杀我没用处啊!”柏清清屏息讨好道,情急之下,手背在身后摸索。 那黑衣人冷笑:“要坏大荣与东胡的关系,杀你最合适!” 说罢他迅速举起大刀,朝她劈砍过去。柏清清抓住时机,猛地撒出小袋里的沙土,黑衣人顿时迷了眼睛,找不到方向。 “狡猾女人!”他使劲揉眼睛,朝前面胡乱使刀,砍了个空。 她虽无武功,但好在身体敏捷,已然从车窗翻了出来,都说“离乡带捧土”,万幸自己摸到了公主随身携带的乡土。 外面刀光剑影,血泊中倒下无数的人马,哒哒的马声震得大地闷声颤抖,似是救兵来了,他们占了上风,又是一番厮杀。 “公主!我来护你!”一名侍女驰马而来,拉住柏清清到马上,在其他随从的掩护下,冲出了混乱的队伍。 在马上一路颠簸,离之前的地方越奔越远,柏清清捂住心口处,缓了一口气。 “公主,秀儿受贡得巴使臣嘱托,特意来救你。”背后的侍女狠甩马鞭道。 “多谢多谢!”柏清清道,心想若是再晚一些,自己性命可搁那儿了。 【宿主暂时脱离危险。任务一完成,获得积分500。下面传送给宿主原主背景。】 这本书柏清清看过,原主东胡公主,是个不到两章就死掉的炮灰女配,她对男主沈襄煜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不管老皇帝对她如何美色垂涎,她直接表明非男主不嫁,闹得满座皆知。 男主沈襄煜倾心于女主冉漪月,对她的行为感到厌恶。公主作了不到几小时,在宴会后的路上,她就被莫名暗杀了。 -- 第2页 东胡公主的死,挑起了大荣国和东胡的矛盾,差点引发战争,不过沈襄煜北征东胡,出面谈和,化解危机。自此男主和东胡算有了联系,为他后来称帝给予了政治帮助。 “搞半天,我这个炮灰女配的死,就是一块沈襄煜政治上的垫脚石啊!”柏清清无声唏嘘。 【请宿主自行选择任务方式,选择一:炒cp,选择二:无cp】 柏清清:“……”选择一是让她和亲嫁给男主吗?这样确实可以达成东胡与男主的联盟,但这种拆原书cp的方式,夺笋呐! 于是,她点了无cp的按钮。男主是女主的,反派她也不想攻略,她只想咸鱼躺尸,独美! 【请宿主按照选择二的方式认真完成剧情,剧情完结后,即可回现实】 柏清清咬牙切齿,她一条现代咸鱼,上大学躺尸在宿舍,期末滑滑水,生活平平无奇,这一遭被迫穿书,还要被逼着走剧情做任务! 她哀叹出声。后面的侍女秀儿听到,她安慰道:“公主放心,使臣马上赶来追查那些刺客。” “我们也是接到消息后,便赶来了这里。。”身边护卫们坐在马上心怀愧疚道。 和小说中不一样啊,书里没有救兵来救公主,她被杀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问:“消息哪儿来的?” 随从道:“额……贡得巴使臣打听到的。具体小人也不知。” 之前的惊心动魄还停驻在脑中,她心有余悸,擦了擦脸上沾着的血迹,清醒了好一番,决定现下不想那些了。 马车停在了灯光明亮的街上,秀儿扶她下了马:“使臣让公主先在绘香楼的四楼躲避。” “我去寻使臣复命,那你们保护好公主。”秀儿和那两个随从交代,转了马头便回去。 柏清清提着长裙上楼,绘香楼处在京都最繁华的街市地段,小说里描写过这家酒楼,菜是京都上等,味道可媲美宫廷菜。绘香楼,香气浓时亦如画中绘色,是个好名字。 它一共有四层,一二层是酒楼,三四层纱幔掩盖,令人遐想。不知道使臣让她在这儿等着,是个什么用意。 她疑惑看向身边的随从,随从木讷地红了脸,战术性咳嗽一声,他们也不知使臣的用意为何。 “姑娘,来这儿有何事啊?” 三楼幽静雅致,古朴中含着清婉。有一女子立在近处,约莫三十,看起来却十分年轻,她眼睛含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这儿做什么的?可以给我休息一下吗?”柏清清直接问道。 那女子轻摇团扇,丹蔻扎眼,衬得手指白皙,皓腕纤细。她轻笑:“我们这儿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有善舞者,善琵琶者,善弹琴者,亦有善诗词歌赋者......姑娘,你喜欢哪种呀?” 柏清清听得迷糊,道:“一定要选吗?” “姑娘自然可以多选。”女子掩唇笑出声。 “一个就够了,那就最好的吧。”她未加思索,从身上摸出了鼓鼓的钱袋,整个递了出去。 “在我们这儿,最好的便是头牌了。”那女子被她的直言不讳惊讶到,接过银两道,“既然姑娘如此直接坦率,那我们也必不敷衍含糊。小店有一妙龄公子,姑娘看看,可否入得了你的眼?” 说罢,女子给出了请的姿势,施施然上楼,将柏清清带到了四楼最里面的一间房,两个随从面红耳赤,停在三楼,没有跟上来。 柏清清后知后觉,终于琢磨出了点意思,头牌?这里不就是古代那种烟花场所吗?还是顶高级的那种! “等一下,我……”她摆手要拒绝。 “请进吧。”女子摇了摇团扇,轻推了她一把进屋,不容她再说下去,关好门后便迅速离开了。 房间里古琴悠扬入耳,琴声时而迅疾,时而舒缓,悦耳动听。 最里间有一人影,被落地轻纱半遮半露,他低眉弹琴,一袭白衣,风姿绰约,宛若九天之上的仙人。 她吃惊得看呆了,她柏清清,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社会五好青年,居然在一个穿书系统中,公然进入有色场所,将行风月之事。 她猛地拍拍自己的脸蛋,小声默念了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琴声骤然断掉,白衣公子抚琴不弹,房间里静得出奇,柏清清不敢吱声了。 “姑娘怎么还不进来?”清冷缓慢的声音,却不知怎么得让听者感受到了威胁和压迫。 “哎,来了来了。”柏清清怂得颤音了,深吸一口气,故作不紧张地掀开轻纱。 娘的,一不作二不休,反正不嫖白不嫖。 她一进去,对方便倚在床边。对上的正是他那水色潋滟的眼睛,往上一分是勾引撩拨,往下一分是楚楚可怜。卷翘的睫毛翕动,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牢牢捏住了柏清清的目光。 鼻根高挺,鼻梁线条流畅,至精巧尖细的鼻头,颇有点异域风。那双薄唇鲜嫩,弧度刚好,似要张合。 哎哟,可真是昳丽璀璨的面容,柏清清在心里感叹,可真不愧是绘香楼的头牌。 他轻笑出声,眼睛略微上扬,风情中带了点轻佻。 “你笑什么?”柏清清不解地问。 “我在笑,姑娘长得深得我心。” 登徒子才会讲的轻浮话,从他口中说出,居然能有那么亿点点心动,果真是美色误人。 -- 第3页 柏清清在心中责怪自己:真是不争气。 他两手交叠,低头打量了她,饶有趣味地等着她回答。眼前的女子面容娇俏,玉石缀在裙边玲珑作响,脚上一双绣工精细的高筒靴,走路时辫子上那五颜六色的彩带灵巧地晃动,实实在在的东胡族女子打扮。 月光下,她华衣未换,衣服上的细微血迹也尽收入他眼底,他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柏清清并没有感受他的目光,自顾自戏精上身:“可惜了,公子。你长得实在不得我心呀。” “你的,眼睛太好看了,鼻子太好看了,嘴巴也太好看了,所有都太好看了。”她提起窄袖,佯装拭泪,“正所谓物极必反,我只是刚刚好看,我与你,实在不相配,没有缘分呐。” 说完后,她抬眼悄悄地看了眼,只听那公子沉思了一会,不急不缓地道:“唔,姑娘此言有理,不过我向来信奉中庸之道,我同你两极调和一下,方得中庸,岂非更好?” “你!”柏清清吃瘪,她自然懂他的意思,同他相比,自己的相貌完全可以在地上狠狠地被碾压。 “看姑娘打扮不凡,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笑意加深。 “柏清清。”她怒到自曝。 “小人名叫明月,坊间都唤我明月公子。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清清。”他笑道,捏着分寸调戏她。 “哦,这样吗,那叫你月月,可以吗?”柏清清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自己恶心不死人。 “可以。”明月公子含笑颌首,丝毫不惧。 第2章 夜闯 世风日下,他这是真绿茶。 “听你们店主说,你是头牌,可会什么才能?”柏清清找了个雕花木凳坐下,翘起二郎腿,特意摆出付过钱的气势。 “小人并不是什么头牌,清清你可是听错了。绘香楼的头牌,一直是隔壁的灵泉公子。更何况,小人也只会弹琴。”明月公子从桌上拾起一把扇子,展开扇面,故作惋惜羡慕,“那灵泉公子,可是样样精通,小人自是比不过。” “什么!”柏清清惊愕,给了整袋子银两,还被店家给骗了,这哪是头牌呀! 绘香楼,无良商家! “那我现在就去让店主换一下。”她拔腿要走,这个公子她有些招架不住。 “且慢,清清难道不知,小店有规矩,客人一经挑选,进了房间,就不能随意改变人来侍奉了。”他说着说着,凄凄然当真要掩扇落泪,“莫不是清清不喜欢我吗?我配不上清清……” “哎,算了算了,你别哭。”柏清清手足无措,从来不会哄人,何况对方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美男子。 被使臣骗了都进这儿了,钱包里也没钱了,不是头牌就不是吧,反正长得很可口。 明月公子听后,霎时转悲为喜,一番楚楚可怜的作态,越走越近。 “清清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我今晚都满足你。”说罢,他靠得她极近,姣好的面容凑过来,伸手挽住她的腰。 柏清清不可避免地和他对视,那如碧波荡漾的一双含情眼,映照着她慌乱紧张的面容,她整个人都快陷进去了。 他混迹于此,深谙风月事,一颦一笑之间,都是牵拉挑逗。 她闭上眼睛清醒过来,马上退后,两手护在身前:“不必不必,你会弹琴那就多弹琴。” “好。”他坐回古琴后的黑圆木镂空凳上,似是可惜。 琴声再起,与进门时候的相比,多了几分隐晦忧伤,甚至有种怨妇闺愁的感觉。 第一曲毕。 “你刚才弹的是什么?”柏清清好奇。 “《凤求凰》。”美人笑。 “……你继续吧。” 第二曲毕。 “这一曲是什么?” “《相思曲》。”美人害羞垂眉,偷偷看她。 “……换一首。” 第三曲毕。 “那这首呢?” “《春闺怨》。”美人望向她,空虚且惆怅。 “……”她一时无话可说,弹的三首无不在示爱求欢,琴声渐入凄婉,欲说还休。这个男人太会暗示了,招数太多了! “还要再弹吗?”他抬起双眸,轻松问道。 “不用了……”柏清清心情复杂。 “清清,你觉得我弹得如何?”他眼神殷切。 她一时之间组织不来语言:“额……你业务能力真强。” “业务?”他稍微疑惑了一下,立即不深究这个字眼的意思,笑答,“只要清清喜欢,我做什么都可以。”暗示意味更加明显,柏清清慌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清清,我们不如……”他直接明示,以压迫的姿态再次靠向柏清清。 他身量比她高出一个头,完全占据实力上方。虽说柏清清是付了钱的主,但怎么看她都是受着的那一方。 这绝对是业务能力最强的特殊场所服务人员,柏清清现在,心里彻底惊慌,如有一匹亟待奔腾的野马,急切地想跑路。 我本只是误入歧途,奈何美人主动热情过头了!她暗自感叹,自己可是无cp的炮灰配,绝对要万千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夜深了,我要走了,怕家人惦念。”她随便扯了个谎,想着贡得巴怎么还不来寻她,再不来,她自己先回住的地方了。 “家人?清清若是已经婚配,我亦在这等你,只要你心中留有我的位置。”他动作极快,拽住了柏清清的一片裙角,拉着让她难以脱身。 -- 第4页 “我不介意清清有夫君的。”他眨着双眼,再次露出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俨然一副拽着负心汉的模样。 “好好……”柏清清攀着门,用力拍打掉他的手,裙角一块布料被拉扯掉了,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心里一阵感叹,世风日下,他这是真绿茶,还是个男绿茶! 柏清清带着随从下楼跑到街上,才停下来慢步走,暗道自己差点玩脱了。 “公主,你没事吧。”随从跟着她走走停停,担心地看着她。 她喘了几口气,自始自终疑惑不解:“贡得巴使臣为什么让我在这种地方等他?” “小人不知……但使臣的话一般都有道理的。”随从顿了几下,道,“使臣吩咐过我了,公主确定不继续在绘香楼等他吗?” “走吧,走吧!你带我回住的地方吧。”柏清清摆摆手,心想绘香楼里的可人儿,可比外面那些豺狼虎豹难对付多了。 “是。”随从屈身行礼。 经历今夜的暗杀之后,她神经绷着,一直高度紧张着。现在走在街市上,只觉得脑壳疼。 天边吐出鱼肚白,洒出淡红色的光亮,些许的云漂浮有了雏形。 柏清清无意打了个哈气,打出了浓浓的睡意。她走回驿馆,由下人们指路进了寝间,扑在床上睡着了。 —————— “公主,你醒了。”这糟糕的台词,又古早又熟悉。 柏清清转动眼珠,睡了一觉,若不是秀儿的叫唤,自己都快忘记穿书了。 “我服侍你起来吧。”昨夜看得不清,秀儿眉眼秀气,扶她起身,动作轻柔缓慢。 屋外的阳光正好,随着木制窗的雕刻形状,逃进了斑驳的光亮。屋子里亮堂堂的,窗明几净。 柏清清问道:“什么时辰了?” 秀儿给她梳着发髻,插上一支花簪子,道:“回公主,已经午时了。” 这一觉,睡得真沉,她舒展了身体,脑子比昨日稍微清楚了些。 “公主,今日得穿汉人的衣服了。”秀儿给她梳好中原的发髻,脸上带着淡淡的不舍,看来是陪伴多年的东胡侍女。 她凑到镜子面前,仔细地端详了自己。系统很偷懒,穿书后仍旧是她自己的相貌。只是年轻了三四岁,像高中的自己。面庞有点青涩,两颊有婴儿肥,不过好在两双眼睛乌黑明亮,鼻子微翘,小嘴红润,黑发如瀑布般垂落,皮肤一直白皙。古代的妆发加成,是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只是这发量,还有那浓密的发际线……是她柏清清这个大学生真实没有的! 发量感人!发际线感人!! 秀儿妥善服侍她吃了早膳后,才提醒她:“公主,贡得巴使臣正在大堂里等你。” 她答应一声,去了大堂。 一个小八胡子的中年男子等候着,看见她,极有规矩地行礼:“公主,昨夜睡得可好?” 柏清清职业假笑,心道:托这个公主的福,穿书进来后,昨夜在厮杀中度过,又遭到绘香楼非头牌的纠缠,好得不得了! “昨夜臣去之后,并未查出刺杀者是谁,他们组织有素,都自尽而亡了。”贡得巴叙述道,“不过,遗留在地上一支长笛,并非我族之物。” “长笛!”柏清清回想起来,昨夜曾听到长笛鸣声,也许就是那群杀手内部的交流方式。 他补充道:“今日大荣皇帝特意赏了许多珍贵物品,来抚慰公主受的惊吓。臣认为,中原大荣应该不会做出此事。” 那是谁要杀她?她囫囵吞枣地看完书,也不大清楚。但大荣希望北境安稳,东胡想要互市交易。老皇帝安于皇位,一心求和,绝不会对和亲公主动手的。 也罢,想到这儿,她头绪再一次断掉了,暂时将这事情揭过去。她转而吞吐问:“昨夜你为何让我在绘香楼等你?使臣可知,那地方是青……” “是臣冒失了,不过现在看来,绘香楼是最安全的。”他跪下道了歉。 “为什么是最安全的?” 贡得巴一时语塞:“涉及东胡国的机密,恕臣暂且不能告知公主,等时机成熟时,臣再讲给公主听。”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柏清清努努嘴,东胡国神神秘秘的,连公主都不能听。 “请公主好好休息,臣必定护公主周全。”脸上挤出道道皱纹,他郑重地嘱托道,“我会派六名随从跟在公主左右,公主切勿单独行动。” “行。”她略带怏怏,走回自己的寝屋。一般来说,不要单独行动,那她必然会单独行动。 秀儿从门口拿了几封请帖回来:“公主,三皇子邀你去御花园赏春。五皇子邀你游园,七皇子邀你诗会……” “都不去。”柏清清摆摆手,一个和亲公主,没定夫婿前,这么多皇子趋之若鹜,肯定没安好心。且不说昨夜取她性命的人,有没有在他们其中呢? “其他皇子便算了,只是这三皇子,最受皇上宠爱的一位了,怕是不好回绝。”秀儿为难道。 柏清清蹙眉,嫌弃:“三皇子他不是都有三皇妃了,不好好守着还沾花惹草!我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赴会不妥,你就用这个理由回绝他。” 三皇子是小说里的反派之一。不仅在民间私设盐坊盈利、压榨百姓,还设计差点将冉漪月送上老皇帝的龙床,其行迹可恶。 -- 第5页 幸好沈襄煜及时搭救了冉漪月。同时,沈襄煜怒发冲冠为红颜,一举端了三皇子和徐丞相的老巢,洗钱的丑事捅到了皇上面前。从此三皇子失去了徐家的依傍,地位受到冷落,退出了夺嫡的舞台。 【叮咚!任务二:打击三皇子,为主角上位提供便利】 柏清清:“……”系统怎么有什么,来什么!不过这次任务不算难,关键就是帮助主角找到三皇子背地里那些事的罪证。 逻辑鬼才柏清清,艺高人胆大,找了某个月黑风高夜,擅自闯入了三皇子宫殿。 这一日三皇子在丞相府密谋政事,一夜未归。而沈襄煜孤身暗探丞相府,偷听到了他们二人讲话,推动之后收集罪证。 三皇子应该死都想不到,自己被沈襄煜偷听了的同时,宫里也将要被柏清清搜证据。 她带了武功高强、身手矫健的随从,爬进了宫墙里。 “公主,我们这是干什么去?”一名随从问,他看着全身黑衣的公主,眼神中带着不解。 柏清清蒙着面,含糊说道:“海底捞,你不要管这么多,等会在这儿守着,我马上就回来。”。 她给每个侍卫都取了昵称,比如这位叫海底捞,另一位叫小龙坎。其他几个分别是喜茶、古茗,烤肉、自助…… 每叫他们一下,她愈发想念现代美食,更有动力做任务。 “公主,这样不妥吧?”小龙坎嗫嚅。 柏清清摆摆手,郑重道:“今晚本公主做一件事,不想连累你们。你们都在这儿等候,若再过一个时辰,我没有出来,你们就通知驿馆来救我。” “这一把,不成功便成仁!”她抛下这句话就自认为潇洒地离去。 柏清清体会到了刺激,她躲过一群懒散的巡逻士兵,小声问系统:“有没有皇宫平面地图?” 【皇宫地图已传入宿主脑中,此次积分抵扣1000,剩余积分-500。】 “什么!还有积分这种东西?你怎么不早说?”她找到了三皇子书房,翻窗进去。 系统沉默隐身,不理她。 柏清清划了根火柴,借着微弱的光翻找书房。 她的内心又紧张又恐惧,时间匆匆流逝,没有找到那些罪证,她从书桌旁退了一步,撞到了书房里的小塌。 “哎哟。”一声娇弱的叫唤。 柏清清汗毛直竖,吓得快叫出了声,凑近一看。 “月月!是你!!” 第3章 同柜 英雄举手之劳,壮士江湖再见!……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清清。”明月公子微微眯眼,笑道。 有缘个屁,柏清清灭了火柴,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会在这?”她小声问道。 “清清又是为何,夜闯三皇子寝宫?”他接得没有一丝停顿,一时间堵得她没话讲。 “莫不是清清移情别恋于三皇子了,你这可叫明月何去何从啊?”他声音哀戚,自顾自在那“秋风悲画扇”。 好好一个大美人,怎么偏偏戏这么多。 柏清清沉默了…… “你怎么可以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清清,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痴情。” 柏清清在黑暗中好像听到啜泣声了…… “这付了钱的风月事,没发展出点实质的东西,我甚至连你的小手都没碰过,咋就辜负你了呢?”柏清清小声逼逼中。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被人这么纠缠。 谁知对方卒然伸手,漆黑中精准地握住了她的右手,手并不小,甚至比她大多了。 手指修长,与她十指相扣,两手就这么纠缠在一起。 哭声停止,他蓦地轻笑出声,道:“喏,这不是碰到了吗?”声音清晰动听,全然没有之前哭过的感觉。 神经病!柏清清正要挣开他的手。他却握紧柏清清的手,迅速拉上她往靠墙脚的柜子里钻。 柜门合上同时,柏清清反射性地要叫出声,他捂住了她的嘴。 只听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书房的灯被点了起来。 柏清清透过柜子中间的小隙缝看到,三皇子胥敛易往书桌旁走,身上的暗纹紫貂黑袍随衣袖而摆动,仿佛已经窥视出外人的存在。 柏清清屏住呼吸,心咚咚得快要跳出来了。可安静的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胥敛易凝视着自己桌上的书籍,什么也没拿,环顾了四周便合上书房门。 她看着胥敛易走了好一会儿,这才舒了口气。 “清清,你好紧张,心跳得好快呀。”明月和她挤在柜子里,二人几乎都贴在了一起。 “正巧,我也是。”他拿她被握住的那只手就要往自己胸膛游走。 柏清清迅速挣脱,才后知后觉刚才她的手一直被他握着。 “哈,好紧啊。”他低吟出声。 柏清清惊得往另一边柜角靠,心道他这是什么危险发言! “这枚钉子钩得我衣服紧,清清,快帮帮我。”他无助地看向她,指着柜子里突出的铁钉说。 她伸手去扯衣服布料,稍一用力,整枚铁钉居然都被扯下来了。柏清清看呆了,感叹自己大力出奇迹。铁钉掉下来后的木板也松动了,骨碌一齐往下掉,露出了一个暗格。 靠暗格最近的明月双指夹出了里面的立据书和账本,他眉毛弯弯,眼眸清亮,昏暗却不掩盖夺目的面容。 -- 第6页 他对着柏清清道:“清清方才,是在找这个吗?” “是的是的。”柏清清伸手便要接。 “诶。”他侧了身,把东西藏在身后,像等待她上钩,狡黠地望着她,“我若是把这些给了你,清清能给我什么好处?”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月月?”柏清清搓搓手,嘴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嗯?”尾声绵长,带着哄骗的味道。 “这样,你们这个行业的人最想的就是自由了吧,你把这个给我,来日我就去绘香楼给你赎身。”她和气地笑道。 “你真的能承诺我吗?”他突然面露欣喜,像是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当然,小女子一言,驷马亦难追。”柏清清继续耐心说。 他开始拭泪,又像是被感动到了:“这样,我就不用再屈于人下,任人把玩了。你瞧今日那三皇子,也曾是我的入幕之宾,只是他这厢纠缠到现在,想对我强取豪夺,我才会囚在皇宫中。本想逃出去,却碰上了你,我的好清清。” 柏清清听他讲述这段宫廷秘闻,手上不忘顺走那账本东西。 她半信半疑:“三皇子,真是断袖?”这么有爆点的事,原著里怎么不讲呢? 明月用手帕掩面,哭得更加可怜,他责怪道:“你不信我吗?” “我信,我信。”柏清清佯装安慰,却在心里道:我信你个鬼。说实话,她是不怎么相信的,这个明月谎话情话都是信手捏来,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 不过管他如何,柏清清拿到了证据,完成了任务的关键,心下是愉悦舒畅的。 她从柜子里翻了出来,把证据塞进怀里,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 “清清,不带我一起吗?”明月眼神颇是幽怨。 “你自己有腿有脚啊!” 需要我八抬大轿给你抬出去吗?柏清清心里想。 直至她到宫墙边,才算是知道了:明月是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没错,却手无缚鸡之力,娇弱得很。还不是一般得弱,没有武功的柏清清同他比,也至少翻得过宫墙。 于是,她好心地给他搭把手,秉着送佛送到西的美好品德,她特意嘱咐海底捞将他送回绘香楼。 “就此别过。”柏清清对他招招手,强烈希望再也不要和他碰面。 明月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甚是留恋地离开了。 当晚,沈襄煜的书房中多出了两封裹得严实的信,第一封里面夹几个账本和立据书,皆是三皇子私营盐坊的罪证。 沈襄煜惊奇于谁放在他书房中的,但只看到一张纸条,一行字潦草得像鬼画符:英雄举手之劳,壮士江湖再见。 “真是位良心不泯之志士啊!”他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再打开第二封,信纸一大张,拆开只不过七扭八歪的小字:那日晚宴后,我着实后悔!我对世子您没有任何爱慕之情,也绝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您大人有大量,就忘了这件事吧。 署名是东胡公主。 沈襄煜对这个公主之前的行为确实颇感厌恶,现下她如此奇怪举动,倒让他没怎么记恨心上了。 只是他发现这两封信,从信封都信纸,明显皆出自一家之手。 ————————— 柏清清一大早上,醒来听到了三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最后一个是不痛不痒的消息。 好消息是沈襄煜将三皇子和徐丞相勾结一事捅到了圣山面前,早朝时一件一件细数罪状,狠狠地打压了他们。 坏消息是徐丞相被革职,而三皇子却只是降职和闭门思过半个月。 据随从喜茶打探到,那些证据指向性明确,但都是徐丞相在之间做中介,他承认了罪名,极力撇开三皇子嫌疑,让皇上宽减处理。即使沈襄煜在朝堂之上多么慷慨陈词,圣意已决,没有改变的余地。 柏清清疑惑了,明明用的是书里一锅端的办法了,到头来只是在三皇子身上轻轻抓了了一下,没有伤及根本。 实在是有些不合理,难道是因为柏清清过于冒进,一晚解决掉这段剧情,跳过了三皇子设计冉漪月的桥段吗?那么这个节点是关键? 徐丞相那边是因为女儿嫁给了三皇子,与三皇子勾结的起点是联姻,自然就站在他那边。到今天事情暴露,牺牲自己保住了他。合情合理,甚至其心之忠诚,令人折服。 她再看三皇子的这条线,皇上的态度决定了罪名的大小,毕竟小说里这老皇帝处理国事就很随意,所以主观猜测可能是皇上,还有留住三皇子的诉求。 另外,柏清清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胥敛易已经做了舍弃徐丞相的打算。回想昨晚胥敛易竟回来书房了,看了书桌上的书籍明显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他却没有想抓住凶手,直接走掉了。 就好像,等着别人来偷证据一样。他不在乎那些证据,会不会也知道了徐丞相会力保他的结果,更拿准了皇上留下他的心思。 哇,着实阴险,阴险至极! 柏清清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坏人的想法,真是让她捉摸不透。系统怎么就把她卷进朝堂权谋了?她的脑子还在捣着浆糊,没有连接好事情的前因后果。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她就不相信,搞不掉这个三皇子。 最后一个消息是春日围猎,别名中央笼络地方的感情,国家笼络邻国的感情。在这里美其名曰——替东胡公主物色夫婿人选。 -- 第7页 柏清清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没见过一个外国公主有这么大面子,还可以有挑选对象的主动权。 书里的春日围猎,作者写到它寥寥几笔。春猎时沈襄煜在和北部东胡纠缠,三皇子在猎场拔得头筹,而冉漪月一个深闺小姐,和春猎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围猎后,三皇子设计了冉漪月,从北边刚归来的沈襄煜救了她,并搜集到了一系列证据,之后三皇子彻底倒台。 那么春日围猎,在书中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事罢了。 柏清清放松地打了打哈气,咸鱼如她,准备春猎就这么糊弄过去。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二,获得积分100。】系统虽迟但到。 “怎么就100?太少了吧!”柏清清愤愤吐槽,要知道,任务二的皇宫地图可花了她1000积分,她回想起来都是肉疼。 【积分由任务难度而定,不能更改哦。】系统欠揍微笑。 她:“……” 【由于宿主任务速度过快,系统暂时不发布任务三。请宿主自行学习骑马、打猎等必备技能,为接下来的春猎做准备。】 “我需要吗?”骑马、打猎?柏清清目瞪口呆。 【剧情改变,你已存活,生命危险数减少为百分之五以下,已经脱离死亡危险。所以需要按照无cp路线走剧情。】 书里的东湖公主,在春猎之前就死了。而她现在安全了,说明自己前面做的努力,真的改变了不少命运。哈哇哈身为东胡公主,人设上理应擅长骑射,那么接下来就只能靠一己之力走剧情。 她脑子转了个弯,好声好气问系统:“我可以抱病不去吗?或者问你买骑射技能?” 【宿主不可逃避剧情。技能售出需要1000000积分,当前宿主积分为-400,不能达成购买。】 tmd抠门系统!柏清清心里大骂。 第4章 夜窥 你家的猫是这么叫得? 积分少的可怜,只能慢慢学会骑射。接下来一个多月的训练,柏清清人虽是还活着,但却好像硬生生地掉了层皮。 一个零基础的选手,如何成为一个善骑射者,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公主……我不明白,您以前……可是我们草原上骑射的佼佼者,怎么如今到了中原,这些就像是全不会了一样。”某日随从们教得大汗淋漓,问道。 她让随从烤肉和自助每日当陪练,最终只学出了个差不多意思,但离精通还是相差甚远。 “你家公主我……虽然在草原上做过最靓丽的仔,但毕竟是过去了……到了中原,难免技艺生疏,嘿嘿……生疏。”柏清清气喘吁吁地回应。 她穿书进来,和原主不同是必然,就看熟悉她的人怎么对待了,反正身体还是如假包换的公主。 贡得巴使臣对她的看管比较宽松,瞧她每日早出晚归,只以为她在马场训练是为了给春猎做热身准备。 他在最后一日柏清清回驿馆时,露出欣慰的笑,不住地称赞道:“公主,您真有我们哈哇哈族的风骨,如此勤奋练习,您一定能在春猎中展现我族的风采,遥遥领先于那些中原人。” “不必不必,过奖过奖。”柏清清强颜欢笑,不在春猎中穿帮就不错了,她内心苦涩。 “对了,公主,东胡王上心中已经有了女婿的人选。这次春猎,希望公主不忘王上对你临走前的交代,到时候记得配合行事,”使臣神秘说道。 她不是真的公主,实在不知什么叫做“配合行事”,她便问:“人选是谁?” “回公主,是中原一个皇子。”贡得巴依旧保持神秘。“我们东胡国王亲自定的。” 哈哇哈王远在东胡,手伸得倒是远呢。 不过想想也知道,东胡公主,要嫁的人要么是皇子,要么便是老色鬼皇帝了。 她对和亲这事情心态尚好,只要不是像三皇子这样的坏人,随便一个脾气好一点的善良的皇子,最好是炮灰之类的,她都可以。 “使臣,可以方便透露是谁吗?”她极其想知道。 “到时候臣会给公主提示的。”贡得巴努力眨了眨半垂的眼睛,让一个头顶半边白发的中老年人给提示,真是为难他了。 东胡族的套路,就是经常装神秘,柏清清算是看透了,对他打哑谜见怪不怪,就当在书里结了次婚吧,她的目标可是无cp走剧情,情情爱爱的不适合她。 而且,这也只是虚幻的书中世界而已,她安慰自己。 ———————— 春日围猎那日,风和日丽,天气正好。 柏清清坐在马车里,跟随在帝驾之后,挨着一群皇子的马车,领先于一群女眷之前。 马车奢靡华美,极具排场,连马头都是花里胡哨的珠钻配饰。一路人马浩浩荡荡,排满了整条京都大街。 忘记提了,今年的女眷人数众多,不仅有宫中公主,还有一群世家小姐。这一点是柏清清没有想到的,规矩真是说变就变。 冉漪月也在女眷的队伍里,她是知道的,没关系,只要男女主都在,就一定有粉红事件发生。 柏清清得意地笑,虽然她自己不炒cp,但嗑cp的快乐她了如指掌。 “公主,这是贡得巴使臣呈给你的密信,嘱咐你千万不要让他人看见。”途中休息时,秀儿进了马车,递给了她一封信。 柏清清费力地拆开信封,打开一看,白纸一张,只写了迷你的两个字:十三。 -- 第8页 13,什么意思? 不吉利?在西方确实不大吉利。但这是中原,好像还是个挺大吉大利的数字。 “贡得巴祝我大吉大利?就是说春猎一帆风顺吧!”她顿豁然开朗,笑呵呵地说。 她对着秀儿诚恳地感谢道:“帮我多谢他的祝福,我也会在春猎上竭尽全力……虽然实力不怎么样。” 秀儿神色复杂,看向自家公主的眼神奇怪中带着些许怜悯。 马车停停走走,过了大半日,到了京都郊外围猎的住处,侍卫下人们搭起了一座座帐篷,女眷们纷纷进去入住。 午时一过,大荣皇帝被几个太监搀扶出来,书中便写到皇帝好色昏聩,肥胖又油腻。常年的病态饮食和过度纵欲,身体已经一年不如年了。 镶金红色龙袍被他的身体撑得满满当当,他像一大团软海绵一样瘫在龙椅上,呼吸声极重,好半天才对底下的皇子大臣们道:“诸位爱卿千里迢迢而来,这次围猎,以第二日为始,三日为期,最后一日取得猎物最多者,可得到朕的一个允诺,朕重重有赏。” 一番鼓舞,下面有人隐隐激动起来,王孙贵族、文臣将子爱财爱名者皆有之,大家都有获得第一的欲望。 “今日请稍作休息,各位贵客早先休养。”大太监合时宜地喊了一句,扶着皇帝走回了皇帐。 皇帝身子越来越不行了,看底下的皇子们也虎视眈眈久了。柏清清皱眉,现在最得宠的就是三皇子胥敛易,得想办法除掉给沈襄煜铺路。 没办法,她有一个炮灰女配,系统要求走剧情,是工具人实锤。 当天下午,她去寻女主冉漪月闲聊,在她的帐篷下度过了时光。 冉漪月是个没有架子、脾气甚好的小姐,对柏清清穿书前的公主,作的事情宽容对待。 柏清清十分感激,主角们都有个圣母性格,宽以待人,胸怀大度。 与冉漪月正谈得有兴致时,冉家大小姐冉绮景进来了,她啪地甩了冉漪月一巴掌,掌下生风,打得冉漪月措手不及;动作极快,快得柏清清反应不及。 “你这个狐媚子,是不是你拿了我的翠玉钗?”她瞪了冉漪月一眼,浓厚的妆容之下,五官气得扭曲。生气之下,她宽袖揽过桌上的茶点,一并洒在地上,地上发出器具的哐铛碰撞声。 “我不曾,你莫要冤枉我!”冉漪月捂住红肿的半边俏脸,含着泪道。 柏清清扶起冉漪月,她第一次真切看到恶毒女二的真面目。 “你这个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别不是你自己侍女偷的,你就来这儿撒泼!”她大骂,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坏女人,可真有你的! “东胡公主,也不用多掺合我们冉家的家事吧?”冉绮景走进反问道,一双细长的媚眼紧盯着柏清清。她颇有姿色,穿着最显眼的华服,周身都散发着香气,可挡不住内心却是恶臭无比,令人厌恶! “你……”柏清清只恨自己嘴巴不利索,没有女二这么巧言舌辩。 “算了,清清。”冉漪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 “冉漪月,你最好长长记性,是什么人出来的货色就该在什么位置呆着!”冉绮景冷笑离开,回头又补了一句,“休想勾引沈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弯弯绕绕!” 冉漪月脸色苍白,她握紧拳头,敢怒不敢言。 好绝,好绝的女二!柏清清憋不下去了:“冉姐姐,再不行,我们和她打一架,杀一杀这坏女人的锐气。我是东胡公主,她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不可。”冉漪月制止了她,“冉绮景被骄纵惯了,从小就如此。若是再与她争下去,她绝对不让我们好过。由她一个人发疯完就好了,切不要和这样的人纠缠下去。” “等她出去再寻一番,翠玉钗八成是她自己不小心放哪儿了。清清,家丑,让你见笑了。”冉漪月收拾了方才狼藉的小桌,温柔地对她笑了。 其实,柏清清懂得了,冉漪月这种法子也是她多年的自保之道。有这么一个坏姐姐,还是嫡出,这些年女主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柏清清越想越同情。 ———————— 夜里,晚膳用完后,大大小小的帐篷撤下了帘子,为第二日的围猎做准备,都有要睡的迹象。 柏清清躺下后,想到春猎在明日,她止不住地紧张,便安慰自己良好的睡眠质量才是最重要的。 她闭眼准备入睡,但今晚却翻来覆去了好几个时辰。平日里她睡得可香了,也没有认床的习惯,可是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春猎没什么主线上进行的事情,可左眼皮凸凸直跳,老是感觉有事要发生。 错觉,错觉!柏清清蒙上被子,她选择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良久,在一片寂静中,她无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走走。 或许是在野外的缘故,头顶上的星辰都可见,漫天星辰闪耀,构成了极美丽的自然景色。天穹之下是辽阔空旷的山野,周围静得和谐安详。 柏清清难得舒畅了很多,在京都里呆着总让人有点压抑,即使是她这样的性格,适应性极强,也对京都的皇宫以及人们,产生了不能避免的排斥。 “在看什么?”有人轻笑,以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出话。 “随便看看。”好熟悉的声音,柏清清转身。 -- 第9页 来人立在皎皎月色之下,洁白光润的皮肤泛着淡淡的月光,他照旧一身素净的白衣,美艳的容貌却是一等一得好。 确实是美艳,说美艳都不为过的容貌。 柏清清看呆了,她敲了把自己的脑袋,问:“月月,你怎么在这儿?” 明月从小山坡走了下来:“我嘛,是被逼来的。” “你咋就被逼来了?”她真诚发问。 他只是笑,这一笑便更有味道。上挑的狭长眼尾在勾人,和着那双被月光染过的雾蒙蒙眼眸,轻而易举地摄人心魄。 “带你去个地方。”他未答,反而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许是在野外,脑子也不正常了,柏清清心里想,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 走了一小段路,她好似听到了野猫发春的叫唤,声音局促,一阵又一阵的,极有频率地冲刷她的耳膜。 “这地方是不是有野猫呀?”她小声问他。 明月凝视着她懵懂的面庞,好一会儿,他云淡风轻地道:“你家的猫是这样叫得?” “我没有猫。”她小声嘀咕,本来是想等到大学毕业以后养一只英短呢。 他戏谑一笑,带她往近了走,二人伏在草丛中。 “这,是三皇子的帐篷。”他指了这里看得最显眼的一个帐篷。 柏清清仔细倾听,那野猫声越来越响,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殿下,轻点~” “慢点~”似乎是有人极尽娇媚,呢喃求饶。 柏清清侧着耳朵全听清楚了,即使她再不开窍,也懂了个大概。 她的脸瞬间红了,雪白的脸蛋像被人抹上了桃花汁水,连着红唇都是鲜嫩饱满的。 他看着她的反应,调笑道:“还是野猫在叫吗?” 第5章 秘闻 十三皇子,请喝茶。 柏清清活了整整二十载,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现场体验了一把。自己堂堂一个现代人,比保守的古代人还这么没见过世面。她囧了! 沉浸在震惊的自我世界里,她没有回答明月说的话。良久,才结结巴巴开口:“这么晚了……三皇子和……三皇妃,好……好精力啊!” “三皇妃?三皇妃并未随行春猎来侍奉。”他微微一笑,提醒道。 “那是谁?”她睁大了双眼,脸颊依旧是通红的。 “嘘~”他竖起食指,让她仔细听。 帐篷里还是传来了大大小小的喘息声,夹杂了几句呢喃轻语。 柏清清越听越羞,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月示意她耐心,继续听下去。 声音越来越浑重,好像在一次绝佳的契合后,同时奔赴到极致。声音轻了下来,柏清清只感觉一瞬间耳朵清净了很多,又是漫长的等待,等帐篷里的人你侬我侬的温存好一会儿。她打了打哈气,听着床笫私语充满了困意。 “殿下,我得走了。”女子娇媚轻吟。 这声音,柏清清觉着有点熟悉。 帐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有男女之间的各种调情声。最外面的帘子从里面掀开了,倏忽之间钻出来一个人,是一个女子。 她警惕地左顾右盼,见没有人之后,匆匆地朝后面女眷们的帐篷赶去。 柏清清把头埋得低了一些,从杂草的缝隙中,她窥见了那女子的正面面容。 “冉绮景!”她在心里脱口而出。 明月侧头盯着她,笑道:“有趣吗?” “真是好一段皇家秘闻,好大一个瓜。”柏清清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书中的冉绮景后来是和冉漪月争沈襄煜来着,一个年纪轻轻且有作为的世子,确实是个高攀的人选。 但没想到三皇子倒台前,她堂堂侯门嫡女,竟主动和胥敛易私通了。也对,本来看,当朝最受宠的皇子,才是最好的夫婿。冉绮景恐怕打得,是做皇后这个心思啊! “太糜烂了,这皇宫!”柏清清叹。 “糜烂?”明月轻笑,看向更远处的地方,“你可知皇帐中夜夜笙歌,娈童吹笙、女婢乐舞,辰时都未停,好不热闹呢。” 远处最华丽的皇帐,明灯百盏,仔细看还有婀娜窈窕的身影在起舞。柏清清着实开了眼界,天天晚上这么搞下去,难怪看着像被掏空了精气神色。她直接地批判出口:“这老皇帝真是好色昏庸!” “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她紧接着问明月,其实一直觉得他身份很奇怪,明明是风尘中人,却对皇宫里的事情都了解。 明月依旧是笑,多了分疏离冷漠,眼里却仿佛有无数把利剑,沉在一汪清澈泉水中待发。 人是平静的,笑容是瘆人的,柏清清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柏清清,道:“皇帐中人,有我绘香楼的姐妹兄弟。” “皇宫中有一暗道,通往绘香楼。一些夜里我们奉旨从暗道而来,侍奉皇帝,以便他寻欢作乐。”他继续说,“下江南时,他搜刮美女,纳入宫中;四季围猎时,他命歌舞伎乔装混入婢女太监之中,掩了大臣的耳目。” “荒淫无度!居然能想出暗道这种玩法,辛苦了你们绘香楼里的姑娘公子了。”柏清清拍拍他的肩膀,义愤填膺说道。 “清清,你可知,谁凿暗道,又替皇帝搜刮美人的?”他这次笑得温和了许多,慢悠悠地问道。 “不是皇帝自己吗?还有谁?” -- 第10页 他摇摇头,表情大致就是笑她太天真了:“自然是有人想出的好点子,以供皇帝淫乐,为此讨得圣心。” 好家伙,还有中介人啊!那这个中介人,也是机灵透了,真是无所不用极其。 “是胥敛易。”明月答道,说得颇似随意。 “是他!”难怪他如此受宠爱,会这些手段,在朝堂上表面中规中矩,又很听皇帝的话。老皇帝自然喜欢他了。 那么遥想起穿书刚开始,贡得巴告诉她绘香楼最安全,想来也是因为绘香楼的特殊,秘密侍奉御前,有专人保护,自然绘香楼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不易被加害。 现在想想,确实可以串了起来。 柏清清认真思考的时候,明月突然泣不成声,拿出一方手帕掩住,道:“对,都是他。是他害得我,害得我被迫入宫,还害得我春猎随行,侍奉皇帐。” 她又被他的转变吓了一跳,前一秒还笑着的,怎么这一秒就哭泣了。她安慰道:“没事,你现在不在皇帐中,不必做那些不干净的事情啊。” “我逃出来的。”他从手帕里露出一双狡猾的笑眼,眼睛极美,似水色正浓。 “……行”柏清清尴尬一笑。这男人,咋又哭又笑的,还茶里茶气的。 “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她挥了挥手,从蹲着看三皇子帐篷时就有了困意,一直熬到现在。 “清清,我怕。”明月楚楚可怜地暗示她。 “我逃出来,可能还会被那些侍卫太监抓回去……去侍奉皇上。”他又掩帕作出哭,无助地看着她,“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行吧,看在他年纪不大,还要承受如此的生理和心理打击的份上。谁让柏清清见不得人哭呢。 柏清清道:“走吧,到我帐中来睡吧。” 他一听,马上停止了哭声,追随她的脚步,娇弱地笑:“清清,你真好!” 柏清清第一次带男人来家里过夜,哦不,是来帐中过夜。 “清清,我可以抱着你睡吗?”他躺下后说。 “不可以!” “清清,那你可以抱着我睡吗?”他挪动着自己的身体,靠她很近。 “不可以!!” “清清,我……” “不行!干啥都不行!给我睡觉。”柏清清揉了揉太阳穴,离他半尺远。 “你睡吧,我明天还要做任务。”柏清清又打了个哈气,喃喃自语,“好困……” 顿了一会儿,便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 “清清。” 他唤了她,想说的话停在嘴边,最后漾成了一声浅笑。 她已经睡着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面庞,在暗中给她盖好被子。 ———————— 柏清清大早上起来,明月已经走了。围猎时间早,她匆匆洗漱完,让秀儿给她扎了个英姿飒爽的高马尾。 实力虽然没有,但样子一定要做足。柏清清给自己打气。 因为她是一介女流,掌管狩猎的官员体恤她,准许她带了两个随从进山。这个准许还是柏清清私下里自己求来的。 一进山上,她还是怂了。 “要么,你们牵着我的马头,在山腰逛一圈,我们就回去?”她和左右两边的随从弱弱建议道。 “……公主,这……于理不合吧……”自助实话实说。 “公主,不要怕,我们一起训练一个多月了。您在这么跑跑,只要不过最陡峭的山崖,都不是问题。”烤肉拍胸脯保证。 他又凑近道:“实在不济,我和自助愿替公主打猎,您只需要跑马,回来时候带着猎物满载而归。” 东胡的侍从个个身怀绝技,柏清清实在感谢他这一举动。 “好说好说,烤肉,我爱你!”她情不自禁地表白出来,心里想的不知是爱这随从,还是现实生活中的烤肉。 于是乎,她在山中骑马,看到空中飞来的鸟,她假装射箭,却射到近处的树枝上,而自助射下那只大鸟,烤肉跑着去拿鸟,嘴上不停夸赞:“公主,好准头!” 她看到山林里跃的鹿,追着鹿没跑几步,正想拉弓,烤肉就已经射中了鹿,自助下来扛着战利品,学着烤肉的语气,道:“公主,好箭法!” 柏清清不要脸地应承:“过奖过奖!” 就这么一路,夕阳西下,各方归来的时候,大家看着她打到的猎物,都不得不感叹:“公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柏清清老凡尔赛式微笑:“谬赞谬赞!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围猎的当晚,皇帝宴请所有人,顺便犒赏了今日围猎最多的人,也就是男主沈襄煜,其次是胥敛易。 柏清清坐在侧边,眼看着高座之上的皇帝对着沈襄煜不停地夸赞,眼看着下面的三皇子胥敛易又是嫉妒又是恨。 她在烤肉、自助耳边提醒:“明天咱们低调点,猎物搞少一点。” 实在是枪打出头鸟,她一个作弊选手,还是夹着尾巴收敛一点。不像沈襄煜,清风霁月,浩然正气,行得端、坐得正。 “今日女眷们为感谢在座各位,特地一齐来奉茶水甜点。茶都是由世家小姐们亲手烹煮的,点心也由她们自己做的。望各位笑纳。”侍奉围猎的唯一一个妃子,于贵妃温婉道。于贵妃是三皇子生母,后宫较为受宠的妃子。 -- 第11页 “爱妃如此有心,那就让她们上来吧!”皇上心花怒放。 一列列小姐有顺序地进帐,按家门、官位高低进来,按嫡出、庶出分前后,她们华冠丽服、竞相争奇斗艳。 柏清清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找了好半天,找到了素雅恬静的冉漪月,在里面更显得出淤泥不染。不同于外表装饰的浮华,冉漪月一直都是素颜美女,清丽可人。她偷偷看了沈襄煜的方向,有些羞赧。 柏清清再看沈襄煜,沈襄煜目光灼灼,也只盯着冉漪月。 两人深情对望,柏清清内心os:好好嗑!!! 贡得巴过来递给她一盏茶,在她耳边低声说:“公主,这是我们东胡特产的哈利尔茶,快去献给他吧!” “他是谁?”柏清清侧头不解。 “自然是十三皇子。”贡得巴不急不缓地道。 “啊?!”她这才真正地豁然开朗,之前写的十三不是什么吉利的意思,原来是指十三皇子! 所以,这就是她未来的成婚对象? “你那时候咋不说清楚?十三就是十三皇子啊?”柏清清小声怨怪。 贡得巴作了抱歉的姿势:“是我的过错,不知道公主不懂,不知您……”他没说下去。 不知道我这么笨对吗!柏清清心里囧。 “公主快去递茶吧。”贡得巴急切催促。 “行。”柏清清起身,为了东胡,为了祖国的和平繁荣,她勇于献身。 她从三皇子的座位开始数,很奇怪,老皇帝的皇子团,只有单没有双,双数都死完了。 三、五、七、九、十一…… 柏清清找到了那个在很不起眼的角落边的十三皇子,连盏灯打光都没有,暗得看不清面容。她穿过还未奉茶奉点心的女眷,不管其他人的眼光,自顾自地走过去。 走近一看,十三皇子还蒙着脸。柏清清面上奇怪的表情诚实显露出来。 “十三皇子最近偶感怪症,脸上还有留下来的疤痕,不方便摘下面纱。”旁边的小太监见此解释道。 脸上有疤?那一定长得不行,柏清清一个颜狗,心里还是抗拒了亿下下。 但她不能回去。她露出八颗牙齿的假笑:“十三皇子,请喝茶。” 第6章 璧人 我嗑的CP果然是好人 十三皇子蒙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但他久久未动。 柏清清保持着递茶的姿势,心想:难道是个聋子? 旁边的太监伏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十三皇子才伸手。 她推测太监说得是请他接茶,不止是聋子,怕还是个瞎子吧! 十三皇子接过茶,放在小桌上。柏清清看清了,手长得倒是不错,玉白修长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 “十三皇子现在不便喝茶,公主的好意他已经心领了。”太监在一旁翻译了他此番动作。 “好说好说,既如此,不打扰了。玩得愉快。”她回了个礼貌的微笑,溜得极快。 这一溜就溜回了座位上,她刚坐下,就发现所有人都瞧着她,瞧得她愈加尴尬。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什么,于是酝酿了几秒,她立刻做出捂胸蹙眉的模样:“我倾慕十三皇子许久,见十三皇子风度翩翩,不免记于心中,相思难耐。” 在场的有人憋笑,有人窃窃私语,都被这思想开放、做事大胆的东胡公主吃惊到。 贡得巴轻咳一声,挽救道:“是的,我们东胡族,一向敢作敢当,公主喜爱十三皇子,就请陛下成全公主的心愿。”说罢,他半跪下来。 柏清清极会察言观色,立马也跪下来,大喊:“请陛下成全。” 在座的有人轻笑出声。 大荣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和于贵妃两眼对望,点头说道:“既如此……只不过我儿十三,一向顽疾缠身,恐配不上公主啊。” “是啊,十三弟一直身患怪症,日后公主嫁过去,怕是会吃苦呢。”三皇子在一旁煽风点火。 大家把眼睛聚焦到十三皇子身上,而他却如若未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是个真瞎子,也是真聋子。柏清清暗骂。 “不可,我们东胡自幼便有规矩,一旦认定何人,必对此人贞洁专一,绝不会另选他人。”贡得巴再次开口陈述。 “使臣,并非我们要让公主另选他人,实在是十三他……病魔缠身,公主不必委屈自己。”七皇子凑近去说。 “是啊,使臣大人,公主可以选择其他人,十三弟就……恐怕不能奉陪公主。”五皇子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柏清清无语。 “适龄皇子众多,公主还请另择佳婿。”十一皇子插嘴。 “我看三哥就很好,三哥虽有三皇嫂,但其为人不错,是可共度一生之人。”皇子中有人道,把话锋开始转到真正要说的东西上,女眷中有人顿住了,一盏茶水打到地上。 所有人仿佛没听到一般,皇子们乘着局势七嘴八舌,有的在有意自荐,而有几个则像串通好了一样,推荐三皇子为夫婿人选。 果然为何胥敛易急不可待地踢掉徐丞相一家,原来为了下一家做准备啊。 东胡果然是块好饼,不仅请帖频繁送出,赶着巴结公主,现在又是疯狂打嘴炮自夸。柏清清心里冷笑,她看透了那些皇子丑恶的嘴脸。 这场不占优势的辩论赛里,她柏清清绝对不会嫁给胥敛易,或者其他什么人了。 -- 第12页 胜负欲上来,她当朝又一磕头,悲戚大号:“此生非十三皇子不嫁,若是不能如愿,那我就撞死在梁上。”说完,她起身往最近的帐篷木梁跑。 她一边跑一边数数,心里想:怎么还不拦我!再不拦……我得真撞上去了。 一只手大力回拦,把住她的胳膊。她抬头,用老母亲般感激的表情看着那人——沈襄煜。 “公主对十三皇子坚贞不渝,皇上身为仁君,还请成全他们二人!”沈襄煜跪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嗑的cp果然是好人!柏清清看向沈襄煜的表情充满了cp粉头对正主的慈爱。 “我此生只爱十三皇子胥……”她补刀,但后面卡住了,糟糕,还不知道十三皇子叫啥。 这时候,皇帝睨了一眼十三皇子的方向,才开口:“公主之心,朕十分感动,那就准了吧。”他抛给了大太监一个眼神,让他拟旨。 “谢主隆恩。”柏清清又跪下来了,她的余光瞥见角落边,十三皇子被太监搀扶着颤巍巍地起来,再颤巍巍地跪拜皇帝。 柏清清内心:…… “真是一对璧人。”于贵妃适时夸奖,转头对皇上识体地笑。 “既已成全东胡公主,皇上,那些小姐们奉茶点心……”她提醒道。 从刚才开始,她一深宫嫔妃,在这场猝不及防的论战外围插不上话。自己一早准备的什么女眷奉茶,也被东胡公主抢了风头。而这公主,也不能为她儿胥敛易所用,于贵妃眯了眯凤眼。 “爱妃说得对,让那些世家小姐们奉茶吧。”皇上道。 那些小姐们也是被刚才东胡公主的作为惊到了,个个呆若木鸡,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现在一听皇上贵妃说,个个就像被解冻的木头人一样,开始有序地奉茶。 冉绮景在人群中穿得极其富贵扎眼,她微微弯下纤细的腰肢,奉上点心给了三皇子,娇声道:“三皇子,这是小女做得小点心,还请您不嫌弃。” 三皇子接了点心,有深意地笑道:“多谢小姐美意。”说的时候,还往下盯住她的腰,害得冉绮景会意地羞了起来。 柏清清见此,抖了一激灵,着实被这对狗男女辣眼睛到了。 她再看沈襄煜那边,哎?不是冉漪月? 陈侍郎家的二小姐给他奉茶,整张脸都是缺氧的红。那陈二小姐奉完茶和点心后,害羞得退了好几步,脸红得快熟了般。 沈襄煜不卑不亢地接下了茶水甜点,眼神望向高座之上。 柏清清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冉漪月,颇为吃惊。 冉漪月竟然被于贵妃指派了给皇上送茶。 啊这……柏清清心里愤愤地道:谁拆cp就和谁急! 冉漪月给皇上奉茶,举止得体,脸庞低垂。 “抬起头来。”皇帝吩咐道,语气隐含帝王的威胁与压迫。 冉漪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递点心时候,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皇上的。 她立马缩开手,谁知老皇帝一把捏住她的柔荑,色眯眯的小眼,□□的笑容。 冉漪月惊得赶紧脱手,匆匆离去。 于贵妃在旁看着,眼里流露出精明的笑。她和皇帝相视后,在他耳后又说了好几句。 柏清清无意间看完了全程,气得她捶桌。还好冉漪月逃得快,她发现沈襄煜也很生气,表情严肃得如临大敌。 她为了这对cp操碎了心,果然宫里的都没有好东西,这个于贵妃,就像个婚戒介绍所的老板娘一样,今天搞这么一出,不就是在给世家小姐拉郎配吗! 还有那三皇子,呵呵,母子俩一个德行!柏清清在心里痛骂。 宴会后面算是没有波澜地过去了,她回去后,贡得巴对她说:“今晚此举,是贡得巴太冲动了,公主与十三皇子,细水长流会更好。” “算了算了,反正咱们游牧民族就这样干脆明了,比中原皇族那些有花花肠子的人好多了。”她摆摆手,宴会上这一折腾,真的累死她了。 “但是你们为什么会选十三皇子啊?”这是她奇怪到现在的问题。“你们确定他不聋?不瞎?不哑巴?还不残废吗?” 她回想起十三皇子颤巍巍的动作,以及隔着面纱都能感受到的置之于世外的表情。 “我们确定,哈哇哈王上选他,绝对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他是复兴我们东胡,让我们东胡世代永存的希望。”贡得巴肯定。 “你们咋这么肯定的?”柏清清悄咪咪地问。 “额……实际上,他与我接触过,通过我也和王上接触过。”他也悄咪咪地回答,后面一句话加重了力道,“最主要的是,东胡权力最高的巫女,占卜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吗,你们东胡算命很厉害嘛……”她快要无话可说,这果然是游牧民族豪爽的做派,占卜出的老公,也不知道行不行。 没关系,柏清清的人生胜利大法就是乐观积极向上,老公都是名分上的,看十三那么弱,到时候分居各做各的事情,应该也不难! ———————— 柏清清继续当了两日的射猎选手,猎物打得不多也不少,没有少到令人耻笑东胡的地步,也没有多到再让大家赞叹的地步。 “自助,你帮我去其他帐篷看看,月月有没有在?”最后一日打猎,她提了一句。 她回过神来,暗自愧疚现在才想起他。他侍奉皇帐而来,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太监抓回去继续被迫从业? -- 第13页 好几日没看到他了,还挺……怪想念的,虽然他有点绿茶,又过于热情,但还好长得不错,心地又不坏,她甚至还挺同情他的遭遇。 “月月是谁?”自助问。 “就是……一个男的,长得不错,经常穿白衣服,人也白,还高。就是有点瘦弱,而且……不会武功。”柏清清极力描述了明月的样貌,怪她文化不好,说不出个具体。 “好的,我这就去看看。”自助飞快地骑马离开了。 柏清清坐在有点年岁的榕树底下,牵着一匹马,带着一个烤肉,烤肉也牵着一匹马。 一主一仆两马,就在这树下发呆。 春日榕树枝叶依旧繁茂,红色的小花缀满树枝。榕树有万年青的美誉,翠绿的树叶遮盖了底下的阳光。 一片片短毛花瓣有序地掉下来,柏清清抬头,诧异:“怎么落花了?” 一朵完好的榕树花砸到了她的头上,她哎哟出声,从底下跑了出去。 “公主,你怎么了?”烤肉跟着她出来。 柏清清抖了抖头上和身上的花瓣,指着那棵大树,说:“这棵树掉花了,掉了我一身。” 烤肉愣愣地看着她,再看看自己,完全没有什么花瓣的踪影。心里疑惑:花落下来,怎么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 “上马,回去吧。”柏清清提议,她已然骑马往前奔。 烤肉跟在她后面,他们在中途遇到了回来的自助。 “公主,小人愚钝,没有找到。”自助在马上说。 “没关系,他应该走了。”回绘香楼了,也比在这儿好,柏清清心里轻叹。 春日暖阳,一阵春风拂过,那“掉花”的榕树才真正抖了起来,簌簌落下些许零星的小花瓣。同时,也下来了一个人,不过是似雪的白衣,如墨的黑发,极其素净的打扮。他立在树下许久,捡起了方才砸下的整朵榕树花。 他轻嗅花中的芳香,斑驳的光影浮动在艳绝的脸上,映着小花羞怯的微红,流光溢彩。 第7章 突变 今日怕是栽在这儿了 春猎结束那日黄昏,柏清清慢悠悠地回了营帐。 沈襄煜毫无悬念地成为此次春猎的MVP,得了圣上丰厚的赏赐。晚间的宴会颇为枯燥,无非又是个莺歌燕舞之后,猎物犒赏百官的小型野外party。 柏清清打了个小盹,她发现坐在高台上的皇帝也快要睡着了。前面一个大臣打了个哈欠,旁边的大臣们也一个个地打起了哈欠。哈欠能传染,就像个无意识的连锁反应。 “十三皇子呢?”她不经意地问旁边的秀儿,只因为没有看到坐在角落里那戴面纱的人。 “回公主,病着呢。他在帐中休息。”秀儿悄声说道。 “噢。”意料之中,这十三皇子,不太行啊。如此体弱,万一没嫁过去就一命归西了……柏清清已经有将来会守寡的打算了。 “公主宴会结束后想去看他?” 秀儿脑回路清奇,灵魂一问,问得柏清清一愣,她使劲摆手:“不必不必,让他好生休养着吧。我今晚找冉姐姐玩。” “对了,我们东胡不是有那个……哈利尔茶吗?”她抓了抓头发,继续说,“替我送几壶给沈襄煜,当作感谢那日我撞梁他救我。” “是,公主。”秀儿欠了欠身,吩咐下去了。 如果可以,还能把冉漪月约出来同沈襄煜见面,柏清清就当那个牵线人月老,反正助攻cp的事情,何乐不为? 她托着半边脸,一脸嗑上头地笑了许久。 秀儿看着自家公主,眼神中透露着古怪,也带着丝怜悯。 “你干啥老是这么看我?”柏清清坐正,问她。 “公主,您之前在东胡十分活泼自在。现在来中原,整个人都变了,举止有些怪异,有时候还经常这样傻……笑。”秀儿越说越支吾,她心疼地道,“都是中原,害得您这样了。” “……”嗑cp的快乐你不会懂的。 柏清清接着她的话,回想起现代生活,她鼻子有点酸:“我也想家了。” “……公主,您的命好苦!”秀儿跪下来握住她的手,眼眶里饱含泪水。 主仆二人“执手相看泪眼”,那场景在宴会上别人看来,说不出得诡异。 时间匆匆而去,柏清清收了伤心态,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便直奔冉漪月帐篷。 “冉姐姐,有空吗?”她掀开帐篷帘子。 “清清,你来了?”冉漪月面露欣喜,放下手中在绣的荷包,“你帮我看看,绣什么好?” “是绣花呢?还是绣别的什么?” 柏清清低头看了一眼荷包,琢磨出点意思过来,她笑着建议道:“我看,鸳鸯戏水不错!” “你!”冉漪月洁白滑嫩的脸庞泛起微红。 “送给沈世子,送什么样子的他都会喜欢的。”柏清清一脸看透了的表情。 “油嘴滑舌,我何时说要送给他了的?”冉漪月垂眉抚着荷包,嘴上辩解着,但害羞的神情却骗不了人。 她想起了什么,转而又假意怪起来,“这几日你去围猎了,我都没见上你,那日宴会你为了和十三皇子的婚事……我看了都心惊后怕。” 柏清清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她安慰道:“没事,我就猜到沈世子会看不下去,救我的。” “多亏了沈襄煜。”冉漪月慢慢地念着他的名字,唇齿间已经流露出三分情。 -- 第14页 最美不过少女怀春时,柏清清看着她的样子,果然,一个21世纪的现代人,体会不来古人那种单纯懵懂的暗恋,羞涩中带着点矜持,矜持中又难免显露了情动。 她试探地问:“今晚我给世子送了几壶茶当作那日的谢礼,冉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他共饮?” “这……”冉漪月犹豫了一下,“现在是不是晚了些,再去叨扰恐怕不合礼数……” 其实她私心是很想去的。 “没关系。”柏清清回答,“冉姐姐不去,我也不去。” “去哪里去?沈襄煜都摔马受伤了,现在正躺在救伤的营帐里呢?”冉绮景掀帘进来,大声地道,唯恐帐篷里的人听不到似的。 “什么?他怎么会……”冉漪月脸色骤变,她紧紧地攥住了手帕。 冉绮景瞧了眼她,继续道:“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提醒你,沈襄煜伤得很重,你都不去看看他,你也愧他如此痴心。” “清清……你先回去吧。”冉漪月勉强说道,她披了件外袍匆匆走出去了。 “冉姐姐,等等我……”柏清清也拿起自己的衣服,正要追上她。 “哎,你去凑什么热闹?”冉绮景拦住她。 “公主此行甚是劳累,我看还是听你冉姐姐的话,回去休息吧。”冉绮景特意加重了“冉姐姐”三个字,心里已经妒火燃烧:冉漪月装什么圣洁,没几天竟勾搭上了东胡公主,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对男对女都一样! 冉绮景挡住她离开,站得极近,身上浓郁的不知名香味呛得柏清清作呕。香味笼罩她全身,但柏清清还是闻到了来源处,是她的腰上佩戴着一个精巧的荷包,做工细致,绣的是龙凤呈祥。 “你盯着我荷包看干什么?”冉绮景怒眼瞪她。 “你这荷包味道真冲!”若不是刚才看了冉漪月绣荷包,她也不会注意到冉绮景的荷包。 “你!”冉绮景的大小姐脾气一下子都上来了,“你这个边塞的野蛮女子,懂什么中原的名贵香料。” “你让开!”柏清清愤愤开口,心里骂这人真叫人讨厌,一直挡着不让她走。 她拦在面前,为什么不让她走……等等! 为什么沈襄煜在宴会上还好好的,却无缘无故地摔马了?为什么冉绮景立马发现了这件事,为什么又好心告诉了冉漪月? 这太不对劲了,她推了一把冉绮景,突然怔住了。 此时她的脑子里涌上许多事情,比如书中冉漪月被三皇子设计差点失去清白,再比如说冉绮景和三皇子早已私通…… 难道说! 柏清清刹然醒悟,她咬咬牙,对烤肉命令:“去沈襄煜帐中看看他在不在,有没有受伤。” “若是在,你就让他速来救伤营帐,就说冉漪月有危险。”她拼命奔跑起来,带着剩下的自助到救伤营帐。 一切都变了,和书里的不一样!她不能坐着等沈襄煜英雄救美,一刻都不能等。 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救伤营帐空无一人,连以往走动的太医都没了踪影。 柏清清一时顿住,迎面走进一个十三四岁的捣药药童,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看。 她只当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揪住小药童的领子便道:“我问你,你有没有见到冉侯爷的二小姐冉漪月?”声音冷静得可怕,但她全身却在颤抖。 万一呢! 那药童似乎被吓到了,撇开头,吞吞吐吐地说:“没……没见过。” 柏清清没有放手,她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望穿他,等着他再吐出点什么。 “我只看到贵妃娘娘……还有一群太监扛着什么人走了。”他被她的表情吓坏了,语无伦次地哭起来,“贵妃娘娘不让师傅们说,让他们都走了。我看着那些太监到皇上那……” 糟糕! 还未说完,柏清清狂奔了出去,她的脑子已经混乱不堪,唯一清醒的便是冉漪月可能已经进了皇帐。 书中的冉漪月,只是被三皇子下药,但也是差点送到皇上面前!而现在羊入虎口,事情危急,不可再同书中比较。 “自助,去找烤肉还有沈襄煜,让他们改去皇帐。”她拽起裙边,沉着道,“冉漪月在皇帐里。” 柏清清来不及多加思考,单枪匹马地跑到皇帐那边。她一定要阻止皇帝,为冉漪月和沈襄煜两个人拖时间。 皇帐外还有侍卫严加把手,皇帐内明灯不点,晦暗不清。侍卫拦住了她,言辞冷酷:“皇上已经歇息了。” 柏清清盯着为首的侍卫二人,她决定赌一把。 她面不改色地睨眼道:“是皇上命我前来与冉家女共同侍奉,三皇子前几日送来的那些绘香楼歌伎,皇上似乎不满意。” 侍卫们面面相觑,皆铁青着脸。 书里的狗皇帝,只爱年轻新鲜的美人,玩多了都会腻。三皇子和贵妃急急送上冉漪月,不等春猎后,应该也有这个原因。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徐丞相和三皇子勾结一事,皇上保住了三皇子,恐怕也和他找美人的这点惦念有关。而三皇子如此急急送上美人,是因为他等不及了,他要赶紧讨皇上欢心,来一笔勾销之前的事。 柏清清一瞬间想通了许多。 “你们拦住不让我进去,皇上要是怪罪起来,该当何罪?”她严词厉色,仿佛质问的是什么正常不过的事。试问皇上对她有没有非分之想,那些随身侍卫会看不出老色鬼皇帝平日里的作风吗? -- 第15页 这个想法很猖狂很危险,关系到她的名节。柏清清这辈子在现代时候佛着瘫着,都没有这么疯狂过。 侍卫们有了几秒的迟疑,柏清清趁着他们僵住的空隙,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 “速去禀告贵妃娘娘。”领头的侍卫还是有点怀疑,但又怕逆了圣上的意思生了罪,只得先放她进来。 皇帐中香气弥漫,那香如盘旋的蛇蝎一般,窜进柏清清的鼻中。是和冉绮景身上一样的香味,只是浓烈很多。偌大的皇帐中,香气肆虐,令人窒息。 冉漪月伏在龙床上,发丝凌乱、满脸潮红,她虚弱得没有任何力气,香肩半露,胸前的衣裳扣子正待解开。 那老皇帝袒|胸|露|乳,如着了魔一般眼神迷乱,垂涎地看着底下的她,他开始解她的扣子。 柏清清跑过去使劲推开他,这一推才知道自己手心力道的虚浮,怎会这样?她直觉得口干舌燥,有点热,又有点说不上来的难耐。 这个香,浓起来会起情|欲!神志尚算清明,她抵住床榻,摇了摇脑袋,感觉整个人慢慢变得昏沉。 “是你啊!”老皇帝看清了她,朝她爬过来,他油腻地舔了舔嘴,眼里翻滚出层层欲望。 柏清清愈发使不上力气,她瞟到床边那青铜香炉,延绵不断地升起迷离的白烟,香应该就是来自此处。 她顶着混沌的脑子,慢慢摸索地爬过去。可恨那老皇帝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似要掐断她的手骨。 “美人儿,一起快活。”他淫|笑道,将她扑倒在地。 柏清清无力地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看那恶心的面孔。她柏清清今日怕是栽在这儿了。 第8章 引导 茶里茶气的臭男人 “漪月!”帐篷门口一声充满磁性的呼喊,惊响了原本闭眼的柏清清,她朝皇帐门口望去。 沈襄煜手持长剑而来,他踹开了趴在柏清清身上的老皇帝,狠狠地点了几下穴道,使老皇帝昏睡过去,他弯下身子正想扶起地上的柏清清。 柏清清一个反向抬手的动作停住了他,她勉强开口:“冉姐姐在床上,你先去救她!” 床帏半垂,遮住了冉漪月半醒半梦的面容。沈襄煜撩开帏布,脱下外袍盖在冉漪月身上。他轻轻抱起了她,眼眸心疼得充血,周身散发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柏清清看到冉漪月得救,躺在地上彻底没了力气,她喘着气在那欣慰傻笑,心里活跃得可以摇旗呐喊! 看呐!我誓死保卫我的cp! “皇上,臣等有急事启奏!宫中无故失火了!”正是这时,三位朝中一品二品大官跪在帐外心急如焚,分别是钱太傅、陈侍郎还有冉侯爷。 柏清清撑起眼睛,听完宫中失火四个字后便失去知觉,这一睡如魂肉离体一般。 帐外的三人见门口的侍卫都倒地,不禁大骇。想着是什么刺客闯入皇帐了。 “保护皇上安全。”他们迅速冲进去,一看,更加傻眼了! —————————— 柏清清这一睡,睡到了次日午时。 她梦见带着海底捞去吃海底捞,带着小龙坎去吃小龙坎,吃得全身热气腾腾。 梦里是现代,美食应有尽有,她又走进了一家网红打卡店,结果场景倒转,变成了绘香楼的房间,她听到了明月的弹琴声。 生理反应就是跑路,她跑啊跑,自己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到最后明月抓住了她,她就赤溜溜的小娃娃一样被他带回了屋子。 一躺床上仔细看,哪里是明月那张美人脸,而是老皇帝恶心肥腻的脸凑过来。 啪的一声,额头一阵凉气,她不热了,她醒了,是被萎醒的。 “醒了?”一声熟悉的轻笑。 柏清清睁眼,一张放大的美人脸。美人微眯双眼,卷翘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眸似水波,清澈地倒映了她紧张无措的脸。他沉了沉上半身,高挺的鼻子快蹭到了她的鼻尖。 “好些了吗?”他反手抚上她的脸,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一点都不避讳。 要命! “你吃我豆腐!”柏清清不解风情地匆忙拍开他的手,坐起身子。她喘了几口气,身子虽恢复了正常体温,但昨夜的余红在小脸上微消,红唇更加娇艳欲滴。 “那看来是好很多了。”他抬起被她拍开的那只手,手背还残留微凉的触感,知晓她身子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 “我怎么了?”她揉了把自己更加红的脸颊,发现自己额头上掉下来一团深绿色的草药糊。 “这啥玩意啊?” 她拿住那个外观不好的草药糊,还够黏糊糊的。 明月抱着药罐捣药,加了那种深绿色的草药进去,再继续捣药。 他抬眼,看着她垂眼轻嗅药草,精巧的鼻头不经意地皱起,巴掌大的脸上绯色未退,他不禁心里好笑,动了调戏的心思,嘴上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记得昨晚你回来时候,燥热难耐,差点害了我的清白吗?” 她热得不省人事了,再怎么也不会干出那种事情,她是绝对不相信的,只当这厮的话犹如空气。 “昨晚,冉姐姐还有沈大哥,没事吧?”她摒弃睡着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梦,记起来了昨夜真是个惊险刺激,她也差点栽了。 “好的很呢。”他回道,从药罐里拿出新捣好的药草糊,猝不及防拍在了柏清清的脑门上。 -- 第16页 “你只想着别人,都不关心我吗?”他放下药罐,哼出声,装成醋了的样子。 “你……你那时又不在。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回绘香楼了。”冰凉的药草贴在她的皮肤上,她倒吸了口凉气,说,“这个药草,好冷啊!” “这药是给你治昨晚的热的。你一晚上都热得发烧了,我能不来替你降温吗?”他坐回床边,说到“降温”这两个字时特地停顿了。 “……”柏清清怀疑他在高速开车,但她没有证据。 “昨天我去救冉姐姐,吸了皇帐里的香,香里肯定有毛病。”香里一定有催情的东西,不然她也不会四肢无力,还热……” “确实是有毛病,皇上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他接了她的话,却说得意味不同。 柏清清有点震惊:“香……的效果这么浓烈,这么……持久吗?” 他缓缓道来:“如若只是那香的话,我自然熟悉,香只会催发出欲望。用的多时,像皇帐中放香炉里燃,这时香是最烈的,女子闻久便会全身酸软无力,而男子恰恰相反,则会力大无穷,精力延绵。” 他转而附在她耳后悄声笑道:“一场云雨过后,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了,而且,还能滋润有加。” 咦~柏清清嫌弃地皱眉。 “这种香在我们绘香楼里,只不过是平时用来锦上添花的。还有些女子,会随身带着少许香料,近身后才能闻到浓香,可轻而易举点起双方情意,促成闺房之事。”他用司空见惯的语气科普道。 这让她想起冉绮景身上的香味,猜的没错的话,估计是想和三皇子夜夜为爱鼓掌罢了。 “香本身,是没有毒性的。”明月最后总结。 “但皇上久久未醒,实则是中了毒,香中还加了其他东西!就是说,有人在香里投毒了?”她问道。 好家伙,谁这么明目张胆,敢害老皇帝。 “于贵妃?”柏清清几乎一瞬间脑子里就闪过了她,香肯定是她搞出来的,那毒没准也是她搞出来的。莫非她想着为儿子篡位,自己也急着想当太后了? 明月一挑眉,没有肯定她,似在循循善诱:“我听说,你昏倒的时候,几位朝中官员来找皇上,说是宫中失火,现在七皇子被任命带了一路人马先回宫调查了。” “好巧不巧,这时候失火了。哎!那他们也看到了皇帐里的事情了。”柏清清吐槽。 “确实如此。那其中有一个是冉侯爷,看到自己小女被如此,想必心里也忿忿不平。”明月补充道。 柏清清肯定地点点头,从书中看,冉侯爷还是对冉漪月这位庶出的小女挺好的,自己女儿遭遇了这种事情,一定是怀疑有人要加害于她,要知道,冉漪月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做出那种龌龊肮脏之事。 “然后呢?接下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追问下去,她仿佛已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吃瓜群众一般,和明月讨要下面的瓜。 “冉侯爷看那沈世子抱着冉漪月,帐中也仅存沈世子一人尚且算清醒的,他便问了沈世子事情的前因经过。”他道,“沈世子如实地说了,包括你救冉漪月的事情。” 他手肘撑着桌上,露出一小段玉白的手腕:“你猜,那三位大臣会不会相信沈襄煜的话?” “信啊!”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柏清清心里笃定道。 他没有解答这个问题,继续道:“正巧这时,贵妃娘娘来了,她一口咬定是冉漪月和你欲勾引主上,沈襄煜则是带剑行刺。” 大杂烩,人全来齐了。于贵妃这般反咬一口,着实可恶,还很棘手,柏清清不由自主地皱眉:那我的cp岂不是有被诬陷的风险?我也是! 明月说道此处,就不再说了,收了手肘,定定地看着柏清清,用一贯含笑的态度。 “你咋不说了?没了吗?”她问道。 他轻声应道:“嗯。清清,我发现,你思索的时候格外好看。” “……”太骚了。 他笑眼迷人:“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茶里茶气的臭男人。 柏清清没有理睬他的话,正在思考着怎么办,后面的事怎么处理。 “你在想什么?”他明知故问。 “在想……于贵妃反咬我们一口,我们得咋办。”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只等皇上醒来发话处置。这你倒无须担心。”他说得倒是悠闲。 “可是于贵妃她……” “她已经翻不出什么水花了。”他打断了她,眼睛朝的却是帐篷外的方向。 午后的日光照在帐篷帘子上,天气转温,没了昨夜那股子潮气,反而带着一股慵懒、闲适的味道。 “该来了。”他转回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柏清清一脸懵逼:“什么该来了?” “公主,皇上已经醒来了,请您过去一趟。”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公公走了进来。 “啥?”柏清清小小的脑瓜,大大的疑惑。 明月笑着在她身后拍了一下她,悄悄地提醒说:“别怕,所有人都在。别忘了冉家大小姐的荷包。” 对了!荷包!她可以当个正义使者,正好戳穿冉绮景和三皇子的奸情。 “公主请吧。”刘公公提醒道,看了一眼柏清清后面的明月,便无声地低头将表情都收了起来。 -- 第17页 “辛苦了,刘公公,带路吧。”柏清清意气风发,想象着正义的自己在后面剧情上必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先出了帐篷,刘公公后出去,他转身离去的那瞬间,朝里面遵从地点了下头。 帐篷里仅剩下的那男子,乍然收起了方才的笑,他取下一件狐皮大氅,披在素色白衫上。 “回去。”他走出来说道。 有一黑衣人出现在帐篷边,谁都未曾发现,他跪下来,仰头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白衣男子:“殿下,那事……” “无妨,都已经办完了。”雪白的狐皮大氅在光下刺眼夺目,穿着的主人轻抚狐毛,道,“网已经撒出。现在,只等鱼儿落网。” “是。” 第9章 对峙 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三位爱卿所说,朕昏迷之时的事,朕已经知晓。”皇上坐在龙椅上,臃肿的身体盖着镶金龙纹袍,他脸色还余留中毒后的苍白。 底下和昨晚有关的那三位官员,冉漪月、沈襄煜还有于贵妃等一众人都在。柏清清进来时,他们已经开始讲了起来,直播皇家大型撕逼现场。 “皇上明察,我家小女,是被人所害,才在帐中。而沈世子,也是被人诬陷带剑行刺。”冉侯爷跪下来,他率先喊起了冤。 立在一旁的于贵妃,哭着倒到地上,她委屈说道:“皇上,世子带剑进帐中,想要加害于皇上;冉家二小姐,不知廉耻,想要勾引皇上。臣妾绝无半点虚言。” 冉漪月听后,攥着手帕的手紧了紧,一晚上的恢复后,她面色还是不好。 “不知廉耻?带剑行刺?”沈襄煜立在一旁冷笑,他跪下来说,“我进来时,冉姑娘已经被下套,公主殿下惨遭牵连,皇上也被人设计,神智不清,差点酿成大祸。皇上那时已中毒,若非我及时赶到,怕是中毒会更深,危害了皇上啊!” 沈襄煜讲到了重点,皇上听了“中毒”之事,明显重视起来。 太医适时低头禀报:“皇上中的毒,昨夜再晚一步发现的话,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于贵妃听到此处,不可置信地瞪大一双凤眼,她惶然地看向皇帝,试图让皇帝相信她。 但很可惜,皇上并未看她一眼。 “这毒是哪里来的?”陈侍郎问道。 “回大人,毒被散在香炉之中,混合着那催情的迷香,叫人难以辨别。”太医如是说道。 “竟有人想在春猎之时害圣上。谁人如此歹毒,存了谋权篡位的心思?”钱太傅说道。 “迷香也是宫中禁香,只出现在声色场所,怎会在宫中呢?”陈侍郎接道。 “一定是你们!”于贵妃尖厉喊出,她手指着冉漪月和柏清清。“你们给皇上下了迷香,还下了毒。” “好笑!听你这么说,我和冉姐姐不仅下了香,还下了毒。难道是又想勾引皇上,又想害死皇上?”柏清清重拳出击,“这样说法是不是有点前后矛盾了?更何况,我贵为东胡公主,来此和亲,以结东胡与大荣时代永好,有什么理由要害死皇上呢?” “我和十三皇子有婚约在身,又有什么理由爬上皇帝公公的床?”她说得直截了当。 “你……”于贵妃怒目而睁,浑身颤抖。她握住身边的贴心侍女,急切说道:“快叫三皇子速速过来。” “你想着叫你儿子,搬救兵吗?”柏清清盈盈一笑,转回身子。 “那正好,请皇上去派人请一下冉家大小姐冉绮景吧。”她笑得一副纯良,觉得自己笑容和某人越发相似。 皇上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太监,陈公公会意,去命小太监请冉绮景来。 “景儿?为何去请景儿?”冉侯爷不解地问道,他看向冉漪月。 冉漪月咬着红唇,站在那儿犹如一块脆弱易碎的精致琉璃,她说:“昨夜,是姐姐来找我,让我去了营帐。” “那时我恰巧和冉姐姐一起,我能作证。冉绮景骗姐姐去了营帐,我觉得不对劲后去营帐找她,人却没找到。我在一个小药童口中知道了,贵妃娘娘带走了冉姐姐。” 于贵妃跪在地上望向柏清清,凤眼里翻滚着波涛汹涌的仇恨。 “贵妃娘娘假意要同我吃茶,命我去侍奉皇上,我不从。她在茶里下药,我才昏了过去。”冉漪月颤声开口,娓娓道来经过。 “我没想到,贵妃娘娘心肠如此坏啊!”柏清清做了补刀选手。 “母妃!”未等禀报,三皇子胥敛易冲进了皇帐。 他看着地上的于贵妃,心疼地道:“怎会如此?我母妃一直心地善良,怎会做出那种事情来,还请皇上明鉴!” “三皇子,贵妃娘娘下毒意图害皇上。现如今,证据确凿。”沈襄煜沉声道。 “证据?我倒要看看有什么证据,只不过是那两个人的一面之词罢了。皇上,不能相信啊!”于贵妃对着柏清清和冉漪月冷笑一声。 这时,外面的小太监高声喊道:“冉大小姐到!” 胥敛易的脸色隐隐难看起来。 于贵妃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她们二人说的话可信不可信,问问冉大小姐便知。” 冉绮景进了皇帐慌张害怕,她扑通跪了下来。她突然被召过来,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我没有,我没有害我妹妹。贵妃娘娘……也没有让我去骗冉漪月。”她断断续续地说,眼神飘忽。 -- 第18页 于贵妃笑道:“诸位看,公主和冉二小姐真是谎话连篇。” 柏清清起身,不管所有人诧异的目光,走到冉绮景身边绕了一圈。 她装作单纯:“冉姑娘身上,怎么还有那香味?” 冉绮景的身子深深地颤抖了一下,她忙心虚解释:“公主殿下记错了吧!我只是个未出闺阁的女子,身上怎么会有那种香?” “哎?奇怪,我又没说是什么香味,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香了吗?”柏清清继续装作单纯。 “不过确实,我从昨夜到今天,闻到你身上的,是同种香味。就是那迷香!”她灵快地从冉绮景腰上拿下了荷包。 “香味就是这荷包里面散发出来的,你们瞧?”她正想拆开荷包给太医识辨。 “这只是我自己随便绣的荷包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 冉绮景猛地大力抢过荷包,柏清清也毫不示弱地抢回去,二人用一个小小的荷包展开了拔河比赛。荷包不堪重负,“撕拉”一声裂开了。 里面掉落了一些香料,还有一小片薄纸。 柏清清眼疾手快,揽住掉下的东西,往太医处递,顺便展开了小片薄纸。 “敛易。”她大声念了出来薄纸上的字。 “原来,冉姑娘喜欢三皇子啊?” 全场哗然,他们看向胥敛易。胥敛易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冉绮景恼羞成怒,将薄纸抢了回去,正对上自家爹爹冉侯爷的视线。 “景儿,你怎么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思慕三皇子已久。 “爹爹,我和三皇子早已互相爱慕,请爹爹成全,请皇上成全。”冉绮景破罐子破摔,她已经知道自己不知羞耻,眼下只能牢牢抓住三皇子了。 “父皇,儿臣不知,冉小姐对我的情谊。”胥敛易无情说道,看也不看冉绮景一眼。 冉绮景话里透着绝望和悲伤:“敛易,你怎么会?我和你都有了肌肤之亲了!” 全场又是一阵哗然。冉侯爷气得快昏了过去,还好冉漪月和沈襄煜扶住了他。他喘着气唠道:“逆女,你居然……” 柏清清望着冉绮景的模样,不知该嘲讽还是该悲悯。 “皇上,冉小姐的荷包里面,确有迷香香料,只是量极少。”太医分辨完说道。 冉绮景听后,慌得六神无主,一夕之间尽数抖了出来:“不关我的事情,是贵妃娘娘给我的荷包,也是娘娘让我去骗冉漪月的!” “皇上,臣女只是爱慕三皇子太深,才会和三皇子先行了夫妻之礼。臣女也是听了贵妃娘娘的话,把荷包带在身上,臣女只为留住三皇子的心。”她号啕大哭,完全没了昔日张牙舞爪的恶毒模样。 “臣女什么也没有做!求皇上不要治臣女的罪!!” “你!”于贵妃恨恨地道,她也没想到冉绮景这么容易就说了出来。 一切都指向于贵妃,她已经无处可狡辩了。 “陛下!臣妾认了,是臣妾想献上冉漪月给皇上充实后宫,香料也是臣妾做的。但香料里的毒,不是臣妾下的!陛下看在我这么多年忠心的份上,相信臣妾一回!”她诚实地说道,语气里透着凄凉。 毒不是她下的?那是谁?柏清清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香炉里的香料。一直是贵妃娘娘给的。那香炉,也未曾有第二个人碰过。”大太监陈公公最后平淡地说道,“老奴侍奉在陛下左右,什么事都记在眼里。” 未曾有第二个人碰过。仅仅一句,他只平淡如实地说出。 于贵妃心灰意冷地瘫倒在地,她看向陈公公的眼神截然不同,有点可怖又有点怨恨…… 皇上瞧了一下陈公公,挤在一团团肉里的五官惬意地耷拉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没有任何反驳地默认了。 胥敛易跪下来祈求地看向皇帝:“母妃入后宫二十余载,父皇,您就念在她多年的悉心侍奉上……网开一面吧。” 皇帝不答,似在斟酌。 却在这时,钱太傅提了一句:“昨夜宫中无故失火,火势来得不寻常,七皇子和朝中官员回去查了,也未查出什么。” “那火极猛,从于贵妃和三皇子的宫中烧来,一直蔓延,差点要累及皇上的寝宫。”陈侍郎说。 于贵妃的寝宫和皇上的寝宫很近。 底下有人嘟囔了一句:“怎么偏偏是三皇子和贵妃的寝宫失火了,难道是天降大火?” “皇上,这次无缘无故的失火,又失在于贵妃的宫里,是老天也在暗示有大祸降临啊。” “贵妃昨夜燃毒,意图害天子,所以宫中才起火了。” 底下的那些大臣议论纷纷。 于贵妃和三皇子跪着,面色煞是不好看,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宫中失火直指他们母子二人。他们紧闭着嘴,心惊胆战地不敢多说什么。 陈公公在皇帝耳边提了一句:“皇上,这次失火有蹊跷,这蹊跷之事和昨夜贵妃害皇上凑到了同时,不得不提防。” “来人,将于贵妃打入冷宫,将三皇子革职,三月内,不得出宫。”皇上想都不想,一锤定音。 贵妃缓缓站了起来,她怔怔地望着皇上,头顶的金镶玉步摇无力地晃了晃,良久,她指着龙椅上的皇帝,大笑道:“好,你好狠的心……” 那笑声麻木,她已经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笑得抽噎,到头来哭得妆面全花,她却毫无感觉。 -- 第19页 三皇子扶住贵妃,他扫过皇帐底下那些个官员,可笑自己失意的模样犹如砧板上待宰的羔羊。那些官员的话就是那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划到他身上。他无声地笑了,只是并未说什么。 “冉爱卿教女无方,罚半月俸禄,面壁思过去吧。”皇上冷漠得似是没有看到那般,他寥寥几句,收拾了烂摊子。 冉绮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她爬到胥敛易的脚边,拽着他的袍角,就像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乞怜:“殿下,你不能负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胥敛易低头看了她一眼,厌烦、不屑。他冷冷地收了自己的袍角。 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望着昨晚还和自己鱼水之欢的男人,不顾面子地嚎啕出声。她堂堂侯门嫡女,如今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冉侯爷闭上眼睛,悲哀地上去牵住自己大女儿的手腕,道:“景儿,我们回家吧。” 接近尾声,皇上这才转向柏清清,表达迟来的歉意:“昨夜朕是被人所害,吓坏了公主和冉侯女了吧。” “无事,皇上身体康健就好。”柏清清回道,心里不由地感慨:最是冷漠帝王家啊! 第10章 送信 岁寒知松柏 柏清清认为,凡事都要善于总结善于分析,她算是看明白了一点,在书里这个地方,一步不慎,可能就糊穿地心,甚至没了性命。 皇上之前迟迟不表态,还有点纵了贵妃的意思。献美人这事情皇上肯定授意过,也乐在其中,所以一直观望。 想是他心下也在犹豫怀疑,是不是贵妃下毒。然后被大臣和她一番推动,还有陈公公一句话,他已经相信了大概。 但为何宫中失火的事情一经讲出,他便不在犹疑? 出了皇帐后,她和冉漪月、沈襄煜一同回去,她问出不懂的地方:“皇上为何对宫中失火这事情,格外得敏感在意?” “清清你不知,当今圣上不仅好色成瘾……”冉漪月小声告诉她。 “而且甚是迷信。”还未说完,沈襄煜答道。 他继续说:“他在意的不是宫中失火,而是失火失在哪里。” 贵妃和三皇子宫中失火,迷信的老皇帝就更加肯定了于贵妃和胥敛易是不详之人,连上天都惩罚他们。柏清清好像有些懂了。 “若是放在平日里,宫中走水了,皇上或许会疑心,但不会平白无故地治罪住失火地方的人。可现在却是,这把火,不管是人为还是天降,都着实来得及时又意外。”沈襄煜道。 确实,失火这件事,真的太巧太巧了!那三位大官,也因为失火而恰好时间到皇帐,看到了他们。如果再晚几分钟,恐怕于贵妃就赶到,直接在帐中贼喊捉贼,毁掉证据,把他们三人抓起来办了。还好,此事有外朝官员的介入,而且是一二品的大官。 冉漪月虽深居闺中、不问世事,却是个冰雪聪明的美人,她说道:“还有那下毒之事,到底是不是于贵妃下得毒,如果是,她已尽收宠爱,为何要毒害皇上呢?如果不是,又有谁会下毒呢?” 沈襄煜说:“这件事情在帐中虽然了结,但疑点重重。” 柏清清也感觉到了,好几点都说不通,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暗中推波助澜,置于贵妃和三皇子于死地。 “总而言之,你们要小心。”沈襄煜作为男主,不自觉地充满了正义之光。 柏清清发现,他现在看她的眼神,没有了之前的厌恶嫌弃,倒有点像看老婆的闺蜜的那种眼神。 “昨天给沈大哥送的茶,不知沈大哥还放着吗?”她露出姨母微笑,“如果还没有喝,那不如改日定个时间,我和冉姐姐一起到你府中同饮。也谢谢你多次救了我和冉姐姐。” “清清……”冉漪月唤了她,雪白的皮肤染上红绯色,有些不好意思。 沈襄煜自是高兴,他看向冉漪月,爽朗一笑:“公主给的茶,我还放着。等来日你们过来,一起喝。” “好,就这么决定了。”柏清清僚机功能初步达成。 ———————— 【宿主结束春日围猎副本,推动剧情快速发展,额外奖励积分500,当前积分100。】系统冒了出来。 真少!她这一次,可是差点儿就栽在皇帐里了。柏清清坐在回京都的马车中,对抠门系统表示无语,翻了个白眼。 不过好在,三皇子这一朝,算是倒台了,失去了君心。恐怕朝堂上的格局,也要变一变。 小说进度拉掉了一大截,说明离回现实不远了。柏清清这样安慰自己。 【叮咚,系统自动推送第三个任务,从这个任务开始,要实行惩罚制度。任务完成失败,系统就惩罚500积分。】 “什么!惩罚也太多了点吧!”柏清清愤怒指责,“奖励就没有什么牛逼的金手指吗?你这个系统,真不是人!” 【当前积分不足购买金手指。另外,系统澄清:系统本来就不是人。】系统用一贯冰冷的女声毫无感情地说道。 真是好冷的笑话……柏清清道:“你们系统,能不能换个声音。我家siri都有好几种声音,这个冷冰冰的女声我听腻烦了,你换一个小哥哥的声音吧。” 【系统自动更换中……以宿主最亲近的声音为标准更换音色……】系统迅速改变,换成了一个男声,磁性中藏着点欲,声线迷人、好听到爆。 -- 第20页 但怎么听都像明月的声音!怎么回事?!柏清清惊恐。 她无奈:“算了算了,你换回来吧,我还是习惯你原先的声音。” 【系统提交反馈……再次更换完成。叮咚,任务三:去太医院送信。请宿主自行完成任务。】 “送信?送谁的信,送的什么信?”柏清清满脑子问号,她再次认为,这个系统不靠谱而且偶尔发抽,这次给的任务十分奇怪。 “那我是要找太医吗?”她问。 【只提供任务,不透露任务,任务具有保密性的。】 “你可真会保密。”柏清清心想这个任务保密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完成,毫无头绪。 实在不行,那她就不干第三个任务了,反正积分扣了也没说明有什么大损失。 【如果宿主不完成任务,积分达到-500时,自动剥夺宿主一项生存能力。】系统好像肚子里的蛔虫,猜准了她的心思。 柏清清:“你不早说!会失去什么能力?” 【诸如失聪、失明等……请宿主考虑清楚。】 柏清清:“……”这是威胁,赤|裸|裸地威胁她做任务!让柏清清变成一个残疾人在系统里打怪升级,这是绝对不行的! —————— 柏清清从郊外的围猎场回了驿馆,已是落日黄昏。她回床上睡了一夜,第二日午后才起来。 睡懒觉的生活很舒服,她在心中感慨,不用每日上课,不用赶早八的课,不用复习期末,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仅仅一天多的时间,不跑剧情的她,心里有点儿乐不思蜀了。 “公主,醒了吗?贡得巴使臣让我等您睡醒,他有事同您说。”秀儿看她有醒了的意思,才趴在床边小声说道。 等她睡醒了再叫她,做东胡公主,待遇可真好。柏清清起床洗漱了一番,心情愉悦地去找贡得巴。 “公主,您和十三皇子的婚事定下来了。”贡得巴对她行了个礼,说道。 “什么时候?”柏清清问,她其实不在意这些,一想到那个疑似残疾人士的十三皇子,她无话可说。 “十月初五。” 还挺晚,再过七八个月呢,没关系,她对封建和亲的婚姻,没有任何表示。 贡得巴拿了一张单子,说:“礼部的人昨日定了吉日,今早聘礼都来了,就在大堂中。” “有绸缎一千匹、玉器二十件、马匹三十匹、玉如意四柄……”他照着单子念了起来。 “停停……不用念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皇帝赏赐的又不能拿了换钱。 贡得巴顿了顿,说:“还有黄金三百斤、白银万两……” “黄金!白银!”柏清清两眼猛地发光,结婚一次,自己俨然快成为大荣的年轻富婆了。 “是的,公主。其实我们东胡也不穷的,我们也准备了很多嫁妆。”贡得巴捋了小八胡子,强行为东胡挽尊。 “好说好说,反正都是我的。”柏清清不自觉扬起嘴角,她暗搓搓地小兴奋。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这个系统里,她还能有点物质和精神上的追求,看着大堂里摆满的聘礼,不觉赞叹,真香了! “公主,礼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您和三皇子的婚事了。这几月还需公主等待。”他继续说,“十三皇子近来有疾,还要好些日子休养。所以成婚日,推迟了许多。” 柏清清摆摆手:“没事,不急。让他好好休息。”反正,钱总归都是她的。 “不知公主有没有去看望的打算?也可以多加促进你们二人之间的的感情。”他问她。 “不用不用,我不打扰他了。”她已经快把这个未婚夫抛到九霄云外了,还是缓和道,“我过些日子再去看看,慢慢来。” 贡得巴满意地点点头,来了一句外交话语:“公主和十三皇子实乃天作之合,八字都合得很,公主可是为我东胡和大荣的友好未来做出了巨大贡献。” 柏清清回头望着他,脸上笑了笑:“进来使臣的彩虹屁技术愈发高超了!不错,有使臣在,是我东胡国的荣幸。” 这叫什么?商业互吹懂不懂! 使臣腼腆地笑了,年近半百的他咧开嘴角,连小八胡子也欢快地抖动起来。 “对了,十三皇子,他……叫啥?”柏清清终于想起这件事儿了,一直不知道,又一直忘记问,拖到了现在。连自己夫婿的大名都不清楚,可是要被别人耻笑的。 使臣顿了顿,他翻了翻册子,虔诚地念出来:“十三皇子自幼得上天护佑,生于深冬,故取名为岁寒。” “胥岁寒?”柏清清念了他名字…… 嗯,真是个怪名字! 她对这个名字陌生到没有任何印象,小说里或许有这个人吧,但肯定没出场过,所以她并不知道十三皇子。老皇帝的儿子生了太多,却也死了很多。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个命运,可能连死时,作者都没交代。 随从喜茶来报:“公主,方才有个小厮来寄信了,说是给您的。” “什么信?!”她一惊,在想不会和第三个任务有关。 喜茶呈上来,她打开,一股儿百花清香,好像……绘香楼里的味道。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读下去发现果然如此。 信里就一张纸,信纸有些皱,一点一点的皱痕,就好像是写信人凄婉落泪时写下的…… -- 第21页 正面是一幅简笔画,真的不能再简的简笔画了:右上角一个月亮,左下角一棵柏树。背景是山川河流,她勉强能看懂。能在古代看到这种画,实属难见。 反面是一行小字:听闻清清昨日已到,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但求清清莫忘约定,快些赎我回家作伴。 底下还有一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字写得倒不错,其他一无是处!还抄袭引用!柏清清默默翻了个白眼。 喜茶疑惑:“公主,这是写了什么?” “一封骚扰信,不用管他。”柏清清收了起来。 第11章 赎身 赔上嫁妆和聘礼给他赎身 “喜茶,替我备马。”柏清清想了一下,道。 “公主,去哪儿?” 某些人给她写了一封酸溜溜又黏巴巴的信,她想起来了,自己那夜在三皇子书房,确实答应过为他赎身…… 随口一句的承诺,她其实早就忘记了,只是那夜,她确实给了“小女子一言,驷马亦可追”的保证,这无论怎么说,赎身也不能赖掉了。 “去太医院吧。”她回道,先去太医院探一探,晚上再去绘香楼吃个饭。 “是。”喜茶行礼出去。 “等一下,叫上海底捞他们所有人,今晚本公主去绘香楼吃饭,你们的饭我请客。”柏清清豪爽道,做了富婆的公主哪有亏待下属的道理? “谢公主!”喜茶一阵欣喜,回想起之前吃过的一次,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了许多。 柏清清得意一笑,心道:谁能逃过绘香楼的美食呢! —————— “快点,快点。”太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太医们提着药箱往后宫赶,医师和小厮在配药取药。 浓稠的中药用小火熬开,柏清清进门起就闻到了那苦味,她吐了吐舌头。 每个人都很忙碌,好像没人意识到她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张太医?”她找着一个面熟的,是那日皇帐中鉴别迷香的太医。 “原来是公主殿下啊。”张太医回过头,被她差点儿吓到,他道,“孙婕妤的孩子,难产了。” 妃嫔生产,这对老皇帝庞大的后宫里不是家常便饭吗? “难产虽然棘手,但怎么就让整个太医院都兴师动众了?”柏清清不解,正常来说不是几个就够了吗。 张太医擦了把额上的汗,他无奈道:“公主有所不知,那孙婕妤是近来皇上最受宠的妃子。她的孩子若是还保不住了,我们整个太医院,都少不了处罚。” “这个月已经是第二起了,上次何美人的孩子,明明好好地接生出来了,可不到十日,便夭折了。”对面拿药的另一个太医叹了口气。 “近来宫中嫔妃临盆的娘娘多,我们太医院也是日日守着,生怕再有个差池。”张太医道。 在古代,太医的地位真的低下,一个不小心,惹了皇上不高兴,恐怕性命都保不住。柏清清同情地想。 “公主到此,是来配什么药的吗?若是的话,问那些个药童即可。恕下官实在不能奉陪了。”张太医行礼还未行完,拿起药箱也小跑着去了后宫。 “无事,我就是有点头痛,配一些药。你且去吧,生产是顶重要的事,是鬼门关门口走。你也多加当心。”柏清清挠了挠头,进了药库。 她看见一个药童背着身做着什么,便问了一句:“小哥儿,有没有治头痛的药?” 那药童被她这么一喊颤了一下,收拾了东西,回过头说:“有的,我给你拿。” “哎,是你啊!”柏清清认出了他,就是那晚在帐中的小药童。 “你还记得我吗?我和你见过,我那时候还揪着你问过话呢。”她走上去亲切道。 小药童撇开头不说话,柏清清上手掰正他的肩膀,笑道:“小弟弟,别说不认得我啊,你这表情就是记得我。” “我记得。”小药童松了口,才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那晚我还哭了!。” 他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了,被柏清清的眼神气势吓到,哭得语无伦次。这要是别人知道了,会遭人讥笑。 柏清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哎,没事没事。我那晚也是太凶了,吓坏你了才哭的。不丢人。” 小药童埋头从药柜里取了些药,放在一个纸包住,给了她:“喏,早晚煎一服就会好了。” 他抬头看她,一双乌黑的眼睛没有染过一丝污秽,清秀的脸庞尚未长开。 柏清清接过药,打量着他,发自内心地夸奖道:“小弟弟模样长得不错!” 那晚事情紧急,也没看仔细他,现在一看,倒是个很干净、很单纯的小少年郎。 小药童立马缩了手,耳朵慢慢红了。 “不要羞,就是单纯看你长的好,夸夸你。”她柔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念。”他小声答道。别人都笑过他的名字太像姑娘家的名字,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柏清清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道:“名字好听,感觉很有意义,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吗?” “嗯。”他答。 这小弟弟,年纪不大,也忒惜字如金了!好在柏清清比较健谈,她露出羡慕的表情:“你这个名字取得肯定很用心。不像我,我爸妈喜欢清这个字,听着通顺,他们就叫我柏清清了。所以,你可以叫我清清姐。” -- 第22页 她指了指自己,继续道:“我最近会经常来你们太医院,我俩可以做个朋友,小弟弟。” 云念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忙着配药库里的其他药了。 柏清清微笑,心里道:这小屁孩有点闷啊。没关系,十几岁刚好青春期,难免叛逆少话。她柏清清一个话痨,将来一定可以改变他。 ———————— “公主慢点下。” “公主小心些。” “公主,我给你搬步梯。” “公主,我给你做踩脚的肉墩。” 柏清清:“……” 刚到绘香楼脚下,身边的随从个个都开始献起了殷勤。 “平日里,你们可没有这么热情的。”柏清清道。 海底捞是里面的老大哥,他道:“公主,我们这些做小的,都对你感恩戴德。有了公主,我们才有幸吃到绘香楼的菜啊。” 柏清清甩甩袖子,下了马车示意他们跟上:“行行行,套路倒不必,真诚多一点。” “我……怎么感觉,有人盯着我们看呢?”古茗转了个头,扫视了四周,突然来了一句。 “小老弟,别一惊一乍的了。今日公主请客,我们别坏了公主的美意。”烤肉搭上他的左肩。 自助也上来搭上他的右肩:“一定是你平时瞧多了,习惯了。不要在意。” 古茗点点头,心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 六人并排走在后头,衬托出前面柏清清的c位。她觉得,这会儿走起来特别像不良少女带着六个小喽啰。 晚间的风吹向酒楼,摆动着过路行人的衣袖。春天了,还是有点冷啊,柏清清裹紧了自己的外袍,正巧接到一方从天而降的……手帕。 她惊呆了,往头顶上看。绘香楼最偏僻的一个房间小窗子里,一位妙龄公子端坐在那儿,白衣若仙,仅仅一个半侧脸,也是惊艳的。 他打开窗子,对她来了个wink。双眼勾人,太妖媚了。 从她下车开始,他便远远地瞧见了她。今日她着了件汉族的淡黄衣裳,梳着简单的双平髻,身材纤瘦了许多,走路没有个姑娘样子,耐看的小脸上还留着那没有心肺的笑容。 他坐在窗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把玩起一块布料,是初见时他无意扯下她裙边的那块。他似是为难地苦笑,自言自语道:“这叫我如何继续骗你下去呢?清清。” 风刮得更大了,楼下的她不明所以,又结实地抖了几下。 “我们赶紧进去吧。”她和后面六个随从道。他们憨憨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话地加快步伐。 “哟,贵客啊!”掌柜看到柏清清就笑得极其灿烂,上回两桌全菜,这么大手笔,他已经记住她。 柏清清道:“老规矩,把你们店的好酒好菜都上上来,给他们开一桌。”她指了后面的六个侍卫。 掌柜宣传道:“姑娘来得真是时候,小店刚上了一道新菜,叫湘江抱盐鱼,选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鱼,从南边运来的。” “那也加上。”她十分慷慨。 “谢主子赏赐!”随从们纷纷跪下行了大礼,被她的出手阔绰感动到了。 柏清清一个个指责过去:“不用跪了,以后也别这样跪我了,我担不起。” “那姑娘你这一桌呢?”掌柜记好一桌子菜,问道。 “我嘛,等会上一桌子我之前吃的,再加新菜。”柏清清道,“现在先别上菜,我还有个朋友,我先去请他下来。” 她想起刚才扔下手帕的明月。 “好的,姑娘放心。小店就等你来再上,你不来我们绝不上菜。”掌柜听到她说“下来”,马上会意。他挤着眉毛笑,心道她一定是去会她的情郎了。 柏清清完全没看懂掌柜的表情,她嘱托了海底捞,告诉他自己上楼找人,去去就回。 海底捞想跟随她一起,她想到了绘香楼这个乱花迷人眼的温柔乡,坚决地拒绝了,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楼。 “姑娘来了?涟娘这厢有礼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的那女子,她带笑行礼,梳着同样的发髻,手里的团扇却随着衣服的样式换了个图案。 柏清清也行了个礼,直接道:“涟娘,我是来给明月赎身的。” “姑娘还是如此直率。”涟娘用扇掩唇,笑出了眼角的细纹,柔情又抚媚。 她又道:“只是小店的明月公子并非俗人,赎身的银两份量也是不同寻常的。” “要多少?”柏清清更加直接了。 涟娘迟疑了一下,缓和开口:“你且说你有多少?” “黄金三百斤、白银一万两!”她胸有成竹地说道,赎个小倌,想必不成问题。 涟娘摇头,道:“不够。” “啊这……上面说的只是我的聘礼,还有我的嫁妆没说呢!”柏清清为难地吞吐道,是她心里飘了,还是大荣通货膨胀了?给一个人赎身都不够。 涟娘搭上她的手,像是安慰,红唇轻启:“恕涟娘直言,姑娘这些替明月赎身的钱,或许一半都不够。” 好家伙!柏清清退了一步,她震惊了! “明月他……还不是头牌呢,所以可以……便宜一点吗?”卑微弱小如柏清清,她试图砍价。 “这不能呢,小店规矩如此。”涟娘摇起了团扇,凑过去告诉她,“不过姑娘可以攒着银两,攒够了再来也不迟。” -- 第23页 “……好。”柏清清想起她的聘礼和嫁妆,突然有些不香了,而且她刚才在绘香楼还花了几百两银子吃顿饭呢。 “姑娘今日来,不去见一见他吗?”涟娘提醒了发着呆的她。 “好。”柏清清回过神来,从钱袋里掏些金元宝。涟娘用团扇挡住了她的手,道:“姑娘如此痴心诚意,今日就不必算了。” “谢谢涟娘。” “只要他日有钱来赎人,就是皆大欢喜。”她笑着道。 “……好。” 想到钱,柏清清和恹了的菜一样耷着脑袋,自己走上四楼。 开了最里间的门,她继续恹着,一屁股坐在圆木凳上。 她看着他白衣翩跹而来,坐在了她旁边。 “月月,我可能帮不了你赎身了。”她灰心丧气道。 他恍若未闻,推给她一碟精致诱人的糕点,笑道:“饿不饿?” “我钱不够,我太穷了。”她继续失落道。 他依旧没有回答,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道:“喝茶吧。” “我对不起你。”她小声逼逼,心里愧疚着不能履行承诺。 他盯着她头顶发髻上那根不显眼的素银簪子,伸手问道:“我的手帕呢?” “哪。”她从衣服里掏了出来,不敢抬头。 他接了手帕,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将它对折,手帕服帖地躺会了他怀中。 “为何不看我?”他目光灼灼,问道。 柏清清苦着脸,抬头:“我看你,我就更加愧疚。” 总是能正好对上他的一双笑眼,一笑千百魅,轻易间占据了她的眼中的一切。他眉目如画,姿貌甚佳,柏清清怂了。 “你做了这么多,我已是满足。”他轻笑道。 “你的聘礼和嫁妆,都给我赎身了。如此情意,不可辜负。” 他笑得愈发明显,像寂寞春日里的新柳抽展出藏匿的嫩芽,随风而动时浑然未觉。 第12章 多子多福 与君共赴良宵,晚归,勿念。…… 柏清清装傻充愣,她拾起碟上的一小块糕点,合着茶咽了下去,叹道:“绘香楼的茶点,真好吃!” “说着说着我都饿了,我在绘香楼点了一桌好菜,等你下来一道吃。”她建议道,特意岔开了话题。 “绘香楼里的虽美味,但多吃几次,难免会厌倦。”明月沉吟了一会,道。 “清清不如和我一起,去外面觅食。”他虽是提议,却已熟练地牵住了她的手,“良辰美景,怎可错过?” “哎!我的随从们还在下面等我呢!我去也要和他们说一下。”她慌乱地说。 “无妨。留个话给他们,他们上来寻你时自然会看到。”他找了纸笔,说着就递了过去。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笔,思索了一下,写道:我和朋友一起去外面吃了,你们好好吃着,我晚点就回来。 字如狗爬,七倒八歪。 柏清清后悔自己小学时候怎么没学好写毛笔字。 明月站在桌边,端详了纸上的内容,不留情面地道:“字写得丑,还甚是啰嗦。” “你!你画的画和我写的字一样丑……”她梗着脖子反驳。 “那是因为写意山水画,怕你看不懂我的意思。”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确实简笔画比较直观,柏清清第一次发觉他的毒舌。 他拿回笔,轻旋笔锋,龙飞凤舞,写了一行。 与君共赴良宵,晚归,勿念。 字,倒是十分不错!柏清清惊呼出声,霎那间,她已经被明月带出了窗外。 “我会掉……”还没说完,他带着她走过绘香楼后面的一侧房顶,脚步平稳。他下去后,也把她接了下来。 他们就这么逃之夭夭了,还无人发觉。有点儿刺激!又有点儿像私奔! 柏清清被自己的想法惊讶到,赶紧拍了拍两颊,清醒过来。 他带着她踱步经过灯火璀璨的街市,穿过络绎不绝的人潮。拨浪鼓翻飞的敲击声、小贩洪亮的叫卖声、还有食客们享受的咂嘴声,都传进了他们的耳边,不仅是中原人在买卖,还混杂着许多异族长相的人摆着摊交流。 黄衣和白衣在行走时偶尔交叠,他们随性而来,融入纷扰的尘世中,享受难得的一方烟火气。今夜的京都,似乎异常的热闹。 “想吃什么?”他问她。 哦,这个问题,在二十一世纪的约会里面,是最熟悉的问题。 “随便。”柏清清果断开口,她一向是不抉择美食的,但事实上,她确实没什么忌口。 “好。”他笑着道,好似心里已经笃定了答案。 她抬头看他的左半边侧脸,问道:“为何今夜,如此热闹?” “西域的商人们这几日都汇集京都,在这里摆起了生意。”他答道。 原来如此,难怪。她第一次见到古代人山人海的场景,对一切都很新鲜。她边走边看,不得不承认道:虽然大荣皇帝执政不太行,但这王朝的根基犹在,苟延残喘之前,还是有一番国泰民安的假象。 “到了。”明月道。他们停在河岸边。坐在河边的姑娘们在放闪烁着微光的花灯,有的抬起头注意到了他们,有的还在和同伴打趣闲聊。 “好俊俏的公子,小娘子有福气呐!”船娘停了船桨,在底下惊呼。 那些姑娘们听到后,都纷纷看向了他们,对柏清清投来羡慕的目光。 -- 第24页 柏清清不好意思地囧了,她忙解释道:“我们只是朋友,朋友。” “还说是朋友,你们看手都牵着不放呢!我看呀,你们是一对新婚夫妻!”船娘把二人看得明白,笑道。 柏清清才意识到,一路上都还牵着明月的手,她骤然缩手,放开了。 他比她更快,重新拾起她的手,十指相握,牢牢地扣住了,再不让她放开。 “船娘,我家娘子害羞,你莫要再调弄了。”他含笑道,看向柏清清。 柏清清不看他,她低头,她无奈,她段位低,玩不过他。 “哎哟,小郎君很疼爱娘子嘛!”船娘望着岸边一对璧人,女子个子不高,但娇俏可爱,洁白的脸蛋泛着淡淡的羞红;男子颀长玉立,低头看向右边女子的眼神中,不自然地流露出情愫,二人十指相扣,含羞却自然。 船娘姨母笑,心道这不是新婚夫妻,还是什么? 他仿佛达到了目的,这才抬头问船娘:“天色已晚,不知还有吃食吗?” “有的,有的!二位快上来。我这就给你们做!”船娘开始地摇桨。 他们二人一同上了船,坐进船蓬里。竹篾篷朴素,船身不大,只供两人坐着。里面仅点了一盏油灯,柔黄的光晕开,烧熟的茶壶水冒起白雾。 船娘掉了个头,躬身摇桨。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有好吃的?”柏清清问道。 明月抬起茶壶,给她先倒了碗淡茶,道:“从前数次经过,看那夫妻、友人坐船中饮茶吃菜,甚是愉悦。我也想着,日后带一人来试试。” 他那双眼睛低垂故意没有看她,话说得十分诚恳。这叫柏清清一时不知怎么好。 “真可怜……摸摸你。”说着,她伸手到他头顶,同情地揉了几下他的柔软发丝,不知怎么地,她想到了撸猫的触感。 他抬眼变回以往的笑,道:“现在不是有清清了吗?知音难遇、佳人难寻,有你就够了。” 柏清清缩回了手,瞅着他,神色复杂:“你能正常点,好好说话吗?” “不能。”他轻酌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 “二位歇着,菜来了。”船娘进了蓬中,上了清蒸鱼。“我这道菜虽是家常,却不比绘香楼那些地方的差。鱼都是现打的,我看二位客官合眼缘,便叫外人杀了条多籽鱼,祝愿二位多子多福!” 她笑得热心,柏清清满脸黑线……船娘是不是想太久远了,不,是想太多了! 明月眯眯笑道,装得温润如玉:“多谢船娘!船娘真心善!” 船娘一听便是心花怒放,道:“二位好好吃着,还想做点什么,和我外人说就好了。”说完,她努努嘴,指了指蹲在船头、背对着他们的四旬中年人,她便走出蓬,继续摇桨。 “行了,别装了,快吃吧。”柏清清用手肘推了一把明月,自己并起筷子夹了小片鱼。 鱼肉鲜嫩,入口即化;鱼汤香浓,唇齿留香。 “好吃!”明明是一道普通的菜,却让她回味无穷,舍不得放下筷子。 他看着她认真吃鱼的模样,低低笑出声,舀了一小勺鱼籽放她碗中,调戏道:“鱼籽营养,味道鲜美,清清多吃点。” “……”柏清清差点咽住,她咳嗽了几下,继续扒饭。 “慢点,喝茶顺顺。”他给她又倒了碗茶,嘴上还是十足的调笑。 她尝了口鱼籽,心里说着不理他,鱼籽是好吃,谁还跟吃的过不去!干饭人不讲究这些文字游戏。 “月月,你也多吃点。瞧你这瘦的,鱼籽高蛋白,大补。”她夹了一大块给他。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嘴里不忘来骚话:“清清对我可真好。” 行……柏清清对他的骚和绿茶行为,都采取装傻没听见的原则,让他对牛弹琴去吧。 等一等,她才不是牛…… 享受完一道菜,柏清清也吃了一大碗饭。“清清,好饭量。”在明月称赞的眼神中,她又吃了一小碗莲子粥。 今夜算是酣足。她摸摸有点鼓出来的肚皮,兴致勃勃地说:“这家店好!下次可以再来打卡。” 他撑着手肘歪头对着她笑,他虽然听不懂她说的词语,但意思是知道了。 岸边灯火通明,入夜了还是人来人往。亮黄的灯光透过竹篾篷,照在了他绝美绝伦的脸上。随着小船徐徐漂动,忽暗忽明的俊脸,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 光线有明暗差别,也不妨碍他看她,她抚上自己吃超量的肚子,嘴里惬意地轻哼起了小曲儿。他不语,只心道她果然平生过不了吃这一关。 柏清清被他一直盯着不自在,她吞了口水,没来由地蹦出一句:“你真的不是绘香楼的头牌?” ……长这么好看,还那么贵!她又想起那赎身的钱,真是又头疼,又心疼。 她看回他,感觉刚才唯美的意境都被她打破了。 “头牌是客人们选的,我是不是无所谓,只要清清……” “打住!我知道了!你爱我,我也爱你,好,就这样。”果然,明月这个人,怎么会不放过一刻调情的机会。绘香楼骚话一把手!柏清清十分庆幸自己条理清晰,还动作快! 明月看着她,多出分楚楚可怜,他意犹未尽地望着她,不再言语。 船行了很久,原本的摇晃感渐渐减少,她站了起来,起了尿意。 -- 第25页 “我去问问什么时候靠岸,我想小解了。”柏清清道,正要走出去。 明月一把拉住了她,他反常地皱了眉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周围静得可怕,她有点感觉出来,太安静了,船娘的摇桨声都没了,船太稳了,就好像……停在原地了一样。 利剑嗖得一声,从头顶的船篷上刺下来,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拔出,再刺下去。七八柄剑杂乱地刺进,一次比一次深。船颤得重新摇晃,船头沉了,下来好多人。 他不再嬉皮笑脸,拉上她的手,就往船尾跑去。 才发现,他们的船之前一路前行,停在了荒无人烟的城外河中。黑暗中剑刃袭来,泛着寒冷的光,几名黑衣人从船篷跳向船尾,正待取他们二人性命。 “跳!”他捂住她的嘴,深吸一口气跳入河水中,腰间躲过一个黑衣人的剑。 柏清清进了水中,早春深夜的河水更加刺骨冰凉,她在水里咬牙一哆嗦,更想尿尿了。 那群杀手也一个个入了水,朝他们游过来。 明月单手抱着她的腰,奋力地滑水。杀手聚了过来,水中的气泡冒出了好些,远处的水花溅起,好像又有一群人跳入水中,笼了过来,人怎么比船上的还多啊! 柏清清闭眼无语,自己拿了个古早的女主角被刺杀而跳水的话本了。 这时候不是应该有一个男主来就她吗?她抬头看了一下明月,那精致的下颚线,那瘦弱的肩胛骨……觉着他甚是不符合。 算了,不如自保来得快。 她憋了尿,扶住他的腰,拖着沉沉的衣服,灵活地游了起来。 真正展现实力的时候到了!柏清清,一事无成,但却是游泳赛冠军——青少年组,市级而已。往事不堪回首!现在她有点儿伤仲永了,不过水性一直很好,水下闭气的功夫她很拿手。 游了几百米,她居然就这么甩开了杀手,后面没有一丝声响,只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她检查了自己和明月身上都没有受伤,看没人再跟上后,绕过了黑绿浓密的水草。 柏清清自知不是什么女主角,明月,自然也不是男主角。 她找了处偏僻的岸边,拖着他上来了。他双目紧闭,气息浅浅,有点溺水的征兆。 “月月?”她拍了一下他,他意识昏迷。 她把他放着躺平,回想以前游泳馆里教的动作,给他胸外按压。 动作应该是对的,他却没有反应,咋办? 她没办法可以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对他做人工呼吸。 第13章 手帕 好心当成驴肝肺 唇碰上唇的那一刹那,她的脑子在放空,没有任何邪念,只想到着急送气救人。 【监测到宿主改变无cp方式,再次红牌警告!】 柏清清无声地骂道:我在救人,你个破系统,没看明白吗?! 她做了好几次急救动作,他才慢慢睁开了眼,虚弱地侧头咳嗽几声。 “你好了!”柏清清拍拍他,现在有点回味过来感觉,她一时红得发窘,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月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尴尬,站起身扶着脑,清醒了好一会儿。 她低着头,拧裙子的水,找了话题,道:“我们衣服都湿了,怎么办” “脱下来,烤烤?”他清亮的眼神看着她。 “……”她一时无言,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三八线。 “不能越界,不准偷看。”她背对着他警惕地脱衣服。他见此,只是一阵轻笑,捡了几根干柴生火。 火苗倏得窜了起来,安分地摆动。荒郊野岭,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盖,透不出明亮的光。周围寂静得可怕,偶尔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柏清清脱了外衫,身子凉飕飕的,在阴森黑暗的环境中,她刚刚才躲过|来之后的第二场暗杀,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满脑子恐怖片滑过,僵|尸,女鬼,幽灵......各种,该来得都来脑子里了。 “月月。”她猛地唤道,明明生了火,他却被衣服挡住了,她只能看到他照在衣服的黑影子,无声的,更吓人。 “嗯?”他轻声应道。 “你怕不怕?” “不怕。” “怕的话我给你唱首歌吧!” “......” “妹妹你做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她激情释放,高歌一曲。 “小妹妹我做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我俩滴情,我俩滴爱~在纤绳上荡悠悠!” 唱到高潮,她来了段魔性的高音,振聋发聩。 明月:“……” “咋滴,我唱的咋样?”她浑身打了鸡血,恐怖退散,《纤夫的爱》旋律使劲往脑子里灌。 “你唱这么大声,是怕那些刺客不会来吗?”他幽幽道。 柏清清:“……” 过了好半晌。 “月月。”她憋不住心里那不安,又轻唤了他一声,在努力寻找一个新话题。 “我在。” 他道,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柏清清莫名安心下来。即使他再没说什么,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感受到和他共呼吸一处空气。 火渐渐小了,挂在竹竿上的衣服不再滴水,被烘烤得冒着热水汽。 “衣服干了,走吧。”他淡淡地说道,站起身穿上外衣,走路稍微踉跄,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 第26页 是不是被我嘹亮的歌声惊艳到了?柏清清心里得意嘀咕。 他走在前面,她也站起来,小声问道:“你认得路?” 明月:“这是城外,我来过,我认得。” 怎么感觉他说话都机械化了?她在心里又一阵嘀咕。 柏清清上前,和他并肩走:“月月,你认得那些杀手吗?” 明月:“不认得。” “那是谁派来的?我柏清清刚来这儿没两个月,咋就又摊上仇家了呢?”她思考的时候总是挠挠头,没有第一次的长笛声,所以可以说明和第一次想杀她的人不是同一批。 “你挡了何人的路,便是何人来杀你的。”他道。 “……何人是谁?”他说的话绕来绕去,她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他撇开头去,走得极快,半边脸隐没在黑夜里。 “哎,你别这么冷漠嘛?和我再聊聊天。”她小跑着跟上他,衣袖翻飞,腿短是她的错。 明月蓦地停住脚步,她也跟着停了。 “你咋停……”还未说完,他牵住她的手,紧紧扣住,轻道:“跟上。” 柏清清一晃神,她由着他牵着,踩着他先走过的路,混沌地像只快蒸熟的龙虾。 月亮突破重重云雾的阻隔,照在荒僻的石子路上,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背影,颀长清瘦,整个人都渡上了柔和温暖的光。 这个男人,不讲那些甜言蜜语,不绿茶做作的时候,还是很迷人的。心兀的跳得极快,柏清清单身二十年,也没有这种感觉,太清晰了,心快要跳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试图平复乱了的心跳。 如此往复,明月也察觉到了,他回过头道:“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心脏突然不好了。”她心虚讪讪。 他们走了约莫二里路,走得月挂正对上的穹顶,才走回京都,明月把她送到了驿馆门口。 “说真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哈哇哈公主的?”从很早,他好像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轻笑,眉目舒展道:“春日围猎上,有幸一览公主的飒爽英姿。” 柏清清一时沉默,在侥幸猜测,他没进围猎场,应该没看到她偷懒作弊吧…… “行,拜拜。”她冲他招招手,心虚地进了驿馆。 而他回了个往日一贯的笑,便走了。 他穿过幽深的小巷,却不是往绘香楼的路上走。 到了一个未点灯的小院子里,吱呀一声,他推门进去,好似同无边的黑夜混为一体。 “殿下。”一名黑衣侍从跪了下来。 “查到了吗?”他清冷道,拿起手帕,轻擦唇角,擦得细致极慢。 “人在水里时便被我们围攻杀死,我们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到了令牌,果真如殿下所料。”他如实禀报,呈上了那块令牌。 他用手帕垫着那令牌,像潜伏的恶狼细细审视自己猎物一般,耐心地摩挲上面细致的图案和篆字。下一刻他不屑地将令牌丢入泥里,看向手中的手帕时,却迟疑了。 原本也是要扔了这手帕的,他素来不喜同别人身体接触,不管是手抑或是——唇。 “殿下……”侍从停了,屏住呼吸,等待他的指示。 他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看向泥里染上脏污的令牌,说:“杀了。” 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手帕。 ———————— 第二天一早,柏清清本来想去太医院打卡做任务,坐上马车里就有点后悔了,她吩咐了一句,马车开向绘香楼。 当她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绘香楼门口。既然都到地方了,那就上去看一眼吧,她姑且说服自己。 “姑娘,可不巧,明月公子昨夜后便染了风寒,今日不便接客。”涟娘说道。 一定是昨晚入了水。对比柏清清,抵抗力好得一批,她知明月身体弱,道:“生病了,那我去看看他。” 涟娘马上拦住了她,神色略微有异:“不必了,明月此刻正沉睡于病榻,姑娘请先回吧,日后再来。” “行。”柏清清下了楼坐回马车。她心里是关心他的,但这时候却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多余感。 相处了这么久,她又算是和他什么关系?一个常来的嫖客?千人万人中之一,有点小钱,却不够赎身的那种罢了。 柏清清想了一路,第一次低落地叹了口气,她在太医院下了马车。 太医院比上回来闲了一些,只不过那些太医的表情,都不太好,甚至很是疲惫。 “公主又来了。”张太医上前对她行礼。 柏清清同他随意闲聊:“今日看起来没那么忙了,怎么样?上次的婕妤难产,救回来了吧。” 张太医拭汗,摇了摇头:“婕妤昨日虽生下了第三十一位皇子,但天命弄人,今日卯时小皇子便……” “多嘴。”留着花白胡须的大太医严厉呵住了他,对柏清清甚是敷衍,道,“宫中之事,不可多传。恕微臣失言。” 看这个表情,估计孩子是没了。她在心里感叹了一下。深宫诡谲,害人之心防不胜防。 “太医,太医!”一个太监小跑过来了,瞧着柏清清这个外人也在,便附耳对大太医说着什么。 大太医听后,神色严峻,又有一点骇然。他慌忙走了几步,进了屋里。 发生了什么?柏清清心下疑惑。 -- 第27页 “畜生!”药房一声呵斥,两三个太医揪着一个小药童的耳朵,不知谁踹了一脚,那小药童被这生猛一踹,直直地跌在了太医院门口。他的牙齿磕到了了坚硬的石板,嘴里渗出血。 大太医提着药箱出来,瞄了他一眼,抖着胡子小声怒道:“回来再收拾你!”他急急走掉了。 小药童艰难爬起身,抹了把嘴,鲜血糊满了整脸,甚是狼狈。 “你怎么样?”柏清清上前扶住了他。 她转头对那些太医骂道:“你们这群太医,怎么打人?” “这小偷,每日贼眉鼠眼,不引人注意,今日偷了东西,才让我们逮住了。”一个太医道。 其他人耻笑道:“药房中的药材贡给宫里,皇上的东西,也是你这狗杂种偷得的?” 小药童低垂着头,愣是不吭声,手上的药材攥得紧紧的。 “等大太医回来,我们把他交给总管,以命抵罪!”说罢,他们便上来要拽他。 “且慢!”柏清清一手相拦,护他在身后。 她正义凛然地道:“他偷了多少东西,值多少钱。你们一并告诉我,我来赔偿。” “这……公主最好不要插手。他一个小小药童,便偷窃成性。”张太医在旁边好心劝道,其他太医也点头同意。 “张太医,本公主说一不二,你们且放了他,我可以赔双倍钱。”柏清清娇俏的脸蛋多了分坚定,双眼清亮,话语不容人拒绝。 太医们迟疑了一会儿,才算松手,让其他药童们算了帐。她命烤肉自助回驿馆取了钱,这事便了结了。 “你起来吧,云念。”她唇瓣微启,叹了口气。从他倒下时,她便认出是他。 云念起身看了她,并未感激,他仍攥着几包药材不松手。 “不用管我。”他吐出四字。 “嘿,小家伙,好心当成驴肝肺。”柏清清揽过自己因蹲下而垂落的黑发,好笑道。 云念捂住方才被踹到的小腹,虚弱的身子一晃一晃的,佝偻着走了几步。 柏清清问:“你去哪儿?” 他咬住浸满鲜血的牙齿,边走边挤出:“说了,不用你管。” 还挺倔一小孩,柏清清无奈,她偏跟着了,他要去哪,她就跟哪。 云念没多走几步,身体摇摇晃晃得厉害,体力不支,直直地倒了下去。 “云念!”柏清清又一次扶住他,他无理取闹般,甩开她的手,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抵着地面爬着。 可他身体瘦弱得很,已经无法动弹。 她认真发问:“你要去哪儿?” 第14章 偷药 看他们二人,有多般配 云念撇开头,没有一点儿回答她的意思。 “你们把他扶上车儿吧。” 柏清清吩咐了海底捞和小龙坎,转头抛出几个银元宝给太医院,对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强制命令道:“给我抓点药,治他身上的伤。” 方才打他的那些太医们撇撇嘴,不情愿地去药房抓了些药。 “你小子,被公主看上,是有多大的福分。”其中一个太医多嘴了一句。 此话一出,云念铁青着脸,少年人又羞又恼,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他紧咬嘴唇,被扶到马车里更加倔强地挣扎。 柏清清瞪了那群太医一眼,也上了车。 云念被海底捞钳住了双脚,被小龙坎护住双手,瘦小的身躯在两个强壮的成年男子面前,动弹不得。 “公主,这小子还想逃。”小龙坎说道。 “他伤的这么重,逃不了的,你们放开吧。”柏清清道。 二人放开了他,他的嘴唇咬出了血,屈辱地、恼恨地,仍旧不看柏清清一眼。 柏清清见状,知道他闹脾气的原因,故意吓唬道:“如果你再不说去哪,那我就把你带回我驿馆,当我的面首男宠,正好应了那群太医的话。” 他盯着马车篷顶不答,喘息声都弱了很多。 “烤肉自助,马车开驿馆去。”她拉开马车帘子,没有感情地沉声吩咐道。 “是,公主。”烤肉转了马头。 “去……永宁巷,左数第五间房。”云念松开牙齿,迅速说出来,转了头不看柏清清。 “听到了吗?”她笑了下道。 “是,公主。”烤肉老实应道。 骏马徐徐奔去,云念脸变得苍白,身子冷冷的,到了永宁巷时,已经昏迷过去。 “公主,巷子很窄,马车进不去,我们只能走进去了。”自助停了马车道。 “好,背一下他。”她示意海底捞,先下了马车。 永宁巷昏暗看不到头,房屋错乱拥挤,脏污得像一盆盆上等人用剩的洗脚水,屋前的人们穿得破烂,脸上甚至还有黑乎乎的泥水,他们盯着柏清清看,第一次看穿着光鲜亮丽的人进巷子。 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蛆虫群聚苟活。柏清清闻到一股霉烂的味道,不自觉皱眉。 “公主,这一带是穷人住的地方,偷盗常有,小心安全。”小龙坎护在柏清清身旁,海底捞背着云念跟在后头。 他们在左数第五间房停下脚步,烤肉上前敲了敲门,那门一股子霉味,和巷子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吱呀一声就被他敲开了。 烤肉一怔,先进了房间,柏清清后进。 房子里没什么陈设,一张脏桌子,一把破木椅,还有那堆满烂棉絮的床。柏清清看了下,里面吃的也没有。 -- 第28页 “小子,是你回来了吗?”一个清癯老者哑着嗓子问道,正要起身。他们才发现棉絮底下有个老人。 柏清清让随从扶起他,说道:“云念受了伤,现在睡着了。老人家,你是他的?” “他是我唯一的外孙,他怎么样?”老人被拆扶靠在床头,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双眼闭着,抬手想摸索到云念的方向。 老人家是个瞎子!柏清清暗道,她让海底捞把云念放到床边,好让老人摸到。 那老人摸到外孙垂着的头,瘦骨嶙峋的手握住他的手,仅仅瞬间的一探,担忧地嘀咕:“这小子,同人打架了吗?伤得这么重……” 他的手往下摸外伤,不自觉摸到云念手里攥着的那几包名贵药材,摸出个大概轮廓,他好似懂了一样,失明的眼睛无声地滴落浑浊的泪。 “小子,让你别……”他握着云念的手,奇长的手指不像手指,更像一根根干黄的老树枝。 柏清清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上前宽慰他:“老人家,您先别哭,我带了一些药材,可以救他的伤。” “拿给我看看。”他摊开那只手,握了几把柏清清给的药材,思忖了一下,舍了几包,道,“小子骨头倒没伤到,还请这些拿去煎半时辰,再给他服下吧。多谢。” 看样子很懂药,柏清清递给随从们,这里没有煎药的地方,她让他们就近找地方想办法煎药。 “是,公主。”喜茶极小声地答应了,灵巧地蹿了出去。 “小姑娘,多谢你。善者自有好报,老朽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他慢慢直起上半身,颤抖地做了拱手礼。 柏清清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不用谢,你怎就知我会帮他,万一我是坏人,想害他呢?”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老朽活了这么久,虽然眼盲,可心不盲。外人好不好,我一听便知。” “小姑娘心善,能把我外孙带回来,都是老朽的恩人。他在太医院做药童,怎会受如此重伤?”他问道,头转向她的方向。很奇怪,失明的他却能依靠耳朵敏锐捕捉到对方的气息方向。 “是偷了这几包珍贵的药材,被太医们打成了重伤。”她道。 老人听到这儿,叹了口气,道:“这群太医们,越发像皇帝养的走狗了。那几包药,是他偷给我的。” “我身子已废,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心里清楚,回归尘土也不过几个月后的事了。”他又道,“云念这孩子,偷这几方药材想给我续命。唉。” 柏清清看出他的腿也不利索,常年卧床关节已经有些变形了。但她依旧安慰:“老人家,别这么说。几包药的事情,我替云念担着了,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当然会长命百岁的。” 老人听后,轻抚云念的头,苦笑:“姑娘不必如此,这些药老朽都用不上了,你都拿回去还吧。” “可是你……” “老朽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了。这些药现在对我没什么用处了,只是那小子不知道,我隐瞒了病情。”他如此执意,让她没有办法接下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喜茶拿了一碗热腾腾的药回来,扶云念喝下了。 听他呼吸平稳许多,柏清清这才打算离开。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临走时,老人问她。 “柏清清。” 他若有所思,道:“是个富贵中人。” 这些年他虽瞎,但能听声辨人,何况,先前听那些随从叫她为公主。 “什么意思?”柏清清纳闷。 他只笑笑,摇了摇头,粗粝般的手指慢碾棉絮。 柏清清告辞后,走出矮屋子。 “我们去给他们买点家具,最起码来张好床,添点暖和的棉被,再买些吃穿用的。”她和身边的随从小声道,在狭窄的巷子里传来回声。 经过一家小屋时,有个妇人提溜着眼珠,上前对她说道:“小姐这是去看那云老头了,以后不要去了。这家就祖孙二人,却怪得很。” “为什么怪?”柏清清道。 那妇人牵着个四五岁孩童,再上前一步,凑近说:“二十年前住进来的时候,云老头眼睛就瞎了。他本来有个女儿,和什么人跑了,怀了孕一个人回来后还难产,只留了那个云念。” “你别看就祖孙俩了,后来几年,有两波人一直来他们家。一波人老往他家送信,另一波人是送药,看他身子也不行,送的都是名贵的药。”她喋喋不休道,身侧的小孩懵懂地看着柏清清,听进了耳朵却什么也不懂。 “你说奇不奇怪,家里也没亲人了,还有人送东西。要说是云念生父,那怎么不认回去呢?不过送药的那波人几个月前就没再来了,送信的倒是每月都来,老头子每月都把人打发出门,脾气怪得很。我在这住了四十多年,看得一清二楚。听说云老头年轻时候,是给人治病的那种,医术还了不得。” 妇人说完后,拿腰上的脏布搓了搓手,等待柏清清的反应。 “嗯,我知道了。”柏清清面作懂了。 “所以小姐,还是远离那云家为好。”妇人满意地拉走孩子。 柏清清回了马车,其实心里只觉邻里之间的多嘴多舌不是很好,云念的身世隐私,一夕之间都被妇人道出,想来也是这孩子为什么沉默寡言的原因,果然原生家庭真的很重要啊! -- 第29页 她对“送信”这件事有了极重的敏感,在太医院徘徊了几次,也没看出和任务有关的,云念的事会不会和她的任务有关? 只是猜测,还要继续去太医院看看。柏清清抓了下头发,破系统搞得任务云里雾里,她没有明确目标。 她在街市下了马车,去铺子里给云念一家买了好的桌椅,还有一张大床,再去锦缎铺子里裁了几匹布给他们做新衣裳。 云念家的环境,真的很恶劣。柏清清十分同情,心道管别人说呢,自己圣母就圣母吧,小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公主,还买什么吗?”海底捞扛着布问。 “最后买些吃的。”她走出锦缎铺子道。 烤肉和自助先找了几个伙计把家具搬走了。 柏清清去街市上的小摊看看,午后的小摊还在做许多各色小吃。她挑了些买给云念,也是嘴馋,自己吃了根糖葫芦。 中午饭忘吃了,有点饿了,她摸了摸自己肚子,伫立在街中央,第一个想到的却是绘香楼。绘香楼的美味确实不凡,她轻叹一声。 “公主饿了吗?要不要吃午饭?”喜茶一向机灵,看出来她纠结的表情,道,“我们不如去绘香楼吧,公主也爱吃那里的菜。” 去了绘香楼,再上去看看明月怎么样吧。她计划着,明明是看一个朋友,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慌张。 “去。”她说了一个字,转头不巧却看到一处。 街的另一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眼便望到了一个年轻男子,丰神如玉、倜傥出尘,大抵如此。他站在首饰摊前,眼眸含春水,嘴角酿清酒般的迷醉笑,正给身旁的女子戴白玉发簪子。 那女子与他并排,略一娇羞,身姿窈窕,乌发丝滑,半边身子快靠到男子身上。她与男子说笑了些什么,微微侧头,只是一瞬间,柏清清便看清了倾国倾城的容颜,肤如凝脂,一双眼睛乌黑得极大极美,睫毛长而卷翘,鼻子高挺完美,五官立体,她的笑都如花蕊流光绽放。 这才是一对容貌相配的璧人,如胶似膝,才像是一对真夫妻。 柏清清无意识地退了一步,手里的糖葫芦拿不稳似的掉在地上,她靠在马车边无地自容,想起自己有这个隐蔽所,便嗖的一声蹿进了马车里。 像千万根银针刺过来,细细麻麻扎进心脏,不见渗血,却难以抑制地痛苦,她心颤颤,在里面坐立不安。 奇怪,她躲什么?她倒可以大大方方上去和明月打个招呼,再得体地离开。现在反而找地方躲起来,不让他看到自己。 她强行嘲讽,又安慰起自己。他一个风尘中人,日常侍奉讨好女人,讨好自己,讨好其他女人都很正常,这是他的职业。他只是恰巧今日装作卧病在床,不见她罢了。 他只是不想今日见到她这个客人了罢,或是有了更好的生意,再或者,这是他真心喜欢的女子,看他们二人,有多般配呢。 她是他众多嫖客之一,他是她在穿书系统里的一个普通朋友,仅此而已的关系。 柏清清手捂住心口,尽力让自己做出微笑的表情,但突如其来的疼痛却没有消减,越想越加重了疼痛。 “公主,我们还去吗?”喜茶极会察言观色,看到柏清清如此神情,问了一句。 “去,为什么不去?” 柏清清笑道,她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比往日哑了很多。有什么东西攥住了她的喉,她感觉窒息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马车驶了起来。 第15章 消愁 我要去快活 “公子,我戴着好看吗?”那一边,女子戴上簪子后,抬眼看男子,媚眼透亮,声音柔糯甜软。 他望着那簪子,满意地扬起下巴,却笑答:“不好看,不买簪子了。” “可你明明很喜欢的样子。”女子委屈撅起小嘴,红艳艳的似出水清透的山楂。 他抬手,摘下那簪子,一贯的轻笑:“这簪子与你不相称,你美貌过人,不加装饰都是人间绝色。” 她轻推他,受不住地笑了,像漫山遍野的鲜花开遍,带了不一样的魅惑和柔情。 “我们去看别的吧。”他转头看向远处,步子却往相反方向迈开。 女子听话地点头,她看向眼前的男子,俊美的下颌线都能够令人遐想,这是个美丽的男子。 在她的西域都没有这样的男子,她对自己的美貌引以为傲,她势必会俘获这个男子的心,让他臣服自己,就像从前那些男人一样,没有男人能逃得过她。 —————— 柏清清在绘香楼点了一桌子大鱼大肉,还让店小二上了二锅头,大吃特吃起来。这把六个随从都看愣了,公主饭量向来很好,但也没今日这般豪放随意。 “海底捞,继续给我满上!”她喝了三四碗酒,酒劲开始上了脸,红扑扑的脸蛋,红润润的嘴,她现在觉着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公主,别喝了。”随从们站起来劝酒,拿过她摇晃着的满满一碗酒。 “不行,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她拍开随从们的手,自顾自笑起来。随从们不敢对公主贸然动手,皆梗着脖子互相看,大家都知道公主今日的不寻常,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 菜肴呈上了好几回,至少吃了三四轮,这一顿吃喝到下午寅时,柏清清自诩酒量过人,多喝了几碗,也只到了半醉。 -- 第30页 “公主,我们吃好了,酒也够了,你看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小龙坎问道。 柏清清听后,闭眼点点头,掏了掏钱袋,和掌柜算了钱。她抬脚走得摇晃,随从们扶她下楼,她却改了方向,脚底粘着上去的楼梯。 “不回去,我要先快活。”她摆摆手,扶着红栏杆上楼。她去了绘香楼三次,都是找明月,今日就不能找点新鲜的吗? 随从们都没办法,由着她,跟上楼去,但都守在门口,不敢进去。 “涟娘。”上到三楼,柏清清拍拍门口涟娘的肩。 “怎么喝得这副样子了?”涟娘放下扇子,挽住她的手,尴尬地回绝道,“找明月对吗?可不巧,他还病……” 一想起午后看到的那一幕,她翻了个白眼道:“不找他,让他病着吧!我今日来绘香楼,要找头牌!是真头牌!” “这……”涟娘犹豫道。 “就,你们这儿的灵泉公子,我点名要他!还有其他有姿色的男的、女的……给我要多少来多少!”她就不相信了,看了真头牌后还会再想着明月吗! “好。我马上去召集。”涟娘和身边的小厮轻声说了些什么,就独自扶着柏清清上了四楼。 这一次不是去最里面的小房间,而是去正中间最大的房间。 进去浓香四溢,其中一种香,柏清清闻出来,就是当初贵妃用过的香。四角木柱挺立,亮色轻纱攀附着朱红柱子妖娆下垂,遮了正中央的长方木雕茶几,还有一方精致玲珑的软垫小塌。 “快去把香灭了!公子吩咐过,不能让公主闻。”涟娘同侍候这间屋的婢子说道,声音极轻,柏清清并未听到。 柏清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前去绘香楼都往明月那跑,现在这么一看,绘香楼其他地儿是真的华丽奢侈,只是明月的房子清淡朴素罢了。 “姑娘们,公子们,接客吧!”涟娘唤道,紧接着,男男女女,红红绿绿,穿着打扮都是上乘布料,头钗配饰皆是上等材质。 一个个的小脸白嫩,无论男女都是胭脂涂抹,男的玉面郎君,女的俏丽佳人,扭腰翘臀,揣着一股风尘气进来了。 “这位贵客不比其他人,无需做真,明白吗?”涟娘和为首的灵泉道。 “姑姑,我知晓了。”灵泉悄声答应,他领着他们上前侍奉。 柏清清看到最前头的他,美丽勾人的桃花眼,粉嫩的脸蛋,微翘的鼻头连上下面的樱桃小嘴,她第一次见比女生还好看的嘴,红嫩得可以掐出汁吧。这张脸,比女子更有三分情味,足够引得女子男子都为其沦陷。 “你就是灵泉公子吗?长得真不错,这不愧是真头牌。”她端详着他的面相,违心地撒谎。 其实再好看有什么用,她在心里不可避免地把灵泉和明月那个非头牌比较,灵泉美则美矣,但确实凡间俗物,五官阴柔,美得雌雄莫辨,就只是实实在在的美,像开在百花丛中的月季,俗世中绽放,凋谢时缤纷。 而明月他,就像高山之巅一朵雪莲,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一尘不染,美得可望不可及。凡间无人能同他比较,他的美藐视俗物,他不止有容貌的美丽,举止形态的高贵优雅也是生来就有,别人学不会的。 柏清清在心里苦笑,这时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对明月的想法,审美从来都是非他不可,其他人都没他好看啊。 灵泉含羞低垂着头,声音清澈悦耳,像温婉多情的黄鹂鸟儿:“正是,今日来服侍您。”其他人都朝她跪下,等她的使唤。 “既然如此,你们都来吧!”她爽朗一笑,看向他们时眼里却是忧伤的。真正的妓子都是乖巧懂分寸的,明月就不会和他那样低垂头含羞,他只会作势上来,直接挑拨,霸道得占上方。她的脑海里都是明月的影子,甩也甩不掉。 几个姑娘上来给她揉肩,几个公子伏下去给她垂头。柏清清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侍奉,站起来想了新主意。 “我们玩游戏吧!”既然看其他人忘不掉某人,那就靠消遣来暂时忘记烦恼。 她兴致勃勃地问:“扑克会打吗?双扣,斗地主。” 他们迷茫地看向她,这反应便是不会。柏清清一拍脑袋,想起这是古代。 “那就投骰子,打麻将。”她道,“叫人拿骰子,拿麻将牌。” “小姐,骰子我们知道,麻将我们还是不曾听说过呐。”一位红衣女子上前说。 柏清清道:“那就拿骰子,我们要骰子,输了的在脸上画乌龟。”麻将可是国粹啊,可能说法不对,也不知道这架空时代有多架空,她心里想。 于是,她就带绘香楼一半的服务人员,不载歌载舞,不做香艳之事,而是聚众赌|博。 “大,大!” “小!小!” 一群人围在桌子上,盯着小骰子,一家欢喜一家愁。输的小倌和姑娘,白嫩的脸被画上一只只大黑乌龟。柏清清的画技又十分了得,乌龟都丑得千奇百怪,让他们卯足了劲对待游戏,或者几个哭丧连连,感慨自己漂亮的脸蛋、精致的妆容毁于一旦。 玩了一个多时辰,柏清清觉得厌乏了,传授了老鹰捉小鸡、丢手绢、抓鸭子等娱乐游戏,这群人学得也快,一玩又是两个时辰。 正所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她的脸上也爬上了一只小乌龟崽子,是一个绿衣小娘子画上的,听说她的画技是绘香楼第一,画的乌龟也憨态可掬,比起其他人的乌龟,不知好看多少。 -- 第31页 柏清清知道他们有意放水,陪自己玩,玩得尽职尽责。最后玩累了,她靠在姑娘们之间休息。 “小姐,小人不得不说,跟你玩的今晚,是我在绘香楼侍奉最放松最开心的一次。”蓝衣小郎君抛起扇子,笑道。 “哦,是吗!”她笑呵呵,一番闹腾过后,脸愈发红了,她道,“玩得开心就好,你们开心,我也开心。” 她和几个善谈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意识是混沌的,嘴巴却还在动,回答的话也不带脑子。 “你们知道明月吗?”她讲着讲着又想起了他,随口一问。 谁知房间里的所有人一下子都正襟危坐,也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他们的脸上隐隐约约生出敬意。 这让柏清清心里疑惑,灵泉随即打破了沉寂:“明月公子才貌双全,与我们这些绣花枕头不同。我们也万万不能和他比较的。” “他可是……”之前的红衣女子正要脱口而出,却被其他人捂住了嘴。灵泉点到为止,他们对他的话,都表示同意。 “原来是这样。”柏清清喃喃自语,想必是明月聪慧过人,多了才气,才让他们个个都如此敬仰。 她被自己天真的想法说服了,逼自己忘掉今日看到的,躺下来闭眼后才觉得疲惫,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炷香,还是一个时辰? 她肚子作祟,方才酒水喝太多了,尿憋得慌。但眼皮很沉重,睁不开,她摸索着想去小解,却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被人抱在怀中。四周寂静无声,之前那些小娘子、小郎君们都没了踪影。 “我想尿尿。”她攀着抱她之人的肩膀,小声呢喃。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还说了些什么话,抱着她去了茅房。她一个人进去,蹲下来勉强睁眼看准了口才舒缓,上完后又被人抱着走了。 她靠在那人的怀中,乖巧地偏头,两颊晕红,小巧的鼻子睡时会拱,小嘴边随之撅了一下,她太困了,晕乎乎的。 怀中的人虽不是绝色,也是个容貌出彩的少女,漂亮得也足以让人侧目,也难怪皇帝会惦记上她的美貌,只是她对美貌不自知罢了。 大学时候的柏清清被室友同学夸过漂亮,她心里没啥感觉,也不骄傲,咸鱼一条,得到男孩子的邀约也不试图更进一步。这可能就是她单身二十年的原因。 抱她的人声音熟悉,咫尺之间并不含糊,温柔地问她:“洗手了吗?” 这一句柏清清倒是听得清楚,她老实回答:“没。” 第16章 自欺欺人 吻戏! 抱她的人也没有嫌弃,抱紧后进了最里面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啵啵床上。 他从外面端了盆温水进来,卷起宽大的袖边,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手臂,耐心地给她擦拭手、擦洗脸。 动作轻柔得像挠痒痒,柏清清动了一下脑袋:“痒。” 他便擦得更轻,擦完后给她脱了外衣,盖上被子。 窗外春风阵阵,惊起枝头的几只麻雀,它们扑腾着飞向高处,消失在迷蒙的夜中。云霭缭绕,隐迹了月,还有飞离的鸟。 他坐在床边,左袖中取出一根发簪子,轻柔地插进她的发间。白玉剔透,镂刻精细,白中泛着淡青,光滑细腻。以往戴的银簪子朴素了些,还是羊脂白玉簪更衬她。 他垂目端详她的睡颜,娇嫩白净的小脸,双眸紧闭,粉嫩的小嘴似在呓语。 不知何时,本该沉沉睡去的她睫毛翕动,抬手摸到了头上的白玉簪子,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清醒了过来。 “不要你的簪子。”她扔还给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从他将簪子插入发间时,她便隐隐约约有些感觉,有了醒的意识。 他单手接住簪子,笑道:“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 “你这簪子,倒同我今日看到的别无二致,你买给别人,再给了我个一样的。”她嘟囔出声,语调不自觉阴阳起来,“是回收二次利用,还是批发钓鱼生产?” “这支簪子,同那一支,已经不太一样了。”他抚上白玉纹路,簪子确实是那儿买的没错,原先只有纹路,现在他亲手雕刻上,仔细看便能看出柏叶图案,栩栩如生。 “是不是只要姑娘,你就给戴?”又回想起今日看到的,她心头泛上别样的情绪,话语咄人,冲着他撒起了小脾气。 他未回答,午后街市上偶然一瞥,他其实已经发现了她,知晓她看到了。只是道:“那女子是我客人。” “那我也是你客人,对吗?”她转回来,一双眼眸期盼他否认的回答。 “今日我去找你,你假托抱病在床,实则是会你的客人去了。”没等他说,她垂眸难过地承认道:“她是客人,我也是客人,没什么不一样,确实都一样。” 说完,她又转过身,扯出床内侧的被子,把自己都蒙了进去。 她喝了酒,也胡言乱语了这么久,本就不清醒的。但心里的感觉是真实的,有什么酸酸的溢在喉咙里,酸得她说不出其他话了。她没有立场质问他,他也不须和她解释。 绕开心中暗暗生根发芽的一寸地,她知道和他只是十分简单的关系,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她闷声开口:“我睡了,你也早点去……” 还未说完,她纤细的手腕被人握住,身子一轻,像失去巢笼保护的雏鸟,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 第32页 他的动作极快,左手轻巧搂住她柔软的腰,让她只觉瞬间天旋地转,待眼眸停住时,却是对上另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往日里美得水色潋滟,现下是深潭沉沉,没有波纹翻滚。 她怔怔看着自己倒映在里面的影子,沉溺在这深潭中,她真怕自己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清清,不要躲,好不好?”声音似潺潺泉水,动听地敲击她的心。他贴着她的脸轻声诱哄道,呼出的热气喷洒到她洁白光滑的脖颈上。 柏清清动弹不得,脖子不由自主地敏感,染出片片绯红。对方顺着她的脸,从容地寻觅到微翘起的红唇,覆了上去。 唇瓣贴合,他浅浅地吻着,轻咬了一下,再碾磨那柔软的唇,把自己的温热印上去。她打了个颤,一时忘了如何呼吸,面色渐起潮红。 她的膝盖挨着床沿,上半身恍惚得快要倒了下去,由着他扶住腰,慢条斯理地带着仰头。 直到无法呼吸后,她撇开了头,靠在他肩上,大口地喘着气,小脸粉嫩得似春三月的桃花。 “你这算什么?”她颤抖着身子反问道。 他抱着她轻拍她的背,顺了好一会儿气后,轻轻点了一处地方,让她合眼睡去。 婴儿肥的脸贴在他肩头,睡相乖巧,睫毛上还挂着丁点儿泪珠。他帮她仔细地拭去泪珠,眼眸此时才起了波澜,以往幽深不动的潭水仿佛被丢进了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震了所有。 “真乖。”他抱她到了床上。 守了片刻,他关上房门离开了。外头夜深人静,绘香楼里却正是酣歌醉舞时,轻纱垂、人笑语,灯盏升辉照满堂,人影憧憧绕屋梁。 他踱步在长长的走廊,听那欢声笑语,艳丽的容颜没有表情,根本不为所动。 “公子。”涟娘欠身恭敬地行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她睡了吗?” 明月负手而立,嗯了一声。 涟娘大着胆子道:“今日她找了好些人陪,玩得兴尽,脸上却没有快活半分。公主性子纯善,公子还是别再骗她下去了……” 他皱了眉,脸上的神色似乎不悦。 “我知晓公子有大业图谋,还未完成。只是接下来的事,都与她无关,不必再利用她了。”她低头小声道,“公主她,是个好人。” 他听后一笑,俊脸平添了光彩,道:“涟姨这是做什么,我本就没将清清算在图谋之中,只不过有些事,她无意间牵扯进来了。” “既然进来了,脱身于局外便难,况且,我不会害她性命。”他下了楼,最后道。 涟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她轻叹了一口气,若是真的一丁点都不关心,也不会深夜来绘香楼哄,更不会雕半日的白玉簪赠送。 他自觉没有投入半分感情,可悄然间已经改变了许多,对她的在意更甚。旁人看得分明清楚,他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 柏清清醒的时候,日上三竿。她揉了揉头,缓了好一会儿,她在明月房中睡了一夜,昨夜的记忆杂七杂八地倾倒进来,她想起了那个吻。 【再次检测到宿主可能改变无cp方式,系统红牌二次警告!】 “……知道了,没有,不会的!”她肯定地回复,从发髻中取下原本还给他的白玉簪。 昨夜说不要了,又非得给她。她哑然失笑,他这又是算什么? 她握紧簪子,想着改日要是碰到,一定要还给他。转念一想,还是不要碰见好了,免得徒增尴尬。 她轻叹出声,房间朴素淡雅,他也不在里面。没有洗漱用过的痕迹,看来他不常住在这儿。 她唤了绘香楼的婢子,简单洗漱了一番,走下楼去找自己的随从们。 “公主下来了!”海底捞咳了一声,这几个随从都站直等着她。 柏清清问:“你们站门口等了一晚上吗?” “没有,昨晚到半夜,涟娘下来告诉我们,你在上面睡下了。”小龙坎答。 “她给我们安排了睡的地方,我们就暂时休息了一晚上。”烤肉又接道。 “是正经睡觉的地方。”古茗强调一句。 柏清清噗呲笑出声,她瞧着六个脸上挂着羞涩的大男人,道:“你们这几次,都不敢进来。把绘香楼想象成什么龙潭虎穴,都如临大敌一样。” 海底捞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们哥几个从小在东胡长大,阿娘阿爹都说过,不能乱来。成了公主的随从后,王上有纪律,我们不可沉溺耽乐。” “没事,在我面前,你们虽是随从,不用这么拘束。想玩便玩,本公主一向好说话,不会怪罪什么。”她轻拍他的肩,憋笑着。 最小的古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老老实实说:“公主,我们不想的。” 柏清清不再打趣逗这些随从了,她道:“好好好,我们回去吧。” “是。”他们齐声应道。 驿馆里,贡得巴半躺在安乐椅上,手伸到桌上放着的一叠水晶盘子上,拿了一颗果子,哼着曲儿慢慢拨开它,然后塞入口中,小八胡子惬意地扬起来,他露出没有酣足的笑。 “公主回来了!”门口的侍卫跑来报告。 他听后喜上眉梢,咽住了,咳好几声才吞下果肉。 “公主来了,臣这几日可担忧极了。公主你前日夜里被人追杀,昨日夜里又宿在外面。王上给我和亲的重大使命,我不能辜负王上,不能辜负你啊!”他跪到柏清清面前,中年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委屈道,激动得还打了个饱嗝儿, -- 第33页 “使臣请起,我这不是没事吗?”她扶他起来,扫到桌上碟子上的果子,还有一大片剥剩下的淡红色厚果皮。 “荔枝?”她问,心里好笑道:使臣真是好胃口,等公主等得一点儿也不着急。 贡得巴腼腆坐回安乐椅上,又拿了一个开始剥。 “春末而已,荔枝这么快就上市了?”她奇怪。 “公主不知,这是皇上赏赐的早熟荔枝,别名三月红。产自大荣南边,味道酸中带甜,可口极了,要不也来尝尝?”他道。 柏清清摆摆手,回绝了他的好意。在现代,这种非时令的水果,放在冰柜里存着,也可以吃到,对她来说没什么稀奇,可对远在北部的东胡人来说,倒算是珍馐美味了。 贡得巴剥下果皮,露出心脏形状的黄白果肉,慢悠悠开口说起正事:“公主这几日忙碌,不知道朝中发生的一些事情。” “哦?发生什么事了?”她探究问道。 “昨日凌晨,三皇子暴毙在宫中。”他吐出果壳,扔进了脏盘子中。 “你说什么!”她睁大圆眼,不可置信。 第17章 暴毙 这样的人,最是危险。 “怎么就突然暴毙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有人明目张胆地在皇宫中行凶,她可不相信这是意外。 “太医院那些太医在昨日午时都去看过了,查不出死因。宫中放出的消息,只说三皇子疾病不治而亡。”贡得巴说道。 难怪她昨日去太医院时,大太医面色铁青,匆忙赶去宫里。 她继续追问:“那使臣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这些都是我们东胡的探子打听到的。还有那于贵妃在冷宫中,听到三皇子死的消息,昨夜就疯了,嘴里不停说着诅咒什么。”他皱起眉头,额头上的皱纹一道道。 “此事发生突然,我们也没有防备。”他又道,“不过看皇上的意思,倒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 就像棋盘上的一颗弃子,早在春猎皇帐对峙后,皇上对他失望有了猜疑,他已经失去出头的机会。三皇子或许,从前是老皇帝按照储君的标准来培养的。可惜,帝王总是无情的,没了三儿子,还有无数个儿子可供选择培养。 柏清清想明白了些,不胜唏嘘。 “公主,你在想什么?”贡得巴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柏清清,问道。 她摇头:“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 他又拿了一颗荔枝,开始剥起来:“公主就没有想过,之前要杀你的那些刺客,是谁派过来的吗?” “谁?”她紧接着问。 “公主不妨想一想,我们到京都之后,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他慢慢引导她。 要说她得罪的人,柏清清素来不与人为敌,除了……反派。那么目前为止,出场过的就只有三皇子了,最后一日围猎时,在皇帐中,她那一番慷慨陈词,可真是把三皇子和于贵妃得罪了个透。 “三皇子!”她答道,无意间想到遇刺那晚,她问过明月会是谁派来害他们,他那夜只说“你挡了何人的路,便是何人来杀你的”。 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是谁了吧。他如此聪明,她却不够开窍,他那时,心里应该对她好一顿取笑了吧。 算了,又想到他干什么,她苦笑摇头。 贡得巴剥了最后一颗荔枝,留在最后的却是最大的,包裹着紧实饱满的果肉。他欣慰地望着她,赞许道:“公主此行大荣,遇到了很多事,成长了不少。希望日后也能小心谨慎,这样,王上也会替公主高兴的。” 柏清清无可奈何地笑笑,谁让她穿书进这儿了呢,她一条现代咸鱼,不得不成长起来,都是为了生存,为了回现实。 “公主可还有什么疑惑,臣知无不言。”他满足地嚼荔枝果肉。 她蹙眉,把之前一直以来的疑问说了出来:“使臣,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围猎时候,三皇子和于贵妃失势的缘由。其一是香中下毒,其二是宫中失火。这些事看似都是巧合,没有必然关系,但并联在一起便能让他们彻底失宠。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些事都不是偶然呢?” “那个毒真的是他们下的吗?风光无限,储君的最佳人选,又为何要处心积虑害皇帝?宫中失火,失火的地方偏偏又是他们的宫殿,这不得不让我怀疑,是有人在暗中推动?” 权谋如同棋盘,明处勾心斗角,三皇子这等坏人投下棋子,算计害人。而在暗处的人正是守株待兔,不出自己的明棋,沉稳等待,顺着坏人行坏事的同时,严密无缝地抛出暗棋,轻而易举间,反将他们逼到死局。 这样的手段,最轻巧,打得人最措手不及。那么三皇子突然的死,或许也是那个人的手笔。甚至于,三皇子可能也不知晓,到底是谁害的自己! 可是朝中,或者是在这浩大的书中世界,柏清清真的有见到过这个人吗? “公主无须怀疑自己的猜测,你已经会判断了。”贡得巴打断她的思绪,道,“只是公主,日后若真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你面前,希望公主不要与之为敌。” “这样的人,最是危险。”他两鬓已有了些许斑白,沉着气叮嘱道。 随后,他揽掉碟子上的荔枝果皮,结束了对话:“大荣的荔枝真不错,还有好一些,留着日后慢慢品尝吧。” -- 第34页 柏清清坐在椅子上,不觉有些胆寒,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那这书中的世界,足够让他搅翻了天。 所以,这个世界,已经不知不觉,和原本书里的,有了偏移。 “公主,秀儿终于寻到你了。”秀儿提起裙边小跑过来,递给柏清清一封请帖,“这几日你都在外面,不知有人送请帖过来。” “什么?” “是沈世子送的请帖,他邀你和冉侯爷的二小姐一同去沈王府饮茶赏春。”秀儿拆开请帖,给她瞧。 请帖素雅,没有过多的装饰,纸上的字飘逸俊秀,看了便知该是男主沈襄煜写的。 “好。”她淡淡承诺,接过请帖,想起这几日经历颇多,自己确实忘记这事儿了。 ———————— 几日后。 春风骀荡,吹得轿上的人慵懒,发丝在春日中飘扬浮动,柏清清抬手捋了下来,将不安分的头发服帖在耳后。 轿子一颠一颠地,日子清净了,就会给人一种现世安好的错觉。 “公主,我们是先去冉侯府寻冉小姐吗?”秀儿坐在旁边,探身问道。 柏清清嗯了一声,当然是要提早先去接冉漪月了,她这个十万瓦伏的电灯泡,可不能先去了沈府。 轿子停在冉侯爷府大门口,两旁的神兽石像威严庄重,堂堂一品侯门依旧气派,却比之前冷落萧条了许多。 “我是东胡公主,来找冉二小姐。”她同门两旁的守卫道,不到一刻钟,府上的管家小跑着赶来,给她带路。 冉漪月住在西院里的偏僻所,走过雅致的镂空木雕窗,柏清清到了她的闺房。 “冉姐姐,准备好了吗?”她笑眯眯地进去。 冉漪月一袭水芙色罗裙,佩浅色纱带,清雅标致的容貌,未着粉黛,也是极美的,不由得让人想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1”。 “清清,你帮我挑个簪子吧。”她拾起她的手,走向梳妆台。 摆着的发簪颜色并不艳丽,大多朴素淡雅。柏清清目光扫过去,看见一支玉簪子,一时失神,不觉想起那白玉簪子。 她并未扔掉那簪子,正是白玉中雕刻了柏叶,柏清清才没骨气地把它收了起来,只在心里不停提醒自己要还回去。 “还是素一点比较好吧?”冉漪月语气不肯定,第一次正式见沈襄煜,她心里紧张万分,穿什么戴什么都要好好思索一番。 柏清清从簪中挑了一支流苏蝴蝶簪,插在她发髻上:“冉姐姐天生丽质,不用再素了,这支戴着大方也不招摇,正好配你今天穿的。” 冉漪月点点头,含羞道:“谢谢清清。” “小姐,都准备好了。”婢女提着八棱红漆食盒进来。 “嗯,清清,我们出发吧。”她一双素手纤纤,一手拎起那食盒,一手牵着柏清清出房门。 “冉姐姐,这里面,是什么呀?”柏清清笑着问道。 旁边的婢女小声插话:“是为饮茶准备的小糕点,是我们小姐亲自下厨做的呢。还有荷包,小姐她……” “素宁。”冉漪月制止她,面上更加不好意思。 柏清清对那叫素宁的小婢女挑眉,相视一笑,来自cp粉头对cp小粉的肯定。 穿过大堂,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 “你们都滚出去!我可是要当三皇妃!”那女声尖厉中带着凄凉。 她蓦地哈哈大笑,笑得放肆,笑得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冉漪月那个小贱蹄子,怎么还这么快活!都是她害得我这样!我一个侯府嫡女,被这杂种踩了一脚,我要将她碎尸万段!”说着,传来阵阵污言秽语,哑着嗓子没来由地冷笑。 声音绝望可怖,回荡整个侯府,谅谁都能听见。 柏清清捂住冉漪月的耳朵:“冉姐姐别听,她已经神智不清了,说的话也不能当真。” 冉漪月捏紧了食盒,脸白了许多,她朝她柔和一笑,强装没事:“清清,走吧。” “她平日里嚣张跋扈,是这些年被爹和大夫人溺爱惯了才如此。”她睫毛如蝶翼般颤动,垂眸吐出,“她是我姐姐,与我同枝而出,落了这般田地,我也同情,更不会生出快活之感。” “但这是她咎由自取,我们无可奈何。侯府在外人看来落了个笑柄,可爹爹还有我们,都是不会弃她于不顾的。” “嗯。”柏清清顺从呢喃,冉绮景之前这么作妖,现在的凄凉一点儿都不冤枉,只是这样看来,真是可怜,令人感慨。 在书里,她也因为后面一系列作妖,害惨了冉漪月。到最后的结局,不比现在好半分。在这里的她,希望能更早清醒过来。 她们上了轿子后,一路无言,各自都有心事,柏清清的内心还是颇为复杂。 她防着坏人害人,到头来坏人落了个不好的下场,她也爽不起来。她在现代与世无争,一生可能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来到这儿,体会到了许多她从前不能体会到的。 约莫三炷香的时刻,轿子到了沈王府。 沈王府冷冷清清,沈王沈濮带着妻子常年驻守大荣西南边陲,几年才能回一次家,只留唯一的儿子沈襄煜住在京都。 旁人都尊称他为世子,柏清清看过小说,才知晓他一个世子,实则是皇帝养在京都,用来牵制于沈濮的质子。 “二位来了,世子在里面等候多时。”沈襄煜唯一亲近的管家迎她们进来。 -- 第35页 第18章 眷属 承君不弃,我定不离。 沈王府恢宏庄重,按严格的礼制建成,前院重檐重拱、绘画藻井。到了后院,变得诗意雅趣,承了江南园林的建筑特色,花园按轴分布,环形小湖绕亭台,假山傍流水,古树依花木。 据说后院这些布置建设,都是沈濮的夫人黎鸢花心思自己琢磨的,世人都知沈王沈濮对妻专一不二。这府宅建筑,便可窥见其深情。 “这边请。”管家身子微倾,抬手做了手势。 沈襄煜走了过来,他今日穿着水蓝色银纹丝绸衫,不同往日玄色、黛色的深色衣服,装束清新,面庞线条柔和了许多,英俊倜傥,活脱脱一位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冉姑娘,公主。”他对她们微一行礼,眼神自然而然便停在冉漪月身上。 “沈公子。”冉漪月垂头回了揖礼,似是羞涩,不敢抬头看他。 柏清清站在她旁边,也回了个礼,看他们二人同是素净淡色衣衫,花园树影摇曳,斑驳的春光浮跃在他们身上,更衬得无比般配。 沈襄煜并排引她们到花园的小凉亭,柏清清把冉漪月推到中间和他一起,自己则在最外侧跟着。 冉漪月稍红了脸,更是不敢看身边的沈襄煜,而沈襄煜轻咳一声,步子迈着也比平日紧张。 踩过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二人多日未见,一路无话。 这对小情侣如此矜持,不行啊!柏清清悄悄皱眉,她作为助攻得想法子找话题。 三人在亭子里坐下,柏清清抬头望去,正是春末,满园春色亦在,大朵大朵的芍药花蕾绽放,红波潋滟;萱草抬头,花状桔红膨大,不甘示弱;荼靡小巧,无意争春,白花点缀在一片大紫大红之间,只沁出淡淡清香。 她特地夸赞:“沈大哥,你家花园真美!是吧,冉姐姐?” 冉漪月抬眸,轻声应道:“嗯,好看。” 沈襄煜亲手为她们泡茶,闻声开口:“我母亲素来爱花花草草,这些花,便都是她所种的。” “可惜我手笨,王叔帮我一起照料这些花,不过母亲在的时候,她会打理得更好。”他声音低沉,目光飘远,诉说着无法言语的想念。 冉漪月顺着他的目光,仔细地欣赏花园的景致,仿佛要将那些都印在脑海中。却不想自己的举动,反倒让他看到了,成了他无法移眼的一处美景,他的眸子停回在她身上。 “喜欢吗?”他带笑问她,俊眼明亮有神。 这一看,让她措手不及,她启唇吐出:“喜欢。” “这些花,要细心爱花之人照顾才好。”沈襄煜低沉道,“我这偌大的沈王府没有,只等日后那么一人。” 他郑重说着,眼神流连:“一人足矣。” 就同父亲沈濮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沈襄煜,也只会爱一个人。 她睫毛细细颤动一下,抬起清丽的小脸,正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眼眸。他带那春日的温暖,将心中爱意聚拢在眸中,化作柔和的笑,无声地吐露给她。 柏清清歪头傻笑,不敢打破如此美好的氛围。正是春光无限好,杀狗了!杀狗了!! 就在她等着冉漪月作出下一步回应时,王管家进了亭子,身后领着几个端着盘子的婢女。 “世子,我让厨房做了些糕点。”他道,身后的婢女有顺序地将盘子放在凉亭的小桌子上。那些青瓷盘上的糕点小巧玲珑,品相诱人。 “其实,我在来之前,也做了一些。”冉漪月不好意思地道,“只是比不上这些大厨做的。” 沈襄煜听后,笑着解围:“那又何妨。” “是啊,冉小姐贤惠体贴,是我多安排了。”王管家慈眉善目,说完便带着婢女行礼退下了。 “素宁。”冉漪月唤了贴身婢女,打开食盒,端出三小盘子点心。玻璃盘上错落有致地堆叠着精巧的点心,色泽不输青瓷盘的点心,芳香扑鼻。 柏清清贪吃地拿了一小块水晶透明的团子,吃进去舌尖遍化开淡淡的花香,甜而不腻,让人尝了还想再尝。 “冉姐姐,你太谦虚了,你做的点心实在是太好吃了!绝对不输那些厨房里的人。”她嚼完不舍地咽下去,止不住夸赞道。 “是吗?觉得好吃就行。”冉漪月笑眼温婉。 柏清清吃完还想再拿一块,手刚伸出,碰巧对上沈襄煜的眼神,那眼神看她,颇为复杂。她识趣会意,伸出的手将冉漪月的点心往他那边推,求生欲满满地讨好一笑:“沈大哥,你也尝尝。” 沈襄煜满意点头,拾起一小块品尝,俊朗的脸浮出一抹笑。 “好吃。”他望向冉漪月,声音低低得传到她耳畔。 冉漪月点头应承了他的夸奖,双眸如水,白皙的皮肤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柏清清在一旁乐呵呵地笑,手伸出去,再也没拿玻璃盘上的点心,心想:女主做的男主吃,大厨做的没人吃,都由她来吃。 青瓷盘上的虽没有冉漪月做的细腻可口,但也算美味,她吃了一整盘,嘴里有些干了,抬起桌上的檀木茶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她一时呛得满脸通红,“这是什么茶……又苦又咸。” “这是公主送我的东胡哈利儿茶。”沈襄煜喝了一口,没有任何难以下咽的表情,“公主莫不是离乡太久,忘了味?” -- 第36页 柏清清:“……” “这茶开头虽有些苦,但余味却是醇香的。”冉漪月小抿一口,解释道。 看他们都喝得下去,柏清清也无法,又喝了一小口,嘴里还是苦涩得伸舌头,更感觉不出什么香味来。但她顺了口气,微笑道:“许是我阔别家乡已久了,现在回味起来,有些想念东胡了。” 说完,她被茶苦得含泪,作出一副无限思念的神情,脑海里想着却是现代都市的花花世界,她想家了,此刻非常想来一杯甜腻腻的奶茶。 沈襄煜看她这般念家的可怜模样,似乎也被共鸣到了。他缓缓道:“公主远嫁他国,身负和亲的责任,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柏清清嗯嗯点头,心里却道:你又不用嫁人,也不用和亲,哪门子天涯沦落人? “我从八岁开始,便一直住在京都,再未回过故乡宁州。”他道,“父亲母亲驻守宁州,几载才能回京都,我同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看向冉漪月,继续道:“我虽为世子,却常常羡慕朝中官员的子女,能同父母一起,即使是平民百姓,也能如此。可唯独我不行,我的父亲是沈王,他和顾将军分守大荣的西南、西北要地,他们是扎在大荣西部门户不可拔出的根,要无坚不摧地守护千万大荣子民。” “顾叔叔在西北方,未卿的身子病弱,才能陪在父亲身侧,有时候,我想,只要能回宁州,我宁可病魔缠身。”他苦涩一笑,又饮一口哈利儿茶,“此茶喝多了,也能从苦中觉出甜味。” 他与她相望无言,冉漪月一双美丽的眼盛满了心疼,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他的茶杯,两手交叠,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吃一块糕吧,解解苦。”她递给他一块甜糕。 沈襄煜没接那块甜糕,反而握住她的柔荑,坚定地握紧收拢,他眉目深情,站起来,薄唇启道:“漪月。” 冉漪月颤了颤白嫩纤长的手指,甜糕掉在地上,她也无心察觉。 “我……更衣去了,晚些回来。”柏清清见状,识趣儿地说道,带着婢女素宁和秀儿,一溜烟地跑走了。 凉亭子里,只余下他们二人。 她被他握着不知如何是好,不敢看他的脸。 沈襄煜看着她柔和纯洁的侧脸,哑着嗓子道:“方才我说,我在等护花之人,其实早就等到了。” “只是旁人都在,我未表明。我想告诉你,我只等你,等你一人足矣。” 冉漪月怔怔地回望他,晶莹的泪水这一刻似有了落下的归宿,她咬着嘴唇道:“可是我,只是个侯门庶女。和世子,并不能相配。” “我也只是个困在京都的质子,没有实权、没有能力,只有个空壳子名号。”他道,“我把我的过去,都告诉了你。” “同我一起的往后,你可能会和我娘一样跟随我爹,离开繁华的京都,吃很多苦,守在贫瘠的宁州,守大荣那偏僻一方的安宁。” “这样,你还觉得配不上我吗?” 冉漪月抬手抹开眼泪,摇了摇头。 “那你可愿意同我一起?”他温柔地抬手擦去她的泪珠,低沉问道。 他第一次遇她,彼时正是热闹的街市,贩夫的老马脱缰受惊,差点撞向她。慌乱的人群他一眼便望见了她,疾步上前,护她到身侧,制住了那老马。 看着在自己怀中沁汗喘气的娇小姑娘,一双端庄纯洁的眸子揪住了他悸动的心,惊鸿一瞥,他便发誓此生只诚服她一人。无数次的再相遇后,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选择,他只愿得此她一人。 冉漪月缓缓抬眸,望着他深邃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承君不弃,我定不离。” 一瞬间,她被带进了温暖的怀抱中,双手贴到宽阔的胸膛上。他紧紧拥住她,埋在她发间。 “好。”他低哑地答应道。 他现下欢喜坏了,只会拥着他的姑娘,嗅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她回抱他,听他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安心地笑了。 他们相拥很久很久,他才放开她,对她承诺道:“等岁旦我爹娘回京都,我就让他们做主,向侯府提亲。” “好。”这次,轮到她答应道。 第19章 号脉 这天下,不姓胥,又何妨?…… “有情人终成眷属。”柏清清托手趴在窗栏上轻喃。她溜开后,被王管家带路到了这个小院。从屋里的窗望去,凉亭的风景,一览无余,视野极佳。 【恭喜宿主促进男女主表白,获得额外积分899,当前积分999,请宿主再接再厉!】 “好,喂了一大口狗粮了。”她笑道,无心插柳柳成荫,一次赴会能促成男女主表白在一起,得了这么多积分。 沈襄煜和冉漪月因为她的大力助攻,比小说在一起的速度快了很多。在书中,他们过了一年后才成亲的,那时沈襄煜请旨带兵出征,抗击西域,班师回朝后,才抱得美人归。只是这中间,发生太多预料不到的事,他们经历波折…… 柏清清想到这儿,叹了口气,她看完小说,有那么些小遗憾。 “公主殿下,我已经准备好午膳了,世子和冉小姐等你去一同用。”王管家道。 柏清清笑眯眯地回绝道:“王叔,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她这个大电灯泡,完成僚机的责任,该是退场时候了。 -- 第37页 “公主若是不急,我们可以一起好好吃顿饭。”沈襄煜推门进来,满面春风,话语间都透露着好心情。 她摆摆手:“不了不了。” “如此,便不多留了。”他抬手让管家婢女都先出去,自己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从衣袋里慢慢拿出一封信。 柏清清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不是她曾经夜探皇宫后给他的吗。 “许久之前就想问公主的,这封信,还有那胥敛易的罪状,都是公主传给我的吧?”他拆开来,取出一张纸条。 掉马如此之快,简直是社死现场。她闭眼也能想出,自己当日写得傻话:英雄举手之劳,壮士江湖再见。 就是这句。她尴尬一笑:“只是举手之劳。” “公主为何信任的是我?”他问道。 当然因为你是男主角嘛,小说里的正义之光。柏清清明说出来:“天下苦荣久矣,当今皇帝荒淫昏聩,我看重你品行皆备,猜你将来能登帝位、平天下!” 沈襄煜面色冷峻起来,小声嘱咐:“公主这样的话,万不可说出去。我知你单纯无忌,但襄煜愧对公主的信任肯定了。” “我知晓,不会对外人说起。”她认真地回答他,“荣皇帝所生皆难当明君,现下三皇子完全倒台,其他皇子势力未起,朝中一片繁杂。” “世子你可想过,这天下,不姓胥,又何妨?” 她掷出这番话,随即轻笑牵引道:“你沈顾联合十几万精兵,我东胡助你北侧,这样的筹码,如何?” 这,正好是书中沈襄煜最后的策谋,几十万大军攻城,破了那如绣花枕头般的大荣国。沈濮和顾仲林,驻守南国北部和西域东部的大荣边界,两家世代为交、情谊深厚,只不过最后领将之人都换了…… 如今沈襄煜或许还没有那番心思,但她摊明了说,正是在告诉他,日后东胡会助他一臂之力。 沈襄煜一双冷静的眸子看着她,对她的印象完全改观:“公主所知甚多,但我沈某心系宁州,只愿同漪月一起,做对寻常夫妻。” “不过,若日后天下因胥家而乱,无人能起,我必尽力来护这天。我沈某忠君,只忠明君。若无明君,吾愿代之!” 他的话铿锵有力,直直敲击了柏清清的心。她欣慰答道:“好,只要你开口,我东胡必定与你合手起义。” “公主如此信任我,我自当感激不尽。”他行了个礼,心里被她这些大逆不道之话震住,有些刮目相看,“这些日,与公主再接触,公主已经不同旧日。我收回之前对你的看法。” “沈大哥,我已经不是之前,那追着你死去活来的东胡公主了。”她笑靥如花,却不媚悦流俗。 沈襄煜道:“公主的改变,不止起于国宴后,你来大荣到现在,已经变了不少。” 可能是被系统逼得,咸鱼也要被迫翻身,她道:“我只希望沈大哥和冉姐姐快些能有个好结局。” 她不是什么大圣人,没有沈襄煜这样心怀天下的胸襟。她来到这儿,唯一的目的就是辅助,辅助主角到结局,这样她就能回家。 “好,多谢公主。”他笑道,转身离去。 “等等……”柏清清喊住她,“你一定要防备西域,不要让——” 接下来的话她突然说不出声来。 【哔——涉及大量剧透,宿主违规黄色等级,扣除积分500,当前积分499。】 “防备西域什么?”他问道。 柏清清苦涩道:“总之,就是要防着西域和宁州南部的南国。” 该死的系统,不能让她剧透! 她只能心痛那刚到手的积分,就这么没了…… ———————— 不日清早,申善堂如往常一样开张,妇孺老幼挤了进来,排着队等号脉。 “何大夫,听说你是京都城最好的郎中。” 排第三个的姑娘眸子清亮,浅碧色烟纱裙及地,轮到她时,她只出口问道,自己手腕并未伸出。 “不敢当,我只是个给别人号了二十年脉的郎中。”何岑摇摇头,笑道。 柏清清道:“今日想让你给一人看病,马车接送你。不知道你何时有空?” 她从袖中拿出沉甸甸的钱袋,利索地放在他面前。 他瞟了一眼,道:“等我号完这些已经来的人的脉。” “好。” 柏清清爽快地退到一边,申善堂里的小厮合上了门,挡了后来的人进来,堂里还有十几个人排着。 她打了个哈欠,今日起床格外得早,她之前托人打听过了京都医术最高超的大夫后,便找了个日子来这儿排上队了。 得找个好点的人给云念外公看一下病,她前几日没少往太医院窜过,任务三的事情依旧一无所获,也没看到云念的身影。 过了一个多时辰,何岑收了左手,给最后一个病人开完方子,侧身道:“好了。” 柏清清发着呆,一时没接上,缓过来后,蓦地起身,朝门口几个随从招手道:“好。海底捞,小龙坎,快过来停马车,我们去永宁巷。” 永宁巷。何岑愣了一下,他皱起眉头,那地方不是顶下等的人住的吗?但看这小丫头穿着不凡,身上银两也不少,他有些搞不懂了,为何要带他去那种地方给人看病? 就这一路坐在马车里,等停到地方了,他跟随他们进了间昏暗的矮房,一股儿霉味,飘在巷子里,房间里也很浓,这该是什么样的人住的地方啊? -- 第38页 “云念外公,我带了个人给你瞧瞧病。”柏清清笑着说。 床上的老人家动了起来,只看得到厚重的棉被细微起伏着,他伸出苍老的手指,撑在床板上。 同上次再来看,房间里按柏清清吩咐送了些家用物品,干净了许多。但他的病,看起来比上一次更重了一些。 云念默不作声,跑过去,慢慢扶他半坐在床头。 “小姑娘,老朽的病,自己最明白,咳咳……”老人无力地咳了几下,两侧的颧骨突起,挂不住一点干巴巴的老肉。 “小子,滚到外面去,不叫你,都别给我进来。”他搭了下云念的肩,嘴上说的难听,动作轻飘飘得没有威慑力。 云念紧抿嘴唇,白皙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倔强。 “出去。”老人气息很浅,但听出来说话用了力道。 云念甩了一下手臂,看了他一眼,忿忿走出去了。 何岑半跪在床头,细细观察了他,再伸左手,按上他的动脉。 脉来缓慢,有歇止,脏气衰弱,气血两虚,而且…… 只这一下,何岑颤了手移开脉搏,仰头看床上的老人,嘴上嗫嚅几下,终是未再说出来。 “你都号出来了?”老人阖阖地哑着嗓笑出声,浑浊的眼朝那号脉小辈的方向,“说说。” 何岑憋了会儿,才道:“您……眼睛被人刺瞎,约莫二十载前,同时还受了些……刑,伤及内脏。” “后来住在此地,潮湿不见光,旧病加重,日积月累,才落下今日这结果。” 他收回手,站了起来。柏清清听后,心中大骇,不曾想云念的外公,还有这段不好的往事。 “如此,怎么不继续说完?”老人笑道。“为医者,行善事,曰诚言。你既号出来了,怎么就不告诉我,我活不过三月了。” 何岑抬起头,无法置信地瞧着他,吞吐出口:“我是不是见过您?” 二十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对他说过“为医者,行善事,曰诚言”这句话。 他才二十出头,在宫中当个小医士,犯了些小错,当时的大太医保住了他,就告诉了他这么句话,他在心里记了一辈子。后来,他离开太医院,到民间行医,开了医馆,便再也不知宫中太医院的是非了。 只是依稀记得,那个太医好像姓云。 “学得不错,人再老实些,就更好了。”老人把手挪回被子里。 何岑仔细端详他的面容,试图在他年老丑陋的脸上,寻找到熟悉的模样。 “你是云太医吗?”他小声试探问他。 他耷拉了松弛的眼皮子,笑道:“不是,你认错了。” “老朽只做过樵夫,砍柴糊口,几十年前受过别人挑唆,砍错了富贵人家种的树,差点遭来了杀身之祸。”他轻道。 “可你……” “我说了,不是。”他否认。 柏清清已经快听不清他们的言语了,她站在一旁,心像压着块磐石,沉重得说不出话。她的脑子里反复回放“三个月”这几个字,死亡离得如此近,顿时有点哽塞。 “小姑娘,以后别再找人给我看病了。”老人转头道,“不要告诉我那傻外孙,他倔得几匹牛都拉不回来。” 她哑着嗓子回:“好。” 第20章 情面 真想马上见见你 云念蹲在门外,潮湿的泥地常年见不到光,生出暗绿的苔藓。他捡起一块粗糙的石头,用最尖的那头在地上划,划开附着在上面的绿色,露出一股潮味的土。 “在干什么呢?”柏清清出来后,蹲在他身旁问他,“之前的伤好些了吗?” 他继续划那泥地划一道道平行线,再竖着划,没搭理她。 意料之中,柏清清打量了他,年轻人新陈代谢快,看样子伤已经好了大半,她笑道:“你是不是在画棋盘?” “我不怎么会围棋,本来可以和你一起下的。”她又道,看他自己拿另外些小石头放在棋盘的线交点上。 规则不同的石子一个个被他有序地放下去,她看出那些小石子是用来充当黑白子,可是这么多石头,每一个都不一样。 “你怎么辨认自己的黑白子啊?”她问。 云念又拾起一个石子,道:“我记得住,哪个是我下的黑子,哪个是白子。” 她偏头看向他,下棋时,他的眼眸如没有杂质的珠子般,沉稳中隐含不同于少年人的睿智。 不简单啊,这个少年人。她在心里啧啧称奇。 他们就这么蹲着,一个在下棋,一个看他下棋。屋里煎药传出的苦涩味浓了些,何岑出来后,云念立刻站了起来。 柏清清随着也站起来,这一站,才感觉出下半身的腿麻,真酸爽。 “他怎么样?”云念问何岑。 柏清清在后面递了个眼神给何岑,何岑躬身行礼,答道:“你外祖父没有大碍,气血亏了些,需要好好调养。” “哦。”云念面无表情地道,丢了那些石子,下到一半的那盘棋被他一脚扫乱。 “何大夫,没什么事了,我让他们送你回申善堂吧。”柏清清道,“你日后有空,多来这儿诊脉,我再付些钱。” 她再掏出些银两给他,何岑摆手,回绝道:“钱我就不收了,以后会常来再看他的。”他望向小矮屋内,眼神里有说不清的复杂东西。在里面时,他渐渐确信,那老人家就是从前的云太医,对他有过恩,自然不会多收什么钱。 -- 第39页 只是二十多年过去,云太医竟然落了个如此境遇,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出口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何岑走上了马车,转头看向窄小的永宁巷,摇了摇头,进车里。 “公主,药好了。”喜茶在屋里禀报了一声,端给床上的老人。 云念先他一步,沉默地抢了那碗药,瘦而长的一条腿靠在床沿,给老人喂药。 “臭小子,我是动不了了吗?让你这么伺候。”老人不满地哼了出声,自己端住药碗,不管里面热气腾出的苦味,一口喝完了药汤。 他呛了几下,云念递给他一块手布让他擦擦。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柏清清在一旁想起这时快到午时了,于是问道,“我去给你们买些” “不用。”云念吐出俩字。 老人又咳嗽了几声,道:“带这小子去吃吧,天天闷在屋里,也不出去。老朽这儿还有些白面条,自己煮些下得了口。” 云念看向他,摇头拒绝。 老人瞪了一眼他,道:“去。” 柏清清见此,拉起云念,笑道:“好,我们吃完再带打包些饭带回来。” 云念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她拉着走了,她推他上了马车,少年人的肩膀很单薄,粗糙的布衣下瘦得凸起,个子还在蹿,比第一次见时,又高了一些。 “你想吃什么?”她笑着问。 “随便。”他故意冷漠地道,撇开头不看她。 “我没有随便可以给你吃。”她好笑。 坐在马车外的古茗说了一句,传进车中。他问:“公主,我们要不要再去绘香楼吃饭呀?” 一时间,整车的人都静了下来。喜茶忙不迭拍了他的脑袋,小声道:“呆子,别再提绘香楼了。” 古茗揉了揉脑瓜子,哦了一声,也没开窍出什么来。怎么一提绘香楼,他们个个都吃了老鼠药似的脸色不好了。 柏清清似是没当回事,问云念:“我去过太医院好几次了,都没再见到过你,你这几天没去?” 想到那日偷药的不堪,他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脆弱地颤动了一下。 “已经被赶出来了。”正是私偷药材,才被太医们扫出门,他面上有些不甘,没了月银,就等于没了生活来源。 “那你想回去吗?”她尝试问他,知晓他脸皮子薄,不会承认自己想去太医院。 他抬起双眼,拒绝道:“不用你帮我。” “哎,其实是我想帮你,不是你求我的。”她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越描越黑了。 于是缓和道:“没事,我们吃完饭回来后,就去太医院,正好我也顺路。”她可是每日打卡一次太医院,等了半个多月的送信,也没等到什么苗头。 柏清清挑了一家生意不是很兴旺的小酒楼,坐在二楼向路的一张桌边,点了几道家常的菜。 “干饭咯!”她笑呵呵地给云念夹肉片。“多吃点,长高。” “我看你眉眼清秀,长开以后一定是一表人才,又高又帅的那种。”她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勺饭,满足地笑道。 他埋头小口吃起来,文雅地咀嚼,面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却淡淡地红了。 她没有察觉出什么,眼里只有那些美味,对桌上的菜一顿肆虐,也不忘给他夹如山成堆的菜。 一顿饭下来,看他瘦弱,吃饭也斯文,但饭量也不错,柏清清欣慰一笑,能吃,说明长得高! 她另外打包了几道容易咽得下的菜,付了账后,带他坐回马车。 他跟在她后头,看着她蹦跳上马车的身影,浅碧色晃了他的眼,他突然觉得,其实她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同自己没差多少。 “上来啊。”她笑眼弯弯,伸手拉他。 烤肉握起缰绳,柏清清吩咐道:“先去永宁巷,给云外公送饭。” “是,公主。”马车驶出了街市。 今日街市的人不多,几个小贩的叫卖,盖过稀疏人流的声音。 小酒楼的对面是一座雅致的茶馆,也是上下两层,里面的桌子被木质屏风隔开,一张桌上的茶刚沏开,骨节修长的手指拢住茶壶柄,为自己倒茶。 茶水滚烫流出,他侧头远眺,正对柏清清之前吃午饭的桌子,几个店小二已在收拾桌上的碗瓢。 待茶杯满水,他放下茶壶,静静地坐在那儿。明皎皎的狭长双眸点漆,眉眼秀丽,他一袭白衣胜雪,雪乃纯洁之姿,他只轻轻一笑,笑出几分妖娆后,却让人起不寒而栗的惧怕。 跪在身后的黑衣侍卫屏气静默,最近主上似乎心情不佳,盯着一处便好久,那笑,着实渗得慌。 “束青,你说,我有几日未见她了?”他把玩那檀木茶杯,语气轻得像撕裂后的绸缎片,落于空中。 那叫束青的侍卫顿了一下,心下正慌:“回公子,半月有余。” “唔,太久了。”他呢喃着,方才她与少年一起吃菜,为少年夹菜的动作还历历在目。 他又倒了茶,将话揉碎了般在唇边反复道,“真想马上见见你,我的好清清。” —————— 柏清清带云念到了太医院,熟悉的中药煎熬出的味儿传入鼻中。 “公主殿下日日都来,真是格外照顾我们太医院啊。”张太医行了个礼,笑脸相迎。 柏清清道:“那是,近来身子小毛病许多,多往你们太医院跑跑,调理身子。” -- 第40页 “其实公主若是有恙,托婢子叫我们去驿馆看您便是。” “那多麻烦,我自己来就好了,也当锻炼身体。”她走在前头,拉住云念,去寻屋里的大太医。 那一群太医凑过来围成一边,嘴碎的小声多说了几句:“这公主,怎么还来啊?又带这小贼回来?” 话说得不响,刚够在场的人听见。云念捏紧了拳头,柏清清悄悄覆手上去,温热细腻的手心化开了他原本捏紧的过分自尊,她道:“不用管他们,且让这些人说去吧。” 进了里屋,拾药的大太医看见云念,不自觉紧皱了眉头。 她守在云念身侧,先开口:“太医,云念犯了错事,他自知有错。那药材的钱我也垫了,你看能不能给他个改过的机会,让他继续在太医院?” 大太医长长叹了口气,盯着他:“你还要回来吗?” “是。”他眸子坦然,坚定地道。 “那你去药房吧。”大太医摆了下手,似是无奈。 云念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语,进去干活了。 “我替他多谢太医,太医仁慈。”柏清清做了个标准的躬手礼。 大太医捋着花白胡须,缓缓道:“别谢老臣,受不起公主这一礼。” “我同意他回来,只不过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他道,“他外祖父曾是太医院鼎鼎有名之人,与我共事过几载,有些情分在。” “云太医?”柏清清惊奇道,她原本以为何岑是真的认错了,不想他外公曾真的是个太医。 大太医苍老的面颊动了动:“嗯,就是他。此事不要多问,都是过去了。”说完,他自顾自翻着古籍查药了。 柏清清识趣地走开了,转了一圈儿太医院,又是无所获。她坐上马车,对海底捞说道:“回驿馆吧。” “你是哪个宫的?”一个太医拦在太医院门口,质问道。 被问的老嬷嬷目光飘向太医院里面,她佝偻着腰,脸上皱巴巴的黄皮干瘪,没有回答。 “不说就进不了,宫里的也没怎么见过你,看你面生。这几日都来,也不知是干什么。”他扬起下巴赶她走。 老嬷嬷提溜了眼珠子,这才沙哑地解释:“是孙婕妤宫新调来的,娘娘产后不振,难以入睡,老奴今日来,给娘娘要一副安神药。” “嬷嬷,不早说,进来吧。”太医立刻变了副嘴脸,笑着道。宫中孙婕妤风头正盛,生出的孩子夭折后,皇上对她的宠爱不减反增,她宫里的人,也是惹不得的。 柏清清拉开马车帘子,正巧听了这些对话,心里颇是厌恶:太医院的风气不太好,得改改啊…… 那老嬷嬷转头望了柏清清马车的方向,只这一刻,便提着一个木篮子,脚步利索,进了太医院。 “嬷嬷,我给你指路吧。”太医走在她前头,带她去药房。 “这个嬷嬷,有点不对劲。”柏清清不确定地说了一句,她的脸上皱纹斑驳,皮肤松垮,明显是个老婆婆,但那双提篮子的手,虽然她用衣袖挡住了些,柏清清还是看到了。 那双手光滑细腻,不是一双老婆婆会有的手。 “公主。”海底捞进马车将自己看到的告诉她,“她走路沉稳,步伐轻盈,没有垂老之人的喘气声。我自幼学武,不会看错,她一定有武功。” 有古怪,柏清清听后蹙眉,既然年轻又有武功,她假扮成老嬷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第21章 嬷嬷 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白玉簪 “先不走了,我们进去找找那个老嬷嬷。”柏清清道,她从马车跃了下来。 她进到药房里,除了太医院四处奔忙的太医以外,再寻不到那老嬷嬷的身影,仿佛仅仅是一眨眼间,就消失无痕迹。 “刚进来的老嬷嬷呢?”她找到方才在门口的那个太医,问道。 太医左右环顾了一下,奇怪地嘟囔:“刚刚还看见的,药没配完呢,就找不到人了……” 她仔细地扫了周围一圈,那老嬷嬷,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云念在里面屋研磨药材,她踏进去,也问了他:“云念,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老嬷嬷?” 他机械地推着铁药碾,滞了一下,眼神躲闪道:“没有。” “那去哪里了?怎么会如此之快?”柏清清自言自语道,好端端一个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她让随从一同又走了一圈太医院,仍旧没有找到来过这儿的老嬷嬷,无奈之下,她回了马车。 “公主,不如以后再来看看,那老嬷子也许经常过来呢?”烤肉安慰她道,拉起马上的缰绳。 柏清清颤了颤睫毛,叹了口气:“只能这样,先回去吧。” 她坐在马车里,不自觉地有些心烦意乱,这么多天都未完成任务三,甚至连所谓的门道也没有找到。这样下去,也不知哪一天系统就会判定她任务三失败…… 她想着想着,出了皇宫,却听一声“咯噔”,马车塌下去半个车轮子,倾斜的车身深深陷进去,挪不开。 “公主,这里有个大泥坑,等小的们先把马车推出去。”自助道,几个随从都下了车,喜茶牵着拴住马头的缰绳,其余几个则在马车尾部两手并用地推了起来。 “那我也下车来帮忙。”柏清清跳下了车,走到后头来。心道:来的时候也驶过这条路的,怎么偏偏回去的时候撞到这等倒霉事? -- 第41页 海底捞道:“不用公主亲自劳力,有我们就够了,公主站那休息一会儿。” 看马车后面几个随从一排挤得满当,她才道:“行。” “使劲儿!”海底捞喊了一声,他们一齐弓步推车。 那黄泥浆土像有千万条柔韧的丝线般,顽固地缠着马车轮子,推了好几次,也只推出一点车轮轴。 “我们再来!再使劲。”海底捞拍了拍几个随从的肩膀,示意他们莫要气馁。 柏清清站在平坦的地儿等候着。 “唔!”一只大手覆上她的下半张脸蛋,趁着随从们因推车而无力分心的时候,她被人倏忽带走,快得看不清眼前,只余风尘飞扬,沾上她的浅碧色衣袖。 砰的一声,进了暗巷子里,她的后脑勺被人用手护住,抵在背后坚硬的墙上。 一双眼睛似水波涛,江河湖海藏匿其中,他笑眼对她,便能令人像怀抱住漫天星辰般,轻易醉心于其间。 他的唇不紧不慢地游离在她耳边,极近的声音如鬼魅诱惑:“清清,一别多日,可想念我?” 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激灵,好似半月以来都未说出口的禁忌秘事,她把他有意埋在心上堆满许多杂物的角落,以为避开回想和触碰,不该有的情愫便会淡去。 可如今他就在她眼前,近得能感受到他在耳边喷出的热气,她好想逃。 “我要走……”她启开无助的唇瓣,想要推开面前那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子。 “嘘。”他将食指贴在她的唇上,握住她的右手腕,惋惜道,“看来清清不怎么想我,连一刻的温存都不愿给我。” 他作出大受伤痛的表情,凝视她的眼眸,从里面贪婪地窃取她的小慌张:“可是清清,我却想你想得紧呢。” “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白玉簪呢?”他抚上她柔软的发梢,语气透着不明的压迫。 她闭上眼逼自己不看他,躲开他的手,淡淡地吐出话来:“忘了……你别再壁咚我,我的车快好了。” 他低低地笑起来,只够她一人听见:“清清为何不敢看我?” “那是因为……刚才被你带着有点晕了。”她牵强地道,觉得他握她手腕的力道松下了。 “公主,公主!” 路上的随从四处喊她,马车已经被推出来,车轮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黄泥印子。 “清清,只能期待下一次见面了。”明月可惜地说道,彻底放开了她。 柏清清急忙侧身,从巷子里小跑了出来,不敢回头看暗中那个可怕的男人。此人必是来克她的,她气哼哼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我来了!” 那几个随从看她出来的地方,疑惑就推马车的小空当,公主怎么走了这么远? “上车吧,我没事。”她拍拍裙边,跨上马车。 —————— 月明星稀,乌鹊啼叫。 时辰不晚,而永宁巷却在沉沉的黑夜中,寂静得像一滩发烂发臭的污水,无人问津。 一个矮个子驼背的黑影通向幽深的巷子里,她推开左数第五间屋子那发霉的木门。 屋里只留一个老头,云念还未回来,他听到了进来的脚步声。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未等来人说话,他直接果断截了话。 “云老。”她点了屋里的一盏灯,光亮照在她皱巴巴的脸上,正是去过太医院的那个老嬷嬷。 她抬起右手,往自己脸侧的下颚线上轻轻一拨,一张人/皮面/具赫然撕开,露出女人光洁的脸,约莫三十出头。她站直了身子,叹了口气,才慢慢劝道:“你让云念去吧。” “不行。”老人扔了两个字给她。 她微一哽咽:“可是将军已老,久负战伤,少爷的病……日子也不多了。” “顾家再无所出,云念可是唯一的希望,没了他,西域东部那边没了支柱,顾家也要撑不住了。”她走近求道。 老人听后,不为所动,哼了一声,带着不屑和嘲讽:“他顾仲林该伤着就伤着,顾家群龙无首也好,分崩离析也罢,这些都与我的外孙云念,没有任何关系。你让他记住,云念姓云,不姓顾,十四年前没认他,如今也别想着认回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开口:“可是云念,他流着顾家的血啊。” “让他去顾家,便是把他送上西战场,牺牲大好韶华,甚至丢下性命,往火坑里推吗?”他紧咬着牙,咳嗽又犯了,好一会儿缓过气又道,“我云不深疼外孙,也不是这个疼法!” 她哆嗦了嘴唇,不知如何接下去。 他慢慢抬起瘦黑的右手,使了腕上的力,动了动几根奇长的手指,赶她:“你走吧,以后都别回来了。云念不会和顾家掺合上,也不会知道这些,你让他安稳地过这辈子吧。” “可是……”她欲言又止。 他没了耐心,催促她:“走吧。” 她低着眉,沉默了好久,终是戴回了那张人/皮面/具,扮作那白发苍苍的老嬷嬷,驼着背走了。 待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四周又归为永宁巷该有的安静,小老鼠尖锐的爬动声从屋顶这头蹿那头。 老人坐在啵啵床上,对着幽幽的黑暗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 白衣男子轻笑出声,悄无声息间,推门进来:“云老真是好耳力。” -- 第42页 “你今日来这作何?莫不是想听刚才我那破家事吧?”老人扯了龟裂的嘴,笑道。 男子立在他床前,暗中难掩盖闪熠光亮的俊眸,他嗤笑道:“你那些陈年旧事,我也早已知道,有什么好听得的?只是有人比我更早点,来同你说事。” 老人喉咙微动,呵呵地冷笑。 他手背在身后,轻巧地命令道:“我是来告诉你,别再见她了。” “我见不见她,与你何干系?”老人摸索着棉被,动了手指头,弹掉棉被上的一粒老鼠屎。 他笑道:“你利用她多余的善心,引她三番五次过来,打得什么主意呢,云老?”声音浸在黑暗而小的矮屋中,有一丝可骇。 “是她先救我外孙,我一个朝不保夕的老头,对她自然是心有感恩。”老人慢悠悠说道,“也是她主动前来救济我们,这些都是命里巧合的安排。” 男子又是一笑,他道:“我和你不同,不信那破烂命。只是你外孙,你若归西后,他该孤苦飘零成什么样呢?你说说看?” “胥岁寒,你……”老人猛地出声,像被牵制住要紧命脉处,咳得甚是严重。 胥岁寒眼眸一凛,道:“我念在你救命之恩的份上,时至今日你想如何害我,我都不会取你性命。可你那外孙,与我又无干系,我杀他便如草芥。云老,你可要考虑清楚,要不要动我?或是,要不要我动你的好外孙?” “你好……咳咳。”他咳嗽得不停,干瘦的老脸没了血色。 “看你病得如此重,也不多叨扰,药送到了,我便走了。”胥岁寒放下一直提着的几包药材,“就和从前那样,你救我一命,我照样敬你。” “我的病早已药石罔效,别赖这儿假好心!你……你这般不择手段地谋算人心,精心设局,迟早一日会遭报应的。”他提着嗓子,沙哑喊道,“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 胥岁寒未回他,留了道朦胧的背影,迈出步子离开。 “那小姑娘,柏清清,你为何对她如此在意?若是她知道,又如何?” 他顿住了脚步,随即转头,笑道:“那我便要考虑留不留她了。” 说罢,屋门合上,他一身白衣,隐没在黑夜里。 老人又陷入黑暗中,不过这一次,他咳嗽后只缓了一会儿,枯老的脸丢出嘲笑,变得更皱了。 他哼了一声道:“无事生非。” 胥岁寒这种没心肝的东西,什么时候竟还会有考虑留不留这一犹豫的想法了? 第22章 进宫 不答应 “公主,慢些下。”老太监尖声尖气地谄笑道,一甩靠在手臂上的拂尘,“让奴家给你指路,带你去十三殿下的寝宫。” “好。”柏清清尴尬笑道。此事还要从昨日回驿馆说起,贡得巴好言劝导她,拖了这么久,该去看看那卧病在床的未婚夫婿了,她的内心是拒绝的,毕竟自己对这位皇子,是毫无感觉,也没有任何单独接触过。 但耐不住贡得巴苦口婆心地说教,一个半百的中年老臣,差点就跪在她面前,大有一副你不去看看他,我就不起的姿态。 柏清清没法,看就看去吧,关爱伤残,人人有责。而且,她还想到宫中寻找之前那个可疑的老嬷嬷。 “公主,十三殿下近来,病好了很多。”太监告诉她,“这几日都可以下床了呢!” “是吗,都可以下床了啊?”她应和着扯了一下嘴角,和太监相视一笑,“能恢复就好,挺好的。” 走了些路,沿着庄严的红墙白瓦,进了最不起眼的一所小宫殿。 “公主,到了。”说完,老太监退了几步,离得寝宫远远的,便匆匆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到了十三皇子宫门口,他就跟进了瘟疫城一样,怕得很呢。”柏清清小声说道。 身边的贴身侍女秀儿附在她耳后,谨慎提醒:“十三皇子常年疾病缠身,宫中几乎都未见过他真容,还有传出他的病致传染的谣言,也难怪不知情的太监会这样惧怕。” “那他呢?”柏清清努努嘴,用眼神示意站在寝宫门口外的小太监,她记得他,正是围猎宴上在十三皇子身旁的那个太监。 小太监目不斜视,站立着只看向正前方,仿佛就当她们不存在一般。 她上前道:“小公公,我是东胡公主,来看望十三皇子殿下。” 小太监转了对眼珠子,懒懒地动了下嘴:“认得公主,请进吧。” “多谢。”她跟他进屋,屋门一开,夏初的日光便照了进来,九天之上淌来一道迷朦的光亮,灰尘纷扬,白得似落入凡尘的雪结晶,聚散在屋中,被柏清清看得一清二楚。 不美,但十分呛鼻子。这是一个皇子住的地方吗?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揉了揉有点痒痒的鼻子。 “贴身婢女在外等候吧。”小太监抬手挡了秀儿的路,秀儿收了刚跨进去的一只脚,无奈站回了屋外。 小太监迅速关上雕花木门,也守在了屋外。 “哎!”柏清清叫道,怎么就剩她一个人在里面了。 “十三皇子不能见光,也不见生人。”小太监不带感情的声音传进了屋里。 敢情,她是十三皇子熟人?她收了无奈的笑,身子转了个方向,便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十三皇子。 “殿下有礼了。”她做了个中规中矩的礼,抬起头来。 -- 第43页 十三皇子照旧罩了个面纱,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深茶色袍子融合于暗淡的屋中,他一动未动。 还是老样子啊。 柏清清走了几步路,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他们二人隔了一张方桌子。 放桌上摆满了许多小食,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有一杯刚沏好的茶,淡褐色茶水,茶香浓郁。 柏清清拿起来怕烫,小心地嘬了口,便放回去了,味道又香又淡,倒是挺好喝的,摆置这些的一定是那个小太监,小太监有心了。 “那个,十三皇子,你能听得到吗?”她凑近试探地问。 十三皇子,叫什么来着,她思忖了片刻,才想起来——胥岁寒。 她说完后,胥岁寒静坐在那儿,或许连背后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这莫不是个木头人。 她打量了几下,发丝乌黑顺滑,倒是保养得很不错,嗯,应该是平时小太监的功劳,这个小太监,脾气怪,却很贴心嘛。 “其实我就是看望一下你,贡得巴让我来的。”她低头,用干净的指甲划开花生壳,取出红皮包裹下的花生仁,塞进小嘴里,开始嗑唠,“咱俩,这个明面上不得不结个婚,那就到时候一起搭伙过日子罢。” “先说好,结婚后,咱俩不来真的,明面上当个夫妻就好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主内,我主外;你在家养病休息,我在外胡吃海喝。”她吐出了个桂圆核,又道。 “咱俩反正是这大荣国家白养的,没有经济物质上的担忧,不用交房贷、车贷,住的是京都最好的地段——皇宫,出行用的是马车或者步辇,生活挺享受。” “我不会干涉你自由,你要纳侧妃什么,都随便你。所以我在外面吃喝玩乐,你也不能管我。”盘子上的小食被她吃了好些,壳皮堆在桌上形成一座小山,她最后再喝了口茶解渴,道:“你宫里的人,泡茶手艺真不错,好喝!” 胥岁寒身子微动,手指指尖抬了一下,但柏清清只顾着桌上的茶水,并未察觉,当他是个又聋又哑的真木头。 “我和你说的这么多,你可答应了?你不能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咱俩合作愉快!”她拍拍白嫩纤细的手,整理掉衣衫上的壳皮残渣,站了起来,“成亲日再见。” 她微微一笑,开了门便走出去。日光逃进来,轻柔地扫在她俏丽的面庞上,皮肤雪白得发亮。 正听小太监“咦”出了声,略显惊讶地看着她,这么快就出来了? “秀儿,我们走吧。” 柏清清握住秀儿的手,背过身离开了。 恰好她们离开的这一刹那,屋中的人揭下面纱,寒玉般的手指划过面纱的顶部,那副容貌美艳绝伦,不似凡物。 他挑起眼角,薄唇笑吐:“不答应。” 小太监开门进来,低头道:“殿下,公主她……” “无妨,让她走吧,看来是有事要去做,走得这样急切。”他沉吟道,“你去跟着。” 小太监恭敬地行礼走了。 “秀儿,你知道孙婕妤住哪里吗?”她捏了捏秀儿的手,问道。 秀儿眨了眨迷茫的双眼,反问道:“公主,你寻宫中的嫔妃做何?” “没事,就是去看看。”因为那日去太医院的老嬷嬷,曾说过她是在孙婕妤宫中做事的,虽然不知话的真假,但现在姑且能当一个线索。 她之前花了1000积分,拥有了系统给的皇宫地图,但是……只知道宫的名字,并不知道嫔妃具体哪个宫。 于是她望了眼四周,看到洒水的宫女,便走上前试着问问:“你知道孙婕妤住哪个宫吗?” 那名宫女,抬起头给她指了路,表情颇是纳闷。 “多谢。”她按宫女指的,穿过几个宫,找到了孙婕妤的兰香阁。 但她并未进去,只是在悄悄徘徊于宫门口。 “公主为何不进去?”秀儿又问。 柏清清尴尬笑道:“我和孙婕妤不熟。”其实说来,她一个异国公主,贸然去找嫔妃,多少有些……奇怪。 她社恐症有点犯了,于是一加思索,她决定干起了老本行——爬宫墙。她让秀儿守在原地,替她望风。 “呜——唔。”宫中,床上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妆容尽毁。 她长得极其标致,同柏清清差不多年纪,一声声仿佛催人断肠,缠绵凄恻,想必是孙婕妤了。 “娘娘,莫要再哭了,让皇上见到可不好。”一个老嬷嬷闻声到床边,抚住她的手。柏清清仔细瞧了一眼,并不是那日的老嬷嬷。 她以泪洗面,脸憔悴不已:“嬷嬷,我只是……实在想念我那刚出生的孩子。他明明好端端地生下来,我都看见了……就这么夭折了。” “我的孩子……呜呜。”传到柏清清耳中,是一段如泣如诉的呜咽,一个月前的打击,对做母亲的她伤害很深,小皇子鲜活的生命无故夭折,真是令人悲悯。 老嬷嬷抱上孙婕妤的肩,也跟着流泪,她无可奈何地叹息:“只要皇上宠爱你,孩子便可以再生。这都是命啊,娘娘。” 主仆二人哭在一起,哭声湮没在偌大的深宫里,被高墙红瓦阻隔,萦绕在兰香阁内。 柏清清受不了这种场景,用力吸回涨在眼眶的泪,忙转了个头,扫视兰香阁其余的角落。 目之所及处,都未见到那个老嬷嬷的身影,正当她放弃时,垂在空中的左脚被人使力一拽,她平衡不稳,就这么落在了兰香阁外。 -- 第44页 “秀……!”她还未喊完,便落在一个人的怀里,抬眼一瞧,正是那日的老嬷嬷。 秀儿站在旁边,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子,竟然毫不费力地接住了公主! 这是什么诡异场景?! 柏清清也觉得甚是离谱,急忙从她身上跳下来,道:“谢谢嬷嬷。” “公主可是在找我?”老嬷嬷沙哑地笑道,皱纹泛起。 “是。”她诚实回应。 “这里是嫔妃所住之地,人多眼杂,我们走几步再说话。”老嬷嬷看了一眼秀儿,示意她留步。 她和柏清清先走了,虽然驼背,但走得近便能发觉她步子十分轻巧。 果然,是假扮老人,柏清清凝眉。 她们到了一处废宫,枯叶埋地,荒凉萧索,年久失修的宫殿被风化得厉害,风一吹,门上的牌匾摇摇晃晃,挂不住似的。勉强可以从牌匾辨认出凌波轩三字。 “在宫中,这里是唯一绝对不会来人的地方。”声音骤然变成清亮的年轻女人的声音,她解释道。 柏清清惊讶,听音色,绝对不满三十五岁,老嬷嬷竟然如此年轻。 她笑着望她,道:“公主找我许久,我也已观察公主多日了。” “你为什么观察我?” “因为,我有事求于公主。”她说着,便长叹一声,“这件事,拖了好几年,都未成功,我想着无法,只能求您。” 有什么事,要求助于她呢?柏清清思疑:“什么事情?” 那女人准备好叙述,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与云念有关。他是……” “哇——哇——”乌鸦粗劣嘶哑的声音陡然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她正要接下来说时,一个男声暴怒地呵斥:“什么晦气东西,在这乱叫!” 他音调极高,却听扑腾一声,似是黑乌鸦被赶着飞去了,他继续大声咒骂道:“以后别让我在宫中看到你,真倒霉!” 声音太清晰,旁边有宫里的人! 欲同柏清清说话的女子眉头一紧,警惕地看了周围,对她小声道:“此地有人,不宜久留,事情日后再说。” “那什么时候说?”有关于云念,柏清清一下敏感起来。 “端午佳节,夜里子时,到此来见。” 说罢,她朝宫后的高墙攀走去,如壁虎般灵活爬过墙头,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好功夫!柏清清忍不住赞叹,难怪那日在太医院,她消失得如此之快。 第23章 端午 殿下好着呢 柏清清出了荒凉的凌波轩,未走几步,便恰巧在路的转弯处碰见了胥岁寒宫中的小太监。 “公主,真巧啊。”他对她行礼,清了一下嗓子道,“奴才不知公主还没出宫。” 她心虚地寒暄道:“随便逛逛,皇宫这么大,刚才走迷路了。公公每日照顾十三皇子,辛苦了。” “这是奴才的本分职责。奴才叫小淦子,公主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他道。 干?淦? “哪个字?”她问。 他拿脚在地上比划了几下,柏清清懂了,真的是淦了! “好名字,谁给你取的?” “回公主,是殿下取的。”他话说得略带骄傲,“皇宫复杂,还是让奴才带你出宫吧?” “好好。”柏清清答应着,心想这个小淦子,要是知道在现代“淦”这个字被赋予了新意义,一定不会如此开心,他家殿下给他取了这么个好名字的。 她在皇宫另一个道上碰回了秀儿,回忆老嬷嬷的约定,偷偷数着手指头,算端午节的日子。 也不过一周之后的事情了,她感慨,日子过得可真快,她到这儿,已经四月有余了…… “殿下。” 小淦子回了十三皇子的宫,跪下来禀报:“公主被顾家的那女暗探带到了凌波轩。” “果然是她。”胥岁寒微微抬了眼,一捻扇柄,展开了白色折扇,示意他继续说。 “她有求于公主,奴才料想着她要把公主搅和进去,便在她要开口说时,学了几声乌鸦叫,赶走了她。” 胥岁寒摇了摇扇子,轻笑:“做得很好。” 小淦子受到一句夸赞,心下有些飘飘然,他又道:“不过,殿下,她和公主约定端午夜子时在那里相见。” 他不仅会模仿动物叫声的口技,还能听到极小的声音,向来机敏,这一次,也不会听错。 “是吗?”胥岁寒的眼眸似琥珀,略微上扬,噙着狡猾的笑,他饶有趣味地道,“那就看她,能否见这一面了。” —————— “公主,大荣朝廷端午晚宴的帖子已经下来了。”贡得巴拿着一张烫金红贴,递给了柏清清。 “又有宴会啊?”她嘀咕着,大荣的老皇帝,平日里上朝治国能力平庸,搞宴会这些烧钱事情倒是不少…… “到时候,公主记得出席,会安排你与三皇子同座。” 她立即摆手,想要拒绝:“使臣,不必了……我都,还没过门呢。” “这无妨的,你们已经订亲,何况我们东胡不讲究这些礼俗。”他抚摸了唇边的小八胡子,若有所思地笑道。 这是让全天下都知道,她一个东胡公主,从前爱沈襄煜爱得要死,现在却对又病又丑的十三皇子情根深种。她这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的疯批。 -- 第45页 “公主,无需考虑过多,你和十三皇子的事,人人皆知,没有什么好掩饰隐藏的。”贡得巴安慰道。 的确不用掩饰……她在春猎时,一时戏精上身,搞了一出非他不嫁的姿态。现在的柏清清,很是后悔,寻思着大荣有没有类似黄河的母亲河,让她跳下去洗洗…… 浴兰节那日,京都家家户户的门上挂菖蒲、艾草,孩童佩戴上驱瘟的香囊,龙舟行于江南水中,大荣短暂地呈现出一派祥和。 柏清清酉时便跟随使臣进了皇宫,穿着拖地的华服,步履艰难。她为显示庄重,略施粉黛,一番捯饬下来,深觉古人的打扮化妆繁琐,完全不如现代便利。 晚宴如期而至,一群王孙贵族气派出场,相互寒暄。使臣同龙椅上的皇帝以及文武大臣们吹起了贵国的彩虹屁,两方政客其乐融融,和谐地达成友好一致。 柏清清进大殿前便瞅见了冉沈二人,冉漪月不愧为大家闺秀,端庄典雅,举止投足间体现世家小姐的大气;沈襄煜面如冠玉、英俊倜傥,墨蓝华服着在他身上与他相得益彰。二人一个坐东南角,一个坐西北方,却是极其亮眼,不得不令人侧目。 柏清清同他们二人隔空打了个招呼,便坐了下来。等到大太监宣布晚宴开始后,十三皇子才被小淦子搀扶着,坐在她身旁了。 胥岁寒只穿了件素淡的白衫,脸上的罩纱也是白色的。 从头到脚都是白的,柏清清瞟了好几眼,一瞬间却不知不觉想起了明月。 想起他惯会挑逗、诱惑的笑脸,她猛地直摇头,试图把他的影子从脑中摇散。 这一动作使她正巧和坐在对面的贡得巴对上眼神,他鼓励她去和胥岁寒多交流交流。 她接收到了眼神,立马侧头,微笑出口:“殿下几日未见,能出寝宫,病好了很多吧?” “嗯,殿下好着呢。”小淦子答道。 柏清清:“……” 贡得巴咳嗽一声,再次眨眼,示意她继续增进交流,柏清清怀疑使臣为培养他们婚前情感激动上头,连眼皮抽搐了。 她便又侧头对着胥岁寒笑道:“我同殿下订婚这么久了,都不知殿下年岁呢?” “已过弱冠了,殿下年轻着。”小淦子替他接道。 “那殿下平时都喜欢干什么呢?”她再问。 “殿下一般都在榻上睡觉。”小淦子再接道。 柏清清:“……”敢情,自己是和小淦子聊天啊,夹在中间的胥岁寒犹如一座玉观音像,坐姿端正,只差拿一根杨柳枝了。 “那殿下还有什么其他喜好吗?”她直接转向小淦子问道。 “公主,朝着殿下谈吧。”小淦子道,“殿下他不聋,也不瞎,更不是个哑巴。” 那就是装聋作瞎,又扮哑巴!柏清清强忍着怒意,没关系,谁让她关爱残障人士呢! “赐雄黄酒。”大太监在龙椅边高喊道。端午饮雄黄酒,古语有言:“饮了雄黄酒,病魔都远走。” “赐枭羹。”宫女们端着羹汤,献给群臣。 枭乃食母之鸟,赐这道菜,意为消除恶鸟,旨在警示群臣,保持对君的忠诚。 “上龟鱼,赏粽子。”龟鱼抑霉运,提精力,又意长寿安康;吃粽子乃端午必备的食俗,传给下面的是水晶粽子,比寻常人家的玲珑精致好几倍。 柏清清对吃的都不拒绝,也无忌口。宫里上什么菜,她便吃什么,而且不浪费。再反观身旁那个玉观音,动了几下筷子,小桌上的食物仍在。 她有理由疑惑,这个家伙带病来晚宴的目的是干什么了。 “大荣陛下,我们特意选了几个表演,为贵国的节日助兴。”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站了起来,头戴凤头型绢帽,身穿红白窄袖绢衣,开口便是略显拙劣的中原话。 这又是什么地方的人? “这是西域驻国的商人,与大荣关系尚好,但西域整个大部落来说,与大荣反复争战,关系一般,同我们东胡,也是素来不对付的。”秀儿凑到她耳朵边说道。 柏清清听后知晓,望见对面贡得巴看西域人的冷漠眼神,也能窥见两地关系如何。 “哦?如此,有心了。”坐在镶金紫檀龙椅上的老皇帝肥硕的身子前倾,明显提起了些兴致。 什么表演可以让皇帝这般反应?老皇帝还没看厌宫中常有的歌舞吗? 柏清清右手肘着下巴,眼神穿过端坐的胥岁寒,去看大殿正中央的表演,他的面纱挡住了她大半视线,她心里想看热闹,正烦忧胥岁寒怎么长这般高,腿也比她长许多。 前几个表演没什么新鲜花样,吹箫、杂技、群舞。这些在现代都见怪不怪的,她慢慢地没什么兴趣。 到压轴的表演,只听琵琶声清脆,一双玉手白如初雪,捻拨琴弦,琴声圆润,犹玉珠走盘,令人如痴如醉。那女子红唇明艳,眼眸魅惑,妖娆一笑间便勾住了宴会中人的心。 她上身一件紧身露脐红短装,臂如嫩藕,腰肢柔软,下半裙吊坠摇曳,纤白小腿若隐若现,曼妙舞姿之下映出潺潺波光。 身材又好,脸蛋又美!果真是大美人!柏清清震惊地识辨出来,她就是当日和明月在街上你侬我侬的女子!为何会在这里,她竟是个西域舞姬? 女子眼波流转,玉足轻踏,转几个圈后,往前走去。媚眼如丝,都落入皇帝的眼里。 -- 第46页 他已然被此等尤物迷得神魂颠倒,手握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每尝一口杯中醇香的酒,眼里熟悉的欲望便更盛,他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一般。 在场的年轻大臣皇子们,看向中央那女子,微微色变,有些已按捺不住痴迷,被她勾了魂似的。 应该是无人能躲过这绝色美人了,柏清清如是想,恐怕只有面无表情的沈襄煜,以及身边这个装聋作哑的玉菩萨了…… 琵琶声停,一舞毕,还够人流连许久,皇帝伸出臃肿的手,招她:“美人,过来。” 她顺从地慢步上前,红衣飘袖,走得抚媚至极。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步丝。” 皇帝端详着她的面容,靡颜腻理,上上品的美人,色心早已起。 “陛下,这几个表演是我们送给您的礼物,希望您都能收下。”西域那位商人此时起身行礼,他早已洞穿中原皇帝的心思,邀宠之心尽显无疑。 下面几位老臣面色变得骇然,钱太傅立即阻止道:“不可,皇上!” “自古红颜多祸水,此女容貌艳丽,恐碍社稷。” “皇上身为明君,不能耽于美色,应以国为重。”其他大臣附和道,皆神色紧张,甚至带着惶恐。 皇帝听了这些话,耷拉的眼皮抬了抬,不快地睨了他们一眼。 “听爱卿们之意,朕连个小小歌姬都要不得吗?”他的话语微微有了怒意。 步丝媚眼含伤,委屈地看向他,叫他见了愈发心痒痒。 他威仪凛然,不容老臣违逆:“此事不必多言,既然是西域使者一番好意,朕不能拒绝。” 言罢,大臣们再不吭声,只盯视步丝,有如眼中钉、肉中刺,厌恶意味十分明显。 “这个步丝长得真美。”柏清清自言自语道,她还是想不通为何是她,被献给了老皇帝。 看那西域商人扬扬得意的表情,应该是准备了好久,亮出自己的王牌。 “公主不知,那商人能得皇上欢心,每年来都献上稀奇东西或者美人。”秀儿轻声道来,“这位美人,也是他千挑万选的上上品,难怪中原皇帝能看上眼。” “嗯,我再没见过比她还美的女子了。”柏清清望向大殿前端,思绪却飘远,步丝美得无法收敛,可是看久了,她的心便扎着疼,让她又想起那日在街市上看到的一幕。 她微叹一口气,自嘲道,她柏清清无忧无虑二十载,如今却难过情这一关,心里有个人牵扯住她,她逃避过、抗拒过,可是那人却偏偏缠得她不放。 本该放下的心,又惴惴不安地乱跳。想到这儿,她喝了好几口闷酒,将难受的都似吞酒一般,全数吞了下去。 第24章 拒却 胥岁寒真是老年人作息呐 “怎会是最美的!要称绝色, 已故的凌妃娘娘才是。”小淦子候在身侧,不满地道,“娘娘在时, 宠冠六宫,无人能比。” 此话一出,却看原本不动的胥岁寒慢慢转了头对他, 小淦子便立刻噤声不言。 哦吼!这男的原来还会动啊?柏清清只当稀奇。 “他说的, 是二十多年前的娘娘,也是西域歌姬。秀儿听说,那位娘娘国色天香,是罕见的佳人。当时深得恩宠, 却因容貌过于美丽,被当时的朝臣群起弹劾, 最后生下皇子, 香消玉殒于宫中。”秀儿道, 说着说着声音更小了, 好像突然发觉什么, 惊醒了一般。 “那娘娘生下的是哪一位皇子?”柏清清随口一问,如果是双数皇子,恐怕也随母而去了。 “正是十三皇子。”秀儿嗫嚅, 不敢看人。 她:“……” 好家伙, 吃瓜吃到自己未婚夫身上了, 他母亲竟是绝世美女! 她看向胥岁寒, 颇有点不成器地惋惜他久病缠身,容貌也毁了。 所以小淦子刚才说那话时,就正像是大粉头夸耀自家正主那样得瑟。 “公主,我家殿下乏了, 先行回宫休息。” 一到亥时,小淦子便道,不等柏清清回他,搀扶起胥岁寒,从大殿后门出去了。 后面的宴会逐渐无聊乏味,还是同之前的宴会一般无二,柏清清算算时辰还早,心想自己要不也出去。坐着喝了好几口酒,有点晕乎乎,正好先吹吹夏风,清醒一下。 “秀儿,我先出去走走。”她起身,理了理衣服后摆,嫌那华服拖地碍脚,就直接脱下了最外层那件,只剩轻薄的纱衣。 秀儿惊呼出声,收了她的衣服,问:“公主,要不要我同你一起?” “不用,我就是去吹风凉快一下。”她想了一下,嘱咐一句,“今夜我过了子时后晚些回来,你让海底捞他们在皇宫外,马车等我。” 她没有多加解释,便走出了大殿,留秀儿一人抱着她的衣服,秀儿知晓公主的举止一向不同常人,这般认真地告诉她,一定有比较重要的私事,也不便别人打扰。 柏清清漫步在大殿后的小道上,无意瞧见了贡得巴的身影,他走上台阶,和下台阶的西域那个商人正撞上了。 二人皆离席了小会儿,贡得巴装作没看见似的避开,而那西域来的人却偏拦着他。 “东胡使臣,真是难得一见。”西域商人吹了个唏嘘的口哨,嘲笑意味明了。 “走开。”贡得巴狠狠瞪了他一眼,推开他挡住的身体。 -- 第47页 两个中年人就这么一推一挡,西域商人又道:“你们东胡想和大荣交好,西域也一样。所以,我们都是同一类人,都是攀附着大荣而苟存。” “呵!我们同你们,是绝不一样的。我们公主远来和亲,不如你们,阿谀奉承,谄媚献伎,试图用美人勾住皇上。”贡得巴背手不屑。 西域人摇了摇手指,啧啧了好几声,说道:“你们和亲,不也献了女人,而我们也献了女人,说来说去我们还是一样的。不过,恐怕我们的舞姬,或许更有筹码。”他低头看着他,目光甚是怜悯他。 “强词夺理。”贡得巴不再理会他,侧了身走过去。 “你且看着,是你们东胡公主更有胜算,还是我西域歌姬更有胜算。”他吹了第二声口哨,滑稽的调子听起来很是轻蔑。 贡得巴脚步一停,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迅速问道:“我问你,你们西域,是不是有鸣长笛的军队?” 如今都未明白,到底是谁暗杀的公主,他心里已经排除了中原大荣的人,西域是他最怀疑的对象。 柏清清听了,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耐心地等西域商人回答。 但那商人却笑而不答,欠揍地道:“我是个商人,没有军队士兵,你说呢?再者西域小国众多,哪一个国想来害你们,也难以察出。” 说完他露出鄙薄的神情,哈哈大笑地走了。 贡得巴气得小八胡须都抖了,握紧拳头,回了大殿内。 柏清清在小道上听得清楚,这样说来,不是大荣,就是西域了。西域和东胡关系不好,看东胡以和亲的方式有意讨好大荣,或许就会想着破坏两国关系,恨不得对和亲的公主除之而后快。 这个理由完全说得通了,除掉公主后便发生了小说中写的剧情,只不过西域的计划还是败给了男主沈襄煜。 她看过小说,东胡对大荣没有侵略之心,愿意求和共处,但西域这么多小国分裂,既有内乱,又有更加不纯正的心思……可比东胡,可怕了许多呢。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却不防耳边蹿来一个声音。 “公主,你在干什么呀?” 她惊得跳了好几步远,月光照下,她看清是小淦子后,才缓和地吐气。 “是你啊,小淦子,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胥岁寒呢?” 小淦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问:“殿下已经睡下了。公主这是要去那里呀?” 胥岁寒真是老年人作息呐,她摇摇头回道:“随便走走。” 她说随便走走,确实是在随便走走,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若是公主没想好去哪儿,不妨去御花园散散心,夜里也别有一番风景,并不枯燥。”小淦子建议道。 “这样吗?”柏清清总觉得,他今夜格外地温和,脸上的表情没有平日里这样冷冰冰,说话也不噎人了。 她未多想,大殿里太闷,只想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到午时,也就同意了他。 “那奴才带你去?”小淦子搓搓手,问道。 柏清清摆摆手,心道不用,皇宫地图已经刻在她脑子里了,御花园在哪里自然知道。 “公主不必客气的,以后公主嫁给殿下,也是奴才的主子。”小淦子像搀扶胥岁寒一样搀扶着她,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他平日里的样子,不是胥岁寒的毒唯粉吗? 柏清清由他带路到御花园,在石凳上坐下,小淦子便行礼离开了。 仲夏时节还算凉快,微风不燥,没了宴会里的闷热,她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感觉舒服了许多。 静谧的湖水被月光映照得波光粼粼,夏蝉已经出来鸣叫,古雅的皇家花园呈现安和之气。 “公子。”一声糯软的叫唤搅扰了宁静。 柏清清猛一回头,看到一名女子朝御花园里面走来,前面还跟着一位白衣男子。 夜里晦暗,只能看出来人的大概轮廓。她心里猜莫不是什么小情侣来御花园幽会? 好笑自己怎么总是撞见情侣私会,上次围猎时候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这一次的一对可不要也来什么野战了…… 于是,她躲进了湖边的假山后面,一只好奇的眼睛透过假山的缝隙去偷窥。 那男子步子极快,身材颀长瘦削,让她异常熟悉。 他们二人从弯曲的石路走近,到了花园中心,男子便停下了。从外头向里面望去,根本发现不了有人在此。 “我这几日心中难消愁思,细想了很久,千言万语都不能休。” 女子情不自禁地抬手攀他的肩膀,却被他微一侧身,攀了个空。 她收了青葱玉指,低头难耐道:“公子,我有话想同你说,还请你,莫要拒绝我。” 二人背对着柏清清,她坐在草地上,心道今夜自己偷看的,应该是大型表白现场了。 “你说吧。”那公子道,不加多余的语气,未有任何的语调。 这声音……不是明月吗!虽然说话没有往日那么骚气,但确实是他无疑。柏清清悄悄捂住了嘴,怕自己叫出来。 若说男的是他,那么女的应该就是——步丝,她仔细打量女子的身形,心里苦笑:果真如此! “我……”步丝裹了一件暗色外袍,风吹衣摆,仍能见那窈窕多姿的身材。 她凑上前,媚丽的眸子凝望着他,对他道:“我同公子相处这些日,早已倾慕于心,今夜便是想和你说清。步丝虽是舞姬,被送上侍奉皇上。但非我所愿,我的心只在你那里。” -- 第48页 身子是皇帝的,心是你的……哦,好渣女的发言,想到步丝在大殿前,如何媚眼勾皇帝的情形,柏清清抿了抿嘴。 但可是巧了,她喜欢的,却正是男绿茶,而且是个茶艺高手…… 明月听后,轻轻笑了一声,眸里不显一丝一毫的波澜,他没有回应她的情深意重。 时间变得缓慢,步丝胸前起伏,咬住红唇,明显是紧张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开满月季花坛边,连嗅都未嗅,便轻描淡写地道:“这花已长在皇宫,自然不是我的,我有什么摘取的必要呢?你可明白意思?” 步丝颤了颤身子,脸色霎变,她走过去护住其中一朵开得最艳丽的月季花,毫不手软地折下来,递到明月面前。 “只要公子愿意,花就永远是你的,我也心甘情愿地臣服你一人。”声音沾了浓浓的夜色,带着魅惑多情,她用那双亮丽勾人的眸子望着他,再三牵引,欲罢不能。 而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丢给她,一贯的眼尾上扬,笑容够迷醉人眼,却没带什么感情。 “可我不愿呢。”他释出美丽的笑颜,说着最薄情的话。 “我……我可以等公子,就算公子喜欢其他人,我也甘之如饴。”她咬着牙关说道,卑微如蝼蚁。 曾几何时,她对自己的美貌极其骄傲,美貌便是她让男子臣服她的资本,只有她践踏别人真心的份,她从来没有如此想方设法地乞怜一个人爱她。 “步丝,我教你如何去讨诱主上,可并非让你来讨诱我的。”明月笑着提醒,见她如此纠缠,冷意初显。 她红唇逐渐失色,晶莹剔透的泪珠流落,哭得楚楚可怜:“公子……你不要对我如此绝情。” “我对你,本来就没有情。”他笑道。 她悲凉地看向他,动着唇,说不出话。 她被西域商人带到大荣,便遇到了他,第一次见如此容颜的中原男子,她暗自决心势必要掳获他。 他教了她好些日子,如何模仿一个人的舞蹈,怎么才最媚人……其实她早会这些才艺,可她要侍奉的对象,是中原皇帝,任何都要做到绝佳,且要做到最勾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发觉他对她似乎毫无意思,她怎不甘心,于是今夜放手一搏,谁知现在,竟让他心生厌烦…… 她呜呜地哭泣着,而他岿然不动,淡笑一如旧日,无情得可怕。 “你走吧。”他轻飘飘地抛出一句,小声呢喃,“不要忘了你来宫中的使命。” 她看向他,凄沧一笑,企图永远记住这个男人,这个让她第一次栽倒的男人。 第25章 明示 心中无端起了风 柏清清睁大右眼, 看步丝失意凄凉地离场,心里有点不敢相信。步丝怎么都是个大美女,明月竟然拒绝了她, 似乎是没道理的事,说不通呢。 她摸摸鼻子,看外面再也没人, 明月冒似也走了, 于是,她才缓缓探出了头。 御花园恢复之前的宁静,果然都走了,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蹲在假山后头,身子有点麻了。 “我道是谁在偷看, 原来是你啊, 我的好清清。”背后一人低低笑出声, 似泉水潺潺, 叮咚作响。 “你怎么在这?”柏清清吓得一跳, 这一跳腿更麻了,愣是没站稳倒了下去。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凑近带了她, 让她没有同地上的绿草接触到。 “我嘛?我被使唤到宫里, 为歌舞伴奏吹笛。清清怎么还是, 如此冒失?” 他盯着她瞧, 瞧得她只觉得腰上的手温热轻柔,她没出息地红了脸。 “你别动手动脚。” 她躲开后,走了好几步远才说道。把他和刚才心狠拒绝步丝的他重叠起来,她觉得此人不止绿茶, 还专勾引人,勾引完后便无情抛弃,甩手一句我对你不曾有情的渣男语录,让女的为他伤不少心。 虽然,那个步丝……也不是什么好人。 “清清为何次次躲我?”他见她如此,黯然神伤,多补了一句话,“我送你的白玉簪子,这一次你还是未戴,让我好生难过,对你的情谊,都付之东流了。” 她不自觉心虚地摸了摸发髻,心里还是呸了一声,直言道:“别装了行吗,你的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还是留给那些懵懂的小姑娘吧。和我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先假意勾引,再无情抛弃的套路对她已经没有用了,她觉得自己再不是之前那个无知纯情的小女孩,要和他保持距离,不让自己再陷进去。 “你怎知我对她们甜言蜜语?”他抬起如水波的眼眸,问她。 “难道不是吗?”他手段这么高,这么会,玩弄别人都在手掌之中。 他听后,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可从未对她们这样过,我只待清清你一人好,与寻常人不同。”聪明如他,已然窥出了她此时内心为何有这样的顾虑。 “若是你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至少,我从未给第二个人买过簪子。” 她反驳道:“可之前你在街市上,和步丝……你明明给她买了。” “我挑簪子,并不是买给她的,而是买给你的。”他眼神真诚,“只是她自作多情地以为罢了。” “真是如此?” “确实如此。”他笑答,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清澈纯粹,柏清清姑且相信了他,但还是离得他远远的。 -- 第49页 他大步走近,似有准备,从宽大的衣袂中掏出了一根彩绳,系在她右手上。 “端午快乐。”他比她高出不少,微微弯了上半身,五色丝线编织的手链缠着她纤细的手腕。他抬眸看她,笑意浓浓,风吹旖旎。 她呼吸一促,心中也无端起了风。 空气中袭来怡人的清香,是中草药的香味。他撩开白衣,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巧的香囊,用五色丝线弦扣成索。 香味便是来自于此,他佩带在她腰间,凑得极近,轻喃:“佩香囊,驱虫,防病。” 柏清清:“……你还有多少其他花样?” “没了。”他直起身子,满意地看着她,不忘多嘱咐一句,说得可怜,“清清,下次看到我,要记得戴我送你的白玉簪子。”这句话却是令人难以拒绝的肯定。 “……行。” 柏清清这个老怂逼,算是知道自己,就这么怂一个臭德行。 他笑如蜂中取蜜,采撷到甜味,便笑得愈发舒展肆意:“我最喜欢你了,清清。” “行行行,别肉麻了。”她不安地回避道,心里说服自己,只是戴个簪子而已,不算什么,而且连那个破系统都没有提醒她违背无cp剧情。 “如果清清现在不能完全接受我,我可以慢慢来。”他道,“我们来日方长。” 他特地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好像另有玄虚一般,但柏清清并未懂这其中意思,只认真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可以做朋友,更近一步的,还是不要了……” 她每每想起他,都会心烦意乱,好像有什么推着她,难以控制地坠入在深渊里。她想从穿书世界里离开,不想耽于情情爱爱,但好怕自己逃不掉。所以,还是避开这些吧,在自己还没有彻底沉没入深渊之前,及时收了那该死的情愫。 他听了她的话,同她一起面朝湖水坐在草地上,歪头问道:“清清会不会嫌弃我的出身?”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她慢慢转头,看向他后,他却望着沉沉的湖水,眼眸也深沉了许多,好似吞没下了整个湖水,还有月色照耀下的波光。 她抱膝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你或许是被逼无奈,反正都不是你本意。我和你做朋友,不会计较什么出身。我生活的时代,人人平等,没有谁高出谁的说法,而且出身也不是由你决定的。” 她的言辞恳切,这些话都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好。”他轻道,面上没什么反应。 夜色越发浓了,又一阵夏风而来,腰间的香囊味道更加浓烈了,她没有察觉出异样,只是有点晕乎乎的。 “几点了?怎么我困……”她打了个哈欠,看那明月的俊脸,颠倒摇晃,还雾蒙蒙的。 还没寻思出来缘由,她便阖了眼皮子,倒进了他怀里。 他自然而然地抱起来她,原本引她来此,就是让她看之前的那一幕。 她的嘴微吐出热气,含着宴会上的小酒味儿,醇香又绵长。酒喝下去,再配上特殊的安眠助睡中药,时辰掐得刚刚好,她已经睡得很沉。 想让她不守约的法子,他有千百种,偏偏用了最缓和漫长的一种。他慢吞吞地让她睡下,就是不愿让她去掺进云家那小子的事情,想到这儿,他面色微沉,从未有过的感觉积结在胸中,化也化不开。 从前只当她有趣,日子久了,竟融入心房。没了她的前些日子,他偶尔恍惚,慢慢觉出常人都会有的感情。 他苦涩一笑,无奈地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俗人。 —————— 柏清清一觉睡到天亮,公鸡啼鸣声初起,她悠悠转醒。 她睡在绘香楼里,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揉揉惺忪睡眼,正对上明月放大的俊脸,他睫毛又长又卷翘,睡相乖巧,动作也十分安分。 晨起便看见如此可口的美人,她吞了吞口水,马上检查了衣服,还好还好,两人都穿在身上,说明没发生什么。 “清清,你醒了?”明月颤动了睫毛,闭眼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入被中。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因为清早的缘故,他声音有些沙哑,不一样的魅惑。 “昨夜你同我一番云雨,你还夸我厉害,你可记得?”他正经地说道。 柏清清动了动,骂道:“……你胡说。” “乖。”他在她耳边道,圈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 她怀疑人生地望天,虽然没有真干出点什么,但怎么就和他睡在一起了…… 她昨晚,真的是睡着了!她猛然惊醒,一拍脑瓜子,心叫不好,忘记按照约定找“老嬷嬷”了! “完了完了!”她迅速爬了起身,像一个完事后的脂粉客一般,胡乱套上绣花布鞋,急急跑了出去。 “清清,你不洗漱一番再走吗?”他在身后坐起,笑道。 “不用了,我有要紧事情。”不止那老嬷嬷,昨夜她还让海底捞他们等她来着,但自己却在绘香楼呼呼大睡了,真是糟糕! 她跑下楼,怔了一下,悔恨道:自己这事办的,太不靠谱了! 第26章 天壤 云念骨子里有那份执着 柏清清在绘香楼的楼下雇了一辆马车, 给了些银两,让马车夫驾车到皇宫。 皇宫外,海底捞的马车已经不在了。她有公主的身份, 没带自己的随从和腰牌,守皇宫的侍卫们还是认得她。她之前几乎日日打卡太医院,侍卫们对她眼熟不已, 甚至能闲聊几句。 -- 第50页 她不假思索地问道:“你们昨夜可看到我随从在这儿等我?” “回公主, 小的们昨夜子时看到他们来,等到寅时他们才离开。”守左大门的侍卫禀告道。 果然,等了那么久,她进了皇宫, 心里更加愧疚。 没抱什么希望去了凌波轩,都已经过了一夜, 那个“老嬷嬷”也应该走了。 凌波轩一如前几日看到的荒凉冷落, 明明是枝繁叶茂的入夏时节, 却毫无生机的死寂, 枯叶落满地, 汇聚成一团又一团,仿佛光洁皮肤下的道道暗黄伤疤。 柏清清蹲坐在宫门的台阶上,叹了一口气, 哀景衬哀情, 她难受地踢脚下成团的枯叶。 枯叶被她踢散开, 她无意之中在枯黄里看见了一抹白色, 小纸混在其中,不仔细都不能发现。 她挑开叶子,抿开小纸,纸上写了一行极其潦草小字, 像是人着急之下,匆匆写的。 勉强地辨别小字上写的:事已耽搁,日后再言。 这!会不会就是那“老嬷嬷”留给她的 宫中无人来过此处,而且纸上的墨迹很新,那便是“老嬷嬷”昨夜多等了时辰,见她还未来,才给她留了行话。 柏清清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捏住小纸,藏于衣袖中,看没人发现后,离开了凌波轩。 这几日“老嬷嬷”联系不上,可她心中有些问题,要去太医院问云念。 她一到太医院门口,那些太医们便朝她走了过来,像一个个假意卖笑的风尘女,对她又是行礼又是问候。 “公主这几日都没来,怎么今日来的这么早呢?”其中一个太医道。 她给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是啊,前几日忙着过端午,今天才想起来。” “那公主今日是要买什么药?治头疼?治肚痛?还是治胸闷?”他们问道。 这些都是之前柏清清每日来此用烂的借口,他们私下对这个公主颇有异言,觉得她老是来这儿看病买药,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无病呻吟。 他们在太医院这么久,烦厌了招待她。 柏清清怎会听不出他们话中有话,她只笑答:“今日我不来买什么药,就是去找云念的。” 那些太医恍然大悟,一眼了然地揶揄:“原来如此,下官们都知道了,请吧。” 太医院谁人不知云念私偷贵重药材,东胡公主保了他一命,并带回他继续留在这里。他们不难想出,云念那小子一定被公主看上了,才开了个后门,又塞回太医院来了。 她只当没听到,心里越发觉得这些混吃混喝的老油条,搞的太医院风气不正。 云念在药房中低头磨药,柏清清来时,他也未抬头。 “云念。”她轻声叫了他,这次叫他的名字,有些认真。 他抬了头,一双眸子没什么情绪,嗯了一声。 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那个’老嬷嬷‘?” 那日在太医院里寻找的时候,她特意问了一句云念,回忆起来,云念的眼神似乎闪躲了一下。若是真如之前太医所说,“老嬷嬷”几乎日日来此,那么云念怎么会没见过她? 这就是她今日来找他的原因,她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感觉,一定要问问他。 云念撇开了头,没有回答。 她对他很了解,每当他逃避时,便会做出这个动作。 她接着追问:“你是不是认识她?” “不认识。”他一字一顿地道,左手又抓了一把药放进去,铁药碾又滚动起来。 “你看着我。”她知道,他说谎了。 “她是不是来找过你?” “没有。”他专心磨药,分散自己的注意。 这小孩……一问三不知,果然倔强得厉害。 她无可奈何地道:“我知道你认得她,她也同你说过什么,对吗?” 他停了药碾子,眼眸盯着药粉半晌,才抬起来,语气微微不善:“她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她摇头道,“只是我知道,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与你有关。” 他抿了抿嘴,不答。 柏清清没有在意他的反应,望药房中那一排排整齐的药柜,蓦然想起了围猎的救伤帐。 她随口一问:“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情形?” 他没有回答,心里知道,那夜的事情,实在太糗了。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我在围猎的帐中找不到一个太医,只看到了你。” 彼时太医们知道于贵妃意欲何为,但都缄声躲避,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都不见了。 “明明没有人来,可你出现了。我知道你一直聪明敏锐,你知晓那时于贵妃要做之事,却没有躲起来。我那时候就想,你大概是个善良正直的人。” 这是她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也是她屡次相救他的原因。她想着,云念其实本质是善良的,不管他与那“老嬷嬷”之间什么关系。 他背对着她,瘦弱的背无声地颤了颤,他不想被她察觉出自己揉了眼睛,他骗自己只是被药粉迷了眼。 “我不知道你和她发生了什么,但我永远相信你。”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他的肩,看着他动了动。他心里一定装了许多事情,但是都憋着、藏着,烂在里面。 “如果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我都愿意听,你可以把我当……一个听众。”她笑道,“只是我脑子笨了一点,不如你。” -- 第51页 他回过头,浓密睫毛下的眼眸染了一层淡薄的水汽,但依旧干净纯粹。 “我可以把所有都说与你听。” 他认真地说道,声音有点哑:“但是我没有哭。” “……好。” 柏清清好笑,心想这小屁孩倔强的时候,怎么还那么幼稚。 云念慢慢回想,他的嗓音介于孩童和成人之间:“很久以前,她来找过我外公。那时候我不过五六岁,外公每次都将她赶出去。” 年幼的云念,住在永宁巷里,靠云不深绵薄的存钱,祖孙俩清贫过日。他经常站在门后,一只眼睛探出来,看到云不深在门外赶她走,关了门后对他气呼呼地说着:“小子,不要和这个女人说任何话。” 他什么也不懂,但和那女人隔得远远的,直到他进了太医院当药童,又遇到了她。 那一次,她在太医院的墙外叫住了他。他性子淡淡的,不轻易近人,并没有理她。可“老嬷嬷”用沙哑的声音唤他次数多了,他还是上前和她说了几句,让她不要再来找他了。 而她却直接告诉了他的身世,大荣赫赫有名的顾将军的私生子,真是全天下都不知道的笑话。 顾将军身体撑不住,唯一的嫡子顾未卿虚弱残疾,顾家没人了,才想到他这个私生子,他的父亲顾仲林,眼巴巴求着他去驻守西域。 他只觉得心里无比的嘲讽:“我和外公在永宁巷生活了十几年,他老是骂我凶我,但我过得很好。没有这身世,我就是个简单的小药童,卑微地活在底下。” “顾家人最近常来催促,可我都知道,外公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只想好好陪他,过最后的日子。”他抹开淌在脸上的泪,哽塞道。 就算外公如何在他面前隐瞒病情,他还是发觉他每晚背着他睡着后,才偷偷咳嗽,咳出的都是浓黑的血,为了不让他察觉出来,他便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可是云念自小心思多,怎么看不出,他只装作不知道,睡在旁边,一听到咳嗽声,都警觉醒来。有时候一夜,都未睡着过。 他诉说得泣不成声,亲人的即将逝去,无疑是对十几岁少年人最大的打击。 柏清清抚上了他的发梢,顺着发丝拍拍他。书中的顾家,这时候已经山穷水尽,顾仲林终年战伤,也撑不了多久,亟待新的当家之人出来。 西域边陲战事即起,空虚的朝中没有一支更好的精兵队伍。大荣若是想守住江山,就不能没有顾家。 书中有几笔点到,顾家多年藏着的小儿子顾念行,雷厉风行,横扫西北,完全不输顾仲林当年。 她听着下面少年人无助的哭声,良晌,她闭上了双眼,谁又能想到将来的顾念行就是云念呢。 被迫成长起来的十几岁少年,一边是家国的重担,一边是亲人的牵挂,他夹在中间,寸步难行。 “云念。”她轻唤他,“你想去西北吗?” 他现在这个样子,逼他去,实在是太残忍了些。她甚至想,就改变书中的剧情吧,不想去就不去了,反正剧情,早就乱了。 “我没想过自己能有出息,虽然心有不甘,但我……” 他活在底下十几年,看多了这样贫穷的百姓,也看多了朱门酒肉臭,富贵者更贵,贫贱者更贱,天壤之别。如果皇帝再好一些,大荣再繁荣强大一些,就好了…… 他小时候做过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回来报答外公的美梦……却实在想不到自己是个遗弃子,原来他从小崇拜的高洁的卫国英雄,就是个懦弱无情的老匹夫。 云念骨子里有那份执着,他不为坐在高位的昏庸皇帝,不为摇摇欲坠的顾家,只为大荣底下那些苟且度日的苦难百姓。 “你好好想着吧,我也不会逼你做选择。”她叹气,看出他心里的纠结,但现在还未完全到做选择时候。 “如果你想明白了,那就去做吧。”她最后悠悠开口,在这个书中的朝代,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她其实,更希望,那个最后守住西北的人,不是他。 第27章 送别 这京都城,不养人呐。 【叮咚, 恭喜完成任务三,即解锁重要配角身世由来,宿主获得积分501, 当前积分1000。】 【叮咚,恭喜完成劝说重要配角,推动剧情发展, 额外获得积分500, 当前积分1500。】 【下面发布任务四,促使云念外公同意云念赴往顾家,为后面剧情做准备。】 柏清清:“……” 这个月来都没有声响的积分,现在倒是给她不停地发消息。这任务四, 着实没有人性! 她在回驿馆的路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系统:“我不做任务四了。” 【任务四失败, 将会扣除积分2000, 检测到宿主的积分不足以任性拒绝。】 她气得想把系统给锤烂!! “我知道了, 你给我圆润地离开吧。”她回复系统, 没有打算去劝云外公, 想让事情顺其自然。 只有柏清清这个掌握原书走向的人,知道云念将来的能力。现在的他还很弱,所有人都不会看好他, 赶鸭子上架一样让他去扶住顾家。但云念将来, 确实会变得很强大! 她这时候, 自己也很纠结。 “公主!”一下到驿馆, 便听到随从对她饱含关切思念的呼喊。 “公主,您可回来了。”烤肉和自助走过来双双拥护在她身边,可怜兮兮得只差摇起一条尾巴了。 -- 第52页 “我昨晚有一些事情,才耽搁了。让你们在皇宫外白等了这么多时辰。”柏清清认错起来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是我的错。” 嘴上这样说,她在心里骂了自己很几遍,都怪自己遇到明月,被美色耽误事了吧。 海底捞道:“公主不用自责,我们等公主都是职责。贡得巴使臣有事找你,请你去见一面。” 有事?她听后蹙眉,疾走几步,进去找使臣。 “公主回来了。”贡得巴在大堂喝茶,站起身对她行了个礼。 他道:“臣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公主说。” “你说吧。” “臣过两日便要动身离开大荣,回东胡复命了。”他说得郑重,“还请公主多加保重自己。” 柏清清惊讶:“这么快?” 没了贡得巴,她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一个后盾。虽然这个后盾经常神秘兮兮,不靠谱的样子,但却一直都在想方设法保护她。 他告诉她:“这是我们东胡王上的决定,臣在大荣也待了多月,是时候要回去了。” “我会留下那六个随从,还有你的婢女秀儿在公主身边。”他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铁牌子,奉上给她,“这是我们东胡的令牌,王上赐给公主命你要时刻待在身边,若遇到需要东胡帮助时候,用此令牌援助号令即可。” 她拿了那个实铁的令牌,感觉手掌一下子有千担重,被赋予了这么大的权利,东胡小国,对这个公主,是真的不薄。 “替我多谢你们东胡王上。”她感谢道。 贡得巴和蔼地道:“您本是我东胡最尊贵的公主,为您效力,都是我们应该的。” 她有点被触动到了,刚来这个穿书世界时,自己还嫌弃过这个炮灰女配的身份,现在想来,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老臣还有一件事要和公主说。”他道,“公主还记得初来大荣,那夜晚宴后的刺杀吗?” 柏清清:“记得。” 她怎么会忘记那场第一次的惊心动魄,想到昨晚贡得巴和西域商人之间的对话,她已经知道了不少。 “公主,切记要提防那些西域人。”他的眼睛有些血丝,昨夜应该没怎么睡好。此刻他像个谆谆教导的长者,而不是以下臣的身份,对她万千叮咛。 “臣等还未查出那次想要杀害公主之人到底是谁,但绝对是西域那边的人。西域与我们东胡政见不合,想要加害公主的心一直蠢蠢欲动。” “虽然后来没有再下杀手,但公主还是要小心。”他忍不住皱起眉,颇具特色的小八胡子挤近许多。 后面的事,西域似乎没有再做出加害的举动,可能是他们改变想法,东胡公主已经没了被杀害的价值? 柏清清在这个地方也卡住了,她看向贡得巴,期望他能解惑,但发现他也在思考这个。 “我们还未清楚西域到底有什么阴谋,他们与我们东胡截然相反,心思不正,对中原大荣觊觎已久。”他缓了缓,又告诫了她一句,“若是西域之人在京都有什么不寻常的动作,公主可以写密信,托人寄到东胡。” “尤其是昨夜那个西域舞姬,今早就得了皇上宠幸,封为美人。这正是西域用来讨好大荣的主要计谋之一,公主当心留意。”他说着便严肃起来,那个舞姬,实在不简单。 “为何?”她想起那个有些恋爱脑的步丝,心里也不知到底是啥味了。 他告诉道:“正是二十多年前,西域也曾献上一名绝色舞姬,以此魅惑主上,祸害大荣朝政。” 有了先例,后面再来一个,便十分可疑了。而且,昨夜那个舞姬,舞姿神态,据说都和前一个极其相似,看得大荣那些老臣面有煞气。 “前一个舞姬,是不是凌妃娘娘?”想起秀儿在她耳边提过的陈年往事,她不禁问道。 “正是。” “那使臣可知,凌妃娘娘是十三皇子的生母?”她反问他,“既然是这样,为何东胡要执意选十三皇子为佳婿?” 胥岁寒虽然身体非常不好,但有着这样的身份,不是会让人觉得有危险吗? “我们东胡若想找人合作,他是最优之选。中原其余皇子中并无特别之人,而沈顾两家的孩子,我们东胡一个邻国,要避得远远的。” 大荣皇帝让沈顾驻守西边,最忌讳有谋反之心,如果东胡与他们交好,那么心思,就明显不纯了。 “所以只有十三皇子了,而且他与生母自小没有见过面,与西域没有牵扯,更不会害东胡的。”贡得巴好像组织了好多话要说,但并未继续说完。 “为什么?”为什么贡得巴如此笃定? “十三皇子他曾救你于危难之中。”他捋了一把自己的小八胡子,道来,“公主或许不知,你初到京都,有一夜遇到刺杀,若不是十三皇子那边,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们恐怕,也救不回来公主了。” “那一夜国宴归来,公主与我不同行。公主的马车队伍被不轨之人收买,只因我族人对大荣不熟悉,被奸细领路,带到了京都郊外无人之地,刺客便来害公主性命。这一切,老臣原本都不知晓。” 原来是他,是他那边给使臣的消息,才让真正的柏清清穿书进来,免于危险。所以小说里真东胡公主的死,便是当时东胡这边没有得知消息。 正是从这里开始改变的,这个胥岁寒,到底何许人也? -- 第53页 她问贡得巴:“可是胥岁寒是怎么知道的,他当时不是重病在身,下床都困难吗?” 他欲言又止,似乎不知怎么解释。 柏清清发现了逻辑漏洞,一个男炮灰,怎么在这本小说世界里,还有这么多戏? 她趁着贡得巴沉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转过身子,无声地质问系统:“胥岁寒此人,到底是何人?” 系统好像卡顿了一般,加载了好久,缓缓打出一条建议:【快逃……】 这是什么意思? 【宿主使用额外查询功能,扣除积分200,当前积分1300。】 她:“……”心里又骂了好几句这抠门系统! “公主,公主。” 贡得巴见她背对着他,不知她两手叉腰地在做什么,便叫了她两声。 她回过来慌忙应道:“你想好了吗,使臣?” 他却故作玄虚给她来了这么一句:“东胡将公主托付给殿下,日后你与殿下成婚,自然会知晓。现在老臣还有其他事,不能多言其中之事。” 托付给他?给那位自己都顾及不好的殿下,身体虚得很,又像个聋子、哑巴、瞎子……柏清清怕他再来什么重病,就一病不起了。 除非,他是伪装的! 她猛地看向贡得巴,心里却在不断地否定自己的猜测。如果真是如此,那也过于——离谱了! 贡得巴没有给予她什么肯定或者否认的眼神,他和善地笑了下,背着手走了。 柏清清摇了摇头,这种猜想简直天马行空,她说服自己:要尊重原著! 原著没有任何戏份的人,在这里也不会变化。 三日后,她早起特意替贡得巴送行,马车向皇宫中去,他去拜行皇上,而后她跟着他,一直送他到了京都城外。 朝晨的露水沾湿了她淡黄色的衣衫下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几个月相处下来,她把他真的当一个长辈来看待。 她挥挥手,告别贡得巴,走进京都城里,瘦瘦的背影,变得落寞了。 穿书过来的五个多月里,她无形之中瘦了很多,自己却没有察觉。 她的脸长开了许多,没了刚来时候的婴儿肥,清瘦的面庞,俏丽的五官,令过往的出城平民,也忍不住侧目。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别人的风景。 城门楼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子,风神俊秀,高贵出尘。他轻摇折扇,一双狭长美丽的眼睛,只盯着底下在行走的她。 “怎么这么瘦了?”他皱起眉,不满地嘟囔出口。 “殿下。”黑衣人束青在他身后,小心地问道,“那我们下一步?” “清清要多长些肉才好,我带她去别的地方待会儿,这京都城,不养人呐。”他的薄唇轻扬,不知为何漾出了令人目眩的笑。 他望见了她头上,那一根剔透饱满的白玉簪子,像初次露头的小美人,含羞怯弱。 第28章 避世 今晚可以给我留门吗? 这几日晚上, 柏清清睡得都不怎么好,翻来覆去地,总是失眠。 这一夜躺下,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失眠是春日围猎的前一夜,那时候她左眼皮一直跳,感觉有大事发生。 呸, 呸!她用力拍了自己的嘴, 心道这一次绝对是自己的错觉。 她在脑中细细回想原小说接下来的剧情,算来算去也还好,下一个大高潮要再等等。 她想想停停,断断续续了几个时辰, 带着淡黑眼圈印子,才浅浅地睡下了。 夜过了半, 有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她的屋里, 颀长的身影走进, 骨节分明的手静静地撩开了床帏。 他坐在她的床边, 摸了摸她因反复翻身而杂乱的发丝。 “清清。”他轻轻唤她, 这一声温柔缱绻,如微风拂过。 她疲惫地睁了一半眼睛,看到一袭白衣若仙, 还以为自己入了梦中乡呢。 “我们该走了。”他道。 她迷茫开口:“嗯, 走哪里去?” 他轻笑, 挽过她的肩膀, 连着小毯子将她打横抱起。 “去个舒心的地方。” 她迷迷糊糊,回搂他的腰,那腰细得无赘肉,知晓他是她很熟悉的人。 她也没动什么脑子, 只管闭眼睡觉,就这么乖巧地让他抱走了。 跟在他后头进屋里的黑衣人们,低身给她拎鞋子拎衣服,在他的目光之下,也带上了那支白玉簪子。 柏清清醒来后,发现自己坐在行驶的马车里面。 她还觉得是梦,揉了一下双眼,再仔细环顾,才吓一大跳。 身后的人动了动,环手搭住她。她感觉到自己靠在一个人的胸膛上,平稳的心跳声和轻促的呼吸声传来,令她立刻有了反应,面上见红了。 还没等她站起来脱离那人的怀抱,他便醒了过来。 “清清,你醒了?”他的头靠过来,下巴抵在她的右肩上,“可是我还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 他朝着她的耳垂吐热气,这么一撩,耳朵十分敏感,渐渐变得粉嫩。 “你挪开!”她站起来大喊,本以为昨晚只是做了一场梦,没想到却都是真的。 她柏清清,真是人傻得冒泡,就被这绿茶给拐走了。 他抬起含情眸子,楚楚可怜地问她:“清清,你为何凶我?” “你为什么把我带走了?”她理直气壮地问道。 他眨了眨双眼,无辜地反问:“那清清又是为什么,跟着我走了?” -- 第54页 “我……那是因为我以为在做梦。” 他轻笑,噎了她一句:“原来清清的梦中,都有我呢。” 柏清清:“……” 她真是,一如既往地玩不过这个人。 正是这时,马车遇到颠簸的路,没有征兆地摇晃了一下。她站在车里,一个平衡不好,被他倏地拉住,又进了他的怀里。 他笑道:“清清对我投怀送抱,我真是开心。” 她无奈脱身,心道不是你自己硬拉我进来的吗? “月月,我和你说明白吧。”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的,我是来和亲的东胡公主。” “我有婚约在身,将来要当十三皇子的妃子。”自己都说得如此明显了,她顿了顿,看他的反应。 而他颇感兴趣地看着她,丝毫没有什么犯难。 她只得说了个清楚:“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别再来找我了,我是不搞婚外情的。” 寻思着先借一下那个胥岁寒当个挡箭牌吧,她才发觉胥岁寒有这等用处。 他轻轻一笑,不以为意:“清清,你是想告诉我,你日后要和那面有缺陷、身患疾病的不受宠皇子过一辈子吗?” 她疯狂点点头,装得认真。 “那皇子哪里比得上我?”他漫不经心地靠在马车壁上,笑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候,便同你说过,我不介意清清有夫君的。” “人生数十载,何必在十三皇子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同我一起快活,去攀赴云雨,相偕成仙?”他靠近她呢喃,魅丽的眼眸微眯,说得毫不收敛。 真是太不要脸了,这个绿茶!柏清清躲开他的目光,喊道:“我要下车,快停车!” 马车外的车夫似未听到一般,没有出声,继续驾着马车。 她有些气恼,转回头问明月:“你要把我带哪里去?” 他一笑,缓缓开口:“清清,既然世俗不容你我,那我便同你私奔。” “……说人话!”她吸了一口气,怒气还未发作。 “我们去京都城外的慧和寺过一段日子。”这一次,他见“好”就收,说得正经。 她拒绝道:“我不去,我要下车。” 他作出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可是晚了,已经快到了。而且,我已经替你把衣物都收拾运来了。” “你!”她气呼呼地瞪着他,正要骂人,却看他顶着美貌,更加楚楚可怜地望向她。她生生把骂人的话憋了回去,转了个头不理他。 “清清,我在你房中已经留好了字条,不用担心驿馆的下人们寻不到你。”他小声讨好她。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奶奶的,没有任何力道。 呵,先斩后奏,他倒是替她都安排妥当了。 “公子,到了。”马车停了,外面驾车的黑衣男子搬下扶梯。 明月牵着不大情愿的她下了马车。 红瓦黄墙的寺庙坐落在半山腰处,山树遮挡,曲径通幽,云涌雾蒸,如在仙都。 “清清,这几日,我们便在这住下了。”他望向那寺庙,没有放开她的手。 她知道挣脱他的手无望,扯了扯嘴角,问:“为啥住这?” “看你瘦了这么多,带你来这儿养养肥。”他转过头对着她道,抬手捏了她白皙脸颊那团小小的肉。 寺庙都吃素,来这儿养肥……亏他想得出来。她拍开他在她脸上乱动的手,深觉他有病。 他笑着移开了手,领着她去寺庙。 寺庙门口,几个穿黄褐色僧服的小和尚,正用扫把在清扫路。他们见几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一对男女仪容不凡,有些稀奇,最年长的一个小和尚带他们进去,去寺庙里通报住持。 “施主们这边请。” 柏清清跟着进了大雄宝殿,大殿庄严肃穆、气势恢宏,三座大佛耸立其中,通体都是由黄金做成,香火正旺。 一个七十旬的老人走了过来,他穿着深红百衲衣,长长一串紫檀木佛珠挂在身前。他眉毛花白,慈蔼可亲地望着他们二人。 他双手合十,话说得慢:“阿弥陀佛,老衲号了悟。” 明月回了合十的礼,道:“大师有礼,我们今日来此,一心向佛,沉凝清净,想小住几日。” 柏清清也回了佛教礼,在一旁不做声,寺庙神圣,她不会说话,就不多说话了。 “老衲会为施主腾出两间厢房,施主们休息等候。”了悟大师唤来几个和尚,让他们去打扫出了两个厢房。 因男女有别,两间厢房,一间在东侧,一间在西侧,相隔甚远,她和明月分开被带去了不同方向。 一个小尼姑给她带路,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人也热心,给她铺好了床,还告诉她寺庙周围能去的地方。 “施主,隔壁住了一位女施主,住了几月,人很喜静。”末了,小尼姑多告诉了她一句。 柏清清走过隔壁时,无疑瞥见那厢房干净整洁,虽未看见人,但能感觉出隔壁的女施主,一定是诚心礼佛之人。 “你有什么不懂,尽管问我。”小尼姑行礼离去。 柏清清点头说好,一人坐在了房中,翻了翻自己带的行李。衣服鞋子都带齐了,还发现那支白玉簪子,她不由自主地翻了白眼,明月此人,真是对这支簪子有不一样的偏执。 她又在房间前后转了转,前院种了大菩提树,枝叶繁茂翠绿,长得极好。后面是一座荷花池,荷花已经开了苞,红粉纯白,不尽相似。 -- 第55页 她在房中百无聊赖,消磨了一天,待晚膳时分,小尼姑又来了,请她去斋堂吃饭。 一天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她欣喜说好,立刻跟了出去。 到了斋堂,一眼便看到几百僧袍中的一抹纯白,他盛了满满一碗饭,走向她。 “清清,给你。”他递给她,自然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了。 她也没介意,接过饭,等素菜上来满桌子,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他给她夹了好多菜到碗里,笑着看她把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像一个浑圆的小笼包子。 那些菜虽然都是素的,但吃起来味道还不差,她一向不挑食,埋头扒饭。等明月实在夹得多了,才嘟囔:“够了够了。” 但还是挡不住他的筷子,等她吃完,又叠了好多菜上去。 “你想把我喂成猪吗?”她咽下去一大口,在他耳边轻声烦道。 “我还未见过像你这么瘦的猪。”他说着,又夹了一块莴苣片给她。 她:“……” 吃完晚饭后,他凑过去附在她耳边轻吐:“清清,今晚可以给我留门吗?” 她惊恐望着他,大胆好色之徒,给你留门,呵,没门! “你要不要脸?”她嗔怒道。 他惋惜垂眸,故作伤心态:“那我只能,锻炼一下自己的爬窗能力了。” 她又瞪了他一眼,盘算着今晚自己也要把窗户锁了,屋子全部封闭。 于是果然,她回了厢房后,仔仔细细地关好了门窗,洗漱一番后,便躺下了床。 自从穿书过来后,她一个大学生的作息,被古代枯燥乏味的夜间生活完全磨没了,每天早睡早起,不要太健康! 不过这几日睡得不踏实,她睡一段时间,又醒一会儿,不能完全深眠。 亥时一过,寺庙里再无声响,一日将尽,僧尼都睡着了。 她听到了屋后窗子吱哑一声,极轻地推开,但四周都太过安静,她耳朵变得敏锐,掀开被子,爬起身。 她去查看那扇窗子,只看窗子露出一点儿的空隙,虚惊一场,合上窗户关牢。 却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从背后带着她到了床边。 “哪来的小贼!”她惊呼,还未出声,被他掩住了嘴。 “清清,你可真绝情,连扇窗子都不留给我。” 他的声音极低,似玉珠掷出,空灵入盘时,夹杂着无法明说的委屈。 柏清清收了手,心道他可比之前能耐多了,不是都爬窗进来了吗? “你不该进来,孤男寡女,不合礼制。”她用这个时代的封建思想,正色劝他。 “可是我在东厢房好冷啊。”他弱小无助地上了床,钻进她的被子里。 她:“……”这边和他那边不过差几十米,还能不同天不成?何况已经入了夏,她可只觉得热。 “我好怕黑。”他凑近她喃喃道,在被窝里轻易寻到她的手。 果然……这种恬不知耻的绿茶,这个时代的礼义道德是束缚不了他的。 她拿他没有办法,知晓他和衣躺着,好心地分了一半被子给他。 他的大手掌拢住她的左手,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手指间的触感勾得她难言的发麻,她躲开他的手,斥道:“不要乱动。” 他的手停下来,看似安分了许多。但正当她打算合眼休息时,他蓦地一勾手臂,转瞬之间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 第29章 看破 我同他,没什么感情。 她贴在他身上, 离得这么近,她几乎能听见自己乱了好几拍的心跳,本能地想推开。 可他抱得她挣脱不开, 她平日里以为他瘦弱无力,现在才知道他的身体结实,力气也能如此之大。 他把头搭在她的发丝上, 胸膛起伏, 声音低低传过来。 “清清,你想吃什么?”他突然问她。 “我想吃海底捞、小龙坎,想喝喜茶、古茗,还想吃自助和烤肉了!”她停滞住了手, 小脸红嫩得埋进他的怀里,想了好一会儿, 她馋死这些东西了! “……这便是你给随从们取这些名字的原因?” “……”她真想说他好机灵, 都猜了出来。但古代人怎么会懂她的饱腹之欲呢? “我知道京都有几家小吃, 味道绝对不输你说的那些。”他勾唇一笑, “下次, 我让你尝尝。” 她在被子里没了动静,似是答应了。 但没过片刻,她又挣扎了几下, 靠得太近了, 她从未和一个成年男子靠得如此近, 想逃避这个会让她面红耳赤的距离。 于是, 她想爬起身钻出来,但她稍微一动,不知牵扯了他哪一处,白衣缠上她的亵衣, 他眼眸深黒,哑着嗓子道:“别动。” 这和他平常调戏玩笑的声音完全不同,紧绷的,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她不敢再乱动,心里明白出怎么回事,隔了一点距离再躺下。 他轻拍她,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笑道:“睡吧。” 她听后,竟真的能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沉,没有中途梦魇醒来过。等到了寺庙晨钟敲起,她才睁开了眼。 明月已经悄然离开了,仿佛是一场没头没尾的梦。 大殿里的和尚们正是上早课的时候,整齐念经咒的声音飘向整个寺庙里。 她起床穿好衣服,听他们早课,望那隐秘的山,油然而生一股超脱沉静的感觉。 -- 第56页 没有了尔虞我诈,没有了纷争,更没有了痛苦,她不得不承认,这里是修养身心的好地方。 洗漱完后,她推开了门,想去逛逛后山。可没走出几步,经过荷花池,看见一位素衫女子坐在池边,她仪态柔雅,低眉去取荷叶上的露水。 露珠晶莹,荷叶微倾,露珠便滑进了她的玉壶中。 柏清清看怔了,这样的景色,与朝霞日出相衬,静谧和谐。 没过多久,那女子的玉壶盛满了露水,她撩开发丝起身,还在发呆的柏清清躲闪不及,被她见了个正着。 她眉目娟丽,温柔地朝她一笑。 柏清清便也报以一笑,走过去打招呼:“你起得真早。” 那女子用木塞塞住玉壶,对她道:“每日如此,已经习惯了。” 她摸了摸后脑勺,突然找到话题,问:“你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位小姐吗?” 女子和善点点头,纠正了一下:“嗯,但已经有夫家,不算小姐了。” 这么年轻!柏清清暗叹,哪一个公子能取如此温柔貌美的小姐姐呢? “我取这些露珠用来泡茶、做小食,姑娘若不嫌弃,可以来我这边。”她告诉她。 她笑得灿烂,也不多加客气:“好啊,多谢姐姐,你唤我清清就好。” “我姓徐,名若仪。”女子回头轻道。 徐姐姐……她在心里喃喃,跟着徐若仪进了隔壁厢房。 “从前我一个人住这边,有些孤单。现在有你来了,倒不觉得了。”她给柏清清沏茶,自己带了个围裙做糕点。 “徐姐姐,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三月有余了。”她抬起头回答。 这么久了,柏清清想。 “家父犯了错事,几月前才让我们知晓。我来慧和寺,是为家父戴罪悔过,祈求佛祖原谅。”她敛目告诉她缘由。 好孝顺的女儿! 柏清清问道:“徐姐姐,你在寺庙里住了这么久,你夫君也在这儿吗?” 说到此处,徐若仪顿住了一下,随即无奈摇头:“我夫君不在乎这些,是我一个人来的。他以前日日繁忙,我见一面都难。” “我同他,没什么感情。”她轻柔一笑,好似也没有把这放在心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的婚姻。” 这样的婚姻,最多相敬如宾,在封建古代,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怜。柏清清难以掩饰面上复杂的情绪。 她见她如此,温和安慰她:“清清,你无须替我难受。我早已想通了。” “刚嫁进去时,我性子平,不够招夫君喜爱,他冷落了我,我还会在房中偷偷哭泣。后来日子久了,我也习惯了,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但对我未有过厌恶嫌弃,人前敬我为妻,这样便够了。” 她曾听到自己夫君的房中传来别的女孩和他的欢笑声,甚至欢爱的淫|靡声。她叹气一声,为妻要大度,尽好一个做妻子的责任便够了。幼时闺阁中最初对未来夫君的期待,早就在平淡的日子里消磨殆尽了。 她看开了,也不会生出莫须有的难受。扪心自问,她对他,也没有真正的相爱之情。 “我的夫君,其实在两个月前,便去世了。”她看着柏清清,平淡地说道,“我也是在寺庙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下了山回京都,为夫君下葬后,我便又回来了。这辈子,我都住在寺里。” 柏清清十分震惊,她更惊于徐若仪如此淡然说出,不是无情无义的口语,而是她似乎超脱于尘世,看开了好多世事。 这样一个女子,蕙质兰心,比在红尘中苦苦纠缠的痴男怨女,畅快很多,贵在清醒。 她用巧手捏起糕点,捏出八棱形状,又道:“想来,我比世间很多女子,都无忧不少。我这辈子都不会体味情爱之苦,孑然一身,平平淡淡,也不错了。” 而后,她却朝她笑道:“清清年幼我几岁,应该还未曾出嫁。若有喜欢之人,那便趁早去爱吧。” “我们女子为夫纲,从小耳濡目染的三从四德,束缚住了我们的自由。我们嫁给的,不一定是能真正心意相通之人。有些人穷其一生,或许都未能寻到那一人,但有些人,却不知不觉早已被一人护在了身边。” “人都是不同的,我是前者。清清尚小,如果能做后者,那切勿蹉跎,对世事的阻隔,也可以去冲破的。” 她讲得这一番话与普通封建女子迥然不同,思想过于前卫。柏清清听后,连连点头,非常赞同,但她思想有限,能不能吸收进去,就不一定了。 徐若仪捏好糕点后,用小碟子盛,对她道,“清清,我先去斋堂那边蒸糕。你在这儿坐一下,我等会儿回来。” 她又点点头答应,坐在厢房中继续品茶。徐若仪沏的茶,有淡淡的花香,虽然同十三皇子宫里的,还差了些,但也是极好喝的。 过了三炷香时间,进来的不是徐若仪,而是昨日给她带路的小尼姑,她捧着小碟糕点。 “阿弥陀佛,施主,我托另一个施主给你送糕点。她方才要回来时,被寺里的无过大师请去悟禅了,不能过来陪你,让我跟你道歉。”小尼姑将糕点放在桌上,便离开了。 柏清清听后嗯了一声,吃起了糕点。花糕中有春日桃花的清香,加了清晨的露水,保留了荷叶的甘甜味。 味道真好!完全不输冉姐姐做的糕点,她啧啧赞叹,这个时代的女子,怎么都如此贤惠手巧! -- 第57页 吃完碟子里的糕点后,她回了自己的厢房,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过了一下午,等到了晚膳时分。 今日她去斋堂,没有瞥见明月的身影。奇怪,他不在慧和寺里? 她独自打了碗饭,夹菜吃起来,自己也未察觉出不禁流露出的小小失落。 傍晚回了厢房后,她草草收拾了一下房间,没有意外地就寝了。 长夜漫漫,她闭目睡下后,又时常醒了过来,比昨晚的睡眠质量差多了。 妈的,之前身体没毛病时,她日日找诸如头疼、难睡的借口去太医院买药,现在好了,倒真是失眠了。 她睁开双眼,大大的眸子望着厢房顶,嘴里嘀咕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 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笨方法,让自己慢慢入睡。可惜,效果甚差,一直过了亥时,她的眼皮子在打架,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她使劲抓了把头发,无可奈何地坐起来。 这时,房间的门毫无征兆地开了。 明月轻笑着走进里面,俊美异常的容颜在暗中难掩光彩:“清清还未睡着,莫不是在想我呢?” “没有。”她故意没有感情地道。 “今夜你给我留了门,是在等我吗?”他的手背在身后,越发得寸进尺地调戏。 柏清清心虚了,她脑子告诉她不要留门,手却没关门。那有如何,这事是她的手干的,不是她自己的本意,她才不会承认,要怪就怪那手,手贱! 尽管如此找借口,她撇头不回他,但脸上还是浮出一层浅浅的红晕。 他都看在眼里,笑如星辰璀璨,走到桌前,将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一个纸包着的食物被放在桌上。 他耐心哄诱她:“清清,你在寺里都吃素菜,晚上饿不饿?” “不饿。”柏清清此人,此时却较真了,她别扭地同刚才没关门的自己较真,心里一个劲儿问自己为啥要留门,有什么心思…… “哦,那你看着我吃。”明月似乎可惜极了,剥开包着的黄纸,露出一整只烧鸡,“这些都是我排了好久的队买的,是京都最好吃的东西。既然你不吃了,那就只有我一个人享用。” 说完,他扒出一只肥肥的鸡腿,烧得显红,酥香软烂、肥而不腻。 他装作沉迷的样子端详着鸡腿,然后慢慢地往自己的薄唇送。 “等一下!”柏清清跳下床,绣鞋都未穿,跑到他身边。 她登时没了骨气,讨好道:“那啥,我也想尝尝。” 在美食面前,几秒破功。 明月轻轻笑出声,把鸡腿塞进了她微张的小嘴里。 “唔……”她猝不及防,握住鸡腿骨,但嘴里的味道确实极好,咸淡适中,香中还带了甜。 第30章 情不自禁 高甜!!! “怎么样?”他轻笑道。 “真好吃!”她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快速地嚼咽下去,才道。 说着,她又主动扒拉下来另一边的鸡腿, 送到明月嘴前:“你也吃。” 他就着她的手,低头咬下一小口鸡肉片,慢慢地咀嚼。 吃完便心满意足地道:“不要了。” 呵, 装斯文! 她收回手, 单纯想着不能浪费,也不管是他吃过的,就啃起手上这一支鸡腿,小嘴吃得油油的, 毫无形象。 他瞧着她吃,摸出里衣的一块手帕, 仔细地擦拭自己修长的手指。 柏清清好几日未开荤了, 更何况这烧鸡味道一绝, 她吃了个精光, 甚至还向他打听了烧鸡的店铺。如此美味, 要在心里的备忘录里面记上去。 “清清,甜糕吃吗?”他眼神清亮,像变戏法一样, 转眼间又拿出一排切好的糖糕块, 也是被黄纸包折起来的。 糖糕的甜渍浸深了黄纸, 散发诱人的味道, 挡都挡不住,她又馋了。 她便拿了一块尝,好吃,甜而不腻! 果然美食在民间, 宫廷宴会上吃的精致有余,回味不足。反而是民间那些小吃,牢牢抓住了她的胃。 她吃得满脸幸福,抬手又拿了好几块。 他看到她这个反应,展颜笑了,去倒了杯茶,怕她吃噎着,自己却一块都未动过。 “你怎么不吃?”柏清清吃了倒数第二块糖糕时,这才惊觉他都未动,她忍痛割爱,把最后一块连着黄纸推到他面前。 他无辜看向她,一副自己快吃不下的表情:“我吃饱了。” 这才没吃什么呢,真弱鸡!她不满地嫌弃他,吸了吸口水,二话不说把最后一块糖糕吞了下去。 他被她有趣的小表情逗笑到,笑得连肩膀都抖了几下,一双眼肆意地上挑,整个五官愈加鲜活了,比往日更加美丽。 “你这样笑,不是挺好看的吗?她嘟着嘴,虽然完全不知道他为何而笑,但这一次的笑比以前的更真实。 他很快收住了笑,问她:“吃完了吗?” 她点点头,盯着他,心道他难道还有其他好吃的?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两手一摊,道:“没有了。” 她的期待卒然被掐灭了。 “这样正好,再多吃容易积食。”这句话,他是认真说的。 她哦了一声,去漱了口,爬上了床,他便也自然地跟着她到床上,顺带盖了被子。 柏清清:“……”这厮手长腿长,她踢也踢不下去,便也无法,自己往里面躺了点,为了避免昨晚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她离他好几寸远。 -- 第58页 “清清为何,离我这么远?”他说得不疾不徐,声音从左侧悠悠传来。 “避嫌!”她背过身,朝墙睡。心道为什么这么远,自己心里没数吗? 显然,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朝她靠了过来。她往里挪几寸,他便挪几寸,直到她被挨到了墙边。 “你别来……”还未说完,她又被带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这一次,她被他轻轻一提,与他几乎脸贴着脸。 他轻笑,吐出的气息喷洒到她的额边:“清清,你怎么就觉得,我的自制力很差呢?” 她的面颊好似燃烧起鲜艳的红晕,避开他的目光。 他抚上她光滑的脸,停留在她粉嫩的嘴唇边,指腹微凉,触摸之处却让她热了起来。他那双勾人的眼,此刻深沉,像一汪清澈的泉,眼里充满了她。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我面前醉酒时的模样吗?”他的话魅惑在她耳边,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第一次…… 那不是! 他不容她继续想下去,遽然凑近,薄唇已经贴了上去,唇软而凉,酥酥麻麻地吻过她的唇。 柏清清彻底怔住了,上一次她喝醉酒,印象是模糊的,而这一次的感觉,如此真切。 他耐心地带着她,描摹她的唇,给了她缓冲的时间。等她以为就此结束时,毫无防备之下,他撬开了她的唇瓣,灵活地进去,舌头纠缠,缠绵地加深了这一吻。 她笨拙地任他侵占,被他带领到从未去过的奇妙未知之处,心弦无端挑起,乱了阵法。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他的眸子幽深,舌尖轻轻舔了她的唇,慢慢离开后,将她拥在怀里。 她的头抵在他精致的锁骨处,只听他声音低沉,自嘲地笑道:“清清,我的自制力还是败给了你。” 她的红唇鲜嫩,脸已经烧无可烧,烫得快要无法呼吸,但脑子里依旧是空白的。 先前她开了荤,这下反倒是给他开了荤,他俊美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笑眼泛起柔柔的涟漪,红唇已然勾起。 “睡吧。”他轻拍她的肩,不再做其他出格的动作。 都这样了,让她怎么睡得着!她揪着他的衣领子,缓缓地喘气,抑制不住悸动。她心里有团火在越烧越旺,等着自取灭亡。 【检测到过度行为,宿主或将改变无cp方式,红牌警告!】 【检测到宿主心跳远超正常值,请确认有无生命危险!】 【检测到一级危险,请宿主注意安全!尽快重归无cp剧情方式!!】 系统用只有她一人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一个劲地播报,她恍若未闻,脑中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现在不得不直视了自己的感情,她喜欢一个人,终究是逃不了,心里留给他的位置,没有办法抹去。 他感觉怀里的她在微微颤抖,似挣扎,又似放弃了挣扎。 “清清。”他轻声唤她,不同于往常的温柔的语气。 “我可以慢慢等你,等你接受我为止。”他轻抚她的脊梁骨,给足了她时间。 “好。”她埋在他的肩窝处,小脸滚烫,挨着他的那寸肌肤都被贴热了。 他抬起一只手,搭在她半边脸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触摸到她。 他问:“要不要擦一下?” “……为什么?”她吐字。 “因为,太烫了。”他眨了眨无辜的眼,说得指向不明。 “……”危险发言! 柏清清急忙转了个身子,没再理他,整个身子都躲进了被子里。 大被蒙过头,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只管闭眼睡觉。 良久,传来他戏谑的轻笑声。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到清早才醒,眼睛还未睁开,她习惯性地伸手。 原本以为明月像第一晚那样走掉了,可她这一次却碰到了他的腰,她连忙收回手,半睁开眼。 他早已醒来,坐在外侧的床头,黑发如墨,垂在他的肩后,容貌在初晨的日光下,清丽圣洁,如渡着柔光的仙人。 一个大美人,就这么等着她醒来。昨夜的记忆如喷水般浇灌出来,她像被淋得清明不少,心虚捉了被子一角,急急躲了进去。 “醒了?”他轻笑一声,望着被子里掩耳盗铃的那一团。 “嗯。”她蒙着被子,声音闷闷的。明明昨晚什么实质上的关系都没发生,她怎么就如此羞涩了。 于是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你怎么还在?” 他下了床,用了她的东西洗漱,道:“等你一起吃早膳。” 等他弄完,她才慢吞吞地下来,洗漱、换衣。 他站立在门外等候她,抬头注视那正茂盛的菩提大树,传说释迦摩尼便是在菩提树下,摒除杂念,顿悟成佛的。 他无声地笑了。 “我好了。”柏清清出来了。 她和他一起从西厢房出来,几个小尼姑看到后,没忍住惊讶的表情,但很快低头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只有一个小尼姑,她上前对明月转告道:“施主,无过大师有请。” 他的眸子难以被人发现地沉了沉,面上却答应了早膳后便去。 无过大师?有点耳熟……柏清清懵懵的,没想其他的。 她和他去吃了早膳,吃完后,他告诉她:“我们明日就回京都城。” 她露出了有些留恋的神态,在慧和寺的这几日,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睡眠质量也直线上升。又要回到京都城,她内心还是不大情愿的,无奈她肩负穿书任务,不得不走回剧情。 -- 第59页 想到这儿,她有点可惜,自己回了厢房。 而明月,由一个小和尚带路,去了无过大师的禅房。 禅房幽静,绿藤绞缠在门梁上,不知礼地想爬上房顶。他进了门,步子极快,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沉着地走到里间。 “殿下,您来了。” 一个和尚年近中年,穿一件深黄僧服,手里握着一串佛珠。那佛珠通体发黑,黑中带亮,由打磨过的上好宝石串成,价格不菲。他给了个手势,请他坐在对面。 明月懒懒地坐下,坐相也没个端正,夏风吹动,他的白衣飘起,在灰暗的房中,甚是扎眼。 “我同你说的事,你考虑如何?”他白净的手指轻打椅边,笑问,“徐丞相?” 坐在对面的和尚虽剔去了头发,但双眼似鹰隼之目,皱纹不解其精明。他的笑,圆滑奸狡,使得面目极不柔和,没半分出家人的出世形象。 他反问一句:“殿下此意,还由得我不出来吗?” “你从革职后便隐居在慧和寺,既然如此,不就是为日后重回京都城做打算吗?”明月单手端起他早已准备好的热茶,轻开茶盖,喝了一口,便迅速放下了。 “殿下真是颖悟绝伦,所察细致。”徐泾常笑叹,“殿下,请喝茶。” 明月拿出折扇,将茶挪到了他面前,笑道:“徐丞相雅致非常,不过若是丞相没有此意,那我也不便打扰这清静。” 徐泾常道:“殿下同我合作的心思已经明显,怎不肯礼贤下士一番,学刘玄德对诸葛孔明这般三顾茅庐呢?何须如此着急于谈事。” “我性子一向如此,丞相想同我谈其他的,恐怕岁寒也不会恭维。”他展开折扇,紧接着道。 第31章 前程 只有东胡公主才不知道东胡公主。…… 徐泾常无奈道:“也罢, 我今日请殿下来,便是要说此事。” “我若同意出去,殿下能给我什么?”他缓缓转动那串手佛珠, 问道。 明月不疾不徐地道:“如今朝堂纷乱,皇上忌外将,不管内忧。丞相本是众臣之首, 若此时有丞相出现, 为百官指一条明路,那必能替皇上理一理朝纲。” “丞相从前有的,便在那;丞相从未有的,之后也会有。” 徐泾常不动神色:“罪臣已被革职, 早已失了皇上的信任,还有什么理由位列百官之首呢?” “丞相可是忘了?私设盐坊的罪证虽具在, 可却是三皇子宫中发现的, 保管之人, 并不是丞相。所谓罪名, 只是丞相被胥敛易陷害, 他以三皇妃的性命为要挟,才逼你顶替了的。” “这些,你都可与皇上说, 胥敛易罪名众多, 也不少这一个。更何况, 胥敛易已死, 死人,不是最好结案的吗?” 明月眼眸轻转,说得云淡风轻,好似牵扯到随意的琐事一般, 短短几句,便能将是非转了个头说。 徐泾常看向他,折服于他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能力。 他又道:“丞相一次眼拙,跟了三皇子,所幸及时止损。那日你在朝堂上揽了所有罪名,不就是发现他已有背弃你的心思,你才做了分道扬镳的打算吗?” 徐泾常想起此事,不由得心下一冷。 那日的前一日,他以二人联合为利找他,但他并未答应。而他当时胸有成竹,轻笑一声,让他去试探三皇子对他有无异心。 这试探的方法,便是那夜在书房中偷罪证,徐泾常劝胥敛易保管好证据,去书房仔细察看一番。而胥敛易到了书房,明明感受到有人,却还是走了。 胥敛易早有了弃徐泾常的心思,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丢了一个大包袱,想着勾搭东胡的美梦。 “胥敛易这么蠢笨,能为一个东胡公主,就想抛弃了糟糠之妻,他得天下的方式,便是本末倒置了,这样的人,怎能当一个君王?”明月道。 三皇妃徐若仪是徐泾常小女,徐泾常对小女素来疼爱,才将她嫁给了胥敛易,以更表明他的忠心。 “丞相的忠心表错了人,可惜了,徐小姐的前程也被断送了。”他悠悠感慨。 说到徐若仪,徐泾常停住了转动佛珠的手,问道:“若是殿下能不计前嫌,收下小女,我便为殿下臂膀,助殿下成大业。殿下觉得,如何?” “不怎么样。”明月似笑非笑,道,“丞相方才说了半天,就是想为自家小女重新谋个好前途吧。你可知,你的女儿不是送来送去之物,她随佛之心明显,丞相可莫要强求了。” “一次强求已经有了如此悲剧,那第二次,又能好到哪里呢?何况岁寒,已有婚约,岂不出尔反尔?”他倏地收了扇子,不再言笑,撩开衣摆站起身。 “殿下何不再考虑……”徐泾常也站了起来。 未等他说完,明月道:“丞相应该吃一堑长一智,便知晓用联姻达成的合作,不会长久。” 徐泾常抿了抿嘴,嘴下的皱纹像跟跟细丝,拉着不愉快。 明月走了出去,最后丢了几句话:“忘记说了,三顾茅庐是求贤臣,我非刘备,不会含恨而终;丞相也非孔明,不能匡扶济世。你我皆非善者,以共利而结盟,仅此而已。” 亏他还用三顾茅庐来奉承他,以此抬高自己出山的价值。徐泾常那双鹰眼混沌,却释放冷意,自己那套在胥岁寒身上毫无用处。 胥岁寒说的没错,双方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共利为盟。 -- 第60页 —————— 夏至热得燥了,马车停在了寺庙门口,柏清清收拾好了行李,临行前还和隔壁的徐姐姐道了别,才不情愿地踏上马车。 几日寺庙游就这么结束了,她面对的未来,又是那个人多事多任务也多的京都城,复杂诡谲。 “清清,我来帮你。”明月不知何时到了她身侧,他用手帕给她擦汗,还替她拿了行李。 她顺从地给了他,自己弯腰想进马车里,却听寺庙里传来一声:“两位施主请留步。” 了悟大师抬手挽留,他的后面跟着好几个僧人,他站在最前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柏清清跳下了马车,也做了合十礼。 “施主在慧和寺里小住了几日,贫道有些小礼送给施主们。”了悟大师说着,旁边一个小和尚呈上一个盘子。 他拿出盘子上的佛经,给明月:“此佛经是贫僧亲自所抄,望施主日后勿忘行善,能够静心。” “多谢法师。”明月看着那卷佛经,面上不显,只笑了一下便单手接了过来。 了悟转向柏清清,竟多走了几步,到她身前,他掏出一串佛珠:“贫僧看施主有缘,送施主一串佛珠。” “施主既来之则安之。”他将那串佛珠套进了柏清清的右手上,声音只共她听到。 “大师……”她陡然抬头,心道难道了悟大师看出来了!? 了悟不言,慈善一笑,摇头走了回去。 她望着这串黄蜡做成的佛珠,圆润剔透,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阿弥陀佛,施主保重。”了悟道。 “阿弥陀佛。”他后面站着的几个穿袈裟的僧人,皆做了合十礼。 柏清清也毕恭毕敬地回礼,只是她一抬头间,总觉得有一道目光,阴恻恻地射向她。 她被人看得甚是不舒服,瞥到那道目光的主人,一个中年僧人站在一众僧人里面,他那双眼似鹰,仿佛要扒开猎物般盯着她,他与了悟大师遁入佛门的感觉完全不相像,若说不是个出家人,也无人会怀疑。 对方的相貌深深地印在她的脑里,她蓦地抖了一激灵。 明月悄无声息地前她一步,正好挡住了对方的目光,他对了悟作了简单的道别。 “法师们保重。”他迅速说完,牵起柏清清,带进了马车里。 她这才完全避开了那和尚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长舒一口气。 明月给了坐在马车前的束青一个眼神,便也进去了。 束青会意,扬了马鞭,驾起马车。 柏清清缓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佛珠,问道:“了悟大师……他是不是道行很高?” 明月沉吟不语,想到了悟送的礼物,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答:“可能吧。” “我觉得他都看出来了。”她不假思索地说道。 “看出什么了?”他轻笑问道。 “看出我是……” 她立刻紧闭上了嘴,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吧,如此离谱的事情。 他侧头坐得她近了一些,笑道:“原来清清,还有其他事情我不知道的?” 她嘟囔一句:“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他住在绘香楼上,没有涉足过皇宫朝堂,也不会知道天下变革,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想着想着,柏清清开始羡慕他了,没有不该有的烦恼真好。 他笑眼对她,动了动薄唇:“我不知道清清有何事情瞒我,但有件事,清清绝对不知道。” “什么事情?”她问。 “那便是,在慧和寺里,住你隔壁房间的女子,是三皇妃。” “什么?”她惊愕地道。 “正是如此。”他肯定地点点头,随后补充道,“我是从慧和寺里的和尚口中,无意听到的。” 柏清清的脑海里倒放了一遍她和徐若仪的对话。 “我同他,没什么感情。” “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的婚姻。” “我的夫君,在两个月前,便去世了。” …… 她说的所有话,都对上了。 柏清清想到了三皇子胥敛易,又想起了他和冉绮景私通一事……她犹自叹息,徐若仪对这个丈夫,该是如何得一寸寸心灰意冷的。她一个姑娘家,断送了好好的青春,自己成了政治上的牺牲品。 “胥敛易这个没眼光的大渣男!”她气得骂出了声,心里也气徐若仪的父母,包办婚姻,没有好结果! “我竟不知,清清会如此义愤填膺。”明月淡淡开口,说得没有波澜。 他活在这个时代,看惯了徐若仪这样女子的遭遇,已经见怪不怪。可柏清清生活的时代与他天差地别,所以她的喜乐哀怒,有时候他并不能全部懂。 “唉,真是可惜了徐姐姐。”她又惋惜一句,沉浸在为徐若仪不平的心情中。 他望向她,须臾,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清清,我曾听说东胡公主年幼时,上马摔断过一次腿。不知如今,你的腿怎么样了?” 她愣住了,但立刻摆摆手道:“现在腿没事了,没落下什么毛病。” 她现在的腿,确实没什么毛病,竟不知这具身体,还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都怪自从穿过来以后,东胡的人对她仿佛照旧,也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她这才一直都没有和从前真正的东胡公主做过比较。 -- 第61页 “是吗?如此,没事便好。”他狭长的双眼翻起了碧潋,只同往常一般轻轻笑道。 她又点点头,表示自己现在腿没什么事了,快速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他也没再多问什么,转了个头,望向马车窗外的山地,乳白色的山雾漫在山中,挡了远处的林子。 全天下都知东胡公主极擅骑射,天赋极高,自三岁时便开始学会骑马,骑术完全不输东胡的男子,又怎会有摔下马断了腿的事情发生呢? 也只有坐在他身旁的这个小傻瓜,才会如此容易上他的套,被骗了进去。 在这个世上,只有东胡公主才不知道东胡公主。 他无奈一笑,那笑捉摸不透,也随夏至的微风散在了浓雾里。 第32章 好心 可惜,晚了。 “公主, 你回来了。” 柏清清刚回驿馆,秀儿便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前几日你就留了个纸条给我们,秀儿都快吓死了。让他们去外面寻你, 也找不到。公主若是今日再不来的话,我们就要传信到东胡了。” “我没事的,就是事出意外, 我去了京都城外的寺庙呆了几天。”她解释道。 秀儿睁着疑惑的双眼, 问道:“公主去寺庙里做什么?” “额……舒缓心情。”她吞吐道。 其实,这几日过得心情确实舒缓了不少,安静祥和的深山生活,她甚至还有些留恋慧和寺了。 但转念回来, 她重新回到京都,又是那个做任务的柏清清, 穿书的一条咸鱼。 “我不在的这几日, 京都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她问道。 秀儿迟疑片刻, 她想了一下才说:“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大事, 就是听说, 常年驻守大荣西北边的顾家,顾将军今日要回朝了。” “回朝?”她蹙起眉头,比书里顾仲林回来, 早了十几日。 顾仲林回朝时, 他年久重伤, 不复昔日。而其子顾未卿, 从小就病弱,根本不能支撑住顾家。 这时候就有横空出世的次子顾念行,秋分未到,便回了西北, 去稳住边塞。 柏清清兀自怅然,云念啊云念,这么小的云念,怎么就偏偏是云念呢! “对了公主,还有一件小事。你不在的第二日,有个老嬷嬷来过驿馆找你。”秀儿攥着帕子道,“她见你不在,让我带个话给你。” “什么话?” “公主帮老身的忙,已经帮过了……老身……感激不尽,但还是请求公主……去多加劝导,老身冒犯了。”秀儿仔细回想,学着那个老嬷嬷的语气,慢吞吞地讲道。 继续劝云念?她顿住了,老实说,这种事,她没立场劝。 或许那个老嬷嬷是站在顾家角度考虑的,但柏清清认识的是云念,她会先从云念的角度出发思考。 云念去不去,都看他自己的意愿。 她叹气道:“我想去瞧瞧云念和他外公,让海底捞替我备马吧。” “好,公主。”秀儿走了出去。 柏清清坐着马车去了永宁巷,进了狭窄的巷子里,熟悉的霉味蔓延在整个巷子,逼仄的泥路上没什么人。 她推门进了左数第五间矮屋子,却没看见云念和他外公。屋子里仅有的那些摆置也被人搬走了,除了那张破床,孤零零地缩在屋子的最里面。 “他们搬走了吗?”她诧然脱口。 再看一眼屋子里,确实没什么东西了,云念和外公生活拮据,无亲无故,又会去哪里呢? 她越想越不对劲,但完全不知道他们搬离永宁巷的原因。 “你是之前那个小姐吧?”有个妇人经过这间屋子门口,她面黄肌瘦,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麻布衣,咧开嘴露出了参差不齐的黄牙,“不错,就是你,我不会看错的。” 这个妇人柏清清认得,就是第一次来永宁巷时,临走时和她说了云念家事的那个妇人。 想来这个妇人极爱八卦邻里家常,于是她问道:“云念和他外公,去哪里了?大嫂,你知道吗?” “哎哟,小姐真客气。”那妇人搓搓脏手,道,“那个云念他们啊,前几天搬走了。” “你知道搬去哪里了吗?” “这……我不知道。我只看到有几个穿黑衣的人来他们家找他们,然后云家那个老头子就被说动了,让黑衣的人帮他们搬走了。那个云老头子这么倔一个老头,我在这儿这么久,也没见谁能让他搬出去。哎哟,小姐,你可不知道,他们家的事就是怪……” 妇人喋喋不休地开始唠叨起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柏清清的脸,她不动神色地退后一步,笑道:“多谢大嫂告诉我,我知道了。” “小姐,云家怕不是飞黄腾达了,傍上有钱有势力的人了?看给他们搬家的黑衣人,个个长得也好,我们巷子里人要是多看,他们就瞪回去,看起来凶得要死。”妇人往前一步,凑向她,咧开嘴巴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她摇摇头道,她也非常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云念外公怎么就搬走了呢? 妇人提溜着眼睛,嘴上嘀咕着:“是吗。” 她点点头,准备离开巷子里。 妇人拉住她的衣裙摆,擦擦自己的手,扭捏讨好:“小姐,我把我说的事情都告诉你了……那个,我也不容易,小姐大发慈悲,能不能……” 柏清清立刻会意过来,她递了个眼神给旁边的海底捞,海底捞拿出一个钱袋,取了一个银碎子给妇人。 -- 第62页 那妇人欣喜接了过来,捧着银碎子放进嘴里咬了咬,见是真的银子,才收到衣服里。 “这个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她看到门口一个瘦小的孩童,用懵懂的眼睛看向这里,她心下一软,又给了一个银碎子。 “多谢小姐!小姐真是菩萨转世!大善人!”妇人慌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把银碎子都收了起来。 “没事。”柏清清摆了摆手,走出永宁巷。肮脏的巷子路上污水一滩一滩,就像空虚的大荣王朝长期积贫的一角缩影。 人并不是生来就卑微下等的,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 【叮咚,因剧情提前,系统自动生成任务五,请宿主促进男二与女主的单独会见。】 “会见?”她皱起眉头。 【任务四暂缓进度,但不得放弃任务。】 她:“……”系统正戳中了她的心思。她确实没有一点儿想完成任务四的心思。而且即使她不完成任务四,也顶多扣500积分。 呵,500积分,按照她目前的积分,她是绝对扣得起的! “怎么安排男二与女主会见?”她把注意力转回任务五。男主和女主已经在一起了,系统现在还要求她当男二和女主的僚机,不得不说,系统安排的任务,都快要把山上的笋夺完了…… 【任务五的提示已经发布在宿主周围,请宿主到时候注意查收。】 “……”说白了就是自己找提示呗。柏清清想起任务三太医院送信,系统发布任务说得她都云里雾里,结果最后也不是真正的送信。所以,凡是任务,都不要去仔细琢磨系统的话术。 男二他不是……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男二如今已经回京都了。 顾未卿。 原书的男二便是顾将军那病弱的嫡子,拿着美弱惨的剧本在小说的中间才上线,小时候聪明优秀,世人对他期望颇高,都以为他能继承顾将军的衣钵,结果被西域人下毒所害,硬生生折了好羽翼,成了残疾。 顾未卿的事业线是极惨的,但爱情线只会更惨。他明明在小时候比男主更早就见过女主,但冉漪月心里的人只有沈襄煜,他中途才回京都,已经无法和沈襄煜竞争爱情,最后惨淡离去,病死他乡。 他的一生,除了惨,就是惨。如此令人心疼的男二,柏清清看书时,都大呼:作者没有心! 那现在,又怎么帮助顾未卿呢?她思忖着,想到书里的一个剧情,她猛地一拍手,打算就按照书里剧情来。 ——————— “怎么样,云老?这里住的可还习惯?不比你那破烂屋子好。”扇子倏地被打开了,来人进了一个小院子里,露出一双艳丽上翘的眼。 云不深哼了一声,没看那人,只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那人轻笑出声,面上没什么反应。 “我让你搬离那里,不就是帮你躲避顾仲林,防着他来找上门要你的好外孙吗?”他道,“这样说来,我存的可真是好心。” 云不深听后,鼻子里又哼出了一声鄙屑:“胥岁寒,你的巧舌如簧,只够骗骗东胡来的那小姑娘。老朽可不吃你这套!” 那人听后,渐渐收了笑容,他长指轻拈,合了扇子。 “你是什么样的人,老朽看得太清了。你干的那些坏事,老朽听到后,便都知是你干的。”云不深咳了几声,声音沙哑了些,“这一次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杀了三皇子,逼疯于贵妃,勾结西域,下一步,是不是想把整个大荣搅翻天了才罢休?” 胥岁寒眸子眯起,寒意似深潭中浮现的冰柱,他笑道:“果然什么都逃不了云老的耳朵,听别人的只言片语,便能都推测出是我所为。” 云不深也笑了,睁开的眼睛像少了珠子的大窟窿,他扯了扯干巴巴的嘴皮子,脸上已经没了什么老肉,只有一堆皱巴巴的老皮。 “你真是个疯子。”他轻道,若是不听他说的是什么,还会误以为他是在夸耀别人。 胥岁寒照样笑着,笑如阳春四月,花枝摆柳,端得是圣洁无污秽的样子。他道:“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云老又不是第一天见到我。我是疯了,那也得整个大荣陪我一起被毁掉。” 说完,他笑出了声,狂妄又肆意,容颜反而变得妖冶。 “朝中的饭桶子,都和皇帝一样蠢,一点儿不足为惧。而你那好贤婿和还算扶得起的沈世子,如今都在京都。”他又道,好似将话说得如在玲珑盘中慢慢嚼咽一般。 “如果他们再回到西边,我便送他们顾沈二家,一份大礼。” “你!”云不深一时气血上涌,噗地吐出一口浓血,他用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胥岁寒,“你竟疯到如此地步!咳咳……” 胥岁寒掏出一方干净洁白的手帕,堵在他微屈的手中,作出甚是忧心的表情:“云老可不要动气,照顾好自己身子。我胥岁寒,绝不会亏待救我出生的恩人的。” 云不深捏紧手帕,仿佛手中捏着的是对方的喉咙,他恨恨直言:“你本该不能活在这世上。我为医数载,最不该救的……就是你!” 胥岁寒的薄唇吐了几个字。 “可惜,晚了。” 第33章 回朝 姑娘,又来了? “臣顾仲林, 参见皇上!” 顾家军回京都第一日,顾仲林便进了皇宫中,他卸了一身盔甲, 艰难地弯曲膝盖,膝盖骨碰地时牵连着腿上的旧伤,疼得让他直冒汗, 但他咬住舌头, 愣是没有出声。 -- 第63页 大殿的门紧闭着,迟迟未开,他年近不惑,方才走上那一层又一层的台阶, 腿便有些吃不消。 他咬紧牙,对守在大殿外的一个小太监一字一顿地道:“劳烦公公帮我通报一声。” 那小太监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 被派在大殿前站着, 看这在战场威武的顾大将军跪在自己身边, 还低声祈求他。 他的面上得到了虚荣心的满足, 但远远不止如此, 他按照前庭公公的吩咐,尖声阴阳道:“将军不必求奴才,皇上要见将军便会见, 奴才再去通报了也没用。” “是。”顾仲林继续跪着, 膝盖痛得抽搐了, 他再未吭声。 又过了一炷香, 早朝都快上完时,大殿的侧门走出了一个年老的太监,正是大太监刘公公。 他微躬着身子走近,对站着的小太监就是一巴掌:“狗奴才, 顾将军在这儿跪了这么久,都不知道通报一声?” 那个小太监被一巴掌呼得整个人懵住,哆嗦了嘴唇道:“公公,奴才可是按照您的……” 还未说完,刘公公瞪了他一眼,眼睛大得突起,叫他赶紧闭嘴。 小太监识趣,闭了嘴巴,跪在地上。 “顾将军,难为将军跪了这么久了。”刘公公转向顾仲林,笑着搀扶起他。 “无碍。”顾仲林被他搀扶着慢慢起来,这一起,才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痛得没了知觉,他没了支撑,上半身一下子倒在地上。 刘公公一人瘦弱,扶不住他,使了个眼色,叫跪着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扶。 两个老小太监,一左一右扶他起身,大殿的门此时被里面的太监门缓缓推开。 “宣顾将军。” 百官朝后看去,顾仲林堂堂一个大将军,以极其丢脸的模样,被两个太监扶进大殿。 他的腿还没有恢复知觉,动弹不了,他默默闭上了眼,接受了来自百官的暗暗鄙笑。 今日这记下马威,便是皇上给他的,他心里都明白。 “顾爱卿何至于此?”皇帝坐在大殿上方,肥胖的手靠在金漆龙椅边,“顾爱卿护国有功,带伤来朝。来人,给顾爱卿赐座。” “谢皇上。”他微弯上身,行了拱手礼,神情淡淡的。 几个太监搬了一把红木交椅,放在大殿中央,顾仲林在一众百官的目光下,被扶着坐了下来。 “顾爱卿此时回朝觐见,可有要紧事?”皇帝半抬起浮肿的眼皮子道。 顾仲林道:“皇上,微臣此次进京来见皇上,是为了西北军队之事。” “西域屡次来犯大荣,边关物资匮乏。不过几月便要入冬,恳请朝中及时发配边关将士的过冬储备。”他继续道。 两边的朝臣面露惊愕,堂堂西北顾将军,竟然亲自回京求取粮食和衣物。 “西边的物资每年都由官员定时去派发了,爱卿此次又来要,难道是嫌那些粮食不够多吗?还是我们大荣亏待西北将士了?”皇帝抿着嘴,脸上微微显了怒意,这顾仲林也太贪得无厌了,这么多物资送过去,还不知满足! 顾仲林垂头闭了嘴,面色铁青的,不知是被旧伤疼得如此,还是被皇上说的话影响到。 若非穷途末路,他也不会如此卑躬屈膝地来讨将士们的衣物粮食。每年朝廷拨的那些钱,从大荣运到边关,通过各级官员的层层克扣,所剩无几,根本不能支撑整个顾家军队。顾仲林年年日日缩减开支,从自己为数不多的俸禄里挪出大半补给军队。 但效果是杯水车薪,他实在没办法,才来朝求物资。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下面的百官屏声静气,都未说什么。心里不明白的,不知所因;心里明白的,更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出一声。 俄顷,钱太傅走了出来,道:“皇上,顾将军亲自来求取,定有他的苦衷。” “臣等听闻,今年寒冬不如往年,届时边关还会下多月的大雪。皇上按往年分配的物资,边关的将士恐怕不够抵御。”他避重就轻,没往官员克扣上说,把话讲得稳妥。 钱太傅说完,撇头给后面几个熟络的官员一个眼色,那几个官员马上会意,往下接:“臣也听闻如此,想必这便是顾将军又来求取的原因。” “顾将军忧于战事,还能亲自回朝,对大荣的将士尽职尽责,其心之忠诚,令臣等动容。”陈侍郎也道。 顾仲林没做何反应,像是默认了这些官员说。 皇上听了这些话,面上的阴翳扫了许多,他缓和道:“既是如此,顾爱卿何不早说,顾爱卿如此忠我大荣,朕更当抚恤将士。来人,拟旨,再运二十车衣物粮食去往西北。” “多谢皇上。”顾仲林行礼拜道,虽然给的不多,但至少解了燃眉之急。如此,也不枉费自己放下面子来求。 “退朝吧。”皇帝挪了挪臃肿的身子,费力地从龙椅上挪了出来,被好几个贴身太监搀扶走。 顾仲林用粗糙的手拧过自己的大腿,感到有些痛觉,腿上的知觉慢慢恢复了,他扶着椅子,抖着软绵绵的双腿,起了身。 “顾将军,我们来扶你吧。”钱太傅和陈侍郎上前搀扶住他,钱太傅眼有些花,年迈的身子看上去却比顾仲林有力许多。 他沙哑地道:“顾将军,辛苦你了。” 顾仲林苦笑摇头,对他们都做了个礼:“多谢几位方才的相助,不然,顾某不仅求不到,反而会被降罪。” -- 第64页 “无须多谢。顾将军守着我们大荣的西北要塞,应该是老臣们谢你啊。”陈侍郎说道。 “侍郎过誉了,今日的恩情,仲林感恩不尽。”顾仲林淡笑道,站起来艰难地迈了几步。 —————— “公主,公主,有信。”秀儿从驿馆门口进来,呈上一封信。 “是顾家的吗?”柏清清连忙拆开,扑面而来绘香楼的百花香味。 “……”她好像懂了是谁写的了。 秀儿摇摇头,不解地问:“公主与顾家从未有过交面,为什么要等顾家的信?” “那是因为……最近找顾家的大少爷有点事。”她边拆开信封,边含糊说出口。心里想的却是那破系统这一次逼她助攻男二和女主,这种败好感的事情,也只有系统才会干。 秀儿更加疑惑了,公主有些事情都未说清,还经常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她看柏清清在认真地看信,便没有多问什么。 柏清清拿出信纸,这一次的信,明月意外写得中规中矩,就是让她到绘香楼来,其他什么骚话的,都没有,她还有些不习惯,这信倒不像他平时的风格啊…… “我要去一趟绘香楼。”她告诉秀儿,让海底捞备马车。 柏清清到绘香楼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她走上三楼,还是那熟悉的画风。 涟娘候在门口,轻摇团扇,眼角的细纹透着风情:“姑娘来了,明月公子已经等你多时了。” “好。”她乖巧地应了一声。 几个玉面小郎君凑过来,穿着鲜艳的衣衫,站在一边。还有几个貌美小娘子,用手帕掩着嘴看向柏清清。 “姑娘,你又来了?”蓝衣小郎君笑道,对她轻抛扇子。他是上次柏清清和他们玩游戏时,说最开心的那个小郎君。 她有印象,于是也熟络地道:“对啊,今天我又来了。” “姑娘之前教我们的那些游戏,我们私底下都在玩,可别说,还真是有趣!”红衣小娘子揪揪她的袖子,兴奋地小声道,“姑娘多来这儿,再教我们其他游戏。” “好说好说。”她也回了个微笑,绘香楼这些妙人,心地一点儿不坏,都有个有趣的灵魂。 绘香楼的众多男女对她夹道欢迎,就差铺红毯、送鲜花,大摆阵仗。她像极了常来光顾的老嫖客,和他们说话时都是轻松调侃的语态。 自己怎么是老嫖客?!她心里惊讶于自己的想法,但再仔细想想,自己经常来找明月,她还真是老嫖客了…… 她不由得好笑出声,推门进了四楼最里面的房间,明月没在外间。她撩开里间的落地轻纱,还是没有看到他。 “去哪儿了?”她嘀咕道,从外间找到里间,甚至连床底下都找过了。 明月不在房中,她心想可不是他找她来的吗?怎么他自己倒是没影了? “清清。”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她转了个身子,差点撞到他。 他只着了一件极其轻薄的白丝衣,衣服没有穿好,胸前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像上好无暇的羊脂玉,松松垮垮的腰带系在精瘦的腰上,他挽起自己乌黑的长发,发尾还沾着些许小水珠。 “你在找我吗?”或许是因为刚沐浴完,他的眸子染上一层朦胧的水汽,看着甚是清纯高洁。 “嗯。”她木讷地点点头。柏清清第一反应是美男出浴,活色生香!她立刻又转回了身子,避开看他,顺带着摸了摸鼻子,怕自己因此流鼻血,那可就丢脸丢大了。 他走上前,理了胸前没穿好的衣服,装作不懂的语气道:“清清为什么有点紧张了?” “没有。”她拙劣地狡辩着,心里道我为啥这样,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又低笑一声,好似把她的心都看穿了。 以美色/诱人,呵,真是绿茶!但她还是不争气地着了他的道。 “你找我到这儿来有什么事情吗?”她转了个话题问他。 第34章 五两 五两银子贱卖明月 他穿上纯白外衫, 慢慢系好后,望着她道:“信是我托涟娘写给你的。你之前曾承诺要给我赎身,现在那话还作数吗?” “作数啊。”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发出灵魂质问,“难道你……降价了?!” 明月一时无话,他笑着瞧她努力思索的模样。 她掰扯手指头, 算了一算, 如果身价低了,那她只要……唉,罢了,她可能还是买不起…… “你……打几折?”她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 问他。 他未答,扑哧笑出了声。 “清清, 此事, 你还是去问涟姨吧。” 也对, 毕竟涟娘是掌控绘香楼赎身价格的老板, 柏清清同意点头, 她带上门,踏踏踏地走下木楼梯。 “涟娘,想问你一件事。”她跑到涟娘身前, 喘了口气道。 “姑娘但说无妨, 涟娘一定告诉你。”她温柔扶起她, 用手帕为她细心擦拭额间的细汗。 她问:“明月赎身的价钱, 有没有降?” 涟娘掩扇笑了,收回手帕:“确是如此。” “那现在多少了?” 涟娘伸出一只手,翠色手镯滑落在她小臂,她张开纤细的五指。 “五万两?!”柏清清惊呼出声, 这可没便宜多少啊…… 涟娘笑着摇头。 “五千两?”她又问,便宜是便宜了,但也很贵。 -- 第65页 “姑娘再猜。”涟娘的眼角已然笑出皱纹。 “五百两?” 涟娘摇头。 “五十两?” 涟娘继续摇头,轻弹她的脑瓜子让她再猜。 “五两!?”她已经没得猜了。 这时,涟娘才点头,她道:“若是姑娘要赎明月,现在就只要五两银子便可。” 柏清清上前一步,激动地握住涟娘的手。好家伙!降价降到如此地步,也不费她嫁妆和聘礼,她以后再也不嫌弃明月贵了! “你们绘香楼,这样的买卖是认真的吗?”她不擅长经商之道,但一听也知道这笔绝对是她们的赔本买卖。 “唉。”涟娘摇了几下团扇,惆怅地叹了出声,“小店也是做小生意的,明月他……太不争气,虽说是长得好看,但留不住其他客人,而且,自从你来了,他就只喜欢姑娘你一人。” 她眼波转向柏清清,又道:“我看他老大不小了,也无心多呆绘香楼,现在就没几个客人来捧场,再过几年,指不定冷落成什么样呢。所以,才贱卖给了姑娘。” 说着,涟娘反握上柏清清的手。柏清清了解到行情,觉得她这些理由似乎很有道理。 她从钱袋里掏出了五两银子给涟娘,涟娘便直接把明月的卖身契给了她,道:“姑娘是他唯一的客人,可要好好待他。” 她点点头,保证自己今后一定让明月过得好的。 于是,她轻巧又顺利地给明月赎了身。 “姑娘,这赎身了的人,也要带走了,不便在绘香楼多呆了的。”涟娘提醒她一句。 她答:“我知晓了。”说罢,又上了楼去寻明月。 她进了他的房间,晃着那张他的卖身契,眉开眼笑道:“明月,我已经帮你赎身了。” 明月坐在圆木凳上,抚琴正要弹,他微微抬头,背后的乌黑长发干了大半。 “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她把卖身契放在琴上,给了他。 他淡淡瞥了一眼那卖身契后,挑了眉毛,没有显露过多欣喜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笑道:“多谢清清,明月日后便是你的人了,全凭你左右。” “这倒不用,你也不用是我的人,你是个自由人,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摆摆手,说得实诚极了。 他可怜地道:“我无处可去,只能让清清收留我。” “……行。”她细想了一下,明月现在还没有养活自己的职业,没地方去也是正常的,“那你收拾收拾,你先跟着我住在驿馆里一段时间。” “好。”他轻笑道,眼眸子清亮如星辰。 她在绘香楼下等着他,结果没等一会儿,明月就下来了,他什么都没带上,只带了自己一个人。 “东西呢?”她睁大眼问他。 他两手一摊,答道:“我明月孑然一身,只有自己,其他的都是绘香楼的东西。” “……”她竟无言以对,这算是打工了多年,离开绘香楼后“净身出户”吗? 她深感他如今的贫穷,为绘香楼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最后啥也没有得到。真可怜! 一瞬间,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对打工人的同情。 “清清,走吧。”他先上了马车,伸手扶她。 她也进马车里,用片刻组织了语言,对他道:“月月,如果你……经济紧张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轻挑了眉,随即笑答:“清清不用担心,我够自己养活自己,怎能靠你来养我呢?” “哎……你别不好意思,我那地方大,可以包吃包喝包住。”她不自觉地开始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捂住她的嘴,凑近到她耳边,哄道:“清清,你可别再说下去了。” 她乖乖地闭了小嘴,心道明月一定是不好意思要面子,现在都沦落到五两银子贱卖的地步了,处境也不好…… 她看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同情了…… 到了驿馆,已经夜深。 柏清清站门口思索着腾出哪间房给明月住,她也不知道他日常起居的喜好。 “月月,你想住哪间房?我马上帮你整理干净。”她抬头问他。 他眼尾上挑,眸中泛起涟漪,抬手指了一间敞亮的屋子:“我就住这间。” “可……”这是她住的房间啊!算了,她收拾收拾,给他腾出来吧。 “行。”她说着,便进了房间里打算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也跟着她进去,捉住她的衣袖,问:“你去哪里?” “把我的东西搬出来,给你住啊。” 他轻笑摇头:“清清,我的意思是,和你住一间。” “啊?”她惊讶得满脸通红,嘴唇润润的,似饱满的红樱桃。 他抚过她的发梢,眨了眨双眼,笃定道:“晚上我怕冷,还怕黑,要人陪。” “……” “我还认床,不熟悉的床我不睡。”他又眨了眨眼。 “可这里的床,你都不熟悉……”她抬头瞧他,一点儿都不相信他的话。 “这里我不认床,我只认你。”他笑道,“你睡哪儿,我便睡哪儿。” “……不行!”她大声拒绝道。 他便拿出手帕,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开始拭泪掩面:“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清清还要嫌弃我。” “……”真是好一个绿茶,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吃他从前那一套,撇开头不看他。 -- 第66页 这可是原则性问题,孤男寡女怎么可以睡一张床,在寺庙也就罢了,这里是京都,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还要被传东胡公主私养小白脸的丑闻。 他见她不为所动,立刻收了手帕,脸上没有半点哭过的泪痕。又变了个脸,嘴角一勾:“清清搬走也行,不管你睡哪里,晚上我都会来找你,同你一起睡。” tmd!!她看他的脸上快写着无赖两字了,自己对他真是半点没辙。 她放下了收拾的东西,无奈叹气道:“行,你睡吧。” “清清,你真好。” 他这一笑,眉眼彻底舒展开来,眸子里揣了夜里的星光,好看得迷人眼。 她故意憋住不去看他,每次他用这样的笑对着她,她的心都跳快了几拍子,早就慌得六神无主,仿佛迷失了自己。 她承认,她这便是大怂特怂。 美色当道,她没半点骨气,她就是馋他的美色!! 第35章 小聚 边塞的风太大了 烈日炎炎, 蝉鸣不绝,今年夏至,燥热的风自南踏过大荣的土地, 天气变干了。 柏清清下了轿子,多走几步,腰腿酸得踉跄了一下。 “公主, 我来扶你。”秀儿上前扶住她, 眼神狐疑。 听说前几日公主从绘香楼赎回了一个男宠,他夜夜宿在公主房间。 虽说东胡民风开放,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秀儿看自家公主吃力地走路,心里感喟二人怎么都不加节制呢? 柏清清发觉了她别样的眼神, 连忙摇头解释:“秀儿,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我昨晚爬床时碰到的。” 她和明月, 这几日虽然睡一张床,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每夜都在自己和他中间拿一条被子分隔, 到了第二日, 她还是稳稳地睡在了他怀里, 中间那条被子,悄无声息地……被踢到了床下。 她摸摸鼻尖,怀疑是不是自己睡相太差了。 于是昨夜, 她深刻地反思了许久, 自己扛着被子打了个地铺。任明月怎么劝, 她都不上来睡。 结果今天早上睁眼一瞧, 自己又滚进了他的臂弯里,头还靠在他颈窝处。整个人腰酸腿疼,要不是自己衣服完好,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了。 他无辜地告诉她, 是她昨夜睡着后自己爬上来的。 她当时:“……”呵呵,我信了你这狗男人的鬼话! 秀儿望着她,半信半疑,总觉得公主与那貌美男宠有猫腻…… 她尴尬一笑,避开了秀儿的目光,暗自决定,今夜无论说什么,她都要把他赶到别的房间睡,要是赶不走他,她就逃走,自己睡其他房间! “这位小姐请留步。”顾府的门口,两旁身材魁梧的守卫拦住了她,正色道,“请出示入府请帖。” 她给了秀儿一个眼神,秀儿便呈上一张请帖。 这请帖,是前几日顾家长子顾未卿送来的,说是一别数年,让京都的小姐少爷来顾府小聚,请她也不过是顺带的。 顾未卿与沈襄煜情同手足,与京都里的名门少爷也关系不错。 只是沈襄煜在宁州出生,如今却被圈在京都;而顾未卿在京都出生,却要到西北随父颠簸。 柏清清喟叹,男主男二的命运真是截然相反。 守卫查看了那请帖,沉默致歉,才放了她进来。 顾府朴素,她今日来得早,仅有的几个下人还在打扫前院的路,院子也没有过多的装饰,还算整洁大方,但花草有些恹败了。 她记得顾仲林极为节俭,关照下士,自己的月俸大半都给了军队补充。 不愧为一代忠将。她在心里暗暗佩服道。 —————— “未卿,你怎么想起小聚了?”沈襄煜斜倚在门口,对里面的顾未卿道。 他在早几日,顾将军回京都时,便来拜访过了。顾沈二家皆是独子,正巧他们二人志趣相投,情同兄弟。 顾未卿刚戴好发冠,他浅浅一笑:“好几年未见了,这一次难得回京都,便让他们都来小聚一次。下一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带着点忧伤。他知晓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京都了。 沈襄煜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安慰道:“大夫都说你最近状况有好转,你自己也别气馁。明年上元节,到时我必会带小酒,来顾府与你一聚。” “好,一言为定。”顾未卿抬手轻拍回沈襄煜,他又道,“你推我去后院走走罢。” 他双腿瘫痪,坐了十多年的轮椅,平日里都是下人推着,这一次沈襄煜在,他便不再麻烦下人了。 沈襄煜应诺,走在后面推着他,慢慢推到后院去。 后院有些破落,顾府常年未住人,顾仲林来时,让下人们稍微修葺了一下,其实也没多少银两去再装饰什么。 顾家人勤俭惯了,院里的房屋干净便好。就连今天的聚会,也是在前院买些果品,煮些茶,客人来此简单小聚而已。 沈襄煜带着顾未卿推到了没有人的小路上,顾未卿望向院边的一方小池,池水刚换,还未来得及种上荷花。 片晌,他才开口:“兄长,我今日送帖给所有人,其实是有私心的。” “我知道。”沈襄煜笑答。 他无奈一笑:“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沈襄煜和他从小相处,太了解他。他性子平淡,不喜人多,今日这样的举动,想必他是有其他原因。 -- 第67页 “你的请帖,不仅发给了那些世家公子,还一家不落地给了小姐们。”沈襄煜道,“所以我猜,未卿你一定是想见什么人,才掩饰了这么久。” “是。”顾未卿承认道。 “我在西北边关这么多年,回京也不过几次。每次回来,我都怯弱过。”他继续说来,“边塞的风太大了,一年吹不到头,吹得我不知年月,我以为可以平淡度过余生,后来发现我错了。” “年纪有所长了,我看那黄沙被风卷起,而后掩埋万物。我知道,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终有一日,我也会归为尘土。” “未卿!”他说到此处,沈襄煜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眼睛也些发红。 顾未卿摇头笑着,继续说:“所以这一次回京,一路上我便想通了许多。我不想落下遗憾,我想要大胆一回,就算,我已经知道了结果……” “你想见的人是谁?我替你找出来。”沈襄煜语气坚定,多年的兄弟情义,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又如何? 顾未卿轻轻回答道:“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女孩,她总是被自己的长姐欺负。有一次,她被长姐推入了湖里,岸边也没人,我看她实在可怜,便救了她。自那以后,她格外黏我,总是跟在我后头叫我顾哥哥。” 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乖巧懂事,他现在回想起,都还记得她翘着羊角辫,是如何唤他顾哥哥的。 “说来丢人,不过是儿时的事情。但那个女孩,我一直记到了现在。”顾未卿自嘲道,或许她已经忘了这个顾哥哥。 沈襄煜听后动容,二人静默了很久,他才询问道:“那个小女孩是谁?” “我不知她的具体名字,只记得她是冉侯爷的二女。”顾未卿想了一下,坦白道。 沈襄煜搭在木轮椅上的手蓦地顿住了,原本在心里涌动的波涛,仿佛一下子被道冰冷的铁门硬生生地阻隔了。 其实他可以告诉顾未卿,冉侯爷的二女名叫冉漪月,他还可以再多告诉他,自己爱慕冉漪月许久,已经同她私定了终生。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沉了眸子,眉间隐约有了阴霾。 “未卿若是真心喜欢,那就去把心里话说与冉小姐听吧。”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常,但还是沙哑了一点。 冉漪月与顾未卿比他更早就相识了,他们还有许多往事,他心里泛着酸涩,自己是后到,若是漪月心里是有未卿的,那他……他便不用之前的口头承诺来束缚住漪月,他让她自己来选。 如果不是他,他也心甘情愿地退出。因为对方,还是他多年的好兄弟。 顾未卿睫毛颤了一下,微转了个头,望向他。沈襄煜装作没事的模样,也回看了他。 “你也是如此说,那我便试一次吧。”顾未卿垂眸,笑容很淡。 —————— 柏清清被顾家的下人带到了前院休息,他们对这个东胡公主的到来,略有些意外。少爷只是随手客气写给的一封帖子,没想到这个未曾谋面的公主,竟真来了。 “公主,请喝茶。”但毕竟来者是客,顾家的下人们也懂礼数。 柏清清微笑接过,回了个“多谢”,便独自坐在前院里。 之后零零散散来了七八个小姐公子,一个都不眼熟,她无聊地打了打哈欠。 站在她身边的秀儿俯身,在她耳边问道:“公主,我们要不要先走走,等宾客都来齐了,我们再回来?” 也是,反正现在也挺早,她快意地看向秀儿,数月的相处下来,秀儿真是越发懂她了。 她起身与秀儿一起绕过前院,到后面转转。 他们家经过小路边的矮树,树上的知了叫声聒噪,此起彼伏,柏清清都被它们叫得更热了,额边析出热汗来。 都是这个破系统,非得让她做损人的任务,否则,她也不必来此等着下面剧情开场。 她单手叉腰,拿起自己的长袖子来扇风,毫无一个公主样。 秀儿东张西望了片刻,对她小声咳嗽:“公主,注意仪态,那边好像有人。” 她放下袖摆,按照秀儿努嘴的方向,看到了树后的两名男子。树影婆娑,落在二人身上。沈襄煜长身玉立,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那男子眉眼温和,面容俊朗,与沈襄煜细语交谈着什么。 他便是顾未卿。一个拿着苦情戏剧本的男二,她看书时,一直觉得作者狠心。 【任务五通知,请宿主设法支开男主,达成男二对女主的表白。】 “这一次,系统的任务怎么变得具体了?”她张嘴问系统。 但在她的意料之中,系统没有作出回应。 支开男主……她回忆书中的剧情,书中聚会过半时,冉漪月被下人请到后花园,顾未卿就是在那里表明心意的,而沈襄煜不巧撞见了这一幕,在远处看着,兄弟与爱人之间,他左右迟疑了,为后来的感情线小虐了一把。 现在系统不让她完全按照剧情走任务,柏清清怀疑系统可能坏了…… 她捋了几根被汗水黏住的发丝,眼睛下意识地转了个方向。 这才发现另一旁的树后面躲着一个人影子,个子不高,身形潺赢,倒像是个少年。 他背对着柏清清,在树的遮掩下,正望向顾未卿和沈襄煜那边。 第36章 暖暖 如今连个弓都拉不开 -- 第68页 “云……”她鬼使神差地就要叫出声。 那人影似乎听到了般, 猝然动了一下,以极快的速度背对着她逃走,消失在无人的旧庭院里。 “公主, 怎么了?”秀儿见她神情有异,关心道。 柏清清摇了摇头,说:“没事。” 她把那人认成了云念, 可是他又怎么会在这儿呢?不过是错觉, 她自嘲一笑,没再说什么了。 但这一短暂的声响,倒让沈襄煜发觉了她,他推着顾未卿向她走过来。 柏清清一时愣住, 但反应很快,随即走上前笑脸寒暄:“世子殿下, 顾公子。” 顾未卿不便行礼, 笑着点头致意。 沈襄煜问道:“公主今日也来了, 可是迷了路?” 他及时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让她也不用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后院, 还偷看他们二人。 她摸摸后脑勺,尴尬一笑:“正是,正是。” “那由沈某给公主带路吧。”沈襄煜低头看向顾未卿, “正好时辰已到, 人都应该来了。未卿, 我们不如也去前院吧。” 顾未卿点了点头答应, 笑似春风拂面,温煦柔和。 “好。”柏清清笑道,跟着他们走到了前院。 其实前院与后院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要真是迷路了, 那她可蠢到家了。 顾未卿一出现,便有几个世家公子围聚上来问候,挡住了他。 看起来是小时候的玩伴,关系还不错。沈襄煜在一旁也侃侃而谈,对顾未卿照顾有加。 只是不知谈到了什么,他突然顿住了,望向人群中的某一处,眼眸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冉漪月进来时,一眼便望见了沈襄煜。但他今日似有心事,他们眼神交错的那刹那,他迅速躲闪了,强迫自己不看她。 她不知何因,蝶翼般的睫毛好似受伤般勉强颤动了一下,她垂眸也没再看他。 柏清清混在少爷小姐里面,全然不知主角们发生了什么,她被一些吃的喝的吸引了视线,专心拿着糕点和茶饮,满足于口腹之欲。 “清清,你也在呢。”冉漪月瞧见了她,从一边提裙而来。 柏清清朝她招了招手,道:“冉姐姐,你也来了。” 她点头承认:“顾公子给我发了请帖,我与他儿时相识,不好不来。” “这样。”柏清清喃喃,估摸着也只有自己,和顾家是非亲非故非旧识,还硬要来的…… 不过所幸她脸皮厚惯了,虽然聚会里的其他人都不认识,但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拉着冉漪月闲聊了一会儿日常,那些世家公子就组织了些小游戏,比如吟诗作对、挂画赏字。小姐们拢在一块儿炫耀女工,或者观摩各自用的上好胭脂。 每一个小圈子都有自己的事做,不多时,冉漪月也被几个相熟的世家小姐拉走,她带着歉意望向柏清清,有些为难。 柏清清摆摆手,直言让她去吧。 没办法,她一个现代人,穿越成的东胡公主又是边塞来的粗人,没什么古代文化涵养,对这些也一窍不通。她简单受了现代教育,到大学活成一条咸鱼,和皇孙贵族、世家公子之间还是有隔阂的。 最后,她独自一个人继续啃着糕点,反倒觉得清净,不能融合便是不能,她的三观阅历和书里的这群人,始终是有一道隐形却坚固的墙壁横在中间。 他们饮酒的饮酒,品茶的品茶,过了几个时辰,人也散了一半。 顾未卿推车去后院休息,他和沈襄煜交换了目光。沈襄煜怔了一下,但还是点了头。 一个婢女从后院过来,和冉漪月低声说了什么,她点头应下,便同婢女一起走了。 沈襄煜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收拢了,他的心里在反复劝告他止步,但身体却先向前迈出了脚,始于本能的紧张。 柏清清坐在前院角落,看到主角们的举动后,立即领会过来。 她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秀儿,我们要拦住沈襄煜。” “啊?”秀儿不明,问道,“为何要拦沈世子?” 她未答,挽上秀儿的手臂,小跑到沈襄煜面前。 “公主,有什么事?”他面上有些惊讶,微沉的眸子一下子被分散了。 柏清清眼神飘忽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想着如何拖住他,随便拿了一盆糕点道:“沈大哥要吃糕吗?” 她在心里真想捶死自己,这是什么破烂理由! “不了,多谢公主。”他心不在焉地答道,从她的头顶望去,冉漪月已经走进了后院。 “沈公子。”正巧此时,一位穿粉色纱裙的女子怯生生地唤了他一句。 这女子柏清清认得,是之前围猎上见过的陈侍郎二女儿,暗恋沈襄煜很久了。 她灵机一动,也不管什么礼数,伸手把这小姐推到沈襄煜正跟前,对他道:“陈家二小姐似乎有话对沈大哥说。” 女子惊得出一声,窘迫地抬不起头,但身子堪堪挡在他面前,让他挪不出步。 俗话说,男怕缠,女怕磨。 沈襄煜这个正人君子,保持风度,如何摆脱一个正欲开口表白的女子,得花一些时间。 柏清清退了几步,拉着秀儿去后院。 “公主,这又是干什么去?”秀儿被她拉得气喘吁吁。 她回头同她道:“你先呆在这儿,我进院子里瞧一瞧,马上就回来。” -- 第69页 秀儿乖巧点头,站在后院的老树下等她。 她跨上栏杆,贴着西侧的屋子细听,没听出什么动静。那就一定是在东侧,她从后面转了过去,贴着墙壁,佝偻着身子,形态滑稽,宛若一只行动不便的猿猴子。 她似乎听到了一些细语,寻着声音的源头,她继续贴着墙,没看前方,冷不丁和谁撞了个头。 两个坚硬头骨的碰撞,双双受力,她痛得眼冒金星,差点“哎哟”出声,抬头看那人,又差点叫了出来。 云念! 她张嘴要说,云念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神里好像在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云念抿了抿嘴,撇过头继续听里面的声音,他头顶的柔软发丝和墙壁触碰,不安分地翘了起来。 —————— 冉漪月被婢女带进了后院东侧的一个房间,她放慢脚步,进了门。 方才那婢女告诉她:“多年未见,顾少爷想与小姐单独一聚。” 她起初是没有答应的意思,但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于是便跟着来了。 顾未卿坐在房中,见她来了,缓缓地转动轮椅,唤她:“暖暖。” 暖暖是她的小名,及笄之后,再也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没有及时应他。等她反应过来,只是生疏地开口:“顾公子。” 这一声“顾公子”,像边塞惯用的长刀戟,扎得顾未卿心不由得一疼,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寒冰冻住,捂不热、化不开。 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未卿叫你过来,多有冒犯了。” 冉漪月敛眸,未抬头看他,素白的一双手悄悄地绞上手帕。 她小声道:“无事。” 二人进入了漫长的静默中,无话可讲。 曾经那个灵动开朗的小女孩就站在他身前,相貌无差,只是出落得更窈窕美丽了。可他发现,自己与她的隔阂早已在经年累月的等待中,堆砌起来了,他渴望试图冲破。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问她。 她开口道,话语间还是那股生疏味:“漪月很好。” 又是一时无话,她依旧没有看他,也没有盯着他的轮椅,只看向自己脚下的绣花鞋,无措地,好像在等着他结束闲聊。 她这些年不是没有想过记忆里的那个顾哥哥。他在的时候对她很好,同她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光阴。可他走后,冉绮景早就嫉妒她有顾哥哥,变着法子加害她,有些甚至比推她入湖还可怕。 她不过几岁大,被折磨得差点丢了性命,那个如星辰般渺远的顾哥哥,已经到了西北边,她只能埋在心底,等他回来。 后来传来他被西域人所害,双腿皆断的噩耗,冉绮景得意扬扬地嘲笑她,她心里非常想去西北看顾哥哥,但又能如何,她连个侯府都出不去。 顾未卿是她儿时能寄托的唯一希望,她还妄想过可以逃脱长姐继母的桎梏,当她得知,顾哥哥不会回来后,她的心才彻底凉了。 冉漪月对顾哥哥的想念,每次都会伴随着冉绮景对她的无数迫害。这是段不好的回忆,她不愿去想,甚至还会惧怕。 她闭上了眼睛,任回忆重现,痛苦如缠丝,她不自觉地颤抖。 “顾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了。”她启唇吐出最后一句话,声音有点异样。如今她有沈襄煜,从前的事该放下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顾未卿由自苦笑,眉眼也是淡淡的,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份情,会没有结果。 但不知道,暖暖如此抗拒他,他连句喜欢都没有说出口,她就仓皇而逃了。 他本来还想告诉她,顾哥哥很想念她,他当时没有带走她,是他短暂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他闭上双眼,嘴角还挂着那抹平静的笑,他不知不觉回忆起儿时的一个画面。 “顾哥哥这么好,长大后,暖暖可以嫁给你吗?” “可以,但要由我去你家提亲。暖暖到时候一定要等着我。” “好,暖暖会一直等着顾哥哥。” 他说,他让她等他的。最后,还是没有做到,让她等到他的提亲。 顾未卿睁开眼,慢慢流下一滴泪,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上,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下身。 双腿瘫痪,身患残疾,顾未卿,你生为将门之子,如今连个弓都拉不开,又有什么理由能再保护好她呢? 第37章 掩埋 一更 【叮咚,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五,获得积分500,当前积分1800。请宿主再接再厉, 满3000积分,可以兑换一个金手指。】 柏清清靠在墙上,听完后, 她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觉得很苦,比喝哈利尔茶还苦得多的苦。 尤其是她站在上帝视角,看过整本书的。哪一方的苦衷她都明了,可能这便是所谓的时机不对吧。 她又想起了徐若仪对她说的话:“若有喜欢之人, 那便趁早去爱吧。” 因为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运, 会把双方两人扭转成什么样子, 或咫尺天涯, 或日渐淡忘。 云念静静地看着她怅然若失的模样, 有点懂了, 又有点不懂。 她瞟了一眼他,心道你不过十三四,是不会懂得。我这是沉浸在小说的大虐处, 无法自拔。 她拉着他的衣袖, 走远了好几步, 才出声问他:“你怎么在这?” -- 第70页 这几日都找不到他和云外公, 难道云念已经回到顾家了? 云念又抿嘴,他眼神躲闪,没有回答她。 “你真回顾家了?”她问。 他摇了摇头,惜字如金:“没。” 她道:“那你为何到顾家来?” 这一问, 他说不出口。他根本无法说出,他潜进顾家,就是来偷窥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顾未卿。 他从小就听过顾未卿的传闻,幼时聪慧,熟读兵法,习武天赋极高。世人都说无父无犬子,顾大帅之子,将来只会青出于蓝。 顶着溢美赞赏长大的顾未卿,确实没有辜负他父亲的期望。只不过一朝被人所害,折了羽翼。但那又如何,云念还是很钦佩,他用兵入神,坐在轮椅上也能统筹大局,左右千军。 不知道自己身世时,云念觉得顾未卿是可望不可及的启明星。 他不想告诉柏清清,他这样的举动是在接近自己的启明星。他对顾未卿又羡慕又讨厌,他真讨厌自己的兄长是他,而他竟有如此卑微的弟弟。 “你不说算了。”柏清清盯着他的眸子,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但云念,对上她那双纯洁的双眼,却不由地慌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乱得打鼓似的心跳却出卖了他。 他胡乱编了个理由,躲开她的眼神:“没什么,走错路了。” 柏清清好笑地看着他,这孩子,怎么撒谎都不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呢? 但他显然还在躲避她的发问,算了,不为难他了。 她转而问他:“你这几日住在哪里?我去过永宁巷,发现你搬家了。” 关于这个问题,他能回答,但为什么搬家,他也不知何因。他只看到一群黑衣人,把他和外公的东西都搬走了,搬到了一个宽敞的院子里,然后还看到过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他紧闭了嘴。 “你能告诉我吗?”她放缓语气,温柔询问。 云念微微抬起眼皮,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苦衷吗?”她继续问。 这一回,他直接摇了摇头。 她道:“既然没有什么事情,那你带我去看一下你外公吧。” 他迟疑了许久,柏清清耐心地等着他回答,所幸,还是等到了他开口。 “我可以带你去,但你不要伸张,声音也不要太大。”要是被那个人听到了……他突然皱紧了眉头,事情会变得棘手。 “好。”她也郑重地回应道。 —————— 冉漪月走回了前院,还紧紧地攥着那一方手帕,手心都是汗。 她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骂自己狠心残忍,顾未卿身体不好,又难得回京都。冉漪月,你竟还说这么重的话去伤他…… 她墨色的眼眸此时如泉涌,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她转了个身子,忙用手帕去擦拭。 她清楚自己对他不是那种感情,小时候的往事只当一个她放进心里的小匣子,落入了时间的灰尘,不去触碰。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长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她还未抬起眸子,就被大手护进了怀里。 沈襄煜的下颌棱角分明,他没有说话,静静地拍她的肩膀。 “不哭了。”他轻轻喃道。 她贴着他的胸膛,抽搭着捂住脸,待了好一会儿,才将泪擦干,推开了他。 他被她这一推,误会了她的意思,只以为她哭是与顾未卿久别重逢的喜悦,所以也缩回了手。 他苦涩道:“你和未卿,见面了吧?” “嗯。”她轻应道,带着哭过留下的鼻音。 “之前和你的承诺,其实可以不作数。”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尾调是浓浓的苦,“你和他要是……” 冉漪月蓦地仰起头,蹙起柳叶眉道:“你以为,我冉漪月是随意许诺的吗?誓言一旦说出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你可知道?” 他幡然醒悟,原来她拒绝了未卿,原来她…… “好,我知道了。”他握住她的手,沙哑地道,又抱她入怀里。 她捶了他一下,轻柔得却像挠痒,不好意思地道:“会有人看到的。” 前院的客人走了七八,他们站在一角也没人发现。沈襄煜吸了鼻子,他才不管呢,他紧紧地抱着她,去嗅她的发香。 顾未卿推着轮椅,从后院里出来了,他的脸上存着淡淡的笑,像是释怀了,又有很多遗憾。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就像沈襄煜以为没有人发现他和冉漪月一样。 顾未卿从远处望过去,那对青年男女默默相拥,他看了一眼,缓慢地动了睫毛,他觉得他可以习惯,虽然现在心还是偷偷在痛。 谁又不曾是金戈铁马的少年郎,纵横沙场,那些过往都被西北卷起漫天黄沙的风,吹散了、掩埋了,最后流失在回忆中。 他不是没有过骄傲,但他的骄傲早就丢了,他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但幸好,他的暖暖,能找到一个如此可靠的夫婿…… —————— “云念,到了吗?”柏清清跟着云念进了京都城里靠近皇宫的另一个小巷,她让随从和秀儿先在外面等候。 这里的房屋比永宁巷那的好很多,没有臭水,没有霉味,倒是能闻到每家每户飘来的饭菜香,有真正的烟火气息。 -- 第71页 云念步子局促,走得极快,没有回头答她。 她慢跑着跟上,与他并排。才发现几日不见,他的身量已经高过了她。 长得好快啊,她分心了一下,却不防他突然停下,她没有准备,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人闷哼一声,身子一下紧绷,再没了动静。 “是这儿吗?”她没有发觉,看向他们停到的一个院子门口。 她推门进去,院子占地不大,但也不小,空地里干净,却没有寻常人家会种的花草,只有几颗年幼的卷柏,嫩绿的叶片蜷曲着。 好奇怪的院子,柏清清心里想。 她进了宽敞的屋子里,简单的家具之外,还有一张大床。 云不深盖着厚厚几叠棉被,他面颊凹陷得可怕,瘦得只剩皮包骨,闭着眼睛,呼吸极弱。 “云……”柏清清小跑过去,握住他放在被子外的一只瘦手,也没找到他跳动的脉搏。 难道!? 她颤抖地抬手要去探他的鼻息。 “小姑娘,老朽还在呢。”他忽然动了泛白的嘴,眼皮子依旧疲惫地合着。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吓,她差一点就真以为他不在了。 云不深渐渐半撑开自己的眼,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道:“是云念给我带路的。” 说着,她转头指了指刚进门的云念。 云念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变得湿漉漉,他沉默地看着他。 云不深睨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幅度极小。 “唉,你这个臭小子。”他蠕动自己的嘴,叹了一声。 柏清清关切地问道:“云念外公,你怎么搬走了?是谁让你搬走的?”她还有一个疑问,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是谁。 云不深又闭回了双眼,嘴里吐出虚弱的气。好半天,他才说:“这件事有点复杂,等以后老朽再告诉你。” 他说完,挪了挪被角,略带吃力地往上推被子,推到自己的下巴处后打算休息。 他现下不愿说,自有他的道理,柏清清不便多问,帮他掖了被子后站起身。 她看向云念,云念的神色非常不好,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白了,他垂头憋着。 她轻手轻脚地把他推出房间,自己也出去了。 他们坐在院子门口的长石板上,柏清清偏头问他:“外公他最近怎么样了?” 他俯下上半身,垂着手在揪地上的杂草,把脸埋到自己的大腿处,没有回答她。 云不深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从前只是晚上会咳血,现在无论何时,只要他还醒着,他的胸腔就同生满了铁锈一般,咳得喉咙都哑了,身体更加没力气。 被子隐盖的床,有触目惊心的血迹,这些都是云不深无法控制咳出的。 所以他近来睡得多,因为只要睡着,他就能短暂地忍耐住胸腔里起伏的疼痛。 云念不说,柏清清心里也懂了。她一言不发,看着他整个人缩起来,头埋在腿间更深,单薄的肩细不可察地颤抖着。 方才聚在他眼里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打落下来,砸到土地上,泪水竟压垮了脆弱的杂草。 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背,学着长者安慰小辈的样子,对他细语安慰。 “云念,你要加油哦。” 她不会说话,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其实她也想哭。 第38章 暴露 你为什么要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日暮西山,霞光像绚丽的颜料染在院子里的卷柏叶上,高大的暗影投了下来。 云念才缓缓抬头, 站了起来。柏清清也随他站起来。 她告诉他:“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你外公,我以后有空再来看你们。” 云念不作声, 但也没拒绝, 他盯着她的脸庞,她的脸被光照得透白,还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他抬脚,一步一步地送她到了院子大门口。 “那再见了, 云念。”她对他挥了挥手,给予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不要放弃啊。” 云念望着她, 一直望到她走出巷子里, 夕阳在地上勾勒出她长长的影子, 他敛目转头, 走回了院子里。 云不深睡了小半天,不知道有没有醒来,云念推门进屋子, 想给他做饭。 正是这时, 一双大手骤然拉住他的细胳膊, 他还没反应过来要挣脱, 就被人强行扳了个身,掐住了脖颈。 他对上一双狭长艳丽的眼,那人眸子沉得不见底,波涛汹涌般显现出腾腾杀气。 “你又找她了?”他微微眯眼, 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还把她带到这儿来了,嗯?” 云念的脖子细长白皙,被他单手轻松地扼住,脖子边的皮肤立刻泛了红。 他微弱地喘气,咳嗽不出声,抬手试图掰开那双手。可是他的力气完全比不上对方,身量也差远了,他被掐得抬高离地,无助地扯着什么,却毫无作用。 “真是孱弱,你知道,只要我再一用力,你的脖子便会断了。”他轻轻笑道,像恶狼不屑于懦弱的猎物一般,慢慢地收紧手,让他体会到一寸寸窒息濒死的感觉。 云不深被细小的拉扯声吵醒,虽然病重,但耳朵极其警觉,憔悴的脸登时没了色。 他颤抖地伸手指着他,道:“你放开我外孙!” “放开?”他笑道,“云老,我曾看你的面上,想留他一命。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让我不快,那我看,不如直接除掉这个顾家的种,也省的我想办法对付顾家。” -- 第72页 云不深嘶哑地喘着粗气,咯噔一声,他摔到了床边,却爬不过去,绝望地看向那人。 “我求求你。你冲我来,不要杀他。”云不深趴在地上,几乎哀求道。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可怜他吗?”他更加用力地收紧手,看着云念的脸涨得通红,看着他的目光涣散,气息逐渐减弱。 那一刹那,云念快要失去意识,他无望地以为自己即将要去见早逝的娘亲。 “云念,我!”柏清清惊得尖叫出声,她骇然地睁大眼睛,“明月!” 明月的手倏地松开了,云念从半空中落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一声。地上的云不深歇了口气,有些错愕她的出现。 柏清清不敢相信,自己原本只是落了手帕回来取,竟然会看到这一幕。 她冲上前护住云念,云念有些缺氧,幸好早来了一刻,不然……她看向明月的眼神恐惧与惊愕交杂。 “清清。”他收了手,她会回来,也是他的意料之外。 “你这是杀人啊!你为什么要杀他?”她紧咬嘴唇,想也未想,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扇出一巴掌。 他受了这一巴掌,半边脸浮现红印子,依然扯了一个笑,薄唇吐出:“我以为,清清永远都不会看到的。” 柏清清凝视着他,之前都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现在她错了,他不仅深藏不露,而且还打算杀害云念。 她哆嗦着嘴唇,不敢看他:“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未答,朝她慢慢走近,伸出骨节修长的手。 就是这只手,刚才掐住了云念的脖子。她摇头后退,颤抖得极厉害,以至于一屁股颠倒在了地上。 他倾身稍一提起,便将她抱住了,她奋力地想挣开他,可越反抗他抱得越紧,牢牢地钳制住她。 “清清,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他的气息在她耳边游荡,丝丝的诱哄。 有什么好说的!他就是要杀云念!她怒不可遏,手脚并用,在他怀里胡乱翻动,可怎么都挣脱不了他的桎梏。 明月俯视着脚边渐渐恢复血色的云念,投下了鄙屑的目光,然后将目光移向云不深,眸子更深了,仿佛在警告威胁他。 云不深眼睛看不清,花白的眉毛凝住,他缓了呼吸,咳得少了些,只盯着他和柏清清。 柏清清张了张嘴,出不了声,她发现自己也动不了了。 一定是他干的,她用那双秀气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 “云老,你且多照顾自己,我和清清先走了。”他冷淡开口。 谁要和你一起走!她在心里骂道。 “滚……咳咳。”云不深被气得又咳了,枯瘦的手指堵不住嘴里吐出的老血。 明月的脸上未显露任何情绪,他行走极快,白衣扬风,不染尘埃。 她在他怀里动弹不得,现在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伪装了自己,可能瞒了她很多事。 她对他,一直知之甚少。 柏清清被他抱回驿馆事,夜幕笼罩,天已经黑了。 他冷若冰霜,周身散发着寒气,沉声使唤起她的贴身婢女:“去给家公主放热水,沐浴更衣。” 柏清清愕然,心里十分抗拒! 沐浴更衣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操心了? 他这是什么操作?要准备霸王硬上弓吗?!如果真是这样胡来,那她绝对坚贞不屈、至死不渝! 秀儿伏下头,被他异常的语气吓到了,不敢看他的表情,低声诺了。 柏清清内心愤愤:秀儿!连你也叛变我吗?! 等热水放好后,他抱着她进了浴房,将她连人带衣地……扔进了澡桶子里。她喝了一嘴的热水,浮起来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才惊觉自己身体能动了。 “你有病吧?”她抹开脸上的水珠,开口便是这一句。 他没有说话,看样子确实病得不轻,只是走出了浴房。 浓密的睫毛低垂着,覆在他的脸上形成道两道如翅翼般的阴影,素淡的白衣渐渐离去。 “秀儿!秀儿!”柏清清从浴桶里爬了出来,身上的衣衫湿透了,贴在她的肌肤上。 秀儿急忙进来:“公主,怎么了?” “你快去叫海底捞他们给我备车,去云念他们住的地方!”柏清清突然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公主,你湿成这样了,再出去会感风寒的!”秀儿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道,“公主让随从他们去看着吧。” 她看了自己衣服,皱了眉头道:“行,告诉海底捞,有什么事发生都要和我说!尤其是,如果明月又去了……” 她还未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公主,快别说了,秀儿先服侍你沐浴吧。”秀儿赶紧给她脱衣,在热水中倒入香料,用澡豆轻柔擦过她光滑的肌肤。 柏清清坐在浴桶里,摸了摸鼻子。 她不敢保证他不会再想害一次云念,即使她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要杀害云念…… —————— 墙边,狸猫叫了几声,一团影子在树丛里动了一下。 “殿下。”黑暗中,居然是一个小太监从树丛中钻了出来,跪在他面前。 他立在背光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衣袂上的些许水珠被照得透亮。 小太监见他没有动静,只稍稍抬了点头,问:“主子,那明日的……” -- 第73页 “我叫你来便是让你取的。”他分开了紧抿的两片薄唇,从衣袋中取出一小卷黄纸,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双手妥善地接下了那圆筒状的黄纸,应了一声:“小淦子知道。” 他的眼静得像一方深潭,不兴水波,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小太监老老实实地跪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晌久,他才特意交代道:“让她明白份量。” “是。”小太监站起身,感受到他今日有些不对劲,但素来不该问的就不能问。 小太监谨慎缄口,只行了个礼告退:“奴才先走了,主子。” 他的手指动了动,示意小太监离开,自己仍然站在暗中,像一座背光的玉雕。 弯弓月攀到高处的枝头上,隐隐现现,少了几只麻雀的叫声,夜还很长。 —————— 柏清清洗完澡后,换了身干衣服,她站在驿馆的小院里等随从们的消息。她徘徊不定,一紧张之下,又来了个喷嚏。 “公主,当心身子。”秀儿从屋子里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她扯了扯外衣领子,问道:“秀儿,你说,明月有没有去找云念呢?我要不要也去找他们?” “公主不要担心。”秀儿帮她挽起长发,披在外衣上。 这是,喜茶推门回来了,他禀报道:“公主莫要担心,他们都没事。我们已经在那儿守着了,盯到现在没有人来找他们。” “如此就好。”柏清清道,看来明月没有再去找他们,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他又去了哪里呢? “夜深了,请公主先回屋休息吧。”喜茶保证道,“我们哥几个会守一整夜的,有我们在,公主放心吧。” 柏清清沉思了一会儿,嗯着道:“那你们帮我继续盯着,一旦有人来,或者有危险,你马上来找我。” “是。”喜茶敏捷地跑了出去。 “公主,我们进屋吧。”秀儿劝道,扶住她。 虽然入了夏,但夜间不同白日的热,夜寒露重,柏清清到现在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她的鼻子特别痒,像是有点着凉。 她乖巧地进了屋,躺上床。 “公主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秀儿担忧她,给她多盖了一层厚被子,然后带了门走了。 柏清清被两层被子蒙着,身子暖和起来,脸上慢慢沁出汗。 她吸了吸鼻子。不管了,热就热点吧,过了一晚病就没了。她如此劝慰自己,想着明天再去看望云念他们。 她混混沌沌,睡了几个时辰,但都是睡一会儿便醒,嗓子像冒烟了一样,渴得难受。 本想叫秀儿帮她倒热水,但太晚了,秀儿也该睡了。她便憋着,让自己再睡过去。 不知何时,门悄悄地开了。一点小动静,她睡得不熟,就能立刻醒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清楚是谁回来了,手攥着被角,汗又流了下来。 明月走到她床边,伸手探她的额头,有些虚热。 柏清清睁开了双眼,看向坐着的他,没有多加地思索,她一手掀了被子,一手抱了枕头,爬出了床。 脑子晕乎乎地,走路虽然不稳,但人不傻,她可是发誓了夜里不和他同房睡了的。 既然现在赶不走他,那她自己找个别的地方睡,再不行摇醒秀儿,和她挤一挤…… “清清。”他转头,轻轻地唤她名字。 第39章 嫉妒 老天更加眷顾那小子 柏清清当作没听见, 步子不停,眼看着要开了房门。他挽住她的腰,稍一使力, 她便被他放到了床上。 两层厚被子又盖在了她的身上,他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坐起身,倔强地摇头:“我不喝。” 浓浓的鼻音散在空中, 沙哑干涩的声音顿时出卖了她自己。 他吹了口气, 将热水递到她面前。 柏清清逞着面子,故意没有接。 他便揽过她的肩,茶杯沿到了她红红的嘴唇。 “呜——”她被迫喝下了水,水不太烫, 刚够她咽下。一股暖流流过她干渴的喉咙,久旱逢甘霖, 她确实舒服了许多。 他扶她躺下, 叹了口气, 道:“清清, 你这是在同我置气吗?” 她转了个身子, 背对着他不说话。 你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她在心里暗骂。 他也躺了下来,没有盖被子, 躺在多余的被子上。 乌黑的长发散乱在背后, 不经意间便缠上她在被子外的头发, 分不清哪一根是谁的。 他们二人背对着背, 原本是寂静严肃的场景,但柏清清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破坏了她高冷的形象。 她挠挠鼻子,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闷闷地传来:“清清, 抱歉。” 是他将她和衣扔进了浴桶里,害她感染了风寒。 她吸了吸鼻子,还是没理他。她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之前他掐着云念的脖子,那个冷厉的模样。 一个瘦弱的绘香楼小倌,是绝没有这么大的力道的,她不相信他的身份就这么简单,他一定是有武功的! “清清。”他用修长的手指绞住她和他的长发,把玩着,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骗了你。” 果然!柏清清颤动了睫毛,睁开眼睛。 他顿了顿,再道:“我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我爹有几十房小妾。” -- 第74页 “我娘她,只是其中一个算貌美的。我爹骄奢淫逸,惦记了我娘的容貌,便宠幸了她。但她身份卑微,怀了我之后,我爹是不打算要我的。我娘拼死把我生了下来,是云老救了我一命,我才会认识他。” “我娘不久就走了,我的日子过得更不好了。每天姨娘还有哥哥都来轮番欺凌我,辱骂我,笑我是爹不要的野种。他们使尽手段,甚至想害我性命。” “我在这透不过气的大宅院活了几年,没人疼没人爱,还未到弱冠,便被一个姨娘设计,卖到了绘香楼。她知道,反正我去哪儿,我爹都不会在意我的。” “我被压了卖身契,在绘香楼里日日低首俯心,委身于权贵。”他说着,却嘲讽地笑了一声,“你可知,有一天,我在绘香楼竟看到了我爹。他对我们这样的小倌向来没有兴致,点了几个姑娘到房里。” “那夜我就在他们隔壁房间,听他们颠鸾倒凤的声音,而我也被别人在身下蹂/躏,受尽了侮辱。”他说得云淡风轻,眸子不自然地变得冷森森,“我只能慢慢往上爬,从低贱的泥里爬起来。为了防身,我偷偷学武。为了哄钱,我还要把那些客人侍奉得服服帖帖。” 他说到这儿,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外面的被子里,啜泣声传来。 一只手软绵绵的,悄悄地抚上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顺着。 她发现他翻身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将身子朝他这边了,她还是心软了。 他闷声道:“只有你,清清。你对我才是真心的。你不会因为我的身世而鄙弃我,对吗?” “嗯。”此刻,她的嘴不容她控制。 “我每次找你都很难,花好多心思才能和你见面。”他道,“比不过云家那小子,无意间就能和你相逢。” 他和她的相遇,都是由他精心制造的。看来,老天更加眷顾那小子。 “我嫉妒他。”他直接地道明原因,“他的娘早死,他的爹也不要他了的,身世都同我是这么像。” 但云念有嘴上不说、心里疼着的外公,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软弱无力,却有你来救他,对他好。我呢,我软弱无力时,就是被人不断欺压。我被迫努力,他只要得了你的怜悯,就能舒服地过下去。我嫉妒他,嫉妒清清如此在意他。”他不满地说道,声音带着柔弱。 “所以,这就是你想杀他的理由吗?”柏清清停住了手问他。 “嗯。”他的脸还埋在被子里,但手却不安分地寻到了她的手。 他扣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示弱道:“清清,我错了,这是我第一次犯错,下次再也不犯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深思了片刻,他作出杀云念的举动,联想到他悲惨的身世,似乎可以原谅。畸形的童年导致了明月性格上的缺陷,他真的好可怜啊…… 只是第一次犯,或许可以纠正过来,她吸了口气,决定给他的机会。 “你要答应我,以后决不会杀人害人了。”她道。 他离开抬起了头看她,脸上没有泪痕,狭长的双眼似繁星闪耀,洒落点点光辉,转眸之间,美得惊心动魄。 “好。”他毫不迟疑地答道,笑意浓浓,声如脆珠。 罢了,罢了,柏清清叹了一口气。 趁她没有反应间,他灵巧地钻进了她的被窝里,揽过她的细腰,长腿还交缠在她的腿上。 “清清,我们睡吧。”他似乎心满意足地又笑了一下。 “你别靠过来……我感冒了。”柏清清动了动,开口鼻音犹在。 他贴着她笑道:“无妨,我会照顾你的。” 她没有力气,推不开他,被护在熟悉的怀里,不知不觉好像生出了一些睡意。 他想起了什么,蓦地问她:“那清清,你以后还去看他吗?” “去啊。”她实话实说,她总不会为了他嫉妒云念这类小学鸡的思想,对云念疏远吧。 他吐出热气:“我可以和你同去吗?” “不行。”想到云念外公对明月,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还是算了。 “清清,你还喜欢云念吗?” “喜欢。”她没过脑子地接道,发现什么不对,随即道,“不是那种喜欢,他就像一个脆弱又倔强的小弟弟,但人是善良的。” 他不说话,过了好久,问她:“那你对我呢?” 她咳嗽了一声,呼吸变得沉重,感觉喉咙被卡住了似的,不说话了。 他看着怀里的她,等她回答。 “睡了。”她闭上眼睛,装作安眠的样子。 他低低笑了。 —————— 翌日,皇宫。 一缕日光斜照进朱颜宫中,奢华的金银器具泛着闪闪的亮光。软塌上的女子睁开了眼,她推开了放在她身上的手,那手臃肿肥胖,收拢后抓了个空,但不影响手的主人沉眠。 皇帝袒着胸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不到午时,太监们时绝不敢叫醒他的。 步丝系好肚兜,披了件轻薄的外衫,胸前的大片肌肤雪白,锁骨边还留有昨夜行事过后的痕迹。 她独得盛宠,不过半月,从才人、美人、婕妤、昭仪,一路迅速,势头正猛,晋升到了妃位。 一时间风光无限,后宫中的嫔妃都恨得她直痒痒。她嗤之以鼻,一群庸脂俗粉罢了,还妄想同她争宠后宫。 -- 第75页 她的嘴角扬起了略带风情的笑,皇上日日与她寻欢作乐,她只要勾个眸,学入宫前所教的样子,他看她的眼神便立刻带着赤|裸|裸的欲望,她没有想到,博取宠爱会如此顺利。 她走出了朱颜宫,悄然到了一个偏僻的墙边。杂草丛生,树荫遮蔽,仿佛生来就是为遮掩住什么而存在的。 “咕——咕——” 鸽子的叫声如期而至,她抬手,十指上的蔻丹红艳艳。 一个小太监从杂草中走了出来,他呈上一卷黄纸,不忘说道:“主子说了,让娘娘按份量下。” 她迅速拿了拿黄纸,凝眉说道:“知道了。” 看她收下了,小太监便从墙边离开。 “等一下!”步丝叫住他。 小太监转回了身体,没带感情,但又毕恭毕敬地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步丝张口欲言,停了一下,还是问他:“你家主子……他现在怎么样?” 小太监欠身冷淡地回道:“甚好。主子吩咐过了,娘娘您只须‘照顾’好皇上,别的事情与你无关的,一律不需要操心。” “与我无关……”她扯出一抹冷笑,一想起那夜他如何拒绝她的,她的眸子里便生了怨恨,“是吗?” “娘娘心里知晓。”小太监不给她继续问话的机会,倏尔从墙上的小洞里钻了出去。 步丝咬紧红唇,不甘心地回了朱颜宫。 刚踏进宫里,躺在啵啵床上的老皇帝醒了过来,急切地唤她:“美人,你去哪里了?” “皇上,臣妾在呢。”她款款玉步,扭起腰胯,走到他身边,“臣妾方才去更衣了。” 皇帝伸手按在她半露的香肩上,看见她雪白肌肤留下的红印子,身体不觉又被点了火。 “怎么这么久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厚嘴,慢慢伸向她光滑的脊背,翻身覆了上去。 里头的宫女太监们走开了,他们识相地等在外面,宫里的那些事,都是知晓的。 日头正好,朱颜宫里垂下帘帐,帐暖意乱,难分日夜。 步丝在里面呆了好几个时辰,这才缓缓走了出来,一排的宫女早已等候在宫门口。 “皇上的长生药好了吗?”步丝拿外衫掩了掩自己身上的印子,对为首的一个宫女道。 “回娘娘,已经好了。”那宫女欠身,将半碗药恭谨地端到她面前。 宫中无人不知,皇上得了朱颜宫的丽妃娘娘后,近来渐知自己不如壮年,便搜罗了许多法术高强的道士到宫中,以熬制长生药。 皇上给那些道士建造了制药的宫殿,命道士们云游四海回来,为他制成药,以保延年益寿、青春壮年。 长生药一日一小碗,每日都需到时辰服下。 “我来吧,你们都下去。”步丝接了那碗药,转身便进了宫。 宫女们一齐行礼道:“奴婢告退。”现下丽妃娘娘正得隆宠,只要是宫里的人,对她都须小心慎言。 步丝抬起脚进寝殿,进门的那一刹那,她轻抖红艳艳的指甲,无色的粉末便掉进了药汤中。 她不着痕迹地摇晃药碗,拨开帘子,朝着床上的皇帝说道:“皇上,该喝药了。” 她搀扶皇帝起来,亲自给他喂药。 老皇帝一脸享受地喝了药,喝完后还不忘掐一把她的袅袅细腰:“美人啊,你真是深得朕心。” “只要皇上开心,臣妾做什么都是情愿的。”她巧笑靠在他怀里,媚眼低垂,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 小太监给的那黄纸卷里包着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喝下也不会被人发现,日久才会起作用。 她每日掐着份量加进药里,只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无人会发现。 “皇上,臣妾来服侍你起来吧。”她突然一笑,妩媚多姿,红唇艳丽。 第40章 喝药 不喝! “起来了。” 柏清清睡得昏沉, 被明月叫醒。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再睡一会儿,不料喉咙都哑得没声了。 全身热腾腾的, 连个呼吸都缓慢困难。柏清清意外自己不过短暂地着了凉,怎么病成这个模样了? 明月走到床前,微凉的手指探她的额头, 烧得厉害。 “清清, 该喝药了。”他另一只手端着药,对她道。 她看向那碗热气腾腾的药,单单闻着就觉得很苦,让她想起了太医院的味道。 她皱起眉头, 撇开头拒绝。 “药还是要喝的。”他不容她逃避,揽住她的身子, 把药凑到她嘴边。 “不喝!”鼻音愈加明显了。 她柏清清从小怕苦, 宁死不屈! “清清若是不喝, 我便想法子喂你。”他说着, 正要自己抿一口含住。 她吓得赶紧端着药碗, 一口气闷了。 “咳咳……”她喝得太急,呛了好几口,“太苦了!” 苦涩的药汤在她的口腔中散着, 越回味越苦, 她撇撇嘴。 一个蜜饯立刻塞进了她嘴里, 甜腻腻的味道化开, 盖住了苦味。 他抬手擦了擦她嘴边的药汁,放到唇边舔了一下,装作认真地道:“似乎也不是很苦。” 胡说八道,她顶着沉沉的脑子, 勉强爬下了床。 虽说生病了,但她还没忘要去看望云念他们。 “清清,你要去哪儿?”明月问道。 柏清清套上绣花小鞋,道:“更衣洗漱。” -- 第76页 “你要去看他们吗?”他一句便戳破了她的小心思,“清清不必担忧他们,我不会再对他们怎么样了。况且,他们现在住的就是我的院子,我视云老为恩公,今后也会敬他。” “那院子是你的?” 她顿了顿,想起那古怪的院子里只种了卷柏,还真像明月的作风。 “是啊,是我特意为清清栽种的卷柏。”他轻笑道。 她莫名地抖了一下啊,连连摆手。 “清清今日染了风寒,不便出行,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吧。”他拦住她,不由分说地抱她回了床,“都怪我,我会对你好好负责的。” 她:“……”你不负责也成。 他给她喂了一些热粥后,还未戴发簪发冠,披散着长发,白衣松垮,慵懒地坐在床边,似乎后面无事可做的样子。 “你今日没什么事吗?”柏清清扑闪着大眼,说话伴随着鼻音。 他:“无事,除了照顾你。” 行吧,她拉高被子,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云念他们。她想找个法子避开明月,他太黏她了,就好像……很乐意她在啵啵床上,见不到云念他们似的。 不能不说,她感觉得出,他对云念,还是有敌意的。 “月月。”她心生一计。 明月低声嗯道。 “我想小解。”她不顾什么女儿家的面子,便道。 “好啊,我带你去。”他翻了翻一本古书,慢悠悠地道。 她憋红了耳朵:“不行!” “清清不用害臊,上次在绘香楼,可是我陪你去的,连你未洗手,我都不曾嫌弃。”他笑道,轻易地勾起她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这下是真的害臊了,忙道:“你去叫秀儿 ,不用你陪。” 他合上了书,不再逗她,轻笑一声便出去了。 不到一会儿,秀儿推门进来了。 “公主,秀儿来了。”秀儿半跪在床前,想扶她起身。 柏清清推托:“先等一会儿,其实我不是想要上厕所。” 秀儿露出疑惑地神情,看向她。 “我找你进来,是想问你,海底捞他们守在那边怎么样了?” 秀儿道:“一夜无事,并无人来过。今早他们本想禀报公主的,是公子拦下了他们,说是公主染了风寒,不能打扰。” 柏清清吸了吸鼻子,有些低烧,脸还泛着微红。 秀儿有些担心,又道:“一定是昨夜着凉的缘故,公主要好好当心身子啊。” “我没事。”她道,“你让海底捞他们继续去云念那边守着。” “是。”秀儿行礼允诺。 “还有!让喜茶去顾家,顾大将军家!”她似乎决定好了什么,才说出口。 “公主,去顾家做何?” 她打了个喷嚏,才道:“让喜茶找到顾将军,务必给他带话。就说:如果是寻不到云念他们,喜茶来给他带路,把他带到那个院子里。” 她呼出一口气,这并不是逼云念去回顾家,而是她昨夜便慢慢想通的事情。 秀儿抬眸看她,有些不解。 柏清清猜想,云老换了个住处,可能是在躲避顾家的寻找。 但云念现在太弱了,根本不能自保。虽说明月承诺不会再伤害他,柏清清还是担心。云念身份特殊,若是让其他有心之人知道了他的身份, 一个没有武功的柔弱少年,只会被人害了。 或许顾家是他最好的依靠,一旦有顾仲林护住,对他的未来发展只有好处。 她叹气道:“就这样办吧,有事再禀报我。” 云念在这个世间,他恐怕要做一次被迫割舍了。 —————— “这么说,西域那女人下毒害皇上?”顾仲林坐在书房,腿上盖了一层毯子。 “是,漪娘亲自看到的。”一个女人答道,她穿着老嬷嬷的宫服,长得却不老,从相貌上看,不难察觉出,是那个“老嬷嬷”。 她道:“漪娘这些日子都在盯着西域那女子,没去找过小少爷。前几日再去,云老已经搬家了,不知搬到了何处。” “还没找到念儿吗?”顾仲林剑眉上有一道疤,虽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余味,但脸早被西北沙漠吹得干黄,皱纹遍布。 漪娘皱眉,面露难色:“是,一直未找到。” 他叹了一声,道:“也罢,云老不愿我见念儿,你再帮我去找找。若是离京之前还未找到……” 他停住了,陷入漫长的沉默。 漪娘抬头等他继续说。 他垂眉道:“那便找一个有能力的人代他,就说是我顾仲林的小儿子。念儿他要是不愿,我也不能强求下去了。” 这是下下策。 顾家没有支柱,顾家军唯顾家人马首是瞻,他们想要的将军,是一个流着顾家血的人。只要顾仲林承认了,那顾家军就会继续拥护下一个继承人。 他已经不奢求云念原不原谅他多年前犯下的错了,他身为人父,不能逼云念去西北,除非他自己同意。 “将军。”漪娘话中饱含哽咽。 顾仲林闭上疲顿的眼,道:“你走吧。” “是。”漪娘行礼离开,却因想到什么,停了脚步,“那将军,西域女人害皇上的事……该如何?” “瞒着,就当不知道。”他抚摸着腿上的小毯子,讥嘲地道,“我们顾家为整个大荣守边关,这么多年了,任劳任怨,可皇上的回应却让我们寒心。” -- 第77页 顾仲林不是大圣人,曾经或许是无私地为大荣奉献,但那也是为了边关的百姓减少西域人的侵扰。他顾家如今败落成这样了,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也苟延残喘。 而皇帝连口粮都拨得抠搜,甚至怀疑顾家的忠心。让他再唯唯诺诺地对当今圣上,他顾仲林有骨气,是绝不会心甘情愿的。 国无明君,身为一个臣子,有护百姓之心,还有害主之心。顾仲林是矛盾的,但他手里还存着底牌,以防世道不测…… 漪娘也没有感到惊讶,平淡地应了,重新戴回了老嬷嬷的面具。 她走了后,顾仲林研磨,握起毛笔,给宁州的沈王写一封信。 他在京都这几日,对朝廷了解更多。沈濮与他几日便互通书信,以交换信息。 沈兄。 他写道:近来我在京都,粮草衣物的事情得到了解决。我还见到了吾侄襄煜,他很好,长高了许多,有你当年八九分影子。 他先写了些琐碎的小事,以慰藉沈濮对沈襄煜的思念以及对顾家军的忧虑。 而后,他才写到正事:西域人前几月在京都行商,其中商人还送了一个西域女,被皇上纳入后宫,扰乱朝政。西域心怀不轨,西域女对皇上下毒,此事体大,仲林故此隐瞒未发。 …… 襄煜还未明知自己身负重任,仲林日后再与他密探。 用这一句收尾后,他注上名字,唤了一个小将进来。 “你去把密信,寄给沈王。”顾仲林差遣他,“同之前一样,一定不要被人发现。” 小将跪下郑重道:“是,将军。”随后把信揣进怀里,匆匆离开。 做完这些,顾仲林这才舒了一口气,他敲打着自己瘫软的膝盖。 “将军。”一个家仆进来禀报,“有一个小厮找您,说是东胡公主的随从。” “东胡公主?”他双眉凝住,东胡与他素来没有什么交往,那公主又有何事,要派随从来找他呢? 但他还是说:“让他进来吧。” “是。”家仆出去叫那个随从。 不到片刻,那随从跑跳着进了书房,腿脚灵活敏捷。 “你是东胡公主的人?”顾仲林问道。 喜茶行礼道:“是,将军,公主今日让我带话给你。” “带什么话?” 喜茶:“我家公主说,如果将军寻不到云念的话,她可以让我带你去。” 顾仲林站起身,膝盖微屈,下半身腿在隐隐发抖。他骇怪道:“东胡公主,怎么会知道念儿?” 而且,似是还知道念儿和他的关系! 喜茶不急不缓地说道:“公主与云念相识已久,曾好心救过他一命。从云念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世。将军不必顾忌,我家公主没有害顾家的心思,她希望你找到云念,和他们谈谈。” “这样。”顾仲林喃喃道,这个东胡公主,有些不简单…… 不过她这样做,是在帮他,如今找不到云念,他姑且相信一次这小厮。 于是,他道:“替我多谢你家公主,请你指路吧。” 第41章 想通 配得上那个位置 早市。 家里的米吃完了, 云念买了小袋米回来。 他回了院子,柏清清派来的随从们轮流保护他们好几日,现在正好回去休息。 云念拿了一个盆子, 水槽里放着水,再把米倒了进去,洗了洗米。 最后捞出米, 他用淘米水洗了把脸。 清秀的脸还在长开, 五官显出分明,晨光熹微,照在他半边侧脸上,沾在额头发丝上的水珠闪着碎光。 他扶云不深起床洗漱, 又去熬粥。 过了小半时辰。 粥熬到软得黏糊,云念才舀了一碗粥, 给云不深送去。 云不深病重在床, 咳得厉害, 根本咽不下一点硬的食物。云念尽量把粥熬到最软, 让他容易吞下一点。 “外公, 喝粥了。”云念端了那碗白粥,递给了云不深。 云不深坐在床边,佝偻着奇瘦的背, 整个人像一块干枯的老木头。 他问道:“小子, 你喝过了吗?” “喝过了。”云念面不改色地道, 锅里还留一点粥, 等云不深喝饱后,他才去把剩下的喝掉。 “又撒谎。”他放下白粥,要还给云念,“你先给我喝了, 饿着肚子还逞强。” 云念忙道:“锅里还有,我看你喝完,就马上去喝。” 他把碗又放进了云不深的手里,云不深使不出什么力气,白粥颤抖着递到自己嘴边。 白粥熬被软烂,冒着热气。他还未碰到碗沿,仅仅闻了那热气,便立刻变了脸色。 他扔了碗,滚烫的粥洒在地上,热气还未消。 “外公!”云念急声道。 “这粥有毒!全部都给我倒掉!”云不深惊得抽搐起来,干裂的手还在发抖。 “怎么会?”云念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口,这米明明是他今早在集市买的。虽然问了一个从前没买过的老婆婆买的米,但…… 难道,那个老婆婆要害他们!? 这一刻,云念呆滞了。 “小子,看来,是有人要害你性命了。”云不深握住自己的手,呼了口气又咳嗽起来。 云念问道:“难道是他?” 前几日掐住他脖颈的那个……可怕的人? 云不深摇了摇头,道:“那家伙狠是狠,若要杀你,不会如此折腾。但不排除他知道,等着借刀杀人。” -- 第78页 在天下,有谁会害一个微不足道的毛头小子呢……和云念扯上关系的,那就只有顾家。 顾家的宿敌就有可能。云不深道:“你好好当心,已经有人盯上咱们了。” 云念的脸慢慢凝固了,眸子里透着寒冷,果然,他只要是个弱者,人人都能轻易地害他。 连同之前那个人,也说他什么来着……说他孱弱!他现在确实是个孱弱非常、卑贱至极的人。 “知道了。”他吐出几个字,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家里还有一些野菜,云念用扫帚扫掉地上那些粥,默不作声地重新熬了碗野菜汤。 “云老,云老。”柏清清随从中一个机灵的小厮敲了敲院门。 喜茶见没人,便推开了门,侧身极识相地让道:“顾将军,您先请。” 顾仲林进了院门,因为膝盖不好,走得并不算快。 云念出了房间,正撞上要进里面房间的顾仲林。 他与顾仲林有六七分相像,尤其是那眉眼,同顾仲林年轻时没差一二。 顾仲林的双眼布满血丝,盯着云念不放,嘴唇哆嗦,喊他:“念儿。” 云念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中年男子是谁,他张了张嘴,没有想到他多年没见过的父亲——顾仲林竟会站在他的面前。 顾仲林怯弱地伸手触碰他,声音渐渐沙哑,他一把抱住了云念,道:“念儿,我是你爹。” 一刹那,云念愣住了,仿佛有数万道皮鞭抽过他,伤是日久才疼起来的,钻心的疼。 他推开顾仲林,脸上毫无感情地说道:“我没有爹。” 顾仲林猛地颤了颤身子,似是被他的话伤害到,用那双疲惫的眼,一寸一寸地瞧云念。 “这些年,是我负了你。” 他低头认错。 无意间,云念看到了他半边头上的沧桑白发,云念撇开头,不再看下去。 “这么多年了,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顾仲林哀求道,“但让我进去,见见你外公吧。” 云念不作声。 顾仲林以为他默许了,便从他身边走过,推门进了房里。 “滚出去。”他还未走近,云不深便怒骂道。 “云老,多年不见了。”顾仲林停了不再动,没有离去。 “呵,老朽才不稀罕见你。”云不深冷哼了一声,原本细弱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中气十足,“托你的福,我的女儿死了,外孙也被人唾弃。” 顾仲林面露愧疚,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云念。” 他年轻时犯了错,抛下云芸,弃了云念,这是他毕生的悔恨。 云不深:“你要来这儿装好人道歉,想带走云念,不如早点滚回你的顾家。老朽是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云老……”顾仲林跪了下来,膝盖撞上地,吃痛地抖如筛子。 “派漪娘来劝你了十多年,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顾仲林犯了错,不求您原谅。云念不想跟我回去,那便不回顾家了。”他又道,“但你得让我照顾云念,他还小,在京都不安全。” “老朽是不会依你的,你要是敢带走云念……老朽烂命一条,便死在你面前,让你黄泉之下,还遭厉鬼缠身。”云不深气得不带喘,倔强地道。 “可云念他在这儿,太危险了。西域人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势必会来害他的。”顾仲林劝道。 云不深又哼了一声:“不用你管,老朽外孙的命,同你无干。” “云老,不能拿念儿的性命开玩笑。”顾仲林道。 云不深:“我说了,不用你管。十几年前,你没想管云念;现在,也休想多管!” 顾仲林自知有错,闭了嘴,但还是没有走。 云不深的病又犯了,他转头拿了块床边的烂布捂嘴,不再理会顾仲林,咳出的黑血将布染得更脏了。 他们陷入了漫长的僵持,正当云不深再发话赶他时,云念进来了。 “我可以和他走。”他缓缓说道,没有看顾仲林。 顾仲林蓦然抬头。 云不深骇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子,你在说什么?” “我和他去西北,去边关沙场。”云念一字一顿地肯定道。 “臭小子,你想去那边送命吗?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去给顾仲林当盾牌的!”云不深呼吸局促,瘦得见前胸的骨头形状。 云念立即上前,给他拍拍肩平复他的身体。 “外公,今早我们不就被人下毒了吗?”他低声对他道,“我没有武功,也没有出息,在京都都难以自保,更别说保护你了。” 现在,他是一个任何人都能欺压上头的弱者,太医院那些人如此,那个人也如此,所有人都看不起他,除了她。 想到这儿,他垂眸,厌烦自己的能力,他想要改变,变成世上的强者。这样,那些人才不回轻而易举来害他,他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小子,我才不要你的保护呢。”云不深别扭地道。 云念深深地闭上眼睛:“让我去西北吧,我可以尽我所能,为顾家守西北。” 锻铁需要火烧水浇,他不想承认自己永远是个弱者。 “念儿,你真的……”顾仲林抬起剑眉,欣喜道。 “我并不是因为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他道。 “我知道。”顾仲林道,不改欣喜。云念能做到这份上,他已经很满意了。 -- 第79页 云不深憋了一会儿,豆大的泪珠从没了眼珠的空洞里滚滚掉落,他沙哑道:“小子,你真的想好了?边关沙场很苦,一旦去了西北,再回来都很难了。” “外公,我想好了。”云念捏起拳头,说道,“我去了西北,一定能回来再见您的。” 他心里还有几分忐忑,若是云不深再挽留一下,他或许就不去了,他实在舍不得他。 而云不深揩了一把泪,只叹气:“罢了罢了,我替你做不了主,你也大了,想飞哪就飞哪吧。” 云念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谢外公成全。” 顾仲林虚弱地站了起来,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我们顾家有你,我也算放心了。” 他顾仲林的儿子,当真绝不会是什么蝼蚁之辈。 “我去了顾家,你们顾家得同我保证。”他道,“我到西北以后,必须派人寸步不离地照顾我外公,要事无巨细,吃喝都要防着。” 云念聪慧,他给予了顾家,那顾家也得还给他什么。 “好,这些事情我都会安排的,你放心。”顾仲林豪爽道,“念儿,现在就同我回去吧。” 云念没有拒绝,他走近云不深,似乎想要再说什么。 云不深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用粗粗的气道:“别过来了,你走吧,以后你还是我云不深的外孙,外公还认你。” 他的泪如泉涌,故意不让云念再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都七老八十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他嘲笑自己。 云念没再上前,轻轻道:“好。” 他便跟着顾仲林离开了。 喜茶站在院子外好久,看到他们二人出来,知道此事成了。 “去替我谢谢你家公主,我顾某没齿难忘,他日有事,顾某都会尽心竭力地相助。”顾仲林道。 “小恩不必言谢。”喜茶道,“公主希望你好好照顾云念就行。” “这是自然。”顾仲林说。 原来,是她带他们来的。云念在心里忖着,她也希望自己去西北。他的拳头更加捏紧,彻底地决定了。 顾仲林带他上了马车。 坐在车里,顾仲林不忘提一句:“念儿,你能回来,为父很高兴。你的长兄,在家中也等你了很久。” 顾未卿吗? 云念苦笑,他同顾仲林摊开了道:“我回顾家,不是为了你们顾家,也不是为了大荣胥家。” “我是为了证明我自己,为了证明,我也能守卫大荣底下的百姓。”他郑重道,“你们顾家白给我的位置,我日后也会证明给你们看,我云念,配得上那个位置。” “念儿,慎言。” 顾仲林制止了他的话,但望着自己的小儿子,有几分诧异,诧异过后是赞许。一个少年人所站的高度,是一般同龄人无法企及的。他很庆幸自己有如此的儿子。 以后世人都会知道,顾仲林的儿子,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42章 午膳 真好哄。 “公主。” 喜茶跑得极快, 轻功了得,不一会儿便蹿回了驿馆。 他小跑着进柏清清的房间里。 明月站在门口,身高腿长, 拦住了他。 “喊什么?”他一挑眉,道,“公主染了风寒, 现下睡了。你有什么事, 都同我说吧。” 喜茶抬头仰望他,见此人长得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言行举止尊贵高傲,公主又夜夜宠爱他。 想必他同公主的关系匪浅, 总之,不好惹! 他极会鉴貌辨色, 识时务地说出:“公主命我去给顾将军带路的事, 此事成功, 云念跟着将军回顾府了。公子, 你等公主醒来, 记得告诉公主。” 明月略一颌首,摆手让他走了。喜茶便顺从地退下。 明月回到房间,柏清清躺在床上, 已经醒了。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她问道, 嗓子很哑。 他背手走近, 不知是笑还是什么, 道:“是啊,方才你的随从喜茶来找你了。” “是吗!那快让他进来!”她心虚地坐起身,希望明月不知道她做的事。 【叮咚,恭喜完成任务四, 获得积分200,当前积分2000。】系统的消息提示声传到了柏清清的耳朵里。 他轻笑:“清清,清早我不在的那一小会儿,你背着我做了这一桩好事啊。” 还是被他知道了。柏清清讪讪一笑:“这不,帮帮忙吗?做好事,攒人品,涨积分。” 不知道为何,她面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心虚。 “清清对云家的那小子,真是操碎了心。”他坐过来,说得没有怪罪的意思,却有一股子浓浓的醋味。 她赶紧否认:“云念身世特殊,你也知道的。我看他在京都除了外公,没亲没故的,回了顾家,也是在保护他。” 明月沉默了片刻,好像想通了,他笑道:“也好,回了顾家,再去西北。” 虽说之前因为是顾家的关系,他不想那小子被顾家认回,但想到那小子走后,山高水远,和清清少了联系,也省得他平日里见了烦心。 “你……也这么觉得吗?”柏清清惊讶道,她原本以为他是不愿意的,不过看来,云念回了顾家,明月还挺乐意的。 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真是奇怪! 她缩了身子,又躺了回去,生病了就做不了什么事,不如再睡觉。 -- 第80页 “清清。”明月瞧着她如一条深海里的小鱼,眨眼间钻回被窝里,不禁逗道,“你不吃午膳吗?” 都过了早上了,她一拍脑门,怎么可以把吃饭的事情忘了呢。 “今天我想吃花椒闷肉片、炸土豆、糖醋排骨、西红柿炒蛋,对了,还有清蒸大螃蟹。你让厨房给我做,你想吃什么也同他们说,过半个时辰我起来和你一起吃。”她嘴皮子不停,极快地报出自己平常会吃的菜。 说完,她冲他眨眨眼,示意他听清了吗。都说生病的人会食不知味,而她倒相反,胃口极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明月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双狭长的眼玩味地看着她:“清清,你说的这些,都不能吃。” “感染了风寒,忌辛辣,故花椒不行。” 柏清清不甘心:“那其他呢?” “土豆油炸,会上火,易得口疮;糖醋酸甜,对喉咙不好;西红柿为寒性,与病相冲。”他不疾不缓地解释道。 “那大螃蟹总可以吧,我想吃海鲜啊!”她做出最后的挣扎。 他:“不行,螃蟹也寒。” 她听后,登时泄了气,小小的头都埋进了被子里。 不吃就不吃,他还管这管那,她撇撇嘴。 他低低笑着,道:“我让厨房给你做一些清淡爽口的菜。” 她气哼哼的,他在这没住几日,就像个男主人了。那些下人,就连秀儿,都对他唯命是从。她在家中的地位,逐渐不保了! 半个时辰后,秀儿和其他几个下人们纷纷端了许多菜进屋。 柏清清听到碗瓢盆放到桌上的声音,摸摸自己的肚子,饭菜快要馋死她了。 她迅速爬了出来,披了件外衫就到了外间。 红木桌上摆了许多小菜。花椒、土豆、排骨、西红柿和蛋,还有大螃蟹。 她方才说的都有,她内心雀跃,明月还是对她好的。 “多谢月月。”她拾起筷子,咽了口水,便要开动。 “且慢。”明月用另一双筷子拦住了她的筷子。 她问:“怎么了?” 只见他揽过这些菜到自己这边,道:“这些是我吃的,那几道菜才是你能吃的。” 说罢,他笑眯眯地把大白菜、胡萝卜炒芹菜移到了她这边。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几道素菜,气得哼唧出声。她吃得杂,但一向无肉不欢,今日居然要吃全素的菜! “我不吃了。”她摔了筷子在桌上,用那双俏丽的眼,毫无威慑力地瞪着他。 他开始动了筷子,随意回道:“你不吃,那便看着我吃。” 他的筷子回回落在她喜欢吃的菜上,他慢条斯理地咽着,还不忘赞叹一句:“真好吃。” 她还在病中,小脾气耍得顺溜,嘟着嘴看着他继续吃菜。 “今日清清瞒我,我大受打击,得吃点好的,给自己补补。”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笑道。 不就是背着他帮云念吗,至于记仇到现在吗? 她不想理他,但饭菜的香味扑鼻,她的肚子背叛她,饿得咕咕直叫。 “清清,你不吃点吗?”他含笑问道。 柏清清又咽了口水,甚是没志气地动了筷子。算了,亏什么也不能亏了身子。 她哼哼唧唧,只安分地吃了那两道素菜,尽量不看他那边的荤菜。 “好了,别气了。”明月见此,轻笑道,“这些都给你吃,但要适当,只能夹几次。” 他将那些她爱吃的菜推向了她,她瞬间没了脾气,乖乖吃起来。 真好哄。 他瞧着她吃饭,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公子,你吩咐厨房熬的鲶鱼汤,已经好了。”秀儿端着一大盆鱼汤过来。 那鱼汤香味甚佳,汤汁乳白,看着都鲜美,柏清清又馋了。 “端给清清吧。”他道。 秀儿端到了她的面前,便退下了。 柏清清抄起筷子,吃了起来。味道极好,还很熟悉。似乎同那一次在船上做的很像。 明月眼尾上挑,发觉她吃出来了,便道:“这道菜,是从那些渔民那儿学来的。” 难怪!柏清清盛了一小碗汤,心满意足地喝下。 —————— 云念一进了顾家,顾仲林便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顾府里的人见他都极有礼貌,皆行礼叫他一声二少爷。他们从未议论过他的身世,只是望他的眼神多少有些特别。 顾仲林给他取了新的名字,一个属于顾家的名字——顾念行。 为了隐瞒他私生子的身世,顾仲林对外放出的消息是,顾家二少爷自幼多病,养于山间道观中,如今病已好转,才回了顾家。 京都的人听后惊讶,不曾想已故的顾夫人还生了小儿子,但顾家既然这样说,说嫡子便是嫡子,真的便是真的,他们也不好多加揣测,甚至连朝中官员,听到这消息皆面露悦色。 以为顾家山穷水尽,这样一看,顾家,或许有救了。 顾念行,在大家殷切的期盼下出现。云念过上一种与从前迥然不同的生活,云泥之别,莫过于此。 他老实谨慎地在顾家,每日接受着顾仲林的教导。 有一晚,又有人过来敲了他的房门。他自然地去开了门,以为是顾仲林过来,却没想到是顾未卿。 顾未卿只穿了素净的丝质寝衣,对云念微微一笑。 -- 第81页 “请进。”云念侧了身,沉着声说。 顾未卿推着轮椅进来,他道:“这几日住在这,可还习惯?” “嗯。”云念垂着眸子,极轻地点头。 “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顾未卿又道,他温柔的眼眸扫过云念。 “好。” 顾未卿见他如此生分,连头都未曾抬起,便淡笑道:“和我说话,你紧张吗?” 云念口是心非地道:“没。” 他的手心出了凉汗,顾未卿对他来说太遥远了,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他觉得自己不配。 “你不用紧张,我是你兄长,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绷着。”顾未卿缓缓道,他发现这个弟弟不敢看他。 云念顿了一会儿,鼓足勇气开口问道:“是不是顾……是爹让你过来看我的吗?” 顾未卿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想来的。” 云念怔住了,从前的他是绝不敢妄想这样的事情。他明明,在别人眼里,低贱到随意打骂,像踩在脚下的一滩烂泥。 “其实,我来看你,想送你几本书。”顾未卿从轮椅一侧的布袋里拿出三本书籍,分别是《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起》,“这几本兵书,应该对你有用。你闲暇时候,可以多看看。” 云念默不作声地接过,这几本书他都偷偷看过,之前自己每月省吃俭用问别人借的,为此还走了半个京都城。 他喜欢看兵书,着迷于下棋,这些他都藏在心里,没告诉他人。 “多谢。”他轻声道。 顾未卿转了轮椅,留着不变的笑:“夜深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云念送他到自己的院子门口,他摇摇手让他不用送了,他才听话地停下。 顾未卿独自推着轮椅前进,走在安静的长廊里,嘴角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笑,只是那笑,带着不可明说的苦。 他最后分明地窥见了云念对他的那种……羡慕,他不禁摇头一笑。 青春韶华,年轻方好,他才是被羡慕的那人。 顾未卿在他这么大的时候,终日悒悒于自己断了一双腿,感慨命运对自己何其不公。 等到他习惯时,才发觉最好的光阴,已经悄然而去了。 第43章 隐瞒 都是些陈年往事 束青起早去接一个人。 天还蒙蒙亮, 他便驾着马车出了京都城。回来时,一轮红日从东边而起,自天边晕开了亮光。 他勒紧缰绳, 将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宅子大门口。 “徐大人。” 束青毕恭毕敬地扶那个人下了地。 徐泾常摘下戴在头上深黑斗篷,看那破旧牌匾上的两个大字——徐府,脸上微微带着笑。 “恭迎丞相大人。”束青跪下来对他道, “朝中的昔日部下都在里面等着您。” 徐泾常单手背后, 过了不惑之年,走路时腰杆仍能挺直,他那双鹰眼,此刻投射出奸刁的光芒。 这半年, 京都城,看似变了, 却实则还是没变。 朝中关系错综, 牵连如密网, 他一动, 势必会带动许多人。同样地, 没人能将他完全从里面摘开,当今皇帝也不行。 这也是为何远隐慧和寺的日子里,皇城中的消息无论如何, 依旧能传到他的耳中。 “徐大人, 您回来了。” “大人, 下官有礼了。” 他一进府里, 从前的几个心腹官员便上前问候,他们躬下身子,对徐泾常一顿奉承夤缘,连腰都放低了许多。 “大人, 您准备何时回朝呢?”其中一个最会逢迎的六品承议郎道。 徐泾常受着左右的讨好,笑得显出满脸皱纹,只道:“过几日吧,我便会回来。” —————— “两千,两千二,两千四,两千六……” 柏清清掰着手指头,计算能力差到连她自己都怀疑,这么多年学的数学全还给了数学老师了。 说来她为什么算这个,只因为这几日系统就跟抽风了似的,给她疯狂派任务。 任务的内容和之前都不一样,简单至极,诸如救济经过门口的一个乞丐老人、帮下人修剪花坛里的杂草、替秀儿打扫屋子……最近的那一个任务还是给明月梳头发。 柏清清:“……” 她给他梳头发的时候,那厮笑如春光明媚,连带着眉毛都挑得动人,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她。 【叮咚,下面分配任务十,请宿主过几日为云念送行。当前积分2800,距离3000还有200,继续加油哦!】 送行这种大事还需要说吗!她觉得这个系统越来越啰嗦了,直言道:“系统,你最近怎么抽了?给我发了这么多任务,让我使劲赚积分。” 【起因:世界的方向轨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有不明因素介入其中,系统正尽力补救中……】 【当前宿主积分过少,且宿主本身能力太弱,不足以抵抗复杂的剧情。】 “……”说白了,就是嘲笑她太菜了呗。柏清清在心里对系统破口大骂! “清清,何事让你如此恼?” 一声轻笑传来,明月走到了她身边。 柏清清道:“没什么,就是最近病还没好。”说着,她故意吸吸鼻子,装作自己病得还厉害。 他慢慢靠近她,抬手试了她额头,笑道:“看来,确实还没好。” 她不明所以,附和着点点头。 -- 第82页 “清清,后面那几日,白日里我陪不了你了。”他道,“不过,夜深便会回来。” 她故作随意地问道:“干什么去?会那些昔日的小情人吗?” 他突然起了兴致,含笑着望她,等她接下来的反应。 她憋下了不高兴,装成极轻松语调:“那你去呗,不关我的事。” “清清,你吃醋了?”他笑眼对上,戏谑道。 “没有。”她撇开头。 他勾起修长的食指,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让她防不胜防。 他笑道:“撒谎也装不会。我外出有事,小情人全都没有,心里倒是有个吃醋的小娘子,正站在我面前。” 柏清清揉了揉鼻尖,不看他:“快走吧。” “好。”他道,竟真的走了,走得很快,眨眼间便没了影。 她抚上自己逐渐泛红的两颊,说服自己定是感冒留下的。 从他赎身后住在驿馆,她便动不动这样,自己总是找理由搪塞过去,未真正察觉,他们的日常相处方式,像极了一对小夫妻。 对感情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柏清清向来是慢了好几拍,这也是她为什么单身至今的原因。 “公主。” 海底捞寻到了她,看神情有些焦急。 她问道:“怎么了?” “云老有事找你,快快随我一去。” 糟糕!柏清清猛地想起,眉间染上阴霾。她快步走了起来,旁边的海底捞跟着她,低声叹道:“近来云老的病愈发严重了,一天比一天虚弱,恐怕……” “闭嘴!”这是她第一次疾声厉色对随从,顿了一下,马上又道,“你快去申善堂请何岑过去看。” “是。”海底捞脸边留下汗,去了。 柏清清让烤肉自助赶着马车,去往云不深住的那个院子。 云外公,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她一路上惴惴不安,在心里默念道。 马车到了门口。 柏清清不带停顿地跑进屋子。 “云念外公!”她双手扶膝,喘了好几口气,抬头看云不深靠在床头,他动了动手指。 “小姑娘,过来点吧。”他的嗓子像常年曝晒的老树干,用斧子割裂时就断得不成样子。 顾家几个侍从站在屋子里,个个焦眉苦脸,看向柏清清不知所措。 “你们……都出去!”云不深尽力吼了一声,“让顾仲林替我瞒着云念,不然他得疯。” 侍从们无法,应声称是,他们走出了院子。 现在,屋子里只剩云不深和她。 她蹲在床前,握住他枯枝般的长手,道:“云外公,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她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压低,让他听不出她的哭腔。柏清清听以前的老人们说过,只有临终的人,才会找来亲近的特意交代事情。 云不深咳道:“放心,今日老朽还死不了……咳咳……算算日子,还能苟活几日。” “云外公。”她颤抖着嗓子,想告诉他这样讲不吉利,还想安慰他什么,但是他心里如明镜似的,她现在说什么话,都于事无补。 “老朽找你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这件事,只同你一人说,云念也不行,明白了吗?”云不深拍了拍她的手,说得格外严肃。 “明白。”她慎重地点头。 他停了话,又是一阵阵反复的咳嗽。柏清清靠过去给他擦,却发现他咳得已经没了黑血,只剩下嗓子在那一气接不上一气地嘶喘。 她的全身不自然地颤栗着,也未说什么,等他缓点再说。 他咳完后,又拍了她的手,道:“不要害怕,老朽还有口气吊着。” “我要和你说的事很长,源于我此生犯的第一个错误开始……咳咳……我把所有要说的话,都埋在一处地方了。等我死后你再去寻,这些事你看了后,切忌不能告诉他人!若是讲了,只会给他人招来杀身之祸!” 她冷静下来,又点了点头。 “都是些陈年往事,我原本……想烂在肚子里,独自悔恨着。现在看来,不能瞒了。”他道,“一切都超出了我所想,已经疯了,疯了!” 他这一激动,扯了内脏,又招来数番咳嗽。 柏清清等到他咳完,听他最后道:“我想着死后,至少有人知道真相,这样多少减了点我的良心不安。所以,我把它都给了你,现在你不用惊讶为什么我选了你。以后等你看完后,便知道我……为何选的是你了。” 柏清清张着嘴,吐出了绵长一口气,才道:“好,我答应您。” 云不深点了一下垂着无力的头,低声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埋在何处。” 她听话地照做,听完后,眉毛不自觉拧成了一条线。 “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云不深拍了她的背叹气道,“不要把我的事同云念说,我晓得你知分寸的。” 这是善意的谎言,有些时候人不得不选择撒谎,柏清清闭上眼睛,答应了。 何岑守在外面多时,等柏清清出来后,才让他进去。 他给云不深把了脉,只一接触云不深粗糙的皮肤肌理,他便缩回了手。 “怎么,大夫还这么畏畏缩缩的?”云不深笑道。 被他一语中的,何岑吞吐道:“我……实在给你开不了药了。” “我心里知道,你不必勉强什么。”云不深道,“以后,你要记得老朽和你说过的话,好好做个大夫。” -- 第83页 何岑扑通跪了下来,霎那间,泪已经流过他的脸。 “云太医!我……我多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他磕下了一个头,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 云不深摆摆手:“罢了,老朽也不否认了。你走吧,不用行大礼。” “嗯。”何岑哽咽着站起,拎起自己的医箱子,走到门口时,还回了个头看一眼云不深。 他想最后记住他的恩公。 柏清清等候在外面,用眼神示意,问他病情。 他无力地摇头,连一丝希望都没有,时至于此,任何药都无法延续他的命了。 柏清清明知会如此,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阵痛,仿佛一双手无情地捏住了她的心,一寸痛都难消。 —————— “煜儿,你来了。”顾仲林道。 窗外雨打花草,下得甚是厉害,沈襄煜撑了一把油纸伞过来,小腿处的外衣还是湿了大半。 顾仲林生了一个火炉子,招他过来,说得别有深意:“来烤烤,这天,真是说变就变了。” “顾叔叔因为何事如此忧愁?”沈襄煜撩开湿答答的衣摆,坐了下来。他来这儿开始,顾仲林神色凝重,一直未舒缓。 顾仲林叹了口气,用铁钳捣了捣炉子里烧着的木柴,碳价太贵,顾府到天冷以后,烧得都是柴火。 “念儿的外祖父,云老快不行了。”他道,“他让我瞒着念儿。” 瞒肯定是瞒不了多久,只是时间的问题。 沈襄煜道:“老人家最后的意思了,由着云老吧,不想让他知道,或许有自己的理由。” 顾仲林点头道:“说是如此,我也只能瞒念行几日,到后面,我们马上要回西北了。” “这么快?”沈襄煜神色诧异,“顾叔叔不能多呆些日子吗,未卿不是也想在京都多留几日?” 第44章 离京 我喜欢你很久了 顾仲林摇头, 眼睛充血般,带着浓浓的倦态:“不能再等了。我只留了几队没有牵挂的老兵们在那守着,西域人何时再袭, 都无法预料。” “我听说,前几月,西域的一些商人来京都贸易。其中一个, 还献了美人给皇帝, 如今那女人独宠后宫,迷得皇帝无心政务。”沈襄煜担忧道。 顾仲林背着手,道:“确实,内朝如此, 外朝亦是乌烟瘴气,皇上未立储, 皇子们皆无出彩, 只会拉帮结派, 挤破头想得皇上的宠爱。现在朝堂, 犹是一盘散沙, 立不起来。” “煜儿切不可与任何一帮人为伍。”他告诫他。 “此事,不用叔叔说,我也知道的。”沈襄煜肯定地答。 顾仲林应着, 想到什么, 但又纠结于说出口, 他缄默不言了好久。 “叔叔有何事举棋不定, 可否说与我听?”沈襄煜见此,问道。 “此事……便是你的事。”顾仲林抿着嘴,胡子未加打理,杂乱中见白。 他说出来:“我同你父亲商量的最后之策, 从你回京做质子那日起,我们便决定下来。” “什么?” “煜儿可清楚,我和你父亲,这么多年守在外头,守的到底是谁吗?” 他思考了片刻,毫不迟疑地道:“是百姓,是中原的泱泱子民。” “不错。”顾仲林顺着他的话道,“我们守的不是那个骄奢无度的大荣皇帝,我们真正要保护的,是百姓。” “所以,只为了百姓,不是大荣的天下,这天下,也可以是天下。” 沈襄煜了悟,道:“叔叔的意思是?” “我们选了你。”顾仲林最后道,“到最后实在不得已要起反旗的话,你便是我和你父亲多年培养的最好人选。” “天下找不到姓胥的人来掌管,那也能找其他人。”他最后道,望着沈襄煜,犹如望着一颗已经雕琢得当的玉器。 “叔叔……”沈襄煜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站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柏清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这天下,不姓胥,又何妨? 他当日承诺过她:若无明君,吾愿代之。 说这话,他纯粹是为天下百姓不平。其实自己喜于宁州一隅,自觉没有如此大野心。 可如今,顾叔叔和父亲也这样明示他,他肩上的担子,顷刻间重了很多。 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期盼着他。 他略加苦笑,起誓道:“好。襄煜为了百姓,自当赴汤蹈火。” —————— 顾家离开的日子定在七月廿二。 这一日天没下雨,但也未见日光,寻常日子一般的阴云密布。 云念卯时便起来了,整理行装后,他穿上了甲胄,厚重的铁甲压在他的身上,抑得他有点闷。 他的个子又蹿高了许多,顾仲林上次命人给他量身时,就说过等到了西北,得再做一套。 “念行,起得如此早?”顾仲林晨起时见了他。 云念试探地问道:“时间还早,我可以先去和外公临别吗?” 顾仲林沉了脸,道:“自然可以,但快去快回。” 云老的事,怕是瞒不住了……他日日告诉云念的消息是,云不深病情有点好转,还需休养。 云念眸子淡淡的,独自策马离开了顾府。 他在顾府这几日,学习天赋极高,进步很快,他已经完全可以上马了。 云念到院子里时,柏清清也在那儿。 -- 第84页 “可巧?本想寻你过来和外公道别,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她笑着对他道,眼眸清澈无暇,似璞玉。 他顿然怔了一下,心里苦苦的,但又甜甜的。如果有一方药引子,小火慢熬,铢积寸累的情愫,就在他心里那碗药汤中。 “嗯,马上就得走了。”他撇开眼未看她,不动声色地说完后,走进屋里。 柏清清也跟着进了,这是她难得早起的一日,只为了给云念送行。 云不深躺在床上,院子里有动静起,他就已经醒来。 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憔悴,自己挣着最后一口气,硬是熬到云念走的那一天。 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来看他,同他道别。 “外公。”云念轻脚走过去,坐在床边。 云不深背对着他不动,故意不让他看到自己垂危的模样。 “您醒了吗?”他小声问道。 云不深动了动手指,沉着嗓子道:“早就醒了,臭小子,现在才来看你外公。” 这句话他说得极流畅,是前几日反复练习出来的。他咳嗽厉害,平常的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云念垂眸道:“我要走了。” “嗯。”云不深回道。 “我一定会回来的。”云念道,“岁末时,我会回京都,你……到时候等我回来,我来见你!” 他说到后面,语调上扬,与平日里不同。云不深不知道,柏清清也未看到,云念的眼角挂了泪珠。 “嗯。”云不深道,他今日话极少,也没再骂他了。 云念张口欲言,但一时想不出还能再说什么。 云不深道:“你走吧,等会来不及了。” “……好。”云念慢慢点头,恭敬地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云不深这才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外孙的背影。 长高了,身板也宽阔了,快变得像个成年人了……他那空眼窝,留下了滚烫灼人的泪水。 柏清清捂住嘴,哭得泣不成声。 “替我,去送送他。”云不深虚弱地笑着,对她说道。 她用力点头,跑出了院子外。 “云念。”她擦干了泪水,叫住他。 他缓缓回身,看向她。 “我送你到城外吧。”她提议道。 云念默默低下头,问她:“你是怎么到院子里来的?” “坐马车来的,怎么了?” “没事,就是马车有点慢,我是骑马来的。”他头一次如此大胆地撒谎,其实马车到城外,按约定的时间来说,绰绰有余,但她不知道。 “那怎么办?”她突然无措起来。 他平静地道;“我骑了马,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去……” “好。”柏清清在院子门口瞧见了一匹马,通体雪白,她二话不说,先上了马,“来吧,我们跑快点!” 云念踩着马镫子,坐在她后面,他从她的腰边绕过去,拉起缰绳。 白马强壮,毫不费力地奔跑了起来。 他的胸膛抵着她的背,气息倾近,属于一个走向成年的男子味道。 她觉得他变得比从前大不一样了,又说不上具体哪里不一样,陌生的男性气息从身后而来,她不知怎么觉得别扭了。 “你到边关,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多穿衣服,按时吃饭。”她在马上,为了缓解尴尬,嘱咐他。 “我知道。”他的喉结滑动,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 “然后还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她又加了一句。 “好。”他回道。 他们随着马的奔驰而身体起伏,后面的路上无话,柏清清按着了自己的指甲盖,等待过京都城门。 云念平稳地驾着马,心里还有存了很久的想法,未说出口。 分别就在瞬息间,此时不说出口,还要等好久。 他深吸一口气,对她说:“清清。” 她一怔,笑道:“我比你大,叫姐姐吧。” 他没有听她的话,而是一字一顿地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眼前的女子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苦涩一笑,果然,她还是会拒绝他。 在她心里,自己就是比她小,年岁让他们有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他不知道,她的心理年龄是二十岁,只是穿书进到十六七岁的东胡公主身体里。 耳边的晨风带过她的发丝,柏清清的脑子有如炸开了一样,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她一时缓了好久,忘了回答他。 “到了。”云念开口,先下了马。 他扶着她也下到城外的平地上。 顾家军在此等候了一段时间,领头的人清点着士兵数量。 沈襄煜今日也在场,他与顾仲林道了别后走向顾未卿。 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和顾未卿说过话,他是在惧怕,因为他觉得对不起他。 顾未卿看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浅笑了一下。 “未卿。”沈襄煜对他,第一次畏怯。 顾未卿伸手,与他的手交叠握住。 抬头看向沈襄煜,这是他多年的好兄弟,他轻道:“不要忘了,来年上元日,我等你的酒。” 沈襄煜猛然抬头,也笑着:“一言为定。” 他们又谈了些,顾仲林对云念招手,示意他过来。 云念望向柏清清,眼神含着遗憾,但未说什么,还是迈出了步子。 -- 第85页 他兵甲下的衣袖,被她拽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她,她紧张地道:“那个……云念,不好意思。” 果真,他垂眸,道:“没关系。” “你还小,可能对我……不是那种,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想通的。”她小心地拒绝道。 不会想通的,在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再没有想通过。 云念没说话,看着她,想把这时的光阴都印在自己的脑中。 “我可以抱抱你吗?”这是他临行前最后的奢望。 她顿了一下,才道:“可以。” 他个子已经比她高半个头,缓慢倾身,轻柔地抱住了她,偷偷自私地将脸靠在她的肩头。 “等我回来。” 良久,他脱了手,留下最后一句话,追随着顾家大军而去。 几万大军,排满了京都郊外的每一寸土地,一声号角吹起,他们浩浩荡荡地行进。 柏清清望着他们越走越远,日出的光照着他们的铠甲,闪耀出银红色的冰冷亮光,他们行进着,像是朝天边的尽头走去了。 第45章 吃醋 最最最最甜了!!! “公主。”遗留下来的送别的人中, 沈襄煜瞧见了她,同她打招呼。 “沈大哥。”柏清清微一点头。 “此处离城内有一段路,要不要载你一程?”她身边没有人, 他好心地问她。 “多谢沈大哥,不用了。我的随从驾着马车,稍后便会来。”她道。 “既如此, 那我便先回去了。”他本想行礼作别, 却道,“公主当日说的话,现在还当真的吗?” “自然!”她答道,“只要沈大哥愿意, 我愿号令东胡几万精兵来协助你。” 她说完,手藏在衣袋里, 不自觉地摸到贡得巴给她的实铁令牌。 沈襄煜郑重做躬手礼, 道:“多谢公主。” “公主聪敏, 有料事之能, 沈襄煜自愧不如。”他临走前说道, 乘着马车走了。 柏清清摆摆手,心里道:可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我掌握了小说动向啊! 她站在原地, 思忖着沈襄煜此时, 应该知晓了顾沈两家对他的期望。这是他的第一次成长, 原小说男主角一共有两次成长, 而第二次……有点心痛。 她伫立在此,闭上眼睛,听城外的风吹过城墙,传来如泣如诉的沙沙声。 “公主, 我们来了。”烤肉坐在马车前,对她呼喊道。 柏清清跳了一下,招了招手。 烤肉缓缓停下马车后,她上了车,掀开帘子,身子一瞬间呆滞。 明月端坐在马车里,面庞白皙,眉分八彩,眼眸含笑,看着她。 他今日穿的不是往日里那素白衣,而是明晃晃的红衣,似枫染血,胜火滔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束发高起,少了一些慵懒,多了几分侵略感。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的打扮,才发觉之前一身白色,着实收敛了他的美貌。红艳的衣裳,才更衬他深邃立体的五官。 “怎么了?”他轻道,吐出的气散在马车里。 “没事,你不是白日里都有事吗,怎么过来了?”她坐了下来,离他有几寸距离。 他慢悠悠地开口:“我若是不过来找清清,就怕你被顾家拐走了去。” 她连忙摇头:“开啥玩笑,怎么可能的事?” “我是认真的。”他看向她,眼里深得像没有涟漪的潭水,稍一勾手,就把她拉了过来。 这个动作柏清清被弄了好多次,熟练到他闭着眼都能丈量出她的腰围了。 但这一次有些不同,他握上她的腰后,用腿轻巧地抵开了她的腿,直接带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位置太奇怪了……柏清清惊得想要跳下来,结果他修长的手往后把住她的腰,指尖传热,不让她动弹。 他凝视着她酡红的面颊,俏丽的眼眸气呼呼地瞪着他,粉嫩的嘴唇因为生气微翘起。 他的气息凑近,轻咬住了她的下唇,问她:“他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她茫然。 “在马上,他坐你身后的时候。”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喘着热气问她,“还有,他抱你的时候。” “啊?” 在她惊慌失措之际,他等不及她的回答,贴上她的唇后,便急风骤雨般地进去了,酥麻地扫过她的唇齿,不给她任何抵抗的机会,贪得无厌地攫取她口中的芳香。 她被他搅得呼吸困难,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微弱得随即被他不带停顿的深吻吞没。 他抬起右手,按着她的后脑勺,浓密的睫毛扫酥酥痒痒地扫过她的脸,舌间触碰寻诱,支配着她,让她逃无可逃。 她像深海之中不会水的鱼,仿若要窒息了一般,手拉着他的衣领口,让他停下。 可他偏不,吻得更加深入,越发霸道。 她气得狠狠咬回了他一口,他的下唇被咬出血,才缓缓移开她。 她身子一僵,躲了好几步,但马车实在狭小,空气中氤氲了方才留存下来的暧昧气息。 他擦了血,嘴角勾起笑,眼尾荡漾出诱人的弧度。 “公主,到了。”烤肉坐在车外,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她迅速得跳了下去,疾走如飞,这样的架势,她二十年内都没见到过。 腿间磨人的余热还在反复提醒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 第86页 她一把推开了房间门,跺脚骂自己,娘的,柏清清你真没出息,次次都被他强吻! 心里却有一个邪恶的声音一直呐喊道,既然不怂,就出息点,给我吻回去! 呸! 她使劲拍了自己半边脸,制止这个龌龊下流的想法。 “公主。”秀儿踏进了房间。 听到脚步声的柏清清吓得一愣,以为是明月进来了,她看清是秀儿后,问道:“怎……怎么了?” 秀儿被她没来由的一吓也惊了片刻,但马上说道:“秀儿想问公主,何时吃午膳?” “还早吧,过一个时辰再说。”她道,“明月呢?他去哪儿了?” “回公主,公子似乎去沐浴了。” “这样……”柏清清呆呆地嘀咕,回想大腿根的触感,脸瞬息间红得烧了般。 “公主,你没事吧?”秀儿上前询问。 她退后躲了,忙道:“没事没事,被城外的风吹得。” “公主风寒刚好,要多加保重身体。”秀儿停下,信以为真,“公主若是想要吃午膳了,便叫我一声就好。” “好。”她道。 柏清清在房中忐忑不安了许久,不知道如何面对明月。等到午膳时分,她去吃饭,也没见他。 “公子他换了衣服后便外出了。”秀儿如实汇报道,想着自家公主对这位明月公子甚是关心,隔一会儿便要问他,她不禁捂嘴笑了。 柏清清没有察觉她的笑,闷声干了饭。 也好,他不在,免得尴尬。 【叮咚,恭喜任务十完美做成,获得积分200,当前积分3000,宿主可以选择……滋滋滋,系统忙碌ing,请十个小时后在尝试。】 “怎么就忙碌了?”她回了房间,问道。系统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快赚到手的金手指,还要让她再等等! 【因大方向的更改,系统正在全面升级中,以贴合这个世界。】 ??? 她满脑子疑惑:“怎么回事,难道不按书中走了吗?” 系统再没了声响。 这个系统是不是抽了?她突然想起,自己上午和明月那啥的时候,系统都没有发出警告…… 看来,系统确实不行了。 柏清清百无聊赖地过了一天,系统再未回答她,而明月也没有回驿馆。 夜里,她按照往常一样,上了床睡觉。 越到夜深,她越心烦意乱,按照往常,他过会儿便会回来了。 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早上亲吻时的感觉欺骗不了自己,她明明已经动情,脑子里乱得可以跑马了。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不躲呢? 早在之前看到他和步丝在街上的时候,她就吃醋难过过,后来都憋着,憋住自己的感情。好了吧,柏清清骂自己,瞧瞧你自己这出息,还是控制不住。 这种感情,或许白日里可以糊弄过去,她逃避一下,就不想了。但在沉寂的深夜里,一旦认真直视以后,她就像被打开了木塞的瓶子,活水源源不断,一下子茅塞顿开。 “咯吱。”寝间的门开了。 明月慢步走近了她,正欲说什么,只见柏清清从被子里扑腾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他半阖着眼,一袭白衣携着门外的皎皎月光,衬托得他的眉眼清俊纯洁。 “还没睡吗?”他的语调变得柔和。 “嗯。”她答道,手背在身后,默默地绞着被子。 他脱了外衫,挂在木架上,短暂地洗漱了一番。 她仍旧看着他,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初生的羊崽般怯弱,真要把自己的内心不留一寸地摊开吗? 明月收拾完后,他轻声道:“怎么还不睡?” “我有事想和你说。”她又沉默了。 他缓慢地走到床边,看她神情变得严肃,心想的是马车里意乱情迷的那一吻。他略微带着歉意:“清早我对你……对不起,清清。” 她垂眸,吐出:“我知道了。” 他躺得离她远了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睡吧。” 就这么睡了?我还没说呢!就这么完了?!柏清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他就要睡了? 她一拍被子,靠得离他近了许多,之前总是他长手一勾,捞她入怀,今晚安分得令她不适应。 他感受到她的靠近,闭眼没什么反应,精致的下颚线顺延,玉白的颈项下锁骨清晰可见,躺着不动都有着难言的欲。 她吞了一口水,小声道:“今天云念和我告别,他说喜欢我。”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好似随意一问。 她:“我拒绝了呀,他那么小,可能还没认清到底什么是喜欢,哎,青春期,难免冲动过头了……” 她还未将话说完,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扣紧她的手,身子覆了上来。 她的眼圆得似圆润饱满的核桃,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清清,你呢?你认清什么是喜欢了吗?”他呼出的热气灼到她纤细的肩颈,眼似秋波水,笑如桃花酿,令人沉醉其中。 她盯着他的薄唇看,不自觉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我早就认清了,只是一直逃避。” 用她身负名不副实的假婚姻为借口,她是穿书进来的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万一以后走了,陷进去太深……这些种种别扭的想法,都是她曾经的顾虑。 -- 第87页 但凝视着他的眼睛,犹如从清澈的泉水中映出了自己的倒影,泛着小小的涟漪,她的心也随这涟漪起了波澜。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她劝服自己,合上眼睛,凑近亲了上去。 浅浅地吻了他的唇,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主动,以至于笨拙地颤了一下唇,便逃之夭夭了。 脸颊渐渐热起来,她抬手去降温,但被他止住了。 “不会的话,我来教你。”他轻笑一声,重新覆上她的唇,慢条斯理地与她厮磨,不急于进去,在外头好好品味她柔软的唇。 她自然地闭上眼,顺着他的指引,也尝试着回吻了他。 柏清清也要做一个行动上的巨人!她还学着他,也咬了一口他的下唇,笑得开心。 他闷哼一声,转了头靠到她一向敏感的耳边,对着她轻轻呼气,温热的气息喷薄,然后他顽劣地咬上了她的耳垂。 好似品尝珍馐美味一般,慢吞吞地,再往下,到她的颈项处,把自己的吻印上去。 她抓着他的手,光滑的颈现出淡淡的痕迹。 “清清,我喜欢你。”他笑着道,声音低沉。 第46章 复职 糟糕,泥巴抹多了。 她小喘了一口气, 眼眸有些迷乱:“我也喜欢你。” 他便又吻了上去,温柔缱绻,像一阵惬意的暖风, 扫过她。 她主动地勾起他的脖子,贴得他很近。 他的声音涨着丝丝沙哑:“这么多天,不想装了。” 他的手极轻巧解开了她的衣扣, 探进她的腰间。手指修长, 所到之处都是炽热。这些日子和她同床共枕,温香软玉在旁,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在克制自己罢了。 她懵了, 推开了他,又喘了好几口气, 嘴唇红得如滴汁的石榴果子。 “我……我还没准备好。” 太快了, 她才刚迈出亲亲这一步, 没有想到那一步。 他轻笑着合上她的衣服, 抱她入怀, 亲了亲她的额头:“好。” 夏末的这一夜,他们相拥入睡。满院的百日红绽放,树姿优雅, 花色艳丽, 正因花期长, 才有“百日红”这一称。 柏清清醒来时, 明月已经不在了。 【检测到宿主改变无cp方式,私自谈恋爱,将扣除积分3500,当前积分-500, 请宿主进行自闭反思。】系统无情的声音传来。 刚攒的积分一夕之间挥霍完了,原本可以换取的金手指也泡汤了。 自闭?她是不会的,第一次谈了个恋爱,她有啥好自闭的? 脱单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宿主是否改变为搞cp方式,系统自行跟正任务……滴滴滴。】 “额……是。”她想了一下,她现在确实有对象了,那就得变一变。 【请宿主载入想攻略对象或已攻略对象的个人简介。】 “还要这么麻烦?”她问道。 【姓名。】 “明月。” 【年龄。】 “……”估摸着二十多一点,看着也不大。 【身高。】 “……”柏清清只有一米六二,对他的身高没有具体概念,反正挺高的。 【身份。】 “平民。” 【职业。】 “……没有。”她无语,系统这是查户口吗。 【滴滴滴……检测到大荣暂无此人,请宿主再行确认个人简介。】 这是什么垃圾系统啊…… “哎,算了算了,我不录了。”她摆了摆手,其实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多,可能简介输入真的有误,于是她道,“等我慢慢了解清楚,我再输入系统。” 【系统处理中……】 【请宿主完全掌握该人的信息后,再来录入。】 “行。”她起床穿衣服。 “公主!” 外面敲门声急切,她喊了进之后,海底捞跪下来道:“公主,皇城有大事发生。” “什么事?”她右眼皮兀的直跳。 “公主还记得徐丞相吗?” 她:“记得,怎么了?” “他官复原职了。”海底捞道。 “什么?”柏清清讶异,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会回来?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何等改变? 【检测到世界大方向已变,从今天起,任务清零重算,宿主进行新方向走剧情。】 这让她着实慌了,没了剧本优势,她这条烂咸鱼,还能怎么滑水啊! “为什么他会回来?海底捞,你细细说来。”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面对新世界的毒打。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早朝时分,老皇帝姗姗来迟,眼袋松弛,眼下是一片青黑。 外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帝夜夜宿于丽妃寝宫,纵情酒色,没有节制。 他坐在龙椅上,哈欠连连,臃肿的眼皮几乎要合上了,根本无心听底下官员的上奏。 底下的朝臣一顿启奏后,朝中渐渐没了声响,老皇帝用肥手托着头,动了动嘴:“众位爱卿都禀报完了,无事就退朝。” “皇上!”六品承议郎陈懋出来上报,“臣还有事启奏。” “爱卿说吧。”他合了眼皮子,闭目养神,没有把小小的六品放在眼里。 那承议郎跪下来,大声禀告道:“臣近日在京都发现了三皇子还未被查获的私营盐坊,这几个盐坊因之前没有据证而遗漏,自从三皇子病逝后,无人运作,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但臣在其中一家里面,找到了三皇子威胁原丞相的证据。” -- 第88页 说着,他掏出厚厚一沓书信,道:“这些回信,三皇子以三皇妃的姓名来要挟原丞相为其顶罪。” 底下的官员纷纷议论,三皇子病逝好几个月了,居然到现在,还有新的罪证发现。 “承议郎,老臣问你,这些书信,三皇子为何不销毁呢?”钱太傅不动神色地问道。 陈懋道:“依臣所见,三皇子那时情急,未来得及便被查封宫殿还有盐坊,只有还未报上的盐坊,才能不被人发现。” “而且,臣去寻过原丞相,他的手中也有三皇子要挟的证据,皆是三皇子的亲笔手书,还有盖章。”他拿出另一沓纸道,“原丞相徐泾常,一心向佛,被革职后隐居山中寺庙,不问世事,臣暗访已久,才寻到他。” 皇帝眯了眯眼,被此事提了兴趣,他道:“这么说,之前那事,都是三皇子一人诬陷丞相的?” “臣找到原丞相大人以后,他与我细说因由,把三皇子多年所做的罪证,都给了臣。希冀臣能在上朝时启禀皇上,皇上,丞相在朝多年,洁身自律,未犯起他错事。” 他激昂得唾沫星子横飞,对着皇帝磕了头:“臣请皇上重新彻查,还丞相大人清白。” 众臣七嘴八舌,有些人随即附和彻查。钱太傅站在前侧,没有说话,脸色隐隐难看,底下的几个官员也如此。 皇帝合着眼皮在思量着,慢慢决定:“既然如此,那就彻查吧。若是徐爱卿被人构陷,那便让他回来,官复原职。” 新的证据皆摆在面前,证据确凿。皇上说彻查,就是允了的意思。 底下的朝臣心里都懂,谁也没再说什么。徐泾常回来,是迟早的事。 “就这样?”柏清清问道。 海底捞点头称是。 “这……这老皇帝到底什么意思?”她道,“看起来闹了这么一出,就没有想舍弃掉徐丞相的意思了。” “公主,徐泾常在朝中多有私交,曾经依附于他的朝中走狗众多,小人看往后的事情,可能不简单了。”海底捞认真分析道。 柏清清陷入沉思,照这个发展,她就完全不知道会怎么样了。书里的徐泾常,是在三皇子彻底下台后,牵连着革职,因罪名更充分,被打入牢房。 如今看这事情,他先是被革职,再官复原职,到头来连根毛都没削着,以后还继续活跃在朝中,看过书的柏清清自然知道,这等奸臣,是个大祸害。 “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查出来了吗?”她无声地问系统。 【因不可控因素介入,需靠宿主辅助寻找。下面直接发布任务一,去徐泾常府中查探。】 “……” 系统一直循规蹈矩,突然来了个不可控因素,就不行了,还要靠她一个弱女子来去挖掘真相。 她叹了一口气,自己穿书怎么和一些小说里的主人公不一样,绑定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弱系统! 她对海底捞道:“你先下去吧,皇城里还有什么其他动向,都要像今天一样马上告诉我,现在确实不一样了。” “是,我们一定为公主尽心竭力。”他道。 等海底捞走后,柏清清又在想着法子怎么进徐泾常的府中,再用老把戏——爬墙这种,一旦被发现了,性命都难保。 她比刚来这世界的自己谨慎了不少,在这里呆得越久,就越觉得事情变得出乎自己的意外了。 —————— “你们这几个丫头,都是老管家让我新挑的。”一个老婆子扯着尖嗓子在那指手画脚,“到这个府里,是要伺候大官的,都给我记着点脑子,知道不知道!” “知道——”十几个丫头一齐弱弱地应道,被老婆子这一番话说得,脸上惶惶不安。 柏清清擦了擦发痒的鼻尖,也跟着没力气地应道。 她混在一群乡下来的丫头里面,脸上抹了层泥巴和灰,看起来黑不溜秋的。 倒回两个时辰以前,她穿得还是光鲜亮丽,走在街上搜罗着什么。 这几日她打听到徐泾常未住徐府已久,之前的下人因为他的革职,都被遣散了回去,现在重新再招一批下人和婢女。 一些从乡下来京都养活自己的,还有家境贫穷被迫卖身的,都聚在街上的某处角落,听人说像徐府里的管家过会儿会来买下人。 柏清清在这中间逡巡很久,见一名女子垂头跪在一张白纸血书上,家中无人,被迫卖身。 她长得有些姿色,双眼红肿,泪洒湿了红字。 柏清清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慷慨地给了几十两银子,把她买了下来。 “多谢小姐。”她仰头,感激地对她道。 “这些钱你先拿着,我并非想买你,你自己找能干的活,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来我那儿吧。”柏清清说着,快速地报了驿馆的地址。 那女子含泪点头。 柏清清挠了挠后脑勺,思索着怎么把话讲出口。 “那啥,我能问你借你身上的衣服吗?”她道。 女子目怔口呆,实在没明白眼前这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说出这话。 难道是有钱人的特殊癖好? 她没深究,顺从地点点头。 柏清清和她就在一个暗巷子里换了衣服,外加还穿了她那双破草鞋。 古人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想出的新主意便是扮成下人,进徐府察看。虽然是最下策,但可行度较高,再说徐丞相,也不认得她。 -- 第89页 “都站好,让我一个一个挑!”老婆子喊道。 几个姑娘们听话地站成一排。 柏清清刚换好衣服,自己这样子细皮嫩肉,一眼就会被识破。 情急之下,她弯腰,从地上拿了黏糊糊的泥巴,干脆利落地抹在了脸上。 “俺也是,俺也是。”她故意操着一口农村口音,排到了最末尾。 老婆子按顺序地挑过去:“模样要周正,个子不能太矮,也不能太高;身子不能瘦得和小鸡一样,也不能壮得和水牛一样。” 挑丫头当是选美啊……柏清清在心里小声吐槽。 老婆子挑出了好几个,逐渐走到了柏清清面前。 她一双小眼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发怵,心想难道,被发现了? “哎哟,长相过得去,就是太黑了……”老婆子嫌弃地嘟囔出声。 “……”糟糕,泥巴抹多了。 第47章 入府 你去吧 老婆子摇了摇头, 正要朝下一个姑娘走去。 柏清清拉住了她的粗布袖子,乡土味极重得扭捏道:“婆婆,俺是那边村里来的, 常年干活,晒得黑了一些。但俺可能干了,婆婆再考虑我一下?” 老婆子看她苦苦缠着, 眼里满是渴望, 就指了指一旁被选中的姑娘,道:“行吧,去站那边吧。” “谢谢婆婆。”柏清清松开手,轻快小跑着钻进姑娘们的中间。 等到老婆子挑完后, 管家在前头带路,老婆子盯在后头, 带着那十几个姑娘, 进了徐府。 “徐小三, 别杵那发呆, 听到没有?”老婆子的话近在咫尺。 柏清清猛地一激灵, 神思回游,她老实巴交地点点头,道:“婆婆, 听到了。” 她到徐府后, 连同那些姑娘一起, 都被改了个名字, 她就得了个“徐小三”的代号。 徐小三…… 叫着很顺口,她挠了挠鼻尖的泥巴,心想一定是自己伪装太过了,黑得在人群中一眼便被老婆子看到。 老婆子又叽里呱啦得讲了一大堆话, 嘴巴都讲干了,道:“好了,先交代这些,都得记牢。我给你们分派在哪儿干活。” “是。”那些姑娘们乖乖答应。 她随便地指了指,两三个扫后院,模样最好的在前庭奉茶,最后指到柏清清,老婆子嫌弃地皱了眉。 “你和小六一起,去后院茅房吧。”她指了另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对柏清清道。 柏清清:“……” 她心里后悔莫及,早知道模样出挑去前庭了,她就不会抹这些黏糊糊的泥巴在脸上! “走吧。”叫小六的那个姑娘温顺地牵了她的左袖子,和她一起朝后院走去。 不就是洗厕所吗!她柏清清照样可以干清洁工的工作。 她和小六到了后院茅房,为自己的无知道歉。 古代茅房环境可比现代恶劣多了,她在驿馆解决生理需要的地方还是较为干净的,而这里又脏又臭。 这几个月没什么人住,也没人处理之前的茅房,她无法掩饰地皱起眉头。 小六的反应倒是没她如此激烈,瞧了几眼后,没什么表情,握起一把木刷子,倒了桶水。 “我来吧。”她道,走进茅房干起了活。 柏清清紧随其后,看小六如此面不改色,心里一阵佩服,她道:“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小六道,“这里的厕筹没了,你去找婆婆要一些。” “啊?”她连忙应下,听话得走回前院,说到厕筹,古人上厕所的这玩意,柏清清刚来这里时,十分不适应古代的生活。 但幸亏她追求简单,也不娇气,过了这么多月,全都习惯了。 她要了厕筹回来后,小六就已经把茅房打扫好了,她心底更是佩服。 “你好厉害!” 小六笑道:“这些都没什么,干活多了,动作就快了不少。” “你也是乡下来的吗?”她问道,这才仔细地打量了小六的面容,五官中规中矩,让人看了就会忘记的长相。 小六:“我是京都城的,家里穷,只好来这儿。” “原来是这样……我也是。”她认同地撒谎道。 她们坐在后院的台阶上,趁着管家和老婆子没注意,休息了小半日。 到了饭后,老婆子来检查她们干活有没有偷懒,见她们动作快,茅房都扫好了,便又指派她们打扫后院屋子。 这一次,柏清清偷懒不了,跟着小六扫了三四个没人住的屋子后,太阳也落山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酸肩酸腰,和其他姑娘们围着一起吃了晚饭,酸菜豆腐,素菜嚼起来没什么味道,她草草地吃了几口。 老婆子在前边吃葱花蛋,柏清清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对她讨好地一笑。 “干什么?想吃啊!滚一边去。”老婆子牙口不好,一边嚼着一边对柏清清骂道。 “不是,婆婆。”她搓了搓手,道,“我哪能和您抢饭吃呢,我就是想问问您,这府上的大官来了吗?一天都没见到大人物的影子,我一个乡下人,就是好奇。” “有啥好奇的,徐老爷外出找同僚,今个一整日不在。”老婆子扒了几口软饭,白了她一眼,“吃完就滚去睡觉,明个事儿还多,老爷要回来。” “好,婆婆慢慢吃。”柏清清作假笑态,走进了下房,经过徐泾常房间的时候,还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锁着的书房和寝房,几个小厮站在那边守着。 -- 第90页 徐泾常明天回来……她也进不去,那就明天再查。 下房统共就那么几间,柏清清要和五六个姑娘挤一间睡觉,几张地铺并排在一起,她挑了最里面靠窗的一块地躺下去。 小六选了她身边那张,几个姑娘三三两两,简单收拾一下,累得也都躺下了。 她侧躺着,在那算着时辰,不知不觉也累得睡着了。 一更的时候,街道上巡夜的打更人敲着锣走过,柏清清蓦地睁开眼,差点就睡过去了。 她和海底捞约定的时间到了,她小心翼翼地爬起身,穿上衣服,跨过那几个姑娘们。 突然,不知哪个姑娘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她吓得冷汗直流,不敢动弹。 但慢慢地,那只手被另一只手放下了,她才挪了挪自己的脚,对上黑暗中小六睁着的双眼。 “你去吧,我帮你瞒着。” 小六的声音极低,被呼噜声盖过,但她还是听清了。 柏清清点点头,第一感觉便是信服。她走了出去,裹紧外衫,到一处矮墙下。 “吱吱吱~” 似是老鼠在叫,柏清清会意,这是她逼着随从们和她对的暗号。 她一使劲,爬过了矮墙。墙的外头,烤肉和自助正好搭手接了她。 “公主,此行还顺利吗?”自助坐上马车,问她。 “顺利。” 她钻进了车里,还未看清,便被一人迅速带了个身子,坐下来。 “清清大半夜的,在做什么?” 明月挨得她极近,手指扣在她腰间,轻声问道。 “你怎么在这!”她张大眼睛,亏自己瞒了这么久,她原本想晚点回驿馆睡觉,比明月早半个时辰回来,这样他就不会发觉她在干什么了。 没想到,还是被他逮到了…… 她看向车帘外的烤肉和自助,那俩人背对着她,接受了她被背叛而埋怨的目光,就是默不作声。 好啊,驿馆现在是明月当主子了!自己的地位完全不如从前了。 “好脏的脸,你不打算告诉我吗?”明月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轻揩了她脸上的黑泥巴,玉白光洁的手指沾了污秽,看起来很是煞风景。 她:“啊?啥?不知道呀!” 不管三七二十一,装傻充愣总可以的。 修长的手指扫过她的细腰,恶劣地掐了她一下,他便转头与她对视。 “说谎话,要受惩罚。”他趁机亲了上去,又咬了她的下嘴唇,再慢悠悠地舔了一下。 她推开他,嗔怒道:“又咬我,你属狗的吗?” “你上一次咬我那下,我到现在都还未完全好。”他故意装可怜,声音如山泉裹挟着圆润细砂。 她看过来时,他适时地舔了自己下唇的结痂处,装得更加楚楚可怜,眸子潋滟,像是在引诱她。 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想去碰,但立刻缩回去,瘪了气一样。 “算了,我还是败给你了。”柏清清道。 “我也未赢过。”他无奈摇头,轻笑着看着她。 她坦白道:“我就是有事,要去查一查徐丞相,所以才假扮成下人,进了徐府。” “为何要去查他。”他问道。 “因为他不是好人,但他又回来了,还要重新回朝堂。”她缓缓解释道。 “可是清清,即便他是坏人,那在与不在,与你何干呢?” “有关系!”有可大的关系了!他不回来,破系统也不会急急让她做任务,可能世界也少一些改变。 柏清清道:“月月,你就当我是……一个正义的使者,我的任务,就是帮助这个世界继续走下去,朝好的方向走下去。” 他轻笑一声,在黑暗中动了动,她感觉得到,他的手指与她交叉握住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易地包裹住了她的手,传递温热。 他道:“清清,你什么都不做,在这儿也会活得很好。” “我保证。”他的手加重了力道,紧紧地握住她。 他在给她安全感,柏清清能感受得到,但她依旧摇摇头:“你在绘香楼生活这么多年,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坏东西,你可能不知道。” 有过想害她性命的西域人,还有在世前为非作歹的三皇子,如今是鼎鼎大名的奸臣徐泾常。 太多太多了,她干不过坏人们,只能兢兢业业地做着系统给的任务,从前咸鱼着,就是在逃避这个世界,想明白一点后,她对在这里的生活更加积极主动了。 但她也不是绝顶聪明,武功半吊子水平,力量微小,只是在尽力做,而且冥冥之中,柏清清总认为,世界的改变,与她也有莫大的关系。 “你什么时候这样多愁善感了?”他笑道。 唉,你不懂…… 她也笑了一下,只道:“我和你交代了这么多。那我明天继续去徐府当下人,你不会不答应的,对吗?” 她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的俊脸,等他回答。 他注视了她良久,才道:“你去吧。” “我尊重你。”他勾她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没再说什么。 她碰了他垂下的一缕黑发,道:“你放心,我伪装得还可以,一定能安全回来。” 第48章 密道 快看! 天还未亮时, 柏清清便从徐府的矮墙爬了回来,进下房的时候,迎面撞到同间开门的姑娘。 -- 第91页 “咦, 小三!你怎么从外面来?”那个姑娘有些惊诧。 “这不,早起去解手了。”她笑道,走到里面, 和小六对上了眼神。 小六似是知道她会回来, 对她轻一点头。 柏清清领会,同她一起去吃早饭。 窝窝头配白粥,她们俩吃得安安静静,旁边的老婆子又在咋呼呼地叫嚷, 嫌弃她们偷懒。 她没有理老婆子,凑近小六, 问道:“小六,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的?” 小六埋头吃半个的窝窝头, 对她小声道:“我看你和我们这些下人不太一样, 之前应该过得不错, 你想出去,我昨日就看出来。” 她说得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继续吃那没什么味道的窝窝头。 柏清清想了一下, 小六和她虽然认识不久, 但总觉得亲切友好。 她道:“其实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当下人, 我昨夜是回家睡觉去了, 你不要把我的事告诉管家,可以吗?” 小六收拾了碗筷,表情没什么变化:“嗯。” “谢谢你。”柏清清笑道。 “吃完了没!在那嚼着什么话呢?”老婆子叉着腰,过来赶她们, “今天你们俩去给我扫前院,昨日还人手不够。徐府的饭菜不是让你们白吃完又站这儿偷懒的,都给我去干活!” “是。”她们听话地应道,赶紧洗了碗筷到前院。 “大人早上就回来了,你们都给我好好干。”老婆子递给了她们一人一把大扫帚,自己挪着沉沉步子,到后院使唤人去。 回来了?既然如此,柏清清就打算干完活,再去打探打探。 小六淡笑,已经在老老实实地扫地了,说道:“去扫吧,扫完我们休息会儿。” 她答应了,昨日的下人扫了一半,还有一些落叶枯枝,小六在东侧扫,她就到西侧那块地扫。 她总觉得小六像一个长辈,老成懂事,和她大不相同,还帮她揽了大半的活。 扫了半个多时辰,柏清清甩了甩手,她平日里没有干过活,竹枝捆成的扫帚柄粗砺,还有尖刺,她握久了,手心发红。尤其是左手,手指无意间还被割到了,沁出小血珠。 “怎么了?”小六见她停下来,便问道。 她把手背在身后,用破衣服擦了血,对小六说:“没事。” 这点小伤,还是不让小六看到好,她不想再麻烦小六多干活。昨天洗茅房,可都是小六一个人做的。 她们继续扫了一会儿,柏清清手指磨着竹片,有点疼,但她也没说出来,把自己那边的西侧扫完了,再坐到地上休息。 小六也扫得差不多了,手撑着扫帚,看向院子里发呆。 “小六。”她站起来叫道,“我去后面再扫扫,马上回来。” 她提着扫帚,佯装到后院扫地的样子,和另外几个丫鬟一起低头扫地。 “你们说,刚才进去的那位公子,是谁?”一个丫鬟边扫边闲聊起来。 “听说丞相大人只有独女,并没有什么儿子。”另一个丫鬟道,“看那个公子风度翩翩,应该也是个大人。” “八成是这样,对了,小三,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柏清清道:“前面扫完了,我来后院帮帮你们。” “这样吗?真是谢谢你了,小三。”丫鬟们对她报以感激的眼神。 她回了个友善微笑,心想自己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扫帚帮她们扫着,没多说话。 “小三,来,拿一下簸箕。”簸箕靠她最近,一个丫鬟便对她道。 柏清清跨过院子中间石子路,把簸箕递给了她。 “小心。”那丫鬟面对着她忙道。 她纳闷,还未转头,不防背后撞上了一个人,她重心不稳,正要踉跄。 温热的手扶住了她的腰,是一个男子,颀长的身材,全身穿戴都是白的,还戴了个面纱斗笠,看不清脸。 她稳了身体,说了句:“多谢。” 那男子微微颔首,却盯着她的手瞧。 她的手指又沁出细细的血珠,被扫帚磨得疼起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连忙背过手,又用衣服擦手,退了好几步,躲开了男子的目光。 “小三,你没事吧。”丫鬟跑过来问道。 “没事没事。”柏清清道,再用余光看向那男子,他已经转了个头,走出了后院。 小六恰巧走进来,与那男子迎面碰见了,她的眼神挪向了他,紧闭着嘴,又朝柏清清走去。 “小六。”她道,“你也过来了?” “嗯,来找你。”小六道,“前院没什么事了,过来帮忙的。” “真谢谢你们俩。”几个小丫鬟聚拢了过来,对她们二人说。 小六扶住柏清清,对丫鬟们道:“没事。” 柏清清笑了一下,也要说什么,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子里出来。 丫鬟们也发现了,立刻散开,继续低头好好扫着地。 柏清清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一下子停滞住。 那中年男子穿得官袍,头戴一顶冠帽,站在屋子门口,望向她。 那双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睛,她终生难忘,他不就是……寺庙里的一个和尚吗! 他挂着圆滑世故的笑,比在慧和寺前的样子,少了点可憎。他只是饶有趣味地瞧着她,敌意不知为何减退了。 但被他那样盯着,她心里还是发怵,动了动脚,背过去不看他。 -- 第92页 小六发觉了她的异样,上手握住她,将她带出了后院。 柏清清呼了口气,他就是徐泾常,又在寺庙伪装过和尚…… 想起徐若仪住在慧和寺,她便觉得徐泾常在,也是合情合理了……只是,他这般隐藏,就像个伺机而动的野兽,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现在他回了京都,一定在搞着阴谋。 柏清清皱起眉头,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徐丞相的目的,他从前依附的三皇子早就倒台没命了,他还会选其他皇子吗? “你来徐府,是因为徐丞相吧?”前院只有她和小六,小六面对着她问道。 她掐着手,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 她道:“小六,我就是想不通,他回来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六摇摇头,“但他回来,一定是有他想追随渴望的东西。” 人都有欲望,奸贤亦是如此,徐泾常所求,一不过名利,二不过权势。 “你想不出来的话,或许是因为你不知道更里面的东西。”小六道。 更里面的东西……她想到之前和贡得巴讨论的,京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搅局,或者说,在推动世界不可控地发展。 那到底是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小六。 小六又摇了摇头,显然知之不多。 “你俩,又在偷懒!”老婆子拿扫帚蹬了她们。 小六带着柏清清迅速的退后,躲过了扫帚。 “婆婆,你看,我们这不是全扫好了吗?”柏清清指了指地,讨好道。 老婆子看了一眼干净的前院,不满地嘟囔着:“动作倒是麻溜。” “婆婆,那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会儿。”她又说。 “不行。”老婆子眼珠一转,又给她们分派了活儿,“看你们俩干活机灵,那就让你们去街上采买些东西,日落之前回来。” 说完,她从粗布衣服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大大小小的东西,一共四五列字。 柏清清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老婆子还真是变着法子地压榨底下人。 “好的,婆婆。”但她嘴上还是卖了个笑,这个老婆子不好对付,能顺从就顺从。 小六也附和了一声。 她们俩便出了府,连午膳都未来得及吃。 柏清清顶着空空的肚子,和小六穿梭在不同的店里。日头正猛,她实在饿发慌了,拉着小六就进了一家面馆子。 “小六,我们吃面吧,我请客。”她说着,招呼了小二,“小二,来两碗面,多加点肉。” “好勒。”小二听后走掉,不一会儿,便上了两碗冒着热气的肉丝面。 柏清清端了面便嘶溜嘶溜地吃起来。 “小六,真香,你也快吃!” 小六端了另一碗面吃了起来,吃得很慢。 一个矮胖的身影经过店面,走过大街上,停在绘香楼的门前。 小六看得一清二楚,推了一下柏清清,道:“快看。” 柏清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绘香楼。 这不是……端午节里给皇上献美人的那个西域商人吗! 她咽下一口面,有些吃惊,西域人照理说互市后都走了的,怎么还在? “走。”小六拉起她的手臂就要走出面馆。 柏清清半碗面还未吃完,晾在桌上,着实浪费,她“哎”出声,但听小六道:“回来再吃。” 她们跟着西域商人进了绘香楼。 那西域商人上了木楼梯,过了二楼。 他要去三四楼,柏清清联想到绘香楼的特殊性,猜测难道他和绘香楼有什么桃色交易。 “我们也上去看看。”她主动提出,也随西域人上了楼。 到了三楼,就不见西域人的身影。绘香楼还是熟悉的样子,涟娘摇着团扇迤迤然走向她,礼貌地笑着道:“姑娘自从赎回明月后,便好久未来了。” “涟娘,你有没有看见……” 她未说完的话,都被小六一掐手臂,给掐没了。 “姑娘要说什么?”涟娘问的是柏清清,眼睛却转向她身边小六,有一瞬间的僵硬。 “没什么,我可以随便转转吗?”她问道。 涟娘迟疑,若是拒绝,倒像瞒着什么:“在外头转转可以,但姑娘不可进房间里,房间里都有客人。” “好。”她道,小六随她一同上了四楼。 “西域人,去哪儿了呢?”她轻声嘀咕,房间不给进,只能在走廊里听声音摸索。 小六眉头沉凝,未说任何,拉着她便往最里面走。 “小六。”她问道,“我们干什么去?” 小六使劲推了她,她被这一推,猝不及防进了一个房间里。 这个房间太熟悉了,是明月赎身之前住的房间。现下仍旧保持原貌,家具陈设都在,就是没人住了。 “小六!”她在里面唤她,小六为何让她进这个房间呢? 外头没了声音,小六似是走了。 柏清清收了手,进屋子里转了一圈。 不对,有一样东西不一样了! 放在里间的古琴,原先是横着放的,现在变成了竖着放。 她走过去动了那古琴,将它转了原来位置,只听细微的声响从后面柜子里传来。 柏清清慢慢打开柜子,表情一怔。 -- 第93页 柜子是空的,只是遮挡了墙壁,墙上有一道暗门! 古琴横回来,暗门是关上的,那么……她将古琴又竖了起来。 暗门果然徐徐打开了。 柏清清缓慢地伸出一只脚,踏了进去。 第49章 初现 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结 小六听到她的叫唤, 没有回她,掉头走了。 “这些事情,只有清清, 你能去探究。”她叹出的一口气散得无踪迹。 旁人都不行的事情,唯独柏清清可以。 小六走下楼,正遇到候在三楼的涟娘。涟娘攥着手帕, 柳叶眉蹙起, 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同我说,走吧。”小六说道,她的声音全然变了,清亮中带着沉稳, 倒像个三十出头女人的声音。 涟娘随她一起下楼,她们进了绘香楼一个空的房间里。 “你把公主带到这儿, 是要作何?”涟娘放下手帕, 问了一个她心里明白的问题。 小六答道:“公主蒙在鼓里这么久了, 你真的打算帮他瞒下去吗?” 涟娘听后, 侧头远眺窗外, 天穹的尽端,是巍峨不绝的大荣皇城。 “我们外人多嘴,也无济于事。公子他是不会准的。” 小六反问道:“难道就这么看你那公子, 搅乱整个天下吗?阿涟, 你有没有真正想过, 他如今做的一桩桩一件件, 到底是在谋取,还是在报复?” “我……”涟娘张了张红唇,说不出话来。 她也看出来,公子所为越发不可控制了。 “若不是我一直暗查, 也不能发现他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甚至,我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小六垂眉道,“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外人,我们活在大荣底下,依事而趋,身不由己。” “我能做的,就是带着公主,让她自己去窥探,去把大荣底下那些蝇营狗苟,翻出来。” 涟娘敛目,那风情的双眼没了生气。 她道:“你说得没错,姐姐。” ————— 柏清清进到暗门里面,暗门不大,一次够一个人进去,昏暗中依稀可见石壁,她扶着石壁轻声挪走。 曾经明月告诉过她,绘香楼有个暗道,通向皇宫,那些妓子、舞娘们夜里以供皇帝欢淫。 难道,这就是那个暗道? 暗道很长,越往里,变得越潮湿,她走了好一段路,突然听见微弱的说话声。 有人! 她猛地停住,连呼吸都放慢下来,慢慢走进,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殿下助我这么多事,西域众国都会感谢您的。” 琉璃酒杯碰撞的声音,叮咚脆响。 柏清清靠近那声音的源头,是暗道中的一块微微凸起的墙壁。 “步丝如今正得宠爱,后宫独胜。中原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对她千依百顺。”西域商人用他那蹩脚的中原话,语气透着得意和欣喜。 而另一个人,却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是吗。” “中原皇帝沉迷美色,对朝政之事不再上心过了。”西域人摇晃酒杯,深红的葡萄酒映着他略显贪婪的表情,“这样,离我们的大计又近了一步。” “你以为,仅仅美色诱惑,能成什么大事?”清冷的男声,如天山之巅的皑皑白雪,独有深冬的寒冷。 柏清清张了张嘴,咬住自己的食指,一脸不可置信,继续听下去。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命步丝每日加进去的药,西域难道不知?”那男子放下酒杯,轻笑一声,仿佛并不当一回事。 “是那个药……” 皇帝日日喝下的药汤,意在求取长生,实则正催他的命。 “殿下所思周全。”西域人叹道,“最近听说徐丞相也回了京都,我想,这也是您的意思吧?” 男子不答。 西域商人又道:“早听说徐丞相铁血手腕,西域对他甚是敬佩,他若能回朝堂,对我们也有帮助。” “徐泾常在朝廷,是给我省了许多麻烦。”那男子道。 “既然朝中少了烦忧,那么,现在我们主要对付的——应该是顾沈了。”西域人吞下葡萄酒,啧了一声,“此酒稀贵,是西域对待贵客时才会用的,殿下对我们来说,就是贵客。您可知我们的打算?” “顾家是大荣面对西域的唯一屏障,沈家在西南为他撑后头。你们想进中原,顾沈就是必须踏过的坎坷路。” “殿下如此聪颖,应该知道我们西域各国王上想做什么?”西域人笑道。 男子慢慢道:“我有心相助你们,你们的王上,也要知道,见好就收。” “自然,殿下也承了我们西域一半的血缘,我们与您同仇敌忾,一同成大计。”西域人主动与他碰杯,“毕竟您母亲是已故的凌……” “住口!”男子吐出二字,语调顿时阴冷下来。 他的话触到了他的逆鳞,西域商人讪讪,嘴唇微动,立刻转了个话题缓和:“沈顾两家,殿下有什么计谋对付?” 他们要对付沈顾! 柏清清趴在墙上,右手不住地颤抖,她紧咬着唇,逼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岁末,沈顾会回京复命,觐见皇上。”男子道,“在那时之前,你们西域有的是时间。” “此话怎讲?” “皇上对他们的信任淡了,身边之人偶有挑唆,他的疑心变重。尤其是顾家,手握十几万重兵,皇上远在京都,难免忌惮他拥兵自重。” -- 第94页 男子又道:“君臣之间的信任,就像边关的沙障,风沙侵蚀,日积月累,早已不复当初那么牢固了。西域王上们,不会不知道怎么做吧?” 西域人经他一点拨,悟到:“殿下说得有理,时机越早越好,我回去后便同王上细说,南国人在西南有心随西域,此事胜券在握。” 那男子一笑,轻得似过眼云烟,飘渺无影:“你们知道怎么做的,只要皇上……” 墙外的暗道,小石子碾过的声音。柏清清惊慌地收了脚,她听得太过认真,注意集中之下,没有当心脚下。 只是极轻极轻的声响,她不知他们到底听见没有。 房间里的人瞬间没了动静,她拽着一颗猛烈跳动的心,紧张得冷汗直流。 “殿下,你怎么了?”西域人疑惑问道,很显然,他没有听见柏清清发出的声音。 “无事。”那男子淡淡道。 “那您,继续说完?” 男子顿了一下,他说出一连串饶舌的话。 柏清清完全听不懂,但西域商人听后,也回了好几句这样的话。 她猜想他们说的是西域话,所以,她是被发现了吗? “多谢殿下。”西域商人躬身,行了中原礼。看样子,他是准备和对方道别了。 柏清清提脚往后跑了出去,密道很暗,她靠着感觉,离那隐藏的房间越来越远。 后边的人出了房间,她从暗门出来,急急走出明月的房间。 她关门的那一刻,也隐约听见了暗门关上的声音,以为那两人都走了出来,她捂住心口,身体颤抖得不行,跑下了楼。 怎么会这样?! 她大张着嘴喘气,差点踩空了一层木梯,狭窄黑暗的密道给她的恐惧远远不及于方才那二人的对话。 西域人匆匆下来,她迅速地拐进另一个走廊,望着他脚步不停地走下绘香楼。 原来,西域人果真心怀不轨已久,从端午开始,就在筹划一场关于天下的密谋。 她皱起眉头,在心里劝自己必须要冷静,想想方法如何改变这一切。原书的世界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系统说的意外,或许就是他…… 一尘不染的白靴悄无声息地走近她,她沉着气在思索,没有发觉。 “清清。”一声熟悉的轻笑。 此刻的她听来,却令她不寒而栗。 “怎么了?”她立刻转身,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明月温和一笑。 他低头望着她,昳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和她对视。 她的手背在身后,手心的汗湿了背后的衣衫,她惧怕自己下一刻就露出破绽来。 在那个隐秘的房间里,她听得分明,正是他的声音。但她不敢保证,自己当时不小心碾到石子,他有没有注意到。他一直都太擅长伪装了,从美丽的外表根本窥探不出他的内心,就如此刻的他。 明月垂了眸子,平静地道:“伸手。” 她颤了身体,依旧保持着笑容,把右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白皙的手,手心还留有汗。她抿唇,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不是这一边。”他轻声否认。 她听后,顺从地拿出自己的左手,清早握扫帚扫地久了,血珠凝在她的手心,还有几个小小的水泡,她都未感觉到。 他触碰了一下。 “疼。”她才觉出细细的疼痛,随着本能叫出声。 明月随即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力气极大,拉着她便走。 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拉她到床边坐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明月是怎么知道她的手受伤了的? 所以,他就是早上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柏清清躲开了他的目光,一想到暗道里听到的那一席话,她仍然心有余悸。 他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条白布,蹲下身子,给柏清清上药。 左手被他握住,温柔地缠上好几圈白布。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结,额头的美人尖显现,垂下的乌黑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边面容。 柏清清心情难以言喻的复杂,明月太可怕了,在她面前和与外人合谋时,简直判若二人。 西域商人称他为殿下,那么,他是大荣的皇子? 她屏住呼吸,缩回了手,从他掐住云念的那一刻,她就应该知道他是不简单的。 “怎么了?怎么在抖?”明月站起了身,手探到她的前额,一双眸子如往日般清澈似水,静得不染纤尘。 她不让自己去看他的眼,吞吐道:“没事,我想回去了。” 他没有问她为何在此,同样,她也没有质问他,在这里做了什么。 若是他在伪装,那么柏清清,她闭上眼走出房门,没有当面质问他。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暗道里的男子就是他。 “清清,发生了什么?” 小六在绘香楼的三楼,看见柏清清的那一刻脸色也凝住了,她的神色非常不好,好似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了。 “小六。” 还差几格台阶,柏清清朝她扑过去,像无所依靠的鸟儿,落入她的怀里。 涟娘站在小六身旁,伸出素手,扶住了她。 “慢一些。” “我们走吧,小六。”柏清清双目无神地道,她连回头看绘香楼四楼的勇气都没有。 小六望着她,良久,她点头答应,转头和涟娘告别,便带着柏清清下了楼。 -- 第95页 涟娘握着团扇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心里明白了大概,想必在楼上,柏清清已经看见了。 “公子。” 涟娘仰头,看那白衣之人下了楼,他生得似天地之灵秀,绝世独立。 “涟姨。”他唤她,到嘴边是笑着的,但那双眸子,此时令人冰冷彻骨。 很奇怪,笑意和冷意在他身上皆有,如埋了一层面具的人,滴水不漏地把控自己的表情。 涟娘半跪了下来,用团扇遮掩了自己的不安。 他站在她的面前,薄唇吐出:“为何她今日会来?” 极淡的语气,却宣泄着窒息的冷意。 “公子……”她未再说什么,垂头看着地上。 “谁带她来的?”他问道。 涟娘默然,翠玉手镯悄悄从手腕上滑落。 等了许久,明月蓦地笑道:“涟姨,清清她好像知道我了呢。” “公主她……”涟娘想到柏清清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手帕攥得更紧了,她道,“是姐姐,带她来的。” “公子,求你不要杀姐姐。”她闭上眼睛,仿佛等待面前那人的判决。 “果然是她,已经查出了这么多了?”明月眯了眯眼,道,“可真不愧是最有能耐的暗探。” “姐姐还不知道很多事,她只是让公主进去了。”涟娘如实说出,深深叹了一口气。 “可她知道了密道,还知道了清清。” 就凭着他绝不会对柏清清动手,知道他的软肋在何处,利用这一点,她在试图查出他身上的事情。 明月伸了伸修长如玉的五指,回忆之前,柏清清的手放在他手上的感觉,温暖的,又有些颤抖。 他也是有软肋之人了,原来,有了弱点的自己,是这样的…… “公子,涟娘有几句真心话,想同您说。”涟娘看向他,语气透着淡淡的忐忑。 “涟姨不必如此,你是长辈,我是晚辈。”他收了五指,白袖甩在后边,“无须跪我,要说什么,便说吧。” 涟娘:“公子谋略了这么多,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这句话,涟姨要问我吗?”他说得语气很淡。 “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子活在暗中,是否得到了要得东西?”她没有理会他的回答,继续大着胆子道,“我知公子有惊世才能,可是公子的所为,与正派完全背道而驰了……公子可否听我一句劝,及时收手吧。” 明月听后,轻笑一声,道:“我从不自诩为正派,也不想与他们为伍,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想要什么,便要什么。不用拘泥于仁义道德,我本就不是好人。” 既然都不是好人了,和那些人背道而驰又如何呢? “涟娘看得出来,公主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公子不要再欺骗她了。”她做出最后的奉劝,她曾经就劝过他的,只是效果甚微。 他道:“我会好好保护清清,不过,外面太纷杂,清清少知道些为好。” 涟娘摇了摇头,无奈道:“公主她,总会知道的。” 真正全部知晓的时候,他们二人又会如何呢? 涟娘在心里忧虑,这么多年,唯一能够走进他心里的人,只有公主。 “那便再找法子,瞒住清清。” 他轻飘飘地道,停留在绘香楼的时间极短,说完便走下楼。 涟娘摇了摇头。 绘香楼下,束青不知不觉走到明月的身边。 “殿下。” “派人,去看着她吧。”他的睫毛卷翘密长,遮住了亮丽夺目的眼眸。 —————— “清清,清清。” 柏清清一直恍神,小六带她回到了街市旁的那家面馆子。原先的那碗面早就冷了,她们回来时,店小二正在收拾她们桌上的碗筷。 “哎哟,客官,你们怎么又来了?”店小二有点惊讶,用抹布擦完桌子,上前问道。 “面呢?” 她问道,脑子还滞留在绘香楼时的事情上,信息量太大,事实太令人震惊了。她后知后觉地不断翻涌着这些记忆,不知该如何。 店小二见她木着脸不看他,不禁连连道歉:“客官,实在对不住,我们以为你们吃好了。小店现在就给二位各烧一碗。” 小六带她坐下,慢慢问道:“清清,你在那儿,听到了什么?” “我……”她的眼睛回了点神,看着小六,一时说不出话。 “小六,如果你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骗了你,还要做很多坏事。”她道,“可是,他对你很好,怎么办?” 她怔怔地望着被明月包扎好的左手,想到的全是他在暗道中风轻云淡地与西域人合谋,好像把整个大荣都轻而易举算计在手中。 可笑她曾经还以为,他只是个绘香楼的小倌…… “清清。”小六从里衣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默默地为她擦脸上的泪。 她接过了手帕,掩面而泣,她后悔了,她方才在绘香楼,就应该当面质问他。 如果这样,他会说什么?用之前的手段,信手拈来几句假意的话欺骗她。 柏清清苦笑,自己多么单纯好骗,就这么被耍得团团转,掉进他精心设计的坑里。 “清清,其实你有自己的看法,会自己判断的。”小六拍了拍她的背。 她拭干了脸颊上的泪,红着鼻子,对小六道:“我……不应该就这么旁观下去,他真的不是好人。” -- 第96页 就算他,对自己多么好。事无巨细地关心她,甚至看她的眼神,也是那么的清澈美好,可那又怎么样? 他是个骗子。 “有些事情,我想改变它。”柏清清道,“但我,没有信心办到,事关整个大荣的安危,还有沈顾两家……” 她清楚听到了他们要设计沈顾两家。 “你说什么?”小六神色一紧,抓住她的右手。 “他和西域人合谋,要害沈顾两家。”她蹙眉道,“具体怎么做,他们没有说明。” 明月那一长串西域话,说得非常熟练,可惜她一点儿都听不懂。 小六颤了颤:“他……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吗。”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做,但我听到了,他们似乎要联合南国人。” 和原书有一点对上了,原书里,到了初冬,西域人联合西南的南国人一起进犯大荣边境。 “我知道了。”小六深吸了一口气,道,“清清,这些事,你都不要和其他人说。” 柏清清点头:“但我要给沈世子写信。” 一定要让沈襄煜知道他们的阴谋。 “听说沈世子被朝廷外派到东南,至今还未回来。”小六蹙起眉头道,“你且先写信给他吧。” “客官,面来了。”店小二上了两碗面,这次见她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不由地卖笑,“两位客官,小店为了赔不是,特地给二位的面里多加了肉丝。” “多谢。”她淡淡地道。 小六端过一碗面,拾起筷子吃了几口,又说:“等会我们采办完,就回徐府吧。” “好。”徐泾常的脸出现在她的脑中,她突然犹豫了,“可……我还是算了吧。” “你怕徐丞相?”小六看着她,知道她拒绝的缘由。 柏清清埋头吃面,默认了。 小六:“不用怕,他如今不会对你动手的。” “为什么?”徐泾常之前看她的眼神,可没有半分善意。 “因为他没有对你动手过。”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柏清清还是听明白了。白衣男子是明月,他和徐泾常早已串通。之前在慧和寺里,他白天不在,那时她也没问他去做了什么,现在想来,他们早就有了联系,或者……更早之前! “走吧。”小六道。 柏清清擦了擦嘴,跟着她到了两边街市的店里来回买徐府要的东西。 “小六,今晚我不走了,睡在徐府。”她想了想,道,“这段时间,都这样吧。” 她不想回驿馆,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去见明月。她要好好想想,把过往都倒回想。 对于他的计划想法,她不够聪明,猜不透,只能等,等他做出下一步行动,再想办法。 尤其是他对沈顾的事…… ———— 快要入秋的夜里,后宫里的花瑟瑟落下,吹黄了的树叶也未留多久,一齐化作泥。 本是萧索的时节,而朱颜宫却花开依旧,艳红的花犹如妖娆的明火,映照着灯火通明的宫殿,愈加刺眼。 琵琶声响,步丝一袭轻纱红裙,露出半截藕白的手臂,踏歌起舞,脚踝处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帝侧躺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她,看她时而翻飞红裙,时而拨捻琴弦。 “皇上。” 她靠过去,铃铛又响,给他斟满杯中的酒。待他想要捉住她的玉手时,她灵巧转身,从他手中逃脱,媚眼看他。 他也不急,一杯又一杯地喝下酒,眼中的欲望不减反增。 一舞毕,步丝喘了几下,香汗淋漓,雪白的肌肤泛着红。 “美人,过来。”他对她微一招手,“来,喝酒。” 步丝乖巧顺从,坐在他的怀中,仰头喝了杯中酒,烈酒入喉,灼烧着身体,她有点想干呕,但是忍住了。 皇帝从后面拥住她,看着她脚踝下的小铃铛,不由得身子一紧。 她随即媚笑,动了动脚踝,铃铛声又起。脚上缠铃铛是皇帝的主意,她也不知为何,他一听这声音,就变得更加痴醉,对她着迷不已。 “皇上。”她大胆地攀上他的肥颈,红唇吐出的气息带着酒味。 “皇上答应臣妾的事,皇上可还记得?” 第50章 死别 年少不知愁 “什么事?” 老皇帝的手游离在她身上。 她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 楚楚可怜道:“皇上你忘了吗?臣妾想要一处高台,给臣妾跳舞用。” 朱颜宫虽大,但不够尽兴, 一定得要高耸的大台面,朱红的廊柱环绕,轻纱飞舞, 乘着皎白的月色, 在月下翩翩起舞,才能完整展现她的美。 皇帝的手停了,臃肿的眼皮动了动:“爱妃,朕答应的事, 自然会做到。” “那皇上什么时候为臣妾建造啊?”步丝拽住他华贵的金丝绛衣,扭捏道。 他搂住她柔软的腰肢, 气息粗重:“等过段时间, 最近朝中事情太多了。” “皇上因何事而烦忧呢?”她问道。 “自从朕贬了三皇儿, 那些老臣就开始旁敲侧击, 动不动拿立储的事情扰朕。” “那他们都在建议谁当储?” 他揉了揉眉心, 道:“哪个皇子都有,朕都听得厌烦了,尤其是太傅, 隔三差五地上奏, 别以为朕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是老七的表舅, 不就是想让朕立他吗?” -- 第97页 如今, 七皇子胥兴贤在朝中的拥护者众多,他的资质尚可,确实有些能力。皇帝在心里忖度着,只是这个皇儿, 太过温顺,凡事不能干脆…… 他迟迟未立储,是还在观望。原本胥敛易是他最好的人选,可惜不争气。不过皇子众多,不乏选不到储君人选。 “那皇上还没有想好吗?”步丝仿若随口一问。 “朕还未确定。”皇帝嗤笑道,“怎么?爱妃还要替我分担国事吗?” 步丝低垂了眼眸:“臣妾自然不行,臣妾只是想让皇上少一些烦忧。” “只要爱妃在朕身边,朕就不会有烦忧了。”说着,他的脸蹭上她雪白的脖颈。 “皇上可听臣妾一言,立储之事尚早,往后再想也不迟。”她半推半就道,“皇上洪福齐天,定能长命,如今就立储,还是太早了。” 他听得心花怒放,笑道:“还是爱妃最了解朕,朕每日服药,要的就是同爱妃永葆年华。” “皇上。”她娇喘一声。 榻上的罗帐细垂,宫女们悄悄走了出去。 里面灯昏酒醉,外面红花妖冶,又是一个赏花夜。 —————— “徐小三,杵这干什么?” 老婆子洪亮的声音猛地窜入耳畔,柏清清反射性地抖了一下。 “还不干活。”她斜睨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好的婆婆。”柏清清拿起抹布擦桌椅。 住在这儿有一段日子了,她和海底捞说过自己不住驿馆了,每晚与徐府的下人一同睡,虽然时常失眠,但总比见到明月好。 明月自那日以后再未见她,很奇怪,他们二人心照不宣地各做各的事,他在外面算计着怎么害人,她却呆在徐府扫扫地、擦擦桌子。 这几天,她不知不觉地捋清了一些事。 “我来吧。”小六见她日日魂不守舍,接过她手上的抹布。 她瞧着她光滑细腻的手,怔了怔,感谢道:“谢谢你。” 小六叹气:“去外面休息一会儿吧,这几天看你身子也不大好,不要太累着。” “那过了饭后的活儿,我来替你做吧。”她不想多麻烦小六,小六每日不仅要做本分的活儿,还要时常帮她干。 小六顿了顿,也不和她多争:“好。” 柏清清从屋子里走到后院偏僻的墙边坐下,老婆子不会走过来的地方,可以稍微偷懒一下。 她一个东胡公主,自己虐自己,要囿于徐府,当个任人使唤的丫鬟,为哪般? 要寻常人知道了,一定笑她病得不轻。 “吱吱吱~” 熟悉的老鼠叫,这一次叫得倒是急促了些。 “是我。”柏清清趴在墙的里边,试探地道。 “公主。”海底捞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属下有急事。” “好,我悄悄爬过来找你们。” 她选了一块矮墙,手脚灵活,跳过矮墙后被随从们接了下来。 她:“怎么了?” “云老重病垂危,要见公主。”海底捞的神情十分认真,不苟言笑的他也显露出忧伤的神情。 柏清清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来了。 “走吧。”她上了马车,眸子里泛着痛楚,像沉在一碗久熬的苦药中,苦涩的味道包裹了她不安的心房。 “公主这几日在徐府,可还顺利?”海底捞问道。 “尚可。只是要问问你们,这些天,朝中有什么异样的状况?” 喜茶一直在打探,他道:“回公主。徐丞相回来后,原先朝中依附于他的人又转回忠心了他。现如今,以钱太傅为首的官员举荐七皇子为储君,似乎还想让七皇子参与朝政。” “嗯,不错。”柏清清答道,钱太傅,是时候也要出手了。 从前三皇子胥敛易在时,七皇子默默无闻,钱太傅也未出头过,而现在,朝中混乱,虽说其他皇子也有拥护者,但都不如钱太傅这边,陈侍郎也倾向于胥兴贤为储。看来,钱太傅他们,要催促皇帝立储了。 “接着说。” “其他皇子的势力不大,但徐丞相至今都未表明过对储君的态度,站在哪一边都无从得知。”喜茶缓缓地说道,“公主,您看,他会帮哪一方?” 她的眼神清明,顿了片刻,道:“哪一方都不帮,徐泾常已经有了人选,他还未动,是时机未到。” 他同明月勾结后,自然帮的是他,这几日明月虽然再未来过徐府,但依附于徐泾常的那些官员时常来徐府。柏清清在这儿,偷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无非就是除异,拔掉钱太傅这一边的杂草。 之后徐泾常便会想方设法除掉七皇子。恐怕七皇子以及钱太傅他们,都不容乐观了。 “公主认为,接下来怎么办?”海底捞问。 她吐出二字:“观望。” 朝廷争储进行到白热化,她也不去搅和。等沈襄煜回京都,她的信已经送去了,会一直坚定不移地支持他。 他可是男主啊!德才兼备的男主!! 不管皇帝最后选了谁,一旦沈襄煜反了,管它是大荣还是别的,都翻了个篇。 就算是明月,也不行。 —————— “殿下此举,臣已经明了。”徐泾常喝了口热茶,似鹰的双眼望着对面的男子。 他不动声色地下了一颗白棋子。 -- 第98页 然后紧接着,对方的黑棋而至,从四面围堵住了他的白棋。即使再多走几步,也是死局。 “丞相大人,你输了。”对方落下最后一颗黑棋子,轻笑道,“承让。” “殿下,请喝茶。”输了棋局,徐泾常面色如常,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一次,对方没有回绝他的茶,白扇子轻推,将茶推到了自己的胸前。 玉白修长的手指拿起茶杯,他的薄唇似四月的樱花,吹了几口气后,慢悠悠地喝下了茶。 “如何?”徐泾常问道。 “是好茶,但煮得太急了,还需多给时间,让茶味慢慢化开。”他道。 徐泾常一笑,皱纹挤着干黑的皮肤:“臣想说的,是臣的诚心。” “公主住在府上多日了,听殿下的吩咐,臣未曾打搅过她,一切都如常。” “她想呆几日,便呆几日,都由她吧。”他笑道,眼眸微转,似水涌起,却是冷冰冰的,“丞相若是动了其他心思,伤她一分,我都会从你这儿取回来。” 徐泾常:“莫说一分,半分都未曾,臣看得出,殿下对这个东胡公主格外上心。” “我说过,无关的事情,丞相不用提起。”他抿了口茶,放下。 徐泾常笑了一下,道:“听说前几日殿下送走了西域人?” “丞相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殿下和西域人的事,我也就知道几分。西域视沈顾为多年的宿敌,想要除之而后快。而沈顾对于殿下,是成事路上的绊脚石。沈顾这几年在边关虽没有大动作,皇上对他们的忌惮未减,克扣的粮食衣物,以及数万士兵的性命,皇上全都不在乎。我猜沈顾两家不是没有动过谋反的歪心思。” “沈世子便是他们现成的人选,但若无沈顾的几十万精兵,有一个世子,他们仍旧翻不出水花。更何况,沈世子在东南边,能不能回来都另说。”徐泾常笑道。 他喝下一口茶,不语。沈襄煜被派出京都,便是徐泾常在朝中暗箱操作。 “这样,就不难看出来,殿下自然会与西域合谋。而这些事情,我徐某远在京都,摊不上边。只要殿下,不纵容西域踏入中原东部,大荣依旧不倒,我便一直在朝为殿下助力。” “丞相当是忠心耿耿啊。”他轻道,辨不出是夸赞还是鄙笑。 “在朝多年,管好自己的,才是最正确的。就如殿下所言,从前有的,便在那。”紫砂杯中的茶喝了大半,他细心地为他斟茶。 “丞相看得通透。”他未再喝新续的茶,站起身道别,“方才说的事情,岁寒静候丞相佳音。” 徐泾常也站了起来,行了礼,道:“殿下且等着吧。” 他戴上白纱斗笠,迈步离开了徐府。 束青随之到他身后,他上了马车,问道:“她去了哪里?” 小半时辰前,她坐着马车走了,正是那时,他恰巧进了徐府。 “殿下,她去看望云老,那边的人说,云老只剩几口气了。” “如此。”他摘下了斗笠,道,“那我们也去找云老吧。” “最后的时候,他应该希望,我去见他一面。” —————— “云外公。”柏清清唤道。 “你来了?”云不深缓缓睁开眼皮,干裂的嘴虚弱地扯出一抹笑。 “喝点水吧。”她给他倒了碗温水,送到他的嘴边。 云不深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柏清清托着他的头,他才总算沾了几口水,吞咽极为困难。 “这几日过得可好?”他问道,窟窿般的眼窝里没了双眼,但仿佛能知晓她此时面上的表情。 “还好。” 她涩然一笑,发生的事情对她的打击颇大,她能做的,就是吞在心里面,不让别人担心。 云不深也笑了,他道:“年少不知愁,老来白了头。” 今日他的咳嗽少了许多,胸腔里的黑血仿佛全都吐出了来,柏清清静静地看着他,有一瞬间觉得他的病情回光返照了。 “我这一生,做了许多,该交代的,之前就交代过你了。”他抬起眼皮子,脸朝着房顶的方向,才缓缓道,“这一次叫你,也是我的私心。我想找个人陪我——最后的这些时辰。” “云外公。”柏清清喉头发酸,一时说不出其它话来。 “原本那小子还在的时候,我那时想着,临终前他来陪我走完。”他停住了,语气中透露出可惜,“但他去西北了,我……我不是不让他去,我就是怕他……” 说到这儿,浑浊的泪水滑落在他形如槁木的脸上。 “您放心,云念会没事的,他一定会带着赫赫战功,回京都找您。”她握住他的手道。 云不深回想到了云念小时候,这是他亲手带大的外孙儿,平时打骂都是虚的,他心里最惦记的就是云念了。 “时至今日,我最大遗憾,就是……我还未等到一封云念寄来的家书。”他动了动手指,“我就是想知道那小子去了半个多月,过得好不好。” 柏清清:“您再等等,云念他可能太忙了。” “咳咳……老朽,老朽怕是等不了了。”云不深揩了把自己的嘴,却发现一滴血都吐不出来了。 他放下手,如西北沙漠中垂死的骆驼放弃挣扎,道:“罢了,就这样吧,不等了。” “或许明日便会来信呢?”柏清清安慰道,“我陪你等,我们再多等几日。” -- 第99页 他笑道:“院子外那些顾家的人,也没说会来信,我心里都明白的。你不用陪我等下去了,老朽就要走了。” “只是,你要切记,我同你说过的事。”他不忘嘱咐她。 柏清清使劲点头,保证:“我会的。” “这样就好。”云不深再一次看向空荡荡的房顶,一口气提着一口气,像在等待着什么。 脚步声响起,走得平稳却极快,有人到了屋子里。 “云老。”薄唇吐出的两个音节,乍然敲击住柏清清的心。 她身子一颤,转头看向来人。 明月走到床前,轻笑道:“云老对我恩重如山,我怎可不来送您一送。” 云不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必把有恩挂在嘴边,老朽如今,都还后悔着当年救你的事。” 明月依旧笑着,未答。他转头,望着柏清清,眼眸子流光溢彩,正如什么都未发生一般,他蓦然靠近她,握住了她的手。 柏清清挣了挣手,他的手便握得更加紧了,面上还是笑。 云不深又哼了一声,声音沙哑:“两口子调情,不要在将死之人面前。” 他苍老的手无力地垂着,说完话后力气彻底没了。 “不是……”柏清清用力甩开,明月这才放开了她的手。 云不深憋着一口气,对她道:“小姑娘,先去外面吧,老朽咳咳……和他讲最后几句。” 柏清清听从了他的话,在外面守着。 初秋方至,雨便下了起来,细密斜斜,打落了泛黄的叶片。她仰头张开五指,湿冷的雨掉在她的掌中,京都的天穹,忽地暗下来,被乌云深深笼罩。 雨一点都不大,她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心却无端沉了下来。 “公主,下雨了。”一个顾家的侍卫跑了过来,好心地递给她一把伞。 “多谢。”她接过后,突然想到了远在边关的云念。 她便说道:“你让顾家的人帮我给云念带个话吧。” “公主,什么话?” “岁末回来时,我陪他一起守岁。”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顾家的侍卫听后,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道:“是。”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因为外公答应他,岁末时相见。可若是外公都不在了,还得有个人等他回来啊。 “清清。” 明月出来,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她一回头,进了屋子里,他也跟着她进去了。 云不深的神情安详,他闭着眼睛,两手交叠,放在被子上,坦然地面对天下世人皆惧怕之物。 “好好对她吧。” 他放下这一句话后,鼻息近无,死亡悄然而至,他仿佛是安静地睡了。 “云……”柏清清走到床边,跪了下去。 她抬起右手,无声地,替云不深盖好了被子。 泪水淌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她捂住了嘴,哭得很克制。 明月从后头看过去,只见她肩膀瘦薄,在微微发着抖。 他走过去,用手蒙住了她被泪水浸得一塌糊涂的眼睛。手指的关节不过分突出,白而修长,微凉的触感与热泪形成对比。 他贴着她的脊背,温和地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清清,莫要哭了。” 她吸了鼻子,泪水却汹涌,心里那难受劲儿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像有了安慰的归宿一般,她不自觉地掰开他放在她眼上的手。 还在前几天,她视明月为可怕之人,可他只要一温柔下来,她就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放肆失态。尽管,她分不清他是真心的,还是伪装的…… 明月抚过她的脸,带她起身,将她往自己的怀里靠去。 她的脸刚够埋在他的肩窝处,泪水漫湿了他的白衣。他不为所动,下巴抵着她的头,一分一刻地虚度,慢慢等着。 柏清清第一次经历死别,她在现代的祖父母早逝,印象不深。而在这里,她是真的将云不深当做自己亲外公来对待的。 她哭了很久,久到最后意识涣散,都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的。 后来几日,她都睡在驿馆,无缘无故又感染了风寒。听秀儿说,是自己那日淋了雨才生病的。 自己什么时候娇弱成这个样子了,她在心里苦笑。 “公主。”烤肉回来道,“你让小的去徐府给叫小六的姑娘送话,小的去后,她已经不在了,反倒给你留了话。” “什么话?”她问道。 原本是她要告诉小六,自己不去徐府干活了,身子不太行,何况徐泾常的目的,她也了解一二了。 “回公主,小六告诉您,她家事遇变,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她说自己是京都人……又回哪里呢? 柏清清笑着摇摇头,心里明白了大概。 “我知道了。”她皱眉道,“替我备马,我要进皇宫。” “可是公子说你还在病重,不便出门。”烤肉越说声音越小…… “又是公子,他何时让你们都如此听话了?我才是驿馆的主人。”她说得很快,脸带愠色,“他白日里不会在,管不到我。” 说来这些天,除了云不深离世那一日,她和明月的相处时间极少,每晚都是依稀在昏睡中知道他回来了。他照顾她的病,半夜给她掖被子、倒热水,她不是没有感觉,但这感觉该死,她如今要想方设法地克制住。 -- 第100页 “小的这就去备马。”烤肉不问她去皇宫的缘由,立刻走出了房间。 他们都看出来,公主回来后,似乎改变了不少,喜怒不表于脸,整个人消沉了很多。 —————— 柏清清在杂事坊找了个嬷嬷,那嬷嬷是个老人,走路有点跛,嘴角有颗黑痣。 “公主殿下,您为何挑中了老奴?”她的脸上好似千沟万壑,她在宫里久经风霜,语气也是沉的。 “嬷嬷。”柏清清突然问道,“你可知凌波轩?” 老嬷嬷神色有异,闭着嘴没回答。 看样子是知道的,她在宫里生活得有些年头了。 “那儿没人了,公主为何要问老奴这个?” 她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又问道:“当年的凌妃娘娘寝宫,可是凌波轩?” “……是。”老嬷嬷道,她看向这个东胡公主,竟有说不出的怪异。 凌妃是十三皇子的生母,而她又是十三皇子未嫁入宫的皇妃。她此时问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呢? 柏清清笑道:“杂事坊活儿重,嬷嬷在这儿过得也不舒服。我问您,若是我嫁入宫中后,您来我宫中侍奉,可好?” 老嬷嬷瞧着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有些动摇了。她年纪大了,只会老死在宫中,做一个皇妃宫里的嬷嬷,不比杂事坊清闲? “谢公主抬举老奴。”她正欲给她磕个头。 她扶起了她,道:“嬷嬷在这儿再呆一月,待我嫁入宫中。” 说完这些,柏清清一人走了,她凭着记忆,走到了宫中最荒败的地方——凌波轩。 一个比冷宫还要凄清万分的废宫,无人来此,在偌大的皇宫中被所有人忌讳。 秋叶败落,凌波轩早已没了生机,只余光秃的老树枝桠,引来了寂寥的乌鸦。 这一次,是真的乌鸦在嘶叫,一声又一声,无人中得哀。 她尝试着推开凌波轩宫里的大门,那门像一堆枯木架子,一推便要摇摇欲坠。 她还是进去了。 第51章 尘封 你家殿下在吗? 宫里的陈设犹在, 桌床凳椅摆放整齐,一如当年凌妃娘娘住过的模样,就是蒙上了岁月残留的灰尘痕迹。 柏清清注意到寝宫内那一个木摇篮, 她走过去,用手轻轻触碰上面的灰。 听说,凌妃产下皇子后, 过了不到一月, 就无故去世了。留下来的十三皇子,从小经过数名嫔妃的推脱抚养,地位低下,自己慢慢长大的。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 蹲下身子,手放在木摇篮下摸索。 一个活木板推开, 竟还有两寸的空间, 她在里面意料之中地找到了一封信。 后来者启。 信封上写了这句话。她不慌不忙地拆开信, 知道此刻是滂沱暴雨之前的那一份短暂宁静。 信是之前云不深特地交代给她的, 保证他死后, 她就得来打开。 而那老嬷嬷,也是他告诉她的。 “老嬷嬷曾在凌妃宫中的当差过一小段时日。”这是云不深的原话,柏清清那时不大懂, 现在经历种种, 她醒悟过来了, 他曾经给过她许多次提示的。 我在太医院任职二十多载, 于今被害,取走双眼,自知做过错事,心里难安, 写下此信,留给后人,是为日后若有悔恨,能有一人听我陈说,知晓真相。 她在心里无声地读着这封信,坐到里间的一张木椅子上。 那是仁启八年,时至寒冬腊月…… 仁启是当今皇帝的年号,今年算是第三十年了。这里云不深的字写得像信笔涂鸦,潦草中能觉出他当时的焦急。 柏清清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皱起了眉。 宫外的秋雨忽至,细雨淅零淅留,落下的声音不大,她都未曾发现。 凌波轩被绵密的雨丝洗涤过,树下裸露的泥地黑中显黄,像是尘封了许久的土壤重见天日。 当读完整整三张的长信,她渐渐地喘不过气来,胸膛起伏,喉咙里有痰,愣是咳嗽不出。 外面的雨声传入她的耳畔,她才惊觉,颤抖着手掏出火柴,将所有的信全都烧掉,只余下烧完后的炭灰。 柏清清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灰,这时,她想到的唯一简单之事,却是自己一人过来,忘带了油纸伞,怎么回去呢? 下雨天,真叫人发愁啊…… “公主。” 是小淦子跑了过来。 他进到凌波轩里,收了纸伞,将手里的另一把伞呈到她面前。 “我听宫中守卫说,公主今日来了宫中,正逢下雨,小淦子按照殿下的的吩咐来寻你了。”他解释道。 “可小淦子不知,公主为何会在这里?”他跪了下来,实则快速地扫了一圈宫里,眼神落在了柏清清脚下的灰上。 柏清清上前一步,挡住了地上那灰,对他道:“之前不小心在这儿迷路了,今天走到这儿,好奇就进来了。” “那公主现在还迷路吗?不如,让小淦子带您出去吧?”他问得合乎礼仪,没有逾矩。 “自然是好,皇宫太大,我现在还迷着路。”她笑道,忽地问了一句,“你家殿下在吗?” “回公主,殿下病已见好,就在宫中。” 他性子机敏,立刻听出端倪,公主问的是“殿下在吗”,而不是“殿下病好点了吗”。 柏清清:“你带我去见一见你家殿下吧。” -- 第101页 小淦子听话起身,为她撑开了伞,走在后头。 他不知道凌波轩的地上,那灰是哪儿来的,但一定不同寻常,与公主的变化有着关系。 柏清清撑着油纸伞,脸上未见什么情绪,淡淡得像无事发生一样。然而在她的心里,已经骇浪翻滚,愈演愈烈。 小说里的掉马情节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虽然她在绘香楼偷听明月和西域商人时,便怀疑了他的身份,而身份,居然是真的如此! 兜来转去,小丑竟是她自己! —————— “表舅。”七皇子胥兴贤行色匆匆,进钱府后,先给钱太傅行了礼。 “殿下无需这样,老臣万万当不起这礼。”钱太傅拽着胥兴贤的衣袖,扶他起来道,“殿下此次赶来,有事找我?” 胥兴贤认真点头,严肃地道:“不知你可听说了父皇要为丽妃建楼造台一事?” 钱太傅捋过自己花白的胡须,叹气道:“这事在朝中传了许久,我也有所耳闻,只不过陛下还未施行罢了。” “表侄看来,父皇被西域来的丽妃蛊惑了,大荣积贫积弱已久,如果再不惜花上人力财力去建舞乐之地,国库会不会空虚啊?”胥兴贤看向他,担忧到无所适从。 “妖妃祸国,旧事重演,国堪忧已。”他说得缓慢沉重,“二十多年前,也有个西域女,陛下当时,也要如此,我们众臣劝说,陛下都未听得一句劝告。” “那后来呢?是怎么解决的?” “西域女受尽宠爱,生下十三皇子后便薨了。”他的话讲得极快,还未等胥兴贤问下去,他便答出,“是陛下赐死的。” “她是西域满羌的细作,那时设法偷得了宫中的布防图,正要同满羌国一起取陛下的性命。但那时,幸好被陛下发现了。”他继续回忆道。 胥兴贤骇然,吞吐:“十三的生母竟是如此!怎会有如此事,为何我在宫中从来不知晓?” 宫中所传的,只有凌妃因病乍然去世了。 “皇上将这事压了下去,同那女人有关的事情,宫中知道的人全杀了,如今只有我们几个老臣知道。”钱太傅嘱咐道,“此事你也不能和外人说起。十三皇子生下后,据说一直怪病缠身,从未见人。皇上颇是迷信,觉得他生来不详,多年来冷落。我看,若不是他命大,也活不到今日。” 胥兴贤听后,又问道:“那现在这个西域女人,她难道也是细作?” “不知。”他的眉头深皱,眼神颇有怀疑,“她是西域商人送来的,而商人周游西域诸国,与各国王上都有笼络,故难分其坏心。但纳入宫中,奢侈行淫,总不是什么好事。” “表舅,我们现在怎么办?” 钱太傅额间的皱纹明显,他背手站起,陷入了沉思。 “贤儿,为今之计,只能这样。一旦皇上要开始修建楼台,那我同你便上奏谏言,去劝说陛下及时收手。这些年的国库,根本支撑不住这样的损耗,其实就连之前拨给顾家军的衣粮,都是不够的。” “多谢表舅。”胥兴贤又行了礼。 他:“三皇子死后,我对殿下的期望甚重,殿下不必凡事都同我商量,要当机立断、自做选择。老臣不能帮殿下一辈子的。” 胥兴贤温顺地应了:“是表侄谨慎过虑了,以后知晓的。” —————— 暴雨,大荣东南边遇了洪涝。 扬起的马鞭沾了雨,沈襄煜打马从山间泥地经过,正往回京的路上赶去。 半月以前,朝廷无缘无故给他派了事,任命他暂代监察御史,去东南沿海巡视涝灾的郡县。 他心下疑惑,在东南边呆了半个月,觉出不对劲。好像有人要将他从京都支开…… 东南边远离京都,他寄给过府上的管家信,但都未得到回信。信在中途,或许已被人截获了。 所以涝灾一得到缓解,他便着急着回京都。虽未清楚京都会发生的事情,但必定同他有关系。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山间,混着黏湿的黄泥,沈襄煜带的一波人马穿行于山中,这条山路,是最近的一条路,只不过山势险峻,要当心被暴雨冲刷下来的泥沙。 “世子殿下!” 一声烈马的吼叫,有马奔于山间,正要和他们相遇。 穿黛色衣的女子驰马而来,那红棕马跑得极快,见到沈襄煜后便停了下来。 “漪娘?”沈襄煜脱口而出,来人三十出头,正是顾家的暗探——漪娘。 “殿下没事,漪娘便放心了。”她道,“我在京都得到了重要消息,又巧殿下不在京都,久久未回。我便快马加鞭地赶来寻殿下,事情紧迫,我已经飞鸽子传书给了西北顾将军,但还要立即说与你听。” 沈襄煜的眉心一跳,问道:“什么事情?” “他们已经与西域人串通,设计要害沈顾两家。”漪娘勒紧马绳,正色道,“殿下,京都马上就要变天了……” 她还未说出下一句话,石头纷然而至,裹挟着黄砂土,一齐滚下山间。 “殿下!” “不好!速速离去。”沈襄煜对身后的人大喊道,扬起马鞭就要奔驰。 流动的石头下来只在瞬息间,山壁的土质疏松,塌落而下,粘稠的泥浆裹住了队伍里的人。 “啊!”惨叫声传来,人马都被黄泥掩埋,那山洪势不可挡,沈襄煜咬牙,奋力跑马。漪娘跟随在他的后面,一同躲避那奔涌而下的泥水。 -- 第102页 正是这时,山体猛地震了一下,源源不断的脚步声从上而下,好似山体沉闷的吼叫声。 黑衣人直转而下,从两面抄围,长刀露出锐利的锋芒,鸣笛声骤然响起,犹如行进的号角。 “殿下快走!”漪娘情急叫道,红棕马受了惊,带着她疯狂奔跑。 到这一刻,沈襄煜相信,京都的人派他出去,最大的目的是暗杀他! 第52章 改变 我等不及娶你了 宫里的雨下了很久, 一直都未停。 柏清清走到十三皇子的宫中,收了油纸伞,靠在门旁。 一名宫女端来了一碗姜汤, 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样。 “公主,殿下这就来。”宫女跪下身子,替她擦裙边的雨水。 “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她喝了口热姜汤, 不防自己打了个喷嚏。 老毛病又犯了,她揉了揉鼻子,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胥岁寒还未到,她坐在里屋, 心是沉静的,面上没有大起大落的表情。 要是换做以前, 她认为自己绝对会一嘴巴子呼过去, 骂骂咧咧地质问他为什么骗自己, 为什么三番五次利用她。 可穿书到现在这么久了, 或者说, 柏清清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一瞬间知晓了他暗里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平淡, 不吵不闹地接受这一切。她其实, 从来就不敢低估这个男人。 以一己之力, 改变不了一个人, 她根本无法做到。如果她劝他,他就会放弃谋取天下吗? 柏清清心里太有自知之明了,他先前对她的种种利用,大半都是虚情假意, 她又凭什么能改变这个人。 正是因为不会,她做了也是徒劳。不过,她能做的便是尽力挽回这个世界的主线,救沈顾两家,以此守住中原。 里屋的门被人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她还未转身,一件宽袖外袍披在她的肩膀,那人的双手搭上去,用外袍裹住她。 “胥岁寒……” 她努力保持平静,但声音还是带着微微颤抖,她紧张了。 “染病了还出门,怎么这么不当心?”他俯身,气息游荡在她耳边,清冽的男声似高山上潺潺流水,未带一丝调笑的矫揉造作。 胥岁寒未带面纱,穿着红衣,映照着流光溢彩的面庞,毫不收敛他的绝世美貌。从前那些白衣,太柔了,收住了他的美。只有红艳艳的衣服,肆意夺目,才最衬他。 柏清清平静地看向他,没来由地问道:“云念外公临死前,你同他说了什么?” 他眉毛一挑,却笑道:“清清,问这个做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胥岁寒,你还要装多久呢?”她叹了口气,抬眸道。 胥岁寒坐到红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下。 他:“正是因为清清知道,我才不装了。” 若非在绘香楼暗道里她听到那些话,他或许还会再瞒下去,瞒到什么时候? 她心寒了下来,瞒到永远吧…… “你和西域商人在绘香楼说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她看着他,丝毫不惧,“我知道你所有阴谋。所以,你要怎么处置我?” 她两手一摊,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杀我,比杀云念都容易得多。” 她在挑战他的耐性,对她的底线到了哪儿。 他放下茶杯,饶有趣味地凝视着她,那一双笑眼似一汪波光粼粼的泉水。 “清清,你知道我绝不会杀你的,何来由同我玩这一出?” 她收回手,说道:“胥岁寒,其实我就是一个小地方来的公主,你刚开始和东胡结好,没多大用处。我在,反而会害你好事。” “那便看你,会不会坏我的事了。”他非常有信心地道,端起茶杯正要品起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气得故意在他面前跺脚,上前抢过他的茶杯,一口气全喝完了。 让你端着架子,让你装!一想到之前装病的胥岁寒,她更加气恼了,摔了茶杯给他看。 他扫了一眼自己方才喝过的茶杯的碎片,轻笑一声,纵容地道:“我们把婚期推早吧,清清。” 她疑惑地问他为什么。 他:“我等不及娶你了。” 她:“……”他还是那个他。 “随便你。”她不去看他。 他拉她过来,同她十指纠缠,低低地笑了。 柏清清顿了好久,才道:“你真的,要和西域人一起害死沈家和顾家吗?” “不然,你认为如何?”他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得好。 “你要怎么害他们?”她问道。 胥岁寒:“清清,你想从我这儿套话吗?” 她单纯地笑着道:“哪能呢,你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果然,此人说的话都严丝合缝,一点儿漏洞都找不出来。 他搂过她的腰坐下,让她靠着他的胸膛,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 “你……”她动了一下,他便搂得越紧。 “清清,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他靠过来,闻到了她的发香,闷声道,“我想让你无忧无虑地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外面那些肮脏不堪的事情,都替你避开了,只要有我在,必会好好保护你。” 这番话他说得发自肺腑,有力地握住她的手。 “……好。”柏清清一时无话可讲,只吐出一个字。 -- 第103页 “那你能不能晚点再动手,西域人如果入侵大荣,中原该怎么办?” “我自有分寸的。”他松了口,终于说道,“等到入冬后,西域再出兵也不迟。” 入冬,她呼出一口气。还好是入冬,原书中,西域人就是入冬袭大荣的。如此,就和小说剧情重合了,她的把握更大了点。 “好。”她道。 胥岁寒:“我还有事,不能亲自送你回驿馆了。你自己照顾好身体,莫要再淋雨了。” 说着,他招来小淦子,让他送柏清清回去。 柏清清坐上了轿子,手才松了一些。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演得怎么样。她顺着他,又偶尔挑战一下他对她的纵容度,刻意在他面前做出原谅他的样子,就为了从他口中骗取那些重要事情的消息。 什么时候,她也开始学会伪装了……她笑了,胥岁寒就是她身边现成的学习对象,怎么伪装,他比她清楚得多。 用现代的话来说,她进了书中世界,从头到尾都被胥岁寒pua了! 他现在对她有点感情,没有动杀心,或许就是瞧她有趣罢了,有个新鲜劲儿。但等新鲜劲儿过后,谁知道他又会如何呢? 臭绿茶给的爱情,不靠谱!柏清清闭上眸子,在心里告诫自己。 【叮咚,系统在线升级成功。询问宿主是否完成任务?】 “嗯……”她回答。 【现在读取宿主记忆,请宿主允许系统请求。】 读取记忆……她皱眉,还是点了允许。 脑子里的记忆就像加载的文件夹一样,被系统一一扫描浏览过去。 【滴——从宿主记忆中读取这个世界,发现特大异常,下面迅速修改世界观……】 【重新改变视角,改变男女主角。】 “什么?!”连男女主都改变了? 【完成记忆读取,此次宿主功劳巨大,获得积分2000,当前积分1500。】 “现在的男女主是谁?我又该帮谁?你这个系统,怎么这么乱来的!”她怒道,小说里不是说好男女主吗,难道还要拆cp,还是全部都更改掉? 系统没有回答她,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宿主选择的组cp方式,现在仍然保留,请求cp对象的介绍。】 【名字。】 “胥岁寒。”她说出他的名字,立刻后悔了。 【正在加载此人信息,此人便是现在世界的男……】 “没有了。”她反驳系统,“我没有cp了,继续无cp方式吧,独美。” 知道真相后,她怎么容许自己心里毫无膈应地继续和他在一起呢?云不深说得没错,他已经疯了,做的事情又疯狂又可怕。 【……额,应宿主要求,系统完成转换。叮咚,发布任务二:完成与十三皇子成亲的任务。】 “……” 任务怎么变成这样了,说好的辅助沈襄煜、冉漪月走到结局的,这任务二与他们有半毛钱关系? 男女主更改了……她恍然大悟,目前的她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 “男女主到底是谁啊?” 【女主:你。】 “……”真……就离谱,柏清清接受了她是十八线女配的事实,而今系统随意更改,她非常不适应。 【男主:胥岁寒。】 “不行!”她发怒大吼,说出了声。 “公主,你怎么了?”小淦子在轿子外问道。 “没事。”柏清清道,随即无声地和系统说,“我们要三观正,他是坏人,他还要害很多好人。” 【反对不成立,系统自动驳回。】 说完,系统溜得飞快,完全不给她再拒绝的理由。 柏清清气得咬牙,这tm到底什么破世界啊!! 回到驿馆,她唤了秀儿过去。 “小姐,何事?”秀儿被她带到了书房中。 柏清清坐下来,找了一张纸,正色道:“秀儿,替我磨墨,我要给贡得巴写信。” 秀儿发觉她语气的严肃,不由分说,乖乖地磨起墨来。 她拿了根小楷笔,舔了墨水,在纸上七扭八歪地写起来。字丑,但能看得懂。 —————— 几日后,东胡。 贡得巴接到了一封信,他拆开读了起来。 “是公主来的信。” “有什么事发生吗?”哈哇哈王上问道。 贡得巴拧起眉毛,道:“她告诉我们,十三皇子与西域联盟要害沈顾了,让我们时刻关注西域人的动向。” “真有此事?” “不错,王上,我们同中原十三皇子的合作,现在来看,是否仍然正确?” 哈哇哈王上沉声说:“不会错的,我族女巫都曾预言过,绝不可能错——他就是那个支配天下之人,投靠于他,能为我们东胡留路。” “王上,公主信上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想让王上把当年女巫的预言,完整地告诉给她,她急需寻找这些。” 第53章 前夕 好不好? 云不深出殡的日子, 那一天鲜少得没下雨。 他无儿无女,唯一的外孙在西北边关,京都里没有亲人做丧事。 柏清清一身白衣, 为他下了葬。 她的表情淡然,心态平和,将他葬在京都郊外的后山, 替安眠的死者操办完了死后的所有琐事。 -- 第104页 “公主, 报!” 她一回到驿馆,喜茶便迎了上去,焦急道:“公主,今日皇上在朝提出要为丽妃建朱雀台, 七皇子立刻劝阻谏言。” “然后呢?”她的心情也变得焦灼。 “皇上面露厌烦,正是此时, 徐丞相揭发七皇子宫内设有巫蛊之术, 意图利用朱雀台这片地私自做法。” 这么鬼扯的理由!柏清清不可置信, 放在现代, 谁还相信巫蛊这玩意? “巫蛊之术牵连了朝中数名官员, 就连钱太傅都未能幸免。”喜茶再道。 “你说,有哪些人?” 喜茶思索片刻,讲出了一些官员的名字。 柏清清听后蹙眉, 这些人都是跟随钱太傅一起拥立七皇子的朝廷官员。 “徐丞相从七皇子宫内搜到了巫蛊虫, 皇上一怒之下, 将这些官员打入牢中, 加重刑罚,杀了许多人。钱太傅和陈侍郎,分别被贬谪至东南荒芜之地。” 居然,严重到如此地步……大荣昏君到了晚年, 愈发相信迷信,在意权威,不仅贪图享乐、求取长生,还不把杀人当一回事。 为修朱雀台,皇帝必得大兴土木、掏空国库,届时百姓负徭役,苦不堪言。 她闭上眼睛,心里道:这样作下去,中原拿什么兵力财力和西域打仗?大荣,是该到头了。 “你们找到沈襄煜了吗?”她突然问道。 喜茶:“烤肉和自助去东南找了,至今仍然没传来消息,按道理是不应该的,除非……遭遇不测。” 遭遇不测,她右眼皮跳了一下,阴郁的情绪浮现。 “公主,大荣朝中下旨了。”秀儿跑来道,“公主与三皇子的婚期提早到九月十五。” 下旨的大太监刘公公也来了,柏清清领旨后,心下没什么诧异,提前就提前吧,这些都随便。 刘公公和善一笑:“公主,陛下要封你为中原公主,封号的事礼部已经想出了几个,由公主亲自挑选。” 说到此处,他给了她宫中带来的一大叠镶金红纸。 “多谢刘公公此次前来。”柏清清接了那些纸。 “旨意传到了,那老奴就走了,婚期将近,公主要好好准备。”他甩了浮尘,坐回停在驿馆的轿子里,走了。 柏清清翻了翻那些纸上写的封号,昭宁、乐阳、沁水、平阴…… 眼花缭乱,她抱着这些纸进了房间里,心道随便挑到哪个就是哪个,就和抽纸牌一个道理。 她闭眼随便抽了一张纸。 松柏。 ……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倒是不同寻常,还包含了她的姓氏。 不管了,那就这个好了。 她拿起那张纸,放在桌上的另一处,准备到时候让下人给礼部传话。 “清清。” 白衣翩翩,宽袖飘逸,明月走了进来。 柏清清一愣,应该是……胥岁寒来了。 “你在做什么?”他垂眸一笑,极快地瞥见了桌子上放着的纸。 他上前,拿起写了松柏的那张纸,展颜道:“古人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礼部列封号的速度真快。我的好清清,你选的与我的名字正相配。” 岁寒知松柏。 呸! 她此刻真想剁手,自己什么破烂手气,她打算换一张纸。 “就这个吧。”胥岁寒喊了海底捞过来,“给礼部送去。” 海底捞听话地道:“是。” 柏清清:“……” 她这个做公主的地位,真是一落千丈。 胥岁寒转头,笑得眼角勾人,秋日的微凉,也改不了他此时的春风得意。 “你今日怎么回来了?”她问道。 胥岁寒:“朝中的琐事都清理完了,既然闲着,那便来寻清清你了。” 清理完了,闲着……柏清清心寒得一哆嗦。 胥岁寒此人,正如他的名字,没来由得让人生出冷意。 “朝中发生的事情,我知道是你在暗中操纵。”这一次,她的话语诚恳,“你能不能留七皇子一命,还有那些坐牢的官员,不要滥杀无辜了。” “无辜?”他抬眉轻笑,“你以为,那些人真是无辜的吗?” “胥兴贤确实未用巫蛊虫,但他的手也不太干净,放任底下之人。除了太傅、侍郎稍微干净以外,手下的官员贪污严重。”他道,“我只不过用了另一种轻松的方法,惩罚了他们。贪污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嫌极广,在朝廷中难以查严。” 他慢慢地说道:“这个大荣,从头到脚都是脏的,就算有心人想救,也救不了。” “还是留七皇子他们一命吧,巫蛊的刑罚太重了,皇帝又那么迷信,就当我求你。”她望着他,眼神颇有同情。 他笑道:“既然清清这么说,那我就想办法留他们一命。但贬为庶民都是少不了的。” 她点头。反正大荣都快亡了,皇子到最后不是被杀就是为奴为民,结局哪个更好,明眼人都看得出。 “清清放心,我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如此之后,就算其它皇子蠢蠢欲动,也迫于丞相的压力,对争储没了动作。”他揉了揉她的头。 好一招杀鸡儆猴……她笑不出来了,装的笑也挤不出。 半年前设计杀三皇子的事,她依旧历历在目,这些一桩桩一件件,她后来大彻大悟是谁干的。 -- 第105页 胥岁寒就是个疯批! —————— 边关,西北方。 还未入冬,刺骨的冷风便从北方瑟瑟刮来,像数万头野兽压抑狂怒的咆哮,驻守在外的将士身披薄铠甲,露出的脸通红,皆被冻得狠狠哆嗦。 今年的冬日,会来得格外早,但大荣朝廷派发的军粮衣物还未到。 “将军。”一名小将进了帐篷,他被冻得流下鼻涕,手肿得生了冻疮。 “何事?”略带低沉的声音,褪去了少年人的尖细。顾念行坐在帐中,俊秀的面庞轮廓分明,长开了许多。剑眉高鼻,一双朗目还似朝露般清澈无暇。 顾仲林自入秋寒冷后,膝盖骨疼痛难以下地,病倒在床上。如今全军统帅,便是顾家二子——顾念行。 “朝廷说好拨来的物资迟迟未到。”那名小将吞吞吐吐,“将军派的人去中途对接,发现……” “发现了什么?”顾念行皱起眉问。 “在中州要地,路经山川,粮草衣物全被劫匪烧了!就连沈王爷的粮草也未幸免,所有物资全没了!” “怎会如此!中州劫匪不会狂妄胆大到这等地步,劫朝廷军粮,定是京都的人做的。”顾念行道,“同西域战事未明,正巧此时粮草衣物全毁,有人要害沈顾两家!” 他看向身边的顾未卿。 顾未卿披着白狐大氅,身体畏寒,指尖冰冷,他抬手咳嗽着,才道:“尽快派人去京都,禀告此事,求京都再送衣粮……咳咳,如今西域还未动兵,但不保证入冬后不会侵犯,我们若还是未解决温饱问题,到时西域人打来,即是探囊取物,不费半点功夫。” 顾念行点头同意,命小将速速去办。 那小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将军,还有一封信,京都半月前送出的,我刚接到手,这信是给将军的。” 他奉上信才离去,顾念行接了信,有种不详的预感,信如千斤重的烤铁,烫得他不敢拆开。他抿唇,犹豫了一下。 “阿念,拆开看看吧,没准是你外公给你寄的。”顾未卿道。 顾念行听后打开信,静静地看着。 帐中的木炭热气微弱,偶尔发出噗哧的火烧声。 “怎么样?”顾未卿问道。 顾念行的脸色很不好,嘴唇微微发白,不是被冷天冻的,而是因为信上的内容。 “外公他,走了……”他的声音沙哑。 顾未卿望着他,这个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弟弟,此刻犹如受伤无措的小兽。 他的眼眸子定定地,同顾未卿道:“哥……他临终前,我还未看他最后一眼。” 顾未卿转了轮椅,靠过去,抚上他的肩:“逝者已矣,节哀吧。阿念。” 他把自己的头埋在顾未卿腿上的毛毯里,颤着肩膀,无声地掩面哭泣。 他还未等到他岁末回京呢…… 朔风呼啸,从帐子缝隙中吹进来,木炭的火光微弱了许多。 他已经不能再哭了的,虽然时常告诉自己,要改掉这个软弱的毛病,但每次身边都有个依靠,让他倾诉。 顾未卿是,柏清清亦是。 顾未卿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说道:“阿念,你现在是顾家的支柱,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倒。” “嗯,”顾念行擦了余泪,缓了一会儿,才道,“哥,她快要成亲了。” “她?”顾未卿给了他一个帕子,道,“是你时常会提到的那个……东胡公主吗?” 他的脸上带着惆怅,一种脱离少年人的难以疏解的惆怅。他离京这么久了,好几月未见到她,思念依旧不减。她说的不对,他还是没有想通如何不去想她。 顾未卿问:“你喜欢她,对吗?” “是。”顾念行认真点头。 “阿念,等熬到回京后,你再去找她罢。世上的很多事情不能成美,但若有机会,你不妨试试。”顾未卿望向不知名的远处,也流露出惆怅,“就算失败了,那么此生,你也不会后悔。” —————— 大婚在即,驿馆里的人格外忙,繁琐的礼仪压在柏清清身上,她能省便省,单单的三书六礼就够烦她了。 九月十四,大婚前一日。 “公主,你嫁入皇宫后,那公子怎么办?”秀儿为她修改大婚穿的红鞋尺寸,猛然想起了这件事。 自家公主和明月公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外面的人也传过公主偷养着小倌,但成婚后,他们二人不就难以相见了吗? “嗯……”柏清清在拨着入秋的蜜橘,塞到自己嘴里,一脸无所谓,“那就把他赶出去,卷铺盖走人,省得每天看着碍眼。” 啊不,不是每天都看得到了。胥岁寒这几日神出鬼没,有时候连晚上也未回来。柏清清不知道他又在筹谋什么坏事,那家伙可是一肚子坏水。 “公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你们不算夫妻,但昔日的情面总有吧……”秀儿有点不敢相信,公主怎可如此绝情。 柏清清吃完蜜橘,顿了顿,还是把胥岁寒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秀儿。 秀儿的脸上颇有惊讶,但她立刻就反应过来,理解了这个事实。公主和十三皇子,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她不懂也罢…… 驿馆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冉漪月薄施粉黛,身穿翠绿罗裙,外披一件白色纱衣,走下来。 -- 第106页 “冉姐姐?” 柏清清出来迎接她:“好久未见你了。” 冉漪月轻巧地搭上她的手,道:“清清,数日未见你,知你快要出嫁了,我特地来看看你。” “冉姐姐有心了。”她带着她进了驿馆,在里屋坐下,还让秀儿去泡茶。 “我听说清清要嫁的,是宫里的十三皇子。”冉漪月道,“那位殿下,一直未露过面,我们都不大清楚。” “确实这样,他的病如今才好的。”柏清清道。 “清清,久病才愈,好好照顾那位殿下吧。”她不知真相,好心地嘱托道。 柏清清顺势乖巧点头,心里却想着,哪里需要她照顾,胥岁寒分明就没病过。 冉漪月转头,对贴身婢女素宁伸手,接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柏清清。 她道:“我选了一套茶具,送给清清,象征白头到老。” 柏清清打开了盒子,精致的茶杯由白瓷制成,成双成对,画着明丽的牡丹,杯底印着红囍字。 “我想着,茶具较为实用,一对的寓意也好,便挑了这个送给你。”冉漪月道。 “多谢冉姐姐。”她被她的细心感动到了,这么好的冉漪月,也一定要幸福。 她想到了沈襄煜,话锋一转,便问道:“沈大哥,回来了吗?” 柏清清始终未得到沈襄煜在东南边的消息,心里疑虑,烤肉和自助也未回来。 眨眼间,冉漪月的眸子暗淡了许多,她摇摇头,担忧地说:“还没有。他离京前,告诉我半月就能回来的,现在已过一月有余,还是没有回来,我寄给过他信,但也未回我。” 信都没有回……柏清清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或是有人拦截了这些信,而沈襄煜此时恐怕性命攸关! 如今的朝中,徐泾常一手遮天,沈襄煜被朝廷莫名其妙地调离了京都,那么,他是被故意调走的! 一定又是胥岁寒干的好事,她握紧了拳头,脸色隐隐不大好看。 “清清,怎么了?”冉漪月问道。 “没什么,我……冉姐姐,你再等等。”她道,“沈大哥不在的这些日子,注意安全。” “好。”冉漪月见她的表情,自己也随之更加忧愁了。 柏清清送走冉漪月后,心里惴惴不安,又写了一封信给贡得巴,特意反复嘱咐,让东胡时刻关注西域那边。 胥岁寒曾说入冬出兵,现在就支走了沈襄煜,甚至可能还下了杀手,这样一看,是不是有些急不可待了? 他狡猾多端,这几日不在驿馆,又在干些什么事呢? “公主,大婚新服送到了。”秀儿端着折得服帖的红嫁衣,道,“这是宫中最好的绣娘花了七天才绣出来的,公主,试一试,看尺寸还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柏清清抚摸上那闪耀金丝光的火红嫁衣,面色凝住。她倏地放开了手,道:“不用了,就放着吧。” ————— 夜深,徐府。 “殿下,一切都妥当。”徐泾常满意道。 “送给顾沈家的粮草衣物,在中州便被我们的人截获、销毁了。现下顾家得到了消息,把消息传回了京都。”他笑道,眼中透着奸巧。 “朝廷知道又如何?国库亏损,已经挪不出多的银两,再加上陛下不惜后果,为西域女建造高楼高台了。沈顾两家此时,也没有办法应对早来的寒冬。” 胥岁寒喝了口茶,冷冷地应了一声,艳丽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下显得高不可攀。 徐泾常回身,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欣赏和钦佩:“殿下这一招阴毒,以毁衣粮逼沈顾于绝境,届时边关的将士不堪一击,西域直取西北五州。下官没有殿下半分魄力。” “西北之地,他们想要变要去吧,沈顾与西域为敌已久,该我替他们做个了结。”胥岁寒薄唇轻启,语气森冷,“我让西域去东南截杀沈襄煜,却连个尸首都未给我找到,西域这些贪婪之辈,交代他们的事都做不成,还妄想要整个中原。” “痴人说梦。”他鄙屑笑道。 徐泾常也喝了口茶,反而问道:“殿下,真要明日吗?” 胥岁寒看向他,眼尾轻挑,反应已经十分明显。 “明日可是殿下大婚,殿下何不多等几日?” “不能再等了。”他道,“再等下去,便知道了此事。” 再等下去,她就会知道了…… “既如此。”徐泾常端正地行了礼,皱纹渐起,假意祝贺,“祝殿下明日大婚顺利。” 胥岁寒轻笑一声,合上茶盖。 柏清清还未睡,迷迷糊糊中,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她无意识地往里挪了挪,但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动了。 “还没有睡?” 胥岁寒的气息近在耳边,她僵了一下。 “你今夜怎么来了?”她不动神色地问他。 “来找你。” “干什么?” “睡觉。” 他靠向她,也不乱动,从后面环住她,闭上眼静静地睡下。 柏清清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感觉到他今夜的反常。他太/安分了,全没了往日的撩拨勾引,就像狐狸收了它尖利的爪牙。 她问道:“这几日,你都在做什么?” 胥岁寒偏头,将脸轻轻地贴在她的背上,收了那惯会的轻笑,没有回应。 -- 第107页 他蓦然启唇,白皙的脸背向月光:“清清,对不起。”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她问道,他怎么偏偏今夜对她示软了? “为从前骗你的一些事,同你说抱歉。”他道。 就这……早之前为什么不和她摊牌,耍她团团转,她确实在心里生气的。 “明日我们大婚,我想有个新的开始。” 她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转身对着他。过了半晌,她问道:“你可不可以不帮西域入侵中原?” 胥岁寒没有回答她,反而声音沉沉地问道:“你很想帮沈家和顾家?为什么?” 她是东胡而来的公主,与中原的人素来无交集,为何一直护着沈顾,他一直都未明白。 难道是因为顾家那小子吗?他的眼眸逐渐眯起,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柏清清的肩,长指一勾,她被迫转了过身。 “你做什么?” 她俏丽的眼睛半是惊讶半是无措,精致小巧的鼻子随着眉毛的皱起而微微拱了一下。 胥岁寒捞过她的脖子,闭上眼睛,卷翘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挠得她脸变得微红了。 他睁开那双勾人狭长的眼,最喜欢看她害羞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一挑,亲了上去。 “唔……” 这一次,他吻得非常缓慢,带着十足的耐心,去追逐她,去挑逗她,唇齿厮磨间,他等待她去依靠于他,显露出情动时含泪的姿态。 亲了好几回,她始终不会如何呼吸,轻拍他放开。 胥岁寒于是适时移开了唇,看她时的眸子水色潋滟,荡漾着一汪春水。 柏清清的心里防线被他破出了一个口子,她一字一句地认真唤道:“胥岁寒。” “嗯,我在。”他抬手,划过她微红的脸。 她恳求道:“你不要再害人了,我就和你好好在一起。可以吗?” 如果你不去谋略天下,不害中原忠臣良将,那我就和你在一起,不回去了……好不好? 她贴上他放在自己脸边的手,第一次主动与他十指交握。 她的手纤细,但不大,足够他将她的整只手都包裹住。 “好。”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笑眼弯弯,轻声地回道。 柏清清的头自然地靠在他的颈窝处,唇贴着他的锁骨,一如之前睡着时的姿势,从正面拥住了他。 “那我就不回去了,陪你在这里。”她闷声说着,声音极轻。 “什么?”他抵着她的头,好似根本未听清。 柏清清埋进被窝里,道:“没什么。” 第54章 大婚 这个疯子,骗子…… 九月十五, 天朗气清。 柏清清卯时便被秀儿叫醒,她起来时,胥岁寒照常无影无踪了。 “公主, 今日是你大婚,得要好好打扮。”秀儿站在她身侧,为她梳头。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秀儿说完,略微哽咽,“公主,你就要出嫁了。” 柏清清握住她的手, 安慰道:“嫁入宫中以后,你当随嫁丫鬟, 伴我左右, 以后我们也能一起生活。” 秀儿收住泪水, 宫里派来的嬷嬷、宫女们进来, 给她脸上抹擦粉, 连头发边缘也抹过。 然后,嬷嬷用红色双线,两手各拉一头, 为柏清清绞面, 去除脸上细小的绒毛。 “嘶……好疼。”她疼得流出了眼泪。 “公主, 大婚之日, 切不可哭啊。”那个嬷嬷约莫中年,动作放慢了,特意温柔许多,将她的眉毛修成月牙眉。 绞面完后, 几名宫女为她梳妆,古代的胭脂水粉虽不如现代好,但也够柏清清眼花缭乱,她坐在木凳上,什么也不动,任她们摆弄了好几个时辰。 “公主,请站一下。”秀儿的声音轻柔,在她耳畔。 她听话地站起来,十几斤重的大袖襦裙,里一层外一层,四五个宫女为她脱衣换上。 穿完最外面一件时,她缓缓睁开眼,嫁衣艳红似火,金缕丝缠在袖子、裙摆上,绣着百鸟朝凤,附缀珍珠玛瑙,闪着夺目的亮光。 衣服典雅绮丽,只是这光,令她扎眼,她挪去了眼。 “公主,你看看?”秀儿端上一面铜镜给柏清清,照在她的脸上。 镜子中的自己,头戴玉步摇金凤冠,额上贴了花钿,眼眸亮丽灵动,白嫩的颊边现出淡淡的粉红,朱唇俏鼻,艳而不俗,可称天姿国色。 “时辰快到了,好了没?”外面的喜婆进来催促道。 “好了好了,就好了。”秀儿急急为她披上了大红霞帔,盖上绣着鸳鸯戏水红盖头,最后塞给她一把孔雀绿扇。 “公主,我们走吧。”那嬷嬷带头,宫女搀着柏清清的两边手,跨过门槛,走出驿馆。 外面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唢呐适时吹起,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后头的万两嫁妆被人担着,排到了好几里外。 柏清清由喜婆背着上了花轿。 “迎亲本是新郎亲迎,但宫中体恤十三皇子大病初愈,不便出宫,便由几位作小叔的皇子们来代迎。”嬷嬷走在她旁边,对她解释道。 胥岁寒不来?她心里无所谓,谁知道他此刻在何处呢……繁琐复杂的成亲在她看来,不过是走走仪式。 她坐在花轿上,双手握住绿扇掩面,心放得很宽,出嫁之日,她得熬到今夜,才能歇一会儿。 -- 第108页 只听一声“时辰到,起轿”,迎亲队伍动了起来,轿子慢慢地抬起,颠得稳当,宛若一条长龙,往皇宫走去。 走了不到一炷香,轿子外的秀儿敲了敲轿子:“公主,烤肉和自助回来了。” 迎亲的唢呐喇叭一直在吹,嘈杂的声音盖过秀儿的说话声,但柏清清还是听清了。 “如何?找到沈襄煜了吗?”她面露急切,问道。 秀儿摇头:“未曾。他们说,在东南边,沈世子的人马路经山间,恰逢山洪,又遭到刺客袭击,至今下落不明,连尸首都未找到。” 柏清清蹙眉,心里十分担心沈襄煜那边的安危。胥岁寒这人,实在是心狠手辣,如此急切取沈襄煜的性命,一定是有其它事发生…… 她了解他,他从不会平白无故地杀人,除非,杀了沈襄煜,对他谋略的计划有好处。 但反过来说,沈襄煜下落不明,是不是可能,他还活着呢?柏清清如此安慰自己,握住扇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东胡那边查出什么了吗?有消息吗?”她问道。 秀儿担忧地道:“还没来信。” “我们只能等着吧。”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昨晚对胥岁寒的那些话,都是因为情动而不理智的。 她苦笑,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呢?柏清清,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迎亲队伍走进了皇宫中,在三皇子宫中停下来,柏清清被搀扶下花轿,嬷嬷们上前领路,她到了房中。 披着红盖头,她也不知走到了哪儿,等有人让她坐下时,她再坐下,正坐在了红帐高挂的婚床上。 “请公主等到亥时,殿下晚些便会来。” 宫女们跪在她脚下,为她整理金丝红裙摆,等一切都弄完后,一袭人便全出去了。 柏清清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才慢悠悠地动了身体,嫁衣重、金钗重、盖头也重,这些压在她身上已经大半日了,她的肩有些酸。 听说大婚夜,宫中设宴六十席,猪羊二十只,款待东胡和宫中的人,胥岁寒应付喝酒,也要很晚才会来。 离他回来,还有好一段时辰,她替自己掀了盖头,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凤冠,走到桌前。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都摆在白玉盘中,她摸摸饿了一天的肚子,也不管什么礼仪习俗,拿了一把吃了起来。 日暮沉沉,柏清清吃了些小食后,将那些皮壳,堆到一处,藏在桌子底下了,心里还窃喜自己那点小聪明。 她看窗外的夜色一寸一寸地压过白昼,宫中灯烛点起,熠熠生辉,才回到床上,给自己又盖回了盖头。 门咯吱响了,有人进来,她以为是胥岁寒,便立刻端坐好。 “公主。”来人是秀儿。 柏清清掀开一点盖头,问:“什么事?” “东胡的信寄来了。”秀儿掏出一封信,道,“吉时宝贵,公主是等大婚后看,还是现在就看?” “现在!”她伸手问秀儿要。 秀儿顺从地给了她,候在她身旁,等她看完信。 柏清清看完后,神色骤变,迅速将信捏成一团,扔进了烛火里。 白纸被火舌嘶嘶地烧舔,直到散尽灰烟。 “秀儿。”她的语气极其严肃,吩咐道,“你快去让海底捞他们给我们备马,带好干粮。” “公主,怎么了?”秀儿察觉出不对,话说得颤抖。 “这亲,我不成了。” 柏清清冷静地说道,手探进里衣,摸到了那块实铁令牌。 东胡来信,查探到中州要地,沈顾的粮草以及过冬抗寒的衣物,全被火烧劫毁。这些全被毁了,大荣短时间内必不可能再筹备出衣粮供给西边,胥岁寒做如此手脚,就是在岔开大荣的援助。 她再联想到沈襄煜的失踪,不难看出,胥岁寒下的这些棋,都是在为西域入侵中原铺路。西北寒冬将至,就算南边有个沈王,也于事无补,沈顾没了粮草衣物,京都兵马不足,孤立无援是迟早的事。也就是说,西域人,即日便会进中原。 胥岁寒,就是个疯子,骗子…… 她紧紧地拽着自己的婚裙,面不改色地对秀儿道:“快去吧,给我准备一身轻便的骑装,在宫外的绘香楼等我。” “公主……”秀儿走到门口,还是回头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柏清清温和一笑,说道:“等我。” 门被啪嗒一声关上,她冷着脸,盖回了红盖头。 “系统,快出来。”她无声地唤道。 【叮咚,什么事?】 “我现在的积分能买到什么金手指吗?” 【宿主当前积分1500,暂时不行。】 柏清清:“任务二的成亲任务算是做完了吧?现在可以结算积分吗?” 【额……可以,获得积分500,当前积分2000。】 “有没有什么千里眼的金手指?我很急!!!” 【有,但永久获得要积分10000。】 柏清清讨价还价:“那我只要几分钟的千里眼,2000积分够了吧?” 【够,但不能超过2分钟。】 “好。”她说完,蓦地感受到一股力量,她用意念在脑中的地图搜寻西域军队的身影。 绕过浩瀚的江河、崎岖的山脉,她的视线停在了一处盆地。 西域人的军队潜伏在山的西边,四万精兵,匍匐前进。 -- 第109页 “边定谷!”她脱口而出,视线往北,去顾家驻扎的营帐处——凉北口的西边荒漠。她挪向更西边,慢慢寻找,就在找到另一波西域人的那一刹那,千里眼功能兀的停止了。 她回神过来时,身体不住地颤抖。西域人果然要动手了…… 【宿主已使用千里眼功能,花费积分2000。当前友情赠送宿主一瓶药,致昏迷、致腹泻、致毒、致死等等还有……春//药,宿主可选择一种。】 “药?”她张了张嘴,系统给她药的目的,她心里十分明了。 她缓缓抬手,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地提醒自己,最安全最快捷的解决方法是什么——是杀了他! 最后,她还是点了一个选项,默默合上眼。 【药已经传送到宿主手中,请宿主把握时机。】系统说完便消失了。 她的手中无形中有了一个小药瓶,白瓷瓶子,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亮光。 这时,挂着喜绣球的雕花木门又开了。 第55章 算错 怎么能对我心软? 她的脸藏在红盖头下, 听到对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 “清清。”还未等她看清那双黑边深红靴子,她的头盖便被他挑开。 一切都是那么快。 胥岁寒身穿绛红金绣婚服, 镶边腰系金丝玉带,身姿高挑挺拔。头上的红金冠映照下,那张绝世美艳的脸愈发让人移不开眼。他的相貌, 比世人有过之无不及。 他发觉了她的目光, 低低一笑,揽过她的细腰。 “你来得真早。”柏清清推了推他,扯出一抹含糊的笑。 “不想清清在房中多等,我便提早了来。”他的双眼似星辰璀璨, 眼角上挑便轻易摄人心魄。 她平静地看向他,目光从他俊美的脸上扫过, 没了半分从前的羞赧。 “我们喝合卺酒吧?”她从他身边逃开, 走向桌前摆放的白玉酒壶。 “清清何须如此着急?”他站着不动, 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不是我着急, 成亲之日该干的早点干完, 到时候多出时间睡觉。”她笑道。 “睡觉?”他略一挑眉,勾唇笑了,戏谑道, “好。” 柏清清哪管他这时的调戏, 拿出那小瓶药, 悄悄打开酒壶盖, 将药撒了进去。 她背对着他,遮挡了自己的动作,但很快转身,一手拿着一个白玉小酒杯。 “来吧。”她拖着艳红长裙走向他, 笑靥如花。 胥岁寒盯着那小巧的白玉酒杯,等着她送到自己的面前。果不其然,她递给了他其中一个酒杯,与他的宽袖交叠,主动喝了交杯酒。 “清清今晚,似乎格外主动。”他蓦地笑道,一饮而尽,喝得十分干脆。 但柏清清未喝,宽袖遮掩了她倒向裙边的酒渍。她装作喝完了的模样,回了他一个笑容,淡淡的,似虚无缥缈的云。 胥岁寒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如玉:“今夜,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是。”她直视着他,迷药起效果,要一柱香的时间。 “我也有话,想同你说。”他道。 “什么话?” 胥岁寒靠近她,问道:“清清虽在京都,但十分了解这天下的局势,甚至能预知未来,对吗?” 她摇头,要是真能预知未来,她就不会不知道胥岁寒这个未知数。只不过是看了小说,清楚剧情走向而已。 “不能。”她道,又补了一句,“我只是会分清是非善恶。” 与虎谋皮是恶,劫烧军粮是恶,通敌叛国是恶,杀人性命更是恶……她就是在讽刺他。 他聪明异于常人,此时却仿若未听到一般,而是道:“世间善恶都不是绝对的,尤其是在大荣,善恶未分明,义愤填膺反而惹了祸事。” “那至少,我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她远离了他,道,“我不做坏事,不会去害别人。” 他坐在椅子上,抬手抵住自己的头,缓缓笑道:“清清,你还是对我下手了。” 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她索性说道:“在京都,你和徐泾常狼狈为奸,搅乱朝堂,追杀沈襄煜;对西北,你劫毁衣粮,与西域合谋,置边关数万大军的性命为蝼蚁。胥岁寒,你做了这么多坏事,你……没有心。” “云念外公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疯子,疯子!”她阖上眼帘,不去看他,“我知道你所有的身世,之前还对你笑,不是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掩饰我对你的惧怕。” 全都是假的,从她在绘香楼看到他和西域商人的那一幕起,她就对他疏离了,尽力地伪装,一如刚开始的他对她。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她,虽然中了迷药,但人依旧未倒。 “那你要如何?”他的语气很淡,没有喜怒哀乐。 “我要害你。”她转回头看他,直觉他心理素质强大,“都是因为你,整个小说世界都改变了,主角不是主角,连系统都有点倒向你。你太坏了,我以前喜欢你,算我认输,但我现在全知道了,我以后都不想喜欢你了。” 她说了一大堆话,眼眸敛着悲伤,无论他听得懂听不懂。成婚是不可能了的,她留下最后一段时间,隔了很久,才对他剖开心,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迷药开始发作,胥岁寒不由控制地闭上了眼,卷翘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他虚弱地道:“你要走了,对吗?” -- 第110页 “我再不逃走,我就要疯了。”这个皇宫够压抑了,让她继续面对这个可怕的他,她恐怕也要成疯批了! 她将他扶到床上,很奇怪,一个成年男子重量,轻得像羽毛一般。 他闭眼,沉沉的睡去,俊美的面庞少了狡黠,多了恬静纯真,真是极好看的一个人啊,柏清清收回了手,逼迫自己不去多看他一眼,不去留恋这半年与他经历的一切。 她将一支白玉簪子放在了桌上,代表与他彻底告别。 开了房门,凤冠霞帔被她扯下来,金钗步摇落了满地,柏清清把所有奢华贵重的首饰,都从身上扔了下去,顺带着把外层的嫁衣脱到地上。都是假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乌黑的长发放下,她呼出一口气,顿时轻松了很多。 从此她要和他毫无瓜葛,这十三皇妃,谁要当谁去当,她一边跑路一边在心里骂道。 大婚之夜,自己大摇大摆地出皇宫,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走到了皇帝的寝宫中。 听闻老皇帝今日都宿在朱颜宫,寝宫根本未来过,她躲过几个小太监,溜了进去。 寝宫未点几盏灯,她探到皇帝床榻下的机关,打开密道,钻了进去。密道不窄,她点开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接着火苗行路。 其实,她在大婚前就准备好了最坏的打算。 十三皇子宫中,新房。 门外的叮咚清脆声停了,柏清清刚离开。 床上的男子缓缓地睁开双眼,他起身,目光停留在桌上的白玉簪子上。 “清清,我这么坏,怎么能对我心软呢?”他自言自语道。 下药这么拙劣的伎俩,他久居深宫,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喝合卺酒的意图呢?只是她依旧是善良的,只下了迷药。 胥岁寒甩了绛红宽袖,束青破门进来。 “殿下。”束青跪了下来,“皇妃她走了。” 胥岁寒道:“那就让她去吧,派几个人跟着。” 她现在已经恨他了,如果再圈着她,她会更加恨自己,且让她逃一会儿,自己再追也不迟……他嘲讽一笑,最后还是应了云不深的话,她终将与他背道而驰。他原以为她知道自己的肮脏,都已经接受,没想到耿耿于怀在心,只在外表掩饰。 他下错的唯一一步棋,就是以为她能既往不咎。 “那我们下面怎么办?西域那边今晚就有了动作,一切都准备好了。”束青道,殿下的心思,在遇到公主后,就开始琢磨不透了。 胥岁寒背向他,夜里朗月清风,短暂的惬意下,却透着凄清寂寥。 —————— 柏清清走过密道,打开了通向绘香楼的那扇门。 熟悉的房间,是明月的。 她迈了出去,就听秀儿担心地唤她:“公主。” “我没事了,出来了。”她抬头,却看到了另一个人,“小六!” 小六也在房中,穿着粗布衣衫,对她温柔地笑了。 柏清清垂眸,坦白说道:“应该是漪娘。” “公主既然早已知晓我的身份了。”小六说着,撕开了人/皮面/具,清亮的女声道,“那我也不瞒下去了。” “就是那一日在绘香楼猜的,后来看到你的手,和那‘老嬷嬷’的手极其相似,我才想到了。”她道。 “公主还是聪明的,不必妄自菲薄。”漪娘笑道,递给了她骑装,“快换吧,我是来接公主的,西北的路我最熟识,能带公主走最近的路。” “多谢。沈世子,找到他了吗?”如果她猜的没错,这段时间,漪娘去东南边寻沈襄煜了。 漪娘随即又笑了:“世子受了点轻伤,从那群刺客中逃了出来,现在没事了。” 柏清清安心地点头,换上骑装,与她们二人一起走下绘香楼。 店主涟娘坐在三楼,看到她们时候,攥起手帕,欲言又止。 “你要是想劝公主留下,不必了。”漪娘对她道,“这一切都是公主自愿的选择。” “我没有……”涟娘摇头。 “那么,你走吗?”漪娘向她伸手,“你终日留在绘香楼,为你那公子卖命,可想过自己的人生?” 涟娘迟疑了片刻,又摇了摇头,淡笑道:“我就不走了,你们走吧,要不要我为你们备马车?” “不用了。”漪娘走下楼。 柏清清与她作别,也走下去。 涟娘望向她们,摇了手中的帕子,对着其中一人,小声喃喃道:“走好,姐姐。” 她和漪娘,无亲无故,萍水相逢后,却意外地投机熟悉。 “你认识涟娘?”柏清清骑上了马,问道。 漪娘看向天穹上那圆月,似乎不上心道:“嗯,只是见过几面而已,没什么的。” 一个是顾家潜伏于京都多年的暗探,一个是胥岁寒手下的绘香楼店主,恰逢于世,沉浮其间,自然会见过面,但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驾!”双腿夹紧敲打马肚,握住了缰绳,三匹骏马奔跑而去,留下纷扬满地的灰尘。 那哒哒马蹄声,在京都里微不足道,过了一更,夜深人静,无人发觉。 “先去左堡州!”柏清清扬了马鞭,对她们说道。 因为东胡的几万士兵正在那里等着她。 第56章 边定谷 我们都中计了! “报!将军!” -- 第111页 小将满头大汗地奔进帐中。 “说。”夜深了, 顾念行放下手中的兵书。 “边定谷夜里遭遇敌袭!西域军队潜伏在山中,不知具体人数。” “我军状况如何?”顾念行皱眉,立刻问道。 “死伤过半, 恐怕不到明早便支撑不住了!”小将无措地道。 顾未卿也皱起了眉:“边定谷易守难攻,西域人会聚在那儿,难道是想卯足兵力, 速战速决?” “未尝不是。”顾念行道, 边定谷是西北偏南最重要的一处,若是被西域人攻破,那就好比大荣的后背破了一个大窟窿,轻易便可以直捣大荣内脏。 往年顾家都派了足够的精兵在边定谷驻守, 今年亦是如此,只不过少了必需的衣粮, 士气也不如从前。但挡住西域南面的几个小国, 还是能应付的, 除非……西域众国联合起来, 一盘散沙凝聚, 聚沙成塔! 顾念行不自觉地看向顾未卿,果然,兄弟二人默契地想到了一处。 他飞快问道:“朝廷的衣粮, 有没有送出?” “还没有, 据京都那边来报, 国库暂时支撑不住这么多衣粮消耗……”小将道。 这绣花枕头般的空虚王朝……顾念行捏紧了拳头, 缓慢地下命令:“即刻清点军粮和人数,今夜我便要率八万精兵,去援助南边的边定谷。” 目前的军粮虽然不多,但暂时能援救边定谷。 “我去给沈伯伯写信。”顾未卿道, 边定谷失守的话,势必要寻求沈濮的帮助。他同小将说:“把信送给沈王,最快也要次日清早送到宁州。” “属下遵命。”小将从帐中跑出。 “哥,我没想到,西域人来得如此快。”顾念行披上铠甲,脸色凝重。 顾未卿叹气:“阿念,我也未曾想到,你这么快就要亲临战场了。西域各国多年内斗,这也是我们能喘口气的原因,但意外的是他们竟能联手,选了极其特殊的边定谷。” “我一定会守住边定谷的!”顾念行认真地保证。边定谷是至关重要的一块地,为了大荣百姓,他们必须得守住。 “你多加小心。”顾念行摘下了披风,给了他,深思道,“我总觉得,西域人做了这么久的准备,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粮草衣物未到,此事蹊跷,但寒冬快至,将士无法补给,若是西域人对衣粮动的手脚,大可到了冬至再来偷袭。而却选了深秋,若要硬打,顾家军连同南部的沈家军对抗西域。 西域人也把握不了破中原,更大可能是两边都损伤巨大,如此吃力不讨好,西域人真的要如此吗? 正当顾未卿思索未果时,顾念行已经穿好铠甲,手提长/枪。经过数月的苦练,沉重的长/枪,他也能够灵活使用。 顾念行顿了顿,留了一句话,走出营帐。 “你照顾好他。” 他是顾仲林,顾念行从不会说出口的父亲。 —————— 边定谷,寅时。 顾家军队在瞭望塔上时刻巡逻瞭望。 “怎么样,有多少西域人马?”伍得广问道,他是负责驻守边定谷的顾家副将。 “回将军,他们扶在山林之中,看不清。但不超过八万大军,西域一直未动,我们要不要先出击?”一个哨兵道。 “派去的第一批,死伤几人?” “不到一半,西域人打退后,未再动作。” “不到半数?”伍得广嘀咕道,第一批仅仅派去三千人,去西山探路,西域人始终未动,到底何时要打? 这时,后方一名将士跑来,拿着一封书信。 “报将军,顾将军率领八万大军,朝这里赶来了,约莫三个时辰,便会来!” 伍得广粗糙的干脸上露出震惊:“顾将军,怎么会来这儿?” 边定谷还未起战事,军队也未动,在凉北口的顾念行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还未等他想明白,瞭望的小兵紧张地吞吐道:“将军,我看到了……军队,三万左右。” “是西域人要进犯了吗?”伍得广朝西边望去,月色被乌云掩盖,黑暗中一片辽阔的山,军队行进的身影隐隐现现。 “是……沈王的旗帜。”瞭望小兵道。 伍得广不禁滴下冷汗,快步走下瞭望塔。 军队从后方而来,为首的是沈濮沈王,他鬓间有几缕白发,冰冷的甲胄下身体仍然硬朗,带着军队行到边定谷。 “沈濮应顾家军报信,特来此助边定谷。”他说话中气十足,沉稳有力。 沈家军驻守宁州,两日前收到北边顾家的急报,说是边定谷要地即将失守。他立刻整军出兵,到了边定谷,谁料此地寂静,毫无战争的影子。 伍得广跑过去,额边的汗未干,他道:“王爷,顾家军队未曾向你求助过啊……” “边定谷战事未起,西域人埋伏在西边山中。我军……还未出战。”伍得广越说越觉得不对劲,“顾将军的军队,过几个时辰也要赶来了,可是我们边定谷,从未向你们要求过援手!” 两边报信之人到底是谁?能对上顾家甚至顾沈两家通信的暗号,自由地穿行在大荣西边,将南北的沈顾主力军都汇集到了边定谷……可边定谷,明明安然无事啊! “不好!”沈濮凝眉道,“我们都中计了!” —————— -- 第112页 柏清清骑了一夜的马,终于到了左堡州。 两万东胡铁骑等候在左堡州那广阔无垠的平原上,中间有个穿东胡衣服的小个子男人同柏清清招手。 “贡得巴!”她脸上欣喜,策马朝他奔来。秀儿和漪娘紧跟在她身后。 “使臣,许久不见!”她下了马,笑着对贡得巴行了礼。 贡得巴的小八胡子挑起,笑道:“臣已经不任使臣了。此刻看公主安好,臣便放了心。” 他引着柏清清转身,与一个体格魁梧的将军致意:“这是东胡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格格赛将军。” 格格赛梳着两支大辫子,络腮胡子浓密,他同贡得巴说了几句,贡得巴回答了他好几句,叽里呱啦,好像是东胡话,柏清清在旁边装出一副我听懂了的模样。 “公主,格格赛将军会听懂一些中原话,你同他简单的交流是不成问题的。”贡得巴回头对柏清清道,“这两万铁骑训练有素,公主以铁令号令,他们会无条件地追随您的。” “好。”她点头,看那绵延不绝的方阵,一直到了平原与天际的交汇处,两万铁骑蓄势待发。 格格赛看向她,尊敬地行了个半跪礼:“公主,我们,去哪?” “边定谷。”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好。”格格赛上马,个子极高,体型庞大,在军队里鹤立鸡群。他对后方军队挥了一下手,大军开始行进。 贡得巴的身影隐没在一排排高头大马外,他手举另一块铁令,面色肃然,吼出了声,似乎对整个人军队命令着什么。 他那句话说得声嘶力竭,秀儿的眼有些潮湿了,柏清清只能见贡得巴逐渐模糊的影子,他好像动了动嘴,告诉她:去吧。 她想问格格赛,贡得巴说了什么,但自己是东胡公主,不懂东胡语,实在说不过去…… 算了,她拉开缰绳,随军队一起朝边定谷而去。 左堡州的草地上,踏过的马蹄留下一道道印记,深秋了,草也快枯黄了。 —————— 京都下了一场大雨,束青冒雨回来。 “她去哪儿?”那个声音问道。 “探子来报,公主准备去边定谷。” 束青跪在他身旁,屋子里的烛火倏忽亮起,微弱的光照在胥岁寒沉静的面庞上,他从棋笥中拿出一颗黑子,不急不缓地放在正中央。 “边定谷。”他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两万东胡兵跟随着公主,正赶往边定谷。殿下,你看我们下一步?” 胥岁寒下了一颗白棋,道:“边定谷暂且安全,只要她不往凉北口去就行,继续盯着。一夜已过,沈顾两家到那儿了吗?” “沈家已到,顾家随后便也会到。” 他轻笑,自顾自地下着围棋:“饵已经放下,只等大鱼上钩。” “殿下,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今日。” —————— 东胡骑兵淌过水草地,往西北偏南的山川,不消半日,便能到。 柏清清在马上不停歇,从大婚日的黎明开始,她便没有好好休息过。现下还有一段路程,身子有些吃不消了。她咬咬牙,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不像自己的,嘴唇已经发白。 “公主!”秀儿骑马跟在她身侧,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柏清清差点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格格赛力气大,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秀儿用东胡语和格格赛讲了许多话,格格赛听后抿嘴点了头,同后面的军队高声命令,队伍缓缓停了下来。几个强壮的士兵,搭了个简易的黄帐篷。 “公主,我们先进帐篷里休息一下吧。”秀儿搀着她的肩膀,扶她进了帐中。 柏清清半阖着眼皮,张了张嘴:“水。” “秀儿马上给你。”秀儿拿了个水袋进来。 她握住水袋,累得睁不开眼,凭借身体本能,喝了几口。 “公主,你先睡一会儿吧。”秀儿担忧地说道,取了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身体受不住的。” 柏清清勉强点头,意识慢慢昏沉,眼睛一黑。 秋风刮来,拍打着帐篷,草地发出簌簌地抖动声,她不知为何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小木屋里,起身走出来是幽静的山林,偶尔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和清脆的鸟鸣声,与世隔绝,别样的静好。 一双玉白修长的手伸向她,有人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 霎那间天旋地转,她醒了。 秀儿坐在她身旁,垂头为她缝补破洞的骑装。 “秀儿。”她哑着嗓子喊道。 “哎,公主醒了。”秀儿温和着说道。 “我睡了多久?” “公主只睡了半个时辰。”秀儿用针绕线,牙咬断了线,“缝好了,公主不用着急,还可以再休息半个时辰的。” 柏清清看着缝好的衣服,说道:“谢谢你。” “都是秀儿应该做的。”秀儿眉目秀气,淡笑道,“公主骑马蹭破的衣服,都是秀儿为您缝补的。” “秀儿……”她知道,秀儿说的公主,是原身真正的东胡公主。 “公主自幼聪颖,擅长骑射,秀儿骑马也是公主教的。”秀儿继续回忆道,神情平静,却又有着淡淡的忧伤。 “秀儿,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对不起。” 柏清清起初不会骑马,那时秀儿也没有多少惊讶,所有人都当她是公主,她便傻傻地将那些与原身不同的事揭了过去。 -- 第113页 但思来想去,心里愧疚,如果不是自己穿书进来代替了原主,原主也不会消失。 “没事的,公主。你对我也很好,秀儿侍奉过的两个公主,都待秀儿很好。”秀儿道,“从那夜京都城外救公主时,秀儿便知道公主不是原来的公主了。” 那夜在马上时就知晓,那时的公主不擅骑马。 “那么贡得巴还有海底捞他们……”柏清清欲言又止。 秀儿诚实地点头,说道:“使臣早已看出公主与原先不同,但是告诫了我们不可伸张。我族东胡巫女说过,原公主命不久矣,公主来到这儿会改变整个世界,同我们有缘分,所以公主还是我们东胡的公主。” “啊?!”她不敢相信,这个东胡巫女的巫术这么灵,自己绑定的穿书系统要是有巫术半分厉害,她何至于现在还要去力挽狂澜剧情…… “东胡巫女在我们东胡地位不可撼动,这些都是使臣告诉我们这些下人的,公主,使臣帮了公主许多。” 柏清清:“你们对我真的很好。”她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被这么多人保护关爱。她想到东胡骑兵出发前的场面,突然问道:“我不懂你们东胡话,能告诉我贡得巴最后说了什么吗?” 秀儿思索了一番,闭上眼睛,虔诚地回答:“东胡族人誓死效忠铁令,公主手掌铁令,此次出战必须对公主唯命是从。” “贡得巴说的原来是这个。”柏清清眨了眨湿漉漉的双眼,望向手中握着的铁令,东胡将两万大军的性命都交到了她的手中,以死效忠于她。 她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公主。”格格赛掀开帐帘,探进了两个大辫子,“我们,出发?” 他的中原话虽然音调不对,但柏清清能会意,她回道:“我已经休息好了,现在就出发吧。” 格格赛听后,掏出一封信,对她道:“是东胡来的,公主看。” 东胡探子来的信?她疑惑着拆开信,信上的话写了两遍,第一遍是东胡话,第二遍是写成中原话。 “沈顾都派了主要军队去支援边定谷?”她不禁蹙眉,他们凑起来也有十几万精兵,而潜伏在边定谷的西域人只有四万呐…… 沈顾没有必要如此,西域就算想要从边定谷攻破,也太吃力了点,她猛地想到了凉北口,之前她用了“千里眼”,可是看到了乌泱泱的西域军队! “格格赛,你们东胡骑兵,知不知道有个战术,叫声东击西?”她将信递给了他看。 格格赛看完后,凝住浓密乌黑的眉毛,说道:“中原也叫,有诈。” “我们不去边定谷了。”柏清清抬起清亮的眼眸,道,“去凉北口。” 她不知道胥岁寒用了什么办法,进了沈顾军的内部,放了假消息让沈顾军全都赶往边定谷了,但她觉得,西域人真正要进犯的是——凉北口。 格格赛点了头,从帐中出来,对东胡骑兵放出变更路线的消息。 柏清清稍作整理,蹬上马镫,挺起上半身,甩起缰绳。 到凉北口还要久一些,此刻恐怕边定谷的西域人已经开始突袭了,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宁州南边的南国也蠢蠢欲动,趁着西北战乱而进犯宁州,南国兵力尚弱,只会落井下石;而顾家那边,要想赶回凉北口,再快也赶不上西域铁骑踏过凉北口的步伐。 凉北口,才是西域人真正要突袭的地方,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她越思忖,越觉得可怖。胥岁寒,是要把这个天下翻个面才罢休吗! ———— 顾念行一路南行,辰时方到边定谷。 他到时,匍匐在山中的四万西域大军,头戴白襟,提着长刀自山上向下冲来,似大地轰隆的颤动。 “将军!”伍得广看到顾念行时如见到曙光,他策马从敌人的尸首上踏过。 顾念行领兵进战场,剑眉紧皱:“西域人何时进犯的?” “不到半个时辰。”伍得广手提滴血的长刀,杀得满面鲜血,“西域人势头极猛,准备充分,不与我们打长久战。” “将军,沈王被人放假消息,来此援助我们,已经赶回宁州。将军也收到了假消息,这是西域人的诡计,我派信使送信,不料途中被人截杀。此时,恐怕凉北口会遇突袭……”他说得极快,“请将军快回北部,守住凉北口!” 顾念行捏紧红缨长/枪,果然,顾未卿的疑虑不无道理,他也料到有诈:“西域人的调虎离山计,我已经明了,拨你两万大军,抵抗这边。我速速就回。” 西域的计谋已然得逞,沈顾军队在途中奔波的时间,给他们提供南北突袭的机会。原来,西域和南国也联手了…… 号角吹起,战场上的厮杀继续,那拨去的两万精兵随伍得广一起,浴血奋战。而顾念行立刻调转马头,手举长/枪,示意顾家军。 刻着猩红的“顾”字旗帜瞬间转了个头,逆着狂烈呼啸的北风。士兵们单薄磨损的甲衣被冷风灌进,他们在瑟瑟发抖中,依稀看到顾家的新统帅挺拔的身姿。 顾念行放下了手,俊朗的脸庞透着坚毅,他喊道:“回帐!” 一时间,剩余的六万精兵快步朝北走去。 凉北口,势必得守住!顾念行在心里发誓。他出发前,保留了三万兵马在凉北口,但若是西域卯足兵力在那,三万大军完全不够,何况精兵都在他此时的手上。 -- 第114页 现在能做的,就是越快越好,等到凉北口防守未破之前,去援助。 —————— 凉北口,一望无际的荒漠。 “驾!”两万东胡铁骑从西浩荡奔来,柏清清一身深红骑衣,脸上蒙了遮挡风沙的白布,只露出一双亮丽的眼睛。 前方是无休无止厮杀的战场,十几万西域铁骑入荒漠,一声声长笛鸣响,震耳欲聋。 她的耳朵倏地响起嗡嗡声,极度不适,但她想起了,这长笛鸣响与她第一次被刺杀时别无二致,皆由同一批西域人所吹。她不由自主地扬起缰绳。 格格赛的大刀闪着冷冽的光,他沉脸严肃道:“公主!前面是战场,请……退后!” “公主,前面太危险了!秀儿陪你撤后,让格格赛将军带兵去杀敌吧。”秀儿的马拦在她的马前。 柏清清点头,自己毫无武功,在战场上只会拖累于他们,保持冷静最重要。 她退了好几步,漪娘从她身旁骑马奔过,留下一抹安然的笑意:“我的使命就到这儿了,我乃顾家臣,死也是顾家鬼,奔赴于凉北口是我的责任,公主,保重!” 两万东胡铁骑也随之从柏清清身后过去,数万马蹄留下的印记扬起沙尘,秀儿猛地掩住柏清清的口鼻,带她退后。 柏清清木讷着脸,对前方真正的战场是陌生恐惧,顾家的尸首遍地,刀剑绞杀,马踏过死人的声音仿若地狱中的镇魂曲。 东胡的两万铁骑只够暂且阻挡西域入侵,若是顾家精兵晚些赶到,那东胡铁骑,也是这茫无涯际沙漠的陪葬品。 北风肃杀万物,她突然扯出一抹冷笑,看呐,这些都是胥岁寒一手造成的! 在她身后,不知不觉有一双盘虬着伤疤的手,刹那间伸向了她。 第57章 要挟 清清,想逃吗? “公主!” 柏清清听见秀儿冲破喉咙的嘶喊, 可她被人拖到了马上,捂住她嘴的黑布散发着浓烈的迷药味。 她的意识不由控制地涣散,陷入深深的昏迷…… 过了很久很久, 她睁开眼,只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这里是个潮湿的地牢。 她的意识还是混沌, 迷药的药效极强, 她全然不知自己昏了多久。 四周嘈杂模糊,外面有好几个男人叽里呱啦讲着她听不懂的话,有的像咒骂,有的像狞笑。 她望过去时, 那几个守大牢的小兵也看向她,打扮是西域人的模样, 其中一个看了她之后舔舔自己干裂的嘴角, 与同伴哈哈大笑。 柏清清转了头, 发现自己在的牢里只有她一人, 寒铁链锁住牢门, 身下的干草被滴淌的水润湿,晦暗的牢房透不出半点光。 照这样的情形,她是被西域掳走了, 被带到了他们的帐边, 沙漠中仅有的几块绿洲之地。 想想自己一个东胡公主, 竟被人轻而易举给俘虏了, 真是窝囊,她讥嘲自己,缓缓动了动酸软的身体,所幸没受什么重伤。 —————— 黄昏的落日洒满整个凉北口荒漠, 赤金色的光被地上凝固的血照映,留下满平原的刺眼暗红,此时的凉北口犹如一头酣畅嗜血的猛兽。 顾念行的援兵到时,东胡苦苦维持,再差一会儿也要被攻破。格格赛的两只麻花大辫被殷红的血染透,他与顾念行瞬间交臂,随即大刀骤转,杀出血路。 顾家精兵同东胡铁骑临时聚在一起,迅速配合,去抵抗西域残兵。 天昏地暗,杀伐一直到了黑夜完全笼盖凉北口,刺耳的长笛声不再鸣响,西域残兵丢盔弃甲,朝西边逃蹿。 顾念行喘着气,有着独属于向青年过渡的冷峻棱角,手上的长/枪流满了鲜血,他转了马头,朝将士们道:“穷寇莫追,去重整军队,救治伤残。” “是,将军。”那些将士身上伤痕累累,拖着疲惫的身体,互相搀扶回了营帐。 格格赛带走东胡剩下的铁骑,也去了顾家营帐歇息。 顾念行邀他进帐:“多谢东胡相助,此战顾家欠你们数千东胡兵的性命。” “将军,不必说,是我们,追随,公主。”激动时,格格赛的中原话说得磕巴。 “公主?”顾念行喃喃,“是她吗?她也来了?” “是我们东胡,最尊贵,公主。”格格赛的脸上充满庄严虔诚,说得认真。 是他一直魂牵梦绕的那个她吗?顾念行的心底萌发出一丝温暖的感觉,如果真是她,那就能马上见到面了。 忽然后,营帐外出现女子的哭叫声。 一名眉眼秀气的侍女哭得悲戚,冲进了帐中:“公主,公主被西域人劫持了!” “什么?”格格赛怒目圆睁。 “在凉北口后方,将军率骑兵进凉北口后,公主被几个骑马的西域人劫走了。”秀儿用东胡话快速地说明经过,“我……还未看清,公主就被几个身上带疤的西域人带走了。” 顾念行咬住后槽牙,面色霎时也不好看了,这个女子他眼熟,正是柏清清身边的侍女。 他还未来得及见到她,她竟被西域人劫走了。 “是满羌国,此处常常有他们的人流窜。”顾念行眉头一凛,握拳道,“他们驻扎在凉北口西侧的绿洲地带。” “那,我带兵,救公主。”格格赛手提大刀,正色道。 顾念行握住了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唯一的理智尚存,否则他也会策马带兵去救人,但他道:“不可!他们驻扎的地方向来隐蔽,机关重重,冒险去救反而中了他们设下的陷阱,我们现在不能冲动,要想想他们劫持公主的目的。” -- 第115页 目的……他们都陷入了深思。 满羌国位列西域众国之首,劫持公主,就如劫持住东胡。公主身份特殊,他们若是以公主为筹码,便可要挟中原和东胡。 “他们或许要和我们谈判。”顾念行道,“东胡的加入,西域自知此战难胜,损伤巨大,便早已意图拿公主来为自己做退路。” “阴毒。”格格赛冷不丁蹦出了一个中原话,“我们,如何?” 西域以此要挟,侧面说明公主的性命暂时能够保住,但又怎么救她呢? 顾念行皱起眉,难道只能利用谈判求和来救出柏清清吗? 正是这时,外头一人掀开了帐门。 众人皆一吃惊。 顾念行八风不动的神情,也露出了震惊,他死死地盯着那人,且不说他为何来此,只是他能自如地进到顾家营帐,便令他不得不忌惮。 “我要问东胡借几百精兵。”来人面向格格赛,手持白玉扇柄,但并未打开扇子。 “你是?”格格赛纳闷道。 “来救公主。”他吐出几字。 格格赛不敢置信,脸上的血凝住了,他没作反应,但右臂被泪痕满面的秀儿捉住,她推了推格格赛,突然信任点点头。 那旁的顾念行却反应极大,俊目透着疏离,又咬牙:“不行!” “小将军,你还是先收拾好顾家的残兵吧,难保西域会不会再偷袭。”那人慢悠悠地扫过快与自己齐高的他,眯眼嗤笑道。 顾念行被他说得怔了怔,他现在确实一步都不能离,大战初完,军心难振,身为将军,他只能守在这儿。 “将军,时不可待。”那人又转头,对格格赛道,话语中带着催促意味。 —————— 柏清清再次睁开眼,身体不知为何虚弱很多,她看向半个时辰前西域牢兵端过来的食物和水。 谨慎起见,她没有吃那饭,但水,却因为嘴太干而稍微沾了一小口。 却没想西域人果真阴险,给她下了迷药,就算她有武功,也逃不出这个破地方。 铁链发出嗖嗖的开锁声,她强撑眼皮,看到一个鹰钩鼻的中年男子踏进关她的牢房里,穿着红白相间的丝绸衣,身边跟着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那不是在京都呆过的西域商人吗? 鹰钩鼻的男子说了些西域话,趾高气扬地瞧着地上的她。西域商人立刻把话翻译给她:“公主,大王想与你们求和建好。” “把我关了,这是你们求和的态度的吗?”柏清清冷笑。 “大王的意思是,公主只要乖乖的在这住一些时间,等中原、东胡与西域把战事谈拢了,该赔的城赔了,该割的地割了,大王自然就会放你回去。”西域商人谄笑道。 “我哪有这么大面子,让大荣东胡停战,还割地……呵。”她哼道,“看来你们西域已经战败,穷途末路了,没办法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鹰钩鼻的男子随即皱眉,他与西域商人又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堆话,西域商人也没给柏清清好的脸色了:“不要不识抬举,我们西域如今,杀你十分轻松,你也不逃不出这儿。” “杀我?”柏清清闭眼,讥笑一声,“随便。” 看过了数万将士的打打杀杀,经历过了京都的波云诡谲,笑话,她在现代也是个普通人,小命一条,此时便宜得还不如大荣能战的士兵。 “你不要激怒我们大王。”西域商人指着她骂道,“到时若是谈和失败,你这个东胡公主,便是第一个给我们西域的祭品。” 柏清清没理他,她肚子空空的,人又困又累,懒得还嘴。 牢门啪得一声重重关上,四周顿时安静了许多。她吐出几口气,侧躺着,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 无论西域的人对她怎么恐吓,她都不会在意了。自从离开京都后,她便知晓自己的性命就像挂在荒漠枯枝上的白布,大风刮过,稍有不慎,就没了。 水滴断断续续落下,伴随着牢门外那群无所事事的牢兵下流的叫骂声,他们似乎聚在一起赌博。 柏清清阖着眼,听到这些琐碎的声音,依旧困得睡了过去。 月色清冷,一丝微光潜进了石砖的缝隙,斑驳地照在她有些脏的面颊上。牢房里,阴冷阴冷的,她战栗着,护住两臂,缩了缩身体。 牢兵们的叫骂声越来越响,吵得她头疼,她蹙眉,远远地蜷缩到黑暗的角落里。 “救!”一声喊叫还未完,就被无边的静寂吞没了,屏息间,才能听见匕首刺进肉里的声音,还有人倒下的闷重声音。 柏清清猛地睁开眼睛,她睡觉难深,一有风吹草动,都能迅速感觉到。 她听得到靴子擦地而过,衣袂扬风翻飞,匕首出鞘绞入血肉中,再拔出后滴血,这些都直逼自己的牢房。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牢门的铁链瞬息间断了,落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叮咚声。 一袭白衣绝尘,先闯进了她的眼帘。 来人身如玉树,风姿秀逸。乌发如墨,肌肤似雪,行走间自然而然流露出高贵。 他再走近些,柏清清才看清容貌,还是俊美无俦,尤其是那双眼,最会撩拨勾人,曾经就把她迷得七荤八素。 呵,金玉其表。 她在心里无声地苦笑。 胥岁寒的白衣染了点点殷红血迹,那血就似缀在枝头的梅花,又艳丽又凄美。他用手帕轻揩锋利刀沿上不断流下的鲜血,像什么也没做一般,楚楚可怜地望着柏清清。 -- 第116页 “清清,想逃吗?” 逃吗?逃出牢房吗,还是……逃出他的手掌心? 第58章 中箭 照顾好公主 柏清清望着地上那一滩滩血, 恐惧地咽了口水,颤巍巍答道:“不想……” 她宁可呆在这牢里,也不要和这厮在一起…… 胥岁寒蓦然一笑, 浓烈的笑意漾在他绝美的脸上,他道:“是啊,清清还是逃不掉的。” 说着, 他手一勾起, 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柏清清突然被他带着离开地面,下意识地攀住他。 胥岁寒单手圈紧她的腰,眉目沉了下来,道:“等会要出去, 抱紧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动了, 走路极快, 几乎是瞬息间的移动。牢房里的尸体遍野, 就是那群之前还在赌博的懒散牢兵, 一夕之间没了气息。 柏清清瞥头不敢看, 埋进了他的怀里。他抱得更紧,带她迅速上了台阶。牢房外的西域人面色骇然,手里的长刀用力向他们刺去, 胥岁寒灵活一动, 带着她一起躲过那些锐利的长刀。 匕首出鞘, 他用一把短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片刻间挑断了西域人的手筋,剖开了他们的后心,快得柏清清甚至都未看清。 他突破重重围攻, 见人杀人,手起刀落毫不含糊,下颌紧绷,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倒下,就算有一个她挂在他身上,也不觉得拖累。 柏清清害怕地闭眼,自己两腿都缠在他的细腰上,却感受到胥岁寒的一只大手已经抚上了她的眼。 “别看。”他的声音低沉稳重。 温热粘稠的液体滴在她的袖摆上,血腥味传来,她颤抖着道:“你流血了!” 胥岁寒淡笑,扯出一条白布包在自己的手臂上。 拼杀不断,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因为他那一句话,惴惴不安的心慢慢地放下了,一时间竟回想起第二次遇到他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故作柔弱,还要她带他扶墙出宫,现在再想,胥岁寒真是个擅长演戏的男绿茶。 胥岁寒直直地杀到了西域营帐外,几百名东胡士兵正藏于此处,他手含唇间,吹了一哨,那些士兵才起来。 “照顾好公主。”他放下了她,对他们说道。 为首的正是随从海底捞,他听后,认真顺从地点头。 “你呢?”柏清清踩到了沙土上,问胥岁寒。 “清清,我还有事未处理完,你先走。”胥岁寒揉了揉她的头,嘴角仍然挂着笑意。 短刀回鞘,他别于腰间,转身回了西域营帐,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逐渐朦胧。 柏清清张了张嘴,出于本能想挽留他,可又想到什么,她瞥开头,神色哀伤。 为何他偏偏是胥岁寒…… “公主,我们快走吧!”海底捞扶住她的胳膊,拉她进马车里。 天更暗了,夜幕罩住了西域沙漠。 —————— “大王,他来了。”络腮胡的西域商人对鹰钩鼻的男人道,那男人目光远眺,正是满羌国的国君达迟见。 “他救了她?” “是。”西域商人道。 达迟见眼窝深邃,脸边的棱角很硬:“派布格将军追她。” “是。” 西域商人离去后,达迟见看那营帐中倒地的尸首,血流成河,他紧抿嘴:“都是废物!” “大王何必动怒?”来人说话懒懒的,白衣立于城上,他的后背便是高不可攀的清冷月。 “胥岁寒?” 达迟见被迫仰望才能看到他,紧皱眉头,但却扯了抹想要熟络的笑。 胥岁寒跳下城,负手立在他面前。 他伸手欢迎道:“贵客,我们进帐中说话。” 胥岁寒挑眉,不置可否。 达迟见引他到了自己大帐,坐下后,特意命西域婢子上了美酒。 “我第一次见你,你还在襁褓。”他轻晃酒杯,笑道,“你和凌莎长得真像,用中原话来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胥岁寒轻笑,未动桌上的美酒,他不着边际地道:“由她所生,自然是与她像的。” 达迟见又笑了,道:“你虽然是中原皇帝的孩子,但流着我们满羌的血,与我们都是一样的。” 胥岁寒注视着他,不动神色。 “你在中原,长了这么大,我替凌莎放心了。”他又道,“你能与我们一起联手对付沈顾,对付大荣,我欣慰之至。” “只是,它失败了。”达迟见端着下巴,笑道,“东胡过来搅局,而且,我也感觉得到,你的摇摆。” 胥岁寒生出一抹蔑笑,淡淡开口:“并不是我摇摆,而是我从未偏向你们这边过。” “听说,你将我们关的东胡女子送走了?”达迟见仿若未闻,继续道,“我们本想用她要挟中原和东胡,却被你放走了,现在我才觉得,我应该拿她要挟你才对。” “你要挟不了我。”胥岁寒推了推酒杯,道,“我之前帮你们西域,只是见不得大荣皇帝安稳,顺水推舟罢了。没想到,你们竟真把我当成同道中人了。” “你对大荣的鄙弃厌恶,不正与我们一样吗?” “但我也未曾对你们西域心生好感过。”胥岁寒眼梢轻挑,散发出寒冷的光,“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帮大荣。” “因为她吗?”达迟见喝下最后一口葡萄酒。 -- 第117页 “并不,你们满羌算计了多年的土地,到如今都未得手,难道不是你们蠢,还是你们蠢?”胥岁寒起身笑道,他不想与这满羌大王再说下去。 “二十多年都未到手的东西,我劝你们,还是呆在西域安分地酿葡萄酒吧。”他将紫红色的葡萄酒倒向地上,掏出手帕擦起来,“沈顾精兵尚在,你们西域却损伤惨重,今夜你特意讨好我,不就是山穷水尽,来找我继续谋划吗?可惜了,倒不如早早准备降和书,免得岁末上贡大荣时,除了葡萄酒就是美人,没点稀罕物。” “你!”达迟见一拍桌子,全然没有方才虚假的样子,他面目狰狞,道,“真是我们养了二十年的好狗,竟真的倒向中原了。凌莎在九泉之下,也会对你失望的。” “我母妃的事,你无需管。”胥岁寒狭长的眼一瞟,漠然说道,“你若真会管她,二十多年前,她也不会死了。” “胥岁寒,你这般狂妄,你以为,今夜你能走出满羌营帐吗?”达迟见摔碎酒杯,发疯了般吼道。 “你以为,你又能从西域全身而退吗?”胥岁寒反问道,“西域六国,你指使狄、莸、邰三个小国的兵将去边定谷突袭,存了舍弃他们的心思。你觉得,如今失败,他们会看不出来吗?” 去边定谷的西域兵将,原本要面临的是沈顾两家精兵的夹击,达迟见已经做了遗弃三国的打算,甚至想一国独大。胥岁寒聪慧过人,怎会看不出西域内斗多年,即使暂时地结盟攻打中原,各个国都会审视利害。他找准了这个弱点,轻而易举抓到了满羌国的把柄。 “你!” 胥岁寒:“抱歉,我昨日寄的信他们已经收到了,人总要留后手。幸好他们还不算太愚蠢,能察觉出来你的祸心。想来一夜过去,明日他们便会来找你算账的。” 他轻轻一笑,不等达迟见冲上去杀他,他便出了营帐。 哨声吹响,一匹千里马奔来,胥岁寒上马扬鞭,动作一气呵成,让人捉拿不得,达迟见也不是他的对手。 大帐中玻璃杯皆被摔了,晶莹剔透的碎片,还残留着胥岁寒从未喝过的葡萄美酒。 “来人!”达迟见厉声喊道。 “臣在。”西域商人急急走进大帐,畏畏缩缩地跪下。 达迟见:“去,让布格将军,将那个女子——”他做出一个杀人的动作,眼眸阴狠。既然胥岁寒如此对西域,那么就让他去尝尝非人的痛苦吧。 西域商人连连点头:“臣这便去传信。” ————— 柏清清被几百名东胡精兵护住,连夜向凉北口赶去。 “公主,你放心,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就回去了。”海底捞在车前驾马,安慰她。 柏清清:“我没事,你们当心一些,看看路上有没有西域人。” “是。”海底捞奋力甩缰绳。 夜里的沙漠漆黑无边,朔风南下,沙蒿、红柳上的流沙哗哗,仿佛是失意的女子在凄惨呜咽。 柏清清侧耳倾听,总觉得外面有什么异常。 “嗖——” 万箭齐发,顷刻之间穿过她的耳边。 “不好!公主。”马被箭射中,受了惊吓,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有方向地奔跑逃命。海底捞握不住缰绳,索性拉柏清清出来,拽住一匹黑马的绳子,给她,“公主先逃,我们在后抵抗。” 说完,他和那数百名东胡精兵一起,忙使出长刀,去接那些箭。 长笛声猝然响起,柏清清猛然想到穿书进来的那一夜,相似的长笛声,相似的逃命。只不过这一次,胥岁寒似乎来不及救她了。 山中一个披着铠甲的高个汉子,独眼失明,握着百斤重的大弓,朝柏清清的方向。 柏清清回头,她本想唤海底捞他们,可偏偏与山上的那人对视山了。他在一群西域士兵中,那双独眼尤其特殊,无法压抑住汹涌的——杀气! 满羌的布格将军,如果柏清清当初仔细看小说的话,不难发现,这位将军天生独眼,视力极佳,箭术是满羌最厉害的。 他拉开铁弓,长箭对准柏清清的后心。 听说满羌国布格的箭,从未失手过。 铁弓发出沉闷声响,长箭自空中凌厉发出,眨眼间越过茫茫的沙漠。 柏清清转身闭眼,如果自己一定会中箭,那就——至少不应该是要害。 她稍一侧身,便听到箭头穿进血肉的凝重咔嚓声,这支箭足足也有几斤重,从她的后背穿入,鲜血一瞬间喷薄涌出。 “公主!!!” 她回头,看到海底捞伸手朝她奔来。 第59章 假装 救治病人,是我的本分 扑通—— 箭射过来的力道太大, 她被射中后难以控制,从马上倒了下来。 算了,是死是生, 全凭老天来定吧,意识尚存时,她如此安慰自己。 而后, 山风呼啸, 她与苍茫的大地归为一处,便再无声响。 “驾!” 数千匹马从凉北口奔腾过来,顾念行在最前方,额角急得滴出了汗。 探路的小兵喊道:“将军, 发现公主他们了!” 顾念行扬起马鞭,更加使力, 烈马踏开了东边的矮林, 拨开稀疏枯黄的树, 他终于看到沙漠中躺下的柏清清。 “保护公主!”小兵朝前又喊道。 顾念行脱离马鞍, 立刻滚下去, 双手将柏清清抱了起来。 -- 第118页 她的嘴唇发白,有失血过多的征兆。他面色凝重,用手捂住她不断流淌的鲜血, 对后方道:“即刻返程。” 那些抵抗西域箭的东胡士兵们纷纷后退, 皆知再过半里的山中便是西域的土地, 不得再多走一步了。 马蹄声再响, 东胡和顾家的军队快马加鞭,一齐朝东赶回。顾念行将柏清清护在身前,他咬紧嘴唇,脸上有了长久都不曾出现的……无措, 那种听从命运的无措。 山的那一头,布格收回了大铁弓,独眼在黑暗中观察自如,他想到柏清清落马的情形,那个女子,应该命不久矣了…… 他粗犷的脸上扬起满意的笑,他拍了拍大弓,转身想让西域的部下将士撤退,正当他要开口命令时,他猛然震住了。 后面的将士皆倒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到他的脚下,是谁,如此悄无声息,杀了所有人! 他去寻自己的骏马,想要握住结实的马鞍,手兀自颤抖了一下,他不动了。 锋利的匕首在月色下闪着寒光,死死地抵着他的后背,正是方才他射向那女子的后心位置。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触到了他的咽喉,在月色下泛着玉白纯洁的光。后面的人武功极高,布格都未曾察觉,他不禁寸步难行,直流下冷汗。 “布格将军是吗?”那人轻轻一笑,像冻骨的千年寒冰,笑意森冷,杀意尽显。 “这是你射出的最后一支箭。” 他说完,右手猛地用力,同是眨眼间,布格的整个脖子被拧了下来,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的茫然恐惧。 他的脸隐没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擦了擦手,仿佛自言自语道:“可惜了,你不能看到达迟见的死。” “殿下。”束青跪在他的脚边,屏气,“后面的人我们都解决了。” “很好。”胥岁寒眼眸寒冷,开口,“立刻回凉北口。” 他回望那一片西域沙漠,被黑夜压制的沙漠发不出一声,只余风声的绝望嘶吼,西域沙漠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若是清清有事,那便踏平西域,用整片沙漠来给她陪葬。他在心里说道。 —————— “快叫军医!军医!!”顾念行吼道。 帐中的将士第一次看到顾将军抱着一名重伤的女子回了凉北口营帐,那鲜血一路淌着,女子的脸色十分苍白。 顾将军如此慌乱的神情,众人皆目瞪口噤,一时无措。军医急急赶来,脸上的汗还未拭干,都被顾念行拽到柏清清面前。 几名军医察看了她的伤口,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其中一个哆嗦出口:“将军,这支箭离心脏极近,稍有偏移,便会……无法保住姑娘的性命啊。” “一定要救活她!”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望向眼前的柏清清,脸色铁青,握紧拳头。 “恕臣……不敢。”那几名军医跪了下来,忐忑不安,“姑娘失血过多,再晚半个时辰恐怕性命不保;但强行拔箭,牵动后心,我们都万死莫辞。” “你们中,有把握的人吗?”顾念行眸子深沉,问道。 那些军医都匍再地上了,头快贴到了地,都不敢抬头:“学医不精,臣没有把握。” 帐中寂静无声,几个军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都不敢贸然拔箭。 “我来吧。”一个声音淡淡地说道。 顾念行转头,见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镇定地说道:“我来替公主治伤吧,公主与我曾见过几面。” “何岑?”顾念行对他有些印象,是京都那个为外公治病的大夫,“你怎么会在这儿?” 何岑清洗了手:“大荣边境战事已起,我身为大荣子民,还是要出一份力。今日一见将军,看来不同往日。” 顾念行抿嘴,他如今也不是什么瘦弱的小药童了。 何岑用左手打开药箱子,低头拿出白布。前几日朝廷征派军医,他心里总觉得自己要做什么,云不深的话犹在耳畔,他便不再瞻前顾后,妥善关了申善堂,主动不远迢迢地来到凉北口。 “我要为公主拔箭,将军得先出去了。”他说道。 顾念行点点头,他对认识的人稍微信任一些,挥了手,那些军医们也抱着药箱子出去了。 “公主。”何岑唤柏清清。 柏清清的神志已不清了,她只能微弱地睁开一点,模糊的人形在她身旁。 何岑削断箭矢,剩下几尺的箭身,箭头埋在她的身体里有好几寸深。他皱眉道:“公主切不可睡去,我很快便会拔出,只不过有一些疼罢了。” “好……”她动了动嘴唇,无意识回答道,身体逐渐虚弱。 箭头带两翼,牵拉着筋肉,连医术了得的他都不禁抖了手,但军中再无其他人能做,他的医术稍胜一筹,只有他的把握最大。 他左手用木夹夹住箭身,倾了木夹,打算咬牙拔出,一只大力的手摁住了他的肩。 “错了。”那只手的主人在他身后沉声说道。 何岑不知安静的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偏西使力。”那人吩咐道,隐含着强大的冷静。 偏西……不就和心脏更近了吗?何岑看向那人,他的指尖都在发抖。 “听我的。” 这一次,不是吩咐,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何岑被那人的模样吓到了,鬼使神差般真的按他所说。“呲啦”一声,箭头缓缓夹出。 -- 第119页 “唔——”柏清清的身体猛地被牵拉住,心口一阵绞肉的疼痛,仿佛有什么异常尖锐之物穿行于她的身体。 她“啊”地叫了出口,脸上冷汗岑岑,身体无法控制地起伏。 “痛!” 靠心位置的血肉模糊,鲜血比未拔出箭时流出的更多了。她紧咬着嘴唇,咬得下唇鲜血淋漓,想用上面的疼痛转移后背的疼痛。 但有人掰开了她的唇,她痛得再咬下时,咬到的是人的手腕。 玉白的手腕被咬出深深的牙印,那人仅仅闷哼了一声,隐约中说到:“快止血!” 柏清清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疼痛没有一丝一毫地消减,她仍旧死死咬住,牙齿间漫开了淡淡的血腥味,闻着眩晕,她痛得昏了过去。 何岑飞快地处理伤口,果真是那人说对了,那箭头也不是直的,若用自己方才的拔法,公主恐怕凶多吉少! “多谢公子。”他感激道。 那公子颤动着翻卷的长睫毛,垂眸看向柏清清,手腕还卡在她的嘴里,流出的血一点点得染红了白枕头。 他未动,反而对何岑道:“多谢。” —————— 柏清清恢复意识,已过了七八日,知道自己绕过鬼门关,没死成,后背的伤口也被处理好了。 她日日趴着,睡着比醒着还多得多,活像一动不动的千年老王八。 秀儿守在她床前,在醒着时,柏清清问一句,她答一句,免得自己太犯困。偶尔顾念行会来看她,但都不坐多久,就匆匆走掉了。听秀儿说,战事也快要休了,顾念行一直忙于战后军队的修整。 她从秀儿口中零零散散听到了些战事,西域仓皇退兵,一直退到了往西几十里远,西域各国内斗厉害,满羌国国君被其余小国夹击追捕,不知所踪。 “公主记得向你射箭的那个西域人吗?”秀儿坐在矮凳上,平静地绣花。 “记得。”那只可怕的独眼,她毕生难忘。 秀儿:“他遭人杀害,尸首被挂在满羌城门上,血滴满了城门口的沙里,吓得所有满羌国人都胆寒,连那国君也面色大变。” “布格是满羌国最勇猛的将军,他的死法惨重,一时间满羌人心惶惶。”秀儿缠了针线,放下衣服,说道,“现下他死了,整个满羌国也不敢造次了。” “真有此事?谁杀的?”柏清清趴在转身,转头都有点困难,但耐不住她的吃惊。 “不知道。”秀儿摇摇头。 “谁能杀了那个独眼呢?”柏清清喃喃,秀儿不知道,她又如何会知道。心里只当这桩事是奇闻异事,听过了,就没有下文了。 帐篷帘子被人掀开一角,何岑低头走了进来:“公主,我来给你换药了。” 秀儿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起身,收拾了针线和衣服,说道:“我先出去了。” “哎!”柏清清叫着,然后又自己嘟囔起来,“平时也没见秀儿这么避嫌,我都不避嫌呢。” “公主,动一下手。”何岑放下药箱,轻轻说道。 她乖乖动了一下手臂,不经意间还是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岑抬起右手,检查了她,隔着衣服布料触碰,动作更小心了些。 “怎么样?”她问道。 “公主的手脚都可以动了吗?” 她眨眨眼,道:“都没问题,就是动起来,后背伤口会疼。” 何岑收回了手,宽大的衣袖朝下垂着,依稀间能看到手腕上缠着的纱布。 柏清清瞟了一角,随口问他:“何大夫,你这伤是怎么了?” “前几日救治伤兵时,被刀划的。”何岑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但遮掩不了脸上浓浓的疲惫。 这些天里,他一直照看她后背的箭伤,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柏清清再想看清他的伤时,他便推高衣袖,遮住了那纱布。 她转回乌黑明亮的眼珠子,继续趴那儿,问道:“我这伤要多久才能好?” 何岑轻柔地帮她换上药,再缠好干净的纱布,回答她;“公主的伤口还未结痂,要等个把月才可以。” “这么久?”她似是可惜,脸上还留着久睡形成的酡红。 “怎么?公主有急事要做吗?” “那倒没有。”柏清清道,“总这么趴着,这不有些累,我等着什么时候可以背躺着好好睡觉。” “公主得等好一阵子了。”何岑道,他的嘴角悄染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这样吗?”她交叠着手指,在玩弄自己的指甲盖。 “公主。”清亮的女声从帐篷外传来,漪娘一袭黛色外衫,个子高挑,走路带风,她的一只手臂缠着绷带,绷带挂在脖子上。 柏清清看到她的手臂,问道:“伤得重不重?”她深入战场,她原本以为她回不来了……不过幸好,人没事。 “前几天在战场上伤的,就是断了个手而已,不碍事。”漪娘淡笑道,她当了顾家多年的暗探,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这也是家常便饭而已。 她道:“公主被箭射中,差点危险。我知晓你在这儿养病,就来看看你了。”说着,她后面跟着的顾念行也进了帐中,漪娘道,“是顾将军带我来看你的。” 顾念行目光灼灼,眸子里带着心疼,但视线与帐中的何岑交汇时,他不自觉地多看了他几眼。 -- 第120页 何岑慢悠悠地收拾了药箱,坦荡地回看顾念行:“既然来了这么多人,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他走的时候,与顾念行擦肩而过。 漪娘目送何岑远去,神色平淡,她走到了柏清清的床前:“我这次来,知道公主一定会问我事情。” “漪娘果然懂我。”柏清清叹气,自己受了重伤,还是得每天操心着穿书世界里的形势。 她问道:“沈襄煜……沈王和沈世子怎么样?” “公主放心,他们都没事。沈王爷被西域人假传口信,调到边定谷后便又速速赶回宁州。 那时南国看西域那头要动手了,也趁机进犯,还好沈王赶回得快,宁州百姓被南国人骚扰不多。沈世子自从东南回来后,知道西边的消息,于是一路北上回京,向皇上请缨求兵,协助沈顾军队抵御西域和南国。” 果然,和书里的剧情倒是有了重合。原书中,沈襄煜也带兵去救援,但赶到未及时,沈王在边定谷战场上就被西域人杀害。沈襄煜身怀血恨,奋勇杀敌,与顾念行一南一北,挡住了西域与南国的侵犯。 “然后呢?”柏清清问道。 “沈世子支援宁州,减少了大荣的损失,如今还在宁州,不过不久后,就要回京都了。战事快完了,还要感谢公主睿智,战前便看出了西域人狡猾的企图,东胡骑兵在此次战□□不可没。” “大荣是东胡的屏障,若是大荣都被西域人攻下了,那东胡也是势如破竹,早晚的事情。”柏清清解释道,“所以东胡帮大荣,也是在帮自己。” 漪娘温和地笑了,眼角泛出轻微的皱纹:“公主看得通透。” 她说完后,转头,忽然对着顾念行:“漪娘记得,顾将军还有话要对公主说?” 顾念行卒然抬头,他张了张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但很快将那惊讶隐藏了,他点头说是。 “那漪娘先走了。” 漪娘说完后,顾念行走近了一些,问道:“你好点了吗?” “嗯。”她简单答道。 他看向柏清清,她趴在那儿,目光恬静。 帐中仅剩二人,不知不觉陷入了沉默。 顾念行自知嘴笨,心里还在想找什么话说下去,却听柏清清先开口了:“云念,这么多月没有见你,你变了好多。” 用着老母亲般欣慰的语气,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柏清清微笑,俨然一个长辈的姿态。 顾念行又抿唇,额间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眸子,他是长高了许多,武功也厉害了,甚至能统帅顾家军队,谅谁知道一年前他还是个太医院任人欺压的毛头小子,都会说他天赋异禀。 勤奋和天赋,顾念行一样都不少,他变强大,是有理由埋在心里的。 柏清清笑似清风朗月般不参杂质,纯洁到没有一丝别样的情绪,仿佛他离京前说的那一番话没有过。而她也确实未把他的话当真,只当是年少一时冲动的玩笑话罢了。 顾念行垂眸,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他捏了捏自己的甲衣开线处,说道:“谢谢你帮我外公料理后事。” “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你外公他……”说着,她长长的地叹了口气,“他在临死时,都还惦记着你,还在等你给他寄信。” 顾念行扯掉了甲衣上多出来的线头,心里悔恨,他在边关苦苦磨练,别说是家信,见一面都不曾,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了。 “你也不要太自责。你外公让你好好活着,你一定得支撑住。”她将脸靠在枕头上,压得变形里,她也不顾及。 “云念,你才十五岁,以后,还有很多很好的以后呢。”她替他憧憬道。 自己虚岁都快十七了,他苦笑,在心里反驳了她。 —————— 半月后的立冬,西北塞外冷了下来,朔风呼啸南下,军队驻扎的临时帐篷时常被凛冽的风刮得抖动。有时候,柏清清夜里也能听到那风声,睡不着。 何岑替她加固了帐篷,还在最外面盖了厚厚一层布,算是遮风有了些效果。 这一日她的伤口结痂好了,何岑为她换药时,拆了她后背的纱布。 “好了,以后都可以躺着睡觉了。”他用右手合上药箱。 柏清清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身子,尝试着翻个身,趴着睡了这么久,指不定自己身子会出其他什么毛病的。 “哎哟。”她还是怕后背的伤口,动作极慢,小心翼翼地。 何岑莫名嘴角勾起,两手交叉,道:“公主不用担心,你的伤已好了,接下来只需好好调养,忌口还是一样的。” 她哀嚎一声,不是因为后背的伤口痛了,而是她每日都喝粥,舌头快淡得没味。 后面还要忌口,辛辣什么一律不能碰,她都可怜起自己了,若不是西域这一场战,自己至于又被劫持又中箭吗! 作恶的源头正是成亲日她逃婚的对象,她气得捏拳,不自觉看向何岑。 “我的病也好了,顾家伤兵也恢复了大半,战事完全了了。何大夫,你看,你是不是可以收拾收拾回京都了?” 自己每日的饮食,都是这个何大夫在管着,她现在巴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 “不急。”何岑摇了摇头,“救治病人,是我的本分。” “你看,申善堂也关门这么久了,京都的百姓可不能没有你啊。”她敷衍一笑,疯狂暗示他。 -- 第121页 何岑思索片刻:“可是我若走了,公主能照顾好自己吗?” “当然。”柏清清扬起下巴,“我现在都可以随便动了,你在这儿,也没事可做,军医一大把,少你也没事。” 何岑一笑,干脆地被她说服了:“那好,我过几日便离开。” 说完后,他提着药箱子离开。 柏清清偏头,自顾自地骂了一句:“惯会演戏!” 秀儿抱着一堆木炭进了里面,对柏清清道:“公主,何大夫走了?” “嗯。”她用鼻子发出声音。 “也是,他在京都事情多。”秀儿想了想,道,“公主可以在凉北口多休养几月,使臣同大荣朝廷说过了,公主此次有功,等岁末再回京都也不迟。” “还要回去……”她躺平,无奈地呢喃。 是啊,还得回去,书中世界还未完,不过幸好很快就要收尾了。 “使臣给了口信,说过些日子会来看公主,他有话对你说。”秀儿用火钳子翻着碳,给柏清清烤火用。 不知怎么,柏清清重伤之后,极其畏寒,动不动便有了受风寒的征兆。入冬后,秀儿仔细了些,尽量把帐子弄得暖暖的。 “贡得巴和我说什么呢?”她思考着,灵机一动,回想起了什么,才道,“我知道了。” ————— 何岑接过药箱子,他在偏僻的帐子里穿回了外衫。 “你可以走了。”那人薄唇轻吐。 “公主的伤好了?” 那人道:“已经结痂了,只是畏寒得很。” “需要多补补气血。”何岑认真说着,掏出纸写着什么,“这些药方子熬了,都是些补药,对她现在的身体不碍事。” “好。”那人接下药方,手指修长灵活,折起来放进自己的怀里。 “你……”何岑欲言又止,他躬身道,“也要走了?” “是。”那人轻笑,回身道,“这些日子,还要多谢了何大夫。” 第60章 骑马 你是个好将军 何岑走后, 柏清清由顾家的军医照顾。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平日里多出了许多苦药要喝。 她皱着眉头,不情愿喝那一碗碗苦药。秀儿总是在一旁看她喝完, 何岑走后,将监督她吃药的任务交给了秀儿。 等她到苦得连鼻子都皱成一团时,秀儿呈上一盆蜜饯。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秀儿, 这方法是和谁学的?”她不满地嗷嗷道。 “啊?”秀儿无辜地装不知道,动动嘴巴,“这不是……寻常家里给小娃喝药都是这么哄的吗?” 她是小娃娃吗……柏清清两手叉腰,给蜜饯的行为让她不自觉想到了某人, 她违心地说道:“以后药我会喝,不用拿什么蜜饯来哄我。” “是。”秀儿尴尬地收了蜜饯盘子,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 寒冬而至, 乌飞兔走, 日子不知不觉过得极快, 朝廷说好的衣粮总算在下雪前送来了。 腊月初旬, 西北下了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的大雪在荒漠纷纷飞飞,到了次日, 凉北口好似披上了雪白的绸缎子, 没有日照, 寒气逼人, 冻得地上的草都枯了。 “下雪了呀!”柏清清毛茸茸的头探出帐子外,无论秀儿怎么劝说,她都要去外面看雪。 天雾蒙蒙得阴灰,铺天盖地的雪, 远处的山脉银装素裹,大地染了纯洁无暇的白色。 “公主,公主!” 秀儿在后面跑着喊着,柏清清蹬着厚毛靴子,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她回头:“秀儿快来,一起看雪。”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西北的雪。 “公主,你伤还未好,外面冷,不宜出去。”秀儿苦口婆心地再一次劝道。 她摆摆手,道:“不碍事,我现在身体强壮着,冷天也不怕。” 秀儿叹了气,拗不过她,便紧跟着她。 许久未出帐子,她望着茫茫的凉北口,深吸一口气,吐出的白汽立刻化在了空中。 清早将士们的操练声从北边马场传来,响彻云霄,她好奇地偏头,循着声音走去。 “公主,你要去哪儿?”秀儿问道。 “去马场那边看看。”她已然迈开了步子。 马场建在山底的凹地上,或许是地势缘故,那儿的雪没有南面多,几个小将在清扫马场的雪。 柏清清朝下坡走去,离马场很近,领头练兵的顾念行一眼便看见了她。 “休息一会儿。”他吩咐那些将士。 将士们放下兵刃,坐在马场,也看到了柏清清,山坡上那一抹红色,配上女子娇艳的脸,很是动人。 “看来是我们将军红鸾星动了。”胆大的小将士和同伴笑道。 “可不是,将军看到公主,眼都未移一下。”其他将士窃窃私语,但说话声还是不小。 顾念行朝柏清清走去,听到了那些打趣的话,面上不显,耳朵却微微红了。 “阿念!”柏清清抬头看见了他,朝他挥挥手。 他走到她跟前,取下自己的狼毛大氅,飞快地披在她身上:“天这么冷,还出来,衣服穿得太少了。” 大氅牢牢地裹住了她,带着他残留的体温,她对他咧嘴一笑,正要还给他衣服:“没事的,我不冷,你还在长身体,别冻着了。” 顾念行摇了摇头,第一次强硬地按住了她,声音低沉:“你披着吧,我不用。” -- 第122页 他在她面前依旧没有威慑力,她心里还当他是个孩子。 顾念行轻轻叹气,坐在她身旁。 “都下雪了,还要练兵呢。”柏清清敬佩地喃喃道。 顾念行:“练兵不能偷懒,一日都不行。到了战场,每一日的勤奋苦练就会保住他们的命。” “你想得更长远,考虑周全。”她由衷地说道,“你是个好将军。” 顾念行淡淡地笑了,只要是她的一句夸奖,他心里都能开心许久。 “练兵乏味,我给你表演骑马吧。”他站起身,一瞬不瞬盯着她,嘴角的笑意没有离去。 “好。”柏清清仰头,也对他笑了 。 顾念行身形一闪,极快地攀上了马背。那匹红棕烈马难驯服,放眼整个马场,只有他能骑它。 烈马嘶吼,扬起前蹄,奔跑时健壮的马身耸动,马鬃呈赤色,随风飘逸。 顾念行一身深黑骑装,红唇皓眸,身姿挺拔,肤色被西北晒得比从前黑了一些,但毫不掩他的飒爽英姿。 他时而单手撑马背倒立,时而横卧马鞍舒展长腿,时而站于马上翻了个跟头……动作千姿百态,他在马上游刃有余。 “好厉害!”柏清清不停地拍手,笑容大展,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为他呐喊。 他坐回马上,风中飘起一丝笑,向她骑去。 底下的将士们津津有味地偷看着,顾将军平日不苟言笑,极少在马上使绝活,今日也是因为公主,他们才饱眼福。 少年将军上马杂耍,只为博红颜一笑! “如何?”顾念行下马,问柏清清。 “很好。”柏清清继续拍手,说道,“没想到你马上的功夫,厉害到这种程度了,真是刮目相看呐!” 顾念行浅笑,他望到营帐外同样浅笑的顾未卿,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片刻。 “公主,贡得巴大臣来了。”正是这时,海底捞跑过来穿消息。 “终于来了?”柏清清和顾念行告辞,转头回了帐子。 顾念行略一点头。 —————— “公主,臣同公主真是一别数月啊!” 一进帐子,贡得巴规矩地行了礼,笑道。 “不用行礼,使臣。”柏清清扶他,“我可总算把你盼来了。” “臣在东胡耽搁了,让公主就等了。”贡得巴道,“公主想知道的东西,臣替哈哇哈王上知无不言。” “使臣慢慢说来,天冷,使臣踏雪而来,我让秀儿给你倒杯热奶。”她说着,喊了秀儿。 “多谢公主。”贡得巴捋了捋自己的小八胡子,笑道。 等秀儿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羊奶后,使臣小撮一口,脸上满意了,才进入正题。 “公主想知道东胡巫女的预言,臣便要说了。” 柏清清不由得凑近,极有兴趣:“洗耳恭听。” “话说我们东胡那巫女,代代单传,是我们东胡最神圣威严的人,任何人都不得质疑,就连王上也要敬三分。”他道,“那巫女一年只能预言一次,王上都不敢多问。你看,这些都是她历年说过的话。” 他取出许多张纸,上面写了大大小小的话。柏清清随手看了几张,无非是几几年大旱,还有几几年降雨,古代利用巫术祈福,保佑国土和子民。 迷信!她收回了手,觉得那巫女可能是骗骗人的,她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绝对不相信的这些巫术预言。 贡得巴看出了她的表情,眼神飘渺,却道:“但有一年是例外,王上为表与大荣修好,元朔日朝贡时,将东胡巫女也带去了,说是为大荣皇帝祈福。” “那是大荣仁启七年,我族的老巫女在中原皇宫中,为皇上预言三则,却引得皇上龙颜大怒,甚至差点杀了巫女,幸好我们王上及时保住了她。那第一则预言当年就成真了,让皇上不得不相信我们巫女的话。” “那三个预言是什么?” “第一则,仁启七年夏,必遭十年难遇之大旱,东南民不聊生。后来果真如此,朝廷提前准备,开仓放粮,才度过了难关。” “那后面两个呢?” “第二则便是,玉女误国。” 美色误国?柏清清点点头,想那老皇帝好色的贪婪样,就知道会如此。 “最后一则是,生子天数,地数反噬,威帝性命。得子地数,异种称王,江山易覆。” 柏清清皱眉,天数地数,怎么跟《周易》似的。 贡得巴解释道:“天数为阳,地数为阴。也就是说,阴数的皇子会害皇上性命。那么下一句是说,大荣会被反臣推翻。” 好家伙!好家伙!! 柏清清一瞬间脑子清明了,难怪大荣皇子只有单数没有双数,只要生下来是双数的皇子,都被皇帝自己杀了呀。 那么之前,她在太医院的听闻孙婕妤的孩子夭折之类的,都是因为生下的皇子是双数。老皇帝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其实也就那么一个双数皇子会乱天下。 她紧紧地皱起眉头,心道皇帝真是迷信残忍到了极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 而“异种称王”的说法,那就是沈襄煜了,沈襄煜之后会造反推翻大荣王朝,所以这样看,巫女的话有些道理。 “公主似乎清楚了很多?”贡得巴带笑看着在思索的她。 “是的。”她说道。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开始想起。云不深给的信她记着,他毕生都如此悔恨,是有这层原因在。 -- 第123页 “我族巫女的话,从不出错,皇帝也深信不疑。”贡得巴又道,“这也是我们为何会与十三皇子结盟。” “既然无力更改,那只能随波逐流,攀住改变时运的人,让我们东胡得以留存。于是,巫女创造了你。” “啊?我还是被创造出来的?”柏清清一脸懵逼,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不,巫女创造了你的出现。她算准了原公主性命不久,便让你来到这儿了,以此尽力挽回我们东胡,让我们在之后的乱世中得以保命。” 虽然自己穿书是巫女造成的,但讲起来还是很扯! 贡得巴喝完最后一口羊奶,咂巴嘴:“公主,在这儿,你不信也得信。” 因为那巫女说的,全是对的话…… “对了,今年巫女的预言也有了,是王上为了感谢公主,特意为公主你求来的。”说罢,贡得巴将一张小纸条给了她,“臣一点儿都看不懂这预言,王上也不解,但巫女说,你会知道的。” “什么?”她拿起了那张纸条,念了起来。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荣幸把你——留下来!” 断句是柏清清自己断的,这是在心里就能唱出的歌。 柏清清:“……” 她好像懂了。留下来,是吗? 留下来……留个锤子!!! 第61章 岁暮 太子妃 “公主, 怎么样?”贡得巴探询地问道。 “不咋样。” “啪”地一声,柏清清将那张小纸拍在桌上。 贡得巴笑盈盈:“公主准备准备,岁暮便随顾家一同回京都, 去朝廷领赏。” “行。”她道。西北自由,她打心底排斥京都。但嘴上还是答应了。 “臣看来,公主这一番又是历练了不少, 成熟了不少。”他欣慰道。 柏清清假笑:“多谢使臣, 你看我和胥岁寒的婚事,既然大婚之夜就黄了,那不如东胡就取消吧?” “这……臣做不了主,公主届时回了京都, 再和皇上说吧。” “好。”她心想:自己要把胥岁寒这个狗皮膏药踹开,臭男人, 心坏得很, 骗她就算了, 西域的战争, 这一笔笔帐她都记着呢。 ———— 【恭喜宿主完成大任务, 此次奖励宿主666积分。】 “还是老样子,抠门!”柏清清撅嘴吐槽道。 两三个月不见的系统,终于在回京途中出来了。 【下面发布任务三, 完成小说结尾剧情。】系统说得十分简略, 还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如此敷衍了?”柏清清问道。 【因为本书进入结尾, 系统工作即将结束。】 ???这就是你敷衍了事的理由吗! 柏清清:“那我怎么回去?” 【宿主积分需满10000, 且完成本书所有剧情。】 柏清清摆手算了,问道:“怎么完成结尾剧情?” 【书中怎么结尾的,你就怎么结尾。】 “行。”不就是沈襄煜称帝嘛,志在必得的事情。 岁暮, 冷冬疾风。 一路东行,柏清清发现草场中又新生出许多嫩绿的尖,一岁一枯荣,还未到春日,那些草便出头了。 她坐在马车中,跟着顾家父子三人,长长的队伍,往京都行去。 听说沈顾今年被朝廷召回京格外得早,她想是战役得胜,京都那边也要对沈顾嘉奖一番。 但东胡巫女的话,柏清清又蹙起眉头,大荣老皇帝的疑心不会散去,回京之后又如何,还是不得而知的。 “天冷,喝热奶。”顾家队伍停下休息时,顾念行次次都进了她的马车中,又是送热奶又是送汤婆子。 “不用了。”她笑着回绝道,“我这不伤都好了吗,不要老照顾我。” 顾念行将热奶强硬地塞到她怀中,说道:“你身体不好,这一路过去,怕你吃不消。” 还未等她再次拒绝,他便说道:“从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也让我多照顾你吧。” 从前弱小的云念,有柏清清的庇护,还不知感恩,现在他长大了,心里即便有其他心思,也不能少了感激。 柏清清不好意思地接下了,嘴里还是嘟囔:“我比你年长,算你姐姐,照顾你都是应该的。” 顾念行摇头,没有说话。 队伍前面的士兵一声喝,队伍又开始行进起来,越往东,倒是稍稍暖和了一些,这让她心中愉悦,其实她未说出口,她如今的身体十分畏寒,受不了一丝寒气,只要天一冷,便冻得直发抖。 在马车上坐了大半日,算是到了京都城外。 沈王的人马比他们恰巧早到了几柱香时间,顾仲林被下人们搀扶出来,要和马上的沈濮打个照面。 他的身子不如从前,膝盖有旧伤,站不住。面色依旧憔悴,看着老了许多。 “沈兄,你们也来了。”他笑道,依稀可见高高的颧骨。 “仲林,你身子不行,快回车里去。”沈濮立即下了马,过去扶他,叹气道,“这些年苦了你,还好有了念行在。” 他点头淡笑:“念行这孩子真不错,选择他是我做的最对的事情。” 他们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沈濮直接进了马车里,同顾仲林说话。 沈襄煜也下了马,面上带着点胡渣,想来宁州那边当时战事吃紧,也不容易。 -- 第124页 他同顾未卿、顾念行一一颔首打招呼,目光转向柏清清时,恭敬地行了个礼。 柏清清明了,也回了个礼。 沈顾在城外停留的时间不多,不到半个时辰便进了京都。 时近除夕,家家灯火通明,街市依旧热闹繁华,他们班师回朝,英姿勃发,士气高涨。 从大道上走来,引得京都男女老少皆探头去望,人们欣喜之余还能发出赞叹之声,甚至有一些胆大的姑娘竟朝新任的将军顾念行扔花。 战事结束,守卫大荣边关的将士回来与家人团聚,大荣的岁暮,阖家团聚,京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有一朵花堪堪扔进了顾念行怀里,柏清清一瞧,对上茶楼上一个貌美小姐,那小姐大胆掷花,见顾念行看过来,又羞涩地躲进楼里了。 可顾念行不解风情,正要扔掉,柏清清拦住了他,打趣道:“自古英雄配美人,即有美人如此主动,你也不要拒绝于她的一片真情啊。” 他顿了顿,将花收到了袖中,道:“你说的收就收,我都听你的。” 她觉得他说这话怪怪的,但也没在意:“阿念倒是会解风情了,以后喜欢你的姑娘一定不少。” 顾念行偏头,抿了抿嘴。 她只当他害羞了,也不再打趣他。小孩子,逗不得太多次。 大太监来传旨,沈顾两家被召到皇宫参加国宴,柏清清也不例外。他们回来的时间刚刚好,赶得上国宴的开场。 因为柏清清是女眷,和他们到了皇宫便不同行,要先去打扮一番,穿合礼制的衣服去出席国宴。 “娘娘,请吧。” 刘公公笑得和蔼,为她带路去了偏殿,她听着那一声“娘娘”都怪别扭的。 几位宫女候在殿里,还有几个小太监。柏清清一进去,他们便毕恭毕敬地跪下来道:“恭迎太子妃娘娘回宫。” 柏清清惊得一怔,吞吐道:“太子妃?!” 娘娘就算了,她怎么就成了太子妃了呢?她就算是嫁了一回,也是嫁给十三皇子了……等等! 她恍然大悟:“十三皇子成了太子?” “正是。”刘公公点头。 没想到,她不在京都这几个月,胥岁寒一路打怪升级,跟开外挂似的,就当上了太子!这个男人,着实不简单呐! “娘娘有所不知,殿下半月前被封了皇太子呢。”刘公公笑着解疑,随即跪了下来,后面的太监宫女们又跪在地上。 众人齐声喊道:“恭喜娘娘,晋升太子妃。” 柏清清:“……” 还没等她完全缓过来,就被那些人拉着梳妆打扮,金钗银链、玉镯耳坠,都往她身上戴戴。 她推也推不及,后来直接喊了秀儿进来,驱散那群宫女太监。 “我让秀儿来为我梳妆,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 他们闭了嘴,再惹也不能惹太子妃娘娘,就都出去了。 柏清清缓了口气,对秀儿道:“这皇宫,变天得可真快啊。” 秀儿为她梳飞仙髻,温柔一笑:“公主,我们也很久没有回来了,变天乃常事。” “唉。”她垂头叹气。 “公主,嬷嬷来了。”秀儿转头。 柏清清侧目,那嘴角有一颗黑痣的老嬷嬷正跪在她身前,正是那日在杂事坊找到的老嬷嬷。 “嬷嬷快快请起。” “谢太子妃娘娘。”她慢慢起身。 “以后你就住我身边吧。”柏清清道。之前自己大婚逃走,把老嬷嬷给忘了,心里不觉愧疚。 “谢娘娘。”她扶起跛脚,面带感激。 柏清清摆摆手,让她不用谢。 岁末的国宴盛大,皇子、朝臣的家眷以及后宫嫔妃都在场。柏清清打扮完了,穿了华贵的深蓝罗裙,配祥云银钗,整个人看起来大气端庄了不少。 “秀儿,我这不是太子妃了,像个国母了?”她看向铜镜,觉得有点匪夷。 “公主,不碍事,衣服都是宫里送来的。”秀儿整理了她的裙摆道。 她皱了皱眉,心道反正这个太子妃自己不会当太久,也就不多想。大殿内,大半的达官显贵已经坐在那儿了。她一进去,便有好几个官员的家眷走近她,挨个给她行礼,急不可耐地巴结她。 那些夫人她一概不认识,勉强敷衍地寒暄后,倒是看到了熟悉的人。 几月不见,冉漪月朝她走来,对她道:“清清可来了。” 没有称她为太子妃,柏清清心下愉快,笑道:“西北战事完了,我也回来了。冉姐姐,今夜沈大哥也会来呢,你们有好几个月未见了。” 冉漪月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即将要见到心上人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是啊,他终于回来了。” 她在京都一直都担心他的安危,如今柳暗花明,都过去了,他也算来了。 “娘娘,要入席了。”一个宫女过来催促柏清清。 柏清清这才和冉漪月分开了,被那宫女迎着不断往大殿里面走,走到了靠近龙椅的西侧方,方停住。 “娘娘请坐。” 她坐下后,只觉得柔软的锦垫扎得她不舒服,做得这么近,也亏是当了太子妃。 酉时一过,国宴便开场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烛灯明亮,冰冷的金砖倒映着一张张栩栩如生的脸,国宴的用度还是如此奢侈浮华,貌美如花的舞女踮脚进了殿,甩起轻飘飘的水袖,跳了一支动人的舞。 -- 第125页 老皇帝被刘公公还有几个小太监一起搀着,坐到了龙椅上,他的眼皮耷拉,体态浮肿,疲困得好似下一秒便要睡去。多日未见,老皇帝看起来,比之前更加不行了。 他的身旁坐着近来最受宠的丽妃,明艳的五官,轻易将后宫的妃子们都比了下去,她小腹微隆,一手护着,像是有了身孕。 西域退兵伏臣,那步丝恰有龙种,才免遭了贬位。 柏清清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他们,都过了这么多天,步丝还是独宠后宫,看来皇帝对她是真的喜欢得紧。 她想得出神,未察觉身边的镶金黑木椅上坐下了个人。 第62章 和离 强扭的瓜不甜 柏清清先看到的是那人的手, 修长骨感,似上好的羊脂玉。 她连忙瞥开头,不去看那人。再多看他, 给自己找罪受吗? 胥岁寒无声轻笑,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未看她一眼。 他今日一身深蓝色锦袍绣黑蛟暗纹, 腰间束着紫色饰玉带, 头戴紫金冠,墨发高高梳起,一张绝世面容,为这身打扮锦上添花。 深蓝色……柏清清再看自己衣服的一角, 不由得在心里骂着,宫中就一定要规定太子和太子妃穿衣颜色一样吗! 不等太监高声宣国宴开始, 胥岁寒便向一些朝臣敬酒, 面上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俨然一副谦逊有礼的太子模样。 呵!真会装! 柏清清一眼都未分到他身上, 也同一些女眷敬酒, 底下的人都知太子与太子妃乃是新婚燕尔,这一番琴瑟和鸣的态度,他们对此更加称赞有加。 “今日国宴, 沈爱卿与顾爱卿俱在, 数年难得一聚。”老皇帝挪了挪软绵绵的身体, 笑道, “此次打退西域有功,朕重重有赏!” 他说完,身旁的太监尖细的声音传向大殿每一处,赏了黄金白银还有骏马。 “东胡助我大荣, 今日东胡使臣未来,就让太子妃来代领赏吧。”皇帝朝柏清清望去,作出和蔼可亲的神情。 柏清清起身,假笑:“多谢皇上。” 领了封赏后,皇帝想了想,好半天才点了沈襄煜、顾念行二人的名字。 他们便从席内站了出来,跪下来做了叩拜礼。 “后起之秀,今后的大荣有你们二人,朕甚感欣慰。”老皇帝的手在龙椅上点了点,对他们道,“此次战役你们功劳很大,说吧,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们二人。” 能得皇上的许诺,是所有人求都难求的福分,众人看向他们的眼神颇有嫉妒。 胥岁寒悄悄放下了茶碗,含着不可名状的笑。 沈襄煜望了冉漪月一眼,磕头,郑重地道:“臣有事求陛下。” “哦?” “臣想求娶冉侯爷二女冉漪月,臣倾慕已久,请皇上成全。” 冉漪月的眸子微微睁大,用手帕掩住嘴。底下的人面面相觑,等着皇上发话。 老皇帝把玩着玉环,睨了冉漪月一眼,遂道:“既然世子如此情深意重,那朕便赐婚吧。来人,拟旨。”美人千千万,他从前觊觎,现下有了丽妃这等尤物,也就喜新厌旧了。 身边的太监便匆匆下去拟旨,沈襄煜回望冉漪月,这一次看得毫无顾忌,再不用偷偷的了。他对她展颜一笑,英俊的眉眼藏不住欢喜,她的眼角凝了泪珠,克制地对他点头。 柏清清在前面看得都要落泪了,嗑的cp终于要he了,她心下感动,这比原著快得不知道多少。 “臣还有最后一件事求陛下。”沈襄煜又说道,“请陛下准许臣回宁州。” 这时,皇帝开始正眼瞧他,耷拉的眼皮抬起,慢慢问道:“世子为何?” “臣生于宁州,在京都思念宁州已久,故生出了归乡之情。”沈襄煜一字一顿地道。 柏清清呼吸一滞,老皇帝将他圈在京都,便是在压制沈濮。沈襄煜大胆一提,也不知会不会同意……沈濮的眉头也是一皱,心知沈襄煜的话还是冒进了些。 高台上的皇帝不露神色,好似斟酌了片刻,才道:“若是想回宁州,也要等完婚之后再说也不迟。” 看起来,像是在拖延。柏清清咽了一口茶,西边战事赢了,沈顾地位如日中天,皇帝也不敢直接得罪,所以就用这种拖延的法子,下面怎么做,还要接着看呐。 “是。”沈襄煜面上没有遗憾,退了下去。 老皇帝转向顾念行,他看着那十几岁孤僻的少年郎,好奇地问:“你呢?你想要什么?” 顾念行缓缓抬起头,不自觉地看向柏清清,和她身边的胥岁寒撞上目光。他低下头,道:“回皇上,臣没有什么想要的。” 沈襄煜和冉漪月情投意合,而她呢,还当他是个小辈,他现在还不能开口……更何况,他还在。 胥岁寒慢悠悠地拿起青铜酒盏,笑容慢慢散开了冷意。 “如此不慕名利,那朕还是要赏你的。”皇帝赞许地点头,“那便封你为一品大将,西北十五万大军皆由你管。顾爱卿,朕看,今后你可要退位让贤了。” 顾仲林缓缓站起来行礼,回以微笑:“正是,皇上。” 老皇帝大笑起来,向众臣敬酒,国宴才真正地开始。台下群臣哄哄嚷嚷,侧身交谈声、酒盏碰撞声不绝如缕。 柏清清自认酒量不行,坐的位置又太显眼,不好脱身。她尽量喝了茶,挤着笑容熬到了国宴结束。 -- 第126页 这场国宴,别说是触碰,胥岁寒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她。同从前相比,她心里有些许不适应,但转念想着甚好,省的自己和他多说话。 她虽没有醉,但也是喝了几杯酒的,被秀儿扶着往东宫而去,后边还跟着两列宫女。 “秀儿,这路我不熟,咱们去哪儿啊?”她问道。 “公主,我们去东宫,太子住的地方。”秀儿回道。 她一转身,倔强地不挪脚:“我不去,我不要见到胥岁寒,我讨厌他!” “哎!”秀儿拉着她,她便朝反方向走去,走下台阶时,路没仔细看,踩了空。 宫女们忙要去扶她,可有人却抢先了一步,大手拦住了她的腰,指甲的余热让她猛一激灵。 “小心。”胥岁寒在她耳边轻轻道。 她立刻移了几步,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走上台阶。 他轻笑,也跟了过去。 “你跟着我干嘛?”她皱起眉,娇艳的脸上露出不满。 “回寝殿睡觉。”他语气平稳。 柏清清抬头,打量了宫殿前的牌匾——东宫,顿时生气起来,拉上秀儿,道:“秀儿,我们走,我才不要和他住同个地方。” 秀儿慌张地被她牵住手,但她还未走几步,胥岁寒一把抱起了她,眸子沉沉的,像揣了满夜的黑。 “这是太子妃住的地方,清清若是去了别处,宫里人会笑话你的。”他笑道,护住了她挣扎的手脚,飞快地上了台阶,进了宫中。 “我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不要和你一起住。”她一进了东宫里,就闹腾地下来。 胥岁寒放她下来,反手去碰她的额头,有些热,看来又醉了。 她反应慢了很多,躲开之后,才指着他厉色道:“胥岁寒,我要告诉你,我和你已经分手了。大婚之夜我逃婚了,我们就算没成亲,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跟你不是同道之人。” 说到后面,柏清清带了点哭腔,但眼里没有一点儿泪水,她在心里气自己,明明就该离得远远的,他做了这么多坏事,她就该……不要和他多纠缠了! 胥岁寒听后,走近了她。眼里没有波涛,他平静地看向她,反而问她:“这几个月你在西北,过得可好?” “很好!”她哼出了一声,不去看他。 “看来,你和顾家那小子,相处得还不错?”他的语气凉凉的。 “自然,我与他认识已久。”她道,“云念心地善良,人也正直,同他相处,我一点都不累。” “那清清同我相处时,倒是做足了戏,装得都快骗过了我呢?”他轻笑,大婚前的那段时间,他确实以为她能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以为她不在乎的,可她偏偏在乎,而且在乎得很。 柏清清毫不示弱,笑道:“是啊,之前怕你做出疯事,我便装作顺从你的样子,怎么了,一直当我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吗?” 原来胥岁寒这么狡猾的人,也会被她骗了。 他颤了颤长长的睫毛,犹是那轻笑:“夜深了,清清早日睡吧。” 说罢,他便走了,走进了正殿,紫金冠在月色下隐隐发出光。 她撇头,同秀儿一起去了偏殿。 这样住那么近,还有着正妻的这一层身份,她今后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至少在她离开这个世界前的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得想个办法不再和他胡搅蛮缠下去,柏清清在心里对自己正色道,只要远离胥岁寒,自己就不会做出什么乱事,也不会动不动地心乱。 那得是什么法子呢?她躺在床上,合了眼皮,还在思索着这个事。 —————— 翌日一早,柏清清醒来后,先洗漱了一番,在房中吃了早膳,这才将昨夜想到的法子付之于行动。 她让秀人取了纸笔,狼毫毛笔舔了浓黑墨汁,落在纸上的字七扭八歪,但比之前来说,长进不少。 她按着大荣的礼法,写下了一封看着合情合理的和离书。 写完后,柏清清擦了擦衣袖上沾到的墨,给了秀儿:“秀儿,将这张纸交给胥岁寒,让他同意签个名字。” 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 她和胥岁寒,已经如此了,以后也再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公主……这……公主不如再考虑一下。”秀儿为难道,她从未见过哪个妻子给丈夫写和离书的,何况是太子妃呢。 柏清清叹气,拿回了那和离书,道:“算了算了,让你去也不好,万一他把气撒向你,还是让我去给他吧。” 他要是不答应,她就想办法到他答应为止。 她在心里想着,抬脚走向正殿,还未进门,便看见了小淦子。 “太子妃娘娘。”小淦子朝她行礼,一眼便看出了她手上攥着的是什么,他不带表情地道,“娘娘若是找殿下,可不巧,殿下不在宫中。” “那他去哪儿了?” “往御花园那边的朱颜宫去了,皇上一直歇在那边,殿下是去找皇上商议要事。” 朱颜宫?那不是他老情人的宫殿吗? 柏清清一笑,说道:“这样,那我去找他。” 和离这种事,真是半日都不想多等,况且他是去朱颜宫了…… 第63章 怜悯 百日红败落许久。 “皇上。” 步丝着了一件宽大的丝绸裙, 俯身在老皇帝的塌前,低声去唤他。 -- 第127页 老皇帝日甚一日地病重,昨夜国宴中他贪馋, 喝了几口酒,没想到现在便难受得不起。 “何时喝药?”他自知身体不行了,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长生药上, 每日便按时喝下。 步丝动了动朱唇, 叹气,端了那碗药扶他喝下了。 “爱妃。”他喝完又躺下,蠕动着嘴,抬手抚在丽妃的小腹中, 笑道,“我的皇子什么时候出生呢?” 步丝的脸色微微发窘, 娇声羞怯道:“皇上, 它才五个月呢, 再说是皇子还是公主, 臣妾也不知道呀。” 皇帝抖着厚肩膀在笑, 连身上的肥肉都是一抖一抖得。他道:“若是皇子,朕一定捧在手心里,拿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他。” “真的?”步丝那双媚眼顿时亮起, 温柔地护在自己小腹上说道, “臣妾不求他能多好, 只求皇上与皇儿都健康。” “爱妃蕙心纨质, 能有爱妃作伴,是朕之福。”他道,拉过步丝躺在自己的怀中,“生下皇子以后, 朕要如何赏赐爱妃呢,容朕想想。” 她轻轻拥过他,红唇带笑,魅丽的容颜尽是得意,后位空悬多年,她最想得到的,就是那睥睨后宫的后位。她在心里偷偷盘算,窃喜于后宫无人能同她争宠。 皇帝和她说了这么多话,身子又乏力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鼾声如雷,呼吸粗重。 “娘娘。”一个宫女靠向步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她面色微变,让宫女扶她从榻上起来,没有惊扰到老皇帝,走出了朱颜宫。 ———— 柏清清一个人从御花园穿过,冬日已迟,春日未至,御花园中的花草颇有探头寻春的姿态,假山流水、亭台水榭,清早无人,风景静谧。 自己上一次来是何时,她回忆了一下,那是端午之夜,她还躲在假山后,醉酒而不知。 可她这次又看到了那对人,胥岁寒和步丝走进了假山群中,二人虽一前一后,距离不远不近,但一定要说什么悄悄话。 柏清清跟了上去,躲在另一个假山后,心里嘲笑自己,怎么老躲着瞧别人。 她从假山的空隙望过去,胥岁寒停下了脚步,嘴上依旧是那副笑。 步丝抬眸,有些喜悦,又有些哀愁:“殿下从不亲自找我说事,怎么今日把我约出来了?” 胥岁寒轻笑,瞟到她微隆的小腹,道:“丽妃娘娘在后宫过得顺风顺水,不出半年,便怀了龙种。” 步丝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浅笑:“只要等我那皇儿出生,我就对殿下一定尽心尽力。” “你那皇儿生与不生,你都不用再效忠于我。”他道,眸子初显冷意,“不过生倒是能生出来的,但活下去便未必。” 步丝脸色逐渐难看,道:“殿下,不要杀他!” “根本不用我多动手,你的孩子必死无疑。”他笑着吐出一句话,令步丝颤抖。 她吞吞吐吐:“不可能,不能!” 柏清清听后,在心里叹气,胥岁寒说得不错,算算后宫也无其他皇子出生,若是步丝的孩子出生,那么便是第三十六个皇子,地数必杀。再者,步丝会生下一个皇女吗?皇帝如此重男轻女,她生的就算不是皇子,最终也会是个皇子。 “那我便再生,只要皇上在,我养好身子,再生一个皇子。”步丝安慰自己。 “西域没落,满羌如今都夹着尾巴滚到了西边,你身份低微,产子后又能风光几时?皇上病重,能保你几时?”胥岁寒道,“更不用说,你违背了我的命令,将药已经停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特意顿了顿,只见步丝使劲摇了摇头,花容失色:“我……殿下,我没有。” “没了西域的援助,你倒是有些聪明,知道如今的依靠只有皇上。”他的笑中含着冷冰冰的意味,“你若是知晓多一些东西,也再不会认为皇上是你的依傍了。” 大荣的皇帝,一边在她嘴边甜言蜜语,许下空头约定,一边又要忌惮着地数皇子。柏清清心里啧啧唏嘘,可惜那步丝都不知晓。 “如今我放你一条路,即日便离开京都,离开大荣,只要你一走,宫中便会放出丽妃病逝的消息。”他淡淡说道,“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也是你唯一一次机会。” 丽妃听后,哈哈大笑,媚眼凌厉,红唇扬起:“不用殿下费心,我可第一次见你有了怜悯之心,从前你倒是绝情得让人心冷,怎么?娶了一个东胡公主,便变化了这么多?我在宫中一切安好,只要抱住陛下,我便会一直好着,殿下对我既往不咎,那也莫要多管我事。” 荣华富贵她怎么不贪,凭什么要在最得意之时走掉?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胥岁寒也笑了,侧头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一座假山后的黄衣一角,偷听的小贼还是那么容易被他发现。 他抬脚走了过去,甩下还在原地的步丝。 柏清清半只眼瞧着那处,只觉得蓝衣袍子越来越近,她猛地移了头,却被胥岁寒逮了个正着。 “清清,你说,为何你次次都在偷听呢?”他垂眸低笑。 “那你次次在御花园做什么?”她明知故问,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 胥岁寒摊手,道:“都结束了。她既然不听我劝,我也救不了她。清清,这一次,我没有再害人。” 柏清清不置可否,她的余光不自觉地瞟到了还未离去的步丝。 -- 第128页 一双媚眼盯着柏清清,透着无尽的冷意,仿佛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一怔,步丝愤然,甩袖离去,紧咬红唇,眼不见为净。 胥岁寒朝她靠得更近,遮挡了她的视线。他问道:“你来找我,就为看丽妃吗?” 她摇头,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封和离书,给他,认真地说:“胥岁寒,我们好聚好散。” “为何?”他的脸庞泛着初晨的柔光,那双狭长的眼清澈,他没有生气,更没有欣喜什么,淡淡地望着她。 “我们不配。”柏清清道,“你惯会阴谋诡计,惯会欺骗伪装,如今你当上太子后,爬得越高,就会更加如此。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不能说你绝对错了,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你。我同你,从前那些,都没有了。” “或许从前只是相看有趣,来了兴致,我们便在一起了。但现在我好好地想了想,今后你当你的大荣太子,我继续做东胡公主,大荣与东胡照样和睦相处,也不必用联姻的方式来联结关系。”她抬眸瞧着他,“和离了,我们都好过一些。” 胥岁寒与她对视,眸里未泛起涟漪,平静得好似她说了件极其寻常的琐事。 良久,他接过了那封和离书:“好。” “你签个字就行了。”柏清清眸子微睁,心里吃惊。没想到如此轻松,便让他同意和离了。 “你走吧,清清。”他叹了一口气。 柏清清走得毫不回头:“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还未走出几步,他的声音涩涩传入她的耳中:“但若是清清走了,去找顾家那小子。” “那我便再来追你,把你抢回来。”说到后面,语气染上了深冬的冷。 柏清清一激灵,在心里嘀咕:怎么就找云念了,他怎么老是提到云念,自己当然是回驿馆了。 她回了东宫,找了秀儿,便立刻收拾起行李。行李不多,回京都只在昨日,不到半柱香,她就整理好了。 “公主,殿下他真的同意了?”秀儿眉眼间尽是不解。 柏清清:“他接了和离书,就当他同意了。” 反正自己和离出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不能更改。 秀儿才点了点头。 “娘娘。”略带苍老的声音从柏清清身边响起,老嬷嬷道,“您带老奴走吧,老奴在宫中也无眷恋,以后一定尽心侍奉娘娘。” 柏清清抬眼,见她也是可怜,困在宫中一辈子了,遂道:“好。” 主仆三人搬着行李上了马车,便大剌剌地出了皇宫。 胥岁寒负手站在宫墙上,俯视眼下,那马车前行,从皇宫出来。他神色淡然,只是背影略加寂寞。 “殿下。”小淦子跪了下来,“您真的放公主出宫吗?” “不然,等她同我闹下去吗?”他从衣袖中取出折扇,缓缓摊开,“吩咐下去,太子妃只是出宫拜佛,歇在山中寺庙几日。” 小淦子顺从道:“是。” —————— 驿馆无人住,空出了三月有余,柏清清回来时,命下人打扫了一顿。 开在院子里的“百日红”早已过了百日,败了许久。她去清理花的残落物,扫进了簸箕里,小声地叹了气。 百日红,确是连百日都不到,该谢的就得谢了,人的感情亦如是。 “公主,喜报!”喜茶窜跳而来,手上举着一封红艳艳的喜帖。 柏清清心里明了,喜上眉梢,从喜茶手中捉下了喜帖。 这是沈襄煜和冉漪月的喜帖,沈家与冉家即刻定了良日,半月不到便成亲。如此快,想必沈襄煜心里也着急。 柏清清满意一笑,他们二人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她作为僚机助攻,也算功德圆满! “公主,如何?”喜茶在一旁,主子高兴,他也压抑不住兴奋,搓起手。 柏清清笑道:“今日我心情不错,请各位去绘香楼吃一顿,大家吃尽兴!” “多谢主子!”随从们被那股欣喜感染,心下也愉悦不少。 这是她这几月难得听到的好消息,柏清清放好喜帖。 第64章 卷柏 以后我们都见不到了 仁启三十年岁末, 宜嫁娶,忌伤怀丧事。 柏清清卯时便起,坐在梳妆台上, 由着秀儿和老嬷嬷替她梳妆打扮。 她上一回卯时起床,还是自己要成亲的时候,那时驿馆一片手忙脚乱, 乱哄哄的, 她也不上心。 但这一次,她格外在意,冉漪月请她做大婚的女傧相,她特意命秀儿给她梳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 淡妆少抹,一身淡粉衣衫, 不要抢新娘的风头, 也不得随意敷衍了事。 “公主, 这些成亲的礼仪您且看看。”老嬷嬷在宫中多年, 熟稔于礼仪式, 还列了长长一大串给柏清清。“您要陪伴新娘,还需接引宾客。” “知道了,嬷嬷。”她看到那繁琐的礼仪便头疼, 但今日是冉漪月成婚, 她必须认真对待。 她打扮完后, 便上了来接她的马车, 去往冉侯府。 一进侯府,便被那红占满眼,镂空木雕窗上贴了艳红的囍字,廊柱上挂着红绣球, 婢女们手上端了一盘又一盘由大红布盖着的金银首饰,忙着往西院而去,全府呈现一派喜庆景象。 柏清清被带头的管事领进了冉漪月闺房,入眼便是那红,红桌红床红凳子,还有那红光满面的新娘子。 -- 第129页 “清清,你来了。”冉漪月被许多婢女围着,从空隙中与她问好,便又吩咐道,“素宁,快去给清清奉小食。” 素宁应了,端上一小碗桂圆莲子汤:“公主稍作片刻。” 柏清清笑着接过小碗,用白玉勺舀起桂圆小口吃起来,也不忘看向今日的新娘冉漪月。 闺阁中清香徐徐在燃,冉漪月穿上鸳鸯袄,娇态朱颜,美目红唇,顶好看温柔的样子。她肤如凝脂,手似柔荑,金钗插于发,玉镯傍于身,窈窕身材被绣金红腰带收住,最后的凤冠霞披正乃点睛之笔。 柏清清托手看得津津有味,夸赞道:“冉姐姐今日真美!” 冉漪月的娇脸稍稍羞红了,她道:“清清莫要再打趣我了,先填饱肚子,到了那儿,得忙很久呢。” 她极其善解人意,替柏清清免了许多送亲礼仪。柏清清会意,再喝了一口甜汤,出门太早,没功夫好好吃早饭。 吉时一到,新娘出闺,鞭炮声齐响,柏清清扶着冉漪月,走了出来。冉漪月去大堂拜别父母,才能出嫁上花轿。 “父亲母亲。”冉漪月跪在绣红蒲团上,虔诚地跪拜冉侯爷和冉夫人。 柏清清站在一边,知晓冉漪月的亲娘早逝,如今的冉夫人正是冉绮景的亲身母亲。嫡母为难庶女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释怀和好了。 冉夫人穿得贵气,看向冉漪月时,面上少了往日的芥蒂,她主动扶起了冉漪月。 “多谢母亲。”冉漪月受宠若惊,再行了跪拜之礼。 三跪三拜完毕,她为二老敬茶:“父亲母亲,女儿此次出嫁,承蒙了多年的养育之恩。” 冉侯爷接过茶,轻拍冉漪月的背,哑声道:“这些年,爹总亏待了你,苦了你。你能嫁给沈世子,爹也为你高兴。” “女儿不苦。”冉漪月的泪水簌簌而下,清雅的妆容恐要花了,素宁忙去为她递上帕子掩泪。 新娘子出嫁,免不了落泪拜别父母。冉漪月十分孝顺,对父母感激非常,在泪别时多耽搁了一下。 “好了吗,快了吗?”穿花红衣裳的媒婆甩着手帕进来,一副着急的模样,“世子爷的队伍已经到侯府了。” “这就来了。”柏清清替她们回答,她慢慢扶起冉漪月,踏过了侯府。 唢呐声起,马车的队伍井然有序地排着,寒风卷起了红绣球、红绸带,沈襄煜的红衣金纹流淌,他从白马上一跃而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中间红盖头的冉漪月。 “吉时到,新郎迎新娘。”媒人在门口高声喊道,鞭炮声噼里啪啦而至。 沈襄煜走近,将冉漪月拦腰抱起,她一声细细的惊呼,被沸沸扬扬的围观人群淹没了。他稳稳地抱着她,笑着将她抱进花轿里。 “起轿!”媒人二声再喊,唢呐铜锣起,迎亲的队伍动了。 沈家与冉家皆是世家权贵,在京都赫赫有名。两家联姻,不免招来许多围观的看客,他们不住咋舌,都道天定姻缘,天作之合。 柏清清也上了一辆马车中,在车里听到那些话,轻轻笑了。她随着长长的队伍,向沈王府而去。 到了沈王府,一串串红鞭炮纷至沓来,柏清清走在冉漪月身边,一手护住新娘,一手捂着耳朵过去。 沈王府一如往日,庄重宏伟,只是添了喜气的红贴红字,再加之沈濮与王妃难得在府中,热闹的府中更有了生气。 冉漪月被人一路迎,沈襄煜与她牵以红绣球带,一同迈入大堂。 沈濮与夫人黎鸢端坐在正中,沈濮面露和善的笑,皱纹浅浅,浓眉俊目,身体硬朗;黎鸢身材苗条,保养得当,风华依旧。 “一拜天地!” 两位新人转身向大堂外,朝青天下跪,红盖头碰地,凤冠穿出叮铃的清脆声。 “二拜高堂!” 他们转回,沈襄煜嘴角酿着浅笑,向沈王与沈王妃行礼下拜。成婚之日,父母能在京都,他心中喜不自胜,难抑住激动之情。 “夫妻对拜!” 沈襄煜与冉漪月面对着面,倾身弯腰,彼此叩首。 媒人最后招展着手笑道:“礼成,送洞房!” 冉漪月白嫩的娇脸露出一抹红,隐在红盖头下,她被柏清清扶着往后院走去。 前院大摆红酒席,邀请了朝廷文官武官,沈濮携妻黎鸢一起向客人敬酒。亲家冉侯爷也来了,沈濮与他对视,爽朗一笑,倒酒入杯中。 “侯爷能将爱女许配给敝子,是沈某的荣幸。”他与他相碰,琉璃杯声叮咚。 冉侯爷也笑:“王爷谦虚了,襄煜才貌皆备,能领军退南国,我有这等贤婿,才是幸事。” 二人杯盏交错,谈至兴起。官员们纷纷过来,祝沈冉喜结联姻,可称美谈。 新郎沈襄煜也在前院招待来客,被人团团围住,笑脸相迎。 后院中,冉漪月坐在床上,柏清清偷偷塞给了她一些瓜子果仁,小声道:“冉姐姐,成亲之日吃不了东西,我给你拿了这些,你饿了就悄悄吃。没关系,我成过一次亲,有经验了。” 柏清清的语气,像是过来人对新人的嘱咐。冉漪月哭笑不得地接下,道:“多谢清清,也快去吃酒吧。” 柏清清替她理好嫁衣和红盖头,点头应下,推门出去了。 前院的酒席,已经有无数人入座,顾家人也来了。顾念行今日穿着淡蓝衣裳,脱下了往日的甲胄,面庞俊秀,倒像个文质彬彬的小书生。他推着顾未卿进来,与沈濮问候。 -- 第130页 “沈伯伯。”二人致礼。 沈濮走向他们,关心问道:“仲林呢?” “爹爹旧疾复发,难以下地,怕糟了喜庆,就在家中养病,让您见谅。”顾未卿叹息。 沈濮握住二人的肩膀,也叹息一声:“他若来我高兴都不及,怎会坏了喜气,让他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后,被好几个官员缠身,又去敬酒了。 沈襄煜被困在前院最中间,敬酒声不绝,连个脸都未曾露出。 顾未卿本想去找沈襄煜,遂罢,想着等晚些再祝他。顾念行推他入座,寻了个不显眼的酒桌坐下。 顾家人向来低调,一番入座后,同座的人极少,也不大认识,便各吃各的,偶尔一齐敬酒喝下。 “可巧,顾公子们。”脆生生的问候,柏清清坐在了顾念行旁边,小脸娇俏,笑靥如花,“我只熟悉你们,便同你们一起坐了。” 顾念行做得更加端正,耳朵浮现粉红,顾未卿看在眼里,只浅笑回应:“公主坐吧,阿念也喜欢与熟人同座。” 柏清清看了一眼顾念行,熟悉于他的性子,于是道:“阿念他确实怕生。” “是。”顾念行拿着筷子,主动给她夹了菜,不露神色地说道,“你多吃菜。” 她笑着抬起筷子扒饭,也给他加了块红烧肉:“阿念也多吃。” 顾念行小心地夹起那块肉,慢慢地咽下。 晚席的菜品类众多,色香味美,柏清清吃得酣足,一时愉悦,等王府的下人上了桂花酿酒,老毛病便又犯了。 褐黄色淡酒倒满酒盏,她一口饮尽,酒烧入胃,唇齿间还余有淡淡得桂花清香。 这一喝便是好几盏酒,任身边的顾念行怎么拦也拦不住。她夺走酒盏,喝得满脸酡红,嘴里不忘喃喃:“今日冉姐姐和沈大哥成婚,我跟着一起高兴,你们都别拦我,一起放开了喝。” 顾念行摇摇头,移开桂花酿,不让她再去倒酒。可她怎会让他轻易得逞,当即又把桂花酿抢走,这下酒盏和酒坛都抱在身上,让旁人都碰不得。 “阿念,公主她,酒量如何?”顾未卿见此,微微皱眉,他也不知公主喝开了便如此嗜酒。 顾念行摇头,先前她未在他面前喝过酒,这一次算是见着了,看她的小脸扑红,想来酒量平平。 顾未卿轻拍他,笑道:“也罢,让她喝吧,夜里你送她回去吧。” 他点头,看向柏清清时,面上还是些许担忧。这抱着酒不撒手的架势任谁都哄得了她,她已经醉了。 “未卿。” 沈襄煜敬酒敬到了这一桌,先叫的便是多年挚友顾未卿的名字。 顾未卿不能起身,抬高酒盅,与沈襄煜对视一笑:“祝百年好合。” 这句话他说得坦坦荡荡、发自内心。 沈襄煜听后,胸中不觉激流涌动,留着浅笑:“我未想到,同你约定好的岁末共饮,却是让你来喝我的喜酒。” 顾未卿带笑道:“喜酒也是酒,新郎是你,我也无憾了。” 沈襄煜心中有千言万语,当着整桌人的面,还是只答了二字:“多谢。” 多谢你,当年救了暖暖。多谢你,成全了我和暖暖。 他转头,和其他人一一敬酒,与顾念行略一点头问候,轮到向柏清清敬酒时,她早已烂醉如泥。 沈襄煜照惯例喝了酒,随即吩咐下人:“快给公主熬一杯醒酒汤。” “我没事,没醉。”她笑了笑,闭目抱着酒坛子。 “后面由女傧相要做的事,让人代公主做吧。”沈襄煜沉声继续道,他还有好几桌未敬完酒,忙得脱不开身,只得继续往下一桌走去。 亥时过了大半,宾客酒醺肚饱,三三两两地走了一些,前院的人少了很多。 沈襄煜照顾了前院好几个时辰,此时才被迎进后院。 前院的灯光依旧通明,柏清清还是抱着那桂花酿酒坛子,不让人碰自己。醒酒汤送上来时,她喝了吐,吐完后也撒了半碗的汤,到头来也未喝几口下去,仍旧醉着。 她蓦地流泪哭起来,用衣袖擦脸,顾念行给她递帕子,她接完后又扔掉。哭了不到一会儿,她又自顾自地笑着,也不知在笑什么。 “这样下去没办法。”顾未卿又皱眉,公主已经开始耍酒疯了,为了不让外人多瞧见,他便劝道,“阿念,现在就送公主回去吧,路上要小心。” 顾念行听话地擦了擦手,去扶柏清清。 “我不用你扶。”柏清清抱着酒坛子站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转头冲他们笑道,“你看,我这不是走路走得好好的?” 顾未卿着实没见过她这般的女子,没忍住,笑出了声,用眼神顾念行示意。 顾念行上前,不由她怎么挣扎,扶住她的身体,走到了沈王府门口。 马车停在门口,等了许久。顾念行走在后头,正想先带柏清清上车。 可仅仅一刹那,柏清清被人带了腰抱走了。 他对上一双狭长冷冽的眸子。 “多谢顾小将军照顾内人,夜深了,就不奉陪了。”胥岁寒冷冷笑道,手握在柏清清的腰上,不让顾念行碰到一丝一毫。 顾念行垂眸,不自觉地捏拳,这时的他没有身份去送她回去。他慢慢说道:“她喝了许多酒,好好照顾她。” 胥岁寒转身,飘来一笑:“自然,我的妻子,当由我好好照顾。” -- 第131页 如此霸道地向他示威主权,顾念行咬牙未说话,只能看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身影。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顾未卿欲言又止:“阿念……” “哥。”顾念行坐进马车里,回看顾未卿,苦涩地淡笑,“我好像,有些懂了你那时的心情。” 顾未卿叹息,道:“我倒是希望,阿念你永远不要懂。” —————— 柏清清一路阖着眼皮,只感觉抱着酒坛子,自己又被人抱着。 “快放我下来。”她嘟囔出声,“我能走。” “不放。”胥岁寒悠悠开口,故意顽劣地笑了。 她想要挣脱,却见他抱得更紧了。于是,她妥协道:“你不放我下来算了,但你还没告诉我,要带我去哪儿?” “我们回家。”他回答。 “可是我找不到家。”她说着说着,突然流泪,“哪一个是我家,我可能回不去了。” 哭泣声传来,胥岁寒放她下来,轻轻地替她拭泪,温柔道:“回不去了,那我给你一个家。” 她摇摇头,眼眸被泪水染模糊了:“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给我一个家。” 他捧起她的脸,手指擦过她的泪,一双眼深深地看着她。 “你再看看,认不认得我?”他的声音带着丝□□导。 柏清清茫然地看着那张艳丽出彩的脸,眉毛眼睛,哪一处都似鬼斧神工,真好看! 她抬手,指尖从他的鬓间滑过,是光洁白皙的皮肤,软软的,她调皮地笑了。 “认得吗?”他轻道,那一袭白衣在随深冬的冷风飞扬。 她捉了一片白衣衣角,熟悉的感觉冒上来,她笑着回答:“我认得,你是月月。” 胥岁寒眯了眯眼,从她手中拿过了那空救坛子,道:“你认得我了,那将这空坛子给我,好不好?” “好。”她自然地给了他,“没酒了,月月你还有吗?” “我没有。”他又抱起了她,之前那酒坛子抱在她怀里,令他觉得碍眼,现下看着舒服多了,他道,“回去就有酒,你跟我一起回去。” 柏清清揪住他的衣领子,乖巧点头,脸庞犹有泪痕。 胥岁寒带她进了一个院子里,翠绿的卷柏叶在寒冬里依然充满了勃勃生机,好似经受得住岁寒凛冬的摧残,一点也未见枯败的影子。 好熟悉的地方。 柏清清指了指那排卷柏,说:“我来过这儿。” “嗯,你来过。”他回应她,进了最里间。屋子一共有五间,最外面一间腾给了云不深,如今他去世了,那一间还保留着未动。 胥岁寒将她放到了床上,亲自打了盆热水,为她擦拭脸。 她抬眼,皱起精巧的小鼻子,不满地抗拒。而他的动作极快,擦完后便讲湿布扔回了热水中。 “睡吧。”他特地替她盖了两层被子,起身离去。 “等一下。”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手指冰冷,吸取他的温热,“你不一起睡吗?我好冷。” 胥岁寒缓缓转回头,坐了下来,用自己的手裹住她的手,想到了她身体极其畏寒。 “冷吗?”他很有分寸地问道。 柏清清点点头,拉了拉他的衣袖,哆嗦道:“你陪我进来,我还是好冷。” 桂花酿香醇,但酒劲极大,饮酒之人起初身子暖和灼热,到后面,就不同了。 他凝视着她的脸,问道:“你知道我是谁,还愿意让我陪你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明月。”她笑了笑,一把拉过他,抖了抖被子,和他缠在一起。 “好冷。”她不知满足地喃喃,手脚都与他交缠,恨不得将他身上的温暖都偷窃了。 胥岁寒按住她乱动的手,沙哑着声音制止道:“我抱着你就能暖和了。” 她听后,点头答应,这样也是抱,那样也是抱,只要能暖和,她都无所谓。 他揽她入怀,下巴抵着她的头,按照平时的睡姿,无比地契合。 原以为就这样安稳地睡一晚上,柏清清醉着,却也醒着,睡不着,她便偷偷伸手,划过他的薄唇,在红嫩的唇上流连。 她翘起嘴唇笑了,怎么会有男人有这么好看的嘴唇呢。 “清清。”他喘了一下,道,“别动了。” 她又点头,没老实一会儿,手上仍旧不安分,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她突然去亲了亲,一路往下,留在他精致的锁骨上。 “嘶。” 她咬了锁骨,顺带着还舔了舔,又湿又麻的触感。 胥岁寒眼眸幽深,望着她,不到片刻,他凑近吻了上去。 是她先勾引的,往下便由他勾引到底。 他厮磨过她的唇,熟稔地撬开她的贝齿,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贪婪地去拾取她口中的酒香,明明是沈家为了成亲初酿的桂花酿,却好似陈年烈酒,小小一口便能回味无穷。 柏清清闭上眼睛,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身体还是冷着,便大着胆子伸手探进他腰间的白衣里,摸到的是光滑细腻的肌肤,带着灼灼的热。 胥岁寒任由她去窃取自己身上的温暖,空出一只手缓缓地拉下了床帐。 雨声骤然响起,砸在院子里的卷柏上,北风凛冽,伴着雨,袭来一阵又一阵冰冷冷的气。卷柏在寒风冷雨中饱受摧折,翠绿的柏叶立于深冬的夜里,任由狂风嘶吼,任由大雨淋漓。 -- 第132页 “啪。”最后一滴雨水掉落在卷柏上,天未亮,雨已停,柏叶残留着几滴雨水,愈发得鲜嫩翠绿。 岁寒,知松柏。 她醒了,强撑着头疼,自己的衣衫都在,只是回忆一股脑地窜了出来,鲜明地映进了她的脑海中。 柏清清望向躺在自己旁边的胥岁寒,昏暗的罗帐里,被褥上的痕迹骗不了她。她悄悄地跨过他,拉开帐子,从床上起来。 这一站,身体酸麻,才有了真切的感觉。 她赤脚走出屋子里,抱着膝盖坐在屋门口,听残存的几滴雨从屋檐落下。 听雨是个空闷无聊的事情,柏清清从前都不喜欢这么耗费时间,现下却听得入神了,连手脚冻得通红也没有感觉。 一件厚白长袍盖在她身上,包裹了她全身。胥岁寒将她抱起,在西北的几月,她又瘦了不少,抱着比从前更轻了。 柏清清乖乖地等他放下自己,他抱她回了床上,被褥被子都被他换过了,他盖了几层被子在她身上。 “天冷,不要冻着自己。”他皱眉说道。 “好。”她的嗓子哑哑的,身体在被子里发抖,才慢慢有了知觉,真冷啊! 胥岁寒垂眸看她冻得红红的小脸,脆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想上前去碰她,但还是没有去做。 柏清清不去瞧他,只盯着那严实的床帐,说道:“我等会就走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以后我们都见不到了。” 第65章 喝茶 那我真该谢谢你 “为什么?”胥岁寒挑眉, 语气带着不甘心。他以为过了一夜,她也能稍稍释怀了。 可她却眨眨眼,道:“我们已经和离, 没有关系了,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那你昨夜……” “昨夜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也没有办法改变。”她说道, “我全都记得,是我先做错了,我和你说声抱歉。” “我们都不小了,我早已及笄, 你也过了弱冠,大家都成年了, 分寸乱过一次就算了。在你们大荣, 男子没了清白, 应该也没有什么妨碍。”不等他开口, 她继续飞快地说。 “你再说一遍?”他的脸上隐隐有着怒意, 艳丽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慌。 柏清清看向他,第一次瞧见他这般模样,好像他失贞了一样, 这种事情, 不是应该作为女子的她最吃亏吗? “你在绘香楼混迹多年, 昨夜怎么如此莽撞生涩, 哪像一个小倌,难怪绘香楼都不让你久留了。”她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今后做了皇帝, 可不要这么匆忙了。” 胥岁寒上前,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坦然地与他对视,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她出生在现代,民风比古代开放不知多少。 他掐住了她的下颌,手指修长,轻易包住了她的小脸。他眼眸冷森森,第一次对她语气不善:“柏清清,你看好了,我若是在绘香楼混迹多年,对你没有半点真心,你早就是我的床客,我何须到现在才将你生吞活剥了。” 若不是存着喜欢,就没有这般珍重,没有了珍重,自然可以随意勾引。他捏得她脸上的骨头生疼,她微微蹙起眉头,他便随即放了手。 “是吗?”她笑了笑,咳嗽道,“那我真该谢谢你,这么晚才吃了我。” —————— 沈家刚办了婚,朝廷便急急下诏,皇上病重,太子监国,西北五州以及宁州,下旨派行察司监督治理。战事方休,过了除夕,沈顾两家即日便要离京,配合长官重新整清各州。 大荣的第一个元日,柏清清在驿馆里平淡地过了,只有她、秀儿、老嬷嬷还有六个随从们。 正月初二那日,她便早起去了京都城外,为那些友人送行。 寒风吹彻离别草,春草初生,还未萋萋,就已被作离别。 冉漪月同冉侯爷告别,在京都生活了十几载的她,第一次远嫁宁州,心里颇有难舍。 柏清清裹紧了白狐毛斗篷,握住新婚的冉漪月的手:“冉姐姐,去了宁州要照顾好自己。” 冉漪月点头,风吹得迷乱了她的眼,似有泪水溢出。 沈襄煜搂住冉漪月的肩膀,道:“我一定好好对待漪月,你们都放心吧。” 冉侯爷信任地颔首,走去和沈濮相互致意。 柏清清望着新婚的沈襄煜与冉漪月,猛地想起了正事,这个世界与书中剧情完全背道而驰,沈濮未死,沈襄煜心中便没了杀父之仇,谋反之心未生。 那这如何和书中他清君侧,颠覆大荣联系在一起,看目前这样子,沈顾未被大荣逼得黔驴技穷,反而战事顺利,回归京都,家人重聚。而沈襄煜也心系宁州,只有归故乡的心思。 “沈大哥?”她试探地问道,“我同你说过的话,现下你作何打算?” 沈襄煜望向冉漪月,淡淡地道:“公主说的我都记得,如今朝廷安稳,战事方平,大荣虽有数万窟窿,但好在那太子雷霆手段,天下未亡。” “我能回宁州,实属不易,不会无缘做那事。若是之后京都有不测,我们沈家一定同顾家,倾尽全力去护的。”他道,“大荣就算不行了,天下不能没有支撑。” 柏清清听后,吐出一口气,果然,他没了黑化的动机,那么结局的剧情恐怕也不能和小说一样完成。 “沈大哥说的话有力,你和冉姐姐,这一路顺风。”她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没有打打杀杀,父母健在,中原太平,书中的他们太苦了。 -- 第133页 她走向了顾家,特意找顾念行。云不深走后,她心中最牵挂的就是云念了。 “公主同阿念说会吧,我去照顾父亲。”顾未卿朝顾念行示意,自己推着轮椅去向顾仲林那边。 顾仲林长年征战沙场,留了一身的伤,行走不便,内有肺病,日渐衰弱。顾未卿替他盖好毛毯子,在他耳边轻轻道:“父亲,这么多年,等回了西北,有阿念,你可以歇歇了。” 顾仲林淡淡笑了,皱纹纵横在脸,他摇头:“念儿还小,天赋故有,但还需要多磨,等到棱角磨平,够老练了,我才不会操心他。” “会有那一日的。”顾未卿望向城外空旷的平野,想到了辽阔无垠的凉北口荒漠。 柏清清将叠好棉袄塞给顾念行,笑道:“我知你又要赶往西北边关,让秀儿给你织了袄子,能暖和身子。我手艺差,织不好。” 顾念行垂目接下,对她道:“若是你做的,再差我也会收的。” “是吗。”柏清清尴尬一笑,道,“那来年你回京都,我就给你织。” “好。”他干脆地扬起头,嘴边初显笑意,俊秀的脸被冬日暖阳照耀。 “还是要唠叨唠叨,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她拍拍他的肩膀。 顾念行点头,看向她,她俏丽的脸藏不住多日的疲倦,仿佛夜夜都未睡好所致,他遂道:“你也是,好好睡觉。” “知道了,阿念长大后,也会关照人了。”她笑得眉目舒展,心中有个重影,沉闷的、冷漠的小少年与此时会笑、会说的顾念行重合,一切都是如此的快,岁月如梭,依稀窥得初见。 顾念行又笑了,人总会成长,他的心智成熟了,便知道哪些事情该舍,那些该取。 可他仍旧想大胆尝试最后一次,他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西北?” 他能感觉到,她在京都不快乐。 柏清清回以一笑,摇头道:“不了,我在京都还有许多事情未做。” “好。”他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上马道,“你多保重。” 她对他伸手挥别。 他转了身,背对着她,苦笑,果然,还是拒绝了他…… 数万大军行进,这是柏清清第二次看到如此宏大壮阔的场景。这些人无一不是保卫中原土地的将士,有妻子老小,那份牵挂吞入心中,只变为那一鼓作气向西行的斗志。 所谓将士,当以国为重,次之顾身。 京都城门口的高墙上,胥岁寒背风而立,眺望一望无尽的军队,而后视线往下,停在了浅紫衣的柏清清身上。 他此刻的心里已经没底了,她多日都不见他,是铁了心与他不相往来,他才故意支开了沈顾两家,一来忌惮于军权,二来便是因为她,她若和顾念行有瓜葛,他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胥岁寒自负美貌,如今第一次体味过来那种被抛弃的感觉,看到她与别人谈笑风生,心如此得慌乱。 尤其是顾念行同她说话的时候,她笑得由衷,在他面前都未有过了…… “公主。”海底捞候在马车旁,对柏清清道,“宫里刚来了旨,丽妃娘娘请公主小聚。” “步丝?”柏清清蹙眉,自己同她八竿子打不着啊……哦,不对,因为胥岁寒,她从前和她还算情敌的关系。 “属下恐怕这有诈,不知公主如何打算?”海底捞也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 柏清清摆摆手,道:“去吧,没什么理由不去。” 顶多上演个情敌撕逼,谅步丝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不过现在她与胥岁寒不似从前了,也算不得步丝的什么情敌。 她进了马车里,直接去了皇宫。 —————— 朱颜宫中,步丝侍奉皇帝喝下了长生汤药后,贴心地替他擦拭嘴边的药渍。 “皇上,臣妾去和太子妃小聊一会儿,皇上先歇息吧。”她在他耳边细声说道。 老皇帝眯着眼,摆手让她去吧,他近来十分嗜睡,身体虚弱,下床也无甚力气,便都躺床上休息。 “皇上等着臣妾。”步丝从榻边下来,穿了件绛红大宫裙,袖间织入孔雀金羽线,朵朵红牡丹在裙间绽放。她戴上了流苏紫珍珠簪,配以银色云纹细链挂颈,衬得肤色雪白,唇似芍药。即便有孕在身,依旧不改闭月羞花之貌。 她仔细地打扮完后,心里颇是得意,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信,那东胡公主,虽有些姿色,却根本不及她。 步丝被宫女牵着,坐上镶金凤鸾轿,前往翠螺阁等柏清清。 她用一方丝绸帕子掩住小腹,下轿后走路摇曳生姿,一如往日般轻盈动人。 但一见到柏清清,她的眸子便暗了下来。 柏清清一件简单平常的淡紫衣裳,未加粉饰,面目秀美,乌黑的发丝随意地挽起,随意地梳了一个发髻,头上没有过多的装饰,仅仅一支银钗子。 她白净的脸有些疲态,那双娇丽的眼不自觉流露出了天然纯真。 步丝在心中嗤笑,自负一世的胥岁寒美貌无双,怎会看上这样一般不作打扮的粗糙女子,难道是她那双不识风月的单纯眸子吗? 看起来像张白纸一样,步丝面上作笑,迤迤然走过去。 柏清清极识相地行了个礼:“拜见丽妃娘娘。” “请起吧。”步丝坐到小塌上,缓缓抬起柔荑,“坐吧。” -- 第134页 柏清清不管她心中打着什么算盘,暂且顺了她的意,坐在她对面。她们的中间横着一方紫檀木茶几,上面摆着白玉茶杯和青瓷茶壶。 两位宫女进了宫中,为二人斟茶,那茶水呈深棕混沌色,泛着热气。 看来是准备已久了,柏清清在心里道。 “太子妃,请喝茶。”步丝媚眼瞧她,嘴角挂着标致的笑。 柏清清本想反驳自己已不是太子妃了,但和步丝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盯着面前那杯茶水,茶色来看,她并不想喝。 于是,她未动。 “怎么?”步丝挑起翘眉,笑道,“怕我给你下毒吗?” 第66章 下毒 凭什么是她 “那本宫喝给你看。”她翘着小指, 喝下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杯茶,后道,“太子妃的茶与本宫的茶皆由此茶壶所倒出, 这下,太子妃还认为本宫对你下毒吗?” 柏清清看她喝完了茶杯中的茶,仍旧没有动作。 步丝笑出了声:“你对我还是心存怀疑, 我找你只是来谈谈心, 后宫寂寞,偶感乏闷。” 谈谈心……谈你个锤子。柏清清面上作笑,心里却在骂她不安好心。 “太子妃当真不喝吗?”步丝问道,“此茶养身, 本宫看你近日脸色都不好。” “不了,多谢娘娘美意。”柏清清道, 她起身离去。 “啊!” 步丝猝然倒在榻上, 捂住自己的小腹, 妖艳的脸皱成一团, 指着柏清清:“茶有毒……太子妃, 你为何要害我?” 柏清清立在原处,像看笑话般看着这个女人,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烂剧。她早在现代就看厌的宫斗剧情, 如今倒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了。 “娘娘, 你不累吗?”柏清清叹气道, 抬手抓了自己那杯茶, 喝了下去。 茶很苦,她蹙眉,喝完全部后,抬眼看步丝:“我也喝了这茶, 娘娘就不要再演戏了。” 步丝眉头紧锁,朱唇启道:“来人,唤太医,本宫的孩子……” “娘娘!”那几个朱颜宫的宫女跑了进来,面露焦急,有几个又跑出去,看来真是去找太医了。 呵!群演还挺多。 柏清清不管她们,自顾自走了出去,却被门外的宫女侍卫团团围住。 “太子妃意图害丽妃娘娘腹中龙种,此事未完,不能出去。”一个侍卫正色道。 她皱起了眉,退到宫里,心想事情还挺棘手的,连出去都不行。 “何人阻拦?” 外面传来冷冰冰的男声,再熟悉不过。 柏清清立刻抬头,却见胥岁寒一身玄色袍子走了进来。 “殿下,丽妃娘娘被太子妃所害,事情危急!”一个婢女说话带着哭腔。 “哦,是吗?”胥岁寒轻笑,他越过了柏清清,直接走到了步丝身前。 步丝的脸色逐渐难看,看到胥岁寒后,捂住小腹的手变得颤抖。 “太医已经来过了,腹中胎动只是受了惊,丽妃娘娘无事,茶也无毒。太子与太子妃是一同来的,故太子妃不可能下毒。”他眯了眯眼,对门口的宫女们冷声道,“都听明白了吗?” 宫女们跪在地上,都抖着肩膀答应:“听明白了。” 胥岁寒转头,对步丝道:“你这小把戏,想用来骗骗皇上吗?若是要害人,怎不做真,舍掉腹中胎儿去陷害他人,不是更能说服宫中人吗?” “你……”步丝气道,自己精心布置的一个局,就被他瞬间毁了。 不过还好,一旦有她,他总会有漏算的。 于是,步丝扶塌站起,盈盈一笑:“多谢太子及时救了本宫,本宫这就回去好好养胎。” 她柔步慢走,从柏清清身边经过时,对她得意地笑了:“看太子妃的脸色,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柏清清睁开眼,勉强给了个冷笑。她不知为何,此时更加畏冷,整个人冻得快要昏了过去。 “清清!” 她两眼一黑,只听到身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是她好困,好累,又好冷…… 胥岁寒扶住她,反手骤然抓住了步丝的手腕,眼眸冷得可以吞下数万年的寒冰。 “你做了什么?”他咬着牙冷森森地问道。 步丝笑得极其抚媚,道:“我哪里敢对她做什么,她喝的茶我也喝了,怎么我没事,她偏偏有事。” 她一把甩开胥岁寒,一边走一边放声笑道:“胥岁寒,你不是为了她再不害人吗,那又如何杀我呢?” 她尚且有皇帝作为依靠,腹中胎儿就是自己的保命符,胥岁寒此时,也杀不了她,拿她没有办法。 “清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你还能好好活下去吗?”胥岁寒抱起柏清清,沉声藐视道,那双眸子愈发得寒冷,像冰冻的利剑,将她刺得体无完肤。 她扯了扯嘴角,盯着他怀里昏迷的女子,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骂道:“凭什么是她,因为她够天真吗?” 能着了她的套,那女子还不是蠢笨! “滚。”胥岁寒薄唇吐出二字,迈步走出,连看都未再看她一眼。 她摊坐在翠螺阁里,凄厉地大笑起来。她就不该初入京都时,去百般勾引他,至今落得自己尊严尽失,还被别人比了下去。 她抚摸自己的小腹,疯狂地喃喃道:“孩子,我只有了你,我的皇儿……” ————— -- 第135页 胥岁寒抱着柏清清进了马车里,她的脸色泛白,嘴唇紧闭,身子不自觉地哆嗦,他去探她的额头,冰冷得丝毫感受不到他传过去的热。 他慌了,语无伦次地对束青道:“去……请申善堂的何岑,到驿馆。” 马车疾驰,他伸手去探她的脉搏,脉象微弱,脉搏跳得很慢。 柏清清自从中箭后,身体便极其畏寒,到了京都又因过度劳累,身子更不如从前。 他又想起了她从前就难以入眠的毛病,心中苦涩,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迟早要垮掉。 等马车停下后,他便立刻抱起她,熟门熟路地进了驿馆的寝间,将她放在床上。 秀儿跟在一边,担心地问道:“公子,公主她?” “我问你,她平日里有没有好好吃带回来的补药?”胥岁寒皱眉,快速道。 “公主在西北时,每日都喝下,回了京都,身子好转了一些,又嫌药苦,未再喝了。我们做下人的,不能管束她什么。”秀儿为难地说着。 他替她掖好被子,叹气一声:“我不在了,没人管她,她便胡乱地对待自己身体。” “公子。”秀儿听着,落起泪来,“公主回到这以后,夜里时常失眠,有些时候就会发怔,每日心事重重,也不同我们说出来,一直闷在心里。” “秀儿真不该怎么办才好,公主从前还算开朗,不是现在这样的……” 胥岁寒凝视着柏清清的脸,沙哑说道:“都是我的错。” 是他让她变成这个模样的,他利用了她这么多次信任,还要一次次欺骗她,到最后信任都被消磨掉,她也不想要他了。 成亲前一晚,她曾说过,只要他不再骗她,不去谋略了,她就同他在一起……胥岁寒抚过她额边的发丝,心里没有比现下再后悔的时候了,他那时又骗了她,逼走了她。 何岑提着药箱进来了,胥岁寒为他让道:“看看她怎么了?” 何岑应道,上手去探柏清清的脉搏,不自然地皱起眉头。 “如何?” 他回道:“体虚气寒,身子太虚弱了。她最近有没有吃下什么特别的东西?” 胥岁寒递给了束青一个眼神,束青便呈上了柏清清喝过的那深棕色茶水。 何岑闻了闻,又用针尖碰到茶底,他摇摇头,说道:“这茶确实无毒,只是她不能喝。” “公主之前中的那箭有问题,那支箭用寒铁铸成,透入血肉,伤了她的身体根本。”他解释道,“此茶性寒,普通人喝下,就连那有孕的妇人喝了,也没有多碍。但对公主这般畏寒之人来说,乃是雪上加霜,性命倒不会危及,但要花好久调理。” 胥岁寒面色冷着,想到了西域满羌国,还有从满羌国出来的步丝,他也未曾想到,那些人如此歹毒。 “我去开副药,你们守着她。”何岑道,“切记,这半年药都不得停。” 秀儿连忙点头,带路,为何岑准备笔墨。 下人们都走后,房间里只剩下胥岁寒守着柏清清,她闭眼眉头紧皱,还在混沌的昏迷中,好像是梦魇了。 他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那双惯会勾引挑拨的眼此刻也沉了下来,好似能掬起一汪碧绿的泉水。 —————— 柏清清只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做了许多噩梦,她醒来时脸颊上流下冷汗。 秀儿候在床边,上前为她擦汗,三四层被子盖在她身上,秀儿问道:“公主,还冷吗?” 柏清清点点头,看到那一层层被子,又慢慢摇了摇头:“还好,不用再加被子了。” “公主睡了一天,现在已经凌晨了。”秀儿眼里尽是担忧,“何大夫来看过了,说你气寒体虚,要花好长时间调养。” “这样吗?”她躺在床上,抬起左手,在空中虚虚地张了张,手心里尽是汗,但已经比之前暖和了不少。 “我是怎么回来的?”她突然问道。 秀儿顿了顿,才道:“是公子带公主回来的,他……守了你一天一夜,到现在还站在院子外候着,不敢过来见你。公主,你想见见他吗?” “不见。” 柏清清淡淡说道,转身,朝向床里面。 “公主……”秀儿吞吐道。 “秀儿,你不用劝我什么了。我说过,和他没有关系了。他一个太子,不在朝中监国,跑来这里做什么?卖惨吗?这一套他从前便装的得心应手,但我也看倦了。” “秀儿看得出来,公子对你是真心的。他守着你,瞧你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柏清清笑了,笑中带着嘲讽:“我曾经也对他真心的,那他做了什么,不断地欺骗我,由着他算计来算计去,他想让我如何,便骗我如何。秀儿,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怕,又很可恨。” 秀儿无话可说,思忖了片刻,转而道:“公主或许不知道,你在凉北口中箭后,一直都是他在照顾你的,他假扮作何大夫,每日都来看公主。” 他一直不让她说出口,但秀儿无奈,在想办法弥补他们二人之间的嫌隙。 “我都知道的。”柏清清苦笑。 第67章 回宫 我也不够痛快 秀儿有一瞬间的错愕, 道:“公主……你为何会知道,为何知道了也……” “也不说对吗?”柏清清低声说,眸子里那一丝嘲讽未抹去, “从他扮成何岑的第一次,我心里便识破了。如果你们细心发现的话,就知道何大夫是个左撇子, 而胥岁寒惯用的是同寻常人一样的右手。” -- 第136页 她看着自己左手上的纹理, 想到胥岁寒骨节分明的一双好手,淡笑道:“他的手,我认得出来。很早之前,他是十三皇子的时候, 看不清脸,但那手, 我便觉得熟悉。我那时没认出来是他, 第一次栽了跟斗。那他再假扮成何岑时, 我怎么会看不出呢?” 秀儿想到了她在凉北口的帐中, 面上如此平静, 有时候还会主动和“何岑”说话。 “公主为何不戳破他?” “因为……我也不够痛快。”明明知道是他,又偏偏不忍心戳穿他。她知道自己无法与作为胥岁寒的他好好说话,胥岁寒太坏了, 她一想起他从前做的种种, 便会毛骨悚然。 倒不如自欺欺人, 就当他是何大夫吧…… “秀儿, 你不用来做说客,我如今不想同他有一点儿瓜葛了。” 秀儿叹了一声气,道:“公主和他分开后,每日神色抑郁, 少了往日的笑。秀儿以为,让你们重归于好,公主便能开心了。” 柏清清无奈一笑:“当然不会。” 重归于好……那是绝无可能了的。 “你让他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她嘱咐道。 秀儿皱着眉头点点头,听话地走了出去。 柏清清也叹气,将被子裹得更紧,自己身子还是有些冷,几层厚棉被都不管用。 —————— 院子里没了生机,寒冬过去,从前种的那些花草都枯萎了,胥岁寒站在一片萧索之中,寒风呼啸,刮过他俊秀浓黑的眉毛,经过一夜,眉间已染上了点点冰霜,他仍旧未动。 秀儿从里面走出,跑向他。 “她怎么样了?”他哑着嗓子问道。 “公主醒了。”她道。 “那我……” 秀儿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公主不愿见你,公子请回吧,她让你以后都不要来了。”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脸上没有起什么大波动,高挺的鼻梁在凌晨半亮半暗的天色下,投出一抹孤寂的影。 “让她多休息吧。”他失笑。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从门口进来,跪在胥岁寒的身前,小声说了什么。 胥岁寒听后,眉头一凛,顿时反应过来:“即刻回宫。” 主仆二人便匆忙地离开了。 秀儿留在院子中,看那天边渐渐洒出微弱的日光,照在人的身上,也毫无温暖的感觉。她不住地叹气,替公主担忧。 —————— 皇宫中,大殿前空旷无人,偶尔走过一列懒散巡逻的侍卫。朝廷从除夕开始便放了元日休假,今日正月初三,照例也不早朝。 “太子殿下,您总算来了。”大太监刘公公走到胥岁寒面前,神色慌乱。 “皇上呢?”他沉声问道。 “在寝宫呢。”刘公公道,“昨日刚从朱颜宫搬回来,说是丽妃娘娘有孕,不宜侍寝,再住下去恐害了腹中胎儿。” 胥岁寒快步走去,嘴角挂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皇上急着召你去,皇上他今早就突然……”刘公公说不下去,掏出帕子,装作呜咽。 胥岁寒后面跟着的侍卫皆瞟了刘公公一眼,也未多给脸色。 “我知道了。”胥岁寒朝皇帝寝宫而去,脸上平静,他蓦然想起了什么,划过一丝冷笑,对束青道,“去将丽妃娘娘请过来,就说最后一刻了,娘娘不怕我乱做手脚吗?她会懂的。” 皇上临终,要召的只会是太子,但身为最受宠爱的妃子,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定在想什么法子来,讨得皇帝最后一句保她的承诺。 胥岁寒冷笑,倒不用她费尽心机,他给她个机会。 束青迅速朝朱颜宫去了。 这边的胥岁寒,脚步慢了下来,不管刘公公在耳边如何催促,他走到了皇帝寝宫,却迟迟未进。 一直等到步丝乘轿撵过来,她慌忙下了轿撵,看到胥岁寒后,面色一紧,红唇动了动:“你为何不进去?” 胥岁寒轻笑:“等娘娘来,娘娘不是最忌惮我了吗?今日我便让娘娘也听听,皇上最后有什么遗言。” “你!”步丝指着他,“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江山瞬息万变,马上便会易手,你苦苦为了我父皇,真是一片真情呐。”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进来。 寝宫最外的殿里,跪着长长一排太医院的太医,他们满头是汗,跪得头磕碰了地。 胥岁寒冷眼旁观着,拉步丝进去了,手上的力道极大,步丝一介女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娘娘之后可要好好看着了,我父皇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或许都对你有益处。”他对着她冷冷笑道,将她推到了屏风后,自己则进了最里面的寝殿。 屏风的位置极其巧妙,里头的人难以察觉出屏风外有人,而那人也正好能听见里面人说的话。 胥岁寒朝病床上的老皇帝走去。 老皇帝半抬起臃肿的眼皮子,吃力地动了动嘴:“你来了?” “是,父皇。”胥岁寒始终带笑。 老皇帝颤巍巍地抬起浮肿的手,去触碰他:“你走近点。” 胥岁寒听后,走近了一些,但没扶皇帝的手。 “朕昨日身体还好,今日怎么就……”皇帝吐出了唾沫,道,“找你过来,朕先交代了,若是朕此次能度过,便再晚一些。” -- 第137页 “父皇且说。” “朕在位三十载有余,一生光荣,你也一定要将大荣好好继承下去。”老皇帝吞吐道,“该杀的,就要杀,不能心慈手软。” “父皇是指?” “所有人,包括那个东胡公主。” 胥岁寒又笑了笑,艳丽的眸子似水潋滟,鼻子高挺,薄唇红润,洁白的面庞比一个女子还嫩。 皇帝用那双混沌的眼盯着他,缓缓道:“你从小,朕没有对你施过任何关怀,朕心里有愧。朕现在看你,觉得你是朕最聪明的儿子,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你和你母妃,长得真是极其相似。”他又道,“这也是朕这么多年不去看你的原因,怕看到你,就想到凌莎。再没有人和她更像了,丽妃虽也是西域人,却做不到半分神似。” “哦?是吗。”胥岁寒歪头一笑,“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你为何还要找她的影子?” 老皇帝望向金黄的床帐子,一副陶醉的模样:“你不懂,她是尤物,其他都是俗物,再没有人比得上她了。” 步丝听到他的话,在屏风后气得咬住红唇。 “那你当初为何杀她?” 皇帝猛地落泪,哭嚎出声:“都是你们逼朕的,她也逼朕。她若不被人发现是细作,朕也不会知道,还能同她再过几年,朕的美人啊……” “说来说去,你牵挂的不是她,只是她那副无人能及的美丽皮囊罢了。”胥岁寒说道。 “那又如何,朕不耻于爱美,你以后也会明白,美人的妙处。”皇帝扯了扯厚唇,舔嘴笑道,“朕未想到,朕会被皇位交给你,你从小病重,如今却很康健。都是老天给你的缘分。” “缘分?”胥岁寒嗤笑道,“我可不稀罕与你们有什么缘分。” “你怎么能这么说?”皇帝望着他,眼里有着责怪,语气也不好了。“朕还是皇帝,你不要惹朕生气。” “我会怕你吗?”胥岁寒轻轻吐出一句话,那话像蛇蝎一般鬼魅,“你就算了动怒了,不传位给我,我照样也能得皇位。你以为,你还有其他儿子可以选吗?这么多年,你想杀的,确实都滴水不漏地杀了,就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皇帝气得不断地吐出唾沫。 “我自然知道,天数得生,地数必死,你的皇子们,怎就没有阴数皇子呢?” 皇帝的肥脸上,神情大变,但极快调整过来,道:“这些你知道便算了,你是十三,轮到天数,与你无关。你知道的,在皇位上,人总要做出些不得已的事情,为了自己,你今后会慢慢懂得。” 胥岁寒:“照你这么说,丽妃生下的孩子是个皇子的话,排行第三十六,是不是也该杀了?” 步丝在屏风后神情骤紧,她静静地听着。 皇帝虚弱地吐出两字:“杀了。” “你可真够狠心的,她毕竟照顾了你这么多日子呢。”胥岁寒拍手。 皇帝还未说,步丝便冲了出来,趴在他床前,发丝凌乱,红唇艳丽,她凄厉叫道:“皇上,你怎么可以!我们的皇儿啊,你怎么能杀!” 她找过宫中一些会看的老嬷嬷们,皆说她腹中是皇子,她原本扬扬得意,自己再跨一步便能攀到最高的枝头,可笑她的无知,她错信了这个无情的老皇帝,竟以为自己能成为他心里的人,到头来都是那女人的影子…… 她扯着嗓子嘶哑笑着,两眼心如死灰,魔怔一般向皇帝伸出手。 胥岁寒卒然拍了她的背,她被这一拍给拍晕了过去,躺在了皇帝的床前。 老皇帝露出厌恶的神色,说道:“贱女人,知道了这么多,都杀了吧。” 胥岁寒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可记得云不深。” “你提他做什么,是他告诉你的吗?”皇帝慌忙道,“是那个不识相的太医……这个蠢货,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他没有告诉我秘密。”胥岁寒慢悠悠地道,“只不过我就是他救下的唯一一个地数皇子。” “父皇你不知道,我排行不是十三,而是十二。” 第68章 风雨 下一步就是登基 这句话仿佛是老皇帝毕生的梦魇, 他惊恐地看着他,抖动嘴唇:“十二,十二……” “你不可能是十二, 你是朕第十三个皇子。”皇帝瞪着眼睛,嚷着,“绝不可能!” 胥岁寒望着床上的他, 耐心地说:“是你错杀了第十三个皇子, 是你将我留下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自己应证了东胡巫女说的那个诅咒,你害了自己。” “我没有!”老皇帝神情越发得惊恐,伸手要去拽胥岁寒, 可他力气已无,胥岁寒偏偏一躲, 他根本够不着他。 “耽误了天下三十年了, 父皇, 你也该休息了。”胥岁寒扬起下巴, 背手笑道。 “你这个逆子!”皇帝的嗓子吼不出声, 一大团水肿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剧烈起伏着,“来人,杀了他!杀了他!” 他使劲挪动肥大的身体, 却始终于事无补, 嗓子里还呜咽地发出:“杀了……” 声音停下来时, 他大睁着双眼, 惊恐万状,奢靡混乱的一生便定格在了此刻。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胥岁寒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抬手抚下他的眼皮。 他闭眼, 昳丽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个华美不动的白玉雕像,他吐出一句:“安息吧。” -- 第138页 “皇上!皇上!!” 胥岁寒走出来后,刘公公立马跪在了皇帝的床边,手帕早已准备好了,他拼命地哭嚎起来,凄凉悲痛,好像所有人少一个人没听到他的哭,他便不甘心一般。 刘公公的哭嚎宛若一个传信筒,太医们听到里面的声音,也立刻跪地拭泪,有的也同刘公公一样号啕大哭。 皇帝的寝宫内,充斥着下臣一个比一个悲伤的哭泣声,无不向整个皇宫昭告,皇帝驾崩了。 胥岁寒冷漠地看向那些人,走出了寝宫,走到了空旷的大殿前,驾崩的鸣钟敲响三声,沉闷的声音传到京都各处,响彻云霄,好似地面都在颤抖。 他从一片虚假的哀哭悲嚎中而来,目着脸,抬手脱下了身上最外面那见玄色银蟒宫衣,然后是深色内衫,模仿那日大婚之夜的柏清清,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剥下。 最后拽下紫金冠,墨色长发垂落,他脱得只剩一件纯白色的里衣,才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有那么一刻,体会到她当时那种轻松的感觉了。 “恭喜殿下。”徐丞相走过来,那双鹰隼一般的眼闪烁着光。 他跪在他身后,建议道:“皇上驾崩,殿下要掌管丧事,请殿下快回去。” “告诉他们,太子悲痛欲绝,人已昏迷,在东宫休息,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胥岁寒抛下一句话,跨上了骏马,一往无前地朝皇宫外冲出去。 束青也上马,紧跟在他身后。 徐泾常抬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叹气:“不成器!” —————— 大雨倾盆而下,墨色的浓云挤在天边,京都陷入压抑的灰暗之中。那雨又密又大,砸得院子的地面哗哗作响。 “下雨了。”柏清清躺在床上,喃喃道。 坐在床边做女红的秀儿猛地抬头,看窗外的雨,不自觉地站起身。 “公主,雨天更冷,我去检查一下窗有没有关牢。”她走出房间。 柏清清掰着手指头,一个人发呆。 【系统提示,皇帝驾崩。】 “我知道,刚才听到丧钟了。”她小声说道,“和我没什么关系。” 天下要换人了,那还不是传位给了他。 从沈襄煜携家人从京都离开后,柏清清便看出了,想要按照书中的剧情会很难,她不能勉强别人,那就将就一下,每日在这里过,心里也没有从前那么讨厌了。 【请宿主尽快完成小说结局。】 “知道了。”她说完,转了个身子,继续埋进被子里。 系统催她是一回事,她做又是另一回事。 柏清清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后,老嬷嬷端着饭盒子,弯腰抬起小桌子,给她布菜。 “嬷嬷,你年纪大了,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做这些了。”柏清清坐起来自己摆碗筷。 老嬷嬷笑了笑,坐在凳子上:“公主对老奴这么好,老奴也想着多做一些事情报答公主。” “不用的。”柏清清拾起筷子,道,“你也先去吃吧,不用看我吃,我会吃完的。” “好。”老嬷嬷站起来,跛着一只脚走开了。 柏清清安静地坐在床上吃饭,房间里只有夹菜的筷子与瓷碗碰撞的声音。 等吃完了,秀儿收拾了剩碗,呈上一碗刚熬好的中药汤。 那泛着苦涩热气的药汤,正是何岑特意给她开的。她现下身子不好,这药无论怎么也不好推脱。 “公主,喝吧。秀儿给你准备了甜食。”秀儿在一旁安慰她。 她皱眉:“我不要甜食。” 说完,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口中登时散出浓浓的苦味,她吐了吐舌头,也不去吃那一小碟子甜食。 “公主。”秀儿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眼睛若有若无地望向窗外。 柏清清倔强地摇头:“算了,你不用管。” “是。”秀儿拿回了药碗,去厨房收拾。 到了晚间,雨下得小了。 秀儿在柏清清的房间继续做女红,老嬷嬷也进来,有时候指导秀儿女工,有时候整理梳妆台上摆放不正的器物。 柏清清则更加无所事事,坐在床上消食,晚膳吃得多,她不能立即睡下。 她听着屋檐上滴滴答答的雨声,心莫名地平静下来。 “公主,皇帝驾崩了。”海底捞跑了进来,身上还沾了外头带过来的雨点。 “嗯,我知道,你下去吧。”柏清清摆摆手。 “可是……”海底捞欲言又止,看向窗外的院子里。 “怎么了?”她盯着他问道。 “没事。”他适时闭了嘴,走出去。 老嬷嬷慢慢抬头,问道:“公主,即位的是十三皇子吗?” “想来是的,他都当太子了,下一步就是登基。”柏清清抓了抓手,说道。 “那公主真的不当太子妃了吗?” “嗯。” 老嬷嬷笑道:“不当也好,宫中的事情复杂,在里面久了人也会变的。” “嬷嬷在宫里这么久了,看来经历了很多。”秀儿扯了线,织好一条小毯子,递给柏清清,“公主,你试试。” “多谢秀儿。”柏清清接过,毯子摸着柔软,蹭在脸上也很暖和,她问嬷嬷,“嬷嬷不妨说一说,今日我们也无事可做,我只知道你同云老相熟。” -- 第139页 “是啊,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嬷嬷道,“老奴当时还在凌波轩当差。” “凌波轩?”柏清清蹙眉,这不是已故的凌妃娘娘的宫殿吗? “是,老奴当年服侍的正是凌妃娘娘。”她面带慈祥,娓娓道来,“凌妃娘娘有了身孕后,老奴一直在她身边照顾。” “可是……我听云老信中说,当年宫中的人都被皇帝杀了,瞒了所有的事情。”柏清清问道。 “不错。但老奴在娘娘即刻临盆时,便被娘娘调走了,调到了其他宫中。” “娘娘对老奴很好,调走也是娘娘为了保住老奴性命。娘娘料到自己产下孩子后必死无疑,恐牵连到宫中下人。” “听起来,这个凌妃娘娘,是个好人!”秀儿眨着眼,感叹道。 老嬷嬷摇了摇头:“娘娘也做过错事,说来,这事也辨不出她的坏。” “哦?”秀儿好奇地探头问道,“嬷嬷的娘娘做过什么?” 老嬷嬷闭着嘴巴,好像不打算说出口。 柏清清看向外头,悄悄地来了一句:“雨停了。” 她转回头,看向老嬷嬷,道:“嬷嬷,何事不能说出口呢,皇帝已经不在了,埋在宫里的秘事,让它烂着,倒不如和我们吐一吐。这么多年,云老守着秘密也很苦,我不想嬷嬷也如此。” “多谢公主。”老嬷嬷缓缓地笑了,遂道来,“宫中传了一个诅咒。鲜少有人能知道,知道最多的人,便是太医院的那些老太医了。” “世人知晓宫中皇子众多,且没有一个双数皇子,他们不去探究过为什么,或许都以为是夭折了吧。不过确实都是夭折的,只不过大半是人为害死的。” “竟有这种事!”秀儿掩唇惊呼。 嬷嬷继续说:“只因那个诅咒,双数皇子会危害皇帝性命,颠覆朝廷,甚至整个天下。不过是个诅咒,无稽之谈,可皇帝迷信,偏偏信了。” “所以那些皇子……都是皇帝指使人害死的吗?”秀儿问道。 嬷嬷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变得柔和,她说:“都是皇帝亲手害死的,被指使的人,就是最容易的太医院。” 那些嫔妃或许都不知,自己不久前生下的皇子,未过几日便被谋杀了。而太医院就是为虎作伥的不二之选,极少会有人怀疑,整个太医院,都在做为皇上卖命的腌臜事。太医院助宫中嫔妃生产,有回春妙手、能救人,同时也在害人。 柏清清垂眸,叹气:“现在的太医院也是如此,上下风气不正,趋炎附势之人数不胜数。” “不错,但老奴觉得,云大夫与他们还是稍稍不同的,是他救了娘娘的皇子。”嬷嬷道,“那时正是仁启八年的初秋,娘娘算了孩子出生之日,让我代传信给云大夫。” “当年云不深医术高超,是太医院之首,为皇帝卖命了许久,饱受了无数次良心的折磨。凌妃的信一封不差地传到他的手中,或许是一个母亲临死前卑微的请求,还是被娘娘的美色所诱,老奴不知信中内容,只知晓最后,云大夫同意了。” “他愿意为娘娘做出一副晚产之药,以促成皇子晚产。” 第69章 新春 正文完 “凌妃的孩子若是晚产, 便会有其他妃子的孩子先生下来。”柏清清道,“不管前一个妃子生的是男是女,凌妃知道自己的孩子都必须要晚产, 她算准了这一点,前一个妃子的孩子便是替罪羊。” “照理说那皇子排行是十二,正好那年另一个妃子生下的是皇子, 早于晚产的凌妃, 所以娘娘生下的孩子,就变成了第十三个。”嬷嬷道。“她对自己的孩子是无私的,但也是自私的。”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要留一个小皇子在人世, 让他受尽孤独无依的苦痛。 “十三皇子自幼便没了母妃,又遭皇上冷落无视, 在宫中的日子从未好过。”老嬷嬷叹气, “起先是在于贵妃膝下长大, 可那于贵妃刁蛮恶毒, 用他做自己亲孩儿三皇子的垫脚石, 对他又打又骂,断食断水,宫中最低等的小太监, 也比当时的小皇子活得舒服。老奴那时在别宫当差, 曾救了鞭子下的十三皇子, 他的全身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 新伤旧伤积在一起,虚弱得只差一口气就要去了。” 秀儿听后,别过脸唏嘘。 柏清清捂住脸,她想起了胥岁寒有一晚告诉她的话, 之前都觉得他满口谎言,尽是欺骗,现在回想,有一些话,他是认真地想说与她听的。 “那时云大夫因罪被革职,双眼挖瞎,被人赶出了宫,无能为力救小皇子。老奴只是个嬷嬷,救了他一次,也被主子责罚。”嬷嬷叹气道,“后来他还是活了下来,于贵妃扔下他,甩手给了其他妃子,所有嫔妃因他身世,皆对他避如蛇蝎,也未真心抚养他。” 云不深的事,柏清清曾在信中得知,他不愿再做皇帝的傀儡,惹怒了皇帝,遭来了种种刑罚,捡了一条命出宫。因为受刑落下的病,到了晚年才如此憔悴衰弱。 “唉,十三皇子真是命途多舛。”嬷嬷接着说,“他能长这么大,实乃不易。公主可知我那跛腿是如何来的?” 柏清清不解,露出探寻的神色。 嬷嬷:“若非十三皇子,老奴恐怕可不止是个跛子,连尸首在何处都不知晓了。他救过老奴一命。” “有一年,老奴被调去伺候一个脾气暴躁的主子,一不小心犯了错,惹得主子不快,差点便被太监乱棍打死了。十三皇子仅仅十来岁,经过时救了老奴一命。老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未想到他一直记得老奴的样子,记得老奴当年救他的一命。他说,‘你救我一命,我便报你一命’。所以,他也算老奴的救命恩人。”嬷嬷仁慈地说道。 -- 第140页 “谁能想到,如今他就要登基成皇帝了,雪耻了往日遭到的屈辱。”嬷嬷最后叹了一句。 “嬷嬷,您说完了?”柏清清从毛毯子里钻出小脸。 “老奴就是想说,十三皇子做了种种错事,公主能否看在他对你的真心上,不计前嫌呢?” 柏清清哑然失笑:“嬷嬷帮着胥岁寒说了这么多,意在此处啊?” 老嬷嬷摇摇头,道:“老奴未帮他,这些话不是他让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我想,云大夫让你来找我,也是想到了有这么一天吧。” 有这么一天,深冬大雨,他坐在她的院前一整日,静静地守着她,而她心里对他心灰意冷,将他拒于门外。 房间里的三个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胥岁寒从皇帝驾崩后,便在外头守着柏清清,无声无息地,连靠近一下都未曾。 “公主……”秀儿眼红红的,“公主你再想想吧,公子他还是挺可怜的。他替公主报了仇,彻夜直捣满羌,让西域无力再侵犯大荣,西域最后便是他驱退的。后来朝廷的衣粮、京都的援兵也是他拨出来的,沈顾两家的性命,公主难道不觉得,也是他在从中周旋,保下的吗?” “他虽然做过太多坏事,骗了公主太多次,但后面一直在一一弥补那些错事,不停地对公主好。公主……” 柏清清垂着头,将脸埋在膝盖里,她道:“秀儿,可是他这个人太聪明了,又太危险了,我凭什么能让他放下一切,他怎么会对我真心呢?以后呢?” 秀儿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地安抚,轻柔的语气:“公主,你不知道,你同人相处时,能给身边人温暖。”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公主。”秀儿抱住她,“公主心里一直有他的,秀儿知道,公主也喜欢他,不如再给他一个机会” “我……”她抬起满是泪痕的眼,只瞧见木窗被白雾蒙住了,外面白茫茫的,晶莹的雪花飘下来,在京都的上空肆意飞舞着,积到远处谁家的房顶上,落到了驿馆的院子里。 下雪天,会更冷。柏清清突然想到了从前看到的那些雪,都不如今日这场大。她从床上爬起来,赤脚抱起那条毯子,走了出去。 “公主。”秀儿想给她穿鞋,却跟不上她。 她推开了房门,外头寒风霎时肆虐而至,冷得她不住地哆嗦,却未停止她迈出的步子。 胥岁寒一身单薄的纯白衣衫,未着发冠,披散的墨发好似倾泻的瀑布,细腻如美玉的脸沾上了些许洁白的雪花。他坐在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用平刀雕刻一支未成形的木簪子。 柏清清走近时,他都未发觉,仍在认真地弄着手上的东西。 她将毯子披在了他的肩上,他才恍惚过来,转身看到了她。 “清清,你怎么出来了?”他淡淡地笑了,站起身,将毯子取下裹到她身上,“下雪了,快进屋吧,外头冷。” 她盯着那不成形的木簪子,他虚虚地躲了一下,无奈道:“原本是想送你,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捉住他的衣袖,一眼便看到了他手上因刀误刮的伤,还渗着鲜血。 “怎么办,我真笨,簪子都做不好。”他尴尬一笑。 柏清清想到了那支白玉簪子,也是他亲手刻的,也不知那时,他被伤了多少回。 这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本该是极好看的一双手。 “什么时候能刻好?”她低头问他,藏住了多余情绪。 “不知道,但不到两时辰。”他诚实回答。 柏清清:“你什么时候刻好,我便什么时候原谅你。” 他猛地抬眸,艳丽的眸子顿时生出了夺目光彩。 “好。”他说道。 柏清清转身,再道:“进来刻吧,你在外头,我怕你作弊偷懒,在里面好监督你。” “好。”他轻笑。 —————— 秀儿和老嬷嬷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他们二人。 柏清清拿了药箱子,给胥岁寒包扎,但她笨手笨脚,勉强用白布缠住了他的手。 他静静地看着,无声地笑了,任由她在自己手里做着。 她包好伤口后,爬上了床,往里面靠了些,给他腾了个宽敞的床位。 “天快黑了。”她嘟囔道,侧身靠向墙边。 床下沉了一点,胥岁寒躺在她身旁,躺得不近,甚至够第三个人躺在中间。 “清清。”他小声唤她。 “嗯。”她应道。 他未再出声。 “清清。”他又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她问道。 他还是没说话。 过了良久,他又唤她的名字。 柏清清转身,蹙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胥岁寒侧身拥住了她,胸膛起伏,低低地笑了,眉目都忍不住舒展开来。 她就这么被他护在怀里,包裹于温暖之中,听他沉稳有力地心跳声,好似这样就可以过完整夜。 “你知道吗?我还没原谅你的,你还未刻好那簪子,我今天看你受伤,暂且放过了你。”她故意嘟囔道。 “我知道。” 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额头上,感觉出她身体还是冷的,便更加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是不容许别人抢走的珍宝,一刻都不放松。 “你以后当了皇帝,我也不会当你的皇后的。”她认真说道,“我们在有些地方,天差地别,我不愿意为了你,将自己囚在深宫中,和那些三千佳丽一起争宠。这些,我统统都做不到。” -- 第141页 “我知道。” “如果你到哪一天对我没有感情了,也不要耽误我,早点告诉我,我马上同你分开,谁也不耽误谁。” “不会的,没有那一天。”他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我只是在做打算,万一呢,我要先有个心理准备,以后也不会太难过。”她的声音传来,“因为我这一次是真的给你一个机会,我最后相信你一次,你不要再骗我。” “永远都不会了。”他发誓道,与她十指相扣,一阵暖流从她的指尖穿到心里。 “莫要胡思乱想,清清。”他的声音低沉,“接下来,我都会安排好一切。以后便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她“嗯”了一声,同从前一样,头靠在他温暖的颈窝处。他在的时候,她总能顺利地入眠,安稳睡到第二日。 “我不走了。”她轻声说了一句,不知在同谁说话。 或许是对那神出鬼没的系统,或许是对抱着她的那个人,又或许是……她自己。 ———— 这几日,小淦子发现自己的主子,自从先皇驾崩后,行为举止就变得十分古怪。 他不去管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就算了,连早朝上官员的奏折,都是应付着批了批,整日抱着一个木头做的簪子,拿小刀雕刻。 徐丞相来找他时,他也兴致缺缺,敷衍徐丞相,气得徐丞相当即从东宫甩袖而出,有一回还被气得跺脚,在门外大骂主子。 但主子心态好,任谁说都不管,一心投入那簪子的雕刻里。 这几日他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是先皇驾崩的圣旨,还是大太监刘公公代替拟旨的;第二道十分奇怪,让西北的顾少将军快马加鞭赶回京都,片刻都不得耽误。 下旨的第三日,顾念行风尘仆仆地赶来,便被召到了东宫里。 胥岁寒坐在殿内,顾念行一进来,他便命人关了殿门,谁都不能窥视他们二人的谈话。 胥岁寒的面前摆着精巧的小方桌,上面是棋盘,圆润光滑的黑子白子皆安放在瓮中。 顾念行俊朗的面庞闪过一丝惊讶,不明白他的用意。 “你来了,坐吧。”他第一次对顾念行笑脸相迎,缓缓说道,“听清清说,你很喜欢下棋,那便同我下几句棋吧。” 顾念行垂眸,听到柏清清名字时,眸子暗淡了一点。 许久未见到她了。 他坐在他的对面,胥岁寒给了手势,让他先下。 顾念行顿了一下,夹住白棋,落在正中间。 这场棋局,顾念行下得极为谨慎,胥岁寒的心思难猜,他每走一步,都回头再看自己之前下的。 “你输了。” 果不其然,胥岁寒轻笑:“畏首畏尾,过于小心,有几步,你本该可以转守为攻,却没有下。” “手段不够快,不会攻击对方,再来一局。”他道。 顾念行默默地看那棋局,抿了抿嘴。 不久,白子再一次落下。 第二局,顾念行不放任何机会去截堵对方,攻势极猛,却还是输了。 “过于冒进,意气用事,不够小心,再来一局。”胥岁寒的嘴角仍旧挂着不变的笑。 等到了第三局,他们下得最慢,小半个时辰过去还未分出结果。 顾念行灵巧地躲避了胥岁寒在局里放下的圈套,也不忘抓住时机反攻,渐渐地占了上风。 胥岁寒落下最后一个黑子,顾念行注视着棋局,再缓缓落下一颗白子。 “你赢了。” 胥岁寒这才放下棋子,说道:“天赋足够,有勇有谋,虽然年轻,但他日未必不是治世之才,就让你坐那自己磨炼吧。” 顾念行面露不解,他最后一局的末尾,有意对自己放水,输了后又说出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 胥岁寒轻笑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将军,听说你抱负大,心思比同龄人都要成熟,我看你能担大任。” “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没事,你在京都多留一会儿,我有东西托付给你。”胥岁寒云淡风轻地道。 顾念行不说话,脸大无甚表情。除非他将柏清清托付给他,他才会有那么一丝喜悦……但是转念一想,胥岁寒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真会如此呢。 顾念行出了东宫后,被安排住在宫中的一个殿内。为了不违抗旨意,他便暂时住下了。 三日后的登基大典,顾念行原本以为可以出发回西北,却不想胥岁寒在他房中真的留下了一样东西。 他醒来后拆开,他托付给他的东西,不是别的,竟是那……玉玺! 无数的太监大臣拥到他殿内,对他又是叩拜又是呼喊,赶鸭子上架似的让他去完成登基大典。 “太子殿下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就……”他特意说道。 刘公公哭着告诉他,太子暴毙,宫中无人,传位给了顾念行将军。 圣旨上言,古有尧舜能退位让贤,胥岁寒也甘愿为了天下百姓,选贤任能,将皇位传给忠心卫国的顾家人。他将大荣皇孙皆贬为庶民,从此便没有了大荣,改朝换代。 这是已故太子胥岁寒留下的最后一道旨,如此粗暴简单的圣旨,整个皇宫都彻底乱了。 那些大臣哭丧不已,在大殿不知如何是好,朝中乱成一锅粥。 -- 第142页 顾念行心里第一反应是气疯了,胥岁寒此人,丢下这么大的烂摊子,自己则早已逃之夭夭了。 “顾将军,快去登基吧。”刘公公催促。 ————— 深宫透不进一寸春光,步丝小产后醒来,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哈哈大笑,笑得疯疯癫癫,脸面尽失。 “全都没了,没了!”她双目无神,凄凉叫道。 束青一身黑衣,潜进了宫中,丢给她一套宫女服饰。 “主子仁心,放你一条生路,让你走吧。” 步丝连忙抓住那套粗布衣服,呜咽地哭起来。 那束光,始终未照进深宫中。 而此时,京都城外,初春暖风,焕然一新。 秀儿红着眼握住柏清清的手,将包袱给了她:“公主。” 柏清清拍了拍她,笑道:“我还会回来的,只是去江南养养身体。” “公主,你带秀儿一起吧,秀儿会好好照顾你的。”秀儿仍然不放手,恳求道。 她摇了摇头:“此次之后,我也不是什么公主了。秀儿,你还年轻,找个好人家,过自己的日子,不用为奴为婢。” 说着,她塞给她满满一袋银两:“回去吧,回东胡也行,不用惦记我了。” 秀儿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公主,马车都准备好了!” 海底捞坐在马车前,后面是昔日熟悉的几个随从们。 柏清清应了一声,对他们道:“你也不用跟着了,以后不用听命于我,回东胡找家人吧。” “可是……” “我还没有问你们名字呢?”她眯着眼笑了,“自从给你们取了绰号,你们都未用过本名,如今你们都自由了,我将名字还给你们。” “公主,我们可以……” 柏清清温和地拒绝了他们:“快回去吧。” 六名随从低着头,其中几个也像秀儿一样红了眼。 柏清清上了马车,雇来的老车夫收走了脚踏,她转头正要钻进车里。 “公主。”海底捞喊道,“我叫格力格力。” “我叫哈德。” “我叫罕林。” …… 那六名随从一一说出了自己的的本名,意在同马车上的那女子告别。 “我都记住了,再见。”她微微一笑,进了车里。 【恭喜此书完成大结局,主角转变,皇位换了人,但不影响结局的圆满性,奖励宿主10000积分。请宿主自行选择,留下或离开的按钮。】 柏清清决定好了,点下前一个按钮。 【恭喜宿主获得cp,系统任务完成,祝宿主幸福。】 “这破系统,倒是第一次说了好话。”柏清清喃喃。 车中,修长的手扣住了她的腰,他的头轻轻地搁在她,从后面环住了她。 “清清,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他轻笑着,声音如初融的泉水,吐出的气清冽甘醇。 柏清清握住他的手,问道:“你都安排好了?” 他抬起眼眸,笑如春光明媚:“都好了。” 一支柏木簪子悄悄地插进了她柔软的发间,他道:“精细打磨,雕琢多日,如今来你赔罪了。” 她触碰到头上的簪子,脸上泛出浅浅的红晕,正如春日初开的桃花。 “我们走吧。” 马儿随车夫扬鞭而跑,越跑越远,消失在空寂的京都城外。 元日之后,绘香楼关了门,这生意便再未做了。 涟娘斜倚在轻纱飘飞的栏杆上,遥望皇宫中千百发礼炮响起,大典隆重,新帝登基。 “一起走吗?” 梳着高马尾的女子,眉眼秀气,她对涟娘挑眉一笑。 “姐姐。”涟娘站起身,垂下手中的团扇,摇头轻笑,“不走吧。” “你家主子已经离开了,你的使命也完成了,多留在京都,也无甚意义。不如同我一起,山川河流,随遇而安。”漪娘走近说道。 涟娘攥着手帕,似是忐忑犹豫。 “我已完成顾将军交代之事,同你都是自由之身。”漪娘牵起她的手,“我们都该放下了。” 团扇掉落,涟娘被她拉至了绘香楼下,两匹骏马等候多时,漪娘跨上其中一匹,向她伸手。 涟娘一笑,现出眼角的细纹,她也不管了,骑上另一匹马,任风驰骋。 不过几日,春意落于京都,徐府遣散了众多下人。 徐泾常坐在马车里,独自一人,从京都城出去了。 他的马车恰巧与另一辆马车相逢,只不过,那车中之人是进京都内。 钱太傅坐在车中,贬谪之后,又遇新帝大赦天下,连带着他也升回了原本职位,奉旨回京。 他的鬓发早已苍白,望向自己朝中多年不对头的“老朋友”,也只淡淡一笑。 物是人非,都过去了。 徐泾常也笑了,成败输赢,比了一辈子,他输了,就输了罢。 在京都沉浮数十载,追求功名利禄,几番尔虞我诈,此刻闭上那双鹰眼后,仅仅感觉到一刻的闲散舒适。 他也累了,就如那匹载着他的老马一般,将他载到了深山之中,就没了踪影。或许它累了,躲在山中什么地方了,或许它是死了…… 慧和寺门前,站着一名仪态优雅的女子,她温婉一笑,唤了他一声:“爹爹。” -- 第143页 徐泾常被她扶着下了车,走进了寺庙中,跪在大雄宝殿里。 “大师,剃发吧。” 了悟抚过他的头,紫檀木佛珠擦过他依稀白了的发,悠悠叹气:“阿弥陀佛。” 暮霭中,一缕春风拂过京都内外,春水溶溶、万物复苏,又是新的一年。 第70章 番外一 我回来晚了 大荣皇帝死后, 太子还未登基,便暴毙于宫中。 世人众说纷纭,谁都不知晓那先太子的死因。 登基大典上, 顾家次子,当年的一品大将军,承了先太子遗诏, 登基成帝, 该国号为云,封为云和帝,那一年正是宁和元年。 大荣从此不复存在,前朝老臣有的告老还乡, 有的则被革职降罪。云和帝在位仅仅半月,便着手肃清朝堂, 抓奸佞、扶贤臣, 一时间, 有人一日获罪入狱, 有人升官回京, 还有的人,罪大于功,贬成了平民。 云和帝雷厉风行, 性子虽温和, 手段却极其干脆利落。他还重整了太医院, 撤散了从前的老太医们, 安插品行端正的新太医进内,其中有一人,是他特别去请的。 何岑开着申善堂,每日替人号脉治病, 却不曾想,自己受了新帝的青睐。新帝有意招他进宫,任他为太医院新任大太医。 可他却拒绝了。 “草民无意于名,无意于利,只想做个穷大夫,治病救人,足矣。”何岑不卑不亢地回绝了他,回去后,继续开着那申善堂。 多年过去,何岑在申善堂里,救了无数人。到了晚年,两鬓斑白,老得快站不起时,他也不忘抬头看申善堂的大门。 申善堂的牌匾上,挂着这么一句话:为医者,行善事,曰诚言。 这一挂,便是几十年。 他在教徒儿时,首先传授的不是医术,而是这一句话,一如当年云不深教他的那样。 何岑毕生,都未愧对他医者的身份。 —————— 仁启七年,初秋夜。 凌波轩只点了几盏蜡烛,烛火照耀着女子美丽无暇的容貌,她的睫毛卷翘浓密,阴影投在雪白细腻的皮肤上。 一封信写成,凌妃抬起那眼眸,华光潋滟,明媚动人,多少年后,洪嬷嬷都记得那一双眼,她在后宫服侍多年,再未见过比那更好看的眼睛了。 “帮我给云太医。”她将信妥善包在信封中,递给了洪嬷嬷,“记住,切不要让人发现。” “是,娘娘。”洪嬷嬷披上黑衣,走出宫殿,步履匆匆,不消片刻,便完全隐没在深宫浓浓的黑夜中。 那女子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小腹。 洪嬷嬷走得极快,进了太医院后便找到翻医书的云不深。 “云太医,借一步说话。”洪嬷嬷环顾四周,小声地道。 云不深抬头,那双眼珠清明,随即带嬷嬷进了里间无人的地方。 “这是我家娘娘给你的,娘娘有事求你,请你明日午时为保胎来把脉,”洪嬷嬷,说着,将信迅速地递到了云不深的手上,“娘娘只信任你一人。” “微臣知道了。”那封信被他塞进了怀里。 “娘娘的事,有劳了。”洪嬷嬷向他略微点头,低头走了。 夜深人静,太医院偶有药童研磨药草的声音,云不深脱了太医的官服,和几个下属招呼了几声后,便步履不停,回了自己的府宅。 翌日午膳过后,凌妃坐在宫中,玉手纤纤,轻轻摇晃着空的木摇篮。还未生产,她特地命工匠做了这么一个木摇篮,小小的,不知不觉便触到她心里柔软的地方。 “娘娘。”云不深进了凌波轩,低头跪下来道。 “云太医。”凌妃轻轻唤道,屏退左右,抬手虚虚地扶了他,“替我诊脉吧。” 云不深摊开白布,按在她纤瘦的手腕处,凝神了一会儿,说道:“脉象平稳,娘娘腹中的孩子无忧。” “只能无忧一时,我也保不了他多久了。”凌妃收回柔荑,蓦地笑了,“太医,你可知晓?” 云不深抬头望向她,她的眼眸清澈,仿佛能将那些深宫秘事全看出来了。 “娘娘的孩子自然会健康出生的。”他道。 “出生倒可以,只不过活不了多久。”她道,“云太医,我昨夜在信上同你说的,句句肺腑之言,你莫要装不知道。” “是,娘娘。”云不深皱眉道。 凌妃叹气:“起来吧。” 他跪在地上未动。 “我知道太医这些年都被逼着做了什么,想来心里饱受了非人的煎熬,太医若是能救我的孩子,也算善事一桩。”她用手贴着自己的小腹。 云不深摇头:“后宫事情复杂,娘娘即便知道了,也全当不知道,为了娘娘的位分着想。” “本宫的位分已经无处可用,本宫若能在这儿再久一点,还需求太医吗?” “臣……”他始终跪着。 凌妃缓了缓,说道:“太医院乌烟瘴气,可本宫看得出,只有云太医尚存有仁慈之心,今日本宫这般求你,你难道不能答应吗?” 云不深的头磕到地面,闷声道:“娘娘心思清明,自然知道我若帮你,那么宫中便要有另外的来做替死鬼,臣帮不帮,手上势必都会沾血。” “我是一个母亲,不是善人。”她声音轻轻的,像飘散的风,“我只想保护好我的孩子。” -- 第144页 凌波轩静静的,他伏在地上良久,终是咬牙,抬起头道:“若是娘娘产期与其他嫔妃巧合撞上了,臣便帮娘娘。” 在太医院这么多年苟且了,这次也算做一件善事。 凌妃温柔道:“正是,本宫已经算好了,你且看着吧。” ————— 仁启十三年,云不深走到了无人居住的凌波轩,将一封亲笔书写的信藏在了空木摇篮底下。 他似乎深思熟虑了许久,准备好一切后,郑重地向朝廷呈交了辞官信。 原说他虽是太医院官位最高的太医,但比起朝中来说,还是低贱了些。既然低贱,就应该不会入官员的眼,包括金銮殿上的皇帝。 但皇帝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当日便将他打入牢中,亲自审问。 “云不深,你可知罪?”彼时的皇帝已然发福,声音沉沉的,回荡在牢中。 云不深被挖瞎了双眼,咧起干裂的嘴,无声地笑了:“数十年为皇上,臣也累了。” 皇帝睨了他一眼,鄙屑:“你当初进太医院那一刻起,便要知道,你们太医院全都是依附于朕的,性命也是由朕拿捏的。” “臣不知。”他发出笑声,第一次由衷地舒坦了,“我只知道,命是我的,我不想做的,就不会再做了。” “你!”皇帝甩袖走出,心里对那贱臣厌弃到了极点,吩咐狱官道,“解决了。” 云不深笑得越发声音大了,他的世界从此一片漆黑,但他是自由的,没有再违背本心的。 狱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恍若看一个疯子,同样厌弃地对小卒:“你们看着做。” “是。”那几个小卒低声道。 夜幕低垂,一日将尽,云不深习惯性地闭上眼,平静地等待死亡。 可他却被人送出了宫。 醒来时,看到了俯在床边的云芸。他妻子早逝,云芸是他的独女,唯一的家人。 “爹。”女儿哭着唤他。 他空荡荡的眼窝,血肉模糊,无数的鲜血从眼窝中淌出,扯了嗓子,勉强应道:“在呢,爹爹还没死。” 他听着声音的方向,用沾满血的糙手,摸到了自己女儿的脸。 “出宫了。”他沙哑着声音说道,“出来了。” 云芸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泪水流到了他的手背。 “孩子,别哭了。”他笑了笑,去擦她的泪,“你终于回来了?” 云芸离家几载,去边关随行做了医女,西域战事不断,云不深当年硬要拉住她,她也不听劝,不过幸好,如今总算平安回来了。 “爹。”云芸为难地说道,“我有了身孕。” “什么?!” 她的小腹已经隆起。 云不深狠吐了几口鲜血,半天喘不口气来。 “求求爹,饶了我和孩子吧。”云芸跪在床边,哭着道。 “这孩子谁的?” 她不说话。 “大丈夫,敢做敢当,怎么连亲生孩子的不认?聘礼下了吗?人来了吗?”他气得直哆嗦。 “爹,你莫要再问了,女儿以后都不出嫁了。”云芸使劲摇头,说道,“女儿以后只和爹爹在一块住。” 云不深倒在床上,脸上沧桑,他吸了一口气,望着天:“一切都是自己愿意的,是什么苦果,孩子,都好自为之吧。” 云芸埋在床边哭,点了点头。 后来的后来,云芸难产,生下了一个孩子,自己却去世了。 云不深白发人送黑发人,抱着那几个月的婴儿,到山上给云芸下了葬。 下山的时候,他蹲下来握住地上的黑泥巴,瞧着发怔了。 这片山,埋着他唯一的女儿,他的骨肉……他掩面哭了起来,仿佛要随山间的云一块儿无依无靠地飘浮。 温热的小手摸了摸他苍老的干脸,小云念呜呜地叫着,一双大眼清澈无暇。 “饿了吗?”云不深揩掉眼泪,又笑了,“外公带你下山。” 他将泥巴抹在了小云念稚嫩的脸上,叹气道:“孩子,你要隐去本姓,做个普通人,好好地活下去。你是我云不深的外孙,其他的,便都不是。” 小云念哇哇了几声。 “孩子,你答应了。”云不深抱他下山,一老一小的身影与那苍茫孤寂的山林,越离越远。 —————— 宁和三年,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云和帝将前朝皇帝遗留下的高台废了,派人推了那奢侈靡丽的亭台。他颁发了旨,减轻徭役、休养生息,中原土地,在渐渐从苟延残喘中度过,慢慢地好起来了。 云和帝励精图治、勤奋好学、虚心纳谏,百官无不赞赏。 御书房,深夜。 顾念行批完了一天的奏折,对身边的人唤道:“哥。” “阿念,怎么了?”顾未卿坐在那儿,神色温柔。 “我在想,顾家无人,边关还是得要人常年守住。”顾念行道。 “如今天下太平,我们顾家这么些年,也力不从心了。”顾未卿道,“阿念,去选拔新人吧。” 有道是,沉舟侧畔千帆,病树前头万木春。顾家不行了,还能再培养新的人。顾念行作为顾家支柱,离了边关,也总归会有新人来代替这个镇守边关的将军的。 “好。”顾念行翻了翻历年的武举科考,抿唇沉思。 -- 第145页 “阿念,莫要劳累,注意休息。”顾未卿搭在他肩头,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的。”他点了点头。 之后,御书房的灯灭了,太监们送皇帝回了寝宫。 夜半十分,一个身影走在永宁巷中。 那永宁巷在前朝是最穷最破烂的居住地,到了现在,穷人得以养家糊口,也搬离了这里。 这个隐藏在京都不易被人发现的巷子,暂时空了。 顾念行抚过一墙一瓦,这是他儿时住的地方,谁能想到当朝皇帝,幼时身份低贱,随意遭人践踏、任人耻笑。 他的手停在了左数第五间房子的门上。 那木门摇摇晃晃,一股子霉味,他也不嫌弃,静默了许久,声音沙哑:“外公,云念回来了。”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他推门进去,屋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那堆满破棉絮的矮床,又脏又臭,也是一股子散不去的潮味。 顾念行缓缓走进,躺在了那棉絮上,闭上眼睛。 “我回来晚了。”他又说道,一行清泪悄悄地滑过,落在棉絮上,没了踪迹。 第71章 番外二 全文完 柏清清二十岁之前过得顺风顺水, 抵着预估分数过了某所双非大学的普通专业线。 她平生无大志,怀着将来有肉恰、有床睡的最低小众愿望。期末前一周抱佛脚,平时都在宿舍里躺尸看剧打游戏, 不挂科、不逃课,灵活自如地潜在专业绩点的中游。 她自觉母胎单身二十载,过得平平无奇。图书馆没进过几次, 倒成了校外小吃街的常客。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学两年, 越发像一条咸鱼了,她摸摸肚子上日渐增长的肥肉,不禁良心惭愧地一痛。 在大二的最后一个礼拜,她看着室友们焦头烂额地对付期末考试。被紧张的学习氛围渲染, 她才第一次走进了学校里的期末自习室。 但是,柏清清学习的前戏做得绵长又缓慢, 她看着桌前书架上的一排书。从左往右指尖滑过一排书本, 柏清清被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书吸引了目光。 《世子陛下轻一点:怀中娇宠》 这…… 这是什么古早言情小说, 一听就有内味了!这本书隐秘在自习室的书架上, 真是深藏不露。 本着十几年书龄的她, 自然地就翻开了这本书。柏清清看书速度极快,不到两小时就看完了这本书。 她瞟了眼手机的时间,惊觉自己有些玩物丧志了, 于是开始进入学习。看了十几面专业课笔记后, 她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没想到, 这一睡, 便睡到书里去了,把自己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后来的后来,她再回想起自己过去蹉跎的那段时光,觉着些许丢人…… —————— 离京后。 她同胥岁寒往南行去, 春雨绵绵、春风抚媚,江南拥有无尽的柔情,比京都更暖和,跟让人亲近。 他们隐居在一处矮山脚下,悠闲过着每一日,朝起晨露,暮落晚霞,偶有几声黄鹂鸣叫,两个人安静,但也不孤单。 江南人喜甜,柏清清也爱吃甜食,每日缠着胥岁寒去街市上买甜糕、糖水,他若不依她,她便撒泼打滚,装作泪眼婆娑的样子,将他从前楚楚可怜的那一套,学得如火纯青。 他这时便会被她闹得没办法,遇到下小雨时,也得打个油纸伞去给她买来解馋。若是路上遇到几个新熟识的乡人,他们也会调侃他:“哟,小公子,又给你家娘子买甜糕啊?” 胥岁寒笑着颔首:“正是。” 这一头,她把他欺负了,他面上对她百依百顺,笑容温煦。到了晚间吹灯拉帐时,就可由不得她了。 他大手一翻,还未让她反应过来,便将她拆吃入腹,等到第二日,只有她抱怨腰酸腿疼的份。 柏清清次日一早,气得不想动弹,闷在床上,让他端茶递饭。一直气到夜里,她抱着自己枕头,作势就要走出房间,不同他一起睡。 胥岁寒轻易勾住她的细腰,在她耳边吹起热气,恳切道:“清清不要走,今夜我一定依着你。” “我信你有鬼。”她俏丽的眸子瞪着他,“从前在京都,你倒是每晚装老实安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如今可会动手动脚,胥岁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将她转了个身,抱了起来,轻笑道:“从前是从前,可现在你是我娘子,我们便要做一些夫妻该做的事情。” “那也得有个节制……唔……” 他迅速封住了她柔软粉嫩的小嘴,亲得她晕乎乎的,他便轻笑得逞,又开始肆意作为了…… 一夜,春方好。 到了清晨,柏清清揉揉自己的腰,继续瞪着眼生胥岁寒的气。如此周而复始,一日一日,胥岁寒每日都得哄自己家的娘子,甜言蜜语都说了个遍,还不忘买甜糕、糖水来赔罪。 说起一件关于喝药的事,柏清清极讨厌那泛着滚滚热气的药汤,但为了身子,每日都要喝。 已经喝了两三月,她的身体调养得好了许多,天气转暖,她也没有当初这么畏寒了,便开始和他闹不喝。 胥岁寒端着蜜饯哄她,她嘟起小嘴,撇开头,心道不吃他这一套。 她以为他没辙了,就不会强求她继续喝药,可谁知他法子多着。 -- 第146页 那一日也是,她被迫喝下一整碗药后,苦得流下委屈的泪,差点就将白瓷碗摔了。 他眼疾手快,拿走那无辜的小碗,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等她反应过来时,他的唇便碰上了她的唇。 一点一点地舔舐那残留的药渍,在她微微张唇的那一刻,霸道地闯进去,用自己的气息去取代苦药味,在这时,她乖乖地由他扫过自己每一寸,舌尖缠绕,缠绵之后,只留下甘甜清香,哪里还有半点苦味。 这个方法他试了一遍后,以后的每一回喝药,回回都用这个法子,一直到她红了两颊,双唇水润,推他让他不要做了,他才不甘不愿地罢休。 不过好在,这半年的调理下,柏清清的身体恢复了许多,也没那么畏寒了。 又一年春,胥岁寒带她离开了江南。 他们接到一份喜帖,去宁州赴约小世子的百日宴。 冉漪月和沈襄煜一直住在宁州,生活美满,那年初夏便传来了有孕的喜讯。 冉漪月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神情,夫妻俩恩爱,她携沈襄煜一起,同柏清清他们问好。 柏清清到那时,一眼便瞧见了那粉雕玉琢的小世子,她从冉漪月手中接过了小世子,小心抱着,轻轻戳他的小脸,肥嘟嘟的,甚是可爱,让她心都化了。 沈襄煜见了胥岁寒,也不感到惊讶,坦荡地问候一番,邀请他们入内喝酒。 这一次满月酒,柏清清也没有半点分寸,对自己的酒量毫不在意,喝到个酩酊大醉,被胥岁寒背了回去。 她靠在他背上,头很晕,闭上眼含糊地笑道:“小世子真可爱。” “唔。”胥岁寒不动神色地点头,“确实可爱。” “软软的,香香的,我好喜欢。”她咯咯地笑着,向他白皙光滑的脖颈吹气。 胥岁寒一直不作声,等到回了住处,将她放到了床上,同时,自己也伏下身子,脸贴着她的脸极近,与她静静地对视。 他的眸子深深如一池望不见底的碧绿潭水,倒映出柏清清微红的小脸。 “清清,你喜欢小世子吗?”他轻笑引诱道。 柏清清诚实地点点头,小孩子什么的,最可爱了! “那我们也要一个吧。”说完,他吐出一句,便用修长的手指解开她的衣衫扣子,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脸上、脖颈处,缠绵悱恻,在她不清醒时,故意欺负起她。 柏清清闭着眼,也开始胡乱解他衣服,搂过他的脖子。 后来,她因为那夜醉酒犯下的错,好几日都未出过了门,脖子上痕迹明显,气得她和他又闹了一回。 过了半月,他们离开宁州,选了条路,往北出发,去了东胡,见到了贡得巴和东胡王上。 她虽不是东胡王上的亲生女儿,但他却待她极好,东胡上下对她也很好,大有一种公主带着驸马回门的感觉。 贡得巴捋着自己的小八胡子,见到胥岁寒也来了,对他们二人欣慰一笑。 “使臣,我有东西要送你。”柏清清举起布袋子,对使臣笑道。 “什么?” “是三月红。”她摊开布袋,一颗颗饱满的红荔枝显露出来。早之前便知道他爱吃南边的水果,此次来东胡,正值春日,便带了些过来。 使臣喜出望外,连连笑着接过:“多谢公主。” “如今天下已定,公主也能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了。”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和柏清清道了别。 柏清清在东胡小住几日后,又朝南边的京都去了。 一路上,胥岁寒挑眉,都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清清,你回京都做什么?” 柏清清心虚,她觉得不能瞒他了,才拿出一件袄子。 那袄子织得手艺极差,奇丑无比。 “送谁的?”胥岁寒笑道,语气不善。 “那个……我去年答应过他的。”柏清清尴尬笑笑。 胥岁寒看着她织这件袄子织了大半月,心里还以为是送给自己的,现下看了,原来是另有其人。 他不露声色,好似不在乎一样,托手望着窗外,任春风划过自己的面庞。 柏清清更加心虚了,胥岁寒之后,一直到京都,都再未主动开口对她说话了。 她着实没见过这般的胥岁寒,安慰也不是,他好似也没有同她生气;但不安慰也不是,他连哼一声都没有。 到了京都之后,她留胥岁寒一人在院子里,自己先去了皇宫中,找难得一见的故人。 她在御书房中与顾念行见了一面。 顾念行个子长得更高了,完全褪去了青涩,面庞棱角分明,愈发俊朗,金丝黄袍在身,贵气异常。 “你来了。”他眉眼出挑,见到她时,也隐藏了自己心中不绝的激动。 “嗯。”柏清清这次来,特意不让人发现,她这个太子妃在世人面前,可早已死去了的。 她笑道:“阿念,你长大了。我来看看你,也给你送件礼物。” “什么?”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 她取出那件丑丑的袄子,不好意思地塞给了他:“去年答应你的,我特地织给你了,你可不要嫌弃我的手艺。” 顾念行看向怀中那件袄子,心里感动,声音带着酸涩:“好。” 他以为,她从前那一走,便永远不回来了……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个。 -- 第147页 胥岁寒狡猾,将他困在了这皇宫中,让他去治世救民,给了他绝对的权力施展抱负,同时,留给他的是冷冰冰的皇座,让他体味在最高处的孤单寂寞。 如他所愿,顾念行确实将这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拯救了大荣留下的困苦状况,让百姓安居乐业。 柏清清瞧见桌上摊着的一大叠仕女图,问道:“我看你一年了,也没有纳妃,怎么不找一个人陪陪呢?” “找不到。”他声音有些沙哑,无奈地道。 他确实找不到,找不到能让他放下她的另一个人。 柏清清未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翻了翻那些纸,眼尖地找了一张。 画上的女子沉鱼落雁,眉眼温婉大气,又不失女孩子家该有的活泼。 “我看她就很好。”她赞美一句,“我记得她正是当日将鲜花掷入你手中的女子,同你有缘,果然是个天姿国色。” 顾念行微微抬头,道:“你说好的,那便是好的,我就选她了。” 柏清清点头,心里仍旧赞叹那女子不俗。 “你要当心身体,不要过度劳累了。”她用长姐的口吻嘱咐他。 他顺从答应:“好。” “那我便走了,以后也会来看你的。” “好。” 柏清清留下一抹灿烂的笑,挥挥手离开了。 顾念行站起身,望着她的背影,目送她悄悄上马车。 良久,他浅浅一笑,终是说道:“走好,姐姐。” 柏清清回院子后,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很安静,她蹑手蹑脚地进屋,以为胥岁寒已经睡下了。 她静悄悄地躺在他身边,拉过一角被子,他的手便覆了上来,手腕上的牙印清晰可见。 “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 “嗯。”她仍旧是心虚的,袄子的事还未揭过去。 “见着他了?” “嗯。” “他怎么样?” “挺好的。” 他的手慢慢移开,再未动。 她这下心里觉得愧疚,凑过去,主动地亲了亲他,道:“之前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什么?”他的嘴角不可察觉地挑起弧度。 “就是……袄子。”她咽了咽口水,直视着他。 胥岁寒眯了眯眼,宛若洒下一池潋滟,他揽过了她,说道:“你知错了?” “嗯,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好。”他轻笑道,“那回头给我也织一件。” “织一件不一样的,比他那件还好的。知道吗?”他顿了顿,特意补了一句。 柏清清哭笑不得,怎么这么大个人,有时候心性还是如此幼稚呢? 她抚过他垂下的墨发,眉眼弯弯:“好,都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