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反派进行时[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拯救反派进行时(穿书)》作者:木羽愿【完结】 文案: 心机绿茶美人*美强惨大反派 一朝醒来,唐轻歌穿成了某古言文里的假千金女配。 假千金前半生风光,结局直接惨死男主角剑下,妥妥的工具人一个。 为了逆天改命,她转头救下一个失了记忆又来路不明的奴隶。 整日对他嘘寒问暖,脉脉深情,设下温柔陷阱,就是为了日后抱紧这条金大腿活命。 谁成想某天她刚替人挡下一剑,醒来就被一把利刃抵住了脖子。 昨天还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人眨眼变得冷厉又无情,还问她:“你是谁?” “...?” 说好的报恩呢??作者大大你还带这么玩的?? 唐轻歌面上演出一副被渣男抛弃的可怜样,“不是说好娶我吗?” 男人冷嗤一声,半个字不信,毫不留情地走了。 - 某天夜里,唐轻歌被人绑到了皇后寝殿。 之前还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此刻正双眸猩红地望着她,宽厚的大掌覆在她细白的颈上缓缓摩挲,温柔至极,又像是下一秒就要掐断她的脖子。 他附在她耳边,声线喑哑,“既然要骗,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要他的命,后位,还是天下,朕都给你。” - #原本抱大腿只为活命,谁成想还能白捡个皇后当# #以为她是真心爱我,小丑竟是我自己# 历史架空。女主人美戏精小骗子,有点坏,先假意后真心。从炮灰升级成团宠。 男主前期忠犬小可怜,后期狗男人追妻火葬。 高亮:情节古早,作者写文古早风,求别骂 双c 一句话简介:心机美人攻略冷戾反派 立意:万丈高楼平地起,成功只能靠自己。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骥,唐轻歌 ┃ 配角:宣钰,唐茉儿 ┃ 其它: ======================== 第1章 炮灰女配 天色阴沉,秋风萧瑟,浓密枝…… 今天是唐轻歌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起初,还没睁开眼时,她的鼻翼间就萦绕着一股清浅淡雅的陌生香气。 大概是舍友在喷香水吧。 唐轻歌吸了吸鼻子,没再多想,翻个身继续睡。 这一翻身,后脑勺处竟传来一阵剧烈痛感,疼得她被迫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好像缠了什么东西,一股布料的触感。 奇怪。 唐轻歌一阵莫名其妙,又看见了从自己身上滑落下来的丝绸软被,上面尽是金线绣的华丽花纹,哪里还是她宿舍床上那床卡通被褥。 她缓缓转过头,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猛地怔住。 一切都是陌生的。 淡紫色的轻薄纱帐笼罩在塌的两边,古色古香的梨木梳妆台,桌上正冒着烟的四角精雕香炉,那香气便是从香炉中腾腾升起,紫檀架子上还摆着两个青花瓷瓶。 忽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婢女打扮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进来,往里张望一眼,瞧见她醒了,面上霎时浮出惊喜,连忙走过来,“小姐,你醒了!” 唐轻歌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嘶。”她痛呼出声。 不是做梦,疼。 脑袋里猛然蹦出另一个念头。 她立刻翻身下床,推开旁边的婢女,一个箭步冲到梳妆台前,拿起那面铜镜。 很美,但不是她的脸。 乌发雪肤,顾盼生辉的一双杏眼,细细的眉,精致又明艳的长相。 白皙剔透的脸上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头上还缠着纱布,却不损半分美丽,显得更加惹人怜惜。 这是...穿越了? 立在一旁的婢女看着她奇怪的举动,紧张地询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奴婢现在就去叫大夫过来!” 说罢,她慌张地拔腿就要走。 “等等。”唐轻歌终于开口叫住她。 她缓缓撩起眼,与婢女对视,娇软的声线染上颤音,“我是谁?这是哪?” 听见她的问题,婢女更慌乱起来,以为她是摔坏了脑子。 婢女带着哭腔答:“小姐,您是当今宣国丞相嫡女唐轻歌啊。” 宣国,丞相嫡女,唐轻歌。 脑海中的记忆铺天盖地地袭来,却不是原主的,是她自己的。 唐轻歌,是她昨晚刚追完的古代言情小说《嫡女的反击》里面的一个炮灰女配,跟她同名。 因为多年前有人设计掉包,真正的相府千金,也是书中的女主唐茉儿则被遗弃在了一个偏僻的庄子里,历经千般坎坷,终于被丞相一家找了回来,与宣国的摄政王殿下,也就是书中手握宣国大权的男主角,成了亲。 而唐轻歌,就是那个冒牌货假千金,痴恋着书中男主摄政王宣钰,原本活的好好的,一心等着跟从小就定有婚约的男主成亲,谁成想被人告知了假千金身份,又被奸人教唆挑拨,于是便作死地雇了杀手想要刺杀女主,想以相府嫡女的身份和男主履行婚约。 可惜,女配就是女配。 计划失败后被人当作替罪羊,被赶出相府不说,还被男主绑去了地牢,认定她与人勾结,想要严刑逼供,让她说出幕后主使。 -- 第2页 奈何女配真的只是个可怜炮灰,被狠狠折磨一番过后,最后惨死在男主剑下。 前半生风光无比,结局却落得了一张草席扔在乱葬岗,堪称作死的完美典范。 看到那的时候,唐轻歌还对这个炮灰的智商嗤之以鼻。 一睁开眼,她居然就成了唐轻歌? 老天爷要不要这么狠。 光是想起书里描写的那些折磨女配的文字,还有那把银光闪闪的利剑,唐轻歌就已经狠狠打了个冷战,简直欲哭无泪。 不行,绝对不能按照那个结局走下去。 趁着唐轻歌愣神的功夫,婢女连忙寻来了大夫,一顿诊治之后,却发现唐轻歌并无大碍。 送走了大夫,婢女看着唐轻歌惨白如纸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可要现在用些吃食?您已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唐轻歌勉强在脑袋里把思路捋顺了些,看向婢女,镇定地问:“你叫什么?我有些记不清了。” “奴婢银翘。”婢女恭敬地答。 唐轻歌用手敲了敲脑袋,装作想起来了一样,恍然道,“哦,银翘,记起来了。我爹我娘他们呢?” “老爷前些日子南下治灾,尚未回来,夫人陪着太后去观音寺礼佛半月,如今也还未归。小姐受伤的事已经派人传信过去了,不过老爷夫人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回来,嘱咐奴婢好生照料小姐。” 太好了!!! 唐轻歌面上浮出一层喜色。 趁着相府没什么人在,她必须尽快逃出这里,走的越远越好。 赶在正牌千金被找回来之前,她识趣地卷铺盖走人,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小命。 按照小说里的时间线,也就是丞相治灾回来后的不久,唐轻歌就收到了唐茉儿快要回到相府的消息,筹划着□□。 然而,既然原主的芯子换成了她,她自然不会蠢到还做出那些事自寻死路。 唐茉儿女主光环在那里,还有摄政王保驾护航,她一个小配角,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接下来的两天,唐轻歌一边好吃好喝地呆在相府,一边暗地里筹划怎么逃走。 穿到书里的第三天,唐轻歌已经尽力把日后在书中会发生的大事全都回想起来,还用时间轴仔细捋顺下来。她连期末考试复习都没这么用心过,眼下穿到这,为了活命,这几天脑细胞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唐轻歌用笔在纸上勾出一个圈,圈起眼下这个时间节点,苦恼地蹙起眉,兀自撑着脸出神。 总觉着有些什么重要的事儿,她还没想起来。 此时,银翘拿着斗笠进来,“小姐,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 “谢谢,”唐轻歌接过斗笠带上,习惯性地道了声谢,“我们走吧。” 银翘一怔,看着她一如往日的娇艳容颜,神情惶恐地跟上去。 自从小姐清醒过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容貌虽没有变化,但性子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端庄知礼,变得更跳脱活泼了,还比从前更好相处了。 就是整日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做女红不弹琴,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不仅如此,平日总是挂在嘴边的摄政王殿下,自受伤醒来之后,也再没听小姐听起。 不管如何变了,总归是变好了。 银翘按下心底的疑惑,侍候唐轻歌上了马车。 “小姐,我们去哪?”银翘问。 “最大的首饰铺子,我想添置些新的簪子手镯了。” 她要趁这几日多买些金银细软,以防日后逃跑时没钱了,还可以拿去当铺当了还钱。 闻言,银翘彻底松下口气。 唐轻歌好笑地抬眼看这个小婢女,“你这么紧张作甚?” 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也有了几分熟悉。 银翘也不过才豆蔻年华,比真实年龄的唐轻歌还要小上好几岁,唐轻歌这几天无聊时,便时不时逗逗这个小丫头解闷,好玩的很。 银翘诚实地答:“奴婢怕您再去找摄政王殿下。” 一听见那几个字,唐轻歌浑身猛地一颤,杏眼睁大,难以置信道:“我平白无故找他做什么?” 嫌自己命太长了?? 银翘一字不落地背着之前她亲口说出的话,“以前小姐您时常带些吃食去摄政王府中,奴婢便以为这次也是。您先前说,您与摄政王殿下自小定下婚约,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自该多照顾殿下几分。” 小姐从前一心扑在摄政王身上,回回登门时,连人家一面都见不到,送去的吃食恐怕也被尽数倒了去。 银翘将这一段话隐了去。 嚯,顶着个未婚妻的名头,上赶子倒贴人家,难怪人家喜欢女主。 一提到摄政王几个字,唐轻歌的太阳穴就止不住的疼,警告她:“以后不准再提起他。” 跟他有婚约的又不是她,她惜命的很,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见她神色不是以往提起心上人时的女儿家露出的羞怯,而是极度明显的不悦,银翘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再多说话。 车厢内一片暖香萦绕,唐轻歌撩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看去。 市集一片繁华,小贩们在摊位前吆喝着,三三两两带着斗笠的女郎们聚在脂粉摊子前,笑语嫣然,当真是门庭若市,热闹的很。 原著是架空历史,天下呈三国鼎立之势,三国分别为,燕国,宣国,与洛斯小国。 -- 第3页 其中最为强势的要数燕国,其次便是宣国,国力最弱的则是洛斯国。 宣国的皇帝并无治国大才,因此书里的男主角宣钰,宣国的摄政王,几乎在朝中称得上大权在握。 宣国的繁荣昌盛,能与燕国抗衡至今,大半是宣钰的功劳。 怪不得让原主不惜找人杀了女主也要跟他成婚,不久之后宣国永仪帝病逝,摄政王宣钰即位,她这身份这就是妥妥的未来皇后啊。 而原主,就这么完美的和后位失之交臂。 唐轻歌长长叹息一声。 其实,如果能混个皇后当当,倒也不错?当皇后是个什么滋味,她倒是想试试看... 马车稳稳地停在铺子前,马夫俯下腰,等着唐轻歌踩着他下马车,谁承想,她提起裙子,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直接身手矫健地跳了下去。 马夫看愣了,银翘也被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喊出声:“小姐!” 这么矮的高度,还要个人做脚凳,淑女是淑女,实际上麻烦又矫情。 她本来就是个假千金,过些日子就会真相大白,何必还要用大家闺秀的那一套束缚自己,给别人作秀。 唐轻歌头也没回地进了铺子。 银翘这一声没叫住唐轻歌,反而惊动了对面酒楼里的人。 酒楼二楼一间包厢的窗开着,几个年轻男子正在包厢里饮酒,其中两名男子正好在窗前议事,恰巧将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 女郎身姿窈窕,纤腰盈盈一握,身上是大户人家的打扮,带着斗笠,虽瞧不见脸,也能猜出那必是个极为貌美的女子,刚刚却做出了那等举动,瞧着并不端庄温雅,却偏偏让人觉得随性畅快,洒脱的很。 其中一个男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唐轻歌的背影消失在铺子门口,一双桃花眼眯起,模样极为风流倜傥。 见瞧不见人了,齐昭悻悻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却见他的目光也落在那铺子门口。 齐昭了然一笑,明知故问道:“宣兄可是也瞧见了刚才那场景?” 宣钰知晓他是明知故问,没答他的话,端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齐昭兴致不减,继续自顾自地回味道:“那女郎当真身姿曼妙,瞧着是大户人家出身,人看上去倒是欢脱随性的很,不似闺阁里那些大家闺秀沉闷无趣,着实有趣,也不知是哪家小姐。” 齐昭一边说着,一边眯眼打量着铺子门口的马车,瞧见马车上的标志,他猛然顿住。 那不是..丞相府的马车吗? 那刚刚那人便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女,唐轻歌? 齐昭之前曾在宫宴上见过唐轻歌。 除了颜色极好,称得上宣国第一美人这个名头的那张脸蛋让人为人称道。 余下的印象,便全是他在摄政王府中与宣钰议事时,下人常常来禀报,相府嫡小姐又来送东西了。 性子寡淡又规矩的美人,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讨好她的未来夫君。 今日一瞧怎还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陈子昭满腹疑窦,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宣钰的神色。 宣钰不喜唐轻歌,身边人都知晓,只有唐轻歌一人不知。 她送来那些东西,宣钰总是瞧都没瞧上一眼,就让下人扔掉。 而她还却以为他全数收下了,送的更殷勤。 宣钰原本还在想着该如何打发她才能不伤及与丞相府的关系,她却不再过来了。 听闻她是受了些轻伤,想必是因为受伤了才没过来。 如今眼下一看,她既是身子大好,又有闲心逛上了铺子,却有些日子没再来王府。 想必是识趣了。 宣钰抬眼迎上陈子昭打量的目光,语气平静淡漠,像是在谈及一个陌生人,而不是他未来的夫人。 “她如此识趣,给我省去不少麻烦,甚好。” 第2章 初遇 “从这排,到最右面的那些,全部…… “从这排,到最右面的那些,全部给我包起来。” 铺子里,唐轻歌潇洒地用手一指,眼都不眨地买了一堆。 掌柜一张老脸乐开了花,忙不迭地去给她都包起来。 爽啊,看来穿到书里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让她体会到了一把有钱人的快乐。 唐轻歌一掷千金,被掌柜殷勤地送出门口,银翘捧着大包小包跟在她身后。 刚一出铺子,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一匹脱了疆的高大骏马此时像是疯了一般在街上横冲直撞,撞倒了不少摊位,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路两旁的行人惊慌失措地往两边躲避起来,刚刚还熙熙攘攘的路上一瞬间空荡下来。 唐轻歌拧了拧眉,视线忽然落在路的中央。 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孤零零地跌倒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 眼见那匹马飞驰而来,却无人敢上前搭救。 身旁的银翘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唐轻歌冲了上去,护住了那孩子。 银翘惊慌地大喊出声:“小姐!” 唐轻歌拉起孩子就要跑,奈何孩子被吓傻了,只得瘫坐在地上,怎么也拽不起来。 眼看着那马蹄越来越近,唐轻歌知道跑不成了,索性转过身,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背对着奔驰而来的马。 踩死她可以,千万不要踩她的脸!! 好不容易穿到一张这么好看的脸上,她还没活够呢。 -- 第4页 耳畔的马蹄声更近了,带着呼啸而来的风声,像是一步一步踩在她心上,唐轻歌终于认命地闭上眼。 突然,一声马嘶声冲破天际。 一股剧烈的风刮过,唐轻歌头上的斗笠都被掀了起来,滚落在几米外。 一头青丝被风吹的糊住了大半的脸,预想中的粉身碎骨般的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唐轻歌鼓起勇气睁开眼,就见马蹄高高地扬起,然后猛地向后退了半米,停在那里,马上凭空出现的人已经死死扼住了缰绳,再无法让它向前一步。 唐轻歌全身的劲一下子都卸了,双腿止不住地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澄亮的杏眼也失了焦距。 马上的人将马控制好,翻身下马,走到唐轻歌面前。 他身材高大颀长,一身干净华贵的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一块莹白的,色泽极好的玉佩,像是翩翩书生一般的温润气质。 唐轻歌的视线缓缓上移。 是一张俊美非凡的脸,用芝兰玉树形容亦不为过,唐轻歌来到书中之后见到的最好看的人。 他乌黑的眸中看似温和,却如深潭一般深不见底。 唐轻歌恨恨地瞪着他,甚至想扬起手来抽他一巴掌,却只能因为手使不上力气作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刚刚的恐惧,开口喝道:“有你这么骑马的吗?” 她声线娇软动听,如江南女子一般的音调,此时还因为恐惧染着几分颤音,起不到丝毫的震慑威力,反而更惹人怜惜。 然她自己并不自知。 唐轻歌上下打量着男人的气质和装束,看上去多半是个皇亲贵胄,得罪不起。 吼了他一句之后,男人没说话,她的理智也终于回笼,没再敢继续跟他计较,把怀里的孩子扶了起来。 此时,一个朴素打扮的妇人冲过来,抱起了孩子,含着泪向唐轻歌道谢,“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她又抱着孩子向男人下跪连连道谢:“多谢这位贵人出手相救。” 唐轻歌搀起她,柔声叮嘱道:“下次仔细着些,别让孩子乱跑。” 妇人抱着孩子走了,道两旁的人群中传来阵阵议论声。 唐轻歌还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就见银翘冲了上来,确认她没受伤之后,银翘朝对面的男人跪下来行礼,极为谦卑恭敬。 “多谢摄政王殿下搭救我家小姐。” 唐轻歌愣了。 旁边的人们此刻也不再讨论,全部俯下身去,齐刷刷的恭敬声音响起。 “拜见摄政王殿下。” 整条街一片死寂,只有两个人站着。 所有人都俯着身,她便显得更加亭亭玉立。 宣钰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竟觉得极为陌生。 她背脊挺直地站在那,乌黑的发丝飞扬在风里,五官和以前无甚差别,还是明艳至极的美丽,但眉眼间的神态却分外生动鲜活,像是换了一个人。 比起以前端庄温婉的模样,更让人移不开眼。 她眼也不眨地与他对视,更不像从前那样娇怯羞涩。 又像是根本不识得他。 宣钰并不知晓她的变化因何而来,原本一点心思都不曾放在她身上过,现下却生出了几分探究的念头。 此时此刻,唐轻歌满脑子划过的都是书里描写的那些画面。 暗无天日的地牢,日复一日的折磨,再到最后那残忍一剑。 宣钰,清风霁月,温润如玉,内里却是黑的。 一阵阵恐惧袭来,唐轻歌光是想象那些残忍的画面就已经如坠冰窖,她浑身抖成了筛子,浑身再度瘫软下来。 银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在她耳畔低声提醒:“小姐,这是摄政王殿下啊。” 唐轻歌眼前直发黑,心底忽然有些庆幸。 幸好她刚刚手软了,没真的抽他一巴掌。 万一真抽上去.....她不敢往下想。 宣钰说了句“平身”,便让周围人群都散了。 看着脸色惨白,回不过神的唐轻歌,宣钰紧盯着她的眼睛,温和开口:“半月未见,嫡小姐怎看上去像是不认识我了一般?” 假,非常的假。 银翘悄悄扯了下唐轻歌,示意她说话。对面是摄政王殿下,她一个奴婢,无法开口替她解释。 唐轻歌按下心底的惧意,咬了咬下唇,含糊道:“前些日子脑袋摔着了,有些事情记不清了。” 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向他,语气里不禁带上几分咬牙切齿。 “不过摄政王殿下,臣女自是记得清清楚楚。” 宣钰也听出来她话里有些敌对的语气,前些日子还是满腔爱意无处倾诉,今日一见竟莫名成了敌意,甚至对他避之不及。 倒是新鲜。 “若是没旁的事,臣女先告退了。”唐轻歌敷衍地行了个礼,拉上银翘就走。 她一刻都不想跟这个男人呆在一处。 她绝不会再给他一剑杀了她的机会。 她的行为失礼的很,看得宣钰身旁的侍卫都愣了。 “殿下,这嫡小姐...” 宣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笑了声。 “无妨。” 他背着手重新走进酒楼,像是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侍卫说:“去查查,丞相府近日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禀报。” -- 第5页 侍卫恭敬应道:“是,殿下。” - 次日丞相府 刚入秋的时节,微风中已掺杂了凉意,清晨时分更甚。 银翘端着早膳等在门外,满脸忧色。 从昨日市集上回来,唐轻歌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谁也不准打扰。 连饭也不吃,一直到今晨还是房门紧闭。 银翘不知她怎地了,只好端着饭在门口等着,生怕她饿着。 从昨日见到摄政王殿下,小姐就开始不对劲。 银翘在她身边,自然能感觉她抖的有多厉害,那种浓烈的恐惧,连带着都传染到她的身上。 忽然,门被打开。 唐轻歌打开门,一身雪白中衣,白皙的脸透出憔悴,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眠。 银翘心里担忧,见她不说话,她也不敢发问,打来水给她洗漱,又侍候她吃了早饭。 全程更是一言不发。 前几日唐轻歌每顿吃饭时,总是扯着银翘问这个问那个,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对一切都好奇的很,完全不顾及食不言寝不语。 银翘思来想去,只找到一个理由。 那就是,小姐终于看清摄政王不心悦于她的事实,一腔爱意付诸东流,哀莫大于心死,昨日见了一面之后,终于彻底颓废下来。 但小姐与他有婚约,哪怕是摄政王不爱小姐,日后也是要娶了小姐的,那小姐又为何如此异常。 这下一想,银翘又给自己绕蒙了。 一顿早饭,主仆二人各有心思。 唐轻歌没心思考虑身旁这小丫头到底在想什么,而是自顾自在思考。 昨天跟宣钰的见面太过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 原本她的计划是,在唐茉儿回来之前将一切打点妥帖,周密计划一番,总能找到一个偏僻的,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好好保住一条小命,再不掺和原著里即将发生的争权夺利。 只要能安稳渡日就好。到时真正的嫡小姐唐茉儿一回来,相府的人便会围着新千金转,再顾不上她这个不知道逃去哪里了的假千金。时间一久,她这个炮灰女配就会被他们忘了。 谁成想,她见到了宣钰。 他心思深沉似海,昨天那一面,唐轻歌哪怕竭力克制着恐惧,神色中露出的纰漏也太多。 恐怕他心里已经开始起疑,近日就会让人暗中调查。 时间一久,他什么都查不到,疑窦只会更深,到时她的逃跑计划则会难上加难。 之前原主唐轻歌已经做出了阻挠唐茉儿回京的小动作,这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 宣钰早晚会查到那些,哪怕唐轻歌不按照书中的轨迹走下去,不雇凶杀人,她与唐茉儿和宣钰的仇也早就已经结下了。 若是他有心抓她,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她捉回来。 想要安稳度日,恐怕是不可能。 况且,昨日宣钰看她的那一眼,包含的意味太多。 审视,探究,甚至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兴趣。 唐轻歌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可她担不起那个后果。 逃离相府之后,她只是一个孤女,没权没势,而他是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唐茉儿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嫡女。 哪怕任何一个人找到了她,要她的命,她也不得不给。 这不是她想要看见的结局。 这里不是现代,她的力量太有限,想要靠自己活命,完全是天方夜谭。 只有攀附着比他们更强大的势力,她才有可能活下来,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而原著里,能够与宣钰抗衡的,唯有一人。 反派男二,燕骥,也是燕国未来的皇帝。 燕骥是与宣钰全然不同的人。 宣钰面上温润谦和,实际手段狡诈凌厉。 而燕骥,性子阴郁暴虐,杀人如麻,手腕狠绝,一路踩着尸骨登上皇位,离一统天下只有一步之遥。 那一步,是他为了唐茉儿退的。 燕骥有一年遭人追杀,不幸坠崖,失了记忆,被牙子带到宣国,成了一个卑贱的奴隶。 那时,唐茉儿刚刚回京,善心大发地救下他,让他逃了一死劫。 日后,他恢复记忆后回燕国夺权,成了皇帝,原本可以攻打宣国,拿下这天下,却因为记着唐茉儿先前的那份恩情,让百万大军在两国边境退后一步,终究还是留给宣国一隅之地。 燕骥或许表面冷漠狠戾,但他却重情。 若是,她去截了这个胡呢? 在原著女主唐茉儿的手下,抢下这份恩情。 这样日后有一天,她就算被宣钰抓走,他会不会念着这份恩情,也救她一命? 第3章 救人 唐轻歌心里回忆着着原著里的那些…… 唐轻歌在心里回忆着着原著里的那些重要的时间节点,眼下恐怕便是燕骥坠崖失忆,流浪到宣国的那段时日。 唐轻歌沉吟片刻,开口对银翘说:“银翘,你去找个负责府上日常采买的下人,让他每日盯着市集,若是听说有牙子来到宣国贩卖奴隶,立刻来告诉我。” 银翘不知她是何用意,见她神情严肃,只好赶忙应下。 唐轻歌又嘱咐道:“事情做的隐秘些,别弄出太大动静来。” 趁着宣钰尚未加深警惕时,她必须尽快先下手为强。 -- 第6页 银翘办事利索,没过两日,就来了消息。 她匆匆进来禀告:“小姐,今日有一洛斯国贩子带了一车奴隶进城,此刻正在市集口那呢。” 唐轻歌面色一喜,“去寻辆普通马车来,再带上一个小厮,我们从府中后门走。” 趁着银翘去寻马车的间隙,唐轻歌换上前些天就让银翘备好的男式长袍,束起一头青丝,刻意将眉描的浓些,把肤色化深了点,盖住娇嫩莹白的皮肤,让自己看着更像男身。 一番打扮之后,镜中俨然是一个公子模样,与平日柔弱秀美的女郎判若两人,若是不细瞧,便会只以为她是个有些女相的俊秀少年郎。 银翘出去一趟回来时,看见屋里的人成了个翩翩公子,也吓了一跳,磕巴起来,“小姐,你这是....” 唐轻歌没时间解释太多,只能牵住她匆匆往外走,“不能耽搁了,我们快走。” 要是晚了,燕骥被人带走了可怎么办。 不久,一辆马车从丞相府后门缓缓驶离,一路到了市集口。 市集比往常要热闹些,或许就是因为洛斯国商人的到来。 买卖奴隶是非常常见的,只要给够了银子,就能痛快地从商人手里把人带走。 这些奴隶多是贱籍,战俘,或是流民。 低廉劳动力,自古以来就是受人欢迎的。 整整一车的人,东倒西歪的,有人靠在一边,神色萎靡颓唐,也有人歪躺在地上。 无一不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唐轻歌掀起帘子,眯起眼细细打量那群人,终于,她的视线停在一处。 她没下车,只是喊了那商人一声,那领头的洛斯商人颇有眼力见儿,一下子就瞧出唐轻歌是个富贵的,便立马抛下旁边的升斗小民,毕恭毕敬地来到马车边,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语:“公子,您瞧上哪个啦?” 唐轻歌抬手一指,“靠在那的那个,带过来我看看。” 立刻有小厮将人抬了过来。 那人气息微弱,满脸覆着血污,看不清面容,但光是瞧着轮廓身材,在那一群人里倒是鹤立鸡群。 其余的人皆是佝偻着腰,唯独他,身材宽厚挺拔,饶是虚弱地倚靠在那,背脊也是挺直的,看着就是一副硬骨头。 唐轻歌从袖口掏出一副帕子,动作轻柔地拭去他眼周的污垢。 原著里写过,燕骥的眼下有一处红色泪痣,许是因为他杀过太多了人,那泪痣便也吸饱了血,染得鲜红。 若有那痣,那她便没找错人。 唐轻歌的动作轻柔又缓慢,拿着帕子的手也微不可见地颤抖。 终于,没了泥垢的掩盖,他深邃的眉眼尽数显露出来。 左眼眼尾下,一颗鲜红细小的泪痣,重见天日。 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下,那泪痣便显得越发妖冶危险。 唐轻歌心底的巨石刹那间落了下来。 是他。 他似乎也察觉了面上传来的柔弱触感,带着一股女儿家的馨香,充斥在他鼻间,取代了原本萦绕不散的血腥气。 浓密的睫毛抖了抖,没了血污的阻碍,他措不及防地睁开眼,却撞进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眸中。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怔怔地盯了她几秒,便疲惫地再度阖上。 没料到他会突然睁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唐轻歌也愣了一下。 原著里用来描写他的“谪仙之姿”当真没用错。 剑眉星目,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鼻梁高挺,哪怕眼下如此狼狈不堪,甚至失了从前的记忆,他仍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场。 只是,那双眼太过冷漠阴郁了,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唐轻歌都觉得浑身如坠冰窖。 他看着比宣钰更可怖。 一瞬间,唐轻歌甚至想打退堂鼓了。 她怎么觉着,她还没出龙潭就又进了虎穴呢.... 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活命,总得豁出去搏一搏。 唐轻歌心一横,对着洛斯商人说:“人我要了。银翘,给钱。” 一气呵成地买完人,唐轻歌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将人安置下来,又让银翘去医馆寻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包扎完,摸着白须连连感叹,“这小子倒是命硬。伤成这样竟也能活下来。” 大夫所言绝非夸张,刚刚他包扎之时,唐轻歌就瞧见了他身上数不清的伤和疤。 刀伤,箭伤,有化脓的伤口,还有盘踞在他背部的可怖疤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唐轻歌看着都疼。 书中曾经一笔带过的,这个大反派从前受过的苦难,此刻已经生动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唐轻歌心情复杂地送走了大夫,又差了银翘去医馆拿药。 客栈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唐轻歌去打了盆清水,坐在床边,拿了条帕子沾水,一点点将他身上其余的泥污尽数擦去。 隔着帕子,唐轻歌似乎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疤痕处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人心惊。 不知不觉的,唐轻歌手下动作越发柔和。 虽说是利用他,但若他日后当真能回报这份恩情,她当下多尽心些也无妨。 如此想着,唐轻歌便给自己的心软怜悯找了个好借口。 下一刻,床上的人似乎要转醒。 -- 第7页 唐轻歌停下手里的动作,还未来得及看他醒没醒,就被一只宽厚的大手狠狠攥住了脖子。 一下子被剥夺了呼吸,唐轻歌眼睛瞬间睁大。 床上那个刚刚还赢弱无比的男人像是本能反应一般,睁眼的瞬间便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白皙,纤弱,似乎一掐就会断掉。 唐轻歌无力地用手扒着,试图挣脱开,对比起男人的力量缺如蚂蚁撼树,不自量力。 男人的瞳孔乌黑阴沉,死死地盯着她,里头藏匿着无尽的暴虐汹涌。 肺部的稀薄感越来越强,唐轻歌心底悔不当初。 她为什么要招惹他啊?哪怕是虎落平阳,也足够置她于死地。 被掐死还不如被剑捅死呢。 唐轻歌的眼泪因为生理疼痛和心里委屈止不住地往下掉,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却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 强烈的窒息感让唐轻歌苦不堪言。她哭的眼角都红了,说不出话,漂亮的脸皱成一团。 燕骥看着她哭红了的眼,猛然找回了集市口那段短暂的记忆。 她的一双杏眼亮得灼人,手里的帕子又暖又香,擦净了他脸上的血。 她不会伤他。 得到这个认知,燕骥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他一松手,新鲜的氧气再度灌入肺部。 唐轻歌像是从地狱里被一下子拽了回来,使劲大口呼吸着,又止不住低咳了几声,脖颈处火辣辣的疼。 这是唐轻歌第二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越是贴近死亡,生的欲望便越强烈。 第4章 恩将仇报 唐轻歌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狼…… 唐轻歌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狼狈地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兀自喝下。 温热的水划过喉咙处,短暂地缓解了脖颈灼热的痛感,也让唐轻歌满腹委屈平复了些。 燕骥也在打量着她。 身上并不合身的男装,刚刚手下传来的过分柔嫩的肌肤触感,精致娇柔的五官,她显然是名女扮男装的女子。 他不认识她,也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脑中一片混沌,燕骥连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半分都想不起来。 他厌恶极了这种感觉。 无力的,任人宰割的感觉。 他阖上眼,强迫自己回想,眉头越蹙越紧。 越是努力,就越是无济于事。 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有颜色的记忆,便是睁开眼时,她灿若星辰的眸子。 唐轻歌隔着两米距离观察他的神色。 看这反应,确实是彻底失忆了。 虽说他刚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举动让唐轻歌刚刚十分气恼,但转念一想,她也是为了利用他才出手相救,说到底没那么高尚,不是纯粹的好心。 本身她就是带着讨好的目的来的,就算他差点把她掐死,为了今后,她哪怕不要脸面,也得博好感,好声好气把这条金大腿抱得牢牢的。 唐轻歌酝酿着情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处疼的厉害?” 她的声音还哑着,不复先前的娇柔悦耳,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关心,好似刚刚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般。 燕骥看向她,乌黑的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审视和冷冽。 哪怕是失忆,他身上散发的低气压也骇人的很,像是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的魔鬼。 他对她的讨好视若无睹,目光里没有一点温度。 唐轻歌只好自顾自说下去,“我叫唐轻歌,轻快的轻,诗歌的歌。” 她介绍的十分清楚明白,就是希望他能对这个名字留下印象。 日后听见这名字,千万记得高抬贵手救她一把。 男人仍是毫无反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唐轻歌也不急于此时,眼下他失了记忆,情绪恐怕会更加阴晴不定,原著里并没详细描写他是如何恢复记忆的,按照他回燕国夺权的日子算来,顶多半年。 只要好好利用这段时日在他面前刷好感,不惹恼他,让他平安回去,按照原著里他报答唐茉儿来看,她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会达成的,安生日子就离她不再遥远。 瞧着他遍布伤痕,紧握成拳的双手,唐轻歌强压着惧意,跟他继续解释道:“你脑后受了伤,大夫说若是有些事记不得了也不稀奇。” 他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里的戒备却不曾减轻。 唐轻歌拾起桌上放着的铜牌,是刚刚给他包扎时,衣服里掉出来的。 不是什么好的材质,也就没被人抢了去。 她拿着铜牌走向塌边,怕他再一言不合就掐她,唐轻歌便刻意保持了些距离。 她伸长柔荑递给她,语调轻柔,“是我救下了你,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我会尽力护你周全,这牌子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上头既刻了个骥字,往后我便唤你阿骥。” 她说这番话时,目光坦荡,不像是在说谎。 明明是个娇弱的女郎,对这个比她看上去强大百倍的男人说出这句“我会尽力护你周全”时,像是男子对相爱之人的承诺,语气温柔且坚定,竟奇异地抚平了燕骥心底的恐慌和茫然。 或许是因为,她是他失去记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的世界一片空白时,她的出现便填上了几道色彩。 -- 第8页 冷硬无缝的心里,竟也生出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依赖。 燕骥眼中的寒意消散了些,终于抬手接过那铜牌。 铜牌的触感十分陈旧,材质也不好,古朴的花纹盘踞而上,中间果真刻了一个骥字。 他沉默地盯着那个骥字,却依然什么都记不起来。 知道他一时半会记不起来自己是谁,唐轻歌紧张的情绪也缓解了几分。 此时,银翘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刚熬好的汤药。 男人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去。 银翘措不及防地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了一跳,手里的药差不点都给洒了。 生怕她真给洒了,唐轻歌连忙把碗接了过去。 银翘也看见了她脖子上骇人的青紫,凌乱的领口,青丝也有些散乱下来,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她皮肤娇嫩,那指痕便越发明显,裸露在外的肌肤此刻已经面目全非。 她才离开小姐这么一会儿,怎么就伤成这样了? 银翘吓得声音里都染上哭腔,“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奴婢现在再去把大夫找来!” 看着她眼泪跟珠子似的成串掉下来,眼里的担心做不得假。 来到书里的世界这些天,唐轻歌在府里没见到她那所谓的爹娘,只有银翘这丫头整日陪在她身边,是唯一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唐轻歌心里一暖,用帕子给她拭去眼泪,安慰道:“我没事,就是看着吓人了点,你去吩咐店小二熬些粥送来,要清淡些的。” 她嘴角挂着笑容,面上丝毫不见阴霾,银翘的心总算松了一些。 她不安地扫了一眼塌上的人,没走,唐轻歌明白她的顾虑,笑了笑,把她往门外推,“放心去吧,我不会有事。” 银翘离开后,唐轻歌端着药走过去,软声道:“先将药喝了吧。” 燕骥盯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没动。 唐轻歌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哪怕他失了记忆,骨子里的防备也丝毫没有减轻。 毕竟是未来的帝王,他从小冷血冷情,能在各种算计暗杀里活下来,已是不易。 这样的人,很难得到他的心,可一旦得到了,就会是全部。 唐轻歌垂睫看着那碗药,咬了咬唇,只好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 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来,直接麻痹了她的味蕾,唐轻歌痛苦地皱起眉,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 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呕出来。 直到把药完全咽下去,那股子苦味也没散去,唐轻歌的眸中都泛出些水光。 她吸了吸鼻子,将药往前递了递,撇开眼没看他,闷声说:“没毒,喝吧。” 燕骥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那一丁点委屈和怨气,又抬眼看了看她。 她脖颈处瞧着骇人,像是一块备受摧残的美玉,还有刚刚喝药时艰难又痛苦的模样,娇气的不行。 此刻她特意隔出了些距离,垂着眸不看他。 因为他的恩将仇报而生的惧意,还有因他的怀疑而生的委屈和恼火,分明都写在了脸上。 可惜,他的面色却仍然没有任何波动。 唐轻歌在心底长叹口气,心想:这狗男人真的难搞。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她又如此安慰道。 燕骥抬起手就要接过药,她却突然猛地收回手。 唐轻歌余光瞟到了他手臂上裂开的伤口,白色布条里又隐隐渗出了些血迹。 她急声道:“你别乱动,伤口又要裂开了。” 燕骥停住动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仍然没什么表情,就好像伤成这样的不是他一般。 重伤成这样还能差点掐死她,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副感觉不到疼的样子,唐轻歌心底倒真是有点佩服了。 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坐到床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我来喂你吧。” 他冷声拒绝:“不用。” 燕骥又要抬起手接过药,却被唐轻歌挡开了。 他的目光骤然冷下来。 只见她护着药碗,往后缩了缩,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着,却偏偏敢抵抗他,“你自己喝药的话,伤口又裂开,大夫前脚刚走,等下又得将人请回来。也不能这样麻烦人家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都快要听不见,可燕骥还是听了个清楚。 可他却又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伸手夺过她手里的药,一下子喝了个干净。 已经猜到他会这样,唐轻歌也没太失望。 她也没真的打算给他喂药,以前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刚一见面如果她就太过殷勤,也容易惹人起疑。 起初给他心里留下心善,以德报怨的印象就够了,至于满心爱意,得留到后面再演。 总得循序渐进,一步步来。 没一会儿,店小二就送来了清粥小菜,唐轻歌也很是识趣地先都吃了几口,以身试毒,他这才放心地都吃了。 陪着他用完饭,外面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她不能留的太晚,更何况她今日是偷偷离的府。 丞相府人多口杂,保不准就有谁的眼线,她得谨慎着些。 唐轻歌拿起斗笠带上,转头对他说:“我得回府了,有空便来看你。若是有急事,你便让店小二找人给丞相府送信,我会过来。” -- 第9页 他靠在塌上没答话,唐轻歌也没指望他能说出点什么。 她抬脚往门外走,正要推门出去,又忽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 她蹙眉叮嘱道:“伤口这几日切忌沾水。就算你也要走,也要等这一身的伤养好再走。” 留下这句话,她便推门而出。 银翘就在门口等着,一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 那店小二也候在门口,唐轻歌从袖口里掏出银子递给他,微笑道:“小哥,这几日麻烦你多照顾一下这间房里的病人。他伤的重,每日多做些补身体的吃食送去,若是银两不过,我下次来时再给你。还有,他生着病,脾气有些不大好,劳你多担待些。” 店小二惶恐地接过银钱,掂了掂里面的重量,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公子您放心,我绝对把人给您伺候的好好的。” 谈话的声音并不大,屋里的人却清晰地听见了全部。 燕骥望着那扇门,目光晦暗幽深。 他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如此。 可他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根本无从推测,门外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对他别有所图。 他没了记忆,又满身是伤,根本无处可去,眼下恐怕也要被迫留在这一段时日。 且先慢慢观察着她,再看她究竟是否在他身上另有所图。 第5章 大鱼上钩 前几日偷偷溜出府次数太多,…… 前几日偷偷溜出府次数太多,唐轻歌生怕让宣钰那边注意到,打草惊蛇,今日便没再打算出门。 燕骥如今已经在她手里,有了唯一的有力筹码,唐轻歌的心底也算有了些底气。 今日,她一觉睡到正午才醒,用完午膳之后便在院子里,喝喝茶,散散步,最后又躺在院里的藤椅上,闭目小憩一会。 看着像是睡着了,实际唐轻歌的脑子里一刻也没歇着。 她还需要更完善自己的跑路计划。 昨晚她细细研究了地图,已经大概确定下来逃跑路线。 她要带着燕骥去宜州城。 宜州城坐落在宣国西南方向,与京城距离不远,考虑着燕骥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承受过长时间的车马劳顿,她根本无法带他跑的太远。 其次,宜州城人口众多,方便藏身,又地处贸易口,离燕国边境不远,届时燕骥手下的人寻来,带他回燕国也会更加安全。 到时如果相府有人来追,她再故意留下些痕迹,引着人朝相反方向的苍城追。 只不过,全盘计划中存在的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宣钰。 他是原著的男主,宣国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心思缜密聪敏无需多说,唐轻歌做的这些伎俩,能骗得过别人,却不见得能骗得过他。 如果她不是知晓书的走向和结局,是绝对玩不过他的。 要是想成功带着燕骥逃走,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彻底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分心,再顾不上她这。 设计刺杀唐茉儿这种蠢办法,她绝不可能再用。 眼下唐茉儿恐怕早就被他暗地里保护起来,这也是为何那次刺杀失败的原因。 没办法在原著女主角身上做功夫,就得另寻他法。 思及此,唐轻歌又是长叹口气,只觉得前路未卜。 同样都是穿书,她也太倒霉了点。 人家和书里男主角甜甜蜜蜜撒狗粮恋爱,她整天算计着怎么活命。 这时,银翘匆匆走过来,打断了唐轻歌的思绪。 “小姐,苏姨娘来看你了。” 唐轻歌陡然睁开眼,一下子没想起来这号人物,“苏姨娘?” 银翘答:“苏姨娘说,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生怕过了病气给小姐,这几日身子好了,才赶忙过来看望小姐。” 在记忆里搜索几秒后,唐轻歌懊恼地一拍脑袋。 她怎么把这号重要人物给忘了。 苏姨娘,闺名苏婉,也是当朝丞相府里的唯一一位姨娘,丞相府后院清净,丞相也并不沉迷女色,因此妾室也只有这一位,还是当年随着丞相夫人一同入府的陪嫁丫鬟。 虽然入府有些年头,苏婉膝下却并无子女。 原著里,撺掇唐轻歌对唐茉儿动手的,便是这一位。 原著里的唐轻歌身处闺阁,能得知远在数千里外的唐茉儿的消息,便是从苏姨娘嘴里听说的。 原主唐轻歌是妥妥的大家闺秀,对朝堂宅院里的算计一无所知,哪里会深想,这位同样被困于丞相府的一介妇人,又是哪里来的本事知道哪些。 她同样不知道,她与苏姨娘同是被别人当了棋子。 那幕后主使便是当朝宣国的佳贤皇后。 佳贤皇后膝下育有一子,名为宣齐,宣齐今年刚满五岁,自小体弱多病,没有帝王之相,不过两年便会夭折。 因此,当朝皇帝驾崩时,满朝上下只有摄政王宣钰,是最名正言顺,可以继承皇位之人。 佳贤皇后却不愿认命,搜罗天下所有珍贵的药材,寻来各地名医诊治,一直坚信自己的儿子总会康复,然后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而摄政王宣钰,就是通向皇位的最大阻碍。 佳贤皇后是镇北将军之女,身后家族势力不小,原著里宣钰也是废了很多心力,才得以将权力全部收复到自己手中。 唐轻歌和宣钰的婚事是先皇定下的。 -- 第10页 早在佳贤皇后还是太子妃之时,掉包唐茉儿便有她的手笔。 那次的刺杀事件,便是佳贤皇后早早收买了苏姨娘,想要借唐轻歌之手铲除唐茉儿,再等唐轻歌嫁入摄政王府后,以此事威胁唐轻歌日后为她效力。 她绝不能放任丞相府与摄政王联姻,再增强他的势力。 杀手是皇后早就备好的,再以苏姨娘之口传进唐轻歌耳朵里,神不知鬼不觉便借刀杀人。 皇后打了一手好算盘,却害得什么也不知道的唐轻歌白白顶了罪。 可惜,她这次必须得失败了。 一计浮上心头。 唐轻歌扬了扬嘴角,眼中笑意诡谲莫测,“去,快快请姨娘进来。” - 没一会,一美艳妇人便跟在银翘身后进了院子。 妇人容貌美艳,保养得宜,看不出什么皱纹。身段也婀娜妩媚,只不过一瞧便能看出,她这相貌绝不是当家主母。 苏婉一抬眼便看见唐轻歌端坐在院里的石桌前,慢条斯理地在沏茶。 她今日穿了身海棠色对襟襦裙,上头绣着大朵娇艳富贵的海棠花,暗红色的薄纱随着风扬起,如天边朦胧美好的晚霞般炫目。 她明明只露出个沉静柔和的侧脸,便已让整座院里的花都失了色。 苏婉看愣了,心中不禁感叹:哪怕是个冒牌的嫡小姐,顶着京中一等一的容貌气度,日后就算离了府,也不愁好日子过。 到底是丞相府娇养了十几年的大小姐,府外头那真千金,怕是也及不上她。 只不过,就是蠢了些。 苏婉回过神,扭着纤腰走过去,端着笑俯了个礼,“妾身见过嫡小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轻歌虚扶下她,语气关怀道:“姨娘身子可是大好了?” 苏婉也笑,“妾身已无大碍,前些日子怕过了病气,这才没过来看望小姐。” 几句寒暄过后,唐轻歌能猜到苏婉的来意,便特意开口支开银翘,“银翘,你去厨房盯着,那银耳羹别让他们熬过了时候,好了便端来。” “是,小姐。”银翘行了个礼便离开。 院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茶沏好了,冒着滚滚热气,唐轻歌递给她一杯,笑道:“姨娘来尝尝这茶。” 苏婉将茶杯接过,又放回桌上,佯装嗔怪道:“小姐怎如今还有心思喝茶?” “姨娘这是何意?” 苏婉深叹口气,压低音量道:“小姐莫不是忘了,府外那唐茉儿,可就快要回京了。” “小姐是妾身自幼看着长大的,丞相府娇养了十几年,就算是没了那层血缘关系,妾身也将小姐当成亲生女儿待。可老爷夫人,他们不同。若是那唐茉儿真的回了府,老爷夫人心中觉着亏欠,自然会千般万般地待她好,她不仅会将老爷夫人的宠爱分走,小姐一直盼着的婚约,到时候恐怕也得易主。” “妾身是替小姐忧心啊。” 苏婉说这话时,面上深深忧色,语气焦急又恳切,若是唐轻歌没看过原著,恐怕也要被她这副模样哄骗了。 只可惜,唐轻歌看过的宅斗文宫斗剧可不少。这些在她眼前,还是不太够看。 唐轻歌也做出一副紧张的样子,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无措。 “那依姨娘之见,轻歌该如何做?” 她又垂下眸,遮起眼底的阴沉,硬生生眨出几滴眼泪来,顿时染上潋滟水光。 她的神色看着恍然又迷茫,像是彻底乱了心神。 “我心悦殿下已久,自小便想嫁给他,眼下可如何是好...” 戏瘾犯了,拦也拦不住。 她想搞死摄政王,这可如何是好。 苏婉瞧着唐轻歌的神情,心底一喜,面上还是一副忧虑的模样,“小姐莫慌。妾身已经为小姐想出了个法子。” 唐轻歌疑惑抬眸,“是何?” “一不做二不休,让她无法回京便可。” 唐轻歌顿时怔然抬眸,手指不安地搅着手里的帕子,像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姨娘的意思可是要害她性命?” 苏婉抚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让人绑了她,送到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不会要她性命,小姐心善,便留她一命也无妨。只是这丞相府,可绝容不下两位嫡小姐。” 唐轻歌不出声了,像是真真在思索她这番话,细眉紧蹙起来,露出些挣扎神色。 苏婉心底松下一口气,这大小姐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耳根子软的很,说什么都信,否则先前几次教唆她阻挠唐茉儿回京也不会那般顺利。 如果她此时痛快地答应了要人性命,苏婉倒反而会起疑心。 看她现下如此动摇挣扎,苏婉的心已经踏踏实实地放了回去。 皇后这次的差事办妥,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也不愁了。 半晌,唐轻歌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声道:“那便听姨娘的吧,只是,绑匪得需找些可靠之人,万一出了岔子...” 苏婉继续不留余力地宽慰她:“小姐放心,妾身定会好好办成此事,绝不给小姐留下隐患。” 皇后的杀手,自然不会出问题。 唐轻歌抿了口茶,像是在缓解心底的紧张不安,她思索片刻,又看向苏婉,“姨娘若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可否让轻歌见上一面,如此轻歌便可放下心来,这事关我往后半生,须得好好嘱咐一番。” -- 第11页 苏婉沉默了一下,觉得她说的也合情合理,任人要做这些事,总得谨慎些,若是拒绝了,怕是会让唐轻歌起疑。那样便会坏了皇后的大事。 想了想利弊关系,苏婉也只能应了下来,“那过两日妾身寻到了合适的人,小姐便随妾身一同去见他一面,小姐觉得稳妥便可。” 见鱼上了钩,唐轻歌终于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摘下手腕上的玉镯放到苏婉手里,感激道:“那便有劳姨娘了。” 第6章 起疑 送走了苏姨娘后,唐轻歌左思右想…… 送走了苏姨娘后,唐轻歌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晚上再去看一看燕骥。 为了安全带他离开,她连当朝皇后都算计了,总得日后从他那多得些报酬。 傍晚,唐轻歌悄悄从府中后门溜了出去,为了掩人耳目,她连银翘也没带。 一路轻车熟路地上了客栈二楼,经过一扇门前,唐轻歌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东西,还伴随着不止一人的脚步声。 她反应极快,顿时放轻了脚步,快速往燕骥的房间走,趁着那屋里的人赶不及出来查看,她立刻闪身进去,紧闭上门。 唐轻歌的心跳一阵加速,还未来得及抬头,一把冰冷的利刃便抵在了脖子上。 屋里光线昏暗,没燃蜡烛,唯一的光亮就是只有窗外透过来的莹白月光。 隔着薄薄的斗笠,黑暗又模糊的环境下,唐轻歌也看清了他那双漆黑冷冽的眸。 唐轻歌连忙摘下斗笠,低低说了句:“是我。” 她今日没穿男装,只换了身简单又方便动作的罗裙,发髻间只插着一根莹润透亮的玉簪,月光朦胧下,衬着一张白皙清透的脸像是裹了一层柔和的薄纱,愈发柔美动人。 见是她,燕骥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匕首。 她第一次来的这么晚,进来时又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燕骥探究地看向她,正欲开口发问,却见她踮起脚,突然一下凑近他。 一股清浅的馨香入鼻,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燕骥猛地一僵,下意识就要扯开她。 唐轻歌提前一步察觉他的动作,紧紧地拉住他的手臂不松开,压低声音道:“外面有人。” 燕骥的动作骤然停住,他也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门纸被戳出了一个小洞,一只眼露了出来。 燕骥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下一瞬,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覆在他的唇上。 燕骥浑身猛地绷紧,想要往后撤一步拉开她。 可她却先一步双手环上他的脖颈,不让他后退。 她合着眼,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双颊也染上绯红。 她根本不会亲人,只知道先覆上去,然后轻轻地吮吸舔舐几下,并未深入。 不痛不痒的,像是小猫在心上抓了几下,挠的人心痒。 昏暗的光线下,温热又暧昧的气息交叠在一起,缠绵又温存,连空气都烫的灼人,让人心颤。 剧烈的心跳声也交织起来,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直到门口的那双眼睛消失,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了,唐轻歌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松了下来。 她终于睁开眼,却猛地撞进他的眼底。 没有沉溺,没有意乱情迷,还是冷戾深沉的目光,像是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吻而融化半分。 唐轻歌慌乱地垂下眼,像是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怯。 实际上是为了遮住眼里的挫败。 她刚刚将计就计,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就像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在这个阴狠暴虐的大反派身上毫无作用。 书里写他根本不近女色,更别提什么动心了。 连对女主都只有报恩的想法,他的心恐怕就像千年寒池里那块又冷又硬的大石头。 不过这样也好,她又转念一想。 这样的男人不会轻易被人撩拨,也不会随便就被人勾了去。 他看着冷血冷情,却又极为重情。 他身为皇子,年幼丧母,又受尽冷眼,从没得到过一份真心的爱。 身边的人或是因为他的权力而尊他,又或是因他的嗜血狠戾而惧他。 他孤零零地坐到了最高的位子上,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能给他的,更准确地来说,她能演给他的,是他内心真正渴求的。 而他能给唐轻歌的回报也会是相当诱人的。 所以哪怕要多费点功夫在他身上,倒也算值得。 思及此,唐轻歌也不急在此时,任由他一把推开了她。 他的力道没收敛,唐轻歌被他推了一个踉跄。 她扶着桌子稳住身形,也没生气,反倒笑吟吟地盯着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燕骥没回头,又听见她语气含笑道:“我是情难自禁。” 燕骥猛地转头看向她,锐利冰冷的目光一下子扫过去。 唐轻歌一副没羞没躁的模样,忽视掉他的冷漠,一双杏眼弯成了道月牙,殷红柔软的唇上泛着水光,旖旎而艳丽。 “我今日不走了。”她说,“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留你一人在这,我放心不下。” 她说完这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这话有多暧昧,立刻慌乱地移开视线,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我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万一不明不白的出了事,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 第12页 她的解释颇为刻意多余,像是努力为关心他的行为找了个借口。 燕骥抿了抿唇,刚刚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有残余,有些灼人。 他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凌乱思绪,冷声拒绝道:“我不会有事,你走吧。”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妄想保护他不成? 唐轻歌毫不畏惧地摇摇头,在桌子旁坐下,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来,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今晚就在这,你睡吧,我不会打搅你。明日天一亮我就走。” 她又不是要跟他睡一张床,他总不至于大半夜把她丢出去吧。 唐轻歌扭过头不看他,像是真要就在这睡了。 她屏着呼吸等了片刻,没听见他有什么动作,应该是不会把她丢出去了,这才放心地阖上眼。 虽然门外的人不是冲他们来的,她也难以彻底放下心来。 燕骥的身份敏感,虽然仇家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总是住在这,到底也不安全。 他受了重伤,若是真遇上杀手,恐怕也没命活。 她可不想看见他早死。 就算在外面找个院子安置他,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 这样看下来,丞相府反倒是目前京城中最可靠安稳的地方,她那名义上的爹娘都不在家,正是个好时机。 至于如何顺理成章地劝他住进丞相府,她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他心思敏感多疑,她不敢太冒进。 整整一夜过去,外头的天光隐约亮了起来,唐轻歌也没睡着。 一是因为她胡思乱想,二是因为她的姿势实在不舒服。 椅子硬邦邦的,又没办法靠着,好几个时辰坐下来,腰酸背痛,实在折磨人。 她还故意换了几个姿势,弄出了些声响,让他知道她现在极为不舒适,想看看他会不会把她抱到床上去,果不其然。 他无动于衷,就跟这屋里压根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狗男人。 唐轻歌一边在心底悄悄地骂他,一面用手撑着脸,歪着头看这个狗男人。 该说不说,他当真是长得极好,面部线条硬朗分明,鼻梁很高,一双凤眸细长凌厉,闭着眼的时候倒是不那么让人发怵了。 身材好,她亲眼认证过的。 脾气再好些,人再好骗些,就更好了。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唐轻歌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在打架。 没一会便支撑不住,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桌边传来浅而均匀的呼吸声,塌上的人也缓缓睁开眼。 这一晚,燕骥同样一夜未眠。 他不习惯睡觉时有人在身边,身体的本能会不自觉地警惕。 她像是小孩子报复一样故意弄出的声响,他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只要一合上眼,眼前便会出现那一幕。 她毫无技巧,笨拙又青涩的吻,搅得他心烦意乱。 燕骥打心底厌恶这种感觉。 与她无关,只是厌恶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和状态。 他不自觉地转头看向她。 她换了个方向趴着睡,脸半埋在手臂里,散落的青丝落在脸庞,红唇微张,精致的眉眼透着疲色,此刻却睡得很香,姿态娇憨动人。 她是丞相府娇贵绝色的千金,才学出众,端庄知礼,与当朝摄政王定有婚约,这是燕骥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全部。 因为伤势被迫困在客栈里,他能得知的信息十分有限。 可这些都跟他眼前的这个人不一样。 明明与摄政王定有婚约,却在平白无故地在大街上捡走了他,还丝毫不在意男女之防,整日往他这里跑。 和他一起用膳时,小嘴里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聒噪的很。 还有昨日那个大胆至极的吻,没羞没躁的话,哪里像个闺阁小姐。 她的身上藏了很多的谜团,他却无从得知。 燕骥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能把所有的疑问都埋在心底。 唐轻歌睡了半个时辰,便悠悠转醒,总算是恢复了点精神。 她没急着走,慢悠悠地洗漱完,又坐下陪燕骥用了顿早饭。 客栈的糯米粥熬得香甜可口,她每次都要喝上整整一碗才罢休。 今日她却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了,往日鲜活的眉眼都看着有些蔫,细眉轻拧着,一脸乌云密布般的愁容。 燕骥余光扫她一眼,只当她是因为没休息好,没一会,却听见她柔声问:“你可愿和我回丞相府?” 她的话来的突然又莫名其妙,燕骥却意外地好像懂了。 他撩起眼看她,目光藏着审视,“为什么?” “这里不安全。你昨晚也瞧见了。”她顿了顿,像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口。 她的声音清浅柔和,“我从未见过有人受过你这样重的伤,恐怕是你失忆前遭仇家追杀,命大才侥幸活下来。若是真的有人寻仇来,几条命也不够。比起这里,丞相府自然要安全许多。” 唐轻歌的语气诚恳又直接,眉宇间还藏着深深的担忧。 她打算反其道行之。 她不是什么傻白甜的大家闺秀,也没法在他面前装纯良。 她脑子活泛,能替他想了这么多,自然是真心担忧他,这是真的,唐轻歌哪怕是要花些小心思,也都是为了他着想,既然如此,她倒不如索性明晃晃地摆到台面上说,听着也多了几分真诚。 -- 第13页 燕骥漆黑的眸紧盯着她,含着洞悉一切的锐利目光,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让人无处遁形。 唐轻歌打起十二分精神强撑着,才让自己不至于在他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饶是被他看的心底发怵,她面上也不露半分。 燕骥动也不动地盯了她半晌,忽的勾起唇轻笑一声,语气意味深长,“唐轻歌,你认识我么?” 他话一出口,唐轻歌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他明明在笑着,眼底的冷意却让她通体冰凉。 有那么一瞬,面对眼前的男人,她真的生出了惧意。 第7章 心悦 他是第一次字正腔圆地喊她的名字…… 他是第一次字正腔圆地喊她的名字,声线低沉悦耳,在寂静的夜里更加撩人心弦。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语境下,她恐怕还会有些心神荡漾。 可眼下,只有慌乱。 唐轻歌一边用指尖摩挲着杯盏,强迫自己稳下心神。 “大概猜到了一些。”她说。 这个问题,她当然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让她意外的是,他问得太突然,难不成是昨天那个吻,真的刺激到他了? 既如此,倒也不错,她可以更进一步了。 她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我曾让人去寻过那日的洛斯商人,打听你的来处。那商人说,是在来京的山路上,发现重伤昏迷的你。我猜你或许是什么江湖杀手吧,引来仇家如此痛下杀手的,总归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唐轻歌的语气平静,半真半假的话,听着倒是恳切,也与他心里的猜测不谋而合。 燕骥的视线紧缩着她,里面的疑色和探究半点没少。 他虽然目前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可也知晓自己的身份不简单,甚至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她既是都能看得清楚,又为何还要冒着风险救他,还日日无微不至地照料他? 他此刻一无所有,甚至连记忆都没了。 她想从他身上图什么? 他冷笑一声,眸中漆黑一片,凝着骇人的寒意,“说说看,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唐轻歌表情一噎,像是压根瞧不见他眼底的寒意,愉悦地弯起唇角,似乎是一直在等着他问出一句话。 她的反应倒是让燕骥愣了愣,他动了动唇,正欲说什么,却见她一下凑了过来,精致的眉眼瞬间在他眼前放大。 她眼中亮晶晶的,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问道:“你还没瞧出来吗?” 她的眼睛像是因为惊讶微微睁大了些,灼热又澄亮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眼波流转间便顾盼生辉。 燕骥呼吸一窒,又见她眉眼弯弯地笑开,脆生生地道:“阿骥,我心悦你,你难道没瞧出来吗?” 她的语气极为真挚动人,望着他的眉目间都溢满了欢喜,还有目光里流淌着的浓烈爱意,热烈得惊人。 燕骥的心却没因为她的这番直白又炽热的告白而软化半分,准确地说,他根本不信。 他的潜意识不断反复地提醒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真心爱他。 他冷嗤一声,语气讽刺,“若是我没记错,丞相府嫡小姐早与当朝摄政王定有婚约。” 唐轻歌丝毫不在乎他嘲讽的语气,点了点头,承认道:“我是与他有婚约。” 下一刻,她又语气娇俏地说出一句颇为离经叛道的话。 “可那又如何?先皇指婚,如今先皇都不在了,我不喜欢他,便不会嫁给他。” 她的话大胆又放肆,听得燕骥直皱起眉。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她突然眼前一亮,好奇道:“怎么?难道你是吃醋了?” 他蹙眉冷斥她,“胡言乱语。” “阿骥,难不成你也心悦我?” 燕骥深吸口气,跟她说话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声线冷硬,“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唐轻歌也不恼,又翘着唇角问:“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如此喜欢你?” 她盯着他,声音低柔,红唇张合着,像是山里蛊惑人的妖精,循循善诱道:“你像我昨日那样,吻我一下,我便告诉你,如何?” 燕骥彻底听不下去,毫不怜惜地大力推开她,起身走到了窗前,背对她而立。 唐轻歌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爱意瞬间消失不见。 “过几日你的伤好些了,便搬来丞相府吧,我也省得每天想法子偷溜出府了。” 她故作轻松道,“你既然能在那样凶险的追杀里活下来,想必身手极好,想要你的命的人恐怕不在少数,我的仇家也不少,我们若是日日呆在一处,说不准就负负得正了呢。” 负负得正? 什么歪理,借口找的倒是清新脱俗。 燕骥觉着好笑,又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去。” 若是搬进丞相府养伤,他打听消息就变得更困难。 他要用最短的时间找回自己的记忆,才不会处处受制于人。 丞相府或许安全,却不便他行事。 唐轻歌自然知晓他自己心里有打量。 不急,总能想到法子,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搬进去。 她微微颔首,转移了话题,“明日我不过来了,要去参加安平郡主的生辰宴。” 他没转身,也没应答。 唐轻歌知道他听见了,便起身准备离开。 -- 第14页 推开门之后,她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下一刻,便听见她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闷,又有些赌气的意味,“以后我总能证明给你看的。” 她话音一落,便匆忙离开了,也不想听见他的答复,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察觉到自己又被扰乱了心神,燕骥心头顿时涌上一股烦闷。 明明她说的那些,他连半个字都没信。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她不如面上瞧着那般温顺,也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不喜欢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转头说喜欢他这个不明来历的人? 简直可笑。 - 唐轻歌回到府里时,就瞧见银翘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小丫头为她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又碍于她的吩咐不敢声张,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看着银翘憔悴的脸色,唐轻歌心里也生出一丝愧疚。 该说不说,这个小丫头待原主是真心的好,好到唐轻歌都狠不下心利用她。 原本她都计划好了,逃出府时要怎么利用银翘甩开追兵,现下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见唐轻歌平安回来了,银翘也不多发问,眼里水汪汪的,还不忘问她用不用膳。 唐轻歌心疼又好笑,告诉她不用伺候了,赶快回去睡一觉。 银翘乖巧地摇摇头,想起另一桩重要的事,“对了小姐,明日郡主生辰宴,小姐去吗?要么还是称病回绝了吧...” “郡主?” 银翘以为唐轻歌将这些也都忘了,只好一件件的帮她回忆。 “前年的宫宴上,小姐与郡主同样为陛下准备了一副墨宝,郡主不善琴棋书画,又嫉妒小姐,不知从哪里听来,说小姐的墨宝不是出自自己之手,便吵着嚷着让小姐在大殿内再作一幅。” 唐轻歌歪躺在美人榻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银翘说,像个局外人在听戏一样。 她含糊不清地问:“然后呢?” 银翘说着,都有些气愤起来,“小姐的墨宝自然是自己所作。郡主骄纵,又素来跟小姐敌对,那次更是不依不饶,最后逼得小姐还是不得已在众人面前又作了幅画,这才没被扣上欺君之罪这么大一顶帽子。” “那日过后,小姐才学过人的名声传了出去,而郡主因受陛下宠爱,只被罚去闭门思过一日。当真是欺人太甚。” 听着银翘义愤填膺的语气,唐轻歌反倒露出个笑来。 银翘脸一红,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说当今陛下欺人太甚,简直大逆不道。 唐轻歌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不免笑了笑,“这儿就我们二人,你还怕传到陛下耳朵里?” 银翘被她调侃得,一张圆脸更红了。 银翘的话当真勾起了唐轻歌的一些记忆。 书里,安平郡主心仪摄政王,所以才在前期各种对唐轻歌不对付。 因为唐轻歌顶着未来摄政王妃的头衔。 后期正主唐茉儿回来了,京中所有人的目光和火力才对准了唐茉儿。 合着她真是为唐茉儿挡了不少灾啊。 眼下这个安平郡主看她这么不顺眼,生辰宴上指不定备着什么厚礼款待她。 原本唐轻歌是不打算去的。 她没有原主的全部记忆,万一露出什么马脚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听银翘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下来,她倒反而跃跃欲试起来,“你去库房里挑件合适的礼物来,明日随我一起去。”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对于宣钰这种她搞不过的人,她可以躲。 可安平郡主这种小角色,同为炮灰女配,唐轻歌还能被她牵制住不成? 她们会算计,她就不会? 想弄死她,就得先做好被她弄死的准备。 既然别人已经准备好了要捅她的刀,她也不必再躲躲藏藏。 索性直接迎上去。 比一比,谁更快,谁更狠。 第8章 生辰宴 安平郡主生辰宴的地点设在鹿岭…… 安平郡主生辰宴的地点设在鹿岭山上。 鹿岭山在京城外不远的郊外,山清水秀,风景秀美,还设有皇家猎场,是皇家子弟闲暇时围猎放松的好去处。 安平郡主最受陛下宠爱,半山腰的一座大府邸便是去年赐的。 生辰宴宴请宾客就在府中,而下午的安排则是去鹿岭山的马场中骑马围猎。 还未到时辰,府邸前已经挤满了豪华的马车,将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家公子小姐今日都细致装扮过,备的厚礼更是层出不穷,都想着向这位得宠的郡主前露个脸面,博她欢心,日后许就飞黄腾达了。 此时的宅邸内的一处园子里,安平郡主一身火红色襦裙,上头绣着精致的花纹,一头的珠钗翡翠,远瞧着,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她的身旁围着一群京中的贵女,然这群贵女们的身上衣裙颜色却都是偏素净寡淡,便衬得最中间的安平郡主格外的张扬艳丽。 京中谁不知郡主最喜穿红色衣裳,今日她的生辰宴,谁又敢不长眼睛,穿相似的颜色冲撞了她。 一群贵女虽颜色素净,衣裳的材质和花纹却都是个顶个的名贵精致,然其中离安平郡主最近的那个女郎的打扮,略一细瞧,便能看出与其他女郎相差不少,眉眼虽清秀雅致,却依旧被淹没在人群中。 -- 第15页 此时她们正热切地讨论着自己送的生辰礼,又得时不时地恭维一番,气氛看着好不热闹。 一蓝衣女郎殷勤地开口,语气羡慕:“听说陛下今年赐了郡主一匹洛斯国进贡的骏马,听我爹爹说,那马一共才送来三匹,郡主这便得了一匹,让人好生羡慕!等会可得让我们开开眼界。” 安平郡主被恭维的通体舒泰,很是大方地摆手道,“这有何难,等过两个时辰,我们便去马场去骑马围猎。” 身边一粉衣女郎娇笑着调侃:“与陛下的贺礼比起来,我送公主那夜明珠倒显得上不了台面呢。” 粉衣女郎是兵部尚书之女孔明仪,此刻她提到上不得台面几个字,目光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离安平郡主最近的那个打扮朴素的女郎身上。 “不知道江妹妹今年给郡主备了什么厚礼?可否说出来,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她的语气听着客气温婉,在场的人却都能听出她的讥讽之意。 素衣女郎名为江静妤,是顺天府丞之女,庶女出身,原本是没资格来到这里的。可谁让人家时运好,去年的花灯节上,为郡主挡下一盏不慎坠下的花灯,这才得了郡主的另眼相待。 不管如何,她的出身在这群贵女眼里总归还是上不得台面,不过偶然的机会攀附上郡主,才水涨船高罢了,小家小户出身,怎么着都是一股子穷酸气。 顿时,众人的目光里都藏着些许鄙夷,落在她身上。 江静妤脸色一白,强撑着面上温婉的笑意,心里早已经咬牙切齿,“我送了郡主一副自己亲手绣的刺绣,让姐姐们见笑了。” 蓝衣女郎顿时娇笑一声,拉长了音调重复道:“刺绣呀,妤妹妹可真是心灵手巧,连我府上的绣娘都比不过妹妹的手艺呢。” 这话的讽刺意味颇浓,话里话外的,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嘲笑她出身低微罢了。 却无人出言解围,反倒是看热闹一般看着她。 江静妤的脸色白了又白,内心恨意汹涌。 她是庶女出身,所以不配跟她们这群人站在一起,如此场面总是发生。 安平郡主自然也听出了她们的嘲讽,虽然江静妤确实救过她,但她打心底里也是没怎么瞧得上她,只不过看她心思剔透,说出的话她爱听,才让她留在身边罢了。 安平郡主摆摆手,不耐烦道:“一件贺礼罢了,什么样的稀奇珍宝我没见过,有心便好。” 见她有些烦了,旁边的贵女们连忙住了嘴,生怕惹她不快。 瞧着她们不敢多言的样子,江静妤心里又痛快了几分。 总有一天,她会坐到最高的位子上,让她们再也不敢轻视她半点。 她面上仍是温婉清秀的模样,唯唯诺诺地开口问:“轻歌姐姐还没来么?” 她话一出口,轻轻松松便将众人的心思引到了别处,有人四下张望着,在人群中搜索起那抹倩影。 没来。 那样姿色出众的人,又怎么会淹没在人群里。 安平郡主也扫过一眼,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呵,唐家大小姐还真没来,怎的还让本郡主在这候着她不成?” 刚刚无论她说什么,总会有人接话。 唯独提到唐轻歌时,四下无言。 丞相府家的嫡小姐,摄政王未来的王妃,在场的除了这个受宠的郡主,没人敢随意编排造次。 尤其是那年宫宴上,唐轻歌还让郡主都吃了瘪。 两人结了梁子,哪边都得罪不起。 四下沉默间,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前头的宫女小厮领着路,后面跟着一道倩影映入众人眼帘。 看清她一瞬,众人呼吸皆是一窒。 整座园子里,除却安平郡主身上的艳色,还多了一处。 她也是一袭红裙,薄如蝉翼的纱笼罩在外,衬得她的肤色极为白皙,身形窈窕,艳而不俗。 她的妆也上的浓烈,一双杏眸被勾勒得细长妩媚,没了从前那种端庄温婉的气质,反倒更多了几分贵气自如。 别人害怕犯的忌讳,她全然不顾。又或者说,她根本不屑。 一身红裙凸显出的姿色和气度,竟硬生生地把中间的郡主压了下去。 安平郡主将众人惊艳的目光尽收眼底,一股火气升起,气得一张俏脸都微微扭曲起来。 明明她才是主角,唐轻歌算个什么。 她忍不住那股怒火,也不顾及皇室颜面,直接开口喝道:“唐轻歌,本郡主的生辰你怎敢如此迟来?你根本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是不是?” 对着她的怒容,身旁的贵女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她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江静妤微微笑着,眼里闪着妒忌,还有一股扭曲的痛快。 唐轻歌的目光落在安平郡主身上,心里连连叹气。 这安平郡主一见,怎么才这点段位。这才刚开始就找茬了。 唐轻歌浅笑盈盈,字字珠玑道:“郡主,轻歌可是半分没迟,名帖上写的时辰,轻歌按着郡主吩咐的时间来,还有错了不成?郡主可别将这么大一顶不敬的帽子扣在轻歌头上。” 她话说得不卑不亢,她确实没迟到。其他人都怕来迟,所以都提前到了,她掐着时辰来的,自然挑不出错处。 安平郡主恨恨地瞪着她,在心底骂道: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明明以前还是一副任人拿捏的样子。 -- 第16页 安平郡主的胸口气得不停起伏,怒道:“那你为何故意穿一身红衣来,存心来膈应本郡主,该当何罪?!” 这可真是冤枉了唐轻歌。 她还真没幼稚到这种地步,存心拿一身衣裳气她。 虽说早晨银翘也劝阻过她,可唐轻歌就瞧着这身新衣裳好看。 既然她想了,那就没人能阻止。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唐轻歌表情十分无辜,“郡主误会了,轻歌确实未曾听过,宣国有郡主生辰,旁人不得穿红衣这道律法。” 过生日就自己穿红色,别人穿白色,奔丧吗? 脑子怕不是有点毛病。 唐轻歌嘴角抽了抽。 旁边的人都看愣了,唯有安平郡主浑身被气得发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一个年纪略长的嬷嬷匆匆赶过来,不知道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才让安平郡主忍下了那股火气。 安平郡主脸色铁青,艰难地吐出一句,“今日是我生辰,且先不与你计较。” 唐轻歌依旧笑吟吟的模样,气死人不偿命道:“多谢郡主宽宏大量。” 看着她的样子,安平郡主狠狠地咬紧了后槽牙,只得拂袖离开,吩咐了句:“开宴。” 随着她的离开,园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都轻松下来。 一众贵女成群结队地往宴席的地点走,都止不住地回头打量着唐轻歌。 旁人都是结伴而行,唯有她是孤身一人,却丝毫不显得凄凉。 她缓步走着,发髻间的那支流苏步摇跟着她的步伐一同摇曳生姿,像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一样悠然淡然。 她微抬着下巴,露出一截纤弱白皙的天鹅颈,明明姿态极为闲散,一股傲气油然而生。 旁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却像恍若未觉一般。 唐轻歌确实不知道她刚刚的所作所为震撼了多少人。 她认真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在心里盘算,以后她得有多少钱,才能也买下一座这样的院子。 殊不知,在身后的人眼中,她才是那道绝色的风景。 陈子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道红色的倩影,转头问身边的人:“那女子就是丞相府中的千金,轻歌小姐?” 身旁的男子了然一笑,拍了拍这位年轻的状元郎的肩膀,“唐家小姐可是京中头一份的美人,你在宜州未曾见过吧?” 陈子昂的耳根红了红,微笑答:“如此特别的女子,子昂确实从未见过。” 他确实未曾见过如此伶牙俐齿又盛气凌人的大家闺秀。 她的傲气偏偏又不令人生厌,反倒让整个人都活色生香起来。 看见陈子昂的目光,男子立马看出来他的心思,心中连连叹气。 他连忙凑到陈子昂耳边,低声说:“你初来京城,有许多事不知。这轻歌小姐可与摄政王的未婚妻,不是你我能肖想的。” 陈子昂一怔,目光暗了暗。 下一瞬,他又感激地笑了下,“子昂知晓了,多谢宋兄。” 不愧是最年轻出色的状元郎,清醒识时务,宋礼欣慰地拍拍他,“走吧,我们快些跟上去。” 陈子昂微微颔首,抬脚就要跟上去,脚下却好像踩着了什么东西。 他移开脚,只见一只精致剔透的红玉耳坠,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第9章 子昂 生辰宴上倒是没再多生出什么事端…… 生辰宴上倒是没再多生出什么事端来。 安平郡主高坐在主位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唐轻歌的位子被安排在了一个有些偏僻的角落里。 皇帝中途也来了一趟,据说是专程给安平郡主送生辰礼来的,又因为政务繁忙,只呆了半刻便匆匆起圣驾回宫了。 此举可谓给足了安平郡主的面子,看得众人纷纷在心底感叹,安平果真深得陛下宠爱。 皇帝来的时候,唐轻歌也远远瞧了一眼。 不过三十而立的年纪,长相俊朗谦和,与宣钰有八分相似,却面如枯槁,脚步虚浮,哪怕极力掩盖着病容,明眼人也能看出他早已病入膏肓。 唐轻歌都不用回忆书里的内容,也能看出他没剩多少时日了。 他病逝后不久,宣钰就会即位。 一想到宣钰,唐轻歌的心一紧,四下环视了一圈,却没看见他的身影,这才松下一口气。 皇帝离开后,众人立刻围上去簇拥着安平郡主。 觥筹交错间,气氛好不热闹,唯独只有唐轻歌自己一人坐在角落里,身旁无人问津。 她倒自己乐得清闲,每样菜肴都尝了几口,吃的好不开心。 大庭广众之下,郡主还敢给她下毒不成。 唐轻歌正埋头苦吃时,身旁忽然出现一道身影,一个女郎问:“我能坐这吗?” 她扭头看去,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简单衣裙,脸上妆容清淡得近乎没有,五官浓眉大眼,眉宇间透出一股平常女儿家没有的英姿飒爽,说话的语调也落落大方,一点不扭捏。 唐轻歌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虽然不认得是谁家的小姐,也没拂了她的面子,大方笑道:“坐吧。” 女郎撩开裙摆坐下,率先自我介绍道:“我叫孔明槐,我爹爹是兵部尚书孔瀚,我在家里排行老三。” 她话说得又快又利索,看着倒是颇为心直口快的性格。 -- 第17页 唐轻歌莞尔,“孔三姑娘。” “叫我孔明槐就行了。” 她笑靥如花,看得孔明槐反倒面红耳赤起来。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总算想起自己的来意,十分郑重地看着唐轻歌说:“你刚刚真的很厉害。” 唐轻歌被她真心实意的夸奖夸得一愣。 孔明槐又压低声音,凑近她低声说:“我早就看那个安平郡主不顺眼了,整天就像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一样,谁都瞧不起,穿的像只花孔雀一样。” 唐轻歌被她的话逗笑了,又听见她继续愤愤道:“若不是我爹我娘说了我一通,警告我不准生事,我早找人给她套上麻袋,拖进巷子里打一顿了。” 她盯着唐轻歌,眸中闪着崇拜的光,“你胆子那么大,既能把她气得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又与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不一样,我孔明槐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她说得十分豪情壮志又大大咧咧,弄得唐轻歌都怔了片刻。 半晌,唐轻歌失笑,答道:“好。” 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腔热血地来跟她交朋友,唐轻歌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 索性交就交了吧,也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两个姑娘就在角落里热火朝天地聊了半天,孔明槐发现唐轻歌这个人确实跟她认识的其他贵女不同。 孔明槐自小在边关长大,来京城的时间不久,她喜爱骑射练武,没什么女孩子家的样子,也不端庄知礼,以至于别的贵女看她的目光总是透着些鄙夷。 可唐轻歌听闻她练武时,满眼都是好奇和羡慕,让孔明槐十分受用。 且当孔明槐给她讲起边关和练武的事时,她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耐心又专注地听着,也不像她家中长姐那般草草敷衍她几句了事。 这让孔明槐越发觉得这个朋友交对了。 唐轻歌是真的对古代的武功什么的挺感兴趣的,绝对不是在敷衍孔明槐。 原本她只在电视剧和电影见过,现在来到书里的世界了,却还没真正地见识过。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还想跟孔明槐学两下子,以后逃跑的时候至少可以防个身。 两个人兴致高涨地聊着,孔明槐的视线落在唐轻歌莹白小巧的耳垂上,抬手指着一边,疑惑道:“你这耳坠怎么只带了一边?京城难道最近流行这种戴法?” 唐轻歌伸手一摸,果然空空荡荡。 她蹙眉回想道,“不是,好像被我弄丢了,可能是掉在园子里了。” “让丫鬟去找找?” 唐轻歌摇摇头,站起身,“我自己去吧,这里头太闷了,正好放个风去。” 孔明槐点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好。” 唐轻歌带着银翘回到刚刚经过的那个园子里。 两人沿着小道,低着头细细寻找着。 小路尽头,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背着手立在那里,身穿一身墨蓝锦袍,清风霁月的气质,面容年轻俊朗,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像是在等人。 一见到唐轻歌,他眼睛一亮,缓步向她走过去,“轻歌小姐。” 唐轻歌循着声音看去。 不认识。 她眨眨眼,疑惑开口道:“公子有事吗?” 陈子昂微微一笑,朝她摊开手掌。 一枚红玉耳坠赫然躺在他手心。 他声线温润,又客气有礼,“这可是轻歌小姐遗落之物?子昂偶然在路上拾得,不知是哪位姑娘丢的,只好留在此处等候失主。” 唐轻歌眼睛一亮,“正是我的耳坠。” 陈子昂伸手递还给她,微笑道:“幸好物归原主了,子昂这番也没算白等。” 子昂....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唐轻歌皱了皱眉。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鄙人姓陈,名子昂。” 唐轻歌反复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重复两遍,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沃日。 这是男三啊!!!! 宣国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太傅,陈子昂。 腹有治国大材,一心辅佐宣钰的国之栋梁。 唐轻歌的心里下意识有些抵触,可转念一想,陈子昂不过一心报国罢了,在原著里,他为人正直善良不说,还才华横溢,出身寒门,却成了最年轻的状元郎。 宣钰即位后,知人善用,便提拔他为太傅,予他极高的权力地位。 她跟宣钰有仇,跟陈子昂没有啊! 唐轻歌心里思绪翻涌,面上半分不显。 她莞尔一笑,向他道谢:“多谢陈公子,轻歌感激不尽。” 陈子昂低眉笑笑,谦和道:“轻歌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那轻歌就先行一步了。”唐轻歌朝他福了福身,就要转身离开, 陈子昂望着她窈窕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住她。 “轻歌姑娘留步。” 唐轻歌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身看他,“陈公子可还有事?” 先前他只是远远地看她几眼,眼下她就在面前,眉眼清晰起来,比远观更多了生动明媚,眼波流转间,似是能流泻出潋滟风华。 陈子昂看得怔了怔。 下一刻,他微微一笑,掩饰住自己的失态,“不知轻歌姑娘的耳坠是从何处购得的,甚是精致,子昂也想给舍妹买上一对。” -- 第18页 唐轻歌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所有变化,柔声答:“轻歌也记不清了,但府上好像还有一对一模一样的耳坠,若是陈公子觉着令妹会喜欢,轻歌回头叫人找出来,送到公子府上。” 陈子昂一张俊脸微红,沉稳老成的气质消散了些,显出几分局促来。 他支支吾吾道:“这..恐怕不太合适。” 唐轻歌失笑,温声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公子替我找到了失物,轻歌也理应备份薄礼感谢公子,这下一看,这耳坠倒正合适,公子又替轻歌解决了一道难题。” 她这一番话颇为体贴周全,巧妙化解了刚刚陈子昂的尴尬。 先前瞧见她与郡主针锋相对,丝毫不让的样子,陈子昂还以为她就是那般不掩锋芒的性子。现下一看,她心思剔透玲珑,不对人只对事儿罢了。 陈子昂嘴边的笑意更温柔几分,“那便多谢轻歌姑娘了。” “公子客气了。” 一对耳坠换一个未来的太傅的人情,这买卖可不亏。 - 唐轻歌回去的时候,宾客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了。 孔明槐还留在座位上等着她,见她回来,孔明槐焦急开口:“你怎得才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一小厮便走上来,毕恭毕敬地对唐轻歌说:“轻歌小姐,郡主已经在马场候着您了,奴才现在便带您过去吧,别让郡主等急了。” 孔明槐悄悄扯了扯唐轻歌的衣角,小声道:“安平郡主刚才指名要让你一起过去,你刚得罪过她,她指不定安着什么心思呢,干脆找个借口躲过去吧。” 唐轻歌勾了勾红唇,云淡风轻道:“躲什么,她若真想对我做什么,哪是能躲的过去的。” 孔明槐想了想,觉着她说的有道理,只好点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唐轻歌刚想要开口拒绝,孔明槐直接上手拉着她往外走,“好了快走吧,我陪着你你也正好有个伴儿,总不能被她欺负了去。” 唐轻歌怔了怔,任由她牵着往外走。 她树敌太多,如果与孔明槐牵扯的太深,日后万一出了事,难免会牵连到她身上。 她的软肋理应越少越好。 这样哪怕未来有朝一日,她行差踏错,功亏一篑之时,不会连累到更多人。 可是,她忽然也觉得好累。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唐轻歌就没睡过几次安稳觉。 有时候,知晓结局这件事,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可以尝试着去改变一切,可在真正确保自己能够安全之前,她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 她常常会想,如果她失败了,真的死在宣钰的剑下,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可当她又回忆起,马蹄朝她奔腾而来时呼啸的风声,还有差点被燕骥掐死时极致痛苦的窒息感,意志间便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来。 不能那么轻易地认输,不能那么认命等死,哪怕原著里已经注定了结局,她也得挣扎到最后一刻。 她也不想算计燕骥,可她没有选择。 在这里,没人能保护她,她只能依靠自己。 孔明槐的一句话,却让唐轻歌生出些恍惚来。 她已经开始陌生,被人保护是种怎样的感觉了,孔明槐握紧她的手的那一瞬间,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鬼使神差地没舍得挣脱开。 她也想在这个世界有一个朋友。 既然不想推开孔明槐,那她就要日后就要更如履薄冰,才能让她不被自己牵连。 唐轻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同时,她们已经抵达了马场。 马场中央,一匹纯白的骏马立在那里,毛发没有一丝杂质,一瞧便是一匹血统纯正的好马。 几个身着骑装的闺女围在一旁,都露出羡艳的神色。 安平郡主也穿着一身红色骑装,等着一旁的小厮整理好马鞍。 江静妤第一个注意到唐轻歌来了,连忙附在安平郡主耳边道:“郡主,轻歌姐姐来了。” 安平郡主看过去,冷哼一声,“她怎敢不来。” 说罢,她又转头问身旁的小厮:“事情可办妥当了?” 小厮立刻低下头,恭敬道:“郡主放心,已经办好了。” 安平郡主总算露出个满意的笑,“去,叫人把给唐大小姐准备的马牵出来。” 江静妤在一旁垂下头,藏起眼底扭曲的笑意。 有好戏看了。 第10章 设计 在宣国,擅长骑射的闺阁女子并不…… 在宣国,擅长骑射的闺阁女子并不少见,而安平郡主得了御赐的骏马,正要好好在旁人面前炫耀一番。 马场内,安平郡主先一步动作利落地上了马,借着马背的高度,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唐轻歌,总算找回了些许皇室的尊贵感来。 “去,带唐大小姐换身骑装来,本郡主就在这等着。” 唐轻歌扫了眼一旁小厮牵着的马,她根本不会骑马,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她淡声说:“轻歌不善骑射,怕是会扰了郡主兴致。” 安平郡主也不听她说的,嗤笑一声道:“不会可以学啊,怎么,这里这么多小厮,还能叫你出事不成?你比本郡主还娇贵不成?” 唐轻歌没心情继续跟她打嘴仗,转身跟着小厮去换骑装。 回来时,孔明槐面色凝重地把她扯到一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瞧着那马好像有些不对劲,刚才你去换衣裳时,我一直盯着那马,它一直不停刨土,像是被下了什么药,虽说马的高度不高,可你万一摔下来,也免不了吃些苦头。” -- 第19页 听到这话,唐轻歌的视线也落在那马上,经孔明槐这么一说,那马的状态确实瞧着不太对劲。 合着是在这等着她呢。 “我陪你去马厩重新选一匹马吧。”孔明槐担忧道。 唐轻歌笑了笑,语气晦暗不明,“不用了,就这样吧。” 就算想方设法躲过这次,也总会有下一次发生。 众目睽睽之下,想必安平郡主给马也不敢下太多剂量的药,她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女,又是未来的摄政王妃,就算是安平郡主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要了唐轻歌的命。 无非是想给她个下马威罢了,到时再把错都推到管理马厩的小厮身上。 此时她那名义上的爹娘都不在京中,未来夫君也不喜她。唐轻歌就算是真摔了碰了,安平郡主恐怕也笃定她不会把事情闹大。 只不过,安平郡主这种没什么脑子的人,还能想出这种法子来? 唐轻歌心头升起一丝疑惑,这时,又听见一个小厮匆匆赶过来,对不远处的安平郡主说:“郡主,摄政王殿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殿下刚处理完政务,特意来给郡主贺寿。” 安平郡主顿时惊喜道:“钰哥哥要来?当真?” “是,郡主。” 唐轻歌在一旁听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来的倒正是时候。 江静妤的视线正巧落在唐轻歌的笑上,不知为何,她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总觉着,这个高贵的嫡小姐,瞧着和往日不一样了,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眼见着唐轻歌上了那匹马,江静妤才稍稍安下心来。 或许是她多心了吧。 她们计划的周密,唐轻歌也不像是有准备的样子,想必是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了。 唐轻歌骑在马上,旁边的小厮牢牢地牵着缰绳,身下的矮脚马不紧不慢地走着。 刚上马时她还有些不习惯,遛了两圈下来,对在马背上颠来颠去的不适感倒也习惯了一些。 这时,也就是第三圈时,变故突生。 身下的马不知怎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不停发出马嘶声,像是陷入了一种狂躁状态。 一旁的小厮也不知是故意还是装的,一下子摔倒在地,手中的缰绳一下子松了。 唐轻歌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过缰绳,可她不会纵马,马丝毫没有被缰绳束缚着减速。 孔明槐第一个发现那边的情况,连忙将一旁正要上马的贵女推到一边,自己翻身上马,朝着唐轻歌的方向飞奔过去。 幸好是匹矮脚马,饶是发起疯来,速度也赶不上旁的骏马来得快。 唐轻歌也不顾形象地俯下身紧紧抱住马,防止自己被它生生颠下去。 安平郡主看见了想看的一幕,终于难以控制地笑出声来。 看着唐轻歌出丑,这可是她收到的最好的贺礼,江静妤虽然地位卑贱,想出的主意倒还不错。 看着唐轻歌就快被马带着冲出马场,她终于慢悠悠道:“快去让人把唐大小姐救下来。” 得了她的命令,小厮才敢朝守着马场出口的人比了个手势。 守在马场门口的小厮得了令,看着越来越近的马,也看清了唐轻歌的脸。 她的发髻已经有些乱了,此刻正十分狼狈地环抱着身下的马,可面上却无一丝惊恐的神色,恰恰相反的,她十分镇静,不仅不见慌乱,一双如水般杏眸中反而还迸射出了灼人的光亮。 小厮人愣了片刻,正要将一人一马拦截下来,可变故也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那马竟不知为何,猛地发出一声巨大的马鸣声,划破天际,然后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以势如破竹之势,生生冲破了马场口的木栏,径直朝外面冲了出去。 第11章 以眼还眼 马场外的不远处,一行人也正…… 马场外的不远处,一行人也正朝这个方向纵马而来。 为首之人一袭月白锦袍,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唐轻歌在辨认出他的瞬间,将整个身子都依靠在马背上稳住平衡,从袖口中迅速掏出一支在换衣时藏起的银簪,银簪并不锋利,她一个用力戳在马腹上,身下的马顿时吃痛,疯了一样朝那行人的方向冲去。 她迅速丢掉手里的银簪,换上一副惊慌恐惧的神情,用尽全部力气大喊出声:“救命啊!” 宣钰眼疾手快地纵马过去,两马擦肩而过的一瞬,他足尖轻点,一个飞身跨坐到马上,拽住了缰绳,狠狠往后一扯。 身下的马发出一声嘶鸣声,前蹄高高扬起,生生止住了往前的步伐。 一股惯性袭来,唐轻歌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整个人都被宣钰圈在了怀中。 马终于稳稳地停下来,唐轻歌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剧,一颗心脏几乎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幸好,她赌赢了。 她看见了拦在门口的小厮,也猜到了安平郡主会以何种方式收场。 可她偏不如了她的意。 搞事的是她,唐轻歌又怎么可能让她轻轻松松地大事化小。 宣钰既然来的这么及时,那她便掐好时机,将一切捅到宣钰面前去。 不管他有多么不喜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来倒好,既然来了,就必须得给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一个说法。 -- 第20页 她既然要玩,那唐轻歌就陪她玩到底。 她得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唐轻歌,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欺负的人。 想欺她可以,那就得做好被她反将一军的准备。 唐轻歌呼吸还尚未完全平息下来,身后的男人翻身下了马,朝她伸出手。 她也没矫情,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脚刚一落地,腿便止不住发软,差不点跌坐到地上。 这次看见宣钰,唐轻歌倒没有上次那样怕了。 其中一部分归功于她自己这几天做的心理建设,另一部分归功于燕骥。 总归是有张底牌在手了。 宣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她发髻凌乱,几缕青丝散在耳边,许是因为恐惧,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他忍不住蹙了蹙眉,问她:“身上可有哪处伤着了?” 唐轻歌一副回不过神的恍惚模样,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殿下搭救。” 她现在是真的不太舒服,刚刚在马背上,颠的她五脏六腑都要窜了位。 此时,安平郡主骑着马匆匆赶到,见宣钰扶着唐轻歌,她的表情微微扭曲起来。 唐轻歌,这个贱人。 她心里气的几乎快要发狂,奈何宣钰在这里,她又不敢发作。 她压下心底的嫉妒和怒火,看向宣钰,撒娇一般地说:“钰哥哥,安平一直在等你。” 宣钰扫了眼唐轻歌先前骑着的马,心底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结论。 安平与唐轻歌素来不合,人尽皆知。他不想掺和这些,可眼下就发生在他眼前,他不会不管。 不管他对唐轻歌是何态度,她都是先皇给他定下的妻子,名义上的摄政王妃。 又岂是别人可以随意欺辱冒犯之人。 宣钰盯着安平郡主,目光晦暗幽深,“安平,你僭越了。” 他的语气听着仍旧温和,却莫名散发出一抹森寒,让在场的众人皆是不寒而栗。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安平郡主也被他的语气吓住了,红唇翕动,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敢在皇帝面前撒娇卖乖装糊涂,可在他面前,她不敢。 什么都瞒不过他的。 世人皆说摄政王殿下温和仁善,可他究竟有多么危险,却没几人知道。 宣钰又冷冷开口,“安平郡主骄纵任性,缺乏管教,今日生辰宴后便回去闭门思过,一月之内不许出门,做事之前想清楚,别丢了皇室颜面。” 安平郡主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紧咬着唇,只能低低应道:“是,安平知道了。” 看着安平郡主一脸憋屈的表情,禁足一个月,唐轻歌觉得这个惩罚也可以了,至少短时间之内,她没办法再出来兴风作浪。 此时,另一道深藏着嫉恨的目光投到唐轻歌身上。 她敏锐地察觉到,回望过去。 安平郡主身后一女郎低埋着头,看不清神情。 唐轻歌眯了眯眼,移开了视线。 书里的恶毒女配,江静妤,借安平郡主这把刀杀人的伎俩,她可谓用的炉火纯青。 谁成想第一次翻车,就翻在了唐轻歌身上。 无妨,此次都不需要唐轻歌出手,自有安平郡主亲自收拾她。 众人都离开后,江静妤低眉顺眼地跟在安平郡主身后,心底却慌张不安。 她还未等开口解释什么,安平郡主转过身,猛地扬起手扇下去,怒火中烧道:“你出的是个什么馊主意!唐轻歌在那里洋洋得意,本郡主反倒被禁了足!”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让人心惊,她将刚刚积攒的火气全部撒在江静妤身上,用的力度不小。 江静妤一边侧脸迅速肿起,她用手捂着脸,眼泪疼得直在眼眶中打转,“是静妤的错,郡主息怒。” 她低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恨意和屈辱。 她有野心,有头脑,却因为出身只能屈居人下。这不公平。 于是她步步谋算,抓好时机替这个没什么脑子的郡主挡了一下,这才有了向上爬的机会。 她比安平更聪慧,也比唐轻歌那个没用的大小姐更适合摄政王妃的位子。 原本想要利用安平郡主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唐轻歌,下药的剂量也是她控制好的,到时门口的小厮会将她拦下,她计划的万无一失,可怎么就出了岔子,她想不通。 总有机会的,只要她伪装下去,除掉所有阻碍,她总能坐到王妃的位子上,成为人上人。 她紧咬着下唇,几乎泛了白,才压下心里翻涌的恨意和妒火。 到时候,她从前所受的屈辱,全部都会一点点地都还回去。 第12章 中毒 当日下午,因为有着宣钰这块免死…… 当日下午,因为有着宣钰这块免死金牌,唐轻歌也不需要再给安平郡主留什么面子,旁人更是不敢多言半句。 索性她便称自己受了惊,直接从鹿岭山打道回府了。 翌日,她没去找燕骥,反而让银翘找人送了个消息去客栈。 就说她遭人算计险些坠马,受了惊吓,卧病在床,看看他有何反应。 果不其然,送信的小厮回来说,那人听见消息后,没半点反应。 哪怕他表面没反应,说不准心里也是有些在意的,唐轻歌索性也晾了他两日。 -- 第21页 第三日,去客栈之前,唐轻歌还特意用粉将唇色扑得白了些,做戏做全套。 没想到,她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见一个穿着海棠色襦裙的陌生女郎先一步敲响了门。 女郎的侧脸貌美温柔,姿态婀娜动人,唐轻歌没见过。 哪冒出来的? 唐轻歌闪身躲到墙角后,没着急进去,看着那个女郎叩响门,进去,连一会儿功夫没到,就被人丢了出来。 女郎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眼中脉脉含情,哪怕是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也是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唐轻歌心里就差骂娘了。 她还没成功,这就冒出来挖墙脚的,当她是死的吗? 女郎跌坐在地上,柔弱无助地看着燕骥,期盼着他能伸手扶她一把。 可她忘了,他既能直接将她从房间里丢出去,又怎么可能会扶她。 燕骥站在屋内,脸色十分难看,看着地上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人,几乎是强忍着心底的反感厌恶,抬手就要关上门。 唐轻歌忙从墙角后走出来,毫不留情地一脚迈过倒在地上的女郎,伸手挡住了门。 “她是谁?”唐轻歌出口质问道。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听起来像是道稍阴柔尖细些的男声。 再加上她今日也是一副男装打扮,地上的女郎直接将她当作了男子来看。 唐轻歌面色浮着一层愠怒,像是原配当场捉奸在床一样的语气。 燕骥皱了皱眉,不知道她那股怒气是哪来的。 他薄唇张了张,话里透着股寒气,还是答道:“不认识。” 唐轻歌盯着他的表情观察了下,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屑撒谎,想必也是确实不认识那女人。 她总算稍稍安心了些,抬脚迈进门里,一把扯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就吻了上去。 门外的女郎整个人都愣在那,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前日她在街上注意到燕骥,见他容貌俊美,言谈举止沉稳,便对他一见钟情,打听了好几日才知道他住在这,今日来就是想对他表明心迹,刚刚他也开了门,谁成想她刚一摘下斗笠,男人的目光就像是千年寒池里的冰一样,令人生惧,然后二话不说地就将她赶了出来。 她自认貌美,却不见他有一点怜香惜玉。 可眼下,他竟然跟一个男子吻在一起,想必定是好男风,这才对她的示弱如此视而不见。 这下,女郎也顾不得什么一见钟情了,连忙从地上爬起,头也不回地跑了。 余光瞄到人没影了,唐轻歌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唇角,像是惩罚似的,甚至咬出了血。 燕骥一下子吃痛,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她。 唇角已经被她咬破了,沁出些薄薄的血珠,有些隐隐作痛。 燕骥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望向她的目光染了些怒气。 唐轻歌丝毫不惧地回视他,唇上的粉被蹭掉了些,露出本来的殷红,上面还沾了些他唇上渗出的血珠。 她缓缓舔了舔唇瓣,红唇潋滟,妩媚又勾人的模样。 “这是惩罚。” 见他瞪着她,她扬了扬眉梢,下巴微微抬起,完全不怕他。 一双湿漉漉的杏眸里含着怨气,声音闷闷的:“我才几日没来,你就开始招蜂引蝶了?方才那女子是谁?” 他无视她吃醋的样子,面无表情答:“不认识。” “那你为何让她进来?” 他抿紧唇,不答。 唐轻歌蹙了蹙眉,回忆起方才那个女郎。 海棠色襦裙,白斗笠... 她眸中一亮,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可是将刚刚那女子认成我了?这才让她进来的?” 他皱紧眉,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是。” “撒谎,”她的眼梢都沾上笑意,像是偷吃到食物的小狐狸,满足又愉悦,“阿骥,你分明也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吧,不然我对你又亲又抱,你怎么不将我像刚刚那样丢出去?” 他冷眼盯着她,仿佛她在讲什么荒唐透顶的笑话一样,听到后半句,他抬脚朝她走过来,像是真要像她说的那样把她丢出去。 燕骥冷笑一声,话里暗含威胁,“怎么?想试试?” 谁成想,他刚一碰到她,她便立刻捂住胳膊,痛呼出声:“嘶!疼疼疼,别碰。” 燕骥的手像是触电一般收回,心里不知怎地有些紧张,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像是真的痛极了的模样。 见他收回手,唐轻歌痛苦的神色立刻消失不见,嘴角高高地翘起来,得意地说:“骗你的,你看,你是不是也有几分担心我?” 意识到被她耍了,燕骥的神色猛地沉下来,漆黑的眸里透出阴翳又危险的气息。 见他真要生气,唐轻歌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胳膊不疼,别处疼。前几日我险些遭人算计,从马上跌下来摔死,你怎得都不关心我一句?” 看她有些委屈地低着头,燕骥的冷硬神色没有半分松动,反而讽刺道:“你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问你摔没摔死?我有眼睛,看得见。” 他这话实在冷漠伤人,唐轻歌刚刚的愉悦全都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沮丧下来,嘴里偏偏又倔强地吼道:“若不是我命大,此刻就不会站在这了!也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 第22页 她大声地吼完之后,像是又忆起了那一刻的恐惧,低垂下头,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低低地呜咽着,转过身去不让他看,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是在极力忍着泪水,手上胡乱地抹着脸上滑落的泪珠,却好像怎么都擦不完一样。 此刻她的眼泪倒是七分真,三分假。 虽说现在燕骥不见得会有多心疼她,可既然他能忍受一个女人对他又亲又抱,还在他面前痛哭出声,说明他对她,总归还是有几分不同的。 唐轻歌刚开始是演的,到后面倒是真的有点收不住了。 自从来到书里,她都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关头,没招谁没惹谁,她是真的满腹委屈,哭得也是真情实感。 她哭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慢慢停下来了。 也是在这时,一直给燕骥诊治的大夫来了,他每隔三日便会来问诊一次,看看燕骥的伤恢复的如何。 老大夫瞄了眼还在抽噎的唐轻歌,又看了看面色冷凝的燕骥,心里啧啧两声,断定小两口是吵架了。 他照例给燕骥把脉,可手一放上去,大夫的眉头皱起来,又把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 唐轻歌终于平复下来,看着大夫一脸凝重,忍不住问道:“大夫,他的身体如何了?” 老大夫缓缓摇头,声音严肃,“他的外伤倒是在一点点好转了,可刚刚老夫给他诊脉,这脉象似是有些不对,像是中了什么毒,先前一直在体内积压着,脉象才没显出来。你最近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唐轻歌又紧张地看向燕骥,像是中毒的人是她一般,她的眼梢还通红,像是受人欺负之后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问:“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燕骥移开目光,云淡风轻地答道:“偶尔会使不上力。” 大夫颇为惋惜地摇摇头,“那便应当是中毒的症状没错了,可老夫才疏学浅,实在对你体内的毒一无所知,只能开药尽力为你压制,也许日后你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这都说不准。” 这件事唐轻歌倒真是没在原著里看见过,不过既然她没看见过,那就证明这毒要不了燕骥的命,燕骥还是能登上燕国王位,这毒估计迟早也会解了。 思及此,唐轻歌也少了几分担忧,她还是紧皱着眉,对大夫说:“让您费心了,如果需要什么药材或是别的,您尽管跟我说就好。” 老大夫摸着胡须笑了笑,将带来的药材递给她,“去吧小姑娘,把找人把今日的药给他煎了。” 唐轻歌点头应了声,接过药材就出去了。 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偷瞄着燕骥,还是没忍住开口说:“别总惹你娘子生气,小姑娘嘛,哄哄就成了。你与她置气,日后真把人气走了,连哭都没地儿哭!” 燕骥的额角抽了抽,无奈道:“她不是我娘子。” 大夫点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样子,“我知道,还没过门吧。” 没等燕骥说话,大夫的话匣子像是一下被打开了似的,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正是因为还没过门,小姑娘长的美,脾气秉性也好,你先前重伤昏迷时不知道,都是这小姑娘在一旁好生照料你,每次换药时她瞧见你那一身伤,她自己的眼眶反倒先红了。” 燕骥抿紧唇,没说话。 他心里早就认定唐轻歌是别有所图。 他是失忆,不是失智,她那没由来的喜欢和情意,他连半个字都不会信。 大夫开始回忆起当年自己的往事,自顾自感叹:“我年轻时就是我娘子主动的,那时候她处处待我好,可偏偏我不知好歹,不将她的心意放在心上,肆无忌惮地欺负她,谁成想后来我云游回来,才得知她要嫁人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追了回来。” “你如今这做派跟当年的我可谓如出一辙,眼下你整日冷言冷语地待她,等到真伤了人家的心,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第13章 花灯节 一阵苦口婆心后,大夫看着燕骥…… 一阵苦口婆心后,大夫看着燕骥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连连叹气,转而道:“你伤的重,服药太多,中毒的脉象这才显了出来,若要根除,还得需你自己弄清究竟是何毒,幸好你还年轻,趁早发现了,否则日后身子真亏损下去,你那小娘子到时恐怕要哭成泪人呢。” 闻言,燕骥的目光沉了沉。 先前他常常觉得使不上力,心口阵痛,原以为是重伤所致,并未察觉。 眼下伤势一点点好转,中毒的症状他自己也有所察觉,只是他没了记忆,对自己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这毒究竟是他失忆前体内就已经有了,还是失忆后中的毒。 若是失忆后中的毒,他醒来后,身边只有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也许她的一切行为都能得到解释。 唐轻歌端着药回来时,大夫已经走了,只剩燕骥一人坐在榻上,他一袭黑袍,俊美深邃的五官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周身无端散发出森寒的气息。 她才出去一会儿,这人怎么看上去比刚刚更拒人千里之外了。 唐轻歌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走过去将手中的药递给他。 药汤黑乎乎的,还散着一股浓烈的苦味,燕骥盯着那碗药,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这就是她的目的,那她近日所做的一切,难不成只是为了让他卸下防备心? -- 第23页 莫名的,他的内心竟对这个猜测有些抵触。 可理智又在时刻提醒他,只有这样,她的所作所为才有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看着他没接,唐轻歌皱了皱眉,不解道:“怎么了?” 他终于缓缓撩起眼看向她。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原本刻意涂深了肤色被蹭掉了些,露出本来的白皙。 她乖巧地端着那碗药等着他,眼梢哭得泛红,娇怜动人,全然不见刚刚吻他时的娇纵强势。 她好像有很多面,有时候明明很怕他,可次次吻他的时候又勇敢的惊人,甚至还敢在他面前那样嚎啕大哭,丝毫不顾形象。 燕骥承认,他对她,还是有几分手下留情的。毕竟他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原本想掐死她,又偏偏鬼使神差地没下去手。 他的敏感多疑,是在经历过的无数次谋害算计后,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燕骥不记得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只是潜意识里不停地提醒他,只有他不去信任身边的任何人,他才能够活下去。 他一次又一次纵容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如果她所表现出的爱意都是演出来的呢? 见燕骥一直不动,手中的药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唐轻歌有些急了,又往前递了递,“快喝呀,等会就要凉了。” 他的目光深沉如墨,里面藏着无尽的猜忌和审视。 唐轻歌怔了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你不会觉得是我给你下了毒吧?” 给他下毒对她有什么好处啊?这狗男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见他沉默不语,唐轻歌彻底气笑了,一股脑地反问他:“我如果要杀你,当初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救你?我有病吗?” 她话音一落,房间里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她静了半晌,低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幽光,整个人像是被覆上了一层阴影,散发出浓浓的哀伤。 唐轻歌再度抬眼看向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声音有些涩,“原来在你心里,我说的话,你连半个字都没信过,对吗?” 他没答话,像是默认了。燕骥果然还是燕骥,冷血无情,哪怕她救了他,主动吻他,日日照料,他的心也仍然没有一点软化。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证明她做的还不够。 唐轻歌在心里冷笑了声,内心的斗志没有一点熄灭。 望着他的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从饱含着期待,再到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不见一点光彩。 她沉默着,机械般地端起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以往她试药时总是被苦得不成样子,今日却只是紧紧蹙起眉,生生忍了下去,眉宇间的神情却看着比之前喝了药后更加苦涩失落。 她将碗放到桌上,背对着他,只轻声说了句:“你若是不信,那就随你吧。” 她的背影格外落寞,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燕骥才回过神。 他看着桌上那碗空了的药,落在身边的手缓缓收紧,直到骨节都泛了白,才又松开。 他究竟应该信她,还是杀她? - 唐轻歌自从那日离开之后,就再没去看过他。 他既然都那样怀疑她了,哪怕是面上表现的再喜欢他,她也不能完全没有脾气,一味地顺着他。 燕骥那样聪明的人,很快就能想通,她就算真想要他的命,也会用其他更掩人耳目的法子,何必大费周章地来骗他讨好他。 更何况,她要他的命又没用,她只要他的心。 虽说唐轻歌显露出的情意不是真的,但是她确确实实也是顾忌他的性命的,关心都是真的,那天她走时表现的那么悲伤难过,不管他信了几分,说到底也都是因为他的疑心才误会了她。 她被他的怀疑伤了心,短时间里自然不会再去找他。 正好晾了他几日后,就到了宣国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前几日从鹿岭山回来后,唐轻歌就让银翘把那对耳坠翻出来,差人送去了陈子昂府上。没过半日,陈子昂就让人回信来,说是为表感谢,礼尚往来,遂邀请唐轻歌于花灯节那日去醉月楼用膳。 宣国男女之防并不严重,可若说要还礼,总有比一起吃饭更妥帖的法子,何况唐轻歌还有婚约在身。他这番邀请,唐轻歌反倒有些摸不清他是何用意了。 不过他可是未来的太傅,若是能结交,唐轻歌自然再乐意不过。 - 花灯节当日 梨木梳妆台前,银翘给唐轻歌梳了一头漂亮的随云髻,又在她的眉间点了一朵海棠花花钿,让原本就明艳精致的五官更显妩媚多情。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唐轻歌就上了马车。 许是因为花灯节的原因,平时通畅的大路今日也变得拥挤起来,一路熙熙攘攘的,等到马车一路驶到醉月楼门口终于停下时,她已经误了一会儿时辰。 醉月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之一,环境雅致,佳肴更是数不胜数,价格也高昂,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的起的,因此,醉月楼中的客人也大多都是达官显贵。 因为身份不便,唐轻歌还是带了层面纱赴宴,刚一迈进醉月楼,便有小厮上前询问了姓氏,然后恭敬地将她领到了一间包房内。 陈子昂早就已经候在这儿了,唐轻歌推门进去时,他立马起身迎她,语气礼貌又不失亲和,“轻歌小姐。” -- 第24页 唐轻歌摘下面纱,颇为歉意道:“抱歉陈公子,让你久等了。” 陈子昂看得怔了怔,又淡淡一笑,温和道:“无妨,子昂也刚到不久。” 两人坐下来,陈子昂将菜单递给她,点了几个招牌菜,唐轻歌接过菜单看了看,又加了一道杏仁蛋羹。 她喜吃甜食,香气喷喷的菜肴摆上桌后,唐轻歌着实大快朵颐了一番。 中间摆着的一盘烧鹅几乎快被她扫荡一空,唐轻歌不禁感叹了一句:“这芙蓉烧鹅做的确实不错。” 身旁的陈子昂笑了笑,也道:“是,子昂也曾在家乡尝过一次,却不如这里做的正宗。” 唐轻歌眨眨眼,“家乡?陈公子家在何处?” “子昂籍贯宜州。” 一听见宜州两个字,唐轻歌眼中一亮,兴致勃勃地又问:“听闻宜州城风景绝佳,不输京城繁华,可是真的?”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陈子昂都一一作答,见她如此感兴趣,又同她介绍了不少宜州有名的美食和游玩的好去处。 陈子昂全然不知她的心思,只见她有兴趣听,便捡她感兴趣的地好好讲了讲。 他的态度亲和又不失周到,谈吐又颇为斯文风趣,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十分融洽,唐轻歌还了解到了不少有关宜州的事。 比如宜州城西较为繁华,到时她离开京城后,可以优先选择在那里落脚。 看着陈子昂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唐轻歌不禁在心里又想起了燕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那个万年冰山脸,整日只知道怀疑她气她,还油盐不进。 唐轻歌在心里骂了燕骥一通,又忽然想起,燕骥住的客栈似乎就离这儿不远。 今日是花灯节,她等会买点什么小玩意儿拿去送给他,也算是给彼此找个台阶下。 他还没怎么对她上心呢,人她也不能晾的太久了。 思及此,唐轻歌也没了再吃下去的兴致。 两人一同出了酒楼,外头天已经暗了,道路两旁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挂着花灯,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十里长街被映照的灯火辉煌,一派人声鼎沸之象。 唐轻歌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之景,不免兴奋地四处张望起来,视线所及之处皆让人目不暇接。 她在看风景,身旁的陈子昂却满眼皆是她。 她面上薄薄的白纱随风扬起,精致的五官若隐若现,额前一朵花钿点缀,菱唇微微勾起,似是月上仙娥般柔美朦胧,给人缥缈之感,像是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陈子昂只听见胸膛里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心中生出无尽的眷恋与情意,一时思绪万千。 第14章 琉璃花灯 她已与摄政王定有婚约,如今…… 她已与摄政王定有婚约,如今皇帝病重,太子年幼,摄政王恐会是最有可能的帝王人选。 不久后的将来,她便是未来的皇后,他也永远只能做她的臣子。 今日约她出来已是他唐突,原想着今日过后,他便断了这不该有的心思。可如今,胸膛中的火焰反倒愈燃愈烈。 他听朝中大臣说,摄政王虽有婚约,却对她无意,若是她也对摄政王无意,那他是不是又多了几分可能? 十里长街上,年少的状元郎心潮澎湃,竟对曾经不屑一顾的权力也生出些向往来。 他不愿如此轻易地放弃,既有微薄的可能存在,那他便要尽力试上一试。 哪怕最后他并非她的良人,她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后,那他便为她守住家国盛世,一生俯首称臣,也不枉他的一片真心。 陈子昂深吸一口气,终于望向她,神色温柔,“轻歌小姐等会儿可要再逛一逛?今日是花灯节,街上热闹的很,子昂孤家寡人,索性也无事可做,轻歌小姐可愿一同结伴而行?” 话一问出口,陈子昂心里竟开始紧张起来。 他又不禁在心底嘲笑自己,明明科举考试时也未曾如此紧张过。 “好啊,那就有劳陈公子了。”她柔声答。 唐轻歌倒没想太多,反正她一个人是逛,两个人也是逛。 听见她的答复,陈子昂心里绷紧的弦骤然松下来,他故作轻松地看着她,微笑道:“轻歌小姐唤我子昂便可。” 唐轻歌落落大方地颔首道:“好啊,不过你也别叫我什么小姐了,叫我名字就成。” 闻言,陈子昂低眉笑笑。 与她更亲近了些,他心中难免欢喜。 唐轻歌并不知晓他的心思,她只是觉着,她这个假千金确实有点担不起这声小姐。以后离了丞相府,她就是一个平民孤女,恐怕日后见到他还要行礼。 但书里的陈子昂确实是个极为谦逊和善,重情重义之人,如果现在能和他交个朋友,以后她逃到宜州城躲避,说不准还能得他几分照拂。 人潮拥挤,两人结伴同行,一路上尽是热闹的小摊子,唐轻歌走走停停,看得眼花缭乱,视线终于落在一个摊位上。 摊位中间摆着一个木架,上头挂着不少荷包,旁边还摆着一个木牌,上头写着:“姻缘符”。 唐轻歌来了兴致,问摊子旁的大娘,“这姻缘符要如何求?” 大娘见又来了个姑娘,乐呵呵地将笔和荷包递过去,答道:“姑娘,往这荷包里的字条上写上你与你心爱之人的名字,明日我会将荷包都挂到清音寺外头的姻缘树上,祈求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 第25页 唐轻歌觉着有趣,将荷包和毛笔接过来,跃跃欲试。 陈子昂在一旁看见她的动作,又听见“有情人”三个字,刚刚还无比激动的心像是募地被泼了一桶冷水上去。 她果然还是心属摄政王殿下的吧,他想。 陈子昂扯了扯唇角,目光有些黯然,又强撑起笑容对那边的大娘说:“麻烦也给我一个吧。” 唐轻歌惊讶地看了看他。 她记得书里这个未来太傅一直到小说的结局都一直未娶啊,难道她记错了?还是书里的走向已经被改变了? 唐轻歌心里一下子冒出不少疑问,面上却笑道:“没想到陈公子也信这个。” 陈子昂突然有些面红耳赤,不过幸好唐轻歌的注意又转回到荷包上面,她不太会用毛笔,握笔的姿势也不太对,正要落笔前,她反而停了片刻,陷入沉思。 写谁呢?她其实并无什么心爱之人,也不太信这个。 涂个好玩罢了,命运姻缘什么的,最后不还是要靠自己。 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那也只有燕骥了。 墨汁沿着笔尖滴落到荷包上,晕开一片痕迹,给原本精致的荷包上落下一个突兀的墨点。 唐轻歌连忙落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名字。 燕骥,唐轻歌。 毛笔笔尖太软,她控制不好力道,写下的字实在惨不忍睹,歪歪扭扭的,像是螃蟹爬出来的。 她自己看着都有点丢人,赶紧将字条塞进荷包里。 看来她以后不能多写字,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写出她这样的字迹。 幸好陈子昂也在一旁无比认真地写,没注意到她这一系列动作。 唐轻歌将荷包递还给大娘,大娘又不知从哪掏出两条红绳来,递给她,笑吟吟地说:“姑娘,这红绳你与心爱之人也各上带一条,跟姻缘线差不多道理,虽不贵重,但图个好寓意。” 唐轻歌毫不客气地接过,掏出几文钱给她,眉眼弯弯地向她道谢:“多谢大娘。” 陈子昂也将写好的荷包递过去,又给了一两银子,大娘连连推拒,奈何他执意要给,又只好收下。 两人继续向前走,前头有些拥挤,陈子昂不免靠她近了一些,举起手微微挡在她身侧,怕她被人群踩着挤着。 这动作远看着像是把她圈在怀里,实际上却并未触碰到她。 忽然,背后像是投来一道冰冷的视线,唐轻歌猛地察觉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身后一片人潮汹涌,没有她认得的面孔,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唐轻歌忍不住蹙了蹙眉,心想:难不成是她太敏感了? 陈子昂也停下脚步,关心道:“怎么了?” 唐轻歌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我们走吧。” 不远处,有一家花灯铺子门口极为热闹,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满了人。 唐轻歌凑上前去,周围男子瞧见是个貌美女郎,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畅通无阻地到了最前面,才知晓这是一个射箭赢花灯的游戏。 铺子的二层围栏下是用细线悬挂着的弹珠,弹珠各个大小不同,只有射中那最小,悬挂的最高的那枚,才能得到摆在中央的那盏最好的花灯。 花灯是以海棠花图案雕铸的,做工精致华贵,中间的花蕊是由易碎的琉璃所制,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引得人人们纷纷驻足。 一晚上下来,无数人试着射中那枚弹珠,却无一人成功。 那弹珠着实太小,哪怕是练家子,也未必能射中。想必是店铺掌柜也认为不会有人能射中,才将那盏花灯作为奖励摆出来吸引顾客。 见唐轻歌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花灯上,陈子昂也要来弓箭,试了几次。只可惜,箭矢皆擦着弹珠而过。 他虽会射箭,却称不上擅长,射中那弹珠需要极高的准头,他还没那个本事。 没能为心爱的姑娘赢来花灯,陈子昂难免有些失落沮丧。 唐轻歌自然知晓那难度不低,毫不在意地冲他笑道:“子昂才华横溢,胸怀大才,可人无完人,哪能事事都擅长?总得给别人也留条路走,对吧。” 她语气俏皮,惹得陈子昂顿时失笑,望着她娇俏动人的容颜,心中的沉闷也散去几分,嘴角的笑意越发温柔。 而这些,全部落入了身后一人眼中。 他们前脚离开花灯铺没多久,铺子门口便发生了令人拍案叫绝的一幕。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径直走到最前面,拿起桌上的弓箭。 那弓又沉又紧,旁的男子废了好大力气才拉开弓,他却做的轻轻松松。 一气呵成地上箭,拉弓,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箭矢便对准了最小最高的那枚弹珠。 围观的群众躁动起来,有人还在低声窃窃私语,觉得他肯定不可能射中。 他却丝毫不受影响,扬起手中的弓箭,眯起眼,目光尤如猛兽盯紧猎物一般的狠戾敏锐。 下一刻,箭离弦飞出。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还未来得及眨眼,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那悬挂在最高处的弹珠在一瞬就成了满地的碎渣。 又准又狠,当真是好箭术!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铺子掌柜也看呆了,他哪能料到,这市井之中真藏匿着如此高手,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只能将那盏花灯递给了那男子,心痛得像在滴血。 -- 第26页 围观的众人直鼓掌叫好,还未等细细看那箭术高超的男子是何模样,他便已经隐入了人群中,再找不到了。 人群里,燕骥提着那盏精致的花灯,顺着人流往前走了一会,却再也找不到那两人的身影。 他抿紧唇,只好转身回了客栈。 这几日他的伤恢复了些,白日里便时常出门打探消息,拿着身上仅有的铜牌找了几家铁铺当铺,挨个询问,想着或许能找到与自己身份有关的线索,他不敢将动静闹大,只能想办法旁敲侧击。 法子虽然耗时,不过也确有收获。 他随身带着的铜牌上还有一处吊穗,材质反倒是名贵的金线,燕骥问了不少铺子,总算有一处成衣铺的掌柜辨认出来,告诉他,这金线并非宣国所产,而是燕国前年赠予当今陛下的。 而皇帝后又赐了一部分金丝绸缎给镇北将军府,将军府又拿到他的铺子里让他缝制新衣,这才偶然识得。 恐怕他的身份就与燕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15章 苦肉计 客栈房间内,那盏精致又金贵的…… 客栈房间内,那盏精致又金贵的琉璃花灯就置于桌上。 燕骥望着手边的花灯,又想起刚刚在街上看到的场景。` 他返回客栈的路上,拥挤的人潮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她带着面纱,身旁还站着一个儒雅俊秀的男子。 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鬼使神差地跟了他们一路。 他看着她和那男子一同站在那写什么姻缘符,她自顾自写的认真,身旁的男子望着她的目光情意绵绵,她却丝毫未察。 甚至他还亲眼瞧见了她被那男子圈在了怀里。 燕骥不知道心里的那股怒火是哪来的,像是被人抢走了什么心爱的物件儿。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被她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当真在她的娇言软语下动摇过,甚至心软过。 他当真是疯了,不仅像个阴暗卑劣的影子,躲在暗处尾随了她一路,甚至还在她离开那处摊子之后,悄悄挂在姻缘树上的那枚荷包拿走了。 心爱之人,难不成他还在幻想里面写的是他的名字吗? 燕骥垂眼看向手中握着的荷包,上面的一处墨点清晰可见。 他目光越来越沉,手里缓缓用力,眼见荷包几乎快被捏的变了形,才又松开。 突然,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他立刻将手中的荷包塞进袖口。 唐轻歌拎着一包糕点进来,就看见燕骥坐在那,浑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而他的面前还摆着那盏漂亮的琉璃花灯。 她难得怔了怔,走近些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刚刚看见的那盏花灯。 “这花灯怎会在这儿?”她顿了下,又问:“刚刚在我身后的人是你?” 他不答,一双漆黑幽深的眸盯着她,目光格外阴翳冷漠。 唐轻歌被他盯得发怵,心中暗道:坏了,他定是看见她与陈子昂在一处了。 她前不久才说喜欢他,他如此多疑,恐怕更是不会信她说的话了。 今日是花灯节,她哪里能猜到他也会在大街上,还好巧不巧地撞见她和陈子昂。 是她大意了。 唐轻歌的心猛然沉了沉,嘴角还是挽起一抹笑,柔声解释道:“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想一个人逛一逛,陈公子也落单一人,我们二人才结伴而已。” 燕骥勾起唇,眼中笑意讥讽,薄唇轻启道:“你那未来夫君可知道,你是如此不知检点,谎话连篇之人?”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来看他。 他稍稍用了几分力道,见她的秀眉蹙起,极为不适的样子,燕骥心里的郁气终于纾解几分。 下一刻,他又讥诮道:“怎么,还是你惯会以这副面貌哄骗那些愚蠢之人,还是说,你觉着我当真会被你那些谎话蛊惑?” 唐轻歌也不挣扎,承受着他排山倒海般的怒火,任由他出言嘲讽羞辱,她就那样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仰起脸望着他。 她不羞不恼,澄亮的杏眸中平静如水,里面还倒映着他的眉眼。 她的声音轻缓而平静,“那些话,我只对你一人说过。那种事,我也只对你一人做过。” 她定定地望着他,眸中像是沁了一汪春水,温柔得仿佛让人一下子便会沉溺进去。 燕骥浑身一僵,却又听见她说:“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你不信,只是因为你未曾见过。” 她的神色真挚又动情,燕骥却只是冷笑一声,松开手,拿起帕子,不疾不徐地擦拭刚刚碰过她的手指,像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唐轻歌看着他的动作,脸色微不可见地白了白,下一刻,她又若无其事地弯起唇角,朝他笑道:“阿骥,我现在很开心。” 他顿时皱紧眉,像是见鬼了一样的目光看向她。 她颇为愉悦地笑,“你这般生气,定是有几分在乎我的。” 闻言,燕骥神色更凛,咬了咬牙,从齿缝中挤出四个字:“自作多情。” 她答:“你说是便是。” 唐轻歌像是已经自己肯定了这个答案,也不太在乎他句句带刺。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盏花灯上,满怀期待地问:“这花灯,可是你给我赢来的?” -- 第27页 说罢,她便抬手就要去够。 谁成想,他的动作却更快一步,直接将那盏精巧美丽的花灯拂到地上。 随着“啪嗒”一声脆响,花灯被砸落在地,琉璃花蕊碎成了渣,整盏花灯都散了架,也再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他声音冷厉,字字清晰道:“我的东西,即便是我不要了,也不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中,我会亲手毁了它。”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唐轻歌听出来了,心底实打实地打了个冷颤。 就算失了忆,他也还是那个冷戾阴郁的反派皇子,心狠手辣,残忍无情。 是了,他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唐轻歌深吸口气,看着地面上已经面目全非的花灯,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拾起花蕊碎片。 琉璃碎片极为锋利,她稍用力一攥,柔嫩的掌心便割出了一道血痕。 鲜血“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满地碎片上,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片一片地拾起,试图将满地的碎片重新拼凑在一起。 眨眼间的功夫,刚刚还白皙娇嫩的手就变得鲜血淋漓。 她如此擅长蛊惑人心,眼下是在使苦肉计也说不定。 燕骥在心底如此告诫着自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她的方向撇去。 唐轻歌就这样固执而徒劳地拼凑着,却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形状来。 终于,她放下手中的碎片,垂下眼,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真可惜,这可是我来到这儿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她话说得没头没脑,语气颇为伤感,听得燕骥神色微怔,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脑中一闪而过,却因为那念头去的太快,他没有捕捉到。 唐轻歌站起身,用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从袖口中掏出一条红绳,递给他,笑意盈盈道:“礼尚往来,据说这红绳可佑人平安,虽说没那盏花灯精致贵重,但寓意好,你收下吧。” 原本唐轻歌也是要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他的,眼下这个时机正好,刚好可以拿出来哄哄他。 燕骥沉默片刻,抬手接过。 唐轻歌稍稍惊讶地睁大眼睛,下一瞬,却又见他松开了手,那根朴素的红绳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刚好掉在了那一地碎片的中央。 他的神情淡漠,仿佛扔掉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玩意儿。 她的面色募地凝了凝,燕骥敏锐地捕捉到,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痛快来。 瞧,她也体会到他的感受了。 她和那男子看花灯时笑得那般明媚欣喜,她不知道,他躲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切,嫉妒得快要发狂,他强忍着想杀人的冲动,忍得有多辛苦。 地上鲜红的血迹,刺得他眼眶发疼。 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她蹲下去捡起那根红绳,娇小的一团缩在那里,看不清神情。 燕骥的手中越攥越紧,指甲深陷进皮肉里,沁出了血珠。 他就是如此阴暗,狠戾,睚眦必报。 她既然让他痛了,那他便要还回去。 他得让她记着,不管她对他是同情也好,怜悯也罢,他都不是她能轻易得到或丢弃之人。 唯有这样,她才会将他牢牢记在心底。 唐轻歌看着红绳上沾染着的血迹,颇为惋惜地轻叹口气,只好又从袖口里掏出属于她自己的那根,放到了桌上。 唐轻歌向他艰难地挤出个笑来,小心翼翼地说:“这是我自己的,刚刚那根染上了血迹,不吉利。” 她顿了顿,深吸口气,强颜欢笑道:“我只剩下这一根了,你若实在不喜,也至少等我走了再扔。” 她的语气轻缓,又带着些恳求。 顷刻的沉默间,燕骥扫了眼她仍在流血的双手,伤口不浅,此刻,她原本嫣红的唇瓣也越发苍白。 他深吸口气,仿佛有什么情绪就快从冰封的心底破土而出,只能拼尽全力压制着。 幽深的目光紧盯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他一字一句问:“你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你。”她语气笃定,几乎没有反应就脱口而出,清澈的眼底仿佛只能盛下他一人。 燕骥的眸光闪了闪,冷嗤道:“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她执拗地答:“信,不光是我自己信,我也会让你相信。阿骥,无论你想怎么赶走我,我都不会放弃。” 燕骥漠然地移开目光,像是懒得再与她争论下去。 唐轻歌丝毫不受打击,颇有耐心地问他:“你近日可打算搬进丞相府来?近日京中不太平,我担心你。总在这儿呆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燕骥的余光瞥见她仍在潺潺流血的双手,随着血迹蔓延开来,她的唇色也愈发苍白,面上却仍旧笑意盈盈,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 他再次冷眼看向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沉声道:“你若想寻死,大可以换个别的地方。” 她怔了下,看向自己的双手,才反应过来。 她的眼中亮了亮,“你在关心我吗?” “不是。”他立刻否认。 唐轻歌撇撇嘴,不过还是终于等来这句话。 让他愧疚心软,哪怕是半分,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她也没打算和自己过不去,于是就听话地掏出了帕子,将受伤的掌心缠住止血。 “阿骥,你尽快搬来丞相府吧,若是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我也能护住你。” -- 第28页 燕骥一日不在她眼前,她便会忐忑不安一日。 他呆在宣国的日子越久,危险就越会增加。 她不能让他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任何变故。 可唐轻歌却没料到,意外会来得这么快。 第16章 走水 次日   是…… 次日 是夜,唐轻歌如往常一样来到客栈时,客栈门口的街上竟被围得水泄不通,她走近了,才瞧见客栈二楼最里头的窗里往外冒着滚滚浓烟,大朵黑云叫嚣翻滚着,熊熊大火吞噬了一片,将夜空都照的明亮,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这好端端的怎还走水了!”围观的人群中冒出这样一道声音。 旁边有人跟着唏嘘道:“啧啧,也不知这里头的人都出来没有,这火势这样大,要是出不来,可就没命喽!” 唐轻歌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忙扯住一个提着水桶的店小二,焦急问道:“里面的人都出来了吗?天字号房的那个客人呢?” 店小二一心着急救火,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得胡乱答道:“我也不知道啊,估计还没出来吧。” 一听这话,唐轻歌的脑中轰得一声,耳边一切嘈杂都听不见了,眼中只剩赤红的火焰席卷一切,刺得人眼眶发疼。 书里那么重要的反派男二,怎么可能轻易因为一场火灾就没了命,唐轻歌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脑中还是不受控制地联想到那个最坏的后果。 如果因为她的出现,一切轨迹都改变了呢?他本不应该留在这个客栈,却因为她的所作所为,不得不留在这里,才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呢?密密麻麻的愧疚感紧紧地包裹住她的心,让她的大脑几乎无法冷静思考。 唐轻歌紧咬着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唇瓣传来一阵痛感,理智也终于回笼。 她目光沉静地搜索着周围的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武功那样高强,说不准早就逃出来了。 终于,人群的最外层,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巷口处,一身黑衣几乎融入了身后的阴影,他冷眼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犹如一个局外人。 唐轻歌悬着的心骤然松了下来。 他没事就好。 可下一瞬,她又看见他身后背着的包袱。 唐轻歌浑身再度紧绷起来,思绪如一团乱麻。她不知道他是恢复了记忆,亦或者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她只知道,一旦放他走了,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没有他的帮助,她根本无法改变自己的结局。所以,她眼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他。 唐轻歌咬了咬牙,一把挤到最前面,客栈里的火势还尚未完全蔓延到一楼,周围的人拎着水桶,不停地往里面泼水,见火苗小了些,唐轻歌提起裙摆,作势就要冲进去。 旁边一个店小二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小姐,里头走水了,你往里面跑干什么!” 唐轻歌不顾他的阻拦,一把甩开他,声音染上哭腔:“有人还在里面,我要去带他出来!” 没料到她的力道竟然那么大,店小二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把甩开,就看见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她一冲进去,也无人再敢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拦她。 那样大的火势,进去就有可能被烧死,哪有人敢拿命救人的。 燕骥站在巷口处,看不见那边的情况。起火时他第一时间就逃了出来,若是此时离开,便是最好的时机。她可能会以为他烧死在里面了,也可能猜到他走了,不管怎样,他们往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也不会再见。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在他的心在被彻底动摇前,远离她。 一片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五官模糊在阴影中,神情晦暗不明。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就要转身离开,身边经过的谈话声却传入耳中。 其中一人难以置信道:“那女郎怎么还往火里跑了,她不要命了!” 另一人连连叹息,“我听别人说,好像是客栈里住了她的什么人没出来,这才疯了一样要冲进去救人呢!火势这么大,万一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啊..” 燕骥的脚步倏地停住,整个人恍如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视线不受控制地朝那片吞吐着浓烟的客栈看去。 - 客栈内,唐轻歌谨慎躲避着周遭的火苗,一路绕着走,生怕被烧倒的梁木砸到,她紧紧捂着鼻子,呛人的浓烟还是止不住地往鼻翼中钻,将五脏六腑都都熏得发烫。 唐轻歌一边慢慢地往里面走着,一面观察着自己的退路,一楼还没有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是二楼弥漫下来的烟瞧着骇人,她当然没有蠢到真的让自己陷入险境中,按照火苗的蔓延速度来看,她只走到楼梯处,短短几秒的时间,也足够她安全原路返回。 她要赌一次,只有冒着足够大的风险,她才能在他的心上往前迈出一大步,她相信,在燕骥心里,她总是有几分不同的。 唐轻歌刚迈上一步台阶,身后的房梁就赫然砸了下来,烧断的梁木上滋滋地冒着火星子,堪堪截住了她的退路。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唐轻歌的双眼都被生生熏出了眼泪,眼前的视线也模糊起来,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台阶上,脚腕处猛地袭来一阵撕裂的痛感。 四下孤立无援,唐轻歌紧咬着牙,试图重新站立起来,可奈何刚一用力,脚腕的痛感就愈加强烈,肺部残存的空气越发稀薄,她竟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 -- 第29页 泪水氤氲了眼眶,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这时,一道身影冲过来,绕开横倒着的梁木,从侧面动作敏捷地翻了进来,动作轻柔地抱起她。 一股清冽的檀香取代了她鼻翼间的浓烟,也让她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阿骥...”她低声喃喃着,下意识地把脸朝他的胸口埋去。 他的胸前衣襟湿了一处,事发突然,大抵是他进来前故意弄湿的,她埋头附在那,湿气总算让她的呼吸顺畅了几分。 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凄惨无助的样子,燕骥呼吸一窒,抱着她的手募地紧了紧,喉结上下滚动着,低低地应了一声。 “抱紧我。”他哑声说。 唐轻歌的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燕骥抱着她环视一圈,身后已经无路可走,不过一瞬,他就抱着她飞快地朝二楼走去。 二楼的热浪更大,而楼梯口的右手边就是一扇紧闭的窗。 燕骥的脸色沉了沉,毫不迟疑地抬脚踹去。“砰”的一声巨响,窗户应声破裂,他抱紧怀中的人,毫不犹豫纵身跳下。 幸好高度并不算高,两人稳稳落地,唐轻歌终于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紧接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的模样十分狼狈不堪,不见往常精致娇贵的美丽,素白的小脸上沾着黑灰,唯有一双浸过泪水的杏眸格外明亮,看得人心尖发颤。 唐轻歌还尚未从劫后余生中缓过神来,双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裳不松手。 想起刚刚她不要命的行为,燕骥面容紧绷,冷声讽刺道:“刚刚胆子不是很大吗?现在才想起来害怕了?” “我以为你在里面。”她闷声说完这句,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模样好不委屈。 她又低低咳了一声,嗓子因为被熏得厉害,声音也不似往日的娇柔清甜,染上些沙哑。 燕骥的目光又落在她紧攥他衣裳的小手上。白皙的手背上红通通一片,大约是刚刚在里头被火星子燎到了,纤纤玉指也跟着红肿起来,触目惊心的一片。到底是娇贵的人儿,一点伤落在她身上,瞧着都那样碍眼。 燕骥的嗓子有些涩,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几天,他在自己的梦中,常常会见到零星的画面。 荒废老旧的宫殿里,几个持着棍子的太监围在一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紧紧护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住了所有落下来的棍棒拳脚。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唤她母妃。后来,那群人当着他的面,扒掉她的衣服,肆意□□她。那样美丽的女子,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那里,连哭都无法再发出声音,望着他的眼睛空洞无神,泪水仿佛已经流干了。 他被人按在那里,目睹了一切,直至那群人终于离开,他哭着扑过去,女子却早已没了声息。 他紧紧抱着她,连一滴眼泪都再流不出时,闻见了她身上散出腐烂的臭味,才终于机械一般地站起身。 尚且年幼的孩子就那样抱起了母亲已经快要腐烂的尸体,埋在了殿外那棵早已枯萎的桃花树下。 滔天的恨意吞噬了他。往后的一切,皆是为了复仇二字,他会将所有人拖进地狱,谁也别再妄想见到阳光。 醒来时,他只记得胸中几乎快要将他燃烧的恨意,后来的记忆却记不得了。 愿意为他不顾危险的人,除了母妃,好像又多了一个。 哪怕,她是别有用心。 看着怀中虚弱的人儿,燕骥静了片刻,语气还是缓和了些,“我不需要你来救。” 她又往他胸口处蹭了蹭,像只求主人爱怜的小猫,娇声说:“可是我担心你啊。” 他浑身一僵,就要把她放下。唐轻歌抱着他的手不松,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细眉轻拧,紧张的目光来回在他身上搜索,紧张道:“你受伤了?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他惯爱穿一身黑衣,饶是血迹渗出来,也不会让人瞧见。刚刚抱她跳下来时,为了减缓落地带来的冲击,怕她伤着,他又提气,强行用了几分内力,伤口大抵就是那时裂开了。 燕骥抿了抿唇,虽不太适应她的亲昵,冷冽的面部线条还是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我放你下来。” “我脚疼,走不了路。” 她的指尖扯着他衣角,撒娇似的晃了晃,小脸灰扑扑的,望着他的眼神却熠熠生辉。 像是有他在这里,她就有了无限的安全感。 第17章 下药  燕骥对上她的视线,她眨巴眨巴…… 燕骥对上她的视线,她眨巴眨巴大眼,表情真诚又无辜。 他也无意再探究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沉声说了句:“我送你回丞相府。” 唐轻歌满意了,乖顺地点点头。 客栈离丞相府不远,一路上,唐轻歌想要出声给他指路,却看他一路轻车驾熟地摸到了丞相府后门,显然是认得路的。她心底疑惑,却没问出口。 相府后门,银翘照例每晚在那等着唐轻歌回来,见今日回来的不止她一人,银翘懵了一刻,又想起唐轻歌先前的嘱咐,小丫头立刻恢复了沉稳的神色,什么都没多问,悄悄地便带着二人回到了院子里。 院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是唐轻歌刻意安排的。 原本唐轻歌的院子里有四五个丫鬟,自打她穿过来之后就都遣走了,只留下了银翘一人。她是现代人,本身就不习惯身边太多人伺候,平日的生活起居,银翘一个丫头就足够了。 -- 第30页 再者就是,人一多,难免有可能混进谁的眼线,她行事不方便,譬如眼下这种情况,越多人看见就越危险。 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抱着已经定有婚约的闺阁小姐,一旦传出去,身败名裂也不无可能。 银翘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燕骥抱着人进了房间,屋里燃着烛火,银翘才看清了唐轻歌狼狈的模样,声音吓得颤抖起来:“小姐...” 这怎么每次出去回来都是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唐轻歌的食指抵在唇边,轻声道:“嘘,别声张,出去悄悄寻个大夫来,别惊动了别人。” 见她面上并无痛苦的神色,银翘松下口气,连忙得了令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燕骥弯腰将她放到床上,两人的距离很近,她扭过头,唇瓣不偏不倚地擦过他的脖颈处。 冰凉柔软的触感从颈部传来,却又莫名的灼人。轻轻一下,像是一片羽毛轻拂而过,不痛不痒,却撩人心弦。 燕骥浑身紧绷了一瞬,随后又放松下来,立刻收回了手。利落的,毫不留情的,又向后退开了半步。 他再度恢复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不容人靠近,仿佛刚刚火场里的温柔只不过是错觉。 唐轻歌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还是弯起唇,露出一抹笑,只是眼中的笑意却染了些凉意。 “你要走吗?”她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 他怔了下,她如此聪慧的人,恐怕一猜便知。 他也不打算隐瞒她,坦诚答:“是。” 闻言,她原本翘着的唇角落了下来,又定定地望向他,“你喜欢我吗?哪怕是一点点..” 话音还未落,燕骥便出声打断她:“不喜欢。” 连半点思考的时间都没用,他答得坦诚,语气坚决,又不容置喙,宛如一把冰冷锋利的利刃,残忍地撕开她所有的幻想。 唐轻歌的目光倏地黯然下来,像是不愿相信他的话,不甘心地问:“那你今日为何要冲进来救我?” 他冷声答:“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你也救过我一次,我们之间算是两清了。” 好一个两清了,唐轻歌在心底冷笑出声。他想得倒美,不过她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把这段恩情了结得一干二净。 她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眼眶却红了。 唐轻歌艰难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旁坐下,离他更近了些。 望着他冷硬深邃的面容,她的声线微微发颤,下唇咬得几乎泛了白,语气执拗,“可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走。” 燕骥看清了她眼底盛满的泪,流露出脆弱和无尽的悲伤,可她偏偏又倔强地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于是那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如薄雾般氤氲一片,惹人生怜。 “阿骥,你能不能不要走...” 她第一次露出如此恳求又脆弱的神情,燕骥的心紧了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垂在身边的手指蜷了蜷,他抿紧唇,强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 他迟迟不答,沉默已然告知了她答案。诡异的沉默间,他也出了神,唐轻歌拿起桌上的白玉茶杯,给他倒了杯热茶。 一粒极小的药丸从她的袖口滑进茶盏里,瞬间在水中消融,不见任何痕迹。 幸好,她时刻都做着准备。 温热的茶水冒着热气,她神色无异地递给他,语气平静地问:“你准备去哪里?身上的银钱够不够。” “燕国。”他答。 唐轻歌心头一惊,面上丝毫不显,问他:“为何要去燕国?” 见她似乎愿意让他走了,燕骥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轻松,心中思绪反而更乱,巨石一般压在他心上。他没作多想地接过那杯茶,喝下。 这段日子,他对她的防备心确实在不经意间减轻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他薄唇张合着,想要回答她,可意识竟开始混沌起来,他的手紧握成拳,想要站起来,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 燕骥眉目一凛,看向桌上那个空了的茶盏,眉头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你做了什么?”他连呼吸都沉重起来,浑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泻。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动作温柔,又像是极为不舍。 唐轻歌笑得明艳动人,轻声道:“阿骥,我说过了啊,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燕骥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目光阴沉冷厉地瞪着她,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该信你,你果然还是这种人。” 她身形一晃,像是承受不住他如此嫌恶冷漠的话语。 下一刻,她偏偏又笑起来,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燕骥一愣,意识彻底被抽离的前一瞬,他听见她喃喃道:“是啊,你说的没错。” 终于,他再抵抗不住药力,眼皮沉沉地阖上,陷入一片黑暗。 第18章 封城 已是子时,寂静的街上,…… 已是子时,寂静的街上,“咯吱咯吱”的车轮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城门口。 马车内的人终于慢慢转醒。 燕骥睁开眼时,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想象的不同。察觉到手脚上并无束缚,他慢慢直起身,药效还未尽数散去,脑海中的意识还有些许恍惚。 身上的衣裳被人换过,先前崩裂的伤口像是也被人重新包扎过,散发出清浅的药香。 -- 第31页 他这是在哪? 想起昏迷之前她偷偷给他下药,燕骥的神色骤然沉下来,眉眼染上阴翳和怒气。 他猛地一把扯开马车的帘子,却意外地看见另一个人。 她身边的小婢女。 “她人呢?”他沉声问。 对上他冷厉的视线,银翘吓得浑身一抖,颤声答:“小姐..小姐不在。” 燕骥皱起眉,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一时不明白唐轻歌究竟是何用意。他以为,她对他下药,许是会趁着他昏迷,将他囚禁起来,可眼下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银翘拿出身边的包袱递给他,鼓起勇气说道:“小姐让我连夜送你出城,这是包袱,还有出城的令牌。包袱里面有些首饰和银票,小姐身边只有这么多了,还有一些外敷的药膏。” 燕骥猛地一怔,诧异地看向她手中的那个包袱。 包袱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物品,又似乎盛着少女的满腔情意。 夜晚的凉风徐徐拂面,吹得他更清醒几分。醒来时的怒气,此刻仿佛都被银翘的一席话浇灭了。他敢肯定,她下药迷晕他,是想要通过什么方式留下他的。她眼里的不舍和执拗,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可是又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 见他的神色晦暗不明,银翘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说:“我家小姐很喜欢你。” “刚刚,送你出府时,小姐一直在哭,她舍不得你,可还是让我连夜送你出城。你几时该换药,药需要熬多少个时辰,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想起唐轻歌伤痕累累的样子,银翘就忍不住哽咽出声。娇养出来的嫡小姐,何时受过这样多的苦,连她看了都止不住心疼。 燕骥垂下眼,声线喑哑,“她有没有说什么?” 银翘抹了抹眼泪,摇摇头。 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却给他留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良久的沉默下,燕骥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烛火下,她流泪挽留的模样,他的心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快要让他无法呼吸。 她肯这么痛快地放他离开,他应该开心才是。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此时,马蹄声划破深夜的寂静,不远处,一群官兵纵马而来,抢先一步拦截在了城门前。 城门被牢牢紧闭,为首的官兵在马上朝城门上的人大喊:“摄政王殿下有令,有刺客混入京中,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 丞相府内 桌上的烛火几乎燃尽了,屋内一片昏暗,唐轻歌坐在桌边,面容笼罩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原著里,眼下这个时间,应该是皇后陷害宣钰,找刺客假意刺杀皇上的情节。宣钰为了查明刺客,整整封城七日有余。也是在这之后,唐茉儿就要进京了。 所以,她敢放燕骥走,是因为她知道,他根本走不了。既如此,倒不如以退为进一次。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小姐...”是银翘的声音。 唐轻歌没转头,只是怔怔地望着梨木桌上的烛台出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安全离开了吗?”她轻声问。 “没有...”银翘摇头,正欲开口跟她解释,却被身后的一阵脚步声打断。 步伐沉重稳健,唐轻歌佯装诧异地转过头,只是看了一眼燕骥,便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看着银翘,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怎么回事?” 银翘小声答道:“说是皇上夜里遇刺,摄政王殿下下旨封城,即便是有令牌也不得随意进出。” 果然和书里的一样,燕骥一时半会是走不得了。 唐轻歌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只不过,对于他会留下这件铁板钉钉的事,她面上连半分欢喜都瞧不出,甚至都没正眼看他一眼,而是垂眸道:“皇上遇到刺客,近日京中定会大肆搜查可疑之人,你来历不明,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燕骥定定地看着她。她还是晚时的那身衣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燕骥看清她高高肿起的脚腕,还有手上的伤口,一处也没有处理。 她明明叫来了大夫,却连自己伤势都没顾上。可从他进门到现在,她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他。 她先前那样苦苦哀求他留下,已经抛开了所有女儿家的颜面。她这般傲气的女子,自然不会再低声下气地求他什么了,大概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了。 得到这个认知,燕骥的心口竟止不住地发涩。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只好低声说:“我会暂时留在这。” 唐轻歌并不意外他会松口,她点点头,吩咐银翘:“带他去之前打扫好的院子。” 说罢,她便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床榻走去,像是要睡了。 银翘就要带着燕骥离开,他正欲抬步出去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她的背影,沉声说:“身上的伤,记得处理一下。” 她的背影微僵,下一刻,她疏离又不失礼貌地回道:“我知晓了,多谢。” 她之前从没用过这样客气的语气同他说话。 燕骥沉默片刻,还是什么都没再说,跟着银翘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唐轻歌终于掏出枕边藏起的药膏,细致地涂了起来。 灼热的地方被清凉的药膏覆盖上去,散发出浓浓的药香,瞬间减轻了不少痛感。她的眉眼舒展开来,心里开始盘算着下一步。 -- 第32页 她是故意留着伤让他看的,刚刚大夫要帮她处理,她没让。左右燕骥都得回来,她倒不如留着这一身伤,在他的心里再添上一把火。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虽然今晚的走水不在她计划之内,可反倒让她向前走了一大步。她铤而走险地给他下药,虽说可能会让他对她的信任消失殆尽,可他会觉得,她是爱他的。 不管是放他走,还是留下他,全部都因为爱他。她用行动向他证明了,这就够了,至于信任,以后还会慢慢建立起来的。 燕骥已经成功住进了丞相府,她无需再过度担忧他的安全,下一步,她会从宣钰那里下手,彻底转移他的注意力,为逃跑做准备。 先前埋下的苏姨娘这颗棋子,也就快派上用场了。 第19章 皇后 宫中  天气晴朗,陈子昂照例…… 宫中 天气晴朗,陈子昂照例处理完翰林院的事务后,就被皇帝召去了御书房,出来时,刚好撞上了前来议事的宣钰。 平心而论,他十分敬佩宣钰。当朝皇帝虽仁德良善,可无论是文韬武略,亦或者是帝王之相,明眼人皆知,摄政王宣钰皆更胜一筹。陈子昂苦读诗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施展抱负,辅佐明君。眼下陛下已病入膏肓,太子尚幼,他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 既如此,唐轻歌便是未来的皇后,是他绝不可肖想之人。 可他这些日子却也打听到,摄政王似乎对成相府嫡女并无真心,甚至有人说,摄政王早已心有所属,不过此女尚不在京城。消息亦真亦假,无从考据。若是宣钰对唐轻歌并无执念,待他登上皇位,婚约也未必会履行。 宣钰曾邀他共同商讨治国之策,同样对他颇为赏识。日后宣钰登了基,他会一步步地成为朝中重臣,那时,她若不是皇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就不会隔得那般远。 陈子昂心中思绪万千,朝他行礼,“拜见摄政王殿下。” 宣钰温和一笑,“编修不必多礼。前日编修赠予本王的史书,本王已阅过了,多谢编修割爱。” 几句客套寒暄后,陈子昂倏地想起了什么,余光瞥向宣钰的手腕。 空无一物,并没有戴着花灯节那日她拿走的红绳。这是不是说明,她心仪之人,并非摄政王殿下。 陈子昂心里的火苗再度燃烧起来。 见他出了神,宣钰心底奇怪,微笑着问:“编修,可还有事要同本王商议?” 陈子昂连忙回过神,恭敬道:“并无要事,那臣先告退了。” 目送着陈子昂离开后,宣钰淡淡收回目光。 身旁立刻有人上前禀告道:“殿下,皇后召唐家小姐进宫了。” 宣钰的神色沉下来,目光幽深,他沉吟片刻,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半晌,他开口吩咐:“差人告诉陛下,我稍后过去。走,去坤仪宫。” - 唐轻歌是被皇后一道口谕召进宫的。 事发突然,她还未来得及思索太多,就被送上了进宫的马车上。 皇后明面上说是找她叙旧,暗地里的目的也不难猜。想必是苏姨娘那边已经把她的意思递到了皇后那里,刺杀唐茉儿事关重大,皇后在行事前总得先来探探她的底,确保她这个替罪羊万无一失。 马车一路行驶到皇宫内。 一路上,唐轻歌匆忙恶补了一下宫里的礼仪,确保面见皇后时不会出太大岔子。 一入宫门,红墙绿瓦,给人无尽的庄严厚重感。朱漆宫门后,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已经候在那了。唐轻歌下了马车,就由嬷嬷领着一路到了皇后居住的坤宁宫。 被宣入殿内时,唐轻歌还是实打实地被震撼了一下。 原本她觉着丞相府已算顶好的金贵布置,可比起皇后的宫殿,却还是差得远了。朱漆红门内,白玉铺就而成的地面光亮洁净,殿内的梁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一片金碧辉煌。 见到佳贤皇后的那一刻,唐轻歌难得怔了怔。 她与她想象中的模样截然不同。佳贤皇后端高坐在主位上,身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曳地裙,妆容素净,眉眼温婉动人,虽不是绝色,但胜在气质端庄大气,可惜眉宇间隐显疲色,平白减损了她几分秀美。 她是唐轻歌来到书中见过的最为温柔娴静的女子。与那日唐轻歌在安平郡主生辰上所见的贵女皆不同。 原来面上瞧着这般温柔似水的女子,也会在暗地里那样对其他无辜之人痛下杀手吗?唐轻歌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在书里看见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眼前的人所为。 见她走了神,佳贤皇后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和善,“轻歌来了,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唐轻歌回过神,走向前去对她行礼,“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佳贤皇后打量了她一圈,浅笑道:“瞧着比上次见你要瘦了些,近日你爹娘都不在府中,若觉着孤单了,便时常进宫来陪陪本宫。” 几句寒暄后,佳贤皇后终于柔声道:“今日本宫召你进宫,是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你与阿钰自小是先皇指婚,如今你也到了适婚之龄,大婚之事也应当尽早定下来了,皇上也一直记挂着这事,这才让我来问问。可阿钰以国事为先,不怎么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你们二人的婚事,你是何想法?” -- 第33页 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唐轻歌微微垂下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怯,“臣女并无异议,全凭爹娘做主。” 佳贤皇后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双颊绯红宛如红霞,女儿家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心中终于放下心来。 她一直忧心这王妃之位被唐茉儿夺走,唐茉儿是真正的嫡千金,宣钰定会不遗余力地将她带回相府,若是一个她完全掌控不了的唐茉儿坐上王妃之位,丞相的势力对宣钰来说便是如虎添翼,那她就再也无法替她的孩儿守住这帝王之位。 只要唐轻歌能尽快嫁入王府,哪怕日后唐茉儿回来了,碍着先皇定下的这道婚约,宣钰也不能随意休妻,而唐轻歌一个背后再无家族势力的孤女坐在王妃之位上,就无法再给宣钰增添任何助力。 她与苏婉里应外合,只要挟持了唐茉儿,宣钰的软肋便握在她手中。以唐轻歌的名义行事前,她们绝对不能让她起了疑心,所以她今日才召了她入宫,想要探探口风。 唐轻歌的反应倒是没让她失望,看着还是一副单纯好拿捏的性子,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于她而言更是个完美的靶子。 佳贤皇后心里的疑虑打消了,面上笑意更加柔和,如长辈宽慰晚辈一般温和道,“你的心意本宫知晓了,晚些本宫会向皇上提及此事,让你和阿钰尽早完婚,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了却心事?了却谁的?是皇后的,还是原主唐轻歌的? 在这个世界里,恐怕希望她尽快嫁给宣钰的,也就只有皇后一人。 宣钰不想娶她,宣国上下也无人能逼迫他,宣钰自己就会想方设法地推迟这桩婚事,阻挠皇后一事上也不需要她过多操心。她需要做的,就是赶在这一切之前带燕骥离开,之后的一切就跟她再无瓜葛。 唐轻歌不动声色地起身又向她行了个礼,柔声说:“多谢皇后娘娘。” 佳贤皇后欣慰地笑笑,这时,一个瞧着四五岁大的孩子从殿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下子扑进佳贤皇后的怀中。 孩子穿着身明黄色衣裳,小脸生的粉雕玉琢,上来便软软糯糯地喊了声:“母后。” 书中年幼夭折的宣国太子,宣棋。 佳贤皇后抱住他,眉眼间更加温柔可亲,面对着自己的孩子,她的周身都散发出一种母性柔和的光芒来。 “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佳贤皇后掏出帕子轻柔地给他拭去额间的汗,“母后不是说过,不准跑到外面玩吗,若是染了寒气可怎么办..” 宣棋许是因为刚刚跑出了些汗,素来煞白的小脸才有了些血色。佳贤皇后让他叫人,他便听话地唤了一声轻歌姐姐,葡萄般黑亮的大眼一直在偷瞄唐轻歌,伶俐得很。 孩子的小奶音惹人怜爱,唐轻歌这才看出,宣棋不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只不过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长得比同龄人都小罢了。 这样可爱的孩子,生命却如此短暂。唐轻歌不禁在心底叹息一声。 这时,佳贤皇后突然变了脸色,严厉道:“你是不是又偷吃桂花糖了?母后不是告诉你过你不许吃吗?” 宣棋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佳贤皇后,拽着她的衣角晃了晃,撒娇似的说:“母后,棋儿错了,棋儿以后不敢了..” 唐轻歌这才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丝甜味儿,又听见佳贤皇后音量拔高了些,恨铁不成钢道:“上次你偷食了一块,一直咳到了后半夜,母后才不准你吃糖,这你都忘了吗?” 佳贤皇后又急又恼,看着宣棋委屈的小模样,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让婢女去熬雪梨汤来。 那样端庄温柔的皇后娘娘,也会像寻常母亲那样,因为孩子偷吃糖便会大发雷霆。 察觉到自己失了态,佳贤皇后抱起宣棋,不好意思地冲唐轻歌笑笑,“让你见笑了,棋儿打小身体就不好,一个不仔细便会大病一场,本宫只能多严厉些对他,可又总是狠不下心来。” 谈起孩子,她的语气宠溺又无奈,唐轻歌看着窝在她怀中的小粉团子,倏然想起书中这母子二人凄惨的结局,心头莫名沉重了起来。 书中的佳贤皇后固然做了很多错事,可她所求的,不过是孩子可以平安健康地长大。归结到底,不过是为母则刚四个字罢了。若是她沦落到佳贤皇后这个地步,丈夫时日无多,幼子体弱多病,只能凭一己之力守着孩子,她恐怕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人性,到底是有好有坏罢了,无法用善恶二字一概而论。 唐轻歌敛起复杂的思绪,只笑着说了句:“太子殿下乖巧懂事,定会越来越好的。” 书中一切皆是定数,她改写自己的结局就已经如此不易,其余的,她真的顾不完。 佳贤皇后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也没再多久留她,不一会就差婢女将她送出了殿外。 唐轻歌刚出殿门外,便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宣钰。 第20章 对峙 高耸的红墙下,宣钰一身深蓝锦服…… 高耸的红墙下,宣钰一身深蓝锦服,比起宫外简约清逸的装束更显尊贵逼人,散发出浓烈的上位者气场。 唐轻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殿下。”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片细长白皙的柔颈,姿态温顺又端庄。 宣钰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本王送你出宫。” -- 第34页 唐轻歌细眉轻拧起,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他特意来到皇后这,总不可能是专门为了送她。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唐轻歌只好把推拒的话都咽了回去,笑着说:“多谢殿下。” 长的看不见头的宫道上,唐轻歌特意落后几步,安静地跟在宣钰身后。 银翘和侍卫都在后面,与他们隔出一段距离来。突然,前面的人像是想起来什么,停下了脚步。 宣钰从袖口里掏出一件被帕子包住的细长物件,递给她,语气意味深长。 “物归原主。”他嘴角噙着笑。 唐轻歌怔了怔,心脏忽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稳着心神,抬手接过,又将帕子打开。 看清里面的东西,唐轻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住了。 是一根银簪,海棠花的图案。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安平郡主生辰那日,她用来刺激马匹冲出马场的那根银簪。 银簪的样式不扎眼,来往的女眷那么多,谁遗失了一根簪子也不稀奇。可却偏偏落在了宣钰的手里。他的心思如此深沉缜密,知道了簪子掉落的位置,再找人检查一下那日她骑的马,便不难猜出那日她冲出马场,也有她自己的手笔在里面。 他全都知道了,知道了她那日是怎样利用他的,知道她其实并非如表面表现出来的温顺好拿捏。那他会怎么办,会不会因为唐茉儿而提前下手除掉她。 唐轻歌的心因为恐惧而急剧收缩,慌乱一瞬间盘踞了她的意识,令她通体冰凉。直到指甲陷进了皮肉里,扣出了血,疼意蔓延进神经,才让她尚且找回了一丝理智。 宣钰就这样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着她殷红的唇一下子失了血色,一双美眸里汹涌而过的慌乱,恐惧,再到一切归于平静。 颇让他意外的是,她姣好的面容上一派平静,看不出一丝失态,宣钰不知道她是已经放弃挣扎了,还是心里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知道她利用他惩治了安平时,宣钰并没有动怒,恰恰相反,更多的是意外和兴趣。对他的爱意消失不见或许并没有多么稀奇,可一个人的性子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改变。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她不是原来那个唐轻歌。可宣钰这些日子派人打探过,丞相府并未发生什么异常,她也绝对不可能这么突然就被人调包了。既如此,便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先前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包括对他的爱意。 他眼下在她的面前揭穿她,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可除了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恐惧,她平静得惊人。 宣钰“啧”了一声,像是不太满意的样子,语调意味深长,“算计过本王的人下场如何,唐姑娘可曾听过?” 他的眉眼沉了沉,释放出来自上位者的震慑和威压,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恐惧,可什么都没有。 迎着他的视线,她反倒笑了,“殿下说笑了,臣女哪有那个本事。” 唐轻歌坦坦荡荡地看着他,目光毫不躲闪。 宣钰漆黑的眸盯着她,半晌,他轻笑一声,赞叹一般地说:“能借本王的手,将皇兄最宠爱的安平关了禁闭。你本事不小。” 闻言,唐轻歌也笑了,杏眸弯成一道月牙儿,似是不解道:“生事之人是郡主,咄咄逼人的也是郡主,轻歌不过自保罢了,何错之有?” 宣钰挑挑眉,竟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 三言两语之间,她反倒成了主导者。 他饶有兴致地勾起唇,又听见她说:“至于殿下说的本事,轻歌没有。只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人当真被逼上绝路,总得想办法拖着别人一起下水,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殿下说是吧?” 她字字清晰,声线娇软动听,说出来的话却狠绝,似乎还话里有话。 这是在威胁他? 宣钰忽然觉着自己以前当真小看了这位假千金。 他低眉一笑,忽然改口道:“轻歌说的是,本王受教了。” 唐轻歌皱起眉,她刚刚确实有些破罐子破摔了,燕骥还没有回到燕国,她目前谁都依靠不了,只能靠自己。若是他当真动了杀心,那她便破釜沉舟。 要死大家就一起死,一群纸片人罢了,她说不准还能回到三次元去呢。谁怂谁儿子。 可他明明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却不怒不恼,他的反应倒是让她摸不出头绪了。 针锋相对的气氛刹那间就消失了,顷刻间,宣钰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抬步继续往前走。 “皇后可是问了你婚约之事?”他淡声问。 “是。” “你是怎么想的?”他颇为好奇道。 唐轻歌不动声色答:“臣女自是与殿下想法一致。不属于臣女的东西,臣女自然不该要。” 她这话里含了两层意思。从目前他的态度来看,想必不会这么快就杀了她,既然如此,她也表明她的态度。 相府嫡小姐的身份,包括和他的婚约,她一个都不会抢。唐茉儿回来就回来,她立马退位让贤,至于他要娶谁当然也跟她没关系。只要不危及她的安全,她就不会管。 她一个小炮灰,不会妨碍他们这些主角做事。开刀也别拿她先开刀。 宣钰颇为诧异地看她一眼,扬了扬眉梢,悠悠说了句:“你倒是比从前通透了不少。” -- 第35页 “殿下谬赞了,人活一世,总有脑子清醒的时候。”她不咸不淡地应道。 闻言,宣钰轻笑出声,一副颇为愉悦的样子,唐轻歌微微绷着脸,根本笑不出来。 这一幕看得宫门口的守卫都连连称奇。 传言都说摄政王殿下不喜丞相府小姐,这么一看,传闻果真不可信。 - 丞相府 前厅内,燕骥被几个府里的小厮压着跪在地上。 他虽是跪着的,背脊却挺得僵直,再加上一张过分出众的脸,惹得旁边站着的丫鬟都纷纷看去。 苏姨娘高坐在位上满面愁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府里突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还将下人的手给戳烂了,按理说她该立刻把人给送去衙门,可又有丫鬟说,看见人是从大小姐院里出来的,她一个姨娘,又不能直接把人给处置了,只能等着唐轻歌回来定夺。 这时,唐轻歌匆匆赶到,看见跪在地上的燕骥,她眉目一凛,怒道:“把人给我松开。” 下人们连忙松开手,齐刷刷地跪下来。 苏姨娘见她真动了怒,连忙走过来,“小姐,这人可是你院子里的?” 唐轻歌撒谎不眨眼,“他是银翘的远方表哥,过来投奔银翘,我才留下他做我的贴身侍卫。不知他是犯了什么错,惹得姨娘要将人扣在这里?” 她的语气不悦,苏姨娘听出来了,只好好声好气地跟她解释了一遍。 她说的越多,唐轻歌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府里的下人不知道怎么惹着他了,他说动手就动手,把人家的手戳了个对穿。 下人说是亲眼撞见燕骥打碎了已逝老夫人最爱的瓷瓶,唐轻歌是不信的,他闲的没事跑去打碎什么花瓶,可眼下没有证据,若是执意审问下人,万一惊动了什么人,才是得不偿失。 燕骥站在不远处定定地望着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曾开口。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一次都没有见过她。之前他在客栈里,她几乎日日都来找他。可现在,明明离得这么近,她也不曾主动来见他一面。 脚上的伤似乎也恢复的不错了,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执拗地盯着她的背影,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可她仍旧没有回头,沉默半晌后,她缓缓道:“他是我身边的人,是我管教不力,才让他冒犯了祖母。若是要罚也应当罚我。我会去佛堂跪上一天一夜,亲自向祖母请罪。” 第21章 缓和   刚在佛堂里跪了没一会儿的唐…… 刚在佛堂里跪了没一会儿的唐轻歌就开始后悔了。 她果然被各种宫斗剧荼毒得不轻,张口就是跪上一天一夜。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穿回到刚才,狠狠给自己两巴掌。 她刚刚吩咐银翘悄悄回去拿护膝和棉被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肯定是要在这佛堂里待上一天一夜了,可不代表她真会跪上一整夜。 佛堂里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摆了一排的祖宗排位,只有一尊硕大的佛像立在那,佛像看着慈眉善目的,唐轻歌想了想,还是毕恭毕敬地上了炷香,又虔诚地跪下来,双手合十许愿。 第一个愿望,让她快点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当然,前提是方式不要太惨烈。 她好想爸爸妈妈,好想家里的糖醋排骨。她不要在这继续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地活着了。 以前看穿越剧的时候都嚷嚷着想穿越,这下好了,真轮到她了,哭都没地哭去。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她怎么现在才领悟过来。 唐轻歌越想越憋屈,鼻头一阵发酸。她深吸一口气,将委屈生生压了回去,闭上眼继续许愿。 如果第一个愿望佛祖实在无能为力呢,那她就换成第二个愿望。 让燕骥这个狗男人早点开窍,别再继续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下去了。 想什么来什么,唐轻歌心底刚念叨完,身后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抱着被子走进来。 看清来人,唐轻歌微微诧异,“怎么是你?银翘呢?” 燕骥抿了抿唇,答:“她去给你拿吃的了。” 唐轻歌看见他手里抱着的被,有些紧张地问:“没让别人看见吧?” “没有。” 唐轻歌终于松了口气。万一让下人看见了,她这脸可真丢大发了。 见她规规矩矩地跪在那,燕骥也有些意外。按照她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在这乖乖跪上一整夜的。 她膝下的蒲团不厚,跪久了膝盖也会不舒服。 燕骥垂下眸,抬脚走向她,将拿来的被子放到她身边,然后站着没动。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唐轻歌的面色划过一丝不自然,还是下了逐客令。 “你先回去吧。” 燕骥还是没动,一双黑眸深沉地凝视着她。 她的目光闪躲,一会儿瞟到香炉上,一会儿又盯着地面,总而言之就是不看他,逃避的意味很是明显。 说实话,燕骥并不明白她的心思,又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没弄明白过。 她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现在躲着他,是因为她给他下了药而羞愧,还是那套深情的把戏已经玩腻了。燕骥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无法忍受她对他的视而不见。 今日的事情是这样的。 -- 第36页 丞相府里,两个下人在墙头下交头接耳,他的耳力很好,将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昨日我去了趟怡春楼,里头有个新来的花魁,我远远瞧上一眼,长相当真是倾国倾城,和咱们府上小姐长得还有四成相似,不过还是及不上小姐。”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斥道:“你胡说什么呢,哪能把小姐同怡春楼里的妓子比!” 那人毫不在乎地继续道:“哎呀,这就咱们二人,我又没说错。要不是小姐命好,生在了丞相府里,万一生到普通人家里,生了那么一张脸和身段,早晚也得卖进花楼里,成了那些富家老爷的玩物。” 燕骥沉默地听着,骨节被捏的咯吱作响。 “刚进府那阵,我日日都能梦见小姐在我身下..”那人□□两声,话还未说完,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他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赫然被一把不知从哪飞来的匕首生生钉在了墙上。 他痛苦地哀嚎着,只见一个陌生面孔的男子缓缓走近他,容貌俊美如斯,目光却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残忍而嗜血,让人通体冰凉。 燕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点点逼近他。 “你,也配肖想她吗?”他轻笑着,动作利落地拔出嵌在墙上的匕首。 剧痛袭来,男人一声尖叫,鲜血四下喷溅而出,有一滴碰巧落在他眼下那颗细小的红痣上,衬得他更加妖冶鬼魅,犹如厉鬼。 后来燕骥被人压着跪在那的时候,以他的身手,无人能强迫他。 是他自愿的。他只是想要看看,她会是何反应。哪怕是演出来的心意,他也想看见。 果然,如他所愿。 - 良久的沉默后,他还是不走。 唐轻歌也不好再出口赶人,只能继续维持着跪着的姿势,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燕骥的喉结上下滚动,还是开口问:“你在躲我吗?” 唐轻歌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不禁愣了下,才反驳道:“没有。”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跪着就好,不用人陪。不用勉强你自己。” 她的语气生硬,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别扭和赌气。 燕骥轻叹口气,忽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想要看清她眼中的情绪,却见她直接别开脸,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她态度逃避,燕骥还是尽量维持着心平气和的语气,缓声说:“下药的人是你。” 言外之意,要生气也应该是他先生气,还轮不到她。 好吧,这确实是事实,可她就是不认。 如果不是他要跑,她会出此下策给他下药吗? 况且她又没打算对他做什么,他怎么反过来一副怨妇口吻,像被她霸王硬上弓似的。 狗男人你没有心吗?? 唐轻歌错愕地睁大眼,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 见她终于不再只是无视他了,还气鼓鼓地瞪着他,燕骥的心情总算愉悦了些,唇角不禁微微翘起,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任何一个曾经背叛过他的人,莫说是再次信任,燕骥都不会让他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更别提像她这样当面摆脸色。 还是不能太纵着她了。 如此想着,燕骥缓缓抬手,覆在了她纤细漂亮的柔颈上,食指指节微微屈起,轻轻刮了一下,像逗小猫似的。 他掌心的温度冰凉,引得唐轻歌浑身战栗。之前窒息的恐惧再度袭来。 看着他深沉晦暗的眉眼,唐轻歌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抬手就拍开了他的大掌。 “啪”的清脆一声,她的理智一下子回笼。 燕骥看着自己被一下拍开的手,虽然她没多少力道,他还是皱了皱眉,缓缓地撩起眼看向她,目光深邃幽暗,意味不明。 唐轻歌觉得她瞬间掌握了读心术的奥义。 他的眼里写了四个字:胆子肥了? 唐轻歌深吸一口气,心里骂了n遍狗男人,才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无端给人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燕骥挑了挑眉梢,等着她的下文。 小姑娘攥紧了拳头,和他对视上的一瞬间,刚刚积攒的勇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我错了。”她闷声说。 做人就是要能屈能伸,怂一点怎么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勇气这个东西要分时候用,不能浪费。这是唐轻歌的想法。 燕骥也觉得自己有些低估她了。 某些时候她确实很有勇气,比如吻他的时候,冲进火场的时候,给他下药的时候。而像眼前这种时刻,她又很聪明,知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自己最大的获利。 他的舌尖舔了舔唇角,觉着自己还是有必要再警告她一次,“如果以后再那样,我会杀了你。记住了?” 她点头如捣蒜。 “不会再那样了...”唐轻歌顿了下,目光小心翼翼又饱含希冀地看向他。 “只要你别走。”她补充道。 这次他没答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不起来?膝盖和腿不想要了?” 果然,嘴毒只会迟到,不会缺席。唐轻歌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锤了锤酸疼的膝盖。 燕骥余光瞥她一眼,开始将佛像前的案板上的东西一一撤下来,挪到旁边,又将空了的案板搬到一旁,将一床被子铺了上去。 -- 第37页 唐轻歌眨眨眼,看到最后才看明白,他这是弄了一张简易的床出来,案板高度不高,正和床的高度差不多,也还够宽敞。 她犹豫开口,“我今晚要睡这儿吗?” 看着好硬,她想拒绝。 燕骥一边整理着被子,头也没抬地说:“不想睡这儿,可以睡地上。” 下一刻,他又听见她悠悠地问:“还有别的选择吗?比如,你怀里?” 唐轻歌看着他的背影,眨巴眨巴大眼,耳根倏地有些烫。见他沉默下来,她的尾巴几乎都要开心地翘起来。 总算扳回一城了。 还没等她的笑容完全绽开,就听见他轻哂一声,轻飘飘的几个字飘进她耳中,却如一击重锤砸碎了她的笑容。 “想得挺美。” “...” 眼看说话这方面她是毒舌不过他了,唐轻歌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上面。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那尊佛像,又看向被燕骥挪到旁边的香炉和果盘,有些纠结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多少有点不尊重神明了啊,她刚刚还许了愿的,万一人家不帮她实现愿望了怎么办。 燕骥看她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也抬眸看去,目光冷了些,沉默不语地望着那尊佛像。 唐轻歌察觉到,余光瞥向他,不知道他的变化是为什么。 良久,她才听见他冷漠平静的声音响起。 “如果求佛有用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惨死的人了。” 譬如,他的母妃。 第22章 他的过去 翌日  天光微微亮起,映出…… 翌日 天光微微亮起,映出云端一抹红霞。 佛堂内,唐轻歌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身旁却空无一人。 没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 燕骥昨晚在这陪了她一整夜,应当是天亮时才走的。哪怕是铺了被子,这样的环境下,她也没法睡得多安稳。睡意朦胧间,她只记得头下一直硬邦邦的,导致她不停地翻身,想要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直到一只宽厚的大掌垫在下面,还微微带着暖意,她舒服地蹭了蹭,终于沉沉睡去。 唐轻歌心里忽然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还清晰地记得书里的那句话。 “百姓皆道燕国新帝暴虐凶残,良心泯灭,又不得不看着其弑父弑兄,一路踩着尸骸血肉,登基为帝。册封当日,凡有不服之人皆被斩杀,血洗大殿。” 他是个很坏的人,还被所有人都厌恶着。可想想他儿时经历过的事,唐轻歌又忍不住想为他开脱。不会有人生来就是坏的,比如他。 燕骥的母亲,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婢女,却偏生了一张姿容绝色的脸,准备出宫的那日,却偶然被回宫的燕帝撞见,带回了寝殿。 宠幸,册封,一切都顺理成章,然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嫉妒,算计。 母亲聪颖美丽,燕骥也继承了她全部的优点。可她却没有其余妃嫔那样显赫的家世,为了保护燕骥,她尽力掩盖住他所有的天资,让他在一众皇子里显得平平无奇,可这并不能阻挡杀身之祸。 一场拙劣的陷害,她被打入冷宫。深宫内最偏僻荒凉的宫殿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过了一段艰难却平静的日子,燕帝也几乎也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那天,皇后终于坐不住了,让一群孔武有力的侍卫穿着太监服,闯进了冷宫。 年幼的燕骥亲眼目睹母亲被人凌/虐致死,又被杀母仇人要过去抚养。 与狗争食,做最低贱的活计,跪着让其他皇子戏耍玩乐,看着仇人逍遥快活,整座皇宫里无一人将他当作皇子。 曾经也有过一个婢女瞧他可怜,偷偷塞给他一个馒头。 他握着雪白的馒头,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发现了。 于是,那个婢女被生生砍下双手,在他的面前血尽而亡,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他。溅出的血染脏了馒头,暗红一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不能吃了。那之后的很久,他只要闭上眼,都是那双斥着血的眼睛。 他知道,皇后想要以此告诫他。帮过他的人,就是这个下场。从此,深宫内院里,再无人敢对他伸出援手。 皇后也不杀他,只是时不时地往他的剩饭里下药,一点点折磨着他,将他牢牢掌控在掌心里。 直至皇后承受了千倍万倍的痛苦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没有趁着燕骥年幼时杀了他。临死之前,她也想不通,昔日那个任人欺/辱的低贱皇子,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爬上皇位的。 他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点一点地,将所有人拖进了深渊里。 可奇异的是,唐轻歌心底对他的恐惧却越来越少了。 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记忆,所以才没有书里表现的那么恐怖如斯。也许是因为,除了他刚醒那次差点掐死她,其余的时候,他除了板着一张冷脸,却从来没真正伤害过她,甚至,他还返回火场里救她。 唐轻歌的心里忽然有些动摇。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坏,还没良心。 从一开始她就抱着目的接近他的,抢走了本来应该属于女主唐茉儿的恩情,万一以后她玩脱了,翻车了,燕骥恢复了记忆,知晓了她现在究竟是怎么算计他的,那她的下场会不会比书里写的还凄惨... -- 第38页 把之前想象的血流成河的画面替换成自己的脸,唐轻歌狠狠打了个冷颤,头皮发麻,刚刚心里升起的那一丝愧疚立刻烟消云散。 算了,骗都骗了,索性骗到底,到时候就算他知道了,让他舍不得杀他不就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几个字。 - 唐轻歌回到院里,苏姨娘已经等了很久了,她站在院里等了这么久,不仅是为了给她配个不是,还是为了亲自告诉唐轻歌,刺杀唐茉儿的杀手已经联系好了,明日便可见面。 唐轻歌一口应下来,让她放心,人前脚刚走,唐轻歌就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字迹仍然歪歪扭扭,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写的,像个文盲。不过这样正好,看到信的人也不会太容易猜到是出自谁手。 将信封封好,唐轻歌把银翘叫进来,吩咐道:“去寻个不起眼的下人,让他拿着这信去桥头下找个小乞丐,让他把信送到摄政王府,再多给些银两,让他的嘴严实些。” 信上是明日苏姨娘和杀手约定的时间地点,明日她会寻个理由爽约不露面,而宣钰收到这信,必会让人明日在那里守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屡次想对唐茉儿下手的幕后主使是谁,他一查便知。 唐轻歌要让他知道,他得把重心放到皇后身上去,而不是她,只有这样,她的计划才不会轻易被他阻碍。 银翘送了信回来,还带回一个包裹。打开来看,里面是几本宜州游记,陈子昂派人送来的。 这礼物不贵重,却挺合她心意,贵重的她也不好收,陈子昂日后贵为太傅,心思果然周全细腻。 唐轻歌拿出一本翻了翻,眉眼都染上笑意,“陈子昂送的?” 银翘答:“是,陈公子说见小姐对宜州颇有兴趣,挑了几本有趣的书送来,说小姐闲暇时可以读上一读。” 院子门口,燕骥赶得时机巧,两人的对话全部落进耳里。 然后就看见她坐在那,手里拿着不知道哪个男人送来的东西,十分雀跃,笑靥如花。 燕骥活动了一下还是有些麻木的左手,针扎般的密密麻麻的痛感传来,引得他一阵烦躁。 昨夜让她枕了一夜,现在还没缓过来。 几个时辰前,她还枕在他掌心,莹白的小脸只有他手掌那么大,软软糯糯的,五官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嫣红柔软的唇瓣微微张着,任人采撷。 毫无防备的模样,还时不时蹭蹭他的掌心,发出小猫一样细小的嘤咛声,乖得不行。 夜深人静之时,竟让他生出一种错觉。 她是只属于他一人的。 冰冷坚硬的心房像是忽然就塌了一处,潺潺暖流汇入,将他荒芜的心填满,生出几分少有的柔软来。 她侧了侧头,柔软的唇瓣便擦过他的掌心,带着温热的触感,引得他浑身紧绷起来,她却不自知。 夜里还将他当枕头,白日就拿着别的男人送的东西开心的不行。他都快忘了她还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燕骥舔了舔唇角,忽然觉着她此时的笑相当碍眼。 小没良心的。 第23章 奇妙阁 这时,唐轻歌恰巧对上燕骥的视…… 这时,唐轻歌恰巧对上燕骥的视线,有些阴恻恻的。 男人都这么善变吗... 昨天还守在她身边一夜,今天又变回了以前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脸。 唐轻歌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书合上,往旁边推远了些。 燕骥看着她一系列掩耳盗铃的动作,目光又落回她脸上。 唐轻歌被他盯得直心虚,连忙开口转移话题:“你今日要出去吗?” “嗯。”他应了声。 她又继续道:“正好我也要出门,我们一起吧,我昨日刚说你是我的护卫,总得装装样子。等离了丞相府我们再分开。” “好。”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唐轻歌又看他几眼,什么也没瞧出来,刚刚那一瞬间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仿佛又在刹那间消失了,她甚至都没分清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觉。 一直到出了丞相府大门,燕骥就自行离开了,也没有告诉她他要去哪,做什么。唐轻歌却也大概能猜到,他要去燕国,必定是想起什么了,可又没有把所有的记忆都记起,所以他也根本无法联系到自己的人,只能继续打探消息。 她能阻拦他回去,却不能阻拦他慢慢恢复记忆。 马车里,唐轻歌长长叹息一声。 她必须加快节奏了。 - 马车一路驶到一间不起眼的铺子门口,缓缓停下。 孔明槐今日约她一起出门,又没说要去做什么,弄得神神秘秘的。 唐轻歌下了马车,就看见孔明槐已经等在那了。 孔明槐今日穿了身利落的窄袖襦裙,面上脂粉未施,没了生辰宴那日的繁琐束缚,举手投足间更透出一股普通女儿家没有的英姿飒爽来。 “你可算来了,走吧,我们进去,正好到时辰了。” 看她着急又兴致高涨的样子,唐轻歌扫了眼铺子上挂着的牌匾,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奇妙阁。 名字倒是挺有趣。 唐轻歌:“这铺子是卖什么的?” 孔明槐眨眨眼,故意卖了个关子,“进去不就知道了。” -- 第39页 两人进到铺子里,唐轻歌没想到,外面瞧着平平无奇的小铺子,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映入眼帘的皆是色彩斑斓,内里布置不像其他的铺子,摆的都是木架,这里面的每个架子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条,交织在一起,颇有几分异域风情,角落里摆满了稀奇物件,还有形形色色的装饰品。 瓷娃娃,简朴的布艺娃娃,原来是个古代的百货屋。 唐轻歌拿起一个布艺娃娃看了看,说实话,她毕竟是来自现代社会的人,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 这布娃娃做工的确十分精巧,缝制的十分精细,就是样式不太栩栩如生,娃娃五官的比例像是照着真人来的,不是现代的卡通造型,比例瞧着就有些奇怪了。可放在这个时代里,这已经算是挺稀奇有趣的玩意儿了。 孔明槐也一头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这地方是不是挺有趣?听说这个掌柜的是个绣工十分了得的绣娘,年轻时云游四海,见过不少新奇的东西,她绣出来的东西也是一等一的好,性子也傲,每个月就卖那么几个,客人还得按着她开张的时辰来,她才肯卖。” 合着还玩限量这套呢。唐轻歌笑了下,接着她的话问:“那这一个卖多少钱?” 孔明槐伸出三根手指。 “三两银子?” 孔明槐摇摇头。 “三十两??” 看见孔明槐点头,唐轻歌直接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把手里的娃娃放回去。 这么一个布娃娃卖的这么贵,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女人的钱最好赚。 唐轻歌震惊的同时,一个纤细窈窕的女子从珠帘后走出来,女子面容秀美,虽然看着并不年轻了,但胜在气质脱俗,眉目清明,看着就颇有阅历。 看来她们运气不错,一来就碰见传说中的绣娘老板了。 女子看了看她们手边摆着的布娃娃,笑着说:“姑娘,这是本月小店最后一个对外出售的娃娃了。” 她的话音刚落,孔明槐当即拍板,“我要了。” 唐轻歌连劝都没来得及劝,就看着孔明槐把那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递了过去。 忽然,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是商机啊。 等她以后逃离了丞相府,总得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她这人别的不会,画画倒是不错。再加上她又见过各种这里根本没有的图案样式,如果也能做出一批娃娃来,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啊。 孔明槐在一旁见唐轻歌的眼睛刷得一下亮了起来,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唐轻歌努力地把自己上扬的嘴角压下去,尽量不让自己的财迷心态暴露的太明显。 绣娘老板将娃娃包好递给孔明槐,唐轻歌的目光忽的落在她纤细如葱的手指上,指腹布满茧子,却十分修长灵活,确实是双巧手。 她勾起一抹晦暗莫辨的笑,一计浮上心头。 唐轻歌轻啧了一声,把绣娘老板和孔明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见二人看着她,唐轻歌故作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句话。 “怎么了?”孔明槐奇怪道。 唐轻歌面色纠结,“其实我觉着,这娃娃..”她顿了下,补充完后半句:“确实一般。” 轻飘飘的四个字如一击重锤,绣娘老板眉心狠狠一跳。 她名唤楚郦,自小便依靠刺绣为生,她的绣工放在宣国里,绝对挑不出第二个来,她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更是心高气傲,就算放眼整个天下,也少有做的比她更精致的娃娃,可唐轻歌出口就是两个字。 一般。 又细细端详起唐轻歌,她说这话时并无嘲讽轻蔑之意,也不像那种故意找事之人,她神色平静,语气诚恳,是真的觉得很一般。 难不成她见过更好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寻遍天下,一直潜心做出最好的绣品,却久年停滞不前,让她备感挫折。 可眼前这姑娘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稀奇珍宝必定见了不少,说不定腹中真的有些东西,见过比她这更好的娃娃。 楚郦忽然有些激动起来,问道:“姑娘可是也精通绣工?” 唐轻歌笑着摇头,“我不会。” 楚郦眼里的光又暗下去。 唐轻歌又继续道:“你这绣工已是登峰造极,只不过这娃娃的样式倒是可以改进一下,可否借笔纸一用?” 绣娘老板立刻拿来纸笔,唐轻歌接过,埋下头认真地画起来。 没一会儿,待墨汁干透,唐轻歌将画好的画递给她,上面是一个现代常见的洋娃娃造型,大眼小鼻,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的卡通风格。 楚郦顿时眼前一亮,向她投来惊艳的目光。 孔明槐也好奇地凑过来,上面画的娃娃模样她从未见过,但却比她刚买下那个娃娃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孔明槐忽然就有点后悔了,感觉银子白花了,哀怨地看向唐轻歌。 唐轻歌暂时没空理会她,耐心地跟楚郦说:“娃娃的眼睛可以用大一点的纯黑珠子,不要用细线缝,看着会很奇怪,头发要用粗一些的棉麻线,缝补的时候弄得蓬松些。” 她讲解得细致,楚郦把她说得都记下来,仿佛眼前已经看见了一个精致百倍的娃娃从她手中诞生。顿时,她看着唐轻歌的目光里写满了崇拜,语气感激道:“多谢姑娘赐教,郦娘记下了。” -- 第40页 唐轻歌无所谓地笑笑,“无妨,日后你若是做成了,可否赠我一个?” 楚郦连忙道:“那是自然,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做好之后郦娘立马送去。” “丞相府,唐轻歌。” 其实唐轻歌不过画的是个最普通的娃娃样式,已经比楚郦做的胜出不少。 当然,她也不是白画的。面上看着她是得了楚郦一个娃娃,实际上,她更想要的是这个人。 日后她若是在宜州落了脚,也可以开一间这样的铺子,唐轻歌在现代可是盲盒骨灰粉,见过的娃娃样式简直数不胜数,照搬过来也不难。 只不过古代还没有机器,她又根本不懂女红,而楚郦的绣工却当真不错。 若是能说服她去自己的铺子里,唐轻歌负责画出不同的娃娃样式,再让楚郦绣出来,一定能狠狠赚上一笔。 唐轻歌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噼啪作响,铺子里又进来了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男子。 男人握着把扇子,开口就问:“掌柜的,可还有那布娃娃了?” 楚郦答:“抱歉啊公子,最后一个刚刚被这位小姐买走了。” 男人看见唐轻歌二人,眼睛顿时一亮,想上前和唐轻歌搭话,却又看见娃娃被拿在孔明槐手里,只好转而问孔明槐:“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割爱,三倍的价格,我要了。” 话虽是询问,语气却傲慢至极。唐轻歌终于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果然,油头粉面,故作风雅,一身奢侈的打扮也没看出什么贵气。长相还算俊逸,眼下却乌青一片,明显是纵欲过度。还有他从进来开始就一直黏在她身上的眼珠子,更让她觉得不适了。 孔明槐也自然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本来就火爆的脾气一下子上了头,没好气地说:“不卖,给我让开!” 然后直接一把推开他,拉着唐轻歌就出去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上马车,那人居然还追了出来。 “姑娘留步。”他急匆匆迈步走过来,企图拦下她。 第24章 阴谋   男人在身后喊着,唐轻歌充耳…… 男人在身后喊着,唐轻歌充耳不闻,头也没回上了马车,连理都没理。 马车扬长而去,男人追不上,只能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的灰,他猛地“呸”了两声,旁边候着的小厮立马迎上来,殷勤地递上帕子。 “没事吧国舅爷。” 魏玄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气急败坏地一把扔到他脸上,“滚远点,真晦气!” 魏玄生性风流,又贵为佳贤皇后亲弟弟,将军之子,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哪个不是对他温柔小意,阿谀奉承。难得遇上个不解风情的美人儿,冲小厮撒完一肚子火气之后,他又不禁开始回味起刚刚的邂逅来。 这时,一青衣女郎莲步款款,走到他面前停下,柔声问:“打扰公子了,不知公子刚刚在此处可否见到一紫衣女子?我与朋友一道出来,走散了,不知她是不是先走了。” 魏玄脑中立刻浮现出一道身影。 紫衣..刚才那个不解风情的美人可不就是紫衣。 眼前的女郎容颜清丽,可比起刚刚的人,还是显着寡淡了些。 到底是个小美人,魏玄虽然心烦意乱,还是回答道:“那姑娘方才已经走了。”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一下子又来了兴致,连忙问她:“不知刚刚那紫衣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姑娘可否告知魏某?” 前一秒的态度还那样不耐烦,下一刻提起唐轻歌又天差地别。 看着魏玄那副色眯眯的嘴脸,江静妤气得快要咬碎一口银牙,为了计划,她又不得不忍下来,面上维持着温婉可人的笑容,答道:“她是丞相府嫡女,唐轻歌。” “丞相府...”魏玄口中念念有词。 他自幼不在京城长大,这两天才来了京城,知道的事还不多。对宣钰和唐轻歌的婚约也毫不知情。 江静妤也是刚刚在附近碰巧看见了他纠缠唐轻歌的那一幕,又听见旁边的小厮唤他“国舅爷”,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佳贤皇后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前不久才回京的国舅魏玄。 佳贤皇后把这个弟弟保护的很好,也将他彻底养废了,一个好色愚蠢的二世祖,用来毁掉唐轻歌,再好不过了。 江静妤装出一副和唐轻歌很熟的口吻,问:“公子可是对轻歌有意?” 没想到她问的如此直接,魏玄愣了下,又听见她柔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轻歌容貌倾城,公子倾心也属正常。” 魏玄连连点头,真以为她是唐轻歌的闺中密友,全然没对她起疑,才想起问她名字,“是,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小女子姓江,名静妤。” 江静妤又继续徐徐善诱道:“公子俊秀风雅,又气质卓绝,倒是和轻歌极为相配,若是公子有心,静妤可为公子牵线搭桥。 ” “这怎么好意思...”魏玄看着她颇为真诚的样子,倒真被她说得有些动心了。 想想唐轻歌那张脸蛋,魏玄被勾得心更痒痒了,几乎是毫不犹豫道:“江姑娘,不如与魏某到马车上细聊?” 见大鱼上钩了,江静妤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随他上了马车。 - 此时,燕骥寻了一日,终于找到了城中一家镖局。 -- 第41页 这些日子,他依靠着拼凑断断续续的记忆,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应当是燕国的皇子。可除了儿时破碎的记忆,他只想起了一个画面。 就是眼前这里。 宣国的镖局,大约是他先前埋下的暗桩,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他的梦里。 燕骥走进去,径直走到柜台前,拿出自己身上的铜牌。 柜台后的小厮正要说话,一看清那铜牌上的字,眼睛瞬间睁大了,显然是认得这牌子。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沉稳,低声说:“您随我来,老板在后头。” 燕骥收起铜牌,跟在他身后进去。镖局后头的内院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院子中间喝茶。 看清来人,老人手里的茶盏掉落,像是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看到燕骥。 茶盏应声碎裂,老人这才回过神,连忙让带路的小厮离开,确保四下无人后,他恭敬地跪下行礼:“孙决拜见殿下!不知殿下何时来了宣国,下属并未得到消息。” 燕骥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解释道:“我遇到追杀,意外失了记忆,你将事情一一说与我听。” 孙决是燕骥安插在宣国多年的暗桩之一,也是对他衷心多年的心腹,可碍于他身在宣国,对燕骥遭人追杀一事并不知情,此时燕国的下属大约也在暗中寻找,尚未把人已失踪消息传过来。 孙决将燕骥夺位复仇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讲给他,燕骥很快消化掉所有的信息,脑中基本捋顺了状况。 眼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回到燕国。留在宣国只会让他处于一个不利境地,十分被动,只有他与燕国的部下尽快会和后,才能回到主导的位置,不会受人制肘太久。 孙决也想到了这些,立刻差人去打听近日就可以出城的车队。没一会儿,就有人回来禀告,只有两日后,有一趟运盐的车队得了允许可以出城,以后能出城的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孙决见燕骥竟没立刻答应下来,只是沉默不语,不免心里着急,劝道:“殿下,别犹豫了,您得尽早回到燕国主持大局,留在这里越久就越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啊。” 孙决说得不错,留在这是下下策,燕骥又何尝不知。 只是,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晚烛火下,她哭得梨花带雨,央求他不要走的画面。 良久的沉默无言,燕骥神色莫辨,瘦削的面部线条利落分明,轮廓深邃而清冷。 孙决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踌躇,他是看着燕骥一点点从那个被燕帝遗弃的皇子,走到如今这个离皇位如此接近的地位,其中流过的血,杀过的人,数也数不清,他却从没皱过一次眉,可眼前的殿下却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譬如,他刚刚不知想到了什么,刹那间流露出的温柔神色,那是曾经那个冷漠狠绝的殿下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情。难道这是这么短短的时日里,他已经被什么事物,抑或是什么人,动摇了心志吗? 孙决越想越惊,正打算开口相劝,却终于等来了他的回答。 “安排吧,两日后我会随车队回去。”他沉声道。 第25章 桃花酿 燕骥回到丞相府时,天…… 燕骥回到丞相府时,天色已经深了。 夜色如墨,屋子里透出浅黄光亮,显然是有人在里面。他怔了怔,抬脚走进去。 屋内明亮又温暖,没了平时死气沉沉的氛围,桌上摆满了香气四溢的菜肴,唐轻歌用手支着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已经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门口传来吱呀声响,唐轻歌一下子惊醒,看见他终于回来了,不满地小声念叨:“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呀,菜都快凉了。” 像是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妻子,画面柔和而温馨,让燕骥竟有些不忍打破。 末了,待身上沾染的凉意散了些,他才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你怎么来了?” 啧,好冷漠,下药那事不是已经翻篇了么。 唐轻歌心里暗暗腹诽,面上甜甜一笑,“来看看你住得习不习惯。” 院子她很早就吩咐银翘开始收拾了,屋子干净舒适,比客栈的环境好了不知多少,怎么可能不习惯。 燕骥也看出她在没话找话。每次她眉眼弯弯冲着他笑,基本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儿。 果不其然,她手边还摆着一个酒坛子。 见他看见了,唐轻歌立刻把酒塞打开,一股浓烈的桃花香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她倒出一杯,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笑意盈盈道:“这是孔明槐今日送我的桃花酿,她说特别好喝,我特意给你拿来的,要不要尝尝看?” 燕骥幽暗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杯盏上,他忽的轻笑了声,里面包含了太多深意。 安静的环境下,他那一声笑便格外低沉性感,唐轻歌的耳根倏地有些烫,自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小声嘀咕道:“我怎么可能会蠢到一个伎俩用两次,这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嗯。”他打断她的解释,像是信了她的话。 还没等唐轻歌反应过来,又听见他淡声说:“可我不信。” “....” 爱信不信。 燕骥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姿态懒散,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挑起,眼里的冷意融化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蛊惑意味,有点勾人。 -- 第42页 他翘了翘唇角,十分体贴地建议道:“以身试毒,证明给我看,你不是很擅长么?” “...”擅长个屁。 忽然,她的目光又落在他脸上,来回打量起来。 “怎么了?”燕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 唐轻歌思索几秒,答:“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对劲。” 燕骥的神色微不可见地怔了下,很快又恢复过来,语气平静地问:“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唐轻歌心里暗道。 以前他都对她避之不及,态度冷漠强硬,完全不解风情。可今天,他不仅没有平时那么冷冰冰的了,甚至还会主动开口逗她,像只妖孽,坐在那用美色勾引她。 难不成佛祖真的实现了她的愿望,让燕骥开窍了? 见唐轻歌迟迟不答话,燕骥目光渐暗,盯着她的脸,不错过她每一分神情。 她太聪明了,因此,他两日后要离开的事,也绝对不能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大概是因为这次燕骥真的要离开了,回到燕国之后,恐怕就再也不会见到她。下意识的,他的神色语气就比往常更柔和了些。 面对她,他的底线已经在不经意间后退了。可他活着,是为了复仇,不该有软肋。 燕骥承认,她在他心里是有些不一样的,他甚至也无法分清,对她的究竟是情意,还是只是因为他贪恋被爱的感觉。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不能再被羁绊下去。 她也定有婚约,又贵为相府嫡女,他走之后,她会荣宠一生,无忧无虑地活着。而他会继续孑然一身,踩在悬崖边上,带着仇恨,把罪有应得的人全部扯进地狱。 他的路上,本不该有她。只要离开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燕骥收敛起思绪,不动声色道:“吃饭吧。” 她乖巧地点点头,拿起筷子。 其实唐轻歌并未深想,她是觉得,既然已经封了城,燕骥只靠他自己是定然出不去的。只要他不离开,一切都好说。 思及此,刚刚莫名的担忧便即刻烟消云散了。她的注意力又放回到那杯桃花酿上,迫不及待地喝了一杯。 入口那一瞬,她整个人都宛如置身于桃花林间,鼻翼间围绕着浓郁的桃花香。 孔明槐当真没骗她,果然是好酒。 几杯酒下肚,唐轻歌浑身都热了起来,脸颊飞上红霞,连吐气都分外灼热。 她连忙又倒了一杯,手里的杯盏却被人抽走了。 唐轻歌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不满地撇撇嘴,伸出手就要去抢,“还给我!要喝自己倒去。” “不许喝了。”寥寥几字,却不容置喙。 她委屈又幽怨地盯着他,试了几次也没能拿回来,只得放弃。 绯红的脸颊上,一双黑亮的杏眸里写满哀怨,又因为醉意显得雾蒙蒙的,姿态娇憨动人。 对视半晌,还是燕骥先败下阵来。 “我送你回去。”他语气缓和了些,起身就要去扶她。 唐轻歌是真的醉得有些迷糊了,连眼前的景物都有点重影了,不过她还是能看清燕骥的脸。 酒壮怂人胆,唐轻歌时刻不忘自己的攻略目标。 她当然不会轻而易举地被他送走,一双柔荑环绕上他的脖颈,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扯也扯不掉。 燕骥微微用了点力,还是扯不开她的手,太过用力又怕将她弄疼了,只好无奈道:“唐轻歌,松开。” 他虽然叫了她全名,却没有真的动怒的意思。唐轻歌虽然脑子里醉得一团浆糊,还是凭着残存的意识分辨出来了,于是便更有胆子顺杆往上爬了,香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燕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她趴在他肩上,吐气如兰,像是撒娇一般地说:“阿骥,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么?” 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上,引来一阵酥麻。燕骥的目光暗了暗,漆黑的眸中墨色更浓,像是藏匿着某些无法言说的危险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即将冲破理智的情绪压制回去,哑声说:“唐轻歌,适可而止,嗯?” 他好声好气地想要跟她讲道理,唐轻歌的视线却落在了,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她醉得已经无法分辨那个究竟是什么了,也什么都没听进去,更加肆无忌惮地凑近了些,只能遵从着内心本能的想法,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轻舔了下。 第26章 秘密 颈间突然传来湿润的柔软…… 颈间突然传来湿润的柔软触感,燕骥浑身猛地一僵,双手握住她的肩,往后扯开了些距离。 唐轻歌懵懂地看着他,红唇微微张着,委屈巴巴的模样,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她拉开。 她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应当不是演出来的。 “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他声线喑哑地问。 她坚定地点点头。 “知道我是谁吗?”他又问。 唐轻歌涣散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又定定地看了看他,然后才扬起一抹明媚娇艳的笑。 “阿骥。”她娇声说。 下一秒,呼吸被剥夺,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 他用手托着她的脸,吻得粗暴而热烈,像是积压很久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 温热的唇舌搅动着,一切皆由他主导,唐轻歌抗拒不得,也无力抗拒,本就混沌的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 第43页 意识迷离间,她的意识正一点点涣散,耳边只剩他粗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狂风骤雨间,唐轻歌终于艰难地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与以往的深沉似海截然不同,此刻,凝望着她的漆亮黑眸中情绪翻涌,夹杂着浓重的欲念,像是野兽终于冲破了牢笼,眼里只剩他看中的猎物,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拆吃入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燕骥,从未见过他动情的模样,以至于醉眼朦胧间,唐轻歌甚至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察觉到她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燕骥才缓缓松开她。 他垂眸看着她因为缺氧而微微涨红的脸,还有比刚刚红肿了些的唇瓣,呼吸再次渐渐粗重起来。 看着她大口大口喘气的样子,他轻叹口气,在她耳边低声喃喃道:“怎么这么娇气。” 唐轻歌将脸下意识地往他的胸口埋了埋,残存的意识不容她思考太多,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 桌上的蜡烛一点点地融化了,窗外夜色渐浓,她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像是睡着了。 燕骥垂眸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一遍遍地描绘着她的五官,像是要刻在心底。 这是他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情感,也会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他又会回到他自己的路上,荆棘丛生,尸骸遍地。 而她,这般娇气,不该和他这样的人一起受苦。 良久的寂静无言,燕骥终于抱着她起身,准备将她送回她自己的院子里。 忽然,她像是被动静惊醒了,倏地睁开眼看他,确认是他之后,意识再度松懈下来。 她眼神依旧涣散着,忽然开口问他:“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燕骥静了片刻,沉声答:“想。” 得到满意的答案,唐轻歌眉眼弯弯地笑开,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在说什么,做什么,只沉浸在想要和其他人倾吐秘密的快乐里。 “那你离近一点,我悄悄告诉你...” - 翌日 唐轻歌是被一阵阵头痛欲裂折磨醒的。 睁眼时,她就已经在她自己的房间了,应该是燕骥把她送回来的。 拜醉酒后遗症所赐,她的记忆彻底断片了。最后清醒的意识里只剩下燕骥抢走她酒杯的那一幕。 然后的画面就是支离破碎的。 甚至最离谱的一幕就是,他在用力吻她,连眼梢都泛了红,显然是动情的表现,与平时冷心冷情的模样判若两人。 燕骥会那么主动地深吻她?以前她只是偷亲一下脸颊都会被无情地一把推开。 唐轻歌实在很难说服自己这是真的,可如果是梦的话,那未免也太真实了点。 她坐在床上绞尽脑汁地胡思乱想,太阳穴又隐隐胀痛起来。 这时,银翘听见她醒了,才终于推门进来,禀告道:“小姐,苏姨娘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唐轻歌一下子回过神,忽然想起今日正是和苏姨娘约好去和皇后的人见面的日子。 得想个法子推了。 她沉思片刻后开口道:“去跟她说,我身子有些不适,让她先过去,等下我收拾好就立刻过去。若她不走,就让她进来。” 银翘点头应下,转身出去了。 外面,苏婉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和皇后的人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偏偏这大小姐日上三竿了还没起,银翘这丫鬟又不给进去禀报,说是小姐休息的时候任何人不准打扰。 她只能着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终于等到银翘出来。 还没等她开口,银翘便道:“姨娘,小姐身体不太舒服,说让您先去,她随后便到。” 果然,苏婉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好端端地就赶着这个时候病了。 她抬脚就要往里走,“我进去看看小姐吧,不然我放心不下。” 银翘记着唐轻歌的话,也没拦她,就让她进去了。 屋子里,唐轻歌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憔悴,确实像病了的样子。 见苏婉进来,唐轻歌毫不意外,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姨娘,我昨夜染了些寒气,现在头疼得厉害,不然姨娘先自己过去吧,让人等着有些不好,我过会儿好些了就去。” 晾着皇后的人,苏婉也确实没这个胆子。她犹豫了下,只好应道:“那好,妾身先过去,小姐若是好些了便快些过来吧。” “好。” 她回答得笃定,苏婉心头的不安消散了些,就连忙离开了,赶去了约定好的那间酒楼,和皇后的人见了面。 只不过两人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唐轻歌的身影,他们也未曾发现,附近一处隐蔽的角落里,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蹲守在那,将一切尽收眼底,又不留痕迹地离开了。 - 夜里摄政王府 白日在酒楼里蹲守的黑衣男子一路来到书房,夜色已深,书房仍有光亮,他敲门进去,恭敬道:“殿下,查到了。” 宣钰端坐于案前,合上手里的折子,“说。” “今日在那里见面的人是丞相府里的姨娘苏婉和皇后的死士。” 宣钰神色平静,像是并不意外,又问道:“送信之人可查出来了?” 暗卫摇摇头,“送信之人行事隐蔽,委托送信过来的乞丐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其余一概不知,查起来有些困难。” -- 第44页 宣钰沉思片刻,忽然说:“不必查了。” 他已经大概知道是谁了。 暗卫不明所以,还是点头应道:“是,殿下。” “再多派些人手到茉儿身边,原本定下的回京路线不变,找人替换她,你亲自护送她抄近路回京,越快越好,皇后那里盯紧些。” 暗卫领了命,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宣钰仍端坐在案前,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他的面容映的模糊不清。 半晌,他忽的轻笑一声。 唐轻歌,他果然是低估了她。他自翊心思深沉,却不想有朝一日,竟然也成了别人手下的棋子。宣钰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让人永远看不透她的目的。 有趣。 不过,他倒是想看看,她究竟要下一盘什么棋,又是想要得到什么。 - 与此同时,丞相府内 唐轻歌今日到底也没去酒楼,只让人给苏姨娘传了个话,就说她同意了雇杀手的事。 按照宣钰的能力,恐怕现在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后面哪怕唐茉儿再出什么事,也大概不会先找她这个靶子开刀了,等他彻底清除了皇后那边的势力,再想起来要收拾她的时候,她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很好,这样进行下去就对了。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唐轻歌的心情不错,只不过还没等她开心多久,又收到了一封奇怪的帖子。 是将军府送来的,说是将军之子,也就是当朝国舅爷回京,皇上给赐了个大宅子,是场乔迁宴。 按理说乔迁宴邀请丞相府并不稀奇,可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大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将军之子魏玄,唐轻歌有点印象,也是个跟她一样是个用来给书里制造矛盾冲突的工具人罢了,但小说里却没有这段乔迁宴的内容。果然,因为她的出现,有的情节真的开始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丞相府现在只有她一人有资格赴宴,根本无法推辞。 左思右想下来,唐轻歌还是决定去,不过她并不打算单枪匹马地去。 她刚走到燕骥的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让人心惊。 第27章 选择 唐轻歌连忙推门进去,就看见燕骥…… 唐轻歌连忙推门进去,就看见燕骥紧捂着心口,面色惨白地站在那里,地上还有被不小心拂落的茶杯碎片。 “你没事吧?”她急忙过去扶他坐下。 燕骥咬牙承受着从心口传来的一阵阵剧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正在啃食他的心脏,钻心般的疼痛,让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知道,这是体内的毒性发作了。这段时间只是偶尔发作,却一次比一次厉害,而每次这样,他都使不上半分内力,只能任人宰割。 见他疼得连话都说不出,唐轻歌急得眼圈泛红,大声吩咐银翘:“快去把大夫找来!” 又过了一会儿,痛感渐渐弱下来,燕骥终于得以喘息。额头的冷汗涔涔落下,他低低喘息着,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 看着她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急得快哭了的样子,燕骥眸光渐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挂着的晶莹泪珠。 他的手指上布着粗糙的厚茧,摩挲过她娇嫩的皮肤,有点痒。 “别哭了,丑死了。”他低声说。 唐轻歌的眼泪一下子就没了,这人真的任何时候都不忘记损她一句。 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大概是她的演技更加炉火纯青了吧,在她的大脑还没开始反应的时候,眼泪就已经自己流了下来。 大夫来过之后,又给开了几个药方,却都无法根除他体内的毒,每次毒发时的痛,都只能依靠他自己的力量挺过去。 唐轻歌亲自送大夫出了门,到了门外,大夫犹豫片刻,还是跟她说:“老夫虽然无法根除他体内的毒,却寻到了一个古方,或许可以暂时压制,使他毒发的次数减少,少受些折磨。” 她顿时又惊又喜,下一瞬,又听见大夫沉沉叹息一声,“只不过,那药方里有一味药材不好寻,名叫番红花,世上少之又少,可遇不可求啊。” 唐轻歌刚扬起的眉眼又耷拉下来,才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盆凉水浇灭了。 她想燕骥尽快解毒,也有其他的成分在里面。譬如她日后逃跑时,他若真的愿意跟她一起走,那她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保镖,怎么着都是划算的。 “小姑娘你放心,我会帮你留意着那药材,若是有了消息,我让人来告诉你。” 唐轻歌感激地笑了笑,心里其实也并没报多大希望,“那就多谢您了。” 送走了大夫,唐轻歌回到房间里,他已经喝了药,脸上也终于恢复了些血色,俊美深邃的眉眼染了些病态,神情清冷淡漠,散发出一种禁欲的气息。 她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地落在他的薄唇上,脑中又浮现那个荒诞的画面,带着浓浓的情欲色彩,让唐轻歌不自觉面红耳赤起来。 哪怕她一直强迫自己别再去想,偏偏那个画面就是挥之不去,简直每分每秒都在挑战她脆弱的神经。 纠结来纠结去,倒不如直接开口问他。 唐轻歌咬了咬下唇,声音细小的跟蚊鸣声一样,“昨天晚上,我们没怎么样吧?” -- 第45页 燕骥看着她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扬了扬眉,神情平静坦然。 看她的眼神里仿佛在说:你在做梦吗? 忽然一下子,唐轻歌那口气就松下去了。 他这样的人,应该还不屑于在这种事上骗她。那就应该是她做的春梦。 潜意识里,她也不觉得燕骥这么快就会喜欢上她,所以唐轻歌丝毫没怀疑他的话,又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阿骥,你明日随我一起去将军府赴宴好不好?” 明日,是他要随车队离开的日子。 见他没回答,唐轻歌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软声说:“我不敢一个人去。” 难得的是,他今日竟然没有直接一下子拂开她,唐轻歌正微微诧异时,果然又听见他拒绝道:“我明日有事。” 她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细眉蹙起,女儿家的不开心都写在脸上,嘴里还是乖巧地应:“那好吧。” 燕骥看着她,眸中的深意一闪而过。 想起她之前险些坠马的事,他静默片刻,还是沉声道:“既然不敢,平日里身边就多带些人,别总是冒冒失失的。” 唐轻歌错愕地抬眼看向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这是在关心她? 唐轻歌忍不住去打量他,望着她的一双漆黑的眸中如深潭一般平静,又深不见底。她真的窥探不见他的任何一丝想法。 而他只要凝望着她,唐轻歌就觉得自己的秘密在他面前根本无处遁形。 如果不是他失忆了,她这点小心思,真的不敢在他身上用,她可能会死的比原来更惨。 见她走神了,燕骥又淡声问了一遍:“听见没有?” 唐轻歌倏地回过神,心里的不安感蔓延开,面上仍笑靥如花地答:“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今日说的话,就像是离开前的叮嘱。 不过眼下城门紧闭,他又如何能离开。 大概是她太过紧张了吧。 - 翌日 天空雾蒙蒙的,乌云密布,是要下雨的征兆,让人倍觉压抑。 将军府门口却一派热闹非凡,停着无数辆奢华的马车。 唐轻歌到时,孔明槐也到了。本来孔明槐根本并没打算来,可偏偏送到她家里的名帖上竟然还指名点姓地让她去,她又只好来了。 唐轻歌听起她说这事也觉得有些奇怪,待两人结伴进去后,正想寻个隐蔽的位置一同坐下,就有小厮走上前,弯着腰恭敬道:“轻歌小姐随我来,您的位置在那边。” 被迫和孔明槐分开后,唐轻歌心头那股浓重的不安感更重了,直到她看见宴会的主人公出来,坐到主位上,一切不对劲的巧合终于有了一个解释。 魏玄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玉冠,手里还拿着那日的扇子,满脸春风得意的笑容,迎着众人簇拥,坐上主位。他微眯起眼,视线满场扫了一圈,终于落在唐轻歌身上。 目光明目张胆地落在他身上,不加任何掩饰,又带着一种势在必得。 唐轻歌不悦地皱起眉,她确实没想到,那日奇妙阁门外纠缠她的那个神经病就是佳贤皇后的弟弟。 那今日这场宴会,会不会就是专程为她设下的鸿门宴。 唐轻歌浑身绷紧,整个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事发突然,她确实没料到,身上也没做充足的准备。而魏玄也就只是在刚进来时看了她一眼,其余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走过来都没有。 摆在她面前的食物和酒水,她也一口都没动。 可心头盘踞的不安却一丝没有散去,直到宴会进行到一半,唐轻歌终于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快步朝外面走去。 她坐的位置完全看不见孔明槐,直到她往外走时,才看见孔明槐已经不在位子上了,她身边带着的丫鬟也不见人影。 唐轻歌的面色一下凝重起来。孔明槐若是要提前离开,定会让人跟她说一声,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偌大的将军府里,竟然没有一个下人见过孔明槐。唐轻歌问不出来,只能带着银翘绕了两圈,终于在通往后花园的小路上,看见一枚簪子掉在那里。 簪子样式朴素,正是孔明槐今日头上带的那支。 果然,不会那么简单。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唐轻歌转过头,就看见江静妤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笑容温和可亲。 “轻歌小姐,是在找人吗?”她浅笑着问。 看着她装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唐轻歌难得想感叹一句,原来真的有人比她演技还好。 唐轻歌也忽的轻笑一声,问她:“你是垃圾袋吗?” 江静妤愣了一下,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又听见她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这么能装。” 这句江静妤倒是听懂了,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不过看来她都知道了,江静妤也懒得继续装下去了。原本她还不确定之前马场上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她几乎可以断定了,那次失败,恐怕就是唐轻歌自己暗中搞得鬼。 不惜拿自己的安危来扳倒安平,她比江静妤想象得还要狠,她也十分警觉,从宴会开始到现在,滴水未进,之前计划的给她的酒中下药,也全部都没奏效。 她这般难搞,逼得江静妤只能从孔明槐身上下手。幸好她不止准备了一套计划,今日,除掉唐轻歌,她志在必得。这里是将军府,铜墙铁壁一般,到处都是魏玄的人,他们的计策也绝不会落空。 -- 第46页 “孔明槐呢?”唐轻歌冷声问。 江静妤笑了笑,“孔小姐喝醉了,此刻正在房里歇息着呢。” 唐轻歌冷笑一声,懒得再继续跟她废话,“说吧,想干什么。” 江静妤笑容更深,不急不缓地说:“孔小姐在的那间房中,再过一会儿,醉了的国舅爷也会过去。干柴烈火,说不准孔小姐能一下子飞到枝头变凤凰呢?” 江静妤又轻轻叹息一声,像是颇为惋惜道:“只可惜,届时来的宾客也会过去看个热闹,光天化日下,着实有辱门风,但愿孔小姐如你一般心智坚强,可别不甘屈辱,一条白绫草草了结才好,轻歌小姐觉得,静妤说得可在理?” 看着唐轻歌面色冷凝,一言不发,江静妤又笑了笑,继续添了把火,提醒她:“上次在马场,孔小姐可是救了你一命,若不是她告诉你那马有问题,恐怕你今日也未必能站在这里,不管今日她是死是活,还是身败名裂,都是因为你。可千万别忘了..” “闭嘴。”唐轻歌冷声打断她。 “只要你去,我便放她走,这样公平吗?”江静妤娇笑着,又道:“我看出了你是个聪明人,对自己也够心狠,不知道你对别人是否也是如此。所以我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第28章 折磨 三合一大章 可面对眼前的江静妤, 唐轻歌真的有些忍无可忍。 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什么纯善之人,可她亦不会主动加害别人。她很惜命,所以哪怕落入书里这样的困境下, 她仍然会挣扎, 来到这里之后, 她接受过的温暖少之又少, 孔明槐就是其中一个。 她之前担心的果然来了,她牵连了孔明槐。 唐轻歌一双杏眸紧盯着江静妤, 盛怒之下, 她原本就张扬明艳的五官就越发凌厉,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来。 半晌, 她轻笑一声, 语调云淡风轻,“江静妤, 你最好祈祷我今天别活着走出这儿。”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眼梢微微扬起, 冷冷启唇, 一字一句道:“否则, 死的就会是你。” 她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江静妤浑身一颤, 手里的帕子一下子落了地。 她怕什么?该怕的应该是她唐轻歌才对,今日之后,她就会身败名裂,成为京中的最大的笑话,而摄政王妃的位置早晚会是她的。 江静妤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终于稳下心神, 强撑着脸上的笑容,“那就请吧,轻歌小姐。” 唐轻歌没动,而是冷冷道,“我要亲眼看着我的丫鬟把孔明槐送出这里。” 江静妤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她身边的丫鬟,“可以。” 银翘在她身后已经红了眼圈,不愿意将她自己留在这,“小姐...” 唐轻歌深深地看她一眼,“去吧,安全地把孔明槐送出去。” 银翘懵怔了一下,好像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意思。她含着泪点点头,跟着江静妤身边的丫鬟离开了。 没一会儿,她就扶着孔明槐回来了。 孔明槐紧闭着眼,面容安详,应该只是被药迷晕了。直到目送着银翘将人平安带了出去,唐轻歌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松了下来。 他们是冲着她来的,她绝不能让孔明槐因为她出事。 接下来,就看银翘的了。银翘是个聪明伶俐的丫鬟,现在应当已经回府去找燕骥了。先前唐轻歌就曾嘱咐过她,一旦出了任何事,第一时间去找燕骥。 江静妤亲自将唐轻歌带到了一个房间里,令她失望的是,她并没有从唐轻歌的脸上读出一丝绝望的神情。 大概是已经穷途末路,所以无意再挣扎下去了吧。 想象着唐轻歌日后被退婚的凄惨模样,江静妤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爽快的笑意,紧紧地合上了房间的门。 房间内,一盏香炉正燃着,徐徐香气弥漫。 唐轻歌的手脚都没有被束缚住,大概是因为门外都是将军府的侍卫,江静妤不认为她能逃得出去。 她坐在床上,从头发里拔出一根锋利的银簪,藏在袖口里。 说实话,她根本没有把握能靠着自己逃出去。 她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等待燕骥来救她。 银簪冰凉,握在手心里,那股凉意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唐轻歌的心里。她面容看着平静,实际上已经彻底慌了神,只能一遍遍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惊觉,来到这里之后,她唯一可以信任并依赖的人,原来只有他一个。 燕骥,他会来救她么? - 此时,丞相府内,燕骥一袭黑衣坐在桌前,一个包袱摆在桌上,已经不知静坐了多久,如老僧入定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孙决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他缓慢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门都未来得及敲,银翘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她猛地一下子跪下,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燕骥,也顾不得平日的惧怕了,泣不成声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燕骥面色一怔,浑身瞬间散发出摄人的寒意,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紧张。 “说,怎么回事。” 银翘一边抽噎着,一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给他讲来。 她每多说一个字,燕骥的脸色就更沉一分。 -- 第47页 他的手紧握成拳,目光里染上浓郁的戾气。银翘话音刚落下,燕骥抬脚就要往外走,忽然,他又停下来,转头看向桌上的包袱。 等会就是车队离开的时辰,若是错过这次,下一次离开的机会恐怕就是遥遥无期,他还不知要被困在宣国多久。 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燕骥紧紧地阖上眼,压下眼底汹涌的情绪。 下一瞬,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带路。” - 此时,唐轻歌所在的房间里,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她浑身一抖,抬眼看过去。 魏玄还是刚刚宴会上的那身华服,刚刚一番觥筹交错下来,他已经有了些醉意,待他看清床上坐着的人,整个人又精神起来。 那个庶女办事确实利落,果真将人送到了他的床上来。 前两天还对他嗤之以鼻的美人儿此刻正乖乖地坐在那等他,魏玄抬步走过去,脸上不禁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美人儿,还记得我吗?”他语气轻佻地问。 唐轻歌神情淡漠地看着他,冷声提醒道:“我是丞相府的嫡小姐,未来的摄政王妃。” 魏玄毫不在意地一笑,言语间已经彻底暴露了自己禽兽的本性,“正是因为你是他未来的王妃,玩起来不是才会更有趣吗?” “不要命的疯子。”唐轻歌怒骂道。 魏玄满不在乎地笑了下,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白皙柔嫩的脸颊,手下传来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禁心神一荡。 见她没躲,魏玄放松了警惕,视线贪婪地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再滑落至胸口饱满的曲线,声音已经开始暗哑起来,“你乖乖听话,跟着我,我就许你正妻之位,如何?” 他一边说着,一边欺身压下,想要去低头吻她,就在魏玄彻底放松警惕之时,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魏玄低头一看,一把尖锐的银簪已经没入他的心脏附近,鲜血缓缓流出,染脏了胸前一片衣襟。温文尔雅的面具被撕开,他顿时暴怒,一个用力扇过去。 唐轻歌根本闪躲不及,生生挨了这一下,白皙的脸颊迅速肿起,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贱人!”他一边怒骂着,像是发狂了一样,连胸口插着的簪子也不管了,直接上手粗暴地拉扯她的衣服。 唐轻歌奋力挣扎着,男女力量本就悬殊,不知为何,她又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甚至开始浑身燥热起来。 挣扎间,她瞥见桌上白烟腾腾升起的香炉,忽然就有了答案。 她紧咬着唇,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理智,手里死死攥着腰间的衣带,却还是被他一把扯开。 衣带散落开的一瞬间,唐轻歌忽然不再挣扎了,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见她不再挣扎了,魏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可还未等那笑容完全绽开在脸上,颈后忽然被人一股大力拉开。 他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紧接着,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一下比一下狠戾,几乎快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生生震碎。 “来人啊!” 魏玄扯着嗓子喊人,门外却无一人应答,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这人活生生打死时,那人终于一脚踹开他,魏玄的头重重磕上桌角,彻底昏了过去。 唐轻歌意识迷离一片,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只感觉到身上散落的衣带又被人重新系好了。 紧接着,她被横抱起来,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与以往清冽的气息不同,此刻,他的身上沾染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眉宇间戾气横生。 可偏偏,她的心就这样忽然安定了下来,绷紧的弦像是一下子就断了,刚刚强忍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 哪怕唐轻歌平日里再胆大,遇到这样的时刻,她其实心里已经怕得不行。 如若燕骥再晚来一刻,会发生什么,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他紧抿着唇,双眸猩红,尽是毫不收敛的狠戾嗜血,让人心惊。 唐轻歌从没见过他这副神情,她见过他冷漠,不耐,甚至他刚醒来时差点失手掐死她时,他的神情都没有现在的万分之一的可怖。 可就是这样的他,此刻,是她的救世主。 唐轻歌的心底忽然像是被某种莫名的东西填满了,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被抱着走出门外,鼻翼间忽然充盈了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气。 她还记得门外里三圈外三圈地守着不少侍卫,刚刚里面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都没有人进来? 唐轻歌动了下,正想要转过头看一看,却忽然听见他冷声说:“闭眼。” 这是他从进来到现在说过的第一句话,她连反应都没来得及,下意识地就闭紧了眼。 燕骥不会伤害她,所以他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了。 看着她乖巧地合上眼,肿得有些骇人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燕骥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刚刚才平息下去的怒气再度翻涌上来。 院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遍地都是横着的尸体,流淌出的鲜血几乎快汇成了一条小河。 这样一副画面,怎么能让她看见。 抱着她的手臂不觉紧了紧,他这才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烫的惊人,裸露出来的白腻肌肤皆变成了浅浅的粉红色。 -- 第48页 是刚才屋里燃着的催/情香开始发挥药效了。 唐轻歌的额头上沁出大滴的汗珠,意识再度模糊起来,体内像是有一把炽热的火焰燃烧着,让她不自觉地弓起身子,朝他的身上贴去。 他的气息冰凉,对此刻的她来说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宛如沙漠中行走的人,突然触碰到了一块冰冷的寒玉,能够短暂地纾解她此刻的痛苦。 燕骥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进一间客栈,店小二连忙迎上来给他引路。 进到一间房里,燕骥沉声道:“备冷水送进来。要快。” 店小二被他浑身的煞气吓得一愣,赶忙应下,退了出去。 燕骥抱着她快步走到床前,弯腰将她放下,就见她不受控制地扯开自己的领口,胸口大片白腻的肌肤露出来。 她面色潮红,杏眸里雾蒙蒙一片,朝他扑过来,上手就要解他的衣裳。 燕骥紧紧扼住她的手,厉声道:“唐轻歌,忍着。” 她只是中了迷香,药效一旦过去,她就会没事了,只要忍过现在。 饶是被他冷声呵斥了一句,唐轻歌也压根没听进去,娥眉蹙起,有些不满地嘟起红唇。 此刻的她面若桃花,媚眼如丝,比平日更多出几分摄人心魄的妩媚来。 唐轻歌柔若无骨地倚靠在他身上,手还是不受控地朝他身上摸去。 燕骥腹间一紧,一只大掌钳制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继续为所欲为下去,一边用力扯下床帐边束着薄纱的丝绸布条,将她的双手捆在一起。 手被捆着,唐轻歌气得只能伸出脚踢他,力道却跟挠痒痒似的。 店小二带人送装着冷水的木桶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香艳的画面。 原来是喜欢这种玩法... 店小二在心里啧啧两声,没敢再看下去,连忙离开了。 门彻底被关上,燕骥一把捞起床上的人,抱着她走向屏风后面的木桶。 唐轻歌手被束缚着,根本无法得逞,只能挣扎着扭动身体,不让他抱。 他咬紧牙关,感受到身体某处的变化,冷着脸一字一句道:“再乱动,后果自负。” 听见他的话,她轻轻嘤咛一声,瞳孔都是涣散的,红唇微张着,终于不堪折磨,报复似的低头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果然,硬邦邦的,跟石块一样,咬都咬不动。 还未等唐轻歌反应过来,下一秒,她就被置于冷水之中,刺骨的寒冷侵袭而来,浇熄了一部分她体内难耐的躁动。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被捆的双手用不上力,整个人朝水里滑去,燕骥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托住。 乌黑的发尾被打湿,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衬得肌肤雪白,脸颊上的红肿却破坏了这份美感,显得尤为可怜娇弱。 她疲惫地阖着眼,宛如一件易碎的瓷器,静静地靠在木桶里。 燕骥抬手将她脸上一缕被水打湿的秀发拢到耳后,冷硬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她醉得不省人事,也是这样阖着眼,含糊不清地说:“阿骥,我有一个秘密...” “我不是丞相府里真正的嫡小姐,我就是个假千金,工具人...” “那个真千金,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燕骥一愣。 她忽然低低啜泣起来,像是梦魇了一样,拽紧他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们要杀了我..我要回家..呜呜呜...” 原本已经坚定下来的心,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动摇的。 燕骥也怀疑过她话里的真实性,也让孙决派人去查了,却还没有结果。 他却已经不禁开始想,若她说的是真的,他离开后,她真的成了孤女,没了家世,没了婚约,还会有多少个魏玄这样的人将来会出现在她身边。 光是在脑中想象,他就已经快要发狂。 他要怎么舍得,放她一个人留下。 - 夜里,将军府的兵荒马乱才刚刚平息下来。 悄无声息地死了一院子的人,当朝国舅爷又被打了个半死,可谓是奇耻大辱,幕后凶手也找不到一点线索,整个将军府都快翻了天。 可偏偏人还昏迷着,问不出来究竟是何人所为,只能加派人手层层驻守。 已是深夜,守在门口的侍卫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暗夜里,一个身影翻入了围墙,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魏玄所在的房间内。 魏玄睁开眼时,面前就是那双阴沉狠戾的双眼。他戴着黑色面巾,魏玄却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下手那般毒辣凶残的人,他此生都没见过第二个。他还以为下午那顿毒打已经算是结束,却没想这只是刚开始。 他的眼睛因为惊恐猛然睁大,嘴里不知早已被塞上了东西,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那人拿出闪着银光的匕首,慢条斯理地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血“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汇成一片暗红。 直至他的手筋彻底被挑烂,口中的东西才被人拽了出来,只是还未等他发出凄厉的惨叫,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鲜血从嘴里喷射而出,一个湿漉漉的东西掉在地上,黏黏的,软趴趴的。 是他的舌头。 他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废人了。这比一刀了结了他更让人煎熬痛苦。魏玄的瞳孔一阵剧烈地收缩,终于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 第49页 - 翌日清晨 昨日夜里下了场大雨,枯叶湿哒哒地垂着,雨水顺着漆红的屋檐滴落而下,汇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唐轻歌坐在窗边,手撑着脸,正呆呆地出神。 她很早就从噩梦里惊醒了,梦里都是魏玄那些猥琐又疯狂的行径,劫后余生的恐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恐怕又要让她做上一阵子的噩梦了。 可还有一个比这更让她恐惧的事实。 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依赖燕骥了。也许是因为她在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时,从天而降的都是他。 幸好,唐轻歌一直是一个足够清醒并理智的人。她的首要目标,是活命,是让燕骥愿意在日后出手帮她。而不是在他还对她没什么感情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 所以,在她察觉到心底燃起的零星火苗时,就要立刻掐灭。 她也想过最坏的结局,左右就是守不住这条命,可她不能把心也随随便便地交出去。 她正坐在窗前出神时,银翘端着水进来,帮她打理洗漱。 绾发时,唐轻歌忽然开口问道:“孔明槐怎么样了?” 银翘知道她醒来一定会问起,便一直让人留意着孔明槐的消息,轻声答道:“孔小姐已经醒来了,人没事,昨日的事奴婢也半个字没提,孔小姐应当还不知道。” 提起昨日的事,银翘看着镜中憔悴的人,鼻头不禁一酸,眼眶又热了。 自打昨日小姐被阿骥公子送回来后,醒来后就一直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她回来时衣裳都是完整的,没被那人真的欺负了去,可说到底还是受了大委屈。 她哪怕是再笨,也看出来了昨日就是国舅爷和那个江家小姐设的计,若是他们得逞了,小姐这一辈子就毁了。 幸好,恶有恶报。 银翘越想越后怕,忍不住颤声劝道:“小姐,要么奴婢还是差人去告诉老爷夫人吧...” “没这个必要。” 动静闹得越大,对她就越不利,燕骥也会可能会被人盯上。 她声音透着些疲惫,却仍然不容置喙,“若是以后孔明槐再过来,别让她进来,就说我出去了,或者在休息。” 昨日之事彻底点醒了她。 以她目前的能力,根本护不住孔明槐,反倒会让彼此陷入危险之中。既如此,便应该离得越远越好。 银翘怔了怔,还是应道:“是,小姐。” 看着唐轻歌疲惫憔悴的模样,银翘噤了声,继续给她绾发。忽然,她又想起什么,又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纠结犹豫全写在了脸上。 小丫头挺机灵的,就是脸上永远藏不住事儿。 唐轻歌轻叹口气,“说吧。” 银翘踌躇道:“国舅爷,人彻底残废了..奴婢是听府里下人说的,说是昨个夜里,他一双手筋都被挑断了,舌头也被人拔了,屋里满地的血,人偏偏倒没死,就是话说不出,手不能提,华佗转世也救不回来了,当真大快人心...” 听着府里下人的描述,银翘都狠狠打了个冷颤。 “恶人有恶报,小姐以后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闻言,唐轻歌的脸上却没有出现喜悦的神情。 是燕骥做的。明知道这样有可能会让他暴露,陷入险境,他却还是做了。 为什么? 脑海中思绪越飘越远,唐轻歌又兀自出了神,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又飘落下来,掩盖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燕骥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嫁给摄政王殿下了吗?” “嗯,不嫁。”她笃定地答。 银翘看不透她的心思,又好奇地问:“那小姐是想要嫁给那个阿骥公子吗?小姐真正心悦的人就是他吗?所以才不愿嫁给摄政王殿下。” 他不禁屏住呼吸,屋里门外皆是一片寂静,只有淅沥雨点砸落的声音。 唐轻歌语气平静,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真正的心悦。纯粹的感情永远只有少数,利用和欺骗才是常态。” 她轻叹一声,又道:“毕竟,人活一世,总有别的事,比情爱更重要。”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他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可为什么,心还会痛。 雨水滴落在他的肩头,染湿了一片衣襟,汇出一片暗色。他的面容被笼罩在朦胧雨帘下,看不清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渐渐停歇下来,太阳终于从乌云里挤出来,带来了些光亮。 院子里空无一人,一片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燕骥消失了。 已经是第三日,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唐轻歌找不到他的一点消息,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被人抓走了,还是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将军府的人几乎快要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那日的刺客。 所以,她能肯定的是,他一定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偌大的京城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人在暗中帮他,才让他躲过了这次危险。 而唐轻歌,也是真的找不到他了。未来的金大腿就这么眼睁睁地飞了,她一连几日都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可眼下封着城,戒备森严,他没那么容易出去。所以很大的几率是,他还在京中,只是故意躲着她,不见她。 -- 第50页 京城这么大,他若是存心想藏身,唐轻歌根本无从下手。 既然他不想出来,她就必须要想法子,将他逼出来。否则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全部都会功亏一篑。 闷在屋里想计策的这几日里,唐轻歌反倒等来了先前给燕骥治伤的那位老大夫的消息。 老大夫派了手底下的小徒弟送信来说,先前他提到的那味罕见的药材,终于有了些消息。 一个从洛斯国过来的商人,最擅制毒,身上还带着各种珍贵罕见的药材,里面大约也会有一味番红花。 只不过这人不卖药不图钱,脾气怪异,登门拜访的人数不胜数,却统统被拒之门外。 求药更是难上加难。 看上信上写着的一串地址,唐轻歌目光渐暗,像是在思索。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已然成型。 - 此时,镖局的后院里,燕骥刚刚经历过一次毒发。 孙决看见地上的一滩暗红血迹,顿时大惊失色。 前几日燕骥过来时,一身黑衣满是血迹,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体内的毒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现在竟然已经开始咳血了。 那次约好的时间随车队离开,燕骥也没有来。唯一的机会就那样错过了,孙决却也不敢多问。 殿下的生命里,出现了比复仇更重要的事,可却让他带了满身的伤回来。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目光里的寒意和戾气比从前更甚。 城内,将军府大肆搜罗无果后,也终于消停了一阵。 离开宣国的时机只能继续等待。在房内养了几日的伤,燕骥的脸上终于不再是毫无血色。 那日离开丞相府后,他一次也没有回去过。 一场拙劣的骗局,早该结束了。他曾经的犹豫和动摇,全都成了笑话。 - 黄昏时分,镖局门口,两个壮汉坐在门口,一边吃酒一边闲聊。 “今天货运的这么快?” “抄了条近路,刚从城西那边回来,话说我刚刚路过那丞相府门口,里头好像走水了,那火大的呦,天都被照亮堂了。” “好端端的怎么还走水了?” 壮汉摇头叹道:“这谁知道啊,我听里头的下人说,火好像是从小姐院里烧起来的,人也不知道救没救出来。” 两人的谈话声不小,全都落入门内那人的耳中。 丞相府里,大火几乎已经被扑灭,黑烟滚滚,浓浓的焦味弥漫出来,几乎整条街都能闻到。 不远处的巷口里,燕骥冷眼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他抬脚就要离开,身后却突然被一双手臂紧紧环住,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鼻而来。 唐轻歌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叹道:“终于找到你了。” 燕骥浑身一僵,抬手就要将她拉开。 她抱得更紧,怎么也不松开,可男女力量悬殊,燕骥用了力,还是将她猛地一把推开了。 唐轻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抗拒,一双杏眸中满是惊愕。 “别碰我。”他冷声说,目光里是深深的嫌恶。 唐轻歌脸色一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还冒着危险救她出来,可今日就变成了厌恶和冷漠。 见他抬脚就要走,唐轻歌没空再深想下去,连忙扯住他的衣袖,一截皓腕露出来,不知为何,却是肿着的。 “火是我放的。”她平静地说。 “我找不到你,只能出此下策。” 果然,还是引他出来的伎俩。可他还是中计,像傻子一样。 燕骥的心彻底沉进谷底,他终于冷眼看向她,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唐轻歌下意识地后退,直至背后抵到墙上,再无路可退。 他的气息彻底包围了她,燕骥的大掌覆在她细白的颈上,缓缓收紧。 他附在她耳边,嘴边噙着冰冷的笑,讥讽地问她:“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真的像个傻子一样?一次一次地中了你的圈套,还不满意吗?你的嘴里究竟有几句真话?” 他的眼梢都红了起来,眼中透出极致的疯狂,低声质问她:“说啊,这么大费周章地引我出来,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不说话,也不挣扎,就这样和他僵持着。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就在唐轻歌真的快要被掐晕过去时,他忽然松开了手,一把甩开她。 唐轻歌扶着墙堪堪稳住身形,又听见他声音里不带丝毫温度地说:“滚,再也别出现在我的眼前。若有下一次,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巷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 镖局内,大夫一边把脉,一边摇头叹道:“急火攻心,内里亏损,思虑过重,这才坚持不住,昏过去了。这姑娘怕是才刚刚大病初愈,如果身子骨眼下调理不好,怕是日后都会落下病根儿。” 半晌,燕骥才沉声说:“我知道了。” 假装还没醒的唐轻歌在心底叹了口气。 之前将军府中了迷香,她在冷水里泡过之后就染了风寒,又整宿的睡不着觉,可不就是思虑过重。 再加上她又去了老大夫提到的那个洛斯商人那里求药,受了好一顿折磨。 -- 第51页 那洛斯商人脾性着实古怪,唐轻歌在他的门前等了半宿,才看见那个洛斯商人抱着一摞子书回来。 她这才发现这人原来除了制毒之外,唯一的乐趣就是爱看话本子。 求人药材,自然要先投其所好,唐轻歌承诺他,能给他写出这世界上最好看的话本子,那洛斯商人不信,为了让她证明,才放她进了门。 唐轻歌整整写了一整夜,才写下了几个聊斋志异里有名的故事。 洛斯商人看得津津有味,又压榨唐轻歌再给他写一本出来,才肯将药材给她。 她整整两夜没合眼,找不到燕骥,有了药材也是白搭。唐轻歌回到丞相府里也睡不安生,为了逼燕骥出来,她才终于想出一个纵火的法子。 她提前支开一部分下人,确保不会伤及无辜,又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点着了火。 没办法,她无法大海捞针地找他,那就只能逼他自己主动回来。 大夫开完药方就走了,燕骥扫了一眼床上的人,冷冷启唇道:“既然醒了,怎么还不睁眼。” 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下,她终于睁开眼,却没敢看向他。 他在气头上,唐轻歌不敢再冒进,害怕真的把他给惹急了。 她咬了咬唇,摸出身上揣着的药包,“这是能解你体内的毒的那味药,我找到了。” 燕骥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明明没隔多久,她却瘦了一大圈。原本的鹅蛋脸瘦成了小巧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嫣红的唇瓣毫无血色,脸色更是苍白得惊人,显得那双杏眸越发黑亮。 他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药包,没动。 唐轻歌动作缓慢地下了床,将药包放在桌子上。她努力地冲他扯出一抹明艳的笑,只不过那笑里却带着几分苦涩和勉强。 “你若一心认定我心思不纯,便拿着药走吧,我们此生再不相见。” 第29章 唐茉儿 “你若一心认定我心思不纯,便…… “你若一心认定我心思不纯, 便拿着药走吧,我们此生再不相见。” 燕骥眸光一闪,终于看向她, 像是在试图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她话音刚落, 随即便低低咳嗽两声, 苍白的脸色显出一抹不正常的酡红, 向他挤出一个笑来,又道:“我以为, 我在你心里, 或是有几分不同的。却不想那几分不同,竟是厌恶。” 她哑然一笑, 眉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黯然, 却也有释然。 “你既然真的这般厌恶我,从今以后, 我也不会再来打搅你了。对你,我已经付出了全部努力,日后也不会再遗憾, 今日亲口从你口中听见这些, 也算是有始有终, 如此甚好。”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如一尊冷硬的磐石,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已经泛了白。 燕骥深吸口气,终于看向她,冷冷吐出几个字:“求之不得。” 闻言,她脸上的笑凝固了下,瘦弱纤细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顷刻的沉默后, 唐轻歌终是一个字没说,抬脚离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听不见了,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没一会儿,孙决就进来了,只见燕骥一人坐在那,漆眸中如置寒潭,望不出半分波涛汹涌,唯余一片荒芜。 孙决心里一惊,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他说:“派个人在后面跟着她。” “是,殿下。”孙决领了命,连忙退了出去。 刚刚守在外面,孙决隐隐约约听见了两人的说话声,心头已经无法用惊骇形容。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那日殿下未能随着车队离开,怕是也是因为这女子。 而今日又将这女子带回了镖局。暗桩之隐秘,如何能轻易暴露给外人。 他跟随殿下多年,何时见过他如此破例,又因为一个女子失态。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殿下真的对这女子动了心,就意味着他有了软肋,日后也可能会遭人要挟。 多年的大计,也有可能功亏一篑。 孙决脸色一沉,提笔写下一封密信,又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去,将此密信快马加鞭送到沈家小姐手中。” “是。”来人应道。 - 唐轻歌回到丞相府时,兵荒马乱已经平息下来。 火势影响不大,只是烧坏了一间废弃的仓库,唐轻歌吩咐管家多给下人分发了些银两,算作安抚。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院里,脑中基本已经捋清了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燕骥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并且在宣国也有自己的势力,怕是就是今日他带她回去的那个镖局。这就意味着,他若是想走,随时便可以,她也不可能拦得住。 他突然变得如此绝情,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就是那日她同银翘说的话,被他听见了,所以才一字未留地离开了。 但唐轻歌却敢肯定,他虽然抗拒她的接近,但他心底一定是有几分舍不得的。 否则在她昏倒之后,他也不会带她回去。 他已经知道了她是别有用心,所以,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不该与她再纠缠下去。可一旦他的情感战胜了他的理智和权衡,那么她也就成功了。 只不过,要做到这一步,还需要等待一个契机。 哪怕唐轻歌现在已经知晓了他的住处,也没打算短时间内再过去,起码得做足了心灰意冷的样子。 -- 第52页 正好,她也可以将心思先放到别处去。 楚郦做好的娃娃昨日已经送来了,用时虽短,做工却一点没马虎。针脚细密,所用的细线质量也好,出来的娃娃模样几乎和她在现代见过的别无两样,比楚郦先前自己做出的娃娃要好看上千百倍不止。 唐轻歌的眼前仿佛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正朝她招手。 翌日,她就约了楚郦在城中的酒楼见面。 楚郦自然乐意之至,见到唐轻歌后,她眼中的崇拜被上次见面更甚,激动地都快说不出话来。 天知道她为了做出一个巧夺天工的娃娃究竟废了多少心力,而唐轻歌轻轻松松地就为她解决了难题。 那样可爱的娃娃,若是没有遇到唐轻歌,她怕是一辈子也做不出来。 末了,楚郦感叹道:“轻歌小姐才华横溢,郦娘心中十分敬佩。郦娘云游四海近十载,自认做出的绣品已是数一数二,现在才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唐轻歌谦虚地笑了笑,不留痕迹地赞道:“这娃娃模样是否栩栩如生,也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取决于制作之人绣工如何。楚姑娘绣工出神入化,才能让这娃娃诞生于世。否则轻歌哪怕是画出来再好的样式,也是白搭。” 楚郦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见时机差不多了,唐轻歌的指尖缓缓摩挲过温热的杯壁,浅笑着又道:“不知楚姑娘有没有野心,做出这世上最好的娃娃来?” “若是有的话,轻歌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唐轻歌早就看出了,楚郦非贪财之人,这世上总有人所求并非钱财,而是真正的创新,达到自己内心的渴求。这就是所谓的匠人之心。千百年来,也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人类才能一直不断地发明进步。 而楚郦,恰好就有。 这样的人,就是她日后立业的最好选择。 楚郦懵怔片刻,有些没听懂她的话,“不知轻歌小姐的意思是?” “你我二人合作,我画样式,你来绣,合力做出世上最好的娃娃,卖给人们。让世人都知道,你楚郦姑娘,是世上最心灵手巧的绣娘。” 唐轻歌的声音轻柔,又格外的自信坚定,具有一种让人不自觉相信她的话的魔力。 听着她的话,楚郦有些出了神,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唐轻歌给她描绘的宏图。 身为匠人,她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绣品可以流传到天南海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碍于她一介女流,大字不识几个,又不懂经商,饶是想做大,也一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观察着她的神情,唐轻歌继续柔声说:“轻歌不才,脑子里的娃娃样式却多的数不胜数,也略懂几分生意。如果楚姑娘愿意赏脸,轻歌有信心,不会让楚姑娘精妙的绣工埋没。” 她的三言两语下来,句句戳中楚郦心里的想法。楚郦已经不知不觉开始对她说的动心了,可又心存顾虑。 楚郦犹豫着开口:“郦娘愚钝,轻歌小姐身份尊贵,为何要纡尊降贵,去受这些苦?” 她不明白,唐轻歌身为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嫡女,又与当朝摄政王定有婚约,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为何要与她一起辛苦受累卖娃娃。 唐轻歌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坦然道:“我并非当朝丞相的亲生女儿,丞相府尊贵的嫡小姐,另有人在。” 见她毫不避讳地告诉她这样一个惊天秘密,楚郦不免一惊,连忙道:“郦娘并非有意..” “无妨,”唐轻歌毫不在意地笑笑,“日后我也会离开丞相府,前往宜州定居。我的打算是,在宜州落脚后,开家小店,也好维持生计。” 她知道,楚郦已经动摇了。她是假千金这件事,早晚会人尽皆知。早些告诉楚郦,也无伤大雅,反而能显出,她是真心结交楚郦这个人,所以对如此身世之谜也坦然相告了。 楚郦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没料到原来唐轻歌的人生竟也如此坎坷,先前娇生惯养的小姐要被逼得以卖娃娃为生。其实以唐轻歌的样貌,若是嫁个好人家享福,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她却要靠着自己的本事为生,楚郦是打心底敬佩。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唐轻歌道:“郦娘明白了,轻歌小姐容郦娘再考虑考虑,三日后就给小姐答复。” 唐轻歌自知事已经成了,笑着点头,“不急,你也无需再唤我什么小姐,直接唤我轻歌便是。” 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唐轻歌也知道,楚郦早晚会答应她,便也没再久留。 正往外面走时,唐轻歌经过一间包房,包房的门没有关严实,里面的谈话声便传了出来。 “殿下究竟什么时候会来接我?”是一道不情不愿的年轻女声。 “奴婢已经差人去问过了,殿下眼下正忙着抓捕刺客,一旦空下来便会过来了,茉儿小姐莫急。” 听见后面几个字,唐轻歌整个人都僵住了。 唐茉儿,原著里的女主角。她怎么回来了? 眼下这个时间,她应该还没入京。可她现在却已经回来了,和书中写的已经不一样了。 果然,因为她的出现,很多事已经悄声改变了原本的走向吗? 唐轻歌还未回过神,又听见里面的女子问道:“那个小太子还活着吗?” 丫鬟颤声答:“太子殿下身体康健..” -- 第53页 女子语气有些苦恼,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书里不是写那个小孩子已经夭折了吗,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听见那话的一瞬间,唐轻歌通体冰凉。 第30章 契机 某些时刻,人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 某些时刻, 人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 譬如此刻,唐轻歌几乎都无需再求证,就能断定一件事。 那就是, 她和里面坐着的唐茉儿, 哦, 不对, 该说是那个占据了唐茉儿身体的灵魂,都不属于这里。 在某种程度上, 她们都是从上帝视角, 变成了第一视角。 不同的是,唐轻歌是倒霉的那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同是穿书, 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能这么大。 原本以为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逃离京城, 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应当不是难事。这下倒好,因为她的出现,故事原本的走向本就偏离了, 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同为穿书者的唐茉儿。 宣钰这么快就将唐茉儿接了回来, 可她那丞相爹娘还未回来。这已经和书里写的不一样了。 若是这个唐茉儿能安安分分地照着书里写的情节来, 藏好这个秘密,倒也不会影响大局。总而言之, 别坏了她的事就成。 思及此,唐轻歌刚刚绷紧的弦骤然松了下来,她几乎没作多想,直接抬脚离开了。 她没必要与唐茉儿有什么交集,也不能让唐茉儿知道她们来自一处。唯有这样,对她才是最安全的。 而屋里的唐茉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从里面打开门,往外看去。 门外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丫鬟也好奇地探出头:“茉儿小姐,怎么了?” 唐茉儿皱着眉,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没事。” 下一瞬,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而问:“你知不知道丞相大人什么时候回京?” 丫鬟摇头答:“奴婢不知。小姐可等殿下来时问一问殿下。” “嗯。” 唐茉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思绪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去。 按照书里写的,丞相夫妇二人回来之后,宣钰就会帮她认亲,然后她就可以顺利成章地跟他履行婚约。 至于原本的那个假千金女配,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宣钰杀死。 还有书里最大的反派男二,燕骥,日后也会来找她报恩。她几天前才穿进这书里,根据她记忆中书里的情节,她回京之后不久就会救下燕骥,可这两日她在京城中的集市口左等右等,也没看见有哪个相貌俊美的奴隶等着她救。 她没有原主的记忆,难不成是已经救完了,只是她不记得了? 唐茉儿没再纠结下去,她可是穿成了书里的女主角,顶着女主光环,又知道后面情节会如何发展,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和宣钰好好相处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殿下忙完了,便尽快带我去见他。” “是,小姐。” - 那日过后,唐轻歌回到丞相府,背着银翘悄悄将之前买的珠宝首饰一部分都兑换成了银票,藏在了梨木梳妆盒底层。 唐茉儿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了。 可她一个女子,从京城去往宜州城,且不说宣钰是否会派人来追她,光是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流匪,就够她受得了。 原本她计划的好好的,让燕骥同她一起走。谁成想前几日又出了那么个岔子,她现在连人都见不着了。 唐轻歌正坐在榻上愁眉苦脸时,银翘匆匆进来禀告说:“小姐,孔小姐又来了。” 这已经是孔明槐这几日里来得第四趟了,先前几次都被银翘用不同的借口给挡回去了,这次她铁了心要进来,银翘是怎么也拦不住了。 唐轻歌自然知晓孔明槐的性子,若是不同她说清楚,她恐怕一直都不会放弃。唐轻歌真心将她当做朋友,既是如此,有些事,还是应当她亲口告诉她。 “让她进来吧。” 没一会儿,孔明槐就气势汹汹地走进屋里,三番两次地被拒之门外,她的性子本就暴躁,此刻的脸色更是称不上好看,同样也十分不解。 “你为何要一直躲着我?” 那日将军府后面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唐轻歌垂下眼,平静地跟她叙述了一遍那日的经过。 末了,她轻轻弯了弯唇角,问道:“现在明白了吗?和我离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也许还会有下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而我也不可能次次都能救下你。” 孔明槐的神情已经不能再用惊愕来形容。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的危险,又讶异于唐轻歌说起这一切时的平静而淡然的神色,仿佛经历这一切的人不是她一般。 刚刚进来时的气焰刹那间就消失了,孔明槐不觉得是唐轻歌连累了她,恰恰相反的,若不因为是她自己太过大意,也不会让唐轻歌遭人威胁。明明是那些坏人的错,为何要唐轻歌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这不公平。 “是我的错...”孔明槐闷声道。 难得见她如此自责的模样,唐轻歌心里忽然也有些感触。 到底是来到这的第一个朋友,对她也是真心实意的。 沉吟片刻,唐轻歌笑着开口:“还有一件事,我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孔明槐没懂她的意思。 “宜州。” -- 第54页 唐轻歌三言两语给她讲了讲她这个假千金的身世之谜,说实话,她都有些说累了。 看着孔明槐的眼中从震惊,再到心疼,不舍,如此洒脱的姑娘望着她的眼圈中都泛了红。 没想过唐轻歌的身世如此坎坷波折,孔明槐一时有些哽咽,心里为她不平。她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回去,看着唐轻歌,语气郑重地问她:“你还需不需要银子?身上的银两够不够到那边买一个好点的院子?” 还未等唐轻歌回答,她又急忙说:“我爹在宜州有几个认识的官员,你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被人欺负了,就立刻传信给我,我便快马加鞭过去寻你。” 急切和关心都写在脸上,唐轻歌不由得鼻子一酸,下一刻,她又若无其事地扬起笑,安抚她道:“我知晓了,放心吧。” 孔明槐又拉着她问东问西了半天,她自小边疆长大,也认识不少有些功夫的人,便主动揽下了帮她寻护卫,车夫的活儿,说是一定要确保她平安到达宜州。 唐轻歌没有推却她这番好意,孔明槐临走之前,她还把前日楚郦拿来的娃娃拿给了她。 孔明槐立即爱不释手道:“这娃娃好生漂亮!果然比那日奇妙阁卖得那个强了百倍,我都后悔了..” 听着她哀怨的语气,唐轻歌不禁失笑,“你若喜欢,以后有的是给你。” 前脚刚送走孔明槐没一会儿,银翘便拿着一封信匆匆走进来。 信上没有署名,也不知是何人送来的。 唐轻歌皱着眉,将信封打开,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人在我手里。今日酉时四刻,城西观音庙,独自前来,否则他性命不保。” 看清上面的字,唐轻歌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燕骥被人带走了。 可待她又细细想来,却发现不对。 燕骥虽身中剧毒,可武功却鲜少有人能及,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势力,又躲过了先前将军府的搜查,足以见势力不小,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绑了去。 可若不是燕骥,又会是谁? 这送信之人,明摆着是冲她来的,应当不是燕骥的仇家或杀手。 眼下离酉时四刻已经没剩多久时间了,唐轻歌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张字条,又将银翘叫了进来。 “我等会出去一趟,若是一个时辰后我仍未回府,你便去城北的那个镖局,拿着这个字条,让他们转交给阿骥。记住了吗?半分都不能迟。” 见她难得如此严肃郑重,银翘连忙点头应下,“奴婢记住了。” 临出门前,唐轻歌换了身轻便的襦裙,又从梨木梳妆盒的夹层里,拿出之前就让大夫给她调配好的药粉,塞进袖口。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便独自一人出了门。 城西的那座观音庙位置偏僻,又废弃已久,待酉时四刻来临,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天边仅剩一抹残阳,让本就荒凉残破的寺庙更添几分诡异阴森。 唐轻歌环顾了一圈四周,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抬头看了看挂满蛛网的匾额,稳住心神,终于抬脚走了进去。 庙里破乱不堪,光线昏暗,一尊佛像横倒在地上,落满灰尘,周围静悄悄的,让人毛骨悚然,像是有一双诡异的眼睛正在暗处偷窥着她。 “轰”的一声,寺庙的门被从外面紧紧合上。 唐轻歌还未看清情况,不远处的前方便传来了脚步声。 有沉重的,也有轻盈的,不只一个人,而是有备而来。 他们从暗处走出来,唐轻歌也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 为首的女子一身张扬扎眼的红裙,身后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和周遭破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唐轻歌熟悉的脸。 女子看着独自一人的唐轻歌,像是颇为满意,终于娇笑着开口:“唐大小姐,好久不见啊。” 没想到会是她,唐轻歌并未露出任何慌张的神色,她轻哂一声,语气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不屑。 “这么快就跑出来兴风作浪了,宣钰知道吗?” 第31章 报复 听见她如此讥讽的话,安平郡主脸…… 听见她如此讥讽的话, 安平郡主脸色一阵青白,又想起之前生辰宴上,因为唐轻歌惊马一事, 自己不仅当众被宣钰斥责, 又被关了那么久禁闭。 当初宣钰亲口下了令, 她去求了皇帝也没用, 整整被关了半月有余,安平郡主积攒了满腹的怨气和怒火, 昨日才刚解了禁闭, 她便已经开始计划报复唐轻歌了。 只不过还未等她想好计策,江静妤便上了门。 上次被江静妤那个破主意害得她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安平郡主当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可她再三恳求,说是有了一个妙计, 一定能狠狠地报复唐轻歌,安平郡主才放了她进来。 她这才得知,原来她被关禁闭这段时日里, 将军府里还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魏玄尊为当朝国舅爷, 竟然也能让一个势单力薄的女人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救了出去, 果然是个废物。 而江静妤又告诉她,那个救了唐轻歌的人, 必定与唐轻歌关系匪浅。那日将军府层层护卫,那人既敢单枪匹马地去舍命救她,又查不出半点消息,身份定不简单。 知道安平郡主必然会有报复唐轻歌的念头,江静妤便给她出了个主意,用这个方式将唐轻歌诈出来, 小小地惩治她一番罢了。若她没过来,安平郡主也没损失什么。 -- 第55页 可只要唐轻歌独自一人前来,加上安平郡主提前做好的手脚,到时即便是她告到宣钰那里去,也无人能证明是她做的,白白让唐轻歌吃一个哑巴亏。 思及此,安平郡主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得意,“怎么,见到本郡主,你很失望吗?” 唐轻歌看了看她的身后,并无燕骥的身影。 话说到这,这下她已经彻底确定了,那封信果然只是一个引她入局的诱饵,燕骥不在她手里。莫名地,唐轻歌彻底松下一口气。 她看着安平郡主,神色平静道:“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这么执着地对付我。” 像是踩了一坨屎一样,甩都甩不掉。 唐轻歌确实不太能理解她的脑回路,语气颇为不解地问:“有这个精力,你难道不应该放到宣钰身上去吗?整天大费周章地盯着我干什么?” 安平郡主被问的一噎,还未等她说话,唐轻歌又歪了歪脑袋,慢悠悠地开口问道:“难不成你喜欢的其实是我?” “.......” 安平郡主顿时被她气得直跳脚,扬起声音喝道:“唐轻歌!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怎可在本郡主面前如此造次!” 旁边的侍卫刷一下子拔出刀,银晃晃一片。 看安平郡主一张脸都快被气成了猪肝色,唐轻歌摸了摸鼻子,气死人不偿命地笑了。 “原来不是啊....那你处处针对我干什么?” 安平郡主已经开始被她的话牵着鼻子走了,嘴里一股脑地说出来:“自然是因为你霸占了王妃之位,若是你嫁了钰哥哥,本郡主就只能做妾。本郡主如此尊贵,怎可为人妾室!” 唐轻歌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很是无辜道:“那你不应该找我呀,真正的未来王妃可另有其人。” “我是个冒牌千金,摄政王殿下的心上人,才是这相府的真千金,唐茉儿。你找错人了。” 不好意思了唐茉儿,既然大家是老乡,那就有难同当吧。 这就叫祸水东引。 果然,安平郡主先是震惊,然后就是不信。 唐轻歌这人谎话连篇,狡猾得很。她才不会轻易被她给骗了。 “本郡主才不会信你,什么唐茉儿,本郡主根本从未听说的这人的存在。” 唯一一次说真话还被人怀疑了,唐轻歌颇为无辜地耸耸肩,又添了一把火,“摄政王殿下的心上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暴露在众人眼前。拿我这个假的做挡箭牌,才好替真千金挡刀子不是吗?” 这话一出,安平郡主眼里坚定的神色瞬间有些动摇了。 下一刻,一个侍卫匆匆从外面走进来,禀告道:“不好了郡主,有人朝这里来了。” 闻言,唐轻歌的心底终于一松。 安平郡主这下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看向唐轻歌,“你同本郡主说了这么多,就是在拖延时间对不对!” 还不算太蠢啊。唐轻歌难得没说话。 哪怕有人来了,安平郡主今日也不打算就这么善罢甘休,“来人,将她给我绑起来,藏到佛像后面去。” 一个高大健壮的侍卫立刻走出来,押着唐轻歌走到佛像后面去,又拿绳子紧紧将她捆住,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块白布,确保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平郡主也走回了暗处,整个破庙里再度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中。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寂静的环境下格外清晰可闻。 燕骥抬脚踏入寺庙内,他微微屏息探查,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看似空寂的破庙里,实则流动着一股微不可察的气息。 果然,下一瞬,四面八方便传来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四五个大汉从暗处冲出来,将燕骥包围。 一片刀光剑影下,几个侍卫自认为身手已是不错,却不想来人出手更加狠辣果决。 还未等他们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眼前便划过一道银光,喉咙处喷射出温热粘稠的血液。 眨眼间,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就成了横躺在地的一具具尸体。 知道这里还有人,燕骥也不急,而是慢条斯理地擦掉脸上不小心溅到的血迹。 收到唐轻歌送来的字条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或许又是什么她设下的诡计。 她的小心思那样多,次次层出不穷,被她哄骗了那么多次,他根本不应该来。 可他忽然又想起,之前客栈里,她说过的,她的仇家很多,每个都想要她的性命。 终于,他还是来了。 哪怕她又是耍心思骗他也好,这是最后一次,他想。 看着遍地的尸体,这次应当不是她设下的计。燕骥神色一沉,紧接着就听见佛像后传出声响。 安平郡主仅剩下的那个侍卫挟持着唐轻歌,锋利的刀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她的嘴被堵着,看见满地的尸体,唐轻歌的眼睛因为惊恐赫然睁大。 燕骥站在一地血泊中,面容妖冶俊美,鲜艳的红痣染上鲜血,红得近乎诡谲,目光却如同淬了寒冰般冷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宛如地狱里走出的修罗。 如此骇人的画面,安平郡主也看得愣住了。 燕骥一步一步朝唐轻歌的方向走过去。 鲜血从顺着他手中的匕首滴落而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安平郡主终于回过神,强壮起胆子,厉声制止他:“你若是再敢向前,她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 第56页 侍卫手中的刀又往里抵了抵,雪白细嫩的颈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唐轻歌顿时皱紧了眉,一双杏眸安静地望着他,眼中不见任何惧怕。 燕骥的脚步也在那一瞬间停下了。 见他如此,安平郡主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笑出声:“唐轻歌,你不会就是同他有私情吧?我还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如此水性杨花之人。” 唐轻歌无声地瞪着她,目光里含着警告的意味。 以燕骥的身手,她根本就不担心。可安平郡主这个傻子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开窍了。 燕骥是有几分在乎她才会过来,可若真的涉及自身的危险,唐轻歌并不认为他爱她爱到会舍弃自己保她。 在这种时候,她更希望燕骥别顾忌她,直接出手了结了她身旁这个侍卫。虽然她有可能会被伤到,可以他的身手,杀了她身旁这人,应当不是难事。 唐轻歌紧紧盯着他,希望他能读懂她眼神里的含义。 这时,安平郡主也彻底明白了,只要唐轻歌在她手里,面前这个危险的男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神色又恢复了嚣张跋扈,她看着燕骥说:“用你手中的匕首,向你自己的身上刺一刀,否则,这一刀就会落在她身上。” 她得让这个男人失去那么恐怖的战斗力,否则她根本不可能逃出这里。 燕骥目光冰冷,没有动作。 安平郡主也不急,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侍卫,瞬间,唐轻歌脖颈上的利刃又没入几分,疼得她浑身绷紧,冷汗从额头上大滴滑落下来。 她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燕骥,不要。 唐轻歌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却看见他真的缓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眼都没眨地朝自己的左肩捅去。 几乎是一瞬间,匕首没入皮肉,鲜红的血液缓缓流淌出来,他的脸色也微微发白,又利落地将匕首拔出,短暂的过程中,他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丝痛哼声,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 唐轻歌看着他冷硬瘦削的侧脸,视线再落到他流血的伤口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泪水立刻沾湿了脸颊,她低声呜咽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丝丝缕缕地,紧紧包裹住她的心,让她喘不上气来。 安平郡主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的模样,像是发现了什么乐趣。 一直以来,唐轻歌这个人就像一团棉花一样,你不管怎么打她,她都是一副平静淡漠的样子,眼里带着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的情绪波动,像是刀枪不入一样。 可显然,她现在不是了,这个变化让安平郡主相当满意,这远比折磨她来得更有意思,可这还不够。 “唐轻歌,你想不想让他活着走出这里啊?”安平郡主笑意盈盈地问。 唐轻歌终于抬眸看向她,眼底迸射出无尽的怒火和恨意。 “要是不想看着他死在这的话,你跪下来求我,我就考虑考虑,怎么样?” 那样傲气的唐轻歌,走路都会高高扬着头,背脊挺得笔直,谁都不服,谁都不惧。 会不会为了这个男人,跪下来对她摇尾乞怜呢? 那样精彩的场面,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啊。 第32章 私奔 安平郡主示意了一下旁边…… 安平郡主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侍卫, 侍卫立刻松开了对唐轻歌的钳制,把她嘴里塞着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走到了燕骥身边。 走近一看, 侍卫这才发现燕骥的不对劲, 他的薄唇毫无血色, 握着匕首的手在发颤, 整个人冷汗涔涔,像是在忍耐着更大的苦楚。 “郡主, 这男的好像快不行了!” 闻言, 两人同时看过去。 只一眼,唐轻歌就知道, 是他体内的毒发作了。 他根本没有用她送过去的药。 完了, 他们只能任人宰割了。 意识到这一点,唐轻歌的脑中“轰”得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是她骗他来的,她绝不能让他命丧于此。 安平郡主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快给本郡主跪下吧, 再晚一会儿, 你这奸夫可就没命了。” 她的话音刚落, 一声沉闷的声响在破庙里响起。 安平郡主看着直挺挺跪在她面前的人,眼中染上一抹难以置信。 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 她就那么痛快地跪了下来。 燕骥也愣住了。 哪怕是跪着的姿势,她的背仍然挺得笔直。素白的脸上沾着灰尘,混着眼泪,十分狼狈不堪,却又透出一股旁人没有的风华来。 她的声线微微有些喑哑,带着些鼻音, 语调却十分平静,“我求你,放过他吧。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何必要伤及无辜。”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能屈能伸,安平郡主连一丝屈辱的表情也没能在她的脸上捕捉到。她分明已经如此卑微地跪在了她面前,为什么看起来却还是那样的高高在上,让人生厌。 安平郡主又转头看向面色惨白如纸的燕骥。 他的容貌如此出众,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场,除了人看着阴郁又危险,完全不输她的钰哥哥。 凭什么,凭什么她唐轻歌总能让人这么护着她。钰哥哥如此,眼前这男人也是如此。 -- 第57页 心里的妒火和不甘愈燃愈烈,安平郡主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起来,她忽然掏出身上带着的鞭子,狠狠抽在她的身上。 安平郡主略懂拳脚,用的力道不小,唐轻歌咬紧牙关,不让痛哼声泄出,生生忍下这一鞭子。 看见这一幕,燕骥周身的气息更加森寒。他强忍着胸口钻心般的疼痛,试图提气,杀了身旁的侍卫。可他越是用力,体内的气息就凝固得越是厉害,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几鞭子落下,唐轻歌额前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滚落,干涩的唇瓣被咬出了血。瘦弱的身形摇摇欲坠,她用手撑着地面,才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这时,安平郡主忽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本郡主忽然改变主意了。只是给本郡主跪下,抽了几鞭子,真是便宜你了。” 接下来,她说出的话更加阴毒。 “你不是很擅长勾引男人吗?不如让本郡主见识见识。你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光了,本郡主就答应你,放他活着走出这,怎么样?” 一个尊贵的郡主,竟也能想出如此下作的法子。 唐轻歌的手攥紧了裙摆,看着她冷声问:“我凭什么信你?” 安平郡主笑了声,摆了摆手,示意侍卫挪开架在燕骥脖颈上的刀。 “怎么样?” 唐轻歌没有说话,而是抬眼朝燕骥的方向看去。 光线分明很暗,可她却好像看见了他猩红的双眸,里面还染着晶莹的光。 是她已经疼出幻觉了吗?大概吧。他那样冷心冷情的人,怎么可能会掉眼泪呢? 一报还一报,她那么一次次地算计他骗他,果然是要还回去的。 她跪在那,缓缓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随着她的动作,最外层的藕荷色衣裙落了地,围在她的腿边。 她今日穿的本就不繁琐,外裙落下后,里面的雪白的短衣便露了出来,上面还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如雪地里绽放的朵朵梅花。 “唐轻歌,住手。” 一道隐忍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他的声音低哑,说出的每个字仿佛都是从牙关里艰难挤出来的。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平静的神色微不可见地凝固了。 下一瞬,她又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扯开了上衣的细带。颈后一片雪肌暴露在空气中,宛如莹白的美玉,在昏暗的光线中,白得晃眼。 侍卫的视线也紧紧落在她的身上,眼也不眨地看着。 安平郡主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就在唐轻歌身上的衣裳快要缓缓滑落之时,不远处传来刀剑割破血肉的声音。 侍卫本能地捂住喉咙,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最后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燕骥冷眼看着没了气息的人,自己的嘴角也缓缓流淌出一丝殷红的血,颈间隐有青筋暴起。 下一瞬,他若无其事地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抬脚朝唐轻歌的方向走去。 安平郡主懵怔在那里,还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仅剩的那个侍卫就已经躺在了那里。 浓重的危险气息从那个男人身上弥漫开来,他的目光如此阴鹜可怖,安平郡主惊恐地睁大眼,一步步往后退。 他却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走到唐轻歌的身边,他单膝跪下,将她松散的衣裳认认真真地系了回去,动作缓慢,又透着极致的温柔。 她气息微弱地倒在他怀里,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起来,却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血腥气。 “疼不疼啊....”唐轻歌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轻声埋怨道:“你是不是傻啊,说捅就捅自己一刀...” 燕骥喉间一紧,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迅速朝他席卷而来,几乎快要吞噬掉他所有的理智。猩红的眸中一片暗色,像是曾经掩埋下去的情绪终于冲破了所有控制,浮出海面。 “不疼。在这等我。” 他刚想要放下她,唐轻歌就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连忙扯住了他的衣袖,声音虚弱道:“别杀她,她是郡主。死在这里会很麻烦。” 担心扯到她的伤口,燕骥果然没再动作。 也是这一刻,安平郡主终于回过神,逃命一样朝外面奔去。 意识到自己彻底脱离了危险,唐轻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起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彻底失去了意识之前,仿佛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 - 再睁眼时,唐轻歌已经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上次燕骥带她回来的镖局。 就在她刚艰难地坐起身时,燕骥刚好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药碗。 再看见他,唐轻歌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他换了身衣裳,身上的伤应当已经处理过了,除了薄唇微微泛白,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那时在破庙里,他是流泪了吗?还是只是她出现幻觉了? 莫名的,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小小的希冀。 见她怔怔地盯着他出神,并未露出什么痛苦的神色,燕骥心底微松,将药碗递过去。 “趁热喝了。” 唐轻歌终于回过神,视线落在他端着的药碗上,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她皱着眉问: “我拿给你的药,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喝?” -- 第58页 没料到她醒来第一件事是问这个,燕骥神色一滞,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等于默认。想想她肿了几天的手腕,人家根本不领情,唐轻歌就忍不住心疼自己。 她神色瞬间蔫下来,闷声说:“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求来的药,你这人怎么这么..” 他忽地出声打断她,语气却是缓和的,甚至还带着丝□□哄的意味,“你先把药喝了,等会儿我就去喝。行吗?” 他的态度突然转变得如此不同,唐轻歌讶然地睁大眼,下一瞬,眼底的诧异又化成了浅浅的愉悦。 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契机啊。她是不是还应该感谢安平郡主一下? 她佯装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好吧。” “喝药吧。”他将药碗又递近了些。 唐轻歌没伸手去接,反而仰起脸望着他,糯声说:“我手疼,喝不了。” 她话一出,燕骥的脑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刚刚医女给她上药时,雪白漂亮的蝴蝶背上,布着纵横交错的鞭痕,触目惊心。 他的心尖忽的颤了颤,又听见她语气撒娇似的说:“你喂我好不好?” 罢了。他眉心松了松,坐到床边,拿起汤匙盛了药,送到她嘴边。 见他真的对她不再是以前那般冷冰冰的态度了,唐轻歌弯起眼睛,眼梢都洋溢着愉悦。 她算是发现了,燕骥这人吃软不吃硬。 早说呢。 乖乖被他喂着喝完了一碗药,唐轻歌一张小脸都被苦得皱巴起来。 下一瞬,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被塞进嘴巴里。甜甜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来,立刻淡化了嘴里的那股苦味。 是颗桂花糖。 唐轻歌愣愣地看着他收回去的手,眨巴眨巴眼睛。 这样的燕骥,原谅她不太习惯啊。 他什么都没说,起身就要走,唐轻歌眼疾手快地从身后抱住他。 喝药喝不了,抱他倒是很利索。 燕骥垂眸看了看环在腰间的纤手,又怕冒然扯开她牵动到她的伤口,只得无奈低声道:“先松开。” “不要。我有事要跟你说。” 见他果然不走了,唐轻歌才继续开口道:“其实我不是唐家真正的嫡小姐,我是假的。” 说完这句,唐轻歌看着他,才发现他背对着自己,她根本看不见他脸上的任何表情,甚至,他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 “所以呢?”他沉声问。 “要不了多久那个真千金就会回来了,我会离开这儿,去宜州城,”她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他:“所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需要一个保镖... “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唐轻歌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当然因为我喜欢你呀,我想嫁给你。” 谎话往往就是比真话更加动听。 燕骥忽的轻笑一声,神色意味不明,反问她道:“私奔?” 他的这声笑着实听得唐轻歌毛骨悚然,唐轻歌莫名心虚起来,心跳也忽然加速。 她慌张地收回圈在他腰间的手臂,急急说:“你不是要去燕国吗,我们正好顺路呀。” 没了身后的阻拦,燕骥继续抬脚往外走。 以为他不会答应了,唐轻歌正准备说些什么挽救一下,却听见他清冷淡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好。”他说。 第33章 却之不恭 摄政王府 地牢  一暗卫匆…… 摄政王府 地牢 一暗卫匆匆进来禀告:“殿下, 解除封城的告示已经张贴出去了。” 宣钰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拭干手上溅到的血,“嗯,知道了。” “殿下, 还有一事。” “丞相府的唐小姐不见了。” 闻言, 宣钰动作一滞, 皱眉问:“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派人盯着了吗?” 暗卫连忙跪下请罪:“之前派去的人去监视皇后娘娘了, 再加上茉儿小姐突然进京,丞相府那边才一时疏忽了。之前唐小姐整日也是闭门不出, 属下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相府今日才传出动静,说是小姐不见了。属下办事不力, 求陛下责罚!” 原来这就是她的打算。 从皇后一事, 再到唐茉儿进京,不知不觉间, 他都被她一步步牵着鼻子走了。 好一出声东击西。 先前她被皇后蒙蔽,给唐茉儿一次次下绊子的事,宣钰忽然就不打算跟她计较了。 在他眼里, 唐轻歌就像一只穷途末路的金丝雀, 离了丞相府这个金笼子, 没了权势的庇护,他倒是想要看看, 她究竟能逃去哪里,又能靠自己的本事存活多久。 宣钰信步往地牢外走去,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他略微不适地眯了眯眼,扔掉手里脏了的帕子,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把人不见了的消息封锁下去, 别让皇后那边知道了,再派人暗中寻找。一有消息立刻禀报。” - 此时,城外一家简陋的面馆里,店小二正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 “客官,您的面好喽!” 他一边把面端上去,视线一边止不住地打量着这两位客人。 一个是样貌俊俏,如天上谪仙一般的冷面公子,另一个则是一个衣裳朴素的姑娘... -- 第59页 只不过这姑娘,眉眼虽生的跟画里的人似的,可偏偏肤色黑沉,左眼下还有一颗豆大的黑痣,属实有些不堪入目了。 真是可惜了这俊朗的公子了... 店小二心里啧啧两声,端着空盘下去了。 面端上来了,对面的人却一下没动。燕骥不禁蹙起眉,看向对面气鼓鼓的人,淡声问:“不是饿了吗?” 唐轻歌视线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眼底漂亮妖冶的红痣上,又摸了摸自己眼下同一位置粘的那颗黑痣,心里更不平衡了。 刚刚马车上,为了安全起见,不易让人发现,她特意画了个丑陋的妆,把自己本身的容貌遮住了,本来也想给他画一个的,谁成想他直接拒绝了,理由是,不想在脸上涂那些黏黏糊糊的脂粉。 “等会我也要给你画。”她板着脸说。 燕骥瞥她一眼,想也没想地拒绝:“不。” 宣国又无人识他,何必多此一举。 “画嘛画嘛,你的容貌如此惹人注目,万一后面追着的杀手或者追兵一来打听,岂不是一下就暴露了?” 更重要的是,总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同燕骥站在一处,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的... 见他没说话,唐轻歌就当他是同意了,开开心心地低头吃面了。 待两人回到马车上,唐轻歌立刻掏出了几个脂粉盒,灰扑扑的小脸上,一双眼却是亮晶晶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 明明身上还带着伤,从离京到现在一路奔波,她却一直一副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燕骥看她一眼,终是把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见他真的同意了,唐轻歌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连忙打开了脂粉盒,将里面灰沉沉的脂粉沾了些,凑近他的脸。 深邃的黑眸定定地望着她,里面还倒映着她的影子,看得唐轻歌耳根倏地有些烫。 “你先把眼睛闭上呀。”她语气娇嗔。 闻言,燕骥闭上眼,随着视觉消失,脸旁传来的温热的气息便更加清晰起来,侵占了他全部的感官。 他抿紧唇,感受着脸上传来的触感,轻轻柔柔,像是小猫爪子挠过一样。 燕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又仿佛变得格外漫长,马车内的温度仿佛也在逐步攀升,萦绕着一种莫名缠绵又暧昧的氛围。 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好了。” 唐轻歌收起眉笔,忍不住皱起眉,打量着自己的成果。 好像除了肤色比刚刚暗沉了些,其他根本无甚区别。 还有他眼下那颗细小的红痣,生的实在漂亮,她没舍得下手去遮。 “满意了?”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唐轻歌一怔,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深深地望着她。 她干什么了,怎么就满意了??她算是发现了,任何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能带着点歧义,让人想入非非。 唐轻歌脸上忽然一阵燥热,连忙别开脸,转移话题道:“你说你要去燕国,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嗯。”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似是不愿多谈。 “那你叫什么名字,想起来了吗?”唐轻歌又明知故问。 她好怕万一哪天不小心因为叫他的名字当场翻车。 “燕骥。” 只告诉她名字之后,燕骥再没多说半个字。 他的身份,知道的越少,才对她越安全。 唐轻歌也自然没再追问下去,她看过书,知晓他的一切过往。 哪怕他贵为皇子,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却是无止境的仇恨和厌恶,是一块烙印在他心上,永远都无法痊愈的伤疤。 他要复仇,谁都没有资格阻拦。 唐轻歌不禁又悄悄用余光看向他。 莫名的,她竟然有些心疼。 - 黄昏时分,马车已经抵达了宜州城。 宜州城离京城不算远,原本唐轻歌决定在这里落脚的原因是,宜州繁华,方便藏匿,且路程不远,当初顾念着燕骥身上的伤,想着可以减少些车马劳顿的时间。 却不想眼下,她也是满身的伤。 从他答应她一同离京到现在,才过了一日有余。虽然匆忙,可唐轻歌计划得却周全。 她没有带上银翘,也没有提前告诉银翘她离开的事。她想的是,银翘留在丞相府,才是更好的选择。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鬟,既然可以有更安定的生活,又何必要随她一起颠沛流离。 马车一路驶进宜州城城西。 城西十分繁华,路边小贩络绎不绝。先前陈子昂与她提起过,城西新建的宅邸院子是最多的。 挑中了一间新建的小院,唐轻歌当即拍板,付了钱。 院子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崭新的,一应俱全。 让人遗憾的是,院子里有两间房间。 这就意味着,她没法跟他睡在一间屋子里了。 害。 房间内,唐轻歌兴致缺缺地把自己带来的衣裳都整理进柜子里,就听见自己的肚子传来“咕噜”一声。 以往这个时候,银翘已经把香喷喷的饭菜都端上桌了。而现在,厨房里不仅连一粒米都没有,她也根本不会做饭。 忽然有点怀念丞相府养尊处优的日子了怎么办。 -- 第60页 感受着久违了的饥肠辘辘,唐轻歌长长叹息一声,敲响了燕骥的房门。 打开门,就看见她一脸委屈巴巴的神色,燕骥瞬间明了。 白日,她拽着他衣角,说要下去吃阳春面之前,也是这副可怜样儿。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绕过她往外走。 唐轻歌知道他这是明白了,脸上绽开一抹明艳的笑,立马抬脚跟了上去。 外面不远处就是热闹的街市,人潮拥挤。 燕骥缓步向前走着,忽然,右手袖口被人轻扯了下。 他转过头,就看见唐轻歌停在一个摊位前面,不走了。 是个卖花灯的摊位,而她正目不转晴地盯着其中一盏花灯。 跟那日花灯节,他摔碎的琉璃花灯十分相似,只不过远没有那盏精致华丽。 她望着他眨了眨眼,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暗示的意味很是明显。 光是想想那天被他摔碎的花灯,唐轻歌就不禁联想到,那天为了在他面前演一出苦肉计,满手都被碎片划破,连续几日都沾不了水的痛苦。 总得赔她一盏吧。 燕骥自然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却故意站在那没动,想看看她还能做出些什么小动作。 这时,商贩倒是先笑着开口说:“公子,你就给你夫人买一个吧,哄哄她开心。这姑娘啊,就是得哄着宠着。” 这话倒是帮唐轻歌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她挽上燕骥的手臂,笑靥如花地望着他,娇声说:“就是啊夫君,你就给我买一个好不好?” 馨香萦绕上来,燕骥指尖一颤。他垂下眼睫,遮住里面泛起的情绪,终于还是从身上拿出银两,递了过去。 唐轻歌接过花灯,又刻意大声说了句:“我夫君对我最好了呢。您说是吧?” “是啊夫人。”商贩接话道。 燕骥瞥她一眼,她满脸的得意,几乎都快要翘起尾巴来。 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这时,唐轻歌的视线又落在他腰间挂着的钱袋上,鼓鼓囊囊的,比她的还鼓。 而她的荷包里,因为刚刚买院子,里面的银钱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钱还有大用处,原本她以为他们恐怕要节衣缩食一段时间了。她忘了,燕骥既然已经和自己的势力会和了,自然不会缺钱的。 “你身上的钱够用吗?”唐轻歌十分委婉地开口。 “不够。”他面不改色地答。 实际上,离京之前,孙决还告诉过他,宜州城也有他的钱庄,只要他拿着那块刻着“骥”字的铜牌,要取多少钱也取得出来。 “....” 唐轻歌顿时一噎,正要继续说什么,就见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上下打量她一圈,慢悠悠地开口问道:“怎么,打算养我么?” “?” 唐轻歌的眼睛赫然睁大。 这话是这个意思吗?? 长街灯火下,他一双细长的凤眸微微扬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望向她的目光里却深邃而认真。 唐轻歌不禁心神一晃,然后就听见他低沉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莫名蛊惑的意味。 “却之不恭。” 第34章 真心 有的时候,命运真的很奇妙。…… 有的时候, 命运真的很奇妙。 就比如说,唐轻歌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来到一本书里。 而书里那个冷戾嗜血的大反派, 此刻会在这间小厨房里, 给她做饭。 他立于案板前, 修长的手握着刀, 动作熟稔而利索,清脆的切割声从他手下传出来。 周围的烟火气驱散了他原本身上沾染的冷意, 连他素来冷峻的眉眼, 都因这烟火气,而变得更加柔和。 唐轻歌视线一直没离开他的手。 燕骥的手宽厚有力, 骨节分明, 虽白皙修长,指腹上却布满了厚茧, 是做过很多粗活的人,才会有的那样一双手。 唐轻歌仍然清晰地记得,佛堂那一晚上, 他的掌心垫在她的脸下, 传来的温度。 让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心。 那些在书上看见的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他年幼时受过的磨难和屈辱,只是通过他的手, 似乎就已经在她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还有他刚刚的那一句,却之不恭。 只是回想着,唐轻歌都觉得心弦一颤。 她怎么觉得,她的心,越来越不受她的控制了。 这时,灶台上的水烧开了, 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将唐轻歌从思绪里扯出来。 看着他熟练地将切好的菜放进锅里,像是已经做过上千上百遍一样,唐轻歌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问道:“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看着好生熟练。” 他的唇角弯了弯,弧度却莫名有些讽刺。 “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唐轻歌没听懂。 一直到了夜里,她才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夜明星稀,院子里静悄悄的,唐轻歌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轻手轻脚地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还是惊动了燕骥。 屋里没燃烛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薄月光,燕骥辨认出她的身影,不禁皱起眉,冷声开口:“大晚上不呆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出来乱跑什么?” 冷不丁被他斥了一句,唐轻歌缩了缩脖子,继续朝他的床边走去。 -- 第61页 “伤口好疼,我睡不着。” 她小声嘟囔着,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爬上了他的床。 乌黑的发披散在被单上,将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衬得更加素白清丽,又透出一种病态的嬴弱。 白日一番车马劳顿下来,其实她不是不累,不过强撑着罢了。 燕骥抬手揉了揉眉心,要赶她走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睡吧。” 能与她相处的时日,左右也不过这几天了。 唐轻歌并不知他心里所想,听见他答应了,便立刻乖乖地掖好自己的被角。 上次夜里共处一室,她还只能在桌子上趴着睡呢。而今日,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爬他的床,不仅知道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狠心将她赶出去,而且还敢肯定,燕骥不可能会对她做出什么,他顾及着她身上的伤,整日待她都是小心翼翼的。 连那日她中了催/情香,他都没有对她如何。她知道,并非是对他全无感觉,而是他骨子里足够的冷静自持,不允许他跟随自己的心。 其实,这样的转变在燕骥身上来看,已经足够大了。可唐轻歌就是觉得,还不够。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 半晌后,唐轻歌悄悄睁开眼,侧过头看他,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燕骥阖着眼,淡声答:“没有。” 他本身睡眠就是极浅,更不可能习惯睡觉时身边多出来一个人,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她又小心翼翼补充道,“什么都行。” 黑暗中,他缓缓睁开眼,黑眸中的晦色几乎已经与外面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确定要听?”他问。 唐轻歌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浑身发毛,仍然坚定点头:“嗯。” 燕骥的唇角勾起一抹奇怪的弧度,终于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孩子,出生在一个有着很多人的家里。他的母亲,是里面身份最为低微的妾室。那个家里,有着很多的女人和孩子。以至于这对母子,很快就被那个家里的男主人,忘在了脑后。” “孩子的母亲很高兴,她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保全她和她孩子的性命。事实是,这只会让他们的活得更加艰难。果然,终于有一天,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带着无数的人,踏进那座小院里。在那个孩子的面前,母亲被奸/污至死。” 听到这里,唐轻歌呼吸一滞,已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得诡异,像是在谈及一件与他全然无关的事。在她的面前,他正在一点点地亲手揭开那块早已发了脓的伤疤。 “够了,燕骥,我不想听了。” 唐轻歌艰难地说出口,却又听见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既然开始了,哪有结束的道理?” 唐轻歌一时无言,又听见他继续道:“后来,那个孩子与母亲的尸首,共处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他亲手将已经腐烂的尸首,埋进了院里的那颗树下,才让她得以安息。那个孩子,不久后就被过继到了那位正室身旁。” “她会先让他饿上个几天几夜,然后站在厨房的角落里,一遍一遍地看着厨师做菜。实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就让他去后院,后院里拴着一只同样挨了几天饿的狼狗。只有一碗剩饭,与狗抢食,就是他的常态。” “有一次,他真的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个婢女,悄悄塞给他一个馒头,却被人发现了。婢女的手被活生生砍断,在他的面前,血尽而亡。” “那天夜里,他就快要饿死时,偷跑去厨房偷吃的,却被一个打杂的厨子发现了。厨子要去喊人来,转身的时候,孩子拿起了案板上的刀。”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因为不熟练,被溅了满脸满身的血。那天夜里,他用厨房里的那把钝刀,将厨子的尸体剁成了块,扔进了后院的枯井里,直至腐烂成了泥,也没人发现。 “他不后悔,因为如果死的不是别人,就会是他。” 唐轻歌嗓子一紧,只觉得吐出的每个字的万分艰难。 原本,书上的文字距离她分外遥远。可现在,随着他的一字一句,一副生动又凄厉的画面已经在她眼前展开。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这就是他经历过的一切。 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说他是性情阴鹜残忍的暴君。 他尚是孩童之时,他们又可曾善待过他? “后来呢?”她轻声问,尾音有些发颤。 他的嘴角浅浅地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语调云淡风轻:“后来?记不清了。有的或许没死干净,不过也快了。” 他只记起了这些,却已经足够她步入他的世界了。 鲜血,杀戮,仇恨,全部刻在了他的骨髓深处,永不会停歇。他得让她知道,如今在她身边的燕骥,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 她果然不出声了,像是被吓着了。 良久的沉默间,他的眸光更加晦暗阴翳,眼底零星的光就要熄灭。 他这样的人,只会叫人远远躲开。今日是他第一次将过往一切宣之于口,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亲手将伤口撕开,只想知道她的反应。 想知道,她会远离这片深渊,还是与他一起沉沦。 窗外,夜凉如水,月光莹白,一轮残月被笼罩于层层薄雾之间,飘渺而孤寂地立于云间。 -- 第62页 屋内,则是一片寂静。 迟迟等不来她的回应,他的薄唇动了动,正要开口时,她突然凑过来,手紧紧环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一滴冰凉的泪滴落下来,浸湿他胸前的那片衣襟,却莫名的烫人。 燕骥怔住了,漆黑的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面似是藏匿着什么蛰伏已久的情绪。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他,力道有些大,似乎是要将她身上的温度,传递到他的身上。 无需多言,她已经给了他答案。 燕骥缓缓垂睫,盯着她乌黑的发顶,忽地笑了。 “你赢了。”他说。 这场理智与情感的博弈,是你赢了。 哪怕我明知,你的接近,示好,都是别有所图。 在这一刻,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从今以后,你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哪怕身处地狱,我也不会再放手。 唐轻歌,恭喜你。 走进了我的世界,成了我在这无法消解的血海深仇中,唯一的念想。 第35章 美人计   翌日晨  天…… 翌日晨 天光微亮, 浓云尽散,太阳终于挣破黑夜,阳光顺着窗楣洒进床头, 渲染出一室暖意。 燕骥睁开眼时, 身旁已空无一人, 心里竟莫名升起一股空落感。 让他意外的是, 昨晚竟是久违的一夜好眠。 想起昨晚,她趴在他怀里, 低低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他的衣裳几乎都成了她擦泪的帕子,哭得好不可怜。让燕骥甚至有一瞬间开始后悔告诉了她这些。 可现在, 人呢? 燕骥神色一沉, 快步出了房间,正要去她的屋子里, 就听见厨房的方向传来声响。 推开厨房的门,一股烧糊了的焦味蔓延出来。 唐轻歌正想把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烧焦了的菜倒掉,就见他推门进来, 目光落在惨不忍睹的锅里。 没料到他会赶在这个时候进来, 她一时愣住, 手里的菜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只能尴尬地僵在那。 “其实我会做饭的,是这个火候太难掌握了,就差一点....” 燕骥视线扫了一圈,淡声接道:“只差一点,厨房就被你烧了。” “........” 他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烧糊了的锅, 开始收拾这片烂摊子。 昨晚他做饭时,她还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在一旁等着,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 忙活了一早上,唐轻歌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一锅白粥是勉强熬好了,就是她的手背被滚烫的热气熏红了一片,此刻正火辣辣地泛着疼。 上桌吃饭前,唐轻歌刻意将袖子往下扯了扯,不打算让他瞧见。 因为,她不想再用苦肉计再骗他了。 比起昨晚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今天的桌上完全可以用寡淡两字形容,看得唐轻歌直愁眉苦脸。 燕骥却是没什么表情。从小食不果腹的经历让他全然不知口腹之欲,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什么都能吃。 昨晚做了那么些菜,不过是因为身边多了个娇贵的人儿。逃跑路上都不忘吃碗阳春面的人,若是委屈了她,还不知道她要在耳边念叨多久。 他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粥,送到嘴里。 唐轻歌满眼期待地望着他,问道:“味道怎么样?” 她嗜甜如命,燕骥却不喜甜。先前客栈里她陪他一起吃饭时,那些带着甜味的菜,他一口都没动过。 熬粥时,她也刻意少放了些白糖,应该会更合他的口味。 然而,某人只是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一般。” 米粒半生不熟,确实一般,还带着丝丝甜味,以往他最厌这个味道,如今一尝,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听见他这话,唐轻歌顿时一噎,气鼓鼓地拿起勺子,也尝了一口。 她还不信了,一个白粥,能一般到哪里去。 随着她的动作,刚刚掩好的手背不小心暴露出来,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处通红,有些扎眼。 唐轻歌一下子察觉了,余光瞥他一眼,见他似乎是没看见,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又悄悄将手垂下,藏在身侧。 谁成想,他却淡淡地道:“手,拿出来。” 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唐轻歌微愣了下,下意识把手藏的更深。 注意到她的动作,他的声音冷了些,“别让我说第二遍。” 听出了他话里的危险,她的睫毛轻颤了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看着她通红一片的手背,燕骥没说话,直接扯着她的手腕,走到门外摆着的水缸旁,将她被烫伤的那只手按进了水里。 整个过程算不上温柔,水又透着刺骨的凉,让唐轻歌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比水更冰冷的,是他的脸色。 “同样的伎俩,还没用腻吗?”他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却透着一股冷意,让人通体生寒。 一听这话,唐轻歌便知道他是误会了。可这又怪不得他,是她自己之前总是一次次地伤害自己,博他怜惜。 就像是放羊的孩子。说了太多次谎言,他不信了。 唐轻歌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却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 她的目光透出些许茫然无措,颇为无力地跟他解释:“我不是故意弄伤自己的,真的。” -- 第63页 “我只是想给你做顿饭而已,这次真的不是苦肉计...” 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解释,还有今天反常的行为,燕骥像是明白了什么,忽地笑了。 唐轻歌看着他不达眼底的笑意,突然意识到他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正想开口解释,却又被他打断。 他垂下眼笑,收回了按着她的手的力道,语调轻而淡地问:“怜悯,还是同情我?” 唐轻歌嗓子有些涩,她摇着头,又想起昨晚他说的那些话,不禁鼻头一酸。 “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她紧紧地盯着他,想要让他瞧见她眼里的认真。 “只是想要哄哄你,仅此而已。”她轻声说。 没有目的,别无所图,只是单纯地想让你开心一些,仅此而已。 燕骥眸中的光影赫然凝住。 其实,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都不重要了。 他也无意再分辨了。 半晌后,就在唐轻歌忐忑不安地望着他时,他的嘴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哄人可不是这么哄的。” 唐轻歌顿时懵怔住,还未等反应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呼吸就在下一瞬被尽数掠夺。 他的吻强势而霸道,属于他身上的冷意侵袭而来,竟变得分外灼热,唇舌在她的齿间疯狂搅动着,吞噬了她全部的意识。 唐轻歌的双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意识也在一点点地涣散。一片迷离间,她微微仰起头,笨拙而小心地回应着他的亲吻,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着,被泪水微微沁湿。 朦胧缠绵时,她睁开眼,终于看见了他动情的模样。 疯狂,热烈,又染着浓重欲念的黑眸紧紧盯着她,一片波涛汹涌。 这一幕,好熟悉啊.....好像她之前做过的那个梦。 不,是如出一辙。 不知过了多久,连流动的空气都被染上了□□的色彩。 终于,在她就快要承受不住时,狂风骤雨骤然停歇,他又温柔下来,离开她的唇,落在她柔软白嫩的耳垂上,一下一下地舔舐着,宛如在亲吻无上的珍宝。宽厚粗糙的掌心覆在她细白的颈上,缓慢而温柔地摩挲着,引得她浑身颤栗起来。 “学会了么?”他哑声问。 她低低喘息着,说不出话,双颊因为缺氧而绯红,连眼梢都开始泛红,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跟上次比起来,倒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他轻啧一声,黑眸中一片欲色,低沉的声线里有些喑哑,又带着莫名的蛊惑。 “下次哄我,别再用其他毫无意义的方式。” “用最直接的,美人计。” - 宜州城西 一条繁华的街上,唐轻歌正一间间地物色着合适的铺子,为了以后开店卖娃娃做准备。 半日下来,大约也看过三四个了,可却都没能让她满意。要么是格局不合适,要么是面积太大,要么是位置偏僻。总而言之,都不是那么合她的心意。这关系到她日后生计问题,自然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些。 要找到一个称心的地方果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连唐轻歌自己都开始逛得有些烦了,身边的燕骥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眼中连一丝不耐烦都看不见,像是在例行公务一样,让她一度怀疑他根本就没走心。 可每当唐轻歌一开口问他意见时,他说出来的又总是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惊人又莫名的默契,还有相似的挑剔和苛刻。 终于,在看完第五间铺子时,唐轻歌长舒一口气。 格局合理,位置也离街口很近,进货送货都很方面,门口也能停好几辆马车。甚至店铺后面还给带了一间小院子,可以住人的那种,基本满足了她的全部需求。 唯一的问题,就是价格。 唐轻歌看着铺子老板比出的五个手指头,又摸了摸自己瘪得不行的钱袋,有点欲哭无泪。她从丞相府带出的银钱有限,后面进货雇人也要钱,这间铺子的价格可以说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算,她根本负荷不起。 难得碰到这么合适的,她又不想轻易放弃。 “老板,再便宜点不行吗?或者,您这支不支持分期付款的?”唐轻歌充满期待地问。 老板没听懂这话,不解道:“分.....什么款?” 唐轻歌长叹口气,不打算死磕下去了,“嗯.....您当我没说吧。” “我们走吧。”她转身就要往外走,手腕却忽然被人扯住。 唐轻歌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买吧。”燕骥看着她道。 唐轻歌眨眨眼,小声说:“我买不起。” 看出她眼底藏着的小心思,燕骥忽然有点无奈。 “我买得起。”他沉声说。 她的眼中又是一亮。 终于,在唐轻歌心满意足地捧着地契出了门后,激动的浑身都有些发热。 他居然真的这么有钱呜呜呜。 金大腿抱对了呜呜呜呜。 她投来的视线实在过分炽热,燕骥瞥她一眼,语气淡漠道:“别再这么看我。” “?” “再看,后果自负。” 随着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唐轻歌的脑子里又蹦出早上的那副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耳根倏地一下烫起来,过了会,待脸上的温度渐渐降下来,唐轻歌又忍不住打量起他。 -- 第64页 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眉眼深邃而冷峻,像是千年寒池里化不开的那块七尺寒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刚给她花了那么多钱,唐轻歌此刻倒是觉得,他比往常更好看了。 忽然,燕骥的袖口被人轻轻扯了扯。 他还未回头,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便缠绕上他的小指,轻柔而缠绵,勾的紧紧的,引得他指尖一颤。 “牵牵,好不好?” 第36章 记忆   “牵牵,好不好?”她娇声问…… “牵牵, 好不好?”她娇声问。 燕骥没回头,也没说话。 唐轻歌眨眨眼,正想说些什么, 下一瞬, 他就挣开她的手指, 一下握住她的手。 宽厚的大掌牢牢包裹住她的手, 带着些干燥的暖意,五指轻轻收拢, 缓慢而坚定。 是他主动的回应。 唐轻歌一怔, 抬眸望向他。 忽然,她又眉眼弯弯地笑开, 向前快走两步,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唤他:“阿骥。” “怎么了?”他淡声问。 她目光盈盈, 声线温柔缱绻道:“我喜欢你。” 的钱。 虽然,人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五分的喜欢和情意,生生被她演出了十分。 白皙柔嫩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肌肤一寸寸紧紧相贴, 属于她的温度驱散他身上沾染的冷意, 让人不禁心弦微颤。 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眸里,流淌出炽热而动人的爱意, 真假难辨,却依旧看得燕骥心底微悸。 他的嘴角浅浅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没由来地说了句:“还算值得。” 唐轻歌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低着头,把玩着她纤细漂亮的指尖,神情闲散, 狭长的凤眸扬了扬。 唐轻歌顺着他的视线垂睫看去,是两人紧紧相扣的手。 “五百两,还算值。”他不急不缓道。 唐轻歌这下算是听明白他的意思了,顿时被气笑了。 她故意接着他的话,开始掰手指头算起来,雪颊都气得鼓鼓的,嘴里念叨着:“是啊,牵一次手五百两,之前客栈里,还有今天.....” 话题突然绕到这儿,唐轻歌顿时噎了下,脑子里冒出那个禁忌的画面,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 “零零总总加起来,给你一个折扣价五千两吧。”她像是大发慈悲道。 看着她絮絮叨叨的模样,他的黑眸中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低低嗯了一声,又挑了挑眉,问:“有没有更贵的?” “?”唐轻歌倏地睁大眼。 更贵的....服务??看着他正经肃穆的神情,唐轻歌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她自己想歪了。 见她双颊瞬间绯红一片,燕骥舔了舔唇角,笑了。 “若作聘礼,你想要什么。”他放缓了声音,换了种方式问她。 如此直接的问题,听得唐轻歌愣了愣。 这是...要娶她的意思吗? 她垂下睫,藏住眼底的慌乱和失态。 离京之前,为了心软,陪她一起走,她亲口对着他说,想要嫁给他。 其实,唐轻歌从未想过。 来到这里这么久,唐轻歌无比清楚的一件事实是,这里不是现代社会,不是一夫一妻,而是三妻四妾,子孙满堂。她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无法允许她接受这样的感情。 她也曾想过,若是她一直都被困在这里,回不到本来的世界里,她的余生,要怎么办。想要活下去,总有法子的,哪怕孤身一人在这里终老,她骨子里的傲气也不会允许她做了别人的妾室。 她若嫁给普通人家,或许尚有夫妻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能。 可他是燕骥。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知道。他是不久后会成为帝王的人,甚至,若是他想,问鼎天下也不无可能。 这也是唐轻歌为何要一直逃避的原因。 帝王薄凉,后宫三千佳丽,即便是眼下他当真对她动了情意,可谁又能保证,时过境迁,光阴荏苒,她不会落得一个兰因絮果的下场。 真的到了那时,深宫内院里,她一个孤女,一旦失去了他的情爱和庇护,又要如何生存。 谈情说爱的前提是,她得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唐轻歌从未忘记过这个目的。 所以,她必须将自己的心困在一个牢笼里,哪怕她的真心永远不见天日,也不能让人轻易践踏了去。 思及此,她眼底的光慢慢暗淡下来,一颗因为他而悸动不已的心也逐渐平息下来。 她是做戏之人,不能放任自己也入了戏。 唐轻歌垂着眼,燕骥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却敏锐地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变化。 下一瞬,她又仰起脸,目光灼灼地望向他,刚刚的落寞黯然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想要什么都行么?”唐轻歌笑着问。 她这个人,贪心的很。想要的东西太多。 譬如,安定的生活,宣钰的命,还有他永不会改变的真心。前两样东西,他都能给得起,可唯独最后一个,才是最奢侈的。 看出她的笑意不达眼底,燕骥心底一沉,还是应道:“嗯,什么都行。” 他能给的,他都给。至于不能给的,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捧到她面前。 -- 第65页 可从始至终,她的身上都像是笼罩着迷雾一般,让他根本无法看透她的心意,和真正的目的。 那晚她喝醉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恐惧和迷茫,还有那句,“他要杀我,”一直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是谁,让她连在梦里都无法逃离那种恐惧。 唐轻歌本就有些魂不守舍,此刻更是没有发觉他眼底藏着的探询。 她扬起一抹明艳的笑,重新挽上他的手臂,语气娇俏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燕骥目光一暗,隐藏极深的情绪更是晦暗莫辨。 哪怕他已经对她吐露了一切不堪的过往,她仍不愿向他敞开心门。 无妨,只要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他总有一天会等到,只希望到那时,他尚未离开这人世。 他为复仇而活,本不该畏惧死亡。可现在,他竟有些开始害怕。 他满身孽障,等真正坠入阿鼻地狱之时,是不是就再也无法见到她。 既如此,尚存的日子里,她所惧怕的一切,他皆会为她铲除。 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 是夜,明月皎洁如水,却被笼罩于浓浓黑云之间,只能依稀窥出莹白色彩。 已是子时,床榻上的二人相拥而眠。 身边的人传来均匀清浅的呼吸声,燕骥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清明。 他掀开被子,将横在腰间的柔荑轻轻移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这几日她总能找到各种借口爬上他的床,碍着她的伤,他说也说不得,动也动不得。 夜里鼻间萦绕的都是她身上的浅香,常常搅得他心神难宁。 她的睡颜恬静而放松,檀口微张着,流露出宛若新生儿一般的纯粹,又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诱惑力,让人无法抗拒。 夜深人静,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她也只为他所有。 只为他所有... 只是想着,他便觉得心尖狠狠一颤,骨子里深埋的偏执和欲念尽在此刻被深深勾起,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他忽然想起她的那个婚约,还有那日给她送书的男人,她还亲昵地唤人家子昂。 她是否也曾用那张漂亮的脸,对着别的男人浅笑嫣然。 望着她的眸光渐暗,掺杂上几分难以自抑的疯狂。 日后,是不是她做了皇后,才能断了那些人的心思。 断不了也无妨,肖想她的人,他杀干净便好。 黑暗中,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弧度,又落下。 他弯下腰,慢条斯理地给她掖好被角,才慢步走出房间。 院内,一道黑影立在那里,见他出来,便立刻恭敬地跪下行礼。 “属下卫兆参见殿下。属下来迟,求殿下恕罪。” 卫兆是燕骥身边的亲信之一,自燕骥遭人追杀坠崖后,他便派人一直在附近寻找,直到最近才收到了孙决的来信,知道了燕骥目前身在何处,从燕国快马加鞭,今日才匆匆赶到。 “孙决让你来的。”燕骥淡声道。 是肯定句,并非疑问句。他先前随唐轻歌一同离开时,就被孙决再三劝阻,孙决自知无法挽留,便给燕国传了信,让卫兆尽快前来保护他的安全。 看似为他考虑,实则是担心燕骥一心复仇的心志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动摇,想让卫兆尽快护他回燕,继续复仇大计。 燕骥又何尝不知。 顷刻的沉默间,卫兆表面上神色平静地等在一旁,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他知晓殿下失了记忆,可为何,殿下的眉宇间,竟隐有残余的,名为温柔的神色。 这时,一支羽箭破风而来,径直朝燕骥的方向飞去。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速度,燕骥眉目一凛,敏捷地转身,堪堪躲过那只来势汹汹的羽箭。 下一刻,无数黑影从暗夜中现身,二话不说地冲上来将他们二人包围。 整座小院刹那间亮起一片刀光剑影,杀意弥漫。 鲜血四溅在空气中,染上浓郁的铁锈味,蔓延进了屋子里。 门悄悄开了一条缝。 唐轻歌赤足立于门内,屏息看着这场激烈的厮杀,大气也不敢出。 随着无数黑影倒地,燕骥终于得以喘息。 数十个武功高强的杀手,此刻已尽数被他们斩杀。 燕骥抹了把脸上的血,冷峻的眉眼森寒无比,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戾气。 他深吸口气,就要转身去屋里看看她的情况,这时,身后一具尸体忽然睁开眼,握着手边的长剑拔地而起。 燕骥闪躲不及,忽然,一个身影重重撞进他怀里。 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赫然响起,燕骥的瞳孔猛地紧缩。 她软软地倒在他怀里,鲜血缓缓流淌而出。 鲜红一片,刺得他眼眶发疼,突然,脑中无数记忆席卷而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几乎快要将他撕裂开来,让他根本无法思考,抱着她的手开始发颤。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终于沉重地合上双眼。 - 唐轻歌醒来时,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劫后余生四个字。 她摸了摸身上缠着的布条,闻见了浓郁的药香,终于长舒一口气。 看见那人在燕骥身后举起刀时,她根本顾不得反应,想也没想地就冲了上去。 -- 第66页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成了本能,她见不得他有一丝危险。 他呢? 看着空无一人的床边,唐轻歌怔然片刻,一种没有来的慌乱感瞬间吞噬了她的心脏。 她连忙翻身下床,连鞋也顾不得穿,跑到了燕骥的房间里。 她才刚一进门,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刃便抵住了脖颈。 待看清持着匕首的人,唐轻歌浑身一僵。 他冷眼看着她,分明是熟悉的眉眼,可神情里的冷漠却让她陌生起来。 曾经眼底藏着的温柔,全部消失不见,找不到一丝踪迹。 望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四目相对,唐轻歌只觉得浑身的温度都在慢慢冰凉下来,颈上不曾移开的匕首昭示着死亡的威胁。 下一刻,唐轻歌听见他问。 “你是谁?” 第37章 遗忘   “你是谁?”  短…… “你是谁?” 短短三个字, 却犹如一记重锤,重重砸进她的心底,心脏似是裂开一条条缝隙, 泛起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 唐轻歌的脑中“轰”得一声,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几乎做不得反应。 完了, 全完了。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响起。 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全都付之东流了。兜兜转转一大圈, 又回到了原点。 他恢复记忆的代价, 就是把她忘了?原本唐轻歌嗤之以鼻的狗血情节,此刻正在她面前上演。 面前的男人眉目冷厉, 眼中的冷意比从前更深, 阴翳的目光中藏匿着杀意,又将匕首向前递送了几分。 细嫩脆弱的肌肤立刻被划出一道血痕, 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破坏了本来的美感。 疼痛将唐轻歌从思绪里扯出来,她怔然无措望着他, 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这里是我家, 你说我是谁。” 话音刚落,眼眶中盈满的泪水簌簌落下, 滴落在反着寒光的利刃上,倒映出她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乌黑的发披散在瘦弱的肩头,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苍白赢弱,一双杏眸湿漉漉的,含着无尽的黯然和委屈。 燕骥目光审视地盯着她, 冷若冰霜的面容,看不出丝毫动容和心软。 迎着他疏离冷漠的打量,唐轻歌心底狠狠一震。 这才是他,真正嗜血狠戾,踩着尸骸登上皇位的反派,燕骥。 他不记得与她的一切过往,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所以,他更不会因为她的几滴眼泪而心软,他的猜忌多疑,比她曾经救下的那个燕骥更甚。 先前她为了博得他的信任和情意,她已经费尽心机,若是一切重来,他又比之前更加狠戾无情,唐轻歌根本就没有把握成功。 既如此,只能硬来了。 “不是说好的娶我吗?”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语气幽怨。 既然都问她聘礼,不就是要娶她的意思吗?那她也没算说假话。 望着面前陌生的面容,燕骥皱起眉,一种奇异又熟悉的感觉从心头升起,却又很快消失,让他无法捕捉到。 犹豫片刻,他却还是将手里的匕首放下了。 “把话说清楚。”他冷冷道。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字字情深意切。 “你在宣国受了重伤,被我救下。我悉心照料你半月有余,日日朝夕相处,互生情愫。有一次,我身陷险境,险些遭人轻薄,若不是你不顾危险前来救我,我恐怕就会遭奸人所害。” “是我先心悦于你,后来才知我们是两情相悦,你也答应随我一起来宜州,还说过会娶我。” 版本是浓缩过的,省略了她耍过的小心思,只剩下一个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 乍一听还是挺能唬人的。 唐轻歌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又朝他走近一步,急切又期盼地看着他问:“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却不想,他冷嗤一声,薄唇轻启,“简直荒谬。”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跟情爱扯上半分关系。更别提为了一个女人只身赴险。 他记忆里的最后一帧画面还停留在遭人追杀时不甚坠崖,后面皆是一片空白,全然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敏感多疑刻在了骨子里,哪怕不记得,他也不可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哪怕她说得确实真挚动人,望着他的炽热目光像是在看相恋多年的爱人。 可若是在他面前故意做戏,也说不准。 “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他眼中的怀疑和漠然不加掩饰,唐轻歌忽然有点委屈,想要牵一牵他的手,还未等她触碰到他的衣角,燕骥就早早察觉到她的动作,更快一步躲开了。 他略微嫌恶地皱起眉,冷声说:“别碰我。” 若是从前有女人敢做出这样的动作,只怕手已经被砍掉了。 不,根本不会有人敢靠近他。 他如此明显的排斥和厌恶,让唐轻歌的动作顿时一僵,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脸上艰难维持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却连看也没多看一眼,绕过她径直走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院子,他连头也没回,走到一棵高大的榕树下,才停下脚步。 “卫兆。” 一道身影应声出现。 “屋里那女子的底细,可是查到了?”燕骥问。 -- 第67页 “是,殿下。那女子是为宣国丞相府嫡女唐轻歌,据孙决大人来的密信,您前些日子确是与这名女子一同来到宜州。昨日属下才刚刚赶到,之前发生的情况属下还尚未查明。” 唐轻歌....燕骥在心底反复念了几遍,眉目一沉。 说不上的熟悉感,可脑中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甚至还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落感,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口缺了一块,找不回来了。 刚刚她跟他说的那些话,目前只能得知一半是真的。他确实是心甘情愿地随她一起来了这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地方,是何原因还尚且不知。 而她所说的什么两情相悦,互生情愫,燕骥连半个字都没信。 他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被所谓的感情牵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爱上一个人。 可他又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回到燕国去,反而同她一起来到这里。 他究竟和那个女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燕骥深吸口气,收敛起思绪,将她刚刚委屈落泪的画面从脑海里努力驱赶出去。 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做。 “燕国目前形势如何了?”他沉声问。 卫兆答:“回殿下。陛下如今已病入膏肓,已经命太医院的人已经减少了每日下毒的剂量,估摸只有半月时日剩下。朝中大臣有的得知了消息,已经纷纷开始拉帮结派,咱们的人也已经成功安插到了太子那里,一切都在按照您的计划进行。” “昨夜的杀手也是太子手下的死士,恐怕是尾随属下才找到了这里,不过已经被尽数杀尽,殿下在这里的行踪暂时还不会被人发现。” 幸好他及时恢复了记忆,一切还来得及。 燕骥眉心一松,淡声道:“知道了,做得不错。太子那边暂且按兵不动,让他拿着那道传位圣旨再多沾沾自喜几天。然后在朝中放出我生死未卜的消息,有意转向太子阵营的人,全部记下。”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待我登基之时,全部格杀勿论。” “是,殿下。” 这时,卫兆眼中闪过一丝纠结,终是开口道:“殿下,属下还有一要事禀告。沈家小姐与太子殿下已于半月前完婚。孙决大人几日前去了信,沈小姐担心殿下安危,现已在赶来这里的路上,晚些便会抵达。” 燕骥挑挑眉,目光渐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知道了。” - 夜里,温度骤降,秋风瑟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冷意,灌进人的衣衫里。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唐轻歌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猛地打了个喷嚏。 啧.....真冷啊。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摸旁边摆着的食盒,刚刚还是温热的,现在已经彻底冷下去了。 晚上她特意去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打包拿回来的饭菜,香气四溢的芙蓉烧鹅,此刻已经凉透了,原本的香气闻不见了,表面的油脂凝固成块状,让人再难下咽了。 坐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连她自己身上也快凉透了。 自从下午燕骥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她很害怕,他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可她又不愿相信。 昨日还问她聘礼想要什么的人,怎么可能一夜就把她忘了呢?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又不得不信。他的表情,对她的态度,与昨日她身边的那个人全然不同。 以前唐轻歌看见电视剧里那些失忆的桥段,看着主角哭得撕心裂肺,她却不以为然。 现在,轮到她自己了,她才彻底体会到,那个昔日眼底藏满爱意和温柔的人,一夜之间不见踪影了,是一种怎样刻骨铭心的感觉。 就仿佛,所有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现在,他醒来了。 昨日她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现在,她忽然看清楚自己的心了。 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再度燃烧起来,唐轻歌想,她不能这么轻易地放弃。 他既然已经爱上过她一次,那么第二次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他明明还是他,只不过不记得她罢了。 没关系,左右他们从前的回忆也算不上美好,忘了便忘了吧。以前她的假意,配不上他的真心,那么这一次,她愿意尝试着,用真心待他。 用了一下午时间,唐轻歌彻底想开了,整个人满血复活,从傍晚就抱着食盒等在他的门口。 眼下对他来说,她只是个陌生人,若是直接在他的房间里等他,也许会惹得他更加厌恶,索性她就在门外等着了。 从傍晚等至深夜,唐轻歌抱着怀里的食盒,又冷又饿,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忽然,一阵冷风如刀子般刮到脸上,割得人生疼。唐轻歌一下子被冻得清醒了,下一瞬,就听见院子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连忙站起来,伸手搓了搓有些被冻僵了的脸蛋,又慌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裙摆。 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轻歌弯了弯唇角,确保自己此刻的笑容是最好看的弧度,终于抬眸看去。 脸上的笑容还未等完全绽开,就凝固住了。 来人确是燕骥没错,可又不止他一人。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唐轻歌还未等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两人便走近了。 女子身形窈窕婀娜,容貌秀丽妩媚,是她陌生的面孔。 -- 第68页 她跟在他身后,姿态温婉端庄,没有惧怕的神色,说明他们定是极为熟悉。 否则,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敢离他那样近的。 顷刻间,燕骥已经走到她面前。 他瞥她一眼,看见她手里拎着的食盒,神色毫无波澜,与她擦肩而过。 唐轻歌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僵在原地。 “进来。”他说。 突然,唐轻歌手中的食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伴随着盘子的碎裂声,里面食物散了一地,散发出油腻难闻的气味,甚至有几滴溅在了她刚刚整理好的裙摆上。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院子里的寂静,却没引来燕骥回头。 他身后的女子愣了下,却没再多看,抬脚跟着进了屋子。 “轰”得一声在唐轻歌身后响起,门被紧紧合上。 院子内再度恢复一片死寂。 忽明忽暗的月光笼罩着她的脸,看不清神情。她孤身而立,背影落寞而寂寥。 原来,那句进来,不是对她说的。 第38章 孤注一掷 门内门外,仿佛隔绝出两个世…… 门内门外, 仿佛隔绝出两个世界。 然而,房间里的气氛却也并不像唐轻歌想象的那样暧昧旖旎。 “你不该来。” 屋内,燕骥负手而立, 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沈姝眸光微动, 柔声道:“臣女担心殿下安危, 殿下失踪多日,燕国群龙无首, 臣女自然要过来看望殿下, 才好放心。” 燕骥的面容丝毫不见缓和,冷声道:“既然做了太子妃, 就好好地呆在东宫里, 安分守己,做你该做的事。” 她嘴边的笑容依旧温婉, 没有因为他的冷言冷语受到任何影响,温顺又恭敬道:“殿下教训的是,只是殿下迟迟不归, 难免遭人非议。臣女此番也是来请殿下回去, 切莫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耽搁了复仇大计,让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沈姝乃是燕国罪臣之女, 十年前,父亲蒙冤惨死,全家只剩她一人活了下来。燕国太子燕殷幼时对她情根深种,她全家惨遭灭门时,燕殷恐遭牵连,弃她于不顾。 而后, 她被卖入青楼,险些清白尽毁时,却被燕骥救下。 他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身份,救她脱离苦海,不是因为他的善心,而是看中了太子对她的那份爱而不得的情意。 后来,在他的帮助下,她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在东宫的眼线,也期盼着他能够登上皇位,手刃帝王。对她而言,他是救世主,也是可以替她复仇的唯一可能。 从一个不受宠的低贱皇子,到如今羽翼渐丰,离皇位只剩一步之遥。他并非纯善之人,甚至比起当今陛下更加心狠手辣,狠绝无情,她也只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 可沈姝心甘情愿。于她来说,他早已成了她心中的信仰。 他不会爱人,只会杀人。任何事情都不会成为他复仇路上的羁绊,这么多年,沈姝一直对此坚信不疑。 起初看见孙决的那封信时,沈姝是不信的。那样的冷心冷情的殿下,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轻易爱上一个女子,约莫不过是暂时被迷了心窍罢了。 可莫名的,她被一种恐慌感深深笼罩着,整日心神不宁。 冒着极大的风险,她还是日夜兼程地来了。 刚刚在门外等着的那个女子,想必就是信中提到的那个人。 凛凛寒风里,那女子苦等在那,殿下虽然表面上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可经过她的那一瞬间,沈姝分明察觉到,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可也只是仅此而已,再无旁的反应。殿下的心思素来深不可测,哪怕是跟在他身边多年,他对那女子究竟是何想法,沈姝竟也根本窥探不出半分。 见他沉默不语,沈姝从容地向朝他俯身跪下,态度恭敬而谦卑,“恕臣女多言,殿下,如今已是关键时刻,还望殿下能早日回去,主持大局。” “沈姝,你僭越了。”燕骥看着她沉声道,目光深邃幽暗,“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我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话中警告的意味不加掩饰,与曾经的他一般无二。 沈姝睫毛轻颤,连忙垂下目光,慌忙道:“臣女知错,求殿下赎罪。” 燕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既然知错了,就尽快回去,做好分内之事。” “是,殿下。”沈姝心底一阵酸涩,快步出了房间。 院子里,她竟然还站在原地。 沈姝将刚刚心底的苦涩失落全部压下,朝她走近,温柔体贴地笑道:“夜里风大,容易着凉,轻歌小姐还是切莫再等下去了。” 这笑实在是假,唐轻歌本身就是惯会演戏之人,自然也能一眼看穿,也同样看出了她眼底的敌意。 古往今来,都是女人最了解女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彼此藏着的心思。 唐轻歌顿时皱起眉,“你认识我?” 沈姝浅笑着说:“我认不认识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不认得你啊。” 说完,她轻叹一声,似是惋惜似的说:“苦了轻歌小姐满腹情意,殿下是成大事之人,自然不会醉心于儿女情长。我与殿下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因为这等事受牵绊。以前不会,以后自然也不可能。” -- 第69页 “轻歌小姐样貌出众,日后也定能结识良人,何苦要揪着一段已经过去的事情不放。早点忘却,于你而言才是上上之策。” 听着倒像是好言相劝,话里暗藏的敌意唐轻歌倒是一点没差地听出来了。 她轻笑一声,终于正眼看向沈姝,扬了扬眉梢,她的五官本就生得明艳夺目,厉声厉色时,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便散发出来。 “我们二人之间的事,轮得到你说话?”唐轻歌厉声喝道。 她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姝,一字一句道:“他忘了如何,不忘又如何?决定权又不在他的身上,若是我想,总能让他想起来。他的爱,我想要便能得到,不要便弃,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听懂了吗?” 沈姝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会是如此凌厉狂妄的性格,刚刚瞧她在外面那样苦等,还以为她是个柔弱怯懦的性子,这番话说出来,她才发现,原来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是啊,若只是靠着她的美色,又怎可能让殿下心甘情愿地陪着她来到这里。 望着她一张在暗夜里同样显得美丽动人的脸庞,沈姝的目光沉了沉,心头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看看轻歌小姐究竟有何本事,能让这样的殿下回心转意。希望日后,我们还有机会在燕国相见。” 唐轻歌回以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好啊。” 待沈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子门口,唐轻歌嘴角的弧度终于一点点落下来。 是啊,这样的燕骥,让他回心转意谈何容易。说实在的,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在情敌面前,总不能丢了气势。虽然不知道刚刚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不过唐轻歌却也能猜到她来这的目的。 无非是劝他回去罢了。而这也在提醒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得孤注一掷一次了。 - 沈姝离开后,燕骥便开始在桌前撰写送往燕国的密信。 燕国的形势目前还谈不上刻不容缓,他生死未卜的消息放出去之后,也可让那些虎视眈眈的皇子放松警惕。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还没有弄清,他和唐轻歌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莫名的,他还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处理完一些堆积的事务,已快到夜里丑时,燕骥将写好的信拿给卫兆,正准备熄灭蜡烛时,门却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冷风从门外灌入,唐轻歌抬步走进来,紧紧关上身后的房门。 看见是她,燕骥怔了下。 她换下了刚才那身简单的襦裙,穿着一身红色罗裙,罩着一层薄薄的纱衣,上面是由金线绣成的大片大片的海棠花,随着她莲步轻移,纱衣轻轻飘起,在昏暗的房间内更是一片流光溢彩,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本就精致的眉眼被细腻勾勒过,将眼尾微微拉长了些,红唇潋滟,衬得她愈发妩媚勾人。三千青丝并未束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没有累赘的首饰装点,只顶着那张脸,便已足够使周围都耀眼起来。 燕骥难得失了神,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沉声道:“夜色已深,若是有事,大可明日再说。” 听着他的话,唐轻歌反倒继续抬脚往他的方向走,她勾起红唇,一双清澈的杏眸望着他,像是孩童般的懵懂不解,霎时间,清纯和魅惑在她的身上交织融合,淋漓尽致。 “她能进来,我为何不能进?” 唐轻歌目含秋水地望着他,眼底雾蒙蒙的,像是覆着层水光,语气又是如此哀怨,带着控诉。 “我在外面等了你那么久,你真的狠心将我关在外面吗?” 说罢,她便低垂下头,露出一截细白脆弱的柔颈在他面前,像是在无声地落泪,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一副毫无攻击性的模样。 燕骥眸光闪了闪,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头升起,让他不受控制地朝她走近两步,刚想要说什么,未说出的口的话就被堵住了。 他靠近的一刹那,她忽然踮起脚凑近他的脸,吻了上去。 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还有唇部传来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让燕骥浑身猛地绷紧。 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便抬起手紧紧勾住他的脖颈,不让他后退,唇舌灵活地挤进他的齿间,如灵蛇一般疯狂搅动着,强势而热烈,像是身上燃着一团火,也要将他一起燃烧。 燕骥的眼底狠狠一震,终于用力将她扯开。 唐轻歌被一股大力推开,撞到身后的桌子上,她扶着桌角稳住身形,看着他终于不再是刚刚那般波澜不惊的面容,缓缓笑了。 他怒目而视,她却浑然不在意地舔了舔唇瓣,让本就艳丽的唇色覆上一层水光,更加旖旎动人。 “不记得了吗?以前你就是这般吻我的。”她轻声问。 燕骥一时被她搞得有些狼狈,唇部还残留着她留下的温度和香气,让他心神俱乱。 他眉目一凛,冷冷地看着她,从齿间挤出四个字。 “不知廉耻。” 见他如一尊雕像一般立在那,冷硬又绝情,唐轻歌心底沉了沉,面上却露出一个更为妩媚的笑来。 她没有说话,反而抬手去解身上的衣带。 -- 第70页 最外层的纱衣飘飘落下,然后便是罗裙,随着胸口一片白皙得晃眼的雪肌暴露出来,燕骥再度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唐轻歌浅浅扬起一抹笑,浑然不在意他的呵斥,款款转过身。 背后一片肌肤尽数露出。白皙漂亮的蝴蝶背上,尽是纵横交错的,尚未消退的红痕,她皮肤娇嫩,之前被鞭打的伤痕还未褪去,瞧着仍然足够触目惊心。 红白交织对比,反倒生出一种禁忌蛊惑的美感来,刺得人眼眶发疼。 “还没有想起来吗?这是那日为了救你,才留下的一身伤。” 望着她伤痕累累的背部,燕骥的双眸越发猩红起来。 脑中似是有一副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还未待他看清,便一闪而过。 “你究竟要做什么?”他哑声问。 唐轻歌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浅笑,反问道:“你说呢?” 她的话音刚落,他便大步走过来,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床边。 燕骥欺身压下,她身上的红色衣裙尚未完全褪去,极为艳丽的色彩,青丝如墨披散开来,衬得她白皙如雪,如勾魂摄魄的妖精,媚眼如丝。 肌肤相贴的刹那,她丝毫不惧,反倒朝他贴得更近。 炽热的温度沾染到他的身上,像是在他的心底点了一把火,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全部烧毁,大掌钳住她的细腰,掌心传来的柔嫩细腻的触感让燕骥脖颈上的青筋猛地爆起,额间似有汗水滑落。 她微微弓起身子迎合他的动作,在他耳畔吐气如兰道:“阿骥,我爱你。” 这声阿骥,将他残存的理智的弦再度拉紧。 他忽然想到,她此刻唤的人,并不是眼前的这个他。而是那个失了记忆,却甘愿为她赴险的阿骥。 他声线喑哑,缓缓问:“你就是这样对他投怀送抱的吗,才让他甘愿放弃燕国,陪你留在这里?” 听见这话,唐轻歌忽然怔住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燕骥忽然站起身,转身朝外面走去。 唐轻歌懵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停住,她分明已经感觉到腹部被某处坚硬的地方抵住了,他明明已经动情。 “燕骥!”她坐起来,连忙开口叫住他。 燕骥的脚步顿住。 唐轻歌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哪怕她已经做到如此,还是没办法让他回忆起一星半点,或者有丝毫的回心转意吗?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在他眼里,她做的这些,只是投怀送抱吗? 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将她的心脏牢牢包裹住,唐轻歌的眼眶忽然湿了。 见他停住脚步,唐轻歌的唇角忽然又扬起一抹诡异绮丽的弧度。 她缓缓拿起枕下放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左肩捅去。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燕骥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她坐在床边,衣衫不整,香肩半露着,妩媚而勾人,手中的匕首没入肩头,鲜血流淌而出,白皙的肌肤上,一片刺目的鲜红。 她刺得如此决绝,连眼都没眨。 燕骥愣住了。 见他回头看过来,唐轻歌缓缓勾起一抹笑,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细长的眼梢微微扬起,有些愉悦的笑意,里面却透出极致的旖丽和疯狂。 她轻声问:“现在呢?还是想不起来吗?那日,为了保护我,你就是这样刺伤你自己的。” 第39章 放弃 两章合并 盯着她潺潺流血的肩头, 燕骥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让他喘不上气来。 同样位置的左肩处,他也有一处伤口。 忽然, 脑中隐有一副画面一闪而过。一个昏暗破乱的环境里, 一个女人跪在不远处, 乌发披散, 衣衫凌乱,看不清脸。而他握着匕首, 狠狠刺入自己的身体里, 动作干脆利落,是与她此刻同样的果断和坚决, 丝毫没有迟疑。 画面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燕骥痛苦地皱起眉, 试图回想起更多的细节,一阵更加剧烈的头疼感席卷而来, 几乎要让他脑中的记忆全部崩裂,制止他回忆起更多。 他为什么会用刀刺伤自己?跪在那里的人,是不是就是她? 难道, 她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 在这样短的一段时间内, 就毫无保留地爱上了她,甚至甘愿为她伤害自己吗? 自从幼时亲眼目睹母妃离世, 他被迫在仇人手下侥幸活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登上皇位,等待亲手手刃仇人,大仇得报的那一天。肩负着血海深仇的人,情爱二字早已被剥离出他的生命。 爱这个字对他来说,太过陌生。无论是爱人, 还是被爱,眼前的这个燕骥,从未感受过。他的生命中,只存在彻骨的冷,永不会出现炽热的感情。 她大约也是怀着目的接近他的,哪怕燕骥并不记得与她的过往,他也更愿意相信,她此刻如此希望他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也定是为了利用他的爱达成某种目的。 那个爱着她的燕骥或许会做个傻子,心甘情愿被她的假意和谎言蒙骗。 可现在的燕骥不会。他绝不会容许,被人欺骗和利用,最后再被抛弃。 他沉默地立在原地,随着血越流越多,唐轻歌的唇色逐渐苍白起来,看着他面上的潮红一点点褪去,轮廓线条再度恢复了冷硬分明,仿佛刚刚的情动,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 第71页 他还是,记不起来吗? 唐轻歌的心头涌上一股绝望,心脏处传来的疼痛远比肩上的伤更甚。 她已经迈出了如此决绝的一步,唐轻歌已经想不到,她究竟还能做什么了。 整个人忽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深深包裹住,如一层厚厚的茧,让她无法喘息。 这时,他忽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扔到旁边,然后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看他。 她的睫毛轻颤着覆在眼上,鸦羽一般浓密乌黑,唇上的口脂没剩下多少,却仍然娇艳欲滴,沾染着她唇上沁出的滴滴血珠,诱人采撷。 一个为达目的,对自己下手都尚且如此狠绝的女人,他又如何能知晓她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为了让他记起那些回忆,甚至不惜作践自己的身体。一股没由来的愤怒和烦躁从心头升起,让他的目光越发阴翳冰冷。 燕骥一边捏着她的下巴,一边用指腹重重摩挲了一下她娇嫩的唇,拭掉上面冒出的一滴血珠,动作称不上温柔。 他冷笑着问:“以前你便是用这些愚蠢的伎俩骗了他?苦肉计,怎么,他吃这套?” 他的力道不轻,狠狠钳制着她,不容她后退。 唇部和下巴传来的痛感让唐轻歌极为不适地拧起眉。 她真的搞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却偏偏要用“他”这个字眼来代替,就好像他们是两个人一样。 可她知道,他从始至终就是那个燕骥,只不过是爱她和不爱她的区别罢了。 明明最开始时,他也是这样对她恶语相加,从来不懂怜香惜玉,可她却并没有像此刻这样心痛过。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他们都变了。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顺着脸颊,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模样,竟也让他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熟悉感,甚至让他的心脏都有些隐隐抽痛起来。 燕骥猛地松开手,蹙起眉,语气讥讽道:“把你虚伪的眼泪收起来,趁早打消掉那些念头,我不像他那样愚不可及,也不可能会那么轻易被你蒙骗。” 说罢,他便转身,拿出帕子擦了擦刚刚触碰过她的那根手指,然后眼也不眨地丢掉,抬步就要离开。 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唐轻歌却忽然开口。 “这是最后一次。” 她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语气平静,却又透出某种孤注一掷的坚决来。 见他停住了,唐轻歌又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主动挽留你。若是你今天真的走出这了,我日后也再不会做出这般低声下气的姿态。” “我的真心,你既如此弃如敝履,我收回便好。只不过,倘若你今天真的出了这个门,以后无论你怎样后悔恳求,我也不会回头。” 她今日做出的这些,皆是出自她一片真心。 他不屑一顾,那她又何必再继续低声下气,自欺欺人地握着那段回忆不放手。 他既然能忘,她又为什么不行?哪怕以后宣钰真的来捉她回去,就算没了燕骥的庇护,只要她能活着,总能另寻别的出路。 听着她这番话,燕骥缓缓攥紧手,骨节被捏得咯吱作响。 他恳求她回头?可笑。 燕骥紧抿着唇,将心底翻涌的慌乱感尽数压下,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彻底在门口消失,唐轻歌的心里像是被一阵冷风吹过,一寸寸冰封。 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被风吹熄了,只剩窗外飘渺虚无的月光映照进来,忽明忽暗,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她忽然低低呜咽起来,泪水决堤,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感如潮水般袭来,将她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哭声才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几滴泪水落在肩膀的伤口处,她刺得并不深,远不及燕骥那日,只是堪堪划破皮肉,血流已经止住了,泪水沾染上去,仍然传来一阵刺痛。 唐轻歌的神色平静到近乎淡漠,她沉默着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清水清洗了伤口,又翻出柜子里的止血的药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上药。 整个过程中,除非是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时,她才会皱起眉,剩下的时刻,哪怕是再疼,她也没再掉一滴眼泪。 她不会流无用的泪,除了刚刚。发泄之后,也就过了。 唐轻歌靠在床头,头涨得发痛,丝丝缕缕拉扯着她每一根神经,让她了无睡意。 没多久,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她冷声问。 “轻歌姑娘,是我,小月。”是一道年轻的女声。 小月是街角医馆里的一名医女,自从唐轻歌来到这里之后,便给了小月一些钱,让她日日来帮她换药。只是眼下这么晚了,她怎么会突然过来敲门? 见里头忽然没声了,小月心里忐忑,想起刚刚医馆里的那个可怕的男人,又扬起声音道:“姑娘,我忽然想起你家里放着的药粉不够了,若是夜里伤口发痒恐怕要遭罪,我睡不踏实,这才给你送来。” 闻言,唐轻歌目光一暗,看了看手边还剩下半瓶有余的药粉,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而是淡声回道:“放在门外吧,我等会拿。多谢你了。” 小月迟疑了下,也不好再勉强。刚刚那个面容如修罗般的男人来到医馆,二话不说地扔了一包银子,让她大半夜过来这里,说是有人受伤了,她这才马不停蹄地过来。 -- 第72页 没想到被唐轻歌拒之门外,小月犹豫片刻,只能说:“那我先走了姑娘,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大可直接来寻我。” 屋里没声了。 待院子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唐轻歌终于疲惫地合上眼。她的脑中很乱,以至于这短暂的一觉也没睡安稳。 天光彻底亮起时,唐轻歌也醒了。 望着外面明媚的日光,唐轻歌重新给自己梳妆,用脂粉尽量遮盖住自己浮肿的双眼,还有苍白憔悴的脸色。 看着镜中还算得上是容光焕发的美人脸,唐轻歌终于起身,准备出门。 失恋而已,该干的还是要干。难道没了他,日子还能不过了? 她今日还约了人去清扫铺子,楚郦那边已经给她来了信,说是这两日便过来寻她。她要筹备着开店,手里的剩下的银子却没剩多少,日后用钱的地方不少,唐轻歌这几日便一直在写话本,打算等会寻个书铺卖了去。 这个挣钱的法子还是当初给燕骥求药时,那个洛斯商人给她的灵感。 走进一间书铺里,唐轻歌拿出一本专门写的短篇故事给书铺老板试读。 书铺老板名为陈璋,是个满头华发的老人,神态间却十分精神健硕,不见老态,也十分和蔼。他接过唐轻歌手里的书翻开看了看,皱了皱眉头,又看向唐轻歌。 这姑娘生得这般眉目如画,气质也像是大家闺秀出身,写出的字倒是跟本人相差甚远啊.... 不过很快,他便被书里的内容吸引过去。一本很快看完,陈璋意犹未尽地合上书,感叹道:“故事曲折离奇,结局也是出乎意料,老夫看了半辈子的书,姑娘写的故事里,字里行间当真颇有灵气。以后姑娘的话本子,都卖到老夫的店里吧。” 见他是答应了,唐轻歌终于露出一抹笑,“您过奖了。” 随后,她便与陈璋商定好,每隔半月,她便送几个话本子过来,由他铺子里的人誊抄。不论卖了多少本,她也只收下定好的利润,多一分不要。 其实唐轻歌也不是不想要钱,而是觉得陈璋愿意与她这么个小丫头合作,也是担着一定风险的,她也不想在这么一个卖书的老人家身上薅羊毛。 签下字据之后,唐轻歌便要离开,却又被陈璋叫住。 老人眼毒,最会识人辨人,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陈璋便已经对唐轻歌有些另眼相待了。 这姑娘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大概是家中落魄了,才沦落到靠写话本子为生。他老头子看着心疼,想多给她抬高些价格,她却反倒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陈璋越瞧越喜欢,忙不迭拦住她:“轻歌姑娘啊,我有个不争气的孙子,正在后头看书呢,跟你年龄看着倒是相差无几,我把他叫出来,你初来宜州,正好与他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他就成!” 唐轻歌愣了愣,还没等说话,老人家就连忙往后面走了,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 唐轻歌无奈又好笑地站在那,没一会,不远处就传来一阵说话声。 “爷爷,你又瞎折腾什么呢?”是一道温润好听的男声,有些熟悉。 老头子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哎呀,爷爷还能害你不成,赶紧过去,别叫人家姑娘等急了。” 陈子昂无奈地走出柜台,看向后面站着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愣了一下。 “陈公子?” “轻歌小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唐轻歌懵了下,随即便想起,陈子昂的祖籍便是宜州。寒门出身的太傅大人,祖上是开书铺的也没什么稀奇。 反倒是她,丞相府的小姐,出现在这便有些奇怪了。宣钰还没有将她是假千金的秘密告知天下,所以陈子昂也尚不知情。 陈璋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圈,乐了,一张老脸都笑出皱纹来,“轻歌姑娘,你和我孙子认识啊?那敢情好。” 陈子昂这才回过神,他也确实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唐轻歌,惊喜的同时,心中又不免疑惑。京中并未有消息说她来了宜州,她又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身旁连个丫鬟也没有。 陈子昂按下心底的疑惑,对陈璋无奈解释:“爷爷,我与轻歌小姐是朋友。” 陈璋笑呵呵地摆手,一副明白了的样子,“爷爷知道了,你快送丫头回去吧。” 看出自家爷爷的心思,陈子昂有些无奈,又再度看向唐轻歌,微笑道:“不知轻歌姑娘住在何处,子昂送你回去。” 这话唐轻歌也没再好意思推拒,遂点点头。 两人一同出了书铺,陈子昂的余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忽然温声道:“比起上次相见,轻歌小姐消瘦了不少。” 表面上看上去似是神采奕奕的,只要略一细瞧,便能看出她红肿的双眼,还有眉宇间的疲色。 闻言,唐轻歌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 两颊没肉了,下巴尖尖的,有些硌手,这些天她都经历了什么,不必多说了。瘦了倒也正常。 唐轻歌扯了扯唇角,答:“大概是最近有些累了,才瘦了些。”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还有笑里的勉强,陈子昂心里一动,没再问下去,转而道:“轻歌小姐此番可是来宜州散心的?子昂近日也向朝中告了假,会在宜州留上一阵时日。若是轻歌小姐想要在附近游玩,子昂可作陪,也好尽地主之谊。” -- 第73页 他的语气温和礼貌,却又不显得疏远,将距离拿捏的刚刚好,只表现出了朋友的关心,再无其他。 他是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哪怕没了燕骥的庇护,有陈子昂这个朋友,她日后活命的几率也会更大些。 思及此,唐轻歌冲他笑笑,坦诚道:“不是散心,是定居。我不是丞相府真正的嫡小姐,以后也不会再回到京城了,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会一直留在这了。” 她如此将一切和盘托出,素来沉稳又处变不惊的陈子昂也难得怔住了。 迅速消化掉这个惊天的秘密,陈子昂便回过神,似乎明白了她为何短短时间内消瘦了如此之多,而同时,他竟也有些开心。 真正的嫡小姐另有其人,那么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与摄政王殿下履行婚约。而且,她还说会定居在宜州。他们二人的距离,似乎突然一下就缩短了一大截。她也不再像曾经那般遥不可及。 突如其来的喜悦让陈子昂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了扬,他眼中的笑意深了些,语气也愈发温柔,“宜州气候适宜,繁华不输京城,确是定居的好去处。” “轻歌小姐若不嫌弃,有事便可来寻子昂,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若是无事,也可。他在心底补充道。 唐轻歌颇为感激地笑了笑,她确实没看错陈子昂,哪怕她如今没了那层尊贵的身份,他也依旧是如此温柔体贴地待人。 “别唤我小姐了,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小姐了,叫我名字便好。” 陈子昂低眉笑笑,内心的愉悦几乎已经上了眉梢。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知晓她要自己开铺子,陈子昂也告知了她一些宜州有名的布行,甚至还承诺她,要帮她的小生意牵线搭桥。 原本唐轻歌还在苦恼要从何处购买做娃娃的材料,一大难题就这样被解决了。她也终于从低沉的心情里走出了些,脸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眼看着就要走到她家,唐轻歌止住步子,柔声道:“就送到这儿吧,前面就是我家。” 她还尚未婚配,他一个男子,贸然进去也不合适。 唐轻歌正要抬脚离开,却忽然听见他道:“等等。” 接近着,一股清冽却陌生的气息袭来,他忽然靠近她,伸出手。 唐轻歌一怔,正要躲开,就见什么东西被他摘了下来。 是一片枯叶。 唐轻歌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子昂。” 陈子昂也低眉笑笑,声线清润温和,“无妨,回去吧。” 这样的一幕,远远看来就像是恋人相偎在一起,高大俊朗的男人抬手轻抚女人的发顶,神情极致温柔,画面唯美而浪漫。 不远处,燕骥站在那里,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冷眼看着这一幕,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手里完好的药瓶立刻化成了碎渣,掉落在地。 片刻,他面无表情地抬脚,不偏不倚地踩在了散落一地的名贵药粉上。 第40章 新的开始 唐轻歌刚走进院子,就看见一…… 唐轻歌刚走进院子, 就看见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浑身散发出冷肃森寒的气息。 仅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 目光平静得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个人一般, 抬脚就要绕过他走进屋子。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 唐轻歌的手腕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住。 她皱紧眉, 用力想要挣脱出来,却没挣开。 “松手。”她神色淡漠道, 对他的态度与昨日几乎判若两人。 刚刚还在跟那个男人巧笑倩兮, 转头面对他时就是一副如此漠然的表情。昨日说爱他,果然不过只是谎话连篇。 燕骥冷笑一声, 心底怒火愈燃愈烈。 “怎么, 被我戳穿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开始找好下家了?” 他的话说得如此难听刺耳, 想必是刚才看见陈子昂送她回来的那一幕了。明明对她避之不及,不屑一顾是他,眼下在这阴阳怪气的也是他。 唐轻歌顿时气极反笑, 语气里也带着刺, “是啊, 你说得没错。我找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 她现在已经彻底不怕他了,唐轻歌本身就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人, 现在更是在气头上,更加不惧他。 从最开始到现在,她在他这里受的委屈憋的气已经够多了,昨夜她的话已经说到那个份上,大家一拍两散,谁成想他到现在还没走。 见她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就应了下来, 连辩解都不屑,燕骥的脑中忽然又浮现出昨晚她被他压在身下,衣衫凌乱,面若桃花的模样。 如此胆大妄为,又勾魂摄魄,与那些见到他只会吓得腿软,连说话都发颤的女人皆不同。 可惜,满嘴谎言。想到她或许也可能对别的男人那般投怀送抱过,燕骥攥着她手腕的手又重了几分力道,朝她逼近,漆黑的眸中阴沉得可怖。 “对着男子脱衣解扣都尚且如此擅长,想必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像你这般花言巧语,不知廉耻的女人,只有愚蠢至极之人才会被你诓骗。” 他的话说得如此直白,又刻薄伤人,唐轻歌的脸一下子白了。 捕捉到她一瞬间的变化,似是终于被他的话深深刺痛了,燕骥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报复后的快感,可下一刻,她却忽然地朝他贴得更近,附在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吐气如兰,夹杂着丝丝甜香。 -- 第74页 唐轻歌弯唇浅笑着,眼中笑意颇为讥讽,语气轻佻地问:“别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反应吗?” 燕骥呼吸一窒,被她戳穿了内心最深处的念头,种种复杂又莫名的情绪翻涌而来,甚至混杂着些许怒意。 不是怒她,而是怒他自己。 望着她的眸光愈发晦涩不明,如深邃幽深的深潭,折射出某种危险的意味。 唐轻歌也愣了下,不明白他现在摆出这副样子又是要干什么。 原本见他那般厌恶她,她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膈应膈应他,可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有病。 趁着他走神的功夫,唐轻歌猛地用力挣开他的束缚,却不小心扯到了肩上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痛感袭来,无比深刻,仿佛疼到了骨子里。 她咬紧牙关,生生忍住那份痛意,望着他的目光里冷漠又带着些嘲讽,故意激他:“燕骥,是个男人就说话算话。我能说到做到,绝不拦着你离开,你能不能也主动地离我远些?” 娇言软语哄着他的话她说倦了,眼下也算是报复了他一次,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话,倒让唐轻歌觉出一种从前没有过的畅快来。 燕骥回过神,听见她这番话,目光更寒,薄唇翕动,冷嗤一声道:“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些。我有感觉,不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你,哪怕是秦楼楚馆里的妓/子做出那般举措,我也会有反应。” 唐轻歌脸色一白,忽然就不想再跟他争论下去了。肩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昨晚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么愚不可及。 他不信便不信罢,左右也没有下一次了,他爱怎么想便怎么想。 她扯了扯唇角,脸色越发苍白,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只轻飘飘地留下四个字。 “慢走不送。” 进了屋子,唐轻歌没再管外面的人,拿出药粉给自己换药。 直至外面彻底没了声音,她才又站起身,走到窗前。 秋风萧瑟,夹裹着枯叶纷飞,肃静而萧条,空无一人。 看来这次,是真的走了。 周围空寂一片空寂,只能听见她一个人平静的呼吸声,安静得让人心颤。 奇异的是,唐轻歌的心里却并未觉得有多痛。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哪怕她折腾了这么久,最后还是一无所得,但她却也并不后悔。 至少,及时止损这一点,她做得很好。只不过,以后,她却是彻彻底底地孤身一人了。 整整一下午,唐轻歌都坐在窗前出神,直至腹部传来饥肠辘辘的感觉,她才恍然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她起身来到厨房,打算随便弄些吃的应付一下。 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环境,却好像又和之前不同了。 唐轻歌平静地收回目光,有条不紊地生火,烧水,再将米倒进锅里熬粥。灶台边的柴火有些发潮了,光是生火这一步就费了快半个时辰。 白粥咕噜噜地冒着泡,总算给冷清的环境里添上了几分烟火气。 唐轻歌舀了一口粥送到嘴边,咽下,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把那口粥吐了出去。 好咸。 她这才发觉,原来把盐错当成了糖,加了大半勺进去。 半锅粥算是废了,折腾了这么久,胃也饿得没了知觉,唐轻歌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回到了床上,脑中浑浑噩噩的,却也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醒来之后,她便当机立断地收拾好东西,准备搬去铺子后头的小院里。 一来是日后在店里忙时不需要来回折腾,二来,她不想留在这儿了。 他人是离开了,可这里却到处都是他留下的影子。她既然要彻底摆脱过去的一切,就应当从远离这些记忆开始。 搬家的这天,陈子昂也过来帮忙了。知道她突然要搬家,他却也颇为体贴地没有多问,细致入微地帮她打点好了一切。 没过多久,楚郦也赶来了,她也同样是孤身一人,遂也就陪着唐轻歌一同住在了铺子后的小院里,也算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楚郦性子大方独立,能独自一人周游四海的女子,见识和胆量也十分值得人敬佩,甚至有几分古代女性没有的前卫思想。她已过了这个朝代女子适婚的年龄,却也仍未婚配,与其嫁给不爱之人,在后院里相夫教子,倒不如四处游历,坚持自己热爱的事情,做出世上最好看的娃娃。 唐轻歌与她的性格确实颇为相投,相处的短短时间内,就成了挚友。 之后的半月里,唐轻歌便一边筹备着开店有关的事宜,画出现代娃娃的不同样式拿给楚郦绣,同时写写话本子卖钱,有时还会写几首现代好听的曲子,卖给一些乐人或酒楼,赚笔外快。 起初店铺刚营业时,唐轻歌只摆出了十个娃娃出来卖,原因之一是店里尚且只有楚郦一个绣娘,第二个原因便是,卖东西要有策略地卖,譬如饥饿营销。 娃娃的定价并不低,可宜州富裕人家不在少数,尤其她的店面开在富家小姐素来最爱逛的胭脂水粉一条街上,店名就叫做“娃娃玛丽”,唐轻歌还是参考了钟爱的某品牌名起的,也幸好是在书里的世界,还涉及不到侵权之类的。 每个娃娃的样式皆不相同,发色,模样,还有身上穿着的衣裳也可以随心更换。甚至每一个还会挂着一个小牌子,上头会标明该娃娃的名字。买主买走时,还可以拿到一个类似娃娃出生证明的签子,存够十个竹签,便可来店里免费领取一件娃娃的衣裳。 -- 第75页 第一天摆出的娃娃,不到半日便卖空了,随后唐轻歌便关门谢客。没过多久,大半个宜州城的姑娘家都知道了,城西那条街上,多了一个名叫“娃娃玛丽”的铺子,卖的娃娃新奇又好看,有钱也买不着。 做生意其实也并没有唐轻歌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最开始她进购原料时,还差不点被骗了一大笔银子,幸好有陈子昂一直在旁边帮她打点把关,她有时候算不明白帐,陈子昂便会主动揽下这个活。堂堂的状元郎,未来的太傅大人,告假回乡时倒是整日呆在她这里帮她对账,几乎快成了半个会计。 楚郦也会时不时在旁边打趣他们二人,可偏偏陈子昂为人温和,对谁皆是体贴周到的态度,也从未对唐轻歌有过什么别的言语举措,并未逾矩半点,唐轻歌也不好将人赶走,索性也就当做了朋友一般相处。 快一个月下来,铺子的生意也算是蒸蒸日上,也并未有人来打听过唐轻歌的踪迹。连她一时也分不清,宣钰究竟是彻底放过她了,还是在酝酿什么大招。日子过得平静又惬意,她整日在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想起燕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只是偶尔会听到关于燕国的消息,也只是一听而过,不甚在意。 而唯一从京城那里传来的消息就是,太子宣棋夭折了。 这并没有让唐轻歌感到意外,让她意外的是,今日楚郦带来的两个消息。 第一个便是,皇帝薨了,身体被损耗得太厉害,再多名贵的药材也没救回来。 第二个是,佳贤皇后德行有亏,甚至企图动摇干政,被收回凤印,贬去寺庙为皇室祈福。 皇室仅剩的正统继承人,摄政王宣钰即将即位。 可按照唐轻歌最初誊写下来的,书中的时间线,绝不是现在这般快的进展,朝中与宣钰对立的势力不小,其中甚至包括佳贤皇后的母家,镇北将军一脉,手握兵权,绝不是轻易就可被扳倒的。 所以宣钰怎会这么快就排除万难,顺利继承皇位? 除非,一个预知未来的人,在他身边,帮助他更快地清扫了全部的障碍,让他的路更加畅通无阻,所以,未来的轨迹皆被改变了。 唐轻歌目光渐深,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的老乡唐茉儿,怕是不太消停啊。 第41章 不速之客   宣国三十七年,原摄…… 宣国三十七年, 原摄政王宣钰顺利登基,主持朝政。其深得民心,即位不久便以雷霆手段整治朝纲, 搜寻到强有力的人证物证, 以谋害皇室, 贪污军饷等重罪, 将朝中举足轻重的老臣镇北将军送入天牢。同时下令彻查满朝文武与之牵连之人,成功将存有异心之人尽数铲除。 曾经显赫一时的镇北将军府竟在新帝即位后的短短时间内一朝倾覆, 令人唏嘘。 待内乱平定, 百姓再度恢复安居乐业之时,另一道惊天消息传遍京城。 丞相府尊贵的嫡千金原是多年前遭奸人调包, 流落在外多年, 终于得以与亲生父母相认。同时也有传言道,当今陛下与真正的相府嫡女唐茉儿两心相许, 这才并未毁了太上皇定下的婚约,且不日便会以皇后之位迎娶。 而那个鸠占鹊巢多年的假千金,再无人探到一点风声。有人说, 当初那惊才绝艳的女子一时经受不住如此打击, 悬梁自尽了。也有人说, 那女子早已与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远走高飞了。 是真是假,无从考究, 只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男人一袭明黄色锦袍,衣摆处是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周身气度雍容华贵,手持狼毫, 批阅奏折的样子更是从容不迫,端看便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看着眼前这一幕,饶是已经侍奉过两代帝王的太监于顺,也不禁在心底感叹其治国之才,还有这通身的气度。 这时,一个小太监弯腰进来,附在于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于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才走上前去恭声禀告:“陛下,唐小姐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您一同用晚膳呢。” 握笔的动作顿了顿,墨汁顺着笔尖滴落,晕染出一处墨点。 “茉儿?”他忽然问。 这话倒是有点让于顺摸不着头脑了,这有资格入宫侍奉的,哪里还有第二个唐小姐。 下一刻,宣钰又自顾自轻笑一声,眸中晦暗不明,转而道:“让她进来。” “是,陛下。”于顺弯腰应下,退出殿外。 精致的菜肴依依摆上桌,唐茉儿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裙缓步进来,颜色稍显素净了些,眉目却秀丽雅致,端的是一个清丽动人。 其实她根本不喜欢这么朴素的颜色,可书里的唐茉儿却喜穿浅色,白色,为了不让人起疑,她只能逼着自己适应原主的一切,认真扮演好唐茉儿这个女主角。 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够牢牢地把握住宣钰,忍受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唐茉儿笑靥如花,端着瓷碗递过去,“陛下,这是茉儿今日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陛下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宣钰抬手接过,浅尝一口,又抬眼看向她,唇边噙着温柔的笑,“味道很好,比起上次你给朕做的还要好。” 他的样貌当真生得极好,满室灯火映照得他眉眼深邃俊朗,望着她微笑的模样更是温柔缱绻,看得唐茉儿心尖一颤,耳根爬上一抹绯红,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更快。 -- 第76页 她羞怯地低垂下眼,柔声道:“陛下若是喜欢,茉儿便常常给陛下做好送来。” 只可惜,她垂下眼时,并未瞧见他温和的表相下,眼底的那抹暗色。 听到她的话,宣钰眸色更深,唇角却浅浅扬了扬,只道:“用膳吧。” 他的茉儿,何时给他做过银耳莲子羹啊。 唐茉儿却对一切浑然未觉,沉浸在他表现出的无尽温柔里,越发有些飘飘然。 待二人用完了膳,宣钰竟主动提出要送她出宫门。 高墙之内,宫女和太监提着灯笼跟在后面,皇撵之上,唐茉儿望着他的侧颜,心中爱意越发浓烈。甚至,当初想要回到原本世界的心都不是那样强烈了。 呆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唐茉儿就越能体会到权势的好处,也对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越发渴望。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就能给她无上的殊荣。 迎着她炽热爱慕的视线,宣钰定定地回望着她,忽然开口道:“茉儿,朕忽然想起那日,朕正要离府捉拿刺客,你却再三劝阻朕,究竟是为何?” 闻言,唐茉儿的动作一僵。 自然是因为,若是你离府,便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身负重伤。 可她怎么可能会将这些告诉他。 她略微艰难地扬起一抹笑,压下心底的紧张不安,连忙向他解释道:“茉儿不是早就告诉陛下了吗?那晚茉儿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醒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捉拿刺客的事那样危险,陛下若是能交给别人去做,何必要亲力亲为呢?” 唐茉儿原以为她这样说,宣钰那等温和体贴之人,定不会再细细追问下去了,可他却微笑着又道:“都梦见了什么,讲给朕听听。” 语气虽温和,却不容置喙。是帝王与生俱来的压迫。 唐茉儿见他是铁了心要问,只好壮着胆子,信口胡诌道:“茉儿有些记不清了,大概就是陛下不小心被刺客伤了,倒在血泊里,茉儿一下子惊醒过来,总觉着那是什么预兆,这才拦着陛下的。陛下不要觉得是茉儿不懂事....” 宣钰看她一眼,漆黑的眸中笑意浅浅,温声打断她的话:“茉儿急什么,朕又从未说过怪你。” 唐茉儿紧张地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面上温柔之色不减,才终于慢慢放下心来。 或许是她想多了,他是宣钰,书中的男主角,应当只会爱她,不会骗她的。 说话间,步辇已经停在了宫门前。 看着朱红的宫门缓缓合上,唐茉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宣钰眼中的温柔笑意彻底褪去,只剩一片晦色。 同样一条长长的宫道上,宣钰凝视着一片漆黑的夜色,脑海中冷不丁跳出一副画面。 是唐轻歌之前在这里同他说过的那番话。 明明身形那般纤细瘦弱,和他说话时背脊却挺得笔直,甚至还敢对他说出那些大不敬的话。 原来,不仅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唐茉儿也是。 不同的是,在唐轻歌身上,他还可以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如此有趣的猎物,直接关起来才是失去了原本的乐趣。 让她以为自己跑掉了,再将她捉回来,从她的脸上看见希望破灭的神情,如此才能享受到最大的快感。 而且,宣钰却莫名生出一种直觉。 不管是她,还是唐茉儿,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让唐茉儿开口,太容易了。 听到唐轻歌亲口对他说出她的秘密,那才足够有趣。 待回到御书房,宣钰坐回到龙案后,沉声对于顺道:“唤谢北进来。” 于顺连忙领命退了出去,没一会儿,一名黑衣暗卫走进来,恭敬道:“拜见陛下。” “朕之前派你查的事,可有消息了?” “查到了,陛下。唐小姐如今已在宜州落脚,派去打听的人说,唐小姐初至宜州时...” 谢北难得犹豫了下,话没说完。 见他欲言又止,宣钰眯了眯眼,“说。” 谢北低下头,壮了壮胆,将没说完的话说完。 “唐小姐初到宜州时,有人称,是与一男子同行。两人同住在一起,日日出双入对,那男子似是前不久才离开。如今只剩唐小姐一人,住在自己经营的铺子里。” 闻言,宣钰眉目一沉,声音辨不出情绪,“男子?可查到是何人?” 难得捕捉到皇帝如此明显的怒意,谢北心里一惊,连忙跪下,低声答:“属下尚未查到,那男子底细不知,应当不是宣国人。求陛下恕罪。” 谢北心惊胆战地跪在那,迟迟没有等到回应。 一片死寂下,烛火微微摇曳,将案后端坐的人笼罩得忽明忽暗,神情晦暗不清。 半晌,宣钰忽然开口道:“朕记得,宜州贩卖私盐一事还尚未查明。” 谢北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还是连忙应道:“是,陛下。” 宣钰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眼梢微微扬起,颇为愉悦的模样。 他放走的猫,那就由他亲自捉回来吧。 - 宜州 已是黄昏,铺子内只有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拿着白布认真擦拭着柜台。 男孩名为怜生,是唐轻歌前不久在街上救下的。怜生的母亲生前身患重疾,为了医病欠下一大笔银子,母亲过世后,逼债的人见怜生样貌清秀,身型瘦弱,便要将人卖到秦楼楚馆去。 -- 第77页 唐轻歌瞧着可怜,便拿出些银钱替他还了债,正好铺子正缺人手,怜生无父无母,也无处可去,也就留了下来。 这时,门口挂着的一串风铃声响起。 有人进来了。 “抱歉客人,我们今日已经打烊了。”怜生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去。待看清来人,手里的动作不免停住了。 进来的客人一身月牙白锦袍,容貌俊美,气质温润出尘,又透着一股旁人没有的矜贵来。 打眼一瞧,便知道绝不是普通百姓。 他看向怜生微微一笑,温和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寻你们老板。可否劳烦你叫她出来?” 怜生被他这么看了一眼,竟有些磕巴起来,连忙扔掉手中的白布,往后院走,“您..您稍等,我这就去叫。” 没一会儿,楚郦就被怜生匆匆叫了出来。 打从开店开始,唐轻歌就鲜少在人前露面,也跟他们仔细嘱咐过,若是有任何人问起老板是谁,便说只有楚郦一人,绝不可提起她的名字。 看见站在那等着的男人,楚郦也愣了愣,她并不认得眼前这个男人。 不过,这通身的气度,哪怕是穿得平平无奇,也是掩盖不住的。 楚郦稳了稳心神,做出些老板的样子,挺着腰板走过去,礼貌开口道:“不知公子找我何事?” 宣钰正打量着铺子里摆着的娃娃,听见声音后,转过头看她一眼,淡淡道:“不是你。” 楚郦一怔,反应极快,随即笑道:“公子说笑了,这铺子的老板确实是我。” 宣钰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她,漆眸中的笑意缓缓淡去,幽暗而深邃,让人心惊,语气却仍旧温和。 “朕的耐心有限,去告诉她,朕就在这里等她。” 如此称呼,眼前男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楚郦心里狠狠一跳,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跪了下去,几乎已经做不得思考。 皇帝,怎么会来这? 第42章 想起   燕国  半月前,燕…… 燕国 半月前, 燕国皇帝突患重病,太子燕殷入宫侍疾,皇帝病入膏肓, 不见好转, 终是驾崩。 皇帝驾崩当日, 太子燕殷手持传位圣旨走出殿外, 并昭告天下,不日就会即位。 举行登基大典的那日, 万民顶礼膜拜, 天空碧蓝如洗,朝臣即将跪地恭迎新帝的那一刻, 千军万马将宫殿层层包围。 千层玉阶之上, 遍地骸骨,鲜血开成了花。为首之人一只手握着另一道传位圣旨, 一手提着往下滴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 看着面色灰败如土的燕殷,一身龙袍尚未捂热, 便要脱下了。 燕骥满意地勾了勾唇, 身上的玄衣早已被鲜血浸透, 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皇兄,让位吧。” 一夕之间, 燕国天翻地覆。 一场宫变,原本名正言顺即位的太子,成了龙椅下的一抹幽魂。头颅顺着台阶滚落,双瞳斥血,最后定格在脸上的表情只有惊恐和不解,似是不明白, 到手的皇位怎么就这样没了,连死都未能瞑目。 而夺位之人,正是出身最为低贱,最不受先皇宠爱的六皇子,燕骥。 他的手中,同样持着一道传位圣旨,同样盖着皇印。 究竟哪道遗诏为真,哪道为假,恐怕只有驾鹤西去的先皇知晓。所有与太子燕殷有干系的朝臣,上至三朝元老,下至兵部尚书,全在宫变之日被当场斩杀,无一活口。 新帝于众人眼前残忍弑兄,其杀伐狠绝的手段也在那一日传遍燕国的每个角落,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暴君。 帝位之争胜负已分,一切尘埃落定。 深宫之内,一个面容憔悴的美妇人孤身坐在金碧辉煌的寝殿内,身边不见一个侍奉的宫女太监。 她紧张又期盼地望着殿门,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终于,门被缓缓推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来。 待看清来人,皇后眼中的希冀在一瞬间破灭,难以置信地喝道:“怎会是你!” 她的视线忽地又落在他身上穿着的龙袍上,嘴唇颤抖起来,一瞬间面如死灰,冲到他面前,怒道:“本宫的殷儿呢,你将他怎么了!” 这时,一个宦官上前一步,将手里端着的匣子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皇后整个人瘫软下来,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笼罩。 明明...明明一切进展的都是那般顺利,怎么会就这样输的一败涂地。 燕骥颇为满意地欣赏着她的崩溃和绝望,嘴边噙着一丝笑意,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大殿上想死的人有些多,儿臣得一个个亲手杀干净,这才来迟了。” “不知道儿臣送母后的这份贺礼,母后可还满意?” “原来皇帝的死是你动的手脚.....遗诏也是你早就设下的计,害死了我的殷儿...你是为了报仇....” 皇后低声喃喃着,终于恍然大悟,失控地朝他扑过来,俨然是经受不住如此刺激,彻底疯魔了,嘴里歇斯底里地骂道:“燕骥,你这个魔鬼,怪物,本宫诅咒你,一辈子都无人所爱,不得好死!” 旁边的宦官连忙扼制住她,堵住她的嘴,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上,让她跪在地上。 燕骥冷眼看着这一幕,心底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感。 -- 第78页 母妃,你都看见了吗? 曾经伤害过我们母子的人,都已成了刀下亡魂。 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传旨下去,太后涉嫌毒害先帝,现已疯魔,夺去封号,死后不得葬于皇陵,永生囚于冷宫,不得踏出半步。” 走出殿外的那一刻,正午的阳光倾洒下来,明明已经快要入冬,却还是那般刺眼。 耀眼炽热的阳光,却没照进他的眼底。 漆黑的眸中,如一片死寂的寒潭。大仇得报带来的的快感,在掀起一丝波澜后,竟就这样快得淡去了,唯留下无尽的荒芜和迷惘。 他这么多年赖以生存的执念,像是在此刻尽数散去了,可又像是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一生无人所爱,不得不死的诅咒,他也并不惧怕。相反,此刻的他,却有些开始渴望死亡的降临。 被爱的滋味,他或许尝过,可却被他忘记了。 既然如此,生亦或死,也无甚区别了。 燕骥伫立在那里,望着眼前堂皇的宫殿,忽然开口道:“把这里烧了。” 旁边的宦官一愣,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沉声重复:“我说,烧了。” 宦官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领命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熊熊烈火在眼前燃起,滚滚黑烟吞噬了原本碧蓝澄澈的天空,原本金碧辉煌的皇后寝殿,顷刻间就化成了一片废墟,再不见昔日的光景。 呛鼻的浓烟入肺,燕骥望着眼前的一片火海,脑中最深处,像是有什么记忆就要冲破牢笼,汹涌而出。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燕骥痛苦地合上眼,脑中无数画面接踵而至。 同样一片触目惊心的烈火前,他却冲了进去,在一片火海里,抱起了一个人。 她置身火海之中,泪水氤氲地靠在他怀里,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连死亡都不曾畏惧的他,却在那一刻,实打实地感受到了害怕,和心软。 害怕失去她。 另一幅画面,是他狠狠地推开了她,明明应该走掉,他的脚步却像生了根一样,挪不动半步。 原来,他也会舍不得,也会心痛如绞。 原来,他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曾经将他冰封的心打开了一条缝隙,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可就在措不及防时,又悄声离他远去了。 - 再次从混乱的记忆中苏醒过来时,燕骥紧捂住胸口从榻上坐起,待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感彻底褪去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一旁的太医见状,连忙跪下去,惊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毒血已被逼出,陛下体内盘踞多年的毒如今终于彻底解了。” 闻言,燕骥的脸上却并未出现一丝欣喜的神色,声音辨不出情绪。 “朕知晓了,你退下吧。” 偌大的殿内空无一人,燕骥深吸一口气,消化着脑中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次被打开,阳光照射进来,一室明亮。 正在殿外候着的卫兆连忙迎上去,见他神色平静,除却脸色苍白了些,面上瞧不出任何不适。 “陛下...” 燕骥沉声打断他:“给朕备马。” “备马?”卫兆懵了,不明白他要去做什么。 “朕要出宫。立刻,马上。” - 宜州 铺子里,唐轻歌看见有些日子未见的宣钰时,心中并未太过惊讶。 她知道,凭宣钰的本事,只要她还在宣国,他就能找的到,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他完全没必要亲自过来,大可以让手下的人悄无声息地将她捉到地牢去,再慢慢折磨,为唐茉儿报仇,何必到大费周章地找到这里来? 四下无言,宣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却并未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恐慌和害怕,让他不免有些失望。 他轻啧一声,语气含笑道:“轻歌当初不辞一别,可是让朕好找啊。” 唐轻歌冷冷挑眉,不卑不亢地回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民女不过区区一个孤女,何德何能让陛下费心寻找,甚至不惜找到这里来。” 闻言,宣钰轻笑一声,指尖捻起柜台上放着的一张写着字的纸条,朝她挥了挥。 “那日的信,是你派人送来的吧。”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上头的字是唐轻歌写的,她的字迹,一眼就能认出来。 唐轻歌神色一凝,自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之前她抖落给他的,皇后和苏姨娘联手企图伤害唐茉儿的事,他早就知道是她透露的消息了。 他语气温和地问:“朕很好奇,你平日身处闺阁,又是如何得知苏姨娘是皇后身边的人?” “还有,先前那般爱慕朕,怎么突然就变了心意,连带着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宣钰一句接着一句地抛出来,目光紧紧盯着她,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微微用了几分内力,指尖的纸条瞬间化为灰烬,掉落在地。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拭了拭,重新抬眸凝视着她,语气轻缓,又透出无限的危险。 “轻歌啊,你真的,还是那个轻歌吗?” 听见他的话,唐轻歌浑身紧绷着,连呼吸都忘了,脑中思绪错乱如麻。 铺子一瞬间安静下来,弥漫着紧张而诡异的气氛。 -- 第79页 下一刻,柜台后传来脚步声,凝固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来人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撩开衣摆行礼,恭敬道:“拜见陛下。” 宣钰微眯起眼,忽地轻哂一声,对着唐轻歌说:“轻歌果然本事不小,连朕的太傅竟都被你笼络了过来。” 陈子昂低垂下眼,先一步答道:“陛下言重,臣与轻歌姑娘只是朋友之交。” 唐轻歌的嗓子忽然有些涩,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如何不知道,陈子昂这般不顾一切地出来,都是为了替她挡住宣钰。 刚才她和宣钰的谈话,他都听见了。 他本不该在这里露面,可宣钰那般咄咄逼人,为了她,他还是走出来了。 宣钰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二人,心中不禁猜测,谢北口中说的男子,应当就是陈子昂,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铺子内一片安静,一时无人再说话,看似平静,实则气息汹涌。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风铃声。 又有人来了。 第43章 追妻漫漫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进来,……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进来, 一身熟悉的玄衣。 唐轻歌愣住了。 明明不过一个月未见,他却和上次离开时有了些变化。 依旧是深邃冷冽的眉眼,细长清冷的凤眸, 眼下浅浅的红痣点缀, 色彩艳丽异常。 戾气都被藏进了眼底的深潭中, 比起原来, 更多了几分沉稳,和深不可测。 到底是成了帝王的人, 只是端端伫立在那里, 就能释放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来。 燕骥的视线慢慢扫过屋里站着的几个人,然后落在她的身上。 深沉如墨的眸中悄声裂开一条缝隙, 心底压抑的情感几乎就快喷涌而出, 又被他生生压下,瞧不出一丝端倪。 忽然, 宣钰出声了,诡异而冰封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他目光深深地望着燕骥,似笑非笑道:“燕帝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是朕之过。” 此话一出, 陈子昂骤然失色。 他从未亲眼见过燕骥,只知晓其残忍狠绝, 蛰伏隐忍多年,一朝夺位,便让燕国轻而易举地易了主。 如此可怖的人物,此时为何会出现在宣国?燕国与宣国的兵力一直是旗鼓相当,天下三足鼎立之势早晚会破,不过是时间问题。若是局势一旦出现变化, 天下未来的主人,也就必定是燕国或宣国的两位君主中的其中一人。 而此刻,燕帝竟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他们却连一点消息都未曾探到,足以证明他在宣国布下的暗桩绝不在少数。明明即位不久,就已经将手伸到了宣国,难免让人生惧。 陈子昂能想到的,宣钰自然也想到了,他当即心下一沉,紧紧盯着燕骥。 燕骥挑眉,淡淡道:“这次来得突然,下次定亲自入宫拜会。” 他的语调闲散又漫不经心,甚至还能从里面听出一丝不屑和狂妄。 在宣国畅通无阻,来去自如,甚至没传出一点风声,便已经是狠狠打了宣钰的脸。 下次,谁知道他口中说的下次会不会是亲率千军万马压境。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宣钰嘴边的笑意彻底淡去,目光微凝。 周围的气息暗暗浮动着,透出某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够了。”唐轻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没想过他会回来,更没想过他会在眼下这种时刻回来。 唐轻歌再度深吸口气,终于勉强接受了眼前的修罗场。 她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两尊大佛,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来意不明,还有一个无端被她牵连的陈子昂。 待心中彻底有了决定,唐轻歌缓缓抬眸,看向燕骥。 四目相对,燕骥喉咙一紧。 想起一切之后,他便连夜快马赶来寻她,不顾劝阻,风雨兼程。原本空落的心,就在看见她的这一刻,被热流尽数填满。 可他所深深怀念的,眷恋的,她眼中炽热灼人的爱意,却再也找不见任何踪迹了。 甚至连一句质问,问他为什么会回来,她都没有说。 就仅仅看了他那么一眼,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就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唐轻歌看着宣钰道:“陛下,可否随我来?” 原来,这声陛下,不是唤他。 燕骥立在原地,看着她和宣钰离开的背影,心底忽然泛起细细麻麻的疼痛,针扎一般,迅速蔓延至整个心脏,让他难以喘息,仿佛一瞬间置身在肃啸的寒风中,冷意席卷了全身。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门口等他的场景。 那晚夜里,寒风凛冽,她大概是等了很久,裙摆都有些皱了,鼻尖红彤彤的,脚边是散落的食物,神情迷茫而怔然,像是迷路的孩子,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让沈姝进去,故意对她视若无睹,就是为了击退她,不想再从她的口中听见说爱他的假话。他变回了那个未曾被人爱过的燕骥,便一心认定她说得都是谎话,不敢试着相信她表现出的爱意。 那晚,她是不是也如他此刻这般。 失望,难过,又心痛如绞。 - 院子里,唐轻歌目光冷凝地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她如临大敌一般的神色,是宣钰期待在她脸上看见的。 -- 第80页 他轻笑一声,毫不避讳道:“自然是为了你。” 原本他想要知道的秘密,在燕骥到来之后,他忽然就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他更想知道,她和燕骥,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是不是正如他猜测的那般。 暴虐残忍的燕帝,那副冰冷的皮囊下,是否仍然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凡心,又是否,存在着一处软肋。 比起唐轻歌,打败燕国,征服天下,才是宣钰骨子里真正渴望的。 若是能利用她,击败燕骥,也不失为上策。 宣钰缓缓勾起唇,望着她的黑眸中写满了势在必得。 唐轻歌静默半晌,心里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哪怕是不为给唐茉儿报仇,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既然如此,她躲不过了,那便迎难而上。 大不了,两败俱伤。 顷刻的沉默后,唐轻歌终于缓缓开口,声线轻柔动听,“陛下该快些离开了。” 闻言,宣钰神色微怔,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 下一刻,就见她忽然弯起眼睛,杏眸澄澈一片,笑靥明媚动人,面容被暖阳微微笼罩,显得飘渺而虚无,让人看不真切。 “陛下若是再不回京主持朝政,怕是会出大事。不久后的一场洪涝,怕是会让宣国遭受致命一击,国库亏空,死伤无数呢。” 字字清晰,落在宣钰耳中,又如一道惊雷炸开。 他脸色一变,终于难以控制地露出惊愕的神情,又见她眸中笑意更深,云淡风轻地又道:“陛下也可不信这些,继续留在这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伤神,只不过后果,须得陛下和宣国那些无辜的子民承担了。” 她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万民敬仰的陛下,不能让他们失望才是。孰轻孰重,陛下应当分得清。” 好半晌,宣钰再度恢复了表面的温和平静,声音辨不出情绪地道:“朕当真是小瞧了你。” “民女惶恐。” 直至看着宣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唐轻歌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双手撑着一旁的石桌,勉强维持着站立。 那场洪涝正是书里即将会发生的情节之一。她和唐茉儿的出现都不会影响这件事的发生,洪涝是大灾,而一切也会如她所说,无数人因此丧生,宣国遭受重创。 可她已然走投无路。她必须是有价值的,以后真的被宣钰抓走后,才能有更多活命的可能。 左右不过最后赌一次,能拖多久便多久,穷途末路,只要别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哪怕她最后真的落得书里一样的结局,她也认了。 让他早些准备赈灾,也会少些人因此丧命,她来到书里,也算勉强做了一件善事,不亏。 唐轻歌整理好思绪,稳下心神,确保自己看不出异样,才转身回了铺子里。 陈子昂还等在远处,见她安全无虞地回来了,终于松下口气,问道:“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唐轻歌安抚地冲他笑笑,“没事,他已经走了。子昂不必担心,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余光瞥到燕骥,他还站在那里,磐石一般僵立不动。 陈子昂心中了然,也没再多留。 待他走后,铺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唐轻歌平静抬眸,对上他晦暗深沉的视线,终于开口道:“不早了,你也尽快离开吧。” 说罢,她便转身就要离开,不见丝毫留恋不舍。 燕骥眼底的光骤然熄灭下去。 这些日子没见,第一句话便是赶他走。 可他根本没资格怨。只能受着。 见她离开,燕骥想也没想地抬脚跟上去。 听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唐轻歌深吸口气,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他。 她细眉轻拧,似是有些不耐,“还有事吗?” 燕骥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嗓子紧的发涩。 好半晌,才艰难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都想起来了。”他哑声道。 话音刚落,唐轻歌怔住了,忽然明白了他回来是为何。 瞧,命运就是这般爱捉弄人。最开始,他不屑一顾,她费尽心机。可等她捧出真心时,他却忘得一干二净,弃如敝履。多么讽刺。 她静了片刻,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轻声问他:“燕骥,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燕骥浑身一僵,手不自觉地攥紧,忽然开始害怕听见她接下来的话。 像是怕他又不记得了,唐轻歌缓缓将那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过,从那日你走出那一步之后,我便再不会回头了。” 她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又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门在那,慢走不送。” 第44章 火葬场 撂下那句话之后,唐轻歌便头也…… 撂下那句话之后, 唐轻歌便头也没回地离开了,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时间理一理。 明明燕骥离开后, 她已经甚少想起他了。至少她以为, 她彻底翻过了这一页, 可看见他的那一刻, 曾经发生的画面又再度鲜活起来。 甚至,仍会有丝丝缕缕的痛感残余在心脏处, 刺得人隐隐发麻。 可即便是如此, 她也绝不可能再回头。那种被人不屑一顾的痛,受过一次便够了。 -- 第81页 脑中昏昏沉沉的, 连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让唐轻歌身心俱疲。回到房间,才刚一沾上枕头便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尚未停歇, 让人心头无端也生出一股宁静空寂之感。 这一觉睡得很沉, 也总算让唐轻歌找回了些精神。屋里漆黑一片, 她慢慢起身,摸索着找出火折子, 将桌上的烛火点燃,室内再度有了昏黄的光亮。 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让唐轻歌此刻彻底了无睡意。借着烛火的光,她拿出昨晚没写完的话本子,打算将剩下的一并写完。 有事可做,便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神色平静地垂下眸, 安静誊写着,没过一会儿,门外便有人轻轻叩门。 “轻歌姐,是我。” 是怜生的声音。 “进来吧。”唐轻歌刚放下手中的笔,就见怜生端着碗和竹箸进来。 他将手里的碗放下,唐轻歌惊讶地抬眼看去,才发现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一把细面,汤汁金黄剔透,里面还卧了一个鸡蛋,上头撒了些嫩绿的葱花点缀,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唐轻歌这才发现自己早就饥肠辘辘了。她这一觉错过了饭点,也没打算半夜三更为了口吃的就惊扰楚郦和怜生,没想到怜生竟如此细心,将面送到了她房间里。 唐轻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莫名有些动容,轻声道:“谢谢我们小怜生啊。” 她这句道谢,怜生倒真的有些受不起。 毕竟,这不是他做的,他也不让他说。 “姐姐喜欢便好。”被她如此郑重地道谢,怜生白皙的脸微微红了些。 看着唐轻歌把面吃完了,怜生收拾好碗筷,正要出去时,脚步又停住了。 万分纠结后,怜生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道:“姐姐,白日来的那个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闻言,唐轻歌一下没反应过来。 燕骥.....他一直都没走么?她把话说得那么绝,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他脾气那样坏的一个人,唐轻歌以为,他早就走了。 退一万步来讲,他现在是君王,要什么没有,又何必这样。 见唐轻歌沉默不语,怜生又想起晚上的那一幕。 打从她进屋之后,那男子就一直未曾离开。夜里下了场雨,他却依旧站在那一动不动。 雨下得那样大,他的身影孤零零地立于雨幕间,浑身皆被雨水打湿,黑发如墨,薄唇殷红,如一只飘行于人世的孤鬼,阴沉而冷寂,仿佛已被全世界抛弃,只是执拗地盯着那扇窗。 虽不知道他与唐轻歌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怜生最后还是看不下去,壮着胆子,拿了把伞给他送去。也是在那时,他望着的那扇窗终于亮起了微弱的光亮。 伞他没接,而是问他,能不能借厨房一用。 怜生愣了愣,亲眼看着他动作利落熟稔地做好一碗面,心里已经不能用惊骇来形容。 虽说他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可端看容貌和气度,便知道绝不是个普通人物。在这个以男子为天的时代里,更有“君子远庖厨”一说,一个男人愿意放下身段,为女子洗手做羹汤,已是极为罕见。 同是男人,怜生虽说年纪小了些,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也能瞧出他下面时,神态,眼底,不经意间泻出的柔情。 淋了整晚的雨,该有多冷啊。 怜生没想到的是,唐轻歌听见这些话,神色间并未有半分异样,连皱眉都不曾,只淡声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不用管他,回去睡觉。” 怜生诧异于她的面不改色,还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再多说,端着碗离开了。 屋内再度只剩下唐轻歌一人。 她静坐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站起身,朝窗前走去。 抬眼往外一看,便看见了墙角下那一道颀长挺拔的黑影。 唐轻歌眸光一闪,又垂下睫,遮住眼底泛起的异样。片刻,她平静地吹熄掉烛火,走回到床上去,拉上了被子。 一片黑暗中,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翻了个身,压下脑中凌乱的思绪,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 他愿意站多久就站多久,与她何干。 - 翌日 唐轻歌起来时,院子外已经空无一人了。 心终于松了下去,可却又莫名有些空。 他昨夜等了一宿,楚郦和怜生都看见了,却也没有多问,唐轻歌也没有透露半个字。 说到底,他还是燕国的皇帝,碍于这个身份,唐轻歌也不能告知楚郦他们太多。少知道些,对他们来说总是好的。 幸好,铺子里的生意忙碌,也没容唐轻歌再继续像昨夜那样胡思乱想下去。楚郦和怜生在铺子前头忙碌,她便在后院里整理些新定下的单子,把那些富家小姐对娃娃的定制要求和地址都整理好,日后做好了给她们送去。 忙着忙着,太阳就快落山了。 夕阳西下,天边还挂着片片通红的火烧云。 唐轻歌终于整理好最后一个单子,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起身活动了一下。 她抬眼朝天边望去,却好巧不巧地看见了院门口立着的那道身影。 见被她看见了,燕骥终于收回目光,从容地抬脚走过去。 -- 第82页 见他又来了,唐轻歌忽然有些无奈。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大概是昨晚淋雨淋的。 唐轻歌心底一紧,努力忽略掉那股异样,耐着性子问了句,“还有事吗?” 不欢迎的意味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燕骥抿了抿唇,素来冷峻的面容在余晖的笼罩下显得分外朦胧柔和。 “我有些东西,落在之前的那个家里了,可否陪我回去取一下?” 他没有用“朕”,便少去了几分冰冷的距离感,仿佛变回了曾经的那个阿骥。 可惜,到底是不一样了。 唐轻歌凝眉不语,片刻的恍惚出神,注意力全部落在了“家”那个字眼上。 他认为,那个小破院子里,是他们二人曾经的家吗? 可若是真的当成了家,却也能像他当初那般头也不回地舍弃吗? 她,还有他口中的家,哪怕她万般挽留,不也同样被他毫不留情地抛下了吗? 唐轻歌知道,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平静。说到底,她还是怨的,虽然她知道,她没有资格怨他。忘记那些,并不是他故意的,他做出的反应和举动,她甚至也能理解。 可是理解并不代表彻底的原谅,也不代表能够让她重拾飞蛾扑火的勇气。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怨不得任何人。 她深吸口气,还是松口道:“我让怜生陪你去取。” 如此想要与他撇清关系,燕骥明明已经猜到了她会这么说,可当听到的那一刻,心里还是不免失落。 他静了瞬,低声道:“他们都在忙。” 唐轻歌转身走到铺子前张望了下,燕骥说得没错,楚郦和怜生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个点来取货的人多,他是不是就是专门挑着这个时间来的? 唐轻歌皱紧眉,只觉得被他算计了,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道:“走吧,我随你去取。” 闻言,他的唇角终于弯了起来,“好。” - 之前那座小院子并没有被唐轻歌卖掉。 哪怕她确实搬离了那,那处院子也用不上了,她也没有卖。之前铺子里哪怕是再缺钱的时候,她也没有打算卖过。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也不敢深想。后来铺子慢慢赚了钱,她也便再没去过了。钥匙还在留在她自己的手里。 走过去的路上,一路寂静无言。 燕骥本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以往他们相处的时候,都是她主动说话,在他耳边娇言软语,时不时才能等来他冷漠的回应。 来到宜州之后的那短暂的时间里,是他们鲜少温馨共处的日子。他认清了自己的心,愿意尝试着改变自己,主动地回应她的爱。只可惜,那样的日子未过多久,他就又变成了以前那副样子,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以至于现在,落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即便是燕骥主动说些什么,她也只是三言两语敷衍过去,礼貌而疏离,客套得让人心凉。 唐轻歌打开小院的门,便没再走进去,而是让燕骥自己进去找。 她搬走前并未再踏入过他的屋子半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落下了什么贵重的东西,还是只是为了找个借口与她独处。 屋子里,燕骥打开一个柜子,柜门上已然落了些灰尘,显然是有些日子没人打扫过了。 里面摆着几件衣物,是他之前穿过的。 只不过,他要找回的却不是这些。 燕骥拿起一件玄衣,下面赫然放着一个荷包,还有一个崭新的红绳。 那条红绳,是那日花灯节,她送给他的。燕骥收起来了,却始终没舍得带。后来忘记关于她的一切之后,走时也并未带走。 他握紧那根红绳,那日花灯节发生的一切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 忽然,他想起那盏被他亲手摔碎的琉璃花灯。 半晌,燕骥将荷包和红绳一同妥帖地放到袖口中,确保不会弄皱了,又随手拿了一件衣裳掩人耳目,这才走了出去。 唐轻歌见他真的拿了衣物出来,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锁好院子的门,唐轻歌没急着离开,而是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燕骥垂眸看去。 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两。 她睫毛颤了颤,轻声说:“这是那日买铺子的钱,你收着吧。早该还你了。” 他忽地轻笑一声,没接,面上神色晦暗莫辨,垂眸注视着她握着银票的那只纤手。 唐轻歌静了下,又接着道:“以后我们便算两清了,你也别再过来了。” 燕骥终于抬眼看向她,漆眸中染上一片猩红,连带着眼梢都红了起来。 两清.....她怎么能说得那般轻松容易,那般平静淡漠。怎么能..... 阴翳和戾气再也抑制不住,在如古井一般的漆眸中叫嚣翻涌。 只是听见那些话,他就已经快要发疯。 燕骥朝她逼近一步,黑如曜石的眸紧紧凝视着她,声音不自觉沙哑起来,问她:“可我若是不愿意呢?” 第45章 报仇  唐轻歌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 唐轻歌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语气里强撑出来的冷硬和戾气, 满眼的猩红却暴露出此刻不应在他眼中的脆弱,他就像是穿着一层坚硬冰冷的盔甲,打开来看, 内里却是不堪一击的。 他握着她的肩, 却不敢用力, 小心翼翼地, 目光执拗地望着她。 -- 第83页 唐轻歌嗓子一涩,心底竟生出一丝不忍来。 她垂下睫, 待彻底将那丝不忍和心软压下去, 才缓缓抬眸看向他。 “燕骥,我不喜欢你, 你知道的, 不是吗?” 她的声音轻而缓,却如刀子般狠狠插进他心里最深最柔软的那处, 狠狠搅动,鲜血淋漓。 “我对你好,是因为那时在客栈里, 我便猜到了你不是什么普通人。你的身上到处是疤痕, 九死一生也能活下来, 说明你的身手定然好,我早就计划着逃离丞相府, 若是路上遇到了匪徒或者追兵,只要你在我身边,便能护我周全。” 半真半假,省略掉她真的对他动了心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应该都与他曾经在心里猜测的原因没什么出入。 如今她亲口告诉他, 她从未有过真心,从头至尾皆是利用,一开始他如此排斥她,就是因为不想被她利用,他那样憎恶欺瞒,大概会气得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吧。 可唐轻歌却也不怕了,她更怕的是,他继续这样,用一种卑微又固执的模样,动摇她的心。 她顿了下,忽然觉得身心俱疲,“燕骥,这些你早就猜到了,我对你从未有过真心,往日那些情话,都是假的。你如今已做了帝王,何必要在我这样一个虚情假意的人身上花费精力。” 燕骥沉默半晌,听完这些话,忽地低笑出声。 那笑内,有讽刺,有无奈,却没有一点怒火。 唐轻歌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猛地怔了下,又听见他哑声说:“骗子。” 她咬紧下唇,直到唇瓣微微泛白,才又眉眼弯弯地笑起来,顺着他的话应道:“是啊,我就是骗子,所以趁早离我远一些吧。” 她笑得妩媚动人,嘴里信口胡说道:“或者你想没想过,其实我是宣钰的人,接近你是为了获取情报,日后攻打燕国,到时燕国真的举国倾覆,怎么办?” 燕骥漆黑如墨的眸直直凝视着她,语气辨不出情绪,“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闻言,唐轻歌嘴角的弧度彻底落下,只淡声说了句:“我对燕国没什么兴趣,你大可放心。” 他声线喑哑,又问:“那你的目的呢?还有没有还未达到的。” 唐轻歌愣了愣,他的反应已经彻底跟她想象的大相径庭。他不是应该直接愤怒地拂袖离开,像上次他离开时一样。 下一瞬,他将她重重搂入怀中,以一种恨不得将她揉碎,融入进他的骨血之中的姿势,紧紧拥着她。 清洌熟悉的气息将唐轻歌包裹起来,她难得没有挣扎。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附在她的耳畔,嗓音低沉沙哑,压抑着他心头燃烧的执念和疯狂。 “说啊,想要什么。” 她的语气冷漠得令人心惊,“想要,你离开我的生活。” - 那天之后,整整三日过去,唐轻歌再也没有见到燕骥。 她说完了那句话之后,他便松开了她,面色阴沉得可怖,就在唐轻歌以为他下一秒就会伸手掐死他时,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五百两的银票,他也自然没拿。 唐轻歌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但至少这几天,他确实没有再出现过。 唐轻歌偶尔会出神,却也只是出神而已。 每到夜里,她躺在床上时,总是睡不着。眼前划过的画面,都是他离开时的背影。可她却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这就是她想要的,平静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她应该比以前更开心才对。 宣钰也没再来过,想必已经回京了,而陈子昂也在前日启程了。他如今贵为太傅,也不可能常常留在宜州。 铺子大部分订单都做完了,这几日也没有以往那样忙碌了,好不容易得了闲,楚郦也向她告了假,说是要回老家去看望父母。楚郦自小离家,自觉没有做到子女应尽的义务,可她早已习惯了漂泊不定的生活,只是偶尔回家去看看,侍奉父母一阵日子,待父母催婚催的急了,她再找借口离开。 唐轻歌被她逗笑的同时,却也有些羡慕。楚郦是有家不愿回,而她,是无家可归,就如池水中一叶浮萍,怎么也找不到归处。 楚郦离开之后,铺子里就只剩下唐轻歌和怜生二人了。 也幸好有怜生在,她才不至于又沦落到孤身一人。 日子刚清闲下来,唐轻歌就又收到了孔明槐寄来的书信。孔明槐之前一直说要来看望她,可唐轻歌一直担心宣钰追过来,就推拒了她。 如今宣钰来过又被她赶走了,赈灾怎么也要费上他些时日,一时半会也应当不会再盯着她不放了。 唐轻歌想了想,给孔明槐回了信,告诉她,这几日若是有空便可直接过来。 信送出后的第二天,孔明槐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不像普通女儿家那样乘马车,孔明槐是自个骑马来的,身后跟着几个护卫,风风火火地进了城,直奔唐轻歌的铺子来了。 一进铺子,孔明槐真愣了愣。 原本她以为,奇妙阁已是世上少有的新奇布置了,可唐轻歌这个铺子显然比奇妙阁更胜一筹。 展示娃娃的柜子是用琉璃做的,晶莹剔透,一尘不染,里面摆放着铺子里最为精致的娃娃,个个模样都不同,可爱又生动。梨木柜台上还画着她从未见过的一些图案,画的像是鲜花,可又不完全像。 -- 第84页 甚至上面还画了湛蓝的天,碧绿的山野,艳色的色彩相互交织在一起,像是把漫山遍野都绘在了这里,散发着勃勃生机,一如唐轻歌这个人一样。 张扬,艳丽,又生机勃勃。 孔明槐来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怜生出去送货去了,没人做饭,唐轻歌不打算下厨糟蹋东西,就直接做东,带着孔明槐去了附近最好的一家酒楼。 进到包间里,孔明槐就见唐轻歌眼也不眨地点了不少招牌菜,还点了一壶好酒。 价格比起京城来也不便宜,孔明槐皱紧眉,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劝道:“别点太多了,多贵呢。” 孔明槐虽然不谙世事,神经也有些大条,可也知道女子经商绝非易事,唐轻歌独自一人来到这,虽说开了家店,可想必也没赚到多少钱,哪能经得起这么挥霍。 唐轻歌自然知晓她心中所想,心中一暖,又不免失笑,“放心吧,我没想的那么穷。你就算敞开肚皮整日都在这吃,没个两三个月,也吃不穷我。” 孔明槐倏地睁大眼,诧异道:“真的假的?” 在她的认知里,唐轻歌经营的这些根本赚不了什么钱。 唐轻歌扬起一抹笑,竖起三根手指,告诉她:“这个数。” “三百两?”孔明槐问。 唐轻歌高深莫测地摇摇头。 孔明槐猛地拔高音量,“三千两??” 见她嘴里都快吞下去个鸡蛋了,唐轻歌笑了,“差不多。” 等孔明槐从震惊里缓过神来,菜已经上齐了。 两人大快朵颐之后,孔明槐倒了杯酒,尝了尝,又啧啧两声,感叹道:“这酒的味道可确实不怎样,不如我上次拿给你的那坛桃花酿,喝完那叫一个回味无穷,唇齿留香。” 话一说到这儿,孔明槐想起来了,好奇问她:“上次我给你拿的那坛,你尝过了没?是不是跟我说得一样,天上人间仅此一绝,就是后劲有点大。” 唐轻歌拿着酒盏的动作顿了顿,募地想起了那晚,她拿着桃花酿去燕骥房间时的场景。 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那些,唐轻歌将酒盏放下,若无其事地笑道:“后劲确实挺大的。” 孔明槐没看出她的异样,又端起酒壶续杯。几杯酒下肚,孔明槐的脸都红了起来。 她忽然一拍脑袋,口齿不清道:“我差点忘了,有事儿还没跟你说呢。” 唐轻歌移开她手边的酒壶,放到距离远一点的地方,确保她够不着了,才问:“什么事?” “安平郡主,死了。” 唐轻歌顿时愣住,“死了?” 孔明槐用力点头,迷迷糊糊地继续说:“还有那个国舅爷,魏,魏玄,那个混蛋,也死了。” 忽然想到什么,唐轻歌的目光暗了暗,“怎么死的?” “魏玄死的可惨了,听下人说,尸体被人切成了几块,手段极为残忍恐怖,满屋地上都是血,院子里还有一只狼狗,等人发现时,狗早就将尸体咬的不成人样了,连脸都看不清了。第一个看见的下人都被吓疯了。” 孔明槐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起身要去拿酒壶,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说:“还有安平郡主,虽说死得没魏玄那么惨吧,可也没好到哪里去。尸体是在城墙上被发现的,发现的时候浑身光溜溜的,一件衣服也没穿,让半个京城的人都瞧见了,皇室颜面可算是被丢尽了。” “皇上第一时间就让人封锁了消息,听我爹说,皇上还派了不少暗卫去查,也没找到究竟是何人所为。” 孔明槐拿起酒壶,见唐轻歌出了神,没来阻拦她,立刻又满上一杯,悠悠感叹道:“老天爷果然有眼,恶有恶报,他们做过那么坏的事,总算遭报应了。” 闻言,唐轻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心里却止不住地下沉。 哪有什么老天爷啊。 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第46章 抉择   人是燕骥亲手杀的。…… 人是燕骥亲手杀的。 那天和唐轻歌分开之后, 当天夜里,他便动身去了京城。 原因很简单,她不想见他, 而他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人生中第二次, 燕骥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 第一次是他亲眼目睹母妃死去, 他的身体被人按在地上, 动弹不得。 第二次,就是他拥着她时, 明明他们的身体靠得那样近, 可她的心却好像离得那么远。他看得见,够不着。 让他们之间沦落到这般境地的人是他, 他活该受着, 哪怕是她气他恼他,也好过如今在面对他时, 她平静又释然,连一丝怨恨也看不出,只希望他能离得远一点。 甚至, 在他的理智近乎崩塌时, 也生出过将她绑回燕国的念头。 若是无法得到她的心, 得到人也是好的。他会许她后位,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 可她与旁的女子不同,她聪明,心狠,心志坚定,没有人能左右她的想法,就譬如现在, 她不愿回头,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若是他真的将她硬绑去了燕国,她只会怨他更深。 这不是燕骥要的,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那般排斥他,他若一直穷追不舍,怕是只会惹她更加厌烦。 于是,燕骥动身去了京城。除掉那些早就该死的人,为她报仇。 -- 第85页 魏玄是燕骥亲手杀的。把人切成块这种事燕骥不是第一次做,如何让人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生生看着自己的四肢与身体分离,备受折磨,他早已信手拈来。 亲眼看着狼狗冲进来,将尸体啃得面目全非之后,燕骥才抬脚离开。 亲手杀了人,燕骥心底积攒的郁气总算散了些。一日一夜的时间做完这些,他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宜州。 让卫兆简单打扫了一下,燕骥又住回了之前的小院里。 是夜,月色皎白,燕骥负手站在院子里,深邃立体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望着某处出神。 卫兆站在他的身后,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他的眼里,燕骥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卫兆最初跟在燕骥身边时,亲眼看着十几岁的少年亲手屠遍了一整座府邸的人,浑身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一样,唯有一双眼睛,乌黑阴沉,冰冷得不像一个活人。 也曾经见过羽箭射在他距离心脏仅两寸的地方,他亲手将羽箭生生拔出,鲜血如注喷涌,溅了满脸的血,那样钻心的疼痛,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可如今,卫兆也是亲眼见到,他为了见一个女子,不远千里,却被人家拒之门外,淋了整夜的雨,也没等到人家出来看他一眼。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自有一物降。 卫兆一时不禁感慨万千,这时,燕骥忽然出声:“卫兆。” 卫兆赶忙收起思绪,上前道:“属下在。” 燕骥转过身,沉声问:“女子都喜欢什么?” “.....?” 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卫兆顿时一噎,他的年岁比燕骥长了两岁,却也未曾尝过情爱滋味,也没讨过女子欢心,哪知道这些。 不过他没胆子说出来,脑中赶紧搜罗着宫里侍卫常送宫女的那些东西,踌躇道:“女子应多是喜欢胭脂水粉,首饰珠宝,或者名贵衣裳。” 闻言,燕骥沉吟片刻,忽地想起之前在京城时,她从头发丝精致到脚的模样,每次见他时,就算是穿着男装,她也会将衣裳的腰身改细些,露出盈盈一握的腰线来,招眼得很。自从来了宜州之后,她便不常穿那些华丽又繁琐的衣裙了,换成了更像平常人家的打扮,是怕追兵追来,太吸人眼球。 上次见她穿得那般招人,还是那晚她主动来他的房间。如蝉翼般轻薄飘渺的外纱被她抬手脱下,缓缓掉落在地上,如天边火红艳丽的晚霞。 也是那晚,她说,若是他出了这个门,她便永不再回头。 她说到做到了,他却没能做到。 思绪越飘越远,燕骥轻咳一声,压下心头涌起的复杂情绪,瞥了卫兆一眼,淡声道:“问你果然是白问。” “......” 胭脂水粉,衣服珠宝,若是只用这些就能换来真心,世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失意的人。 卫兆一时语塞,又有点不服气,心里暗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皱起眉又仔细想了想,斟酌着道:“陛下,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属下觉得,女子应当更看重送礼之人的心意。亲手做的物件总是比街上买来的更珍贵。女子心肠软,最容易被感动了。” 心肠软?呵。 不过前半句话说得,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燕骥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对卫兆说:“去给朕寻些最好的玉料来,琉璃,夜明珠,要最好的,越快越好。” 卫兆不明所以,还是应道:“是,陛下。” 燕骥的心情总算是明朗了些,正要转身朝屋里走去,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一眼,慢悠悠道:“回去之后自己领赏。” 卫兆面色顿时一喜,“多谢陛下。” - 这两日,唐轻歌带着孔明槐在宜州有名的地方转了几圈,第三日时,孔明槐家里人就捎来信,一次次催促她回去。尚未出阁的女子独身一人在外面,一旦传出去也会让名声受损,唐轻歌也没再久留孔明槐下去,第三日正午便送孔明槐到了城门口,让她下次想来时再过来。 虽然,唐轻歌也没办法保证,下次会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她有没有逃离宣钰的掌心,又是否还能在宜州安稳度日。 孔明槐离开后的第二天便迎来了洛神节。 洛神节是宜州城十分热闹的节日之一,女子若是有心仪的男子,可在这日送其香囊或别的定情信物,男子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则会送些簪子或首饰,无需言明,便能知晓彼此心意。 而湖边会有宜州城内最漂亮的花魁在游船上起舞,供来往的人观赏,甚至晚些时候还会燃放烟火,美不胜收。 唐轻歌本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更不愿独自一人往人多的地方凑。楚郦与孔明槐都走了,怜生年纪又小,平日里在铺子已经累得够呛,唐轻歌也没打算继续压榨童工陪她逛街去。人多的地方,孤独感就会被无限放大,她还没兴趣给自己主动找不痛快,索性就留在铺子里算账了。 果然,陈子昂不在,算账就变得比登天还难。唐轻歌一边拨弄着算盘,眼前的数字都好像连成了一片,看得她头晕目眩。 看来还是花钱要找个账房先生来了。 唐轻歌心底正盘算着,便听见门口响起一阵风铃声,门被推开,一道清隽的身影走进来,身上深蓝的官袍尚未来得及换下,还沾染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 -- 第86页 “子昂?你怎么回来了?”看清来人的面容,唐轻歌惊讶道。 陈子昂走进来,看她抱着算盘出神的样子,不禁失笑,“朝中清闲了些,索性无事,我回来陪你一起过节。” 这话是假的。皇帝突然暗地里安排人去西南,又从国库里支了大批银子,他身为太傅,又是皇帝最看重的臣子,连忙了几日几夜,总算得了半天休沐,连眼都未合上,他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只为与她一同度过今日。 见她独自在铺子里算账,身边空无一人,陈子昂莫名愉悦起来,仿佛前几日的疲惫在看见她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他口吻轻松地问:“今日是洛神节,外面热闹得很,要不要出去看看?宜州的洛神节可不输京城的花灯节。” 他这话一出,唐轻歌又不禁想起之前京城的十里长街,灯火辉煌的场景,忽然被他说得有些心动起来。 低头看了看手中没算完的账,唐轻歌有些犹豫,又听见陈子昂语气含笑道:“等回来时我帮你算。” 这下后顾之忧全被解决了,唐轻歌彻底没了心里的负罪感,放下手里的账本,回去换了身衣裳。 这几日她的情绪也一直低落不起,前两日孔明槐在时稍稍好转了些,今日便又有些回去了。与其自己独处时常常失神,倒不如出去走走,转移注意力。 事实证明,逛街的确有助于改善心情。 宜州果然不输京城繁华,街上商贩络绎不绝,卖花的更是不在少数,整条长街上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唐轻歌只是闻着,便觉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陈子昂望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语气愈发柔和,“湖边等会儿还会有烟火,要不要乘游船看一看?” “好啊。” 两人漫步走到湖边,湖边停放着几艘飞檐翘角,船身轮廓雕刻得美轮美奂的画舫,船夫立于船头,正热情地招揽着生意。 上了其中一艘画舫,船夫徐徐转动双桨,船便离得越来越远,在碧绿的湖水上激起圈圈波纹。 唐轻歌站在船头,好奇地左右张望着,便瞧见了不远处岸上的高台上,真的有一个身姿柔软而曼妙的女郎蒙着面纱,此刻正在台上翩翩起舞,羽衣蹁跹。 直至台上的花魁一舞落毕,剧烈的声响划破天际,朵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绚烂夺目的光亮映照在人们的眼底,如同空中织出的绝美绸缎,让地面上的众人移不开眼,皆为这昙花一现的美丽驻足。 唐轻歌也看得目不转睛,浑然未觉,身旁的人也在垂眸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得几乎能让人溺毙其中。 终于,夜空中再度恢复宁静。 烟花燃尽了,唐轻歌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 “轻歌。”陈子昂忽然轻声唤她,从袖口出拿出一样东西。 唐轻歌垂睫看去,是一枚精致的玉簪,雕刻还是海棠的图案,打眼看去,便知道是极贵重的材质。 她不禁怔了下,又想起听怜生说的,洛神节的习俗来。 陈子昂紧紧盯着她,看出她的茫然无措,可他不想等了。 之前她和宣钰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同为男人,他如何看不出宣钰眼底的含义。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还有燕帝,望着她的目光里,尽是藏匿起来的温柔和情意。 原本陈子昂以为,他还有机会,慢慢与她在这里相处下去,细水长流,总有一日,她会有可能接受他的。可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再等待下去了。 思及此,他温柔而郑重地对她说道:“轻歌,我想娶你为妻。” 唐轻歌难得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一直和陈子昂的距离都保持在朋友的范围内,他温和有礼,也从不唐突,唐轻歌哪怕心底猜测他真的有别的想法,却也没办法真的确认。 可现在,他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了,不是表白,而是求婚,如此郑重又认真的口吻,让唐轻歌一时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根本从没想过要在这里嫁人。 “子昂...其实我....”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被他打断。 “轻歌,我知晓你现在对我无意。你应当能看出,陛下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早已看出,你并不属意陛下,以你的性子,也定不愿入宫为妃。若你愿意嫁我为妻,我身为太傅,陛下是明君,应当不会做出夺臣子之妻之事。” 陈子昂顿了下,声线温柔动听,神情极为真挚,“早在郡主生辰宴那时,我便心悦你,今日也在此立誓,若你愿意嫁我,日后我会拼劲全力,给你安稳的生活,绝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完他的话,唐轻歌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陈子昂竟真的会做出这样的承诺来。他如此清正重情之人,今日立此重诺,足以见其心意,他是认真的。 陈子昂的确懂她,知道她究竟渴望的是什么。他说得也确实字字戳进了唐轻歌的心底。 嫁给他,她或许就能真正彻底地逃离宣钰,甚至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 这不正是她一直费劲心思,竭力寻求的吗? 可,她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第47章 花灯   良久的沉默后,不远处的…… 良久的沉默后, 不远处的一艘画舫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唐轻歌的思绪。 她陡然回神,深吸口气, 朝他笑了下, “子昂可否给我几日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若是这段时间里, 你后悔了, 我也可当今日你从未说过这些话,日后我们还以朋友身份相处。” -- 第87页 见她没有直接果断地拒绝, 陈子昂心里已然喜出望外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 就代表她真的会认真去考虑,衡量他们之间是否合适。只要她愿意嫁他, 哪怕此时她对他并无情意, 日子久了,总能慢慢生出些情愫来。 陈子昂眸中染笑, 笃定道:“我不会后悔。” 你是我的心之所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又如何会后悔。 唐轻歌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只好又往船头走了几步, 佯装望着外面的湖景。这时,旁边那艘船上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一个女子声音悲凄道:“陈易, 你变了,你明明从前答应过我,只娶我一人,可现在却又要迎娶别的女人进门!” 男子怒道:“你说的是什么疯话!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你这就是善妒!如何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女子也是个有骨气的,边哭边喊:“这个主母我不做也罢, 我怎么今日才发现你是这等薄情寡义之人,你记住了,今日若是我葬身这湖中,也都是因你!” 说罢,女子拂袖跳下,湖水被激起圈圈波纹,船上的男子也未料到她会如此刚烈,愣了片刻后,连忙大喊船夫停船。船夫慌乱中匆匆摆桨,船头方向猛然调转,竟“咣”得一声,猛地撞上唐轻歌乘的这艘。 唐轻歌正站在船头,身边连栏杆也没有,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剧烈撞击,让她连反应都未来得及,脚下一个不稳,直接栽进了湖里。 深秋的湖水冷得彻骨,唐轻歌猛地呛了几口水,肺部一阵窒息的稀薄感传来,湖水打湿睫毛,眼前雾蒙蒙一片。 只见一道深蓝的身影想也没想地从船上跳下来,朝她游去。 与此同时,唐轻歌没看见,岸边还有一道身影,也朝她的方向飞快游来。 可惜,却慢了一步。 陈子昂抱着她游回岸边,动作十分迅速,唐轻歌呛得不严重,只是衣裳都被湖水浸湿了,冷意四面八方包裹着她,乌发湿嗒嗒地披散肩头,衬得她面色越发惨白,牙关都冻得直打架。 陈子昂心底一紧,连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二话不说地将她拦腰抱起。 转身的那一刻,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忽然直直抵在他喉咙前方。 只要在稍微往前,便能穿透他的喉咙。 “把她放下。”燕骥冷眼看着他们二人,声音比刚才的湖水还要冰冷刺骨。 唐轻歌刚刚还混沌不清的意识瞬间清醒了,锋利的剑刃近在咫尺。 陈子昂也直直凝视着他,目光毫不畏惧,没有动作。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燕骥声音更加阴沉,染着骇人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岸边的路人看见这一幕,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陈子昂还是没动。 这时,唐轻歌艰难地出声,轻柔悦耳的声线有些沙哑,“子昂,放我下来吧。” 她太了解燕骥。在大街上杀人的事,他做得出来。 陈子昂犹豫了下,还是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了下来。 待双脚站稳的那一刻,唐轻歌一个闪身,将陈子昂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身后,也是她向前的那一步,出鞘的利剑险些划过她的柔颈。 燕骥目光一凛,眼疾手快地收了剑,才没让利刃划伤了她。 如此不要命的举动,是为了护着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燕骥气极反笑,冷笑一声问她:“想死是不是?” 她的声音虚弱,却丝毫不惧他的怒火,平静道:“我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何必要伤及无辜。” 无辜?害得你险些在水里淹死,还算无辜吗? 亲眼目睹唐轻歌坠入湖中的那一刻,燕骥只感觉到心脏停了一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慌乱,恐惧,反应不及。他想也没想地跳进湖里,却还是慢了一步。 还有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没了气息。 在燕骥眼里,陈子昂,死不足惜。而她又在他的面前如此维护另一个男人。 燕骥黑眸阴沉地望着她,扔掉手里的剑,上前两步,将她横着抱起。 唐轻歌猛地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里,才发现他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比她的身上还要冰冷,像散发着冷气的冰块。 她想要挣扎,却又听见他冷声说:“再动,我就亲手杀了他。” 话音落下,唐轻歌果然不动了,骤然安静下来。 燕骥的脸色却没有因为她的乖顺有一丝缓和,带她径直回到之前那座小院里。 “备热水进来。”燕骥吩咐道。 卫兆在他身后忙不迭应下。 很快卫兆就送了热腾腾的浴水进来,没敢多看一眼,又连忙退了出去。 屋内一片死寂,燕骥面无表情地脱掉她身上披着的,别的男人的外衣,眼也不眨地扔到地上,像扔一团垃圾一样。 见她僵坐在那一动不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燕骥冷冷挑眉:“沐浴也用我帮你?” 闻言,她的睫毛一颤,站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一扇古朴的屏风后,她弯腰褪去身上的衣裳,曼妙的身姿在屏风上若隐若现,足以想象屏风后该是何等光景。 燕骥凝视片刻,移开视线。 唐轻歌靠在木桶里,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温热的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待水冷却下去,她终于起身,环视了一圈周围,没找到干的衣裳。 -- 第88页 她微微扬起音量,有些尴尬道:“我没衣服穿。” 没过一会儿,屏风后传来脚步声,一件衣裳被搭到屏风上。 唐轻歌踮起脚拿下来,展开一看,发现是一身男子的中衣,崭新雪白的。她静了下,还是穿上。 只不过,衣裳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领口松垮,露出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来。 唐轻歌想了想,还是没往上面拉,赤脚走了出去。 燕骥坐在床边,他也换了衣裳,神情晦暗莫辨。 听见她走出来,他也没有抬眼看她,只低声说了句:“过来。” 唐轻歌听话地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住。 燕骥忽然低笑一声,只不过,那笑声里却尽是讽刺。 她此刻在他面前如此乖顺,是为了护着另一个男人。 多可笑啊。 他忽然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攥着她手腕的大掌用了些力道,疼得她直皱眉。 燕骥附在她耳边,声线低沉喑哑,“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唐轻歌呼吸一窒,又听见他自言自语道:“大概是吧,否则怎么会让你忘了,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抬手抚摸她的脸,问她:“你说,我把他的手脚砍断,剜去他的双眼,再把他的心亲手挖出来,晒干,他是不是就没办法再看你,抱你,动那些不敢动的心思了?” 唐轻歌浑身一颤,看见了他眼底的认真,还有近乎病态的疯狂。 是啊,她真的都快忘了,他究竟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他说的话,都能做到。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说出的话毫无威慑力,“燕骥....别逼我恨你。” 他又缓缓笑了,“恨吗,也好。” 只要她能记得他,一辈子都会记得,她曾经招惹了这样一个疯子。 燕骥忽地松开她,将她推开,就要起身离开。 唐轻歌心底一震,想也不想地抬手扯住他。 他果然停住了,唐轻歌脑中一团乱麻,只剩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走出这,绝对不能。 忽然,她的余光瞥见桌子上摆着的一样东西。 是一盏在黑暗中仍然发着亮光的花灯,和之前在客栈被摔碎的那盏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盏比那盏看着更加精致昂贵。晶莹剔透的花瓣,雕琢得栩栩如生,中间的花蕊似是珠子点缀而成的,散发着盈盈光亮,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 “那是什么?”她明知故问道。 她的小心思了,燕骥焉能不知。 一次又一次,他还是心甘情愿地中计。 “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他语气平静,就要抬脚走过去。 唐轻歌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更快一步冲过去,将那盏花灯紧紧抱在怀中。 她赤着脚,身上的衣衫因为剧烈的动作又向下滑了滑,精致的琉璃花灯被她护在身前,映得一片雪肌越发剔透夺目。 她垂着眼不敢直视他,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已经摔过一次了,能不能别再摔这个了?” 看着她如获至宝的模样,燕骥眸光渐暗,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你喜欢吗?” 迎着他深沉阴翳的目光,唐轻歌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轻声答:“喜欢。” 燕骥漆黑的眸直直凝视着她,心口如同被一把钝刀割开,缓慢地撕扯着,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只能任由自己越坠越深。 为了救那个男人,她甚至不惜再度开始对他用那些心思了,害怕触怒他,只能违心地说出喜欢两个字。从他回来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收起锋芒,乖顺地迎合他。 他该喜,还是该怒。 若是从前的那个燕骥,会先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再将她囚于深宫之中,永生永世,眼里只有他一人,只能对着他笑。 可现在,他狠不下心,下不去手,只能说些狠话吓唬她。 他究竟还能怎样做,才能让她的悲喜,皆是出自真心,皆是为他。 第48章 勇气   翌日  天光渐…… 翌日 天光渐亮, 晨曦笼罩大地,唐轻歌悠悠转醒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昨晚, 他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她又一次赌赢了。 后来, 他逼着她喝下了一碗姜汤, 两人再次同床而眠,唐轻歌心惊胆战, 生怕哪句话或者哪个动作激怒了他, 如此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她却也竟然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大概是那碗姜汤里, 放了什么别的东西, 才让她这一觉睡得又久又沉,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她掀开被子, 就要起身下床,忽然看见床边摆着一双精致柔软的绣鞋。 昨晚还没有的。 唐轻歌怔了怔,又看见了桌上的那盏花灯。昨日她太过紧张, 没有注意到, 花灯的周围还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玉料, 和一把刻刀。 几块材质通透晶莹,成色一看就极为昂贵的翡翠被雕得不堪入目, 像是废弃品丢弃在一边,简直是暴殄天物。周围还有几颗形状大小不一的珠子,散发着莹白的光泽,却都没有花灯上点缀的那一颗莹亮夺目。桌下还有一块血迹斑驳的白布,血迹已成了暗红色。 果然,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吗? 没来寻她的这几日, 他除了在为她报仇,还窝在这间小院子里,笨拙地给她亲手雕刻这盏花灯,和之前他亲手摔碎的那盏一模一样。 -- 第89页 唐轻歌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个由夜明珠做成的花蕊,上面还微微沾染着些凉意,透过掌心一直传递到心底,让人不禁心弦一颤。 原来,东西真的可以失而复得。而且是以一种更好的模样,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心底最深的地方,仿佛被涓涓细流灌溉,冰雪消融,暖意以一种极快的方式,蔓延至全身。 唐轻歌忽然放下手里的花灯,快步推门出去。门外立着一道身影。 待看清面容,唐轻歌的目光忽地暗淡了些。 是卫兆。 她垂下眼帘,藏住眼底的失望,问:“他人呢?” 卫兆面无表情答:“陛下已经离开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燕骥就已经走了。至于去哪,卫兆没敢问。 想起燕骥走之前的嘱咐,卫兆又不卑不亢道:“您如果需要梳妆或者换衣裳,屋里的东西都是齐全的,早膳也备好了,等会由属下护送小姐回去。” 平心而论,卫兆并不喜欢唐轻歌。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看见沈姝成为皇后。虽说沈姝容貌不如眼前这个女子这般出色,却也生得极为秀美端庄,虽说沈姝曾经做过太子妃,可旁人都能看出她痴恋的是陛下。 相较于容色,真心才更为难得。陛下因为她不惜冒着危险来到宣国,又亲自杀了那么多身份不低的皇亲国戚,个中凶险卫兆岂能不知,甚至还亲手为她雕了个花灯,浪费了那么多名贵的玉料,连卫兆看着都忍不住心疼,而她看着却好像根本就不在意。 卫兆态度冷淡,甚至带着些敌意,唐轻歌看出来了,也能猜到是为什么。她沉默片刻,转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打开房门,里面已是焕然一新。 梨木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翡翠宝石,簪子手镯应有尽有,仿佛不要钱一样摆在上面。打开柜子,尽是精致华丽的衣裳,甚至里面还放着两身男装,腰身改的很细,是她穿衣的小习惯。 最上面的那件火红的衣裙,绣着海棠花纹,华美至极。 她的喜好,她的习惯,他每个都记得清清楚楚,都记在心里,却从来不说。 还有昨晚,她明明知道,他已经怒极,可偏偏最后还是败给了她拙劣的小心思,终是什么都没对她做。说出那句“喜欢”时,她那样明显的心不在焉,可他还是相信了。 怎么那么傻啊。 世界上怎么还能有人心甘情愿地受骗呢。 唐轻歌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时,卫兆也跟了过来,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冷声说:“陛下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唐轻歌终于回神,神情怔然地问:“什么话?” “他说,他不会杀了那个人,让你大可放心。” - 一连两日,唐轻歌都没再见到过燕骥。那晚之后,陈子昂也离开了宜州,他本就是赶着半日休沐的时间抽空回来的,也不得不在第一时间又赶回了京城。 临走之前,他还留了一封信,让怜生转交给她。 信上的内容无非是让她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还有就是,希望她可以认真考虑那晚他跟她说的话。 唐轻歌想了想,提笔回了一封信。 她不会嫁给陈子昂,哪怕他能给她想要平静生活。 她这样薄情寡义,心思深沉的人,能真心爱上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她自己知道。 陈子昂很好,是她有问题。 既没有勇气重新去爱,也没有真正足够斩断一切过去的坚决。她的心思能够如此容易地被燕骥动摇,骨子里却仍然畏惧交付出真心。 她只敢缩在自己的壳里,她很怕,很怕被伤害第二次。她这样懦弱又自私的人,很难回应给对方一份同等的爱,所以,她根本配不上一颗赤诚的心。 燕骥没有出现的这几日里,其实也是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她需要时间去看清自己的心,同样需要酝酿勇气去面对他。 铺子里的生意最近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楚郦也急匆匆赶了回来,还带回了不少家乡的特产。闲暇的时候,唐轻歌就会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边摆着一盘桂花糖,时不时望着门口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终于有一日,怜生走上前去,有些懵懂地问:“轻歌姐,你在等人吗?” 深秋的冷风簌簌刮过,捻着桂花糖的手顿了顿,唐轻歌笑着答:“没有,闲来无事而已。” “吃糖吗?”唐轻歌又问。 怜生摇摇头,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会总惦记着吃糖。 “轻歌姐,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糖呀?” 在怜生来看,成熟的大人是不会喜欢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的。 唐轻歌又笑了,半开玩笑道:“因为人生很苦啊,所以才要吃糖。” 说完,她拿起手边剥好的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眉头瞬间皱紧,面容都微微扭曲起来。 “怎么这么酸啊....”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橘子咽下去,唐轻歌连忙伸手将剩下的橘子都推得远远的,不打算吃了。 “那个橘子应该还没熟透....”怜生边说着,就看见唐轻歌准备起身回屋了,赶忙叫住她:“剩下的不要了吗?” 唐轻歌头也没回道:“不要了,太酸。” 怜生看着桌上的橘子瓣,小声嘀咕道:“明明都还没吃过,怎么就知道是酸的呢?” -- 第90页 唐轻歌的脚步顿住,转过头看向怜生,神情忽然认真下来,“可是我怕,下一个也是酸的,怎么办呢?” 怜生懵了下,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答道:“如果连尝都不敢的话,就永远都吃不到甜的了,谁知道下一次是酸还是甜呢?” 话音刚落,就见她缓缓笑开,杏眸澄亮清澈,明媚动人,前几日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她浅笑着说:“小怜生说得对,这么一看,我还真的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怜生听出了她似乎是话里有话,可见她此刻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失魂落魄了,也开心起来。 这天傍晚,唐轻歌刚沐浴完准备上床睡觉,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怜生和楚郦不会这么晚来敲她的门,打开门,看见的竟是卫兆。 门打开后的那一刻,卫兆直挺挺地在唐轻歌的面前跪了下来,先前带着敌意的态度没有了,语气恳求:“轻歌小姐,您能不能去看看陛下。” 唐轻歌神色一怔,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他怎么了?” “陛下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药喂不进去.....”卫兆语气沉重,几乎已经说不下去了。 那晚燕骥回来之后,脸色差得惊人,没走几步就晕倒在地上。那晚他跳进湖里,之前宫变受的伤还没痊愈就又感染了,身体本就因为多年盘踞的毒严重亏损,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人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戒备心极重,连药都喂不进去。卫兆别无他法了,只能来找唐轻歌。 闻言,唐轻歌静了下,语气平静道:“你该去找大夫。”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紧紧合上。 卫兆愣在原地,一股怒气从心头升起,如此冷漠的女人,他甚至都在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心。如果可以,卫兆真想冲进去一刀了结了她。 结果,下一刻,房门又被人从里面打开。 “走吧。”她一边淡声说,一边绕开他,脚步飞快地往外走。 第49章 以退为进   燕骥很少生病。…… 燕骥很少生病。 小时候待在皇后身边时, 遭受过的鞭打折磨,服下的毒,不在少数。大概是因为他的意志顽强得惊人, 无数次生命垂危之际, 他都能依靠着强烈的求生欲望, 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大仇未报, 他不能就这么死去。 而这次,病来如山倒。 也许是因为那晚的湖水, 真的很冷, 几乎让他想起了幼时蜷缩在冷宫角落里时,手脚冷到麻木, 浑身的血液不再流动, 时间流速仿佛都停歇了下来。 混沌的意识里,无数个画面重叠交织。 肃寒的冷宫里, 母妃逐渐冰冷下来的身体,还有无力垂下的那只手。 他第一次举刀杀人,浓稠的血, 铺天盖地的铁锈气, 从那夜起, 他亲手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仇人一个个在他的面前倒下,涕泪横流, 跪地求饶,像摇尾乞怜的狗,跟他曾经在宫中隐忍求生的模样如出一辙,低贱得遭人唾弃。所有的人,他一个都未曾放过。纵使满身鲜血,他也不敢停歇。 再后来, 羽箭穿胸,他纵身跳下悬崖。 原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死亡,却从未想过,是新生。 记忆仿佛是被清洗过的画布,一片空白。再睁眼时,肮脏不堪的集市口,一袭软帕拂面,鼻翼间混杂的气味被一股浅香取代,眼上覆盖的血污被尽数拭去。 那天的阳光,刺眼夺目,不知是因为那日的太阳太过明亮温暖,还是因为她的出现,燕骥好像看见,世间都染上了斑斓色彩,不再是肃杀一片。 自那之后,她的笑,她的泪,甚至细小到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皱眉,都会牵扯到他的心口,死寂的深潭有了起伏,愤怒,痛苦,甚至喜乐,皆是因她。 哪怕是登上皇位那日的天光,似乎都没有小院里看着那般明媚透亮。 可悲的是,一切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脑中的画面一幕幕划过,耳边回荡着她决绝的话,还有与陈子昂在一起时,明媚轻松的笑。那般登对,而他只能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个卑劣的偷窥者,一无所有。 这是第一次,他的求生意识,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如暗夜里即将被吞噬的点点萤火。 得知他死去的那刻,她会不会有一滴眼泪,是真心为他而流。 这样的念头破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意识恍若在混沌的深海里浮沉,一点点下坠。 忽然,一道飘渺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却又像近在咫尺。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字字清晰,他听得很清楚。 她说,“燕骥,如果你死了,我就去嫁给陈子昂。” ”燕骥,张开嘴。” 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夹杂着清苦的药味,却让他的紧咬的齿关松动开来。 苦涩的药汁一点点以这样的方式被渡入口中,虽说浪费了不少,却好歹也算是喝进去些了。 唐轻歌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旁,拿起雪帕给他细细拭去嘴角残余的汤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间。 一片滚烫,像一团燃烧的火。 唐轻歌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脸上。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薄唇紧抿着,轮廓瘦削,眉心深深紧蹙,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她心口一紧,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蹙的眉,却无济于事。 -- 第91页 看着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唐轻歌垂下眼帘,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若是真的死了.....” 她的眼眶渐湿,声音顿了顿,语气认真地威胁道:“我就陪你一起死。” 话音落下,她竟浅浅地笑了,泪水也在这一刻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唐轻歌目光定定地凝望着他,从紧阖的双目,滑落至嘴唇,笑容决绝,又染着疯狂。 他大概不会相信她的话了吧,毕竟她已经对他说过那么多的慌。 可这句,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唐轻歌每隔一会儿就会伸出手去探一探,整整一夜未曾合过眼。待天光大亮时,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仔细确认了几遍,才确定他的温度确实是降下来了,看来是昨晚喂进去的药终于见效了。 唐轻歌总算松下一口气,端起刚刚卫兆送进来的汤药,自己先含在嘴里一大口,再缓缓朝他的唇靠近。 经过昨晚的经验,唐轻歌再做起来已经轻车驾熟,虽然还是会洒出来些,可也喂进去了不少。 正当唇紧紧贴合在一起时,昏迷不醒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漆眸里尽是她的倒影。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唐轻歌愣住了。 没料到他会在这样的时刻突然醒来,她还维持着那么尴尬的姿势,后知后觉的羞耻感一瞬间袭来,让她的脸忽然一阵燥热,烧得唐轻歌连反应都忘了,只能直直地懵怔在那里。 燕骥的喉结滚动了下,将口中的药汤咽了下去,手指穿插在她的发间,轻扶她的头,让她靠的更近,随即吻了下去。 与他之前强势热烈的吻全然不同,他垂着眼睫,吻得温柔,在她的唇上慢慢碾转,舔舐,又小心翼翼。 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檀香混杂着清苦的药味,将唐轻歌紧紧包裹,仿佛让她坠入失重的漩涡,意识不再清晰,感官细胞却敏锐得要命,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他胸腔里传来的低鸣,喘息时的气音。 缱绻的气息弥漫侵袭,温柔得不太真实。没有欲念,唯有温存。 终于,薄唇轻启,他哑声道:“咬我一下。” 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丝□□哄的意味,怔然间,唐轻歌根本没办法思考他的话,只能下意识顺从地照做。 酥麻的微弱痛感从唇角传来,他垂下眼帘,舔了舔嘴角,忽地笑了。 他笑起来时,眼梢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挑,原本凛冽的凤眸就会变得旖丽含情,闪着细碎的光,让人移不开眼。 美色惑人。 唐轻歌不明所以地怔了怔,就见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深邃的眸中寒潭融化,笑意渐深。 有些意外,有些满足,还有些庆幸。 他又低下头,浅浅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低声喃喃道:“原来,不是梦啊。” 唐轻歌的心底仿佛忽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让她的嗓子止不住地发涩。 半晌,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唐轻歌慌乱地将手中的碗塞给他,“快把剩下的药喝完,等下就凉了。” 燕骥没抬手去接,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唐轻歌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竟然还从里面品出了些可怜和哀怨的味道。 她想说,让他别做梦了。用嘴喂药,想都不要想。 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眉宇间的病态,脆弱得不堪一击。还有刚刚吻她时的小心翼翼,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正在唐轻歌犹豫间,他忽然伸手接过药碗,扬起头一饮而尽。 燕骥放下空碗,嗓音染着沙哑,“离我远些。” 闻言,唐轻歌的杏眸微微睁大。 见她显然是误解了他的意思,燕骥有些无奈地缓声解释:“怕过了病气给你。” “.....哦。”吊紧的心瞬间松了下去。 还以为他又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之前他失忆那次是真的给唐轻歌留下心理阴影了。 她清了清嗓子,状若无事地问他:“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得厉害?” 燕骥抬手指了指心口。 唐轻歌面色一变,连忙就要抬脚出去找大夫。 他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拦住了。 “有人跟我说,我如果死了,她就要嫁给别人。” “轻歌,”他忽然低声唤她,“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好不好?” 唐轻歌的动作僵住。 他的语气平静,情绪莫辨,却隐隐透着孤寂和决绝,“你亲口跟我说,你喜欢他,想要嫁给他。那么从今以后,我便再也不会来打搅你的生活。” “哪怕我日后横死街头,也不需要你来为我收尸。” “若是我再像今日这样,你也不必再来看我,离得越远越好。陈子昂若是不可靠,你一旦遇到麻烦,便拿着桌上的令牌去寻卫兆,他会帮你处理好一切。” 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交代后事,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他忽然松开她的手腕,低咳一声,沉声道:“走吧。” 话音落下,他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眸光晦暗不明。 几乎快要让人窒息的气氛下,燕骥看见她的脚步动了,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她每走一步,燕骥的心就越向下沉一分。 欲擒故纵,破釜沉舟,乃下下策。 -- 第92页 她会,他也会。 借着这次机会,燕骥要逼着她回头。 若她还是不愿,不愿回到他身边来。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骨节几乎都快泛了白。 如果唐轻歌此刻回头,便能看见他眼底的执拗和疯狂。 她是他濒死时唯一的执念,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的唯一可能。 放手?绝无可能。 攻心的局里,是她赢了。 可谋人,他却未必会输。无论是陈子昂,还是宣钰,谁也夺不走。 大不了,覆了宣国,绝了所有念想,将她锁在皇后寝殿,永生永世,共沉沦。 第50章 温存   良久的沉默无言。 …… 良久的沉默无言。 多么熟悉的话。最早他要离开时, 她不也同样说了类似的话来逼他看清自己的心吗? 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想要逃离,却无处可逃, 明知是欲擒故纵, 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上当。 利用别人的感情, 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就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满目疮痍, 不停地提醒着她,当初利用燕骥的她, 其实是做了一件彻头彻尾的错事。 一报还一报, 终究还是还回她的身上来了。 他说,横死街头, 也不需要她来收尸。 哪怕唐轻歌知道那些话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心脏还是忍不住一阵刺痛,又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压得她喘不上气来。整整一夜她都不敢合眼, 生怕他真的就那样了无生机地躺在那里, 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醒来了,就是说这些话气她, 逼她。 唐轻歌的眼眶又湿润了,猛地抓起桌上的令牌,朝着床塌的方向扔过去,声音哽咽,“谁要给你收尸?谁让你说死就死的?” “燕骥,你给我记住了, 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若是.....若是....” 声音哽咽得越来越厉害,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站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压抑的后怕,委屈,愧疚,全部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唐轻歌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却总是会在他面前,一次一次地掉眼泪。 从见到她眼泪的那一刻开始,燕骥就后悔了。 她愿不愿回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反正,他也不会放手。 更何况,只要知晓她并不是完全对他绝了情,只要她的心里对他还剩下那么一星半点的喜欢,或者仍是出自利用,他也认了。 每次看见她哭,备受煎熬的人都是他。 燕骥轻叹一声,就要翻身下床。 察觉到他的动作,唐轻歌抹了把眼泪,更快一步朝外面走去。就在要踏出门外的那一刻,手腕被人拉住,身子一个回旋,跌进了他的怀里。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他关紧。 唐轻歌被他压在门上,身子被牢牢禁锢在他的怀里。 “松开!”她伸手就要去推开他。 燕骥反而抱的更紧,头微微垂着,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不出声了。 知道自己根本挣脱不开,唐轻歌终于放弃,声音冷冷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了这样,就是为了试探她的心意。 疯子。 燕骥轻轻笑了,“是。” 等不到她答话,他又低声喃喃道:“可我没办法了,轻歌。” 燕骥的喉结滚动了下,轻吻着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如情人般温柔低语道:“我好想你。” 低沉喑哑的声音入耳,听得唐轻歌的心尖一颤,双腿险些站立不住。 谁能告诉告诉她,他这些都是从哪学的?之前那个动不动就把她推到一边,整天都说不出一句好听话的燕骥呢?? 唐轻歌,想想之前他是怎么嫌弃地一把推开你的。 想想那天夜里的风有多冷,想想那盘洒在地上的芙蓉烧鹅。 他是很无辜,失忆的错不能怪在他身上,那盘可怜的芙蓉烧鹅就不无辜吗?? 原谅是不可能那么快原谅的。 思及此,唐轻歌定了定心神,伸出手推开他。这次终于成功了,没了身上的束缚,唐轻歌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绝情得很。 燕骥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微微扬了扬。 - 之后两日里,唐轻歌都没再过去。 每日都是卫兆过来寻她,像例行公事一样面无表情地禀告:“陛下今日身体好转了些,让您不用担心,也别来看望陛下。” 那天他说了,怕过了病气给她。 哪怕唐轻歌很想自己亲眼去看看他,可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都说了不让她去,她再上赶子过去看他,岂不是显得太主动了些。 终于,第三日的傍晚,楚郦从外面带回了一包珍贵的松茸,隔壁成衣铺掌柜送的。 松茸被怜生拿来熬了一大锅香气扑鼻的鸡汤。 饭桌前,唐轻歌笑着打趣道:“我就说隔壁成衣铺的刘大哥喜欢你吧,上次他拿来铺子里的那匹绸缎,上头还刻意绣了郦字,这次又送别的,摆明了是在献殷勤啊。” 楚郦十分淡然地喝了口鸡汤,完全没把这些当回事,甚至反倒苦口婆心地教育起唐轻歌来:“轻歌,我告诉你,这男人啊,给你花钱的不一定爱你。” “不给你花钱的,那他一定不爱你。” -- 第93页 从古至今的至理名言,楚郦果然有新时代女性的潜质,听得唐轻歌简直都快鼓起掌来。 忽然,她又想起了燕骥亲手做的那盏奢侈到极致的花灯。 还有之前买铺子的钱,也是他花的。 还有满屋子名贵的衣裳和首饰。 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学的,偏偏又笨的什么都不说,只知道用苦肉计威胁她。 唐轻歌不禁轻叹一声,忽然升出一股想要见他的冲动来。 “怜生,厨房里的鸡汤是不是还热着,我要出去一趟。” - 夜凉如水,房间里燃着烛火,明亮一片。 燕骥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本奏折,随着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字,他的面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忽然,门被推开,唐轻歌拎着食盒走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 病还未痊愈,他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听到声响,燕骥抬眸看去,看见是她,眉宇间的郁气一下子就散了,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 “怎么这么晚来了?”他起身朝她走过去。 唐轻歌放下手中拎着的食盒,语气淡漠道:“家里的汤熬多了,左右也是要浪费,就给你拿来了。” 她这副别扭的样子落在燕骥眼里实在可爱。 他轻笑一声,眼梢都洋溢着愉悦,“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闻言,唐轻歌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晚的芙蓉烧鹅,还有那个跟着他进了房间的女人。 看着唐轻歌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燕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向来深沉稳重的漆眸染上慌乱,他伸出手想要牵她,却被她一个抬手躲开了。 唐轻歌面无表情地坐下,“快喝吧,一会凉了。” 燕骥又深深望了她一眼,将她拿来的汤全部喝光之后,才试探着开口道:“我和她并无关系。只是为了更快扳倒太子,才上了同一艘船罢了。” 唐轻歌挑了挑眉,压根不正眼看他,淡声说:“跟我解释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关心。” 话音落下,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余光瞥见他满桌的奏折,忽然有些出神。 他呆在这儿的这些日子里,让唐轻歌几乎都快忘记了,他是一国君主。明明才刚即位不久,他就敢抛下一切跑来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了之前听到过的有关燕国的消息。那场骇人听闻的宫变,她光是听着就已经感觉到是何等的凶险。 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幸好,幸好是他赢了。 “你怎么还不回燕国?”她忽然问。 “因为你在这里。”他沉声答。 唐轻歌眸光一闪,缓缓抬睫看向他。 昏黄温暖的烛火静静燃着,时不时摇曳,红木桌上倒映出两道近乎重合的倒影也跟着一同轻轻摆动,静谧而美好。 望着他如墨般深沉的黑眸,里面像是缀了引人溺毙的漩涡,让人止不住地回视,沉溺,无法逃离。 唐轻歌一时竟有些恍惚。 燕骥抬脚走向她,语气柔和地问:“明日我得回去处理一些事,你愿不愿随我一起离开?” 是询问,而非强迫。以前与她相处的日子里,他是顾及他自己,我行我素,可现在,他想学着尊重她,尊重她的一切选择。 若不是事态紧急,他不会急着离开。 燕国一处重要的军营出了纰漏,粮草被烧得所剩无几,军心涣散,能在这种时候搞出这么大动静的人,他必须要回去查明此人是谁。 有可能是太子燕殷的余党,也有可能,是宣钰做的。她若肯随他一起回去,他便可以时时保护好她。可她应当是不愿的。 果然,她缓缓摇了摇头。 唐轻歌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发顶,像是哄小猫似的,嘴角噙着淡笑,“别怕,我让卫兆多派些人守在你身边,有事就给我传信。” 他顿了顿,补充道:“无事也可。” 若非极为重要的事,他也不会如此匆忙就要离开。唐轻歌知道,又忍不住去想,他这一趟会不会格外凶险,会不会在路上遇到曾经坠崖那样危险的情况。 她的细眉深深拧起,还是没忍住说了句:“注意安全。” 燕骥的唇角勾了勾,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不会让你做寡妇的。” 唐轻歌气得抬手朝他胸口锤了一下,绷着脸说:“能不能正经点?” 他低笑出声,深邃俊朗的五官尽是温柔之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柔和。 美好而温存的气息蔓延开来,让人心颤。 唐轻歌望着他,在心底无声道:燕骥,注意安全。 还有,早点回来。 第51章 失约   宣国37年末,西南突发洪涝…… 宣国37年末, 西南突发洪涝,河堤遭毁,史书记载, “十四辛巳夜, 河伯震怒, 水声远闻。十五日壬午黎明, 水至城下。” 一时间,天灾人祸争先袭来。幸有明君贤相主政, 宣帝坐镇朝中, 太傅陈子昂主动请缨去往前线赈灾,携大批物资于第一时间赶到, 将伤亡降至最低。 赈灾救援万分及时, 致以上万余宣国无辜子民幸免于难。 断壁残垣间,皆回荡着赞颂宣帝功绩之音, 对其感恩戴德。亦有人称,宣帝乃百年难遇的明君贤主。救人一命,已属无上功德, 何况是万人性命。 -- 第94页 宣国上下皆动员救灾, 下至平民百姓, 上至朝中官员,官民携手, 赈济灾民。 而唐轻歌能力微薄有限,只能捐出自己大半的积蓄充作赈灾银,还托人捎了些舒适暖和的衣裳过去。这是她能做的一切了。 宣钰确实没让她失望,挽救了很多条生命。哪怕这一次她自掘坟墓,彻底暴露了自己,却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院子里, 唐轻歌抬起头,望着天上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雪花,伸出手接住,雪花一瞬间在掌心消融,只留下丝丝凉意,让她不觉有些怔然。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这里半年有余了。一眨眼,竟都到了冬天。 起初,她还会常常想起现实里的一切,心里抱着希望,想着或许哪天醒来睁开眼时,她就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可随着留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久,希望一点点破灭,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恐慌也在慢慢消散,她甚至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一切。 有时,唐轻歌也不禁会去想,她是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可这种想法只会无形中增加她的恐惧,别无益处,渐渐地,她也不会再去想这些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随遇而安。 自从燕骥离开后,唐轻歌甚至偶尔还会想象,若是她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又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是不是,又要留他一人孤单地活在世上了? 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视线所及皆是白皑皑一片,唐轻歌目光空洞地望着某一处积雪出神,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抬脚走回屋里。 屋内燃着炭火,一片暖意。火炉旁边,立着一道月牙白的高挺身影。 听见声响,那人转过身来,白色衣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轻歌,好久不见。”他说。 温润清朗的声音入耳,唐轻歌睫毛轻颤,缓缓撩起眼看向他。 如今面对宣钰,她已没有一丝畏惧。或许是因为,她不再只有一个人。 唐轻歌拿起桌上的手炉,暖了暖手,待刚刚在外头染上的冷意慢慢被驱散开来,她才开口道:“赈灾的事情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她的语气如此漠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他的答案。 宣钰忽然勾起一抹笑。 她真的是个很矛盾的人。心狠手辣,曾经算计安平,算计皇后,从没手软过。 可她却不惜主动暴露了自己一直紧紧守护的秘密,只是为了挽救那些与她毫无干系的宣国子民。 那副冷漠坚硬的外壳之下,是一颗柔软又脆弱的心。 “托你的福,一切顺利。”宣钰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望了一眼飘雪的窗外,声音柔和悠然,“因为你,宣国更多的百姓才有机会,一同看见了这场初雪,也有了熬过漫长寒冬的可能。” 他望着她,清俊的容颜上,神情郑重而真挚。 “所以,朕代他们,对你说一声,多谢。”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唐轻歌怔了怔,心底仿佛有一处被深深触动了一下。她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她来到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如今仿佛,找到了一点答案。 下一刻,她抬睫看他,平静道:“你特意来这,不只是为了道这声谢吧?” 宣钰是原著里的男主,毋庸置疑的是,他是一个好帝王。可任何人都不只有这一面,他勤政爱民,心怀家国是真的,精于谋算,心思深沉,也是真的。所以唐轻歌不会傻到被他的话感动到晕头转向,以至于连他来这一趟的目的都看不出来。 宣钰一点也不意外她会问出这句话,她和现在的那个唐茉儿不同,不会轻易被他的几句话迷得毫无分辨能力。 她冷静,理智,小心思很多,内里却是善良的。一开始,宣钰对她确实只是抱着对未知秘密的探究和好奇,可当他知道的越来越多,他才发现,他真正感兴趣的,或许不是她的秘密,而是她这个人。最开始,他放任她逃跑,是因为他觉得,不论她逃到哪里,她都会被他牢牢掌握在手心。 可现在,她的身边,是燕骥。还有陈子昂。事情正在一点点地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逼得他不得不动了埋在燕国军营的暗线,做了些手脚。 燕骥回去之后,必会亲自调查,既如此,他埋下的这条暗线就算是废了。可若借这个空隙,带走唐轻歌,倒也不亏。 宣钰淡笑道:“朕来带你回宫。” 唐轻歌冷眼看着他,“怎么,终于要给你的唐茉儿报仇了?” 闻言,他挑了挑眉,语调意味不明,“她不是茉儿。” 这话包含的深意太多,听得唐轻歌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僵,随即恢复自然,待心里的惊涛骇浪平复下来,她没敢继续深想下去,而是开口问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宣钰轻笑一声,反问她道:“我们还有婚约,既然你没做成王妃,也该履行婚约,做我的皇后,不是吗?” 唐轻歌一瞬间通体冰凉,缓缓问道:“若是我不跟你一起回去呢?” 宣钰慢条斯理地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轻抿一口,才徐徐开口道:“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只不过,京城里尚书家的孔小姐,还有之前跟在你身边的小丫鬟,你离开了这么久的时间,恐怕会思念成疾。” 听见这些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指甲陷入皮肉里,刺出血珠,泛起丝丝疼意,将唐轻歌的理智拉回些许。 -- 第95页 他既然来了,就定是有备而来。孔明槐,银翘,甚至楚郦,怜生,都能成为他的筹码。 唐轻歌冷笑一声,“你在威胁我?” 宣钰摇摇头,声线温润动听,神态间尽是运筹帷幄,“不,是给你选择的权利。不仅是她们,还有外面那些燕帝留下的人。轻歌,你要知道,这里是宣国,哪怕他是燕帝,眼下这些人,包括你,他也分身乏术,带不走你。” “她们的命,还有外面那些人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话音落下,她没有答话。 宣钰也不急,而是慢条斯理地继续喝着手中这盏温热的茶。 因为他笃定,她一定会答应跟他离开。 因为,她是唐轻歌。连那些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都会尽力去救,又何况这些与她交际颇深的人们呢? 不知何时,窗外的大雪停歇下来,世界一片静谧,这时,她忽然出声了:“我答应。” 宣钰满意地站起身,余光瞥见桌上的笔墨纸砚,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朕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留封信给燕帝吧,让他的人带回去。” 唐轻歌冷冷挑眉,“写什么?” “就写,你回去做朕的皇后了。若是燕帝仍然对朕的皇后旧情难忘,便拿......” 他眯了眯眼,语气含笑,“城池来换?” 果然,宣钰就是宣钰,他真正想要的,永远都隐藏在一个接一个的假象之后。 可唐轻歌别无他法。 她根本没有选择。 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悲哀之处。权势为天,若是没有,便只能任人宰割。她怨不了任何人。世人皆被利益所驱,宣钰如此做法,无可厚非。 只可惜,她又要对他失约了。 待上了马车,唐轻歌从车窗里探出头,看着身后的小院越来越远,直至变成冰天雪地中的一个小小黑点,再看不见了。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声响,马车内奢华一片,却压抑得让她喘不上气。 说好的,要等他回来的。 对不起,燕骥。 第52章 秘密暴露   重鸾宫内,一条火红…… 重鸾宫内, 一条火红色的牡丹烟纱吉服被悬挂于木施之上,裙摆袖口皆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华美至极的皇后朝服, 在灯火下显得更加流光溢彩, 足以让天下女人心动。 可偏偏, 倚靠在美人塌上的人连个正眼都没给。 旁边站着的绿衣宫女和不远处候着的尚宫局主事太监对视一眼, 犹豫着上前,小心翼翼对着塌上的人劝道:“姑娘, 朝服您还是上身试一试吧, 有哪处不合身的地方,或者不喜欢的, 奴婢立刻差他们去改, 赶在封后大典之前还来得及.....” 话音落下,唐轻歌仍旧不为所动。 气氛无声地僵持不下, 绿衣裳的宫女名为绿箩,此刻都快急出了满头的汗,等了半晌, 才终于听见她出声道:“我要见他。” 绿箩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 只好又拿出了之前那副说辞搪塞道:“姑娘....陛下政务繁忙,一旦得了空就会....” 整整三日了, 跟宣钰从宜州回到京城后,她就被囚在了这座华丽的重鸾殿内。 没人怠慢过她分毫,整日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不让她踏出这座宫殿半步。唐轻歌担心银翘,担心孔明槐,也不知道宣钰究竟有没有信守承诺将燕骥的人放走了, 这些她根本无从得知。整座宫殿仿佛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金笼,宫人闭口不言,宣钰也一次都不曾来过。 她向宫女提出要见他,却一次又一次被搪塞回来。 唐轻歌美眸一凛,伸手拔出发髻间插着的银簪,赫然对准自己的柔颈。 她冷冷笑着,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要见他。听不懂吗?” 银簪刺破一层皮肉,细白的柔颈上渗出血丝来,她又继续道:“去告诉他,他若是再不来,就什么也别想得到了。” 绿箩被她如此狠绝的举动吓了一大跳,颤声说:“姑娘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禀告....” 说完,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退出去了。 没一会儿,沉稳的疾步声由远及近,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来,殿内的宫女头都没敢抬,齐齐跪下。 “奴婢参见陛下。” 宣钰先是看了眼榻上的人,随即摆摆手,“都退下。” 转眼间,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宣钰这才不急不缓地踱步过去,看了看她手边放着的银簪,目光又落在她染血的柔颈上,缓缓开口道:“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朕?” 他是刻意晾着她的,刚关进笼子的金丝雀,总得管一管,才能知道听话。 可宣钰忘了,她可不是什么消停的主。若是他今日再不来,兴许明日,这重鸾殿都能被她一把火烧了。 唐轻歌望着他,定定道:“我要见孔明槐,还有银翘。” 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也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宣钰忽地笑了,“孔家小姐,朕不许。先前她离开京城,其中就有她的助力吧?朕怎么能保证,你这次没装着什么别的心思呢?” 原来,这些他也都知道。 唐轻歌凝眉不语,知道他是绝不可能答应让她见孔明槐了,只好转而道:“那我要银翘到我的身边服侍,这总行了吧?” -- 第96页 见他沉默不语,她轻嗤一声,语气有些轻蔑,“宣国未来的皇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主吗?” 倒是很会顺杆儿爬。 宣钰轻笑一声,笑容意味不明,“也好,这个朕应了。明日便让她入宫侍奉,这下满意了?” 见目的达成了,唐轻歌没耐性继续跟他废话,人懒懒地倚靠在美人塌上,索性阖上眼闭目养神。 她努力要回银翘,是为了等以后逃离这里时,她能带着银翘一起离开。只有银翘待在她的眼皮底下,她才能尽力确保她的安全。 见唐轻歌不说话了,宣钰没急着走,余光瞥见一旁摆着的朝服,温声问:“怎么不穿上试试,可是哪里不喜欢?” 她根本不答话。 不管好不好看,喜不喜欢,她都绝不可能穿上的。 燕骥会来接她的,他绝不会容许她穿着喜服嫁给别人。所以,她只需要在这里养精蓄锐,好好地等着他,他一定会接她回去。 宣钰大抵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嘴角噙着的淡笑募地冷了些。 “燕国刚刚经历两次易主,民心不稳,若朕是燕帝,不会做出损耗燕国兵力或城池,只为了夺回一个女人这等事。你真的认为,他会因为你,放弃九死一生夺来的国家,不顾万千燕国子民?轻歌,朕劝你别再幻想。” “自古帝王多凉薄,和世人皆渴望的权势相比,情爱才最为不值一提。” 字字诛心,句句戳骨。 看着唐轻歌瞬间煞白的脸色,宣钰眼底浮现一丝愉悦,又道:“燕帝此刻正为内乱烦恼,你写的信他大约这几日就能收到了。朕的胃口很大,也不知燕帝愿不愿意成全,若是交换你的筹码不够大,那朕也舍不得把你还给燕帝。” 宣钰虽对她有兴趣,却也是利用居多,帝王的情爱本就奢侈。这就是现实,哪怕拼尽全力,最后也只能沦落到被人当作筹码交换的下场,唐轻歌早有预感,也心知肚明。 她讽刺地扬起唇,“那就祝你得偿所愿了。” 谈话不欢而散,宣钰大步流星地出了宫殿,身影融在夜幕之中,殿门外候着的宫女太监恭送走他,看着他算不上愉悦的面色,心底都不约而同地揣摩着,许是殿内的冷美人惹陛下不快了,才让人大半夜来了又走。 唐轻歌来了三日,殿里的宫人都是特意选出来的新入宫的太监宫女,无人曾在宫中见过唐轻歌,也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宫人们的口风也被训练得格外严实,陛下藏在金屋里的美人,硬是一点消息也未曾被透露出去。 一个年纪尚轻的宫女到底没遏制住心里的那份好奇,没忍住开口问:“绿箩姐姐,殿里的美人,是不是日后的皇后娘娘啊?”她亲眼看见绿箩捧着皇后朝服进去的。 绿箩是领事宫女,做事谨慎稳妥,发问的小宫女刚来不久,人天真单纯,嘴上也口无遮拦,到底看她年纪轻,绿箩先是严厉训斥了句:“不可在背后妄议主子的事,小心日后小命不保。” 小宫女惊慌地捂住嘴巴,然后看见绿箩缓缓点了点头,又止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她虽然入宫时间短,可也没少听宫人们议论关于皇后之位的事情。 “可是,皇后娘娘不应当是丞相府的茉儿小姐吗?” 绿箩皱起眉,忙不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知道那位茉儿小姐是谁,也曾见过她常常进宫探望陛下的场景,每次来都是各种柔情似水,恨不得将和陛下的情谊曝露得众人皆知。可不是个省事儿的主。 而里头那位..... 绿箩又想起了刚刚,唐轻歌毫不犹豫对自己下手的场景,浑身不禁打了个冷颤。 蛇蝎美人啊。 也不知有朝一日这两位撞到了一起,得是一副什么样子的场面。 绿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有朝一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翌日,一行人直奔重鸾殿而来,为首的女子一袭月牙白长裙,端的是一个温婉动人,可来势汹汹却是掩盖不住的。 而今日,前两天镇守在重鸾殿门口的侍卫竟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殿内只有包括绿箩在内的几个柔弱宫女,是万万挡不住唐茉儿的。 唐茉儿在现实世界里捉奸的戏份看得多了,在听到宫殿里藏着美人的消息之后,一股被背叛的怒火怎么也抑制不住,她一直坚信着自己是女主的这个概念,完全没想过宣钰还会再找其他的女人。可再怎么愤怒,她也不敢直接去找宣钰质问。 况且,她还得到消息,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书里那个鸠占鹊巢的恶毒假千金女配,唐轻歌。按照剧情,唐轻歌应当早就被宣钰折磨致死了,怎么会有机会逃出京城,眼下怎么又会出现在后宫里。这些剧情全都跟书里写的不一样。 得知的关于唐轻歌的消息越多,一种诡异的直觉从心头升起。她等不了了,必须要见到这个唐轻歌,当面搞清楚一切。 寝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动静大得将鸟笼里啄食的鹦鹉惊得猛地扇翅,羽毛徐徐飘落在书架旁。 唐轻歌将手里的鸟食放到一旁,抬眼看向来人,也微微怔了怔。 看着她如此舒服地住在奢华的宫殿里,还有闲情逸致在那喂鸟,唐茉儿冷笑一声,“你难道不是应该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吗?怎么会活到现在?” 闻言,唐轻歌的眸色一凝。 -- 第97页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她可以合理猜测,唐茉儿或许已经知道她和她是同类人。 唐轻歌神色不变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唐茉儿笑容讥讽,“你写的聊斋志异,还有做的那个什么,娃娃玛丽?呵,别装了,我不是傻子。” 话音落下,她又语气笃定道:“你也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对吧,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你知道你会死,所以才想尽办法地跑掉了,才逃过了一劫,没死在他的手里。” 闻言,唐轻歌不禁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果然还是不能剽窃别人的知识成果,要有版权意识啊。能在这一处翻车,她也确实没想到。 可更让她意外的是,唐茉儿又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来? 前几日宫殿四周被侍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透不进来,宣钰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可唐茉儿又是怎么进来的?他怎么会允许唐茉儿在此时撞破一切? 唐轻歌越想越惊,流动的血液仿佛都慢慢冰凉下来。 这时,鹦鹉突然开始学舌,尖利的叫声打破诡异的寂静。 “会死,会死!” 唐轻歌被猛然打断思绪,目光忽然落在了刚刚掉落在地的那根羽毛上。 刚刚羽毛还没有被压在书架脚下,可此刻,竟然奇异地被牢牢压在那里。 这只能说明,身后的那个书架,在刚刚,悄无声息地被人移动了。 第53章 回家   几乎是一瞬间,唐轻歌就明白…… 几乎是一瞬间, 唐轻歌就明白过来。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以唐茉儿的那点本事,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关于她的消息, 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闯进这里, 打她个措手不及。 唐茉儿, 这个蠢货, 几句话就能把自己和她都卖了个底朝天。 事已至此,唐轻歌简直没力气继续同她废话。 见唐轻歌缄默不言下来, 唐茉儿便当她是默认了, 忽然又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道:“唐轻歌, 燕骥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唐茉儿越想越气, 只觉得后面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被唐轻歌从中作梗打乱了,口中音量猛然拔高, “你该不会是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抢在我之前救了他?难怪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有看见他的人影....” 唐轻歌冷声打断她:“闭嘴。” 如果可以, 她再也不想回忆起那些。怀着目的接近他, 甚至利用他的情意, 是她做的唯一的一件错事。 也许,打从他们最开始的相遇, 就是错的。纠缠到现在,牵扯的人和事越来越多,连她这个设局的人,也无法再置身事外。 唐茉儿语气鄙夷,又带着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半是威胁道:“你既然已经勾搭上了燕骥, 就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若是他知道你存着这些心思才会救了他,不知道你的下场会不会比原本的下场惨上一万倍?” 燕骥那样的人,在原著里连女主角都不曾爱过,一心只有复仇和杀人,若是知道被人这样欺瞒利用,唐轻歌死无全尸也不一定。 唐茉儿一边这样想着,神情显得更加高高在上,来自女主对女配的警告,还以为唐轻歌会露出惧怕的神色,或者是跪下来求她,谁成想竟然看见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唐轻歌朝美人塌走去,头也没回道:“这就不用你多操心了,话说完了就滚吧,不送。” 说完这话,她也没再搭理唐茉儿,而是旁若无人地脱鞋,上榻,疲惫地合上双目。 不是鄙视,不是不屑,是她真的累了,没力气再应付唐茉儿了。 这几日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白日也常常觉着疲惫不堪,明明她整日都被圈在这宫殿内,什么也没做,却也困倦地睁不开眼,意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做事也提不起力气来。 不用猜也知道,是宣钰让人给她下药了。不知道是平时的饮食,还是屋里燃着的香,大概是为了防止她再做出什么举动,下了些能够限制她行动能力的药。唐轻歌吃在这里住在这里,根本防不胜防,不过这几日看下来,药效的影响也就只是让她白日也会常常昏睡过去,觉得疲累而已。 意识越发昏沉,让她再也抵抗不住,眼皮沉沉地阖上,整个人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 另一边,燕国军营内,几个主事将军此刻正单膝跪地,都默契地低着头,不敢去看高坐在主位上的年轻帝王,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刚刚他们还正急头白脸地对于粮草存放的新位置争论不休,就见陛下的亲信卫兆匆忙赶到,呈了封信件上去。 被拆开的信封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营帐内的气氛越发森寒,都是从身处高位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甚至还隐隐夹杂着一股可怖的杀气。 薄薄的信纸被燕骥捻在指间,几乎快要化为灰烬。 他静坐在那,漆眸中如墨色般黑沉,深不见底,瘦削的轮廓线条冷硬分明,唯有紧抿的薄唇堪堪泄露出些许他此刻的情绪。 卫兆站在一旁,自然能看出他是当真动了怒火,和杀心。哪怕是夺位那日,他也未曾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喜怒皆不外露。 可现在,他被触碰到了逆鳞。 “陛下....”卫兆硬着头皮上前想要劝说,却被他淡声打断。 -- 第98页 他的声线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喙,“召集兵马。” 底下的将军们皆是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看他已然站起身。 明明只是一身普通的玄衣,他连龙袍都未曾上身,身上却尽是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场。 燕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弧度。 “攻打宣国,朕要御驾亲征。” - 宣国御书房内 宣钰刚刚从暗道回来,身上还沾染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面色晦暗莫辨。 唐轻歌屋里的书架后藏着的暗道,正好连通着御书房后的小道上。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安排唐轻歌住进重鸾殿的原因。原本他想要让唐轻歌亲口说出她的秘密,可时间不等人,他只能别寻他法,引唐茉儿进宫,在唐轻歌没有防备时,知道她的反应。 唐茉儿的表现没让他失望,他的想法已经从唐轻歌的反应里得到了印证。 只不过,这一切听起来都太过天方夜谭。 唐茉儿说,她们都不属于这里。 唐轻歌知道,未来会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跑。 还有她预言的那场洪涝。 饶是宣钰再聪敏,也只能把她身上的这一切归结到怪力乱神上。他不信鬼神,可他能想到的合理解释,也只有这一个。 宣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觉得自己仿佛身处迷宫之中,看得见前面的路,却根本寻不到一个正确的出口。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禀告,他脸色煞白,连说话的声都因为惊恐而微微发颤。 “禀告陛下...燕帝....燕帝他....”因为太过慌乱,小太监愣是没完完整整地把话说完。 宣钰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厉声喝道:“燕帝怎么了?” 小太监被吓得一哆嗦,嘴里总算利索了,一股脑把剩下半句话说完:“燕帝亲率百万大军压境,此刻已经快要到城门外了!” 下一瞬,茶盏碎裂的声音响彻御书房。 - 此时的京城外,黑压压的一片,被燕国的千军万马包围,血红色的纛旗迎风招展,骑兵立于马背之上,个个手持利刃,气势汹汹。 以最短的时间,燕国大军突然集结,一路直抵京城。路上所经之处,宣国将士根本来不及抵抗反击,却也未被燕军屠杀。传闻,燕帝早已放话,这次突袭并为开战,宣国子民缴械,便不会引起大规模杀戮。 天灾刚过,宣国各处皆是物资匮乏,兵力分散之际,已大不如前。因此,一路上途径的城池既没有能力,也不敢阻止燕军长驱直入,直达腹地。 千军万马的最前面,高大的黑色骏马之上,男人面容冷峻,身上一身玄衣,外面拢着一件披风,上面是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一阵冷风刮过,衣角也跟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连盔甲也未穿在身上,引得城墙上观察形势的宣国士兵们不禁纷纷开始猜想,燕帝如此大张旗鼓地亲率大军压境,或许当真不是为了和宣国开战.... 这时,城门忽然被打开,一匹雪白的骏马从里面走出,马背上的人一身白色锦袍,容色温和俊雅,尽是清风霁月之姿。 马匹缓缓立定,面对百万大军之势,宣钰面上不见任何慌乱之色,反而露出一抹淡然自若的笑。 “燕帝来得突然,是朕有失远迎。只不过,朕要的不过是区区几座城池,哪里值得燕帝如此兴师动众,亲率出征。” 他的确没有想到,燕骥会如此快,如此突然地压境。宣国目前国力的确衰弱,可并不意味着燕国就好出多少。燕国才刚刚历经两次易主,还有内乱,燕国的兵力也大不如前。此时交战,只会两败俱伤,死伤无数。燕骥此番,也不可能是为了吞并天下,只能是为了那个被他囚在宫中的雀儿。 燕骥冷笑一声,笑声意味不明,甚至还掺杂着几分讥讽不屑,“区区几座城池?宣帝好大的胃口。可惜了,朕就算给你,你也不见得能吃得下。” 他的态度如此轻蔑,宣钰也不恼,笑着反问:“难道燕帝觉着,朕金屋里藏着的美人,还不值得让燕帝以几座城池交换?” 闻言,燕骥眸中渐暗,听出他话里的威胁,却也不急不恼,薄唇轻启,沉声道:“城池,朕不给。人,朕也要带回去。” “你若是动她分毫,朕就让整个宣国为她陪葬,如何?” 低沉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宣钰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下一瞬又恢复过来,嘴边的弧度彻底落下,声音也冷了下来,提醒他:“燕帝可不要忘了,此时开战,燕国也落不得什么好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非良策。一旦开战,便是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燕骥轻哂一声,笑意不达眼底,神色极尽漠然,缓缓反问道:“你以为,朕真的在意这些?” 皇位,权利,不过是他复仇的工具。让那些厌恶痛恨他的人,亲眼看着他坐上最尊贵的位置,享受到报复的快感,帝王之位带给他的,也不过如此。 燕骥从小在恶意和折磨中长大,他不懂善良,也没有人教过他这些。没有人将他当作未来的帝王培养,明君贤主该有的爱民如子,虚无缥缈的责任感,他从始至终就没有过。 活着的目的已经达到,皇位和子民,从不是他的羁绊。他死去之后,百姓会欢呼呐喊,鼓掌庆祝,会迎来一个受他们真正爱戴的新皇。没有人会为他默哀,掉泪,那又凭什么要求他对这些厌恶他,诅咒他去死的百姓,而去舍弃掉唯一一个会为他落泪的人。 -- 第99页 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而放弃最重要的人,他和宣钰不同,没炼成那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他会因为她而屠遍天下,却永远不会为了天下而丢掉她。 他的轻歌啊,是他如今活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执念。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多一刻,也不行。 哪怕,倾覆了这天下,他也会带她回去。 哪怕死,也要陪着她一起。 燕骥轻笑起来,狭长的凤眸中情绪翻涌,隐隐藏匿着疯狂,和温柔。 听着他的话,宣钰的眉目一寸寸冷下来,他怎么忘了,面前的这个新帝,是个弑兄杀父的疯子,是一个毫无悲悯众生之心的冷血怪物。 宣钰跟他不一样,他身上肩负着皇兄临终前的重托,宣国绝不能在他的手上就此覆灭。 几乎是一瞬,宣钰的心底已然有了权衡。 他做不到燕骥这样不顾一切,他的顾虑和羁绊太多,可就这样将唐轻歌还回去,他不甘心....... 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是宣钰身边的暗卫,谢北。 谢北前日刚随太傅陈子昂离京南下,一同护送大批赈灾物资,可此刻不知为何竟回来了。 宣钰心底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直到谢北翻身下马,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宣钰脸色一变,面上的淡然再也维持不住,目光猛地射向燕骥,冷笑着说:“燕帝好大的本事,竟不声不响地将赈灾物资全部劫走了,燕帝可知那些东西能救多少百姓的性命?” 燕骥扬了扬眉,语气漠然得令人心惊,“朕说过了,朕不在乎。此番过来,只是为了接回朕的皇后。朕满意了,东西自会尽数奉还。” 短短一刻,局势天翻地覆。宣钰一直自翊运筹帷幄,可现在却一下从主动变成了被动。 这一局,他输得彻彻底底。 “燕帝着实好谋算,朕自愧不如,”宣钰低笑一声,桃花眼微微挑起,语气意味深长,“只不过,燕帝如此不计一切,究竟值不值得呢?” “燕帝可曾想过,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爱,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闻言,燕骥眸色一凛,又听见他徐徐道:“她的目的和秘密,可曾亲口说给你听呢?你又真正了解过她吗?” 感受到燕骥身上的寒气和杀意越发汹涌,宣钰颇为愉悦地笑了。 哪怕这局他输了,也要尽力扳回一城。既然,那颗冰冷的心,什么也不在意,那他就专挑最柔软的那处,深深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只有交付了一切的人,才会更加迫切地渴望对方的真心。唐轻歌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将秘密宣之于口。而燕骥,久而久之,会猜忌,会多疑,会认为自己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对他最好的折磨,莫过如此了。 - 宫门打开,燕骥大步流星地迈入重鸾殿,看见榻上的纤细身影,心底一紧,快步走过去。 乌发披散在玉枕之上,巴掌大的莹白小脸上细眉轻拧,睡得很沉。 面色红润,唯有柔颈上留着一道几乎快愈合了的细小伤痕。 燕骥伸手探了探她的脉,确认她只是昏睡着,心口骤然一松。 他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这几日一直怅然若失的心底仿佛忽然被填满了,暖意盎然。 燕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才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 闻到熟悉的檀香气,唐轻歌下意识往更深处埋去,大约是在说梦话,嘴里轻声嘟囔着:“你怎么才来.....” 他低垂着眼,漆眸里缀着细碎的光,定定望着她的睡颜,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轻吻,嗓音低哑,却透着极致的温柔。 “对不起,来晚了。” 喉结滚动了下,他又道:“我们回家。” 第54章 破碎 唐轻歌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唐轻歌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只觉得像是行走在一条漆黑而漫长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向前。她似乎已经独自一人摸索前行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这种感觉, 却莫名的让她有些熟悉。来到书里之前, 她仿佛就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景。 这难道意味着, 她要回去了吗?回到她原本的世界。 可为什么, 她却感觉不到欢喜。 她听见了燕骥的声音。 声音似远似近,却又那样真切。 他说, 要带她回家。 他说, 他爱她。 她已经逐渐分不清那些声音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混沌无边的黑暗里, 她一次次地跌倒, 匍匐着前行,只为离那道声音近一点。再近一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唐轻歌, 你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终于,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睁开眼时, 唐轻歌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窗外漆黑一片, 想来已是深夜了。昏黄的烛火摇曳着, 映出室内的光景。 唐轻歌顿了两秒,缓缓环视了一圈, 确认自己已经不在重鸾殿了,而是身处另一座更加华丽的宫殿内。 掌心传来阵阵暖意,吸引着唐轻歌垂下眸,看见两只交握的手。 十指相扣的姿势,指间紧紧交错在一起,契合得几乎完美。 握着她的那只大掌上, 布着交错纵横的划痕,结了淡淡的痂,是给她做花灯划伤的。 -- 第100页 视线缓缓上移,是她熟悉的容颜。 他的眉宇间尽是疲色,甚至连下巴都生出了短短的胡茬,剑眉深深蹙起,睡得极不安稳。 心底细细麻麻地泛起了疼,唐轻歌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道褶皱。 这样轻的动作,也惊醒了他。 一双漆黑深邃的眸,措不及防地撞进唐轻歌的眼底。 四目相对的刹那,唐轻歌难得瞧见了他如此怔然而恍惚的神色。 她轻轻扬起唇角,还未来得及说话,呼吸就被一瞬间掠夺。 他起身覆上来,吻得急切,湿濡的唇舌打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仿佛像是要迫切地想要证实什么。 熟悉的气息将唐轻歌紧紧包裹着,沉重的呼吸尽在耳畔,她的脸颊迅速升温,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耳膜,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被他紧握的那只手被牢牢按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唐轻歌只能用另一只手臂,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微微仰起头,以自己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回应着他。 一个绵长而激烈的吻,像是要把他压抑的全部情绪释放而出。 就在察觉到她真的快要呼吸不畅时,燕骥终于缓缓离开她的唇,幽暗的眸光在她的脸上流连,一遍遍地确认,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又是他做的梦。 望着他些许茫然的神色,唐轻歌的唇角浅浅上扬,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问:“我睡了多久了?” “两日。”燕骥的嗓音有些哑,将她慢慢扶着坐起。 听见他说两日,唐轻歌没太意外,刚刚清醒过来,她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软软地倚靠在他的怀里。 她微微抬起脸,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下巴,有点扎人,却让她不舍得离开。 明明被囚禁起来的人是她,他却更让人心疼。 原来,分开的这些日子里,每分每秒,都在想他。 唐轻歌明明还在笑着,突然,不知怎么,一滴泪就那么突如其来地滑落,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他的脖颈。 燕骥的身体僵了下,垂下头,轻轻吻着她的乌发,声音低哑,“别哭了。” “是我的错。”他又低声道。 听见这话,唐轻歌的泪水更加泛滥成灾。之前被囚在宫殿里的恐惧,无助,还有思念,此刻皆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燕骥低叹一声,屈起指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无奈地勾起唇角,“早知如此,当初走时就该将你一起带走。哪怕你恼我怨我,也得将你绑回来。” 她又用脸蛋蹭了蹭他的下颌,软声说:“不说这些了,我想听你说些好听的话,安慰我一下,好不好.....” 从开始到现在,她还都没从他口中听到过一句像样的情话。 明明,爱她已经爱进了骨子里,恨不得融进骨血,永远不分离,他都还没有学会,将爱意宣之于口。 燕骥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颈上留下的浅浅伤痕,目光暗了暗,问:“他做的?” 唐轻歌浅浅地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趁着他沉默的片刻,她伸出手将他的手拉下来,细细把玩起来。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又骨节分明,指腹带着一层厚茧,有些粗糙,还带着尚未完全愈合的道道伤痕。 唐轻歌将指尖完全贴合在他的指腹上,感受着上面每一条肌理纹路,粗糙不平的触感,引起一阵阵酥麻感。 她又软软出声:“阿骥,哄哄我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地唤他了,娇气又黏人地窝在他怀里,浓密乌黑如鸦羽般的眼睫上还沾着泪花,乖得不行。 燕骥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眉眼间的冷色渐渐褪去,唯余缱绻温柔。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又在她的耳后的肌肤烙下一个个轻吻,哑声道:“要他的命,后位,还是天下,朕都给你。” 这是他的承诺。和别人的情话都不一样,他不会说,但会把她想要的一切,全都捧到她的面前。 唐轻歌的眉眼弯起来,杏眸湿漉漉的,染着笑,轻声嘤咛道:“不够,还要更好听的话.....” 他垂下眸凝望着她,半晌,薄唇轻启道:“唐轻歌是燕骥的宝贝。” 低沉悦耳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格外磨人又诱惑,却又字字清晰。 “唯一的,最爱的,宝贝。” - 两人在榻上耳鬓厮磨了好一阵,燕骥才起身唤人传了膳,陪着她用完没多一会儿,便到了上朝的时辰。 看着她困倦的模样,燕骥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雪腮,语气柔和,“若呆得闷了,就出去转一转,或者等朕忙完之后回来,陪你一起出去。” 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困意朦胧间,她乖巧地点头。 心底的某一处仿佛塌陷下去,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垂下头,又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才终于起身离开。 下朝之后,燕骥又在御书房处理了许多堆积如山的政务。 待将桌上的折子全部阅完,已是黄昏。 燕骥放下手里的奏折,揉了揉眉心,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脑中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唐轻歌的脸,娇嗔撒娇的模样,眼含泪花的模样,还有那些附在他耳畔说出的娇言软语。 -- 第101页 忽然,又想起了她脖颈上的那道伤痕。 眸光募地冷下来,他抬起头,对门口站着的卫兆吩咐:“传刘将军入宫觐见。” “是,陛下。”卫兆恭声应下,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孔武周正的男人走进来。 “参见陛下。”刘毅恭敬地俯身行礼。 燕骥掀起眼皮看向他,神色淡漠冷酷,“从明日起,你亲自去燕北军营,操练那十万精兵。朕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最强的兵力。” 刘毅心底一震,他也是跟随燕骥多年的老将之一,自然知晓那支秘密藏于燕北山上的精兵猛将,是燕骥已经暗中筹备多年的底牌。如今燕骥言明要率他前去监督练兵,也在无形中意味着,启用这张底牌的时刻就要到了。 “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刘毅声音嘹亮,气势如虹地应下,告了退。 御书房内再度安静下来,余晖从窗外射入,檀木书桌上倒映出一片朦胧光影,也笼罩在他深邃冷峭的脸庞上。 想要夺这天下,是因为她。 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原本,燕骥想,哪怕是只能将她的人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可现在,他想要的越来越多。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得到全部的她。 那日城门之下,宣钰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变成了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拔不出,吞不下。 静坐良久,燕骥终于伸手,打开桌子里的暗格,拿出一个梨木盒子。 盒子里面,妥帖地放着那个荷包,还有她送给他的红绳。 花灯节那日,写着相爱之人名字的荷包,燕骥从未打开过。 荷包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此刻正迫切地吸引着他,打开它。 末了,他从盒子中拾起那枚荷包,将里面塞着的字条拿出来。 字条被折着,纸张已经微微有些褶皱,打开来看,上面的字迹却仍然硕大清晰,是她的字迹。 燕骥,唐轻歌。 心脏像是被一击重锤敲击,疼得他喘不上气来。昨夜分明还流淌着暖意,却仿佛在此刻,干涸泯灭,冰霜冻结。 捏着字条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快要将字条捏得变了形。 燕骥忽然有些恨,恨自己在不该忘时忘记,不该记起时,却又记得那样清晰。 她说过的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原来,到底还是谎言。她亲口对他说过,是救了他之后,她才起了利用他的心,想要借着他的保护逃离京城。 他天真地信了,甚至心甘情愿,甚至学着原谅。至少他以为,她真的曾经不带目的地对他好过。 可眼前的这枚小小的荷包,却将他最后的幻想也彻底击碎。 原来,从一开始,脏乱的集市口,不合时宜出现的她,那袭染着香气的软帕,就已经让他落进了圈套。 她救的那个,不是阿骥。 是燕骥啊。 而她又是怎么知道,燕国那个低贱无用的皇子燕骥,会刚好在那时出现在宣国,成了一个没了记忆,待人宰割的奴隶。 她又是怎么笃定,他一定会有帮助她摆脱宣钰的能力。 他忽然开始自嘲地笑,笑声越来越大,胸口的疼痛也随之阵阵加剧,蔓延到全身,终于,身体无力支撑,燕骥狼狈地跪倒在地上。 他笑着笑着,骤然呕出一口鲜血来,喷溅在地上。 大滩大滩的血迹,像是开出了朵朵诡秘而凄美的花,被昏黄的余晖映衬着,旖丽而寂寥。 血泊倒映出他形如鬼魅的容颜,狭长冷冽的凤眸赤红一片,眼尾的红痣更是鲜艳欲滴,深沉漆黑的眼底,似有泪光闪烁。 良久,直至地上的血迹变得暗红,燕骥抬手擦掉嘴角残余的血迹,面色再度恢复平静和漠然,好像刚刚的一切失控都不曾发生过。 他站起身,迎着门外越来越黯淡的日光,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第55章 走进   燕骥离开之后,唐轻歌又昏昏…… 燕骥离开之后, 唐轻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到午后才又悠悠转醒。 醒来时,她惊讶地发现, 身边侍候的人竟然是银翘, 让唐轻歌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丞相府。 比起几个月前, 银翘的五官长开了些, 原本的圆脸也瘦下去,瞧着更清秀了。 只不过, 小丫头一见她醒了, 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唐轻歌笑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调侃道:“银翘好像变成大姑娘了, 不过就是还喜欢哭鼻子。” 银翘吸了吸鼻子,抽噎着唤她:“小姐.....” 唐轻歌忽然想起什么, 眼睫轻颤了下,问她:“是燕骥?” 银翘红着眼睛点点头,“是阿骥公子....”, 意识到自己叫错了, 银翘连忙改口:“是陛下。” “那日小姐被陛下救走时, 奴婢也刚刚才到重鸾殿,陛下便让奴婢随着一起离开, 到燕国继续侍候小姐。” 唐轻歌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就知道,燕骥是极细心的。 她眉眼弯弯地笑着,眼梢都染着甜蜜,正想再问银翘那日还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燕骥走入殿内, 白日离开时身上的明黄色龙袍不知为何被褪了下来,换上了一身她熟悉的玄衣。 -- 第102页 “用完膳了?”他沉声问。 “还没有,在等你呀。”她特意拉长了尾音,娇嗔得不行。 答话间,唐轻歌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神色如常,容颜俊美冷峭,面色白皙得过分,好像比早上离开时更憔悴了些。 他是帝王,想来每日要操心那么多的事,一定是极累的。唐轻歌并没多想,只是望着他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担忧和心疼。 待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唐轻歌主动握上他的手,才发觉他的温度低得惊人。 她顿时皱起眉,“手怎么这么冰?” 燕骥抬眸,直直凝视着她的神情,静了片刻,才轻轻勾了勾唇,语气一如昨晚那般柔和,“朝中事忙,只是有些累了,先用膳吧。等会带你出去转转。” 唐轻歌一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的手,又在用膳的过程中时不时打量着他。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觉。 “对了,楚郦和怜生那边....”想到还在宜州的楚郦二人,唐轻歌有些担心。 话未说完,燕骥便知晓了她什么意思,只淡声道:“宣钰不会动他们。” “为什么?”唐轻歌懵了下。 “他不敢。” 只说了这么一句,燕骥便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道:“先吃饭吧。” 唐轻歌大概明白了,也没再追问下去,心底却好像灌了蜜一样,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来。 用完膳后,燕骥亲手给她披上雪白又厚实的披风,系好领口的带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才牵住了她的手。 “走吧。” 前几日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冷风阵阵,吹得唐轻歌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抬眼望去,宫道两旁堆积着厚厚的积雪,红墙绿瓦上皆是白茫茫一片,煞是好看。 燕骥没让宫人跟着,就这样牵着她,慢慢地沿着宫道走着,时不时也有宫女太监路过,哪怕他没穿着显眼的龙袍,宫人们也瞬间都把头埋得低低的,像是看见了什么玉面修罗,惊惶得不行。 端是观察着宫人们的反应,唐轻歌就已经能感受到,书里描写的,他暴君的形象,在弑兄夺位那日,就已经在世人的心底根深蒂固。 人人都盼着他死,可是明明,他才是受苦最多的那一个。 下意识的,与他交握的手又扣紧了几分。 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些许燕骥体内生出的寒意,总算让他染上了些人的温度。 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垂下眼,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她身上的披风拢得更紧了些,“冷吗?” 唐轻歌笑着摇摇头。 两人走到一片湖边,深冬时节,湖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冰下还依稀能看见动弹不得的鱼儿。 燕骥抬手指了指湖岸边的一处,声线清冷,“看见那块石头了吗?” 唐轻歌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块色泽比其他毗邻的石头都要黯淡的石块,仿佛是被什么液体浸润了许久,覆盖住了原本的颜色。 唐轻歌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是答道:“看到了。” 燕骥浅浅扬起唇,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透过那块石头,像是在望着什么别的东西,声音平静。 “从前呆在皇后身边时,每到这个时候,其他皇子就会吩咐太监,在冰面上凿出一个足够容纳一个人的窟窿来,在我的脚上绑上石块,让我泡在湖水中。” 他的语气仿佛在谈及今晚吃了什么一样淡然随意,却让唐轻歌呼吸一滞。 “岸边的那块石头,上面沾着的,都是我的血。如果我不能抱紧它,就会沉下去,葬身在这片湖底,最后变成一缕孤魂野鬼。” 随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唐轻歌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冰天雪地里,瘦削单薄的少年,在冰冷彻骨的湖水里瑟瑟发抖,被所有人当成欺/辱折磨的对象,只能牢牢地抱紧那块锋利尖锐的石块,哪怕被刺得血肉模糊,也不能松开手,只能靠着惊人的意志力,还有滔天的仇恨,终日隐忍求生。 “燕骥.....”她的嗓音有些涩,眼眶也倏地开始发酸。 他却好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情绪一般,一言不发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又到了一处荒废了的小厨房。常年无人打扫,里面落得尽是灰尘,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脏乱不堪。 视线落在她洁白无瑕的衣裙上,燕骥轻叹了声,似是有些遗憾,终是没舍得带她走进去,而是绕到了后面的小院里。 后院同样极为荒凉,两颗光秃秃的榕树间,是一座枯井。 每棵榕树粗壮的枝干上,竟还缠绕着一根生了锈的铁链,陷在厚厚的积雪里。 唐轻歌还未回过神,燕骥就松开了握着她的那只手,抬脚朝其中一棵榕树的方向走去。 他蹲下身,捡起那根铁链,抚去上面落着的雪,眸光一瞬间变得阴翳而诡谲,他将铁链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手掌上,近乎自虐一般的力度,掌心瞬间紫红一片。 唐轻歌一瞬间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脑中忽然蹦出他之前告诉过她的话。 与狗争食。 所以,这两条铁链,其中有一条,就是曾经为他准备的吗?他究竟遭受了多少非人的摧残和折磨,才让这硕大的深宫里,都充斥着痛苦的影子。甚至,唐轻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 第103页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做皇帝。也许对别人来说,是梦寐以求,可却是他痛苦的根源。他想离开这个压抑痛苦的地方。他借帝王之位复了仇,可受过的伤害从未因为时间而消磨半分。 他报了仇,可却又被一道枷锁禁锢住了。这道枷锁,与从前皇后给他的不同,他可以活着逃脱皇后的控制,却不能活着逃离那把龙椅。 他漫无天日地在苦海中挣扎浮沉,无力自拔,寻不到解脱。 名为心疼的情绪席卷了唐轻歌的心,让她连呼吸都变得那样困难。 下一瞬,她冲上去,慌乱地上手解着那条沉重生锈的铁链,越是慌乱,就越是解不开,眼底的泪水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 冰凉的泪带来的湿润感让燕骥终于从梦魇中脱离出来,目光中的狠戾嗜血也在看见她的动作后一瞬间褪去。 铁链沾着黑灰,沾染上她白皙漂亮的指尖,破坏了本来的美感。 心尖轻颤了下,燕骥推开她的手,声线有些喑哑,“别碰,脏。” 自己用另一只手将缠绕的铁链解开后,燕骥抬眸望向她,看着她泪水氤氲的模样,想要伸出手擦掉她的泪花,动作却顿住了。 他不该主动去碰那条肮脏的铁链,忆起卑劣的过往。 沾满鲜血和尘埃的手,怎么有资格牵起她。 他自嘲地扬起唇角,手上没再动作,而是微微弯下腰,唇落在她的眉眼上,轻柔地吻去她残留在眼角的泪,温柔辗转,极尽厮磨。 “别怕,别哭。” 他低声哄着她,忽然,手被人牢牢握住。 纤细如葱的手指顺着他指间的缝隙钻进来,紧紧地,死死地扣住他的手,不留一丝缝隙。 这下,她的手也被染脏了。 唐轻歌弯起眼睛,杏眸雾蒙蒙的,染着星星点点的笑。 “我不怕,你也不要怕,好不好?” 十指相扣的姿势,某种坚定而温暖的触感传来,让他的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忽地笑了,身上森寒阴郁的气息散去了些,牵着她往外走。 “我们还要去哪?”唐轻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她不想让他再带着她去那些不好的地方了。她不知道燕骥为什么今日要带她出来,无疑,他这种行为几近自虐,同时,不仅在折磨他自己,也在折磨着她。 爱之深,痛之切。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的,不再因为过往而痛苦,拥有崭新明亮的人生。 唐轻歌盯着他深邃的侧脸,有些出了神,半晌,才听见他温声答:“带你去见我的母妃。” 第56章 救赎   燕骥带着唐轻歌走到了一座尘…… 燕骥带着唐轻歌走到了一座尘封已久的宫殿。 推开朱红的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旷的前院,没有花草,唯有一棵高大光秃的树干, 还有旁边立着的一尊石碑, 荒凉之极。 那年他亲手将母妃埋在树下后, 便没有再迁移过她的尸骨。 这是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虽然在她厌恶的皇宫里,却离得偏僻, 也还算得上是清净, 他也可以经常来看看她,陪她待上一会儿。 很早之前, 他就想带着唐轻歌来了。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 如今才终于有了机会。 唐轻歌看见墓碑前摆着的祭祀品,犹豫片刻, 还是开口轻声问道:“今日是....母妃的忌日吗?” 她说,母妃。 燕骥轻轻笑了,心底仿佛有一处塌陷下来, “嗯。” 唐轻歌瞪他一眼, 娇嗔埋怨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幸亏她没穿一身红衣裳来。 放在现实世界里, 这也算是见家长了。唐轻歌忍不住有些紧张,撩开裙摆, 端端正正跪了下来。 雪白的狐裘披风陷在雪里,软绵绵一团,像是天边一团白净的云彩。 燕骥心底一软,想伸手拉她起来,“不用跪了,地上凉。” 唐轻歌推开他的手, 眉眼间一片认真,一板一眼道:“不行,毕竟是第一次见母妃,总得有些规矩。” 说罢,她便极为郑重地磕了三次头。 鲜少看见她如此端庄规矩的模样,竟也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抬起头时,额间沾了些细小晶莹的雪花,纤长卷翘的睫毛覆盖出一片小小的阴影,瞧着比平日多了些乖巧。 “母妃,我是轻歌,是.....” 平时伶牙俐齿的唐轻歌,此刻因为紧张,反倒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她要怎么介绍自己?唐轻歌一时噎住了。 燕骥慢条斯理地替她补充完后半句,“是儿臣未过门的媳妇。”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淡定,惹得唐轻歌的耳根倏地发烫起来,忙扯了下他的袖口,小声斥道:“别胡说....” 此刻,唐轻歌心里是真的很紧张。毕竟从最开始,就是她一直设计燕骥,才让他爱上她。中间,燕骥也因为她,受了不少的无妄之灾,若她是燕骥的母亲,在天上看见这一切,想来也不会喜欢她吧。 其实仔细想想,她身上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优点。 思及此,唐轻歌忽然有些沮丧和懊恼。 这时,燕骥敏锐地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自己先站起身来,再将她也扶起来,抖落掉她披风上沾上的积雪,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唐轻歌细眉拧起,眉眼耷拉下来,莫名有些落寞,“母妃会不会不喜欢我?” -- 第104页 他勾了勾唇角,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有些失笑,“不会。” 燕骥拢了拢她耳边的有些凌乱的碎发,笃定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她也会喜欢。” 母妃,您若是在天有灵,便多庇护她一些吧。 让她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如此,便足够了。 听着他的话,唐轻歌弯起眼睛,刚刚眉宇间的失落瞬间一扫而空,心情因为他这番话再度明朗起来。 燕家小骥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他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叫她无比欢喜。 唐轻歌也能明显感受到,从开始到现在,他在一点点地改变。会学着去考虑到她身边的人,会学着尊重她的想法。哪怕是之前再怎么冷冰冰地威胁她,也根本没付出什么实质行动。 嘴硬心软,口是心非,还总是别扭地吃醋。所有的爱意和情感,都被他藏得很深。因为喜欢她,所以他不惜亲手揭开伤疤,也想让她了解他的全部,走进他的世界。这些她都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唐轻歌发现,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漫长的望不见尽头的宫道上,两人并肩相携前行,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鞋子踏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响。 突然,一声凄厉的声音从冷宫最深处传来,穿透宫墙,打破一片静谧。也正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那道声音便尤为清晰。 那是一道苍老而尖锐的女声,尽是恶毒谩骂之词,简直不堪入耳,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像是疯魔了一般,只知道反复地重复着那几句。 “燕骥,你害死我儿,不得好死!死后定会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周围的所有人都会跟着你一起下地狱!” 唐轻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浑身冰凉。 而身旁的燕骥,神情也阴沉下来,淡淡的杀意在漆黑如墨的眸中渐渐蔓延开来。 他忽然松开握着她的手,唐轻歌的反应也很快,一下扯住他的衣袖,“燕骥....” 她大概已经猜到了,那里被囚禁在冷宫深处的人究竟是谁。 不能让她那般轻易痛快地死去,而是永远囚禁在冷寂荒芜的深宫中,孤苦后半生,尝尽苦果,定是他最为恨之入骨的人。 皇后。对一个被赶去冷宫,已对她构不成威胁的妃嫔痛下杀手,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庶子百般羞辱折磨。是何等的蛇蝎心肠。 唐轻歌的肩膀忽然微微颤抖起来,攥着他衣袖的手也开始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生出如此深的恨意。 哪怕因果报应,血债血偿,哪怕皇后付出了怎样大的代价,都无法偿还,无法磨灭掉燕骥曾经受到过的伤害。 自尊,善心,母爱,童年,所有珍贵的东西,都被剥夺得一点不剩。他本该拥有更好的人生,本该,过得更幸福些。可却只能被仇恨吞噬,孤独地走上了另一条路,坠进深渊里,独自一人承受着所有的恶意与谩骂。 她怎么能,怎么舍得,看着他的余生都活在阴暗痛苦的过往里。 诡异的沉默里,远处的骂声终于一点点地弱下去,燕骥眉间的戾气越来越难以压抑,声音也跟着冷下来。 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目光阴翳冰冷,“想拦着我吗?” 她应该知道,他此时离开,是要去杀人的。 哪怕唐轻歌从前面上伪装的多么冷血心硬,燕骥也知道,她内里是善良的。与他不同,她有一颗极为细腻柔软的心。 所以此刻她拦着他,燕骥并不意外。 燕骥并不想这么快杀了皇后,可谁让她自己撞在了枪口上。他愿意把所有不堪的过往曝露在她面前,能够承受那些恶毒的诅咒,可却不想让她承受一分一毫。 他可以下地狱,他的姑娘不行。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要与他一起承受这些。 她是他唯一的底线和逆鳞,任何人触碰不得。 所以今天,皇后必须死。 燕骥的眸光越来越暗,就在他想要挣脱开她的牵制时,唐轻歌却忽然松开了手。 “我不是想要拦着你。”她轻声说。 那样的血海深仇,她没有经历过他的痛苦,有什么资格替他原谅,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 唐轻歌努力地扯出一抹笑,望着他的目光温柔,却难掩伤感,甚至有些茫然和无助。 燕骥迎着她这样的目光,心口一紧,又听见她问:“她是最后一个吗?” 话有些没头没脑,可燕骥还是听懂了。 她在问他,皇后是不是这人世间,剩下的最后一个,他要报复的人。 “是。”他答。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扬起脸浅浅地望着他笑,“那再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今日过后,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好不好?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了。” 那些让你痛苦不堪的过往,就让它随着时间和死亡,被一同掩埋吧。再也不要想起,再也不要提起。 从前发生过的一切,都无法定义以后的人生。 不愿放过你的,其实一直都只有你自己。 既然我无法回到过去,代替你承受那些伤害,那么从今以后,我愿意陪着你一起,领略世间所有的美好,直到你彻底忆不起痛苦的滋味,人生里只剩下喜乐欢笑。 -- 第105页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哑声开口:“好。” 话音落下,燕骥转身离开,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最后的一切。 往回走时,他看见高耸的红墙,如囚笼一般伫立,带来无尽的压抑。 可到处的红墙绿瓦间,漫长的宫道上,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站立在皑皑白雪间,静静地等待着他。 奇异的是,只是看着她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再让他感到那般压抑。 这时,她抬眸望过来,看见他的身影,忽然拔腿朝他奔来。 雪白的裙角飞扬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他张开双臂,牢牢将她抱入怀中。 哪怕刚刚他已经尽力控制手法,杀人时不让大片的鲜血溅到身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 这样的紧紧相拥,鲜血也沾染上她洁白无瑕的衣裙,如雪地里绽放的朵朵梅花,那样凄美。 他听见她说,“回家吧。” 世人都说,他弑兄弑父,满手鲜血,罪孽深重,活该坠入十八层地狱。 他却仍然遇见了一个人,纵使拥抱他,会染脏她的衣裙,她亦愿意不顾一切地朝他奔来。 极恶之人,如何奢求救赎,佛祖亦无能为力。 可那一刻,他却分明感受到,他满是疮痍的阴暗灵魂里,被光亮填满。 佛不渡我,唯你渡我。 第57章 冷战   回到寝殿后,银翘已经备…… 回到寝殿后, 银翘已经备好了热水,燕骥先将唐轻歌抱进了盥室,自己才转身去了偏殿的盥室沐浴。 洗净身上的血污, 才能干干净净地回去见她。 不知换了多少次水, 身上难闻的血腥味终于尽数散去, 燕骥阖着眼靠在那里, 不知在思索什么,静得恍若一尊冰冷的雕像。 再度睁开眼时, 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从冰冷的水中站起, 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玄衣,走回寝殿里。 梨木梳妆台前, 银翘正拿着棉巾给唐轻歌擦拭着头发, 燕骥抬脚走过来,接过银翘手里的棉巾, 自然而然地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银翘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两道近乎重合的身影,交织缠绕, 倒映在地面上。 唐轻歌端坐着, 乌发披散肩头, 时不时有水珠从发梢滴落,湿漉漉的。 透过镜子, 她看着燕骥低垂着眼,神情专注地擦拭着,动作缓慢而细致,深邃的面庞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分外柔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室的温馨与静谧。 终于,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 燕骥放下手里的棉巾,拿起桌上摆着的白瓷小罐,打开盖子,一股清浅的药香顿时溢出来。 他半蹲下来,以一种仰视的姿势,给她受伤的颈处上药。 仰视的姿势,总是莫名让人觉得卑微。唐轻歌心底一紧,微蹙起眉,想要伸手将他拉起来。 “燕骥.....” 他扼住她的手腕,沾着药膏的手指覆上那处伤痕,淡声道:“别动。” 药膏冰凉,他的指尖更凉,敷上去的那一刹那,引起一阵酥麻感,让唐轻歌不免轻颤了下。 “轻歌。”他突然开口唤她。 她侧眸望向他,眼底升起浅浅的疑惑,“怎么了?” 燕骥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已经将我的过去的一切,在你的面前,全部都展开来,没有一点隐瞒。” 闻言,唐轻歌放在腿上的手指蜷了蜷,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慌张,睫毛低垂下来,不再直视他。 她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燕骥漆黑的眸紧紧盯着她,里面藏匿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希冀,薄唇张合,“那你呢,轻歌。”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唐轻歌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 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眼底藏着星星点点的期盼,让她心痛。 他的心思那样深沉似海,也许早就已经猜到了什么,也总能想到别的法子试探出真相,可他都没有,而是选择了最为愚蠢的办法。 以如此虔诚又卑微的姿态,如此执拗地,只想要听她亲口告诉他。 仿佛,无论她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迎着这样的目光下,唐轻歌彻底慌了神。 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准确来说,她不知道要怎么将她的秘密说出口。 她难道要告诉他,他所生活的世界只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书。 而他,对于她的世界来说,只是一个虚幻飘渺,根本不存在的人物。 别说燕骥,若是换成她自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相信,她会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疯了。 最为简单又不会伤及他人的方式,只需要她轻飘飘地说出两个字,没有。 唐轻歌敢笃定,只要她这样答,他便以后再也不会问起。 可若是这样,她就又骗了他。 她静默着,整个人恍若置身悬崖峭壁,似乎根本无路可走。 顷刻的死寂后,她终于开口:“有。” 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似是陷在了过往的回忆里。 “那日在集市口,我救你,是因为你是燕骥。” -- 第106页 她顿了下,嗓子有些发涩,“客栈失火的那晚,我明明已经看见你逃了出来,可我还是冲进去了。因为那样,你才会更心软。” “给你下药的那次,也是我故意放你离开的。因为我知道,那晚会封城,你根本走不了。” 一桩桩一件件,曾经为了得到他的心而说过的谎话,做过的错事,此刻全部被她袒露出来。 她不想再骗他了,她后悔了。 这样爱着她的燕骥,她再也狠不下心,也想鼓起勇气,面对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错事,从今以后,她都会拿真心待他,而不是谎言和欺骗。 唐轻歌努力扯起唇角,却不知她此刻迟来的坦白,已经被燕骥理解为了另一种意思。 哪怕她说出这些,会让他发现曾经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才会被她如此掌控在手心里。 哪怕她情愿告诉他这些,也不愿让他知道,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曾经那些让他深深为之悸动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安排的戏码,即使会惹他震怒,她也不惜坦诚一切,是不是因为,她现在连在他面前圆谎,都不愿继续了。 顿时,心痛如绞,她的字字句句都如变成了一株株藤蔓,盘踞在他的心脏,一寸寸地收紧压缩,让他无法呼吸。 燕骥强压下喉间翻滚着的血腥气,抬眸凝视着她,寒潭一般深邃无波的眼底,无数情绪交织汹涌,脖颈上的青筋已经暴起。 给她擦药的手没有收回,反而缓慢地覆上她的柔颈,冰冷至极,引得唐轻歌浑身不禁战栗起来。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拧断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既然要骗,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他问。 紧盯着她的凤眸一片猩红,声线喑哑,语气又是那样的执拗而无力。 唐轻歌愣住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半晌才回过神来。 被他用如此危险的姿势钳制着,她却始终感受不到一丝惧怕,静了一瞬后,她颇为艰难地出声:“燕骥......” 只可惜,话没说完,男人便松开大掌,快步朝殿门外走去。 唐轻歌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没说完的话终归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他在逃避,她也是。 唐轻歌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的人,每做一件事之前,她会考虑到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后果,衡量得失利弊,再决定要不要做。所以,让她在这样突发的时刻下坦白一切,无疑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之前她兵行险招,用性命去换燕骥的心。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 而现在,因为爱,她才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既不想欺骗他,也不想让他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地告诉他这些发生在她身上奇异的事。她胆小又自私,她害怕他难以接受这些,也怕他因此惧她。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好不容易才彼此接受,她不想再与他分开。 可到头来,却还是被她弄成了这副样子。 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上带来的余温,空荡的殿内,刚刚充盈着的温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唯留一室寂寥冷清。 唐轻歌静坐在梳妆台前,坐了很久很久,沉静的面容笼罩在昏暗的烛火里,忽明忽暗。 那晚之后,燕骥再没来过。可唐轻歌在宫殿里的吃穿用度也并未被人短了去。 一连三日过去,银翘也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明明前日腻成了那样,两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突然一下子连来都不来了,怎么想都是吵架了。 而唐轻歌整日将自己闷在寝殿里,银翘十次进去,八次都能看见她魂不守舍地呆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中午,在眼睁睁看着唐轻歌把银箸拿反了,就要夹菜时,银翘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和阿骥公子是吵架了吗?” 殿内只有主仆二人时,银翘还是习惯性地用这个称呼。 闻言,唐轻歌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面前满桌的佳肴上,这几日她无论吃什么都味如嚼蜡,尝不到滋味。 她放下银箸,思索片刻,有些怔然地摇摇头,嘴角的笑容莫名透着苦涩,“不是。” 比吵架更坏,也不算是冷战。只是他们彼此,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两个人的感情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让步的。 这几日下来,唐轻歌也算想明白了些。 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纵容了她那么多次,为他退步了那么多。她也该主动地鼓起勇气,朝他迈近一步,哪怕她告诉他真相之后,他会选择远离她,还是如何,她都认了。 至少这一次,她没有欺骗他,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银翘站在一旁,也不知唐轻歌此刻都在想些什么,就看见她眼底的火焰愈燃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 “银翘,带我去厨房。” 让银翘重新梳妆绾发之后,唐轻歌就直奔宫殿不远处的,专门配给她的小厨房。 到了厨房,唐轻歌犹豫着要给燕骥做些什么吃的好。思来想去,太难的她不会,只好亲手下了一碗阳春面。 她还记得,那日燕骥恢复记忆回来找她时,被大雨淋了一整晚。 还有那天半夜,怜生送进来的面,也是他做的。 -- 第107页 吃第一口时唐轻歌就已经尝出来了,可那时候她还跟他赌着气,便权当不知道。 如今她也亲手给他做一碗面,也算是迟到的补偿吧。 让太监打听出燕骥此刻的位置,唐轻歌便带着那碗略显朴素的面条直奔御书房。 一路穿过御花园,御书房便越来越近了。 唐轻歌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就差一个转弯时,她的脚步忽然生生顿住。 此时,御书房的门刚好打开,一个戴着面纱,身形纤细婀娜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 哪怕她戴着面纱,唐轻歌也一眼认了出来。 那晚进了燕骥房间的女人,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希望和她在燕国再见。 与上次华丽的衣着不同,今日一见,沈姝的妆容服饰已然比从前素净了许多。曾经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的她,只是一个被用过的棋子,太子燕殷夺嫡惨败后,燕骥没有杀她灭口,而是让她自行出宫度过后半生。 在她的身后,另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也跟着走出来。 也许是因为唐轻歌投过来的视线太过炽热,沈姝也一眼就望见了她。 两人遥遥对视着,此刻在这里看见唐轻歌,沈姝却不意外。她自然知道,前几日两国险些开战,帝王亲率出征,就是为了救这个女人。 到底是怎样地爱她,才能让燕骥那样冷血狠绝的人不惜堵上一整个燕国,只为夺回她。 沈姝既嫉妒,也羡慕。 她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又是为数不多知道燕骥是如何伪造遗诏的人,不被赐死已是他最大的慈悲,她亦不奢求后位嫔位,只想留在宫中,哪怕是做一个普通的宫女侍婢,只要能待在燕骥身边,她都愿意。 今日入宫,她试图用所有曾经立下的功劳,只为换来一个留下的机会。 可是,即使是这样卑微又不值一提的请求,亦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哪怕沈姝刚刚在御书房内哭得梨花带雨,他也不曾动摇半分。 此刻在殿外看见唐轻歌,沈姝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 心底的羡慕,嫉妒,不甘,此刻尽数涌上心头,可她也听宫人们说,陛下已一连几日未曾去过皇后寝殿。 不管怎样深的感情,总会生出裂痕,更遑论她身后的这个男人,未来也会是天下的主人。就算她沈姝没有资格站在他的旁边,时日越久,他的身边也总会出现别的女人。 难道万人之上的帝王,还会为了一个人而空置整个后宫吗?沈姝简直闻所未闻。 而此刻,她也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这会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和他离得这样近。今日之后,她便永远只能仰视。 面纱之下,沈姝远远望着唐轻歌,浅浅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坚定地转过身,紧紧地拥住了身后的男人。 唐轻歌站在那里,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自然看见了沈姝露出的那抹挑衅又决绝的笑。 明明知道她就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唐轻歌的呼吸却也在那一瞬间停住了,视线紧紧凝固在那里。 夕阳下,交叠的两抹身影,那样刺眼,刺得她眼眶发疼。 她知道,燕骥也看见她了。 狗血又滥俗的桥段正在她的面前上演,按照电视剧的套路,男女主角冷战吵架时,其中一方会故意和别人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想要知道对方究竟在不在意自己。极为幼稚,可又总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唐轻歌忽然有些慌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起,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燕骥,不许这样。她在心里说。 如果你真的去抱她了,那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第58章 失踪   脑中无数的胡思乱想不过…… 脑中无数的胡思乱想不过发生在短短一瞬, 而就在下一秒,唐轻歌看见,男人飞快地反应过来, 狠狠地推开了沈姝。 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在这一刻彻底落了回去。 他的力道很大, 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 沈姝被推的一个踉跄, 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燕骥垂眸看着沈姝,漆眸一片森寒, 压抑着熊熊怒火。余光里, 那道身影还在。 他深吸口气,将那股想要当场杀人的冲动生生压了回去, 才冷冷启唇道:“今日过后, 再不准你踏入宫中半步。” “若有违抗,杀无赦, 不必来禀告朕。” 说罢,他便拂袖朝便殿走去,冷声吩咐:“来人, 朕要更衣。” 身旁的太监忙不迭跟上去。 这一句更衣已经彻底将沈姝所有的痴恋和幻想全部击碎, 也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燕骥还是那个燕骥。 只不过那多出的偏爱和温情,只给了一个人罢了。 直至那道决然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沈姝终于缓慢地站起身。 绝望之后,便只剩下麻木与释然。 她一步步朝唐轻歌走过去,目光平静,却透出一股颓然,再也没有刚刚的挑衅和得意。 “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沈姝问。 唐轻歌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着她不掩防备的神色, 沈姝不在意地笑笑,“是关于陛下的。” 唐轻歌凝眉不语,静待她的下文。 “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燕国吗?” 看出唐轻歌当真不知情,沈姝哑然一笑,“是陛下,不顾朝中大臣的阻拦,执意出兵宣国。燕国局势如此不稳,国力亦大不如前,若是两国当真开战,输赢尚未可知。可若是燕国一旦举国倾覆,史书上留下的,就会是陛下的千古骂名。” -- 第108页 “陛下本就不受百姓拥戴,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若不是陛下缜密布局,以赈灾粮草威胁宣帝,” “他为了你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惜赌上整个燕国,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沈姝的字字句句如惊雷一般在唐轻歌的耳畔炸开,让她再也无法听见四周的任何声响。 自从她清醒过来之后,也曾问过宫殿里侍奉的宫女太监那日发生的事,所有人都闭口不言,燕骥亦是一字不提。 她知道宣钰开出交换她的筹码很大,可却始终不知道真相。 原来,为了接她回家,他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一个字。 他表露出的爱意,永远只有海面上露出的冰山一角。复杂汹涌的情绪在一瞬间将唐轻歌吞噬,如同置身混沌的深海,她茫然而无措,看不清四周,也让她无法思考。 看着唐轻歌久久无法回神,沈姝朝她走近一步,在她耳畔低语道:“你知道,我刚刚在御书房外,还听见了什么吗?” “陛下,在立遗诏啊。” 回想起刚刚不小心听见的一切,沈姝的眼眶竟也不知不觉间红了。 男人剧烈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来,仿佛都快要将五脏六腑咳了出来。 他说,卫兆,若是朕出了事,你一定要护她平安离开。 秘密训练的兵马,隐藏多年的暗线,哪怕最后不剩一兵一卒,也要保她后半生性命无虞。 该是爱到了何种地步,连交代后事时,半个字都不曾提到过自己,全部都是跟她有关。 沈姝静了瞬,缓缓笑了。 “唐轻歌,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希望,你能配得上他的爱。” - 偏殿内,燕骥换下刚刚被沈姝碰过的那身衣裳,心底的郁气总算散了些。 他也没有料到沈姝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哪怕是在第一时间推开了她,却也被唐轻歌都看到了。 这几日,他一直没有白日里主动去看过她,是因为他想等。 想等着她彻底对他卸下心防,亲口告诉他一切。 只有这样,他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抚,才不会整日活在患得患失里,害怕着哪一天,她就会离他而去。 唯有这一次,他不能轻易对她让步。 可唐轻歌不知道的是,这几日夜里,她熟睡之时,他都会悄无声息地过去看她,每次却也只是在榻边站着,看几眼便离开,不发出任何声响。 堂堂帝王,竟也沦落到了这般地步,每晚都和做贼一样。 燕骥抬手揉了揉眉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见她,一个小太监便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陛下,这是轻歌小姐身边的宫女送进来的。” 燕骥皱了皱眉,“她人呢?” 小太监踌躇了下,答道:“轻歌小姐刚刚已经离开了。” 刚刚在殿外,小太监就看见沈姝和唐轻歌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随后就是那个叫银翘的小丫头把食盒给了他,等他再抬头时,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燕骥抬手打开食盒,里面摆着一碗卖相一般的面,一看便知不可能是出自御厨之手。 许是因为外面温度太低,面在这短短一会也冷了下来,有些坨了。 小太监看了一眼,试探道:“陛下,这面已经凉了,您看要不要.....” 话没说完,燕骥已经拿起了一旁的银箸。 见状,小太监直接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凉了的面条味道并不好,可燕骥还是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 碗底还卧着一个形状十分奇怪的鸡蛋,倒像个桃子。 还没等燕骥看出什么所以然,又有人匆匆进来禀告,有大臣求见。 想去见她的心思只好再度被压下来,燕骥收敛起思绪,刚刚眉眼间不经意露出的柔情被尽数藏起,恢复了平日的冷漠肃然。 “宣。” - 日落西山,暮色苍茫。 殿门大开,待几个大臣成群结队地从御书房走出后,守在门口的卫兆快步走进去,神色凝重地对着龙桌后的人道:“陛下,轻歌小姐不见了。” 燕骥手中的动作一僵,冷戾的视线猛地射过去,“怎么回事?” 迎着极强的压迫感,卫兆硬着头皮,面不改色答道:“下午轻歌小姐从御书房离开后,刻意支开了殿内的宫人,等到发现时,人已经不见了快一个时辰。属下已经命人去找了,宫中戒备森严,她绝不可能逃出皇宫。” 奏折被猛地挥掷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声巨响,令人心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昭示着他此刻极力隐藏的慌乱,眸中一片暗色,压抑着浓重的戾气和疯狂。 “哪怕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也得把人给朕找到。” 第59章 心迹   夜幕低垂,如墨般浓稠的夜空…… 夜幕低垂, 如墨般浓稠的夜空中,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一层层地覆盖在宫道上, 洁白无垠, 还印着无数凌乱无序的脚印。 本该是宁静的夜晚, 深宫中却弥漫着一股浓重压抑的氛围。 宫中侍卫全部出动, 一遍遍地搜查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几乎快翻了个底朝天, 也没有看见唐轻歌的身影。 “陛下,宫门已经封锁了, 侍卫也在宫中四处搜索, 还是没有找到。” -- 第109页 卫兆也觉得奇怪,好端端一个大活人, 还能在这宫里凭空消失不成。 闻言,燕骥的脸色越来越沉,他重重阖上眼,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 卫兆听见他问:“冷宫找了吗?” 卫兆一愣, 犹豫着答道:“陛下曾经有旨意,任何人不得踏足太后生前住过的宫殿, 所以......” 话还没说完,燕骥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口。 - 推开那道宫门时,只有燕骥自己知道,他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在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一颗被恐惧缠绕收紧的心在此刻终于得以喘息。 一片银装素裹间,小小的白色一团, 近乎和周遭的雪景融合,她跪了有一会儿了,落在披风上的雪花积攒成了薄薄一层,晶莹透明,将她衬得像是一个冰雕玉琢的雪人。 唐轻歌的鼻尖通红一片,连素来潋滟的红唇也被冻得发青。 身后传来脚步声,无数的火把在雪地上倒映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燕骥站在那,眉目间的神色如同淬了寒冰,似乎比落下的雪还要冷。 “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无疑是盛怒中的状态。 唐轻歌垂下眼,遮住眼底泛起的泪光,没有答话。 她挣扎想要起身,奈何双腿跪了太久,有些冻得麻木了,站起来的一瞬便重心不稳,就要一头朝雪地里栽去。 燕骥猛地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接住她,然后直接将她横抱起来往外走。 人落入怀里的一瞬,紧悬的心才算彻底落回平地。只不过,这是第一次,她身上的温度比他还要低,冰得让他心颤,只能从他的怀抱中汲取一点点温度。 唐轻歌目光复杂地凝望着他,视线从他冷硬分明的线条,落到近乎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终于,她轻声开口唤他:“燕骥。” 他没有理她。 唐轻歌顿了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是一个很自私胆小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在这里活下去,我费劲了心思,甚至不惜去欺骗你的感情。” “从前我一直都觉得,我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哑然一笑,“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呢。连我自己都找不出一个优点。而且,我之前还那样骗过你,让你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伤。我为你做过的事,十次有八次都是利用。”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我知道,这些母妃都能看得见。我想跟她道歉。” “我想问她,可不可以原谅我。可不可以同意,把你交给我。” 这是唐轻歌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些话。比最开始她对他说过的那些情话,听着还要更加真挚动人,更让他心弦一颤。 燕骥一时竟忘了反应,只听见胸口越来越剧烈而快速的心跳声,几乎快要冲出胸膛。 雪花从空中簌簌落下,落在他的眼睫上,冰凉凉的,也让他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这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 一路无言,燕骥脚步飞快地抱着唐轻歌回了自己的寝殿。 太医一直在殿内候着,待确保唐轻歌只是有些冻着了,腿部和膝盖并无大碍后,他便直接抱着她进了殿后的浴池。 浴池建了两个,其中一个是温泉水,四季温暖如春。 另一个是燕骥每日都需要泡的药浴。余毒根除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亏损严重,情绪波动时还会常常呕血,幸好他还年轻,尚有时间慢慢调理。 唐轻歌那边有宫女侍候着,燕骥便转身去了药浴池中。 泡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燕骥的额间已经开始隐隐沁出汗珠。 他阖着眼靠在浴池边,脑中回荡的全部都是刚刚她说的话,心跳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快。 精瘦结实的胸膛起伏着,浴水也跟着荡起圈圈波纹,热气氤氲,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看的人热血喷张。 唐轻歌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她赤着脚朝他走过去,声音很轻,直到走到他身边时,燕骥才闻见一抹熟悉的幽香,猛地睁开眼。 唐轻歌刚刚沐浴过,脸上没有一点脂粉,精致的眉眼不加修饰,显出一股平日不多见的清丽动人,红唇也恢复了往常的粉嫩娇艳。 她赤着脚,穿着一身轻薄的红色纱衣,领口是透明的纱,露出锁骨处大片白皙的肌肤来,纤细的腰肢被纱衣勾勒出来,似乎只有瓷口般粗细。乌发微湿,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乌发雪肤,明艳动人,剪水秋瞳直勾勾地盯着他,视线缓缓滑落至他上半身裸/露出来的肌肤。 她的目光太过直接,明晃晃的,不掩任何心思,全然没有女儿家看见男人身体之后的羞怯。 燕骥向来沉稳的黑眸中难得出现一丝慌乱,脑中忽然想起了上次夜里,她脱了衣裳主动来吻他的画面。 思绪游离间,她又凑近了些,蹲在池子边上,盯着深褐色的池水,青丝从肩头垂落,不偏不倚地剐蹭到他的紧实宽厚的背上。 燕骥浑身一僵,就要起身去拿一旁搭着的棉巾,可才刚动了一下,他的动作又僵在那。 他身上什么都没穿,若是起身去够,暴露在她眼前的就会更多。 -- 第110页 一时间,燕骥竟然被困在了这座小小的浴池中,进退两难。 他揉了揉眉心,努力压制着腹部下面升起的燥热感,视线刻意避开她道:“你先出去。” 唐轻歌摇摇头,模样很是乖巧,“不要。” 燕骥沉默了。 唐轻歌眉眼弯起,声音轻软,“我有话要跟你说。” “出去再说。” 唐轻歌权当没听见他的话,垂眸估量了一下浴池的深度,坐下来,先是伸出小腿试探了下,下一刻,整个人都进到了池水中。 水波一圈圈荡起,身上轻薄的纱衣被池水沾湿,紧紧包裹住身体,显出凹凸有致的曲线来。 刚在水中试探着迈出一步,脚下便一个打滑,跌到了燕骥身上。 修长有力的手臂牢牢托住她纤细的腰肢,借着他的力,唐轻歌索性直接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掌心传来过分柔软细腻的触感让燕骥浑身的肌肉在这一瞬间绷紧,坚硬如铁,又像是在他的身上点燃了一把大火,五脏六腑都跟着烧了起来。 水雾氤氲,腾腾热气升起,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感受到身后抵着她的一处越来越烫,唐轻歌轻轻勾起唇,伸出手覆上的腰间男人正要收回的大掌,不让他离开。 “燕骥,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是什么吗?” 她的声线轻柔动听,夹裹着徐徐热气,妩媚惑人。 “想知道,就别躲。” 第60章 大结局   她的意思,燕骥不是不…… 她的意思, 燕骥不是不明白。他只是觉得,还不是时候。 每一寸和她相贴的皮肤仿佛都像燃起了烈火,一寸一寸灼烧着他的心。 她每吐出一个字, 都会让燕骥紧绷的理智逐渐濒临分崩瓦解。 他的嗓音哑了, 仍在做着无谓的挣扎, “你若不想说, 我不会逼你。” “我想。”她笃定道。 温热的香气喷在他的耳畔,引起一阵酥麻战栗。 唐轻歌笑了下, 如专门吸□□气的妖精一般, 红唇张合,诱人采撷。 “但是在告诉你之前, 我们先做些别的事。” 燕骥的背脊绷得僵直, 喉结上下滚动着,半晌, 才哑声道:“我们还未成亲。” 她眨了眨眼,澄澈的杏眸里倒映出他艰难隐忍的模样,“你不想娶我吗?” 他想也没想道:“想。” 她浅浅地扬起唇, 徐徐善诱地继续问:“那你会只娶我一个吗?” 哪怕知道此刻男人的承诺最是听不得, 唐轻歌还是想听。 他斩钉截铁地答:“会。” 这一点, 燕骥从未怀疑过。 从前是她,以后也只会有她。 唐轻歌的眼睛亮亮的, 继续道:“那既然我们早晚会成亲,早些或是晚些,都是一样的。” 她的唇轻轻覆上他的唇角,不轻不重地啃咬了下,声线娇软蛊惑。 “不是吗?夫君。” 这声夫君,让燕骥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原本的顾虑在此刻全部消失。 他只会娶她一人, 她也只能嫁给他。 欲望的野兽挣脱牢笼,燕骥终于不再隐忍克制,抱着她从浴池中站起身,一把扯过旁边的棉巾。 这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空寂的灵魂以另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方式被填满,过往的疮痍与伤痛在此刻的无言的欢愉中,仿佛已经无迹可寻。 窗外,大雪纷飞。 屋内,银丝炭静静燃着,一片温暖如春,流动的气息里涌动着缠绵和情/欲的味道。 宽敞的龙床上,明黄色的罗帐微微晃动,两道交叠的身影若隐若现,浅浅的娇吟声从里面溢出。 他附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唤她宝贝。 语气极致温柔,力道却丝毫不减。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唐轻歌的眼梢哭得通红,再也招架不住,好不可怜地窝在他怀里,连抬手打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声地抗议。 燕骥低垂下头,眉眼里的冷冽褪去,此刻尽是餍足。 他轻轻亲吻着她的发顶,低声哄道:“下次我克制一点,别生气了,嗯?” 唐轻歌偏过头,雪腮气呼呼地鼓起,“没有下次了!” 见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气话,燕骥低笑出声,只好转而道:“不是要跟我说什么吗?说吧,我听着。” 终于到了这一刻,唐轻歌坐直了身子,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哪怕再紧张,她也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慢慢地将一切娓娓道来,尽量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给他,哪怕这一切听起来还是太过让人难以置信。 说到最后,她紧张又担心地望向他,试图从他脸上读出什么来。 可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平静,她什么都看不出,心底越来越慌乱。 “燕骥,你相信吗?” 察觉到她紧张到有些发抖的手,燕骥反手紧紧握住,声音平缓而坚定。 “信。” 哪怕一切听起来多么天方夜谭,你说的,我都信。 唐轻歌怔了下,又问:“那你会不会....”不愿娶我了? 他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打断道:“不会。” 唐轻歌顿住,又听见他沉声问:“你会在以后的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消失吗?” -- 第111页 唐轻歌愣了下,缓慢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应该不可能回得去了。” 燕骥深深地望着她,目光缱绻而温柔。 “好。”他说。 无论你从哪里来,是谁,只要今后能够永远留在我的身边,那便足够了。 他在乎的,从来不是她的秘密,而是她是否愿意交付她的真心。 既然答案他已经得到了,其他的,也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唐轻歌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被他如此冷静而坦然地接受,同时她也发现,她真的低估了他对她的爱。 因为爱,他愿意包容她的一切。 因为爱,她也终于有了鼓起勇气坦白的底气。 他忽地开口问:“想说的都说完了吗?” 唐轻歌没多反应,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欺身压下来,黑眸定定地望着她,“说完了,那就继续。” 唐轻歌的杏眸倏地睁大,还没等反应,呼吸再度被掠夺。 意识恍惚间,唐轻歌听见他在耳畔呢喃低语。 “轻歌,嫁给我。” 良宵苦短,一夜红烛。 - 正月初八,宜嫁娶。 成婚这日,唐轻歌见到了许多人。 孔明槐,楚郦,怜生,都是燕骥派人接过来的。 不久前,铺子的事务唐轻歌就已经通过书信全部转到了楚郦手中,但她还是会时不时地画几个新的娃娃样式,再让侍卫送信到宜州。铺子的生意一直红红火火,楚郦这番来除了恭贺唐轻歌大婚,也是为了让她放下心来,好好留在燕国做皇后。 怜生比起上次她离开时,个头也蹿了不少。兴许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长得都特别快,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男人的稳重来,信誓旦旦地跟唐轻歌保证,一定会像个男子汉一样,照顾好楚郦和铺子。 而孔明槐呢,也就快要成亲了。唐轻歌晨时梳妆打扮时,就一直听着孔明槐是如何如何嫌弃她未来的那个夫婿。身板太瘦,比不上边疆男儿的英勇,瞧着连弓都拿不稳。 虽是父母指婚,她表面上也嫌弃的很,可唐轻歌还是从她的话里话里品出了些小女儿心思,想必对这个夫君心底也是喜欢的,否则哪怕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是断不可能应下这门婚事的。如此一来,唐轻歌也算放下了心。 除此之外,唐轻歌还见到了陈子昂。 西南赈灾局势已经大为好转,陈子昂是在回京的路上得知婚讯的。此番亲赴灾区,他人也清瘦了不少,眉眼间却仍旧是清正温雅之姿,翩翩如玉,望着她的目光也一如从前般的和煦温柔。 他携着两份贺礼前来,其中一份是宣钰托他送来的。 “陛下托我转达,这份贺礼是他代宣国子民赠的。还有,日后若是两国开战,他亦不会心慈手软。” 说完这些,陈子昂抬眸望向她,唇边挂着温柔的笑,声音清朗而真挚。 “轻歌,祝你新婚快乐。” 若说不遗憾,那必定是假的。 他心存遗憾,她却觅得良人,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闻言,唐轻歌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却仍然挽起一抹明媚的笑,柔声道:“多谢子昂。” 唐轻歌语气关怀,又道:“子昂日后要多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陈子昂微笑着点头,“我知晓了。” 顿了顿,他又开玩笑似的道:“若是燕帝待你不如从前了,你便回宜州来。到时我就去同陛下说,辞官回去,专职做你的账房先生。” 唐轻歌压下眼底的湿意,笑靥如花,“好。” - 帝后大婚之礼远比唐轻歌想象的还要繁琐得多。一直到一切结束,回到寝殿时,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却还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等着燕骥掀盖头。 幸好,没多一会儿,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盖头被掀起的一刹那,唐轻歌的心尖颤了颤。 喜烛的柔光笼罩之下,他的眉目显得更加深邃俊朗,素来冷冽的面庞被光线晕染得分外柔和,谪仙之姿,亦不为过。 他一身红袍,是从未穿过的鲜艳颜色,却丝毫不显违和。 恰恰相反的,火红的喜服正好与他眼尾妖冶的红痣交相辉映,艳丽异常。 待按照规矩行完所有的礼节,宫人端进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是燕骥吩咐的。 早知她这时会饿,燕骥便早早让宫人准备了。 将银箸递给她后,他便开始着手帮她卸去头上繁琐又沉重的凤钗珠翠。 唐轻歌被伺候得舒舒服服,还没吃几口,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过头问他:“那日我送去的面,你吃了没有?” 一边说着,杏眸直直凝视着他,大有他说了一个不字就要大发雷霆的趋势。 燕骥勾了勾唇,眸中含笑,“吃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那颗心?”她又急急问道,手上比出一个心的手势给他看。 燕骥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那个状如桃子的蛋。 他皱着眉,“那个桃子?” 唐轻歌瞬间炸毛了,“什么桃子,那是心!!” 这个大直男,气死她也。 燕骥不禁失笑,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颊,算作抚慰,低声道:“知道了。” “心我收下了,快吃吧,吃完带你去一个地方。” -- 第112页 唐轻歌怎么也没想到,燕骥竟然在大婚之夜带她来了城楼。 城楼之上,冷风萧瑟,垂眸望去,繁华的都城夜景便能尽收眼底,好不壮观,给人睥睨天下之感。 唐轻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使命感来。 从今以后,她就是燕国的皇后,她低头看见的,都是她的子民。 她正出着神,远处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烟花划过天际,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出绚丽夺目的美丽来。大朵大朵的海棠花正在她的眼前盛放,霎时间,照亮了大半天际,也倒映在她澄亮的眼底。 这是一场只为她而燃的烟火。 手忽然被人牢牢握住,唐轻歌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再也不分离。 “我爱你。”她听见他说。 在这交错的时空里,何其有幸,我能够遇见你,拥有你。 生命中所有的缺憾与裂痕,皆被你填满,从此往后,我再也忆不起痛苦的滋味,与你相守的每一个明天,都让我期待。 唐轻歌轻轻笑了,回抱住他。 这样美的烟火,她想许下两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希望世上所有经历过苦难的人们,都能够重新拥有崭新明亮的人生,再不被过往的伤痛牵绊束缚,重获爱与被爱的勇气。 第二个愿望。 我身边的这个人,余生要平安喜乐。 烟火为证,落雪为誓。 朝朝暮暮,再不分离。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