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长女[红楼]》 第1页 [BG同人] 《(红楼同人)林府长女[红楼]》作者:百里冰烟【完结】 文案 原名《缘是一线牵[红楼]》 一生两世,云星从纵马江湖的女侠成了林探花府上娇小姐,有妹林黛玉,有弟林砚。 妹妹弟弟年幼羸弱,母亲早逝,父奉君命查察盐案身陷险境。 云星为救父,重拾三尺青峰,一人一剑护物证入京师,青衫血染名震朝野。 父女二人以忠孝立名,云星却因强杀三十六名凶徒,无人上门求娶。 帝为安忠良,钦赐云星为七王妃,轰动京师。 食用指南: 女主原为江湖侠女,骨子里带着不羁,古穿书为黛玉姐姐。本文不以封建教条攻击角色,不会动辄男女授受不亲。一切跟着剧情走,OOC概不负责! 本文是披着红楼皮的半武侠文,无组织无逻辑,四不像警告。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云星,徒元义(叶兰义) ┃ 配角:林黛玉,林砚(宝儿),贾链,徒元明 ┃ 其它:红楼梦,百里冰烟 一句话简介:黛玉长姐难为,宝玉兄长难当 立意:侠骨柔肠,忠君报国。 作品简评 林云星本为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女,却意外成了红楼中命该绝户的林府长女。为护得黛玉天真烂漫,幼弟茁壮成长,云星甘隐锋芒,奈何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为保忠君爱国的老父和风雨飘摇的林府,云星再次执剑江湖,幸重逢挚爱共诛宵小。本文节奏明快不拖沓,以林府长女云星执剑入朝堂重逢挚爱叶兰义为主线,跳出了四王八公的兴衰,着眼于朝堂。诉说了星兰两世不移爱情的同时,将怂而不怯琏表兄、淘气傲娇小黛玉、命运多舛甄英莲、尚义任侠柳湘莲塑造的有血有肉,展现了红楼儿女诸般风采。 第1章 林氏有女 今有姑苏人氏林海,字如海,祖上曾袭列侯。林侯爵位传至四世,林海为五世孙故无爵。林家嫡脉单传,支庶不盛,子孙有限,唯有几门出了五服的堂族。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林候早逝,林家人丁凋零,门庭渐衰。 幸林家虽系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族,林海才华出众,林氏亦有老树新芽之象。玄元元年恩科,年仅二十一岁的林海高中探花,跨马游街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注1】。 再说朝廷之上,勋贵之中四王八公皆是当年陪同先祖皇帝打天下的老部将。先辈已陆续追随先祖皇帝逝去,当今依旧优容功勋之后。其中有宁国公和荣国公原是同胞兄弟,一门二公,显赫一时。 天下承平日久,新贵崛起,武将出身的勋贵逐渐边缘化。老牌勋贵皆面临着前朝无力,后继无人之态。宁国公和荣国公为家族长远计,有意改换门庭,督促儿孙进学。 然改换门庭非一日一代之功,两位老国公用心督促下,也唯有宁府贾敬在宁国公病逝后得中二甲进士。荣国公长子贾赦纨绔,次子贾政倒是说善读书。然任由荣国公夫人史氏将次子吹得天花乱坠,耐不住贾政几次科举,连举人都不曾得中。 荣国公见儿子科举无望,自己又伤病不轻,指不定哪日就去了。幸嫡女贾敏颇为聪慧且善诗书,便欲与书香之家联姻,为孙辈谋条读书的路子。然一般书香门第并不愿与勋贵结亲,荣国公于是选中了今科探花林海。 贾林两家先祖曾一同辅佐先祖皇帝,勉强算旧交。林海初入朝,正需有人扶持,且贾家子嗣兴盛,为林侯夫人所喜。两家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于是定下了这门姻亲,迅速走了三媒六聘,次年成婚。 林侯夫人素来慈善,贾敏虽为勋贵家的姑娘,却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婚后,林海夫妻琴瑟和谐,孝顺老夫人,甚是和睦。 林家与贾家结亲次年,荣国公旧伤复发,一病不起。荣公念及自己死后,长子贾赦可袭爵,次子贾政读书迂腐,怕是考不中,于是为次子谋了个恩荫,为工部员外郎。老国公病榻之上不忘为子孙筹谋未来,这般病歪歪撑到冬日,终是溘然长逝。 许是祸不单行,为荣国公守灵期间,贾府大夫人张氏不堪操持,病倒了。丧仪少了宗妇操持,多有疏漏,荣府六岁的嫡长孙贾瑚竟跌落花园荷花池淹死。惊闻噩耗,张氏悲痛欲绝,追随长子而去,却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子。 张氏娘家原也是书香门第,其父张老大人为先太子太师。当今登基前,张老大人无意间觉察太子有谋逆之心。若出面举发,先帝未必领情,若听之任之,太子谋逆后,哪怕他没有参与也少不得被牵连。 为了子孙后人,张老大人冬日里脱去棉衣在院中冻了半宿,抱病家中。果然不过月余,先太子起兵谋反,又迅速兵败。老大人怕祸及子孙,便让自己病逝,令儿孙立即扶灵回乡。先帝清算先太子谋反,除却病逝的张老大人,太子太傅、太子太保都合族遭了殃。 先太子坏事后,当今迅速上位,张家怕被清算,一直不曾冒头。贾家素来富贵眼,老国公在世便罢了。荣公与张氏一死,贾赦万事不管,贾老夫人与王氏当家,竟与张家绝了往来。张家朝中无人,又不适合冒头,虽疑心张氏与贾瑚之死,却念及贾琏,隐忍不发。 听闻张氏与贾瑚之死,林侯夫人唏嘘不已。林家子嗣单薄,若有个孩子定是如珠如宝。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竟无人看顾,以至于淹死在自家荷花池,当真令人不耻。 -- 第2页 自荣公死后,荣国府便一日松过一日。又过了两年,宁府当家人贾敬不知何故,忽然辞官做了道士。宁国府换了贾敬的儿子贾珍当家,贾珍与贾赦皆是纨绔,两府门庭眼看着便落败了。 林侯夫人与贾老夫人不甚投契,与贾敏要好的张氏逝后,贾敏与二嫂王氏不睦,回娘家便少了。然到底是姻亲,同在京城却也不会断了往来。 两家这般不咸不淡的来往,待荣府二房长子贾珠略长,贾府便时常送他过门拜访。请林如海关照贾氏孙辈读书本是荣公当年所求,林海得过丈人的助力,自不好推拒。 贾珠来时,比他年幼的贾琏也时常会闹着来。然贾琏却不是跟着堂兄去书房与林海读书,而是混迹林府后院,陪伴林侯夫人和贾敏。 张氏死后一年,贾史氏便为儿子续弦邢氏,却又嫌弃邢氏小家气,并不让她养着贾琏。贾琏住在贾史氏院中偏厢,由奶娘丫鬟照看。生父贾赦继母邢氏从不过问贾琏之事,养着他的祖母偏心二房的堂兄堂姐,身为贾府继承人,贾琏却像个无人要的小可怜。 贾府人丁兴旺,贾史氏不把孙子当孙子。林海与贾敏成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子嗣。林侯夫人不喜贾史氏未尝不是因着贾史氏多子孙却不疼惜之故。 贾琏生得极好,小小一团,妙语连珠善逗趣老人家,极得林侯夫人喜欢。林侯夫人相信孩子能带来孩子,又怜贾琏身世,常留他在府上小住。贾母喜贾珠“善”读书,喜贾元春生在元日有大造化。林府留贾琏小住,贾母疼惜女儿多年无嗣,并不拒绝。 再说林海,在翰林院三年后,官位更进一步,便无暇指点贾珠,为他举荐了一位先生。且他教导弟子甚是严厉,贾珠并不惜这位姑父,又加之体弱,渐渐少来林家。唯贾琏不管堂兄来不来,他是定然来的。 见贾琏渐长,也无人为他开蒙,林侯夫人和贾敏便私下教导贾琏读书。贾琏不似贾珠从不在林府过夜,他在林府小住时,林海晚间回来,也会教导一二。如此这般,贾琏十岁这年,贾敏终于有孕。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得一女,取名云星。 虽非男孙,然因林氏子嗣单薄,对这位女公子林侯夫人亦甚爱之。对于林家没有孩子时,时常相伴膝下的贾琏亦深爱之。女公子聪慧秀美,学步开口比之一般孩童都早,老夫人和林海夫妻极为娇惯,府上人口简单,却素来和睦。 至云星两岁,老夫人冬日偶得寒症,竟一病而逝,林海遂丁忧携妻女扶灵回姑苏守孝。 守孝期间,林海避居祖宅不出,闲时便抱女读书。云星天资高妙,过目成诵,林海惊喜之下,悉心栽培。 启蒙后,云星主动提出独居一院,林海亦允之。初时贾敏多有担忧,安排了仆妇丫鬟,日日垂问,后见女儿颇有主见,渐渐放开了手。 习琴棋书画外,云星时常喜握花枝在花园挥舞。林海夫妇问她玩什么,她便说自己在练剑。林家少长寿之人,云星自幼康健活泼,林海心中欢喜,不觉出格,还为女儿定制了精致的小木剑。 云星得了木剑,每日卯时起来练剑,寒冬不辍。林海见她舞的虎虎生风,便觉精神,若非是个姑娘,只恨不得请个武师回来教导。他是个纯粹的文人,不懂武艺,也没想过女儿会成为什么高手,只当她玩的开心罢了。 丁忧期满,林海起复为兰台寺大夫,归京途中贾敏再次有孕,可谓双喜临门。因夫人妊娠反应剧烈,云星自告奋勇代母亲执掌中馈。贾敏感念爱女一片孝心,笑而应允。 贾敏只道哄女儿玩,却不想云星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学着母亲处置诸事,竟是井井有条。云星行事果决,对仆下赏罚分明,又得父母爱重,府中管事不敢欺其年幼,无不敢用命。 林家丁忧三年,姑苏与京中往来多有不便,故此亲朋之间除却节礼往来,联系不多。如今返回京城,其他不说,贾敏的娘家贾府是必要上门拜访的。只林海忙于接手新公务,贾敏有孕回京舟车劳顿,身体不适,便递了帖子去贾府言说迟几日上门拜望。 云星素来行事妥帖,进京途中,便建议父亲派了管家先进京收拾宅子,打听京中形势,待府上安定,好一一拜访。林海惊讶于女儿早慧,虽有担忧,却一一照办。这原是防备不知时政,犯了什么忌讳,却不防听了外祖家中许多官司。 如今荣国府的正经主人是大舅舅贾赦,素来纨绔无甚大志,承一等将军爵位,却偏居东院,诸事不理。二舅舅贾政为荣国府明面上的主事人,居正院荣禧堂偏厢,号称善读书,为人有些迂腐。 荣国府真正当家做主则是云星的外祖母贾史氏,一品荣国公夫人。不说荣国府,就是宁国府对贾母也是言听计从。一门二公的荣国府随着宁国公和荣国公相继病逝,早已经不如当年,然贾史氏却仗着自己国公夫人的诰命,不肯放下国公府的排场。 第2章 衔玉而生 贾府这桩官司与贾史氏偏心二房才出生的嫡次子有关。 贾政一不是荣国府正经袭爵人,二在朝官职乃恩荫得来,品阶不高。贾政这儿子不过从五品员外郎的嫡次子,在这个一块牌匾砸到两个人许就有一个皇亲国戚的京城委实算不得什么身份。 然耐不得贾家这孩子出生,闹出了老大一件稀罕事。据说这位小公子出生是口衔美玉,且容貌肖似老国公。贾母道这小孙儿颇有来历,甚至爱重,使人到处撒钱,传扬的满京皆知。 -- 第3页 不提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小公子,林家小女云星早慧也有些缘故。她前世出身武林世家,乃是一位琴剑双绝的武林高手。因投胎时少喝了一碗孟婆汤,故小小年纪便能为母分忧。 云星前世身在武林世家,却与此处世家并无大不同。世家不管在朝还是在野,想要传承下去,有些东西是决不能逆乱,比如长幼有序。 荣国府袭爵的贾赦纨绔,贾政若有本事,越过兄长主事也就罢了。偏偏贾政也无有太多才学,不过是矮子里选将军,面上光鲜罢了。 本事不济,以次子窃据正堂,将袭爵兄长压制一旁,终有失德之嫌。更不要说贾政处处以读书人自居,将对兄长之不屑溢于言表。前者还能以贾母之命,主立其贤辩解一番,后者却失了孝悌。 贾敏素来与二兄睦好,对大兄恨铁不成钢。饶是如此对贾政窃居荣禧堂也有所不满,偏此事贾母一言定下。贾敏乃是出嫁女,管不得母亲兄长行事。 林府回京,原是递了帖子,晚几日拜访外家。不想贾母派了亲信赖大家的来请,如此自是不好推脱。林海寻了一日,留贾敏在家卧床休息,携女云星去拜见贾母。贾母失望女儿没回来,却也知道女儿多年无子,如今有孕必然小心,少不得让人准备各样补品让林海带回。 贾母对贾敏这个嫡幼女是极为挂心的,老太君的喜好素来是贾府风向标,云星于是得到了贾家一众女眷热烈欢迎。贾府后院除却长辈,就是年长云星十岁的贾元春,和方虚二岁的表妹贾迎春。 贾元春素有贤名,且听闻善于琴。云星说是五岁,却颇为早慧,按理说该是投契的。然不知何故,表姐妹二人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云星听得贾元春教导半日,只觉眼冒金星。 林海则被贾政拉去了书房,请了一众客卿作陪,就连贾赦和贾珍也在坐。同为读书人,林海却实在欣赏不来贾政的那些诗词文章,倒宁愿听贾赦说一说他收藏的扇子和金石花鸟。在贾府煊赫一日,父女二人狼狈辞行。 回府后,林海和云星都有些焉了,又庆幸贾敏没有同行,免了劳累。不想过了几日,贾府又递帖子来,是二舅贾政的嫡次子贾宝玉满月。虽不太习惯贾府画风,云星也要打起精神,准备贺礼。 “母亲,这是三表弟满月礼单,女儿查阅了送给前几位表兄的满月礼单所拟,请母亲过目!” 贾赦长子夭亡,如今贾珠称大公子,贾琏是二公子,云星便道这新生的贾宝玉应该是三公子了。 贾敏已经显怀,林海初上任每日忙于公务,好在有个贴心的女儿,倒也不觉辛苦。 “我儿当真能干,倒是母亲惫懒了!”贾敏笑着将女儿揽在怀里,取了礼单亲看,“这礼似乎简薄了几分!” “母亲,琏表兄是大舅舅嫡子,珠表兄是二舅舅长子。长幼有序,小表弟倒是不好越过他们去的。” “理是这个理!”贾敏叹了口气道,“然我听闻你外祖母对宝玉疼爱至极,只怕看了礼单多有不悦。” 至于二嫂王氏,贾敏与之素来不算和睦,才不管王氏高不高兴呢! “母亲,今日只你我母女,女儿便直说了。”云星叹了口气,“嫡庶长幼乃是正理,父亲现如今是兰台寺大夫,主管纠察弹劾之事,不好一味附和外祖母所好。宝玉是否真衔玉而生,女儿不得而知。然,此事外祖母宣扬的满京皆知,终非好事。若是表弟不成器也就罢了,若表弟真有才德,只怕贾家大祸临门。外祖家事,父亲无论过问还是不过问都有所不妥。” 衔玉而生若为真,这异象不该出自臣子家,若为假便是包藏祸心。碰到气量狭小的君主不论真假,谋逆之罪难逃,且是有冤无处申的那种。 须知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秦始皇始有“族诛”酷法,先是“夷三族”,后由三族扩张到五族、九族。诛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注1】贾家的九族不包括林如海,然贾敏及其子女却在其列。 贾敏闻言,心中一惊,搂着云星道:“我儿竟是如此想的?你父亲虽提过衔玉而生之事有所不妥,竟不知我儿看的更加通透。” “这位小表弟是远不得近不得,只按礼行事,不落人口实方是正理。外祖母到底是娘的母亲,我们自当孝敬,却不可为了外祖母一己之好恶移了我林家的行事。”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乃是不孝。 “倒是母亲所滤不周,只想着你外祖母高兴了!如此,便按着你说的办理吧!”贾敏欣然道。 贾敏惊诧于女儿聪慧,想到慧极必伤,不免忧心,倒是无心去管娘家之事。她出嫁已十四五年,不说偏向丈夫偏向林家,却多半会偏心自己孩子。 “母亲身体不适,我看表弟的满月宴也不必前往。父亲近来忙碌,又非休沐日,就由我送先贺礼过去,父亲回家顺路去接我一程。待表弟百日宴,母亲坐胎已稳,再去道贺,想来外祖母也能理解。” “如此甚好!” 不日贾宝玉满月,贾府大摆流水席,宴请宾客竟比当年荣公在世时长房嫡子及二房长子的满月宴都要热闹。 云星一早带着贺礼前去,因今日主角是贾宝玉,贾元春忙着招待贾府老亲家的姑娘,倒是无闲顾及她。云星遭了冷落,却松了一口气。她与贾元春总说不到一处,相处起来极为疲倦。 -- 第4页 所谓冷落,不过是少了贾母和贾元春等注意。林海年轻有为,云星这个官门千金,少不得有人前来结交一番,其中就有南安太妃家的孙女徒乔安和贾元春母家表妹王熙凤。 徒乔安的父亲是南安郡王,帝女为公主,亲王女为郡主,郡王女无爵。不过徒乔安是南安郡王嫡长女,在家也颇得宠爱。南安郡王守边疆,家眷留在京城,南安太妃与贾母为闺中密友,故此带着孙女前来道贺。 然后是王熙凤,父亲王子胜与贾赦、贾珍一样的纨绔,家中依靠伯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过活。王子腾无子,对王熙凤姐弟颇为照应。王熙凤生得极美,性格爽利,只王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好好的一个姑娘却是大字不识几个。 徒乔安和王熙凤是亲戚家的亲戚,并不会常见面,偶尔相见,做个伴,倒也不妨事。晚间宴毕,林海下值赴宴顺道接了女儿回府不必细言。 知母莫若女,林家所送满月礼,比照当初送贾琏、贾珠稍减两三成,贾母果然不悦。只毕竟是嫡亲的母女,思及女儿年过三十未有儿子,如今怀孕一心安胎有所疏漏不难理解,倒也不曾往心里去。 唯王氏觉得贾敏没亲自道贺,只让年幼的女儿前来,自己儿子衔玉而生何等吉兆,林家贺礼却比当初送给贾琏还简薄几分,心中记恨。想到小姑子至今无子,自己却有两子一女,心中又得意非常。 云星不喜外祖家行事,只当一门寻常亲戚往来,自不在意。林家在京中安顿下来,她与父亲前去拜望了祖母娘家徐氏、林海恩师等几门老亲,行事妥帖,得了诸家夫人赞许,结识了不少同龄的小姑娘。 贾敏对贾家的感觉就要复杂多了,只如今她得丈夫敬爱,女儿聪慧孝顺,又怀着身孕,也没有许多心思去想娘家之事。 云星每日卯时起练剑,然后亲自送父亲出门。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再去主院陪母亲用早膳,饭后院中散步两刻钟,于母亲面前处置家事,奉母亲休息,才自己到书房读书。林海有意为女儿请一位女先生,却因回京不久,暂时搁置。 这日,贾敏如往常一般辰时起来洗漱,又见女儿穿戴整齐侯在外室,不由好笑:“你这小小人儿,每日早起也就罢了。若是饿了,也该自己先用,何必总要等着母亲呢?” “女儿想要陪母亲用膳!”云星扬起头,灿然笑道。 云星前世父母早亡,无有兄弟姐妹,同门虽睦,到底与父母疼爱不同。前世不可追,如今再世为人,理应珍惜当下。 陪着母亲用了一些膳食,如往日一般散步两刻钟。云星便坐在贾敏下首见过家中管事,处置家事。贾敏歪在榻上看着女儿做事,欣慰不已。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她家的女儿那就是十件小棉袄也比不上的。 第3章 西贝贾琏 贾敏孕后惫懒,待管事们领了差事,便歇下了。云星见母亲面有倦色,伺候母亲歇下,便悄声退出主院去书房读书。 林家京中祖宅乃先祖皇帝赐下,林家人口少,回京后只收拾了一家三口的院子,余下庭院封存,以免违制。当初是侯府建制,自然少不得亭台楼阁。林家祖籍在南,几代人拾掇的宅子,只要休整一番,便是美轮美奂。 如今贾敏有孕,家中不便动土,只补栽了花木。云星近日闲来无事,正在谋划来年开春弟弟或妹妹出生后,修整园子。在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云星便翻开府上平面图,研究一番。 云星正看得入神,管家便来报说琏二爷来了。林侯夫人在世时,贾琏是家中常客。云星生而知之,离京三年,却对这位表兄熟稔依旧。 林家出京前,贾珠依旧请了夫子一对一教导,贾琏却是去的家学。对外是说贾珠体弱,去不得家学,实际就是贾琏比不得贾珠金贵。林如海知道这位内侄在家中艰难,回姑苏时,特意允了他来府中看书。 再说贾琏亲近姑父姑母,也是有些缘故的。 贾家都说贾珠贾琏子肖父,贾珠善读书,贾琏纨绔,却不知贾琏极有来历。贾琏乃是一位未来之人,前世念书顺风顺水,读到了博士。不妨一日在实验室呆晚了,夜归时,被人撞死在校门口。 因司机逃逸,贾琏生生痛死,醒来就成了红楼梦里的婴儿贾琏。贾琏原是学理工科的,无闲心研究什么文学,却也知道四大名著。诸如二婶不好相与,祖母偏心眼,贾家将来会抄家。 贾琏躺在襁褓中,吐着泡泡想着如何蝴蝶掉原著悲剧,就听到了兄长和母亲便相继过世的噩耗。 贾琏思及自己那点城府在宅斗里许都出不了新手村,既不敢冒头,也不敢混日子。于是给自己规划好生读书考个进士,谋个外放,存点私产。日后贾府倒台,他不在京城,没有参与那些罪行,顶多罢官免职,好过流放。 理工男中途改文科已经极为苦逼,更苦的是贾琏根本不敢明面上努力。为了不被王氏忌惮针对,贾琏特意塑造了自己胡闹顽童形象,不时弄出些事端,比如找焦大学了几手拳脚,故意和老亲家的公子打个架之类。 贾母对贾琏一惯放养,只当他爱玩,从不干涉。贾赦贾政素来不会管教子侄,而王氏恨不得贾琏不成器。只要贾琏不压了她儿子,王氏巴不得贾琏越胡闹越好。为了贾琏不上进,王氏也不吝啬彰显她的慈悲,对贾琏“有求必应”。 -- 第5页 为了骗过王氏,贾琏特意搜罗了不少游记话本春宫图放在书房,四书五经整了一套扔角落积灰,另一套常用的则包了游记话本的书皮。 不提贾家的糟心事,贾琏这些年一直努力挥舞小翅膀,想要发挥蝴蝶效应。 贾琏熟知红楼的故事,总是希望现实中的一切脱离书上预言,期望自己不会落得书中贾琏下场。书中不存在的云星是蝴蝶效应可行的明证,故他对云星这个表妹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在他眼里,云星的存在是悲剧可以改变的证据。 云星幼时,贾琏每次来府上,都会给她带各种小礼物,陪云星玩耍。贾琏没有和真正的小孩子相处过,自己是个伪小孩,玩得不会太幼稚,云星非常喜欢这个表兄。 贾琏对林府很熟,以前来就不用提前递帖子,现下来也不觉突兀。林海尚在衙门,贾敏身体不适,云星少不得见一见私下拜访的贾琏。林海出京前,许了贾琏私下来府上看书。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说少男少女不好私下过于亲近,不得私相授受,并没有严苛到连自家亲戚都见不得的地步。云星不过五岁,前世又出身武林世家,纵马江湖亦是常事,自不觉出入前院有何不可。 “见过琏表哥!”云星见了贾琏,作揖道,“表哥今日自己来的?” 贾琏见到云星,甚是高兴,抱着她转了一圈道:“表妹又长大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一两岁时,身不由己被表兄抱着玩也就罢了。如今已经五岁,内里不是真小孩的云星不由僵了一下。废了老大劲,才忍住没将贾琏一巴掌拍飞,偏偏贾琏毫无察觉。 “表哥,我已经五岁了!”云星大声抗议道。 贾琏见云星不高兴,忙将她放下,抓了抓后脑勺,憨笑道:“表妹才五岁,抱一下有什么关系?” 贾琏一边道歉,一边拿了街上买的小东西与云星献宝,小声嘀咕道:古代人就是麻烦,那么小的小萝莉就知道男女之防了云云。 云星听到贾琏嘴上嘟嘟囔囔不晓得说什么,知道这位表兄素来喜欢自言自语,也不追问。接了贾琏的礼物,好生与他道谢。 贾琏在家不得宠,每月就那么几个月钱。贾府的奴才又素来金贵惯了,如贾琏这样的主子还要被下人辖制,想要点个菜都要拿银钱打赏,存不住什么私房。故贾琏带来的东西虽不贵重,这份心意却让人受用。 “听闻表兄要乔迁新院了,当真是恭喜了。” 贾琏住在贾母院中厢房,多有不便,几次提出要自己的院子都被人无视了。宝玉满月宴后,贾母有意将宝玉抱到自己院中养,终于想起了贾琏这个孙子,让人收拾了一个独立的院子。 前两次去贾家,云星与贾琏匆匆见过,没能说上什么话。 “对呀,日后能够清净不少。”分到的院子并不十分好,但贾琏却很高兴,终于有自己的空间了。 “为了庆贺表兄有了自己的院子,我可是给表兄准备了贺礼。想着这几日你定要来的,待回去时带上吧!”云星负手笑道,“表兄今日是来看书吗?” “姑姑回京后尚未拜见,我今日是来看姑姑的。”贾琏早就想过来,但又怕太过打扰,才等到现在。 “阿娘刚歇下,表兄不是外人,就先不带你去相见了。劳表兄与我一道说说话,等下陪阿娘一道用午膳如何?” “自然以姑姑身子为重。”贾琏忙道。 云星带着贾琏在外书房的院中小坐,让人斟茶:“这两年爹爹不在京城,表兄可有好好进学?” 贾琏见小表妹问得一本正经,心下觉得好笑,只以为小人儿喜欢扮大人,便笑道:“家学是叔祖贾代儒管着,迂腐之气尤胜二叔,甚是无趣。” 贾代儒与云星外祖父贾代善同辈,却非嫡出,以儒学耆宿自称,但连个举人都没考上。贾代儒不太会教学生,不喜问问题多的贾琏,反而对不在家学读书的贾珠颇为喜欢,称赞有加。至于是真的看好贾珠还是讨好贾母与二房就不得而知了。 “珠表哥也在家学吗?” “珠大哥身子弱没去家学,是二叔的客卿在教。”林家扶灵出京前,云星尚幼,这些内情林海知道,她却不知。 云星的迂腐二舅喜欢附庸风雅,家中养了几个客卿。倒是林家书香传家,林海想着自己官职不高,身边并无客卿,只有个师爷。 “如今爹爹回京,表兄不妨多来府上。”云星说着,忽然道,“表兄可听说过白鹤书院?” “自是听说过,去年春闱二甲传胪便出自白鹤书院。” “前几日,我随爹爹去曲府拜望,听闻白鹤书院曲院长是爹爹的师兄。不如请爹爹写一封荐书,推荐表兄去考白鹤书院,总好过在家学消磨时光。” 林如海的恩师曲大人是礼部尚书,白鹤书院的院长是曲大人的侄儿兼门生。林如海与他师出同门,若只是举荐个学生去白鹤书院就读并非难事。不过去了白鹤书院,贾琏在家中却不能一味装顽童了。 幸而白鹤书院在京郊,若去了书院,走读是不方便的,必然会住在书院。 “如此自然极好,只是担忧去不成。”贾琏老老实实道。 “我知表兄忧心之事,然表兄既然有意走仕途,名声亦重要。少时顽劣无妨,如今年岁渐长,却不能继续装糊涂,放任自己坏了名声了。” -- 第6页 云星提及白鹤书院并非多事,一是她真心喜欢这位表兄,愿他有个好前程。二是贾敏最忧心娘家的儿郎撑不起门庭,若贾琏能有出息,贾敏必然欣慰,故此主动为贾琏出主意。 贾琏心动,却担忧道:“只怕我太过愚钝,给姑父丢脸。” 他这些年读书虽认真,但一不善四书五经,二无名师指点。白鹤书院犹如清华北大,要去这样的地方读书,便觉得不自信了。 “表兄素来知进退,又耐得住事情,定然应付的来。”云星倒是对贾琏非常信任。 林海教导学生甚是严厉,云星聪慧,不曾被骂过。早年贾珠、贾琏在他身边读书,却时常被骂。贾珠对这位探花姑父极为畏惧,不喜欢往林如海身边凑,后来不肯来未尝不是被骂怕了。 第4章 白鹤书院 贾琏挨骂次数远胜贾珠,却不入心,每每嬉笑受了。他在贾府无人打骂,却也无人将他放在心上。贾琏二世为人不似贾珠是真少年,林如海为了学问斥骂,他知长辈为自己好,从不生气。次数多了,林如海骂他都觉得无趣,竟被他磨了脾气。 云星与贾琏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喝茶无趣,让人取了棋盘,要与贾琏下棋。贾府除了附庸风雅的贾政贾珠父子,哪有人会下棋。贾琏没什么交好的同龄人,也无人教导,对围棋一窍不通。 云星素日都是与父母一道下棋,如今遇到贾琏,便好为人师,教起了表兄。亏了贾琏不是贾珠,被小九岁的表妹教导,不觉丢脸,还学的用心。 贾琏知道未来的表妹黛玉聪慧过人,没想到书中没有的黛玉姐姐竟也这般聪慧,不由疑心林家遗传特别好。贾琏知文人交际,君子六艺甚是重要,如今小表妹教他,也不嫌弃,竟是肯学的。 云星教得认真,贾琏学的也认真,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两人往后院陪贾敏用了午膳,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自那日后,贾琏时常到府上陪云星下棋读书,陪贾敏用膳。贾敏回京道是身体不好,不曾去贾府拜访,期间唯有贾母派人探视送了补品。如今侄儿时常探望,偶尔带个外面的小点心,贾敏也觉得高兴。 贾琏常来,云星便让他将功课带来,又时常为他寻摸书读,以备报考白鹤书院。贾琏以为姑父林海所选,不曾在意。却不晓得林海近来忙碌,他的功课都是云星仿照父亲笔迹批阅。 云星学父亲的字有七分相似,贾琏不懂书法,竟分辨不出。 贾琏经常来林府后,云星就发现母亲的心情好了不少,越发觉得与贾琏提及白鹤书院是个好建议。因着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云星提醒母亲不要对贾家过于亲近。贾敏虽赞同,可到底记挂母家,难免郁结在心。 若贾琏能撑得起贾家门楣,贾敏对娘家才好放心。云星为母分忧,对贾琏多有督促,贾琏以为云星得了林海授意,不敢松懈,却也觉得表妹委实早慧,非他这普通人可及。 再说贾琏连日早出晚归,没去家学,终于被贾代儒一状告到贾母面前。这日回府,贾琏照旧将林府借来的书藏好,故意跑的满头大汗。贾母问及贾琏近日做了什么,贾琏便道自己去姑父家读书了。 贾琏少时就喜去姑父家玩,如今日日回来都是衣裳凌乱,带着汗渍。他说去读书,王氏反而不信,认为贾琏欲盖弥彰,用心在贾母面前为他遮掩。 见识了王氏对自己的“纵容慈爱”,贾琏心下发冷。若换做贾珠逃学,不知他这位好二婶是否也这般纵容。贾琏尚在襁褓时,听说长兄贾瑚在家中荷花池溺亡,便起了藏拙之心。一脚迈八脚抬,虚六岁的嫡长孙淹死在自家荷花池没有缘故,说出去都没人信。 贾赦对贾琏放任,贾琏却知晓亲疏远近,不会像书中贾琏一样亲近二房。纵然父亲不在意他,他却不忘时常去贾赦面前刷存在感。虽不是日日晨昏定省,但贾赦还记得这么个儿子,高兴时也赏他几件器物和些许银钱。 不说其他,就一件事,哄着贾赦收好了自己的名帖,贾琏便觉得少了许多隐忧。贾琏不指望贾赦如何帮着他,只贾赦不要惹上什么抄家灭门的大罪就好。 贾琏心中有成算,对府中的事情自然也多了几分关注。别人不知道,贾琏却觉察了一些。自王氏掌中馈后,府中下人的月钱发放就从月初变成了月中。 想到红楼中王熙凤放贷一事,贾琏便猜想这营生最初应该是王氏做的。思及此,贾琏对王家女便有几分畏惧。不说这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年代,就是贾琏前世那个法治还算昌明的社会,这样的事情也屡禁不止。 贾琏读书时,就有个女同学去luo贷,最后如何呢?被逼着卖yin,受不了压力,一纵从宿舍楼跳了下来。贾琏现在还记得女同学父母伏地大哭的模样。 对于放高利贷这种肮脏事,贾琏非常厌恶。然明面上他是贾府继承人,实际上却没有发言权,加上没有证据,不说劝阻,只怕说了,阻不了王氏,还会自己遭殃。断人财路,尤其是这种财路,那是要命的。 待贾琏年岁稍长,多加留心后又发现王氏拿着贾政名帖给人平官司。不说其他,单凭贾政对此事全无所觉,贾琏都能看轻他二叔几分,又对王氏多了几分忌惮。 这几年王氏时常接侄女王熙凤来府上,贾母对王熙凤甚是喜欢,可把贾琏吓出了一身冷汗。贾琏日夜忧心王氏的罪孽要连累自己,哪里还敢由着贾母和王氏做主再娶个无法无天的小王氏。 -- 第7页 对于王熙凤,贾琏素来是能避就避,避不开也要将王熙凤气得抹泪跳脚才安心。王氏对贾琏阴影太深,他宁愿娶个识字的丫鬟,也不想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家女。要知道这里可没有犯罪不及家人的说法,王氏所为固然犯法,贾赦身为贾府主人也讨不得好。 贾琏可不想如原著一般,二房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大房却都倒了血霉。 又一次将贾母和王氏糊弄过去,贾琏躺在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独立院子里,却失眠了。对于白鹤书院,贾琏极心动。如云星所言,藏拙藏不得一辈子,科举出仕,名声必不可少。少时顽劣尚有话说,他已经十四,再不能继续扮演纨绔了。 一夜转辗反侧,早上起来,贾琏便去东院见父亲贾赦。贾琏是一夜未眠,眼下黑了一圈,贾赦是长年眼下浮肿乌青。 贾琏来的早,贾赦颇有些不满,但听到贾琏说有事与他商议,贾赦还是挥退了左右,带儿子到书房谈话。 “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说,还神神秘秘的。”贾赦打着哈欠抱怨道。 贾琏为他奉了茶,才道:“父亲,我想去白鹤书院读书。” “白鹤书院,你?”贾赦虽纨绔,但白鹤书院也是听过的,上科二甲传胪便是白鹤书院的学子。 “表妹说姑父可以帮我写荐书,我想去试试。” “你能行吗?”贾赦怀疑道,“你表妹说,你姑父可知道?” “表妹既然说了,想来姑父是知道的。”贾琏犹豫道,“父亲,我想去试试。” 贾赦捧着茶杯没说话。 贾琏咬咬牙道:“父亲,这些年我私下一直有好好读书,姑父也常指点我。” 贾赦闻言有些意外,旋即叹了口气道:“如海和敏妹是极好的。” 贾赦哪里不知道,林如海肯照应他儿子定然不会为了他这个老纨绔,而是看在贾敏的面子上。贾赦是纨绔,但比较贾政却有个优点,那就是极有自知之明。 “父亲?”贾琏满是期望地看着贾赦。 “既想去就去吧!你老子我没出息,总不能拦着儿子上进。”贾赦打了个哈欠道,“曲院长是你姑父的师兄,你姑父肯为你写荐书,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我会让人给你准备束脩和拜师礼,你过两日悄声来拿,就不要走公中了。” 贾赦袭爵,却被贾母压着不能当家做主,心中愤懑,可劲糟践公中的银子。如今贾琏要去读书,贾赦却不去动公中,这是怕王氏提前知晓了使坏。待此事定了,贾琏入了书院,王氏想要阻止,手也伸不了那么长了。 另一头,云星也与林如海提及推荐贾琏去白鹤书院读书之事。 林如海想的比云星多,干脆写了两份荐书送去贾府,另写了一封信给曲院长。 贾母收到荐书,便觉得这个女婿贴心,知道关心晚辈。有贾珠和贾琏两人,贾琏却被默认为顺带。贾母偏心,却也知道家族长久计,还是要小辈立得住,便同意了贾珠、贾琏去考书院。 两人去白鹤书院考试回来,贾珠说起书院的夫子们,甚是欢喜。贾琏则与贾母说起来书院的读书人,眉飞色舞。 过了几日,书院送来帖子,言说贾珠、贾琏都考上了。贾家只道看在林如海面子上,考试只是个过场,并没有疑心贾琏藏拙。随着邀请帖还有一张入书院的要求,诸如要学子住在书院,旬休可回家。每日卯时起,亥时歇,除了四书五经,还要习君子六艺。 听到要住在书院,旬休才回家,还要习骑射,贾珠便打了退堂鼓。贾珠订了亲,明年就要成亲了,至于骑射,他怕自己吃不消。贾珠不去,王氏便道贾琏必然也吃不得这苦头,贾家钟鸣鼎食之家,何必与那些穷书生抢机缘。 贾琏辩称书院有许多同龄人可以一起玩耍,撒娇卖痴要去。贾母挨不住贾琏所求,便允了。王氏见贾琏只记得玩,心下冷哼,只当他上不得台面。 贾赦默默收拾了两份礼,着亲信一份送到林府,一份让贾琏带去书院。 第5章 贾家会宴 知道贾珠拒绝了书院的帖子,只有贾琏去,云星对父亲甚是佩服:“爹爹怎么知道珠表哥不去?” “曲师兄与琏儿舅舅是同科好友,我将琏儿的事情与他说了。看在我与张兄的面子上,不管琏儿基础如何,书院总会收的。”林海笑道,“至于贾珠,读书虽勤奋,却少了几分灵性。曲师兄没看上,只是为了琏儿才说都考过了,那份入院告知单就是要贾珠知难而退。若是贾珠不怕吃苦,勤能补拙,这学生曲师兄也不介意收。” “爹爹这般处置,却比我的主意高明多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只举荐贾琏,贾琏难做,贾府还可能会对林如海心生不满。如今林海将面子做足了,贾珠自己不去,却怪不得别人。 云星觉得琏表兄好,只与父亲举荐琏表兄。可贾珠舍了这到手的机会,她却有些看不上眼了。贾珠今年虚十六,虽说要娶妻了,但娶妻就不读书科举了吗?贾政可没有爵位留给儿子,更不能如荣公一样恩荫子嗣。 “老爷,姑娘,表少爷来了。”林伯见林海父女在书房说话,笑着报了话。 听到林伯的禀报,林如海和云星便知是贾琏来了。贾珠极少私下来林府,即便是来了管家也是称珠大爷,而非表少爷。在林家,只有常来的贾琏才是不用连名带姓称呼的表少爷。 -- 第8页 “琏儿不是外人,请他进来吧!”林海笑道。 贾琏一进门,便对林海拜道:“侄儿多谢姑父栽培。” “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是要你自己成器。这次能进书院,也免不得你舅舅的面子。去了书院好生用功,莫给你舅舅丢脸。” 提到舅家,贾琏有些黯然:“琏不曾见过舅舅,倒没少让舅舅操心。” 贾家不地道,荣公和张氏相继亡故后,贾母与王氏暗中断了张氏这门姻亲。贾琏年岁稍长,私下写信求林海寄给舅舅,道了自己委屈。张家舅舅憎恶贾家势利眼,但见贾琏受了委屈,到底顾念胞妹留下的这点血脉。 因张家早年追随先太子,不确定当今态度,丁忧后,也不曾谋了起复。张家不愿与贾家打交道,只暗中派人进京,借着林府与贾琏相认。此后,张家每年都派人探视外甥,贾琏也会亲手准备些小礼物送回去。 因着贾琏之故,林海与张家也有了往来。张家不在朝,原本的关系却不会全断了。张家暂不敢回京,干脆将部分关系转给了林家卖个好。当然日后张家要复起,同样可以借林家之势,此乃互利互惠,通家之好。 “听闻张伯伯家有几位公子只比表兄年长几岁,表兄好生读书,日后总能相见。”云星笑道。 贾琏闻言,心下略宽,又对云星笑道:“对了,尚未谢过指点我应试,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果不其然。” 这次去白鹤书院应考,多亏了云星与贾琏传授了诸多常识。这么短的时间教不出实质内容,但诸如围棋规则,骑射讲究了解一下,至少没有闹出大笑话。 “我只教了表兄常识,这些表兄过去不曾学过,进了书院要从头学起,怕是很辛苦。” “笨鸟先飞,若实在不行,便捡一两样学也好。”贾琏笑道。 “琏儿能这般想就对了。”林海赞许道。 “下月,表兄就要去书院了,爹爹之前不是说给表兄选了几本字帖吗?”云星提醒道。 贾琏前世不曾用过软笔,今生书法上下了苦工,可这字始终是中规中矩,无风骨可言。云星第一次见到贾琏的字,就笑场了。为了这个,林海时常将贾琏骂的狗血淋头。 得了女儿提醒,林海从书架上取了字帖,又让贾琏研磨,指点了他的书法。期间少不得恨铁不成钢,被贾琏的不开窍气得骂人不说。文人骂人,那是不带脏字且不重复的,若是愚钝些都听不懂,亏得贾琏受的住。 待贾琏去白鹤书院,便是贾宝玉的百日宴。百日宴是祈愿婴儿长命百岁,故此又称百岁、百晬。贾宝玉的满月宴已规格颇高,百日宴更是热闹。 恰贾敏坐胎满三月,不好推脱,这次也一并赴宴。林海要上衙门,依旧约定了下衙来接妻女。贾母三年不见女儿,又见贾敏有孕,便一直拉着女儿问及怀孕诸事。王氏自觉贾敏抢了自己风头,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云星无意间看到王氏眼中愤恨,对这位舅母又添了几分不喜。 大舅母邢氏在贾母面前素来没什么脸面,府上宾客都尊着王夫人,邢氏这个贾府正经女主人却无人理会。邢氏觉着无趣,见云星站在贾敏身侧甚是安静,便拉着她说话。 邢氏出身不高,嫁了贾赦都是高嫁。她不得夫君亲近,膝下没有子女,不说府中势力的下人,就是晚辈也少有将她当做正经长辈看待的。云星对长辈一向耐心极好,邢氏不善言语,云星不仅回她的话,还主动递话,欢喜的邢氏拉着她不舍撒手。 贾府没落,宾客中林海算是少数在朝为官的,其他多为虚爵勋贵。王氏自持出身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兄长是京营节度王子腾,对林家不大瞧得上眼。然小户人家出身的邢氏,却很看重云星这个兰台寺大夫嫡长女的外甥女。 得了外甥女尊重,邢夫人颇为欢喜。晚上与贾赦一道回东院,对贾敏母女满口称赞。贾赦素来不爱搭理邢夫人,听她夸赞贾敏会养孩子,倒是难得回了几句好话。邢夫人得了贾赦好脸,越发欢喜。 云星在外家好不容易挨了一日,才等到父亲下衙来接她们。不提贾敏,便是云星也累得慌,回家收拾一番,早早歇下了。 百日宴后,贾家终于从贾宝玉衔玉而生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贾敏在家养胎,中秋贾府还送帖子请林家一道赏月。林如海婉拒了邀请,只送了节礼过去。 贾琏在白鹤书院也有数月,初入书院,贾琏过得甚是艰难。他这些年虽私下用功,初入书院,四书五经勉强能跟上同窗,君子六艺却有些抓瞎。礼、乐、射、御只得云星教过些许常识,书学了等于没学,唯独数一道,甚至灵光。 贾琏因勋贵出身,难以融入同窗。好在他并非孤傲之人,借着数一道在书院名列前茅,终于谋得一席之地。 虽得立足,贾琏却不敢放松,只埋头苦学。这些东西,学到顶尖需要天分,若只求及格,却是勤能补拙的。贾琏不求样样冒尖,却不愿样样倒数。每逢休沐日,若林海得闲,贾琏必定上门请教。林海不在,贾琏就请云星教他,从不以向妹妹求教为耻。 白鹤书院才俊学子极多,贾琏并不冒尖。年末拿成绩,贾琏得中等,已是极有长进。曲院长写信林海和张公,都赞贾琏勤奋。只王氏不知白鹤书院的考试难度,见贾琏得了中,并不以为然。 -- 第9页 年里,林海不去衙门,便时常出门拜访故友。今年是他们回京第一年,许多关系需要走动。然没几日,云星便见父亲眉宇间有些郁色。私下问了林海的伴当,才晓得林海被人炫儿孙刺激了。 林海年少中举,他的同科莫说儿子,孙子都与云星差不多大了。文人相聚最爱开诗会,但一群中老年开诗会少了几分意趣,便爱带上儿孙。一是炫耀之意,二是借着诗会让晚辈扬名,或能得了那位亲眼,收入门下。 同僚都带着幼子长孙参会,林海却连儿子都没得带,自然失落。 云星知晓后,问了林海下次何时何地赴会,竟穿了一身男装,提前守在了开诗会的梅园外。林海见云星已经打发了随从回府,不放心她乱跑,只得带女儿赴会。幸而前几日刚有个性格不羁的老先生带过小孙女,倒不突兀。 林海的同僚最年轻的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知林海家中有个女公子,充作儿子教养。小姑娘年岁小,父亲喜欢带出来玩耍并不算出格。有几位关系亲近的大人,还送了见面礼。过年出门少不得见晚辈,大家都会带些小玩意以备送人。 待诗会开始,云星便站在父亲左右,亲自为父亲奉茶研磨,众人少不得赞林海有个贴心小棉袄。到了下半场,长辈们开始考校晚辈,一直默然无语的云星却答出了别家小少年答不出的题目。 一众长辈见小姑娘聪慧,便觉有趣故意考校。 不拘琴棋书画,云星对答如流,毫不怯场,竟将好几家的小少年比了下去。云星年岁小,她赢了,长辈只觉有趣,自家晚辈输了都不生气,还道是对少年人的磨练。倒是有几个不服输的小少年,要与云星再比,甚是热闹。 长辈们觉得小姑娘小小年纪就知道给父亲争面子甚是有趣,后来却生出几分惜才之心,叹林海如何没生个儿子。当年的林探花何等风采,若生个儿子,许过几年又是个美探花。不过没儿子,这林家女儿也不差。 第6章 百花齐放 女儿给自己争了好大脸面,林海减了几分郁气,对贾敏腹中孩子期待起来。只盼能生个与姐姐一般聪慧的小公子,好继了林家门楣。 如此挨到了花朝节,云星依旧早早起来练剑。习武之人内力深厚,五感远胜旁人,云星隐约觉得有些异常,寻香寻去,竟见府上花木皆含苞待放。二月十二花朝节,虽称百花节,却并非百花齐放之时,如今百花含苞待放,委实神异。 幸云星练剑不许下人围观,此刻院中无人。云星暗自查看,甚至暗入隔壁花园,只林府花木如此。四时有异,并非吉兆,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到正院喧闹,竟是贾敏要生了。 府上早就请了医女稳婆,林海尚未出门,让师爷去衙门告假,家中坐镇,并不忙慌。 云星早前听说表弟宝玉衔玉而生,一直疑心是舅母王氏编造祥瑞争宠。如今母亲生产在即,家中百花齐放,却非人力所及。幸而眼下只是含苞待放,尚未完全绽开。借着天色未亮,府上注意力都在主院,云星暗中报予父亲。 林海也绝此事不妙,忙派了两个亲信予云星,趁着大多数人没有留意,暗中将府上非应季的花苞择去,收在自己院中,稍后处置。 过了辰时,贾敏生下一女,甚是较弱,林海为她娶名黛玉。没得个承继家业的儿子,林海心下失望,却又有几分庆幸。百花齐放这事,虽处置及时,却未必能守住秘密,异象应了女儿总好过儿子。 林府几代单传,生了女儿,也是大喜事。两个女儿相互照应,总好过一根独苗。这般自我安慰一番,林海便放下了求子之心。只黛玉生得单薄,不比姐姐康健,须得精心照料。 黛玉出生不久,贾府二房也添了庶女贾探春,为府上三姑娘。云星去看过一回,比黛玉小一月,却比黛玉长得结实,甚是羡慕。然各人有各命,黛玉生得弱却是兰台寺大夫家受宠的嫡次女,贾探春身子康健却是五品员外郎家不得宠的庶女。 到了八月,贾珠成亲,甚是热闹。恰好黛玉身上不好,贾敏留在家中照看,只林海与云星道贺。 贾珠之妻李纨出自金陵书香之族李氏,李氏原诗书传家,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传到李纨父亲李守中,却认为女子无才便为德。故李纨在家只学了《女四书》、《列女传》,识字认得几个前朝贤女,更善女红。 李纨性情贞静端庄,恰好贾珠承了贾政几分迂腐之气,倒是喜欢李纨这般性情。成亲后,贾珠夫妻恩爱和睦,不久便传出了孕信。贾珠虽不及贾琏亲近贾敏这个姑母,然贾敏也为娘家即将四世同堂开心。 自黛玉出生后,贾敏身体便弱了不少,林海逐渐断了求子之心,也无心纳妾。夫妻二人一心调理身体,将一双女儿充作儿子养,寄予厚望。 不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知晓贾家喜讯不久,贾敏也传出孕信。贾敏年初才生了黛玉,身体尚未康复。如今有孕,负担委实太重。然林家子嗣单薄,既有孕,贾敏是万万不能舍了孩子的。 云星知晓后,主动将妹妹黛玉抱到自己院中看顾,以便母亲安心养胎。黛玉身边有奶娘和丫鬟,云星又素来稳重,竟将妹妹照顾的极好。家中诸事,云星也是一并包揽。饶是如此,贾敏的身体也是日渐衰弱,林府添丁的喜事竟添了一丝阴霾。 -- 第10页 过了年,孩子们又长大一岁,云星七岁,妹妹黛玉虚二岁。 正月天冷,作为孕妇的贾敏和身子单薄的黛玉便被留在了家里,云星则随林如海四处走亲戚。贾敏自回京后因身体缘故,竟是极少有机会回娘家。 三月,贾琏来府上探视姑母,说起隔壁宁府一件奇事,宁府那位五旬的老夫人也有孕了。 宁府老夫人与贾敏同辈,因贾敬长居道观,爵位传给了儿子贾珍,便成了宁国府老夫人。过年时,贾珍将贾敬从道观请回来过年,不妨老夫人就有了身孕。贾敬的孙子贾蓉今年十二岁,宁国府老夫人这个年纪有孕,甚是羞臊,便一直闭门不出。 贾敏再次有孕后,身子一直很虚弱。因着这个缘故,大半年里林如海和云星都不敢大意。不说贾敏怀孕后却日渐单薄,便是林如海与云星父女也瘦了一圈。 唯有小黛玉年幼不知事,在姐姐照顾下,越长越好,甚是可爱。 为了照料幼妹和有孕的母亲,就连贾母让几次来请,云星都婉拒了。因着有理有据,固然拒了外祖母也是出于孝顺母亲,爱护幼妹,无可指摘。 贾琏走时,私下与云星说起另一件事情,贾府大表姐贾元春小选进宫做了女史。女史听着是个女官,说穿了就是大宫女。荣国公府即便是没落了,也是勋贵。云星实在想不通,贾家怎么舍得送金尊玉贵的姑娘去宫里伺候人。 贾元春只比贾珠小一岁,早该议亲了。贾府迟迟没有动静,林家纵然是亲戚也不好过问,只当贾政夫妻早有成算,谁能想贾家动了这个心思。这么个大姑娘送进宫,打着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当今登基时已年过三旬,定年号玄元,今朝玄元十七年,今上四十有九。贾家送女儿进宫,想来是冲着皇子去的。可这宫里的女人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可不是皇子的女人。贾家这事办得真是让人糟心,没见过这般糟践自家姑娘的。 贾琏这个贾家人在此事上尚且说不得,就更不要说林家。此事林如海极为不喜,对岳家又淡了几分。贾敏身子不好,贾元春进宫之事,贾琏就没在贾敏面前提起。 五月,贾珠长子呱呱落地,取名贾兰,因生在毒月,不得贾母和王氏喜欢。 林如海父女战战兢兢守着贾敏到了七月,终没养到足月,云星幼弟便迫不及待降生了。贾兰生在五月,至少不是九毒日出生。贾敏熬了一日夜,却在七月十五鬼节生了幼子。 林海为幼子取名砚,小名宝儿。小宝儿比小黛玉更弱几分,哭声几不可闻。贾敏生了孩子,身体亏的厉害,一直不能下床。七月十五是鬼节,极阴日,宝儿生得又弱,府上便有谣言说小公子命薄克母怕是立不住。 云星从院中路过,恰听到两个仆役嚼舌根,当下变了脸色。令贴身丫鬟司琴传了管家林伯,召了阖府仆人至院中,当众将两人掌嘴。 府上素知大姑娘得老爷太太宠爱,不敢违逆,于是云星也一惯是宽和面孔。今儿发作起来,才知这位大姑娘竟是个杀伐果断。瞧着那两仆从被打得双颊高高肿起,云星面不改色,便知素日小瞧了大姑娘的脾气。 “主人宽和待下,不是下人放肆的依仗。什么鬼节极阴日之说,本姑娘不信,便是真有,我这个姐姐镇着,那些个孤魂野鬼也休想近我弟弟的身。”云星冷然道,“你们都是林家家生子,富贵皆系与主子,日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脑子里先想清楚了。” “大姑娘教诲,大家不敢忘。”林伯忙带头道。 “不管以前是哪家的奴才,进了我林家的门,就要尊我林家的规矩。今日是第一次,再有第二次,断不会这般轻拿轻放。” 林伯忙向那两个被打得看去,才察觉竟是贾敏的陪房。贾敏嫁到林家已经快二十年,当年陪嫁的仆人早就融入林家。听到云星之言,林伯便知大姑娘对府上之人竟是这般知根知底。 众人只道这般就结束了,不想第二日收到消息,有传过那些话的几家都被云星以为胞弟祈福为由放良了。 簪缨之族,轻易不会发卖府上家生子,那是家族败落之象。林府嫡脉单薄,府上家生子却繁衍兴旺。云星选了几家不得用的以祈福之名放良,旁人无话可说。放良看似宽和,对于这些世家世仆却非好事。 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外头平民百姓日子未必好过,在世家府邸,纵是奴才,伺候好了主子,便无人可欺。 逐出去的多是贾敏陪嫁,然这些人编排自己儿子,又是长女处置,贾敏并无意见。林府原就家风严谨,因主母许久无法理事,不免有些松懈。云星这一通发作,杀鸡儆猴,府上的奴婢再不敢多嘴多舌。 重整府上纲纪,云星见幼弟生得这般弱,总是不放心。于是带着黛玉搬到主院偏厢,日夜守着弟弟。林海只道长女爱护弟弟妹妹,却不知云星以内力为弟妹蕴养筋脉。 这般守了三个月,宝儿洗三,满月都没有办。到了百日,小家伙哭声响亮些,才办了小宴。林家之人都道大姑娘果然福泽深厚,能镇妖魔鬼怪。因着大姑娘,病弱的二姑娘和小公子都日渐康健了。 待贾敏身子稍安,云星才带着黛玉搬回自己的院子。 第7章 贾珠亡故 宝儿百日宴后,宁国府老夫人生下一女血崩而亡。贾敬道见了多添伤心,连老妻丧礼都没出席。 -- 第11页 贾珍原配病故多年,续弦尤氏,是个破落户。贾珍嫡子贾蓉放养都不肯交到尤氏手上,这嫡妹自然也不会给尤氏养。正好贾母开口,贾珍便将妹妹送到隔壁荣国府,与贾赦兄弟的庶女迎春和探春一道养在贾母院中,至少得个国公夫人教养的名头。 贾母为这女孩取名惜春,与贾元春姐妹三人一道序齿,称四姑娘。贾家的序齿一向混乱,贾赦、贾政之子分开序齿,可到了姑娘却连隔房都一道序了。 云星正月去贾府拜年,听到宝玉是宝二爷,惜春是四姑娘,便觉绕得慌。 贾母身边有迎春四岁,宝玉三岁,探春两岁,惜春一岁。她年岁已高,哪里养得许多孩子。除了宝玉是贾母心头宝,其他人不过是占个名头,素日由丫鬟仆妇照看。几个小姑娘生得极好,然不是庶出没娘,就是有爹等于没有,照顾的奶娘丫鬟就不十分用心了。 这两年贾敏一直病歪歪,可身子略好些,就要将云星姐弟的日常细细盘问,生怕下人偷懒耍滑怠慢小主子。只要母亲在,纵然做不得许多事,云星姐弟便是有母亲疼爱的。 庶出的迎春、探春便也罢了,没娘的孩子且看与她和黛玉一般是嫡女的惜春便晓得了。虽知父亲未必与贾敬一般无情,可父亲不好亲自教养女儿,若没了母亲,云星姐妹也不会比惜春好到那里去。 年前京中普降暴雪,正月便闹了雪灾,故此这一年人情来往甚是低调。百姓冬日不用忙农活,但没有足够的冬衣,或是住的危房,日子就难捱。前些日子,云星去父亲的书房,看到邸报,京中已现冻死骨。 林府在京郊有个庄子,是林家曾祖母的陪嫁,庄上有几十佃户。年里,云星就与林海商议后,派人去庄子。若有危房及时搬,允了佃户暂住庄上的下人房,待雪停后,再整修房屋。又拿银子买了家中仆从多余衣物,送去庄子。 亏了这场雪在京城,皇帝令京兆府安排救灾。若是在地方,救灾不及时,少不得多冻死几个。 正月天冷,贾敏与黛玉、宝儿身子弱,几乎没出过门。不说多病的贾敏,便是林海也不是十分康健,只衙门却不能不去的。云星生得削肩细腰,身材纤细,典型的林家人相貌,却是难得康健的林家人。 天再冷,她也是卯时起练剑,还会让人提前暖了轿子,准备好手炉送父亲娶衙门。担心天冷,衙门炭不够,云星让林海带炭去衙门。林海怕影响不好,不同意,云星便亲自提着碳送去。于是兰台的御史都知道,林大人有个极孝顺的女儿。 “这雪啊,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贾敏看着门外飘着的雪花担忧道。 年前,云星与表兄贾琏提及冬日天冷,怕病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受不住。因眼下不便大规模动土,贾琏便提议在厢房烧炕。暖炕是贾琏一手设计,只烧了主院和云星院中厢房,倒是极好用。 黛玉和宝儿睡贾敏身旁,云星嫌炕上热,坐在一旁打棋谱。 “总会停的。”云星抬头,目光落在睡得香甜的幼弟脸上道,“待雪停开了春,棉衣一脱,宝儿就能落地了。” 贾敏闻言身旁睡着的一双儿女,露出了一抹笑容。宝儿生下来弱,这个冬天又这般难熬,她一直很担心,不想小家伙近来倒是越长越好了。 儿子身体渐好,可想到大女儿,贾敏又生出了几分歉意:“原想给你添个弟弟,有兄弟撑腰,日后你和玉儿才不会被人欺负,不想生了这个小的却带累了你。” “一家人说什么带累?我是长姐,日后自然护着弟弟妹妹,哪有姐姐等着弟弟撑腰。”云星不以为然道。 “你呀,什么都好,只一件事,娘心里总放不下。”贾敏叹道。 云星抬头看向贾敏,有些茫然。 “你这性子,在外人面前是不吃亏的,只太重情义,为了我和你这两个弟弟妹妹委屈你自己。” 云星正色道:“母亲,一家人说什么连累?” “我这身子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怕是带累你们姐弟。你父亲不是没良心的,可心太粗,内宅照应不了。”贾敏摸了摸云星的鬓角叹道,“有你在,我不怕玉儿和宝儿受了委屈,只怕没人心疼我的星儿。” “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您只是有些虚弱,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宝儿可比您弱多了,如今也是一日日好起来。”云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贾敏所言非虚。 黛玉和宝儿弱是苗儿弱,好生养着,成长过程中还能扶正。贾敏是亏了底子,就仿佛灯盏里的灯油,烧起来有数,添了灯油,灯芯长不了也没用。 贾敏卧病多时,难免消极,云星不免安抚一二。正说话间,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然后便是敲门声。 “太太,大姑娘,琏二爷来了。” 贾敏惊讶道:“这么大的雪,琏儿怎么过来了?” “想是有要事。”云星起身道,“玉儿和宝儿快醒了,母亲且看着些,我去前面见见表兄。” “披了大氅去,纵然身子好,也该保重些。”贾敏开了口,云星的大丫鬟司琴立即取了大氅给云星披上。 “习武之人,手脚暖着呢!待玉儿和宝儿大些,我便教他们武功,身子骨自然就硬朗了。” “好,日后让他们都跟着姐姐学,也要和姐姐一般康健才好。”贾敏笑道。 “那是自然。”云星披了大氅出门,早有婆子撑了伞。 -- 第12页 “天冷,我自己去就是了,谁也甭跟了。”云星接了伞道。 这么大的雪,让人撑伞还不如自己撑伞来的便利。云星素是雷厉风行,她的无人敢辩驳。 唯贾敏身边伺候的兰姑捧了手炉出来:“大姑娘带上手炉吧!” 兰姑是贾敏的陪嫁丫鬟,早年许了府上的家生子。没几年男人病死,兰姑便回到了贾敏身边当差,她有一个女儿是云星身边的大丫鬟,叫司剑。云星身边的丫鬟都是她自己选了调教,便是贾敏都不曾插手。 云星到了前院,见贾琏腰间的白腰带,不由一愣:“琏表兄——” “珠哥没了。”贾琏叹道,“我是过来报丧的。” “怎会?”云星震惊道。 去年七月,贾珠南下原籍金陵参加八月秋闱。考场出来后,贾珠喝了两盏酒吹了夜风小染风寒。随行周瑞请了大夫看却不见好,过了几日秋闱放榜,贾珠名落孙山,不顾风寒未愈便闹着回京。 回京途中,贾珠伤怀落榜之事,夜里上甲板吹了冷风,病情加重。周瑞不敢担责任,忙送消息回京。 贾母收到消息,一顿大哭,又说起当年贾政两次参加秋闱回来皆是大病一场。贾家这般人家,很不必与那些穷酸争功名,又骂贾赦没有将监生名额让给贾珠,害她孙子回原籍考试。 贾赦的监生名额,贾母要,他哪里敢拒绝。贾珠曾拿这个名额去过国子监,还得了国子监祭酒李守中赏识,定了李纨。后贾珠在国子监得罪了一位皇亲被人暗中欺凌,又要面子不肯与外人言,便称病不愿去国子监了。 既没在国子监读书,那就要回原籍秋闱,没得商量。 贾母忘了前事,迁怒贾赦,贾赦也不敢辩解。贾政这个生父,不说去接人,却埋怨贾珠不知保重自己,引得贾母为他落泪担心。贾琏听得嘴角只抽,见一家子不是哭就是互相埋怨,只得请命去路上接贾珠。 听到贾琏愿意去,王氏和李纨才松了口气。贾琏不喜王氏,与贾珠也不亲近,然到底是堂兄弟,总不能看他死在路上。贾琏让人去书院请假,自己带来大夫和药半道将人接回。贾珠回到府上,风寒变成了肺炎。 这时代没消炎药,一场风寒便能要人性命,何况肺炎。落榜后,贾珠又自伤怀才不遇,心情郁结,李纨照料再细心,也是心病无药医。眼看贾珠缠绵病榻,总不见好,贾府渐渐传出闲话,说贾兰生在毒月克亲。 王氏原不喜欢贾兰,因此连生了贾兰的李纨也恨上了。为了收拾李纨,王氏拨了身边的大丫鬟贴身伺候贾珠。说是大丫鬟,其实是送的通房丫鬟,待贾珠好了便可收用。 贾府请了御医,贾珠才略好些,却被迫不及待要翻身做主人的大丫鬟借着擦身的机会爬上了床。原是个病人,冬夜里又这般胡闹了一回,病情反复,竟报了病危。贾府又是一番人仰马翻,到处请大夫。云星年前还代贾敏去探过一回,人都瘦脱相了。 云星是表妹,也不好凑到塌前细看,只站在门口望了一眼。那时想着贾珠到底年轻,总能养回来,没想到还是没了。 “外祖母可还好?”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件悲伤的事情,想到贾母年事已高,云星便顺口问道。 第8章 癞头和尚 “老太太哭了一场,已经请了太医。”对于贾母的伤心,贾琏不以为然。 贾母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对贾珠疼爱是有,但贾宝玉才是她的眼珠子。同样是嫡子,王夫人也更偏爱衔玉而生的嫡幼子。贾珠之死最伤心的是他的妻子李纨,可惜贾珠在世,李纨母子就不被待见,何况现在贾珠死了。 贾珠现在一死,正好坐视了毒月出生的贾兰克亲。贾家这样的门第,定然不会让李纨改嫁。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是个封建卫道士,绝不会给女儿出头。日后李纨母子在贾家的日子只怕难过了。 贾琏要去其他亲朋府上报丧,云星便未留他。 待贾琏走后,云星立即让人准备挽金等诸礼及各色补品以便探视外祖母。家里素日会备些香烛,挽联需要现写,挽幛、纸钱得现买。 贾珠是晚辈,林海、贾敏是长辈不能送灵,黛玉和宝儿年幼,只能由云星去了。 吩咐管家准备诸样物品,云星到后院委婉与母亲说了此事。贾敏大哭了一场,惊醒两个小的也跟着嚎啕大哭。云星好不容易才劝住想去探视贾母的母亲,哄住了一双弟弟妹妹。 “大姑娘,东西都备齐了。”林伯在门外道。 “阿娘身子不好,勿要太过悲伤。珠表兄是晚辈,为免折了福寿,不可劳动长辈。我这就去府上吊唁,顺道探视外祖母。” “我那两个哥哥都是不管事的,珠哥儿这一去,你外祖母必然伤心。这会儿琏儿在外奔走,大嫂笨嘴拙舌,迎春姐妹又小,你须得好生宽慰外祖母。”贾敏叮嘱道。 “母亲放心,女儿晓得。” 云星到了贾府,大舅母邢氏竟亲自迎了出来:“我的儿,这么大雪,你怎就自己来了?穿这般少,莫要冻了。” “舅母放心,我省的呢!劳烦舅母与外祖母说一声,我先拜了表兄再去请安。” 邢夫人抓着云星叮嘱了两句,才放了她去灵堂。 长者不可为晚辈守灵,贾琏报丧未归,其他弟弟妹妹尚小守不住,故此只有李纨抱着儿子与丫鬟仆妇跪着。这会儿帮忙照应内外,接待唁客的是隔房贾珍夫妇。 -- 第13页 表嫂李纨,云星只在新娘子进门及年节过府见过,并无深交。然云星还记得初见时李纨何等风姿,如今成婚不过两载,却已形容枯槁。 李纨怀中幼子尚不知前路艰难,哭的声音嘶哑。贾兰是灵前孝子,为父哭灵,纵然年幼也无人敢哄。他原因生在毒月背负克亲之名,若再被扣上不孝的罪名,日子就更难过了。 不过唁客原应宽慰亡者家属,云星烧了香和纸钱,趁势接过贾兰哄了一回。 她在家带惯了弟弟妹妹,不一会儿便哄睡了小家伙,还给李纨:“表嫂合该保重身体,若你与兰儿哀伤太过,珠表兄路上也走不安稳。” “多谢表妹!”李纨感激地对云星点了点头,她心疼儿子,然灵前多有不便。云星是外客,前来吊唁做这事是最适合不过的。 出了灵堂,云星去探望了外祖母贾氏,贾氏抱着她哭了一会儿。然云星见贾母精神还算好,想来无大碍,就放心回家了。 今日是送挽金诸物,明日还需过府祭奠不提。 贾珠虽成家,却未及冠,算是夭亡,故此不可停灵五七。过了头七,恰好雪停,便要送去家庙铁槛寺安灵,以便日后送回祖籍安葬。 贾珍、贾琏等同辈兄弟负责送灵,云星少不得送了一程。 贾珠走后,贾敏跟着病了一场。她原是病中多思,见贾珠年纪轻轻去了,心情郁结,便短了精神。贾敏这一病来势汹汹,一日里多在昏睡中度过。 云星怕下人偷懒,又将弟弟妹妹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林海衙门不好请长假,府中诸事皆是长女料理。云星为母延医奉药,照顾幼妹幼弟,料理家事全无疏漏。京中亲朋女眷上门探视贾敏,见了皆是赞不绝口。 贾敏的病时好时坏,受不得丁点儿劳累和打击,只得好生安养。 开春后,黛玉的身体倒康健不少。只是小姑娘特别懒,一定要姐姐牵着小手才肯在园中走动。云星若不看着,妹妹就能懒上一日不动弹。宝儿也已能坐起身,不再一个月里要病两场,算是极好的消息。 逝去的人总归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这日云星在写礼单,贾敏难得有了些精神,便问道:“星儿,方才听到你准备贺礼,是哪家添丁了?” 府上这两年都是云星打理,贾敏身子舒爽时才略为女儿掌眼一二。 “年前二舅舅刚添了庶子,如今大舅舅也添了个庶子。琏表兄让大舅舅将迎春表妹与新出的小表弟记在了大舅母名下,我让人送份贺礼过去。”云星解释道。 贾政庶子贾环出生时,贾珠正在病中,无人留意,云星只让人备了份贺礼送去赵姨娘,免得戳了王夫人的眼。如今贾琮虽也是庶子,但要与迎春一道记在邢夫人名下,就不能太过简薄了。 “大哥膝下只有琏儿,琏儿与二房并不亲近,有个亲兄弟照应也是好事。我一直知道琏儿这孩子气量大,但他主动请大嫂将庶弟记为嫡出,却是出乎我的意料。” 贾迎春和贾琮的生母皆是难产亡故,邢夫人无子,贾琏提议将迎春、贾琮记在继母邢氏名下。这对邢夫人、贾迎春和贾琮有利无害,损害的是贾琏的利益。贾琏自己愿意,贾赦和邢夫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过贾迎春和贾琮纵然记在邢夫人名下,贾母也不会让大房将贾迎春从身边抱走。纵然贾琮名义上成了邢氏之子,也是奶娘照顾,邢氏也不会亲自照顾。 贾琏心心念念都是改变悲剧,恨不得剧情大变样。二房管不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每逢休沐回府必定过问。贾珠死后,贾琏是荣府孙辈唯一长大的男丁,加之现下进学多了几分威严,贾迎春、贾琮身边下人不比贾母的亲信牌面大,在琏二爷面前可不敢放肆。 “琏表兄素来照顾弟弟妹妹,便是二房的表弟表妹,也一惯用心。”云星笑道。 云星觉得贾琏是个极大方的兄长,却不知道贾琏眼中贾府是一艘将沉的船,根本不在意有人来分。在贾琏看来,贾府迟早要被查抄干净的,他不在意贾府的基业,只求不被家族连累。 对异母的弟弟妹妹,贾琏心下有几分怜惜,皆因同命相连,希望弟弟妹妹可以与自己一起挣脱命运的束缚,得个好结局。这与贾琏亲近林府,时常探望表弟表妹,关心姑父姑母是一样的原因。 云星将写好的礼单放在旁边晾,就听到外面传来木鱼声。 “怎么有木鱼声,莫不是我听错了?”贾敏皱眉道。 林府是四进院子,贾敏母女正在第三进,不管是前门还是后门,木鱼声都不该这般清晰传到这边才是。 贾敏话音未落,就见一癞头和尚敲着木鱼冲进院中,院中仆妇丫鬟忙去阻拦,都被避开。 和尚冲向院中玩耍的黛玉,口中念道:“将她舍了我吧!” 云星本在亭中,足下一点飘然至黛玉身边将妹妹抱在怀里,喝道:“哪来妖僧敢闯我林府。” 贾敏知长女每日练剑,自称学武,却头一次见她展露武功。从亭子到黛玉面前相距三四丈远,她冲出亭子一个起落瞬息即至,竟是脚不沾地,不由惊诧万分。 “你是何人?”癞头和尚见了云星却是吃了一惊,慌声道,“错了,全错了!” 云星冷笑一声,劈手一掌打向癞头和尚。 和尚与她对了一掌,退了几步,口上嚷道:“施主,贫僧并无恶意。” -- 第14页 “你这和尚闯人内宅,意图拐走我妹妹,竟说无恶意。如此信口雌黄,甚至可恨。”云星说着已欺身而上。 和尚一面抵挡,一面让道:“你妹妹来历不凡,合该随我出家。你若不舍,我有一言相赠。” “谁听你妖言惑众!” “你妹妹要平安一世,千万莫要让她听到哭声,父母姐弟之外的外姓亲眷断不可见。”和尚言语间挨了云星一掌,心下叫苦,“和尚言尽于此,这便去也!” 癞头和尚转身跳上屋顶,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云星并不曾去追,抱着妹妹回到亭中,亲自送贾敏与弟弟妹妹回屋,才召了林伯过来问话。然林伯却说和尚不曾在前院出现,盘问府中下人,那妖僧竟仿佛凭空出现在后院一般。 待林海回府,云星与父亲禀明此事,父女二人都觉得这和尚来历不凡,不敢轻忽。于是,让人去京兆府报官,说有个癞头和尚在京中试图拐卖孩童。 癞头和尚的事情发生后,云星极有危机感,亲自画了设计图,请京中高手匠人打了一柄长剑和一柄短匕,又买了一副弓箭。长剑置于卧房,弓箭挂在书房,短匕随身携带。贾敏只当女儿后怕,并未过问,至于林如海根本不会去云星的卧房和书房,并不知晓。 第9章 贾敏之忧 接到林府报案后,京兆府莫说抓人,便是连癞头和尚的影子都没看到。那和尚神出鬼没,来意不明,云星思之甚是可疑。因这,她此生头一次暗中溜出府去,依着江湖经验寻到了江湖上的路子发出了悬赏,寻找癞头和尚的线索。 然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天长日久,自己一人如何看得住? 林府仆从过百,虽有几个壮丁,却连粗浅的武艺都没有学过。若真有什么强人闯进府内,防不胜防。于是报了林海,请了个老拳师教府上家丁些许拳脚棍棒功夫。若学得好,可以拿双倍月钱,多有奖赏。 除了整顿看家护院的家丁,云星又让管家林伯通知庄头和人牙子选了六到八岁小童进府挑选。家生子中选了十余人,又买了十来个丫鬟小子,放在空置的小院令人教导规矩并读书习武。 “前几日大张旗鼓选了丫头小子进来,还从外面买了,怎不见到内院伺候?”这日,两个小的午休,贾敏便在外室与云星说话。 林海一向不过问内宅之事,贾敏精力不济,云星闲聊时与父母提了一句。贾敏原以为是内院有丫鬟要放出去许人,加上两个小的身边添人才选人。然不见小丫鬟进内院伺候,才想到问一问。 “新进府的,放到后面学学规矩。年岁小也做不了事,让他们学两年东西,待玉儿、宝儿长大些分了院子好安排。” 贾敏不解道:“哪家的丫鬟小子不是老的带小的,怎么给玉儿和宝儿的竟要这么早选好了?” “宝儿是男孩子长大了就淘气了,他身边的人须得识字能陪宝儿读书,会武保护宝儿的安全。”云星不假思索道,“玉儿是女孩子,她的丫鬟更要会武功才能保护主子。若能另学一技之长,是最好不过了。” 云星独居一院之初,身边的嬷嬷和丫鬟是贾敏所选。五岁后,她身边的人就基本不用贾敏过问了,只知道长女院中的人甚是妥帖,却是今日才知道云星对身边的丫鬟仆从竟也有许多要求。 想到这几年因着幼女和幼子对长女多有疏忽,贾敏忽然道:“你身边的司琴、司剑都会什么?” “司琴通音律,司剑善武,另有忆春、忆夏、忆秋、忆冬皆各有所长。”云星笑道,“忆春梳头特别好,忆夏通药理专研药膳,忆秋善女红,忆夏会算账。” “大姑娘院里的丫鬟都有几分武艺,司剑不过是最出挑的罢了。”兰姑帮贾敏披了件外衣,笑道。 贾敏有些恍惚:“我只知道我家大姑娘素来能干,却不想竟是这般能为。” 府上家生子伺候主子都是家里从小教的,可也只是伺候人。梳头啊,女红啊,算账啊,府上找人学一学不难,但音律、药膳、武艺就不是家生子能轻易学到的了。 回京后,林海给云星请过女夫子教导读书和音律,若司琴跟着学了,也不稀奇。药膳,府上养着府医,云星若让丫鬟去跟府医学做药膳也不稀奇。至于武功—— 以前看到云星拿着树枝,木剑在院中挥舞,贾敏只觉得孩子活泼康健。直到那日癞头和尚出现,贾敏才意识到云星是真的会武功,且是与当年她的祖父、父亲征战沙场完全不同的武功。 贾敏心中闪过各种念头,终究什么都没有问。贾宝玉衔玉而生,黛玉出生时府上百花齐放,云星纵然是生来就会武,似乎也算不得稀奇。她这个长女除了看起来极为早慧,身上并无特殊。 贾敏没有追问,云星心下松了一口气。她不想骗母亲,可生而知之说出来也确实过于神异。贾府、林府的神异之事已经不少了,实在不该再添一两桩。 “咱们家大姑娘自小便懂事能干。”兰姑笑着在贾敏面前凑趣道,“日后也不知道哪家小子有这般福气得了去。” “星儿还小,可不许在她面前说这些。”贾敏啐道。 “是是,是奴婢口无遮拦,太太且饶了我这回吧!”兰姑说着小心向云星看去。 云星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甚稳,仿佛一点儿没听懂兰姑的话。 -- 第15页 兰姑心下略安:“想来这会儿二姑娘和小少爷该起来了。” 兰姑话音方落,里间就响起了黛玉娇气的哭声,紧接着是一阵更响亮的小奶音。光听着哭声,贾敏就知道这一年幼女和幼子的身体大有起色了。 见云星要进内室,贾敏忙道:“不急,你现在进去,他们哭得更大声。可不能总惯着,你越哄他们越娇气。” “知道了,阿娘!”云星闻言只得重新坐下,不一会儿奶娘抱着穿好了外衣的黛玉与宝儿出来。 黛玉嘟着小嘴,满是不高兴,宝儿眼睫上还挂着泪珠,一看到云星就满满地委屈:“姐姐,她欺负我!” “她欺负你,她是谁啊?”贾敏伸手点了点小儿子的鼻子道。 “二姐欺负宝儿!”宝儿挣扎着落地,蹒跚扑向云星,嘴上还不忘告状,“二姐坏!” “玉儿,你又欺负弟弟了?”贾敏看了黛玉一眼道。 黛玉出生不久,贾敏便再次有孕,她是跟着姐姐长大的。因着父亲时常忙于公务,母亲总是没有精力看顾,黛玉对长姐极为依赖。可是她没想到弟弟出生后,不仅要抢爹娘还要抢长姐。 黛玉被云星宠的有些娇气霸道,弟弟还在襁褓中,她就怕宝儿与她争宠。事与愿违,因云星时常以内力为弟弟蕴养身体,弟弟也非常粘姐姐。于是小姐弟俩从小就知道争,争长姐争爹争娘。宝儿会走路后,“斗争”就到了白热化阶段。 “我不喜欢弟弟!”黛玉气呼呼道。 “这又是怎么了?”云星见幼弟扑过来,便弯腰去接。 见此,本走向母亲的黛玉动作敏捷地卡位占据了姐姐的怀抱,云星眼疾手快,一手拦住黛玉,一手护住宝儿,才免了幼弟扑空摔倒。 “臭弟弟把臭脚丫子放我脸上,他肯定是故意的!”黛玉告状道。 “哇!”宝儿口齿还不甚清晰,见长姐被抢走,气得嚎啕大哭,伸手去推黛玉。然宝儿比黛玉小了一岁多,黛玉靠在云星怀里,他小小一团自己都站不稳,如何推得动姐姐。 宝儿推,黛玉也分毫不让,小姐弟二人你拉我扯,好不热闹。云星一手抓了一个,将两人分开,两人还要伸腿去踢对方。 “哇~二姐坏!” “臭弟弟,我不要弟弟!” 贾敏一手扶住太阳穴,头疼的厉害。 “不许哭了!没看到阿娘不舒服吗?谁再吵得阿娘头疼,姐姐要打人了。”云星一开口,两个小的立即成了小鹌鹑,小心翼翼地看向贾敏。 “罢了,带他们出去玩儿吧,吵得我脑壳痛。”贾敏摆手道。 “我带他们去园子里走走,免得精神太好,晚上不肯睡。”云星一手一个,将两个小的带走了。 “星儿从小就乖,到了玉儿和宝儿,我方晓得小孩子有多闹腾。”贾敏无奈道。 “可太太不久喜欢姑娘和小公子这股子闹腾吗?”兰姑笑道。 贾敏一愣:“你说的也是,能闹腾总比之前那般好。” 云星带着弟弟妹妹去吃了点心,然后让他们落地走路。黛玉素来是惫懒性子,总不爱走路,宝儿走路还不太稳当,需要联系。见长姐扶着弟弟在院子里遛弯,黛玉却要争着姐姐搀。亏了云星自幼习武,一手拉着一个并不费劲。 年底,贾府送来请帖,邀请贾敏带孩子过府一叙。恰黛玉受了寒,云星便留在家里照看妹妹。贾敏怕宝儿冬日出行受累,只自己去了一趟贾府探视贾母。然自贾府回来,云星便察觉到母亲似有心事。 “阿娘自贾府回来,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可是在贾府听了什么?”云星见贾敏总是发呆,便问道。 “我心里是有桩心事,只这事却不好与你一个小姑娘说。”贾敏叹道。 贾敏这次回娘家探视贾母,贾母提到贾敏虽在京中却少回贾府。贾敏言及自己身体不好,不知不觉又说到怕自己寿数不长,不能看着几个孩子长大成家立业。贾母先是一番安慰,然后提出了将贾敏的幼女定给贾政的嫡次子贾宝玉。 云星在京中素有贤孝之名,相较于尚未见过的黛玉,贾母自然更喜欢云星。然贾府并无与云星年龄相当的孩子,倒是黛玉只比贾宝玉小一岁。 贾母偏爱贾宝玉,在她眼里这个孙子未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她提出将黛玉定给宝玉委实是出自对贾敏的爱护之心。贾敏见过宝玉这侄儿,生得自然极好,可最后还是以长幼有序为由没有应下这门娃娃亲。 “阿娘,母女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云星疑惑道。 “是你琏表哥,你外祖母想要为你琏表哥求娶王子腾的侄女,可琏儿不肯。”贾敏抚平了云星额间碎发道。 世言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注1】。贾敏心中想着自己总要保重些,多活几年,至少也要等到长女许了人家。 第10章 骨血回流 “外祖母想要为琏表哥求娶王熙凤?”云星讶然道。 “我这几年出门少,对京中的姑娘不甚了解,那位王家姑娘你可认得?” “在外祖母家见过几次,听说二舅母常接了到府上玩耍。” 林如海是文官,云星往来较多的都是文官家的姑娘,勋贵家只在贾府见过几个。然自荣国公过逝,贾赦贾政撑不起荣国府的门楣,以至于连一些有实权的老亲关系都大不如前了。 -- 第16页 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时常被邀请到贾府小住。贾母亦时常邀请云星过府,不过云星从不在外祖家过夜,故只匆匆见过几次。 “母亲素来眼光极高,不知那王姑娘如何?”贾敏好奇道。 云星思忖片刻,实言道:“王熙凤是个爽利性子,生得极美貌,只粗识几个字,不通诗书。琏表兄素来畏之如虎,怕是并非良配。” “那王熙凤既生得美貌,琏儿因何不喜?” “琏表兄不像舅舅那般好颜色,且他不喜二舅母,大约也不愿意娶王家姑娘。” “你如何就知道琏儿不好美丽的姑娘?” “我并非说表兄不喜美丽的女孩子,但他所求大约是与我那位未曾蒙面的大舅母相似的姑娘,须得知书达理。” 贾敏闻言叹道:“你大舅母走得早,琏儿哪里知道他娘什么模样。不过,我那位前大嫂是个极好的人。” “表兄当是憧憬过母亲的模样,我不曾见过那位大舅母,依着阿娘的只言片语推测,前大舅母应该是个识字明理,贤淑温婉之人。” “听你之言,琏儿是真不喜欢那位王家姑娘了。然你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常年不出门,除了亲戚家,哪里知道京中那些姑娘。即便是知道,邢氏与王氏未必会用心给琏儿张罗,可惜我这些年总是病着京中倒是不如你熟悉。” “外祖家这几年门第败落,琏表兄一心进学,若能得个功名,哪怕是中个举人,就好说亲了。” “中举哪有这般容易?贾家起于微末,自第一代宁国公和荣国公就为家中子孙延请西席。可几十年来,也就敬哥中过进士,却跑去当了道士。” “琏表兄又不比敬舅舅笨,敬舅舅能中,表兄肯用心,总能中。其他人中不了,那都是心思没放在读书上。”云星不由想到早逝的贾珠。 贾珠早年做的功课,云星也见过,比书法、诗词都比贾琏有灵气。只有时在家被偏爱未必是好事,吃不得苦,嫌书院辛苦不肯去。心思过于细腻敏感,竟因一次名落孙山,便自暴自弃,一病去了。 “你呀,莫要小看天下读书人。当年敬哥二十多岁中举,即便琏儿真能如敬哥一般,总不能让他再等十年才说亲。” “中举这般难,怎么我爹就年纪轻轻高中探花了?今科状元不过三十来岁,那探花郎更更是年轻着呢!”云星不以为然,“且依我之见,贾家和王家已是姻亲,很不必再娶王家女。” “你外祖母既然喜那王家姑娘,亲上加亲也是喜事。” “珠表兄在时,外祖母和二舅舅尚且知道为他求娶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怎么琏表兄在书院用功,外祖母就不能为他的前程想想呢?亲上加亲最是没必要,亲便是亲,远了便也远了,何必要世世代代困在一处?” 贾敏一愣,点了点云星的额头道:“你这小丫头,我竟不知你这般薄情。什么是远了便是远了?说起婚姻大事竟也一套一套,我说不过你。” “我们母女私下淡话,何事不可说?” “罢了,你总有道理。什么远了便远了的话,可不许在你外祖母面前说。她老人家素来疼你,你这般说不是让人心冷吗?若非你那些表兄、表弟与你年龄相差太大,你外祖母还想将你讨回家去呢!” “说琏表兄的事,阿娘怎拿女儿说笑了?外祖母莫不是看上了玉儿?这不行!”云星眉头一挑,“骨血回流【注1】乃是家族衰败之兆,爹爹步步高升,宝儿聪慧过人,日后定然前途可期,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道理结姑表亲?” 贾敏叹息道:“你这丫头,怎这般敏锐?日后你爹若是去刑部,破不了的案子,带你去保管行。” “我只是太了解外祖母和阿娘了,定是阿娘胡思乱想,在外祖母面前说什么担忧我们姐弟的话。琏表兄比我年长,宝玉比我年幼,外祖母不会提,玉儿倒是与宝玉年纪相仿。外祖母待阿娘,阿娘待玉儿一腔慈母之心自不必说。可阿娘别忘了,宝玉的娘是二舅母,而你与她素来不睦。” “有你外祖母在呢!” “恕女儿之言,外祖母高寿,二舅母年几何?原是亲戚家,有些话女儿不曾说出口,娘且看看那珠表嫂,被磋磨成什么样了?表嫂若说是外姓人,兰儿呢?我们家谁敢怠慢宝儿如兰儿,我必要将他头拧下来。” 贾敏默然。 云星继续道:“玉儿的婚事日后不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的人家还是她自己选的人家,我只一条,不能说亲戚家的。” “这是为何?”贾敏好奇道。 “不是亲戚家的,若是欺负我妹妹,我好惩治。亲戚家的总是束手束脚,旁人家的谁敢欺负我妹妹,我把他脑袋削下来。” “你一个姑娘家,怎不是要拧人脑袋就是削脑袋。”贾敏叹息道,“外人听了去,还道我家养了个母夜叉。” “阿娘喜欢我做淑女,我便是淑女,可谁若敢欺负我家的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自个儿学了那几手,莫不是以为天下无敌了不成?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且收敛些吧!” 云星默然不语,她这辈子几乎没有出过府门,还真不知道外面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这般想着,云星忽然发现自己对前世竟还是有几分留恋的。 贾敏还要说几句,兰姑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太、大姑娘,南安郡王府送了帖子过来。” -- 第17页 南安郡王府与林府没什么交情,不过云星与南安郡王府嫡长女徒乔安倒是有些往来。 贾敏随口问道:“可是徒大姑娘送来的。” 云星接过帖子看了:“西陵长公主设梅花宴,乔安说她的请帖能带两人同去,便邀我同行。” “你一年难得出门,也少请人来家里,怎么徒大姑娘才得了张赏花宴的请帖,便要带你去?”贾敏惊讶道。 早年云星与徒乔安在贾府见过一面,算是投契。后来徒乔安时常邀请云星,只云星并非回回去,一年只见个两三次。徒乔安是南安郡王府的嫡长女,自有一帮交好的勋贵家姑娘,家中也有姐妹。请帖才让带两人,她竟留了一个位子给云星。 “是有些奇怪,西陵长公主赏花宴的帖子素来不好得,乔安怎么送了我?” 西陵长公主是当今的同胞妹妹,出嫁时宫里赏了个大花园,拾掇的极好。西陵长公主每年四季都会开花宴,京中才俊和闺秀都以得到长公主的请帖为荣。 在这京城,林海这个兰台寺大夫算不得位高,加上贾敏久病甚少出门交际,云星年幼,过去林府从未收过请帖。 “请帖既送来了,机会难得,你便去吧!我这身子轻易出不得门,总不能让你也一直闷在家里。”贾敏笑道,“让人做两身新衣裳梅花宴上穿,你少出门,难得去这般热闹的花宴,可不能让人比了下去。” 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邀请的都是十二岁以上的公子和姑娘,徒乔安比云星大三岁,大约也是第一年接请帖,却眼巴巴来请云星同往,当真奇怪。 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请帖是分类的:一类只能本人参加,一类可以带同伴,对同伴并无年龄限制,故此徒乔安要带云星去也不妨事。 “阿娘,我才九岁!”云星有些无奈。 赏花宴的主场是那些没有定亲的公子和姑娘,她一个小孩儿怎好与那些女孩子抢风头。 贾敏笑了笑没说话,她这身子怕是不会大好,日后总不能带女儿出门交际。若云星能早早在外面落个好名声,他日婚事也会容易些。九岁说亲是早了,可贾敏还是希望京中的夫人早早记住她的女儿。 身为林府大姑娘,云星每月都有新衣。她年纪小,去赏花宴是真的玩耍,并不在意穿什么衣服。不过贾敏发了话,府上总要准备起来。因怕库里的料子不够时新,还特意让外面送了时新的衣料,选了款式定做。 黛玉和宝儿听说姐姐做了新衣服要出门,也闹着要去。贾敏废了一番功夫也没搞定两个小的,最后是云星答应回来给他们带礼物才安抚住了。 饶是如此,云星出门那日,黛玉和宝儿也是殷切地送到了门口,恨不得姐姐转身就回,看得贾敏好笑又心酸。两个小的这般依赖姐姐,皆因她身子不争气,幼子幼女多由长女看顾的缘故。 第11章 东平郡王 西陵长公主的花园在外城,今日前往西苑的马车必定极多,怕路上马车通行不便,林云星便与徒乔安约了路上碰头,坐她的马车一同去。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京城的街道素来清理及时,唯屋檐和墙角可见积雪。春寒料峭,空气中带着几分凌冽的寒意,偶有百姓从街头走过皆因衣裳单薄缩着脖子。林云星只穿着一身薄袄,披着白色披风,在桥头站得笔直,分外显眼。 南安郡王府的马车姗姗而来,徒乔安掀起帘子就见林云星站在路边,忙道:“星儿怎不在车上等,偏站在桥头吹风。” “出门前,我娘定要让人在车上放炭盆,闷的慌,在外面透透气。”云星一边与徒乔安说话,一边示意车夫回府,自己带着丫鬟上了徒乔安的马车。 “且快上车暖暖身子,莫要贪凉了。你若病了,我可不好与林大人交代。”车夫放了凳子引云星上了马车,徒乔安忙拉了她的手进马车,“你家丫头倒是穿的比你厚实。” 云星笑道:“我又不冷!” 徒乔安捏了捏她的手,确实是温热的,才放心下来,为云星介绍车上另一个姑娘:“这是我姐姐阿芸,刚回京城。” 云星上车就留意过了,车上除了徒乔安主仆还有另一对主仆。徒乔安家中只有一个同年的庶妹徒乔宁,这女孩容貌与徒乔安姐妹有两三分相似,想来是徒乔安的堂姊妹。 徒乔安的庶妹徒乔宁只比她小一个月,因生母是南安郡王最喜欢的侧妃,甚是骄纵,什么都喜欢与徒乔安争高下。郡王妃娘家势力不弱,又有太妃宠爱嫡出的徒乔安,故徒乔安也是分毫不让。 徒乔安接了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帖,帖子能带两个小姐妹同往。徒乔安在太妃和郡王妃面前提到要邀请兰台寺大夫林大人家的大姑娘同行,徒乔宁觉得徒乔安抬举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太跌身份。因她默认另一个名额是给她的,倒是没有闹。 没想到堂姐徒乔芸忽然回府了,徒乔安与太妃说要带堂姐去。 徒乔芸的父亲是南安太妃的次子,在外任武职。因徒乔芸新年后已十四,特意送到太妃身边,要太妃在京中为女儿挑个好人家。徒乔芸多年不在京中,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是极好的机会。 南安太妃素来看重嫡出的徒乔安,徒乔安说带徒乔芸去赏花宴,太妃觉得徒乔安懂事,会给祖母分忧。至于徒乔宁不能去,反正她才十二岁,长在京中,婚事不必着急。 -- 第18页 徒乔宁倒是记挂上了另一个名额,可徒乔安早就送了请帖去林府。徒乔宁一说出口,就被太妃斥责了一番,区区一个赏花宴的名额送出去了再要回来,南安郡王府的脸都丢尽了。 云星先与徒乔芸见礼,才道:“郡王妃今日不去吗?” “阿娘不与我一道出门,我们一起走,路上还能作伴说话。”徒乔安兴致勃勃道。 徒乔芸虽年长,然许是初至京城,性格有些腼腆,话不多。徒乔安是一惯活泼的性子,路上都是她在说话,云星和徒乔芸听着。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便到了西苑,西苑门口果然车来人往甚是热闹。园门上的牌匾上书西林春,听闻是当今题字。 云星虽是第一次参加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然西苑却不是头一次来。 长公主的驸马与云星的父亲林如海是同科进士,这位驸马爷是个诗酒风流的人物。若一般人高中进士却被迫做了驸马,仕途一眼即看到头,难免自怨自艾,可他却是个例外。自他尚主,在朝中领了个清闲差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呼朋引伴开文会。 云星之前跟着林如海去参加的文会就是这位驸马爷主持的。因驸马每月都在西苑开文会,进西苑赏景并非难事。平素西苑对外开放的,不算难入,难入的是西陵长公主的四季花宴。 “芸姐姐,星儿,听说今日宫里也有人来。我看这里人多,不如我们走进去,让车夫将马车驾走,免得挡住旁人。”徒乔安提议道。 宫里的来人自然是当今的皇子或公主了。南安郡王府只是异姓郡王,京中不知多少亲王、郡主,在这等花宴,徒乔安是不敢称大的。 徒乔芸和林云星自不会拒绝,三人下了马车,便见前后也有人下车,打算步行入园。若是遇到认识的人便打个招呼一同走,各家的马车驾走,西苑前才没那么拥挤。 进了西苑,须得先往暖阁拜见主人,今日赏花宴受邀之人极多,西陵长公主未必一一见过。不想徒乔安带着徒乔芸上前请安,长公主却叫了林云星上前说话。 “你就是敏儿的女儿吧?与你娘长得真像。”西陵长公主拉了林云星到面前,问了几句家常,见又有人进来,才放云星离开。 云星出了暖阁,才想起来,她娘贾敏年少时,外祖还是有实权的荣国公。她娘身为国公嫡女,年龄与长公主相仿,认识也不稀奇。只如今贾府败落了,她爹林如海这个兰台寺大夫听着是极体面,论品阶只是从四品,在京中算不得显贵,门第差距下,关系自然淡了。 “云星,原来长公主认识你娘啊?”徒乔安嬉笑道。 “我娘幼时,外祖荣国公还在世呢!”云星解释道,“我爹至今是从四品兰台寺大夫,我娘出嫁后大约就不曾见过长公主了。” “哼~区区一个兰台寺大夫的女儿,竟然也能来参加长公主殿下的赏花宴,真当这里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吗?” 花园中人不少,云星和徒乔安没想到有人在身后偷听,回头却见是徒乔宁和一个云星不曾见过的陌生女孩。那女孩与徒乔宁年纪相仿,生得极美,却因盛气凌人,看着有些刻薄像。 “那是东安郡王府的大姑娘慕娇,我那庶妹大约是蹭了慕娇的帖子跟来了。”徒乔安小声道。 四王八公都是早年追随先祖安天下的老亲,东安郡王府为四异姓王之一。东安郡王府没有嫡出的姑娘,郡王妃之位空悬,侧妃掌中馈。慕娇便是那位得宠侧妃的爱女,她身世与徒乔宁相似,但际遇却比徒乔宁好多了。 “原来是穆姑娘?你方才说区区兰台寺大夫的女儿莫非是说我?” “说的便是你了!”慕娇傲然道。 “穆姑娘既然觉得与我同站一处,有辱身份,何不去禀明长公主殿下将我这不得体的客人驱逐呢?”林云星淡淡道,“说来,穆姑娘尚无爵位便以与我这个区区从四品兰台寺大夫的女儿同赴一宴,而觉受辱。那令尊堂堂东平郡王,与我父同殿为臣,岂非越发委屈坏了?我回去当要家父离东平郡王远些,莫要把我们这穷酸气沾染了尊贵的郡王爷才好。” 慕娇虽骄纵,却也知这不是好话。兰台寺大夫是从四品没错,可东平郡王若敢说不屑于从四品的兰台寺大夫同殿为臣,能被朝中文官的唾沫钉子淹死。且你一个区区异姓郡王竟连从四品文官都看不上,把自家当成什么贵人了? “你、你,我什么时候说我爹不愿与兰台寺大夫同殿为臣了?” “穆姑娘方才因我爹是区区兰台寺大夫,觉得我出现在这里降低了长公主花宴的格调。我尚且受了我爹连累,东平郡王没看不起区区兰台寺大夫,那便是穆小姐了?”云星叹息道,“虽说我爹这个兰台寺大夫是言官,但应该并未得罪过穆小姐吧?” “林大人没有得罪过本姑娘,可是你今日却是大大得罪本姑娘了。” “竟是如此吗?我今日头一次见穆姑娘,竟然就将你得罪了?”林云星惊讶道。 “哼~知道就好,现在立即向我道歉,我便饶了你。”慕娇虚张声势道。 “不必了,我这人素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穆小姐觉得我得罪了你,我却想不通哪里得罪了你,如此不如我真真得罪你一回坐实了罪名吧!”云星凑到慕娇面前低声道,“侧妃乃妾,不如就让我爹参东平郡王以妾为妻如何?” -- 第19页 “你竟敢?”慕娇怒视云星。 “你虽为郡王女,却无爵位,你父品阶在我父之上,却是能稳压一头。可惜,异姓郡王并非真皇亲国戚,只算勋贵,一个勋贵要找言官麻烦,你知道后果吗?”云星慢条斯理道,“若是不清楚,那就回家问问年前魏侯殴打五品言官的结局吧!” 本朝兰台寺等同于前朝御史台,年前兰台寺一位五品言官参太后的弟弟魏侯以庶代嫡,请封世子,搅黄了魏侯要立爱妾之子为世子的打算。过了两日醉酒的魏侯回府途中遇到参他的言官将人揍了。 次日,兰台寺言官们蜂拥而至,将魏侯里子都扒了。魏侯这次是不用谋划如何立心爱的庶子为世子了,因为他自己的爵位没了。没了爵位,世子自然也不必立了。 文人讲究气节,尤其是言官,没事就喜欢参勋贵表现一下自己的不畏强权。林如海若真的参东平郡王一本,东平郡王只能吃哑巴亏,他若是敢报复,那将面对的是整个兰台寺的言官。 第12章 四季花宴 慕娇在家骄纵惯了,今日原要为好闺蜜出头,不想区区一个从四品文官的女儿不仅全然不给颜面,还敢出言要挟。慕娇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然扬手就要一巴掌扇在林云星脸上。 四王八公早就不如先代了,但多的是与云星外家贾府一样不曾回过神来,依旧沉浸于过往辉煌的人家。 慕娇这起手扇人的姿势甚是娴熟,想必在家没少扇仆从。她原没有将从四品兰台寺大夫放在眼里,被云星一番刺激,竟全然忘了场合及彼此身份。 可林云星却不是东平郡王府的丫鬟仆从,会站着任由慕娇来扇。慕娇一巴掌盛怒之下用了全力扇过来,云星微微侧了侧身,她扇空后身子竟然向前一倾。 “慕大姑娘小心!”眼见慕娇就要摔个五体投地,云星不仅出声提醒,还非常“以德报怨”地出手扶了一把。 不想云星这一扶,慕娇却不由自主转了半圈,不及放下的手,“啪”一巴掌扇向了她身侧的徒乔宁。慕娇多转了半圈,劲道已卸了大半,只五分力,并不曾打在脸上,而是扇在了头发上。 女子十五及笄,笄是簪子,及笄,就是到了可以插簪子的年龄了【注1】。及笄之前,女孩子多戴绒花、珠花或者小钗之类。但有些爱美的女孩子也会用上与簪子类似的钗环饰物。 小姑娘原是纯真的年纪,年纪小的姑娘一般不会满头金银珠翠饰物。戴几个珠花点缀恰到好处,满头珠翠失了纯真之气,略显俗气。徒乔宁的生母原是丫鬟出身,生得花容月貌得了南平郡王宠爱,但品味就差了几分。 徒乔宁没有养在郡王妃身边,是跟着生母过活,这审美也是沿袭其母,什么好看的首饰都喜欢往头上插。平素也就罢了,今日大约是因徒乔安不肯带她参加赏花宴,自己寻了机会跟来,心中一口气就是要压过徒乔安,活生生将自己的脑袋弄成了首饰架子。 慕娇这一巴掌来得突然,徒乔宁猝不及防被她扇了,精心梳的头弄得乱七八糟,钗环掉了一地。 徒乔安忍不住笑了一声,立即捂住了嘴巴,清了清嗓子道:“翠屏,还不快去帮二小姐收拾,别在外面丢了我南安郡王府的颜面。” 徒乔宁正要发怒,听到此言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野鸭,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只得让贴身丫鬟捡了首饰,去偏室整理仪容。南安郡王不在京中,太妃好面子,她若在外面丢了南安郡王府的颜面,回去定没好果子吃。 慕娇倒是想发作,但徒乔宁被她一巴掌扇走了,徒乔安显然与林云星一边的,便撂了句狠话,带着丫鬟去追徒乔宁了。 “星儿,你好生厉害!我想助阵竟连个机会都没有。”徒乔安看着落荒而走的两人,心中甚是痛快。 四王除了北静郡王已经交还兵权,素来低调外,南安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尚有些军权,三家往来密切,家中小辈自然也就相熟。然纵是世交之好,因嫡庶有别,也是圈中有圈。 徒乔安与西宁郡王府上的二姑娘同为嫡出,最是要好。徒乔宁因与慕娇一般是侧妃所出,往来密切。不过西宁郡王府的二姑娘比徒乔安年长几岁,去年已经出嫁。以至于徒乔安时常一人对上徒乔宁、慕娇,受了不少闲气。 今儿遇到徒乔宁和慕娇,徒乔安想着堂姐徒乔芸内向腼腆,云星年幼,大庭广众之下不可闹得太过,怕是要吃闷亏。没想到云星一人就把徒乔宁和慕娇杀退,她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林云星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前世,一言不合就拔剑打一架的事情,林云星就没少做。如今成了世家嫡女,随随便便拔剑是不好,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受委屈的。 林家书香门第,她爹是兰台寺大夫。文人讲究气节,言官犹甚,若是碰上个文官家的姑娘让两分是谦卑。可碰到了勋贵家的姑娘,太软和了,就该有人觉得林家女畏惧权贵,全无气节,便是她爹都要被连累。 不管是为了林府颜面,还是由着自己的气性,林云星都不会仍由慕娇和徒乔宁折辱。 这也实在是慕娇倒霉了,虽她是被徒乔宁忽悠了,可林云星与徒乔安交好,自不能为了一个庶女驳南安郡王府的面子。对慕娇一番连消带打,顺便借着她的手收拾徒乔宁又不伤及南安郡王府颜面,可谓一举两得。 -- 第20页 “星儿,我方才远远听到声音,便觉熟悉,原来真是你呀!”云星正要与徒乔安姐妹往前走,便见几个年长的姑娘手执团扇从梅林过来。 虽说已经开春,但昨夜还下了小雪。这扇子自然不是用来纳凉的,不过是少男少女求个雅致。年轻公子把玩的折扇,姑娘们手执团扇横跨四季。 为首的女孩子是御史大夫的孙女徐敏乐。御史大夫监察百官,秦汉时形同副相,今朝为正三品,地位仅次于六部尚书,兰台寺言官之首,林如海的上官。既然是林如海的上官,年节两家少不得往来,林云星也曾父亲上门拜访过,认得徐敏乐。 与徐敏乐一道的女孩子同为文官家眷,其中又多是言官家的女孩子,故大部分人林云星也认得。 “见过乐儿姐姐。”林云星忙与几位认识的姐姐问好。 徐敏乐还了礼,拉着林云星笑道:“若知你要来,便约你一道来了!” 正三品御史大夫,从四品兰台寺大夫,听起来都是大夫,职级相差不大的模样,实际并非如此。在这京城里上了五品后,每晋一阶都是一个台阶。说的现实一点,西陵长公主会给御史大夫府上的姑娘送请帖,但绝对没有兰台寺大夫府上的份。 徐敏乐的帖子纵然能带人,带的也肯定是自己家中姐妹或闺中密友,绝不是林云星这个只见过几次的相识之人。 “这是南平郡王府的乔安和乔芸姐姐,乔安姐姐与我自幼相识,念着我多时不曾出门,邀了我一同来赏花。”林云星微笑道,“我原是不想出门,被阿娘赶出来的。” 徐敏乐对林家之事了解甚多,自然知道点到为止。林云星引荐了徒乔芸、徒乔安姐妹,徐敏乐也为三人引荐了同行的女孩子,邀请她们一起。云星见徒乔安姐妹并无异议,便同意了。 朝堂上文官和勋贵、皇亲国戚泾渭分明,但私下见面总是和气的多。朝堂上要的是态度,陛下喜欢这样的局面,可是私底下无冤无仇,女眷见了面,也没必要吹鼻子瞪眼。 徐敏乐性格温柔大方,又才华出众,在女孩子们之中颇有声望。林云星虽然少出门,然本是被纳入徐敏乐圈子的女孩子,且她孝名远扬,女孩子们也多报以善意。对于和林云星同行的徒乔芸、徒乔安也绝不会恶言相对或故意冷待。 文官之中能够走到正三品,少有寒门。书香世家家族传承皆有其规矩,这样的场合不会带庶出的姑娘来。这些女孩子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养,如慕娇那等蠢物并不多见。 大家来赏花宴是为了博取一个好名声,以便于接下来说亲。纵然不能以才艺贤德扬名,也不能弄出什么劣迹传扬出去,以免坏了未来姻缘。 须知婚嫁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年人可能来个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不在意德才。可高门夫人们选择媳妇,定然是求好的。这些夫人选媳妇,只恨不得选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子,纵然不要求才艺,也绝不会喜欢德行有愧的姑娘。 赏花宴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赏花,西陵长公主及前来的命妇会出题。与会的女孩子依着题目善乐的弹琴吹箫,善画的泼墨作画,善书的便写字作诗,皆可展示其才。不过这一项都是大家自愿参与,并不强求。 西陵长公主和命妇会择优象征性地给予一些彩头,东西未必多贵重,但得了赏赐之人会最多被选儿媳妇的命妇们留意到是真的。 一般西陵长公主的驸马也会在湖对岸领着与会的年轻公子玩耍,期间允许大家游园,并不会彻底将男女隔开。 赏花宴本就类似于相亲宴,大庭广众下,有长辈在场,正面瞧一眼也没什么。西苑会划出专属于女眷的领地和专属于男宾的地盘及可男女皆可进入的公共空间,各个路口都有长公主的仆从侍卫守着。 若有那少男少女看对了眼,又恰好门当户对,不失为一桩美谈。 西陵长公主的四季花宴之所以令人趋之若鹜,便是因着成就了许多有情人的缘故。 林云星年纪小,是真看个热闹,并没有下场的打算。徒乔安善画,正拉着云星给她出主意,眼前忽然被一片阴影遮住,抬头却见慕娇和徒乔宁。 徒乔安心中默念了一句“阴魂不散”,却笑道:“阿娇姐姐和宁儿妹妹莫非已胸有成竹,竟不忙着准备?” 第13章 妙手琵琶 “林姑娘不也没准备吗?”徒乔宁忽然看向一旁的林云星道。 林云星原以为徒乔宁和慕娇刚吃了亏,总该收敛一些,不想这二人竟有几分锲而不舍的精神。 “我年岁小,在姐姐们身旁看看学学才是紧要,就不劳徒二姑娘费心了。” “听闻林海大人早年中过探花,六艺俱全。怎么林姑娘竟连林探花的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学到吗?”慕娇傲然道。 林云星正要说话,一旁看着丫鬟磨墨的徐敏乐突然走了过来,一手落在了林云星肩上:“我们星儿啊样样都好,只太谦虚了。对了,尚不知慕大姑娘是准备弹琴,还是画画作诗?” 慕娇略扬了扬下巴,她身边的丫鬟便抱着琵琶上前。 慕娇的生母原是乐府的乐人,名美娥。玄元三年,各国使者来朝,国宴之上美娥姑娘弹奏琵琶一曲,技惊四座,亦惊艳了当今,被赐“妙手”二字。 许多人都以为妙手琵琶会被陛下收入后宫,不想一月后,东平郡王酒后在宫宴上盛赞妙手琵琶,当今竟顺势将这位美娥姑娘赐给了东平郡王。彼时东平郡王刚丧妻已有年余,得了陛下赏赐的美人,诚惶诚恐请封为侧妃。 -- 第21页 东平郡王倾情琵琶女,当今慷慨赐美,被引为一时美谈。这位侧妃娘娘其后陆续为东平郡王诞下一儿一女,执掌郡王府中馈,盛宠不衰更是让人津津乐道。坊间都传言若非她出身卑微,怕是郡王妃也做的。 慕娇从小耳濡目染,得了其母五分真传,同辈姑娘能在此道胜她的怕是屈指可数。她今年第一次参加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便想要效仿其母一曲惊四座。 见慕娇要在赏花宴弹琵琶,徐敏乐心下一噎。徐敏乐知林云星琴棋书画皆有所长,原想着慕娇表演什么,就让林云星表演什么,这般打脸才痛快。没想到慕娇选了琵琶! 陛下赐美东平郡王是美谈不假,但这个美名传颂的是当今陛下贤名,不贪恋美色,爱重臣子。 贵人们私下赠送美人、美妾被誉为雅事,赠美的主人尤其是上级赠下级往往得个重才不重色的美名,被赠美妾的人也博个风流雅名,可这事对于被当做物件一般送人的美人却并非什么美名。 慕娇在赏花宴弹琵琶,所有人都会想起她的生母曾经是乐伎。纵然重提那桩美谈,赞的是皇帝与东平郡王君臣之情,而非妙手琵琶。在这个故事里,妙手琵琶只是一件被转赠的美丽物件,京中的诰命夫人是绝不愿意为儿子娶一个乐伎之女的。 林云星对时政颇为关注,却也不会知晓自己出生前京中的一桩风流事。 徐敏乐在同辈之中素有才女之名,被家中寄予厚望,对于京中诸家隐秘之事了如指掌。有人是不知道这琵琶中的玄机,亦有慕娇这般不够脑子想明白其中关窍,徐敏乐却知道今日不适合让林云星去和慕娇一较高下了。 “哦,原来慕大姑娘是要弹奏琵琶,那我等今日可有耳福了。”徐敏乐微微一笑,转而对林云星道,“妹妹今日来了是万万不能偷懒,前番你来我家,阿娘便说你的画颇有意境。不如今日就容我偷个懒,请妹妹与我合作如何?” 林云星看了一眼徐敏乐的桌子,上面有摊开的宣纸,她的贴身丫鬟正在研磨调颜料。徐敏乐素有才女之名,应当不会舍弃所长。旁人作画或赋诗一项,时间便已捉襟见肘,徐敏乐却打算作画,然后在上面赋诗。 “那乐儿姐姐可是吃亏了!”徐敏乐递来了橄榄枝,林云星自要接着。 徐敏乐邀请林云星作画,自己赋诗题字,可谓照顾至极了。须知云星这画若是与徐敏乐的诗与书法相差太大,旁人都会觉得云星年幼之故,不会苛责,却那面拉低了徐敏乐的水平。 若林云星画得好,徐敏乐作诗发挥失常,于徐敏乐却是大大不利。徐敏乐这般是将压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她这份心意,如何好推拒。幸而林云星对这位小姐姐平素诗作也有些了解,知道如何配合她。 “没准是我讨了好处。”徐敏乐眨了眨眼睛道。 众人正说话,西陵长公主的贴身侍婢就出来宣布今日的主题——春。徐敏乐附耳与林云星说了几句,云星点了点头,提笔作画。 题目既出,院中的女孩子们亦各展其才,主题是春,今日却是梅花宴。云星画的是踏雪寻梅,梅枝头带雪,雪下是花苞。梅花宴画梅的比比皆是,如此想要脱颖而出却越发考验画技。 礼部尚书的孙女王悦怡演示的是书法,写了一篇前人所做以春为主题的赋,故此是最早完成。知道徐敏乐与王悦怡选了合作,于是凑到一旁围观。 王悦怡好奇道:“星儿画的踏雪寻梅,春在何处?” “春自然在眼里!”徐敏乐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梅花树下。 雪中梅花开,确实是春,可普通人看到雪中梅开想到的更多是梅花傲雪凌霜,而非春。林云星的梅花虽然生机勃勃,却也难逃大家对梅花的固有印象。可是她却在树下添了一笔,树下积雪中零星有几个嫩绿的草尖。 “雪中怎么会有草生?”王悦怡好奇道,“我只听过梅花会迎雪而开。” “怡妹妹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徐敏乐笑道。 王悦怡闻言竟然真跑到树下去扒雪:“哇~竟然真的春!” 女孩子们顺着王悦怡望去,见到零星一个草尖嫩芽,皆笑道:“悦怡竟然寻到了‘春’啊!” 大家笑了一会儿,徐敏乐将趁着林云星作画时所赋五言诗提于画上,同时落下两人签名。 画与诗词完成会有侍女送去亭中给西陵长公主和前来的夫人们评选。林云星与徐敏乐合作的作品交上去,恰好是慕娇在弹琵琶。表演乐器总不会一股脑儿的来,或是相熟之人两两合作,或是独奏。 慕娇虽与徒乔宁交好,却不愿意与徒乔宁合奏,故此是独自弹奏琵琶一曲。纵然云星觉得这位慕大姑娘没脑子了些,也不得不承认慕娇的琵琶堪称一绝。至少前面表演乐器的,都没有慕娇来的惊艳。 “看来这位慕大姑娘是将脑子都用在学琵琶上了!”王悦怡叹道。 徐敏乐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低声道:“背后不可语人非。” 王悦怡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人若能精于一道,也是极好!”林云星微笑道。 慕娇的琵琶弹的好,女孩子们也不至于因此生出嫉妒之心,议论了几句,已经完成的人便往院子里赏花。 “星儿妹妹,你的画是林大人教的吗?”王悦怡凑到林云星身边道。 -- 第22页 林云星的画还真不是林如海教导,前世她有个师叔以书画称绝,乃是得了师叔教导,这却不可直言,便道:“爹爹更善于书法。” “那妹妹的书法必然也是极好,我亦喜欢书法,妹妹日后也要常出来玩,不要总待在家里。”王悦怡笑道。 “我年岁小,只学了几分皮毛,今日见姐姐写的春赋便是极好,理应与姐姐讨教。” “讨教什么?我有许多帖子,下次借你看。”王悦怡道。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王悦怡拉着林云星走在后面说话,走在前面的徐敏乐忽然停住了脚步:“哥哥!” 王悦怡眼睛一亮,忙拉着林云星上前,原来是在梅林中遇到了几个少年,同行一人恰是徐敏乐的兄长徐敏言。徐敏乐有才女之名,其兄长在同龄人之中亦有才名,且长得甚是英俊,怪道王悦怡这般激动。 林云星抬眸看去,这群少年人为首的并非徐敏言,而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剑眉星目,面容冷峻的青年。青年披着墨青色大氅,不言语时比那雪更冷三分。 徐敏言与徐敏乐说了两句话,却没为妹妹介绍同行之人的意思。林云星便知道这为首的少年怕是身份不凡,且不愿意被人知道身份。如此欲盖弥彰,大约是宫中皇子了,瞧着年龄和脾性大约是当今嫡出的四皇子徒元明。 林云星猜出了来人身份,其他女孩子也不糊涂,王悦怡脚下动作立即一滞,拉着林云星落在了后面。林云星恰好见到站在最末的贾琏对她眨眼,心下疑问贾琏因何与四皇子同行,猝不及防下差点被王悦怡拉了个踉跄。 幸而徐敏乐只是与徐敏言打了个招呼,大家便错身而过,并未深入交谈。见四皇子离开,王悦怡略微夸赞地拍了拍胸口,喘了口大气,显然对这位四皇子甚是惧怕。 徒元明年前刚由陛下赐婚定了皇子妃,眼下这群女孩子除了林云星都是从三品上高官的嫡女或孙女,自然不乐意往已经定亲的皇子面前凑。 当然日后徒元明若能成为太子或继承大统,或又不同。眼下徒元明只是光头皇子,他的内宅除了皇子妃,其他女人只是妾,连侧妃都不是,自然没有人愿意凑上去。 第14章 造纸工艺 “星儿,走在后面的那人你认识?”见四皇子他们走远了,王悦怡小声问道。 “那是我表兄贾琏,他现下正在白鹤书院读书。”林云星解释道。 荣国府勋贵身份在这里不值得宣扬,故此林云星只说贾琏在白鹤书院读书。这些人都是人精,知道荣国府贾家是她外祖家,便能知道贾琏身份。 “哦,敏言哥哥也在白鹤书院,大约是同敏言哥哥一道来的。”王悦怡乐淘淘道,“敏言哥哥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你表兄与敏言哥哥一道玩,是不是也很厉害。” 林云星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我这个表兄琴棋书画无一精通。” “啊?”王悦怡有些惊讶。 “不过我表兄另有所长。”林云星道,“表兄读书非常勤学,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最擅长的是数。他专研九章算术,在白鹤书院也是顶尖。” “竟然是数?这个我可不行。”王悦怡嘀咕道,“你表兄的数竟然能够在白鹤书院名列前茅,不愧是与敏言哥哥玩到一处的人。” “难道能与徐公子一处玩的,都很厉害吗?” “那是自然!”王悦怡提到徐敏言是全然的崇拜,“我爷爷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以和厉害的人玩的好的,定然都是极厉害的人物。就像我们和敏乐姐姐一块玩,都是厉害的人。” 林云星了然,看来这位王家姐姐是个慕才学的人。 论容貌徐敏言虽不差,但却比不得四皇子徒元明和贾琏。若以容貌打分,徒元明八分,贾琏七分,徐敏言只有六分。王悦怡对徒元明避之不及,对贾琏语气平淡,唯独对徐敏言颇为推崇,自是徐敏言才学出众之故。 “你爷爷说的很有道理!” 众人在梅林赏玩说笑了一阵,回到湖心亭,今日的优已经评选出来了。徐敏乐与林云星合作的书画与慕娇的琵琶难分高下,其后夫人们觉得三人并列第一不好,于是择了徐敏乐为首,慕娇为次,林云星第三。 林云星这个年纪很不必压了姐姐们一头,没有拖徐敏乐的后腿便是极好。然她得了第三,又让人想起她的探花爹来。西陵长公主特意召了前三进亭中,亲手赐下彩头。夫人们笑言林云星得了个西苑探花,也算不负其父美名了。 赏花宴结束后,云星坐徒乔安的马车回城。途中听闻云星要去市集买东西,徒乔安也闹着同去。 “今日时间紧,只是买些东西,并不逛街,你一道去不过白跑罢了。”林云星劝道,“过两日有空,我再约你一道去。” “当真?” “自然!” 徒乔安得了林云星允诺才肯回府,云星转而上了自家的马车,往市集走了一遭,买了些小东西回去哄弟弟妹妹。 晚上林如海下衙,一家人一同吃饭,林云星便与父亲说了一下自己与慕娇的冲突。 林如海不以为然道:“你们小姑娘的纷争,不必与我说。” “我见那慕娇性格骄纵,大约东平郡王对女儿甚是宠爱。若他听了慕娇的话找阿爹麻烦,阿爹总要知道才好。” -- 第23页 “星儿有所不知,他们男人啊是从来不管后宅之事。”贾敏笑道,“东平郡王对女儿私下的性子多半一无所知,若是知道了,是绝不敢让她来招惹你的。” 东平郡王在京中行事颇为谨慎,虽自恃身份,却也没有狂妄到敢无缘无故辱及言官。他若不是糊涂到家,是不敢为了小儿女的矛盾找茬的。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你做事情一惯稳妥,咱们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无需处处隐忍。你今日做的很好。”林如海顿了顿道,“对了,你方才说遇到琏儿与四皇子在一处?” “大约是在西苑凑巧遇上了!”林云星解释道,“荣府如今大不如前,琏表兄在京中亦不算出挑,四皇子这样的身份尚不至于拉拢他。应该是与徐敏言一道时撞上了,总不能转身就走。” “徐敏言与四皇子如何?” “我观徐敏言和敏乐姐姐言行,徐家应该与四皇子没什么交情。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大家见到了说说话罢了。”林云星慢条斯理道,“徐老大人为人谨慎,如今诸皇子尚年轻,徐家后生出彩,没必要去讨好皇子。” “宫中甄贵妃盛宠,大皇子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二皇子虽然低调,但身后有镇国将军府,四皇子乃正宫嫡出,再过几年,京中怕是又要不安稳了。”林如海忽然道。 林如海对入朝前京中那场夺嫡大战至今历历在目,不敢忘却。那时,他还在家中读书,是见过西市杀人之惨烈的。先太子谋反一事牵连深广,西市砍头就砍了三天,刽子手的刀都卷刃了。 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谋反附逆的男人一刀砍了,便什么也不知道再无痛苦。可怜他们的父母妻儿及族人就此沦为阶下囚,或流放千里客死他乡,或被插上草标如猪狗牛羊一样发卖。 林如海看着三个儿女,突然道:“从龙之功不必想,我们只忠于陛下,一家安稳度日便是了。” 那泼天的富贵,如何比得上他家三个孩子。什么大皇子、嫡皇子在他眼里都不如他的女儿来的可爱动人。 “相公说得对,再没有什么能比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重要了。” 次日天气晴朗,园中雪已化尽了,云星便带着黛玉和宝儿在园子里走走。两个小的一言不合又吵起来,宝儿口齿不清吵不过姐姐便扑上去手脚并用,黛玉也是分毫不肯相让。 “大姑娘,不管管吗?”司琴提醒道。 “让他们打吧,别过了就好!”林云星扶额道。 两个小的打了一会儿,宝儿先败下阵来,哭哭啼啼过来抱着大姐的腿告状。黛玉打赢了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都被弟弟扯成了鸡窝,见弟弟告状,怕失了先机,也扑了上来。 “阿姐,黛玉欺负我!呜呜呜~” “黛玉是谁呀?”林云星点了点幼弟的额头道。 宝儿扯着她的衣袖哭,并不答话。 “阿姐,今日是宝儿先动手!”林黛玉忿忿道。 “二表妹又和弟弟打架了?” 林黛玉听到人声,忙抹去眼泪,一看是琏表哥,当下甩了脸:“表哥偏心,什么是我又与弟弟打架,好似是我欺负弟弟一样。” “表哥错了,表哥与你道歉!”贾琏忙道。 林黛玉见此略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道:“表哥知道便好,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贾琏忍俊不禁,瞧着眼前神气活现的林黛玉,心中分外舒心。这样鲜活的林黛玉哪里还是书中那个寄人篱下,敏感多思的小可怜。 林云星让人送了热帕子给黛玉和宝儿梳洗了一番,让司琴带着他们在旁边吃点心,请了贾琏在亭子里说话。 “昨日在西苑见到表兄,便知道你今日要过来。” “表妹当真是能掐会算,不愧为西苑探花。”贾琏笑道。 “表兄多大了,还拿妹妹说笑。”林云星瞪了他一眼。 “好,是我错啦!”贾琏忙道,“我昨日是与徐敏言一道去的西苑,没想到遇到了四皇子。四皇子似乎对数算和我的记账法有些兴趣,邀我过几日到他府上一叙。” 林云星曾教导贾琏琴棋书画,贾琏也曾教过她简练的记账法。自从用了贾琏的记账法,林云星可是省了不少事情。贾琏没什么文采,读书全靠勤奋,日后功名也未必稳,但他独精于数,未必不会没有自己的成就。 “荣国府上下除却二舅舅并无实职,表兄尚无功名,四皇子邀请,倒也不好推举。若是讨论学问,正常往来也无甚大事。表兄既有才华,总有一日会释放自己的光华。” 贾琏脸上一红:“承蒙表妹瞧得起我,我也是这般想,只是须得与姑父说一声。” “表兄放心,阿爹素来知你的。” “我今日来还有件事情请表妹帮忙!”贾琏拿了个包裹放到了桌上打开,“请表妹看看这些纸如何。” 云星瞧了一眼,是宣纸,一刀生宣,一刀熟宣,一刀半生宣。伸手捻起一张看了看对身旁的丫鬟道:“取笔墨来!” 丫鬟取了笔墨,云星试用了一下:“比京中李记的略差一分。” “但价格能压到李记的五分之一。”贾琏道。 “那可是了不得了,这是哪家新出?” “我做的。” “表兄竟然还会制宣纸?”林云星惊讶道。 -- 第24页 贾琏小声道:“我出技术占三成,表妹出人出钱如何?” “我岂非占了大便宜?” “表妹知荣国府的情况,虽府中不缺钱和人手,但是我缺。”贾琏苦恼道,“我年岁不小了,手上不能没有钱。” “我知道了,表兄且将此事理个章程出来,过几日我们再来商议。” 贾琏知道云星这是同意了,心下一松,忙道:“我只负责技术和工艺,其他都交托给表妹。” 第15章 澄心堂纸 贾琏走后,林云星与贾敏提出邀请朋友到家中做客。贾敏欣然同意,让身边的兰姑去相帮,生怕女儿有所疏漏。贾敏身子不好,鲜少出门也少请客人上门,连带云星也少有出门的机会。 来往密切的世交和亲戚家,没有女性长辈带着,小姑娘出入后宅也不妨事。那不相熟的人家,没有女性长辈带领却是不好去的。 贾府自荣国公逝后,贾母便成了家里蹲,连带两个儿媳也不出门。林家在京中最亲近的亲戚竟是云星祖母的娘家,然到底是隔辈,并没有亲近到会特意带着年幼的姑侄孙出门交际的程度。 若云星再长大些,到了说亲的年纪,或许林如海还会请舅母领着女儿出门。如今,云星年岁小,却没有那么多想法。这会儿云星提及请朋友来家中做客,贾敏很是欢喜。 林云星并没有请许多人,主要是徒乔安、徒乔芸、徐敏乐及王悦怡等相熟的女孩子。林如海官职不高,但林家曾世袭列侯,府上的园子还是堪得一游的。那日,贾敏特意拘着黛玉和宝儿在自己院里,不许他们去打扰姐姐。 客人来时,贾敏只见了一面。她身子弱受不得累,也是不愿意搅扰了小姑娘的雅兴。林云星拿出府上珍藏的书画请朋友欣赏一番,然后用贾琏送来的宣纸请大家写字作画。 待休沐日,贾琏再来,云星便告诉他,人、钱和作坊和商铺都齐全了。 贾琏知道林府诸事多由这个表妹主持,姑姑只在一旁把关,才会与林云星商议。但没想到林云星竟然这般有效率,几日功夫就什么都准备好了。 “铺子家中有现成的,另外从京外盘了个经营不善的造纸作坊,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还邀请了礼部尚书家的孙女王悦怡、御史大夫家的徐敏乐入股,且各分两成。工艺、铺子、造纸作坊和人归我们管,她们只出钱。” 徐敏乐与王悦怡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们的母亲会将一部分嫁妆交给她们打理。这是每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要经历的,提前教导经营之道,日后出嫁执掌中馈才不会手忙脚乱。 “表妹,你也太厉害吧!”知道林云星拉了这两位参股,贾琏真是佩服极了。 贾琏心中清楚,林云星手上未必缺徐敏乐和王悦怡投的那些银子,但关键是她们背后代表的意义。朝廷严令不许在朝官员在外面经商与民争利,但府中女眷名下有些铺子什么是不打紧的。 “表兄既然能够将纸的成本压低,我们若能将纸卖便宜些,对天下的读书人也是好事。不过如此一来,怕是有人不乐意。等我们的纸出来,我会拿一些让两位姐姐送去给家中长辈。” 京中最有名的造纸作坊李记掌柜与工部尚书关系匪浅,在这京城无论做什么能做出样子,背后少不得权贵撑腰,否则便是稚童抱金砖过市会惹来灾祸。京中权贵消息灵通,他们的造纸坊若有御史大夫、礼部尚书的家眷入股,纵然有人眼红,也会掂量一下出手的后果。 “若是我们将降低成本的部分工艺透露出去呢?”贾琏道。 林云星觉得这位表兄真是个妙人,虽然为钱银找她办造纸作坊,可他并非执泥于发财之人,不由笑道:“自是大善,此举大利于寒门学子,但须知升米恩斗米仇,需得徐徐图之。” “反正我把东西弄出来,表妹你看着办吧!”贾琏不假思索道。 贾琏看事通透,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清楚。他精于数一道,却算不得人心,知道自己不善于交际,干脆把事情交托给信任之人。贾琏最信任的就是姑姑一家,姑父是朝廷命官不管这些事情,姑姑身体不好,抱着一试的心思找了大表妹,竟然真的成了。 “我便姑且一试。” 云星盘下造纸作坊,留下了原本的工匠,派了府上的管事去管理。贾琏去作坊实地看过后,知道云星买作坊时将附近被作坊污染的土地一并买了。于是重新画了图,与云星商议,趁着天冷不适合开工,将作坊改建一番,还提出了治污。 云星前世是江湖人,但江湖人也要衣食住行,故此门下也田地、作坊、商铺的产业。她知道有些作坊会造成一些损害,比如污染水源、土地。贾琏提出治污,想法心情,却不难理解。 反正他们已经将造纸成本降低,若真能减少污染也是一件好事。云星特意选了一日,与贾琏同去作坊看过后,同意了贾琏的计划。令管事一边收购原材料,一边整改作坊。这般耽搁了三个多月,到了夏日作坊才正式开工。 制纸之初,贾琏亲自去盯了几回,作坊的工人都是熟练工,一点就通。一开始还有些问题,调整了两三个月后,竟然在贾琏的监制下制出了澄心纸。南唐后主李煜,曾亲自监制“澄心堂”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注1】,为纸中珍品,贾琏因此为作坊起名澄心堂。 -- 第25页 “澄心堂?好名字!”云星试过了贾琏从作坊带回来的澄心纸,赞道。 贾琏闻言一僵,他竟忘了如今所处世界与他所知历史不同。这个世界从唐亡之后,就有了分叉,因此并不存在什么南唐李后主。 这批珍贵的澄心纸,贾琏与云星分成了四份,一份贾琏带走,另外三份则通过云星、徐敏乐和王悦怡送到了林如海、徐御史和王尚书手中。 文人对于笔墨纸砚都有些特别爱好,诸如湖笔、端砚等多受追捧,纸也是如此。卖文房四宝乃是雅事,并没有许多忌讳。林如海得了女儿送的纸,一高兴还为澄心堂提了牌匾。 澄心堂开业后,所买纸虽比不得贾琏亲自监制的澄心纸,却胜在价廉物美,卖的极好。其后,澄心堂又陆陆续续推出了珊瑚、云母笺、冷金、洒金、蜡生金花罗纹、桃红虎皮等一系列花色纸得到了京中权贵的追捧。京中文会,莫不以用澄心堂新品为荣耀。 短短一年,澄心堂便力压李记等老店,若非背景深厚,早就引人眼热。见时机成熟,云星才慢慢让人放出风,愿意出售降低造纸成本的新技术。按照贾琏的要求,购买新工艺,作坊须得进行治污整改。 卖不起技术的小作坊,澄心堂就以技术入股小作坊,提高纸的产量。制纸成本大规模降低后,宣纸价格随之降低,各家又将目光投向了京外,因此引领了一场造纸工艺的变革。然因贾琏常有奇思妙想,澄心堂的纸依旧是纸业风向标。 澄心堂开业时,贾琏已经前往金陵参加秋闱。苦读十余载,做了一回孙山,但到底是考中了举人。贾琏中举,贾府有人欢喜有人不屑。贾母倒是很高兴,催着贾琏再下场。秋闱考了最后一名,贾琏并未想过春闱。 王夫人原有些酸,见贾琏竟连春闱都没去,又一番冷嘲热讽。过去贾琏不起眼,她心里放心,后贾珠死了,贾琏却起来了,王夫人便觉得是贾琏抢走了贾珠得福气,对他多有不满。 自贾珠死后,因着长女进宫,幼子不养在身边,王夫人念佛越发勤快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慈祥,可云星却知道她这位二舅母一点儿都不慈善。 云星曾亲眼见到王夫人将与贾政说笑的丫鬟扇的半死,拖出去处置。当家主母雷厉风行处置不安分的丫鬟原也是寻常,可王夫人发落了人,偏偏还要假意掉几滴泪,着实伪善。 贾琏放弃了春闱,王夫人便当一场笑话。不过她是聪明人,倒是不敢在贾母面前表现出来,只是又提起了王熙凤。贾母虽然偏爱贾宝玉,但贾宝玉太小,眼看贾琏逐渐失去控制,王夫人不免心中难安。若能将自己的内侄女嫁给贾琏,许能借此控制贾琏,等宝玉长大。 贾琏对此自是畏之入虎了。 贾敏私下与贾琏提过,以他现在的身份娶个小官家的姑娘并非难事,但贾琏却不愿意。贾敏以为他不喜欢出身低的女孩子,不过云星倒是听到他表兄嘀咕过一句,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子可不要娶到贾府来受罪了,简直将贾家当火坑。 总之无论贾母和贾敏等如何劝说,贾琏既不愿意娶王熙凤,也不愿意娶个自己目前能够求娶的女孩子。 随着澄心堂走上正轨,云星和弟弟妹妹又长大了一岁。 过年后,云星开始拉着黛玉和宝儿学武强身。黛玉四岁时,云星已经开始督促妹妹学武,但林黛玉却不喜欢动弹。如今到了弟弟开始学了,她生怕打架打不过弟弟,终于愿意学了。 云星见此,便捏住了黛玉的命脉,每次多夸赞弟弟练习用心能干。黛玉要强,不愿意被弟弟比下去,纵然不喜欢学武,也少不得每日与宝儿一同学,绝不拉下片刻。自从两个小的开始学武,看着还有些瘦小,但眼见着是康健起来了。 第16章 御史大夫 正月,朝堂上也有了巨大变化,当今忽然给成年的儿子们封王。封王之后,紧接着是一轮赐婚,其中御史大夫的孙女徐敏乐被赐予四皇子为侧妃。 自徐敏乐入股澄心堂,与林云星的往来密切了不少。云星知道徐家并无嫁女入皇家之意,去年腊月徐夫人还带着女儿四处赴宴相看。可圣旨下来,便是御史大夫也不能抗旨。这桩赐婚,徐家不管内里怎么样,面子上都必须欢心。 亲王侧妃看似荣耀,可哪里有为人正妻自在。收到消息后,云星希望可以宽慰一下这位对自己很是照顾的温柔小姐姐,便打着道贺之名去了徐府。 不想徐敏乐却反过来安慰起了云星和一同来的王悦怡,说四皇子看似清冷,但好在为人正派,四王妃素来贤德,定能好好相处。 自去年春的赏梅宴后,许是念起了年少时的姐妹,亦或是因云星在赏梅宴展露的才能,之后每一次花宴,西陵长公主都有差人送请帖到林府。 参加西陵长公主的四季花宴时,云星见过四王妃,那确实是个温婉贤惠的女子。不管是四王妃还是徐敏乐都是好姑娘,或许她们真能和睦相处,可同侍一夫,还要她们和睦相处,本身就是委屈了两个出色的女子。 徐敏乐的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有些红肿,显然收到圣旨后,偷偷哭过。此事既然不容转还,无论林云星还是王悦怡都没有拆穿她,只是顺着徐敏乐的意思移开了话题。 “星儿,我听说林大人要外放了,那你也要与你爹爹出京去吗?” -- 第26页 王悦怡听到这话倒是比林云星还要反应大:“啊,星儿要出京啊?乐姐姐定了亲,星儿又要出京,那岂非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圣旨已经下来了,阿爹知扬州,兼巡盐御史【注1】,查察盐政。”云星道,“爹爹已经带人先下扬州,我与阿娘收拾了东西慢行一步,待天气凉爽些再走。” “京城此去扬州,路途遥遥,林夫人带着你们姐弟会不会不安全?”王悦怡担忧道。 “我爹年前收了表兄贾琏为弟子,表兄护送我们下扬州,然后留在扬州读书。从京城到扬州水路还算太平,我们还请了镖师护送。” 去年秋闱后,贾琏郑重请求拜了林如海为师。虽说秋闱得了最后一名,但贾琏是内侄,与林家一向亲厚,林如海心中还是很愿意提携这位内侄的。 林如海已年逾不惑,在这个人均寿命不到四十的时代,可自称老夫,儿子才虚四岁,日后如何尚不知,林海提携了亲厚的后辈何尝不是给年幼的子女结一条善缘。 这不,才拜师多久,林如海调令一下,贾琏便说要与林如海一同南下,一者是在林海身边读书,其二林如海知扬州就不似当兰台寺大夫那么清闲了。长女能干,却因女儿身困守后院,林如海身边需要一个可靠的后生支使。 不过,云星觉得贾琏要跟着去扬州,多半是怕了贾母逼婚。 林府是官眷,可坐官船出京,普通劫匪不敢对官船出手。然前任巡盐御史为人刺杀不久,到底不好失了谨慎。云星混过江湖,深知这些走道惯了的镖师黑白两道吃得开,有他们同行,一路会更顺遂。她不怕事,却怕贾敏、黛玉和宝儿受到惊吓。 徐敏乐叹息道:“林大人外放少说也是三年,那星儿岂非也要离京三年?” 三年只是起步,一旦外放,哪里是说回来就回来的。毕竟,林家也没有那样的权势,能够谋京中的好差事。 扬州知府乃是肥缺,前些日子,扬州那边巡盐御史遇刺,扬州知府下了大狱。大皇子和三皇子为了推自己的人上去,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皇上钦点了林如海。 林如海在朝中虽有三两知交,但总的来说却是孤臣,还是言官。皇帝这一手,可是让不少人跳脚。不管是扬州知府还是巡盐御史都不是好当的差事。林如海自小受儒家教育,怀忠君之心,并没有想过退缩。 “敏乐姐姐在京里,日后总是能相见的。”云星劝道。 然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徐敏乐是进了皇家。纵然是亲王侧妃,亦无宴客之权。若是王妃不许,纵然林云星进京也是见不到的。若有一日,四王爷继承大统,那就越发难见了。 贾琏和云星都要下扬州,徐敏乐定了亲,澄心堂的事情,少不得托王悦怡多关照一二。林如海已经到扬州上任,贾敏和云星收拾行囊,又等过了暑气,才在贾琏相护下,带着黛玉和宝儿南下。 出京前,王悦怡也定了婚事,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小崇拜的徐御史嫡孙徐敏言。王家与徐家本就亲厚,徐敏言才气过人且为人正派,王悦怡这门亲事当是极好的。因出京的日子不好更改,云星收拾了一份贺礼,让人送去,便与家人下扬州了。 途中顺风顺水,走了半月便到了扬州。扬州知府有官衙,林如海来了扬州后,不曾置产,只让人收拾了官衙,便扑到了公务上。 前任扬州知府乃大皇子一系,大皇子的政敌要借此从大皇子身上扯下一块肉,皇帝宠爱甄贵妃,不愿意将大皇子牵连进来,此案至今没有决断。林如海接手了一个烂摊子,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少。他来扬州又恰好是最热的时候,短短数月,本就清瘦的人又瘦了一圈。 贾敏见此甚是心疼,忙让兰姑翻出带来的各色补品,要炖给林如海吃。云星没有打扰久别重逢的父母恩爱,拉着黛玉和宝儿去后院收拾自己的院子。他们来之前,林如海已经让人洒扫过,但还是要自己收拾,摆上用惯的东西,才住的舒服。 前扬州知府在扬州有自己宅子,故官邸除了每年翻漏,并没有如何维修。林如海来了之后,想着林家人口简单,并不打算置产,便让人大肆翻修了。原本破破烂烂的家具都已经清了出去,如今都是管家林伯新买回来的。 “阿姐,这里没有家里好!”黛玉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皱着鼻子道。 “阿爹知扬州,扬州乃是肥缺,知府素来少有连任。我们只在扬州住三年,置办新宅子,还要收拾,太麻烦了。在官邸凑合两三年就走了,且收拾一下,也没有很差。” 林黛玉想了想道:“我与阿姐住一个院子,让宝儿和表哥住。” “不要不要,我要和阿姐住在一起。”宝儿立即道,“宝儿还是宝宝,阿娘说宝儿要七岁才搬到前院!” “羞羞,出京前阿娘和阿姐才给你过了四岁生日!” “四岁就是宝宝!”宝儿叉腰道,“黛玉比我大,应该比我早从姐姐这里搬出去。” “我是女孩子,可以一直跟姐姐住在一个院子,睡一张床。你是男孩子,要一个人睡,一个人住一个院子。” “阿姐!”宝儿抱着云星的腿,一脸委屈。 云星一手提了弟弟,一手提了妹妹:“我已经让人收拾你们的房间了,你们两个都自己住一间。” 黛玉和宝儿被云星提在手上,向后院而去。两个小的悬在半空对视一眼,“哼”了一声,今日也是姐弟俩两败俱伤的一天! -- 第27页 今儿是到扬州的第一日,故此只是让人先铺了床,并不急着收拾东西。虽带了厨子过来,林如海还是让人从外面叫了席面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在船上摇了半个多月,众人都有些厌倦疲累。用了饭,说了一会儿话,两个小的就靠在父母怀里昏昏欲睡,众人于是各自回房歇下了。 第二次,除了要上衙门办公务的林如海与每日卯时起来练剑的云星,府上诸人都睡过了。 林如海见长女起来,想起在京中女儿每日必定亲自送他出门,不由笑道:“如今就住在衙门,倒是不用星儿送爹爹了!” “只要阿爹愿意,便是门内走到门外,也是送的。”云星笑道。 “做了半月船,你也不肯多睡片刻,爹少时读书都没有你这般自律,”林如海笑道,“你若是个男孩儿,比你爹有出息。” 倒不是林如海重男轻女,只是他时常想着若长女是个儿子,下面两个女儿,倒也不必十分发愁了。偏偏家里最小的那个才是将来顶门立户的老儿子。 送了林如海出门,到了辰时,云星就回院子将两个睡懒觉的小家伙从床上扯下来练功。素日吵吵闹闹的小姐弟今日却甚是团结,哭哭啼啼抱着枕头不肯起。可惜大姐辣手摧娃,并没有留情。 贾琏起来时,见黛玉和宝儿拿着小木剑在院中练习挥剑,脸上还挂着泪珠,不由道:“你们两个不会一大早又打架了吧?” “表少爷这回可是猜错了!”一旁负责监督的司剑道,“二姑娘和小公子赖床,被大姑娘拉下床,抱在一起整整哭了半个时辰。” “已经巳时了,是起得晚了些,难怪你们大姐生气。”贾琏蹲在黛玉和宝儿面前,小声道,“其实表哥今日也起晚了!” 第17章 初入扬州 “我们才没有睡过巳时呢!”宝儿鄙视地看了贾琏一眼道,“表哥竟然睡到巳时才起,难怪秋闱考末名。” 贾琏:……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好心没好报吧! 黛玉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表哥太懒了!阿姐卯时就已起来练剑,我们也已经在这里练习一个时辰了。” 司剑:哭的半个时辰也算吗? 贾琏伸手揉了揉黛玉和宝儿的头发:“请不要将你们长姐那个非人类,与我这个普通人类相比较!” “哦,表哥说阿姐不是人,我要告诉阿姐!”宝儿立即道。 “你长姐不是人,是仙女!”贾琏捏了捏宝儿的脸道,“小宝儿,你可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什么意思?” 宝儿有点懵。 见弟弟不知道,黛玉顿时得意起来,如斗赢的小公鸡般昂首挺胸道:“我知道,这是说青从蓝草中提炼,但颜色比蓝草更深,比喻后人比前人更厉害。” “不错!”贾琏道,“我爹和叔父连举人都没有考中,表兄我虽然考了最后一名那也是青出于蓝了。可是玉儿和小宝儿你们就不一样了!” 贾琏啧啧有声,摇头晃脑道:“姑父二十一岁已是美名远扬的探花郎,就连你们阿姐去参加个赏花宴,随随便便就能赢个西苑女探花的美名回来。日后你们少说也要拿个状元、榜眼才算青出于蓝。” 贾琏:小样儿,还想告你表哥的状! “大舅舅和二舅舅竟然没中过举人吗?哎,那确实怪不得表哥你不仅懒还考最后一名了!”宝儿背着小手叹息道,“在船上时,表哥指着岸边的稻子告诉我们秋收时要选最好的谷子留种,来年长出来的稻子才壮实。舅舅们又懒又没用,就是表兄说的坏谷子,表哥就是坏谷子长得烂稻子啊!” 贾琏: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前几日在船上甚是无聊,贾琏时常抱着宝儿在甲板上看景。本着丰富小孩子的视野与他说的话,今天却用来噎自己了。 未免受到更多打击,贾琏故作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平素你们大姐不是会亲自看着你们练功么,今日怎么不在?” “阿姐很忙哒!”黛玉嘟着嘴道。 “今儿一早,扬州就有许多人家递了帖子过来。”司剑解释道,“太太坐了许久的船,有些不舒服,大姑娘这两日怕是没时间盯着二姑娘和小公子了。” “阿娘又生病了吗?”宝儿小声道。 “是啊,太太又病了!太太说了,这两日二姑娘和小公子不用去主院请安。” 黛玉和宝儿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但贾敏还是不敢疏忽,只要自己不舒服,就不许两个小的去主院,生怕过了病气。 “阿姐说练武强身健体,阿娘不与我们一起练剑,才会时常生病。”宝儿立即道,“明日,我叫阿娘与我们一起练剑。” 司剑笑道:“大姑娘说了,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小公子要练剑,可不许赖床了。” 年初,云星教导黛玉和宝儿练剑是在未时。然一日之计在于晨,天热后,云星又增加了上午一个时辰,在辰时。原先叫两个小的起床倒也不难,可这阵子坐船有些疲累,云星就察觉两个小的早起有些困难。 如今才入秋,若是不养成习惯,到了冬日,再想要将人从床上揪出来怕是更加难了。 “我觉得下午练功和上午练功并没有什么区别。”宝儿嘟着嘴道。 “若是没有区别,阿姐为何每日晨起练剑?”黛玉不服气道。 -- 第28页 宝儿立即道:“那黛玉和阿姐一起起来练剑吧!我喜欢下午练功。” 在船上,云星也是按时让两个小的在甲板上练功,贾琏亦知云星给定的规矩。早上一个时辰认字,下午一个时辰练功,其余时间玩耍。如今练功换到了早上—— “你们长姐只是调整了练功和认字的时间吗?”贾琏问道。 “大姑娘说了,从今日开始,上午增加一个时辰练功,其他时间照旧。明年下午会增加一个时辰读书。”司琴解释道。 “啊?”黛玉与宝儿都愣住了。 贾琏:我便知道如此! “大姑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每日至少练剑三个时辰,读书两个时辰。一日里不管多忙,读书练功的时间都不会少于三个时辰。二姑娘和小公子底子弱,已经降低要求了。” 黛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我们从今日开始就有三个时辰不能玩了,明年还会增加到四个时辰?” “我每日读书学习不少于五个时辰,你们想要青出于蓝,怎么连三四个时辰都不肯用功呢?” 贾琏在书院时,甚是刻苦,每日卯时起练拳半个时辰,然后半个时辰早读及吃饭。书院晚上没有课业,他会自己读书或夜跑锻炼身体,直到亥时睡下。不过与林云星不同的时,贾琏会给自己设定一个放松的日子,放任自己睡个懒觉。 “那是因为表哥太笨了!”黛玉道。 “小不点,不要太狂妄!”贾琏拍了拍黛玉的肩膀道,“不要偷懒哦!” 知道贾敏病了,贾琏少不得去看过,他记得原著中林黛玉六岁时,贾敏便病逝了。若不能改变原本的轨迹,贾敏的日子竟是屈指可数了。 贾敏这些年病歪歪的,但因夫君贴心,女儿承欢膝下,甚是孝顺,精神还算不错。知道贾敏只是略染风寒,贾琏也就放心了。贾敏身体底子差,抵抗力比常人弱,略劳累或吹风受寒就会病。然这般小小的病一场,大家也习以为常了。 贾琏来时,贾敏刚用过药,便留下侄儿说会儿话:“琏儿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家具都是新的,也通过风,其他东西都带着,拿出来就能用。”贾琏道,“让人规整两日,便顺当了。” “我这身子不争气,也不能给你们张罗。你若缺了什么,就直接和管事说。” “姑姑何必说这些,一家人,我可不会穷客气。”贾琏道,“我今日打算出去逛逛,先熟悉熟悉扬州城。” “咱们刚来,对这边也不熟,出门记得带上人。”知道贾琏出门不喜欢带下人,贾敏提醒道,“前任巡盐御史遇刺,知州下狱,案子至今没有了结,这扬州城怕是并非十分太平。” “出京时,咱们不是请了镖师吗?那镖局在扬州有分家,我请了本地的镖师引路。” “星儿自小就喜欢看话本子,许是看了什么话本子,出京便说要请镖师相护。咱们坐的官船,又有哪个敢打劫?不过花些银子,这路上顺遂,就当银子没白花。她小孩儿不懂事,你以后是走仕途的,可不能与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凑在一处。” “姑姑,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些江湖人。有些事情,他们比咱们清楚呢!” “你们年轻人啊,一天到晚就是什么江湖啊侠客的,那游侠儿有什么好的?”贾敏愁道,“星儿每次提及这些,眼睛都会发光。” 贾敏一直很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长女样样都好,唯独缺乏一些敬畏之心。明明是长在深宅大院的姑娘,骨子里却带着几分天不怕地不怕。她总是担心云星有超一日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大事。 “是没什么好,不过是各走各的道。咱们觉得人家是下九流,或许人家还觉得咱们穷讲究呢!”贾琏笑道。 贾琏以前只觉得大表妹特别早慧,但在黛玉姐姐这个滤镜下,并未多想。直到这次出京,贾琏才察觉林云星的不同寻常。 纵然贾琏尽力适应这个世界,骨子里还带着一些现代人的平等观念。在船上,贾琏与林府请的镖师闲聊,听那镖头提到他们是云星亲自请的,还感慨林云星一个官家贵女竟连他们行内黑话都晓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初时贾琏也与贾敏一般以为云星看多了话本子,知道这些。直到昨日下船,码头的工人下行李,有人脚下打滑,差点摔了箱子。云星正抱着宝儿下船,在旁边随手一托,竟连人带箱子都扶住了。 那背箱子的汉子以为身后的同伴帮忙,不曾在意,可贾琏走在后面却看得清清楚楚。 往日,贾琏看到云星随随便便就能提着黛玉和宝儿走,都以为是从小抱着弟弟妹妹练出来的,又或者林云星天生力气比一般女孩子大些。可昨日那一托,绝非蛮力可以做到,无论是时机还是出力都是恰到好处。 贾琏的脑海中一瞬间就冒出了前世看过的什么仙侠剧,武侠剧,直觉他表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对于表妹是高手这个设定,贾琏竟意外没有特别震惊,反而有些激动。 这个世界有癞头和尚、跛脚道人,贾宝玉是神瑛侍者转世,林妹妹是绛珠仙草,神神道道都出现了,来个武林高手又有什么问题?便是林云星告诉他自己是天上下来的仙女,贾琏也能深信不疑。 第18章 贾琏婚事 陪贾敏说了一会儿话,贾琏出府都快中午了。瞧着时辰,干脆带着引路的镖师和伴当寻了本地有名的酒楼试一试扬州菜。 -- 第29页 不想一进酒楼,就被人撞了一个趔趄。那人一味赔罪不说,还要请他吃饭。这不明不白的饭,贾琏哪里敢吃,好一番婉拒。又来了个年轻公子自称与皇商薛家是朋友,攀起了关系。 贾琏不由大汗,莫看贾府一天到晚说什么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在贾琏眼里皇商薛家就是他二婶的一门亲戚,和他可没什么关系。亲戚的亲戚的朋友都要来攀个关系,他也许和皇帝还是亲戚呢! 好不容易甩掉了乱认亲戚朋友的家伙,贾琏在包厢吃了饭,依着计划去街上逛逛。 随便走进家玉器铺子,看中了一块玉石正打算买下,掌柜的开价让他转身就走了。贾琏不似贾赦酷爱扇子和金石玩器,但耳濡目染下些许眼力还是有的。那块玉石至少价值百两,掌柜却开价十两,不是贼赃就是变相贿赂。 出了玉器铺子,没走两步,一块香帕迎面飞来,遮住了贾琏的脸。浓郁的香气呛得贾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挥手拍开帕子,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那丢帕子的姑娘见他这般不解风情,气得直跺脚。 贾琏一出府便“奇遇”连连,自然不是没缘故的。 前巡盐御史和扬州知府,一遇刺,一下狱,不管新来的是什么人,扬州上下都希望他能够稳住局势。若扬州再闹出什么大风波,惊动了陛下,弄不好就是一场“地震”。 林如海知扬州已成了定局,未免引来朝廷更多注意,暂时也不能将他踢走,那么谁能够拉近与新知府的关系,谁就能够保住既得利益,甚至谋求更多利益。然林如海来扬州后,除了接风宴,其他宴席皆以公务繁忙推了。 知道林如海的家眷下扬州,扬州府和官场和盐商都紧盯着呢!林如海油盐不进无妨,他还有妻子和儿女。 贾敏与云星姐弟在码头下船,便有不少眼线盯着。当日扬州上下便已经知道林知府只有一位夫人,并无妾室,两女一子,同行的还有林夫人的内侄。 林如海内宅人口摸清了,脾性也要了解。府衙的仆役并非都是林府从京中带来,故此贾敏一到扬州就病倒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林夫人是个病秧子,林知府竟没有纳妾,还婉拒了盐商送的扬州瘦马,众人都道这位林夫人善妒且手腕过人。 林夫人手腕过人,且多病不易见,那就再看林如海的子女。可林如海的儿子才四岁,这么小的娃娃,便是讨好了,也无大用。 扬州上下对着林家一番分析,目光便落在了贾琏身上。贾琏出身荣国府,那林如海是妻管严,外放都带着妻子的内侄,可见看重。通过贾琏搭上林如海不失为突破口,于是就有了贾琏出门的一幕幕。 扬州上下忙着试探拉拢贾琏时,云星也开始布局埋网掌控扬州。前任巡盐御史遇刺,都说是前知府□□,然此案尚未判决,动手的凶徒也不曾落网,林如海此时知扬州还兼巡盐御史,林如海如何能将全家性命交托给扬州府衙的衙役。 官场上的事情,云星不懂,但是江湖事她却擅长。若能掌控扬州府的江湖势力,那么就等于掌控扬州的动向,将许多危机掐灭在萌芽状态。 云星知自己年少,容易引人注意,便选了一人代表自己处理外面的事情,这个人便是林府大管家林伯的次子林双。林双双十年华,少年时跟着人学过一些拳脚。癞头和尚的事情后,云星时常让林双出去探消息,也指点他武功。 林双虽然没有成为什么武林高手,但这两年对江湖上的事情也颇为了解。他机敏善变,又有云星在背后掌控,甚是得用。如今外面的事情,云星不少都是交给他办的。 贾琏到扬州半月便认识了不少人,回来便将知道的人事告知云星和林如海。云星结合贾琏得到的消息,及父亲和自己查到的东西,竟整理出一个扬州官场和本地商贾大户的关系图。 上面涉及了不少各家的隐秘之事,林如海看过亦惊讶不已,不知云星如何查到。这份关系图确实帮了林如海大忙,他一番借力打力,解决了不少前任的遗留问题。 然接手扬州府三四个月,林如海便意识到了这扬州知府不难做,但扬州巡盐御史不好做。出京前,皇帝密旨他严查扬州盐运。可这扬州的盐水太深了,盐商背后关系盘根交错,竟是让人无从下手。 九月菊花盛开,贾敏与林如海商议后决定设宴招待扬州府上下官眷。林如海现在为一方知府与过去在京中做兰台寺大夫不同了。言官少涉宴,才不会授人话柄,可为一方知府,有些人情往来却不能少。 贾敏到扬州月余,收了许多帖子都以水土不服为由推拒了。如今已经到扬州月余,却不好继续拖下去了。九月秋高气爽,气温宜人,内院有云星看顾,外面有贾琏张罗,府上仆役不少都是京中带来经得住事情,倒也不是问题。 林府设宴,厨子是从扬州府酒楼高价所请。京中带来的厨子也准备了几道苏州和京中的菜式,聊表诚意。来林府赴宴之人原也不是为了吃的,这一顿自然是宾主尽欢。 赴宴的夫人们私下吐槽贾敏善妒,面子上却是各种夸耀。贾敏多病,有些话不好说,不过要拍一个女人的马屁,吹捧她的夫君和孩子总是没错。 黛玉和宝儿年纪小,只在宴开之初,领着出来见了人,便让他们回后院了。贾琏和云星于是受到了各家带来的同辈之人追捧。若非两人定力不凡,还真要被捧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 第30页 林府大宴后,扬州府好像一下子安稳了下来,抛却了上半年的那些血腥事,多了几分风花雪月。 贾琏时常收到扬州府文人邀约,不过他如今要在林如海身边帮着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还要读书,并不能时常赴约。可贾琏越得林海重用,这些人邀请的越勤快。 云星也时常收到赏花的帖子,大家都知道贾敏身体不好,少出门。于是常要家中的女孩子给云星送请帖,云星也会挑选一些前去。 许是扬州天气比京中温暖的缘故,这个冬日,贾敏的身体比在京中要好许多,竟能操持家事了。贾敏身子有好转,是林家最开心的事情了。 林如海虽被盐务弄得头疼,却也觉得外放是件好事了。京中新一代夺嫡苗头已现,现下出京几年未必是坏事。当然最值得开心的是贾敏和两个小的身体好转,一家人团团圆圆了。 贾敏重新开始打理家事后,云星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到了扬州后,在贾琏的提议下,他们将澄心堂办到了扬州。澄心堂已经有一套成熟的造纸流程,便是铺子里的人都是从老店抽过来,故此分店和新作坊都很顺利。 除了澄心堂,贾琏还拿出了什么香皂、火柴的方子。贾琏如今分身乏术,开新作坊自然还是托给了云星。云星开新作坊的同时,也在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手下招揽了不少江湖人。 贾琏出入作坊和铺子,隐约察觉到其中有些人不同寻常,却并未说什么。云星没有刻意隐瞒贾琏,两人便心照不宣了。 年底,扬州府出了几件没头没尾的凶案。府衙为了破案焦头烂额,不想林知府亲自过问,竟然很快找到线索。府衙之人对林如海不免多了几分信服,而林如海也对贾琏多有赞许。 贾琏不由心虚,前世悬疑刑侦剧他看过不少,但是破案是真不会。他就是个纯粹的理工男,之所以能够恰到好处提供证据,一是靠着观察入微,二是云星在背后给他提供消息。 以林如海和贾敏的身份自然不会乐意女儿涉身江湖,故此夫妻二人只知道云星闲暇与贾琏在外面弄了几个作坊和铺子,并不知其中内情。上次云星提供的那本扬州府关系图,已让林如海生了疑心,从那以后,云星便极少在林海面前说这些了。 云星大约是察觉了贾琏对她的怀疑,贾琏不说,她便笃定了贾琏日后也不会说,许多事也不会特意瞒着贾琏。 因着天气缘故,贾府送到扬州的年礼年后才送到。随着年礼而来的还有贾母的信,贾母在信中重提了贾琏的婚事。贾母要贾琏开春后回京城议亲,见了这份信贾琏越发不敢回京,借口要苦读三年参加下届春闱,赖在了扬州。 贾敏见贾琏不肯回去,想着自己如今也偶尔能出门走动了,便回信询问贾母,可否在扬州为贾琏说一门亲事。 贾琏对于贾敏这个提议并没有那么排斥,若真在扬州说亲,成亲后留在扬州,便不用面对贾府那些糟心事。待过几年回京科举,侥幸得中便谋个外放。若考不中,就留在林如海身边做个文书幕僚,总好过在荣国府混日子。 第19章 真假盐引 盐税自古便是朝廷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盐由国家专卖始推者为春秋管仲,但将盐变作朝廷垄断全国官卖始于汉武帝。 从汉武帝开始,盐彻底掌握在朝廷手中。然盐为朝廷专售不假,历朝历代又略有不同。比如唐肃宗时放开了盐的生产和零售,朝廷只负责统筹批发,收取盐税。 盐引制度始于唐后,所谓盐引即盐商向朝廷购买贩盐凭证。先祖立国之初,为稳定边境,提出“开盐法”,既商人将粮食运往边疆兑换盐引。盐商为降低成本雇佣劳动力在边省就地垦荒种粮换取盐引。 开盐法促进了边地发展,但随着边地粮食逐渐自足,此法逐渐荒废,盐引逐渐成为朝廷敛财手段。先帝晚年喜好奢靡,户部为补足国库空虚,大肆发放盐引,至盐引泛滥成灾。 盐引批缴手续严格,对于时间、销售地点、贩卖数量和价格都有规定。但户部为平国库,超前发放盐引,以至于当今登基后,连续五年削减计划发放的盐引,才消耗掉售出的盐引。 丰年,盐税占据朝廷财税十之三四,灾荒之年,盐税比重甚至过半。超前发放盐引等于预支了往后的盐税,当今登基之初,财政空虚,趁着清理先太子余党抄没了不少世家和勋贵。 皇帝吃过盐税疏漏的亏,对盐税素来看重。扬州不产盐,却背靠两淮盐场,依托大运河,南临长江,北接黄淮,水运纵横东西南北。大运河,黄淮、长江大半流域食盐多是两淮盐场经由扬州运出,扬州因此成为盐政之要。 因盐盐发达,扬州在唐时便有富庶甲天下之名。扬州城内盐商大户过百,巅峰时一年盐税高大千万,占据朝廷当年四分之一的收入,扬州巡盐御史历任皆为陛下钦点。 饶是如此,近年扬州盐税也是逐渐递减,年前竟只缴盐税四百万。从盐税锐减之初,当今就领巡盐御史查察,皆是无疾而终。林如海下扬州前,最后一任巡盐御史竟血洒扬州城。 皇帝以为这是有人在挑衅自己的权威,令林如海知扬州,兼巡盐御史,就是为了给他足够的权利调查扬州盐政。出京前,皇帝曾在书房私下召见林如海,而这是三品以上大员才有的待遇,可见当今对扬州盐政的重视。 -- 第31页 盐引分为长引和短引,长引有效期一年,可以卖盐到外地,短引有效期一季,只在本地售卖。林如海初下扬州,长盐引已发完,短引只是销往本地,数目不多也不奇怪。 然而到了年下,按例盐商们就会为来年的盐引到官府行走。但林如海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城内小盐商甚是殷切,大盐商都没什么动静。 若说有几个如此,林如海会觉得这些人家大业大,自持底子厚,笃定了他不会扣发盐引。可所有大盐商都这般镇定,却有些不寻常,总不至于扬州城的盐商都这般佛系吧?扬州府有过百盐商,竞争甚是激烈,若真这般佛系,在扬州府早就混不下去了。 林如海不在意这些盐商会不会拍马屁,但皇帝对扬州盐政寄予厚望,若是他手上盐引不能出,扬州盐税一如既往,便是有负圣恩。盐乃生活必须,按道理每年消耗皆有定数。除非别的省开了新盐场,不再从两淮盐场购买,否则食言销售是不会锐减的。 林如海疑心这些盐商暗中勾结,想要以此要挟他。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凡有盐引便可为盐商。林如海若是狠辣一些,釜底抽薪,大可扶持新的盐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林如海不会这么做。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盐商背后皆有人撑腰,真将他们都取代了,就是捅了马蜂窝。林如海并非初入官场的热血小子,不会这般鲁莽。他心中焦虑,却也按兵不动,派人去探盐商口风,探听外面的消息,想要看看这些盐商到底在搞什么鬼。 另一头,云星用贾琏的方子新开的作坊都极赚钱。扬州繁华,对新事物接受程度高,新作坊所出本地便已销售一空,根本没有多余产出销往他处,贾琏和云星也因此赚了不少钱。拿着这些钱,云星迅速在扬州建起了一张暗网。 林如海近来为了什么事情彻夜难眠,云星是知道的。 林如海少年得志,但他为官多年都在京中翰林院、兰台寺这些清贵衙门,外放是头一回,到底差了几分经验。在云星看来,林如海的想法没有错,手段却过于温和,派出去探消息的衙役抓个蟊贼或许不是问题,探这高门大户的消息却少了几分手段。 云星没有与林如海商议,暗中已经使人监视码头和城内领头的几位大盐商。 这日,贾琏午后读书倦了,便在花园中活动一下手脚,就见云星一人过来:“表妹,可是找我有事?” 云星年岁渐长,自然不能再如少时与贾琏一道读书下棋了。贾琏知道她这会儿来,定是有事情说的。 “二舅舅的连襟薛涛来扬州了!” 皇商薛家的家主薛涛,娶妻王氏与荣府贾王氏为姐妹,故此薛涛与贾政便是连襟了。 “没几日便要过年了,这大冷天,薛涛跑来扬州做什么?”贾琏诧异道。 “昨日,王、江、汤、于四位家主在画舫密会了一个神秘人。这个神秘人是三日前坐薛涛的船来扬州的,而薛涛到扬州三日没有谈任何生意。”云星开门见山道:“我想表兄出门去偶遇一下这位薛皇商。” 扬州盐商以王、江、汤、于四家为首,原本这些人一直没有为来年盐引奔走。今儿江家主上门,贾琏以为是盐商要动起来了。如今听着意思,这些人果然背后有人操控。 “表妹怀疑神秘人与盐政有关,想要知道这个神秘人的身份?”贾琏点头道,“我可以去试试,不过此人行踪鬼祟,未必能问出来。” “表兄能探到口风最好,探不到,再多废些功夫罢了。” 贾琏了然,次日本要去“偶遇”一下薛涛,没想到薛涛却带着礼物上门拜访。薛涛求见林如海,用的就是荣国府亲戚的理由,自然少不得见一见贾琏。贾琏陪坐林如海之下,状似闲聊问了薛涛与谁来的扬州。 云星既然说那人行踪鬼祟,贾琏便以为薛涛不会直言。没想到薛涛全无隐瞒,坦言坐他的船同来的还有甄家七爷,即甄应嘉的庶弟。 甄应嘉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虽与贾府是老亲,但与林如海却没有往来。许多世家庶子都是管着家族庶务,甄家七爷没有官职,大约也是如此。甄家七爷来扬州,不曾上门,林如海自然不会留意。 没想到薛涛从林府离开当晚,他与甄应嘉住的客栈忽然走水。虽无人员伤亡,但两人随身行李却烧了个干净。府衙接到客栈报案,勘察后发现是甄七爷酒后打翻了烛台引发火灾。 甄七爷酒醒后,在废墟前嚎啕大哭,听闻此事林如海深以为惊奇。纵然那甄七爷是庶子,囊中羞涩,也不至于烧了些随身行囊就哭成这样子吧?看在贾府老亲的面子上,林如海让管家送了五十两给甄七爷作为回金陵的川资。 火灾之事后,薛涛与甄七爷匆匆离开了扬州。云星带着黛玉和宝儿在园中练剑,就见贾琏站在不远处对他挤眉弄眼。 让司剑看着两个小的不许偷懒,云星略走远些,贾琏才凑上来小声道:“表妹,薛涛住的客栈失火,你可知道?” “火是我放的!” “咳咳~”贾琏原要和她分享一下小道消息,没想到被云星应了这么一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表……表妹,我胆小,别吓我!” “知道你胆小,事先没与你说。”云星取出一张纸递给贾琏道,“你去查查这张盐引,是不是户部送到扬州府的盐引。” -- 第32页 贾琏打开一看,是一张崭新的盐引:“盐引是真的,用纸、印都与姑父所发一样。不过——” “这并不是从父亲手上发出去的盐引,对吗?”云星笃定道。 “盐引都有编号,户部送来的盐引,姑父派我清点。”贾琏顿了顿道,“这个号,不曾售出。” 纸张、用印皆是一般,但贾琏知道云星不会从林如海未出售的盐引里抽一张出来让他验看的。 “若是你能够分辨真假吗?” “这与我们手上的盐引一模一样,如何分辨?”贾琏叹道。 “那只能说这盐引是真的!” “可是同一个号的盐引怎么会有两张真的?”贾琏说完又觉得自己想当然了。若赝品做到以假乱真,那它便是“真”的了。 “事实就是现在扬州城有了一批并非出自扬州府的‘真’盐引。”云星道,“这就是盐商们巍然不动的原因。” “眼下如何是好?”贾琏忧心道,“表妹这张盐引从何而来?” “这张盐引从何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能够做出这盐引。不管是户部私造,还是有人以巧匠制假,这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第20章 断尾求生 “诛……诛九族?”贾琏一惊。 “前朝盐法规定盐户私煮海盐,一斤以下,罚脊杖三十,配役三年,一斤以上,决重杖处死。其后更有严法贩私盐,可不计斤两,决重杖处死【注1】。本朝刑律稍宽,然贩私盐一斗以上便是死罪。” 贾琏熟读四书五经,本朝律法也学过,但还真没有细看过盐法。他的前世,国家已经取消盐专营,盐随处可见随处可买,谁会留意? 他只知道书中林妹妹的爹死于巡盐御史任上,知道古时盐政颇为重要,但也没想到重到这种程度。这量刑可比他们现代贩du都厉害了,贩du一千克以上死刑,贩私盐却能不论斤两处死。 贾琏看着手上的盐引,可贩盐一担。这样的盐引绝不止一张,以数目算林云星说诛九族之罪绝非说说而已。 “这盐引与甄家有关?薛家可参与其中?”贾琏压低声音道。 “盐引是从甄七爷手上得来的,但他只是一个小角色。薛涛是否知情,甄家有没有参与其中都不可知。” 贾琏了然,甄七爷只是甄家庶子,若他要借着甄家势力暗中与人勾结牟利并非不可能。就算甄家是假盐引的源头,他们只揪住甄七爷是没用的。弄到大批量盖了户部大印能以假乱真的盐引,甄应嘉也不行。 若甄家是假盐引的源头,背后之人不言而喻。想要指证那人,非人证物证俱全不可。为了那人,莫说庶出的甄七爷,便是甄应嘉都能牺牲,毕竟甄家前程皆系于他一人。 想明白这一点,贾琏也明白了客栈的失火因何而起。现在他们没有证据,不可打草惊蛇,但也不能纵容对方以假盐引继续祸乱两淮盐业。林如海为巡盐御史,若不能拿些成绩交差,后面会很麻烦。 林云星为了他父亲,不能坐视假盐引在两淮流通,又不能直接盗走盐引惊动幕后之人,于是设计了这场火灾。 差手下能人偷梁换柱,以差不多的纸替换了假盐引,将证据收入手中,再设计了一场甄七爷“酒后打翻烛台”引发火灾的戏码。火烧过后,运气好就是剩下一堆纸灰,谁能知道假盐引已经被人取走? “表妹,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贾琏犹豫道。 “你说!” “客栈取盐引是你亲自去的吗?” “此非我所长!不过江湖上有的是此道高手,那人如今在我门下,不必担心泄密。”林云星并未刻意隐瞒。 林云星年岁小,身形过于显眼,她又是扬州知府的嫡长女,若去客栈,即便乔装也过于引人注意。或许再年长些,乔装一番,便能掩人耳目。 贾琏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知道这个表妹早慧,又有些本事,许是有什么奇遇吧!可若是林云星能一个人暗入客栈行此偷梁换柱之事,还能设计一场恰到好处的火,就太过妖异了。 “对于我而言,杀人比取东西容易!” 贾琏不由一僵:“……表妹竟也学会开玩笑了!” 林云星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意味不明。贾琏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一般,不想林云星忽然转身走了。 看着林云星的背影,贾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奇怪……方才我心里竟然将她说杀人当真了。” 贾琏拿着假盐引去见林如海,林如海问及假盐引来处。因林云星没有亲自与林如海说此事,他也不敢暴露林云星,便说自己的眼线在黑市买到,也提到了对甄七爷的怀疑。林如海知晓后,对于薛涛上门拜访之事多了几分在意。 眼下是要查明假盐引来历,及市面流通情况。林如海于是派人盯着甄七爷和薛涛,想要深挖一番。 “姑父,我们新盐引未发,可在新盐引上补上您的官印,再通知两淮盐场,须得加盖官印的盐引才能放盐。”贾琏建议道。 “这是个办法,只怕也会打草惊蛇。” “陛下派您来扬州乃是寄于厚望,扬州盐政若无起色,只怕会降罪。眼下即便打草惊蛇,也顾不得了。幕后真凶可以慢慢查,但盐政须得变了。” 道理林如海自然明白,这假盐引若来自甄家,彻查下去,必是惊天大案。查案过程一着不慎,便是全家遭难,若是成了,皇帝也未必觉得你有功。林如海自小受儒家忠君思想教育,自有忠君之心,然这是赌上的全家性命,须得慎之再慎。 -- 第33页 若能改变盐政,在任时让盐税回归正常,即便没有将盐政查个清楚,也算不负君恩了。 客栈火灾后,甄七爷便匆匆离开了扬州。反倒是薛涛带了一些货,晚了一日走。 翌日,林如海通知扬州城内盐商,要各大盐商准备好银两,将于正月初八发售长引和第一季短引。这份告知中,公布了每家的计划额度,但林如海要求盐商以现银或飞钱凭信购买盐引。若有人不够银两现支,其额度将由其他盐商购入。 林云星劫走了甄七爷的盐引,盐商便拿不到非法渠道的盐引。后续这些盐引能不能到且不说,他们即便再要造一批盐引,来回至少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的损失盐商可耽搁不起,只能拿官卖盐引。大盐商舍弃官卖盐引,拿私盐引自然是有利可图。可拿不到假盐引的时候,官盐引便不容有失了。小盐商本就是走正规渠道,没有受到影响,坐不住的都是大盐商。 见了这份计划单,不少大盐商都有所不满,前来府衙交涉。不想林如海却拿出了前三年各家从扬州府购买盐引数额记录,而计划单乃是各家前三年购买的最大数额,那些大盐商见此不由讪讪。 林如海见机表示让若想要买进更多盐引,可以提前准备好银子,后期尚有机会。 正月初八,扬州府统一发售盐引,盐商先于府库交银,然后拿着收条换取盐引。小盐商们见今年的盐引加盖了扬州府官印,便只当是新官新做派不以为然,那些大盐商见到新盐引却吃了一惊,尤其是江家主。 “林大人,今年的盐引如何加了扬州府的官印?”江宗主小心试探道。 “去年前任巡盐御史遇刺,有一批盐引失踪。本官未免这些盐引落入不法之徒手中,便加盖本府官印,加以区别。数日前已经派人通知两淮所有盐场,凡是扬州府发出盐引,无官印不认。” 江家主闻言心中直骂娘,盐引是有时效的,即便去年的盐引落入歹人手中,又怎么可能与今年的新盐引混淆?可林如海是官,他是商,难道能挑林如海的刺不成? 江家主坐立不安,王、汤、于三位家主却庆幸起来。原来年前四人私见甄七爷,江家主为取悦甄家拿大头,当天便与甄七爷交易,分到了最多的盐引。后来甄七爷出事,匆匆离开扬州府,王、汤、于三位家主还因错失时机,捶足顿胸。 林如海公布盐引发卖计划,江家主稳坐钓鱼台,王、汤、于三位家主却又一次恨不得回到过去锤死那时不急不忙,要小心交易的自己。 可现在,双方的心态却转移了过来,江家主从甄七爷手上拿到的盐引变成了一堆废纸,王、汤、于三位家主虽然没有买到足量盐引,可银子还在,听林如海的意思后续还会有机会。 江家主这会儿就是要下油锅的鱼,心中煎熬不可言喻。 大部分盐商都已经顺利拿到了计划购入的盐引,准备着前往盐场提盐,唯有几位大盐商还留在衙门,想要探口风,拿到更多盐引。林如海要众人回去等通知,这些人无法只得回家。 过了两日,几位大盐商便收到府衙通知,因有盐商没有足够现银,愿意转让自己的配额,不过购买转让盐引的人须得加一成转让费。 大盐商们如何不知这所谓的转让就是府衙预留的,他们从甄七爷手上购买假盐引,比官盐引低一成,如今却要高一成买入,今年省不了那笔钱,竟还要将去年省下来的那笔陪进去。 几位大盐商倒是想要拖一拖,等等甄七爷的消息。不想过了一阵,金陵传来消息说甄七爷酒后跌落秦淮河淹死了。听到此讯,各位盐商立即捧着银子争先恐后购买那提价一成的盐引。 听到甄七爷的死讯,贾琏下意识就想去找林云星说话。恰好云星正坐在亭子里看书,监督黛玉和宝儿在院中练习挥剑。 贾琏自己在桌上倒了一杯茶,似感叹似惋惜道:“甄七爷死了!” “虽是意料之中,但这些人倒是聪明,出手果断狠绝,是做大事的。” 林云星将盐引失窃伪造成了失火,但那幕后之人若够聪明,一定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不管甄七爷有没有露出马脚,他手上的盐引出了意外,杀人灭口便是遏制引火上身最有效的手段。扬州今年新盐引加盖了官印,让对方彻底没了侥幸,果断断尾求生。 第21章 四大家族 “意料之中……”贾琏愣然,“你早就知道甄七爷会死?” 人人平等、尊重生命是上一世二十年教育镌刻在贾琏灵魂中的东西。彻底摒弃这种根植于灵魂的信仰,太过痛苦。贾琏努力地适应这个世界,却从未想过将前世留给他的印记彻底抹去。 贾琏曾疑心林云星与他有着一样的来历,后来又打消了怀疑便是因林云星行事。 贾琏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林云星对呼奴使婢这件事则全无不适。贾琏尊重生命,不习惯这个时代对于人命的轻贱,林云星虽不会轻贱人命,但她也不会与贾琏一样觉得生命重于一切。 林云星努力地表现地像一个正常的闺阁小姐,但她骨子里却带着不羁。这样的人若是与他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是绝不会迅速摒弃行事风格。因为这个缘故,贾琏并不觉得林云星是现代人转世。 若说林云星与他有什么共同之处,大约就是对于皇权没有入骨的畏惧之心。 -- 第34页 “若我是幕后之人,甄七爷在回金陵的路上就死了。”林云星的眼睛不曾离开书页,就仿佛说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 “我不明白!”贾琏心下困惑。 “世上少有真正的巧合,所谓巧合多是人为。若我是幕后主使,在盐引丢失之后,就会立即杀了甄七爷和薛涛,斩断所有线索。对方等到了扬州发售盐引才动手,显然是抱了侥幸之心。” “难道就不能真的只是失火吗?” “自然能,然私造盐引罪诛九族,纵然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也不能心存侥幸。”林云星转而道,“甄七爷死了,薛涛却没事,想来盐引一案他并未深涉,大约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世交’传递了一些东西吧!” “或许吧!”贾琏回忆了一下红楼中薛涛死亡的时间,有些不确定。 对于薛涛会如何,林云星并未真的上心,不知想到了什么云星突然皱眉道:“你说甄七爷带来的盐引是不是都在我手上了?” “甄七爷与盐商刚碰面,你就取走了盐引,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交易。” “那就好!” “什么意思?”贾琏不懂。 “若在此之前,已有盐商买到了假盐引,扬州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你是说买了假盐引的人会有性命之忧?” “甄七爷都死了,你觉得那人会将这些不能面世的盐引留下授人以柄吗?”林云星反问。 贾琏感觉这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在这里生死好像就是一件吃饭睡觉那么稀松寻常的事。 “算了,以防万一,那些大盐商还是要多加留意,你也提醒父亲一二吧!” 林如海身上的书生气太重,行事过于正经,失了几分灵活,这是大多数士林出身官员的通病。 贾琏略有迟疑:“若姑父追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照实说也无妨。”林云星不曾主动与林如海说,却也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父亲什么。 林云星永远是林云星,骨子里就是任意妄为之人,安安分分的大家闺秀她做不来的。然她也不会自私的对家人不管不顾,为了林家的颜面和年幼的妹妹,并未想过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事实证明,贾琏想多了,他提醒林如海注意那几家盐商后,林如海立即加强了对那些大盐商的监视,压根没有追问什么。 贾琏先是惊奇林如海对他的信任,待离开书房才回过味了。 林黛玉和林宝儿年岁小便罢了,林云星并没有特别遮掩自己的特别,他尚且能发现林云星的异常,林如海和贾敏身为父母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姑父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不愿说破,便也从来不问。 感情他是姑父和表妹之间传话的工具人啊? 林如海没想去捅破天,故此只是令人监视着城内那些家业规模与在官府所购盐引似有出入的大盐商。这一季盐引发售收益比过去三年的平均数翻了一倍,林如海却需要俱折奏报的。 出京前,皇帝给了林如海上密折的权利。林如海便写了明暗两道折子,一道发往户部,仅汇报了这一季盐引收益,报备了在盐引上加盖扬州官印之事。直接上达天庭的密折内容更详实一些,还将贾琏交给他的那张假盐引夹在了里面,但对甄七爷之事只字未提。 这张假盐引直指户部,户部尚书为大皇子岳父。凭借这张假盐引,皇帝便能圈定嫌疑人。林如海心中还是希望皇帝从户部入手调查,而不是将希望和压力寄托于扬州这边。 发放盐引之计打乱了幕后人的安排,盐税可悦君心,但林如海已经得罪了一些人。前任巡盐御史怎么死的,林如海清楚着呢!他们敢刺杀巡盐御史第一次,焉知不敢再来一次?皇帝要保大皇子,让前知府死在了刑部大牢,林如海又何必去做那个捅马蜂窝的人。 林如海原是将选择权交给皇帝,没想到皇帝竟下了密旨要林如海彻底调查盐案。林如海不知京中发生了何事,让皇帝隐芒毕露,顿时压力倍增。 唯一的线索甄七爷已经死了,林如海只能盯着与甄七爷接触过的盐商,想要看看对方可有下一步动作。然而到了第二季盐引发放,不管是幕后之人还是盐商都没有特别的举动。若说有什么异常,大约就是盐商对盐引发售比年前积极了。 四月末,林云星忽然向林如海和贾敏提及自己要去金陵游玩。扬州到金陵,快马半日便至,坐船顺风顺水一两日可达。可林如海身为知府不可私离训地,贾敏体弱不便远行,林家没有其他年长之人可随行,林如海自然不同意。 然林云星却甚是执拗,打定了主意要去。林如海和贾敏夫妻知道长女素来极有主意,怕她先斩后奏,只得同意贾琏陪她前往金陵。 林云星仗着年岁小,雌雄莫辨,途黑了脸,换了男装虽贾琏出门。林府对外宣称贾琏出门会友,至于林云星内宅女子,只要封了园中仆役的口,理由都不用找。 这趟出门,贾琏身边的伴当和林云星身边的丫鬟都没有随行,与他们一同前往金陵的是林云星养在府外的人手。他们皆有一技之长,却不曾卖身为奴,乃是良籍。同行六人,只有一人贾琏是见过的。 上船之后,贾琏才问道:“表妹忽然要去金陵,是要办什么事?” “皇上令父亲查察盐案,要限期回复,父亲为此夜不能寐。我知道父亲,他既不愿负了皇恩,又怕行差就错,连累身边之人。身为女儿,岂能看着父亲为难,什么也不做。” -- 第35页 “你来金陵是为了甄家?” “甄家是金陵的地头蛇,要对付他们绝不容呀。此次来,就是探探路,摸摸甄家的情况。”林云星道,“然后便是有件私事处置。” 说到地头蛇,早年金陵首论是四大家族。正所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注1】。 只这些年,贾、王、史嫡系都落户京城,留在金陵的都是旁支,而薛家虽为皇商到底比不得官门。甄家与四大家族为老亲,甄家老太君是当今的奶娘,如今的贵妃是甄家的姑娘,大皇子是甄家的外孙,便隐隐成了金陵第一的家族。 不过在贾琏眼中,贾府不管是京城嫡支还是留在金陵的族人,都是坏到了根子。他们来金陵办事,贾琏从未想起过这些人。用了他们未必帮上忙,怕还会坏事。毕竟,他这个荣国府继承人,在贾府并没什么分量。 “表妹说的私事是什么事?”贾琏好奇道,林府在金陵可没什么关系。 “表兄可还记得三年前,阿爹去京兆府报案,要抓一个癞头和尚的事情?” 说到癞头和尚,那可是红楼中的重要人物,贾琏立即精神了几分:“你有癞头和尚消息了?” “当年我曾在江湖发了悬赏,但一直没消息,都快淡忘了。不想前两日监视薛涛的人传来消息,贼和尚去了薛家。” “你派人监视薛涛?”贾琏有些惊讶,“不是说薛涛与盐引之事无关吗?” “薛涛与甄家关系密切,盯着他,或有意外之喜。” “阿星,那和尚讨厌,然当年也没讨了便宜。这都三年了,你是不是——” “太记仇?” 贾琏不敢说了。 “监视薛涛的人说薛家有个女儿比玉儿大三岁,一样有胎中带来的弱症。” 贾琏失声道:“薛宝钗?” 虽隔了许久,对于原著中的经典桥段,贾琏还是记忆犹新。比如癞头和尚以林黛玉体弱为由要化她出家,林家不肯,便说林黛玉一生不得见外男。再比如同样是胎中弱症,癞头和尚却送了薛宝钗冷香丸的药方和药引相赠。 “表哥竟连薛家女儿的闺名都知道?”林云星有些惊讶,却没有追问的意思,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腕上的镯子,“贼和尚见了我妹妹便想拐人出家,对那薛家的女儿却送药方、药引,不晓得在谋划什么。此人不解决,总像个随时会从阴暗处跳出来的麻烦。他既现身,少不得会上一会。” 第22章 绞丝银镯 林家曾袭列侯,府上人丁单薄,已有三代不曾分过家,嫁过女儿。侯府及历代主母珍藏的金银玉器、珠翠首饰不计其数。 贾敏到扬州身体稍安亲掌中馈,多次将城内的银楼掌事传到府中。贾敏很少出门赴宴,用不到许多新首饰,林黛玉年幼,这些自然是给林云星准备的。贾琏知道姑母一直怕自己天不假年,提前为长女置办嫁妆。 然那些新首饰,林云星也不过挑几件戴给贾敏看,反而是左腕这只其貌平平的绞丝银镯从不离手。这只镯子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炼制,从不见氧化变色。镯子原本藏在袖中,轻易不得见,贾琏会留意到是因林云星性情不好或对什么事犹疑不决时便会摸一摸镯子。 贾琏见过林云星处置那些让她不痛快之人,下场总不是很美好,于是问道:“表妹若寻到癞头和尚,准备如何处置?” “先审一审,看看他背后有没有指使者。”林云星松开手看着河面上的水纹道。 贾琏心道后世不少读者疑心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是警幻仙子派来人间监视贾宝玉与十二金钗的。此事不论真假,那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却不似凡人,应当不是凡人指使。 贾琏心中斟酌再三,方道:“若那和尚并无人指使呢?” “那便断他一臂,也好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有些地方是不能乱闯的。” “断、断一臂?断不了怎么办?”贾琏对于这种开口就要砍人手的作风略有不适,忙劝道,“那和尚颇有神通,不好对付。” 林云星看向贾琏,心下有些狐疑。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贾琏心下一慌:“我就是觉得那和尚来无影去无踪,定是有些本事的。正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表妹虽厉害,可难保没有更厉害的。没有摸清对方底细,我们还是不要急着出手吧!” “表兄是这么想的?莫非表兄知道那和尚来历。” “不知道!”贾琏说完,又迟疑了一下,“听过一些传说,但做不得准,你只做参考吧!” “表兄请说!” “江湖传闻有两个神仙人物茫茫大士和空空道人游走人间度化众生,和尚度女子,道人度男子。这二人特征便是和尚癞头,道人跛脚,故此又称呼癞头和尚、跛脚道人。” 林云星真是气笑了:“僧度女,当年我妹妹才三岁,他度的什么?那薛宝钗怎不见他去度,看菜下碟当我林家好欺负不成?” “他也不止度了玉儿,还想度甄英莲呢!”贾琏辩解道。 听到此名,林云星皱了皱眉:“甄英莲是谁?这名字似曾相识。” “甄英莲是姑苏人氏,三岁时被她父亲甄士隐抱着街上玩耍。那癞头和尚要将甄英莲度去,甄士隐年过半百方得一女,自然不肯。癞头和尚便道甄英莲‘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留下了四句谶语: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注1】 -- 第36页 林云星凝神细思片刻,忽然道:“我记得!那年我们正在姑苏老家为祖母守孝,元宵佳节有个与我同龄的姑娘在灯会上丢失了,隐约说是姓甄。阿娘还道幸而因着守孝,我家并未出门看灯,令府上谨守门户。” “表妹好记性,大约就是她了。甄英莲丢失后,过了三月,甄家隔壁的葫芦庙起火,将他家也烧了。” “我看甄英莲丢失多半是和尚背后搞鬼,这么巧他说甄英莲会带累父母甄家就倒霉了。编瞎话还前言不搭后语,既说是甄英莲累及爹娘,为何她在家,甄家不曾失火,她丢了甄家反而失火?” 贾琏无言以对。 “不管是丢了孩子,还是失火皆是人祸,若有人设计也不稀奇。真有命格之说,那小姑娘也定然是富贵命格,失了她,他家就倒霉了。和尚许就是谋取人家气运,她想度我妹妹,指不定是因为我妹妹命好。” 贾琏:林妹妹命好? 见贾琏不语,林云星挑眉道:“我妹妹的命难道不好吗?” 想着现在还是小小一团,在父母身边撒娇卖痴,一日最大烦恼就是与弟弟争夺爹娘和姐姐注意力的小黛玉,贾琏哪里说得出反驳之语。是了,命不好怎么会投胎做了官家小姐,有爱她如珠如宝的家人。 关于警幻仙子和僧道,后世阴谋论是他们想要从十二金钗身上得到什么。许是功德,许是其他什么,林云星若说气运也说得通。毕竟被茫茫大士和空空道人度化提点过的人境遇不仅没有改善,反而越发倒霉。 家破人亡的甄士隐且不说,那贾瑞得了空空道人相救,不是死的更快了么! 贾琏想了想道:“若这些事真是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所为,我们更要小心应对。” 两人到了金陵,早有人安排好了院子,并未住在客栈。贾琏现下越发惊奇林云星的来历了,他前世也算出过门的,到了这世界的出门也是两眼一抹黑。按理说林云星一个官门小姐,应该比他更抓瞎才是,可林云星却像个老江湖,凡是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思及此,贾琏忽然心下一震:莫非他前番想错了。林云星或许与他是一样的,只是来历不一样罢了! 若是如此,林云星前世是一个怎样的人?纵然也是生在封建朝代,这作风可不像闺阁女子,熟知江湖事,杀伐果断,御下有道既像行走江湖的侠客,又像征战沙场的将军。 林云星正听着在金陵的人介绍这边的情况,瞄到贾琏走神,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她这个表兄为人还算通透,想事情天马行空常有奇招,就是经常莫名其妙走神。若是混江湖,是一日就能死三四回。 “表兄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贾琏反问了一句,对上林云星的脸色,顿觉心虚,“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有仔细听。” 原以为林云星会追问几句,然而她只是让人将方才说的再重复一遍。贾琏见此,再不敢分心其他,只得老实听着。 到林云星询问他的意见,贾琏便道:“阿星表妹,这些我不懂,你看着办吧!” 林云星叹了口气,父亲私下与他抱怨说贾琏整理文书什么都极好,做事情也常有妙想,唯有一点御下及人交际总是一塌糊涂。 身为扬州知府的内侄,林如海信重之人,贾琏完全可以依着这个优势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可到了扬州近一年,贾琏不过是与本地的几个读书人有些交情,其余都是一片空白。说到御下,身边只有个奶兄善来得用,其他都是林如海给他的。 若说贾琏在贾府不敢收拢手下人,可林如海给他的,他也没什么心思收拢。与林云星合伙开的作坊得了不少银子,贾琏除却日常花用,都没有取走。 不过想到贾琏拿出的那些方子,林云星又释然了。人有所长必有所短,老天爷总不能好处都让一个人独占了。 以贾琏的才智,日后扬名,纵然没有御下手段,也不缺人依附。贾琏虽然不擅长御下,看人却有些本事。只要不留了奸恶之辈在身边,总能有那忠心之人自愿为他效命。至于不善于交际,日后得中进士,未必要走林如海的路,大可去工部、户部办些实务。 林云星忙着调度人手查甄家的底细,着人寻找癞头和尚踪迹,贾琏却有些无聊。他这一趟是陪着林云星来的,林云星做的那些事他帮不上,又怕出去被认识他的贾家族人认出来,干脆留在小院读书。 这日看书久了,贾琏便起来舒展一下手脚,就听到隔壁传来打骂声。 为掩人耳目,林云星让人准备的这处院子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而是三教九流出入之所。在这里住的多是外地人,且以行商之人居多,人员流动较大,陌生人出入也不引人注意。 这个时代,男人打老婆、打孩子是常事,贾琏虽看不惯,却也知道自己管不了。可隔壁那挨打的女童哭得甚是凄惨,贾琏恻隐之心顿起,心道我便以他打扰邻里为由骂他一顿,也好让他收敛一二。 贾琏心中有了想法,便往隔壁走去,不想隔壁院门紧闭。贾琏于是上前叫门,敲门声一响,门内哭声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就有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前来开门,见是个脸皮白嫩的青年,才细声道:“公子有什么事?” 贾琏被他看得恶心,这人看人仿佛看得不是人,而是一件货物,于是恶声道:“我住隔壁,听到你家有打骂声,吵死人了。” -- 第37页 “小孩子不听话,教一教,倒是打扰了您,对不住。” 贾琏想看一看院内被打的孩子,可男人只将院门开了一线,还用身子挡住了,于是威吓道:“我管你家孩子听不听话,你打扰了我就不行。再吵了我,让你好看!” “公子教训的是,保证再不吵着您!公子可还有其他事?” 贾琏一口气堵在胸口,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一甩袖道:“警告你,别再打扰旁人!” “公子您慢走!”男人“哐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贾琏回到院中,果然不再听到打骂声,可这书却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贾琏终于忍不住挪了椅子,想要爬到墙上,看看隔壁的孩子到底如何了。 贾琏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往隔壁看去,就见院子里有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蹲在地上洗菜,因怕湿了衣服撸起的袖子下是一条条的淤青血痕。 第23章 记忆中人 不知怎样的父母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将年幼的女儿打成这样! 贾琏心中犹如一团火在烧,只恨不得将那尖嘴猴腮的男人提起来揍一顿,好让他知道被打是什么滋味。然而他在院中搜寻了一圈,只看到一黑胖妇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廊下。 那黑胖妇人手上拿着一根短鞭,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视线偶尔落在洗菜的小女孩身上,全无慈爱。 “莫不是我弄错了,打人的不是那男人,而是这黑妇?”贾琏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打骂声中似是男女混合,“不管是那个动的手,亦或是两个都动手了,全都不是好东西!贱男恶妇,真该浸猪笼!” 黑妇似有所觉往这边看来,吓得贾琏忙缩头,他隐约听到隔壁有脚步声往墙这边走来,正犹豫是不是跑进屋里时,身后突然传来人声。 林云星一脚踩住椅子,免了贾琏椅倾人翻之危:“表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读书累了,活动一下手脚。”贾琏故意提高了声音,伸手指了指隔壁。 林云星何等聪慧,当下道:“那你也不能蹲在地下跳啊,让人看到了不好!” “知道了,这不是家里没有别人嘛!” 听到有脚步声从墙角下离开,林云星才道:“你没事偷看隔壁做什么?” “我听到隔壁打孩子,就想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那女孩子才与你一般大,竟被她爹娘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你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她在院里洗菜,我看她胳膊上都是伤痕,身上大约也是如此。” 林云星看了贾琏片刻,叹道:“表兄日后不要做这等事了!” “我就是觉得那个女孩子可怜!”贾琏辩解道。 “我并非说你此心不好,只是偷窥之举不妥。”林云星道,“你这行为若让人知道了,会被当做登徒子,被人告到官府要捋夺功名的。” 贾琏听明白林云星的意思,顿时涨红了脸:“那、那小姑娘才十来岁!我一个大人怎么、怎么会——我又不是恋童癖。” “恋童癖何解?”林云星好奇道。 “就是、就是对小孩子起那等、那等心思。”贾琏结结巴巴道。 林云星想了想道:“表哥倒是颇有想法,这个词用得恰好。” “我就是见不得人欺负女人和小孩,恃强凌弱。有些人在家打孩子厉害,到了外面却怂的不行。只恨我没有武功,不然定将隔壁那恶夫妇打一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疼。” “莫不是他们夫妻一起打孩子?”林云星感慨道,“表兄一腔侠义之心,我过去竟是小觑了你。” “不管是哪个打了,另一个冷眼旁观便算同伙。” 林云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不如我帮你将他们揍一顿如何?” “挨一顿打,他们大约也改不了打孩子的习惯,可总要让他们知道挨揍是什么滋味。”贾琏嘴上絮絮叨叨,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林云星说了什么,“真、真打?” 这个时代讲究清官难断家务事,父母打孩子,父母官尚且无能为力,他们作为邻居要如何管这闲事。 “打个恶人还分真假?我陪你去看那孩子,若他们当真无缘无故将那孩子打得遍体鳞伤,我便帮你将那夫妻二人揍一顿。”林云星果断道。 “啊?” 林云星以为他不满意,劝道:“眼下我们还有事情要办,不能把事情闹大,只能打一顿。” “只、只能打一顿?那不止打一顿,要怎么处置?” “打断腿或手?”林云星试探道。 林云星前世曾遇到一个男人为了二十两将亲生女儿买给六旬老翁为妾。女孩儿正好逃她和同伴面前,林云星将要强绑女孩回去的几个大汉打了个落花流水,差点没将那卖女儿的男人揍死。 女孩儿顾念骨肉至亲,请林云星手下留情,林云星因此只打折了对方的手。 后来对方提议林云星出三十两买下他女儿,林云星不缺钱,却不愿意给。她告诉女孩儿,若是愿意可以带她走,日后没有人会把她买给别人。女孩儿顾念养育之恩不肯一走了之,然后云星就被同伴拉走了。 想起这件事,林云星的心脏刺痛了一下。其实当初她还是花了银子的,那父女俩哭哭啼啼说个不停,说些什么林云星不记得了。只记得走时,他留下了十两药钱为她善后。 -- 第38页 后来那个爹是否被孝顺的女儿感化了没有再卖女儿,还是女儿依旧被卖了,林云星已经不知道了。倒是离开后,他们一起在汉江边吃鱼的记忆仍旧鲜活。他们一起做过的事情,她总是记得,一丝细节都不会忘记。 “不、不用,打一顿就好,打一顿就好!”贾琏说完忽然顿住了,打一顿好像也不好。 可这个时代家暴报警也没有人管啊,果然还是要私刑吧?因为这个时代的法制不够完善,所以需要我们替天行道。 贾琏在心中默念一遍,顿觉理直气壮了些:“现在去吗?” “天黑再去。” “我们就是打人又不是杀人,也要等天黑啊?” 林云星看了他一眼道:“我饿了,要吃饭。” 贾琏:…… 吃过晚饭,贾琏又爬到墙下的椅子上,想要探一探隔壁的动静,不想正见到隔壁响起敲门声。尖嘴猴腮上前开门,一辆马车直接驶入院子。贾琏正觉奇怪,就见黑胖妇人匆匆自屋子里出来。 黑胖妇人出门时,特意扫视了一眼四周。幸而天色有些暗,他们院中有棵杏树影影绰绰,贾琏往下一缩。树影晃动,对方并未察觉。 黑胖妇人总带着莫名的警惕心,让贾琏觉得奇怪,于是又大着胆子探出脑袋去看。这一看了不得,就见尖嘴猴腮和黑胖妇人从马车上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向屋子里走去。他们动作间不说话,抱着的两个孩子从身长估算约莫都在五岁下。 贾琏见他们进屋,忙爬下墙,跑回屋里:“阿星,隔壁有些奇怪!” “他们又打孩子了?” 贾琏摇了摇头:“我怀疑隔壁是拐子。” 林云星一顿,召了负责盘下院子的林七问道:“可知道左邻住的什么人?” “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男人瘦丁丁尖嘴猴腮,女人又黑又胖,女儿从不出院子,只听到过声音。”林七想了想,“做什么的不知道,家中时常有马车出入,许是做生意的。” “贩卖人口也算做生意!”贾琏道,“我亲眼看到他们院中来了一辆马车,从车上抱下来两个孩子。” “林七,带几个人将隔壁前后门看死了。”林云星吩咐道。 “主子,可是等夜深再动手?” “不用,夜深人静闹出动静反而容易惊动左右。现下正好!”林云星起身道,“我去探探。” “哎,我——”贾琏追到门外,就看到林云星凌空翻过了院墙,揉了揉眼睛,“轻、轻功?” 哪个男人少时没有做过武侠梦,贾琏初入红楼,想着这个世界神仙都有,大约也有武林高手的吧!兴冲冲跑去问两府仅存的几个老兵,不想焦大他们却笑话他话本看多了,世上哪有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 贾琏问了不少人都说没有这等功夫,这才歇菜,只跟焦大他们学了几套拳。因着从未与人交过手,练拳也是花架子,只能算是健身。 可刚才他看到呀!近一丈高的院墙,他表妹竟凌空飞过去了。若非传说中的轻功,总不能说他表妹上辈子是跳高运动员吧?这个高度就算跳高冠军也跳不过去呀,何况都不带助跑的。 贾琏恨得直捶大腿,早知如此和焦大他们学什么拳,拜姑父做什么老师,他应该拜表妹做师父啊! 贾琏飞快跑到墙下,又垫着脚趴墙上去看隔壁。只看到林云星手掌在门上一震,开了门闪身进了屋中。屋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叫声,然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怎么没声音啊!”贾琏心中焦急,想要试着爬过墙去。 可他垫着脚尖才能勉强看到隔壁院子,双臂无力,哪里翻得上去。爬了好一会儿,折腾了一身汗和满手黄泥,人还在椅子上蹬着。 林云星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贾琏趴在墙上扑腾,露出一抹无奈地笑:“走门!” 贾琏摸了一把汗,跳下椅子,开了院门,偷偷往隔壁走去。林七已经给他开了门,与他一道进去。 贾琏跟着林七进了门,就见尖嘴猴腮和黑胖妇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柜子旁,双目圆瞪,一动不动宛如塑像,立时激动起来,跑去捏了捏尖嘴猴腮的脸:“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林云星不由诧异:“表兄果然见多识广!” “嘿嘿~”贾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是知道,哪里比得上表妹你会这么厉害的武功啊!” “林七已经堵住了前后门,但屋中并没有你说的两个孩子,看来这里有些古怪。”林云星道。 贾琏将屋内看来一圈:“白日被打的那个女孩子也不见了,这里应该有地窖,我来找。” 这些人不能让孩子一直昏睡,刚拐来的孩子肯定会哭闹,为了不被左右邻居察觉,藏在地窖是最适合的。地窖可以隔音,只要挖好了,里面的孩子哭得再大声,外面也听不到。 “主人——” 林云星抬手阻止了林七将脱口的话,笑道:“接下来可要看表兄的了!” 贾琏闻言立即撸起袖子专心找地窖,地窖入口不算隐匿,就在内房的屏风后。推开盖在上面的板子,正好有个女孩子一手拿着油灯要上来。就着灯火,贾琏看到女孩眉心一点胭脂痣。 第24章 似故人来 贾琏脑子一空, 就被人揪着腰带往身后一带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前响起一声低呼,那女孩儿已经慌乱的缩回地窖。 -- 第39页 “阿、阿星表妹——”贾琏惊叫了一声, 指了指往地窖里跑的女孩子, “她、她——” “让你找地窖,没让你打开,若里面有埋伏呢?”林云星一挥手, 林七拔出短匕下了地窖。 “刚才那个女孩子眉心有胭脂痣, 和你一般大!” “然后呢?”林云星挑了挑眉。 “甄英莲啊, 前几日我们说过的甄士隐走丢的女儿甄英莲。”贾琏比划道,“你看这么巧这个女孩子眉心就长了一颗胭脂痣。” 林七推了女孩儿从地窖出来,听到甄英莲的名字,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林云星瞄了一眼少女, 忽然用姑苏话道:“眉心有胭脂痣, 与我一般大就是甄英莲?” 贾琏少时曾在林家住过,又一直与林家往来密切,也会说些姑苏话, 不觉有异常,下意识回道:“曹公说了,甄英莲‘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注1】,年岁对得上,容貌匹配的上曹公描绘, 还有眉间胭脂痣, 又是在金陵与拐子一处出现, 肯定就是她了。” “曹公是谁?” “曹、曹公——”贾琏心下叫糟, 他见到甄英莲一激动, 竟然嘴秃噜了。 贾琏心慌意乱,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林云星已经松开他,将他推到了身后。 林七趁机道:“主子,下面是个一丈见方的矮窖,大人站都站不直,有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都昏迷着。” “看来这里只是中转之处。”林云星沉吟道,“将孩子抱上来,把那俩轮流放到下面去审一审。” “不交给衙门吗?”贾琏忙道。 “表少爷,咱们的事情还没办完,现下不方便去衙门。”林七带人将两个昏迷中的孩子抱上来,又将那尖嘴猴腮的男拐子提到了地窖里,盖上了盖子,还在上面铺了一层棉被。 “这样会不会太闷了?”贾琏有些担忧。 “表少爷不必担心,审个把人,也不要多久,要是露出声去反倒不好。” 露出声?贾琏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他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为拐子忧心,于是跑去检查那两个小孩儿。这两个孩子身上没有外伤,应该只是中了迷药。 贾琏已有九分肯定女孩儿就是甄英莲,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女孩儿胆子有些小,怯怯地回了他的话,便立在一旁不敢走动言语。 幸而过了两刻钟,林七就结束了对尖嘴猴腮的审问。林七将审问记录交给林云星,又提了黑妇下地窖。 “拐子可都招供了?”贾琏好奇道。 “不过是个拐子,嘴能有多硬?”林云星一目十行看过记录,便递给了贾琏,“只是这等人混迹下九流,说话难辨真假。以免他们胡说八道,两个都审一审,证供对上了才放心些。” 贾琏倒是看得仔细一些,指着下面惊喜道:“阿星,你看,上面说这女儿是多年前从姑苏拐来的,肯定就是甄英莲了。” 拐子拐来的孩子多数都会在短时间内出手,甄英莲因是女孩子不甚值钱。可她生得好,贱卖了拐子又不舍得,于是留在身边充作假女,一者可以掩人耳目,二则待养大些,长开了可卖个好价钱。 “既然已经确定身份,回扬州的时候将她带上,然后让人去姑苏通知她的父母。” “他父母怕是已不在姑苏了。”贾琏温声道,“甄家被烧后,甄士隐就变卖了家产去投奔岳丈了。” “丢了女儿,变卖家产不去寻女儿反而去投岳丈?” “你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吧?最莫名其妙的是他投了岳丈,委托他岳丈置办田产。他岳丈欺他不懂稼穑之事,就给了他几亩薄田,因此越过越穷,还被岳父诬赖好吃懒做,干脆随空空道人出家了。” “他妻子呢?” “带着两个丫环留在娘家做活度日,怕是连手上那点薄产也要被她爹哄去了。”贾琏叹道,“这世道,人若没本事,就连至亲也是豺狼虎豹啊!” 林云星若有所思:“表兄知道的挺多!” 贾琏不由一僵,顿时有些诺诺。可林云星的话又停住了,没有继续问下去。贾琏怕林云星追问他如何知道这些,可林云星不问,他又觉得不安了。 “表妹,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吗?” “你是兄长,并非犯人。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你愿意告诉我的,自会告诉我,我愿意告诉你的自会告诉你。若是不说,那自然就是至亲也不便坦言之事了,又何必逼问?” 贾琏心中顿时生出几分酸涩,几乎落下泪来。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他的心总是充满了戒备,对于谁都不敢真正交心。可这一刻,面对林云星,虽未坦言,却有一种莫名的新的信任关系建立了一般。贾琏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这个世上原来还有他的同类。 “主人,都已经审清楚了!”林七上来便道。 “人暂时关在地窖,这两个孩子醒来看看能不能问出哪家的,悄悄送回去,然后安排人将这条线拔了。” “诺!” 林七并非林府家生子,贾琏也不知道林云星小小年纪从何处收拢了这般得用之人,心下实在是羡慕的很。将查拐子的事情交给林七,林云星便只盯着甄府。亲自带人摸了甄家的底,安排人在金陵隐伏。 过了几日,甄家的事情已经处置的差不多,那癞头和尚又一直没有消息,林云星终于放弃,同意回转扬州。 -- 第40页 回扬州刚好逆风,两人竟坐了三天船才到。 站在甲板上,贾琏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终于回来了,我最近真的不想再看到船了。” “表兄可试过骑马或者坐马车长途跋涉?” “长途跋涉?”贾琏有些无奈道,“我只在马场上跑过几圈而已。” “外面的道路哪怕是官道也比不得城内道路平坦,坐马车甚是颠簸。表兄接下来最好多练习骑术,否则日后坐船的日子怕是不少。”林云星诚信建议道。 “真惨!”贾琏活动了一下手脚,率先下了甲板。 林七被林云星派出去办事了,故此从扬州回来的只有贾琏、林云星和从拐子手上解救出来的甄英莲。这次是悄悄出门,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故此林府不曾安排人来接。 林云星要贾琏扮作访友归来大大方方从码头回去,自己带着甄英莲与他分开走。不想说话间,林云星不知看到了什么就冲了出去。 “阿星——”贾琏见林云星神情有异,忙招呼甄英莲追了过去。 可是林云星何等迅速,两人追了几步,便看不到她的身影了。贾琏心下担忧,招呼甄英莲随他走,不想出了码头却看到林云星站在路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星,你看到了什么,跑这么快?”贾琏问道。 “无事,只是见到一人酷似昔年故人,心有所感。”林云星撇开了头,声音中隐约带着几分哽咽。 既是故人,总是多年未见的亲朋好友才算得。贾琏心中疑惑,林云星才多大,能与人有什么刻骨交情,以至于因一个酷似之人便这般失魂落魄? 贾琏想要再问,可见林云星情绪不太好,只得忍下:“阿星,我们回府吧!” “表哥带英莲先走,我有些事情办。”林云星说完便走了。 贾琏见此有些担心,但忆起林云星身怀武艺,且这会儿她显然不愿有人跟着,只得放弃了。 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往扬州官衙而去,车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玄衣青年和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两人容貌有两三分相似,看着便像是同族兄弟。 “阿七,方才那个人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车上,玄衣青年皱眉道。 码头上车时,玄衣青年刚钻进马车,等着弟弟上车,就听到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叶兰义”。叶兰义正是青衣少年出门所用化名,他们头一次来扬州,在这里并无相熟之人。纵然有认识的人,也不该叫这个出京时才有的化名。 玄衣青年透过车窗缝隙窥了一眼,是个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小少年。小少年叫了一声叶兰义追到面前,可当青衣少年笑着问他是谁,那人却道认错人了,转身便走。 “许是巧合吧,他不是说自己认错人了吗?”叶兰义笑道,“四哥说不能用真名,我才用了母姓啊!叶兰义这个名字也是出门时才想出来的,不会有人知晓。” “世上哪有许多巧合,他要找的人背影与你相似,然后就叫叶兰义?”玄衣青年叹息道,“怕是我们的行踪早就被人探去,我这次下扬州身负皇命,却也危险重重,你不该随我来的。” “既然有危险,四哥一个人来,岂非更危险?”叶兰义笑道。 “算了,我们先去府衙见林大人。”玄衣青年叹道。 因林云星没有一同回来,贾琏怕回府不好交代,特意在街上吃了一顿饭,拖到午后才与甄英莲回府。回到府上,开口便问林云星有没有回府。 “表少爷这是出门玩糊涂了?大姑娘一直在家,何来回府之说?”门房笑着道。 “哦,瞧我这记性!”贾琏忙一推甄英莲道,“你让人把这小丫头送到表妹院里,交给她安排,我先去见姑父。” “府上来了两位贵客,老爷正亲自作陪。” “什么客人,竟然要姑父亲自陪同?” 第25章 江氏灭门 “小的不清楚, 只知是两个年轻公子,通身的气派,大约是京中来的。” 贾琏心道:两个年轻人, 却要姑父亲自作陪, 定是京中哪个皇亲国戚了。皇帝对两淮盐政甚是关心,莫非是为盐而来? 可皇帝既令姑父整顿两淮盐业,总不会另派钦差, 何况是两个年轻人。许是京中哪家权贵公子贪慕扬州的繁华盛景, 想要过来赏玩见识一番。 “既如此, 我晚些再去见姑父吧!”贾琏先回自己院子,让仆役送了热水,沐浴更衣。 刚擦了头发,就有林如海跟前伺候的小厮来请。 “老爷知表少爷回府, 让小的来通知表少爷去前面见客。” “可说什么人?”贾琏顾不得头发还有些潮湿, 忙招呼随从给他梳头。 “客人说与表少爷有旧,老爷便请表少爷前去作陪。”小厮笑了笑道。 “我什么时候有过这般神神秘秘,身份尊贵的朋友了?”贾琏嘀咕了一句, 与小厮一同出门。 才走到拱门,忽然一个小团子从花丛里扑出来,抱住了贾琏的腿:“哇~我抓到琏儿了!” 贾琏一把将他举了起来:“琏儿是你叫的,叫表哥。月余未见,倒是越发顽皮了。这一身泥,是荷塘里滚过了?让你阿姐见了, 小心挨揍!” “阿姐才舍不得打宝儿呢!”宝儿晃着一双小短腿道, “表哥出去玩, 宝儿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 -- 第41页 “阿姐说表兄带了礼物回来, 派我来要呀!” “你方才见过你阿姐了?” 林宝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些不高兴道:“对呀!阿姐好久没有陪我玩儿了,今日见了也不陪我玩。” 知道林云星已经回府,贾琏松了一口气,然而想到码头上,林云星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会儿大约并没有精力招呼两个小的。 想到姑父说见客,并非办公事,带着表弟去也无妨,贾琏夹着林宝儿道:“你阿姐没空陪你玩,表哥带你去玩如何?” 林宝儿想了一会儿道:“阿娘说阿姐累了要休息,那我就陪表哥玩一会儿吧!不过等阿姐休息好了,我就不能陪表哥了。” 贾琏:……感情我就是一陪玩的备胎啊? 嘴上吐槽,贾琏还是让仆从拿了干净的外衣给林宝儿换上,牵着他去前院。 林如海正与客人在二堂说话,听到外面传来小儿笑声,不由皱眉道:“我仿佛听到宝儿的声音。” 林管家站在门口,探了一眼,笑道:“表少爷带着小公子一道来了。” “胡闹!大人说事,带小孩子做什么?”林如海低声斥道,“让人送宝儿回后院。” 林如海招待的客人正是先前在码头上出现过的兄弟二人,玄衣青年语调清冷:“现下并非谈公事,林大人不必拘谨。” 青衣少年叶兰义性格略活泼些,见兄长说话冷硬,忙笑道:“林大人的公子,理应见见。” 林如海低咳了一声,似有赧色:“两位殿下有所不知,小儿今年虚五岁,却甚是顽皮,只怕惊扰了殿下。” 原来玄衣青年便是林云星在西苑赏花宴上见过一次的四皇子徒元明,而同行的青衣少年则是七皇子徒元义。四皇子和七皇子虽非一母所生,两人的母亲却是一双表姐妹。 姐妹二人皆入了当今后宫,际遇却大不同。四皇子的母亲是正宫皇后,七皇子的母亲生育有功才封了妃,且儿子尚未长成便病故了。七皇子生母死后,皇后就将表妹留下的孩子抱到自己宫中抚养,视若己出。因此,一众皇子皇女之中,以七皇子与四皇子关系最为亲厚。 七皇子今年不过十五,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四皇子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一个与林宝儿年岁相仿的儿子了。 听到林如海说儿子顽皮,四皇子似放松了几分,展颜道:“人都说子肖其父,林大人温文尔雅,小公子竟是顽皮性子么?” “惭愧!微臣素日忙于公务,贱内体弱多病,小儿皆由他长姐看顾,多受溺爱,很有些胆大妄为。” 林如海话音方落,就见小儿从外面冲进来:“阿爹!” “不得无礼!”林如海差点被儿子撞了个趔趄,“且与两位殿下问好。” 贾琏进门恰好听到林如海之言,抬头见到玄衣青年已然认出是京中有过数面之缘的四皇子,心下不由后悔自己鲁莽将林宝儿带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林宝儿也被父亲指着叫了人,四皇子解了一枚玉扳指做见面礼,七皇子便扯下腰间一块玉佩相赠。林如海忙推拒,只四皇子和七皇子既然要送,自是拒绝不得。 “好了,宝儿已经得了礼物了,现下可以去找你阿姐玩了吧?”贾琏推了推林宝儿道。 “这个不是琏儿带的礼物!”林宝儿气咻咻道。 “叫表哥!”贾琏低声道。 “略略略~”林宝儿对贾琏做了个鬼脸,躲到了林如海身后。 七皇子见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小公子果然很活泼。” “莫要顽皮,小心晚上回去告诉你姐姐!”林如海帮他收好玉佩和扳指,“回去找你阿姐吧!” 林宝儿悄么么看了一眼四皇子和七皇子,才乖乖行礼,自己回后院了。 “四哥,这位林小公子真有趣,若是在京中,我必定请他与昭儿一块儿玩,免得昭儿小小年纪宛如老学究一般。”七皇子笑道。 七皇子口中的昭儿是四皇子的嫡子徒彧昭,因是嫡子又是独生子,极得四皇子看重。这位小皇孙与宝儿同龄,四岁便正式开蒙,小小年纪,言行举止便喜模仿其父,从不与一般孩童般嬉闹。 想到家中小儿,四皇子脸上神色一松:“林小公子可开蒙?” “家里胡乱教着,年初原想请个夫子,竟没有合心意的。”林如海无奈道。 年前,有个叫贾雨村的上门自荐,林如海满意其才学原想请来为幼女和独自开蒙,却被贾琏制止了。贾琏道这贾雨村虽是进士出身,却因贪污徇私被罢免。小儿启蒙,不定要进士,举人尽够,可这启蒙老师决不能德行有亏。 林如海见贾雨村一表人才,听他言语似是为人陷害罢官。可贾琏说贾雨村因贪污徇私被罢免也是言之凿凿。两相比较,林如海自是更相信贾琏,以为他机缘巧合知晓贾雨村的背景。 林如海于是以夫子请好了为由婉拒贾雨村,待贾雨村离开扬州府年后才放出风去。可连着上门之人都不是真心要为蒙学老师,皆为借他这个扬州知府的势而来,换了几个夫子,总是有不满之处。 于是家中两个小的都是林如海、贾琏和林云星在教导。贾琏独教数,林如海空闲就教读书,其他皆有林云星安排。 “四哥,林大人是探花郎,便是小公子的表兄也是举人出身,家学渊源,便是没有请夫子教导,定然也有好生教导。” -- 第42页 四皇子和七皇子一下午便与林如海和贾琏闲话家常,既不提皇帝有何旨意,也不提公务。贾琏陪了半日,回自己院子时,便觉得全身疲惫,心道若是做官皆是如此,那他还不如做个富家翁。 可惜,这世道没有权,命如草菅,想要做个不涉朝政的富家翁也并非容易之事。 第二天,贾琏正睡得天昏地暗,就察觉有人爬到床上,捏他鼻子。 “琏儿起床了,懒虫表哥起床了!” 贾琏睁开眼睛,就看到林宝儿坐在他胸口,难怪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将林宝儿从身上推下去,贾琏瞥到他的鞋子,“嗖”地坐起身,猛喘一口气,吼道:“林砚,你竟然不脱鞋,爬我床上!” 林宝儿站在春凳上,叉腰道:“太阳晒屁股了,琏儿还在睡觉。” “林砚,你要上天了是吧!”贾琏趁其不备,一下子将他扑倒床上,“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个小屁孩,你姐一个月没管你,这是要皮上天了。” “哈哈哈~”林宝儿被他挠的在床上笑得乱滚,“哈哈哈~阿姐才没有不管我,阿姐让我叫你起床练功哒!” 贾琏这才想起来,在金陵他问林云星能不能学武功。林云星道他年纪大了,轻功大约学不出来,不过学些功夫防身还是可以的。若他想学,不如早上与林宝儿一起练习,不论年纪,都是初学者嘛! “好,我起来!”贾琏放开表弟,起身穿衣,与林宝儿一起去园子里练功,林九正在等他们。 “表少爷,主子令我教您与小公子拳法。” “我和宝儿吗?” “昨晚阿爹说府上有贵客,要阿姐和黛玉不要随便来花园。哼~若不是陪琏儿,我就和黛玉一起被姐姐教导了,琏儿要好好补偿我哦!” “叫表哥!”贾琏捏了捏他的小肉脸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林宝儿兴致勃勃道:“我想出去玩,可阿娘说要有人陪。表哥陪我出去玩呗,我都没有去外面玩过。” “小公子,现在是练拳时间,您若是偷懒,被主子知道了,可是要吃苦头的。”林九尽职地提醒道。 林宝儿见此再敢说话,跟着林九开始活动手脚。 贾琏心道这可是学习绝世武功的好机会啊,就算晚了也好过错过。不想刚学着林九和林宝儿摆好姿势,就看到林如海身边的长随林路匆匆跑来。 “表少爷在花园啊,老爷找你去前面,扬州府出大事了。” 贾琏心中为又离他远了一步的绝世武功哀嚎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啊!宝儿,你自己先和林九练习。扬州府出了大事,扬州府能出什么大事啊?” 贾琏嘟囔了两句,突然反应过了林路说了什么,忙向他看去:“到底是什么大事?” 昨日两位皇子刚到扬州城,就住在知府衙门。扬州府的大事,该不会是皇子遇刺吧?那可真是天捅了一个洞了! 不,不对!两位皇子住在府上,若府上进了刺客,哪里需要林路来报,怕是已经满府皆知了。 林路瞥到一旁的林宝儿,凑到贾琏耳边正要说话,林宝儿“哼”了一声:“大人就是事多,不让我听,我就去找阿姐!” 见林宝儿大摇大摆离开,林路也顾不得“得罪”了小公子,低声道:“扬州大盐商江家被灭门了。” “灭、灭门?”贾琏一惊。 扬州繁华,是全国第六大人口城市,据说有五十多万人。贾琏作为林如海的幕僚之一,也是见识过几件命案的。可是灭门这样的大案—— 第26章 一筹莫展 “凶手杀人后纵火, 江家美轮美奂的宅子烧成了一片白地,尸体抬出来,都分不清男女老幼了。”林路面露不忍, “那府上算上仆役少说也有一二百人, 衙役和仵作清理至今尚未发现活口。” 贾琏听着便觉毛骨悚然,身上直发冷。他知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却都不如直接面对来的可怕。 然眼下与其为惨遭灭门的江氏哀悼, 不如先想一想自己。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才下扬州, 扬州府就发了这样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若不能破案, 林如海这扬州知府怕是做不成了。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先过去姑父身边,稍后我自己去现场。” “表少爷莫要耽搁,现下那边正缺人手。”林路催促了一句,倒没问贾琏因何要晚去。 “知道!”贾琏脚下发虚, 宛如踩在云上, 恍恍惚惚往后院而去。 才走到院门,就见司剑迎面而来:“表少爷,大姑娘说她已知晓了, 您先去老爷身边帮忙。” 贾琏忽然想起他曾与林云星的谈话,那时林云星似乎提过派人监视见过甄七爷的四位大盐商。若林云星没有将监视这四家的人撤走,只怕比林如海更早知道消息。 “那你与阿星表妹说一声,我先去现场了!”贾琏倒也干脆,转身就走。 扬州府许多大盐商都住在一块儿,这些人财大气粗, 圈地建起一个个园子, 皆是美轮美奂。许多盐商府上都豢养戏班子、扬州瘦马, 日子真是比皇宫里的皇帝和皇子们还舒坦。 皇帝虽为天下之贵, 可若哪里旱了, 哪里涝了,总要烦一烦,生怕一不留心,失却了大好江山。盐商就不一样了,不拘是旱是涝,百姓总要吃盐,只要能拿到盐引,每日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入帐。赚了银子,如何花天酒地,旁人也管不着。 -- 第43页 江家是扬州府名列前茅的大盐商,宅子自然也是繁华非常,然如今这金碧辉煌的宅院一夜之间都烧成了废墟。亏得这些大盐商的园子之间都留了走道,并非连成一片,各家又都有救火队,故此火刚烧到隔壁就被扑灭了。 江府因被凶手泼了油助燃,烧的极为彻底,只剩下一片热气未散的断壁残垣。与江家相邻的几家府邸,院墙皆被熏成了灰黑色。 贾琏到时,衙役们正从熄灭的火场中将尸体清理出来。前院打扫出来的空地上已经摆放了几十具焦尸。这些尸体有些只是熏黑了,有些已经烧得碳化,空气中散发着可怕的肉香味。 贾琏略看了两眼,就跑到外面狂吐起来。 “贾公子无事吧?” 听到这声,贾琏吓了一跳,忙取了帕子擦了擦嘴,回身见是七皇子,忙道:“七爷见笑了,琏第一次见这般场面,有些受不住了。” 四皇子和七皇子下扬州乃是乔装,故此在外面贾琏并未道破起身份:“七爷怎么也来了?此处为案发之地,两位不该涉险。” “凶手难道还会留在原地吗?”七皇子一手按着腰间剑柄,指了指里面笑:“我陪四哥来的,杀人案自有府衙负责,不知道四哥为何要来看。不过四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贾琏往前一探,果见四皇子长身玉立站在林如海身侧,两人皆是面色凝重。贾琏不由同情起林如海了,治下出了这等灭门大案已然让人头疼了,还来了两位祖宗凑热闹。 “我听闻许多案子,凶手都喜欢返回案发现场探看。” 七皇子闻言下意识向门外看去,街上确有不少人在张望,都被衙役拦在了外面。那些围观之人多为住在附近的百姓和盐商大贾府上仆人,倒是街角一辆青蓬马车有些特别。 贾琏不曾注意七皇子的视线,叹息道:“七爷,这江府是扬州城名列前茅的大盐商,此案许与盐有关。” “一个商人竟能住这么大的园子?”七皇子看着江府占地,咂舌道。 “七爷有所不知,扬州大小盐商有一百多家,这些盐商豪富,奢靡斗富之风日增。十个盐商至少七个会修园子,养戏班子和瘦马。剩下三个即便不养戏班子或瘦马,也要修园子。”贾琏指了指江府附近的亭台楼阁,“这几处花园都是扬州府盐商所有。” “原来如此!难怪父皇常言两淮盐业早该变了。朝廷收取的盐税越来越少,这些人倒是越来越富了。” 七皇子与贾琏说了几句,便被四皇子招手叫了过去。因两位皇子与林如海站在一处,贾琏就没有凑过去,恰好瞥到街上有辆熟悉的马车,便走了过去。 走到马车前,就见司琴掀开帘子递给他一杯水,笑盈盈道:“表少爷辛苦了!” “姑父比较辛苦,要查案,还要照顾两位贵人。”贾琏手下一撑便坐到了车辕上,“阿星表妹,你当日的随口之言成真了。” “并非随口之言,而是合理推测。”林云星坐在马车内道,“凶手是追着那两位而来的。” “你是说——”贾琏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位皇子,略有迟疑。 “父亲献上去的物证怕是有不少人知道了。”林云星道,“依着眼下情形,如我们当初所料,甄七爷在客栈失火前已经卖掉了部分盐引。我们当时不知道谁买了,但幕后之人肯定知道。” 贾琏点了点头:“甄七爷一个马前卒,回去肯定要交账的,难怪当初姑父发售计划外的盐引,其他几家都买了,唯有江府推脱多时不曾买。怕是银子已经用掉,一时无法筹集大量现银。” “你过去与父亲悄声说一句,江家灭门案,我们手上有活口。” “什么?”贾琏一惊。 “我安排监视江家的人是江家主院中杂役,凶手进府时,他正躲在书房外的假山中窥视。凶手发难时,他躲着没有现身,逃过了屠杀。为了不被凶手发现,在火场中被烧伤了。” “那他可看到凶手如何进入江府?” “他伤势不轻,交代了部分内容就昏迷送去治疗了,但我推测凶手是被江家主亲自迎进府中。” 林如海献上了那张关键的盐引,这张盐引上没有记号,它可能是甄七爷手上丢的那些,也可能出自甄七爷已经卖出去的盐引。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就证明有人背叛了。 至于为什么背叛也不难理解,江家花重金买了一批不能用的盐引,肯定会有怨言。林如海任扬州巡盐御史后,幕后之人对两淮盐业的控制减弱。江氏若被抓到把柄,将幕后之人供出来不足为奇。 这张盐引出现在了皇帝手中,皇帝又暗中派了四皇子下扬州,于是幕后之人便坐不住了。他怕四皇子揪住自己的把柄,选择了杀人灭口。 因不确定偌大的江家,剩余盐引藏于何处,便选择正大光明上门。若那人与假盐引有关,他只要与江家主说因卖给江家的盐引没用要收回,反还银子火给予新盐引之类。江家主舍不得那笔钱,自会乖乖把买的盐引拿出来。 凶手拿到了盐引,便可肆无忌惮的杀人灭口。放火虽然会把事情闹大,但灭门本已经是大案,纵火烧了江府减少出现漏网之鱼的概率或堵死江家私藏其他证据的可能性。 “真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扬州城小盐商的日子就很滋润了,何况是大盐商。偏偏这些人胆大妄为与虎谋皮,这是越有钱越贪钱啊!”贾琏总结了一句,“阿星,两位皇子在这里总是有些不便,你且先回府去吧!” -- 第44页 “嗯~” 贾琏跳下车,马车悄然驶离。 七皇子趁着林如海与负责清理现场的官员说话,悄悄撞了撞四皇子:“四哥,你留意到外面那辆马车?我们来时便在了,刚才贾琏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马车就走了。” “许是林大人府上的,不必问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案情。”四皇子皱眉道,“我们昨日才下船,今日扬州城就死了个大盐商,想想都没有这样的巧合。” “这江府莫非真与假盐引案有关?” “原想徐徐图之,昨日不曾议起此事,如今看来,我们的行踪早就落入有心人眼中。”四皇子想了想道,“此案未破,林如海上奏的奏折应该不包含全部线索。或许他知道这灭门的江府在盐案中扮演了怎么的角色。” “大人,尸体已清理完毕,尸骸共计一百四十三具。卑职翻阅了江家户籍档,江府大小主人连同小妾有二十八人。签了契书的仆役一百四十二人,另有二十九人许因故不在府上或失踪。” “凶手加了油助燃,许是尸体烧得太彻底,还有些没有清理出来。”四皇子开口道。 仵作初步勘验尸体,死者多是被杀后才烧的尸体。江府那么多人,又不住在一个院子,若非先被杀死,总能逃出几个。 “凶手并非一人,而是一群人。深更半夜,这么多人进了江府杀人放火又离开,不可能无人发现。”林如海道,“下官已经令人去盘问江府左右邻居。” 然而衙役的盘问并不顺利,几乎所有人都说只看到江家着火,没看到大量人马出入江府。 这案子一下子出现那么多死者,义庄也放不下,林如海干脆让人在废墟上搭棚,暂时安放尸体。待仵作细细勘验后,便着人收殓。眼下天气炎热,尸体放久了更麻烦。 因着需要勘验的尸体极多,林如海便将贾琏叫到身边,让他着扬州府下辖所有仵作前来勘验。知道不用继续待在这里,贾琏如蒙大赦,立即去办林如海交代的事情了。没想到仵作来了,他还要负责整理验尸单,真真是个折磨。 林如海中途也劝两位皇子先回府,可是这两位却不肯,硬是陪着林如海到傍晚才一道回府。 在命案现场待了一整日,回到府上,所有人都疲惫异常。这种疲惫不仅来自于身体,还源自于精神,可一晚上整个府上大概也就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林黛玉和林宝儿才能睡的香甜吧! 江氏灭门案刚发,林如海就已下令严查城内出入。然那些神秘杀手就仿佛消失了一样,真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江府死者验尸结束,尸体收殓,可案子却依旧全无头绪。这让林如海想到一年前,前任巡盐御史遇刺案。前任巡盐御史遇刺后,那些刺客也是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查不到线索。幸而两位皇子还算明理,并未在此时添乱。 林如海正对江氏灭门案一筹莫展时,城内又发生了一件恶性斗殴事件。这个斗殴事件颇为奇葩,竟是大盐商汤家与王家的戏班子打起来了。 第27章 血还是薛 先头提过, 扬州城不少盐商都喜扎堆建园子,王家与汤家的园子就是毗邻的两家。巧的很,这两家的园子与被灭门的江家也不远, 只隔了一条大街。 江家灭门案死了许多人, 坊间传说江家废墟夜夜传出鬼哭声,一时附近的人家都渗得慌。 江家的主子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家主死后, 下面的掌柜之流纷纷卷了江家钱款逃走。江家亲朋好友许是怕凶手斩草除根, 又或是纯粹怕事, 无人上门祭拜。 江家后事是衙门所办,事发月余,只义庄的人来收尸依着规矩焚了些香烛纸钱,然后就是附近人家为了安心, 在江家门外焚些纸钱。 明日是七月十五, 江家主生前好听戏。不知出于迷信想要安抚冤魂还是基于往日交情,汤家便让自家戏班在江府外的大街上搭台子唱鬼戏。见汤家如此,王家也效仿之, 两家的戏台子相距不过丈余。 盐商奢靡成风,最爱比较,如今两家戏班子在一处唱鬼戏竟也起了较量之心。一开始各唱各的,可两个戏台子太近,声音混杂,乱糟糟实在听不出什么高下。幸而这戏是唱给死人听, 并没有人来抗议他们嘈杂。 唱鬼戏自然是夜里, 唱到一更天时, 汤家的戏班子先闹了起来。汤家小花旦要换行头, 发现自己的行头不见了。整个晚上街上就两家戏班子, 并无旁人,丢了行头,他们自是先疑心对方。 汤家指责王家使坏,王家自然不认,汤家要搜检,王家不肯。两家仆役吵得不可交,王家花旦也去检查行头,他们的行头没有丢,却都被打烂了。汤家疑心王家的偷行头,王家疑心汤家打烂他们行头,吵得不可交。 两个戏班子五六十号人,吵起架来,宛如一千只鸭子在叫。混乱中不知道谁先动了手,便上演了全武行。一开始只是杂役动手,后来是武生上场,最后连打鼓吹笛的与花旦都上手撕了。 两家都是扬州府的大盐商,谁也不肯想让,打得这般火热,自然就惊动了府衙官差。 “你说盐商汤家和王家豢养的戏班子因斗殴被林如海关进了衙门大牢?”四皇子早上起来,就被七皇子带来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消息。 前一日,林如海因坊间谣传江宅废墟闹鬼,让贾琏夜里带人去探江宅,要弄清楚是有人搞鬼还是其他原因。不管什么缘故,林如海都不想这个谣言传的满城风雨。 -- 第45页 七皇子曾见过贾琏在命案现场吐得昏天暗地,听到他要夜探江宅抓“鬼”大为惊奇。在四皇子和林如海不赞同的目光下,七皇子到底追去了。贾琏那日见到尸体脸色苍白,如今夜探“鬼宅”却镇定自如,七皇子觉得这位贾公子亦是趣人。 月色下,贾琏就在江家废墟下为他们解释了所谓鬼哭其实是风声加上人的心理作用。贾琏不少词,七皇子都没有听懂,只知道他认为所谓鬼哭声是假的。破解了“鬼哭”之谜,一行人离开时就见到了打群架的两家戏班子,自然就押回来了。 “是啊,如今府衙大牢都挤满了。”七皇子笑道。 听七皇子说明原委,四皇子沉吟片刻道,“这林如海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 “王家和汤家能够半夜在江府外唱鬼戏,必定是林如海准了。可这两家的戏班子打架他如何掌控?” “若无人使坏,两家的戏班子行头是如何丢,如何被破坏的?”四皇子道,“坊间流传江氏废宅闹鬼并非始于昨日,这么巧,林如海要贾琏昨夜去调查鬼哭之谜,就碰到了两家打架。” 七皇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然我近来听林如海与四哥对答,此人是个标准的儒家弟子。贾琏虽有些奇才,然并不善谋。这等出自三教九流的手段不似林如海会用的,贾琏也不行。” “林如海是扬州知府,身边自有师爷幕僚帮衬。” “若是如此,这个人定然是我们不曾见过的。四哥可还记得江氏灭门那日出现在门外的马车?”七皇子道,“那辆马车我在林府车棚见过,可林如海若有这么一位幕僚,为何从不露面,莫非是对我们有所防备?” “殿下,贾公子求见!”门外侍卫敲门禀报。 “请他进来!” 贾琏进门先与两位皇子行礼,方道:“江府灭门案的凶手已抓获,林大人让我来请示两位殿下,是否要派人听审。” “凶手竟抓到了?”七皇子有些意外。 昨日他与贾琏才将汤家和王家的戏班子抓回来关进牢房,莫非另一头林如海已经去抓捕凶手了?可林如海既然有了凶手的踪迹,为何还要贾琏去解什么鬼哭之谜? “抓到了,不过大人说这些人未必知晓幕后主使之人。” “能够抓到凶手,已殊为难得。既然有了线索,幕后之人总会浮现出来。”四皇子道,“听审之事暂且不说,本王另有几个疑惑想请贾公子解答。” “殿下请说!” “林大人身边有几个幕僚?” 贾琏有些意外,还是答道:“大人身边的文书主要由衙门主簿辅佐,我负责主簿不接手的私人文书。常跟在大人身边的曲师爷是大人在京中领了旨意后,朋友举荐而来,此外并无其他幕僚。” 四皇子在林如海身边见过曲师爷,那是个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曲师爷是何来历?” “曲师爷是杭州人,早年中过举人,后因故断了左臂无法科举,才到大人身边当了师爷。” “曲师爷断了左臂?”四皇子有些意外。 “曲师爷因断臂绝了仕途,对此非常忌讳。他素日不爱将手伸出袖子,便是因着这个。” 七皇子点头道:“难怪他几次行礼,手都拢在袖中,还道是不识礼数,其中竟有这般缘故。” “曲师爷文采极好,可惜!” “曲师爷的手臂是因何而断?”四皇子又道。 “他不愿说,大人也没有追问。”贾琏道,“殿下因何对曲师爷好奇?” 七皇子笑着打岔道:“不过闲聊罢了!对了,我那日去车棚,见到府上有辆青篷马车甚是别致,不知可用得?” 贾琏忙解释道:“那是府上女眷所用,殿下若是喜欢,我可以找工匠为殿下改一辆。” “原来那马车是贾公子所改吗?” 贾琏拘束道:“不瞒殿下,琏素日喜欢研究格物一道。姑母素来疼我,她身子弱,我便想法子将马车改了改,希望姑母坐车时少些颠簸。” “原来如此!我们过几日便要回京城了,改马车还是等贾公子回京再说吧!”四皇子道,“请转告林大人,我们是奉命押送盐税回京,府衙断案之事就不插手了。” 两位皇子知林如海出于谨慎,请他们派人听审,并非诚心邀请。不过他们为盐税而来,并不关心灭门案细节,便没有前去,以免扰乱审讯。 “诺!”贾琏松了一口气,辞别而去。 “自我们来了扬州,林夫人只出现过一次,她久病之人,极少出门,更不要说一大早出现在命案现场外了。”四皇子看着贾琏远去的背影道,“贾琏之言有所隐瞒。” “许是林府其他家眷。”七皇子对贾琏印象不错,为他辩解道。 “林如海只有一妻出自京中荣国府,并无妾室。两女一子,长女也不过十一岁,你觉得那个会去命案现场?” 七皇子略有些无奈:“四哥,我们为盐税而来,这林家的秘密没必要细究。” 四皇子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林如海办差还算用心。自他上任后,两淮盐政颇有起色,父皇也甚是满意。” 两位皇子没有派人听审,可这两位在府上,林如海审问有了进展,却不能不报予他们知晓。 原来在江湖上有个叫做隐的神秘组织,这个组织做的是为权贵富商分忧的买卖。只要银钱到位,纵然是杀人放火,隐也会做得妥妥当当。 -- 第46页 隐有七堂,分管不同业务,他们的人分散在三教九流之中,有的是跑堂伙计,有的是戏子。扬州城不少大盐商富商府上都有隐的人,或许是探消息的哨子,或是借着这些府邸隐藏身份的杀手,不一而足。 江氏灭门案是隐的哨堂和暗堂联手做下。他们接到生意,由哨堂召集人手,暗堂负责击杀,哨堂负责外围,防止有人逃脱。杀人之后,这些人迅速散去。他们本是附近府上之人,聚散不过瞬间,不曾在夜里长途奔走,故此没有落下行迹。 江府死亡人数对不上,是因为他们府上原就埋伏了隐的人,正是这些人的存在才能够让这场屠杀精准而迅捷的完成。 林如海将汤家和王家戏班子借着斗殴之名关进大牢,将这些人甄别出来。有杀手见自己暴露自杀,可到底并非每个人都不怕死。他们只是图财的江湖黑暗组织,而非权贵精心豢养的死士,自然也没有许多忠诚可言。 审问这些人后,林如海迅速包围了几处商贾府邸,按着名单将隐的人揪出来。除了部分执行灭门案的杀手已经离开扬州,留在扬州府的大多落网,其中包括哨堂堂主。 可惜将落网的人审问了一遍,只揪出了隐的人。唯一直接与主顾联系的哨堂堂主竟非常嘴硬,审了三日,也没有让他开口。 这些人都是杀人凶手,用些重刑也无妨。到了第五日,哨堂堂主身边有个人熬不住大刑,招供他们在动手前,曾经有人进入江府。哨堂堂主特意等这个人从江府出来,才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贾琏立即想到了林云星的推测,隐是杀人组织,盐案关系重大。唯有相熟之人才能让江家主放心取出假盐引交给他,所以幕后之人不可能派这些人去取江家主手上的盐引。哨堂堂主特意等此人出府才动手,便是要确认东西得手。 那人出入江府是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斗篷,整张脸都罩在了兜帽下,故此除了哨堂堂主外,竟无人见过他的模样,只能描述大概身形。 案情再次陷入僵局后,贾琏忽然想起了林云星手上的那个活口。当初那人被隐的杀手堵在火场,烧伤严重,从火场逃出来后,只说了一部分信息就晕过去了。其后,他便一直昏迷,因着伤口感染,几度都以为不行了。 林如海与贾琏去见过那人,他在昏迷中说过血。当初贾琏以为他说的是杀人的血,可听到隐的人描述神秘人身形,莫名地想到或许那人要说的不是血而是薛。 第28章 北上探病 听到贾琏重提幸存者的梦呓之语, 林如海有些惊讶:“你怀疑薛涛?” “甄七爷最后一次来扬州是与薛涛同行,那么以前呢?最后一次,薛涛没有与他一起去见四家大盐商, 不表示以前也没有。他可能与甄七爷一样与江家主相熟。且杀手描述的身形与薛涛相符太过巧合。” “那可是‘丰年好大雪, 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皇商薛家啊!”林如海长叹了一声,“薛家已经太有钱了,若说他们谋权, 尚能理解, 可是参合进盐里——” 贾家一直对外宣称四大家族同气连枝, 又说甄家是老亲。若甄家和薛家都涉入了盐案,那贾家又涉入多少?如今他倒是庆幸两个舅兄没什么本事了。反正,若他是幕后之人,绝不敢对贾赦和贾政交托大事的。 “姑父, 没有人会嫌弃钱多, 何况如今的薛家已经开始衰败了。”贾琏无奈了,“此案背后定有位高权重之人参与其中,说是奔着权去也不无可能。” 贾府为什么将贾元春送进宫里, 贾琏心中清楚着呢!贾府能用女儿博富贵,薛家若为了改换门庭,想要混个从龙之功,也并非不可能。薛涛能做紫薇舍人,做那领内府帑银,户部挂名的皇商不就是因薛家先祖为先祖皇帝筹集粮草之功么。 “薛涛那里, 你去试探一二。且看看他涉入多深, 你父亲和叔父都是糊涂人, 莫要被甄家和薛家拖下水才好。” 两位殿下都还在府衙住着, 既然有了线索, 总要继续查下去的。 过了几日,贾琏以梦到祖父责备他近在咫尺,中元节却没有回金陵祭拜为名,前往金陵族地拜祭先祖。 既打着祭拜先祖之名,自然要先见过贾氏在金陵的族人。贾琏打算在祭拜先祖后,寻机去薛家拜访,探一探薛涛的口风。没想到贾琏到金陵后却被留在金陵的林七暗中告知薛涛重病在床。 据林七所言,薛涛一月前出门做生意,他派人跟踪,却没有跟上。薛涛说是出门做生意,却数日即回,也没有货物带回。薛涛此行神秘,却没有什么重要线索,林七便不曾上报。 不想薛涛回来后,没几日就病倒了。薛涛病了之后,薛府四处撒钱延医问药,可这病总是不见好。 一个月前出门,时间与江氏灭门恰好重合。薛涛从外面回来就病倒了,时机也太过巧合。贾琏打算尽快上门拜访,理由都是现成的——探病。然探病却要早上去,少不得等待一夜。 次日,贾琏让伴当收拾了几样礼物去薛府探视薛涛,却见薛家仆从在门口挂白幡。显而易见,他晚来了一步,探病变成了吊唁。贾琏的到来,让薛姨妈很激动,他以为是王夫人让贾琏前来探病的。 贾琏略有些尴尬,幸而薛涛的弟弟薛湘出来为他解围。 贾琏忙道:“年前,薛家主到扬州府做生意,曾上门拜访姑父。我来金陵祭拜先祖,听闻薛家主病了,冒昧上门探视。薛公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不想已阴阳两隔。” -- 第47页 贾琏说的情意切切,却也表明了自己并非王夫人派来探病。薛姨妈顿时有些讪讪,抱着薛宝钗在一旁只抹泪。 贾琏也趁机看了两眼这位作为红楼双女主之一的宝姐姐。薛宝钗被林云星小两岁,什么容貌丰美,举止娴雅,贾琏没看出来。于他看来,现在的薛宝钗就是一个有些婴儿肥的小姑娘。 虽然在贾琏眼中,薛宝钗还是个小孩子,可他到底记得林云星提醒,略看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大哥这病来势汹汹,府上延医问药,竟是不奏效。他这一去,可怜了长嫂和两个孩子。”薛湘掩面哀泣道。 上次来金陵,林云星调查过薛家上下,故此贾琏对于薛家的事情也了解些。薛湘虽然是薛涛胞弟,但兄弟早已分家。薛湘常年在外经营自己的生意,每次外出都带着妻儿,只过年才待在薛府。 各自成亲有了小家的兄弟早早分家未必是坏事,薛涛和薛湘分家早,感情却比那些住同一屋檐下的兄弟更深厚些。薛姨妈撑不起事,薛蟠是个终日斗鸡走马的纨绔,一应经济全然不知。薛涛病倒后,便让人将薛湘找了回来。 “人生在世,祸福难料,薛太太、薛二爷节哀顺变!说起来上次薛家主是与甄七爷一同去的扬州,没想到不到一年功夫,甄七爷落水而亡,薛家主也英年早逝了。” “谁说不是呢?大哥在世时,与甄七爷素来交好。说来大哥病前,还受甄家七夫人所托,去扬州为甄七爷讨债呢。” “哦?薛家主后来又去了扬州?可惜竟不曾见到。”贾琏颇为遗憾道。 “甄七夫人要得急,大哥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路上哪里敢耽搁。” 薛姨妈是个不经事的妇人,薛蟠和薛宝钗年少亦不顶事。薛涛若参合到了盐案,他死前若有托付,薛湘就是最好的对象。可薛湘竟坦然说起甄家委托薛涛去扬州取东西,若非全然不知情,就是有意这般说,要将薛家摘出去。 “两家既然这般要好,怎甄家竟还未来吊唁?” “我家与甄家口上说是老亲,可如今甄家蒸蒸日上,我们不过是商户之家,门第有别。”薛湘淡淡道,“甄七爷生前与大哥颇为亲近,倒是常来府上。数月前,七爷死后,我们与甄家就没什么往来了。前番若非甄七爷孀妻所托,大哥也不会特意走这一遭。” 贾琏漫不经心地抚慰几句,见薛家陆续有人上门吊唁,便托词离开了。 薛涛死的太是时候了,原以为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一点线索,不想落得这般结局。败兴而归,贾琏原有些郁闷,不想在返回扬州府的船上整理东西却发现包裹中多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塞进他的包裹,他竟然全然不知。 贾琏忙起身,确定舱房内唯有自己,才打开了信。这份信竟是薛涛绝笔,信中他说自己受甄七爷的夫人所托,去扬州江府要一笔账。薛涛念及与甄七爷的交情,欣然同意。 然而他到了扬州后,有人教他如何要账,薛涛才察觉此事怕是不妥。途中,薛涛想要反悔逃走,却已无法脱身。薛涛只得按照对方的要求,从江府带出了一样东西。在江家主将东西交给他的时候,借口验看,薛涛瞟了一眼。 江家主以为他要检查一下,并不觉得奇怪,也不曾阻止。可薛涛看清楚匣中之物,却是浑身发凉。作为生意人,薛涛消息甚是灵通。两淮盐场今年只收加盖扬州府大印的盐引一事,他已有耳闻。 这一匣子盐引与户部所出盐引并无不同,却没有扬州府的大印,可见问题。薛涛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在江家主面前表露,抱着匣子匆匆离开。 第二日,薛涛要坐船离开扬州,就在码头听闻了江家被灭门。他晓得自己卷入了不得了的事情。然而已经在神秘人的监控下,什么也做不了。船驶到一半,有人取走了匣子,可薛涛回府便病倒了。 薛涛怀疑自己中毒,可是请了大夫却诊治不出问题。 薛涛知道自己这是被灭口了,他不敢追究。若对方真为灭口下毒,他将事情闹大,扬州江氏的下场就是他们薛家的结局。可对方如此狠毒,薛涛到底害怕。他怕自己死后,对方依旧不肯放过自己的妻小,于是留下了这封信交给贾琏。 这封信留给薛湘或薛姨妈母子,便是一张催命符。薛姨妈是不顶事的,一旦露出马脚,全家都要遭殃。贾琏是林如海身边的人,将信交给他等于给了林如海。信的事情若不慎曝露,薛家其他人没见过信,幕后之人要灭口也是找贾琏,而非薛姨妈母子。 “奸商,果然狡猾非常!”贾琏无奈地将信贴身收好,躺在床板上却转辗反侧。 薛涛这封信只能证明江氏灭门案另有元凶,幕后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却依旧没有明确证据指向他。 薛涛去扬州是应甄七爷的夫人所请,可请薛涛去扬州的甄家七夫人本人并未现身见薛涛。此事追究起来,甄七夫人完全可以推脱有人冒名,亦或是甄家在甄七爷之后再赔上一个七夫人罢了。 甄家连甄七爷的命都能赔得起,何况是甄七爷的孀妻。 纵然如此,贾琏却不能毁去这封信,以至于回扬州一路上都提心吊胆。幕后之人心狠手辣,杀人灭口全无犹豫。每次案子略有进展,就是一桩新的人命案,实在是让人无奈。 幸而一路上还算顺利,贾琏带着信平平安安回到了扬州府。 -- 第48页 将书信交给林如海,林如海就将另一封信递给了贾琏:“京中来信,说老太太病了。” “老太太病了?”贾琏有些意外,原著中没有这一出啊,莫不是蝴蝶效应。 “信中道,老太太对你和敏儿思念成疾,让你们回京探亲。你姑母见信就急病了,她这身子我如何放心让她回京。你与阿星回一趟京城,探视老太太吧!” “老太太对我和姑母思念成疾?”贾琏嘴角微抽。 若信上只说老太太病了,贾琏定以为是蝴蝶效应,发生了预料外的事情。可加上这句对他思念成疾,贾琏怎么看都很假。老太太对宝玉思念成疾可能,对他不可能。可宝玉就在老太太院中养着,哪里来的思念成疾? 至于说老太太思念贾敏—— 老太太对他姑母是有几分母女之情的,可也就是几分而已。这点情谊是要贾敏围着她转的,贾敏这几年不甚听话,老太太其实很是不满。 贾琏很想向林如海揭穿贾母可能是装病,然到底没说出口。不管老太太是不是装病,他敢说出口,那就是大不孝。依着姑父的性子,肯定削他。 “既如此,我这就收拾东西准备回京。”孝字大如天,纵然贾琏认定了贾母装病,也只能摆出着急回京的姿态。 贾琏笃定了贾母装病,自然不乐意赶路。幸而林如海也不觉得他吃得消骑马赶路,安排了贾琏与林云星坐官船北上。 出门前,林黛玉和林宝儿抱着贾琏和林云星的腿不肯放人,闹着要一起去。可此去京城,来回顺风顺水都要坐一个月的船,林黛玉和林宝儿年幼,林如海夫妇和林云星怎么会同意。 看着送他们出门的贾敏,贾琏心中忽然一悸,他想起原著中的时间线,贾敏此时已过世,到了深秋,林黛玉就该北上贾府了。可如今贾敏虽病弱,却还活着,北上的人也变成了林云星,这是否表示他们的命运已然变了? 第29章 运河惊魂 刚从扬州到金陵坐船一个往返, 又要坐船回京城,贾琏想一想嘴里都发苦。他们坐的官船是一艘三层楼船,在运河上算是比较稳的船了。然船上还是有些晃荡, 在船上, 贾琏不敢看书太久,便拉着林九下棋。 随着林云星年岁渐长,贾琏不能如她少时一样, 与她一道下棋读书了。在贾琏心中, 林云星只是妹妹, 可在这个表兄妹可以成亲的时代,却要懂得避嫌。 现代人表兄妹、堂兄妹与亲兄妹一般,没有诸多避讳,可这个时代纵然是亲兄妹, 亲父女, 只要男女有别,就要懂得男女之防。因此,纵然两人的舱房相邻, 却不好进入彼此的舱房。 幸而这次林云星北上除了探视贾母,还要为父亲送信和中秋节礼到相熟的府邸。因带的东西不少,故此也带了许多随从,其中林九恰好是能下棋的。然于林九而言,陪贾琏下棋却是一件苦差事。船上没有其他消遣,纵然林九原来不讨厌下棋, 现在也被贾琏缠怕了。 “表少爷, 时辰不早了, 要不今天到此为止吧?”林九试探道。 “时辰还早!”贾琏意犹未尽。 贾琏的棋是出名的差劲, 但不妨碍他喜欢拉着人下棋。在白鹤书院, 他许多同窗最怕的就是跟他下棋了。因为与他下棋赢得太容易,没有成就感,偏偏贾琏却是越战越勇的性子,无论输多少回,他都能缠着你继续。 林九提议道:“在船舱呆了一日,这会儿外面正凉快,表少爷不妨去甲板上透透气。” 这次,贾琏总算意识到林九不想继续了,鉴于船上只有林九能让他祸害,只得意兴阑珊地收了围棋,接受他的意见,去甲板上放风。 这艘北上的官船因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乘坐,贾琏和林云星便住了三楼最好的舱房。白日里在无遮无掩的运河上行船,莫说甲板便是船舱内也是极热。现下日暮西下,凉风习习,倒也舒适,船上不少人都选择到甲板上透气放风。 贾琏一出船舱就见林云星带着司琴和司剑也在船头,笑着招呼道:“阿星表妹!” “表兄在房里待了一整日,竟然肯出来了?”林云星笑道。 “白日外面热,就不想出来。”他们的舱房在上层,有窗户透气,白日自然是在舱房舒服。 林云星抓起发带,验看了一下风向道:“这几日逆风,怕是要晚几日才能到京城。” 贾琏闻言,脸顿时皱成了一团:“那岂非要多坐几日船?” “表兄似乎并不急着回京。”林云星原以为贾琏会嫌弃船慢,没想到他倒是更怕坐船。 “我就是怕坐船,至于回京——”贾琏压低声音,“实话与你说了吧,老太太这病多半是装的。” “你说外祖母装病?”林云星眉头微皱。 自收到信说老太太病重,贾敏便心急如焚。让人连夜翻出了府上的各色补药,还让人去药铺买了支好参。许是忧心太过,他们出发前,贾敏身上就有些不好,怕府医医术不精,林如海还派人拿着帖子去请了扬州府的名医上门为贾敏诊脉。 “十有八九!”贾琏叹道,“这话对着姑父姑母,我都不敢实说的。来信若只说老太太病了,许我就信了,可偏偏还说对我思念成疾——我打小养在老太太院中,但老太太对我并没有那么深的情谊。” 闻言,林云星倒是有些明白贾琏为何不敢告诉她父母,贾母可能是装病了。贾府家信说老太太对贾琏思念成疾病倒,可贾琏却说他们没有这么深的情谊,让人听去了指不定觉得贾琏如何不孝。 -- 第49页 林云星与贾母并不十分亲近,又清楚贾琏在贾府地位尴尬,他才看私下坦言。 “可好端端的,外祖母为何要装病呢?” “现下不知,不晓得京城还有什么等着我们呢!许是冲着我来的,许是冲着林府,毕竟老太太是对我和姑母思念成疾才病的。”说到思念成疾,贾琏情不自禁加重了语气。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了,便各自回舱房休息。 天气炎热,晚上休息时,林云星并没有关上窗。睡到四更天,隐约听到夜风中传来一些异常的声音。安逸多年,林云星的警惕心自不如前世,可到底是走过江湖之人,在外行走,总是会多留意一些。 披了外衣,林云星抓起床头宝剑挂于腰间,走出了舱房,正好见林九疾步走入回廊:“主子,河上不太平,似有人遇到水匪了。” 天下承平已久,他们坐的又是官船。不过林云星是谨慎的性子,前番出京能雇了镖局护送,今次回京,也没有全无安全意识。这次出门,贾琏只带了伴当善来,林云星身边却有司琴司剑及林九带的十余护卫。 按着林云星吩咐,林九每天晚上都会安排人守夜,今晚恰好是林九亲自值后半夜。 “去看看!”林云星随林九快步至甲板。 今夜无月,却有漫天繁星。借着点点星光,林云星往河面上望去,却是四五条快船在追一叶小舟。快船上的人明火执仗,箭如雨至,衬得那叶小舟甚是凄凉。 小舟上有一人匍匐在船板上,生死不知。两人正在挥剑挡箭,左侧青衣少年,手中长剑舞的密不透风,右侧仿若护卫模样的人却已经中了数箭,虽不是要害,可这等伤势之下却挺立不倒,护着匍匐在小舟上之人,可见那人身份贵重。 “主子,果然是水匪!”林九担忧道,“他们会不会攻击官船?” 他们虽然行于运河之上,但这一带两岸数十里都没有城镇,有水匪出没劫财并不稀奇。 “不是一般水匪,救人!” 林九并不追问,一声唿哨,舱中立即有人取了弓箭和刀剑奔至甲板。林九弯弓搭箭,一连射出三箭,皆冲着对方弓箭手而去。快船上的人不曾料到官船上有人出手救人,一连被射落数人。 那些歹人见此忙分兵攻击楼船,林九一招手,分了数人奔至二楼。快船速度比楼船快,可楼船居高临下,占据了地势。 楼船是逆流而上,那叶小舟无人划船,是顺流而下。眼看小舟擦着楼船要往下游飘去,林云星飞身跳到主甲板上,抓起船头的绳索打了个活结,抛向了小舟。青衣少年见此,忙起身抓起绳索套在舟头,免得小舟被河水冲离楼船。 恰好有水手听到动静冲到甲板,林云星立即让他们矮下身子,将下面的小舟拉到了楼船另一侧。如此楼船能挡住快船上的人,让他们将小舟上的人救上船。 水匪见此,射箭越急,林九手下亦有人中箭。林九等人并非官兵,出门带不了许多羽箭,眼看着箭用完了,只能隐身船舷下,等着快船靠近。 “主子,这些人见官船不退,果然不是普通求财的水匪!” 那一叶小舟,舟上之人虽锦衣华服,似是出身富贵。然他们三人坐着一叶小舟逃命,纵然带了钱银,也有数。可这些状似水匪之人,却连官船都要攻击,可见志不在财而在于杀人。 快船上被射死了十多人,却是不依不饶,他们驾着快船悍不畏死向楼船冲来。见楼船上无箭可射,便收了弓箭,将飞爪落到了楼船上。 双方已然面对面,几艘快船上拢共还有二十多人,都穿着水靠,手执快刀。水靠是用鱼皮或鲨鱼皮制作的潜水服,表面光滑且保暖【注1】,造价不菲,普通水匪能有几件已然不错,如何能有这般齐全的装备。 不晓得小舟上是什么人,引来了这群煞星。若让这群亡命之徒冲入船舱,怕是官船上的客人都要跟着遭殃。 “林九,守住舱门!” 林云星足尖一点,竟踩着对方搭上来的绳索,冲到了其中一艘快船之上。船上之人武艺已然不错,却也没见过有人能在黑夜之中踩着晃悠悠的绳索,如履平地。又见她面容幼嫩,却提剑一连杀伤数人,出剑狠辣,竟被林云星弄了个措手不及。 贾琏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喊杀声,披衣出了船舱,恰好一支羽箭擦着头皮,射在背后的船板上,顿时惊出一声冷汗,清醒异常。 “难道是遇到水匪了?”贾琏忙返回船舱,去拍林云星舱门,“阿星,不好了,有水匪!” 贾琏喊了一嗓子,拍门,门却自己开了。 贾琏折身又去拍隔壁司琴、司剑的舱门,舱门开着无人回应,显然已经出去了。听着外面喊杀声,贾琏脸色发白,回到自己舱房,抓起桌上的剑便往外面走。 贾琏少时跟着宁国府的焦大等人学了些花拳绣腿,然后便是在书院学过一些骑射功夫。这把剑是上次与林云星去金陵,重燃了“武侠梦”后,才买来与林宝儿一起练剑的。 结果林云星嫌弃他初学者,怕他误伤自己,另拿了一把没开刃的让他练习挥剑。贾琏才与林宝儿一起练习了月余拔剑、挥剑,这次回京,见林云星带着佩剑,觉得好玩,便也带上了自己的剑。 走到舱门前,贾琏犹豫了一下,摘掉了剑鞘,提着剑靠着墙壁向下层走去。才走到二楼恰有个水匪因伤重往角落里躲,便撞上了贾琏。那水匪举刀砍来,贾琏转身就跑,跑了几步,余光瞥到水匪脚步踉跄,似乎理由不继。 -- 第50页 下面喊杀声越发激烈,贾琏一咬牙折身,提剑便刺。许是这人活该命到这里,重伤之下,在这狭窄的船梯上竟避不开贾琏的剑。贾琏一剑刺入他的胸口,入肉一寸便觉得手下滞涩,干脆双手抓住剑柄往下一推,然后一脚踢向了水匪小腹。 贾琏原是居高临下,那水匪被他刺中一剑,踢下船梯,血溅到衣服上,竟滚到下面死了。水匪尸体仰躺在甲板上,死愣愣看得贾琏,似乎不甘于死在一个弱兮兮的书生手上。 贾琏心中发麻,浑身发软,脚下全无直觉向甲板走去,眼睛下意识搜寻林云星的下落。正茫然,又见一名水匪冲来,吓得他连忙挥剑。可他这一剑全无章法,挥剑幅度太大,竟然撞到了船舷上。 眼看那水匪兜头一刀看下来,贾琏只道今夜命丧于此,却见一柄剑从后心刺穿了水匪的躯体。那把剑刺入水匪的心脏,又迅速抽出,鲜血溅了贾琏满脸。水匪魁梧的身体“嘭”一声倒在地上,贾琏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林云星。 “阿星表妹!”贾琏如梦初醒。 “将伤者扶到舱内!”林云星指了一侧船舷道。 第30章 不必深究 贾琏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鲜血, 冲过去要扶那伤势颇重的侍卫。不想侍卫一手执剑却自己靠着船舷,做推拒和防卫之态。 侍卫身后的锦衣青年自己将手搭到了贾琏肩上,贾琏见此, 忙扶了他进舱房。那侍卫见此护卫在旁, 寸步不离。将人扶进舱房,贾琏才发现锦衣青年伤在大腿,难怪要人扶着走。 人骨坚硬, 只要射手不是天赋异禀, 羽箭射到腿骨, 难以形成贯穿伤,锦衣青年所中之箭已经贯穿。这种贯穿的伤比箭头卡在体内好治,看其出血状况,应该也未曾伤及腿部动脉, 并不要命。 反而他那随行侍卫中了数箭, 箭头都留在体内。纵然不曾伤及脏腑,但他为了行动便利,自己挥剑斩断了箭杆, 伤口血流不止,情况严重多了。 贾琏到底晓得此间收治病人是以身份高下排先后,而非伤势轻重。先蹲下身为锦衣青年查看伤口,眼下没有工具,只得解了衣带和汗巾以汗巾为衬垫,用衣带结扎止血解这燃眉之急。 “贾公子竟学过医?” 贾琏正专心包扎伤口, 听到这一声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 先前贾琏摸到一楼, 一直贴着船楼。星光照不到船楼阴影下, 他没有林云星那么好的夜视能力, 只隐约看清对方身形, 无暇注意对方的脸。进了船舱,先是点了灯,注意力却在对方伤口上。 “四、四爷,竟是您?”贾琏一惊。 这会儿听到熟稔的声音,抬头看去,才发现林云星救得竟然是四皇子徒元明,不由心下叫苦。这可真是救上来一个大大的麻烦啊! 贾琏是个容易心软且同情心丰富的人,可他同时又是个“无情”的人。对于别人的不幸,能力范围内他会不吝啬出手相助。可若这个帮助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他就会先计较亲疏远近。 遇到有人被追杀,贾琏第一反应是救人。可知道被追杀的人是皇子,他心中就生了犹豫。若是能够提前预知被追杀的人是四皇子,贾琏或许会劝林云星三思而后行。因为救人,极有可能将他们拖入夺嫡的泥潭,那恰好是他们避之不及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是犹豫而不是视而不见,则是出于其他考量。依着眼下的情况这位殿下显然是从扬州回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刺杀。四皇子若遇害,不管这段路是否属于扬州管辖,皇帝都可能迁怒林如海。 若他们在扬州一无所知便罢了,可既然被遇到了,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在皇权面前,其他人的命都是草芥。皇帝不会考量他们是否有出手救人的本事,在他眼里任何人为保护皇族殒命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为什么贾琏会生犹豫,却没有选择的权利。 徒元明微笑道:“我亦意外在此遇到贾公子。” 徒元明的伤不重,可到底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奔逃了半夜,脸色有些苍白,却不见惊惧之色。 贾琏心下赞叹,这皇宫中长大的人,心性确实异于常人。他方才自卫杀了一个重伤的水匪就已经全身发软了,若非担心表妹,又在船上无处可逃,定然自己夺路而逃了。可这位四殿下被这些亡命之徒追杀半宿,竟不失风度。 徒元明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外面的喊杀声还在继续,贾琏不由自主往舱门方向挪了几步。 徒元明也意识到了贾琏的心不在焉,他方才被护卫护在身后,却看得分明。那唤贾琏扶他们进舱房的人容貌不曾看清,但依稀可辩年岁不大。听他们说话语气,少年不像贾琏的属下,两人之间,更像是那少年做主。 林云星为了船上方便,不曾穿裙子,而是穿了一袭圆领袍。因半夜仓促起身,只捡了根发带随手将头发扎成了马尾。女孩子少时发育比少年人快,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可比拟十四五岁少年的身高,夜色下看不清楚容貌,徒元明见她提剑杀人甚是狠辣,兼之厮杀之中声音暗沉,便道是个身材瘦弱的少年。 贾琏无心交谈,却也不敢怠慢徒元明,只得打起精神道:“琏收到京中消息,说祖母病了,此行乃是回京探病。” “原来如此!贾公子是在担心外面的人,他是贾公子的朋友?”徒元明问道,“我见那人武艺高强似是出身江湖,贾公子科举出身,竟也结交江湖人?” -- 第51页 “那是我家远房表亲!”贾琏含糊道。 他实在不明白,外面打得这般厉害,这位四殿下为何偏要与他聊天。莫不是伤口疼,不好意思叫唤,便寻他说话,分散注意力?亦或是皇族那莫名其妙的多疑发作,觉得他们恰好出现在这里太过巧合,疑心他们设计今夜之事? 贾琏觉得他有必要分散一下四皇子的注意力:“琏听说四爷与七爷三日前便离开扬州北上了,四爷因何遇到这些歹人,七爷呢?” “小七正在外面帮忙,他年岁小,武功却是我一众兄弟中最好的那个。” 贾琏有些意外,徒元义身为皇子肯与旁人一道迎敌,而非躲在人身后让人保护,为人不错。 “四爷,我看看七爷是否安好!”贾琏提着他那把今夜第一次见血的剑,摸索到门口,缩头缩脑向外探去。 “听闻贾公子通过了秋闱,原道是弃武从文。今夜看来,贾公子当真是不堕荣公威名。”徒元明见贾琏一身鲜血,手上的剑血迹未干,便赞道。 哈?贾琏觉得浑身发冷,他曾祖、祖父两代荣国公那是沙场征战打出来的,就他这花拳绣腿—— “殿下抬举了,琏不会武功,打架不行,只会补刀子。”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是什么将门虎子,真有歹人冲进来,保护不了贵人您。 四皇子闻言放声大笑。 贾琏有些懵,今夜这情形,到底有什么可笑啊?现在外面是在死人啊! 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停了,贾琏正要出去看看情况就见林九和七皇子从外面进来。 “林九,阿——”贾琏注意到林九身旁的七皇子,语锋一转,“七爷,你们都没事吧?” “些许小伤,不要命,多谢贾公子出手相助。”徒元义知贾琏与林九有话说,略一拱手越过贾琏向四皇子走去。 贾琏留意到他的肩头似乎挨了刀子,怕是见了骨,这伤势可比四皇子重。四皇子虽表现镇定,但贾琏总觉得他是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表现软弱一面,这位七皇子却是真正的谈笑风生,没有将肩头的伤当做一回事。 果然,宫里出来的都是狼灭! 见七皇子进了舱房,林九小声道:“我们的人伤亡不轻,主子也受了伤,现下已回房包扎。两位殿下这里,须得表少爷关照着。” 两位皇子在扬州时深居简出,未免冲撞,林云星从不去花园,并不认识两人。然林九奉命教导贾琏和林宝儿拳法,监督他们练剑,在花园倒是碰到过七皇子。救人之初,他们并不知道对方身份,后来人登上楼船,七皇子与他们一道厮杀,林九便认出来了。 “我知道了!你让善来去问问船上有没有大夫,这两位的伤还是要请大夫来看。阿星那里,让司琴和司剑好生照顾。”贾琏倒是想去看看林云星伤势如何,可他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位皇子。 “司剑姑娘伤得比主子还重些,怕是只能司琴过去照顾了。”留了贾琏在这边陪着两位皇子,林九去寻船老大安排房间。 因是官船,船老大也算有些见识,他虽不知道两位皇子身份,但见贾琏这样的世家子尚且毕恭毕敬,便知两人身份不凡,忙安排了舱房,请了大夫为伤者重新包扎伤口。 忙了一宿,四皇子和七皇子也没有多留贾琏,便让他回去休息了。只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放心,林九便带着两个伤得不重的属下轮流守在舱房外。贾琏走到凭栏时,船工正在收殓尸体,冲洗甲板。 运河上行船,尸体自然不能直接丢下去。昨日落水的不提,死在船上的人尸体要等到下一个渡头交给当地官府处置。贾琏看着甲板上那一排尸体,其中有几具正是他们的随扈。前几日他们还一块儿说笑,现下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半宿没睡,贾琏却没什么睡意,让善来去货舱取了他们准备带回京中的布料,将几个护卫的尸身包裹起来,免了阳光暴晒。这些丝绸都是上乘衣料,原是贾琏买了回家送给长辈和家中妹妹的。 贾琏刚做完这些,就见林九走了过来,眼眶微微发红:“表少爷,您有心了!主子已经吩咐过,到了下个渡头,我们下船,将他们收殓,好送回他们家人身边。” 对于这位表少爷,林九等人还是非常信重的。贾琏没什么世家公子的架子,素日也愿意与他们一处说笑,故此大家算是有些情谊。 “如此也好,我上去看看阿星。” 贾琏过去时,林云星并未休息,不过这会儿却没有穿圆领袍,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裙装,梳了垂鬟分肖髻,看不出伤在何处。 贾琏见她神色尚好,便没有追问,只叮嘱道:“表妹好生养伤,现下尽量不要出门。到了下一个渡口,通知当地官府派人保护两位皇子,我们便可脱身了。” 林云星点点头道:“这之前,表兄还要好生照应。那两位因何被追杀,咱们也不必过问。” “我亦是此意!” 第31章 来日方长 已决定不去探问刺杀内幕, 贾琏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那两位比咱们早三日出发,怎么就让我们遇到了!” 这个问题,大约只能询问两位殿下, 然没用必要。 “夜里厮杀时, 楼船一直在前进,途中曾见到一艘正在燃烧且即将沉没的官船。半倾覆的官船上及附近水面皆无人呼救,船上之人怕是多已罹难。” -- 第52页 贾琏不由骇然, 两位皇子乘坐的官船必定不是什么小船, 纵然因他们身份尊贵, 包下了整艘船,那船上护卫、随从及船工怕是近百人。这许多条人命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折在了运河上之上。 “刺客竟然这般厉害,那昨夜——” “刺客狠辣,但能跟在两位皇子身边的护卫也不会太弱。七皇子剑法隐约在我之上, 仅靠偷袭不至于被弄得这般狼狈。若我没有猜错, 船上有刺客内应,许是用了迷香或是在晚间饭食下药,让船上的大部分人失去抵抗能力。” “四皇子、七皇子及那名幸存侍卫虽受了伤, 但并无中药迹象。” “皇室贵胄入口的东西素来谨慎,在他们的食物中下毒只会弄巧成拙。若用迷香,非亲信近不得身,不易得手。可官船上的船工和普通侍卫不会谨慎到每餐检查饭食,毕竟船上都是‘自己人’。只要让船上大部分人失去抵抗能力,余下的人纵然醒着, 也无法逃过追杀。” “刺客身穿水靠——”贾琏明悟, “他们的计划应该是从水底凿穿官船, 若计划顺利, 官船会悄无声息地沉没在运河上。这些人身穿水靠, 在水下来去自如,船上的人一旦落水,必不及反抗。然这个看似万全的计划到底出了纰漏,两位皇子跳下小船逃走了。” “那位七皇子武功不凡,纰漏应该出自他身上。”想到徒元义所用剑法,林云星心中生出几许莫名的思绪。 贾琏不曾留意林云星的异常,点头道:“可若非遇到我们的船,他们是逃不过快船追杀的。” 七皇子固然武艺高强,可刺客众多,他自己脱身尚有机会,带着受伤的四皇子是绝对逃不走的。皇后娘娘对七皇子有养育之恩,他又如何能抛下四皇子逃命,自己逃命。 傍晚,知晓两位殿下醒来,贾琏又去探视。 他们今日行船不过三十余里,途中并无停泊之处。船老大预计明日上午能够抵达下一渡口,贾琏此来是征询两位皇子下一步打算的。 四皇子和七皇子在运河上遇袭,并非小事。如今行李皆丢失在运河,随行侍卫几乎伤亡殆尽,活下一人大约也无法行保护之责了。贾琏他们随行也是伤亡过半,回京还有两三百里,须得通知当地官府派人护送。 林云星与贾琏商议过后决定若两位殿下要征调这艘商船,他们就下船改走陆路。若皇子们下船另包官船或走陆路,他们就继续乘坐这艘船回京。 听贾琏问及明日到了渡头的打算,徒元义开口道:“四哥伤了腿,还是坐船走稳当。” “马车颠簸,坐船虽然慢些,但不会触动伤口,坐船极好。”贾琏斟酌片刻道,“琏本该护送殿下回京,然既有官兵护送,还请殿下允我等与其他乘客一道下船。” 林云星与贾琏一行十六人折损了四个护卫,余下十二人除却不会武功的小厮善来及,武功最差的贾琏、司琴,皆负了伤挂了彩。 回京尚有两三百里,贾琏迫不及待将这烫手山芋出手。若不然再遇到刺客,他这小身板不顶事,难道要他阿星表妹带伤来拼命保护两个大老爷们不成。 见识过林云星提剑杀人的英姿,贾琏对表妹的武功也有了一定认识。可于他而言,不管林云星多厉害,那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见她受伤,如何不心疼。世俗观念如何不提,在他心里什么皇子殿下都比不得他的至亲性命重要。 “贾公子并非外人,无需这般谨慎,本王允你与我们一道坐船回京。”四皇子以为他们要包船独占这艘官船,贾琏才要与其他乘客一道下船。 “殿下大度,允我等同行,琏本不该推拒。然昨夜属下之人多有折损,我们欲在渡口停留两日,为伤者延医,为亡者安排后事。” “何必如此麻烦?他们救驾有功,又是你的随从,自是可信之人。收殓之事交给当地官府,伤员亦不必下船,自有大夫随船医治。”四皇子温声道。 四皇子如此说,贾琏自是不好再推拒。皇家的人就是这样,他不允许你索取太多,同样也不喜欢被拒绝。不管是好的坏的,给了你,你就要老实受着。 议定了明日行程,四皇子又问及贾琏的“远房亲戚”。贾琏绞尽脑汁将之糊弄过去,借口不敢打扰两位殿下休息告辞了。 “贾琏在说谎!”见贾琏离开,徒元明笃定道,“那出手的少年不知是何人,既是救驾有功,贾琏为何要隐瞒他的身份,不惜欺瞒我们。莫非此人身份有问题?” 徒元义正神游天外,听到此言,却道:“贾公子并无恶意,此事四哥莫要深究为好。” “我看那少年年少英雄,有心栽培,值得他这般防备?” “那人武艺再高,四哥大约也无法将她收入门下。” “这是为何?”徒元明追问道,“小七昨日与他并肩而战,可是知道了什么?莫非他出身江湖,不屑入朝受人拘束?” “并非如此!”徒元义摇头道,“贾琏不是告诉四哥,他们是收到荣国公夫人重病的消息返京吗?林大人是荣公夫人的女婿,即便不能亲自回京探望,知道后也会派管事随贾琏回京探视。” “那位林九武功不错,观起言行举止不似管事,应该是林府护卫。没有派管家,那必定是林府有主子回京探视。”徒元明恍然大悟,“莫非那少年是林如海的公子?可我听说林如海只有嫡出的二女一子,莫非是庶子?” -- 第53页 “林大人无妾,何来庶子?”徒元义略有些无奈,“若没有猜错,那不是贾琏的什么远亲,而是林大人的嫡长女,贾琏的表妹。贾琏不欲让人知道那能提剑杀敌的姑娘是林府长女,才会骗四哥是远亲。” “林如海的长女?”徒元明大惊,“不是小子?” “年岁不大,是有几分雌雄莫辨,但姿容秀丽,确为姑娘。” “小七如何知道?” “我们在林府小住时,林大人府上女眷怕冲撞,并不去花园。四哥平素喜欢在房中读书,我时常去花园散步,倒是见过几回林府的小公子。如林大人所言,林家小公子确实很顽皮,也甚是有趣。” “莫非林府小公子带你去见了他姐姐?”徒元明打趣道。 “林家小公子经常在花园练剑,他只练习拔剑、挥剑两个动作。这对于初学剑的人是件极为枯燥乏味的事情,我见他不耐烦,便会陪他练一会儿。他因此很爱与我说话,言语间最多就是说他姐姐。” “在小林公子眼里,他的长姐无所不能,还提到是长姐教导他武功。林夫人病弱,林大人也提过幼子由长女管教,他这般崇拜长姐原也不稀奇。我那时便想到林家大姑娘可能有习武,却没料到武功这般高。” “林府书香门第,纵是当年林家先祖追随先祖皇帝也是作为谋士。那林家大姑娘一个世家贵女,如何学到这般鬼神莫测的武功?”徒元明吃惊道。 “姑苏林氏祖上曾袭列侯,但每代家主皆是天不假年,家族人丁单薄。若林如海希望女儿身体康健,暗中让她习武也不稀奇。” “你说的有些道理!簪缨世家,若在外面有什么门路,给子女找个奇人异士做师父,也不算稀奇。” 既然知道了林云星的身份,四皇子倒也没有继续揪着此事追查。 次日到了渡头,徒元明令船上派人知会当地官府安排人护送。船上乘客都要在渡口下船,转乘其他船只或改陆路。 林云星却没有将安置属下的事情交给当地官府。拿了银两,安排了两个伤势轻的护卫带着四个战死护卫遗体下船,就地买了棺木请人收殓,以便运回故乡安葬。 官船继续前行,除却贾琏不时被徒元明叫过去说话,林云星极少出舱门。幸而余下这段路倒也顺利,没几日便到了。因带了不少行李,林云星和贾琏少不得等两位殿下下船,再找人来搬。 林云星在舱内等着通知下船,司琴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帷帽:“表少爷让姑娘戴了帷帽下船,免得让人知道那日出手的是姑娘。” “掩耳盗铃罢了!”船上船工不少,此事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探查。可到底是表兄一番心意,林云星便戴了帷帽与司琴出了舱房。 贾琏亲自送了两位殿下下船,码头上,四皇子不知道与贾琏说什么,七皇子立于一旁,百无聊赖,随目远眺,便见林云星从船楼上下来。林云星带着帷帽,但徒元义一眼便认出了那日与他并肩作战的少女,也是在扬州码头叫他叶兰义的少女。 那夜,林云星将绳索抛到小船上,徒元义伸手接绳子。对视的瞬间,暗夜星光下,他竟一个照面就认出了只一面之缘当时还穿着男装的少女,熟稔地仿佛他们早就相熟一般。 在船上,他们并肩作战时,林云星见他出剑,竟分心以至于受伤。她一脚踢开伤了自己的刺客,没有趁胜追击,却冲杀到他面前追问他的剑法何人所授。 原可以随意寻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如他糊弄父皇、皇后和四哥一样。可面对这个第二次见面的少女,他却说不出谎话,只是沉默以对。在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后,林云星出手明显狠辣了几分,刺客被杀退,她便在没有现身。 林云星站在甲板上,显然在等贾琏。徒元义竟有种莫名地冲动,想要冲到她面前告诉他,自己从何处习得剑法。 第一次见面,林云星叫出了当时只有他和四哥及近身之人方知的化名。第二次见面,林云星显然对他的剑法非常在意。这一切并不能以简单的巧合来解释,或许他长期以来寻找的答案就在这位林家长女身上。 徒元义脚下一动,正要走过去,便听到徒元明叫他:“小七,我们该走了!” 徒元义看了一眼船上的林云星,恰好林云星也向这边看过来。他骤然惊醒,陡然意识到眼下并非好时机,好在来日方长。 第32章 何为良缘 在上一渡口停泊时, 四皇子请当地官府派人护送官船回京,同时遣人快马进京奏报运河遇刺之事。官船靠岸前,码头已被前来迎接的禁军戒严。待两位殿下在禁军护送下登车回宫, 码头才渐渐恢复往日喧嚣。 荣国府和林府早就收到信, 少不得派人来接。荣国府是王夫人遣来的仆妇,林府是留在京城的二管家。运回林府的行李和准备送往荣府的礼物是分开打包的,林云星让林九带着东西与二管家先回林府安置, 并没有让林家人与贾府仆从照面。 贾琏带着善来先去寻贾府来人, 却发现府上来的是轿子而非马车。他知林云星不惯坐轿子, 便让善来去码头租了马车过来。 “二爷,轿子已经来了,为何又去租马车?这码头上的马车怕是不干净。”为首的仆妇嫌弃道。 “我表妹幼时到府上就不喜坐轿子,你们来时, 二婶和赖嬷嬷没有提点你们吗?”贾琏皱了皱眉, “多出些钱,车行自然会将收拾干净的车送来。” -- 第54页 不仅林云星从不坐轿子,贾琏也不习惯坐轿子。不过荣国府的人倒是很习惯坐轿子, 两府女眷往来都要坐轿子,贾政去衙门也是坐轿子,就连府上二等仆妇来码头接人也是坐轿子。 贾琏在府上被疏忽惯了,他们不记得自己的习惯便罢了。林云星是府上娇客,在京时,与府上往来不少。对于府上娇客, 连人家避讳都不上心, 当真是没规矩。不过贾琏在府上没有发言权, 自也管教不了下人, 却不愿屈从仆妇委屈自己表妹。 “官家小姐竟连轿子都坐不惯, 太不知福了些。”站在后面的仆妇与同伴抱怨道。 贾琏目光一厉:“善来,给我掌嘴!素日二婶惯的你们太过,连主子也敢编排。若有下一次,我便禀了老太太直接发落出去。” 善来最听贾琏的话,冲过去,对着那仆妇就是两个耳刮子。几个仆妇见此,心中颇有怨言,却也不敢触怒贾琏,再不敢碎嘴。现下在外面,可不是在府里,能请二太太来救。 “表兄,怎么了?”林云星带着司琴和司剑缓步而来,后面还留了两个护卫装卸要送去贾府的行囊。 “她们不曾带马车过来,这是码头租的车子,委屈表妹了。” 林云星瞟了一眼旁边的轿子,心下了然。依着贾琏秉性,不会因没有马车来接便让善来动手。其中定然还有其他官司,贾琏不说,林云星也没有追问。 “这便很好!”车行的车夫颇有眼色,忙请了主仆三人上马。 林云星上车前看了一眼荣府派来接他们的仆妇,脸上添了几分郁色。荣府送信到扬州说老太君病重,让他们速速回京,她母亲急得不行。可这几个二等仆妇衣着华丽,并不像老太太病重的模样。到了贾府,进了内院,贾府院中丫鬟出来迎接,皆是穿红着绿。 丫鬟们见了贾琏便眉开眼笑道:“恭喜琏二爷,二爷大喜了!” 林云星与贾琏对视一眼,皆是无奈:这装病竟也没有十分用心! 现下排下去,最喜的便是中秋节,但也没道理单独与贾琏道贺。府上若是添丁,也不会这般阵仗与贾琏道贺,与他道贺不外乎科举高中,或定亲。然贾琏现下并不打算参加春闱,也不是春闱时节。 贾琏隐约猜到了几分,却笑道:“喜从何来?莫不是母亲又给我添了个弟弟妹妹?” “是二爷大喜!” 贾琏心中“咯噔”了一下,妄图垂死挣扎:“哦,莫不是老太太有意给我补办个冠礼?很是不必,在扬州时姑父姑母已经给办了冠礼。” 丫鬟们捂嘴笑道:“二爷说到哪里去了,是二爷要娶二奶奶了。” 贾琏不由忐忑起来,前几年,王氏说动老太太要为他定王家的王熙凤。贾琏再三推脱,死活不肯,王家不忍误了王熙凤,王子腾恼他不识抬举,将侄女定给了史家公子。 贾母因此事恼了他,盛怒下还道再不管他的亲事。贾琏那时只觉得心下欢快,巴不得如此,这两年也好生逍遥快活。在他看来,男人只要功成名就,三四十娶亲都不是问题,他不过二十并不着急。 上半年,姑母贾敏帮他与贾母提过在扬州说亲,那时贾母并未反对。只是贾敏说了几个,贾琏总觉得那些姑娘家年岁小的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便拒了。 这会儿听丫鬟们提这桩婚事,老太太竟是势在必得的意思。贾琏生怕逃过了那胆大妄为的王熙凤,又被丢个神坑。 林云星见贾琏满腹心事,便知他心中担忧,温言道:“表兄,我们先进去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贾琏深吸了一口气,与林云星进了内堂。 两人向贾母请安后,贾母拉着林云星问了贾敏和林家在扬州之事,将贾琏凉在一旁。贾琏见此不觉冷落,反而自在了几分。 王夫人拈着手上佛珠,活像个得道神尼,一派慈祥。邢夫人素来喜欢林云星这个外甥女,偶尔能插几句话。她不善言辞,在贾母面前每每奉承错了。有林云星在,可劲地夸赞林云星与林家,贾母还是乐意听的。 过了片刻,王夫人突然开口提醒道:“母亲,琏儿的事情还是与他说一声吧!” 贾母正听林云星说林黛玉与林宝儿在扬州趣事,虽有几分意犹未尽,倒也没有落下正事。 贾琏闻言,便知道主菜要上场了,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对于贾母给他提的亲事,贾琏不抱期望,但也没想到老太太给他出个王炸啊!老太太要给他提得这门亲事不是旁处,乃是金陵甄氏甄应嘉之女。 一听甄家女儿,贾琏脸都白了。 原本提婚事,该等林云星回避,可贾府一向不讲究,林云星也没有诸多忌讳,便依旧坐在旁边听着。知道贾府要给贾琏提甄氏女,林云星不由多想几分。他们本就怀疑甄家参和在盐案中,贾琏现下在林如海身边,甄家上杆子要嫁女儿给他,用意怕是不单纯。 林云星故意打岔道:“外祖母说的莫不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甄大人的嫡女比星儿还小两岁,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傻孩子,自然不是甄大人的嫡女了,是甄大人庶出的长女,今年十六。”王夫人道,“甄大姑娘虽说是庶女,却是宫中甄贵妃的侄女,又打小养在甄家老太君身边。琏儿的亲事一拖再拖,错过了这桩,日后可没这般好的机缘了。” -- 第55页 “两家已经说定了?”林云星见贾琏面露怒容,怕他忍不住发火,忙道。 贾母闻言,冷哼了一声:“你那个混账舅舅,说了要琏儿自己同意。若不然,老身怎么会让人说病了,好让琏儿赶回来?” 贾琏出京前,对贾赦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王氏打他婚事的主意,不要将自己的名帖露出去。然他也是让贾赦防着王氏,心中明白贾赦顶不住贾母的压力,干脆没提。不曾想这次贾赦这般给力,竟然敢驳老太太的意思! 贾琏觉得若这门婚事黄了,他定要找两把好扇子去孝敬他爹,这爹果然是亲爹啊! “我不愿意!”知道贾赦没有同意,贾琏立即觉得自己找到组织了。 “你不愿意?你今年都二十了,你那些同窗,怕是儿子都好几个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上,真是丢人现眼。”贾母怒声道。 “孙儿是男孩子,晚些成亲不妨事。”贾琏顿了顿道,“且您只说病了,我也不知道您这边看中了人家府上的姑娘啊。回京前,姑母还给提了一户人家,我说了姑姑做主即可。若是姑姑那边说定了怎么办?” “那就立即差人送信去扬州,你不在扬州,便是你姑姑给你看中了,也不会急着下定。”王夫人转着手上佛珠道。 “老太太,实——” 林云星对贾琏使了个眼色,打断了他的话语:“外祖母,您要为表兄说那甄家姑娘,可见过了?” “甄氏在金陵,自是没有见过的。”邢夫人插话道,“甄家老太君写信给咱们家提的,没见过女方先提婚事的。” 贾琏闻言,觉得自己这几年真是没白孝顺邢氏。 贾琏知邢氏好钱,但也明白邢氏好钱是因她不得贾赦喜欢,没有亲生儿女的缘故。贾琏不指望邢氏给他帮忙,但也不希望邢氏给他拖后腿,故此手上有钱后,逢年过节,没少打着孝顺母亲的名义给邢氏送钱。 邢氏奉承贾母不得要领,贾母待她不算好。贾琏虽非亲生,却时常给她送钱送东西。她一向听贾赦的话,知道贾赦没同意此事,如今贾琏不愿意,自然是果断站大房了。 “大嫂,甄家与我们是老亲,甄老太君若非与咱们家老太太交情好,怎会主动提及?”王氏道,“大嫂若是不清楚,便不要插话。” “太太虽是我父亲续娶,却也是我母亲。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婚事,太太自然说的话。”贾琏忙道,“说来当年珠哥的婚事,我母亲可没有过问。” 贾琏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大房没管你们二房的事,大房的事情二房也别多嘴多舌。王氏听贾琏那过世的贾珠噎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老太太,您瞧瞧他这说的什么话!” “住嘴,你这个孽障,竟敢在这里提珠哥儿!”贾母抓起一个杯子砸向了贾琏。 贾琏说完便知此时不该提贾珠,可见王夫人那副嘴脸,实在不爽。见贾母茶杯砸来,不仅没有避,还略正了正,让那杯子砸在了额头上。 “外祖母且消消气,表兄素来不会说话,何必与他生气。”林云星忙起身按住贾母道,“表兄还不快回去换衣服,瞧你这一身像什么样子。” “琏儿告退!”贾琏得了林云星暗示,忙退下了。 “他竟然与我提珠儿,他这是挖我的心啊!”王夫人垂泪道。 “这个孽障!”贾母怒色不消,与王氏宽慰道,“你且宽心,晚些让他老子收拾他。治不了小的,我就不信使唤不得老的。” “老太太,切莫如此!琏儿的事,我不管便是了。”王夫人迟疑道,“只这甄家的婚事是因老太太您与甄家老太君旧年情谊而起,与儿媳实在没关系啊!” “我知你受了委屈,你放心,这府上如今还是我做主!我在一日,这孽障就别想翻了天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贾母沉声道,“他老子还是我做主呢!” 第33章 贾滚刀肉 贾母怒火难消, 王夫人哭诉不止,邢夫人原有些不安。然她瞟到林云星在贾母身边安坐不动,只静静地喝茶, 便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见王夫人哭声稍歇, 贾母怒色稍解,林云星才出声道:“外祖母,星儿出京年余, 现下回京理应拜见两位舅舅。不知舅舅们可在府上?” “你二舅舅与宝玉出门去了, 不妨明日再见。”贾母温声道, “晚些宝玉回来,你几个妹妹下学,倒是可以一处玩耍。” 邢夫人趁机起身道:“老太太,我家老爷在家, 我先带外甥女去见老爷吧!” “去吧!”贾母拍了拍林云星的手道, “早去早回,你难得回京,我让鸳鸯与先生说一声, 你那几个妹妹午后就不必上学了。” 林云星无论读书还是习武,天分都极高,纵然如此她在读书习武上也是极为勤奋,不敢稍有懈怠。若因家里来了亲戚,便要休学半日,这种做派, 林云星并不赞同。素日她自己读书习武若有事耽搁都要事后补回, 教导弟弟妹妹亦是如此。 听到贾母之言, 林云星立即道:“妹妹们上学要紧, 我去见过舅舅, 回来陪外祖母说话,妹妹们下学再见过也不迟。” 贾琏出京前给府上请了女先生,在梨香院教迎春姐妹读书。贾母素来不关心这些,无人去办,她不会过问,也不会提起。有人办了,只要不麻烦她,她也不会反对。 -- 第56页 贾琏出京前特意交代了贾迎春,探春、惜春不是他亲妹妹,他不管,迎春是必须要读书的。贾迎春读书,贾探春素来上进,自然也跟着迎春的脚步。迎春、探春要读书,惜春自不会落单。 初时,贾宝玉因着姐姐妹妹要读书,没空陪他玩,还闹过。 贾迎春素来是随遇而安,贾琏是亲兄,贾宝玉是堂弟,她自有得兄长照应,当然听兄长的话。贾惜春性子清冷,最不耐烦哄着贾宝玉玩,巴不得离他远远。唯独贾探春既不想错过好生读书的机会,也不愿意疏远宝玉得罪嫡母,每日过得甚是忙碌。 贾琏见贾宝玉闷闷不乐,怕贾母不让迎春姐妹读书,便暗示赖嬷嬷挑选了几个小丫头送去贾母院里。贾宝玉见了新来的姐姐妹妹,很快将迎春姐妹抛之脑后了。 贾宝玉高兴,院子里又有许多鲜花般的小姑娘陪伴,贾母并不在意迎春姐妹进学之事,顶多让李纨稍微关照一二。如此,贾迎春三人得以安安稳稳读书。 林云星与邢夫人出了垂花门,小厮已备下骡车。从贾母这里去东院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林云星倒是更愿意走路,却不好累及邢夫人,只得与舅母一同坐车。 到东院拜见大舅舅贾赦,恰好先一步从贾母院中离开的贾琏也在。贾琏去自己院里换了衣服,就不停歇来了东院。 贾赦身上还带着酒气,可见贾琏来时,他刚喝过酒,或是正在喝酒。贾赦年轻时颇为英俊,只多年耽于酒色,气色极差,还有些猥琐。林云星来见他,倒是努力打起精神,笑着问了几句林如海和贾敏是否安好。 林云星少不得一一应答,贾琏却有些不耐烦:“父亲,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心中要有个章程!” 贾赦瞪了他一眼道:“知道了,你妹妹还在,胡咧咧什么!” “阿星表妹不是外人,且甄家忽然提及这门婚事,多半是冲着姑父这个巡盐御史而去的。”贾琏正色道,“甄家是要通过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探听姑父的事情。” “你不想娶就甭娶,不过是个小妇养的,这次帮你拒了,可下次未必能推。要我说,你不想娶老太太指的人,倒是自己定一个。你看老二家,孙子都满地跑了。你连个媳妇都没娶上。”贾赦忍发了一通牢骚,“罢了,娶不娶是你的事,老子才不管你。” “若真彻底不管才好!”贾琏冷着脸道。 说来这家里真正能用孝道压制他的不过是贾母和贾赦,这两位都是自己舒坦,就万事不管不顾的。这样虽然不能佑护小辈,但也不坏事,怕就怕像贾母今日这般突然出招。 亲事是甄家先提,但若说王氏没在旁敲边鼓,贾琏是不相信的。 贾母并不是一个会为儿孙谋划的,可凡事也有例外。比如被她寄予厚望的贾元春和贾宝玉,贾家还坐着贾元春当娘娘的梦,贾宝玉是贾母的命根子,为了这姐弟俩的“前途”什么人都能牺牲。 王氏想要说动贾母并不难,贾元春在宫里至今还是女史。大皇子是夺嫡的热门人选,王氏若想要将贾元春送到大皇子府上为此讨好甄家不稀奇。贾母一直相信贾元春有大造化,希望她能够将贾府重新带回辉煌,从而恩及贾宝玉。 甄家略表露几分善意,贾母和王夫人自然会意动。 贾琏想过分家,可父母在不分家,若提分家,贾母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压下来,他们父子二人都吃不消。 “你在我这里耍脾气有什么用,有本事和老太太撒火去。”贾赦嘟囔道。 贾琏揉了揉眉头道:“三千两!父亲只要阻止了老太太胡乱给我定亲,我每年多孝顺父亲三千两如何?” 贾赦惊讶道:“你和你姑父去扬州发财了?” “父亲莫要胡说,姑父为官清廉,我的钱是入股与朋友做生意赚的。这件事,父亲应我不应?” “不食言?”贾赦颇为意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贾赦不敢顶贾母,那是平常。若一年有三千两,再老太太面前耍赖也不是事。在老太太眼里,他本就是个不成器的滚刀肉。他是贾琏的亲爹,只要他不点头,老太太和王氏就不能成事。 “不食言,只要父亲将甄家这门亲搅黄了,我明儿就把银子送来。” “三千两啊!”邢夫人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她家琏儿果然出息了。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她,喜欢王氏胜过她。反正怎么讨好都没用,不如坚定地站大房。便宜儿子每年多孝敬些银子,她日后便是吃穿不愁了。 贾琏是读书人,日后科举为官都不能坏了名声。为了名声,贾琏也不会不奉养她这个继母。许日后她也能做个被人奉承的老封君呢!邢夫人这般想了一遍,心中越发美了。 “老爷,我看妹夫对琏儿甚是看重,琏儿的前途差不了。他的婚事可能不让弟妹染指,还是要请妹妹费心。” 贾赦清了清嗓子:“我是你老子,不帮你帮谁?你还要科举,不能忤逆了老太太,这件事我去。” “咳咳~”林云星正要静静地喝茶,闻言差点呛死。 见贾赦、邢夫人和贾琏一同看来,林云星忙笑道:“舅舅英明!” 贾琏是个聪明的,当天晚上就送了一千两给贾赦,又让林云星帮他去外面定了一副头面给邢夫人。果然次日,贾赦就跑去贾母院里,闹着贾母说除非甄应嘉把嫡女嫁过来,否则这门亲事他不同意。 -- 第57页 贾琏今年已经及冠,甄应嘉的嫡女才九岁,甄家疯了才会应。甄家要嫁女儿过来,本就是打了不好的心思。将九岁的女儿定给贾琏也不能立即成亲,跟着贾琏去扬州。纵然真这么丧心病狂,九岁的女儿嫁出去,能帮他们做什么? 探听消息还是笼络贾琏? 贾母被贾赦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王夫人想要帮腔,邢夫人就阴阳怪气地说她管大伯家的事,王夫人最是要体面,立即掩面哭走了。邢夫人素日被王氏压一头,不想今日学着贾赦放肆一回,竟这般畅快,还得便宜儿子孝敬了头面,美得不行。 待贾政收到消息赶来,贾赦已经大获全胜离去,贾母则躺在塌上唉声叹息。 林云星一早借口有事避了出去,晚些收到消息说贾母请了御医,暗自摇头。按理说她大舅舅这般气外祖母,身为外孙女应当前去安慰一番。可想到贾母装病害贾敏病倒,林云星就没有心思去安慰了。 贾赦闹完一场,贾琏立即将两千两尾款奉上。贾赦尝到了甜头,甚是卖力,拒婚竟是分外坚定。贾母见贾赦这次当真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渐渐也偃旗息鼓,竟去信征询甄氏,改由长房贾蓉求娶甄家女。 甄家女皆是家族精心培养用来联姻的,若非为了两淮盐事,哪舍得将精心培养的女儿嫁给贾琏一个举人。 若是换做往日,甄家可能还会继续争取一下,偏偏此时皇帝下旨褒奖贾琏在运河相救四皇子和七皇子。再联想贾家想换人联姻,甄氏不免多想,觉得贾家已经投效四皇子,却故意以此折辱甄家。 贾母去信与甄氏商议婚事,甄家不仅没有同意,甄老太君还将贾母一顿奚落。贾母是贾家老祖宗,甄老太君就是甄家老祖宗,贾家已经败落,甄老太君却是贵妃之母,大皇子的外祖母,底气可不比贾母足多了。 贾母何尝受过这等闲气,遭了甄氏奚落,便也觉得这桩婚事不好。如今回想起来,贾母认为自己受到甄氏的信时,并没有十分在意,是王氏与她陈明利弊,她才动了心。如今弄成这样,贾母既恨贾赦、贾琏不听话,又恨王氏挑唆。 贾赦每日在东院醉生梦死便罢了,王氏却被贾母寻了个由头,一顿发作。王氏想到自己平白挨骂,又怕甄贵妃在宫里给贾元春穿小鞋,心中恨得不行。 晚上贾政过来,见王氏哭过,略问了两句。王氏便稍诉了几句委屈,不想一听涉及贾母,贾政没有安慰,还呵斥了两句,转身去了赵姨娘房里。 第34章 行知合一 贾府为了贾琏的婚事闹得不可开交, 林云星倒是落了清静。在贾府小住了两日,林云星便寻个理由回了林府。 林家离京一年多,林云星回京除了到贾府探“病”, 还帮林如海带了送往亲戚故旧府上的中秋节礼。 林如海自入朝为官, 除却丁忧三年,皆在翰林院、兰台寺这些清贵衙门转悠。家中亲眷有限,一是贾敏娘家贾府, 二为过世徐老夫人的娘家徐氏, 然这两门亲眷在京中皆门第不显, 远离了权利中心。 恩师曲大人曾任礼部尚书,但在林如海任兰台寺大夫不久后便因病告老。接替曲老大人的王尚书与林如海没什么交集,倒是王大人的孙女王悦怡与林云星关系极好。林如海有几个同门关系不错但都在三品下,他为孤臣并无结交权贵, 往来之人官阶最高的就是在兰台寺的上司御史大夫徐大人。 孤臣并不好做, 在京中皇帝眼皮子底下尚能不时表下忠心。如今林如海远在扬州,这忠心也不好表。扬州知府,巡盐御史的位子甚是惹人眼热, 若有人谗言媚主,或“忠言逆耳”。不拘哪样,京中有人帮忙说个话,或传个消息,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林如海为人有几分文人的清高,殊不知纵不是为了名利, 感情也是需要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在这方面, 林云星比她父亲想的明白, 故她在京时, 少出门却能同时交好文官勋贵府上女眷。 不同于林如海的孤, 林云星更相信四海之内皆朋友。俗话也说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所谓朋友便是你助我,我亦助你,合则两利之事。 回京时,林如海只提到要给告老在家的恩师和几个要好的同窗送节礼,林云星则往自己相熟的府上都送了节礼。在京中时,林云星因年岁小,又得徐敏乐与王悦怡看重,很得同辈小姐姐们照顾。 至于节礼送什么,也甚是讲究。地方官往京中送东西,不能太贵重,贵重了那是贿赂。不能轻了,千里送鹅毛并非谁都买账。 幸而扬州是个商业发达的城市,总有些海外来的新奇玩意,贾琏出主意弄得小作坊也出了不少好东西。林云星送出去的节礼,无金无银,皆是些雅趣之物,颇得女眷喜欢。各府主人总有老娘、妻子、女儿,只要女眷喜欢,这礼就送不出问题。 知道林云星回京,南安郡王府、礼部尚书府上都递了请帖过来。林云星忙着与朋友相聚,又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这般行踪不定,却不知有人为了见她一面而苦恼。 当日码头一别,徒元义想着来日方长,不曾在意。回宫后却发现,纵然同在京城,他一个皇子想见大臣家的女儿也不容易。 四皇子和七皇子在运河遇刺,让皇帝极为愤怒,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因为两位皇子是他的儿子,更是因为有人觊觎他的位子竟然已经到了残杀手足的地步。 -- 第58页 皇帝自己是经历过夺嫡的,可人的想法会因所处的位置不同会发生变化。皇帝登基前,想得自然是如何打败兄弟,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可当他做了皇帝,向下俯视,却不乐意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皇位打得你死我活。 刺杀事件,既让皇帝痛心儿子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容不下对方性命的地步,也让他愤怒自己还活着,已经有人为了他的位子开始铲除对手。 皇帝连着几日揪着几个年长的皇子训斥,就连受害者四皇子徒元明也没逃过。徒元义因不曾入朝办事,逃过一劫,却也不好无故出宫。在宫里整整装了半个月鹌鹑,见皇帝近日心情好转,徒元义才找到机会出宫。 可出了皇宫,徒元义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见到林云星。回京时他知道林云星是往荣国府探望外祖母,可他也不能递帖子去荣国府求见一个小姑娘啊! 在荣宁大街转了一圈,徒元义猛地一拍脑袋,暗骂了自己一句:“真笨!林家姑娘不好见,贾琏总容易见到的。” 于是让随从去贾府递帖子,要见贾琏,不想贾府门房却告诉他琏二爷出门去了。再问贾琏去了哪里,门房是一问三不知。 徒元义大为失望,中秋节将至,他未开府出宫不便,若是过了中秋,林云星或许就回扬州了。不曾见到林云星,亦没有找到贾琏,好不容易出宫,徒元义便往街上走走。 徒元义在当今天子的一众皇子中,算是个奇特的存在。皇子们四岁便要开蒙读书,徒元义与他的兄弟并无区别。直到五岁,小皇子们增加了武课,这位七皇子殿下渐渐开始展露他的与众不同。 皇子习武本意是强身锤炼意志,并不是为了成为武林高手。可徒元义对习武却极为热衷,武师父教拳,他看一遍就能似模似样。武师父谨慎,一般要到七岁才会让皇子们学骑射,七岁前是轻易不会让这些贵人触碰兵器的。 徒元义学了三个月拳,便主动提出要学剑。武师父不敢拒绝他的要求,便开始教导剑法,不想他在剑法上领悟之力比练拳更高。 天下承平已久,皇子们皆主文,武学没有抛下,比重却不大。可这位七皇子却翘了经义课去练剑,老师告到皇帝面前,他认错极快,却并不悔改。旁人若劝,他便道自己上面有六个兄长,作为弟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不妨事。 那时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已入朝办事,有了兄弟相争的苗头。皇帝想到自己确实不缺上进的儿子,且七皇子本不得宠,便由着他了。 七皇子于是得以一心学剑,一开始谁都没想到他能练出什么名堂,直到七皇子十二岁,武师父向皇帝坦言,再无法教导七殿下。皇帝惊讶之下,请来禁卫军中的将军与七皇子对战,那位将军虽因他皇子身份出招有些束手束脚,但谁都无法否认七皇子剑法确实超越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水平。 徒元义的兄弟们都以为徒元义学武是为了做个大将军,想要从军中杀出一条路。然而徒元义习武,却读四书五经,并不看兵书,也从未表露对军事方面的兴趣。观其行事,更像是恣意妄为的江湖侠士。 大约是徒元义不曾展露过什么野心,在皇宫,他与兄弟姐妹关系都还算不错,并无交恶之人。然除了四皇子徒元明,一众兄弟姐妹中也没有特别要好的交情。 看到街上飘着的酒旗,徒元义心下一动便往一旁酒楼走了进去,叫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坐下慢饮。 酒至半酣,徒元义正打算结账回宫,便听到楼下有人上来。 “贾兄,听闻你与林大人去了扬州,怎么回京也不约我们出来玩。”说话的是个容貌俊美的年轻公子。 “家中老太太病了,这两日老太太好了,才得以出门。”听着声音甚是熟稔,徒元义探头一看,果然是贾琏。 徒元义心下一喜,忙招呼道:“贾公子,这么巧,不妨一起过来坐。” 贾琏回眸,见徒元义坐在二楼护栏位置,忙上前请安:“中秋将至,七爷怎么有空出门?” “中秋将至,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呀!码头一别,半月未见,难得遇上,不妨一起坐坐。”徒元义见与贾琏同行的年轻公子一袭青衫,腰系宝剑,仪表堂堂不由心生好感,“这位可是贾兄的朋友,不妨一道。” “七爷,这位是柳湘莲,我与柳兄乃是旧交。”贾琏又道,“柳兄,这位七爷是我在扬州结识的朋友。” 柳湘莲原也是世家子弟,可惜家道中落,又读书不成。他喜欢耍枪舞剑,精通音律,还爱去戏班子客串,为人甚是洒脱。虽沾染了些酒色财气的臭毛病,但交友本不能按着十全十美的条件选。贾琏喜他无拘无束,少时与他相交,是为数不多的好友。 “既是行知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那便一道吧!”柳湘莲笑道,“柳湘莲见过七爷!” 徒元义起身拱手道:“柳兄多礼了,在下叶兰义!” “叶兄!”柳湘莲性情豪爽,当下拉着贾琏坐下。 贾琏心中徒唤奈何,徒元义已经向他看了过来:“我与贾兄相交多是,竟不知你的表字。” “上年及冠,姑父赐名行知,京中知晓之人不多。不过我觉得叫名字也没什么,名字本是让人叫的。”贾琏笑道。 男子及冠,表字一般由父亲、恩师等长者赐下。贾赦对儿子素来放养,贾琏在扬州行的冠礼,故此表字也是林如海所赐。正所谓知易行难,贾琏性格通透,颇为自知,林如海赐表字行知,便是望他行知合一,实践所想所知。 -- 第59页 贾琏本不愿与皇子相交,然这会儿没有那一本正经的四皇子在,竟觉得这位七殿下甚是有意思。 四皇子待他们客气,可说是礼贤下士,然所谓礼贤下士本是高位对低位。这位七殿下却将自己放在了与他们一样的位置,三言两语便让柳湘莲引为知己。若非贾琏不知他的身份,大约也会与柳湘莲一样被七皇子所吸引。 七皇子出身宫廷,身上却没有宫里人惯常有的威严,反而充满了逍遥自在的气息。那种洒脱和恣意,贾琏竟有几分相熟,似是柳湘莲给他的感觉,又似林云星—— 贾琏忽然一惊,他竟觉得七皇子与他表妹林云星很像,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第35章 再下扬州 徒元义与柳湘莲聊得投契, 但到底记得自己出宫的目的,几次向贾琏看去。 柳湘莲见徒元义频频看向贾琏,才察觉贾琏心不在焉, 便撞了撞他的胳膊道:“行知整日心不在焉, 莫非你那麻烦事还没解决?” “行知遇到了什么麻烦?”徒元义闻言关切道。 “与那件事无关,事情已经解决。”贾琏忙收神道,“方才在想其他事情。” “不是就好, 要我说, 你也是太挑剔了。反正迟早都是要成亲, 金陵甄氏女是出名的貌美,何必在意嫡庶之说。”柳湘莲道。 贾琏忙暗觑了徒元义一眼,略有些尴尬道:“此事我已经推了,柳兄如何知晓?” “你回京前, 此事已经露出风声。你回京后, 大老爷嫌弃甄家拿庶女与你家联姻,已经人尽皆知了。” 贾琏顿觉头疼,他知道府上的人嘴上一贯不牢靠, 却没想到这等事也能传到外面去。此等事不成,合该让他悄无声息沉淀,偏偏贾家传得人尽皆知。原本只是拒了门亲事,如今怕是要结下不小的仇怨。 贾琏是不想与甄家搭上关系,但也没想过平白招惹个仇家。 “我不愿意,与嫡庶无关, 不过是不想与他家做亲罢了。”贾琏心道不该得罪也得罪了, 不如在七皇子面前表明立场。 “甄家与你家可是老亲, 因何不想与他家做亲?”柳湘莲齐道。 柳湘莲不知徒元义身份, 见他待贾琏甚是亲近, 只道两人知交,说话便也没有许多顾忌。且他所言在京中并非什么秘密,说话自然随便了些。 “我不像柳兄立志要娶绝色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女子的容貌再美也不过一二十年,性情才是顶顶重要。”贾琏顿了顿道,“我未来的妻子不一定要十分美貌,但须得知法明礼,性格不能太过柔弱。” “人家娶妻都是要求美貌温柔、贤良淑德,你不要温柔还要人家知法说出去也是一桩奇闻。” 贾琏喝了几盏酒水,带了几分醉意:“柳兄与我家熟,知我家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不好相与。妻子娶进门,我又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带在身边,若是性格过于柔弱,不是要被人欺负死了?说到知法,我等权贵之家,若是妇人不知轻重,谁知道会给你惹出什么祸事?” “行知这是要找个讲道理的母老虎啊!”柳湘莲笑道。 “女子刚强些没什么不好。”徒元义轻笑道。 徒元义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出身江南世家,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本不该进宫,却终是进了宫,在深宫之中香消玉殒。 贾琏对成亲这件事并不迫切,顺势转移了话题,提及自己节后将返回扬州。 对于这个柳湘莲倒是很感兴趣,提出与贾琏一道去扬州见识一番。贾琏想了想并没有拒绝,徒元义则问起他打算何时启程。 “大约就是中秋后三五日吧!”贾琏回道。 徒元义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紧迫感,后日便是中秋了,如此算来贾琏与那位林姑娘不会再京中待许久。 三人撤了酒菜,柳湘莲见徒元义似有话与贾琏说,便先告辞离开。走之前与贾琏说待他拜访过姑姑后,便与他商议一同去扬州之事。 柳湘莲离开后,徒元义东拉西扯好一阵,才委婉地问及教林云星武功的是什么人。 徒元义有个秘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宫里的人都觉得他天赋异禀,在武师父的教导下青出于蓝。却无人知晓,徒元义自习剑后,时常梦到自己独自舞剑,他的剑招皆出自梦中所习。 然运河遇刺后,徒元义梦中一人练剑变成了双人对战。他知道其中一人是自己,另一人仿佛是个女子。那女子身在黑雾之中看不清模样,可徒元义记得她的剑法,似与林云星出自一路。若非林云星年岁小,他定会以为林云星就是梦中女子。 林云星在扬州码头喊出了他临时想出来的化名,在运河上对他剑招的在意,都让徒元义意识到或许她是知道真相的人。知道他的来历,知道他所习剑法的来历。 贾琏没想到徒元义会问及林云星的师父,他到哪里去找林云星的师父,只一口咬定他“表弟”的武功乃是家学。 “行知不必如此戒备,你那表弟什么身份,我是知道。只是那日在运河,她似乎认出了我的武功招式。我想问问她可在他处见过与我相同的剑法。” “既然如此,我回去问问‘表弟’!”贾琏无奈道。 两人约定了中秋后再见就各自回家了。 贾府,贾母“病”愈后,终于想起了回京探病的外孙女。因贾府派人来请,林云星不得不回到贾府陪贾母过节。 -- 第60页 幸而中秋将至,女夫子回家过节,贾迎春姐妹三人也放了假。林云星每日与几个表妹一处读书、下棋、画画、弹琴,倒也不算无聊。唯表弟贾宝玉混迹后宅,让林云星甚是不痛快。 林云星不喜贾宝玉并非因他七岁了还喜欢与姐妹玩耍,而是宝玉生来聪慧却不喜欢读书习武。自己不上进,还喜欢拉着旁人玩耍。这若是她弟弟宝儿,林云星能给他一顿好揍。莫看林宝儿比贾宝玉小两岁,且顽皮捣蛋,但在功课上绝不敢松懈。 这日中秋,王夫人带着几个仆妇忙着准备过节一应所需。贾母这个老封君自然只要等着过节便可,不用做什么。贾宝玉又闹着要姐妹陪他嬉戏,有贾母在场,贾迎春等人不敢拒绝。 林云星不耐烦看一个顽童撒娇卖痴,便寻了由头去院子里透透气。 刚走到花园,就见贾琏疾步而来:“阿星表妹,我有事找你。” 林云星于是停下了脚步,站在小径路口等贾琏过来。贾琏走到近处,见四下无人将他遇到七皇子之事及七皇子所问说了。 “他问我师承,可提过自己师承?”林云星反问道。 贾琏迟疑道:“他是皇子,宫里高手无数,师父应该是大内高手吧!若是这样,似乎也不方便问及。” 林云星笑了笑,没有答话。 贾琏看着她笑,却仿佛带着莫名的伤怀,一时竟不敢出声打扰。 林云星忽然褪下了手上的绞丝银镯递给贾琏:“你将这个镯子交给他,若他能打出这个镯子本该有的模样,自然就能得到答案。” “这是阿星最喜欢的镯子。”贾琏惊讶道。 “不过是徒有其形罢了!原来带着也不过是个念想,如今——算了!你且将东西交给他,他若记得自然能想起来,若是忘了,那便忘了吧!” 贾琏忍不住道:“阿星,你以前认识七皇子吗?” “我不认识什么七皇子。”林云星的声音消散于风中,宛如梦呓之语。 贾琏还想问,林云星却走了。 “七皇子长于深宫,阿星又不常出门,他们怎么会认识呢?莫非他们的师门有些关联?”想到七皇子和林云星皆提及对方师门,贾琏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 中秋家宴,贾府甚是热闹,前几日才因贾琏的婚事闹得不可开交。团圆宴上,贾赦与邢夫人倒是泰然自得,仿佛并无那一出。因着贾政在,贾宝玉低调不少,并不敢如白日一般赖在贾母身边撒娇。素日备受冷落的李纨贾兰母子及贾琮、贾环都出现了。 林如海没有妾室也没有庶出儿女,在贾府林云星才直观的察觉嫡庶的差距。 同样不受重视,贾兰有母亲为他张罗,衣着整洁,进退有度,显然是得了李纨细心教导。一般是庶子,贾琮因有兄长给钱,今儿过节邢夫人也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唯独贾环穿得衣服还算新,衣角却有泥巴,一看便是身边人疏于照顾。 家宴的菜肴很是丰富,可林云星却没有什么食欲。不仅因她饮食清淡,不惯吃贾府这般油腻的菜式,更是因这是她多年来头一次没有与父母和弟弟妹妹一处过中秋节。 林云星想着这会儿父母与弟弟妹妹大约也在府衙吃团圆宴吧!她多时不在家,不知弟弟妹妹可有吵架,母亲的身体是否安好。还有他——到底是不是叶兰义,那个她认识的叶兰义! 中秋后,林云星归家心切,推拒了贾母的再三挽留,令人收拾行李准备返回扬州。 期间,贾琏按着约定去见了一趟七皇子,并将那只绞丝银镯交给了徒元义。见到那只镯子,徒元义先是觉得莫名其妙,可当镯子入手,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贾琏将镯子交给徒元义,便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开。徒元义倒是想要再问些线索,可不管贾琏还是林云星似乎都不想在京中久留,没几日便登上下扬州的官船走了。 贾琏和林云星回到扬州已是九月,因不曾提前派人回来报信,要自己在码头租车回府。待马车到了府衙,两人走侧门入府,贾琏带了柳湘莲去安置,林云星则先往后院见母亲和弟弟妹妹。 走到主院门外,林云星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心下一沉。贾敏病了多年,林云星只闻着药味,都能猜到大致药方。她从京中来回一个多月,贾敏的病没用好,反而加重了。 进院后,兰姑迎了出来,憔悴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大姑娘,你可回来了!” “兰姑,母亲可安好?” “不好,夫人一点也不好!”兰姑哽咽道,“老爷前两日派人送信去京中,就是怕大姑娘不及赶回来。” 第36章 姻缘天定 林云星疾步进了主院, 在门外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云星脚下一顿,待咳嗽声稍缓才推了门。贾敏正靠在床头,由丫鬟服侍着喝药。 因久病之故,贾敏原就单薄的身子越发消瘦了。林云星还记得贾敏病前的模样, 乌发如云, 肌肤白皙, 容颜殊丽。可如今她的头发已经失去了的光泽, 皮肤变得蜡黄, 整个人都憔悴了。 林云星忍住泪意,温声道:“阿娘, 我回来了!” “星儿回家了!”贾敏看到长女,蜡黄的脸上闪过些许喜意, “快来阿娘身边,让阿娘瞧瞧。不, 你还是站在门外不要进来, 免得过了病气。” 林云星自不在意什么病气, 只她刚从外面回来, 尚未洗去一身风尘,不敢入内室, 便隔着门槛与贾敏说话。贾敏先是问了林云星路上是否顺遂,然后便关心起贾母。知道贾母一切安好, 贾敏便催着林云星回去休息。 -- 第61页 贾敏刚用了药,面露倦色,林云星便也没有久留。回到自己院中, 下人已备了热水。林云星沐浴后换了一身家常衣服, 再去主院, 贾敏还在昏睡之中。 “太太许久不曾安枕, 现下大姑娘回来,这才放心睡下。”兰姑放下帐幔道。 “阿娘近来睡得不好吗?我走之前,大夫还说仔细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怎会突然这般消瘦?” 贾敏因生育伤了根本,大夫早就说过她难以长寿。可这是慢病,难以大安,好生调养多活些年并不难。大夫也说仔细养着,放宽了心,三五年内无妨。 林府没有妾室和庶出子女添堵,贾敏有儿有女皆是聪慧可爱,府上不缺人参鹿茸之类的贵重药材将养,原无大碍。若非如此林云星也不敢出门去,谁想才月余贾敏就病得这般重了。 “京中传信来说老太君病重后,太太就郁结在心,身子不甚好。调养些日子倒没恶化,后来听说表少爷和姑娘在运河遇险,便吐了血。” 林云星神色一变:“此事如何传到阿娘耳中?” 运河遇刺后,官船在渡头停靠,林云星曾派人送信给林如海,告知原委。在信中,她细细阐明了经过,却瞒下了自己受伤之事,还叮嘱父亲不必告诉母亲。病中多思不利于养病,她与贾琏平安无事,不必说给贾敏听,让她担忧。 “前些日子,外面都在传运河上遇刺的两位皇子殿下是从咱们林府回京的。又说咱们府上的表少爷和护卫英勇无畏,救驾有功,然伤亡惨重,连随行的丫鬟都受了重伤。”兰姑低声道,“老爷不许大家在太太面前说这些,可那日偏有两个碎嘴的婆子在院中胡言乱语,被太太听了去。” 林云星不曾料到这般事故,不由潸然道:“是我的过错,我该早些回来,让阿娘宽心。” 运河上的那场厮杀,遇袭官船和刺客留下了近两百尸体。这些尸体随水流飘到下游,运河沿岸在事发之地往下游百里打捞了三日,都不曾将尸体收齐全。这件案子,京中至今没有查到幕后真凶,却成了运河上被争相传说的奇闻。 传说皆是口传口,经过一次次传播,衍生出了各种奇怪版本。 贾敏听到两个婆子说的版本便是夸张了数倍,诸如那夜刺客箭如雨至,表少爷一马当先挥剑如风云云。这本是赞扬贾琏,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贾敏想到花拳绣腿的贾琏都被逼到拼命的份上,同样在船上的林云星岂非也是凶险异常? 想到自己挂念老母,让长女回京探视,却令女儿陷入危险,贾敏心急如焚,这才吐了血。林如海闻讯回府,百般安慰,还拿了林云星的信给她看。然贾敏想到林如海之前瞒着自己,便不十分相信。在她看来,贾琏和林云星若无事,林如海何必瞒着她? 贾敏吐血后,仿佛失了精神气,甚是萎靡。此后时常噩梦缠身,夜半惊醒,人便日益消瘦了。府上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都道贾敏难以大好,林如海慌了神,担心长女赶不回来,派人回京,却与云星错过了。 贾琏晚些过来请安才知道贾敏病情加重,心中不由愧疚。若非贾母为了骗他回京装病,他们就不会在运河遇到刺杀事件,也不会让贾敏忧思过度,加重病情。为了弥补,贾琏日日去探望贾敏与她说话逗趣,延医问药亲力亲为,只怕不够细致。 林云星亦是整日守在贾敏院中,若非怕扰了贾敏清净,两个小的也要守在贾敏身边。林如海不敢抛下政务,每日依旧要去衙门,但盐案之事是一点追查的心思都没有了。 然不管林府上下如何精心照顾,贾敏的病情任是没有起色,扬州下过第一场冬雪进入腊月不久,贾敏便在一个雪夜溘然长逝。 贾敏过世后,林如海因悲伤过度病倒,府衙诸事皆交给了副手。府上内外则由贾琏和林云星打起精神照应,林黛玉和林宝儿伤心之余,倒也懂事,并不给表兄和姐姐添乱,还知盯着父亲吃饭用药。 贾敏过世,林府自要派人回京报丧。京中交好的人家都派了管事前来致哀,另有四皇子和七皇子感念运河之上林云星出手相救,皆派了人来。贾府只派了周瑞前来致哀,竟比两位皇子派来的人还晚了一日。 若说贾政有实职不好出京,只承了虚爵的贾赦仅需在吏部报备一下还是可以来的。纵然贾赦、贾政不来,那也该派了府上大管家来,而不是随意排个管事。只派了王氏身边的陪房也就罢了,那份表达了贾母心中殷切悲痛的悼信竟是丫鬟代笔。 林家人都知道贾敏注定天不假年,可贾敏这般早早离去,于林如海和云星姐弟皆是打击。虽说此事不能全怨贾母,但祸端却因贾母而起。贾府对贾敏的丧仪这般敷衍,林如海心中不免生了怨气。 贾敏亡故后,林府上下或病或年幼,贾琏忙内忙外,不敢有丝毫懈怠,林如海自不至于迁怒到他身上。然贾琏见了府上这般做派,脸上着实都臊的慌。 贾敏生前,已经不大管事,可她活着,府上就有女主人。她这一走,林府这个年过得甚是冷情。贾敏死在腊月,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已是元宵节后。灵柩不好久停府衙,林如海本想安灵在城外寺庙,待他们离开扬州再运回姑苏安葬。 林云星思虑再三,不忍将母亲安置在外。老夫人在世时与贾敏婆媳融洽,亲如母女。如今贾敏去了,林云星想要送母亲回姑苏安葬,入了祖坟,承林家香火,与祖母为伴,总好过停灵寺庙。 -- 第62页 林如海在任,须得向京中告假,来去过于繁琐,且不一定得准。林云星便准备自己带着弟弟妹妹扶灵回乡。林如海知长女素来稳重,可让她带着林黛玉和林宝儿扶灵回乡,如何放心? 幸而还有贾琏这个内侄,又有柳湘莲不曾回京,请缨帮忙。 有贾琏同行,林如海才松了口,允了长女所请。待天气转暖,运河复航,云星姐弟依计扶灵回姑苏。 姑苏林氏族人虽出了五服,但林如海在姑苏添了祭田,出钱抚育族中鳏寡孤独。见林家几个孩子扶灵回乡,族人都自愿帮忙,将贾敏葬入祖坟。 丧事结束后,林云星担心林如海身边无人照应,打发了表兄回扬州,自己则打算在姑苏为母亲守孝。林云星先占后奏,林如海也是无可奈何。幸而从扬州到姑苏不算远,往来通信方便。 在姑苏祖宅,林云星闭门谢客,每日在府上教导弟弟妹妹读书习武。如此一直到了中秋前,挂念家中老父才回扬州。 到了年底,贾琏被林如海打发回京准备来年春闱。贾琏临走前劝了柳湘莲留在扬州,柳湘莲读书不行,但武艺不错,且为人尚义,性子灵活。贾琏想着林如海身边正缺人,柳湘莲胡混日子也不是事,跟着他姑父做事,也算个前途。 贾琏若只说前途,柳湘莲未必心动,他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柳湘莲说了林如海这扬州知府的难处,柳湘莲为人义气,便答应留下做了林如海的护卫。 柳湘莲同意留下,贾琏放心不少,便带了伴当善来,由林云星点了人护送回京。 贾琏读书勤奋,但于科举之上缺了几分灵气,林如海让他回京参加春闱,并没有抱十分希望。不想年后贾琏却得中进士,当真令人意外。 虽意外,但高中了就是喜事,林如海闻讯亲自写了一份书信对贾琏表示肯定及勉力。不想林如海的信刚寄出去,贾琏的信就到了。贾琏在信中提到,他的名次原本不足以得个进士出身,许在同进士之列。然因一些缘故,皇帝今年特意多点了一名进士,便是贾琏。 这要从贾琏回京说起了,贾琏回京时已入冬,恰逢西陵长公主再开赏花宴。贾琏没有请帖,却因徒元义相邀前赴西苑。 在西苑贾琏见到一桩事故,有个姑娘发现自己的闺蜜表面上与自己交好,其实是利用她去追求自己的兄弟。这姑娘的兄弟若没有成亲便罢了,可听其言辞,姑娘的兄弟是有妻室的。姑娘痛恨闺蜜利用,当场就甩了那女子一巴掌。 贾琏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女子很是明理,行事果决。待那女子转身,他却看呆了几分。他过去常取笑柳湘莲立志要娶个绝色,如今见到那女子容貌,才知自己口口声声不在意女子容貌是因不曾见到那个长在心尖上的人。 贾琏头一次感受到了心动,不想那女子见到他与徒元义主动过来说话,才知竟是徒元义的姐姐,皇帝陛下的三公主。贾琏心中拔凉拔凉,自己的暗恋开始不到一刻便凉了。 三公主离开后,徒元义见贾琏魂不守舍,笑了他两句,但也不曾上心。 贾琏本想着那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一个落魄世家子定是没机会的,可心里到底放不下,不免留意了几分。 离开西苑后才知道,这位三公主早年是定过亲的,她母亲淑妃还算得宠,求了皇帝要多留公主几年。三公主十六岁定亲,原要十八岁出嫁,可就在出嫁前,这位准驸马却乐极生悲与朋友出去喝酒,在画舫上失足落水淹死了。 堂堂公主自没有守望门寡的道理,皇帝有意再为公主择选驸马。然京中适龄的公子皆已经成婚,偶有几个适龄未成婚的都是“歪瓜裂枣”,皇帝看不上。这一耽搁,公主已双十年华,尚未定亲。 第37章 桐花花语 驸马都尉为正四品, 然不得担任四品之上实职,那些自恃才华奔着仕途去的人自不乐意尚主。许多勋贵家的次子或是注定在仕途上走不远的人则会心动。 三公主年岁略长,年龄相匹配的对象本就少, 人选条件若太差, 莫说公主, 便是皇帝和淑妃也不乐意。贾琏悄么么一打听, 京中有意求娶公主的那几位似乎并不比他出色,顿时生出几分上进心来。 贾琏素日极怂,可若有了心思也能胆大妄为。如在运河之上, 明明看到贼人吓得要死, 可惦记着在外厮杀的表妹也能拿剑出去补刀子。如今他心慕公主,纵然觉得自己希望不大,也按耐不住行动的心。 一家有女千家求,在贾琏看来,只要他行动了,纵然是万分之一的概率那也是希望。现代人恋爱几次才能结婚的不少见, 他要追求一面之缘的公主, 不成功也不算丢脸。然贾府上下都是家里蹲, 他区区一个没落勋贵想要将名字递到皇上面前也不容易。 贾琏斟酌了几日,发现唯一能帮他的就是七皇子, 于是便主动找上了七皇子帮忙。 徒元义听了他的来意,很是意外。因徒元义并未入朝办差, 不涉朝事, 贾琏与他交情还算不错。故此徒元义并不愿骗他,与他坦言了三公主年过双十未出嫁的原因, 以及公主脾气不太好。 “公主会草菅人命吗?” 徒元义哑然失笑:“自然不会, 三姐只是脾气不好, 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折磨人。”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脾气大些不奇怪!”贾琏扭扭捏捏道,“那日在西苑,我有看到殿下打人,出手甚是干脆,还请殿下为我举荐一二。” -- 第63页 若不是相识已久,徒元义还道他喜欢受虐呢! 纵然如此,徒元义也忍不住再三确认:“你是认真的?那你可知尚主就难以在朝中得到重用,过些时日你不是要春闱么?” 对此,贾琏更加坦诚:“春闱不过求个出身,我原也不是当官的料。” 徒元义知道宫里在考虑的几个人选,家世在贾琏之上,但议亲的人选还真不如贾琏。荣国府没落了,但贾琏年纪轻轻便是举人,年岁与三公主相仿,既没侍妾通房也不去秦楼楚馆,竟也挑不出什么缺点。 然做媒这事,徒元义没有经历过,只答应了贾琏帮他举荐一二。贾琏本也没想过能成,七皇子愿意帮忙,已经是大喜过望了,忙不迭道谢。 徒元义与贾琏分开走后,便去了四王爷府上,将这件事告诉了四王爷。 “父皇原在为三妹的婚事为难,又将此事交给母后和淑妃。贾琏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人品也算出众。他主动求上门,理应给他一个机会。”徒元明原有意交好林家,见此便将贾琏的资料送到了皇后案头。 皇后知道贾琏和林家在运河上救过自己的儿子,天然就有好感。四皇子只在皇后面前举荐贾琏,皇后却想促成此事,为自己的儿子谋求善缘。然她奉命为三公主选驸马,也要听取淑妃与三公主的意见。 皇后于是请了淑妃喝茶,又让四王妃来请安。婆媳二人早就套过话,四王妃故意在茶话会上说起四皇子和七皇子在扬州趣事,转而提及扬州盐商给林如海和他的内侄送美妾,最后完璧归赵之事。 女人和男人想事情总是不同,皇帝选女婿肯定从家世、才华考量。女人选女婿则会更在意这女婿会不会对我女儿好,会不会纳妾给我女儿添堵,长得好不好看之类。 贾敏体弱多病,但京中夫人提到她哪个不是又羡又酸。贾敏未出阁是备受父亲宠爱的国公爱女,选得夫婿是年轻英俊的探花郎。唯一美中不足是子嗣,其后亦是儿女双全。纵然病弱不能主持中馈,也有女儿孝顺,夫君敬爱。 林如海专情在京中是出名的,没想到他的内侄承他教导也是洁身自好。淑妃娘娘听了当下就有些心动,若那贾琏得他姑父几分真传,这女婿便要得。 淑妃从中宫离开后,立即送消息让娘家去查贾琏。荣国府是没落勋贵不提,贾琏则多承教林如海身边,为人甚是上进,堪称落魄勋贵中的清流。公主下降自有公主府,只要驸马好,其他不重要。毕竟,荣国府的人谁敢给公主脸色看不是? 淑妃这么一想,当下拿着贾琏的画像去给三公主看。贾琏旁的不说那张脸也是很能看得,三公主没说愿意,也没拒绝。淑妃见此便知女儿是有些满意的,亲自将人选送到了皇帝面前。 知道贾琏是荣国公的嫡孙,皇帝倒是忆起了几分旧日情分。如今四王八公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没想到荣国府还有这根好苗。皇帝不乐意四王八公连成铁板一块,也不是要对老臣赶尽杀绝。 贾琏出身荣国府却与勋贵没有许多勾连,反而与他的孤臣亲近,皇帝很满意。到了春闱,皇帝特意让人查了贾琏的名次,一百二十名。 今年春闱原定取二甲进士一百零九人,一百二十名当为同进士【注1】。皇帝沉吟片刻,其余人等次不变,提笔一勾,将贾琏加入了二甲进士出身,以公主下降。 贾琏高中,不提王夫人,贾母和大房都是非常欢喜的。贾母偏心,可贾琏是她的孙子,贾琏出息了,贾母脸上也是有光。贾母当日就让鸳鸯开了库房,选了好几件东西给贾琏送去。 王夫人看到那一件件老物件从库房搬出来,脸都扭曲了。在她心里,那些都是属于她的宝玉的。 隔房贾珍闻讯来贺,便与贾母提议摆三天流水席。贾琏惊出一声冷汗,四王府早就派人来给他通了气,他是知道自己这进士出身是如何来的,自然不同意。最后在贾琏的坚持下,三日流水席改成了请京中的族人吃了一日席。 过了几日,圣旨降临贾府,王夫人以为是贾元春的机缘到了,欣喜如狂。没想到是公主下降的圣旨,王夫人的笑容顿时凝固,贾母、大房和贾琏却欢喜起来。 贾母是觉得这贾府又要起来了,大房是纯粹高兴贾琏带他们躺赢了。贾琏是没想到自己真能娶到金枝玉叶的公主,高兴的不行,收了圣旨比中了进士还开心,当下回房写信给林如海和林云星报喜。 贾琏给林如海的信中规中矩,只说了中进士的内情和尚主之事。给林云星的信真是放飞了,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的开心。 贾琏与自己府上的人思维是从来不在一条线上,在林如海和贾敏面前也有许多话不能说,林云星却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许多在旁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只敢与林云星说。林云星知晓此事,也为他高兴,当下将贾琏放在她这里的银钱理出一部分现钱,让林九送去京城。 公主下降乃是大事,因三公主年长,皇帝令钦天监择了下半年的日子,这婚事就紧凑地准备起来了。 三公主前次订婚,皇帝为她选了临近夫家的公主府。如今婚事有变,淑妃不想女儿沉浸于过去,特意请皇帝换了公主府。婚期比较紧,皇帝怜惜三公主婚事艰难,便将本要给儿子的一处王府给了三公主,又令儿子监工改制。 徒元义的六个兄长都已经入朝办事,唯有他还没有办差,这差事自然落到了他身上。因得了这个差事,徒元义出宫甚是自由,他又极善躲懒,将贾琏拉去帮忙。 -- 第64页 贾琏做这差事倒是甘之如饴,每日早出晚归不提,还时常借着徒元义的手给三公主送东送西。圣旨已下,贾琏成了正儿八经的姐夫,徒元义也乐得帮忙。 这日,贾琏又兢兢业业在公主府监工,喝水时看到徒元义坐在廊下摆弄那只绞丝银镯,随口问道:“殿下研究这只镯子,可研究出什么?” 徒元义摇了摇头道:“心中觉得熟悉,却想不通其中关窍。” 贾琏心道,你都把玩了快两整年了,不熟悉才怪。 “我以前常见阿星戴这镯子,但这镯子如何而来,何时出现却不知道。”贾琏道,“你说这镯子会不会有机关之类?” “镯子是实心的,并无机关。” “可阿星说这就是个模型,或许真品是有机关的呢?” “或许吧!”徒元义皱眉道,“我总觉得这镯子上应该有些花色。” “花色?”贾琏不解道,“刻花么,刻什么花?若有刻花为何模型上没有?” 徒元义脑海中立即涌现出一串串白色的花朵,脱口而出道:“桐花!” “《周书》有云:清明之日桐始华。”贾琏迟疑道,“这镯子莫非与清明有关?不对!” “什么不对?”徒元义被他吓了一跳。 “唔~没什么!”贾琏含糊其辞。 桐花是清明节气之花,自然时序的物候标记。三春之景到清明绚烂至极致,但同时盈虚有数、由盛转衰,桐花因此而成为两种悖反意趣的承载,花语是情窦初开【注2】。 贾琏知道桐花的花语,却不知这花语的出处。若桐花在此处也有这般意思,那表妹将这个镯子给了七皇子—— “莫非你已经知道了这镯子的秘密?”徒元义见贾琏坐立难安,狐疑道。 “不知道!”贾琏扯出一抹笑道,“我就是觉得纵然这镯子有刻花,也不一定就是桐花。” “你不说也无妨,我自己总能琢磨出来。”徒元义并没有追问。 贾琏心下一松,这位殿下与他表妹真的很像,都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 第38章 宝玉初试 从公主府督工回府, 贾琏刚走到二门,就有一人从暗处钻了出来,急声道:“二爷!” 贾琏脚下一顿:“小红, 你找我, 可是二妹妹那边有事?” 贾迎春是贾府的二姑娘,但府上除了贾琏这个兄长,并没有人在意她的事情。贾琏去扬州前抓了迎春奶嬷嬷手脚不干净的把柄将人打发了出去,又嫌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毛躁, 想问林云星要个能干的大丫鬟给妹妹。 林云星身边不缺能干的大丫鬟, 但贾迎春名义上养在贾母院里,他们晚辈不好明着干预。在林云星的指点下,贾琏选了府上管事林之孝的女儿林红玉送去迎春身边。对贾母的说辞是林之孝的女儿到了办差的年纪,要给寻个差事。 府上老太太偏心贾宝玉人尽皆知,但宝二爷还在后院吃胭脂, 琏二爷却已经是举人。老太太年纪大了,若在宝二爷出息前一蹬腿没了, 这府上到底还是琏二爷做主。故此,这几年府上不乏眼光长远的奴仆暗中向贾琏示好。 林之孝是掌管银钱府库的管事,也是府上少数行事低调不张扬的奴仆。他虽不曾投靠贾琏,但也表达了自己的善意。贾琏提出将他女儿送去迎春身边伺候, 允了林红玉跟迎春一起读书,还从私下从贾琏这边多拿一份月前, 林之孝夫妻自无不应。 林红玉去了贾母院里伺候迎春,避贾宝玉名讳,才更名小红。 贾琏不在京中时, 林之孝夫妻为了女儿暗中对迎出多有关照。贾迎春性子软和却也并非不知好歹, 不管是看在林之孝的面子上还是因人是贾琏送来的, 都甚为倚重。 “姑娘让我与二爷说一声,老太太今日又提起让人去扬州接表姑娘和表少爷回京。”小红低声道。 贾敏刚去世那会,贾母派周瑞去扬州吊唁就与林如海提过将林云星姐妹接到荣国府教养。林如海恼荣国府对贾敏的丧仪过于怠慢,怕儿女在荣国府受气,并没有同意。 去年秋,贾琏准备回京备考,贾母再次提及要林云星姐弟随贾琏一同回京。林如海自己不打算续娶,儿子便罢了,女儿若无长辈教养,只怕于婚事有碍,便有些心动。然林云星一口咬定要为母守孝,若父亲见不得他们,大不了带着弟弟妹妹会姑苏。 林如海知长女性格倔强,便没有强求。 贾琏独自返京,还得了贾母几句埋汰。然过了几日他才从迎春、惜春两位妹妹口中得知原委。 初春,金陵薛家进京参加选侍,过府拜望时,王夫人以薛家在京中的老宅没有修缮为由留他们小住。贾母见了薛宝钗颇为喜欢,对此乐见其成,还拨了梨香院给薛家小住,让薛宝钗与迎出姐妹一道读书。 不想薛家从小住变成了常住,选侍之事不了了之,府上还流传出了金玉良缘的谣言。 若说贾宝玉的容貌肖似老国公,那颜控就是遗传了贾母。贾母素来喜欢容貌好的丫鬟小子,薛宝钗生得好,又是亲戚家的女孩子,贾母才不吝善意,但这份喜爱并不包括接纳薛宝钗做她最疼爱的嫡孙媳妇。 老太太至今端着一品荣国公夫人的架子,从来没有接受荣国府没落的事实。士农工商,在贾母眼中,薛涛活着,薛宝钗区区商户女都配不得她宝贝孙子,何况现在薛家的当家人是成器的薛蟠。 -- 第65页 除了门户之见外,金玉良缘还戳中了贾母另一处死穴。那就是王夫人试图绕过她,掌控贾宝玉的婚姻。对于贾母而言,王夫人这是在挑战她的权威。 贾琏与甄家的婚事吹了后,贾母因大房对她的忤逆可说气到肝疼。她奈何不得大房,掌控不了贾琏,如何肯眼睁睁再看着二房失控?为了打破金玉良缘之说,贾母便想到了邀请林云星姐弟回京,又接了娘家侄孙女史湘云过府小住。 贾琏:……让从四品高官的嫡女、侯府嫡女和一个商户女为了一个从五品小官嫡次子打擂台,老太太真有想法! 然别的不说,老太太还真的成了一半。林云星姐弟没有上京,史湘云却真被贾母接过来了。贾琏偶尔去给贾母请安还见过那位端正贤惠的宝姐姐,和“爱哥哥”长,“爱哥哥”短的史家姑娘。 贾琏不知老太太因何旧事重提,但他心中清楚除非老太太病得下不了床或是现在把自己作死了,林云星姐弟会回京探视或吊唁,否则任何事都不能打断人家姐弟为亡母守孝。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二妹妹,此事不必上心。老太太要去请尽管去吧!” 小红应了,然脚下游移,却没有立即离开。 “还有其他事?” “宝二爷昨日追着晴雯要她嘴上胭脂吃。” “好个色中恶胚,涨本事了,竟连姐妹的丫鬟也敢碰,这府上还不是他当家做主呢!”贾琏暴怒。 晴雯是前几年赖嬷嬷从外头买进来孝敬贾母的,小小年纪一手针线活极好。 林云星上次回京,因司剑受伤,贾母见她身边就一个丫鬟,就要送一个给林云星。林云星不打算在京中久留,若缺了丫鬟,林家在京中府邸也有,原是要推拒的。恰好见到晴雯站在后面,眉眼肖似林黛玉,便向贾母将人要了过来。 林云星在京中时,晴雯就交给司琴调教,出京时走得急,将晴雯留在了贾迎春身边。 贾琏记得书中晴雯的结局甚是凄惨,这会儿晴雯尚未去贾宝玉身边养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顶多是口齿伶俐,便让迎春关照着。日后不拘送去林云星身边或是跟着迎春出嫁也好过去贾宝玉院中,误了性命。 许是见识过了被林云星倚重的司琴如何风光,小晴雯倒是更向往追随林云星。她晓得林云星身边的丫鬟皆识字且有一技之长,在迎春身边伺候从不偷懒,私下则努力认字,苦练针线。 听到贾宝玉要吃晴雯嘴上胭脂,贾琏这般生气也并非没有缘故。 去岁冬,隔壁宁国府邀请荣国府女眷过府赏梅。贾琏那时刚回京不久为了春闱正闭门苦读,倒是贾宝玉去了。过了几日,伴当善来私下与他吐槽说焦大让人收拾了。 焦大是贾府老仆,少时随宁国公贾演出征,从死人堆里重伤的主子背回来。因只有半碗水,他将水给了主子,自己喝马尿。 老国公在世时,焦大在府里甚是体面。随着老国公过世,贾敬出家,府上就不再敬他,只让他做些又脏又累的活,然最令焦大痛心的是宁国府的日益没落。 贾琏少时与焦大学过些拳脚,听说焦大被人收拾便问了几句。 原来那日贾宝玉在宁国府赏花,喝醉了酒,被贾蓉的媳妇秦可卿请去自己闺房安歇。贾宝玉睡了侄媳的闺床,睡梦中喊了侄媳小名醒来,被府中下人传了出去。焦大喝醉后,骂了秦可卿养小叔子。 贾母是宁荣二府都敬着的老祖宗,老太太最疼贾宝玉,哪里容得人编排。贾蓉当下就拿马粪堵了焦大的嘴,绑了下去。 贾琏得知内情后,才恍然想起这是宝玉游太虚幻境、初试云雨情的情节,不由心累。 贾琏让人私下去看焦大,才知道焦大病了。是啊,当年为了救主无奈喝马尿,如今小主子却往他嘴里塞马粪,何等可气!贾琏私下问贾蓉要了焦大身契,贾蓉以为他要为贾宝玉出气,问都没问就给了。 以焦大早年对老国公之恩,早就可以放良。贾琏让焦大复了良籍,送他去庄子上养病顺带养老。奈何焦大不服老,贾琏令他允诺再不胡乱醉酒后,安排他去澄心堂造纸坊守仓库。焦大年纪大了,但如今得了重用,竟真一改酗酒的毛病,兢兢业业帮贾琏看着造纸坊。 当年贾珍做主为贾蓉娶了秦可卿,贾琏是不赞同的。秦可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贾琏不知道。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是真的怕秦可卿是什么皇室遗珠,宁国府作死连累全族。可他自己的婚事能推,却阻止不了隔房侄儿娶亲。 未免贾珍像书中一般弄出扒灰的龌龊事,贾琏做了一件非常考验己心的事情。他暗中请林云星属下的江湖人弄到了一贴药,直接废了贾珍。不想蝴蝶了“扒灰”之事,这后半段还是无法避免。 贾宝玉素日喜欢“吃胭脂”,贾琏是知道的。可他总记得贾宝玉还是“小学生”,没料到情节发展这般迅猛。 因焦大之事,贾琏让善来去探听了一下贾宝玉身边的消息,才知道自宁国府回来,贾宝玉时常要袭人单独在房里伺候。贾琏瞬间懂了,并由衷感叹他这堂弟天赋异禀。那袭人怕是被他受用了,且这事大约也就府中的贾母和王氏被瞒在鼓里。 贾琏虽惊奇于贾宝玉的早熟,却也知道这时代,男主子房中的丫鬟本可做通房之用。不管是贾赦贾政还是已经过世的贾珠,院中伺候的丫鬟只要不是年岁太小或容貌平平,皆被男主人收用过。 -- 第66页 在贾琏眼里,那些进来伺候的小丫头都没成年呢!因这个缘故,他院里从来不用丫鬟伺候。贾琏不用,却不干涉旁人,他想着贾宝玉只要不闹到外面去,他一个堂兄也没道理越过他爹娘管教的道理。 然贾宝玉去染指迎春姐妹身边的人,贾琏是无法接受的。纵然有些水,贾琏也是进士老爷,当下的礼法自是晓得一些的。贵族对纳妾没有许多讲究,但父亲收用女儿身边的丫鬟,兄弟收入姐妹身边的丫鬟是极犯忌讳的。 第39章 煽风点火 小红自己不搭理贾宝玉, 但在后院见惯了贾宝玉与丫鬟们讨嘴上的胭脂吃,并没有将这事当做什么大事。 见贾琏这般震怒,小红有些惊惧, 低声呼道:“二爷?” 贾琏略收敛了脾气,尽量将语气放温和些:“那晴雯自己可愿意?” “晴雯不愿意, 她还想等表姑娘回京,继续在表姑娘身边伺候。”小红低声道, “我们都知道表姑娘不喜欢没规矩的丫鬟。” 贾府的人旁的不说, 察言观色都是各中高手。林云星出京前便时常来府上,待表妹们亲厚,待年幼的表弟和表侄一视同仁。 可就是一视同仁,明眼人都知道表姑娘不如旁人那般看重宝二爷。这府上, 但凡有什么好东西, 都是贾宝玉排第一,贾琏也要让他一射之地。唯独林云星给府上表弟和表侄送东西只论嫡庶、辈分。 在贾府没有给予贾宝玉特殊待遇,便是薄待。何况林云星从不会与府上的姑娘或其他亲戚家的女孩子一样哄贾宝玉玩, 贾宝玉对这位表姐也怵的慌。倒是贾兰自小得李纨教导,通文识字得了林云星另眼相看。 林云星身边大丫头都是极正经的姑娘, 晴雯若想要跟着林云星, 自然不会与贾宝玉玩到一处去。 “总算不笨!”贾琏赞许道,“小红, 你是府上难得聪明的丫鬟, 目光放远些,日后自有你的好日子。这府上的丫鬟, 旁处不管, 但几位姑娘身边的人, 你且看着些。若他们敢与哪个爷们勾连不清, 都来报我。” 荣国府的名声已经不大好,迎春姐妹被家世所误也就罢了,谁让她们倒霉生在贾家。可贾琏绝不想自己妹妹身边弄出什么桃色新闻,进一步误了名声。当下只是府上不成器,只要他立住了给迎春寻一门好亲不难,可若姑娘坏了名节,那就是回天泛术了。 “奴婢记住了!”小红自是应了。 小红走后,贾琏脚下一转去见了贾政。 “琏儿今日有空来我这里?”贾政见到贾琏心下惊讶。 贾琏中进士尚主后,王夫人嫉妒的睡不着觉,贾政却是羡慕加欢喜。羡慕贾琏做到了他与贾珠不曾做到的事情,欢喜荣国府逐步回到权利中心。君不见贾琏尚主后,他工部同仁态度都好转了不少。 贾政为人有些迂腐,小心思有,但还谈不上恶毒。且他不是王夫人一般拘泥于后宅的妇人,眼光更长远些。若说贾政对荣国府没兴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乐见贾琏出息。 “侄儿有件事想与二叔商议。”贾琏拱手道,“不知二叔可予我杯茶喝?” 贾政忙传了小厮泡茶,请贾琏入书房谈话。 “前两日,侄儿去拜访同窗,有一金陵故友携妻赴京赶考,奈何春闱不利。他欲留在京中苦读三年,以待下科,奈何出身微寒,生活拮据。侄儿想接济一二,奈何他身怀傲骨,竟是不肯。” 贾琏抿了一口茶悠然道:“今儿从花园里过,见琮哥儿和环哥儿在假山下玩泥巴。想着弟弟们也该开蒙了,不妨请我这位故友上门做个私塾先生,免得送去家学劳累叔爷,也解了我这位故友围困。” “既是个孤傲的读书人,又是从金陵而来,合该相助一二。”贾政颔首道,“你只管安排就是。” “琮儿的事情我做主便可,环哥儿自是二叔应了即可。那兰哥儿也尚未去家学,可差人与珠嫂子说一声,让兰哥儿与他两位小叔叔一道读书?” 贾兰、贾环虚七岁,贾琮虚六岁,贾兰虽未去家学,但已经由他娘李纨开蒙教着识字描红。贾环在府上唯有他姨娘给他谋划,但赵姨娘不识得几个字,自己都是半个下人,自然想不到送儿子去读书。 “让宝玉也一道去!哼~那孽障仗着老太太疼他,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请了夫子上门,可容不得他这般惫懒。” 贾宝玉已虚九岁,因贾母疼他,没让去家学。早几年贾政安排了个客卿教导贾宝玉,但贾宝玉一读书就头痛、肚子痛、脚痛。旁人信不信两说,反正贾母非常信,便三两日给他告假不上学。 贾政几次想要教儿子,不管是骂还是打,都难逃被贾母和王夫人一番哭闹痴缠收场。贾政为了“母慈子孝”,便极少主动过问贾宝玉之事了。 贾代儒管了家学多年,也没管出个举人。贾政本就羡慕大房出了个进士,贾琏要在府上办“精英班”,贾政自然恨不得将二房的适龄孩子都塞进去。 贾琏闻言却略有迟疑:“我那周兄还要读书备考,若是宝玉进度与兰哥儿他们不同,怕是不方便。不如将宝玉叫来考校一番,若是学得好,我再为宝玉另寻个夫子。我尚主后在朝不领实职,宝玉聪慧,日后府上还要指望他。” 贾政一听甚有道理,贾琏尚主,虽能保荣国府一时荣宠,但驸马都尉仕途有限。荣国府要传承下去,其他男丁也要争气才行,贾琏之后排下去就是贾宝玉了。老太太既然说宝玉肖似老国公,又聪明伶俐,许日后正能如老国公一样将贾家带回权利中心呢! -- 第67页 贾政听得心中火热,立即让人去传了贾宝玉过来。不一会儿,贾宝玉便到了书房,看到贾政就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这是老贾家的传统——儿子见老子宛如老鼠见了猫。 见贾宝玉这副模样,贾政便有不喜。招了宝玉上前,考校了一番,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错漏百出。 贾政气得拍桌咆哮,贾琏端坐一旁,偶尔宽慰几句。只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贾政就更生气,一把抓了贾宝玉就要上手揍。不想手刚举起来,贾母和王夫人便呼天喊地地追了过来。 贾琏听到外面声响,立即放下茶盏,佯装劝架。 原来贾政派人去叫时,贾宝玉正与袭人在房中玩闹。听到老爷找他,便觉不妙,一面让袭人去请老太太和王氏,一面来了书房。贾母道老子要见儿子天经地义,状似不在意,却令琥珀来前院打听。 琥珀在外面听到贾政咆哮声,便迫不及待去后院报信了。贾母得知后,当下带着王氏匆匆追了过来。 “我的心肝儿,你这是要我的命啊!”贾母进门见贾政举手要打,一把抱着贾宝玉道,“你个孽障,好端端又来打我宝玉。你若容不得我们,我们回金陵去便是了。” 王夫人立即跟上,开口就哭珠哥儿。 贾琏嘴角微抽:老太太威胁人的方式和王氏求情之法真是十年如一日。 不过招式不在老,有用就行,贾母用这一套,就牢牢把持住了贾赦、贾政。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失手是贾赦不同意与甄氏联姻。至于王氏—— 贾琏心道贾珠也正是倒了血霉,说来他这位堂兄在世时有些小迂腐,心理素质不太好,但上进心是有的。贾珠读书可不会像贾宝玉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因为读书还算刻苦,落榜后才会难以接受,把自己作死了。 贾珠死了多年,王夫人对他的孀妻幼子并无半分爱屋及乌,多加关照。反而每每打着他的名头用来“解救”贾宝玉于水火。若王氏真对贾珠之死这般痛心,难道不该善待贾兰一二吗?哦,对了,在王氏看来是李纨和贾兰母子“克”死了贾兰呢! “二叔,我早就与你说宝玉的事情该由老太太做主才是。”贾琏趁机道,“琮儿这边我定了,环哥儿和兰哥儿也让他们的娘做主吧!反正人我请来,来不来自便。” 贾琏溜之大吉,留下贾政对付贾母和王氏的眼泪攻势。原是老子教训儿子,如今贾宝玉逃过一劫,贾政倒更像是被教训的儿子。 过了几日,贾琏果然在府上安排了一处院子,请了周举人来给贾琮几人开课。李纨和赵姨娘听说贾琏请了举子给府上的孩子开蒙,欢欢喜喜将人送来了。李纨还为他儿子准备了拜师礼,可见周到。 贾宝玉也来了,不过读了半日,便不愿与贾琮几个小学童读书,借口肚子痛跑了。周举人早就得了贾琏准话,确定贾宝玉带着书童走的,便不再过问。此后,贾宝玉读书依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直到小课堂就剩下贾琮、贾环和贾兰。 贾兰是最乖的学生,他虽是侄儿辈,却是三人中最年长。贾兰每日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功课也是最好。贾琮是有贾琏派人跟着,每日不能迟到早退,贾环因就贾琮一个玩伴,便也在学堂里混着,总能学几个字。 贾宝玉这边贾母纵着,贾政管不得,私塾、家学两头空。 贾琏叹息之余,心下实则一松。贾宝玉若真上进了于家族未必是好事,毕竟还顶着衔玉而生的名头。他设计贾宝玉去读书,原想着贾宝玉纵然不求仕途,也不该做个纨绔草包。然贾宝玉不愿意,那他又何必费心,只看着他日后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了。 贾兰、贾环和贾琮终于入学,那头贾母派去扬州接林云星姐弟的管事也到了。 正如贾琏所料,明年三月林家就要除孝,林云星必然不会在此时回京。林云星是不拘泥于礼法的人,可她的弟弟将来要走仕途,她的妹妹日后要议亲,她又怎么会为了这小半年让弟弟妹妹留下守孝不用心的把柄。 林云星不仅没有回京,还因贾府三番两次不合时宜的邀请,将贾母派去的管事训斥了几句。 第40章 户部主事 林如海下衙才知道贾母又派人来接林云星姐弟上京, 但接人的管事却被林云星怼了出去。 林如海是当下标准的士大夫,对于后宅之事一窍不通。少时府上有母亲,成亲了有妻子, 妻子过世后有女儿。可女儿与母亲和妻子到底不同,他的长女已经十三,若非夫人过世,当为女儿议亲了。 贾敏新丧时,林云星坚持为母守孝,林如海不好说什么。后来林云星见林如海一心扑在公事上, 不放心老父一人在扬州,才带着弟弟妹妹从姑苏回来。女儿孝顺林如海自然高兴,但他更不愿意误了女儿的终生。 林如海心中还是属意林云星回京, 林家京中没什么长辈, 能够托付的不过是贾母和徐府老太君。林如海不指望两位老太太如何为他女儿张罗, 只是要林云星回去有长辈照应, 自己才好请人帮忙相看。 相较于隔代的老夫人娘家, 贾敏的娘家更亲近一些。相较于彻底没落的徐家,贾母到底还有一品国公夫人的牌面。林如海对贾母没有十分放心, 但却相信女儿能解决问题, 还是很放心林云星回京的。 距离林府除孝没几个月了,林如海也觉得贾母现在派人来早了点,但女儿将人怼出去, 也不甚妥当。 -- 第68页 林如海不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不去就不去,可那到底是你外祖母的人, 你又何必跟一个奴才动气。你素来稳重, 今日怎么这般鲁莽?” 林云星没答话, 对身边的妹妹弟弟道:“你们两个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且去将功课拿来给阿爹审阅。” “好!”林黛玉和林宝儿齐声应了, 相携出门。 “阿姐要和阿爹说什么,不让我们听?”林宝儿低声抱怨道。 林黛玉倒是习惯了如此,浑然不在意道:“大人的事情呗!” “我想要快点长大!”林宝儿大声道,“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姐姐和黛玉了!” “谁让你保护了!我是姐姐,怎么会要你这个小不点保护!”林黛玉轻哼了一声。 “我是男孩子啊,阿爹说男孩子长大了就是要保护姐姐的。” 林黛玉嫌弃道:“可现在你还是小不点,一个被爹爹和姐姐保护的小不点!” “从明天开始,我要多吃一碗饭,快点长大。” “你还是想一想明日能不能不赖床吧!” 听着两个小的声音远去,林云星才道:“老太太口口声声说如何疼爱阿娘,可当初她装病害阿娘病情加重,可有过些许愧疚之心?我知阿娘原就身体不好,不能全怪老太太。前两次她提出接我们回京,我便当她是为了阿娘爱屋及乌,怕阿爹忙于公务,无法照应我们姐弟。可这次呢?” “这次——”林如海略有迟疑,对于丈母娘的套路,他有点拿捏不准。 “表兄传信于我,说金陵薛家以选侍之名上京,受邀住进了荣国府。二舅母很中意薛家大姑娘,府中正传着金玉良缘。外祖母不乐意,好几次将史湘云接到府上小住,但她又不喜史湘云是个孤女,更看重玉儿。” 史湘云出身侯府,但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她的叔叔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子嗣不少,对史湘云这个侄女不算上心。薛宝钗虽是商户之女,然她有兄长撑腰,金玉良缘又是薛姨妈和王氏一心要促成。 贾宝玉既爱史妹妹的娇憨可爱,也不舍宝姐姐温柔端庄。贾母渐有不敌之势,才会几度催促林家上京。 “宝玉竟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你的亲事更要抓紧了。”林如海呼了一口气,“年后除孝,你就带着玉儿和宝儿回京吧!若你娘还在,今年初就该给你相看了。” “阿爹与其念着这些,不如先顾好了自己。只要阿爹好好的,女儿的婚事自然顺遂。”林云星没想到林如海又将话题转了回来,略有些无奈道。 自贾敏一病去后,林如海情绪一直不高,人也日益消瘦。结缡二十载的发妻一朝去后,林如海心中伤痛更在林云星姐弟之上。为了不让自己多想,林如海将心思都托付在了公事上,那身官袍下空落落地让人看了心酸。 林家历代少有长寿之人,林如海年过四旬,公事上这般呕心沥血,人也瘦的脱相,总让人觉得不详。若非如此,原意在姑苏守孝的林云星也不会这么早回扬州。 “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林如海神色稍凝,旋即喟叹道,“我自是要好好的,看着我的阿星议亲,嫁得如意郎君。” “阿爹好好的,我和弟弟妹妹才能安好。我知你念着阿娘,可为了玉儿和宝儿,阿爹也要多加保重。”林云星叹道,“阿爹手上这差事委实耗费心神,若能脱手,还是脱手换个清闲的职司才好。” “你小孩子,如何懂得这些。”林如海略有些羞恼。 “阿爹难道就不想活得长长久久看着玉儿出嫁,看着宝儿他日再给你考个探花回来吗?” 林如海有些无奈道:“好!爹自然是好好的,待三年考评后,我就去谋个清闲的差事,回京给你选个如意郎君,在家里教宝儿读书。探花不够,总要考个状元,方是青出于蓝。” “阿爹心中真是这般想才好!” 贾母派到扬州接林云星姐弟的管事无功而返,回去少不得在贾母面前加油添醋一番。恰好贾琏过来请安,听了几句便让人堵了嘴,打了出去。 王夫人借机呵斥贾琏,贾琏向贾母辩称林云星前番一听外祖母病了,便千里迢迢上京探视,可见孝心。此番那些言语必定是管事有意挑拨,未必是林云星的意思。又道林府书香门第,最是懂礼,即便真将人赶出府,也必是那管事不知深浅冒犯主人。 相较于管事说林家不将她这个老祖宗的话当一回事,贾母更愿意相信贾琏所言。因此并未揪着贾琏将管事打出去不放,只抱怨贾琏对表妹的事情不上心。林云星不上京,林家都不能来参加贾琏的婚礼。 贾琏心中甚是委屈,他是不忌讳林家在孝期上门道贺。可这个时代的守孝规矩这般变态,他也不能反对呀。贾琏想过将婚期订到明年,但他是尚主,日子是钦天监送御前选的,那容得他做主。 林家没上京,贾母没有等来“外援”心下失望,又让人去接史湘云过来小住。自薛家回府,史湘云便三天两头来府上,每次都能住小半月才回去。 史家有两位侯爷,却是空架子,绣活都是府上女眷自己做的。史鼐、史鼎的夫人最愁的就是史湘云的婚事。 史湘云父母双亡,一般人家都不喜欢娶孤女。同样是侯爷的女儿,史鼐、史鼎的女儿比父母双亡的史湘云吃香。可若给史湘云定一门不如自己女儿的婚事,难免被人疑心苛待了亡兄遗孤。 -- 第69页 贾母时常接史湘云过府,史家两位侯夫人以为姑姑看中了侄孙女做孙媳妇,心中乐得轻松自在。贾母是史家老姑奶奶,辈分高,又是一品国公夫人,史湘云去了他家门当户对,嫁妆少些也无妨。打着这般心思,史家对于史湘云常去贾府很是纵容。 史湘云在贾府就住在贾母的碧纱橱,贾宝玉住在碧纱橱外,两人躺在床上,声音大些就能对话。贾宝玉素来只见眼前,相较于住在梨香院不能时时来贾母院中的薛宝钗,显而易见地与朝夕相处的史湘云亲近起来。 贾琏知道史湘云常来府上小住,但一直以为史湘云与三春住一块。过了好些时日才知道史湘云住在碧纱橱,当下青了脸。 若放在以前,在贾琏看来贾宝玉和史湘云就是八九岁小学生,莫说比邻而居,便是同塌而眠都不妨事。可自从知道贾宝玉“知事”后,贾琏但凡看到宝玉与女子一处,就不免发散思维。 贾宝玉身边那几个大丫头将他看得甚紧,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乱子。可小姑娘的名节也颇为重要,史湘云就算是孤女,那也是史侯府的贵女,贾琏可不想弄出什么桃色绯闻。当即派人见了史鼐,告知他贾宝玉已收用了通房,又说史湘云与贾宝玉在碧纱橱内外而居。 史鼐乐意将史湘云定给姑姑的孙子,但不表示他乐意史湘云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他自己还有闺女没出嫁呢!史鼐立即回府将夫人斥责了一番,令她将史湘云接回家了。除非贾府开口提亲,否则再不能让史湘云随意去贾府了。 史侯夫人无端挨了夫君一顿骂,心中也不甚舒坦,当下寻了妯娌去贾府将史湘云接了回来。史家拮据,在家中史湘云是要与婶婶和堂妹们一道做活的。贾府中贾宝玉的丫鬟都比史家女儿娇养,如此史湘云不免怀念在贾府的日子。 史湘云日日想着二哥哥能记得自己,让贾母接她去贾府小住。可史侯夫人拒了贾母几次后,贾宝玉身边有别的姐姐妹妹,史湘云便被抛在脑后了。 贾琏不在意贾宝玉日后娶了薛宝钗还是史湘云,只求他们不要玩什么两女争一男的把戏,平白坏了女孩子的名声。送走了史湘云,总少了一份纷争,他也终于安心成亲去了。 九月十六,大晴,宜冠笄、嫁娶,荣国府贾琏尚三公主,并长居公主府,夫妻和睦。 十月,贾琏得户部尚主钦点入户部为六品主事。贾琏在春闱排名并不出色,外放顶多七品县令,如今入朝便是六品主事,不乏有人酸他借女人出头。贾琏却甘之如饴,将他们的酸言酸语只做耳旁风。 第41章 无情无义 “行知, 上来喝两杯!” 听到熟稔的声音,贾琏抬头就见徒元义凭窗而坐,手上还握着一只小巧的酒壶, 一派风流潇洒, 却也全无皇家仪态可言。 贾琏低声与随从叮嘱了两句, 脚下一转上了酒楼, 进了徒元义的包间:“殿下怎一人在这里喝酒?” 贾琏与徒元义相识也有些年了, 说起来若非徒元义仗义相助,他都未必能娶心上人。以前徒元义住在宫中,他们相交有限, 论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为过。 贾琏对徒元义的初始印象就是这位殿下剑法高绝,为人侠气。后与三公主成亲, 算得半个皇家人,才知道徒元义在皇室是个异类。 徒元义生母在世时不得宠, 连带他也不得皇帝宠爱。若非得了皇后娘娘怜悯, 不晓得要吃多少苦头。一般皇子不得父亲重视, 要么是怕皇帝怕的不敢靠近, 要么就用心去讨父亲喜欢。徒元义既不怕皇帝,也不去讨父亲欢心, 自小便是恣意性子。 少时, 皇帝令皇子读四书五经,学治国之策,七皇子逃课去练剑;及长, 成年皇子陆续入朝办事,各自网罗势力, 七皇子却立志要做剑道魁首;说他不爱读书, 他又六艺俱全, 连朝中大儒都甚是中意,多有赞扬。 徒元义非嫡非长,少了皇帝重视,也多了几分自由。许是见多了成年皇子在朝堂上的斗争,皇帝几次提及要七皇子入朝办差被拒后,不曾生气,反而对这个儿子多了几分喜欢。前些时日,皇帝想到七皇子大了,赐了几个美人,七皇子将人退了回去,都没触怒君颜。 “原是程姑父约了我出来喝酒,不想他被姑姑抓回去了。”徒元义说的姑父是西陵长公主的驸马程固。 程固乃是一等一的风雅人,爱好诗文,领着闲差不涉朝事。徒元义少时跟程固读过书,两人亦师亦友,交情匪浅。程驸马好酒,却有痛风之症,想来是偷跑出来喝酒,被西陵长公主发现逮了回去。 “行知你又为何来西市?” “下衙后去了一趟澄心堂。”贾琏道,“澄心堂新出的花色纸,选一些给我家殿下玩耍。” “澄心堂,唔~听闻是林家的产业。” “不瞒殿下,如今也有我家公主一份。”贾琏咧嘴笑道,“这澄心堂原是我与表妹所办,表妹拉了她两位朋友入股,如今我那份已经给公主了。” 徒元义略有些吃惊,澄心堂自横空出世,短短几年便吞并了京城三分之一的造纸作坊,之后又向其他地方扩张。在澄心堂的推动下,宣纸的价格降了一半,整体质量却提高了不少,故此在士林之中口碑极好。 难得澄心堂并不敝帚自珍,愿意将一些技术出让,没有引得其他纸坊群起攻之。当然这也得益于有徐御史和王尚书府上女眷入股的原因。 -- 第70页 “我素日小看了行知,没想到你还是个有钱人。”徒元义促狭道。 “有钱人是我家殿下,我家是公主管钱。”贾琏自己倒了杯茶,“男人身上钱不要太多的好。” “这是什么道理?”徒元义笑道。 贾琏见私下并无旁人,压低声音道:“如此就不会有人找我借钱了,大驸马和二驸马不想给我会账,也不会约我去逛青楼了。” 贾琏成亲不久,三公主见他朋友不多,每日都在家中陪着自己,便鼓动他出门玩耍。因与皇子们往来,怕涉朝政有所不便,倒是姐夫、妹夫皆是富贵闲人,最适合约玩。 三公主才与她的姐妹说了此事,没两天大驸马和二驸马就轮流给贾琏下帖子了。大驸马是个风流才子,约他们去京郊赏梅,请了柳大家作陪。哦,柳大家就是京中雅伎,据说要请柳大家赴会,光权势都不行,必定要是风雅才子。 诗会上,人人都敬着柳大家,但不通音律的贾琏眼里就是大冬天在外面呼呼吹风听着伎女在亭子里弹琴装逼还不如回家和他的新婚娇妻吃锅子有意思。京郊赏梅,大驸马作诗数首,贾琏哈欠连天告终。 又过了几日,轮到二驸马组局。大驸马的诗会,二驸马也有作陪,见贾琏与自己一样不会作诗,又同是勋贵子弟出身,二驸马觉得大约贾琏与自己是一卦的,便约在青楼画舫上。 贾琏整个晚上都做如针毡,大驸马请了雅伎并不□□,二驸马这局可是真刀真枪了。贾琏不明白为什么当了驸马还敢逛青楼,他就宛如第一次在外面招伎的嫖客,生怕外面有警察冲进来查房。 听着二驸马炫耀点的头牌原是官家千金落红尘,贾琏几乎自闭了。若非还有几分理智,他都想路见不平一声吼:你今日你嫖他人女,焉知他日不是旁人嫖你女! 赴了两位姐夫的约,又是冒冷赏梅,又是冬日湖上吹风,贾琏回府就病了。 “噗~哈哈哈!”徒元义差点被酒呛道,“大驸马这人就是好附庸风雅,顶多请个雅伎陪宴,弹个琴跳个舞罢了。二驸马,嗯——” 贾琏懂了,这二驸马是个酒色之徒。没办法二公主的生母只是个宫婢,生前只被皇帝临幸过一次,侥幸生了女儿,封了个采女,至死也就是采女。二公主爹不疼没娘爱,就算驸马出格些,也没人为她出头。 “家中珍珠放着落灰,却喜外面的烂鱼目。”贾琏摇了摇头。 徒元义好奇道:“行知就不怕旁人说你惧内?” “殿下,惧内之名比吃软饭之名如何?”贾琏反问道。 “何为吃软饭?”徒元义不解。 贾琏微微一笑:“自我去了户部,不乏有人背后说,你们看那个贾琏就是尚了公主,凭着裙带关系入了户部。” “据我所知,是四哥向户部尚书举荐了你。”徒元义斟酌道。 四王爷早年与贾琏相识于西苑,知贾琏精通数算,且对账目敏感。户部尚书正是四王爷的岳丈,因而有了这份举荐。纵然没有尚主之事,贾琏中了同进士,四王爷也会生出此意,当然六品主事是不能了。 徒元明非常聪慧,他虽然有向林如海和贾琏示好,却没有将他们拉入自己阵营的意思。林如海掌两淮之盐,皇帝盯着,徒元明不想犯忌讳,故此只是不交恶,但没有想将林如海彻底拉向自己。 贾琏初入朝,官卑职小,于夺嫡没有益处。徒元明举荐贾琏入朝,图的是未来。若未来他赢了,十年二十年后,贾琏就可以成为林如海之于当今一样的臣子。 “殿下该不会怕我因此气恼吧?”贾琏见徒元义似有避讳,朗声笑道,“他们说的也不算错,若非尚主,我纵然是进士及第,那也顶多外放七品。可他们这么说,也就是嫉妒罢了!” “嫉妒?” “那些官位在我之上的大人们不至于因这说些酸言酸语,会说这些话的多是品阶在我之下。他们背后说我靠裙带关系进户部,指不定自己多想靠却靠不了。要怪,就怪他们娘没给他们生一张好看的脸。” “好……好看的脸?”徒元义语气怪异。 贾琏得意洋洋道:“我家殿下说了,当初淑母妃拿了不少画像让她选,她一看到我便选中了。这岂非得益于我娘给我生了一张英俊的脸?” 徒元义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宫里给三公主相看的其他人选。虽说他没个个见过,但见过面的人里面确实没有人长得比贾琏好看。不过你凭脸赢了媳妇真好这么得意吗? 咦?不是,他为什么要与贾琏讨论这种幼稚的鬼问题。他就不该叫贾琏上来!这家伙喝酒三杯倒,叫他喝酒根本没什么意思。 徒元义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说来林大人在扬州已有三年,且连年考评都是优,今年可是要回京了?” 提及此事,贾琏却叹了一口气:“殿下,你是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啊!陛下已经下旨,要姑父留任扬州了。” “依旧知扬州,兼巡盐御史?” “是啊,自姑姑去后,姑父身体就大不如前,此前有意走动一番,想要回京谋个清闲差事。如今这道旨意一下,三年内怕是不能回京了。” “自林大人去了扬州,扬州盐税便有好转。父皇在有更好的人选前,定然不愿意换人的。” 林如海去了扬州后,打击私盐颇有成效,第二年盐税就涨了不少。可那私盐的幕后黑手没有抓出来,盐税总不能恢复巅峰。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年盐税竟比去年少了一百万两。 -- 第71页 皇帝虽然依旧信任林如海,却也对操控盐事的幕后黑手不耐起来。月前已经密旨林如海严查盐案,大有林如海不能肃清两淮盐业,便要提头来见的意思。 贾琏知道林如海有意从扬州脱身,可他如今是帮不上忙。这事陛下心中既有了决断,谁又能说得上话呢? “这只镯子,我心中已经有些眉目了。”徒元义取出怀中的绞丝银镯,“只我不能出京,她又不能回京——” 贾琏见徒元义又把玩镯子,便道:“关于这只镯子,殿下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转达。” “你与她有联系?” 贾琏一愣,旋即想起这个时代,表兄妹私下来信有所不妥。只他从来没有这个意识,林云星也不是特别在意礼教之人。两人有合作了许多作坊,时常有信件往来。虽说大多经了林如海的手,但林如海从不拆他们的私信。 “阿星于我就是亲妹妹一般。” 徒元义忙道:“我并无其他意思!” 贾琏正色道:“殿下,阿星一向极有主见,她的事除非她自己说,否则我也不敢问。我不想知道你们本该未曾单独见过,为何会有共同的秘密。但既然你们都这般在意这个镯子,我便当它非常重要。希望你们的秘密只是因为这个镯子而已。” 徒元义:……无情无义贾小琏!当初求我帮忙娶我姐,现在防我如防狼! “我们之间的秘密自然就是这个镯子!”徒元义微笑。 这两年,徒元义一直带着这只镯子,试图解读镯子的秘密。可近来,他渐渐意识到这镯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秘密,重要的是这镯子的来意和寓意。当他心中有了这个想法后,梦境竟然也越来越清晰。他有预感,答案很快就要解开了。 见徒元义确实没有纠缠之意,贾琏松了一口气:“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殿下也早些回宫吧!” 徒元义忽然道:“父皇已经答应我明年出宫建府了。” “殿下要成亲了?” 七皇子的几位兄长都是指婚后才出宫建府,七皇子年后十八岁了,早到了指婚的年纪。 “哦,父皇和皇后娘娘有过这个意思,我拒绝了。” 皇子们的婚事素来是皇帝所指,少有自己选择权利。 贾琏有些吃惊:“陛下没有生气?” “父皇自然生气了,不过他那么多儿女,有一两个不听话的忤逆子又有什么关系?”徒元义朗笑道。 贾琏失笑,虽说一般人不敢拒绝皇帝的安排,但徒元义毕竟是皇帝亲子,只是拒婚,并非抗旨,皇帝还不至于太过愤怒。且这般皇帝都受不,日后儿子夺嫡越演越烈,岂非更受不了。 两人道别各自回家,贾琏走到路上越想越不对劲。七皇子拒绝了陛下赐婚,退回了陛下赏赐的美人,却每天带着他表妹的镯子,好像哪里不太对呀! “我去,老七该不会觊觎阿星吧!我家阿星还是个小萝莉呢,禽兽!”贾琏越想越生气,可生气也没办法,论身份他比不得七皇子,打架,七皇子绑了双手他都不是对手。 第42章 父女谈心 林如海知扬州后, 盐引配发皆是公事公办,不需盐商私下打点。衙门大力打击私盐,整顿两淮盐业, 扶持中小盐商与大盐商分庭抗礼,从而打破大盐商对盐业的掌控。 如此一来, 那些实力不高, 奉公守法的中小盐商自是欢喜。诸如王、汤、于这些大盐商则因少了私盐之利, 份额又逐步被中小盐商吞没,而生怨恨。林如海连任扬州知府兼两淮巡盐御史的消息传到扬州后,扬州盐商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说外面的纷纷扰扰, 自旨意下后,林云星已连续多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不知研究什么。 林府后院, 身着绿裙的少女提着裙角,在府中疾步而走, 眉心一点胭脂痣鲜红如血,正是甄英莲。 甄英莲被贾琏和林云星救回扬州后, 林府曾派人寻找她的父母。奈何甄士隐夫妻离开姑苏后,街坊邻里并不知其去向,只探听到甄氏娘家为金陵府所辖。仆人只身返回扬州禀告后,林府又派人去金陵打听。 因音讯不便,转辗数月才有了确切消息, 林六打听甄士隐夫妻下落,恰好听到封府左邻右舍议论封氏的丫鬟好运道,竟被金陵知府讨了去, 不必跟着封氏吃苦云云。 原来甄士隐投靠岳家却被岳丈诓去了大半家产, 饱受打击后被一跛脚道人拐去出家了。只留封氏一人守着封老爷骗甄士隐买来的薄田, 带着两个丫头依附娘家艰难过活。至于那位金陵知府也不是旁人,便是当初来过林府的贾雨村。 贾雨村生于湖州仕宦之家,却因家道中落,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出来。他安身葫芦庙,卖文为生,甄士隐见他相貌堂堂,文才不凡,资助其赶考,才得以高中,一路高升至知府。 其后,贾雨村因贪污徇私被革职,到林府自荐为私塾,欲借林府的关系谋复官。林如海原已意动却因贾琏斥其品行不端改变了主意,只赠于盘缠便打发了出府。贾雨村并未气馁,转道金陵走了甄家门路,起复为金陵知府。 他往金陵后,偶遇甄士隐之妻封氏,无视恩人之妻窘境,反而见色起意以妻子亡故为由,讨要封氏的丫鬟娇杏为妾。封氏父兄为讨好贾雨村,未询问过封氏,便做主以娇杏赠之。 封氏连贴身丫鬟都保不住,怕是名下几亩薄田,封家父子都已视为囊中物。若将甄英莲送回,那天香国色的小丫头不妨那一日就被外祖和舅父卖了。 -- 第72页 林六接了封氏主仆来扬州,将此事奏报林云星。林云星怜甄英莲命运多舛,又疑甄家之事有僧道暗中操控。她怕甄英莲走后让僧道所设计,征询封氏同意,认了英莲为义妹,养在身边,安排封氏主仆住到了林府的庄子上。 甄英莲甚知进退,这些年努力读书,还学了些粗浅的武功,已然是林云星手下得力之人。为了方便英莲照顾母亲,又兼她年少美貌,云星不放心让她出门办事,便留在府里帮忙照看林黛玉和林砚姐弟。 司剑守在书房外,见甄英莲疾步进院,便道:“英莲何事惊慌?” “司剑姐姐,奉墨来报宝儿小少爷溜出府去玩了。” 林云星在书房听到动静,推门而出,温声问道:“他一个人去的?” “带了左右兄弟俩一起。” 林云星身边不提外面办事之人,她院中伺候的仆从不计仆妇,贴身丫鬟便有司琴、司剑及春夏秋冬六人。 林黛玉跟着姐姐住一个院子,没有多加人手,却也有知书、知画、绿翡、红翠四个丫头。其中知书、知画年长些负责打理林黛玉衣食住行,绿翡、红翠年幼些主要是陪黛玉玩耍。 林砚今年七岁,从姑苏回来后,便开始独居一院,由贾敏生前倚重的兰姑带了两个丫头打理院中诸事,另有四个男仆随行伺候。四人中左右兄弟是一对年长的双胞胎,既是仆从也是保镖,奉墨、执笔比林砚大一岁为书童,陪林砚读书习武和玩耍。 “小孩子对外面的世界难免好奇,知道带上林左林右总算不笨。你让林九安排两人暗中保护,无事不必出面。” 林砚只跟着父母和姐姐出过门,这么大的小男孩向往外面的世界不稀奇。林云星也做过小孩子,并不愿意十分拘着弟弟。男孩子的胆量是在外面闯出来的,她可不想养出一只胆小的小鹌鹑。 扬州乃是繁华之地,在林如海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甚是太平。林砚是知府公子,身边又带了会武功的随扈,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只她就这么一个胞弟,又是头次出门,难免谨慎些,多派人跟着。 林砚头一回自己上街,就像个刚进城的小土包子,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玩意回家给姐姐们献宝。贾琏回京前没少给他们姐弟买这些小玩意,大约是旁人送的和自己买的不同,林砚整晚都很兴奋。 小孩子首次独自出门,兴奋也是寻常,待他多出门几趟,自然就习以为常了。林云星并非十分在意,只是罚了弟弟逃学私自出府。不想尚未等到林砚过够新鲜,林黛玉开始闹情绪了。 家里两个小的打小就喜欢打打闹闹,但并不走心。可这次林砚跑出去玩,没有叫上自己,黛玉是真的生气了。黛玉聪慧,知弟弟能逃出府去玩,必是长姐默许的。事后云星罚林砚并不重,便印证了她心中所想,越发不乐意了。 林云星见妹妹闹情绪,难以安抚,就让人给林黛玉做了一身小袍子,打算带她出去逛逛,不想黛玉却闹着要和林砚一般自己去。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大不了让人跟着就是。倒是林砚不知如何说动黛玉,让黛玉同意带他一同去。 云星刚送了弟弟妹妹出门玩耍,就有林如海身边的小厮来叫她。今日是休沐日,林如海难得一日清闲,便想起了长女。 调任的谋划泡汤,林如海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林如海少年得志,投身朝廷,心中自有抱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个男人不向往封侯拜相。生了退缩之意,并非少年志气被湮灭,而是因娇女幼子多了顾虑。 林如海初外放知扬州时,并非没有想过要立下一番大事业。三年间处事保守,固步不前,皆因牵挂妻儿。如今皇帝令他连任,这份信任不可谓不重。林如海想要急流勇退,没有退成心中竟有几分轻松。 妻子过世,三个孩儿虽未成年,但长女素来可靠,已然在他没有意识到时就成为了可以托付信任之人。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他既任了这扬州知府兼巡盐御史便一日不可懈怠。 林如海不由生出了几分豪气,想要在自己有限的人生中再创一番事业。然他身体大不如前,不免忧自己寿不假年,将林家的重担都丢给了长女。 自连任旨意到了扬州,长女没露出什么失望之色,反而连日将自己关在书房。林如海以为女儿心中不悦,又不知如何交代,连日皆借口公务繁忙歇在前院。今日休沐,他知此事再不可拖延,才让人招女儿外书房相见。 林如海站在廊下等着长女前来,看着院中腊梅却已出神。贾敏过世时,正值府上腊梅盛开,再过几日便是腊八,贾敏两周年忌,当真是时光匆匆不等人。 “父亲!” “星儿来了!”林如海回神,眉宇间却有无法掩饰的郁色。 林云星知父亲必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她过世的母亲,却无意提及亡母以安慰。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生活。人生在世本是生生死死,亡者泉下有知也不愿生者沉溺于失去的痛苦之中。 林云星带着弟弟妹妹守孝寄托哀思,却从未要幼弟幼妹沉溺在丧母的情绪中。 “父亲寻我,可是为了连任之事?”林云星开门见山道,“这几日父亲借口公务繁忙,只让人暗中关怀,多日不曾回后院见我们姐弟,是怕我们知道不能回京心生失望吧?” -- 第73页 林如海早知长女耳聪目明,定然早就收到了消息,涩声道:“君命难违,父亲要留在扬州,却还是可以送你们回京城的。你外祖母已经几次派人来接,待除孝后,你们也该回京探视一二了。京中,你琏表兄还是可靠的。” “先前我与父亲提及全家一起回京,父亲答应了,是为了我和玉儿、宝儿,我心中明白。此番陛下令父亲连任,父亲心中其实是高兴的吧?父亲心中有鸿浩之志,女儿并非不知。女儿劝父亲回京,并非其他,而是近年父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星儿!”林如海心中愧意涌现,喉头一哽几近失声,只得对林云星摆了摆手。 “我说此言,并非责备父亲。”林云星上前扶住老父,动情道,“阿娘早早去了,何尝不是忧思太过之故。可阿娘敏感多思,父亲这几年又何尝不是顾虑我们母子瞻前顾后,以至于难展心有大志。我劝父亲回京不过是想要奉养您颐养天年的一点奢望,可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顾虑重重。” “阿星,父亲只怕对不住你。”林如海含泪道。 “阿星已经长大,身为长姐,照顾弟弟妹妹责无旁贷,您不必再为了我们姐弟犹豫不决。世上之事既做了就不会无迹可寻,阿爹不妨顺着心意任意施为。放手一搏既成全了父亲大志,又解林氏之困。” 第43章 云星教弟 得到女儿的体谅, 林如海顿生豪气:“父亲必不负你所盼,侦破盐案,以复皇命, 回京与你们姐弟团聚。” “父亲且慢!我愿父亲大志得展,却也有两个条件。”林云星语气一转,“其一, 父亲既决心将这盐案一查到底, 就不该继续放任自己沉溺哀思, 当保重身体为要;其二, 不管如何,如阿娘在时一般,我们一家人总是要在一处的。” 皇帝既下严旨,又怎容得林如海心生退意。林如海若退了,毁去的不仅是自己的前途,还有林家的未来。若他秉持皇命全力侦破盐案,林家则能更进一步;即便不成,林家只要林云星姐弟三人在,就不会彻底没落。 林云星生就一颗自在逍遥的心,她若独自一人, 大可从朝堂中抽身而去, 退居江湖, 远离其中是非。可江湖虽大, 却未必是林如海、林黛玉和林砚的选择。江湖是林云星的骨,朝堂是林家的根。 向林如海提议回京时,林云星就明白那是父女二人的愿想, 而非既定计划。她非优柔寡断之人, 既无退路, 又怎能让老父为了他们姐弟迁延,自绝生路。 旨意明确后,林如海以为云星失望这样的结果,与他闹脾气才将自己关在书房。可云星素来是勇往直前之人,又岂会因这点事情而意志消沉。 这些日子,林云星闭门所思皆为筹划破局。朝堂上的事她不如林如海在行,可江湖事她比林如海擅长。两淮之盐多从扬州转运,私盐贩卖大约也不例外。既然要走码头,便会有迹可循,掌控着扬州码头的大小帮派便是入手点。 除却掌控码头的江湖帮派,盐商江家灭门案的凶手隐也是线索。林云星从未放弃对隐这个江湖组织的追查,已经查到一些线索,隐而不发是为了一击必中,挖出其核心秘密。 林如海皱眉道:“盐案幕后凶手心狠手辣,有盐商江氏前车之鉴,你们留在扬州,父亲如何能够放心?” “这个父亲不必忧心,我既敢带着玉儿、宝儿留在扬州,自然有后招。” 林如海想要再劝,林云星却不愿一家人分隔两地。林如海这人实在不知保重自己,若留他一人在扬州指不定何时就将自己熬死了。 父女二人争论了一下午,谁也不曾说服谁。因他们在院子里说事,将身边人都打发到了院外。林一在门口探头而入,奏报说林云星身边的司剑姑娘求见。 司剑既知林云星与林如海议事,总不会无缘无故来打断。 林如海便道:“让她进来了吧!” 司剑进院,向林如海和林云星屈膝道了万福:“老爷、大姑娘,二姑娘和小公子从街上回来,买了些东西。” “玉儿和宝儿出门了?”林如海意外道。 提到弟弟妹妹,林云星面色稍缓:“前几日宝儿偷偷溜出去玩,没叫上玉儿。玉儿便与我们使小性子,可不要放出去撒欢一回才甘心。” “你也别太惯着他们,外面鱼龙混杂,宝儿也就罢了,玉儿可不能在外面玩野了。” “阿爹以前常带我出门,玉儿和宝儿如何就不能出门了?他们长大了,哪能一直拘在后院,只看着头上那片天。” 林如海与贾敏成婚多年才有了长女,爱若珍宝,只当个小公子养。那时林如海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公务,常带云星出门。到了林黛玉和林宝儿出生,贾敏和两个小的病歪歪自不好出门。来了扬州后,林如海又忙于公务,也不必说。 林如海和贾敏总忧心林云星作为长女承受了林家太多责任,可林云星心中并无不平。除却她并非真幼童,更因相较于弟弟妹妹,她曾独占父母和祖母的疼爱。祖母和母亲相继过世,她又如何能够忍心老父一人担起全家重任。 “惯着他们还有一肚子道理。”林如海嗔道。 林云星知父亲并非真心怪罪,对司剑笑道:“玉儿和宝儿买了什么,劳你特意跑来禀报?” “说是在街上遇到两个自插草标卖身给家中老父看病的乡下小姐妹,正被恶霸强买,二姑娘和小公子不忍便抢着买了回来。。” -- 第74页 如林家这般人家仆从多为家生子,若要添人也是传了在官府登记过的正经中人带人上门选,可没随意在街上买人的道理。这街上买人指不定就是仇家别有用心送来的探子亦或是来历有问题。 “父亲,我去看看。” 林如海点了点头,他这个女儿素来能干。若无必要,林如海从不插手女儿办得事情。并非他不愿管,而是不想坏了女儿的威信。 回了后院,林云星才进门一双弟妹便一左一右缠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买人的经过。黛玉满是怜悯地说两个小姐姐如何可怜,宝儿便得意洋洋道是自己助人为乐提议将两个小姐姐买回来的。 林云星并不言语,随意在院中藤椅上坐下,忆夏泡了她惯喝的雨前龙井送上来。林黛玉和林砚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丫鬟递茶,才惊觉他们说了好一会儿,姐姐尚未说话。 相较于弟弟,黛玉显然要敏感一些,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忙住了嘴。于是只听到林砚一人滔滔不绝炫耀自己如何用一百两从扬州纨绔手中抢回了这对姐妹花,解救人于水火。林黛玉从身后踢了弟弟一脚,林宝儿才发现长姐脸色不好,再不敢说了。 “将人带上来回话!”林云星放下手中茶盏道。 两个姑娘约莫十四五岁,一身粗布衣也难掩倾城丽质,上前盈盈道了万福:“民女见过姑娘。” “名字,家住何处,令尊所患何症?” “民女青丝,这是我妹妹碧玉,我们家是扬州城外柳庄佃户。父亲身染肺疾咯血不止,看了大夫说要百年人参。民女姐妹只得自插草标卖身,以救父亲。” “你们两个绕着院墙走几圈给我家这两个傻孩子看看。” 傻孩子林黛玉和林宝儿面面相觑,也不敢开口询问。 “敢问姑娘,要走几圈?”碧玉大着胆子问道。 自林黛玉和林宝儿在街上买了她们姐妹,姐妹二人跟着她们一路走回来,眼下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莫看黛玉和宝儿少时病弱,这几年被林云星盯着习武,倒是比同龄孩子耐力更好些,出门一路来回都是自己走的。 司剑眉头一竖,厉声道:“只管走,该停自会告诉你。” 青丝和碧玉无奈,只得按着林云星的意思顺着墙根走下去。两人走的极慢,但一开始还走的不错,走到第二圈已见吃力,第三圈,不见叫停,碧玉已经跪在地上讨饶了。 青丝倒是更坚韧些,多走了两圈才摔在了地上。她跌倒时,绣鞋掉落一旁,露出一只血迹斑斑畸形的小脚。 林云星看着狼狈的二女,瞧着面露不忍的黛玉和宝儿幽幽道:“忆冬,告诉林砚,牙婆手上买这么大一个丫鬟要多少银子。” 忆冬上前,对林砚倒了个万福:“禀小少爷,牙行买人,普通丫鬟二两起,调教过的规矩的5-10两,若有那特别美貌专为男主子备的又要略高些。” “啊?这么便宜?”林砚有些意外。 “你再告诉他,要买这样两个丫环要多少银子。” “这般颜色怕是万里挑一,若没些关系,少于一千两是买不来的。” “这么贵?”林砚有些傻眼了。 林黛玉想了想,问道:“忆冬姐姐,为什么买丫环只要2-10两,她们却要千两?” 忆冬为难地看向林云星。 “不必忌讳,知道多谢总比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好。” 忆冬得了准话,才对黛玉道:“二姑娘,若奴婢没有猜错这是人牙子豢养的瘦马。” “什么是瘦马?”林砚懵懵懂懂道。 “扬州因盐而富甲天下,盐商皆是腰缠万贯。饱暖思yin欲,这些人有了钱有了闲便开始攀比,比奢华比美人。人牙子十几贯从贫家买来面容姣好的小女孩,给她们裹小脚,教导琴棋书画,养大了卖给盐商,一个就能赚千五百两。因有利可图,不止人牙子,有些百姓甚至将亲生骨肉做瘦马来养。” 扬州城豢养瘦马蔚然成风,自前朝妖妃以三寸小脚于金莲上起舞扬名天下,“三寸金莲”就成了瘦马的首要条件,青丝碧玉恰好裹了小脚。 前朝末帝沉溺酒色,荒废朝政以至亡国,众人都道是那能在金莲座上起舞的妖妃祸国殃民。恰元后是个大脚妇人,先祖皇帝便向左右笑言妇人大脚旺夫。 然男人多爱美色,一面说大脚好,一面又好三寸金莲的身姿妖娆。先祖皇帝在元后薨后,尚且爱那美貌嫔妃,那能让前朝末帝亡国的三寸金莲哪个不好奇?于是烟花之地多投权贵、富商之好,纷纷给楼里的姑娘缠起了小脚。 女子缠了小脚,便不能下地做活,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不会缠足。至于那权贵之家,王侯贵族不乏爱好小脚美人,却不会让女儿缠足也不会娶小脚妇为正妻,唯有那投机倒把的小家族才会学了这不入流的东西,令女儿缠足攀附权贵。 “她们价值千金,为何弟弟花了一百两就买了两个?”林黛玉嘟嘴道。 “你们说呢?” 林宝儿拉了拉林云星的袖子,眼巴巴道:“阿姐,我错了,你且饶了宝儿这一回吧!” “你若能说出她们身上所有破绽,或你为何能花百两买回两个价值千金的瘦马,便饶了你。” 第44章 怒气难消 林砚盯着青丝和碧玉仔细看了一会儿道:“她们比街上的人好看。” -- 第75页 林黛玉和林砚姐弟从小养在后院, 每日睁眼见到的就是风姿卓越的长姐,粉妆玉琢的甄英莲,温柔似水的司琴, 艳若桃李的司剑,不说伺候的丫鬟,便是院中粗实仆妇至少也是平头正脸。 见惯了家里美丽的姐姐们, 青丝碧玉在外面千里无一的姿色于他们而言竟是寻常。如今林云星点破, 林黛玉和林砚才算动了脑筋, 留意到青丝、碧玉与街上所见常人区别。只他们少出门, 对外面百姓只有个笼统概念,尚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云星笃定了两人阅历不足,纵然隐约意识到问题,也解释不清,才故意给他们一线希望,实则打定了主意要给小姐弟一个深刻教训。 没听到林云星的赞许,林砚偷偷抬眸看了一眼长姐。 林云星没有理会他,转向林黛玉道:“玉儿呢?也只看出她们好看?” 林黛玉想了想道:“她们长得白,我们在街上看到讨生活的妇人大多肤色比游玩的姑娘黑些。” “倒是比你弟弟仔细些!人家出来讨生活免不得风吹日晒,自然比不得养在家里的皮肉精细。” 林砚略有些不服气, 目光落到青丝身上。青丝已经捡起自己的绣鞋穿好, 见林砚看过来, 小心地检查裙摆可曾将脚盖住。 林砚灵光一闪道:“她们的脚走不动路!” 林云星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就这样?” 林黛玉和林砚对视一眼, 皆是茫然。 林云星对守在角落的粗使婆子道:“宋嬷嬷,你走上前来,将你的手给二姑娘和小公子瞧瞧。” 宋嬷嬷得令, 将双手放在衣摆上擦了擦, 上前摊开了双手。 林黛玉和林砚看看宋嬷嬷的手, 又去看了青丝和碧玉的手:“长姐,宋嬷嬷年纪大,即便她的手更粗糙也不奇怪。” 林云星瞥了一眼司琴和司剑,二婢笑着上前向林黛玉和林砚摊开了双手,林黛玉还伸手捏了捏。 “咦~青丝碧玉的手比司琴司剑姐姐都要软。” 司琴笑道:“宋嬷嬷是院中粗使婆子,平日要洒扫庭院洗衣服,手最粗糙。奴婢与司剑伺候大姑娘并不做粗活,手不似她那般,但奴婢练琴写字故手指处有茧;司剑善剑,虎口茧子最厚。” 林砚若有所思:“青丝碧玉的茧子位置与司琴姐姐一样,莫非是学过琴棋书画。” “同样学琴棋书画,奴婢是丫鬟,不会时时保养双手。然这些瘦马——”司琴隐去了后面的话,转而道,“总之她们并非一般婢女,更在意肢体保养。小少爷留意她们的脚,此为三寸金莲,乃自幼缠足,脚骨已呈畸形,故无法久行。” “长姐,我明白了,若他们是乡下佃户的女儿,素日要做活,是不会缠足,也没有机会学琴棋书画。”林砚凑到林云星面前道。 林黛玉瞪了弟弟一眼,小声道:“马后炮,司琴姐姐说了,你才知道。” 林云星并不买账,转而道:“她们的手藏在袖中,她们的双足隐在裙下,破绽又在何处?难道只因她们肤白美貌?这世间并非没有天生丽质,劳作中都晒不黑的姑娘。” 林黛玉和林砚傻眼了。 院中顿时静默了下来,林黛玉和林砚看着青丝、碧玉苦思冥想。过了片刻,方见林九从外面带进一面色黝黑的妇人:“主子,您要找的人来了。” 那妇人手上提着一个竹筐,举止拘束。她看了一眼院中的人,只林云星坐着,便小心翼翼上前道:“姑、姑娘,是你要买鸭蛋吗?” 原来她那小竹筐中是大半框鸭蛋,今日市上生意不好,都要下市了,鸭蛋也没卖出去几个。林九与她说要买她框中所有鸭蛋,但须得送到府上,妇人便送来了。 妇人一开口便有浓重的乡音,林黛玉和林砚自小听着官话长大,扬州话能听懂些,但对妇人口音极重的乡音却是一头雾水。 “是我要买鸭蛋!”林云星开口却是扬州话,“你的鸭蛋我全要了,但要请大婶您答我几个问题。” “大姑娘,您只管说。”听到鸭蛋全被买了,妇人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名字,家住何处,令尊所患何症?”这次林云星说的是官话,与问青丝碧玉的一模一样。 妇人一脸茫然。 林云星于是又用扬州话说了一遍。 妇人这才听懂了些许,笑道:“我叫张大媳妇,住在林庄,令尊是啥咧。” 司琴立即将妇人的话用官话与林黛玉和林宝儿复述了一遍。 “忆冬,结了鸭蛋的钱,再给这位婶子二十大钱,送她出府。” “诺!”忆冬带着妇人去了厨房,将鸭蛋放下,结了钱给她。 “小妹,多给了二十大钱咧?”妇人将铜钱数了一遍道。 “烦劳您跑一趟,主子赏了,您接着便是,我送您出府。” 妇人听闻多的二十是赏钱,心中欢喜,脚下也松快了些。她卖了一日鸭蛋,若扣去成本,未必能赚二十个大钱。 待忆冬引了妇人出去,林云星才看向弟弟妹妹道:“这回可明白了?” “一般乡下人不会说官话。”林黛玉不假思索道。 “普通乡下人一辈子可能最远只到过所属州县城池,有些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莫说官话,怕是连扬州城的方言都听不懂。方才那位婶子能听懂扬州话,应是时常进城卖货。” -- 第76页 林云星继续解释道:“乡下人多不识字,说话过于文雅,如令尊令慈这等敬语未必能听懂。提到父亲所患肺疾,也不会说肺疾这般文雅。既已咯血,他们会习惯说肺痨,且治此症主药绝不会是什么百年人参。” 林砚点了点头:“青丝、碧玉听得懂官话,扬州话没有乡音,所以不是乡下人。” “再有便是名字,乡下人不识字,给孩子取名字多为大郎、二郎、大妹、二妹、要么就是红兰绿,樟土根。青丝碧玉不是乡下人的用词,若是大户人家,碧玉也就罢了。青丝这样的名字就是丫鬟都不会用。” 青丝多指头发,女子之发甚私密,以青丝为名多了几分暧昧,少了庄正。 林黛玉和林砚不由听得入神。 “纵不曾与她们交谈说话,亦是破绽不少。且看两人下巴,微微泛红,这是穿惯了绫罗绸缎,头一次着粗布衣让领子磨出来的。然后是头发,换了粗布衣,头发却保养的极好,还用了刨花水。走到她们丈内便闻到桃花甜香,玉儿,这气味可熟悉?” 林黛玉羞愧道:“这是今春芳妆新出的桃花香刨花水,李同知府上的妍姐姐送过长姐两瓶,其中一瓶被我不慎打翻,正是这个香味。既家中有人病中缺钱,又怎么会有心思梳头,还用两百钱一瓶的刨花水。” “那就再说说,你们为何能用一百两买来价值千金的瘦马吧!” 林砚不假思索道:“我是阿爹的孩子,有人想要讨好我!” 林云星眉头一挑道:“你是扬州知府的公子,平素不乏人讨好,他们之前如何讨好你?” “给我送好吃的好玩的。”林砚委屈道,“她们学了琴棋书画,难道不是送来陪我读书下棋么?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林砚委屈道。 “你一个小不点,便是送你个天香国色的美人,你又知道什么?这是送来给你做小娘的。” 林砚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旋即抖了抖,扑倒在林云星怀里:“哇~长姐,我错了,快把她们送走。林左林右把她们丢出去,我不要后娘!” 林砚可不傻,他的小书童奉墨就是被后娘卖掉的,奉墨说了,十个后娘九个坏! 林黛玉没有像弟弟一样大哭,但脸色也变了变,嗫喏道:“长~姐~” “哭完了吗?该你哭的时候还没到。”林云星一拍桌子道。 林砚闻言立即站直了身体,不敢放肆了。 “出门前,我给了你们一人一百钱,现在与我说说,你们如何来的一百两买人。” 林砚求救地看向了林黛玉,林黛玉正要开口,对上长姐的眼睛,便不敢求情了。 “怎么,不敢说?” “我、我让他们到府上收钱。”林砚小声辩解道,“我自己存的钱。” “好、好的很!”林云星怒道,“你的钱不是爹娘和我给的?且大约明日扬州城的百姓就会知道,扬州知府的儿子七岁就能在孝期买瘦马回家了。再过两日,指不定多少扬州瘦马送上门让你挑。” “长姐,我错了,你饶了宝儿这一回吧!”林砚可怜巴巴道。 “手生出来!” 林砚老老实实摊开双手,林云星一巴掌打了下去:“阿爹一个月俸禄不过三贯五百钱,小小年纪一文不挣,就敢花一百两,还是挂账!林家纵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你这般败家。” 林砚下意识地一缩手,旋即又老老实实摊开双手让林云星打。林黛玉和林砚淘气时,林云星时常以打一顿做要挟,可真动手却是头一回。一连打了十下,林砚双掌通红,却咬着嘴唇,半点不敢哭出声。 林云星打完没消气,反而怒火越炽:“你们两个给我滚回房去思过。” 林砚悄悄看了长姐一眼,到底不敢说话,抽抽噎噎回了自己院子。林黛玉作为“从犯”不敢求情,也不敢上前宽慰弟弟,老老实实回房了。 林云星扫了一眼青丝碧玉道:“司琴,将人带下去,查一查哪家指使的。” “诺!”司琴招了几个粗实婆子将青丝碧玉架去偏院审问。 第45章 社会毒打 林如海的休沐日, 按惯例一家人会一同用膳。刚被罚了闭门思过的林黛玉和林砚小姐弟在晚膳时被允许临时出房门。 贾敏去后,林如海忙于公务,难得能与三个孩子一道用膳。逢此时, 林黛玉和林砚必会提前来饭厅,缠着林如海嘚吧一下他们最近做了什么。用膳时,也不十分讲究食不言,只是不许含着饭菜说话。 林如海如往日一般是最后一个到的,在主位落座, 就发现今日两个小的特别安静。待饭菜上来,林云星先起身为父亲盛了鱼汤。两个小的见父亲动筷,才抱着丫鬟送上来的鱼汤小口喝着。 林如海举起勺子, 手下忽然一顿:“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林黛玉和林砚不约而同向长姐看去。 “前几日,父亲还抱怨他们吵得你耳朵疼。”林云星提醒道。 林黛玉和林砚立即目带怒火看向了上首的父亲。 林如海被小姐弟看得心里发虚,对最小的林砚小声道:“莫不是顽皮被长姐骂了?” 晚膳前, 林如海已知晓两个小的受罚之事。林云星头一回对林砚动了手, 林如海怕儿子记仇对长姐生了怨气, 便想要从中说和。 林砚含糊地应了一声, 闷头稀里哗啦的喝汤。因他不雅的吃相,林云星下意识看了幼弟一眼, 但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说话。 -- 第77页 教导孩子当有七不责:对众不责、悔愧不责、饮食不责、暮夜不责、欢庆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注1】。 这是说不要在外人面前责备孩子,若他已知错,不必继续苛责。不要在吃饭和睡觉前训斥孩子,以免令饮食不化, 睡眠不好伤及其身。亦不可在孩子大悲大喜或患病时给予训斥, 以免压抑其悲喜, 以致郁结在心。 林砚性子淘气,往常并非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因今日才犯了错,一心夹起尾巴做人,对长姐情绪甚是敏感。林云星只看了他一眼,他便乖乖地放下汤碗,答了父亲问话,慢饮慢食再不敢发出声音。 林如海见了姐弟俩的眉眼官司,对长女笑着求情道:“下午的事,我也听了个大概。他们年岁小,没有阅历,防不住有心人设计,也怪不得他们。” “父亲下午才说我太惯着他们,纵着他们出去撒欢,这会儿又反过来说他们尚无阅历。那到底是关在家里,还是让他们多出去长见识呢?”林云星没好气道。 林如海讪讪道:“你这孩子,连言语上的亏都一点不肯吃。这性子可要改一改,不然日后嫁人,对着公婆、夫君难道也这般处处不肯软和?” “我又不是那盆中梅花,想弯想直全凭人收拾。” 文人好风雅,爱梅之傲骨,却又不喜梅花取直。于是便有花匠为投文人所好,或扎或压,务要那梅花虬枝疏斜,凹凸造型。如此折腾有人喜,亦有人疑折了傲雪寒梅的傲骨。 “让人一寸,得礼一尺。” “以退为进我听过,让人一寸,得礼一尺?世上怕是多得得寸进尺。”林云星轻笑道,“父亲在忧心什么我知道,只这性子是改不了了,也不愿改,不管谁来爱受不受。” “长姐最好了!”林黛玉和林砚怒视林如海,异口同声道。 两人说完对视了一眼,皆因对方抢话轻哼了一声,动作一致地推开喝完的汤碗,让丫鬟送了白饭上来。 林云星拿公筷给弟弟妹妹分别夹了两块糖醋排骨,温声道:“好好吃饭,不要将饭都吃凉了!” “好!”林黛玉和林砚齐声应了,乖乖吃饭。 得了长姐关怀,方才还焉头耷脑的小姐弟顿时精神起来,胃口大开。林如海顿有枉做小人之感,他怎么就忘了这两个小的对姐姐是如何崇拜呢! 在林黛玉和林砚眼中,长姐是世上最厉害最完美的人,自然没什么需要改。谁若说他们姐姐不好,那是要翻脸的。若非他是亲爹,林如海都怀疑这两个小的方才可能拿汤碗怼他脸上。 “父亲想吃也不知道自己夹!”林云星回头见林如海一脸郁闷地看着那盘排骨,又给老父夹了两块。 “父亲是大人了,还要我阿姐照顾,羞羞!”林砚小声道。 林黛玉难得与弟弟意见一致:“父亲真懒!” “没规矩,怎可这般说父亲?好好吃你们的饭。”林云星低声嗔道。 林如海:……我听到了,小兔子崽子! 林如海咬了一口排骨,想了想又对两个小的炫耀道:“你们的长姐首先是我女儿,其次才是你们长姐。” 林黛玉、林砚:…… 用过晚膳,林如海便让人泡了茶。 “刚用了晚膳,父亲且过片刻再喝茶。” 刚摸到茶杯的林如海一僵:“我就是暖暖手,没要现在喝。” 林云星也不揭穿他:“近来天冷,父亲公务再忙也别睡太晚了。晚上少喝茶,免得睡不好。新送来的安神香,父亲用的可好?” 林如海一到冬日便手脚冰冷以至于夜难成眠,后来贾琏出主意在偏屋盘炕才有好转。只他一忙起来就忘记休息的时辰,又喜喝浓茶,睡眠质量依旧堪忧。 林如海含糊应了:“知道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知道林如海还有公务,林云星便带着林黛玉和林砚先回院子了。 “长姐,以后会嫁给别人吗?”林砚牵着林云星的袖子,小声道,“我不想长姐嫁人。” 林黛玉牵着林云星的另一只手道:“可是兰姑说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啊,兰姑还说长姐已经是大姑娘了。” “笨蛋黛玉,女孩子嫁人就要离开家了,你想长姐被人抢走吗?”林砚生气道。 林黛玉得意道:“我也是女孩子,将来也要嫁人,可以和长姐一起走。” “那你先去嫁人吧,长姐留在家里。”林砚想了想,“他们说女孩子嫁人嫁妆多才不会被夫君欺负。你可以多带些嫁妆,别和我抢长姐就好了。” 听到两人童言童语,林云星捏了捏他们的小脸:“尽说瞎话!” 主院回来休息片刻,林云星带着两个小的练拳半个时辰,再读书半个时辰,才让他们洗漱休息。亲自将林砚送回他自己的院子,给他的手心上了消肿的膏药,林云星回到自己院子,就见司琴从外面进来。 “大姑娘,青丝碧玉招出了养他们的人家。林九去走了一趟,是王家大公子王经纬用三千两买了两人,身契还在他手上。” “王、汤、于这三家涉及私盐案,父亲一直找机会削减他们的盐引份额,扶持下面的盐商以平衡。王经纬此举不外乎想要讨好父亲,巩固他在王家地位,可惜手段太下作。” “王家主偏爱嫡出的幼子,王经纬是王家庶长子,想要讨好其父,巩固地位不足为奇。本是酒色之徒,想出这等下作手段也是寻常。” -- 第78页 “王经纬志大才疏,王家嫡子年少精明,王家主没糊涂,就不会将家业交给庶长子。”林云星嗤道,“不过王家为了盐引出此下策,这两年冒出来的私盐,他们或许没有经手或经手份额有限。” “江家没了,余下三家我们盯得紧。幕后之人若选择另起炉灶,扬州大小盐商上百家,只要诱之以利,自然能找到新的合作对象。” “对方既换了路子,这三家不妨先放一放,抽出人手盯紧其他人。”林云星沉思道,“当然,王家也要好生教训一下,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您的意思是?” “今晚让林九去找王公子‘聊聊天’,顺便向他买两个小丫鬟。人牙子手上一个丫鬟多少钱,就给多少钱,我不喜欢旁人占我的便宜,也不白要他的。” “这是要留下青丝碧玉?” “由你和兰姑带着,好好教规矩,日后就放在玉儿和宝儿院里。” 司琴不由对两位小主人大为同情,将青丝碧玉放在他们院里伺候,不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曾经如何被人算计吗? 只对于林云星的吩咐,司琴可不敢反驳:“奴婢这就去通知林九。” 林九去了一趟王家别苑,夜探王大公子,“私聊”后从王经纬处带回身契两张。 人口买卖私下交易,叫私拐人口,是朝廷命令禁制。卖身为奴,身契当由买卖双方到衙门登基。不过林云星是知府千金,她派人带着契书去登记,办事小吏自然不会不识趣的要求双方到场。 待办理了新的身契,青丝碧玉便成了林府的丫鬟青枝、碧叶。 至于青丝碧玉的上一任主人王经纬,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了。昨夜,王公子抱着新纳的美妾睡觉,醒来发现头上三千烦恼丝尽去,原本打算送去林府换取盐引的两张身契变成了四两银子。 如此,王经纬再蠢也知道是谁干的了!莫说寻林家晦气,这事他都不敢让自己的父亲知晓。林家能神不知鬼不觉剃去他头上三千烦恼丝,要他脑袋亦是易如反掌。 至于父亲王家主,他听到父亲与弟弟私下吐露林如海油盐不进,自忖男人没有不好色才想到这么个主意,想将事情办成了去父亲面前邀功压弟弟一头。如今事情办砸了,不提邀功,让父亲知道,岂非越发看不起他,觉得他一无是处。 王经纬不仅不敢寻仇,还怕事情闹出去,让父亲知道他办事不利得罪林家,却不知林云星也不欲此事传扬出去。 林砚年幼,可那些桃色新闻却不讲究。这事闹开了,指不定就给她弟弟或父亲头上扣锅了。 第46章 扬州码头 林黛玉和林砚的闭门思过, 也就是关在书房读了三日书。 腊月初八是贾敏的忌日,初七开始,林云星便亲自带着弟弟妹妹为母准备设祭。因不便返回姑苏祭拜, 林如海上月已派人回姑苏扫墓祭拜,然后一家四口在腊八日于府中祭拜一二。 腊八过完,府上针线丫鬟按林云星的吩咐给林黛玉和林砚新制了两身箭袖圆领小袍子。让小姐弟换上新衣服,云星每日带他们出门两个时辰。然后随机找个人流量大的茶楼,选个视野好的包厢, 让姐弟二人在窗前观察往来行人。 世人都道朝堂险恶,慕江湖之自在,却不知江湖亦有其艰险。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便免不了纷争。在江湖上生存除了武功,眼力也不能差。不管是江湖之远或居庙堂之高,你要活得久活得好, 就必须学会看人。 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注1】。在庙堂辨忠奸, 在江湖辨善恶, 然忠奸善恶有时亦非黑白分明。若能学得几分看人的眼力,于林黛玉和林砚的日后将受用无穷。 习识人之明, 增长阅历,若能出门游历几年是最有效的。然林砚便罢了,林云星若与父亲说要带妹妹出门游历一番,林如海能跳起来。 林云星只能选个捷径,那就是带着他们看人,教他们学会观察。依着他们的年纪, 并不要求能辨忠奸善恶, 但有观察意识, 总能少上当受骗。 日日跟着姐姐出门,小姐弟起初都很兴奋,可没几日便成了苦差事。因为姐姐总会出其不意的出题目考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考试”状态,自然没了玩乐之心。 如此到了年底,林云星姐弟尚在孝期,府上诸事不必十分隆重,但年下有些节礼还是要准备的。送去姑苏宗族和京中亲朋的年礼早就出发,这会儿忙的是扬州的关系往来。 林如海作为扬州城主官,扬州城大小官员及盐商都会争相来送礼。哪些礼可收,哪些不能收,哪些要回礼,回什么礼,都要林云星过目,有些关系敏感可能涉及盐案的还需要与林如海商议。 因姐姐忙碌,林黛玉和林砚终于过上了准时读书练功的日子。林云星虽不赞同守孝就要一味沉溺于哀泣,但除孝诸多娱乐活动还是不能进行的。故虽是年下,林黛玉和林砚的日常还是读书练功。 小年夜,扬州城下了一夜大雪,早上起来,雪都没停。 一到冬日,尤其是雨雪天,林黛玉和林砚就爱偷懒。林云星亲自将两个小的叫起来练拳,然后陪他们用了早膳,将他们拘在书房练字。自己核对了礼单,取了大氅披上去前衙见父亲。 为助林如海调查盐案,柳湘莲整个冬日都在外面跑。他武功不错,尚义任侠善于结交三教九流,出门暗访颇有所获。因下了雪,大家都不爱出门,柳湘莲今日便也不曾出府,刚在书房与林如海汇报近日暗访所得。 -- 第79页 林如海畏寒,书房炭火重,柳湘莲却不喜碳火气,说完事就从书房出来了。才走到廊下,就见一人撑着把银红纸伞,缓步走来。 雪一直未停,林如海体恤下人,没让人冒雪打扫院子,这会儿前院已经覆盖了一层白色。从前衙到书房的路早上走的人不少,留下一串串脚印。通往后院的侧门却因走的人少,有脚印也被覆盖了。 柳湘莲一开始只是好奇有人冒雪从后院过来,待人走近了些,却双目微圆。因那人一路行来,身后竟仿佛连个脚印都不曾留下。 柳湘莲自忖武功不错,也听说过江湖上有关于登萍度水、踏雪无痕之类轻功。可他一直觉得那是传说,今日却仿佛见到了真的。 “柳大哥,雪这么大,你怎么站在檐下?”林云星走到廊下,收了伞道。 “林、林姑娘?”柳湘莲摸了摸鬓发,才察觉方才看得出神,雪花都飘到头上了。 忙拍了拍头发和衣服上的雪花,柳湘莲往廊下退了两步:“书房碳火气有些重,我出来透透气。” 林云星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书房,礼单随手搁在书桌上,将窗户开了一角。 “风吹进来冷。”林如海见女儿开窗,忙阻止道。 “我知道冷,可阿爹在房里放着许多炭盆,怎可门窗紧闭?”林云星嗔道,“若觉得冷,去后院,让人烧了炕不行吗?” “哪有坐在炕上办公务的,甚是不雅。” “您呀,总有许多讲究。”林云星无奈道。 将礼单翻开,林云星有些不确定的与林如海商议一二。说到一半,便有仆人过来禀告说盐商王家差人送了厚礼,还呈了礼单。 “王家不是送过年礼了么?”林如海有些意外。 林云星将夹着礼单的拜帖翻开一看,笑道:“这可不是年礼,是王家的赔礼,看来王经纬办得蠢事终没有瞒住他爹。” “姓王的现在才反应过来?”林如海思忖道。 “富贵乱人眼,这些盐商安乐太久了,岂不知眼下已是烈火烹油。”林云星将请帖和礼单丢给仆从道,“原样退回,告诉姓王的回去好生管教儿子。这件事日后我不想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说起,若有什么风言风语,让他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是!”仆人带着帖子和礼单退出了书房。 “一个姑娘家,怎开口闭口就要人脑袋。”林如海眉头紧皱,反省一下自己对孩子们是否管的太少,“年后就该给你议亲了,言行注意些。” “唔~”林云星含糊应了,怕林如海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父亲上次说的事情,我有考虑过,玉儿和宝儿留在扬州是不太好,待开春后我便送他们回京城。” “你愿意回京?”林如海有些意外。 林云星性子倔强,并不是轻易听劝的人,没想到现在她自己改了主意。 “盐案所涉极广,贩私盐是重罪,若揭开了这盖子,难免有人狗急跳墙。玉儿和宝儿不能一直拘在后院,不如送回京城自在些。那些人再猖狂,在京中天子脚下总是有些顾虑。” 林如海心下一松:“你能明白再好不过,等三月,天气回暖再走,只要你们姐弟好好的,父亲在这边也会安好。” 林如海絮絮叨叨与林云星说着回京的事情,待主簿有事来寻,才结束了这番谈话。 林云星从书房出来,发现柳湘莲还在廊下,于是问了他近来调查之事。柳湘莲知林如海对这个长女甚是信任,就连贾琏也常有推崇之言,便没有隐瞒。 与林云星一样,林如海和柳湘莲也想到了从扬州码头入手。这小半年,柳湘莲结交了码头上的一些工头,打算从他们身上入手调查。不过冬日是航运淡季,想要获取更多消息,怕是要等开春后。 “柳大哥在扬州码头可有相熟的帮派头人?”林云星忽然道。 “清江帮的尤老大与我交情不错,不过他手下没几个兄弟,在码头上只能捡些人家不要的活计,像盐船这种活计是没资格碰的。” “此人秉性如何,可会武功?” “尤老大颇为仗义,武功不错,只他来扬州码头也就是近两年。你也知道,码头上派系林立,牵一发而动全身,新来的人想要站稳脚跟并不容易。尤老大武功也不到能一人敌整个码头帮派的地步,只能徐徐图之了。” “我要寻一个熟悉扬州码头,有能力办事的人,柳大哥能找到吗?” “你的意思是?” “码头上的帮派,虽不乏有人幕后操控,但大多是码头上的苦力团结在一起。这些人大多不识字,卸货运货都是打绳结来记录数目,纵然有人运过私盐,也不会留下账本。”林云星缓声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掌控扬州码头,如此盐过码头就能查到来历和去向。” “这样怕是不容易吧?”柳湘莲迟疑道。 “头羊不听话,就换只头羊。但我们不能掌控码头上所有帮派,所有这换上去的人,不能太差,最好能整合码头乱象。” “那要如何做?” “我可以帮你们去掉原来的头羊,但谁又本事做新的头羊,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柳湘莲听得茫然,回神时林云星已经离开。柳湘莲忍不住凑到她行过的雪地查看才发现,并非没有脚印,只是脚印甚浅,不细看不好发现。 小年后马上就是新年,柳湘莲没有再见到林云星,也不曾听林如海提及此事,只当那日林云星随口一言。直到正月初三去给尤老大拜年才知道,扬州码头上势力最强的淮扬帮老大除夕夜被人挑了。 -- 第80页 柳湘莲知晓后很是吃惊,淮阳帮可是扬州的地头蛇,码头一霸。淮阳帮老大的铁砂掌已经练了近三十年,在整个扬州府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是谁动的手?”柳湘莲好奇道。 “据说那人蒙面而来,听声音很是年轻,一人一剑破了淮阳帮的人阵,单挑铁老大,不到十招,就一剑刺穿了铁老大的铁掌。铁鳄执掌淮阳帮素来横行霸道,若非忌惮官府,诸事不敢闹太大,早就逼得许多人没了活路。” “那淮阳帮如今如何了?” “如何了?”尤老大笑道,“铁老大废了铁掌,被逼隐退。那人临走前说了三日后再来,谁是扬州码头的老大,他就挑谁,愣是吓得淮阳帮至今不敢选个新老大。” “三日后,岂非就是今晚?” 第47章 各有算计 “现下码头上不少人都等着看淮阳帮笑话, 盼着双方两败俱伤。不过——”尤老大语气一转,“淮阳帮盘踞扬州码头百年,根基深厚, 未必愿意坐以待毙。” “尤兄的意思是?” “扬州码头上大小帮派林立, 实际上大头都在淮阳帮手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淮阳帮身为地头蛇,怎会轻易放弃手上的利益?” “一力降十会, 那人既能废了铁鳄,想来并不将淮阳帮放在眼里, 且淮阳帮已经败了不是吗?” “这不是争天下第一, 一场就可定输赢。铁老大废了,但淮阳帮并未真正伤筋动骨。神秘人头一次能赢除了武功高强外,更多是出奇制胜,选了个好时机。可今晚, 淮阳帮并非全无准备了。” 柳湘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明明是温过的米酒,却仿佛灌了一杯冰水透心凉。 “贤弟对这位神秘人似乎很在意,莫非认得?”尤老大似随意道。 “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柳湘莲反问, “说来与尤兄相识数月,尚不知尤兄因何来到这扬州码头。依着尤兄实力, 江湖之大何处比不得这鱼龙混杂的扬州码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注1】。扬州富甲天下, 扬州码头是两淮盐运枢纽, 这块肥肉, 谁不动心?” “正因如此, 想要分一杯羹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兄既知淮阳帮厉害,就该明白有淮阳帮在一日,后来者就讨不了好处。” “事在人为,机会如今不是来了吗?” “尤兄方才还说淮阳帮不好对付。” “一般江湖人对上淮阳帮自不好应付,可官府出手就不同了。神秘人选在除夕夜动手先废铁老大,破淮阳帮气势,又约在三日后再战,显然是要将淮阳帮一网打尽,自然也有其后手。” 柳湘莲沉吟道:“想来尤兄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柳贤弟尚义任侠,应贾驸马所请,甘愿无官无职护卫林大人左右,扬州城中谁人不知。”尤老大笑道,“想来那位神秘人也是林大人的人吧?” “尤兄为何这般想?” “两年前运河刺杀案,贾驸马于运河上救下两位皇子。传闻身边就有一位神秘高手,贾驸马对外宣称那是他的一位远房亲戚。荣国府当年一门双公的荣耀是从战场上厮杀而来,有几门亲皆是出自将门,若亲戚里有这么一个高手也不稀奇。” 柳湘莲并未接话。 尤老大继续道:“贾驸马如今身在京城,并不需要什么神秘人护卫。反而是林大人身在扬州,位于风头浪尖,贾驸马既能劝贤弟护卫林大人左右,自然也能请那位神秘高手来扬州助力。” 想到那日林云星从雪地走过,柳湘莲心道:这次你可大大的错了,神秘高手本就是林家人,何须贾琏将人请来。 柳湘莲微微一笑:“尤兄以为那人是初入扬州?” “这样一位绝顶高手若一直在扬州不可能不为人知。”尤老大笃定道。 柳湘莲不以为然,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贤弟是林大人近卫,难道不曾见过此人?”尤老大忽然迟疑道。 “许是大人准备的暗棋,并未见过。”柳湘莲甚是坦然。 “这就是林大人不厚道了,贤弟为林大人效力多时,他竟连您也防备着吗?”尤老大意有所指。 “尤兄说笑了,我不过是小小护卫,大人办事哪里需要事事与我交代。”柳湘莲并不远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方才尤兄说到机会,不知所指为何?” “林大人若因码头乱象有意整治,不需要派人挑淮阳帮,大可以官府名义加以整顿。如此曲折从江湖行事是为了盐运之事吧?”尤老大道,“若我愿意为林大人的耳目,不知可有机会为大人掌码头?” “此事我做不得主,若尤兄有意,传个话倒是可以。”柳湘莲并非应下,“尤兄应该知道,此事既然用了江湖手段,为了不打草惊蛇,官府不会从明面上介入码头上的纷争。” “自然!” 从尤家出来,外面正好飘起了鹅毛大雪。 柳湘莲撑着伞走在雪中,寒意却仿佛透入了肌理,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性格豪爽,交友多从心,可今日却对自己识人的眼力产生了怀疑。今夜一席话,尤老大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太多。 林如海昨日赴宴多用了些酒,回来后一直头疼,今日便没有出门,不想连着几顿都是几碟素菜配白粥了。看到林砚啃着那只油腻腻的鸡腿,大正月连着素了几顿的林如海竟也生出几分渴盼。 -- 第81页 林家人饮食一向偏清淡以素为主,林黛玉和林砚幼时体弱脾胃差,更是如此。后小姐弟跟着姐姐习武,饮食习惯就慢慢变了。尤其是林砚,甚是喜欢吃肉,每餐必须有荤腥,否则比要喊饿。 林如海面前只有一碗粥和几碟豆腐菜干,林云星姐弟面前却是烤鸡、红烧鱼之类。 终于,林如海忍不住将筷子伸向了烤鸡的另一只鸡腿,不想他的筷尚未伸到盘子里,林云星已经夹起那只鸡腿放在了林黛玉碗里。 “玉儿多吃一点。” 林黛玉看着那只带着鸡皮的鸡腿略有些嫌弃,果断剥掉了鸡皮,才下口。 林如海:…… 林云星关心完妹妹,才对林如海道:“父亲再不吃,粥要凉了!” 林如海无奈,只得抓起勺子喝自己的粥,勺子搅起粥下的鸡丝顿时眼睛一亮。 林云星不觉失笑:“这么大人了,一点轻重都不知道。自己身体如何还不知道,竟喝许多酒。你是扬州主官,你不喝,难道还有人按着你喝不成?” “虽是主官,但大家都是同僚,人家敬酒,不喝岂非太不给面子了,我也并非谁敬酒都喝的。”林如海辩解道。 “赴宴之前,你就说自己不能饮酒不行吗?”林云星道,“你又不是新人,如何婉拒难道还要人教你?” “阿星,我是你父亲!”林如海无奈道。 “知道你是父亲,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量力而行,还不如玉儿和宝儿懂事。” 林黛玉和林砚动作一致地看向林如海。 “你与我说教玉儿、宝儿要有七不责,你对你爹就没七不责。在你弟弟妹妹面前,不要拆我台。” “若非用膳,一日能见父亲几次?父亲如此不爱惜身体,就该让玉儿和宝儿一同盯着你。” “长姐,我一定看着父亲,不让父亲胡乱饮酒。”林砚自告奋勇道。 林黛玉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才温吞吞道:“阿爹是大人了,应该学会自觉,不要让小孩子为你操心。” 林如海:…… 用过晚膳,将林黛玉和林砚先送回去,林如海捧着手炉道:“听闻这几日扬州码头不太平,你年前让我知会下面的人元宵前少去码头,可是与此有关?” 冬日又是正月,码头上天寒地冻,应该是最太平的时候。如今忽然说码头上有事,恰好年前林云星叮嘱他让衙门的人少关注那边,此事怕是与林云星脱不了干系。 “父亲要查的是盐案,江湖事不宜插手。” 林云星从不与林如海提及自己手下势力,只是恰当时候为林如海提供便利,并非不信父亲,而是林如海身为朝廷官员,不适宜涉入江湖势力太深。 “江湖事?” “自然是江湖事。”林云星镇定自若道,“今夜扬州码头上会有些变故,父亲不要插手,也不要让人过问。” 林如海忍不住道:“你要做什么?” 林云星沉默片刻才道:“这件事做完,年后我才放心送玉儿和宝儿回京。” 林如海闻言便不再问了。他一直想要林云星姐弟回京城,怕问下去,长女又有理由拖延了。 柳湘莲站在码头不远处的屋檐下已经有一个时辰了,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眺望整个码头。雪并未停,码头正被白雪覆盖,一个人都没有,然码头旁的货舱中却隐隐透出火光。 作为扬州码头上的第一大帮,淮阳帮占据着码头上位置最好,面积最大的货舱。现下这些货仓里,怕是埋伏了淮阳帮的诸多高手。 正如尤老大所言,除夕之战出其不意乃是首要原因。除夕夜纵然是淮阳帮,大部分人也是与家人共团圆。可今夜,他们已经有所准备,必定召集了帮中高手。 铁老大败了,但淮阳帮未必要与人单打独斗。双拳难敌四手,那人武功再高,若淮阳帮的高手一拥而上,形势可能逆转。 因积雪之故,纵然今夜无星光月色,外面也并非漆黑一片。 柳湘莲忽心有所感,回眸看去,见一人在雪中独行。那人一身圆领袍,披着黑色大氅,撑着一把油纸伞,看不清样貌。然因那熟悉的身形,柳湘莲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柳湘莲下意识往屋角一缩,恰好那人抬眸向这边看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看到,再探头那人已经向仓库而去。 柳湘莲心下一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偌大的仓库因屋顶高阔,纵然室内烧了火盆,也不觉烟熏火燎。 淮阳帮主位上无人就坐,左右各有二人端坐,是原淮阳帮帮主铁鳄的两个弟弟,也是下一任帮主的候选人。“退隐”的铁老大这会儿正坐在仓库的角落里,脸色阴郁地看着坐在主位左右的两个弟弟。 淮阳帮乃是铁家先祖一手创立,铁家先祖以一双铁掌打下了这扬州码头,素来以强者为尊。百年来,铁家只有那个武功最高的人才能成为淮阳帮的帮主,也因此能够称霸扬州码头百年。 铁鳄的铁掌已废,故淮阳帮没有认输,但铁鳄“退隐”却是真的。 铁鳄之下,他的两个弟弟平分秋色,故已经决定谁为淮阳帮找回场子,就由谁继承帮主之位。 铁鳄今夜本不该来这里,但他不甘心,想要看看这结局。 按道理,铁鳄最恨的人应该是废了他双掌的人,可他的心中却也不希望两个弟弟赢。若是铁老二或铁老三赢了,岂非将他承托成了废物?他将两个弟弟压在下面二十年不能出头,绝不愿意将来仰任一人鼻息而活。 -- 第82页 铁鳄期盼的结局是两败俱伤,最好铁老二、铁老三也废了,而那个人也倒下了。如此,凭借他的威望和尚在的心腹,就能扶他年轻的儿子上位,继续掌控淮阳帮。 铁老二和铁老三分坐左右,他们的手下也是泾渭分明,一目了然。今夜他们是伙伴也是对手,谁若能先解决那人,谁就能坐上面那个位置。 “二爷,三爷,人已经来了!” 听到仆从的禀告,铁二爷和铁三爷不约同地起身,待看清对方的动作又不约而同的坐下了。两人都冷笑了一声,仿佛嘲笑对方沉不住气。 仓库的门从外面被推开,雪花随着风灌进来,原本身在温暖中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待来人进入仓库,立即有人将仓门紧紧关上。 那人进了门却不慌不忙,收了油纸伞,将伞放在了一旁的货架上,仿佛办完事,稍后就能再撑着这把伞离开。 看清楚来人,铁二爷和铁三爷都有些意外。对方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看不清容貌,但看身形竟是个半大的少年。随着走动,大氅下露出一串红色的剑穗。 铁二爷起身抱拳道:“敢为阁下如何称呼?” “今日倒是遇到个识礼之人。”林云星微微一笑道,“我姓林。” “林?扬州知府林大人也姓林。”铁三爷脱口而出道。 “天下姓林之人何其多,重了林大人的姓罢了。”林云星淡淡道。 “林公子所言不错,姓林未必与林大人有关。”铁二爷心下莫名一松,“然公子既与官府无关,又为何要与淮阳帮做对?” “自是有所图。”林云星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不知今晚淮阳帮是哪位做主?” 铁二爷道:“林公子见笑了,现下我与三弟共掌淮阳帮。” “原来如此,多个人选也好。前次,我说的事情,淮阳帮如何考量?” 铁二爷和铁三爷微微一愣,铁三爷先沉不住气,问道:“公子何意?” 林云星悠然道:“看来铁老大隐退之前,并未将前事交接清楚。我不妨再说一次,我要在这扬州码头新立规矩,日后在这码头上只能按着我的规矩做事。若有人不从,谁冒头,我就收拾谁。” “扬州码头素来以淮阳帮为首,林公子一来就要立规矩,是否太霸道了?”铁三爷高声道,“多年来,想要在这里分一杯羹的人不少,但从未有人得手。林公子这般不守规矩,可是要犯众怒的。” “不曾守谁家规矩,何为众怒?莫不是我占了淮阳帮之利,其他人还会群起而攻?”林云星嗤笑道。 铁二爷和铁三爷讷然无言。 淮阳帮是扬州码头一霸,他们倒了,其他帮派只会拍手称庆。若能分一杯羹最好不过,分不到,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被取而代之的是淮阳帮,他们又何必跳出来。只要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压在头上的是淮阳帮亦或是其他人并无不同。 “大哥只说谁为淮阳帮之主,林公子就要对付谁。”铁二爷迟疑道,“林公子今日之言,是并非要与我淮阳帮结私仇了?” “我与淮阳帮并无私仇,也无意要抢个帮主来做。只要你们愿意臣服,原本的利益划分,我不管,我要的是扬州码头为我所用。” “公子这口气未免太大了。”铁三爷面色微沉。 淮阳帮称霸扬州码头百年,随意来一个人就要凌驾于铁家之上,谁能甘心? “不然两位铁爷以为我是来与你们看玩笑吗?” “竖子张狂!”铁三爷一声怒喝,埋伏一旁的高手已经从旁杀出。然就在此刻,高高的货架上忽然数到青影从天而降,截住了淮阳帮埋伏的高手。 铁二爷和铁三爷在货舱守了一个晚上,竟不知这些人何事潜入货舱。然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位铁爷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同时扑向了林云星。 两人既与铁鳄为兄弟,所习自然也是铁家家传铁砂掌。然铁三爷出手,却并非那双浸营多年的铁掌,而是从怀里扬出一捧毒盐。一个能够废掉铁老大双掌的人,不管是铁二爷和铁三爷都从未小觑。 铁二爷没想到铁三爷竟藏了毒盐,怕被那毒盐波及,手下动作一滞。他与铁三爷本是竞争对手,铁三爷可不怕误伤。 铁二爷留意到了铁三爷的动作,林云星自也留意到了。她不知道那是铁三爷的毒盐,却也知晓并非什么好物,一手抓下大氅,向铁三爷身上卷去。 铁三爷的毒盐尚未扬开,厚重的大氅已经卷了过来。衣袍翻飞的刹那,林云星长剑出鞘,快如闪电般向铁三爷刺出。 铁二爷怕被误伤,慢了一息,就听到铁三爷一声惨呼。这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不知因他铁三爷自己的毒盐而起,亦或是因被剑刺双掌之故。因这声惨呼,铁二爷竟胆气全无,下意识往后一退。 铁二爷一退,恰好就看到那柄轻剑写意的格开了围上来的数柄长刀。除却埋伏在货架后已经被青衣剑客拦截的高手,铁二爷和铁三爷身后就站了六名刀客。这六名刀客的刀几乎同时冲到林云星面前,可那一柄剑却快如闪电地荡开了六柄刀。 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那柄剑如一道闪电,飞掠而过,瞬息已经破解了他们布下的刀阵。直面这柄剑,铁二爷竟生不出半分战意。 铁三爷倒在地上惨呼,染血的双手想要将卷住自己的大氅撕下来。然他洒出的毒盐几乎悉数被大氅卷住,贴在了自己脸上身上。中毒后,那双受伤的双手竟无力揭下大氅。双手触及地上的毒盐,滋滋作响。 -- 第83页 以铁三爷的武功,原不该这般不堪一击。可他心中先生畏惧,一心用这下作手段。舍弃了自己赖以为生的铁砂掌,却想到了用毒。偏偏林云星早有防备,在他将手伸进怀里的刹那,已经率先出手。 若铁三爷不是去掏什么毒盐,而是直接上手攻击,绝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亲眼看到铁三爷的惨状,铁二爷根本没有勇气继续出手。眼看着他们埋伏的高手被青衣剑客压制,铁二爷身上的热气几乎散尽。 林云星解决了围上来刀客,执剑而立,也没有趁胜追击的意思。 战斗比预想的更快结束,躲在后面的铁老大被人押了出来。走到铁二爷身边,铁鳄不屑地看了一眼铁二爷一眼:“软脚虾!” 听到铁老大这句话,铁二爷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但他只是看了铁老大一眼,并未说话。 铁老大却从那一眼看出了他的意思:铁老二是讽刺他废了双手。 是啊,铁老二再软脚虾,至少他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他与铁老三却已经废了。 第48章 黛玉回京 铁老大被废并非秘密, 码头上大小帮派都盯着淮阳帮,想要看淮阳帮这场戏如何落幕。 铁鳄自执掌淮阳帮以来,淮阳帮就是他的一言堂。铁二爷和铁三爷与其说势均力敌, 不如说铁鳄乐意看着两个弟弟斗给他看。 弱肉强食的铁家从不信奉温情这种东西, 铁鳄在时不惧两个弟弟翻天。然铁鳄中年得子后却多了诸多顾虑,他开始担心自己老去,儿子年少辖制不住下面的人。 铁三爷是野心之辈, 且为人阴狠毒辣,铁鳄便暗中指使亲信支持铁二爷与铁三爷相斗。铁二爷此人说的好听一点是谨小慎微, 直白点就是胆小怕事。用铁二爷吸引铁三爷的注意力,自己可以悠然培养年幼的儿子, 是铁鳄一直盘算的事情。 然谁也没想到淮阳帮最后的胜利者是本为棋子的铁二爷。 那一夜, 铁二爷与神秘人做了什么交易, 了断此事得以执掌淮阳帮, 外人不得而知。但铁二爷面对神秘人不敢出掌,眼睁睁看着铁三爷被杀的事情却传了出去。 不管淮阳帮内部如何斗争如何, 铁二爷面对外敌无出手勇气, 总是为人诟病。铁二爷成了胜利者, 在帮内却已无声望所言。祸起萧墙, 眼看那神秘人再未出现, 一直被淮阳帮压制的大小帮派终于动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小心试探, 在察觉淮阳帮确实不如前后,更多人开始冒头。为了收拢淮阳帮内势力而相形见绌铁二爷不得不步步退让,放弃了一部分东西。 咬着淮阳帮吐出来的东西,原本被淮阳帮压制的曹江帮和后起之秀清河帮迅速崛起, 并趁着码头上的混乱吞并了一些小帮派。到了正月底, 扬州码头三分之势渐成。幸逢冬日, 航运淡季,码头上新旧势力的洗牌并未影响到扬州繁荣。 大浪淘沙,一些小势力被洗去后,势力三分,相互挟制。大势底定后,官府再出面加以整顿,码头上倒是太平了不少。 二月底,林云星往林如海的书房送了一件特殊的东西,那就是扬州码头的货运记录。盐利重,无论是官盐还是私盐都不会让码头上散工经手。若是固定的工人转运,多是隶属码头上的帮派。 这些帮派私下会有一份货运记录,一般以道上暗语记录。扬州码头势力重新洗牌后,林云星终于拿到了这些记录。只要将其中关于盐的整理出来,再结合发放的盐引就能推测出私盐的数目及大致去向。 纵然林云星熟悉江湖事,将这些记录整理出来也耗费了月余之功。幸而如今码头上只有三方势力,日后想要追查私盐流向就容易多了。 林如海翻阅着账本,整个人都有点懵。年前,林云星叮嘱他不要让人靠近码头,他想过码头可能会发生什么,可这事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预期了。 码头上各方势力重新洗牌,他想过有人插手,林云星或有推波助澜。可看到这些账册,他方才醒悟过来。这何止是推波助澜,怕是她一手操控吧! 林如海欲言又止,几次想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最终却化为一声:“过几日你们姐弟就该除孝了,外面的事情自有父亲操心,你安心收拾东西准备回京吧!” “我既答应了父亲送玉儿和宝儿回京,总不会变卦的。”林云星知林如海在担心什么,可有些事情不做,她实在不放心离开扬州太久,“走之前,我把林六留给父亲,码头那边有什么需要,父亲找他就可以。” 林如海点了点头,就听到侍从来报:“大人,柳公子求见。” “请他进来!” 柳湘莲进门,手上捧着一个小匣子。他将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却是几根金条。 “大人,这是清河帮尤老大送来的。” “恭喜柳大哥发了一笔横财,这等黑吃黑的机会不多,收下吧!”林云星悠然道。 “你怎么知道是给我的?” “尤老大背后之人不简单,他要讨好父亲,不会直接送黄金上门。”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姑娘。”柳湘莲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想起了初三那个雪夜。 因忧心林云星中伏,他偷偷跟到了仓库,却见着林云星反伏击了淮阳帮。柳湘莲知道林云星武功极好,却不知道她手下竟有这么多江湖高手。从那日起,对林云星也算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 第84页 “尤老大是什么人?”林如海道。 “大约是想助父亲追查盐案的人吧!”林云星坦然道,“眼下不用过分担忧,不过案情明朗后须得加以戒备。” “尤老大到底什么来历?”柳湘莲忍不住问道。 那日与尤老大谈话后,柳湘莲就意识到尤老大不是普通江湖草莽。运河刺杀案广为人知不假,但大多数人只知道贾琏与随行侍卫出手相救,能清楚知道贾琏身边有一个神秘高手只有京中。 “柳大哥年前提到与尤老大相交,我才注意到此人。他明知你的身份,却有意结交自是有所图。” 柳湘莲迟疑道:“他所图的不就是扬州码头?” “区区扬州码头尤老大看得上,他背后的人就不一定了。”林云星道,“此人应该与京里有些关系,目前只能肯定他的主子与盐案主使并非同一人。” “如何确定?” “尤老大是运河案后来码头的,他背后之人似乎也在调查私盐去向。” 扬州最让人眼热的就是盐运之利,大皇子和甄家是盐案最大嫌疑人。若有人想要将大皇子拉下马,暗中调查私盐也寻常。或许也不一定是要将大皇子拉下马,而是与大皇子一样看中了盐利。 林云星说这一方势力暂时是助力是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一旦盐案落幕,对方若不满足于对付大皇子和甄家,就可能扬州出手。那么林如海这个扬州主官就是对方想要拉拢或除去的对象。 当今颇有长寿之相,反而身为臣子的林如海忧心天不假年。如此情形下,林如海定然不会在夺嫡中下注,而是竭力求稳。这个道理林家懂,谋划扬州的人也懂。既知林如海不可拉拢,那极可能对付林如海。 “会不会是四王爷的人?两位皇子在运河遇刺,凶手虽伏诛,但幕后之人毫发无伤,四王爷未必甘心如此放过吧!”柳湘莲好奇道,“尤老大知道当初行知在运河救人身边有一个神秘高手。” “尤老大当真这么说?” 柳湘莲点了点头。 “父亲,那两位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神秘高手只是表哥捏造出来哄骗外人的话。”林云星笃定道,“若如此,那他就不是四王爷和七皇子的人。” 身边有个神秘高手的话是贾琏为了掩藏她身份的对外说辞,但这话只对徒元明和徒元义说过。偏偏徒元明和徒元义对她的真实身份又是心知肚明,故只有可能是当时在场之人泄露的消息。 唯有身处夺嫡浪潮中的人才会在意对手的一言一行。可以探到贾琏与两位皇子的谈话内容,自然是他们的那群兄弟。 林如海有些头疼,以为外放可以避开夺嫡之争。可一个盐案先是牵扯出了大皇子的母族,然后又疑似有一位皇子插手其中,或许还要算上之前被陛下派来扬州巡查的四王爷。 “我们只查盐案,其他的事不知道,也不必过问。” 林云星明白林如海的意思是不管尤老大是谁的人,只要对方不干涉他们的调查,就装作不知道对方有问题。专心盐案,向皇帝交差,不要涉入皇子间的斗争。 “那这个怎么办?”柳湘莲看着金条发愁道。 “你收着吧!”林云星道,“若是退回去,怕是生出其他事端。” 柳湘莲倒想把金条放在林如海这里,但他无官无职黑吃黑一回无妨。林如海却不能收着这笔不义之财,于是只能由他将金条带走。 三月,林府除孝,林如海再次催促林云星姐弟回京。 林云星只得收拾行囊动身,然并未直接回京城,而是先回姑苏祭拜贾敏,然后才上京。 姐弟三人出发前,林如海已送信回京,贾府那边收到消息,早早派人来接。上次轿子接人被贾琏打脸,府上这次倒是安排了马车过来。因贾家甚是殷切,且又是奉了贾母之命而来,林云星只得让人将行李送回府,自己带着林黛玉和林砚先往贾府拜见外祖母。 林云星对弟弟妹妹的严苛皆在学业上,府上并不似贾府有诸多讲究。看着外祖母家中与自家完全不同的做派,两个小的甚是好奇。他们自小被林云星惯着胆子极大,这会儿到了陌生的地方,也无拘束之意。 由丫鬟婆子拥着进了贾母院子,便见贾母带着一帮女眷出来迎接。林黛玉和林砚出京时年幼,林云星少不得引着弟弟妹妹拜见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又有李纨和三春姐妹。 除了府上女眷,贾母又亲自为姐弟三人介绍了薛姨妈、薛宝钗和史湘云。林云星听贾琏信中提过薛家借住府上,却没想到薛姨妈母子与史湘云也会一同来迎接,少不得一一谢过。 贾母一手搂着黛玉,一手楼了林砚,心肝肉儿地叫,又哭起了贾敏。在京中时,两个小的就因体弱少来外祖府上,头一次见这阵仗,进门时便寻了个机会甩开贾母躲到了姐姐身旁。 “外祖母见谅,玉儿和宝儿平素出门少,胆子有些小。”林云星牵着两个小的顺着贾母所指坐在了老太太身旁。 第49章 宝黛初见 哀过伤身, 纵是孝期,林云星也不赞同一味沉浸于悲痛之中。贾敏过世三年,每逢祭祀, 或有几分伤感,到底不似最初那般难过。现下贾母一哭, 女眷皆陪着落泪,林黛玉和林砚也不免被勾起伤心事。 纵是林云星也不免忆起贾敏临终前殷殷期盼, 星眸水雾氤氲, 忙转移了话题:“今日休沐,琏表兄怎么不在?” -- 第85页 贾迎春忙道:“知道星姐姐回京,哥哥前几日就将自己在府上的院子收拾出来, 说让姐姐和表弟表妹住。今儿原是要亲去接姐姐, 早上公主府使人来报说哥哥被陛下召进宫了。” “怎好占了表兄的院子?” 史湘云“噗嗤”笑道:“星姐姐有所不知, 琏二哥哥如今是在公主府扎了根,并不回府上住。” “表兄与殿下琴瑟和谐, 陛下休沐日尚且召表兄入宫,可见恩宠。”林云星淡声道, “表弟们都在学堂?” 李纨出声道:“知道星儿妹妹回京,兰哥儿前几日就念狠了。待下了学, 再让他过来拜见姑姑。” 李纨母子在府上宛如透明人般,贾兰入学是得了贾琏的助力。林云星则是府上少有几个将贾兰当贾府嫡孙照应的,故明知婆婆不喜欢林家,李纨也是一心交好。 大家都说贾琏是府上难得上进争气的儿郎,可李纨是知道的若非得了林如海提携, 贾琏如何能中进士, 入了皇家的眼。李纨无意间得知当年林如海除了举荐贾琏外, 还举荐过贾珠去白鹤书院, 就甚是惋惜。 王夫人道李纨母子晦气,克死了贾珠,李纨却觉得是王夫人害死了贾珠。若贾珠去了白鹤书院,许就与贾琏一样早早中举,不会忧思过度病倒。若王夫人没给贾珠塞通房,贾珠不会病上加病,早早去了。 “老太太原是要琮哥儿几个今日停课前来迎接远客。琏儿道林姑爷和外甥女最喜欢上进的孩子,就让他们下学后过来,只许了迎春姐们停学一日与姐妹们相聚。”邢夫人笑道。 “很该如此!”林云星对小姐弟道,“你们可听清楚了,这几日在船上落下不少功课,月底前须得补上,可不能一味贪玩。” 林黛玉和林砚点点头,林砚兴奋道:“长姐,我方才听到珠嫂嫂说兰哥儿叫长姐姑姑,那我就是他叔叔了!” “对啊,已经是当叔叔的人了。”林云星给弟弟理了理衣领道,“兰哥儿进学最是用功,你这个做叔叔的可不能被侄儿比下去。明日若敢赖床,我便让你侄儿来看。” “他小孩儿家家,早早起来作甚?”贾母忙道,“看我们砚哥儿小小一团,可不要先养好身体。” “今年抽条长高了,瞧着瘦了,人还算结实。小孩子读书就该趁早,他呀读书还不如玉儿呢!现下不努力,难道日后还要姐姐替他考科举不成。” “砚哥儿与兰儿、环哥儿同龄,在家读了什么书?若是进度差不多,正好一处作伴。”李纨笑道。 林砚脆声道:“读完了《百家姓》、《千字文》、《论语》、《诗经》,正读《尚书》和《周礼》。” “什么读完了,不过囫囵背下来罢了!”林云星笑道,“小孩子是半瓶水乒乓响,再读几年才知道自己差得远呢!” “林大人是探花郎,小公子小小年纪就读了许多书,日后定是青出于蓝。”薛姨妈对贾母奉承道,“我看老太太这两个外孙女儿颇有您年轻时的风采,竟像是嫡亲的孙女儿。” 贾府多为圆脸,贾敏虽不似贾宝玉面若秋月,却也是鹅蛋脸。林云星姐弟从脸型到身段都更偏向林家人长相,林砚肖父,林黛玉则更像过世的林侯夫人徐氏,唯林云星身上有几分贾敏的影子却与贾母并不相像。 然贾母乐意听这话,其他人自然不会拆台。 “我素日最疼他们母亲,云星前几年常来府上,玉儿和砚哥儿却是难得来。上次相见已有几年,今儿一看果然是一家子,只孩子们这一身太素了些。”贾母转而对王氏吩咐道,“拿了钥匙去库房找几匹鲜亮的料子给孩子们裁衣。” “昨儿宝钗陪我清点库房,倒是有几匹料子不错,已经备下了。”王氏拈着手上佛珠道。 林云星正回邢夫人的话,闻言忙道:“不敢劳烦二舅母,上京前才做了新衣。这次回京带了些江南时兴的料子孝敬外祖母和两位舅母。正好明儿整理出来,让表妹们也挑些料子裁制夏衣。” “你远道而来,哪里带这许多东西,可不是太见外了。”邢夫人似真似假的嗔道。 贾琏手上不缺钱,怕邢夫人因手头拮据闹出笑话,私下甚是大方。邢夫人手头宽裕有了底气,倒是改了小气的毛病,高兴了还会送些东西给三春姐妹。 “我是晚辈,探视长辈岂能空手。”林云星笑道。 众人正说话,就听到门外脚步声,丫鬟进来笑道:“宝玉回来了。” 林云星下意识看向李纨道:“表弟们下学这般早?” 李纨略有些尴尬:“宝玉年长,并不与兰哥儿他们一道读书。” 贾母倒是不觉有异,解释道:“宝玉与隔壁蓉哥儿内弟秦钟要好,约了一道在家学读书。听说是秦家哥儿病了,趁着今日家学不上课,便去他府上探视。” 贾母话音方落,便有个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头戴紫金冠、金抹额的少年抢步而入。他的腰间系着五彩丝攒花长穗宫绦和护身符,脖子上用五色丝绦系着一枚雀卵大的美玉外,还挂着金螭璎珞、寄名锁。 “宝玉,这是你敏姑姑府上的云星、黛玉、砚哥儿。” 林云星上次来贾府,贾宝玉已经七岁,自然识得。贾宝玉对人素来看脸,越好看的人,他越热情。三年未见,贾宝玉已经忘了早年如何怵林云星,心中满是欢喜。 -- 第86页 “表姐以前常来府上,自是认得。”贾宝玉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却是一愣,吃惊道,“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宝玉又说胡话。”贾迎春抿唇笑道。 “黛玉妹妹与星姐姐长得像,宝玉许是将黛玉妹妹与幼时的星姐姐混做一人了。”薛宝钗开口道。 林黛玉见了贾宝玉也觉得眼熟,闻言心下便道许是幼时见过这位表兄有些记忆的缘故吧! 林黛玉失神不过片刻,林砚却看着贾宝玉目不转睛,因此大家不曾留意林黛玉的异样,倒是注意到了林砚的目光。 贾惜春原本觉得在大人眼皮子下说话甚是无趣,见林砚这般,便打趣道:“砚表哥一直盯着宝玉作甚?” “我想知道宝玉表哥脖子累不累。”林砚坦然道。 林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跟着姐姐或老师习武读书,衣着以舒适便利为主。幼时逢年过节还会穿一身红衣裳,这几年守孝,皆是素色衣裳。非年非节,他头一次见人将自己打扮成大红包,还挂了一堆五颜六色的饰品,便觉得有趣。 “又胡言乱语!”林云星按下弟弟,“这混小子在家顽皮惯了,表弟莫要理他。” 不想贾宝玉已经在贾母另一边坐下,对林黛玉笑盈盈道:“妹妹可曾读书?” 方才林砚说了读过什么书,长姐又说她读书比弟弟好,林黛玉觉得现下她该谦逊一些,便与贾宝玉道:“跟着长姐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罢了。” 林黛玉嘴上谦逊,脸上却有几分得意,只差没把快夸我写脸上了。 贾宝玉却没有意会到她的意思,继续道:“妹妹可有表字?” 林砚方才问贾宝玉脖子累不累,没得到答案,还被姐姐训斥,听到贾宝玉这话立即道:“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表兄竟还没学过礼吗?” 林砚长得玉雪可爱,贾宝玉被他质问也不生气,解释道:“我只是想到有两个字特别适合妹妹,想要送给妹妹。《古今人物通考》上说——” “宝玉表弟心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妹妹的字还是留着家父烦恼吧!”林云星淡淡道。 贾惜春快语道:“宝玉就爱胡诌,林姑父乃是探花及第,谁敢越过林姑父为黛玉妹妹赐字。” 贾宝玉不由讪讪,只他素来怜香惜玉,被姐妹当面怼也不生气,转而又道:“我叫宝玉,妹妹叫黛玉,不知妹妹有玉没有?” 林黛玉听得莫名其妙,林砚已经开口道:“表哥想要什么玉,墨玉、红玉、寒玉、暖玉、和田玉?” “爱哥哥是说与他一般衔玉而生的玉。”史湘云笑道。 “衔玉而生?”林砚瞠目道。 林如海和林云星不喜衔玉而生的神异,从不在府上提及此事,林黛玉和林砚因此不知道衔玉而生的典故。 邢氏解释道:“宝玉出生时,嘴里含着一块美玉,称之衔玉而生。” 贾宝玉听到林砚这般问,已是失望,扯下挂着的美玉,痴痴道:“家里姐妹都没有,就我有,如今来了个神仙般的妹妹竟然也没有。这什么通灵宝玉,有什么用!” 林砚凑上去瞧了两眼,对着痴痴呆呆的贾宝玉翻了个白眼:“这么大一块石头,你有就够了!若是姐姐们嘴里塞一块,我姐姐不成大嘴了。” 听到林砚说她是大嘴姐姐,林黛玉生气地要去挠他:“林砚!” “我只是假设,反正你没有衔玉而生,不会大嘴巴!”林砚利落地躲到了林云星身后。 贾宝玉正要摔玉,听到衔玉而生可能会让姐姐妹妹们大嘴巴,举到一半的手立时顿住了。 第50章 颜控公主 正与林黛玉插科打诨的林砚回头见贾宝玉高高举着那块玉, 诧异道:“宝玉表兄,你举着它作甚,想要给我们鉴赏一番也不用举那么高啊?” 贾宝玉举着那块美玉一时不知该作甚动作, 便恹恹道:“他们都说这是个稀罕物,今日见了表弟,才知是块无用顽石, 带着它有何用?还不如扔了了事。” 贾母和王夫人最得意的就是贾宝玉衔玉而生, 方才林砚说什么口含石头会大嘴巴,已有不悦。听到此言,更是面色不善, 心中暗恼林砚蛊惑贾宝玉扔宝玉。贾母虽不悦也不会与小孩子计较,王夫人的恶意几乎冲破她那张慈眉善目的脸。 林砚比不得贾宝玉“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也是在父母和长姐庇佑下娇惯着长大的小公子,从不知如何看人眼色, 亦不曾留意屋内众人神色。 林云星却不会与弟弟妹妹一般天真无邪,便笑道:“表弟这玉晶莹剔透, 水色极好,少说也是价值千金,如何就是顽石了。且快收起来,莫让长辈们忧心。” 林云星笑意盈盈,贾宝玉却仿佛看到了她无声的训斥:莫要无理取闹! 贾宝玉不由讪讪,收起了宝玉道:“林姐姐神仙般人物,竟开口就是阿堵物,委实俗气了些。” 贾宝玉是随意感慨,林黛玉和林砚听得此言却宛如被点燃的小炮仗, 小脸立即鼓了起来。小姐弟在家里为了争夺长姐的注意力, 内部尚且“斗”得厉害, 哪里容得外人说长姐一句不好。 三春坐在林家姐弟对面,眼见林黛玉和林砚杀气腾腾地起身,都是一惊。贾迎春正以为新来的表弟表妹要冲上去将宝玉揍一顿,就看到表姐似是无意地将两个小的一揽重新坐下。因着林云星的动作,林黛玉和林砚虽气愤,却没有说话。 -- 第87页 “我一个食五谷的凡人哪里敢自比餐风饮露的神仙。”林云星言笑晏晏道。 林云星素来稳重,自不会因小顽童几句话,便觉得被冒犯。 林黛玉嗤笑道:“人活着衣食住行皆要钱,说钱怎么就是俗气了,宝玉表哥难道是不吃不喝也不穿吗?你身上挂着的璎珞不就是镶金描银吗?这是将阿堵物挂脖子上了!” 贾宝玉闻言讷然无言,贾惜春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胡言乱语!”林云星轻轻拍了拍林黛玉的肩膀略作安抚,对贾母道,“是我素日太过娇惯,玉儿和宝儿在家胡闹惯了,在家三两日就要吵一回,倒是越吵感情越好。今日初见宝玉,想来是喜欢这个表哥,言语放肆。童言无忌,外祖母和舅母切莫上心。” 贾宝玉闻言,眼睛一亮:“我一见林妹妹和表弟便觉眼熟,不似远客,倒像是久别相逢。” 王夫人一口气顿时堵在了胸口,只得道:“一家子骨肉没许多讲究,我家这孽障才真真是个小天魔星。你们刚来,不知道他,日后切莫理他,越理他越来劲。” “亲戚家孩子寻常不得见,哪有许多理不理。”贾琏掀帘而入,一手扶着一个年轻女子,正是三公主。 林云星是头一次见这位殿下,三公主生了一张白净苹果脸,并无十分美貌,胜在杏眼透亮,气质温婉。因两颊生肉,减了几分威严,添了几分可亲。 “殿下降临,怎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贾母忙起身,带着一众女眷向公主请安。 贾母是一品国公夫人,不必行大礼,其余女眷不论辈分都要屈膝道万福。 三公主忙免了大礼,一手扶住林云星,眼睛微微发亮:“这就是阿星表妹吧?果然与驸马所言一般,风姿卓越,令人见之忘俗。” “殿下谬赞了!”林云星笑着答了话,眼角向贾琏瞟去。 贾琏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贾琏与公主成亲后才知妻子是个死颜控,当初选了他为驸马很大原因是他为一众候选人中长得最好的那个。长了一张少女脸,看似气质温婉的公主殿下一不高兴就会亲自动手捶人,见到美女就会挪不动脚。 三公主喜欢看美人,尤其喜欢那仙气飘飘的小仙女。前些日子参加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回来一直念叨在赏花宴上新结识的小姑娘如何有灵气。贾琏心中酸得厉害,便讥讽三公主没见识真真的神仙样人物。 三公主被贾琏讥讽也不生气,就问他,你莫不是见过更好的。 说到这个,贾琏就有自信了。他表妹黛玉可不就是仙女下凡么,黛玉年幼没关系,他大表妹云星那也是神仙样人啊! 贾琏一心要踩三公主新结交的小姑娘,七分好都要说成十分,何况林云星本就是十分美貌,风采不凡。 三公主听得有些兴趣,便要贾琏画给他看。贾琏心道我这画技怕是表妹十分之一二的风采都画不出来,自是不肯,便说起林家要进京的事情。 对于今日的见面,三公主期盼已久。她原想请林云星到公主府做客,不过贾琏告诉她,林家刚进京,肯定先拜见贾母,在贾府小住。贾府除了各处主子的居所,空着的院子最大的梨香院由薛家借住,公主便做主让人将贾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 因怕贾母和王夫人作妖,想走三公主的门路扶贾元春上位。贾琏担心三公主面皮薄,被贾母提什么要求就应下了,从不许三公主独自来贾府。今早宫里宣召,贾琏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公主等他回来再来贾府。 故贾琏一回府,三公主便迫不及待拉着他过来了。 原来还担心贾琏夸大其词,见了真人,三公主整个人都飘了。两位林家表妹从头到脚加上声音无一不妥帖,大表妹是大仙女,小表妹是小仙女,太符合她对仙女的幻想了。 三公主当下拉着林云星与自己坐在一处,除了偶尔与贾母对答几句,就是对着林云星嘘寒问暖。饶是林云星见多识广,也被热情过度的三公主唬住了。 贾琏可怜巴巴坐在下首,叫了林砚说话,就听到他家公主道:“表妹在家喜欢做什么?” “闲来不过弹琴下棋打发时间罢了。” 贾琏:表妹你的日常不是管家,管姑父,管弟弟妹妹加出门教人做人吗? 三公主不由叹道:小仙女果然是风雅人物! “听西陵姑姑说,早年表妹在西苑因画得了西苑探花美名,想来画技亦是不凡。我也喜欢弹琴下棋,过几日表妹一定要去我府上小住几日,与我作伴。” 贾琏:不是,媳妇你最喜欢的是看话本听戏呀!琴棋书画就是围观水平,你要和阿星作什么伴啊?就那围棋,咱夫妻联手也能被表妹杀得七零八落。 西苑每年举办许多赏花宴,总有些贵女出彩。若真评什么西苑状元、榜眼、探花,不知凡几。林云星只参加了一次,大家念念不忘,说穿了就是恰好她有个探花爹罢了。 林云星不觉莞尔:“殿下,西苑探花乃是戏言,当不得真。” “当得当得,哎不当也罢!”三公主忽然语气一转,“待下次姑姑再办赏花宴,表妹就不是西苑探花,而是西苑状元了。” 王夫人闻言心下有些暗恼。 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京中权贵趋之若鹜。上月,三公主带了贾迎春去赏花宴,比贾迎春年长的薛宝钗,公主提都没有提。 -- 第88页 薛家是王夫人的亲戚,借住府上多时,王夫人因此觉得失了颜面。如今林家才进京,尚不知下一次赏花宴是何时举行,三公主竟露出了要带林云星去的意思,王夫人如何不恼。 贾琏瞥到王夫人神色,也猜到了她几分心思不由好笑。 三春姐妹姓贾是贾琏的妹妹,到了年纪跟公主嫂嫂出门理所当然。至于林家和薛家,一个是他的亲戚,一个是亲戚的亲戚,且西苑赏花宴纵是士族,都有门槛,何况薛家只是皇商。 在贾府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薛宝钗可以与三春甚至史湘云、林家姐弟平辈论交,姐妹相称。到了外面,纵然三公主乐意带着薛宝钗去赏花宴,也没什么人愿意与她往来的。 赏花宴上的那些权贵人家姑娘尚因文武、嫡庶分了派别,薛宝钗一个商家女闯进去,绝讨不了好处。贾琏不喜欢这种阶级分层,却也觉得没必要让一个小姑娘一脚踩进去,挑战这种约定成俗的规条。 “殿下,京中人才济济,阿星当不得你这般厚望。”林云星无奈道。 “当得当得,阿星妹妹,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只恨不得与你日日在一处说话,再不分开。不如你就搬去公主府,与我一道住吧!驸马每日都要出门办差,府上只有我一个,实在是无趣的很。” 林黛玉和林砚感觉到了莫大危机,看向三公主甚是不善。 贾琏:头上有点绿,怎么回事?幸亏这是我表妹,不是表弟,否则必遭篡位! “殿下,阿星才回京,怕是要在府上多住几日,陪陪老太太。待过几日,再邀表妹和表弟去公主府做客不晚。”贾琏忙劝道。 三公主也知道自己强求了,只得拉着林云星殷切道:“那好吧!表妹,你一定要来呀!” “固所愿。”林云星眉眼含笑,却已有些招架无力了。 幸有丫鬟上来询问是否摆膳,因三公主过来,自要以她的意思为准。 贾琏与三公主成亲日久,三公主尚未在贾府用过膳。今日因着林云星在,公主一心要和表妹一道用膳。贾琏知贾母口味偏重,又喜软烂食物,念及公主和林家皆是饮食清淡,少不得亲自叮嘱厨房准备了些清淡的菜色。 第51章 诸事皆安 薛姨妈见这边要用膳, 便识趣地带着薛宝钗告辞回了梨香院,贾府众人则移步贾母后院。 到了饭厅,贾母请了公主上座, 丫鬟们安放餐椅碗筷。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在旁或捧饭或按箸或进羹汤,又有丫鬟手执拂尘、漱盂、巾帕伺候一旁。这排场莫说林家姐弟,便是三公主也觉得甚是不自在。 三公主出身皇族,林家亦是簪缨世家,对于一脚出八脚迈的排场都甚是习惯。若论丫鬟仆妇, 公主府和林府并不比贾府少,且规矩都在贾府之上。但看邢夫人和王夫人已是奶奶辈了,还要在小辈面前伺候贾母用饭,却甚是别扭。 三公主地位尊崇, 府上女眷见了行礼乃是国法。邢夫人因是继母, 对三公主一惯恭敬,公主也敬她三分。平素看不见便罢了, 今日她一个晚辈坐着, 名义上的婆母却在伺候长辈用饭, 自是不自在。 贾琏见此开口道:“老太太,今日难得团聚,不妨让太太和嫂子一道入席吧!” 家中不缺丫鬟仆妇, 贾母却非要儿媳、孙媳这般伺候。贾琏最初不肯娶出身低的媳妇, 也有几分这个缘故。他在府上没话语权, 若妻子出身不高,让长辈磋磨了也护不住。后来心悦三公主, 想着公主不用伺候公婆, 才敢放手求娶。 “这是我的疏忽。”贾母到底不笨, 忙于三公主和林云星解释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纨平素不在这里用饭, 又让丫鬟重新排了座位。 待主子们按长幼入座,先请公主动箸,众人用饭,一片寂静。 林黛玉和林砚像往常一般想要说话,恰见长姐看过来,方忆起出门前,姐姐交代在外面赴宴,多讲究食不言。若长辈没有开口,小孩子不许说话。 贾琏回京前长居林府,多与林如海一道用饭,也会在席间说几句。后与三公主成亲,夫妻俩感情好,用膳没有许多规矩,也是自在惯了。见席间寂静无语,甚是沉闷,竟有几分不习惯。 “鸳鸯,将这盘清蒸驴肉放到宝儿那边去。”贾琏亲自为公主盛了汤笑道,“殿下莫看宝儿小小一团,却是自幼习武。小孩子正长身体,要多吃些肉才好。” 林云星甚合三公主心意,对她年幼却隐约可见日后风采的弟妹亦是爱屋及乌,惊喜道:“表弟这么小,竟然就学武功了吗?” 贾琏和三公主相继开口,餐桌上的气氛立时和缓起来,少了几分肃穆。 “砚哥儿小小年纪要读书还要练武,岂非太辛苦了些?”贾母疼惜道。 林云星放下汤勺,温声道:“阿砚日后是要承林氏门风的,学不可以已,读书岂能说辛苦。让他习武不过是锻炼身体,磨练意志,劳逸结合罢了。” 贾琏:学霸眼中,习武竟是放松! “砚表兄好厉害!”末座的惜春闻言忍不住道。 贾宝玉却生不忍:“表弟玉雕般的人儿,学武岂非粗糙了?” “我是男子汉,不学本事日后怎么保护姐姐。”林砚反问道,“听说表哥不喜欢读书,你又不喜练武,那平日都做些什么?” “可玩儿的东西多了去了,表弟若想知道,明日我带你去玩。”贾宝玉热情道。 -- 第89页 林云星举箸给林黛玉夹了一筷子清蒸驴肉,似并未留意弟弟与贾宝玉的对话。 林黛玉轻轻碰了碰弟弟,抿嘴笑道:“你若不好好读书习武,日后就只能去街上当二流子了。” 林砚立即看向林云星道:“长姐,宝儿没有想出去玩,黛玉冤枉我。” “好好吃饭,待你将这几日落下的功课补回来,阿姐就信你没偷懒。”林云星看了一眼贾宝玉道,“表弟好意,姐姐心领了。带休沐时再劳烦表弟带阿砚出门玩儿,平时还是要好好读书的。” 贾宝玉失望道:“哎,林姐姐和林妹妹这般风流人物,竟开口便是经济仕途,恁的庸俗。” 林云星一笑而过,林黛玉和林砚又气成了小河豚:这个表哥不能要了,想揍! 贾琏真担心林黛玉和林砚跳起来揍贾宝玉一顿,于是开口道:“宝玉,咱们家有你一个逍遥神仙就够了,我们都是凡人,还是要学些本事日后谋生的。” 贾琏一开口,贾宝玉就不敢说话了。长期以来的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忤逆贾琏的意思。似乎每次开罪堂兄,数日内,他都能收获贾政一顿竹笋炒肉,偏偏找不到证据与老祖宗告状。 至于老祖宗为什么从不怀疑贾琏使坏—— 因为贾宝玉每次挨揍,贾琏都会帮忙求情或向老祖宗通风报信啊。虽然求情的水准非常飘忽,有时能救他出水火,但有时可能害他被揍的更厉害些。 饭毕,丫鬟先捧了茶上来让主子们漱口,又奉了茶。三公主和林云星皆是意思了一下,并未用茶。见贾母有些倦意,便让邢夫人和王夫人陪着回去休息,小辈们转道花园说话游戏。 三公主原是爱玩,便让人取了投壶、围棋等过来。 贾琏给自家公主出主意道:“殿下要玩投壶,就让黛玉与宝儿陪你玩,千万别拉阿星表妹玩。” “这又是什么道理?”三公主诧异道。 贾琏幽幽道:“会重蹈与元义投壶的覆辙。” 三公主最擅长的就是投壶,在京中难逢敌手。唯独遇到七弟徒元义,每每败走。 在宫里时,三公主与徒元义虽为姐弟,却接触不多,并不知道徒元义精于此道。后三公主的府邸与徒元义的王府相邻,徒元义又与贾琏要好,多了往来,才较高下。 三公主在这上面胜负心极重,输了回去便能翻来覆去睡不着,以至于第二日再去找人比回来。徒元义又是促狭性子,不肯放水,并不是每次都愿应约。每逢此时,三公主就会闹着贾琏去请徒元义,以至于每次两人对上,被折腾最惨的都是贾琏。 听闻林云星也善于此道,三公主立时来了兴致,便拉着林云星与她玩儿。 “既要投壶,当行乐。”林云星转身令司琴去取琴来。 春秋战国时,诸侯宴请宾客有一项礼仪是请客人射箭。后因场地亦或是部分客人不会射箭的缘故,衍生出了投壶。以乐嘉宾,以习礼仪,乃是投壶最初之意,后逐渐演变为游戏。不过有些投壶的礼节依旧保留了下来,比如投壶时以乐相和。 投壶动作若要和琴曲节奏无疑增加了难度,当朝重文轻武,此项游戏难见高手,许多人已无这等讲究。 三公主是投壶高手,倒不觉被为难,对贾琏眨了眨眼道:“驸马果然未骗我,就连这循古礼的习惯都与我七弟一般。” 贾迎春不善此道,便拉着林黛玉与她下棋。史湘云、贾探春和贾惜春却跃跃欲试,想要学一学。 林云星少不得与几位表妹说了一下规则,又与三公主先投了一局。三公主身手矫健,十投九中,林云星姿态悠闲,却从无失手。 贾琏一开始害怕三公主输了回府折腾他,不想三公主输给林云星却并未上心,还与林云星一道教导几位妹妹投壶技巧。见妹妹们玩得尽兴,干脆拉着林砚在一旁下棋。贾琏的围棋水准,与林砚下是恰到好处。 唯贾宝玉,在姐妹们之间搭不上话,也没兴趣看贾琏和林砚下棋,坐在一旁看着姐姐妹妹傻笑。袭人只觉心酸,她家二爷何时被人这般冷待,可在公主和驸马面前,袭人也不敢给贾宝玉出头。幸而史湘云注意到了贾宝玉,跑过来与他说话。 眼见天黑,三公主才在贾琏的催促下准备回府,临走前还拉着林云星要她得空带着弟弟妹妹去公主府玩耍,林云星少不得应承了。 晚上见到了下学的贾琮、贾环及贾兰。因连日坐船,又喧嚣了一日,林云星怕两个小的吃不消,并未让他们玩太久。早早与贾母道安,林云星带着小姐弟回院休息。 次日,林黛玉和林砚又犯了困,不肯起床,偏要长姐一个个从床上叫起,练了挥剑后,才梳洗用早膳。 “稍后一道给外祖母请安后,迎春会带玉儿去女学,阿砚这几日先和琮哥儿一道读书。” 在扬州时,林黛玉和林砚分别请老师教导。进京时,林黛玉的女夫子因了无牵挂,愿意随他们进京,林砚的老师却请辞了。 林黛玉虽有自己的女夫子,但林云星想着妹妹素日都没有小伙伴,如今恰好可与三春为伴,就与贾琏商议让林黛玉和她的女夫子去三春那边上课。 贾琏给贾琮、贾环和贾兰请了两个举人分上午和下午授课,可以接纳林砚一道听学。林云星原担心无心上学的贾宝玉与他们一道,扰乱了上课秩序。不想听说贾宝玉因与秦钟交好,是在家学上课。 -- 第90页 如此,林云星便放心让林砚先过去听几天课。若是弟弟喜欢,便请先生一道教了。若是弟弟不习惯,再另外请先生上门。 给贾母请安后,贾母叮嘱不必日日请安,又指了两个丫鬟给黛玉和林砚道:“阿星上次回京,我给了个丫头,玉姐儿和砚哥儿也不能少了。” 林云星忙起身拜道:“长者所赐本不该推辞,玉儿那个,我代为收下了。只阿砚身边并不用丫鬟,另一个还是留在外祖母房中吧!” 贾母不免又嗔怪云星管教弟弟过于严格,到底没强求,只将鹦哥给了黛玉。鹦哥于是改名紫鹃,成了黛玉身边的二等丫鬟,因是贾母所赐,领了一等的月银。 第52章 表弟揍否 回京前, 为了低调行事,林云星早就派人将行李分批送回京。昨日进贾府携带的箱笼都是姐弟三人日常所用及送给府上主子的礼物。 小姐弟去了学堂,林云星便回院子收拾带过来的箱笼。丫鬟仆妇将箱笼打开,林云星让忆秋将送给贾母和两位舅父舅母的东西先整理出来。 “送给外祖母、两位舅舅舅母和大表嫂的, 等下我亲自去。那箱颜色鲜亮的料子拿月白与淡黄的给薛家姑娘, 茜红、粉紫的送史家姑娘。” 三春是同姓姐妹,自幼长在一处, 感情非同一般, 待下学请了她们过来一同挑选也适合。薛宝钗、史湘云是远房表妹, 先于三春挑选不好,后选又过于怠慢。一道挑选怕她们不好意思, 谦让后选不到喜欢的, 反而不美。 林云星见过薛宝钗、史湘云的穿衣风格, 便给她们直接选好了。 送给长辈的东西出门前就分开装箱了, 司琴和司剑要再检查一遍, 确认途中没有损坏才能送出去。忆秋手脚麻利地将林云星要的料子取出来, 包装好。 “姑娘,晴雯前来拜见。” “请她进来吧!” 忆秋忙引了晴雯进门拜见主子。 晴雯久不见林云星, 又见林云星身边大小丫鬟个个能干, 心下略有些忐忑:“晴雯见过姑娘。” 不想林云星一见她便笑道:“晴雯来的正好, 司琴他们初来,对府上不熟,你与紫鹃带着忆夏、忆冬将选好的料子送去薛姑娘和史姑娘吧!” 薛宝钗和史湘云客居贾府, 贾琏不想好好的女孩儿整日跟着贾宝玉胡混,和贾母提过一回可请她们与三春一道听学。 只薛宝钗和史湘云都是偶尔去, 薛宝钗大多数时候是在梨香院与薛姨妈一道做女红或陪王夫人说话。史湘云最怕在家做活, 难得有机会来贾府, 只想玩乐不乐意读书。这会儿薛宝钗和史湘云应该都在各自客居的院子。 晴雯得了令,与紫鹃高兴地去送东西了。 晴雯和紫鹃是贾母赐给林云星姐妹的丫鬟,但林云星和林黛玉身边丫鬟都算得用。她们因贾母所赐,领着大丫鬟的月银,却不能替代原本的大丫鬟。外来的丫鬟最怕就是边缘化,如今一来就被主子派了任务,便是得用了。 将东西备齐,云星先去贾母院中,恰遇到贾宝玉和史湘云在院子里打闹,老远就听到“云妹妹”、“爱哥哥”混叫。林云星下意识一挑眉,但想到不是自家弟弟妹妹,又放松下来。 不年不节,又不是休沐日,大好春光,若林砚不读书习武在院中傻乐,林云星绝对能给小弟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 “林姐姐!”史湘云已经收到了林云星让人送来的衣料,见到云星,便上前道谢,“姐姐送来的衣料甚是华美,云儿很是喜欢,在此谢过姐姐。” 两匹时新的料子,送到薛宝钗手上是寻常礼物,对于史湘云而言却颇得心意。薛宝钗与史湘云是两个极端,薛家是日进斗金的皇商,薛宝钗不差钱,却少了身份。史湘云徒有侯府嫡女之名,却还要自己做针线,手头并不宽裕。 女孩子哪有不爱漂亮的,现下天气回暖,女孩子们都开始裁制新衣。史湘云做客贾府,贾母必然少不了她的。只这些年贾府都在吃老本,府上姑娘做衣服都是库中旧料子。上月迎春随三公主参加赏花宴,公主还特意给三春裁了两套新衣。 贾府是贾母当家,王夫人掌家,三公主并不过问府上诸事。她喜欢妹妹们贴补一二,那是她的心意。史湘云一个亲戚家的姑娘又不是养在贾府,公主自然不记得她。 扬州是南北货运枢纽,引领着全国绸缎行业的江南丝绸衣料都是走大运河北上。在富甲天下的扬州城,可以买到全国各地最时兴的衣料首饰。有时还会有外国商船在扬州码头出现,带来国外的新奇玩意。 林云星特意从扬州带来,而不是从京城就地购买的绸缎料子自然都是江南新出的花色。即便是皇商薛家若今年没有从南边过来的商队,都不会有这些时兴的衣料。 史湘云收到两匹料子,极为喜欢,又随口问了紫鹃送她是第几个。紫鹃笑着说她与晴雯分送两处,三春要等下课才送。史湘云一听,心情越发好了。 去年,薛家给府上姑娘送宫花,史湘云正好在府上做客。王夫人身边周瑞家的帮着送花,府上李纨、隔房秦可卿及三春都选好了,只余下最后两朵给了史湘云。史湘云得知自己是最后没得选的那个当时就不高兴了。最后还是迎春将自己的两朵给了她,才没有闹出去。 “云妹妹喜欢就好,玉儿带了一些花皂回京,待她下了学,妹妹不妨去她那选几块。” -- 第91页 林云星不放心林如海独自留在扬州,待林黛玉和林砚在京中安顿好,欲回扬州一趟。此去少说数月,虽有意将弟弟妹妹托付表兄贾琏,可小姐弟在京中常住,少不得与贾府诸人往来。 贾母为人偏心,但对外孙外孙女还是有几分疼爱的。贾琏素来可靠,邢夫人也算亲厚,纵王夫人不喜欢他们,也不至于特意留难。只贾琏多次与林云星提过,贾府上下最是势利,故云星此番回京做了诸多准备。 府上长辈各有礼物,同辈和晚辈中男孩子送了一套林如海批注过的四书五经,女孩子送了时兴的衣料。另外还有些湖笔、宣纸、小首饰、花皂之类的小玩意由林砚和林黛玉分给一同读书的小伙伴。 林云星这般用心,便是要将府内上下打点好了,免得她不在时,弟弟妹妹受委屈。 “是那用来洗脸沐浴的花皂吗?”史湘云惊喜道。 前几年扬州出了些极精致的花皂,风靡京城。那些精致的花皂要一两银子才有巴掌大一块,史家一门两侯看似极尊贵,实际上府上女眷只用得起相对于花皂要便宜许多的普通香皂。 贾府女眷倒是多用花皂,史湘云住在贾母院中也有花皂。只她如今并不常在贾府住,总不能回府时连用过的花皂都眼巴巴带回史家。 林云星尚未答话,贾宝玉便凑上来道:“林姐姐只给云妹妹送,没有我的吗?” “宝玉,这都是女孩子喜欢的。”林云星笑道,“你是男孩子,礼物自然与妹妹们不同。” “林姐姐,我想要与妹妹们一样的。” 林云星心下默念了三遍这不是我弟弟,才笑道:“那晚些让云妹妹帮你挑了带过来。” 贾宝玉不曾发现林云星面色有异,高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与云妹妹一道去选就是了。” “……既如此也不必等晚上了。待我见过祖母,就带表弟和云妹妹回去选吧!”林云星脚下一转,进了正堂与贾母奉上诸礼。 然后当真带着史湘云和贾宝玉回自己客居的小院,让丫鬟搬了一箱花皂出来,由史湘云和贾宝玉挑选了些。恰好碰到薛宝钗收了林云星的礼,带着回礼过来拜访,也一同选了几块。送走三人,林云星又分别去大房、二房和李纨院中送东西。 女孩子们下学早,午后黛玉带着三春一同回来,选了各自的礼物。小姑娘们叽叽喳喳一处聊天下棋很是热闹。 前几年林云星过府拜访时,怜惜三春身世,多有照应。如今瞧着她的面子,三春待黛玉亦甚是亲近。贾迎春性格温柔颇有长姐风范,贾探春进退有度,又有贾惜春天真烂漫,都不是难相处的小姑娘。 贾府各房主子平素并不一处用饭,林云星姐弟独居一院,不用日日去贾母院中用餐。贾琏怕他们不适应府上饮食,让人备了私厨,专门为林家人烧淮扬菜。 林云星见三春姐妹在这边玩得尽兴,干脆让晴雯去贾母院中禀告一声,留了三春一道吃饭。不想晴雯回来又招来了贾宝玉和史湘云。 林云星再不喜欢贾宝玉,也不能将人赶回去,干脆派人去通知林砚,让他请了贾琮三人一起过来。虽说都年幼,但没有长辈在,少不得让人分了两桌。贾宝玉几次想要挪到姐妹这一桌,都被林砚拖回去了。 作为长姐养大的崽,为了今晚能够宾主尽欢,林砚觉得他必须看住了这个憨憨表哥。 贾琮、贾环和贾兰对于贾宝玉的做派早就习以为常了,一开始并无反应。见林砚不乐意贾宝玉往那边凑,才帮忙吸引贾宝玉的注意力。 贾宝玉素日都不与贾琮等人一处玩耍,只弟弟和侄儿与他说话,他也不好不应不答。听着隔壁桌姐姐妹妹们的欢笑声,心不在焉地说着话。到了吃过饭,林云星令人将表弟表妹挨个送回去,贾宝玉都云里雾里。 热热闹闹又一日,黛玉和林砚对新夫子和新同学适应的不错。一早小姐弟没等姐姐催就起床练功吃早饭上学去了。林云星深感欣慰,便开始抽空写拜帖,打算拜访一下京中故旧。 帖子写到一半,司琴便道宝玉来了。 “他来做什么?”林云星顿觉头疼。 大好年华,不读书每天吊儿郎当。贾宝玉也就是个表弟,若是她嫡亲弟弟,林云星早就一日按着三顿揍了。 “听闻今儿史大姑娘与姑娘们一道听学去了。宝玉少爷无人陪他玩耍,便来拜访姑娘了。”司琴抿嘴笑道。 贾宝玉一来就往院子里闯,却被宋嬷嬷拦在了门外,便发了脾气。司琴闻声而至,贾宝玉立即换了张脸,收敛脾气不说,张口便是甜言蜜语。小小年纪,活脱脱浪荡子做派。 林云星:…… 第53章 对症下药 “与他说我没空!”语毕, 林云星忽又改了主意,“算了,放他进来, 我见一见。” 司琴有些意外:“姑娘?” “过些时日, 我要回扬州。白沙在涅, 与之俱黑。宝玉素来惫懒,万万不能让他缠上玉儿和阿砚。”林云星沉吟道, “这孩子不大会看人脸色, 只要长得好看就算对他恶语相向, 他也不入心。先摸摸他的脾性, 你且看着些,我不在时也能对症下药。” 林黛玉和林砚才八九岁,最是贪玩的年纪。古有孟母三迁, 就是担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林云星可不想自己离开数月,回来小姐弟就成了贪图玩乐的小纨绔。黛玉上有长姐下有弟弟, 学多少无所谓。林砚是林家唯一男丁,日后是要走科举的,断不能荒废了学业。 -- 第92页 司琴了然:“奴婢这就请表少爷进来。” 贾宝玉被允准进门,见了林云星便甜甜地叫人。随他一道来的袭人玩笑般说了一句表姑娘好大排场,竟让人将他们拦在门外许久。 司琴心下不悦,袭人不过是府上大丫头,竟也敢出声调侃主子。见林云星面含微笑, 没有计较的意思, 司琴才退到了一旁, 不曾说话。 贾宝玉丝毫没有意识到袭人插话有什么问题, 顺着她的抱怨, 亦说起宋嬷嬷如何不识趣,对同样将他们拦在门外的司琴却一言不提。 “宋嬷嬷是我家老人了,最是规矩识礼。老人家看重规矩,请表弟担待一二。日后再来,先让丫鬟通报一番。”林云星无意教导旁人家的孩子何为礼,略提了一句便笑道,“今日春色正好,表弟怎也没去学堂?” “家学都是一群粗鲁男儿,就秦钟还算投契,偏他这几日病了。原有云妹妹作伴也是极好,不妨妹妹今日也弃了我去听学了。”贾宝玉抱怨道,“原是要去探望宝姐姐,经过这边想到林姐姐,便来找林姐姐一道玩儿了。” 三春姐妹上学的小院,贾琏安排了两个粗使婆子看门。防备的就是贾宝玉过去打扰妹妹们上课,贾宝玉讨了几次没趣,便也不敢在上课时过去了。 “那表弟来的恰是时候,我正觉得无趣,不如表弟随我下棋如何?” 贾宝玉已不记得幼时诸事,这两日相见隐隐察觉林家姐姐不如宝姐姐随和。若将府上姐妹比作花园中的鲜花,如三春、黛玉和湘云才堪堪含苞。虽各有千秋到底比不得林云星豆蔻年华,已然是含苞待放,可见风姿。 贾宝玉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素来不要求女儿家个个温柔可亲,又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这会儿正无聊,又慕林家表姐风姿卓越,便忘了那隐约之感,拉着袭人过来了。 “林姐姐所请,岂有不愿。”贾宝玉见林云星和颜悦色,满是欢心道。 “春色正浓,不如去花园吧!” 但凡美貌的姐妹,予他几句好话,贾宝玉就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人家。现下林云星对他温言软语,贾宝玉仿若三伏天喝了冰镇杨梅汤,哪有不从。 丫鬟们取了棋盘移步花园,司琴侍立一旁,忆春捧了瓜果点心,忆夏带了红泥小火炉一旁烹茶,甚是雅趣。 棋盘安放好,贾宝玉执白先行【注1】,捧了茶盏道:“这位姐姐烹的好茶,不知叫什么名字。” “当不得表少爷一声姐姐,奴婢忆夏。”忆夏退到一旁,并不主动搭话。 “林姐姐初来,只道是个规矩人。今日见了林姐姐身边几位姐姐,方知姐姐才是姐妹中顶顶风雅人物。” “你这姐姐来姐姐去,我听得绕得慌。” 贾宝玉闻言自己也笑了,看向司琴道:“那这几位姐姐都叫什么,我下次叫名字可好?” “奴婢司琴。” “这么巧,我大姐姐的丫鬟叫抱琴,林姐姐的丫鬟叫司琴。” “不过是我躲懒,按着琴棋书画、春夏秋冬起的名,因迎春身边有位司棋姑娘,便改司棋为司剑。”林云星随口道。 “莫非余下几位姐姐就是司剑、司书等几位姐姐?” “司剑随英莲小姐回林府拾掇院子去了,知书、知画跟着二姑娘读书。”司琴道,“方才捧果子的是忆春,烹茶的忆夏,安棋的是忆冬。另有忆秋与晴雯、紫鹃、绿翡、红翠趁着今日春光明媚留在院中翻晒书册、衣物。” 进京时,甄英莲带着一部分人和行李回林府收拾。若贾府住的不舒服,随时可搬回林府。除了英莲,司琴等得用之人都要留在林黛玉和林砚身边。长姐如母,想到自己数月不在,林云星便觉得如何安排都不为过。 袭人柔柔笑道:“两位林姑娘身边的姐姐这般能干,可把奴婢们比到泥里去了。” 袭人是贾母送给贾宝玉的大丫鬟,暗地里投了王夫人,以贾宝玉房里人自居。贾宝玉若亲近哪个女孩子,她都要醋一醋。只她也清楚自己是奴婢,不敢明着争风吃醋。见贾宝玉对林云星身边的丫鬟热情,心意难平,便习惯性酸两句。 “我久不居京城,都听说过袭人姑娘的贤惠事,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林云星淡然道。 这个听说,自然是来自于贾琏。贾琏私下是个话痨属性,但许多东西他又不敢对外说。林云星与贾琏情同兄妹,且对双方的来历俱是看破不说破。因这个缘故,贾琏但凡不能对外说的事情都会对林云星一吐为快。 后贾琏成亲,与三公主琴瑟和谐,林云星便少听了许多吐槽。只是关于贾府的事情,贾琏不好和妻子说,依旧常说给林云星听。 知道林云星姐弟要回京,贾琏担心林黛玉受剧情影响,牵扯到贾宝玉与薛宝钗、史湘云的复杂关系里,少不得给林云星打个预防针。 诸如宝玉睡了秦可卿的床闹出叔叔与侄媳的绯闻,与袭人初试云雨。这些本不该告诉未出阁的林云星,但贾琏怕林云星因宝玉年岁小没有戒心,犹豫再三也写信相告。 贤惠一词乃是极好,却不是一个丫鬟该有的品德。花袭人意识到林云星意有所指,一时不敢做声。 贾宝玉丝毫没有意识到话语中的机锋,看着棋盘已经陷入苦思。贾宝玉不爱四书五经,只喜欢些杂书,然后便是下棋还懂一些。不论横向比较水平,至少对于贾宝玉而言,琴棋书画最擅长的应该算是棋。 -- 第93页 只这棋没下多久,贾宝玉已经露出劣势,不由抓腮挠头。林云星见他苦思冥想,略往椅子上靠了靠,司琴机灵地将林云星看了一半的《春秋》奉上。 《春秋》是科举必读书目,为编年体史书。然它语言简练,几乎每个句子都暗含褒贬之意,故有春秋笔法之称【注2】。 这本书对林砚现下的阶段太过晦涩,林云星便自己熟读,将言语提炼说给林砚听。这般学习的法子是贾琏所提,林云星在林黛玉和林砚身上试验。先将书本吃透,化繁为简,让小姐弟知道个大概,再慢慢学原文,果然效率倍增。 林云星看着书,也不催着贾宝玉落子,反而与他聊天。若是往日,这么漂亮的一位姐姐陪着自己聊天,贾宝玉定是欢天喜地,偏林云星开口便是圣人之言。 贾宝玉聪慧过人,奈何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识有限。纵林云星嗓音悦耳动听,也掩盖不住她所言晦涩难懂,宛如和尚念经让人头疼。偏贾宝玉几次想要打断,林云星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愣是让他无法开口拒绝。 一上午,贾宝玉在林云星手下未赢一局棋,听了诸多圣人之言不知是否入心。倒是喝了不少茶吃了许多点心,实在安耐不住才主动请辞,林云星又殷切请他再来。 贾宝玉见林云星笑语盈盈,竟不忍拒绝,只是想到这位姐姐委实有些无趣。下棋不说些逗趣的话,开口便是圣人言,要么就是经济仕途,让人避之不及。 见贾宝玉似是落荒而逃一般,司琴“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恁地促狭,这般戏弄表少爷。” 林云星将手册递给司琴:“如何戏弄?我这是教导他,且将东西收拾了,回去吧!” “那姑娘可琢磨出如何对表少爷对症下药?”司琴好奇道。 “待我回扬州,宝玉若是来寻玉儿和阿砚玩,你就邀请他与阿砚一道读书打拳。三两次,他就不乐意来了。” 司琴暗道:这位表少爷比那女儿家还像水做的,让他与小公子打拳,岂非要命? 须知林砚生来体弱,林云星自小以内力为他温养洗伐筋骨。学走后便被鼓动着满院子撒欢,略大些开始学拳练习挥剑,如今已有几年。不说学了多少武功,看着单薄的小身板体力耐力远胜同龄孩子。 下午贾宝玉再没有来这边,林云星也不关注他的去向。未时过半,林砚就提着小书包带着书童回来了。 昨日是新夫子那里试听课,因两个夫子分上午和下午教学,故学了一日。林砚听得还算喜欢,林云星便给弟弟制定了新的学习计划。派人与夫子打过招呼,让他比贾琮兄弟早一个时辰下学。 贾府家学是辰时四刻到午时三刻,未时到申时三刻,每三刻休一刻,分成七节课,每五日一休【注3】。林砚读书外还要习武炼体,早膳前练拳半个时辰,下午只上一节课,然后就要回来练剑一个时辰。晚膳前是玩耍时间,晚膳结束两刻钟后读书或练武随意安排。 第54章 桐丝为念 “阿姐!”林砚小脸通红, 额头还有汗珠,显然是下课后一路疾跑回来。 “气喘匀了再说话!”林云星取了帕子给他擦汗,“与你说了多少次, 学以致用,才跑这点路, 呼吸就乱了。” 林砚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阿姐,人家现在又不是在练功。” “顽皮!”林云星点了点他的额头,“将呼吸吐纳归于自然,练功才能事半功倍。待你修习有成, 行走坐卧无一不是修炼, 那自然就有更多时间予你玩耍了。” “才不是,那时阿姐一定会说, 学无止境,总会有许多大道理不许人家偷懒。”林砚辩解道,“再说了, 什么将呼吸吐纳归于自然,一听就不是小孩子能达到的境界, 或许等我学会了都七老八十了。” 林云星:……弟弟大了, 就不可爱了! “你说了那是偷懒, 姐姐自是不许的。”林云星收了帕子,悠然道,“今日新教你一些不需要七老八十就能学会的本事。” 林砚激动道:“姐姐今日要教新的招式吗?黛玉有没有学?我想学阿姐上次帮我们从树上取风筝的轻功。” “那就教轻功,先教你,不教黛玉!”林云星笑得甚是意味深长。 因开蒙早, 林黛玉与林砚学武也有些年了, 然每日做的最多的却是跑步、蹲马步、打拳、挥剑。打拳打来打去都是一套拳法, 挥剑总是重复基础动作。 小姐弟曾经去偷看林云星练剑,黛玉不太喜欢习武,并无许多想法。林砚却已眼馋许久,偏偏长姐说基础打好之前不会教后面的。现在听到姐姐要教他轻功,还是林黛玉都没得学的,林砚立即欢呼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坑。 “姐姐先为你示范一遍,你且看好了。” 林云星目光落到院角,那里放着一口莲花缸,莲叶青青煞是好看。略一提气,飞身而起,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再次升高,落在了丈外石榴树上,倾身摘下一朵石榴花轻飘飘地落在了林砚面前。 简单的动作却透着敏捷轻快,足点荷叶,荷叶不过微微一颤,全无受损。探手摘花,动作轻柔,不曾损及花下枝叶。 “哇~姐姐好厉害!”林砚兴奋地拍掌道。 “这招叫羚羊挂角,你初学,不用足点荷叶,允许你从缸沿借力。飞身上石榴树时可以踩树干,但不能踩断枝叶。若是做不到,从今日起每天去花园跑十圈。” -- 第94页 “啊?”林砚顿时傻眼了。 “轻功入门功法年前已经教过,你既然提出学新招,想来之前所学已烂熟于心。现在,我与你说一说这招羚羊挂角的诀窍,只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林砚原生了畏难之心,只林云星在家素来是一言九鼎。他闻言再不敢分心,全神贯注听着林云星教导。 林云星说只教一遍,果然只教一遍。一遍说完,便让林砚自己练习,自己回房去了。 过了两刻钟,司琴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小公子掉荷花缸里头了。” “可受伤?” “有些磕碰伤。”想到林砚栽进荷花缸,满身淤泥的造型,司琴强忍许久才没笑出声。 “练功哪有不吃苦的?既然无事,待他更衣后,上了药去花园跑步。”林云星吩咐道。 林砚弄得一身狼狈,没有得到长姐安慰,听说还要跑十圈,眼眶一下子红了。强忍着没有哭,将十圈跑完,回来恰好遇到下学的黛玉。 林黛玉听说了弟弟的囧事,习惯性嘲笑两句。林砚心里正委屈,只是忆起自己背着黛玉学新招式难得没有还嘴,便可怜巴巴望着长姐。 林云星看了妹妹一眼,开口道:“姐姐不会厚此薄彼,既然阿砚学了新的东西,玉儿当然也要学新的了。除非玉儿没有弟弟聪明,需要学慢些?” 林黛玉不由一僵,相较于习武,她更喜欢读书。虽然觉得姐姐舞剑好厉害的样子,可她并未想过要和姐姐一样精于武功啊。但听到长姐质疑她不如弟弟,林黛玉又甚是不服气。 “阿砚,自己将今日功课写完,玉儿随我来。” 若是往常,林砚必定要趁机嘲讽回去。不过想到今日下午学轻功遭遇滑铁卢,林砚难得没有引战,乖乖回书房写功课了。 林黛玉生怕长姐要她去学什么“羚羊挂角”的轻功,又不愿意被林砚比下去,心中甚是忐忑。结果林云星让人取了琴,要教她琴,顿时松了一口气。 “回京之前学了乐理,近来可有复习?” 林云星如何不知妹妹心中小九九,只是懒得戳破罢了。林家乃簪缨世家,林黛玉一个官家千金,不喜欢习武不学便是。若无意外,林黛玉日后多居于后宅,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武功。 林云星从未想过把林黛玉变成自己一样的人,教导黛玉武功,是因她体弱,让她练来强身健体罢了。不过武功不必十分强,既为世家贵女,琴棋书画总要有一两样拿得出手。 知道是学琴,并非学武,林黛玉松了一口气,高兴道:“女学也有教琴,不过先生没有姐姐弹得好。” 贾琏为三春请的女夫子琴棋书画都会,但并无专精某一门。林家带来的那位女夫子善书画,弱于琴,但教导入门已绰绰有余。林黛玉于书法、诗词一道颇有灵气,在家时,林如海常亲自指点。林云星精于琴,便亲自教导妹妹七弦琴。 林黛玉和林砚学习安排的满满当当,并不用如何费心。次日,林云星便去公主府赴三公主之约。 贾琏在衙门当值,公主府只有三公主一个主子。三公主一见林云星便甚是欢喜,拉着她参观自己的公主府。 两人正在花园说话,便有管事过来禀告:“殿下,七王爷带着四王府的小公子前来拜访。” “琏哥不在家,七弟怎么来了?”三公主有些意外。 徒元义与三公主因是异母姐弟,接触不多,交情泛泛。反而是贾琏与徒元义关系不错,比邻而居后,出入对方府上极为随意。然徒元义虽常来府上,却都是贾琏在时。 徒元义这会儿过来,还带着四王爷府上的小公子,三公主不免惊讶。 三公主不知其来意,林云星倒是猜到了几分,然并未接话。 对于自己因何带着记忆成为林家长女,林云星以为这将个无解的谜题。若非无师自通的武功,她甚至可能将那无痕迹的前世当做一场梦。直到在扬州码头再见到叶兰义,林云星以为自己寻到了真相——许是相爱不得相守的执念将她带来了这里。 可当她满是欢喜地追上去,旧时音容依旧,那人眼中却是全然的陌生。 林云星不明白,若她为叶兰义而来,他为何会忘记过往。他们之间的一切,不该只有她记得。后来她知道,他不叫叶兰义,是皇朝的七皇子徒元义。那么,林云星也只当自己认错了人,直到运河之上看到对方出剑。 林云星曾经探听过此界江湖势力,没有叶兰义的师门九宫山天工阁,江南也没有溪东林氏无为山庄。溪东林氏绝学因她在此现世,九宫派剑法又因何流传?恰好会这剑法的人还有着叶兰义一样的容貌。 若说剑法和容貌都是巧合,徒元义登船时却用了一招风撼桐丝。这是当年他们同闯□□,叶兰义临阵自创于细绳上行走的轻身功法。恰好当时林云星以七弦琴破□□圣女魔音,琴弦又称桐丝,叶兰义想到那句“风撼桐丝带月明,羽人乘醉秋声【注1】”,便以风撼桐丝为名。 自己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对方却已经忘却。若忘得彻底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记得自己的武功,只将她忘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被怒火所取代,虽已确认徒元义便是他,林云星也没有选择相认。 林云星正在徒元义忘记前尘的怒火中,他偏偏又自己缠上来问东问西,便给他出了难题,将“桐丝”的模型交给了他。 -- 第95页 传说九宫山天工阁祖师是欧冶子传人,九宫山弟子善剑法,天工一脉在剑法之外还善于铸剑。叶兰义便是九宫山天工阁嫡传弟子,他们相识于桐花盛开之时,故喜桐花。定情时,叶兰义亲铸一双银镯,名桐丝。桐丝既是琴弦,又暗喻桐花之下的情丝。 身在江湖,少不得与人动手。为了不影响出剑,林云星不喜诸多配饰,凡是喜实用。叶兰义铸桐丝,自也用了许多心思。桐丝外观镂刻桐花,内部中空藏有桐丝,算得一件奇门兵器。 那双镯子,林云星前世极为喜欢,几乎从不离手。后叶兰义先她而去,她将其中一只镯子放入棺中陪葬,希望那只镯子替她相伴爱人左右。另一只她依旧戴在手上,也仿若心爱之人依旧相伴。 叶兰义离世不过三载,林云星便成了如今的林府长女。因旧事难忘,便使人打了一支桐丝的模型。银楼的银匠没有天工阁那般材料和技艺,林云星也不愿旁人来镂刻桌子上的桐花。故此后来的那只相较于真正的桐丝,不过是徒有其形。既无内藏的桐丝,也无镂刻的桐花。 林云星要徒元义解开桐丝的秘密,其实是希望他自己可以记起来。桐丝于他们意义非常,若徒元义能记起桐丝,自然能够想起他们曾经经历过得一切。 徒元义得到线索三年不曾解开,让林云星很不安。心中越是不安,越不敢过问,只当自己早就不将此事放在心里。 第55章 情深不知 “七王爷只说是拜访殿下而来, 并未说其他。”徒元义出宫建府时,加封了郡王。 “七弟素来闲散,想来也不是什么要事。”三公主与林云星道, “星儿妹妹,我七弟元义与侄儿承基上门,倒是不好将他们拒之门外。自家人并无诸多避讳,妹妹若是不介意,我请他们到花园叙话。” 此番回京林云星原也打算找机会见一见徒元义,如今他自己来了, 再好不过。 将心头诸多杂念压下, 林云星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请自便!” 不一会儿, 三公主的大丫鬟便请了徒元义与小皇孙行至亭中。三公主牵着林云星起身, 要为他们引荐。 徒元义忙上前道:“三姐, 我与星儿妹妹认得, 妹妹不必多礼。” 三公主闻言, 惊讶道:“星儿回京城没几日,今日头一回出门就是到我府上, 七弟竟见过?” “怕是比三姐还早些认识,我与四哥在运河遇险时, 曾得行知出手相救, 三姐是知道的。行知所谓远方亲戚其实就是林姑娘,只是不足为外人道。”徒元义对小皇孙道, “稚儿,这位林姑娘乃是一位绝顶高手, 早年救过我与你父王性命。” 徒承基, 小名稚儿, 是四王爷徒元明嫡长子, 素来聪慧稳重,极得当今宠爱。去岁随当今往皇家园林避暑,竟无故落水。幸徒元义躲在荷花丛中的小舟上喝酒偷闲,及时赶到相救。 四王爷正处于夺嫡漩涡,无法脱身。他疑心长子落水是有人设计,偏没有证据,只发落了几个奴才。不久后,徒元明亲自请徒元义出手教导长子武功,不求徒承基能成为他王叔一般的高手,至少可以强身健体,多个保命手段。 徒承基每隔几天就会到徒元义府上学剑,今日也是如此。徒元义突然要来拜访三公主,徒承基就跟着来了。 徒承基听了王叔之言,向林云星作揖道:“稚儿代父王谢过林姑娘相救之恩。” 林云星瞪了徒元义一眼,忙向小皇孙还礼:“当不得小殿下大礼,不过是些陈年旧事。” 徒元义对上林云星略带怒气的眸子,心下莫名发虚。 这些年,徒元义梦境中的人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隐约能够看出梦中女子与林云星颇为相似。想到在梦里,林云星不是与他一道练剑,就是一同历险,徒元义就猜测林云星曾是他的同门师妹之类。 此事说来本就玄妙,他明明自小在宫中长大,却在梦中学会了剑法。与林云星不过寥寥数面,却在梦中朝夕相处。 上一次两人相见还是玄元二十一年,那时林云星不过十一岁,是个过于稳重的小姑娘。然再稳重,那也是小姑娘,以至于他下意识将对方的身份归为师妹之类。 可方才见到长大的林云星,徒元义原本的想法立即推翻了。 暗暗按了一下节奏失序的心脏,徒元义心道:他们绝不是什么同门师兄妹之类的关系! “早就听琏哥说过表妹武功出众,却不曾当真,不想竟是真的。”三公主请了众人入座,略有些好奇道,“星儿妹妹救了四弟和七弟,莫不是武功更在七弟之上?” 三公主只是好奇一问,并无他意。小皇孙看着稳重到底是孩童心性,闻言满是好奇地向徒元义和林云星看过来。 徒元义顺势道:“若是星儿妹妹不介意,我倒是想与妹妹切磋一番。” 徒元义想要与林云星私下交流一番,又怕三公主与贾琏一般防备他,便提出了比试的请求。 林云星以为徒元义想起了前世之事,才来寻她。可见他神色坦然,虽有亲近之意却无半分情谊。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言谈举止仿佛她是亲戚家的姑娘亦或是同门师妹,心中仿佛一把火在烧。 “殿下若愿意指教一二,再好不过了。”林云星冷笑道。 徒元义不解云星因何生气,却本能地不敢辩驳,只讷讷应了。 -- 第96页 “王叔没有带剑,可要人去取?”小皇孙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必这般麻烦!”林云星走到亭子外,在湖边折了一根柳枝。 徒元义见此,也去折了一根柳枝。 “王爷小心了!”林云星提醒了一声,手下一震,那软软的柳枝立时绷直,向徒元义刺去。 徒元义手下一翻,亦以柳枝代剑刺出。 林云星出招极快,可她每一剑刺出,徒元义竟不必思索,身体就会做出反应。不仅如此,林云星一招一式刺出,徒元义的脑海中就会自然而然浮现出对方所用武功招式的名字。徒元义熟悉林云星的剑路,林云星亦熟悉徒元义的武功。 “莫非我们果然是同门,只不是学同一套剑法?”徒元义心中惊骇,又觉疑惑。 他的剑法皆源于梦境,若是梦境,难道梦境能相通不成?否则,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对方所学? 又或者,那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记忆。可他少时便梦到成年后的事情,人童年时又怎么会有成年后的记忆?除非,那根本不是此生记忆,而如志怪小说所言,人有前世今生,那是他的前世记忆。 前世记忆—— 徒元义惊诧地看向了林云星,林云星一剑震断了他手中柳枝,手中柳枝对着他的面门道:“你输了!” 若是前世记忆,他与林云星前世是何关系?林云星待他态度有异,是否与他一样也会梦到前世之事?若是如此,林云星的梦中,他是何等模样? 徒元义似是没有听到林云星所言,见她鬓发散乱,鬼使神差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拂到了耳后。 这个动作,他仿佛做过无数次般熟稔。做完后,徒元义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下一僵,低头去看林云星神色。 林云星似不曾料到他的举动,竟不曾闪开。 徒元义有些心虚地收回了手:“我……对不住,我……” 林云星什么也没说,闪身走入了凉亭。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徒元义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失望。她在失望什么? 徒元义想要拉住她,可是手伸出后只在林云星身后虚虚一抓,并未真的拉住她。 未免伤及三公主和小皇孙,两人比武时,离凉亭有些距离。方才徒元义背对着二人,不曾被人看到他唐突之举。 三公主迎上来道:“星儿与七弟谁赢了?” 林云星看了一眼身后的徒元义,徒元义爽快道:“我输了!” “星儿竟赢了七弟,果然很厉害!”三公主高兴道,“这可值得好好庆祝一下!” “三姐,你要庆祝我被打败么?”徒元义幽幽道。 “七弟可是连禁军宋统领都甘拜下风的高手,星儿妹妹赢了你,当然值得庆祝一番了。”三公主笑道,“七弟若是不乐意,我们可以等你回府后,待驸马回府再庆祝。” 徒元义:…… 小皇孙捂着嘴笑了。 “稚儿,连你也笑话我?”徒元义一边与三公主和小皇孙说话,一边下意识去看林云星。 林云星坐在一旁专心喝茶,可徒元义知道,她心中必定也不平静。 “王叔为了拒婚,与皇爷爷说做什么都要专心,学了剑便要做天下第一。现下王叔只能做天下第二了,可如何与皇爷爷交代啊!” 徒元义笑道:“天下第一只是志向,你该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志向都能实现的。” 小皇孙每日学习时间都非常满,这会儿本是他学剑的时间。今日不曾练剑倒是看了一场高手对决,也不算落下功课。 徒元义见时间差不多,便与三公主告辞,送小皇孙离开了。 两人走后,三公主本想留林云星到傍晚再走,林云星以回去教导妹妹弹琴为由告辞。在回林府的马车上,林云星从袖中摸出一枚香熏球打开。 香熏球里面是一张字条,写着时间地点。这个香熏球是比武时徒元义丢给她,约她私下见面的。 林云星将纸条看了一遍,重新放进香熏球收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会寻到一个期盼已经的答案,亦或是一场更大的失望。 回到贾府,林云星先去贾母院中请安。 因秦钟病愈,贾宝玉又欢欢喜喜去学堂了。史湘云还没回史府,一个人无趣,也随三春去上学了。 贾母房中几个丫鬟正陪老太君打叶子牌,见林云星过来,鸳鸯立即起身拉了林云星坐下打。林云星第一次打叶子牌,加上有心事,就没赢过几把。林云星不会玩,丫鬟有意奉承,贾母赢得没意思,便早早散场了。 “星姐儿今日去公主府,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贾母让人撤了叶子牌,上了茶道。 林云星道:“答应了玉儿今日要教她弹新曲子,回来后才想起来她尚未下学。” “女学的夫子就有教琴,怎么学里回来,玉儿还要学琴?”贾母不赞同道,“她一个小姑娘,略学些便罢了,何苦这般辛苦。” “小孩子玩了也是玩了,若能学一两样东西,总是好的。”林云星笑了笑道,“玉儿聪慧,此等天赋乃上天厚赠,不可荒废了。” “话虽如此,只咱们这样的人家,自有祖宗庇佑。不必学那些寒门,头悬梁锥刺股。” 林云星敷衍道:“外祖母教训,星儿记住了。若玉儿真不想学,星儿绝不强迫他便是了。” 贾母闻言,终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说起贾宝玉近来如何上进,今日一早就去上学云云,听得林云星嘴角直抽。小学童上学不是日常操作么,怎么贾宝玉不装病逃学,去学堂就是上进了? -- 第97页 第56章 羚羊挂树 林黛玉下学就看到林砚似是受了罚在院中蹲马步背书, 偏还分心去偷看坐在廊下的长姐。 林黛玉瞪了弟弟一眼:若是被长姐发现,有你好看! 小姐弟自小一块儿长大,林砚哪里猜不到黛玉所想,对黛玉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看长姐。 林黛玉略有些疑惑, 放轻了脚步向廊下走去。若是往常,黛玉走到三丈内就会被察觉。现下林云星捧着书却全无察觉, 似是看书入神。只她的视线一直不曾挪动, 怕是神思并不在书卷上。 黛玉上前叫了两声, 林云星才回神:“玉儿回来了,忆夏新制了八珍糕, 可要用些?” 下学回来,确实有些饿了, 林黛玉点了点头。 忆夏端了八珍糕放在林云星身旁的小几上,林黛玉净手后坐在长姐身侧, 拈了一块糕,小口吃着。 “阿姐在看什么书, 好看吗?”林黛玉说着就低头去偷窥封面,竟是一本话本子。 林云星并不禁止弟弟妹妹看话本子, 但她本人却极少看。经史子集外, 林云星更喜欢乐谱、游记之类。 “今日去公主府, 殿下推荐了一箱子话本说用来打发时间。”林云星温声道, “你若想看, 便自己拿,只不能耽搁了学习。” 林黛玉不用科举, 在一些私人爱好上, 比之弟弟林砚要自由许多。 林黛玉点了点头道:“阿姐昨日教我的曲子, 我学的不好,今日可否再弹一遍予我听?” “好!”林云星将话本递给一旁伺候的婢女,起身净手。 司琴忙取了琴,安放妥当,又点了旁琴台【注1】。 林黛玉吃着八珍糕,听着姐姐将昨日学的曲子弹了一遍。因是初学的曲子,并无难度,只在她眼里,哪怕再简单不过的一首曲子,长姐弹来与学中女夫子所弹都是不同的。 一曲弹完,曲风一转,林云星信手弹起了另一首曲子。 那是一首林黛玉不曾听过的曲子,曲子初时慷慨激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洒脱。在这曲调之中仿佛能看到年轻的侠客剑啸江湖,路见不平荡尽恶徒的豪情。 然曲过半,激昂之意淡去,杀伐褪去后是无尽的温婉哀伤。仗剑江湖的青年侠客折剑,他的爱人在远方没有等到他的归来。 “阿姐,这是新作的曲子吗?我以前不曾听过。”林黛玉眨了眨眼睛道,“我喜欢前半段,不喜欢后面。” 林云星笑了笑,没有说话。 “姐姐在想什么?”林黛玉托着下巴,望着林云星道。 林云星没有答她,静静道:“你该练琴了。” 林黛玉知道长姐在转移话题,不过她也不敢继续追问,便洗了手自己坐下练琴。 见长姐离开,林砚才吐槽道:“长姐是弹琴,黛玉你是杀人吗?” 林黛玉生气地瞪了弟弟一眼:“我不过是初学,阿姐也说我学的快。你若看不过,你行你来!” “我才不要学弹琴。” 林黛玉笑眯眯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以为不想学就不用学吗?长姐早就说过了,待你学会了那招羚羊挂角,也要与我一道学琴。” 林砚想了一会儿,认真道:“那我一定弹得比你好!” 林黛玉气得想要揍他,目光落在一旁的桌子上,抓起两颗核桃就向林砚砸了过去。 林砚双手向前一抓,将核桃握在手里,轻轻一捏,剥出核桃仁来吃:“谢谢黛玉姐姐厚赐!” 林黛玉将手下的七弦琴拨弄地叮咚作响。 “玉儿!” 听到屋内传来长姐的声音,林黛玉忙收敛了力道,再不敢分心。 林砚见此对林黛玉扮了个鬼脸,林黛玉忍着一口气,待练琴结束,回房拿了一把小木剑追着林砚就砍。林砚转身就跑,一跃落在荷花缸上,飞身扑向石榴树。前面那一下甚是惊艳,只后一下却慌了手脚,跳的太高,竟不知从何处落脚,整个人挂在了树冠上。 见弟弟这般狼狈,林黛玉在树下哈哈大笑:“你这是羚羊挂角么?我看倒像是小猪上树。” 林砚好气哦,可他方才实在是超常发挥。树冠上树枝细脆,仿佛一动就会折断,竟不敢随意挣扎。 正想着如何脱身,林砚就听到墙外有人惊呼道:“咦,砚叔叔,你在树上做什么?” 林砚不由一僵,扭头向墙外看去,就见李纨和贾兰母子站在墙外仰望着他。 “兰儿,快让人搬个梯子过来,这样太危险了。”李纨见林砚趴在树冠上,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白了脸着急忙慌让贾兰去通知仆役搬梯子。 “不用不用,黛玉说树顶的石榴花漂亮,我摘一朵给她戴。”林砚忙道。 若是让人搬了梯子来,他练轻功不成把自己挂树上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砚哥儿,这样太危险了,想要摘花,让下人摘便是,你怎么自己跑上头去了。”李纨忧心道。 林黛玉自然知道弟弟怕丢脸,干脆高声喊道:“长姐,林砚爬树上下不来了。” “黛玉!”林砚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回头就见林云星已经从屋里出来。 “阿砚,跳下来。”林云星站在树下道。 林砚动了几下,树冠摇来摇去,摇的墙外李纨和贾兰吓得大叫起来,却没跳下来。林云星飞身而起,一手将弟弟从上面揪了下来。 -- 第98页 “笨蛋林砚,略略略~”林黛玉看着被长姐提在手上的小弟做了个鬼脸。 林云星看了一眼林黛玉手上的木剑,悠悠道:“玉儿在得意什么?再过几个月,你怕是连阿砚的衣角都摸不到了。” 林黛玉一愣,方才她追弟弟,林砚一下子跳到了树上。固然是上去了险些下不来,可林砚总是会进步的。若她懈怠下去,日后不仅打不过弟弟,还追不上呢! 原本无心练武的林黛玉想到这个可能,顿时燃起了熊熊战意。 一会儿,丫鬟带着李纨和贾兰从院门进来,贾兰急哄哄冲到林砚面前道:“砚叔叔,你没事吧?” 林砚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兰哥儿,我没事。” “小孩子顽皮,倒是吓到了表嫂。”林云星歉然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纨叠声道,“我方才也没看清他怎么下来的,这么高跳下来,砚哥儿没有受伤吧?” “阿砚习武之人,哪有这般容易受伤,表嫂不必紧张。”林云星请李纨用了盏茶,压压惊,才将母子二人送走。 想到自己跳到树上下不来,林砚生怕长姐秋后算账,忙道:“阿姐,我觉得再过几日,我就能学好那招羚羊挂角了。” “嗯~那姐姐过几日再考你。”林云星拂去他发上的树叶道,“好好写功课去,莫要顽皮了。” “好!”小姐弟忙应了,相携去写功课。 是夜,素来少梦的林云星做了一个梦。梦到前世她正在溪边教导同门师妹剑法,庄上仆从匆匆来溪边送信。 林云星仿佛与梦中的自己割裂开来,看到梦中的自己欢喜地去接那枚小竹筒,竟想要出声阻止。可她显然无法阻止,因为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人是无法回到过去的。 信被打开,因是飞鸽传书,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简简单单就一句话:六月初六,吾派驰援潼关,遇伏,六师兄断后阵亡,绯。 九宫剑派分九阁,叶兰义为天工阁阁主真传弟子,在门内却排行第六。绯全名叶绯,是九宫剑派掌门弟子,亦是江湖中有名的天才少女,十四岁便已是九宫山公认的少门主,叶绯传书自不会有假。 林云星猛地坐起身,满头皆是汗水,屋内漆黑一片。摸了一把冷汗,林云星起身倒了一杯冷茶饮下,那剧烈跳动的心脏才平缓了些。灌下一杯冷茶,睡意全无,林云星干脆从床头抓了外衣披上推开窗户,天边的那颗启明星分外明亮。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注2】,只不知这颗启明星是否是曾经照过他们的那颗? 林砚如往常一般,卯时四刻起床,却没有如往日一样看到长姐在院中练剑,不由揉了揉眼睛道:“阿姐今日没有练剑吗?” “大姑娘今儿起得早,已经练完剑了。”林左解释道。 林砚“哦”了一声,略洗了把脸,便提着自己的小木剑去练习挥剑。到了院里,发现林黛玉已经在那挥剑,且较之往日认真不少,不由心下惊讶。 林砚不由心道:大姐和黛玉怎么都奇奇怪股的? 小姐弟练剑后,各自洗漱更衣,林云星已经等着他们用早膳了。 林砚进门见林云星衣着打扮不似平时,眼前一亮道:“长姐今日真好看。” 林云星今日穿了一身红色交领长裙,窄袖收腰的设计甚是干练,裙摆又透着飘逸。 “长姐每日都好看!”林黛玉习惯性反驳了弟弟一句,才凑到姐姐面前道,“阿姐要出门吗?” “今日要去见一位朋友,你们吃了早饭就去上学,不要迟到了。”林云星叮嘱道。 “好!”小姐弟俩齐声应了,一道用了早膳,背着小书包出门。 “弟弟,你知道长姐要去见什么人吗?”林黛玉问道。 林砚反问道:“你都不知道,我如何晓得?” “你每日比我早下学,或许我不知道的,你有听到呢!” “我方才才知道长姐要出门会友。”林砚摊手道。 林黛玉沉思道:“不知阿姐要去见什么人,这个人对阿姐一定很重要。” “阿姐在京中认识许多人啊,以前也没见你好奇过。” 第57章 未来可期 “长姐今日要去见的人定然不是普通朋友。”林黛玉一本正经地推理道, “你没发现么,阿姐不仅穿了从未穿过的裙子,连发髻都换了。平日除了傍琴台, 阿姐并不用其他香, 可我方才竟然在她身上闻到了香风常随【注1】。” “傍琴台是弹琴时所燃, 香风常随则是用来熏衣服的。先前守孝, 阿姐没心思用香,现下已经除孝,又回了京城。长姐要去见朋友,熏个香有什么奇怪?”林砚不以为然, “反正我们家又不缺钱, 阿姐将那什么华帏凤翥、花间露【注2】通通买回来都无妨。” “笨蛋弟弟,不与你说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略略略~黛玉才是笨蛋呢!”林砚对林黛玉做了个鬼脸, 向另一头跑了, “黛玉弹琴,牛都不想听。” 林黛玉气得直跺脚:“坏阿砚,下学再收拾你!” “二姑娘,怎这般喜欢与小公子吵架?”绿翡笑道。 “哪里是我与他吵,明明是他总气我,弟弟都是讨厌鬼!哼~”林黛玉轻哼了一声, 蹦蹦跳跳向女学走去。 绕过墙角,见三春与史湘云从另一头有说有笑的走来, 林黛玉忙理了理裙摆,小步迎了上去:“迎春姐姐, 云妹妹今日也与我们一道上学吗?” -- 第99页 绿翡和红翠看到林黛玉人前人后判若两人, 不由捂嘴偷笑。在父亲和长姐面前, 林黛玉是贴心小棉袄,对上林砚就是林怼怼,在外人面前立即变身小淑女。 “宝玉去了家学,云姐姐不想一个人呆着,就只能与我们一道上学了。”贾惜春走到林黛玉身旁,与她并肩而行。 从贾母院中出来时,贾迎春和贾探春走在前,贾惜春与史湘云走在后。如今贾惜春跑到林黛玉一块,史湘云便形单影只起来了。 史湘云不喜薛宝钗处处周到,与她抢宝哥哥,而在她与薛宝钗之间,迎春和惜春都更亲近她。可自从林家上京后,迎春和惜春显然更亲近林黛玉,这让史湘云有一种被背弃的感觉,总喜欢怼林黛玉几句。 往日林黛玉都是头一个到学里,不想今日路上遇到,史湘云素来快人快语:“难得林姐姐今日出门也这般晚。” “云星姐姐素来重师道,看中黛玉姐姐和砚哥儿的学业,黛玉姐姐和砚表哥自不敢懈怠。”贾惜春回了史湘云一句,便拉着黛玉道,“姐姐,许夫子下午请了假,学里要放假半日。放学后,我可不可以去找云星姐姐玩?” “四妹妹好生偏心,我如今成了外人不成,竟一句也说不得你林姐姐?”史湘云嘟嘴道。 “那好端端,你为什要说我林姐姐呢?”贾惜春反问道。 贾探春为了讨好嫡母,素日亲近薛宝钗多于史湘云。然史湘云到底是老太太的侄孙女,她也不会冷落。至于林黛玉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更不能得罪。 见史湘云脸色不好,贾探春忙道:“好了,我们快走吧,再耽搁下去就要迟到了。” 众人于是加快了脚步,贾迎春走到林黛玉身侧:“林妹妹,我这几日打棋谱颇有所得,正想向云星姐姐求教,放学后与你们一道走。” “姐姐出门会友,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若二姐姐不介意,下学与我一同走就是,姐姐不在,我和阿砚也可以陪你下棋呀!”林黛玉回头拉着惜春道,“出门前,忆夏说今日要做荷花酥,妹妹见了一定喜欢。” “原想将我新画的扑蝶图给星姐姐看,没想到姐姐不在,幸好还有荷花酥。”贾惜春一脸天真烂漫。 三春自小养在贾母身边,贾母虽不重视,但因贾琏对家中弟弟妹妹多有关照,倒也无人敢欺辱。惜春是姐妹中最小的那个,兄姐对她颇为照顾,她年岁又小,便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 这府上的姑娘,日子最难过的不是没娘疼爱的惜春,而是探春。贾探春有姨娘,可赵姨娘一向脑子不太灵清,一心指望着儿子给她撑腰,要探春关照弟弟。探春又生了一颗上进心,一面要应付拖后腿的姨娘,一面讨好着外慈内厉的嫡母王夫人,日子并不好过。 迎春抿嘴笑道:“四妹妹,若是星姐姐知道你只惦记她院中点心,可是要难过的。” “星姐姐才不会呢!” 史湘云取笑道:“四妹妹整日星姐姐长星姐姐短,这是恨不得真做了星姐姐的妹妹。” 贾惜春闻言就要怼回去,林黛玉先拉住了惜春:“四妹妹与我原就是姐妹,自然也是长姐的妹妹了。可惜外祖母舍不得,若不然,等我回家去,就带着四妹妹一道走了。” 史湘云讨了个没趣,便拉着贾探春走前面了。 再说那厢,徒元义在三公主府暗中相约林云星于西华潭相见,心中却无把握,林云星是否赴约。 世家贵女出入皆是前呼后拥,少年男女若一道赴宴或在长辈面前相见倒也无妨。可若是一男一女私下约见,已是极出格了。 徒元义亦知此举唐突,可他太想知道哪些梦境的真假,迫切地想要从林云星口中得到答案。且心中隐约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纵是私下会面,只要那个人是林云星,便是理所当然。 想到西华潭之约,徒元义早早上床休息,不想转辗反侧,过了三更天才迷迷瞪瞪睡去。 “若非安贼谋乱,六师兄现下应该南下迎娶林师姐了!”盘膝坐在篝火前煮汤的红衣少女叹道。 叶兰义坐在她身后擦拭长剑,闻言道:“圣人云: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注3】。此乃国难,吾辈弟子义不容辞,星儿亦能理解。无为山庄已有弟子取道扬州北上,星儿在溪东筹措物资,很快会与我们汇合。” “话虽如此,可若非安贼,六师兄和林师姐的婚期就不必延后,小师妹也不用小小年纪随我们赶赴战场。”另一青年低声抱怨道,“小师妹这么小,掌门竟也放心放她出来。” 小师妹挥了挥手中三尺青锋道:“七师兄,你不是想要打架呀?” 唤作七师兄的青年笑道:“我可不与小师妹打——” “敌袭!”短促的示警声响起,无数羽箭便落在了他们身侧。 三人动作一致地向身后掩体翻去,挥剑相挡。然那羽箭密密麻麻宛如雨至,很快有同行之人倒下。叶兰义伸手去拉受伤的师弟,一支羽箭便射在了他的手腕上。他一把将师弟拉到身后,挥剑斩断箭杆,便陡然惊醒。 徒元义下意识摸了摸左臂,手臂完好无损,然那种中箭后的痛疼却分外真实。仿佛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梦,而是一段被激活的记忆。 从小到大,徒元义做过无数次梦,梦中不是自己一人练剑,就是那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子,这是第一次在梦中出现了旁人。莫非与他今日要去见的人有关吗? -- 第100页 在此之前,他曾经想过,若有前世,与梦中女子相似的林云星是否是他的同门师妹,不想今日梦里就出现了一位小师妹。梦里的小师妹与现今的林云星年龄相仿,可直觉告诉他两人并非同一人。 取出枕下的银镯,徒元义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有前世,答案总是要揭晓。 将银镯贴身收好,徒元义掀开幛幔,见到外面有光透进来,已是东方吐白,干脆起身练剑。将心中剑招重演了一遍,胸中郁气稍去,徒元义收拾一番,往西华潭赴约。 原想到湖边散散心,徒元义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时辰。不想到了西华潭,远远就见一人立在湖边柳树下。她的身后系着一匹白马,显然是骑马而来。 那一身红衣飞扬似火,风吹柳枝,柳絮纷纷扬扬落下,亦扬起幕篱上的白色轻纱,露出少女殊丽容颜。她的肩上背着琴盒,腰间挂着长剑,与昨日梳着垂鬟分肖髻,着长褙子百迭裙的贵族少女判若两人。 徒元义下意识摸了摸左胸的位置,从运河一别后,每次相见,他心中总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仿若久别重逢的欢喜,偏偏还夹杂了几分莫名的酸涩和近乡情怯。当他向柳树下走去时,脚步不由自主轻快了几分。 “在下徒元义,字信君!”徒元义抱拳道。 做出这个动作,说了这句话后,徒元义有一瞬间的愣忡。那满是江湖气的抱拳礼竟仿佛早已刻入骨髓,以至于下意识就做出来了。 林云星犹记得那年桐花之下,剑眉朗目的青年剑客,背负着长剑,眉目含笑,抱拳与她行礼:“在下九宫剑派叶兰义,字信君!” 前世今生终是一人,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一瞬间涌上心头,林云星语带哽咽:“姑苏林云星!” 看着林云星甚是干练,满是江湖气的回礼,叶兰义脑海中有个声音与之重合:“溪东无为山庄林云星。” “姑苏不是溪东吗?”徒元义展眉笑道。 “九宫弟子竟不敢以师门相称吗?” “九宫便是我的师门吗?”徒元义迟疑道。 林云星神色一变:“你并未恢复记忆?” “想起一些,并不多。”徒元义坦然道,“一直以来,我的梦中只有你与所学剑法。只因早年梦中之人模糊不清,又无你少时模样,故此不敢确定。” 听到此言,林云星心中愤懑悉数被抚平。原以为是前世缘前世了,终非无缘,未来尚有可期! 不管他最初因何没有前世记忆,至少他没有真的忘却前尘,对于林云星而言这已足矣。 第58章 前世今生 “那现在呢?现在你都记得什么?”林云星满怀期盼地看着他道。 “若非安贼谋乱, 六师兄现下应该南下迎娶林师姐了!”、“无为山庄已有弟子取道扬州北上,星儿在溪东筹措物资”、“溪东无为山庄林云星。”…… 梦中之语与凌乱的记忆掺杂在一处,徒元义迟疑了片刻, 才道:“梦里我有一个未婚妻, 她姓林出身无为山庄,我叫她星儿。那个人——”“是你, 对不对?” 他的话语中带着自己无法言语的期待, 心中还有几分忐忑, 怕自己推断错了。 林云星反问道:“梦里?” “我自幼在宫里长大, 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在梦里我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是梦亦或是我的前世?” “我亦想过那是梦,亦或是人真有前世今生。曾访遍寺庙道观, 欲解前世今生因果, 却始终没有答案。世上之事并非都能求一个答案, 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 “若有前世, 今生再见许是我们的福报吧!”徒元义含笑望着云星道,“传说女娲娘娘捏土造人时,以沙计数,积沙成硕石。此石历春秋,受日月精华,女娲授予三生诀,令之于忘川河畔掌人之三世姻缘。” 林云星脸上一红, 低头道:“你诸事皆忘,却与我说什么三世姻缘,登徒浪子做派!” “如何就成登徒浪子了?”徒元义忙辩解道, “我曾梦到小师妹说若非因战乱, 我们本该成亲了。或者——” 徒元义陡然凑到了云星面前, 含笑道:“我们已经成亲了,只你如今欺负我记忆不全,想要戏弄我?” “方才明明说只记得自己的武功和我,如今却又说梦到小师妹。” “小师妹如何了?梦里的小师妹,我只听到她说话,不记得她的模样,如何算是记得?”徒元义伸手按住云星的肩膀道,“你莫不是因我梦到小师妹吃醋了?” “幸而你大师兄不在,若是他听到了这话,定要削你。”林云星叹息道。 徒元义站直身体,摸了摸鼻子道:“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方才并非骗你,一直以来,我只梦到过你。直到今早,梦里才出现了七师弟和小师妹,亦不曾看到他们的脸。” 林云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徒元义心下一暖,反手与她五指交握:“幸而有你,你都记得对吗?他们……是怎样的人?” 本对解开秘密充满期盼,可这一刻,徒元义竟又生出了畏惧之心,不过是近乡情更怯罢了! “你七师弟,我只见过几次,不算熟悉。小师妹叶绯的母亲是我堂姑姑,倒是熟悉些”林云星温声道,“九宫剑派,下有九部或称九阁(宫),掌门与商阁阁主、天工阁阁主是亲兄弟,而你师父天工阁阁主又是阿绯的父亲。阿绯天资聪慧,师承她大伯父,自小得门内同辈弟子拥戴,天宝十四年初,九宫山便明诏天下定其为少门主。” -- 第101页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莫非梦中小师妹提到安贼是安禄山?我梦里小师妹看起来就与你现在一般大。” 林云星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道:“前世你死的时候,她十五岁,正是安史之乱次年。” 徒元义:…… 听到这个死字,仿佛有根针扎在胸口。徒元义想到今早的梦,梦中他们遇到了伏击,所以他是死于那场伏击吗? 伏击开始前,小师妹才提到他们的婚约,梦中的自己说未婚妻在后方筹措粮草物资,与他相约前线汇合。可他却出师未捷身先死,尚未抵达战场便已经死在了那场伏击之中。 原本应该欢欢喜喜准备自己的婚礼,却因战事延后了婚期,最后等来的还是恋人的死讯,对于那时的林云星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吧?徒元义又想起了扬州码头上,面对没有记忆,无法确认身份的她,林云星是怎样的心情? “对不起!” “我真的很讨厌这三个字。”林云星伸手抹去泪水,略抬高了下巴,仿佛这样眼泪就不会留下来,“当年,我闻讯赶到潼关,阿绯将你的遗物交给我时,也与我说这三个字。” “我……” “纵然是你先食言,可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结局也不会变不是吗?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那不仅仅是你的信念。你既无错,又何必与我说对不起。” 当年那场伏击,叛军埋伏了三百弓箭手和投靠叛军的二十多名□□决定高手。在领队的长辈战死后,最为年长的叶兰义选择了断后。叛军的头号目标是叶绯这个被九宫剑派寄予厚望的天才少女,然九宫剑派弟子又怎能将尚未成年的小师妹留下断后。 “这一句对不起不仅是因我失信了,还有当年我在扬州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徒元义握住她的另一只手道,“阿星,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食言了。” “是啊,如今天下承平,已经不需要我们为之奋战了。” “上天既许了我们今生再见,可见不薄。如今天下承平,不管是朝堂上的纷争还是江湖上的纷纷扰扰,我们都不必过问了。” 潼关前的那场伏击,不仅是他们援兵官军,也是因为□□要借安禄山的势力,争夺江湖上的地位。叶绯是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十四岁修为便已胜过无数同门,便成了□□要绞杀的头号目标。 “好!” 两人坐在西华潭旁,听着云星说起前世诸事。 听了许多前世师门之事,徒元义忽然发现,林云星对于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结缘一字不提。他梦中那些模糊的梦境,亦全无涉及。那些事于徒元义而言仿佛隔了一层纱,仿佛能够感同身受,又到底隔了一层薄纱,一时无法戳破。 徒元义回眸看着林云星忽然笑了。林云星不肯提及他们之间的事情,心中是期盼着他能够自己想起来吧? 林云星不提,徒元义也没有追问,目光落在他带来的琴上:“阿星带了琴,可愿为我弹一曲?” 因为他的要求,林云星的眼眸亦多了几分柔软:“好!” 古有《广陵止息》一曲,于嵇康死后绝于世,此后世间虽有《广陵散》却是残缺的乐谱。那年,林云星一友人无意间寻到一卷《广陵散》请她弹奏。 林云星便在桐花树下弹奏古曲,叶兰义与同门闻声而至,从而结识。 林云星从琴盒之中取出了七弦琴,所弹便是当年那卷《广陵散》。随着琴声响起,徒元义的脑海中突然涌出无数道回忆。 红衣少女端坐在桐花树下,纤纤素手弹奏着七弦琴。如此如诗如画的画面,偏偏弹奏的曲子旋律却是激昂、慷慨。强烈的反差之下,让人为之目眩,一眼万年莫过如此。 “听闻溪东名门无为山庄有女承林氏剑道,以琴扬名江湖,追求者甚众,吾甚慕——” “二师兄且慢!凡是有先后,我先认识阿星,你不能与我抢!” “六师弟,我可没说是林云星,难道无为山庄只有林云星吗?阿星叫得这般亲热,不知师弟你是已赢得美人心,还是唐突佳人啊?哈哈……” “若你们多学习学习六师兄,或许我连小师侄都有了,就不是家里最小的了。难得六师兄这般争气,二师兄,你们可不许捣乱。”年幼的小师妹说话尚带着几分奶味。 “小师妹,你总是偏心老六。” “哼~哪个师兄能骗了漂亮小姐姐回来,我就偏心谁。” “哦,是骗,六师弟,师兄自叹弗如啊!” 少年叶兰义反驳道:“我们比不得大师兄,一张脸就能哄了无数女孩子前仆后继。” 林云星弹完一曲,回眸就见徒元义看着她笑个不停。 “星儿!”徒元义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我很开心!” 林云星想她现在应该将这个登徒子踢到湖里才好,毕竟现在他们不是曾经的未婚夫妻,而是当朝七皇子与臣属之女。可是,她终究是不舍得的。 “我亦然!” 若有重逢,那些年的等待竟也成了甜蜜。 贾府,林黛玉下学后请了迎春和惜春回自己院子玩耍,自也不能落下探春和史湘云。早上才拌嘴,林黛玉以为史湘云不会来。为了史湘云不落单,探出自然也不会应邀。不想下学后,不仅探春、史湘云来了,路上还遇到了薛宝钗。 丫鬟们捧了瓜果点心出来,一群女孩子便在院中画画、下棋,甚是热闹。 -- 第102页 林砚下学走到院门口正好遇到了贾琏:“琏表哥!” “老远就听到院中笑闹声,你姐姐在家?”贾琏笑道。 “大约是黛玉和府上的表姐表妹吧,长姐一早出门,不晓得有没有回来。” 贾琏随口问道:“你大姐可说出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我找她有事。” “好像是去见什么人,黛玉说可能是很重要的人。”林砚压低了声音道。 “她没告诉你们是什么人?” 林云星在京中有些朋友,贾琏是知道的。可那些人应该不至于让林黛玉觉得是特别重要的人。 “长姐出门前穿了一身我们以前不曾见过的衣服,衣服还特意熏了香。唔~好像还带了她的琴和剑。” 带了琴可能是以乐会友,但若见的是她京中那些闺蜜,不需要带剑。换了熏香的新衣服,也不是出门寻仇大家的做派,倒像是去见心上人。 可是想到林云星平素做派,贾琏又迅速打消了这个猜测,他这位表妹不像是儿女情长的人物。 第59章 盲婚哑嫁 没听到贾琏说话, 林砚抓了抓头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表兄,你怎么了?” “唔~没事!”将诸多杂念抛之脑后, 贾琏笑道, “先进去吧!” 女孩子们见贾琏和林砚过来,忙起身问好。贾琏问过黛玉,得知林云星不曾回府, 诸多女孩子在院中玩闹,本家妹妹便罢了, 还又薛宝钗、史湘云在,便没有久留。 林砚也不耐烦与一群小姑娘玩儿, 忙追上贾琏道:“表哥,你陪我到花园练剑可好?” 贾琏想着林云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爽快道:“那我看你练剑吧!” “表兄不学了吗?” 贾琏脸色一僵,当初在金陵闹着要学剑的是他。后来也当真勤勤恳恳学了一阵子, 只没过多久, 贾琏便放弃了。倒不是缺乏恒心, 而是人之一生太过短暂, 想做的事情太多, 总要分个主次。 于贾琏而言,什么江湖高手终归只是梦罢了!毕竟喜欢唱歌不一定要要成为歌唱家,喜欢画画, 未必要成为画家。当确定了目标, 贾琏便不再花费许多时间在上面。只是偶尔打打拳, 练练剑, 纵是花拳绣腿, 至少锻炼了身体, 愉悦了心情。 想到自己放弃的英雄梦,贾琏按住林砚的双肩,一脸沉痛道:“表弟,表哥的大侠梦就托付给你了!” 林砚:“……表哥,我没想做大侠!” “不做大侠,你练剑那么勤快做什么?”贾琏坚信每个男人年少时都会有一个大侠梦的。 “阿姐说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和保护自己。”林砚朝气满满道,“锻炼好身体,才能好好读书,科举出仕,光耀门楣,保护姐姐。”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来。好志向,我们阿砚果然是男子汉。” 林砚闻言小胸膛都不由自主挺高了些。 “那表哥你等我一会儿!”林砚回房取了自己的小木剑。 两人转道花园,林砚认真开始练习挥剑,贾琏在旁观看,不时指点一二,大多是在夸赞。贾琏自己习武不行,不过他时常看林云星和徒元义练剑,还见过二人联手血战刺客,眼力还是有些的。 往常林云星教导弟弟妹妹读书练剑,极少表扬。纵然是表扬也甚是委婉,不似贾琏夸得这般直白。林砚听得小脸通红,备受鼓舞,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将小木剑也舞出了几分虎虎生风。 待林砚收了剑,贾琏又道:“表弟剑法颇有长进,你阿姐可说什么时候给你一把真剑?” “阿姐说要给我和黛玉定制一把,所以要再等些时日。”林砚欢喜道。 “剑道,你长姐是行家,她给你们准备的自然是最好的。”贾琏抬头看了下天色,“太阳快下山了,你姐姐竟还没回来?” 林砚亦有些意外:“对哦,已快酉时了,长姐怎么还没回来?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林砚并没有怎么担心,在他眼里,长姐是比父亲还要强大的存在。 贾琏皱眉道:“你去问问司琴,你大姐今日去见得谁或是去哪里。” 林砚应了一声,就跑回他们住的院子找司琴,然司琴也不知道林云星去了哪里。 林云星武功极高,又是京城天子脚下,想来没什么大事。想到她出门没交代去处许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人知道,贾琏忙叮嘱林砚和司琴不要声张。 过了酉时,林云星才带着忆春、忆冬回府。 出门时,林云星带了婢女坐的马车,中途折道林府留下了随行侍女,骑马往西华潭赴约。回来一样先到林府,还换了一身衣服,又处理了些事情,便回来晚了。 “阿姐怎么还了衣服?”林砚嘀咕了一句,快步走上前道,“长姐,今日怎么这么晚回来?” “怎么了?”林云星携了弟弟道。 “琏表兄过来找长姐,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贾琏笑道:“原是我临时过来,不晓得表妹出门去了。” “表兄久等了,今日出门会友,下午回了一趟家里处理了些事情,便晚了。” “原来是去林府了。”贾琏顿时放松了些,想到自己之前诸般猜想不由好笑,“还道表妹出门会友晚归,有些担心呢!” “京城内,还是比较太平的。”林云星请了贾琏进院说话,“表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 第103页 三春姐妹、薛宝钗和史湘云都已经回去,林黛玉正一个人在院子里叮叮当当练琴。 “昨日表妹来我府上时,我不在家,下午无事,便过来看看。” “殿下送请帖来时,我就知道表兄在衙门当值呀。”林云星笑道,“表兄说话何事也这般弯弯绕绕,吞吞吐吐了?” 贾琏看了一眼身旁的林砚,林砚嘟着嘴道:“好吧,我知道,我是小孩子,不能听嘛!” “就你爱作怪!”林云星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林砚垂着头回房去了。 待林砚走远,贾琏才斟酌道:“昨日在我府上,表妹见到信郡王了?” 信是徒元义的封号,见贾琏问得小心翼翼,林云星笑道:“表兄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当年,你要我将那个绞丝银镯交给他到底什么意思?”贾琏好奇道,“我并不是想要过问表妹的私事,只是、只是——” 林云星默然片刻道:“表哥的意思我明白,然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此事我心中有数,表兄不必担忧。” 贾琏:你这么说,我才担忧呢!都成‘我们’了,反而是我这个兄长成了外人,当真令人心酸。 罢了罢了,女儿家长大都是别人家的。 “阿星,你们是那个意思吗?”怕林云星误会,贾琏忙解释道,“表哥其实不反对自由恋爱,毕竟,当初我与殿下也是先动心后议亲。表哥只是担心——” “自由恋爱?”林云星有些茫然。 贾琏一僵,解释道:“两情相悦的意思。” “唔~应该算吧!” 贾琏:……我防了那么久,防了个寂寞吗? 等等,他们只是三年前在船上见过,好吧,可能并肩作战印象比较深刻。此后,他做为中人给他们传过一次话送过一次东西。昨日在公主府相见,也就是比剑而已,怎么就是两情相悦了? “我知道表妹你不是普通闺阁千金,殿下他与旁的皇族子弟也不同。只是,他到底是皇子,有些时候难免会身不由己。”贾琏婉言劝道,“阿星,你要保护好自己。” 贾琏自己就尚了公主,也不会去劝林云星不要与皇族搅合在一处。幸而徒元义虽为皇子,却没有参与夺嫡的苗头,也不似其他皇子有三妻四妾的毛病。 可贾琏还是有些担心:皇子公主的婚事,鲜少可以自己做主。纵徒元义钟情云星,未必就能如愿。 且人人都道四王爷不爱女色,不也有正妃侧妃和通房若干。信郡王现在年轻,以追求剑道为由推掉了皇帝的赐婚,身边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焉知他日后也能如此干脆。若他将来不能抵住世俗的压力,纳许多女子进门,表妹这般侠气女子岂非也会陷于后宅之争,明珠蒙尘? “阿星明白!” “你素来稳重,我年长你许多,少时却每每在你身上得到安全感。你既然心中有数,那我也不多言。”贾琏道,“然也莫要凡事自己承担,你还有姑父和我这个兄长可以依靠。” 若阿星非徒元义不可—— 贾琏咬牙道,他人微言轻,却也纵有些地方能帮上忙。比如说,皇家的男人最是薄情,有些苗头还是提前掐灭才好。 林云星看了贾琏片刻,微笑道:“好!” 她的这位表兄没有前世那些同门的修为,却有着一颗一样的心。 贾琏见林云星笑着应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酸涩:徒元义这家伙简直不是人,他表妹那么小,就给惦记上了。 贾琏赶着回府陪他的公主殿下,并没有留在贾府用晚膳。 林云星则如常陪着弟弟妹妹用膳,陪他们读书练剑。接下来几日,林云星又抽空拜访了京中的几位故友。 徐敏乐是四王府侧妃,不方便相见,倒是听王悦怡说徐敏乐年初生了一个女儿。四王爷有一个嫡子和三个庶子,女儿还是头一个,故颇为欢喜。因徐敏乐待王妃恭敬,就连王妃对这个府上唯一的女孩儿都颇为看重。 王悦怡成亲两载尚无子嗣,却一如闺中模样,知道林云星回京,还特意在家开了诗会,邀请了昔年要好的一群小姑娘到家中做客,可见在夫家过得也是极好。 除了当年文官家的那些小姑娘,又见了徒乔安。林家南下不久后,徒乔安随母亲回到了她父亲南平郡王身边,今年才被南安太妃接回京城。太妃做主给徒乔安定了一门亲事,徒乔安回来是备嫁。 不同于王悦怡在夫家如鱼得水,备嫁的徒乔安颇为不安。徒乔安原不是伤春悲秋的女孩子,可想到她将托付终身之人是一个连模样都不知道的男人,心中难免忐忑。 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是当下婚嫁的主流,年轻人并没有做主的权利。如贾琏那般可以娶到一见钟情的姑娘,王悦怡可以嫁给少时仰慕的少年,终是凤毛麟角。世上更多是如徐敏乐、徒乔安一般没有选择权的人。 贾琏的话,林云星并非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这个问题她与徒元义也是心知肚明。可死别尚且有重逢,又有什么难处不能鼓足勇气去面对呢? 第60章 醉翁之意 过了几日, 三公主提出休沐日去京郊庄子上散心。在这些小事上,贾琏素来极好说话,自然不会反对。三公主又表示人多热闹, 主动提议贾琏带上府上的弟弟妹妹。 贾琏怕府上的人不自量力暗中求三公主办事,一直不乐意三公主与贾母等人有太多接触。然弟弟妹妹们年纪小, 尚未沾染许多功利心。妻子爱屋及乌主动想到照应他的弟妹, 贾琏心里还是高兴的。 -- 第104页 恰好那日孩子们不用上学,确定了行程,贾琏早早就让人传信告知贾府。贾母让薛宝钗、史湘云一同去, 贾琏也没反对。林家姐弟在邀请之列,同样是表妹的史湘云便不好落下。既然史湘云都去了, 没必要单单拒了薛宝钗。 贾府的主子多是家里蹲,长辈们不出门,小孩子也难得有机会出门。听到可以去京郊的庄子上玩, 大家都很高兴,一早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贾琏成亲前, 林云星帮他打理私产, 替他在京郊买过一个官卖的庄子,就在林府庄子的隔壁。贾琏成婚前曾经重新规划整修过, 后交给了三公主打理, 夫妻俩闲暇时也会过去小住。三公主说去庄子上,贾琏原以为去那边。 不想车队出城后, 却转道走了另一边, 贾琏记得走这边是去妻子的陪嫁庄子。 那里原是个占地辽阔的皇庄, 宫里的皇子公主成年后, 当今将那皇庄划分成几个庄子分给了成年的子女。三公主分到的那个庄子位置不算好, 又与几位皇子连在一起, 就不曾用心拾掇。 “殿下,这边的庄子一直不曾修葺,现在过去是不是不好?”贾琏委婉提醒道。 “原是要去你那边,但七弟说他今日也来庄子上,请我们去马场玩。”三公主道,“我听说阿星表妹会骑马,他们应该乐意去马场玩儿。” 早年徒元义不得宠,分到的庄子土地有些贫瘠。正好他喜欢马,城内不适合养马,他就将这边的庄子改成了马场。 贾琏闻言哼了一声:“当真是见缝插针。” 三公主不料贾琏这般语气,惊讶道:“驸马与七弟一向投契,昨日还一道喝酒,莫不是吵架了?” 贾琏尚未答话,就听到外面传来马蹄声,掀开帘子一看,却是徒元义骑着快马追来。徒元义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装,披着同色披风,腰间悬着宝剑,英气逼人。 眼见徒元义骑马向林云星的马车靠去,贾琏气得手发抖:“你看他,活脱脱孔雀开屏!” 三公主:…… 贾琏探头往后看去,正要斥责徒元义几句,却见林砚从马车上钻了出来,被徒元义一把抱到了马背上。马车和马都在前进中,徒元义却稳稳当当将林砚接了过去,显然是得了林云星首肯,扶了林砚出来。 徒元义抱了林砚坐在自己身前,打马上前与贾琏笑道:“行知,我们先走一步,你们慢行!” “琏表哥,我与信君哥哥先走了!”林砚与贾琏打了招呼,便催促徒元义快走。 徒元义顺着他的意思,一扬马鞭,胯下骏马一骑绝尘,只留下林砚清脆的欢笑声。 贾琏指着他们的背影,手指发颤:……林小砚,你卖姐求荣! “七弟何时竟与表弟这般熟了?”三公主看到徒元义带着林砚骑马先走,惊讶道,“除了承基,还是第一次见到七弟带小孩子玩。” 贾琏臭着一张脸道:“郡王在扬州时,经常指点宝儿练剑。如今看来是早有图谋,禽兽!” 贾琏简直痛心疾首! 三公主笑得意味深长:“原来如此啊!”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到了庄子,三公主带着大家到庄子上换了便服,转道隔壁马场。林砚早就换了一身衣服,正在徒元义的指点下照顾一匹小马。那匹小马虽然年幼,模样却极为神俊,可见是细心挑选的小马驹。 见哥哥姐姐来了,林砚才蹬蹬跑过来:“兰哥儿、环哥儿、琮哥儿,你们快来看我的小马!” 贾兰、贾环和贾琮与林砚一道上学,已经混熟了,这会儿便被他一起拉了过去。 “哇,这是砚哥儿的小马吗?好漂亮!”贾兰赞叹道。 贾琮摸了摸小马驹顺滑的鬃毛,羡慕道:“砚哥儿,你怎么会有小马?” “这是信君哥哥刚送给我的,我帮你们也要了一匹。”林砚高兴道,“一会儿,我带你们去选小马。信君哥哥说,我们可以将小马养在这里,放假了再来骑。” “真哒?”知道自己也能有一匹小马,贾环兴奋道,“砚哥儿,我们什么时候去选小马?” 林黛玉本是要看弟弟的小马,闻言道:“砚哥儿,你怎么可以随便收人家礼物,还和人家讨要?” “信君哥哥说送我一匹小马,可只有我一个人多不好,然后他就说也可以给兰哥儿他们每人选一匹。”林砚委屈道,“是他一定要送给我的,不是我讨的。” 徒元义笑道:“是我要送砚哥儿,玉姐儿也有。” 林黛玉忙向与三公主说话的长姐看去,林云星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话,笑道:“玉儿喜欢,和他们一道去选吧!” 长姐开口,林黛玉就放心了:“多谢郡王殿下。” “我与你表兄是好友,与砚哥儿也是忘年之交,叫我信君哥哥就好。”徒元义亲自带着孩子们去选马。 “长姐!”林黛玉拉着林云星一同过去。 徒元义亲自给林黛玉选了一匹温顺的小马驹,又有马夫给其他孩子选马。 薛宝钗惯是聪慧,见这位郡王爷亲自给林砚和林黛玉选马,其他人却是马夫所选,便知道他们这是沾了林家姐弟的光。目光落在教林黛玉照顾小马驹的林云星身上,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若论容貌才情,薛宝钗自问不差旁人什么。可是林家姐弟的父亲是封疆大吏,她的父亲不过一介皇商,且已经过世。这一刻,薛宝钗越发深刻认识到了阶级的差距,心中的信念也坚定了几分。 -- 第105页 看着正在教导孩子们养马知识的徒元义,三公主对贾琏挑眉道:“你与七弟在玩什么把戏?” 七皇子邀请他们来马场,三公主就有些奇怪。徒元义与贾琏交好,请他们夫妻不足为奇,偏偏他知道贾府的孩子都过来了,还是请了他们来马场,还送孩子们小马。 三公主不似徒元义那般爱马,却也懂一些常识。徒元义为林砚和林黛玉选的那两匹小马驹,随便哪一匹价值都在其他人选的总和之上。这般偏心,可不是看在她与驸马的面子上。 “殿下难道看不出来吗?你家七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贾琏没好气道。 “我是看明白了!”三公主难得见贾琏使性子,不由失笑,“可驸马这是与七弟使气呢!” 贾琏所幸也不再遮掩:“殿下知道,我少时常住林府,姑父姑母和林老夫人待我都极好,阿星于我而言比迎春更像亲妹妹。” 三公主伸手握住贾琏的手,安慰道:“驸马这是只想要得,不能舍呢!当初你可是请了七弟帮忙,才入了父皇的眼。” “话虽如此,只养大的妹妹转眼就要嫁出去,总是舍不得。” “表妹已到了议亲的年龄,此番回京,林大人大约也有此意。七弟至少知根知底,且就住在我们隔壁,总好过表妹不知道嫁去哪里好。”三公主凑到贾琏耳边,小声道,“最重要,七弟好像打不过表妹,你不用担心表妹被欺负。” “如今他自是打不过,日后就不一定了。”贾琏忿忿道。 做为男人,贾琏最清楚男人追求女孩子的套路了。不论徒元义武功高低,他既动了这个心思,肯定不会当众去赢云星呀! “驸马说的也有些道理。”三公主想了想道,“若不然,过些日子,西陵姑姑办赏花宴,带表妹上去露个脸。如表妹这般风采,只要露出说亲的意思,上门求亲之人必定络绎不绝。到时候,让七弟好生吃吃苦头。” 贾琏顿觉熨帖,果然夫妻才是一心的,他家殿下并未因徒元义是自己弟弟就有所偏心。 三公主:驸马多半就是想要刁难刁难七弟,待赏花宴多见几个少年人,就越能显出七弟的好。阿星表妹这般佳人,合该嫁到我家,住我隔壁! 在三公主的开解下,贾琏想通了一桩心事,也兴致勃勃拉着三公主去骑马。 那头除了对选自己的马没兴趣的薛宝钗、史湘云、贾宝玉、贾迎春,余下之人都在马夫的帮助下选了自己的小马驹。待各自熟悉了一会儿,徒元义又让人挑选了几匹温顺的马过来,给大家试骑。 今日来马场的人,真正会骑马的也就是徒元义、林云星、三公主、贾琏。然后就是贾宝玉、林砚被人牵着马骑过,故此都算的初学者,谁也不必笑谁。三公主和徒元义召了身边护卫过来,一对一教学。 然也就是几个男孩子兴致勃勃,余下女孩子只是玩了一会儿,对骑马这件事就失去兴趣了。 三公主忽然道:“七弟与表妹都善投壶,不知骑射如何?今日难得来马场,何不露一手给我们开开眼?” 贾琏刚要说不曾见过表妹射箭,那边林云星已经应下了。 徒元义让人去布置箭靶,取弓箭过来。贾琏会骑马也会射箭,但两样叠加就歇菜了。于是便与其他人一道在旁看着三公主、徒元义与林云星上场。他们的规则是绕圈跑,由一人喊出指定靶号,轮流射箭,一箭射空便下场。 第61章 倾盖如故 三公主性子活泼好动, 对于此类活动颇为热爱。在骑射上可比贾琏有水准多了,一连射了三箭,箭箭不曾落空。林云星和徒元义在她后面亦是一箭一中。 再轮到三公主射箭, 她心中已生出了几分胜负欲,认真地弯弓搭箭,忽然有一支箭先她落在了箭靶上。 “你们耍赖——”三公主以为是林云星或徒元义, 回头去看二人,就看到林云星手中的箭对准了场外,手下一松, 那支箭擦着对方的脸落在了他身后树干上。 “玩笑, 玩笑!”一人握着弓从林中走了出来,“本王只是与三皇妹开个玩笑罢了。” 这人穿着一身轻甲,脸上还有些胡茬。腰间挂着一柄镶嵌宝石的腰刀, 装饰作用大过实用。不过手上那把弓倒是极好, 弓力怕也不弱, 难怪能从树林中一箭射中箭靶。 “三皇兄,刀剑无眼,你这么玩, 误伤了可不好。”徒元义打马上前, 挡在了林云星身前。 原来这人是当今的三皇子徒元灿, 据说这位皇子文武双全, 尤善兵事, 目前供职兵部,颇得当今倚重。前些年曾在北疆立过战功, 至于这战功是如何立的, 就无人敢深究了。毕竟, 那场战事的主将是徒元灿的外祖父。 徒元义不涉夺嫡, 但因受过皇后恩惠,被人归入四王爷一系。只他既无实职,又万事不管,其他皇子也不会因他与四王爷亲近跑去对付他。然大约是徒元义好武之故,徒元灿怕他有朝一日插手兵事,影响了自己的优势,兄弟之间一直是面和心不合。 林云星了然,忙收了弓箭,与徒元义一道下马。 “这是本王的不是,还请三妹与七弟莫要生气。”徒元灿笑道,“七弟素来不爱与我们出来玩,今日怎么帮着三皇妹一道带孩子了。” 三公主打马上前道:“我与驸马出来玩,七弟正好在庄子上便请了我们来马场。这么巧,三皇兄今日也有空出来。” -- 第106页 “约了人过来打猎,听闻你们在庄子上,便过来打个招呼。” “三皇兄这打招呼的方式倒是别致。” 徒元义将庄子改成了马场,只在外围加了护栏,防止马跑出庄子。庄内没有正经围墙,不过这位三殿下不走正门,却从林子里穿过来,可不是讲究人。 三人你来我往,火气不小,幸而贾琏过来给三王爷见礼。 徒元灿目光落在了徒元义和贾琏仿若随意挡住的林云星身上:“这位可是扬州林大人的千金?早年听闻林大姑娘在西苑闯出了西苑探花的名头,都道林大姑娘承了林大人的才气。没想到竟也精通骑射,颇有外祖遗风。林大姑娘方才那一箭准头不错!” 贾琏陪笑道:“表妹不识王爷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我姑父家的孩子素来身子骨弱,表弟表妹为了强身健体练过些,比不得王爷战场上拼出来的本事。阿星还不快给三王爷道歉!” 林云星那一箭虽为警告,然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知贾琏的意思,爽快地上前给徒元灿致歉。 徒元灿少不得要表示一下自己并不介意,并与贾琏笑道:“行知太客气了,你是三妹的驸马,与三妹一般唤我三哥便是了。” 三公主心下给三王爷扎了个小人:本宫可没有叫过什么三哥! “礼不可废。”贾琏笑容不改。 “罢了罢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规矩多!”徒元灿摆手道,“七弟,咱们难得碰上,陪女人玩有什么意思,与三哥比一场如何?” “既如此,三皇兄请!” 徒元灿留了贾琏做裁判,三公主与林云星退到后面观战,又有三王爷的随扈站在另一侧。 贾琏宣布了比赛规则,徒元灿和徒元义重新上马。令响后,比赛开始,徒元灿不一挥马鞭,跑在了前面。这场比试与方才规则不同,两人于同一起跑线,令响为好,一同射箭,一面靶子有人射中,另一人就不得再射。 徒元灿驱使着胯下骏马跑到了前面,还不忘做出各种工作,宛如马戏表演。 三公主优雅地打了个哈欠:“驸马这会儿大约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孔雀开屏了。” 林云星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大人掌着朝廷的盐袋子,你进京怕是早有人盯上了。他们这是担心老四用老七来笼络林大人入门下呢!”三公主低声解释道。 “殿下放心,我心中有数!”进京之前,林云星已经预料到一些事情了。 “好妹妹,这宫里的人总是比常人多一个心眼。纵然是心中有数,那也是如何防备都不为过。” 林云星一愣,没想到三公主会与她说这样的话,不由感动:“多谢殿下!”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用太在意。”三公主与她眨了眨眼道,“小七与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嗯~” “若非受过皇后娘娘抚养之恩,就连老四,小七也不会这般亲近。不过他心中是有成算的,即便是帮老四,也不会参与太深。他的婚事,父皇和皇后娘娘提过几次,都被拒了。如今自也不会为了老四的事,去委屈自己。” 三公主忧心林云星以为徒元义和其他人一样是为了林如海而有意接近,便解释道。 “我知道!” 三公主不由一愣:“你知道?” “我知他,就如殿下知表兄。” 三公主闻言不由促狭道:“莫非这就是人家常说的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注1】?” 林云星正要答话,孩子们忽然爆出一波热烈的欢呼声,原来是林砚带着他的小伙伴给徒元义喝彩。小孩子的世界最是简单,徒元义才送了小马驹,派人教导他们学骑马,自然得到了大家一致拥戴。 林砚喊得投入,便是林黛玉几个也被他带动起来。徒元义每射中一箭,孩子们的欢呼声便会响起。徒元灿表演的再炫目,也得不到孩子们的欢呼声。他的几个随扈见自家王爷气势被压倒,有心助力,可他们不喊还好,一喊,几个小的欢呼声越发热烈了。 随扈们不好意思与一群小孩子比声势,气场愣是被孩子们死死压制住了。 三公主见林砚喊得声嘶力竭,不由笑道:“没白费七弟这般用心收买!” “阿砚自小就是活泼性子。”林云星转身吩咐司琴去取蜂蜜水过来让孩子们润喉。 徒元义原无意与徒元灿较高下,可看到未来小舅子喊得这般起劲,不忍让他失望,便认真了几分。这一认真很快就将徒元灿远远甩在了后面。 徒元灿见势不好,便草草准备了这场比试。贾琏尚未宣布结果,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这位王爷可真是没风度。”林云星轻笑道。 “原是要在阿星面前展现一下风度的。”徒元义看着徒元灿离去的背影冷笑道,“自父皇将徐御史的孙女指给了四哥为侧妃,有些人的心思就多了。” 御史大夫的孙女尚且被指了皇子侧妃,林如海不过从四品知府,他的嫡女做个侧妃自然也无妨。林如海这个品阶多得人乐意将女儿送入王府做侧妃。林如海之所以这般让人在意,不过是因他恰好知了富庶的扬州。 对于当初当今为何将徐大人的孙女指给四王爷,许多人都以为是当今偏爱四王爷。徒元义恰好知道些许内情,并非如外人所想。此婚事确因偏爱而起,偏的却不是四王爷。 -- 第107页 那年四王妃在宫里遭人算计中了毒,毒虽解了,可御医却诊断四王妃日后恐生育有碍。当今为了包庇下毒之人,安抚四王爷才想到给他指一个出身好的侧妃。 恰好当时兰台寺有御史参朝中新贵虞侯当街纵马行凶,这位虞侯乃是皇帝宠妃的胞弟,因此有意包庇。徐大人于是在朝会上进谏,直指当今因女色失德。皇帝不得已捏着鼻子处置了虞侯,却有意为难徐大人,便有了那桩赐婚。 这门婚事,于徐大人而言颇为恶心。堂堂御史大夫的嫡孙女被下旨做妾,既下颜面又戳其心。 抗旨祸及全家,若进谏,当下讲究先君后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一女子乎?若为了其他事,徐家死磕还能博个耿直之名,若为了不嫁孙女死磕,全家倒霉还要被人骂脑子不灵清。圣旨已下,便无更改,徐家不能抗旨,还要高呼皇恩浩荡。 因这桩赐婚,当初老大人气病了一场,是徐敏乐亲自去劝了老大人,自称心慕四王爷。老大人知孙女是为了安他的心,只得振作精神。幸而四王爷还算明白,不曾借此强拉徐家入自家阵营。 “阿星,我明日就进宫见父皇。”徒元义忽然道。 徒元义多次拒绝当今为他选的王妃,加上她父亲所处的位置太过敏感。若是徒元义现在去请当今赐婚,依着帝王的多疑,只怕也会怀疑徒元义是为了盐。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你现在去怕会弄巧成拙。”林云星心中有预感,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你放心,在盐案尘埃落定之前,陛下不会插手林家家事。” “那盐案之后呢?” “父亲身体不好,盐案后许会谋个闲差或致仕。那个时候,林家不再是刀尖上行走,自然也就无关紧要了。” “盐案黑幕重重,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尘埃落定。”徒元义忧心道。 “父亲已经有些眉目了,待安顿好阿砚和玉儿,我就回扬州。” 徒元义有心与她一同南下,只想到自己的身份,怕是轻易出不得京,便没有开口。 贾琏在前面催促道:“信君,你们落在后面做什么?快走了!” 第62章 英雄救美 自庄子上回来, 林云星就接到了不少请帖,皆是京中女孩子们的各种赏花宴、诗会。连带贾母在家里都收了不少拜帖,府上沾亲带故的老亲纷纷上门。 林云星挑了几张不好推拒的帖子赴会,贾母那边又时常来请她见客, 当真是烦不胜烦。三公主知道后, 时常下帖子请她去公主府或出门游玩, 倒是免了不少麻烦。 这日, 三公主又约了林云星去金玉轩,说那里新出了一批款式新颖的首饰,要她一道去看。想到王子腾夫人今日要过府拜访,为了避免被贾母唤去见什么亲戚,便果断去赴三公主之约了。 金玉轩位于东市,卖的都是金银玉器一类的首饰,颇得京中女眷喜欢。林云星与三公主约了巳时在金玉轩相见,出门前恰好遇到薛姨妈和薛宝钗。 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妹, 也算长辈,林云星少不得上前行礼。 薛姨妈笑道:“林大姑娘这是要出门?” “金玉轩新出了一批新首饰,三公主殿下约了我一道去看。” “大姑娘近来常出门, 是要添置些新首饰。府上的姑娘都花骨朵般, 但也不好太过素净。”薛姨妈拉着薛宝钗笑道, “我家宝钗不喜这些,我倒是希望她添置一二,只劝她也不肯听。” 小姑娘没有不爱美的, 纵然是林云星也蛮喜欢漂亮首饰。只在首饰之上她更喜欢剑, 为了练剑方便, 才少戴首饰。倒是薛宝钗是真正极少戴首饰的闺阁姑娘, 不说首饰, 她的房间也如雪洞一般,摆设极少,不像一般林黛玉她们一般爱装点自己的闺房。 “下旬公主殿下的桃花宴不是请了宝钗妹妹么,若是妹妹得闲,不妨随我一道出去逛逛。不买首饰,裁两件新衣服也好,府上针线做的总是没有新花样。” 三公主爱玩,时常呼朋引伴出门游玩或举办各类小宴。往常因三春年岁不大,三公主不会请贾府这边的姑娘。林云星来了后,三公主便时常请府上的人,薛宝钗因年长些又不曾与黛玉和三春一道上学,有时也会收到邀请。 “她整日陪我和她姨妈说话做些针线,也是无趣。”薛姨妈闻言高兴道,“宝钗,既如此你就与林家表姐一道去吧!往常你一个人不好出门,与你表姐一道,我也不操心。看中什么就买回来,别什么都舍不得卖。你不花银子,那银子也是被你哥糟践。” “妈,你不要在外面说哥哥。”薛宝钗小声道。 想到林家那位小公子小小年纪就学文习武甚是勤奋,她的兄弟却吊儿郎当,薛宝钗便觉得脸上臊的慌。 “知道了!”薛姨妈应了,又催薛宝钗与林云星出门。 林云星只当没听到母女二人耳语,笑道:“表妹可要回去换身衣裳?” 薛宝钗平素皆是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只有出门做客才会穿新衣服。方才大约是与薛姨妈要去王夫人那边,故也是日常打扮。 “去街上,倒也不必十分讲究。”薛宝钗微笑道。 林云星知她是怕自己等待,只她既然推辞倒也不强求,请了薛宝钗一道出门坐车往东市而去。 薛姨妈见薛宝钗与林云星出门,心下叹了口气,酸涩中又带了几分期盼。自一家三口上京,儿子不成器,已是坐吃山空。姐姐王氏看重宝钗,她顺势应了贾府邀请住在这边,便是希望女儿有个好着落。 -- 第108页 然他们在贾府多时,贾老夫人迟迟不肯松口,还时常接了史湘云过府。至林家进京,老太太的态度越发暧昧不明。想到贾老太太对林家姐弟的看重,薛姨妈不免忧心。 近来府上多了许多客人,皆是达官贵人。贾府素来没有秘密,大家都知道这些打着老亲名义上门的诰命是冲着林家大姑娘来的。贾母是外祖母不好越过女婿去决断外孙女的亲事,但探听一下林家的口风总是可以。 依着当下态势,这位林家大姑娘日后多半是嫁入高门。如此,她的嫡妹身份自也是水涨船高。林黛玉只比贾宝玉小一岁,年龄相当,又有当官的父亲。王氏过去不喜贾敏,或许现在看到林家蒸蒸日上会改变主意也难说。 幸而这些日子,薛宝钗也得了机会与林云星一道受邀去公主府做客,或参加几个小宴。这让薛姨妈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她的宝钗也不一定要等着贾宝玉不是。 贾宝玉虽得宠,但无心上进。若老太太那一日去了,他就是从五品小官的嫡次子。这般条件,以前于他们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可若宝钗能够进入另一个圈子,未必不能有更好的归宿。 存了这份心思,薛姨妈不仅没有因贾母的暧昧态度迁怒林家姐弟,反而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往林家送一份。以林云星的聪慧,自然能够看出薛姨妈的算计。不过人家有心交好,她也乐意投桃报李。 两家借住在贾府,住的院子又很近,若举手之劳就能交好的人,何必得罪?这就是为什么薛姨妈略露出些意思,林云星就主动邀请薛宝钗同行的缘故。 与薛宝钗接触后,林云星也渐渐了解到这个表面淡雅无争的小姑娘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精明和上进心。只要不害人,林云星并不排斥这种上进心。 薛姨妈不是强势精明之辈,薛蟠又是个纨绔。父母兄弟皆靠不得,薛宝钗生出野心自求上进并不稀奇。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追求,无论是上一世生于江湖还是这一世处于朝堂,林云星都天然存在于第一阶梯,故能淡泊名利。可薛宝钗不一样,她是皇商之家出身,本就位于阶级底层,想要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阶层并不出格。 林云星不会因为那是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就去鄙视旁人用尽全力去争取。 薛宝钗通读女四书,并不像三春和黛玉深读习经史子集,然她也并非是迂腐无趣的小姑娘。有着一定的才情,和时下长辈喜欢的端庄品行,但又不乏世故圆滑一面。不得不说,与薛宝钗说话时一件舒服的事情。 两人说了一会儿诗文,不知不觉便到了东市。 待车夫停了车,林云星先下车,司琴上前扶薛宝钗下车。 薛宝钗忽双眼圆睁,惊恐道:“小心!” 不必薛宝钗示警,林云星已听到异响。原来身后正有一辆拉货的牛车经过,那牛车到了林云星身后,绑着货箱的绳子突然崩断,上面的货箱倾倒下来。 林云星抬手一掌拍开了那木箱,转身就见一紫衣公子冲了过来。因夹在马车和牛车之间,通道狭窄,眼看那人就要撞到身上,林云星足下一点,旋身落在了牛车之上,稳稳压住了牛车上的货箱,免了其他箱子倒下。 原本站在林云星身后的司琴已往后退,那紫衣公子扑了空,一下子撞到马车的车辕上,捂着腰站不起身。 待牛车停稳,车主来扶货箱,林云星才轻飘飘落在了地上。下来时,目光落在崩断的绳子上,切口甚是齐整。 货主冲上来,高声斥责道:“你、你这姑娘家,好端端怎么跳人家货箱上,害我箱子都倒了!当真是一点家——” 林云星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人立即顿住了。 司琴抢到前面,与那货主计较。 林云星走到紫衣公子面前道:“公子可受伤了?” “没、没受伤!”紫衣公子忙站直了身体道,“姑娘可有伤到?这些人太过分了,货箱叠那么高,也不捆好,差点伤到人。” “若公子没受伤,请莫要靠在我们的马车上,挡了我们的路。” “啊——”紫衣公子一下子愣住了。 林云星绕到他的另一侧扶薛宝钗下车:“宝钗妹妹可吓到了?” 薛宝钗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进去吧,莫要让殿下久等了。” 薛宝钗懵里懵懂地跟着林云星进了金玉轩,车夫自去前面的大露台停车,并无人理会那紫衣公子。 进了金玉轩,掌柜刚迎上来,就见三公主身边的侍女石榴从楼梯上奔下来:“掌柜,这是我家殿下的客人。” 石榴冲到林云星面前道:“殿下在楼上等表姑娘时,听到街上声响,着奴婢下来看看。表姑娘可有被吓到?” “无事,我们先上去见殿下吧!” “表姑娘请上二楼!”石榴于掌柜吩咐道,“刘掌柜,我家殿下与表姑娘在雅间小坐,你莫让人过来打扰。” “石榴姑娘尽管放心,小的记下了。” 石榴引了林云星进二楼雅间,三公主坐在窗边,支着下巴笑道:“阿星妹妹,这是第几次了?” “让殿下见笑了!” “今日过后,他们应当知道妹妹武功不俗,大约不敢再安排英雄救美的套路了。”三公主笑道,“当然或有那自恃武功高强的想要试一试也未必。” “意外多了,就落了痕迹了。”林云星无奈道,“若非蠢的太过出奇,短期之内应该不会有人再用这招了。” -- 第109页 “原想过几日请你们赏个桃花,如今怕是要换个地方赏桃花了。”三公主忽然道,“西陵姑姑的桃花宴要开了。姑姑的是大宴,我们不过小宴,自不能与姑姑抢。薛家妹妹,这次真是对不住了,咱们的桃花宴怕是办不成了,过些日子再请你们小姐妹过府玩耍。” “不敢!”薛宝钗忙道。 “若妹妹不介意,也可与我们一道去西苑赴宴。西苑景致宜人,比我的公主府可好玩多了!” 第63章 甜言蜜语 金玉轩有女伙计专门招待女客, 因三公主身份尊贵,掌柜特意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女伙计上来。 若是一般客人,店里是不会将一季的新品悉数捧出来让人选的, 可三公主显然不在此列。店里的经典款式加上刚出了的新一季款式, 悉数被捧到桌上让她们随意挑选。 三公主拉着林云星将新款式都点评了一番, 才随意指了两副头面。待公主选过了, 林云星就多选了几样, 除却本季新款,还选了些店里比较经典的款式。 见薛宝钗一直没开口, 林云星取了一双珠花插在她头上:“这对珠花倒是极衬妹妹, 不如就买了它,过几日去西苑参加桃花宴恰好。” 薛宝钗不过金钗之年, 最是娇俏可爱的年岁,并不需要诸多金玉点缀。这对珠花风格亦颇得薛宝钗喜爱, 便顺势应了,又另选了根金簪给薛姨妈。 选好了首饰, 三人又转到对面的锦衣坊。府上虽有针线, 然外面的诸多制衣坊凭借着推陈出新,每季新款依旧得到了京中夫人小姐的喜爱, 锦衣坊就是其中佼佼者。锦衣坊的老板是江南绸缎商,每季新款都是江南新出的料子。 方才在金玉轩, 直接进了雅间不觉如何, 这会儿转道锦衣坊,倒是遇到不少来裁衣的夫人小姐,其中不乏相识之人。 三公主不欲被人打扰, 依旧让人安排了雅间, 令掌柜捧了册子来选。 衣裳不似首饰, 新款直接打造。大多是要客人选了料子款式,量过尺寸再制衣。也有些绣花复杂的会由绣娘先绣花,再根据客人尺寸裁剪缝制。 三公主拿了册子翻了几页,忽然道:“常见阿星穿蓝色和绿色,这次桃花宴不妨换个颜色吧?你看这个,月白色配红色定然极好看。” 林云星侧首看了一眼,册子上画的是一套交领齐腰裙子。 白色窄袖的交领上衣领子处是一抹红色绣花,下面是绣粉色桃花的红色齐腰襦裙,再套一件同样绣桃花的月白褙子。衣服的款式中规中矩,并不是那种飘逸的风格,齐腰显腰身,颇为利落。看到这一套,三公主便觉得穿在林云星身上定然分外英气。 “那便这个吧!”林云星笑了笑,又在另一本册子选了两套。 两人将册子翻了个遍,一人定做了三套。选了自己的衣裙,林云星又给林黛玉和林砚选了一套。 林云星要出门做了三套,林黛玉和林砚少出门,但她也从不会委屈了小姐弟。 三公主见林云星给妹妹定了,便拉着她又选了两套给贾迎春,算在自己账上。三公主身份贵重,并不是十分体贴周全的性子。看到林云星凡事记挂着弟弟妹妹,三公主便有样学样了。 三公主在宫里长大,兄弟姐妹皆非同母,关系平平。然她与驸马夫妻和睦,倒是乐意将驸马的妹妹和弟弟当做自己的一般照顾。 那头薛宝钗没有再让三公主和林云星帮忙,自己便选了两套,皆是素雅的样式。 选了首饰和衣服,三公主兴趣不减,又跑去选了胭脂水粉。身为公主内府都有供上最好的胭脂水粉,然于女人而言,买东西的乐趣不足为外人道。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三人在外面用了午膳,才各自回府。 没过几日,林云星就收到西陵长公主的请帖。林云星的请帖是送给她本人的,可以带一人同往。公主府早早传了消息过来要带贾迎春和薛宝钗一道去。贾母知道后又让人开了自己的库房,选了些料子送给姑娘们裁制新衣裳。 知道薛宝钗和贾迎春要去,林黛玉也无心读书,闹着要去玩。赏花宴目的不是玩乐那么单纯,但也确实能结交许多年轻小姑娘。反正林黛玉也有做新衣裳,林云星想了想,便答应带上妹妹了。 到了那日,府上赴会的女孩子与三公主汇合一道坐马车前往西苑。 这次的桃花宴分外热闹,赴会的年轻公子尤其多。 众人随三公主一道入水阁给西陵长公主请安,恰好看到三皇子和徒元义立于一旁。林云星进门就见到徒元义与她使眼色,心下不由叹了口气。 江湖儿女没有士族那么多规矩,但前世徒元义除了他的同门师姐妹,也极少往女人多的地方凑。今日桃花宴,西陵长公主面前最多的就是女眷,依着他的性子,给长公主请安后不会在水阁久留。这会儿没走,多半是因三皇子不肯走,他不放心便盯在这里了。 林云星牵着妹妹上前给西陵长公主请安,尚未开口,长公主便伸手虚扶了一把,眉眼含笑道:“这不是我们的西苑女探花么,数年不见,真是越长越标致了。” “云星(黛玉)见过长公主殿下!” 三皇子朗声笑道:“林大姑娘果然风姿过人,数年未见,姑姑竟一眼便认出来了。” 许是要表演爽朗人设,徒元灿的笑声特别魔性,水阁的窗纸都仿佛被他的声音震的发颤。 -- 第110页 “云星当年来西苑与她妹妹差不多大,姐妹俩生得像,可不是一看就认出来了么!”西陵长公主看了徒元灿一眼,笑容淡了几分。 林云星的脸型更肖似母亲,是鹅蛋脸,林黛玉则是典型的林家相貌,是小小的瓜子脸。小姐妹除了都是美人胚子,并没有十分相似。听到长公主此言,林云星立即意识到这位长公主殿下对三皇子颇为嫌弃。 是了!西陵长公主和程驸马是出名的不涉朝事。若非两人从不参与政事,西陵长公主这齐聚了京中权贵的赏花宴与程驸马花样繁多的诗会也不能办这许多年。 一众夺嫡的皇子中,大皇子占了长且声势浩大,四皇子占了嫡略次之,二皇子在士林之中颇有声名,借着外家谋了个军功在身的三皇子并没有占据太大优势。西陵长公主身为长辈,没有必要事事顺着三皇子。 水阁之中除了年长的诰命,往来都是年轻的未婚男女,三皇子若是未婚小青年在这里倒也罢了,偏偏早有正妃还杵在水阁不走,西陵长公主自然不满。 徒元灿脸色不改:“那也要姑母记得林大姑娘,才能看出林二姑娘与她姐姐长得像。” 三公主也亦是到了这一点,挑眉道:“三皇兄,老七,这水阁里都是女孩子,你们两个杵在这里作甚?” 徒元义睁眼说瞎话:“难得见到三皇兄,想等三皇兄一道走,说说话。” 徒元灿一噎,皮笑肉不笑道:“竟不知七弟是在等我,既然如此,那便一道走吧!姑姑,侄儿晚些再来与您请安。” “姑姑,侄儿告退!”徒元义顺势道。 见两人离开,林云星察觉到西陵长公主肉眼可见的放松了几分,言语间也随和了几分。 西陵长公主与姐妹二人说了一会儿扬州见闻,又委婉提及程驸马与林如海的故交之情,才放她们去园子。从西陵长公主的话语中,林云星推测林如海近期应该给程驸马写过信。 早年林如海与程驸马以文会友,关系极好。只后来林如海知扬州,不似在兰台寺清闲,驸马不可勾连外臣,这才少了往来。西陵长公主这些年在京中促成了不少良缘,林如海有心给长女寻一门妥当的亲事,便借着与程驸马的故交之情求到了西陵长公主面前。 林如海这般七弯八绕,想要办成此事,乃是一片慈父之心。然他这么迫切要安排女儿的婚事,也让林云星意识到盐案可能比她预想的更危险。 至于林如海为什么没有按照原先所想,反而绕过贾府和自己的外家徐府,求到西陵长公主这里,大约是怕通过贾府、徐府议亲,让林云星的婚事成为皇子夺嫡争取扬州的筹码。夺嫡不能没有钱,作为朝廷的盐袋子,太多人想要掌控它了。 没落贵族为了家族崛起,连嫡亲的女儿都能随意献出,何况是外孙女。西陵长公主和程驸马不参与任何夺嫡,故此比贾府和徐府都要可靠。 想到这背后的关节,林云星的心情就沉重了几分。让林黛玉随贾迎春一道玩耍,林云星独自走到了小径上,就见徒元义从梅林中钻了出来。这个季节梅花自然谢了,梅树都长出了绿莹莹的叶子,煞是可爱。 林云星瞪了他一眼道:“你方才实在是太过失礼,倒像个登徒子。” “这你这可冤枉我了!老三杵在水阁不走,谁不知道他的心思,我特意在你们前面进去,就是怕他使坏。” 林云星心下一软:“那位不像是什么聪明人,我能应付,倒也不用你这般紧张。” 徒元义正色道:“那里面出来的,哪个不比旁人多个心眼?许这幅不太聪明的样子正是他要别人看到的。且在这里,只靠武功高是不够的,有些人纵是在讨厌,你也不能一剑戳死他。” 现在徒元义就很有戳死徒元灿的心,但不行! “你这是告诉我,你也多长了个心眼子?” “……不多个心眼子不行。”徒元义意味深长道,“谁知道今日有多少人是冲着你来的。若能讨了你的欢心,既得了个绝色美人,又能讨主子欢心,还不都卯足了劲往前冲。” 林云星展颜一笑,眉眼弯弯:“你今日竟夸我长得美,难得!” 徒元义正色道:“我的星儿一直都美,只优点太多了,美竟是最不起眼的好处。” “有没有多出个心眼子不知道,这甜言蜜语倒是学了不少。” 第64章 突来之变 徒元义将赴会的年轻公子哪些是属于一方势力, 目的不纯的一一告之林云星,便悄然离开了。 林家正处于风头浪尖,徒元义又被默认属于四皇子一系, 他们接触太多被人察觉并非好事。 两人分了不同方向走, 才出林子, 林云星就撞上了东平郡王府的慕娇。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林大姑娘!”慕娇扶了扶头上的金钗,一脸傲然。 那年,慕娇在西苑一曲琵琶得了头名, 出尽风头。然因她性子张扬, 并不得京中夫人们喜欢。高门大户有底蕴的人家不上门提亲,愿意上门提亲的慕娇自己又不乐意。高不成低不就, 在东平郡王和侧妃的纵容下至今未定下亲事。 “原来是穆姑娘,许久不见, 您风采更盛了。”林云星微笑道, “穆姑娘一人?” 慕娇早年要好的姑娘多已出嫁或定亲,自不会来赏花宴。她自恃身份不乐意主动去结交年幼的女孩子,以至于近来出门多是形单影只。林云星不解内情,这句话却是戳中了慕娇的要害。 -- 第111页 慕娇不乐意道:“林大姑娘不也独自一人?一个姑娘家待在梅林中, 不知道的还以为私会什么野男人呢!” 想到方离开的徒元义,林云星忍俊不禁,笑着应道:“是啊, 那穆姑娘可要去前面喊一嗓子,说有人在长公主的园子私会情郎?” “你、你——” “穆姑娘既不去,那我可要谢过了。看时辰, 长公主应该从水阁出来了, 穆姑娘可要一道过去?” “本姑娘不与你计较!”慕娇轻哼了一声, 叫上丫鬟急冲冲走了。 林云星脚下一转, 缓步走在了她们主仆后面。到了地方,长公主恰好从水阁出来,宣布了今日主题,带着一众诰命转道水阁。 林黛玉指使司琴为她磨墨,说要作诗。 林云星心中有心事,没什么兴致,提笔写了一篇汉赋交差。才放下笔,就有三公主的贴身侍婢请她过去水榭说话。交代司琴看顾好妹妹,林云星便往水榭走去。 “老远见到妹妹停笔,就知你定是随手写了字交差。”三公主笑道,“与其前面杵着,不如随我们说说话。” “那是书法,何为随意交差?”西陵长公主笑嗔了一句,与左右诰命道,“听我家老程说,林探花精于飞白,其飞白书百金难求。林大姑娘稍得其父几分真传,也足以脱颖而出了。” “殿下谬赞,云星不曾习飞白。少时习柳体,但更爱张长史【注1】《古诗四帖》,时常临摹。” “你一个姑娘家,竟喜欢张长史的草书,当真难得。今儿写了什么,且取来我一观。”西陵长公主笑道。 自有丫鬟去取了林云星写好的字过来,西陵长公主带着几位夫人当众点评了一番。 三公主探头看了一会儿,大笑道:“听姑姑说的千般好,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西陵长公主回眸睨了她一眼道:“幸而你是不认识旁人写的,若是自己写的,那岂非是亦自不识?” 三公主一脸茫然:“什么亦自不识,姑姑你别欺负我读书少!妹妹,快与我说说,什么是亦自不识?” “亦自不识说的是前朝一位丞相的典故,这位张丞相酷爱草书,只他不精于此道,常被人取笑,幸而他自己也不在意。有天,他偶得佳句,提笔狂写,再让侄儿为他眷写。侄儿抄了一半,有字不认识,便去问他。结果他看完,责怪侄儿:‘汝胡不早问?致予忘之!【注2】’” 三公主听了哈哈大笑,拉着林云星道:“那妹妹且念给我听听,你这通篇都写了什么,也好让我知道你是不是亦自不识。” 水榭里立时一片欢笑,很快到了诸位姑娘交“卷”。薛宝钗填了词,贾迎春和林黛玉各写了一首小诗。 时隔多年,林云星又听到了慕娇的琵琶,技艺尤胜当年。不过今日,慕娇却未进前三,只得了个不上不下的名次。从夫人们的交谈中,林云星得知,慕娇这些年的赏花宴基本没有落下的,几乎每次都是一曲琵琶。 这琵琶弹得再好,成了日常节目,也就不出彩了。慕娇未必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可惜她的其他才能,并不足以在一众姑娘间脱颖而出,只得选了最拿手的。 第一名是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写得七律。第二名是个弹琴的姑娘,林云星不晓得哪家的。林云星的那副草书也得了第三,然后就是薛宝钗一首小词在一众女孩子中脱颖而出,得了第四。 见林云星排第三,三公主笑得直不起腰:“看来你这西苑探花的名头是摘不掉了!” 林云星亦是无奈,心下有些怀疑最终定名次的西陵长公主有意为之。书法在女孩子们的才艺之中素来不得钟爱,且若非十分写得好,极难出彩。薛宝钗那首词就写的极好,当得第三。 然许是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注3】”在夫人们面前并不讨喜,才排后了些。此句写的是柳絮,然薛宝钗的身份不免让人联想到暗喻人。士族内心不管如何野心勃勃,都不屑于溢于言表,诰命夫人们更不会欣赏野心太明显的姑娘。 幸以薛宝钗的身份,得个第四的名头,足以一宴成名。从今往后,京中的权贵都会记得有这么一个容貌才情不错的小姑娘。贾迎春和林黛玉亦得了名次,只是比较后面。她们年岁小,不需要出什么风头,更多是涨涨见识。 桃花宴后,众人各自回府,薛姨妈得知女儿在西苑桃花宴上出了风头,甚是欢喜,还让人送来了两盒血燕窝过来。 林云星见了自觉受之有愧,邀请薛宝钗去桃花宴的是三公主,在桃花宴上出风头凭的是薛宝钗自己的才情。只东西送来了,林云星也不好直接送回去,便将澄心堂新出的花笺与自己收藏的词选文集送了过去。 桃花宴后,京中一连下了多日大雨,想到扬州本月的平安信尚未送来,林云星竟有些难以入眠。 雨季运河之上行船多有不便,便是驿站的信也没有那般及时,原也不需要担忧。可这雨一直不停,林云星的心中竟也烦躁起来,忧思难消。 又过数日,林云星正坐在书房看书。瞧着院中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书一上午都没有翻几页。正欲起身走动一二,就见司剑撑着伞冒雨赶来。 “大姑娘——”司剑的呼声甚是凄厉,林云星心下一凉。 司琴上前扶了司剑进屋,司剑下身皆已湿透,衣裙皆缠绕在腿上,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林云星:“老爷遇刺,昏迷不醒。” -- 第112页 虽有预感,可骤然听到此讯,林云星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只她不敢倒下,忙接了信抖开来看。信是柳湘莲亲笔,详细写了林如海遇刺经过,又道这封信送出时,林如海尚未清醒。 扬州官府几乎同时快马送消息入京,此事重大,走的是六百里加急,朝中收到消息不会比他们晚。这会儿外面没有消息,要么就是有人按下了此事,要么就是朝廷也刚知晓,不及反应。 林云星低声道:“将砚儿和玉儿叫回来,司琴派人去公主府请琏表哥过来。忆夏、忆秋,你们去收拾行李,我要回扬州。” “诺!”司琴忙令人去公主府传信,又安排人到学堂里接林黛玉与林砚。 林黛玉和林砚回来时,衣服都湿了,少不得让林云星打发回屋换了衣服。 过了半个时辰,贾琏不曾过来,却是三公主冒雨前来。 “殿下怎么来了?”林云星忙迎了三公主进门,为她取下外罩的雨披。 “妹妹派人过来时,七弟就来我府上报信说扬州出事了。因他不便过来,便要我和驸马先来看看妹妹这边如何安排,不想父皇又召了驸马进宫。” “惊动殿下冒雨而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三公主牵着林云星的手安慰道:“好妹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不必说,眼下你是什么打算?” “父亲生死不明,身边连个至亲都没有,我必是要南下的。”林云星沉吟道,“只黛玉和砚儿不好随我赶路。对方如此狗急跳墙,府上人多眼杂,将他们留在这里,我亦是不放心。” “我将黛玉和砚哥儿接去公主府小住,他们总不敢将手伸进公主府。”三公主转而道,“近来连日降雨,运河行船怕也不安全,妹妹如何南下?” “走陆路,约莫能节约些时间。” “雨不停,马车怕也不好走。”三公主忧心道,“你一个姑娘家,谁能放心呀?” 林云星坦言道:“马车太慢,我打算骑马南下。” “傻妹妹,此去扬州千里之遥,不是我们在马场上跑几圈。”。 “殿下放心,云星心中有数。” 三公主见劝她不住,又想到林云星武艺不凡,没有再劝,令身边的人去帮忙收拾林黛玉和林砚的行李,要带小姐弟去公主府小住。 怕两个孩子忧心,林云星只与他们说父亲病了,自己要南下侍疾。未免他们偷懒,送他们去公主府小住,好让贾琏盯着他们读书。想到贾敏便是一病去的,听说父亲病了,小姐弟颇为惶恐了。 可林云星现下亦无力安抚,只得托付三公主与甄英莲多费心。又怕贾母阻止耽搁时间,让司琴在自己走后,再禀过老太太。来京时,林云星将得力之人都留给林如海,在京中的要保护林黛玉姐弟。司剑等不耐长时间骑马,未免耽搁时间,林云星便独自南下。 第65章 账册玄机 城内不敢纵马, 林云星骑马出了贾府,一路行至南门,老远就看到徒元义带人守在城门前, 忙勒住了马缰:“吁~” “星儿!”徒元义将一个小包裹递给林云星, “扬州之事,我已知晓, 皇子无诏不得出京。 我无法随你南下,亦知劝不住你。叶逍叶遥自幼跟随于我,剑法骑术还算不错,你带他们一同南下。包裹里有我的令牌, 沿途可以到官驿换马。” 徒元义既说不错,那叶逍叶遥的骑术和剑法定然是极好了。 “好!”林云星接了包裹低声道, “玉儿和阿砚在京中, 你要多多照应。” 徒元义正色道:“此事何须交代,这一去路途遥远, 千万小心。” 两世结情,他们了解对方犹如自己, 并未多言。只一个照面, 林云星便带着徒元义派来的两个侍卫打马出城。 连日大雨,官道亦是颇为泥泞,这一路并不好走。虽急着赶路,但南下扬州并非一日可至。雨夜赶路过于危险,且人总要休息, 天黑之前三人寻了客栈住下。 在柜上要了热水洗漱一番, 又以内力烘干头发, 林云星草草用了些晚膳才回房打开徒元义为她准备的包裹。包裹中除却一面令牌, 还有一双桐丝。真正的桐丝银镯, 而非当初林云星让人打得模型。 将那一双银镯套在手上,犹如徒元义相伴左右,林云星心中安定了几分。定睛去看其他东西,是一些前世她用惯的小暗器,一千两银票以及一些伤药。想到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林云星将包裹重新整理好,便早早睡下了。 次日雨没有停,却变成了绵绵细雨,倒是比昨日好多了。叶逍叶遥昨日随她冒雨奔波大半日,休息一宿,已恢复不少。反而是林云星此世的身体不曾经历过长途跋涉,略有些疲倦,幸而她修习内力已有小成,尚能忍耐。 三人一道急奔,途中可在官驿换马。然因遇到泥石流阻断道路,走了七八日才赶到扬州。 一入扬州城,林云星便直奔府门,走后院侧门进府。 府上门房见到林云星吓了一跳:“大、大姑娘?” “是我!”林云星将马缰丢给门房,“这两位大哥是护送我回来的,你通知管事安排他们休息。” “是!”门房应了一声,回头已不见林云星的身影,忙上前招呼叶逍叶遥。 这厢,林云星入了后院,一路直奔主院,就见柳湘莲守在院中,脸色略有些苍白,似是身上带伤。 -- 第113页 “柳大哥,我父亲如何?” 柳湘莲虽料到林云星见信会赶回来,却不曾想到这般快,略有些吃惊道:“大人前几日已经醒了,人还是很虚弱。” “辛苦柳大哥了!” “惭愧!此番是我等保护不利,大人被流矢所伤。羽箭射穿肩头,未伤及脏腑,然箭头淬了剧毒。府上大夫已解毒,但那毒甚是霸道,怕是伤了根本。” 林云星默然片刻,与柳湘莲长揖道:“贼人凶狠,防不胜防,此事怪不得柳大哥。请柳大哥稍等,我先见过父亲,再与你详谈。” 柳湘莲自是应了,林云星转身进了房内。她上京前特意留下了行事周全的兰姑,故这会儿是大管家林伯和兰姑在房中照顾。 林伯正守在床前,见林云星进门吃了一惊:“大姑娘回来了?老爷刚服了药睡下。” “那便不要惊醒了父亲!” “大夫开的方子有安神作用,这会儿怕是叫也叫不醒。”兰姑见林云星面容憔悴,显是赶路急了,忍不住道,“姑娘受苦了!” 林云星走到床前,见林如海整个人缩在被褥之中。天气已经转暖,床上却是厚褥子,屋子里还点了炭盆,原本就颇为消瘦两颊如今更是不见丁点儿肉。 林云星见此,不由落下泪来:“父亲!” 林如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息,才算安心些许。 “大姑娘,最凶险的时候已经度过去了,您不要太过忧心。”大管家劝道,“这信送往京中没几日,您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我骑快马南下,倒也没废几日功夫。”林云星擦了擦眼泪道,“劳烦你二位帮忙照应着,我先去收拾一番。” “姑娘只管去办自己的事,便是回院子休息一会儿也好。待老爷醒来,我们再叫你。” “兰姑受累了!”林云星出了房门,正要向柳湘莲问一下详情,外面突然有人喊走水。 “又来了!”柳湘莲提剑起身,旋即又走回了廊下。 “怎么回事?” “大人重伤回府后,扬州府不少人上门探望。我与林伯拦不住那些大人,便放了几人近来探望。后来大人一度有些不好,林伯才做主谢客。一开始只是有人急着探视,然自大人醒来后,府上就出各种乱子。不是厨房进了野猫,毁了食材,就是如今天这样走水,昨日还有个丫鬟淹死在荷花池。” 林云星冷哼道:“怕是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杀进衙门,只能如此袭扰。如此,你们烦不胜烦,疲于应付,迟早都会出错。” 柳湘莲何尝不知如此,这也是为什么听到走水,他与院中护卫皆未出去探看的缘故。 不一会儿,林九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林云星有些激动道:“主子!属下有负重托,没有完成您交代之事。” “先不说这些,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林九忙道:“有人在厨房纵火,人赃并获,火势已控制,只是大厨房烧毁了。” “净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倒也够恶心人!” “纵火之人,主子可要审?”林九问道。 “审什么,这等小卒子,不过是弃子罢了,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林云星道,“若有父母妻儿就找人牙子过来领走发卖,其人以奴背主送交衙门处置。” “诺!”林九自去办理,不想过了片刻又折回,“主子,那小厮的母亲是兰姑的大姑子,说要见兰姑。” “我说了,是他的父母妻儿,兰姑是他的父母妻儿吗?她是什么人,想见谁就能见谁?” 林九汗然,忙道:“属下明白了。” 柳湘莲劝道:“兰姑母子都是你身边得力之人,发落她大姑子一家会不会不好?” “多谢柳公子求情!”兰姑从屋中走了出来,“论亲疏远近,他们尚比不得大姑娘。我们母子是林家的奴婢,至于这背主之人,主子只是发卖,已是恩赦。” 以奴背主在主家纵火乃是死罪,既要处置他,林云星如何能放心留他父母妻儿在府上。令人牙子带走发卖已然是心存仁慈,没有株连了。 “是我考虑不周!”柳湘莲歉然道。 “柳公子好意,兰姑心领。大姑娘行事素来果决,赏罚分明,无所谓求情不求情。”兰姑又对林云星道,“老爷昏迷时,府上连个做主之人都没有,总是乱糟糟。如今大姑娘回来,大家也算有了主心骨。今日杀鸡儆猴,想来接下来几日能太平些。” 林云星点了点头:“兰姑,你先去照顾父亲,我与柳大哥还有些话说。” “奴婢告退!” “柳大哥,父亲这会儿尚未醒来。信上所言有限,不如你与我说说扬州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什么吧!”林云星揉了揉额头道。 “你离开扬州后,大人便开始通过码头货运路线追查私盐去向。府上之人颇为得用,大人用我们得到的线索,施展离间之计,果然引得对方乱了马脚。半月前,有人暗中传信大人,愿以记录的私盐买卖账册投诚。为了这本账册,大人带着我们出城见那人。” “去的路上颇为顺利,不仅拿到了账册,还带回了人证。可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回城途中遇到了伏击。”柳湘莲心有余悸道,“幸而你为大人安排的几位侍卫大哥颇为得力,只耐不住敌人有备而来。交手时,不曾防住对方冷箭,到底让大人伤了。” -- 第114页 “那人证呢?” “死了!”柳湘莲道,“中了毒箭,当场死亡,不过账册带回来了。” “账册在那?” “大人受伤时,账册收在身上。他昏迷后,我们不敢动,又怕账册被人夺走,功亏一篑,就收在了大人卧房。”柳湘莲顿了顿道,“前几日有贼人闯入大人书房盗窃,不知是否为了账册而来。” “冲击府衙,等同谋反,幕后之人不会这么傻。又或者说现在并未到鱼死网破的程度,所以才这般反复试探”林云星沉吟道。 “他们想要试探什么?” “我要看账册,或许看了账册就知道了。” “账册是林伯收着。” “好!”林云星回去找林伯。 林伯从矮柜中取出一个布包裹交给林云星:“那日大人送回来后,是老奴为大人收拾的。大夫来之前,我已经将东西收好。” “多亏了您这般细心,若非如此父亲一番心血怕是白费了。”林云星走到桌前,翻开账册。 这本账册清楚地记录了每一批私盐去向,何时从盐场运处,何人运走。除却被灭门的江氏,另外三个大盐商都参与其中。幕后之人选了这四家负责向下面的小盐商发售,以此减少自己暴露的风险。 不过在江氏灭门后,私盐去向略有变动,另有人取代了原来的四大盐商。那三家虽然还有份额,却已经无法直接从幕后之人手上拿到盐了。 “这本账册只记录了私盐接收之人,并没有暴露幕后之人。不过拿到了盐商的把柄,就有机会从盐商手上取到进一步证据。”林云星将账册细细看了两遍,想知道哪一个人更适合作为突破点。 第66章 叶逍叶遥 林云星猛地站起身道:“不对!” “什么不对?”柳湘莲见她动作突兀, 一脸不解。 “账册不对!”林云星侧首问道,“父亲只拿到了这本账册?” “那人约了大人在城外废弃的普济观见面,会面时大人令我们守在观外, 他一个人进去。里面谈了什么,我们并不知晓, 遇刺后, 我们为大人治伤, 只发现了这本账册。” 林云星将账册翻了几遍都没有发现另有玄机:“还记得江氏灭门案么?不过些许暴露的危险, 对方就立即斩断了所有线索,出手狠辣果决。今次我们拿到了这本可以揪出所有参案盐商的账册,幕后之人却没有出手。” “没有出手?”林伯茫然道,“自老爷遇刺后,他们一直在府上捣乱, 声东击西试图下毒刺杀, 如何是没有出手?” “这本账册涉及盐税总和怕是有数千万白银,上达天听便是皇帝的亲儿子也脱不得身。依着他们一贯的行事,如此生死之际, 不外乎两种手段:一是杀死所有参与此案的盐商,切断线索。这是他们最擅长的, 杀盐商比刺杀朝廷大员容易;二是不计代价杀死父亲,毁掉账册, 可至今他们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手段。” 林云星顿了顿道:“若是同一伙人,前后行事风格太过迥异。这可能是他们在试探父亲手上到底掌握了什么,以确定是否继续冒险刺杀朝廷大员。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刺杀的人并非盐案幕后之人, ” “刺杀的人不是盐案主使, 还会是谁?”柳湘莲不明白, “若非为了杀人,他们在府上搞那么多事情想干什么?” 林云星提醒道:“还记得尤老大吗?” “你怀疑他?”柳湘莲恍然大悟,“你曾说过尤老大属于另一方势力,在调查盐案是可为助力,但盐案后可能成为敌人。但现下盐案才找到第一步证据,尚无明确证据指向主使,他们因何急着动手?” “尤老大背后的人应该是想掀开盐案的盖子,在案情上达天听之前,本没必要急着动手。若是他们动手了,中间一定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变故,亦或是扬州城还埋伏着其他势力,想要混手摸鱼。你知道,盯着扬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扬州一年光盐税就达千万,这笔巨额财富,谁能不心动。谋大位光是权可不够,还要有钱,只要有钱莫说拉拢朝廷上下官员,甚至可以豢养军队。 “是否从尤老大这边着手调查?” 林云星不置可否,对林伯道:“父亲醒来时,可交代过什么事?” “不过是交代衙门的紧要之事,比如令李同知大人代掌扬州政务,将刺杀一事俱折奏报朝廷之类。” “只有这些?” 林伯想了想又道:“哦,大人还说不要通知您,免得几位小主子担心。可老爷昏迷时,我已经请柳公子写信通知大姑娘了。那会儿大夫都说老爷情况不太好,若有万一,还是要请小主子们回来的。” 见林伯絮絮叨叨没说到重点,柳湘莲提醒道:“林伯,我记得林大人还交代了抚恤阵亡护卫,保护人证尸身,不许任何人靠近。” “对啊!”林伯猛地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竟是忘记了。老爷醒来交代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看管人证尸体,不许任何人触碰。” 林云星急声道:“那这几日可有人要求看尸体?” “有,不过我将那人的尸体另行安置了,他们看得是当时阵亡的护卫尸体。”柳湘莲道,“如今那具尸体就藏在后院柴房,林三和林四负责看守。” “谁要求看尸体,看时有什么反应?” 柳湘莲解释道:“杨同知亲自带着仵作前来,说要验看尸身,以便调查刺杀之事。当时大人尚未醒来,我与林伯守在这边,是二管家接见杨同知。但中途二管家来传我,说杨同知追问其他尸体。我赶到后,一口咬定尸体都已经在殓房,他便没有再说什么。” -- 第115页 同知为知府副职,正五品。每府设一二人,无定员【注1】。扬州府政务繁忙,故有两位同知,一位李同知负责盐、粮、户籍等;一位姓杨,负责捕盗、江防、河工、水利等。 杨同知本就掌管捕盗,接手调查刺杀案合情合理。不过他看尸体后,又追问柳湘莲其他尸体就很奇怪。杨同知如此作为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提前收到了消息,知道刺杀中身亡确切人数;还有一个是他本是参与者借查案想要抹去死人可能留下的线索。 “扬州府官吏在刺杀案后,前来探视的官员问及遇刺之事,你们可提及父亲因何出城?” 柳湘莲道:“那日恰好是休沐日,大人声称出城上香祈福,顺便踏青。再前往普济观见证人前,还特意去了大明寺上香,为您求了一支姻缘签。探病的大人们问及,我们便对外说大人为府上的公子和姑娘祈福。” 林如海虽是读书人,但朝中不少官员都有求神拜佛祈求升官发财。林如海丧妻,最看重三个孩子。长女到了议亲的年纪,做父亲的不放心,去祈福求签,并不稀奇。 林云星叹了口气道:“我要去看下尸体。” 柳湘莲略有些犹豫:“人已经死了半个多月,虽用了冰,但模样怕是不太好。” 柳湘莲见过林云星挥剑斗狠的模样,不过在他看来打架和看一具死了半个多月的尸体,还是很有区别的。 “无妨!”林云星让林九添了几个侍卫过来,便与柳湘莲前去看尸体。 才出主院就见到二管家带着叶逍叶遥过来:“大姑娘,这两位小哥说奉命保护姑娘,不敢远离,硬是不肯休息。” 叶逍和叶遥已经重新梳洗过,虽还带着几分倦色,精神尚不错。 叶逍上前道:“林姑娘,主子令我们兄弟随护左右,不敢懈怠,请姑娘允许我们跟随左右。” “既如此,你们就一道过来吧!” 在柳湘莲带领下,众人入了临时停尸的院子。林四坐在门槛上,有人进来竟不曾起身。 “林四,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柳湘莲随口道,“莫不是睡着了?” 柳湘莲特意提高了声音,奈何林四依旧没有反应。柳湘莲意识到不妙,忙上前扶正了林四的脸。林四双目怒睁,脸色青白,已经没有气息。 “林四!”柳湘莲双目隐隐泛红。 柳湘莲世家子出身,但家族却早就没落,混迹三教九流,没有什么身份门第之见。他留在扬州府后,与府上一众捕头、侍卫混在一处感情甚好。尤其是林四等人与他一同保护林如海,自林如海遇刺后,大家同心协力,感情不可谓不深。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失去太多同伴,没想到就在府上,林四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人杀了。 叶逍上前一步,检查了一下尸体:“颈骨断裂,一招致命,凶手武功极高。” “府上到处都是守卫仆役,随便叫一声都会有人。林四武功不错,偏偏一点声响都没有闹出来。”林云星沉吟道,“即便是告诉,可一招杀了林四的人也是寥寥无几,除非是相识之人亦或是一个让他没有防备的人。” 林云星伸手推开柴房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柳湘莲下意识捂住鼻子向林云星看去,却见林云星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捂住了口鼻,便走了进去。 屋子里放着冰,温度有点低。林云星掀开白色的裹尸布,露出了一具浮肿的尸体。冰减缓了尸体腐烂的速度,但到底不能让尸体不腐。 见林云星要去剥尸体上的衣服,叶遥忙上前道:“我来!” 叶遥自告奋勇,林云星也没有阻止,只叮嘱道:“从头发丝到鞋袜,一丝一缕都要小心检查。” 叶逍听了,亦上前帮忙,两人检查的甚是仔细,还按照林云星的吩咐将尸体的外衣脱了下来。 中衣没有夹层,林云星没让他们脱下来。只自己取了外袍细细检查。这衣服穿在尸体上许久,柳湘莲只看着便觉得恶心。眼见那双白皙的手一寸寸摸过去,就宛如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被蒙尘一般难受。 柳湘莲倒是想自告奋勇,可看着林云星专注的模样却开不了口。 终于,林云星的手停在了衣领的位置,从腰间摸出一柄柳叶刀,跳开了衣领处缝线,从领子中拆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帛书。帛书已被血水浸透,但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楚。 “找到了?上面写的什么?”柳湘莲惊喜道。 林云星伸手正要展出帛书,梁上突然一道黑影扑了下来。这黑影自上而下纵下,势不可挡,伸手就向林云星手中帛书探去。 可他一扑出去,却发现自己失算了! 在他的手碰到那张帛书之前,一柄柳叶刀已经急射过来。人在半空中无处着落,距离又近。那人只得略侧了侧身,避开了要害,让这柄柳叶刀插在了左肩。他的应变极快,中刀后,双足在地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落在了窗下。 林四的尸体还放在门槛上,柳湘莲就站在门前。门走不脱,但只要一个翻身冲出窗户,就能得到一线生机。 然他的反应快,旁人也不慢。叶逍刷的抽出腰间长剑刺了过去。他这一剑没有刺向刺客,却刺向了窗户位置,封住了对方逃生的路。为了不往剑上撞,刺客只得后退,这一退,叶遥的剑已经从身后刺过来。 第67章 致命帛书 -- 第116页 林云星提醒道:“留活口!” 叶遥忙一转长剑, 避其要害。刺客得了喘息之机,反手一拳擂向叶遥的手腕。叶遥似乎不太适应这等贴身战斗,略往后退了一步。刺客趁机欺身上前, 扑向了站在中间的林云星。 这间柴房并不大,靠墙三分之一堆着柴火,尸体放在中间。林云星站在尸体旁, 屋内任何一个站位与她相距都不超过一丈。且她是知府千金, 身份贵重, 拿住了她何愁不能脱身? 当然, 最重要的是林云星最年轻还是女子, 看着就比其他人好对付。叶逍长剑倒转刺向其后背, 刺客却是不闪不避,改拳为爪, 抓向了林云星,拼着重伤, 也要将她拿下。这计划自然是极好, 却不曾想到林云星未必让他如愿。 刺客一爪抓来, 林云星右手五指箕张反手擒向了他的手腕。她出手时动作并不快, 可看到那纤纤素手探过来,竟如影随形无法挣脱。纤细的手掐住他的手腕,顺手就拧了下去,叶逍的剑亦刺穿了他的另一只手。 随着手骨一声脆响,林云星错步向前,五指一捏, 迎面一拳砸在了对方胸口。在极度的痛苦下, 刺客下意识弯腰, 林云星又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刺客连退了数步, 吐出一口血水,尚不及站定,叶逍叶遥已经一左一右扣住他的双肩。 叶逍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后槽牙捡了出来:“牙中藏毒,这是死士的做派。” “乔二英,大厨房烧火小厮。父亲知扬州,我家住进来时,便已经在府上了。前任知府入狱后,因府上的粗使仆役原就是衙门所请,并未发卖。为了监视扬州官员,如此高手竟甘于做烧火小厮,好耐心!” 柳湘莲一愣:“你知道他?” “后院账册皆由我掌管,仆役每月例银、年节赏赐皆由我签字派发。加上新年时,府上所有人都要给主子请安讨赏,故府中上下每一张脸,我都记得。” 柳湘莲心下惊叹,这知府衙门前院后院的奴仆,加上林家家奴,有过百之众。若是后院女仆便罢了,前院男仆及府上粗使小厮一年都未必能见几次。且下人一般不敢直视主人家,林云星竟然一眼就能认出每个人的身份。 似是猜到了柳湘莲所想,林云星叹息了一声道:“当年,我们全家南下扬州,前任巡盐御史遇刺前车之鉴在先。母亲身体虚弱,玉儿和阿砚年幼受不得惊吓,我自不能让人有可趁之机。” 到扬州不久,林云星就摸清楚了府上所有仆从的底细,将人和模样对上。不仅她认得出府上每一个仆从,她对身边仆妇和大丫鬟也是这般要求。唯有这样才能杜绝外人混进府中浑水摸鱼。 贴身伺候主子的仆从都是林家家生子,衙门安排的仆役基本在大厨房,花园及前院,轻易不会有机会靠近主子。如乔二英这样在大厨房烧火的小厮,除了年节领赏,根本没机会在主子面前露面。 正是多年来,乔二英安安分分守在大厨房做事,以至于从未有人对他起疑。 柳湘莲将人证的尸体放在柴房,不会特意去告知府上仆役。大厨房失火,乔二英只要说过来拿柴火回去烧饭,林四绝不会怀疑他。这就是为什么林四死的时候全无防备了,谁能留意一个小厮呢? 可惜乔二英的运气不太好,他才进柴房,就遇到了林云星想到要看尸体,被林云星四人堵在了柴房。想躲在梁上等他们离开,却没料到林云星经验老道,这么快找到了尸体上的秘密。 乔二英不惜暴露都要夺取帛书,可见这份帛书极为重要。 林云星重新将帛书打开,竟然是一份合约——甄应嘉与隐的合约。当初隐出手灭江氏,林云星以为隐是被买凶的江湖杀手组织,可这份合约却告诉她,隐是盐案的直接参与者,私盐的受益人之一。帛书清楚地写明了隐能够从中取三成利,代价是为私盐保驾护航。 林云星心中生出了更多的疑惑,隐只是一个江湖组织,凭什么能够与甄应嘉合作,还分三成那么多?最重要的是这份合约竟有甄应嘉的私印。 甄应嘉行事谨慎,与盐商接触从不亲自出面。相互之间的合作也不会落下任何纸质的东西,以免将来成为罪证。隐竟能够让甄应嘉同意在这份盟约上盖私印,是何等怪异。甄应嘉的私印堂而皇之出现在了上面,隐留下的印鉴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林云星不曾直接涉入朝廷之事,但朝廷的邸报她每一份都看过。朝中但凡有些身份的官员和勋贵都了解过。她不曾直接入江湖,但在江湖上的消息也算灵通,这个人在江湖上亦是无名之辈。 可以主持隐这样一个强大的组织,幕后之人不该是无名之辈。然这印鉴上的名字,林云星却不曾听说过。 能从甄应嘉手上分三成,与甄应嘉定下这份合约,这个人若没有相匹配的身份,可不合理。能够与甄应嘉谈成这份合约,对方的身份就不能低于甄应嘉太多,除非这个人是某个人的代言人! 那为什么甄应嘉会同意与一个傀儡一起签这份合约?如此,对于甄应嘉而言风险岂非太大了!或者说隐的幕后之人身份比甄应嘉更高,且不止高出一点。 这样就更奇怪了,比甄应嘉身份高,能与他合谋,最可能就是大皇子。但甄家富贵皆系于大皇子,他们甥舅之间没有必要签这份合约,毕竟这份合约不能露于人前,根本不能作为保障,起到任何约束作用。 -- 第117页 且若是甄应嘉与大皇子的合约,绝不可能大皇子三,甄应嘉占大头的七成。 拿到了这份帛书,林云星不免又想到了账本。账本记录了每个参与私盐贩卖盐商运盐数量,去向—— 是了,盐商是先向甄家交钱,然后取盐贩卖。甄家先拿钱,没必要去管盐商贩盐往何处。总量卡在他们手里,盐商处于下线,根本不能绕过他们拿盐。这本账册若是甄家或隐藏在甄家身边之人记录,应该是记录甄家给每个私盐盐商派了多少量,而不是盐商运盐数目。 “这个证人是隐的人!”林云星忽然道。 “隐?”柳湘莲一愣。 “隐与甄应嘉定下合约,为私盐保驾护航,可以分三成利。他们借着为私盐护航统计盐商贩盐数目,是为了和甄家拆账。”林云星道,“隐的那部分是甄家直接给的,但隐信不过甄家,所以记了这本账册,以方便向甄家抽属于自己的三成。” “既然是隐的人,人证为何会将账本交给大人?”柳湘莲好奇道。 “有两个可能,此人在隐内部招惹了麻烦,急于上岸脱身。可老话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若是一般麻烦,谁敢背叛隐这样的杀手组织?其二,隐与甄家之间出现了矛盾,他们要借官府对付甄应嘉,故意放出了账册,却没料到放出来饵不太听话,除了账册,还多带这份帛书。” 林云星余光瞥向乔二英,乔二英的毒牙已经被拿掉,这会儿很有些等死的意思,一直闭口不言。 “那本账册只能从盐商入手,进入下一步调查。可是这份合约,却能够明证甄应嘉就是幕后黑手,还牵扯出了隐,收获不小。” 听到这句话,乔二英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这份证据你们是送不回京城的!林姑娘若够聪明,就将帛书交给我,放我离开。凭借账册,拿下那些盐商,足以指证甄应嘉,向皇帝交差。若不然,隐会不计代价将你们父女杀死在扬州。” “迟了!”林云星将帛书叠好,放进腰间的荷包,“若我没有看到这份帛书,还好说。可我既然看到了,隐又岂会乐意掌握着自家把柄的人活着。不管我交不交出这份帛书,眼下都是隐的头号刺杀对象了。” 乔二英有些意外,似乎不太明白林云星的反应。 “按照你们的原计划,应该有什么办法让甄应嘉即便入罪也不会供出隐,当然前提是甄应嘉不会知道被你们出卖。一旦他知道真相,就不会相信你们任何承诺,若落网,自然也会拉你们下水。你们如今是投鼠忌器,想要阻止甄应嘉拼命,就要改变借刀杀人的计划阻止我们查下去。或者干脆再弄一桩灭门案,抹去盐案罪证,以取信甄家。” 如此于隐自然是最有利的,可以暂时稳住甄应嘉,又能杀人灭口,抹去这份已经泄露的合约。 “其实我很好奇!”林云星弯腰查看尸体,“此人在隐到底什么身份?这份合约如此重要竟然能够被他拿到手。” 乔二英又不肯说话了。 “不说?”林云星走到乔二英面前道,“何必呢!反正迟早都要开口,又为何一定要苦熬一番?” “我是死士!” “知道死士为什么都要藏毒吗?”林云星自问自答道,“因为他们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知道自己熬不住刑,所以才会藏毒,以确保失手后能自我了断。你方才若不开口,或许我还有些担心你有多嘴硬,可你既然开口说话了,那就证明你——怕死!” 乔二英一僵。 “怕死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也怕死,这世上除却那些失去希望的人,没有人不怕死。反正都是藏不住的秘密,何必白受些皮肉苦?你不好过,我们也费时费力不是?” 第68章 奉旨树敌 乔二英宛如被甩上岸的鱼, 嘴巴张张合合,半响才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隐内部阶层严明,下级不得过问上级之事。我是组织中负责盯梢的鸽子,没有权限知道这些。” 隐曾有暗堂高手和哨堂落在林云星手上, 她因而知道隐的不少内情, 明白乔二英此言不假。若是让潜伏在外的探子知道组织高层机密, 风险确实太大。 “这个签名你不知道, 但谁命令你寻找帛书总知晓吧?” “我原隶属哨堂,几年前哨堂为官府剿灭, 几乎全军覆没。我是哨堂堂主安排进衙门, 身份只有堂主知道,故逃过一劫。” 柳湘莲看了林云星一眼, 他也听说过此事。 当年覆灭盐商江家的杀手组织隐有一个暗杀组和哨堂折了, 官府对外说法是衙门捕快抓的人,然官场的人知道林大人剿灭哨堂并没有用衙役。不少官员都怀疑皇帝暗中给林如海安排了护卫。 柳湘莲作为林如海的近卫却知道这是林云星的手笔。 听到哨堂, 林云星倒是面色不变。对于那位哨堂堂主, 她至今印象深刻。 哨堂堂主落网后,无论是她还是衙门的刑讯老手都没能让人开口。后来能将隐在扬州的势力拔去,是撬开了其亲信的嘴。如今看来, 哨堂堂主还掌握着许多亲信不知道的秘密。 隐有七堂, 当初他们剿灭的只是哨堂和暗堂在扬州的人马, 并不曾伤及其根本。想来这几年, 隐已经联系上了哨堂残余, 在扬州死灰复燃了。 乔二英瞥了一眼林云星, 见她神情淡漠, 似乎对自己说的事情并不敢兴趣, 只得接着道:“没过多久, 鸽堂的人拿着信物来见我,我便转入鸽堂门下。” -- 第118页 林云星总算有了些反应,挑眉道:“所以你现在听命鸽堂的堂主?” “我不曾见过鸽堂堂主,只知道那人是鸽堂堂主亲信,他明面上的身份是清河帮尤老大。” “竟然是他?原来是他!”柳湘莲激动地跳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便眼巴巴看向了林云星,略有些哀怨道:“你说过,尤老大与盐案元凶并非一伙,可隐却是甄应嘉的同盟。” “甄家是盐案主使,隐虽与其合作,却早有二心。此言又有何不对?” 柳湘莲无言以对。 林云星沉吟片刻道:“乔二英就地羁押,让林三加派人手,我们去见一见尤老大。” 叶逍叶遥找了绳子将乔二英绑好,柳湘莲去寻了林三过来,又加强了守卫。原来他们不欲让人留意这边,只有林三和林四轮流看守。如今林四已死,这里的存在也不是秘密,只得化暗为明,加强守卫。 日已西沉,柳湘莲见林云星往外走,建议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明天再去见尤老大。”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闻言,柳湘莲只得投前引路,林云星带着叶逍叶遥前去扬州码头。 四人骑马行至半途,斜里突然冒出一支冷箭。林云星略一偏头,那支箭便射在了对街的门框上。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站在门边,冷箭与之擦身而过,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天东西的惨叫:“啊——” 随着这一声惨叫,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更多的羽箭从两翼屋顶射向街心四人。刚经历过刺杀,柳湘莲应变极快,放低身体,一夹马腹,冲向了拦在前面的持刀刺客。叶逍叶遥则跳下马背分别向屋檐下扑去。 林云星挥剑挡箭,足下一点,本要冲向对面屋顶。余光瞥到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尚在射程之内,显然已经吓傻,不晓得如何反应。她只得扭腰扑向了妇人,反手挡箭,另一手将那母子二人推进了门内。 妇人抱着孩子摔进门内,林云星一手带上了门。一跃而起,足尖在墙上借力,如狸猫般,敏捷地窜上了屋檐。 对面的弓箭手见她隐入射程死角,迅速趴下身体,想要调整瞄准角度。林云星趁此机会,双手抓着屋檐一荡,翻上了屋顶,手中的长剑快如闪电刺向了同侧屋顶上弓箭手的脚踝。 林云星的剑极快,一剑刺出,剑入半寸,立即抽剑翻身刺向下一人。如此一连刺出五剑,五名弓箭手便脚下一屈,从屋顶滚了下去。 原来她每一剑都刺向经脉,之所以不往深刺,是因剑入骨收剑就会有所凝滞。脚本不是要害,即便将整只脚砍下来,只要及时止血,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断腿是无法站立,伤了筋脉同样是无法站立,林云星便选了最省力气的方式。 五名弓箭手被刺中后,余下的人已经反应过来,抛下弓箭拔出了佩刀向她砍来。对面的弓箭手已经再次瞄准,竟是全部顾及同伴,手下一松,弦响箭动。这般心狠手辣既是出人意外亦是意料之中。 林云星左手在瓦上一按,一跃而起,右腿踢向了右侧的杀手,身体往前一倾,手中长剑又是一连三剑刺出。右侧被林云星踢中的刺客半空中失去平衡,无力闪避,竟被自己人的羽箭射中,从屋顶跌落。 林云星闪身躲避急射而来的羽箭,同侧的刺客也因羽箭的干扰有所顾虑。借此,林云星趁势向前,一招雪拥蓝桥送出。 这会儿功夫,叶逍和叶遥也翻身上了对面屋顶。两人一左一右杀向弓箭手,对面的箭一下子乱了。叶逍叶遥剑法已然得了徒元义几分真传,为了应付他们,弓箭手只得弃弓箭,改用刀。 刺客虽势众,然林云星一方武功却在他们之上,竟是占了上风。 这时街上有马蹄声急至,唿哨声响起,酣战中的刺客立时向四面退去。林云星略一犹豫便停住了脚步,叫住了正要追敌的叶逍叶遥。 街面上,快马奔来的竟然是府衙的杨同知和手下衙役。府衙官差在城内极少会骑马狂奔,这位杨同知虽然掌管缉盗,但一个文官亲自带着属下在街上纵马,还是有些奇怪。 林云星手中长剑一震,抖落剑上血水,还剑入鞘,飘然跳下了屋顶,迎上前作揖道:“小女云星见过杨大人!” 杨同知据马而立,看清杨云星,略有些不确定道:“你是……林大人的女儿?我听说林大人让你带着弟弟妹妹回京,你怎么在扬州?” “听闻父亲遇刺重伤,云星心急如焚,日夜赶路方回扬州。”林云星道,“不想着朗朗乾坤下,歹人竟如此嚣张,当街刺杀,幸杨大人及时赶到。” “林大人遇刺不久,吾等实不敢懈怠。一听有人当街杀人,本官便带人赶来了。”杨同知道,“贤侄女刚回扬州,没有留在府衙照顾林大人,出门做什么?” 林云星自回来后,连衣服都没换一身。她方才说方回城,这位杨同知却知道她已回过府上,消息好生灵通。且方才的刺杀,若有人去府衙报官,待衙门知晓赶来,即便是骑马也没有这么快。除非在刺杀开始前,府衙已经知道这里将有一场刺杀了。 若非有人设计杨同知入局,故意提前透露消息,就是这位杨同知本身有问题。 林云星脸色不变:“小女已回府看过父亲,父亲用了药尚未醒来。听闻淮阳帮珍藏了一根好参,小女想要去求来为父亲调养身体。” -- 第119页 “贤侄女一片孝心,林大人若是知晓,必然欣喜。只如今多事之秋,贤侄女出门还要小心些。”杨同知说着道,“不知林大人是得罪了什么人,已然身受重伤,竟然还来刺杀你。” “家父生性温厚,平素并不与人交恶。若说得罪了什么人,大约也是为了陛下交代的差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父亲纵然再仁厚,也不敢违逆陛下的旨意。奉陛下之命得罪人,倒也难说。” 方才看到林云星的身手,杨同知就极为震惊。只他在官场多年,不至于因这点事失态,心中却难免惊讶林如海的女儿会武功。然想到林云星外祖是战功彪炳的荣国公,似乎就不奇怪了。 真正惊讶他的是林云星的回答,小小年纪,却是滴水不漏。外面都传林家长女早慧,侍母至孝,爱护弟弟妹妹,皆以为是个性格温柔的女孩子,不想私下这般锋芒毕露。难怪林如海酒后曾言,家中女儿当做小子养。这般女儿若为男儿身,林家何愁不兴。 “如今时辰不早了,不如我送贤侄女回府吧?” “杨大人公务为要,不必顾虑小女。歹人当街刺杀,正需要大人善后,安抚百姓。我有父亲的亲卫护送,待去码头求了药,便会自行回府。” “你还要去码头?”杨同知惊讶道。 “刺客方才受挫,现下去最是安全,此处就有劳大人费心了!”林云星与杨同知告别,与柳湘莲等人离开。 “林如海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是个女儿!”杨同知叹息道。 街上耽搁了许久,到了尤老大府外,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自清河帮做大,尤老大就搬到了码头附近的这座宅子。晚上,河面上停泊的船只透着点点灯火,码头上并没有十分冷情。偏偏这座距离码头不远的宅子却是黑黝黝一片,一点灯火的光亮都没有。 “不对劲!”柳湘莲暗道不好,忙一把推开了院门。 院门并没有上门栓,四人进院,便见院门内倒卧这一具尸体。 “这是尤老大府上的门房,我来过几次,故而认得。”柳湘莲沉声道。 门房被杀,府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不寻常。 第69章 隐的幕后 柳湘莲抢步入内, 冲进堂中,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慌乱中扶着门框站住,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亮才看清楚地上横着一具尸体。 叶逍点了火折子, 往屋子里照了照, 满地都是尸体。绕过地上的尸体, 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将油灯点亮。 尤老大坐在椅子上,身体侧向一边,右手落在茶几上。茶几上有未干的血迹, 写了一长一短两横。沾血的手指停在短的那一横, 似乎尚未写完就断气了。 “这是个二?”柳湘莲凑上前道,“下面一横好像还没写完,尤老大临死前特意写下,定然有什么玄机。” 除却没有放火,现场与那年的江氏灭门案一模一样。尤老大几乎没有反抗, 凶手是被引进屋内才动手杀人的。至于柳湘莲以为尤老大临死前留下的线索—— 只是两笔, 并不能证明什么,可能是没写完的二,也可能是三, 亦或是其他字的起笔。若是有效线索, 凶手早就抹去,又怎么会堂而皇之的留在茶几上? “这里已经被人收拾过, 不会有线索了。”林云星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吧!” 审问乔二英,决定找尤老大中间基本没有耽搁什么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同时安排街上的刺杀与将尤老大灭口, 府上一定还有隐的密探。对方做了两手准备, 在她尚未将帛书之事告之其他人前,杀了她取走帛书,切断一切线索。或杀掉尤老大,至少切断他们调查隐的途径。 这份帛书可以证明甄应嘉的罪行,但另一人的身份成谜。后续无论除掉知情的林云星还是甄应嘉,就不会将隐拉入盐案中来。这个神秘组织就不会在朝中露出面目,可以继续隐藏黑暗中行事。 尤老大死后,接下来隐的头号目标大约也会从林如海转而变成林云星。当然也可能是甄应嘉及甄家其他知道这份帛书存在的人。 叶逍灭了油灯,四人原路退了出来,转而往淮阳帮而去。 “你真要去求药啊?”柳湘莲意外道。 “虽是托词,可说出口的话总是要自己圆回来。” 到了淮阳帮,林云星以知府千金的身份求药,铁二爷二话没说就将帮中珍藏的百年老参奉上了。不过林云星也没白拿他的参,按着市价加三成付了钱。 回府,林云星知晓林如海醒了,让叶逍叶遥下去休息,自己去见父亲。 林如海已被告知林云星回扬州之事,这会儿见了女儿也是颇为感慨。 那日中箭后,他是真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可是想到三个孩子还等着他撑腰,想着他若这样死了,他的长女要为他守孝,岂非连婚事和前途都耽搁了?因着这份念想,林如海终是熬了过来。 “父亲!”见林如海能够起身,林云星略有些激动。 林云星素来寡亲缘,前世父母早亡,几无记忆。今生是林如海自小抱着她,教她读书习字。她素来不信命,可是母亲早早亡故,若是父亲也这般去了,怕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命格来。 “好孩子,苦了你了!”林如海愧疚道。 “老爷,姑娘知道您受伤,一路骑马赶回扬州,片刻都没耽搁。今儿回府,尚未休息,就去外面帮你求药了!”兰姑在旁道。 -- 第120页 “你这孩子,怪道脸色这么差。”林如海嗔道,“为父办事自有章程,你莫要太过操心。” “若无行刺之事,我便信了您。可那些人丧心病狂,已经动了杀机,怕是免不得前赴后继。如今父亲想要我不管大约也不行了,在他们的必杀榜上,我怕是排在了父亲之前。”林云星将林四被杀,发现帛书及刺杀等事一一告知林如海。 知道帛书的存在固然会陷入危险,但林如海本已经在局中。与其糊里糊涂被人追杀,倒不如弄个明白。 林如海听了略有些惊讶:“我知他身上另有底牌,才让人好生看守尸体,没想到竟是这般重要的东西。若早知如此,又岂敢堂而皇之待他进城。且将帛书予我看看!” 林云星取了帛书给林如海看。 林如海叹息道:“那本账册,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从甄家插手盐事这十多年,累积获利不下于五千万两。刨除给隐的那部分,甄家至少有三千五百万两入帐。” “早年甄家为了接驾,花了不少银子,故此陛下许了江南织造的位置,又以盐引贴补,便是要让甄应嘉补上漏洞,可那拢共也不过两三百万两罢了。三千五百万两,平常岁月朝廷一年财税也不过这个数目。” “从时间来看,甄家开始做私盐买卖,大皇子尚未出宫开府。皇帝养大了甄家的野心,而甄家为了延续家族荣耀,又纵容了大皇子的野心。” “你说的不错,这笔银子甄应嘉吃不下,大部分应该都在大皇子手上。”林如海颔首道。 “甄应嘉这边,至少能查到脏银下落,隐分到的一千多万两流往何处才是紧要。有这笔钱,能够做的事情太多了。刺杀前巡盐御史的报酬不过一万两,一千多万两,你说他们能做多少事情?” 最重要的是,林云星猜测隐并不止从甄应嘉手上抽成这一项收益。 林如海点了点头。 “传说隐有七堂,当初我们灭哨堂,便有那许多人落网。这个杀手组织的底蕴,可窥得一二。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当年运河上刺杀四皇子的刺客与今日在街上的刺客所用的羽箭,与军中所用羽箭工艺一样,只少了标记。” 皇子练习骑射,每年可以去内务府申领弓箭和羽箭。有些讲究的皇室子弟会定制自己专属的羽箭,不过徒元义没有这个讲究,他用的是军中制式羽箭。 猎户打猎、习武之人或读书人习骑射会用到羽箭,但对数量有严格规定。民间造箭则没有统一标准,质量自然也是参差不齐。若是贵族可能定制比军中更好的箭,若是普通人,用的羽箭一般比不得军中所制。 羽箭的质量关系到射箭的准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神射手。为了提高军中弓箭手的准头,军中的羽箭都有统一制作标准。为军队制作羽箭的都是老手,故此质量也相对稳定。 “四皇子与大皇子是夺嫡的对家,隐与甄应嘉合作,运河刺杀许是甄家买凶。” 林云星摇了摇头:“当年不少人怀疑大皇子,然我并不以为此。那时四皇子代陛下巡视扬州,然回京时并没有拿到对大皇子不利的证据。彼时扬州还是草木皆兵,不管是大皇子还是甄应嘉,都在求静。唯有静下来,他们才能继续私盐的勾当。” “你说的有些道理。” “若两位皇子死在运河上,皇帝绝不会轻轻放下。一旦朝廷彻查,江南官场免不得一场动荡,大皇子在两淮经营会付之一炬。且他又是刺杀最大嫌疑人,死了四皇子,自己也会给其他人可趁之机。” “你怀疑隐背后也站了一位皇子?若真有这样一个人,当真了不得。他不动声色,不直接参与盐事,就从甄家手上分到了好大一块利益。想来大皇子也不知幕后之人身份,否则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份利益落入对手手里。” “二皇子才思过人,且以礼贤下士扬名天下。哪怕是占尽嫡出优势的四皇子在士林之中风评都不及他,当然这也可能是四皇子有意为之的缘故。”林云星与四皇子见过几次,对他的印象就是城府极深,且多疑。 四皇子虽非长,却是嫡出,有天然优势。若与二皇子在士林之中博取名声,未必是好事。二皇子在士林之中尽得人心,却不曾得皇帝的心。不得帝心的皇子,得再多民心也无用,没有兵权,他连造反都没资格。 “三皇子身上有军功,不管这个军功水分多大,他的外祖在军中地位颇高,故也甚是占优势。”林如海道,“大皇子是长,且手上有钱;二皇子有名,三皇子有军方支持。四皇子为嫡,虽在文武中支持者都不算多,但颇得陛下心意。” “不错!无论是二皇子收买人心,还是三皇子收拢军中势力,都离不开钱。运河刺杀案,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有嫌疑。此案,他们比大皇子更符合受益者身份。” “难道可疑的只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吗?”林如海忍不住道,“七皇子呢?他那时虽年少,却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从没有人知道七皇子的师承,若他背后有那么一个高人支持,以一个武林高手的身份,想要掌握隐这样庞大的杀手组织岂非更容易?最重要他与四皇子同行,能够掌握四皇子行踪。” “不是他。”林云星看着父亲一脸平静道,“因为我知道他的武功承自何处。” “你知道?”林如海愕然。 -- 第121页 “这些年父亲应该已经猜到了吧?不止我,还要琏表兄,有些不足为人道的来历。” 林如海默然不语,他一直都知道长女早慧的不正常。然后就是贾琏,早年,他并未察觉,后来幼子出生,养过真正的孩子,才知道贾琏亦不是寻常孩子。哦,还有贾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宝玉,以及他家那个出生时百花齐放的小女儿。 不寻常的事情太多,然不管是长女还是幼女,都是他亲眼看着小姑娘从产房抱出来的。他只要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够了,其他事情何必探根究底。 第70章 釜底抽薪 林云星主动提起此事, 林如海却不好继续装糊涂了。 父女俩默然片刻,林如海才道:“七皇子——” “我与他自一处来。” 林如海脑海中诸般想法澎涌而出,诸如女儿早与人情定三生, 什么神仙眷侣一同下凡历劫云云, 心中不由一涩,一本正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林云星原也未想好是否将一切和盘托出, 见林如海不愿听, 便也转了话题。前世终是前世, 今生才是她要过的日子。若非不得已, 林云星并不愿意与徒元义之外的人回忆前世之人, 前世之事。毕竟,那些人和事都已经渐渐离她远去。 “江湖中最早有隐的传说是在三十年前,故隐这个组织不可能是当今的某个皇子创立。若他的幕后之人是皇子,可能是隐为了谋求更多东西,转投了哪一位门下。” “还有一种可能, 你没想到。”林如海微微一笑,“不是当今的儿子, 那么当今的兄弟呢?江湖组织不会无缘无故投身夺嫡,除非它本就是为夺嫡而生。” 林云星恍然大悟:“父亲一语惊醒梦中人,若隐的主人是皇叔,那么也就明白为何甄应嘉会心甘情愿让出三成利了。” 当今本就是捡漏上位, 他登基时成年的兄弟死的死关的关,如今还能荣华富贵被尊为皇叔的, 只有当时尚未成年的皇子。当今登基后,这些人就成了皇叔, 在世人眼里是没有夺嫡资格的。 皇叔没有皇子那么名正言顺, 所以在甄家和大皇子眼中, 是可用拉拢的对象。他们想要借这位的势与之联盟,双方都有所求,所以才有了这份帛书。可依着如今的形势来看,若真有这么一位皇叔,他要么自己有心谋夺皇位,要么就是支持了大皇子意外的某位皇子。 林如海沉思道:“这件事,我们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夺嫡,那本是他们避之不及的事情! “父亲,我们还有退路吗?” 林如海一愣。 “夺嫡之事,我们不必参与其中。父亲可以只查盐案,将盐案的证据链完善,如何处置甄家和隐是皇帝应该头疼的事情。”林云星提醒道,“在盐案结案或将这份证据呈送御前之前,扬州恐怕不会太平了。” 事到如今,即便他们不乐意查隐的底细,那人也不会相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甄家还是隐一贯以来奉行的都是斩草除根。正是这份谨慎,才能够让他们将私盐之利把持多年。 “账本在我们手上的消息已经泄露,明日我会召集李同知和杨同知将涉案的盐商拘传到衙门问话。” 账册和帛书可以证明哪些人涉案,但这样一桩大案,少不了人证。涉案之人越多,选择人证这件事就越需要谨慎。若是证据链不完善,很容易被敌人找到弱点反击。此案一旦定罪,便是一族倾覆,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 “父亲既然已有成算,我便放心了。” 林如海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林云星告退离开,林如海正要将帛书收起来,却发现帛书已经被收走了。 帛书只过了父女二人之手,没有在他手上,自然是林云星拿走了。林如海有些无奈,他方才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林云星收走帛书这个动作。 从林如海院中离开,林云星才想起自己除了路上用了些干粮,竟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于是让人送了饭菜到自己院中。 “大姑娘,您要的饭菜!”女仆将饭菜置于桌上,三菜一汤甚是清淡,正适合久未进食之人。 林云星在桌前落座,拿起汤勺盛汤,勺子入汤手上却是一顿:“汤撤下去,重做!” 低眉顺眼的女仆闻言,略有些惊讶道:“可是汤不和姑娘胃口?” “汤撤下去!”林云星目光冷了几分。 “诺~”女仆上前,伸手要去端汤碗,手臂伸到一半,半拢在袖中的手腕一翻,一柄短匕向林云星颈部划了过来。 林云星身体猛地往后一倾,那女仆一刀刺空,招式一变匕首从上往下刺下来。云星双臂向上,使了一招擒拿手,左手如灵蛇一般探向其手腕,右手一握,直击其腋下。 女仆左手一拳打过来,林云星右手一格,左手抓着她的右手一搡,身体偏向一侧,右腿踢向了对方的小腹。一腿踢中,女仆连退了几步,林云星已经起身,一连两掌打在了她的胸口。女仆倒飞摔在了院中,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主人——”林九听到响动从外面冲了进来。 “拖下去吧!” “不用审?” “这样的刺客只知道执行命令,不会有我们需要的消息,何必白费功夫。将饭菜拿下去,让人重做一份。” “诺~” -- 第122页 林云星看着人被拖下去,叹了口气。上京时,林如海没打算他们回来,他们姐弟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跟着回京了,因此晚饭才会差厨房的仆妇送过来。 那女仆是府上厨房做事,进府已两年多了。因是熟面孔,林九才会将人放进来。发现汤有问题,林云星并不确定是她下毒,或许汤在厨房已经有人动了手脚,所以故意让人将汤撤下去。 先是乔二英,再加上这个仆妇,谁知道他们在府上安插了多少人。府上除了被带去京城的青枝、碧叶,这两年都没有进过新人。若要从他们之中排查身份可疑之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厨房很快送了新的饭菜过来,林云星用了晚膳,又在府上巡视了一圈,才洗漱休息。连着几日赶路,今儿一日没得停歇,一沾床便睡着了。不想到子时又听到外面响动,林云星本是警觉之人,忙穿了外衣,拿了床头的剑就往外走。 “主人,有人刺杀大人。”林九守在院中,见林云星从房中出来,立即禀告道。 若前半个月还在试探,弄些声东击西的小把戏,想要在他们见到帛书之前将东西的悄无声息的拿走。如今既知帛书被发现,这些人少了顾虑,已经有些不管不顾了。 “看来,他们是等不住了!”林云星转身向主院走去,喃喃自语道,“父亲伤势未愈,切莫受了惊吓影响了伤口恢复才好。” 主从二人到了主院,柳湘莲正守在房门前,侍卫们于院中厮杀。叶逍叶遥被安排在隔壁的院子休息,听到响动也过来帮忙。林云星一现身,那些刺客便如潮水般撤去了。 “星儿,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林如海披着外袍,被林伯扶到了门口。 林云星瞟了一眼剑尖上的血迹,将之丢给林九,迎上前道:“父亲伤势未愈,夜风尚凉,实在不该出来。” “外面闹成这样,不出来看一眼,我如何放心?”林如海眼皮半垂,看着云星道,“将东西给我吧!” “什么?” “帛书!”林如海没好气道,“他们必定是以为你已经将帛书给了我,才会过来刺杀。若被人知道帛书在你身上,他们就会转而以你为目标。” “以我为目标,总好过以父亲为目标。父亲应该看到了,他们方才一见我就撤退了。莫说父亲还伤着,即便无伤,也要人保护。东西在我这里,比在父亲手上安全。” “他们不是见你撤退,而是怕拖延下去,惊动更多人。”林如海无奈道,“你这傻孩子!难道你不明白这是要命的东西吗?” “父亲难道以为他们只要你的命吗?”林云星反问道,“从我回扬州开始,就注定此案不落幕,不得脱身了。他们是殊死一搏,我们何尝不是如此?若是父亲出了事,可想过玉儿,想过阿砚?” “你也知道阿砚和玉儿需要人照顾,你还这个时候回扬州?若是我们父女二人都折在这里,玉儿和阿砚要如何是好?” “父亲!”林云星拔高了声音道,“我们说过,一家人要齐齐整整地回京。我不会死,父亲也不会。” “只怕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林如海叹息道。 “这比喻并不恰当。”林云星冷哼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林伯送父亲回去休息。” “你将帛书拿过来!” “出来匆忙,不曾带身上,明日再说吧!” “现在去拿!”林如海坚持道。 “我说了,明日再说!”林云星转身便走。 林伯见林如海站在门口不肯回屋,便劝道:“老爷,就这半宿的功夫能出什么事。我看啊,东西在大姑娘手上,比您收着安全。” “这丫头,我是管不得了。” “大姑娘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您何曾管得了了。”林伯笑道。 林如海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可是今日这事与过往不同,这次是要命的。知道林云星性子执拗,他身子虚,下床都累得慌,就更不要说走去隔壁要帛书了。只得听林伯劝导,躺下休息,心中打定了主意,明日要林云星将帛书送过来。 次日一早,林云星忽然让人去寻了几套驿卒的衣服过来。 “林姑娘!” 衣服才送到,叶逍叶遥便过来报道了。这两人受徒元义之命保护她,还真是一丝不苟地完成着这道命令。夜里才动过手,但因休息早,精神还不算不错。 “帛书之事,你们也是知情人,我便不瞒你们了。”林云星道,“京城与扬州相距千里,通讯不便,贼人已是破釜沉舟。若帛书在府衙,昨夜那样的刺杀就不会停止,我们必须将帛书送回京城。” 第71章 薛大傻子 叶逍叶遥异口同声道:“但请姑娘吩咐!” “父亲已经让师爷代笔写了四份一模一样的奏折奏报账册和帛书之事, 这四份奏折稍后会派出四名驿卒背上招文袋分陆路和水路送进京城。帛书我抄录了两份,你们换上驿卒的衣服分陆路和水路进京。” 叶逍叶遥对视了一眼,叶逍道:“敢问姑娘, 可是打算亲自送帛书回京?” 经历了街上和昨夜两场刺杀,他已知林云星的武功不仅在他们之上, 怕是这扬州府衙的侍卫也无人能及。带帛书进京,林云星确实比任何人都可靠。然越是如此, 便证明此事危险,他们奉命保护林云星, 岂能坐视林云星孤身涉险。 -- 第123页 叶逍叶遥不是普通侍卫,而是出自徒元义母族。他们自幼被家族选中送到徒元义身边, 跟随徒元义学剑,是与徒元义有半师之谊的剑侍。 林云星点了点头:“这份帛书留在扬州,父亲就要面对无止境的刺杀。可要将它送走,我却不放心交到任何人手里。你们带着副本可以为我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岂非已经尽到了保护之责?” “可是——” “不必可是, 此事我已有决断。临行前, 他可有交代过让你们听我的?”这个他自然是指徒元义。 叶逍叶遥闻言只得应了。 “你们所携是副本,用意在于分散追兵注意力,万事以性命为重。若遇到危险不妨丢下招文袋,自己脱身为要。”林云星温声道,“我定会亲自将帛书送进京城。” “是!”叶逍叶遥正色应了,下去换了驿卒的衣服。 那头林如海确实在林云星的提议下,令师爷代笔写了四份一模一样的奏折, 加盖官印和私印后令驿卒送出。不过送帛书回京的事情, 林云星并没有告知他, 就是怕林如海不同意。 待送奏折的驿卒先后离开, 叶逍叶遥也背上招文袋出府。 林如海还在养伤,不能凡事亲力亲为。此案牵涉人员极广,两位同知是他的副手,没有必要绕过他们。若衙门官员一个都不能用,那这案子就太难办了。 林如海招了李同知和杨同知到内书房议事,与他们商议抓捕涉案盐商之事。不过林如海只是让两人看到了账册,并未告知帛书之事。一是帛书所涉重大,二是不愿两位大人与他一样深陷险境。 林云星站在院中,看着书房方向,与柳湘莲道:“我走之后,再等两个时辰,你将信交给父亲,然后把我回京的消息放出去。隐并不想保甄家,知道帛书出城,对扬州就会有所松懈。只要他们将注意力放在我和帛书上,父亲就能专心查盐商。” “可是这样,你就太危险了!”柳湘莲不赞同道。 “我心中有数,父亲伤势未愈,还要柳大哥多多照应。”林云星长揖道,“家父与扬州之事就拜托您了。” “林姑娘放心,但有柳湘莲一口气在,绝不让杀手近大人的身。”柳湘莲亦郑重还礼,“姑娘一路保重!” “此行若是顺利,你我京城再见!”林云星接过林九捧着的披风道,“林九,父亲一应饮食你要亲自照看,决不能再让人有可趁之机。让林七盯紧了金陵那边的动向,消息直接传递给父亲。” “诺~”林九正色应了。 二管家奉命备马在后门等候,林云星披上披风,戴上兜帽,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向城门而去。林云星前脚出城,后脚城门便已关闭。她不惜走夜路,特意算好了时间,就是为了阻一阻城内之敌的脚步。 林如海并非爱马之人,府上虽有良马,却也算不得千里驹。林云星出城后走了一夜,人困马乏,天亮之前便脱去外面的黑色披风,扮作寻常江湖人入镇甸休息。 在客栈休息了三个时辰,起身吃了些东西继续赶路。路上尽量昼伏夜行,避开人口密集之处。然不管如何换装易容,因要赶路,总免不得骑马,要泄露些许行迹。 休息三个时辰,于林云星而言已经足够,可是马却有些受不住。跑了两个多时辰,见前面有茶寮,林云星便停下休息,让人给马喂了精饲料。 “姑娘用些什么?” “若有龙井,便泡一壶,没有的话随便什么茶来一壶,有什么吃的也拿些过来。” “好嘞,您稍等!”林云星刚在茶棚坐下,就见一只信鸽扑棱棱地停在了马槽上。 这处茶寮后面有几间屋子,在前院搭建的茶棚,行旅忙着赶路在茶棚歇歇脚就走。掌柜从内屋出来,抱着信鸽进门去了。 “小二,你们这还有信鸽?”趁着小二上茶的功夫,林云星状似随意地问道。 “我们掌柜养的,因我们这茶寮往来方便,有时候也会帮人寄信寄东西。”小二憨笑道,“姑娘,您怎么一个人出门?” “与兄长一起出门,兄长途中要办事,我们约了前面城镇汇合。”林云星将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小口吃着。 茶寮主要是买茶,顺带卖些馒头、咸菜、卤豆腐干之类。 小二拿了馒头和卤豆腐干上来:“听姑娘的口音是南方人啊?” “我自临安来。” “您说话带姑苏口音呢!” 林云星笑道:“我祖母是姑苏人,幼时是祖母教我说话。怎么,我的临安话说的不好?” 林云星前世的故乡溪东近临安,因这里没有溪东之说,故说了临安。南方素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之说。溪东与临安相距百里,她的临安话到底比不得溪东方言那么熟稔。中间又隔着数百年,雅言已有变化,自有随祖母和父亲学话,口音有所不同也有可能。 “那倒不是,江浙方言不同,但口音在外人听来,相差也不甚大。”小二笑着道,“恰好我是姑苏人,熟悉些罢了。” “原来如此,倒是没听出您是姑苏人。” “姑娘客气了,小的不敢当。小的打小出来讨生活,姑苏算是祖籍,只会听,不会说。”小二弯着腰道,“您慢用!” 小二提着茶壶去了后厨,太阳开始落山,茶寮之中唯有林云星一个客人。从这里到下个镇甸还有二十里,一般商旅不像她单人单骑,不会这个时候在茶寮耽搁,免得城门关闭不能进城。 -- 第124页 林云星刚吃完两个馒头,就听到路上马蹄声响起。才想着不会有商队这个时候耽搁在路上,没想到就有商队来了。听到声音,小二忙出来招呼客人。商队的领头人显然也知道他们大队人马不及进城,与小二商议今夜在此歇息。 领头之人甚是年轻,尚未及冠。虽一身风尘,却着了一身锦袍,一看就是富贵窝出来的小少爷。 “客官,并非我们不予方便,只您也看到了,我们后面就三间。掌柜住一间,一间堂屋,一间放货,我在里面搭了张床。” 锦袍少爷略有些不耐烦,原想让人将屋子腾给他,目光忽然扫到茶棚中吃东西的林云星,骤然改了主意,故作斯文道:“若是没屋子,那就让我们在茶棚歇一夜,也好过露宿野外。” “那您等一等,我问问掌柜。”小二进门去与掌柜商议。 林云星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吃完了第三个馒头,正要吃第四个,锦袍少年便走过来作揖道:“在下金陵薛蟠,字文龙,请问姑娘可是往京城而去?我们也是去京城,你若一人不妨与我们同行。” 薛蟠?这个名字倒是熟悉。 林云星淡淡道:“多谢好意,同行就不必了,不安全!” “姑娘,我们是正经商队,我——”薛蟠还要解释,忽然有个小孩儿撞到了林云星腿上。 “小朋友,可摔——”林云星低头就见一把乌黑的匕首迎面刺向她的面门。 林云星一惊,脚下一跺,连人带凳子倒飞出去。两柄刀一左一右砍来,林云星反手抽出长剑刺出,那小孩儿已经抓着那把乌黑的匕首追了过来。 薛蟠正搭讪,见自己商队的人突然出手袭击,吃了一惊,怒声道:“你们做什么?” 这三人是他在路上遇到的,夫妻两个带着一个病儿说要去城里求医,请他们捎带一程。薛蟠见那女人楚楚可怜,便同意让他们坐马车一起走。 可如今,哪是什么进城治病的一家三口啊,不说那一男一女身手何等了得,就一路裹得严严实实对外声称有病的病儿,手中一柄乌黑的匕首做起杀人的勾当都无比娴熟。三尺的身高似乎不足以让他发挥,上蹿下跳,每每在背后使阴招。 见那一家三口不理会他的呵斥,薛蟠忙跑回商队,对自己请的两个护卫道:“吴三、吴六,快去帮忙!” “薛老板,我们帮谁啊?”两个护卫拿着手中钢刀,犹豫不决。 凭借这四人腾挪闪躲的手段,他们两个冲上去确定不是送人头吗? “自然是救那姑娘了!”薛老板捶足顿胸道,“我们带的人竟是恶人,若是这姑娘出事,我们岂非成了同谋。” 林云星正应付三名杀手,听到薛蟠之言,嘴角微抽。她知道这少年是谁了,薛姨妈的儿子,薛宝钗的哥哥,出了名的纨绔呆货。 林家上京时,听说薛蟠被薛姨妈赶出去做生意了。薛家偌大的家产也不能坐吃山空,最重要是薛姨妈到底还指望着薛蟠能做些正经事。林云星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位远亲,她不曾见过薛蟠,可在京中却没少听说薛蟠的“丰功伟绩”。 第72章 虎头蛇尾 薛蟠是个大主顾, 出手阔绰,为了哄着大老板,吴三吴六一路上没少吹嘘自己的本事。他们兄弟学过些拳脚功夫, 但何曾见过这般高来低去的江湖人。这会儿被薛蟠催着上去帮忙,当真是船进断头浜——进退两难。 薛蟠却不知道吴家兄弟的为难, 只当他们高手风范,轻易不愿出手, 便高声嚷嚷道:“待收拾了这几个,进城请你们喝酒, 加赏钱。” 林云星忧心这些人真不知死活凑上来找死,有意将杀手引开些。偏她又不好露出本意, 以免这些人顺势将商队为人质,少不得要做出逃走的架势。 应付着刺客,林云星的目光落在了薛蟠的马上。不同于她的马疾驰多时,已经有些跑不动,薛蟠走的慢, 马力损耗不大那匹马甚是精神, 想来是上等马。虚晃一招,击退上前的杀手,林云星飞身落在了马背上,挥剑斩断小厮牵着的缰绳,一夹马腹便向前冲了出去。 杀手混进薛蟠的车队,坐马车过来,并无自己的坐骑。商队中倒是还有其他马, 却比不得薛蟠那匹, 三人竟舍了坐骑, 飞身去追。 薛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坐骑被抢, 眼睁睁看着那“一家三口”用一双腿去追马,也不落队,半响才反应过来:“我的马——” “东家不要追了!”管事忙拉着薛蟠道,“这些人凶神恶煞,怕是不好招惹。” 薛蟠气得直跺脚:“这般美娇娘,怎就做了强人。她若对我笑上一笑,我便给她十匹八匹好马也算不得什么。” 管事:…… “呦~客官这是怎么了?”小二从屋中出来,似是并不止外面发生的事情,与薛蟠道,“我们掌柜允了几位今夜在茶棚休息,只明日走前,要将桌椅收拾好。” “方才在你们茶棚喝茶的女客将我们东家的坐骑抢了。”管事试探道,“小二哥,可知那姑娘是什么人?” “抢了你们的马?”小二抓了抓头发道,“可那位客官她自己的马还在我们马棚呢!” “真抢了!”薛蟠吼道。 “您这客人,与我吼也没用啊!要不这样,你们将那姑娘的马牵走,去前面城里找找。她说自己从临安来,与兄长约了在城里碰面。你们带着她的马去追,没准能追上。” -- 第125页 管事走到马棚,将小二所指的马查看了一番,目光落在了马烙印上:“东家,这是官府的驿马。那姑娘看着也不是驿卒,莫不是强人抢了驿站的马换走我们的马。牵着这马上路,怕是会招惹麻烦?” 一听是驿马,茶楼掌柜也不愿意留着这马。倒是薛蟠这个憨货一点儿不担心,决定将马带上,想要按着小二所言去前面的城碰碰运气。丢了一匹马不算什么,若能认识那样美貌的姑娘,才不枉此行。 凑合着在茶棚休息了一夜,天才放亮,薛蟠便催促众人上路。 一队人走了十几里,就看到了倒在路边草丛中的马。那是薛蟠被抢的马,马伤了两条后腿,虽不致命,不过养好了伤,大约也废了。 “少爷,这里!”管事拨开伤马后面的草丛,就看到那“一家三口”的尸体整整齐齐躺在里面,其中一具尸体脸上被人沾血写了报官二字。 管事早年跟着薛蟠的父亲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可见到这幅光景,心里还是发毛,颤声道:“那女强人杀了人,怎还让人报官呀?” “呦~老六,你看这家伙,原来是个侏儒,我还道哪来的娃娃这般好功夫。”吴三腿上发抖,却不愿意让东家察觉自己生了怯意,便与兄弟故作轻松。 薛蟠并不在意那三个死人,摸了摸下巴道:“那姑娘没了马,怕是走不远,咱们走快些追上去。” “东家,女强人杀人不眨眼,咱们追上去作甚?”管家摇头晃脑道,“你看这三人连马都能追上,也算本事了,竟这么悄无声息被人杀死在官道上,摆在了草丛里。可见是都是亡命之徒啊!” “怕什么,不是有吴三和吴六吗?”薛蟠不以为然。 吴三吴六:……吹的牛皮被东家当真了可咋办? 管事:……昨儿之前,他是以为吴三吴六有些真本事的,可见识过茶棚那场厮杀,他大约已经明白了,这吴家兄弟就是个花架子,没用。莫说那一杀三的姑娘,就眼下躺着的三个,随意哪个生前都能吊打吴家兄弟。 因薛蟠不知轻重,林云星不愿牵连无辜,才抢了他的马先走,没想到路上那匹马被杀手暗器所伤。 这三个杀手武功都不错,一男一女不知名号,侏儒在江湖中却有些名头。侏儒名血三,是江湖上排名前十的杀手。 据说血三在七岁后再没有长高过,被家人嫌弃,抛弃于深山。他却在山林中活了下来,还练就了一身野兽般的杀人本事。 血三离开山林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抛弃他的一家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尸体都被撕成一块块,从此一战成名。因是侏儒身材矮小,血三杀人时常扮作孩童,降低目标警惕。杀人惯用一把黑色匕首,善贴身暗杀。又因杀人时惯爱咬噬被害人脖颈,常被喷一身血,而得此名。 血三在杀手榜能够进前十不是因其武功,而是他出手残忍且够狡猾。他在江湖上早有传说,但林云星也是昨日方知他是隐的杀手。幸而现在这个狡猾的家伙已经被杀了。 与血三同行的一男一女,虽不知其名号,武功更在血三之上。这二人心意相通,废了林云星不少功夫才收拾了。 一夜酣战,又没了坐骑,林云星不敢在路上逗留。连夜赶路到了城下,又依仗轻功了得翻城墙而入。进城已过子时,宵禁之下,便是客栈也不敢随意开门。林云星随机进了一家客栈,寻了一间空屋子住了进去。 和衣对付了半宿,天亮后留下银子,然后去成衣铺子买了两身衣服,换了一身装束。这才往集市上吃点东西,买了匹马继续赶路。因对本地不熟悉,买马花了些功夫,打算走时却遇到了刚进城的薛蟠一行。 “姑娘!”薛蟠见了林云星兴高采烈地追上来道,“姑娘,你的马我给你带来了。” 林云星看着薛蟠牵着的那匹马,神色有些一言难尽:“薛公子,在下急着赶路,这匹马已经跑不动了,劳烦你将它送去驿站或带去京城荣国府。至于你的马,路上已经损了,待我回京,必定赔你一匹。” “京城荣国府,那不是姨母家么?”薛蟠惊喜道,“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荣国府?” 林云星却不愿与他纠缠,牵着马就走:“在下尚有要事,告辞!”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姓什么呢?对了,你会来荣国府找我吗?我——”薛蟠正说得高兴,林云星突然一脚将他踢开。 薛蟠往后倒去,就见一枚飞镖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林云星长剑一挑,将那枚飞镖挑飞,足下一点,飞身上了屋顶。 街上的人太多,一旦在街上动手,不知多少人要被牵连。果然林云星一上屋顶,暗器悉数追着她往上走,混在百姓中的刺客亦飞身追到屋顶之上。有人身手不够灵活,踩碎的瓦片向下滑。看到那些瓦片砸下来,街上的百姓吓得四散逃命。 薛蟠被林云星一脚踢到屋檐下,恰好一片碎瓦摔下来。他躲避不及,被那碎瓦在脸上划出一道口子,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东家,东家快跑啊!”远处管事大喊道。 薛蟠如梦初醒,捂着伤口挪着屁股到了墙根下,扶着墙跑。不想才走了几步,就有人从上面摔下来。那人重伤后从高处跌落,脑袋先着地,脑浆迸裂,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喷血,双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今早见到的三具尸体,因林云星的剑很快,伤口不是很多,亦不是很大,死者的死状并不恐怖。薛蟠号称呆霸王,本就是个胆大的。他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更没有亲眼看到林云星杀人,并不觉得如何,这才兴致勃勃来追林云星。 -- 第126页 看到这个杀手重伤摔下来的凄惨死状,薛蟠终于有了一点恐惧。他手脚发软的跑到商队之中,仰头看着屋顶上打斗的人。那殊丽的少女已经不是软软的美娇娘了,而是能够收割人命的存在。 薛蟠以前也常与人打架,唆使家仆将人打得半死的事没少干。可是打个半死和这般真刀真枪,瞬间就连杀几人,到底不同。打人见血和杀人见血也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看到有一个杀手的尸体从屋顶上滑落下来,薛蟠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东家,我们快走,莫要惹事上身。”管事催促道,“你方才与那女强人说话,要是等衙门的人到了,将咱们当同谋就麻烦了。” “走走走,立即走!”薛蟠连声催促道,连那匹驿马都不敢牵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当街刺杀了,隐越来越肆无忌惮。然他们越是如此,越证明他们的害怕。不过这接下来的路,怕是也会越发难走。 林云星不曾恋战,一连杀了三名刺客,趁着对方心生畏惧转身就走。 刺客似乎并未继续追上来,这让林云星有些狐疑。昨日有血三这样的成名杀手现身,但今日这场厮杀却有些没头没尾。这些杀手的武功比之血三他们差许多,隐应该很清楚这些人伤不了她,却依旧派了人来。 不想尚未出城,就在城门前被等候多时的官兵包围。 第73章 拖延之计 为首官员四十余岁, 颌下一缕胡须,颇为滑稽。着绿色官服,从官服及随行衙役推测, 大约是本城掌缉盗的同知。 这位同知大人据马而立,守在城门前似早就知林云星要出城,一个照面便喝道:“将这当街行凶的女贼给本官拿下!” “大人且慢!”林云星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在下扬州知府林如海之女, 为家父送东西回京。方才在街上遇到江湖杀手伏击, 乃是自保杀人, 急于赶路不及善后, 请大人见谅。” “哼~扬州知府林大人乃是探花郎出身,姑苏林氏更是书香传家。林家姑娘当为闺阁淑女, 岂是你这女贼能够假冒。” “大人, 晚辈确为林如海之女,有身份文书、家父名帖与府衙令牌为证。” “谁知是不是你从哪里偷来亦或是假冒!林大人要送东西回京, 若是公事自有驿卒,若是私事,也有仆从, 怎会让他的千金独自一人回京。本官劝你立即束手就擒, 免得多吃苦头。” “大人为何看也不看就断定东西是假的亦或是偷来的呢?”林云星道, “莫非大人根本不在意我的身份,只是要将我留下。” “休要狡辩!你当街杀人在先,本官自要将你治罪。” 林云星解下披风, 亮出肩上招文袋道:“吾送六百里加急进京,大人要强留, 耽误了大事, 可能负责?” “就算你是林大人的千金, 也不是衙门驿卒,又何资格传送朝廷急件?” “方才的刺杀,大人也见到了。此物关系重大,普通驿卒送不出,故由我来送,大人可有意见?家父乃是从四品知府封疆大吏,您不过是同知,并无资格置喙知府之令。当然大人愿意大可越界越级上谏林如海公私不分。但现在,我即暂代驿卒之责,大人怕是不能强留。” 同知大人脸皮涨红,怒道:“好个尖嘴滑舌的女子,本官岂会听你狡辩。来人,将她拿下,押回牢房。” “既如此——”见衙役围上来,林云星已经一跃而起,扑向了同知,“那就得罪了,大人!” 同知见林云星冲上来,慌忙扯动缰绳,想要坐骑后退。只他一个文官,莫说武功,连骑术都不娴熟,坐骑只是扬了扬脖子,略后退了两步,哪里躲得开林云星这一扑。 衙役们反应过来,想要保护他们的大人,同知却已落入林云星手中。林云星手中长剑一压,同知大人便觉脖子一凉,那些衙役见同知的脖颈被开了一条口子,立即吓得后退了几步。 “你、你敢挟持朝廷命官,此乃死罪。”同知大人惊惧道。 “莫要伤了大人!”一众衙役亦虎视眈眈。 “好说,我亦不想杀人。烦请诸位为了这位大人性命,且往后退几步!”林云星将剑刃挪开几分,问道,“同知大人贵姓?” “姓、姓费。”费同知颤声道,“你手下轻、轻一点。” 费同知坐在马背上,而林云星却只站在他身后,那把剑贴着他的脖颈,但凡马失控一个颠簸,或者林云星没站稳,就可能一剑划开他的脖子。 “哦~原来是费大人,失敬!敢问您是甄家的,还是隐的人?” “什么甄家,什么隐?本官与甄家有什么关系!” “从刺客现身,到刺杀失败逃走,我来到城门前不过一刻钟。费同知没有去追捕那些逃走的刺客,却这么及时赶到拦我,不会是要告诉我您恰好出来巡街吧?” “本官一早收到消息说女贼杀人逃逸,今早要出城,便守在城门了。” “这么说,费同知事先并不知情,亦非听从甄家或隐之令?” “本官与甄家无关,亦不知什么隐。”费同知颤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身份方才已经说过了,扬州知府林如海之女。费大人是想知道到底什么东西,能够让家父派自己的女儿送进京城吧?” 费同知默认。 “我劝大人好奇心不要太重,我林家沾了手,撒不开。大人官卑职微,又何必趟这浑水?知道了,怕是免不了一场杀身之祸。”林云星低声道,“可说的都已经告诉大人,现在,就烦请大人送我出城。若大人非局内人,此事了断,晚辈自当亲自斟茶致歉。” -- 第127页 费同知尚未开口就被林云星点了昏睡穴,让衙役送了绳子过来,将他绑在了马背上。因她有人质在手,这些衙役不敢不从命,眼睁睁看着林云星骑着自己的马,牵了绑着费同知的马出城而去。 “捕头,我们可要追?”衙役凑到当班捕头面前探问道。 “追!”捕头咬牙道,“走失了犯人便罢了,若是同知大人出了事,你我都要遭殃!” 一众衙役只得硬着头皮去追,幸而追到城外十里亭,就看到了他们的同知大人趴在亭子里呼呼大睡,早已不见了林云星的踪影。 捕头好不容易唤醒了费同知,询问是否继续追击。 费同知叹了口气道:“罢了,尔等并非那女子对手,且回城禀告知府大人,请大人决断奏报朝廷或下令通缉吧!” 费同知想到林云星提及的甄家和隐:隐是什么他真不知道,但甄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甄贵妃的母族金陵甄家。 林如海之女为何说他受甄家指派?明明是知府大人令他出来缉盗—— 费同知陡然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王知府可能是大皇子的人。想到林云星说的杀身之祸,又说林家不得脱手,费同知不免想到林如海当下身份——扬州知府兼巡盐御史。 盐! 林如海的前任因盐一个被刺杀,一个因刺杀案入狱死的悄无声息。如今看来,此案怕是又要被翻出来了。 林如海派自己的千金冒险送信回京,可见扬州之事颇为凶险。若街上刺杀的刺客与王大人令他来市集皆是甄家操控,那林家要送进京的东西必定十分重要。东西能够进京甚至关系到这次倒下的是林家还是甄家,而他却被王大人送到刀头走了一会。 费同知摸了摸脖子上浅浅的血痕,那位自称林如海之女的姑娘,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没想到林如海一个文官,竟然会让女儿学武。 “大人,大人——”捕头见费同知站在原地,便出声提醒。 “先回城与王大人禀告此事。”费同知叹道。 甄家势大,背后有贵妃和大皇子。林如海看似势单力薄,但他是帝党,此案乃是陛下亲自关注,眼下更是有了关键证物在手,双方胜负难料。正如林云星所言,他官卑职小,没有必要凑进去做炮灰。 城里那位王大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随便一句话,就让他在鬼门关溜了一圈。 衙役寻到费同知时,林云星就在十里亭不远处的草丛中蹲着。今日这出实在怪异,她想要探一探这位费同知的底。且亦是担心她离开后,费同知为人所害,却栽到她头上。如今听费同知与那捕头言语,似乎真不知内情就撞了上来。 经历过扬州街头的刺杀与昨日在城外一战,隐应该知道这样的手段留不住她,为什么还是派来那些武功不高的杀手,还有费同知这样的局外人? 除非今日的刺杀并非隐主持,亦或是隐有其他算计。 林云星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多想,继续赶路。 走了上百里,林云星又遇到了一波刺杀。与早上一样,刺客武功并不高,却缠人的很,在动手时,有人趁乱杀了她的坐骑。 若说昨日血三是要留下她,有意伤了马。今次激战,林云星并不在马背上,根本没有必要对她的马下手。然这些刺客却引她下马后,立即杀了她的马。将她的马杀死,刺客也立即四散逃逸,只留下几具尸体。 这些刺客皆未骑马,她去追也不过多杀一人,并没有意义。 林云星从被杀的马背上解下了行囊,叹了口气,她已经明白对方用意了。这些人在拖延时间,他们不及调动足够的高手来击杀她,但又要阻止她进京,就选择不断的袭扰。就近召集能召集的杀手,不管武功高低就派来伏杀,不过是要拦一拦她的脚步。 用人命来拖住她的脚步,不外乎两个缘故:他们需要时间召集更多武功高强的杀手,准备一次有把握的伏杀;亦或是若她不能及时将东西送进京城,此事将会生出变故。 林云星的心情不由沉重起来,她耽搁不起,所以只能选择骑马。既然只能骑马,那无论怎么易容,都无法瞒过刺客的耳目,因为没人能够将马易容成猪牛羊,也没有坐骑能比马快。 若仅仅是赶时间,林云星或能舍了马,依仗轻功回京。可先不说她能否经得住连日奔波,一旦在途中消耗过大,再遇到伏杀,便会难以招架。毕竟,一个靠着双腿跑的人,对上一群以逸待劳的刺客,铁定要吃亏。 然不管接下来如何,至少现在她只能靠双腿前往下一站。这荒郊野岭,可买不到坐骑。 这些刺客倒是选了一个好地方,林云星一直走了五十里才遇到一个镇甸。不想整个镇子上竟只有一匹拉磨的老马,还没有那驴子跑得快。 林云星决定就地休息一阵,再前往下一城。怕又遇到刺客,连累镇上百姓,只是买了几个烧饼,装了一壶水,便选择在镇前头的磨坊休息。许是运道不错,林云星靠在磨坊后的草垛上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竟然听到了马蹄声。 第74章 农氏兄弟 林云星飞身出了磨坊, 恰好见到三人骑马急奔而至。这三人皆是头戴斗笠,葛衣短打,脚穿草鞋。若非坐骑和腰间钢刀, 活脱脱是乡下准备下田的农民。 三人衣着违和, 怕是身份有异。可这里难得有人骑马经过, 纵知他们身份有问题, 林云星也不愿耽搁。林云星停在路中间, 挥手示意三人停下, 想要买下一匹马。不想那三名骑士看到有人拦路不仅无意停顿,为首之人更是举起马鞭抽了过来。 -- 第128页 “得罪!”林云星徒手抓向马鞭,借势一跃而起, 欲夺其缰绳, 令坐骑停住。 “找死!”男人见林云星抓住他的马鞭, 另一手竟来抓马缰, 不由大怒。 一脚脱了马镫, 踢向林云星前腰, 另一手弃了马鞭,“唰”一身拔出了腰间钢刀。然从弃马缰, 到拔出刀鞘中的钢刀, 到底慢了一拍。 葛衣骑士踢出一脚没有踢中林云星,反而被腾身而起的林云星踢中了膝盖。他右手拔刀, 刀方出鞘一半, 林云星已越过他的头顶, 一掌劈在他的右肩, 手往他手背上一拍, 将拔出一半的钢刀又按回了刀鞘。 “大哥!”后面两人见此, 迅速拔刀, 一左一右杀至。 林云星双脚连环踢向刀背,脆声道:“三位莫非是常州农氏兄弟?” 农氏兄弟的祖父母原是常州佃户,因欠租被地主逼死,只留下其父一个孤儿流落他方。后这孤儿却因缘际会学了一身绝世刀法,回到常州报了父母之仇,并在家乡娶妻生子。其有三子,皆习刀法,为表不忘本,农氏弟子常做农人打扮。 从容貌看这三人有几分相似,应为亲兄弟。葛衣短打,头戴斗笠脚穿草鞋,农人打扮,又使刀,林云星便猜出了三人身份。 “小丫头,有些眼力,可惜觉悟太晚了!”农老大发出一阵怪笑,左手从怀中逃出一物洒向了身后。 林云星忽在农老大后背一拍,拔地而起。农老大身体一错,扬出的白色粉末四飞,竟是生石灰粉。 人自不能飘于半空,无处借力,便是轻功再好也无法滞于空中。林云星飘然落下,下面三柄钢刀已经在等着她。 林云星一个旋身俯冲而下,长剑出鞘,一剑刺在农老二的刀身上,却借力扑向了农老三。弄老三连忙回刀,不想林云星却一脚踢向了他的刀背,反手一剑又刺向了农老大。她的每一次落点都恰到好处,让人不及反应,又避开了对方的全套攻击。 “好俊的功夫,我竟不知江湖上何时出了你这样一号人物!”农老大赞了一句,手中招式已变,凌空而起,挥刀向林云星劈了过来。 “我亦不知名满江湖的农氏兄弟竟与杀手组织隐有关!”林云星回了一句,手中长剑一挽,迎起刀势而上。 农老大被一语道破身份,心下一惊,刀势顿衰,又见林云星以剑破刀,其势锐不可当,竟生出三分惧意。刀道霸道,讲究的是出刀无回的气魄,农老大这一刀更是如此。剑为兵中君子,又有兵器之皇的美誉。 刀剑虽各有优劣,然于势上,刀更胜一筹。农家兄弟出江湖以来,也对战过不少用剑高手。在刀剑的对战之中,第一次遇到有人以剑破刀势。这一剑林云星不仅刺出了,剑气更是真破了农老大的刀势。 农氏兄弟自负刀法了得,没想到自己这得意的一刀竟被人一剑所破,顿生挫败。三兄弟交流了一个眼色,化作刀阵,将林云星围住。 林云星见农氏兄弟出手狠辣,无丝毫传闻中,仁义气度,又见他们出现于此甚是凑巧,这才诈了一诈。农氏兄弟这杀人灭口的做派,倒是应证了她的猜测。 只有些奇怪,农氏兄弟若为隐的杀手,为何不知她是隐的刺杀目标?刚才若非她拦人在先,农氏兄弟根本不会留意她的存在。 林云星脑子转的飞快,手上出剑亦是分毫不慢,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林云星一连拆十余招,觑准了刀阵破绽,左手摸出一柄柳叶刀射向了农老二。农老二见飞刀射来,下意识后退,挥刀格挡。 农老二这一退,刀阵立即出现了一道缺口。林云星一剑格开农老大的钢刀,反身使了一招飞鸟投林,一剑刺中农老三的咽喉。农老三的刀挥到一半,手已经无力的垂下。 见农老三倒下,农老大和农老二暴怒,扭身上前就要拼命。然林云星亦是不退不让,长剑一抖,化作一道华光刺出。农老大又一刀挥出,才意识到林云星出剑似乎比方才更快了。或许方才她就没有尽全力,而是观察着他们的破绽。待将他们招式摸透,这才一击即中。 三人尚拦不住那一柄窄剑,余下两人更是无法。看到农老大倒下,农老二扭身就跑。可是他跑,林云星更快,农老二尚未摸到马缰,剑刃已经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答案让我满意,就放你走。” 农老二颤声道:“你、你要问什么?” 方才动手时,林云星就留意到农氏兄弟皆是大哥做主。农老大之下,农老三出招狠辣,性格怕也颇为坚韧,不似农老二畏手畏脚,瞧着就是贪生怕死。要问话,自然要找个最怕死的来问。 林云星开门见山道:“隐派你们来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农老二摇了摇头,又怕林云星不满意这个答案,忙解释道,“我是真不知道,堂主下了召集令。暗杀堂榜上有名之人,凡是三日内路程能到京郊皆要前往。我与大哥和三弟正在附近,收到消息便启程往京郊了。” “京郊哪里?” “大、大哥没有告诉我,我与老三只要听大哥的话就好了,从不过问任务内容。” 林云星将信将疑,令农老二将他两个兄弟掩埋,又从三人行囊之中找了一套干净的葛衣短打给自己换上。 “你、你要做什么?”农老二被林云星绑在树干上,见林云星从树林中出来已经换成了与他一般的打扮,将自己扮成了一个少年郎,不由吃了一惊。 -- 第129页 “你们不是应了隐的召集令往京城走吗?我陪你上京。”林云星微笑道。 隐的人会拦截她派往京城的驿卒,会拦她,却不会拦“自己人”。她没有农老大和农老三那般魁梧,却能够扮作农氏兄弟的子侄。 农老二原是怕死之人,平素皆是以兄长马首是瞻。如今农老大一死,他又被封了内力,当真是任由林云星摆布。 两人骑马继续北上,果然一整日都没有遇到伏击。倒是在茶寮休息时,曾有人上来与农老二对暗号。农老二畏惧身侧的林云星,老老实实对了暗号,隐的探子果然没有特意核查他们的身份。 少了刺杀,林云星这一日走的顺利不少。不过带着农老二,倒是没有她一人快。可是没有农老二,路上也会因其他缘故耽搁。两项其害取其轻,这般至少路上能够好生休息,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的行程。 然这一招次日就失去效用了,原来奉诏令上京的杀手每日要从暗桩传消息上报行程。昨日那茶寮对暗号没有出错,但农老二不知是不知情还是有意为之,并未上报行程,故而被人察觉有异。 这些暗桩之间以隼和飞鸽传书联络,比之他们骑马更快。 飞鸽传书在军中求快时有用,但地方官府却很少以此传递公文。概因飞鸽传书,信鸽需要专人驯养,且途中容易出现意外。比如信鸽被人射杀导致泄密亦或信鸽被猛禽捕杀,且飞鸽传书每次能够传递的内容太少。 官府的驿站急件不会比飞鸽传书慢多少,却胜在保险,故而信鸽在江湖上用的更多。当然江湖上能用信鸽传信的一般是相对固定的两地。能大规模使用,必定是一些比较庞大的江湖组织。 隐的七堂中就有鸽堂,哨堂负责收集消息,鸽堂负责传递消息。他们不仅有自己的传信网,也能够截断旁人的飞鸽传书。隐经营多年,林云星即便能寻到送信回京城的信鸽,也飞不过这些人织就的网。这就是为什么林云星没有选择飞鸽传书送信回京的缘故。 追兵追丢了林云星,一路搜查却发现了农老大和农老三的尸体,故而猜到林云星与农老二同行追了上来。通过飞鸽传书将消息传到隐的所有暗桩,于是林云星很快又遭遇了刺客。 这一役,所遇到的杀手比之前那些拖延时间的杀手要强许多。隐的诏令发出多日,这表示越来越多的杀手已经抵达她回京的必经之路,越靠近京城,遇到的杀手也会越厉害。或许,他们已经在京郊以逸待劳等着她一头栽进精心编制的猎网。 若隐要在京中有所动作,应该在京中聚集,而非选在京郊。农家兄弟受召而来,是隐安排的后手,故不曾提前被透露任务内容。以至于半道撞上,农氏兄弟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刺杀对象就在面前。 京郊不是京城,只要隐的动作利落,根本不会惊动京中。长途跋涉后,人会产生疲惫感。同时因快到京城,林云星可能放松警惕,而隐的杀手却是以逸待劳。 擦去剑身血迹,林云星上前解开了农老二的穴道:“你走吧!” “你肯放我走?” “我说过,回答我的问题,放你走。”林云星道,“去找你们堂主报信,亦或是逃命,悉听尊便。” 第75章 谁伏击谁 农老二小心地迈开了步子走了几步, 回头见林云星并无多余动作,这才放心地逃命去了。 隐规矩严明,有刑堂专门处置背叛之人。农老二畏死被迫与林云星同行, 也算是背叛。从今往后, 只要隐没有覆灭, 农老二就会隐刑堂杀手的目标之一。 看着农老二远去, 林云星揉了揉眉头。经历了一场厮杀, 多少有些疲惫, 然她却丝毫不敢放松,在脑海中将京郊地形回忆了一遍,推测对方可能选择下手的位置。 不同于扬州街上的伏击, 受限于地形弓箭手能够轻易被她近身。京郊外的官道地势平坦, 往前走几十里, 有一段官道更是两山相夹。若弓箭手埋伏于两侧山上, 走在无遮无掩的官道上瞬间就会被射出筛子。 将隐可能会有的诸般设计推演了数遍, 林云星独行几十里, 远远便见到官道旁的村落头上有一家位置显眼的茶棚。林云星拉着缰绳,遥望茶棚思考片刻, 直到看见白色的信鸽扑棱棱地飞入茶棚后院, 才打马上前。 将马系于门口马桩上,林云星一进茶棚, 小二便提着茶壶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 您喝点什么?” “一壶茶。”林云星在茶棚外侧的八仙桌落座, “小二哥, 与你他听些事情可好?” 小二停住脚步, 弯腰笑道:“客官想问什么尽管说, 只要小的答得出来。” “从此地回京城, 除了官道可有捷径?” “捷径?倒是不曾听说过,你看官道这般宽敞,那个会想不开走什么捷径啊?这里两边都是山林,总不能翻山越岭吧?”小二笑道。 林云星指了指前面的山岗道:“若是绕过那片山,是否能更快到京城?” “近是近了,快却未必。山上没有路,山脊陡峭,连棵草都不长。就算是能爬过去,也比不得骑马快啊!” “那片山平时没人去?” “山腰以下倒是有樵夫砍柴,猎户打猎,过了山腰,就没人上去了。客官,您可千万别往那边走,那山脊太陡,真没人能爬过去。” “多谢!”林云星丢了一角银子在桌子上。 -- 第130页 “客官,您的茶还没喝呢!” “茶小二哥留着自己喝吧!”林云星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出了村子后偏离官道,往那茫茫大山而去。 “她没有喝?”掌柜从后厨出来道。 小二哥随手倒了茶:“可惜了我的软筋散。” “怕是早有防备了,若是软筋散有用,前面的暗桩早就得手了。”掌柜道,“你说她真是林如海的千金?观其行事作风,可不像是官宦家的姑娘。” “扬州传来的消息是如此,那边都是堂里精锐,总不至于这点事都查不清楚。”小二道。 隐的七堂原哨堂收集消息,鸽堂传递消息。后哨堂在扬州被剿,余下人手都被并入了鸽堂。如今隐消息收集和传递都有鸽堂负责,效率倒是提高了。 “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林家乃书香门第,林如海的长女学了一身武功不说,行事也像个老江湖,真是奇哉怪也。”掌柜叹道,“她的外祖父荣国公倒是武将出身,但荣国公总不至于绕过孙子,将本事传给了外孙女。且荣国公过逝时,她尚未出生呢!” “未必是老江湖,许是老狐狸生的小狐狸。林如海能够让皇帝老儿钦点连任,查察盐案,又将我等逼到这份上,可不是省油的灯。” “掌柜!”两人谈话间,一做农人打扮的年轻人疾步跑过来道,“点子扎手,计划有变。” “如何?”掌柜急声道。 那人喘了一口气,方道:“她弃官道往林子里走了,怕是准备翻山而过,如此便是绕过了我们伏击位置。” “真要翻山?”小二脸色微变,“我们的伏击计划泄露了!” “那山从来没有猎户能翻过去。”掌柜道,“她一个官宦家的千金,能翻过去?” “一路杀了我们多少人,你还当她是普通官门千金?你也知道那是猎户,山上是不好走,会轻功的人要翻过去却不难。”小二冷笑道,“还有一件事,你怕是想不到。” “何事?”掌柜心下一跳。 小二缓缓道:“那片山翻过去是皇家猎场,有禁军把守。若她通过禁军送信回京,京中一定会有人来接她。” “谁,贾琏?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罢了,就算他能派出驸马府的护卫也挡不住我们的暗杀堂。”掌柜自信满满道。 “贾琏与谁走得近?京中又有多少人想要甄家倒台?”甄家是大皇子的母族,若有机会扳倒甄家,那些皇子多的是人乐意出手。 掌柜神色微变:“立即通知阁主,林云星进山了,必须在她进入猎场前将她拦下。” 翻过山是皇家猎场这事,林云星并不知情。林云星在京中时,只在城外游玩过两次。一次是往林家自家的庄子上春游,另一次便是与三公主他们一同出游。 皇家猎场的地形是不会画在地图上的,故林云星一直以为那是一片普通树林。她故意在茶棚问及那片山,暗示要翻山而过,就是要引杀手进山。 林云星研究过地图,若隐要在她进京之前伏击,必定是前方五十里内。这段路两山夹道,官道上地势无遮无掩,藏身于两侧山林的弓箭手瞬间就能让人陷入箭雨。若将杀手引入山中,优势就会转变。 山林之中树木茂密,林云星可以随意寻找掩体,弓箭手想要在密林之中捕捉她的位置难度会大幅度提升。无为山庄位于山林之中,林云星对于山林比那些善于暗杀的刺客还要亲切。密林之中,杀手无法一拥而上,便可逐个击破。 至于云星为什么不选择悄无声息地从山中翻过去,乃是担心前面截不到她,这些人会铤而走险在城外阻击。城外地势平坦,没有山林掩护,虽有惊动守城官兵的可能,但林云星并不愿意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茶棚应该是隐的暗桩,不过关于这片山林的事情,那位小二倒是不曾骗她。林云星骑马进林子不久,便因无路选择弃马。看了一眼天色,预计今夜要在林中渡过,林云星将裤腿袖子扎好,带上了披风和干粮水壶等物,步行如山。 她前世少时常与同门在山庄附近的山峦玩耍。于习惯了山林的人而言,山上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过今生却是第一次走这样的山路,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感觉。这片山甚是广阔,林云星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到山腰。 许是运气不错,在山腰还找到了猎户留下的茅草屋。茅草屋虽简陋,却收拾的很干净,林云星取了一角银子压在了草屋的席子下。茅草屋旁有石头叠的简易灶台和一个陶罐,将陶罐洗了洗,林云星把自己带着的干粮放在上面烤。 山风习习,林间偶尔有虫鸣鸟叫,林云星坐在火光前,吃着烤过的馒头片,想起了很多事和人。 隐的势力如此庞大,不知她离开扬州后,对方有没有再分出人手去刺杀父亲。父亲的伤势不晓得有没有好转,黛玉和阿砚自小没离开过亲人,这些日子留在京城有没有被人欺负。兰义在京城本没什么可担心,但他也照顾到旁人的内宅。不过三公主和贾琏表兄也是可信之人,想来不会有事吧! 心里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林云星手中的馒头片吃起来都没有那么香了。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恶战,林云星还是强迫自己吃光了三个烤馒头,才靠在火堆旁闭目休息。 “嘟~呼,嘟~呼——”猫头鹰突然停止了叫唤,扑棱棱地飞向了远方。 -- 第131页 林云星从梦中惊醒,石头灶内的火已熄灭。星空中有点点星光透过枝叶缝隙撒入林中,林子里甚是安静。云星站起身,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随着一声尖啸,无数的暗器向茅屋这边射来,林云星挥剑击落暗器,顺着旁边挺直的树干,飞跃而上,上了树梢。那些暗器亦追着她往上,将那树干钉成了筛子,可树梢上的人却一闪而过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有人心急地从林中探头,头却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他附近的同伴惊叫起来:“不好,小心陷阱,有埋伏!” 然已经来不及了,示警声才出口,一柄窄剑就刺入了他的眉心。谁也没有看到林云星如何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然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被杀者的头顶。在这一刻,伏击者的身份已经被调换过来。 一击得手,林云星迅速隐匿于林中。这林子里埋伏了很多人,可是在黑夜之中,杀手们却已经分不清左右是谁。 他们是江湖留名的杀手,而非死士。今日参与伏杀的人,每一个在江湖中都有能叫得响的名号。然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这么多人被聚集在一起行动,完全谈不上配合。因为不熟悉彼此,当林云星混入他们之中,他们亦无法分辨,于是身边的同伴也仿佛成了敌人。 “点火把!”黑暗中有人叫道。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火把燃起,却又很快熄灭。因为点起火把的人已死,死人倒下,尚未完全燃起来的火把又迅速熄灭。 因为这第一个点火把的人,再也没有人敢点火。林子里安静到了极点,谁也不敢动。仿佛下一个动的人,就是混入他们之中的目标。 这时,一棵树下忽然冒出一簇火光。那簇火光映着一张殊丽的面孔,令人见之忘俗。 第76章 暗夜刺杀 那簇火光一闪而过很快就熄灭了, 凡是看到的人都知道那张脸不属于他们中任何一人。 参与这次行动之前,所有杀手都看过鸽堂在扬州的暗堂所画的目标画像。画像未画出十分的美貌,却胜在传神, 凡是看过画像的人一眼就能够将她与真人对上。 在黑暗中,那一点火苗里的惊鸿一瞥,让人心弦为之一动。倾国倾城却顷刻间能够收割人命的美人,宛如曼陀罗花带着极致的危险,却也扣人心弦。 巫九最爱美人, 尤其喜欢带刺的美人。火光亮起的位置距离他并不远, 火光亮起时, 他的视线也正在那个方位。看着火光中露出的半张脸, 巫九的动作却顿了顿,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一个杀手的手,是不该发抖的,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那样的美人,不该被人追杀, 而应该被男人捧在手心。 巫九心中冒出这般念头, 动作便慢了一拍, 他后侧的人已经越过他冲了过去。巫九知道他——暗杀堂排名第十的雷阵, 外号闪电。不过这个外号据说是雷阵自己所取, 当然他也当得。在杀手榜上,雷阵只排第十, 他的速度却是前三。 雷阵很年轻,也很有野心,就连第九的巫九都没有放在眼里, 而是直接将榜首的芳名当做了超越的目标。芳名是暗杀堂头号杀手, 近年已很少出任务, 然其榜首的位置却无人能超越。 雷阵实在是太快了,然有快并不是一件好事。身为暗杀堂前十的杀手,雷阵固然年轻有野心,也少不了相匹配的实力。冲到一半,雷阵便感觉到了危险,然迈出去的脚却已不及收回,于是他向身后仰了下去。 这一仰,就着那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细碎星光,雷阵便看到自己的鼻尖从琴弦下擦过。若方才这一后仰,就绝不是擦破鼻尖那么简单了。 林中被人布下了琴弦,有人以蚕丝为弦,也有人以马尾为弦,却极少有人用钢丝为弦。并非钢丝为弦不好,而是太好了。钢丝为弦琴声能够让琴声更悠远,可能制作这样琴弦的匠人却少之又少。 林云星前世的琴弦用过天蚕丝、钢丝,成为林家千金后,反而改用了普通蚕丝、马尾为弦。天蚕丝可遇不可求,无为山庄因历代有人修琴,才有收藏,炼制做琴弦的钢丝则有九宫山天工阁。 林云星曾打听过天蚕丝,听闻只有皇宫里有。幸而上次回京时,徒元义亲自为她制了些新的琴弦。这种极细的钢丝不仅是上好的琴弦,也是一流的暗器。用在这种密林之中,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雷阵避开了那根要命的琴弦,不及放松,就发现这样的琴弦不止一根。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剑已经刺到了他的背后。 雷阵原呈后仰之姿,如今却是进退两难。两项其害取其轻,雷阵挥刀抵住身体上方的琴弦。正要翻身越过去,那根琴弦却忽然一松,原来是另一人已经冲到了林云星背后。林云星只得弃了雷阵,回护身后。 雷阵大喜,一跃而起,刀向林云星砍去。可他一刀砍出,手中的刀却被弹开了。挡住他的刀的是一根琴弦,一根细细的琴弦,他用了七成的功力没有砍断,反而被震的后腿了两步。 这一退,雷阵的膝盖又撞到了一根琴弦,虽收的快,腿还是被琴弦割除一道口子。雷阵不由胆寒,谁也不知道这黑黝黝的林子里,到底被人放了多少琴弦。 雷阵想要去试一试身侧的琴弦,然而刀所触及,琴弦却又消失不见了。雷阵正狐疑,就见方才为他截住林云星的杀手向前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他们是同伴,也是竞争对手,对于同伴的死,雷阵全无惋惜之意。 -- 第132页 雷阵抬头,只看到林云星的一抹裙角。她的轻功真是极好,这般轻飘飘而上却不曾震动片叶。难怪她不主动现身,竟无人能掌握她的位置。 雷阵手腕一转,拧身去追。追出没有两步,前方又一声惨叫,一人从前方树干上掉落下来。原来这人一直藏身树杈之上,想要借着这个位置,观察目标所在。 可他没有将黑暗中的目标找出来,自己却先一步送了命。若没有林云星这般踏雪无痕的轻功,藏身树上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居高临下有利于视野,同时也增加了暴露自己所在的风险。 雷阵站在了原地,手心有汗水。这一声惨叫后,他再一次失去了目标所在。前方仿佛埋伏着无数琴弦,就等着他用那引以为傲的速度撞上去,让他不敢随意转移位置。 巫九依旧守在原来的位置,他看到了雷阵的每一次应对。长江后浪推前浪,雷阵这个后辈确实厉害。换做自己,巫九想不到更好的应对手段。 不过相较于雷阵,更让巫九在意的是他们的目标。明明他站在最好的位置,可是林云星刺出那一剑的时候,若非剑身反射星光,他竟完全没有留意到对方的位置。 刺雷阵那一剑招式未老,中途变招,杀一人,林云星全然不恋战,立即转移了位置。在她前行的路上,又顺手解决了蹲在树杈上的蠢货。这次任务,暗堂发得及,以至于来的杀手水平也是参差不齐。 进入这片林子,他们尚未看清目标的整张脸,却已经损失了四人。这场伏杀的角色已经彻底调换过来。相较于习惯了黑暗中行动的杀手,他们的目标似乎比他们更习惯黑暗,更适应这片树林。 过了片刻,半空中又传来一声大叫。雷阵一脚踢中树干,借力飞身而起,从树杈上奔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若是林中布置了琴弦,她总不能在树干高处也布下琴弦。目标只有一个人,且不说她带了多少琴弦,就算有,凭她一人又能布置多少? 有了这个推测,雷阵想只要他从树上走,总不会遇到哪些要命了的琴弦了。 林云星身上带了多少琴弦呢?不过是两根罢了! 从京城下扬州,从扬州回京城,她一路行来皆是匆匆,根本没有带上自己的琴。没有带琴自然不会特意带上琴弦,这两根琴弦是藏在桐丝里备用的防身之物。 琴弦一共只有两根,她以内力将琴弦一端打入树干,若要转移,略用些巧劲就能将之换个位置。雷阵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动作,便以为下面布满了琴弦,以至于束手束脚。 雷阵冲到声音传来的位置,树底下又多了一具温热的尸体。这边的树枝被人砍掉了一些,恰好有星光照在尸体的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雷阵上前扯下了尸体上的蒙脸巾,露出了一张国字脸。 这是个魁梧的男人,方才发出的声音却是女人! 雷阵醒悟,忙一刀向身后挥出,截住了一柄窄剑。 “好刀法!”林云星长剑一震,招式已变。 雷阵从未见过这般快的剑,他自认自己的速度已经到了极致,却没想到有比他年轻却能比他更快。 林云星一连刺出五剑,五剑不曾得手,迅速退入黑暗中,消失了踪迹。 雷阵应该追的,可是他竟然没有迈开腿。他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方才对方并未用全力。他们之间乃是你死我亡,双方都想尽一切力量杀死对方。没有尽全力,或许是因为没有杀他的把握,又或许是要引他去追,好落入她的陷阱。 事实上,林云星并没有什么陷阱让人踩。如雷阵这样的高手,普通的陷阱对他无用。之所以没有缠斗下去,是因为这林子里她要对付的不止一个雷阵。若打下去,或许她能杀了雷阵,可同样,她也会陷入敌人的包围圈。 杀人不是她的目的,活着将帛书送回京城才是她要做的事情。林云星现在要做的就是依仗自己熟悉树林,轻功无声的优势,将这些杀手逐个击破。 雷阵犹豫了片刻,已经再次失去林云星的踪迹。顺着方才林云星离开的方向,雷阵小心试探可能出现的陷阱。然而陷阱没有发现,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不,并非这一次,前面也是如此!那人是被她击杀手,她故意发出声音引人前来。 雷阵刚悟出这一点,就听到唿哨声响起,那是暗杀堂的暗号。这次任务由暗杀堂的堂主亲自主持,原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有预料的那般顺利。在意识到林云星的逐个击破的意图后,堂主终于有了应对。 杀手们以唿哨声回应左右,凡是有火折子的人同时点燃了火折子。那么多火折子同时点起来,想要将之熄灭也不容易。 数个火折子亮起,有人甚至想要点火把。然而火把尚未点起来,便有几处迅速暗了下去。黑暗中有人以松塔为暗器打掉了火折子,余下的人忙护好了手中的火折子。 巫九身侧的人亦是两根手指夹着火折子,半个手掌护着火光。巫九下意识往火光旁凑了凑,甚至想要与对方打个招呼。因为从背影看,这是个女人。 这次行动有女杀手,巫九是知道的。不仅知道,他还见过对方的容貌,不是十分美貌,可穿着一身夜行衣,却别有风情。 “云姑——”巫九想要邀请云姑与自己一组,可他才走出几步,一柄窄剑便刺入了他的心口。 -- 第133页 巫九低头,那把剑从“云姑”拿着火折子的腋下刺出。当她转身时,巫九才看清楚那张脸,不是云姑。 第77章 姑射仙子 “你——”火光下, 巫九将那张粉面看了个正着,剑毫不留情的从他的身体抽离,有鲜血喷出。 “藐姑射之山, 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引1】。”巫九倒下的瞬间,脑海中却油然想到了这句。 果然很美! 巫九应该发出声音示警,可他却并没有那么做。他不过是个杀手, 那些人是他的同伴, 却无情可言。他已经死了, 又何必为旁人的生死操心! 火光下, 林云星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有一瞬的惊讶,不明白他为何没有向同伴示警。不过,她只是惊讶了一下,便举着火折子转身向前面走去。 黑沙令带了火折子的属下点火, 原是为了辨认身边的人, 可他却没有料到目标人物自己会点起火折子。正是这种灯下黑, 让林云星举着那星点火光在林中全无阻碍的穿行。因是火折子, 哪怕那火时明时暗, 哪怕她举手遮掩,人家也会当她护着火折子而已。 不过火折子终究是火折子, 并不能一直燃烧。杀手们也没有那么笨,一直没有察觉端倪。连杀三人后,林云星便熄灭了火折子, 再次隐匿于黑暗中。 这一夜对于林中的人而言, 都是漫长的一夜。不过再漫长的夜, 都会有天亮的时候。 黎明来临时,黑沙和他的手下终于振作起来。只要天亮了,哪怕是在树林里,一个人想要隐匿行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他们也遇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已经有一刻钟没有发现林云星的位置了。这一夜他们虽然不时有人被杀,但至少能够知道他们的目标还在这里,而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失去目标所在。 极致的安静让黑沙生了几分燥意,哪怕夜里那一声声同伴死前的哀鸣都没有让他着急。现在他却急了,作为暗堂的堂主,亲自带人执行这次任务,无论成败,都要负起全部责任。 杀手本是为任务而生,黑沙不怕死人,因为他带足了人手。可他却怕任务失败,这次任务关系的不是一两人的生死,而是整个暗杀堂的荣誉和隐的存亡。 这时,树林的一端响起了尖锐的唿哨,那是召集同伴的声音。黑沙没有犹豫,如豹子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这一声唿哨不管是他们自己人发出,还是目标的诱敌之计,至少证明了他们的目标就在那个方向。 夜里林云星就知道杀手中有女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黑沙下令亮火的时候,她才敢套上杀手身上剥下来的外衣点起火折子掩人耳目。只她没有料到,这个女人颇为心细,竟然早在上山的路上埋下机关。 许是知道密林之中弓箭手用处不大,许是急着追她,又怕她虚晃一枪回到官道。埋伏在官道上的弓箭手并没有追到这边。故此,在林中遭遇林云星后,对方似乎咬定了她会往山上走。 昨夜林云星与其他人在林中厮杀时,云姑和她的同伴就在上山的路上埋下了各种陷阱。林云星为了避开陷阱,却触动了系在树上的铃铛,终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暴露后,林云星并没有恋战,足下不停,就往山上而去。 云姑一边追击,一边召集同伴,黑沙、雷阵等高手迅速越过众人,不远不近地坠在了林云星身后。 雷阵自恃轻功了得,却也不得不承认林云星在这上面已然胜她一筹。若非要闪避身后的暗器,她早已经甩掉追兵上了山脊。幸而山壁陡峭,后面的人为了登山无力分心,终于不再施放暗器。 天光放亮,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山头时,林云星已经成功登顶。 黑沙心中一惊,一旦让她下到下面山坡,他们将彻底失去优势。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林云星站在山脊之上,并没有立即逃走。 黑沙正惊异间就听到后面有人惨叫,回头就见一人从山坡上滚下去。黑沙刚要提醒属下小心,又听到第二声惨叫想起。 一人是不小心失足,两人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能够走到这里的都是高手,普通人可能失足,他们却不该存在失足这种事情。若不是巧合,自然是有人动了手。 黑沙抬眸看去,就见林云星立在山脊上。她的披风已不知失落何处,为了方便动手,原本套在外面的黑衣也已经扔掉,露出了那身窄袖收腰的月白色圆领道袍。 腰间系着的宫绦很好地勒出了腰身,山风吹动沾染了几点血迹的衣摆,晨曦落在她的身上,宛如姑射仙子【注1】。一夜激战,本该是疲惫不堪,她的脸上确实也有几分倦色,脸上却带着微笑。 黑沙不明白,怎有人面对这样的局面,还能笑得出来。这一夜看似隐落了下风,可体力和精神消耗最大的却是林云星。 隐这一夜出动了包括黑沙在内的三十六名杀手,其中在暗堂名列前十的就有六人。这六人昨夜只折损了巫九,只这五人的战力就是昨夜被杀的十七人两倍不止,更不要说现在他们是十七对一。 林云星这会儿就站在山脊最高处的石壁上,手上扣着随手捡的碎石。下面登山之人但凡有人有所不济,就会被她看准机会打下去。若是运气不好,直接让石头打中了要害一名呜呼。若运气没有太差,受伤从山壁上摔下去,顶多摔个半死罢了。 -- 第134页 雷阵首先沉不住气,足下一点,踩着那宛如垂直的山壁冲了上去。以雷阵的武功想要用石头将他轻易打下去可容易。雷阵脚下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眼看就要冲上山脊。 雷阵不亏闪电之名!黑沙心中生出些赞许,挥手令下面的人加快了速度。 可就在雷阵要翻身上山脊之前,林云星竟凌空跳了下来。雷阵全凭一口气往上冲,他毕竟不是壁虎,脚底也没有长刺,不能将自己钉在石壁上。若是被林云星踢中,绝然是站不住的。 雷阵反应极快,旋身避开了林云星。然他这一旋身,林云星的剑已经刺出。她的剑委实快到了极致,一连三剑刺出,雷阵接了一剑,便从山壁上滑了下去。不过他只是下滑了半丈便寻到落脚点。 然刚一站定,林云星的剑已经追到。若说雷阵在这石壁上前行全吸着一口气,不敢有片刻停顿,林云星却是如履平地。幸而她一剑追到,又有两人爬到了石壁上。 相较于雷阵,这两人显然更难对付,他们在暗杀堂分别排第三和第四,乃是一对兄弟,时常一起行动,默契极好。在今日的追杀者中,此二人武功仅次于堂主黑沙。两人一出手,林云星便感觉到了危险,于是决定抛开雷阵,先对付这二人。 不足丈余的石壁上,净是刀光剑影。雷阵几次想要冲入其中相助,却都不得而入,飞镖捏在手里,那么近的距离却没有机会发出。这一刻,雷阵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第十,而别人是第三第四。 知道了此兄弟二人的能耐,雷阵不免又想到昨夜与林云星的数次交手。兄弟二人厉害,能不落下风的林云星显然又胜一筹。若他一人对上林云星,怕是昨夜就已经交代在了林子里。 雷阵握着手中的刀,看了一会儿,竟生出了几分怯意。可他没有退路,黑沙就在傍边掠阵,若他敢退,顷刻就会成为堂主的刀下之魂。 雷阵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战局,寻找着自己的机会,忽然眼前一红,一篷鲜血洒溅而出,喷了他满脸。这一变故,让雷阵一惊,又往下滑了两三丈。 雷阵挥手抓着一块凸起的岩石,才止住了下滑。当他擦去眼睑的血,睁眼视物时,就发现林云星的对手已经换了。 林云星的左肩有一片血痕,显然是受了伤,看出血的情况,伤口应该不深。她知道拖久了对自己不利,故意露了破绽,引那兄弟二人出错,终以一道伤换下了两人。 黑沙依旧没有动手,他是暗堂的堂主,也是前来的杀手中武功最高的人。只是越身处高位,也越怕死。所以黑沙没有立即动手,而是让其他人去消耗林云星的体力。 山壁上的厮杀持续了足足两刻钟,从林中一路追过来的杀手已经从十九人减到了七人。林云星终于不再守山壁,而是企图回到山脊上。 在山壁上,林云星依仗轻功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在上面与人激战,消耗也较之他处更厉害。后面的人显然已经得到了某人的暗示,以缠住她消耗其内力和体力为主。既然优势不在,林云星自然不能继续原本的策略。 月白色的圆领袍已被血染成了红色,便是林云星自己也分不出那一块是自己的血,那一块又是敌人的血。她每一处伤伤口都不深,可一个人挨上几刀,总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林云星回身,就发现有人已经占据了她方才所站的位置。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目光落在了黑沙的身上。 从激战开始,所有人都出手了,唯独黑沙一直没有动作。 在他们激战时,他悄无声息地上了山脊,就像豹子般做好了准备随时一跃而出,咬断猎物的脖子,这种被人盯着的滋味并不好受。猛兽的袭击多讲究一击必中,若一击不中,那自然就是对方的机会了。 林云星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或是她杀了他,亦或是他终究得偿所愿。 身后的杀手已经追到,黑沙就站在山脊上看着她,前后似乎都已经被堵死了。 第78章 生死一线 林云星与蓄势待发的黑沙对视了一眼, 右手一剑刺出。 这一剑并没有黑沙预想中的惊艳,相较于林云星此前的出招可说是平平无奇。或许是她终于到了强弩之末,或许是人在绝境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失却了从容, 全凭本能出剑。黑沙已经想好了如何破她的剑招, 然后依仗居高临下的优势一刀将她劈下山崖。 不想林云星这一剑刺出却没有落到实处, 身体没有前倾, 剑也停在了半空。令人觉得哪怕黑沙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不回手, 这一剑也不会刺到身上。她的身后还有六位高手正冲其后心和左右而来, 她本该片刻不停, 急切地想要从黑沙守着的山脊冲过去。 这样的停顿太过不寻常,以至于黑沙下冲之势稍凝。 林云星长剑一挽, 忽然一抬左手, 掌心一把三寸长的飞刀射出。 方才那场酣战, 林云星曾捡过山石为暗器, 黑沙不曾见她身上有剑之外的武器。他的注意力也全然在林云星右手那柄剑上,那本是一柄不容人有片刻忽视的快剑。 为了出剑更快,林云星的圆领袍袖上绑了护腕, 袖口扎实, 袖中即便藏了东西也不方便取用。那双手除了右手长剑,左手一双镯子, 再看不到其他。 黑沙一直盯着林云星的一举一动,不曾见过她伸手取过暗器。飞刀不可能藏在袖中, 亦非从身上取出, 那就是一开始就扣在了掌心。可方才, 无论如何危险, 她扣在掌心的这柄飞刀都不曾出手。 -- 第135页 黑沙心中生出了一抹寒意。 从一开始林云星就留意着在旁掠阵的黑沙, 防备着他出手,这柄小刀只为掠阵不出的黑沙而准备。他承认这位林姑娘剑法绝世无双,却不是一位暗器行家。若他掠阵时,林云星将这柄飞刀射向他,黑沙可以轻松避开。 现在却不同了! 他们太近了,丈余的距离,一个正要居高而下,一个往上走,只要双方同时探身伸手,甚至可以来一个友好的握手。从上而下,黑沙占据了势,现下他却需要收势,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黑沙想到了避开这把小刀的可能,又想到了他闪开后,林云星从他手上逃过的可能,心下已有决断。黑沙半空中略调整了身位,避开了要害,以左肩受她一记飞刀,手中的刀依旧向林云星劈了下去。 没有人不怕死,纵然黑沙选择了不后退,打算以伤换取一个杀林云星的机会。他下意识避开要害的行为,还是给了林云星机会。只是那些许的停顿调整,足以让他的刀露出破绽,而一个优秀的剑客必然善于把握机会。 这一剑林云星并非刺向黑沙的身体,而是刺向他的刀——许是想要破他的刀。不想,她的剑刺出,却刺空了。 剑错刀身而过,剑身与刀身相贴,没能挡住直下的刀势。黑沙一喜,刀顺势横扫而下。不想林云星的动作更快,长剑状似刺空,却贴住了黑沙的刀背一挥而就。刀锋落在林云星的肩头,刀势却戛然而止。 黑沙原是十足的把握,这一刀下去,必然要削下她半个肩膀。可他的刀势却在最强之时停止,手上一凉,刀随一团血肉从绝壁上掉了下去。 手中的刀撒手,黑沙才明白那飞出的血肉竟是自己的手指。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快的黑沙听到钢刀落在崖下“哐当”一声,才发现自己的手已残缺,才感觉到断指的痛楚。两人同时挥刀挥剑,林云星中途变招,却依旧后来居上,夺其先机。 黑沙欣喜于林云星出错,却正是因为看着她刺空,正是因为那是最好的机会,没有撤手,才会中计。黑沙硬接了飞刀要劈出这一刀,林云星亦是拼着重伤也要刺出这一剑。 高手之间的战斗,不容半分放松,除了武功,智谋、决断、心态缺一不可。黑沙自以为将得手的狂喜导致了些许的松懈,终究落入对手的算计。 黑沙输了一筹,却没有陷入悔恨,而是重燃了斗志。身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即便是断指失刀,也容不下片刻软弱。黑沙没有后退,反而继续俯冲而下,双手抓向了林云星。 一个不能再握刀的杀手,已经不再是杀手。若今日他能杀了林云星,或许他还能得个养老的机会,若是不能,即便不死在林云星手上,他也不再有活路。 黑沙这一扑,已是同归于尽在所不惜。 林云星的身后还有六名杀手,分别是排行第五的血判官,兵器是一支判官笔;排行第七的苍倪,使一双峨眉刺;排行第八的落霞客,兵刃为刺棱鞭;第十雷阵,用的是一柄轻薄的钢刀;第十四云姑,兵刃为一双短刀;十九杨钺,兵刃为软剑,善用毒镖。 林云星与黑沙生死之间,血判官和苍倪已从左右包抄,落霞客和雷阵已到身后。黑沙只要留住她一息,林云星就能被他们戳成筛子。 面对四面包抄夹击之势,对上已经失刀的黑沙已然是最后的选择。黑沙笃定了这一点,所以迎面扑过去,试图困住她。 林云星显然很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故她没有往前,不曾妄图冲破左右,亦没有往后。千钧一发间,林云星忽然拔地而起,翻身而下冲了出去。她不仅冲了下去,半空中竟是背对石壁,头朝下俯冲而下。 这峭壁足有十余丈高,一个人爬上来不容易,跳下去却简单。然这般凌空跳下去,任你轻功再好也颇为凶险,何况是头朝下。 黑沙本抱了同归于尽之心,他应该跟着跳下去。可他终究是不想死,只是伸手一抓,扯下了一片翻飞的衣角。林云星身后的杀手已经冲了上来,目标陡然消失,所有人都急忙变招。落霞客的刺棱鞭甩出,缠住了林云星的左脚踝。 半空中,林云星左手一掷,有什么东西钉入了石壁。被刺棱鞭缠住的左脚一卷,竟顺势勾住了刺棱鞭。落霞客的刺棱鞭上满是倒刺,他杀人时鞭子挥出,每一鞭都能“舔”下目标的一片血肉。鞭子挥舞间,血肉纷飞,宛如落霞,故称落霞客。 落霞客一鞭子缠住林云星的脚,只要抽手时一拉,必然能从她腿上“舔”下一片血肉。可他不及抽手,林云星却主动缠住了刺棱鞭,任由鞭子上的铁刺刺入皮肉。她不仅主动勾住了刺棱鞭,而且还借着下冲的劲主动拉扯刺棱鞭。 峭壁上本不容易立足,这一拉落霞客几乎从山壁上冲出去。正在犹豫间,一柄剑已经向他胸口刺来。落霞客心下一惊,连忙撤手,不想林云星长剑中途已转,反手刺向了上方的雷阵。 雷阵的钢刀与长剑一击,林云星被他的刀势一压便往下掉了下去。下方云姑一手贴着山壁,一手挥刀而来。林云星下落之中转动手肘,长剑一格,迅速荡向了另一侧。 云姑痛嘶一声,脚下一空,已经贴着石壁滑摔下去。她左手短刀往山壁上一插,却没有插进去。短刀在石壁上留下一串火花,倒是减缓了下滑的速度。然而持刀的右臂却已经顺着山坡几个翻滚到了下面。 -- 第136页 众人尚未明白过来云姑如何被削去右臂滑落峭壁,林云星单足在石壁上一点,已经如荡秋千一样,刺向了另一侧的杨钺。 “小心弦!”雷阵怒吼,迎难而上。 听到这一声示警,众人终于明白过来。 昨夜在树林,曾有不少人折在林云星这出其不意的琴弦上。今日没有见到琴弦出现,他们便以为琴弦已经失落在林中,亦或是这绝壁上一览无余,没有施展余地。 实际却是林云星的琴弦一直藏在镯子里,一剑削去黑沙的手指,从崖下跳出去的时候,竟弯腰探手将琴弦的一端钉入了山壁。琴弦另一端扣在镯子上,相当于将人悬在了石壁上。那根琴弦原就极细极锋利,上面坠着一个纵身而下的人是何等力道。 云姑位于雷阵下方,林云星被雷阵一刀避到下面,她右手短刀便顺势而出。不想刀尚未近身,荡过来的琴弦先一步割断了她的右臂。 这峭壁经过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坚硬无比,云姑的匕首插都插不进去,林云星却凌空将琴弦钉入其中,且能够支撑一个人的重量。要做的这一点,不仅要有深厚的内力支撑,用劲巧妙,还必须会把握时机,方可出其不意。 杨钺软剑一抖,试图缠住林云星的长剑。不想一根鞭子先于长剑挥了过来,卷住了软剑,原来是落霞客脱身的刺棱鞭。方才这片刻的功夫,林云星已经一心两用收了钉在石壁上的琴弦,从脚上摘下了刺棱鞭。 杨钺另一手抓着的毒镖脱手,林云星手中长剑一震三挑,三枚毒镖被挑向了上方。正寻着自己失落的刺棱鞭而来的落霞客,趁势追来的雷阵,皆因那飞上来的毒镖,往身侧一退。 山壁上光滑陡峭,只零星几处凸起,可以立足,并不容人长久站立。血判官、苍倪和黑沙被杨钺、落霞客和雷阵挡在身前,纵有千般本事亦施展不出。雷阵和落霞客这一闪避,杨钺还想再取飞镖,已经被林云星将那缠在一处的鞭子一拉,倾身向前,撞上了她的剑尖。 杨钺被一剑刺穿了咽喉,雷阵与落霞客已经追到面前,不想林云星却随着杨钺的尸身一同坠下。两人速度再快,也比不得顺势坠落的速度。转眼间,林云星就滑到了石壁的底部。 第79章 日出东方 林云星站在山壁之下, 对五人微微一笑,转身向山下冲去。 “她要逃!” 随着黑沙这声高呼,血判官第一个冲了出去。雷阵以速度为傲, 自诩除却杀手榜前三的杀手, 速度之上无人能出其右。现在, 他却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武功到了一定境界, 哪怕不是以速度见长, 相较于比自己弱的人, 速度也绝不会是短板血判官话很少, 从不对雷阵的自诩发表意见, 但他无疑比雷阵快。 林云星一条腿受伤,沿途甚是有血水落下。硬抗落霞客的刺棱鞭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何况林云星自己还将那鞭子多缠了一圈, 又用力与落霞客拉扯。这样的机会没人会放过, 杀手不必讲究道义, 他们更喜欢的座右铭是趁他病要他命。 血判官追到近处,手中判官笔向林云星那条伤腿点了过去。不想林云星一个旋身,竟稳稳地踩在了判官笔上, 使了个千斤坠往下一压。 血判官没有料到那条伤腿竟能这般敏捷, 猝不及防下判官笔几乎插入地面。然血判官到底是成名江湖的老手,并未将兵刃脱手, 反而往身后抽去。不想林云星停在判官笔上,随判官笔而动, 就仿佛鞋底上沾了鸾胶。 血判官的兵刃被牵制, 林云星的手上却还有长剑。为今之计, 血判官要么如落霞客一样松手, 弃了兵刃, 要么就赤手去接林云星的剑。血判官没有松手,而是抓紧了那支判官笔向身后甩去,左手成爪,抓向了林云星的脚踝。 血判官以一支判官笔闻名江湖,但并不是说他的手上功夫就不行。他有十足的把握,一旦被他握住那纤细的脚踝,就能瞬间将之捏碎。 血判官有两只手,林云星同样有两条腿。血判官一抓过来,她另一只脚踢向了血判官的面门,血判官只得回手护住脸。这时落霞客与雷阵亦追到面前,林云星一手持剑一手持鞭,竟是一心两用。 一个人能够在剑道上取得极高的成就已然不容易,若她还擅长其他兵器那简直是天才。若两只手能够同时用不同的兵器,使不同的武功路数,与妖孽又有何异? 落霞客没想到自己的兵刃落在旁人手里,人家能够使得与他一样好。 不,是更好! 落霞客一心夺回自己的兵刃,林云星一鞭甩过来,竟是不管不顾。且还一手往鞭上套,竟试图效仿林云星,以手臂缠住刺棱鞭将鞭子夺回。然而那长鞭却宛如灵蛇一般,没有卷起,而是直冲过来。 落霞客一手抓空,鞭尾已经甩到脸上,“舔”去了半边脸颊。 这一下简直痛入心扉,落霞客暴喝一身,飞身向前一扑,想要夺回鞭子,亦或是想要近到林云星身前。 林云星一剑挡下雷阵,一击飞踢逼退血判官,旋身扭腰又连环踢向雷阵。世上只有女子才能有这样柔软的腰身,才能以这样的角度,踢出去。对扑上来的落霞客,林云星亦是不闪不避仍由他抓着了刺棱鞭。 落霞客一喜,一手死死抓住刺棱鞭,身体向前一倾,另一手探向了林云星的手腕,想要夺鞭。当失去过才愈明白兵刃带给主人的安全感,他太想夺回兵刃,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是杀人。 -- 第137页 就在落霞客欣喜于夺回兵刃之时,林云星将他往前一带。落霞客随着惯性前冲,竟撞在了血判官点过来的判官笔上。血判官一愣,显然没料到落霞客全然不知闪避。他试图收招,可那支判官笔还是从落霞客的太阳穴刺了进去。 血判官一招误杀落霞客的同时,林云星双足险险地夹住了雷阵的钢刀。雷阵试图挣脱,林云星手中长剑脱手,穿过两肋隙缝,直插心脏。雷阵胸口一凉,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顷刻间,落霞客与雷阵便分别倒在了血判官的判官笔和林云星的剑下。然苍倪和黑沙业已到了面前。 落霞客已死,手却依旧死死抓着刺棱鞭不放。林云星松开鞭子,双拳震开了苍倪的一双峨眉刺,后背生受了黑沙一掌。顺着黑沙一掌之力扑出去,林云星就地一滚,顺势抽出了雷阵尸身上的长剑,退开数丈,一剑插在地上稳住了身形。 黑沙抄起雷阵尸身上的钢刀,随手挽了几个刀花。不是自己惯用的刀,不顺手,不是惯用的右手,很别扭。只他来不及去寻自己的刀,眼下凑合着用吧! 黑沙正要上前,就见林云星猛然咳出一口鲜血,立时眼前一亮。然而才踏出一步,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因为断了一臂的云姑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林云星身后。他怕自己出手,林云星急于还击,反而避开了身后的杀招。 云姑失去了一条胳膊,此刻是恨极了林云星。她左手握着短刀,全神贯注地靠近,甚至屏住了呼吸。林云星抬眸看向黑沙,忽然起身一记反手剑刺向了身后。 云姑倒下,黑沙就知道他们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杀手面对半残的目标,应该趁胜追击。他们给了她喘息的机会,便是反常。因为这一点反常,终究是让云姑露出了破绽。 剑从云姑的身体里拔出,林云星又吐了一口血。可她没有逃,也没有放弃,而是手腕一转,一剑刺向不知何时站到最前面的苍倪。 苍倪的峨眉刺有一双,林云星的剑却只有一柄。这柄剑陪着她从扬州走到这里,留下了无数缺口。林云星一连刺出数剑,皆被苍倪一双峨眉刺或挑或托挡下。苍倪的峨眉刺架住林云星的剑身,左右一绞。 剑身崩断,可是苍倪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峨眉刺是比剑更短的短兵,也是比剑更适合贴身近战的兵刃。因这个缘故,方才苍倪一直试图靠近林云星。剑一断,林云星却比他更快近身,那柄断剑嗤一声扎进了苍倪的咽喉。 同时,黑沙和血判官从苍倪左右冲过来,林云星一脚将尸体踢向黑沙,手腕一转断剑向血判官刺去。血判官一支判官笔顺势点过来,林云星一招三变,挡下了判官笔。在黑沙围上来前,虚晃一招,羚羊挂角越过黑沙旋身往绝壁上冲去。 血判官和黑沙紧追其后,谁也不敢放松。追到绝壁之上,林云星故技重施,又杀了个回马枪。谁也没有察觉她何时取走了苍倪的一支峨眉刺,镯子上的琴弦缠在了峨眉刺的圆环上,飞旋而来。 血判官判官笔一点,穿过了峨眉刺的圆环,拉住了琴弦一端。林云星若不撒开镯子,就会作茧自缚,被血判官牵制住左手。这原是林云星对付落霞客等人的招式,如今却被血判官用在了她的身上。 林云星没有撒了镯子,而是用力往上一扯。她原在绝壁上方,想要与血判官较力堪称螳臂当车。林云星不撒手,血判官的判官笔也不肯松,不仅不肯松手,另一手还去抓峨眉刺,以便于腾出用兵刃的手。 血判官这一拉,林云星果然无法支撑,一个踉跄就从上面滑落下来。堪堪滑下尺余,林云星一脚勾住凸起的山石,停住了下滑的趋势。只这一用力,身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血判官见此,又加了几分力气,见两人纠缠一处,黑沙狞笑一声举刀从侧面冲了过来。为了稳住身形,林云星脚勾在了山石上,一手拉着琴弦,一手虽有剑,却是一柄只剩下不到一尺剑身的断剑。 黑沙一刀横扫而出,林云星挥剑挡刀,刀剑相击,星火四溅。那柄断剑声音颇为暗哑,仿佛随时都会再此断折。血判官亦趁机一跃而起,判官笔直点其眉心。 林云星旋身避开判官笔,脚上失去支撑,从崖上落下。血判官一招刺空,怕林云星趁机脱身,下意识地抓紧了峨眉刺。有黑沙支撑,林云星下降之势立止,双足连环踢向黑沙。黑沙忙挥刀来挡,一根极细的琴弦从他的刀下射其胸口。 林云星能够徒手将琴弦一端钉入峭壁,自然也能将它打入人的身体。那根琴弦就宛如一枚细长的铁钉,刺穿了黑沙的肺叶。黑沙挥刀想要斩断琴弦,刀一回转,一柄断剑已经扎入咽喉。 林云星左手一抖,抽出了黑沙尸身上的琴弦。看到黑沙尸身坠落,血判官才反应过来。 他是林云星的敌人,为何要去拉琴弦,为了防止林云星从峭壁上摔下去?是啊,他是怕她逃走了,可这一刻这理由竟如此苍白。他怕她逃走,实际上却是她故意将琴弦一端落入他的手中,反过来牵制他。 血判官不及多想,那根琴弦已宛如活物般刺过来。血判官往后一仰,下意识松开了峨眉刺。这一松,血判官便知要糟。林云星右手在镯子一拂,两根琴弦收回,一手断剑,一手峨眉刺逼面前。 林云星的武功固然在血判官之上,可连续激战她的体力和内力都消耗到了极限,久战于林云星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 第138页 林云星想要以快打快,血判官亦明白这一点,故有心拖延,每一刻都希望林云星支持不住,倒下去。可每一次他以为林云星不行的时候,对方却始终没有松懈。 血判官的判官笔已经挡下了林云星数十次攻击,终于寻机折断了林云星的断剑。林云星的动作一滞,血判官觑准机会,判官笔刺向其胸口。 林云星脚下一滑,硬是贴着石壁下滑了三寸,避开了要害。判官笔刺入林云星的肩头,但血判官还记得她手上的峨眉刺。没有刺中要害,敌人便有反扑的可能。 血判官到底不甘心放弃这样的机会,没有撤手,反而将判官笔向前一送。几乎同时,峨眉刺也刺穿了他的小腹。血判官一手抓住峨眉刺,阻止峨眉刺刺入更深,强忍痛楚拔出判官笔想要再次刺向被困在石壁上的林云星。林云星的琴弦弹手而出,绕住了他的脖子。 第80章 呈证殿前 血判官无法抓开琴弦, 反手抓着了林云星的手腕。林云星一时挣脱不开,亦不肯松了琴弦,两人贴着石壁急速滑下, 血判官后脑勺落地, 却不知是摔死还是勒死。 林云星挣开他的手指,收回琴弦, 靠着山壁而坐, 大口地喘息。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不管是体力还是耐力都已到了极限。 颤抖着双手将几处外伤包扎止血, 林云星靠在石壁上休息。这一闭目几乎睡去,却又被山风吹醒。内外三层衣服尽数被汗水和血水打湿, 山风一吹如何不冷。替换衣物昨夜已遗失,亦无内力去烘干衣物, 只得继续穿着这身。 在崖下休息片刻, 林云星捡了雷阵的钢刀防身,手脚并用翻过了山脊。若是不曾受伤从这山脊翻过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可连场厮杀, 内力早已耗尽, 用了两刻钟才登上山脊。 喉咙火辣辣地痛, 林云星努力调整着呼吸,捡了根树枝, 支撑着身体, 双脚麻木地向山下走去。途中见到几颗野桃树, 摘了几个尚未成熟的青桃充饥, 才有了些许知觉。如此走了两个时辰, 末时才回到官道。 此处距离京城尚有一百多里, 以她现在的状态没有马是决不能在城门关闭前走到。若是今日不能进城,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就不知道了。 京城往外的官道,每三十里一驿站,林云星现在需要的是前往驿站,找一匹马。怕一坐下,就再也无法让自己站起来前行,林云星片刻不敢停顿。这样走了几里,就听到身后有马蹄声。 疑心是追兵,林云星闪身躲进了路边草丛,一手握紧了刀柄。 马蹄声到了身前才发现来人既有马,亦有马车,并不似刺客。为首之人约十八九岁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观其衣着应为京中勋贵。 林云星决定赌一把,自己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左右护卫见草丛中钻出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护在少年左右,喝道:“有刺客!” “吁~住手!我看这姑娘不像坏人。”年轻人拉住缰绳,喝住了护卫,温声问道,“姑娘如此狼狈,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林云星见其护卫颇为戒备,停在了丈外长揖道:“小女姓魏,自平安州往京城探亲。路遇贼人,幸得随扈拼死相护逃至此地。斗胆向贵人借马一匹,往京兆府告状。” “小王观姑娘伤势不轻,既要回京告状,不如坐我的马车一同走。” “王爷不可,此女来历不明,只怕不是善类。”左右忙劝道。 这些护卫乃是习武人之人,一眼便看出林云星伤势不轻。若是普通女子受了那么多伤,怕早就动弹不得,又如何孤身逃脱?且她手上还拿着刀,哪里是普通女子的模样。 林云星没料到这年轻人竟是一位王爷,只他年龄与她所知的几位皇子并不相符。 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林云星试探道:“公子莫不是北静王?” “正是小王,姑娘识得小王?” 原来是少年是四王八公中的北静王水溶,老北静王早年主动上交兵权,得皇帝宽爱,其子水溶是四王中唯一一个没有降等袭爵的异姓王。水溶尚未及冠,相貌秀美,秉持其父低调作风,情性谦和有礼,在朝中颇有美名。 “荣国府贾老太君乃是小女的外祖母,小女受表兄贾琏所邀上京。” “竟是贾府娇客,失礼!”水溶忙翻身下马道,“小王在京中听说贾驸马有位林表妹在京中颇有美名,却不知驸马还有位魏表妹。” 林云星脸色不变:“家父已故平安州游击将军魏席,林家表妹是我小姨妈的女儿。” 林云星的母亲贾敏上面还有三个姐姐,这三位姑娘因是庶出,又是远嫁早逝,不曾见过。上次回京,贾琏提到嫁去平安州的那位姨妈有个女儿比她年长一岁,因父亲过世跟着后母过活,贾琏有意接表妹回京。 水溶素来低调,京中极少有关于他的消息。林云星不确定水溶的立场,故此谎报了表姐的身份。 “原来如此,魏姑娘可是要去荣国府外祖家?我家与贾府祖上乃通家之好,既然碰上了,就请姑娘允小王送你一程吧!” “多谢王爷美意,小女急着回京,请王爷借我一匹马即可。” 水溶见此不再强求,直接牵了自己的马给林云星:“既如此,姑娘便骑小王的马回京,小王再派两人护送你如何?” “多谢王爷美意,有马即可。” -- 第139页 “人不要,但有两件东西,你一定要带上。”水溶走到马车旁,与车内之人说了什么,便捧着一件薄披风和一个水囊递给林云星,“这件披风虽是小王所有,然并未上身,姑娘切莫嫌弃。” 林云星也觉得自己这一身颇为不便,不想北静王如此细心,忙与他致谢。系上披风,林云星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往京城疾驰而去。 “王爷,您真相信她是荣国府的亲戚?”随扈好奇道。 “既然提到荣国府这般熟稔,怕是贾府表亲无疑了,只到底姓魏还是姓林却不好说。” “那王爷还将马借给她!” “只怕不借也得借,既然一定要借,何不主动相借?”水溶可没有忽略林云星手上的钢刀。 那把刀虽擦拭过,但刀刃有缺口,对方又满身血色,只怕刚经历过一场厮杀。她急着回京,需要马恰好遇上又怎么会错过呢? “王爷说的如此玄妙,属下听不懂。”随扈摇头道,“不过王爷为何说不知她姓魏还是姓林?这姑娘一身伤竟还能骑马回京,可见武艺不凡。若是游击将军之女,倒也不稀奇。贾家那位姓林的表小姐却是出自书香门第,在西苑闯下了不小的才名,怎会舞刀弄枪。” “不可说不可说!”水溶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水溶一行走了数里,就听到后面马蹄声急。掀开帘子一看,却见两人骑马疾驰,为首的青年恰好认得。水溶正要出声打招呼,见那人披风扬起,露出下面的血染青衫,声音悉数吞没。 水溶不敢出声,那人骑马到了水溶面前,却勒停了马缰:“吁~车内可是北静王爷?” “不敢,正是水溶!”水溶忙让人停车,下车行礼,“水溶见过殿下。” 这血染青衫的正是徒元义及其随从,徒元义跳下马背,匆匆还礼道:“王爷可是从官道一路回京?” “从猎宫附近的庄子上过来,在官道上走了十几里了。殿下——”水溶原想客套一下问候一下徒元义从何处而来,又想到徒元义衣上鲜血,怕是所行之事不欲人知,生硬地转了话头,“可是要回京?” 徒元义点点头,神色凝重道:“请问水兄可见过一位年轻姑娘从官道经过,约莫十四五岁,许是步行,也可能骑马。许会做些伪装,但应该带着兵刃。” 水溶想到林云星与徒元义皆是一身鲜血,不知其中有何关窍。有心为林云星遮掩,又怕不说实话,事后徒元义知道真相得罪了这位殿下,犹豫了一下道:“不曾见过什么独行的姑娘,倒是碰到了一位世交家的远亲,借了匹马予她。” 听闻七皇子与贾琏相交甚笃,他只说借马给贾琏的亲戚,纵然有事也不至于被迁怒吧? “可是荣国府的表小姐?”徒元义急声道,“她可安好?” 听此言并非寻仇,莫非是受贾琏之托接人? 水溶心下一松:“怕是不太好,我见她时,满身皆伤。原想护送她回京,却被婉拒,只向我借了一匹马,赶路往京城去了。” “多谢!”徒元义忙翻身上马去追。 水溶那匹马堪称千里马,徒元义主仆一路急追,一直到城门前才追上。 守城官兵见林云星满身鲜血,立时将她包围。林云星取了身份文牒,那守门的将官提出派人送她去刑部衙门才允她入京城。 “王爷,我们不过去吗?”随扈见徒元义没有上前,不由好奇道。 “既然安好,此时我们不必现身。以免有人以此做文章,将此案推到夺嫡之上,借此脱身。” 徒元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暗中护送林云星进了刑部,才回府换衣服。 那厢,林云星一身血衣在守城官兵护送下赶赴刑部,引得无数人窥视。如此将京城所有目光吸引过来,正好称她心意,越是万众瞩目,此案越是无人敢动手脚。此案只要没有落案,终究不容放松。 自林如海遇刺之事传到京中,京中为了派谁为钦差前去调查争吵多日。如今钦差尚在下扬州的官船上,盐案物证却已先一步送回京城。刑部尚书见此案关系重大,立即请求面圣。 蒙圣人召见,林云星当堂呈送帛书另附林如海奏折详诉盐案所涉金额。不提盐案本身,幕后元凶敢沿途拦截上京驿卒阻塞上听,以至于林如海不得已让亲女送证物进京,还在京郊遭遇伏杀,桩桩件件都足以令皇帝震怒。 令人送林云星下去治伤,皇帝立即下令软禁大皇子,禁足甄贵妃。不顾天色将晚,召诸位大臣和参政皇子入宫。廷议后,朝廷派禁军和刑部侍郎亲往金陵查抄甄家。大皇子一系官员及素日与甄家往来密切之人,皆忙着脱身,京城一时乌烟瘴气。 这厢,林云星呈送证物后,出了大殿便晕了过去。宫人奉命将她送到太医院医治,昏睡三日方才醒转。醒来后,林云星便自请出宫,三公主亲自入宫接她往公主府养伤。 第81章 甄氏落罪 除却黑沙那一掌, 林云星所受多为外伤。昏迷三日,概因失血过多,损耗过度。年轻底子好, 加上自幼习武,林云星的康复能力远胜常人。出宫时, 已能在三公主的侍女搀扶下自己行走。 三公主身边的嬷嬷甚是妥帖,早就收拾好了客房。只一番折腾扯动伤口便痛的厉害,林云星躺在床上也没睡意。正想让司琴找人问一问眼下京中局势, 就见林黛玉和林砚从外面跑进来,看到她就哇哇大哭起来。甄英莲在小姐弟之后,也是捏着帕子直掉眼泪。 -- 第140页 林云星南下时, 林黛玉和林砚被接到公主府小住。贾琏夫妇不许他们出门, 小姐弟关门读书不知外面风风雨雨。今儿三公主接了云星到府上养伤,府上嬷嬷叮嘱丫鬟们煎药,却被路过的林黛玉听了去, 才知长姐受伤回京。 小姐弟平素吵个不停,遇到事了,林黛玉第一个却是找林砚商量。林黛玉跑去找了林砚,一同去寻贾琏。贾琏哄不住姐弟二人, 心道林云星人已醒来, 便是他们知道也无事, 就让人将他们送了过来。 从小到大,在林黛玉和林砚眼中,长姐都是无所不能的。从来都是姐姐照顾生病的他们,何曾看到长姐这般虚弱地躺着要人照顾。 两人正要扑上去, 诉一番思念, 却被司琴司剑拦住。 “二姑娘、小公子切莫碰了姑娘身上伤口。” 林黛玉闻言, 动作一顿,泪眼汪汪道:“阿姐伤在哪里了?” “姑娘肩膀、腿上、背上都有伤口,二姑娘切莫触碰。” “些许小伤,过些日子便好了。”林云星伸手揽了揽幼妹道。 “姐姐有伤,不要抱我!”林黛玉忙道,“且让我看看姐姐的伤口。” “才换了药,重新包扎过,莫不是让阿姐把伤口撕开给你检查?” “那就不要了!”林黛玉忙道。 “阿姐是不是很疼啊?”林砚凑到林云星面前,见长姐脸色苍白,“阿姐脸色那么差,一定伤得厉害了。呜~都是阿砚没用,不能保护阿姐!” “是我没有好好习武,不能给阿姐帮忙。”林黛玉和林砚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后悔,不敢去碰云星,便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差点没让泪水淹没了云星。 知道林云星在宫里晕倒,徒元义是心急如焚。后皇帝下令将人安置太医院治伤,徒元义夜探太医院探视过,才放心一些。怕这档口上给林云星招惹麻烦,徒元义不敢现身,便托了三公主出面。 如今人从宫里接出来,徒元义少不得暗入公主府探视。才走到门外就听到林黛玉和林砚嚎啕大哭,以为林云星伤势恶化,疾步冲入房内,见林云星好好地坐着,才松了一口气。 怕小姐弟扰了云星养伤,徒元义连哄带吓,让小姐弟止了哭声,才坐到林云星身侧关心道:“阿星今日觉得如何,伤口可痛?” “我伤的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吗?”林云星似笑非笑地看了徒元义一眼。 徒元义一时词穷,林云星在太医院第一日,他便夜探了太医院,亲自确认过。林云星多为外伤,昏迷不醒乃是虚耗过度,只需将养数月便可康复。若非如此,纵然如何大局为重,又怎能放心。 不过,徒元义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握着林云星的手道:“你那会儿失血过多,内外皆伤,脉搏微弱。现下醒来,再看过才知内里伤势如何。你该知道内力损耗过度,容易伤及根本。” 林云星见林黛玉和林砚好奇地看过来,忙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松手!” “我看看你伤势如何。”徒元义一本正经道。 “信君哥哥也会看病吗?”林砚睫毛上还挂着泪水,一脸好奇道。 “信君哥哥不是大夫,不过与你姐姐一样都是习武之人。”徒元义握着林云星的手,煞有其事道,“你阿姐可教过你内功?外伤大夫可治,可内伤一般大夫治不了,我恰好会治。” “阿姐竟伤得这般重,连太医也不会治吗?”林砚闻言,小脸皱成了一团,“这可怎么办?” 林黛玉擦了擦眼泪,骂道:“笨蛋弟弟,他肯定骗我们!琏表哥说,给阿姐治伤的是太医院院判,那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专门给皇帝看病的。” 林黛玉说着,一手叉腰,冷冷地看着徒元义。 徒元义摸了摸鼻子,对云星道:“你妹妹好凶!” “登徒子!”林黛玉生气道,“这是姐姐的房间,琏表哥不能进来,你也不行!” 林砚一脸懵,甄英莲与司琴司剑听到此言恍然大悟。方才他们只顾着安慰大哭的林黛玉和林砚,徒元义冲进来,开口就哄住了小姐弟,以至于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徒元义进来有什么问题。 “好妹妹,我只是看看你姐姐伤势如何。”徒元义小声道,“保证没有外人看到。” 甄英莲和司琴司剑犹豫地看向林云星,想着是否将人赶出去。 “我们玉儿倒是懂事了!”林云星淡笑道,“司琴,将我的外衣拿来。” 司琴见林云星没有赶人,忙取了外衣给她披上。对于甄英莲和司琴司剑而言,什么规矩都是虚的,他们只要听姑娘的话就好了。 披上外衣,林云星伸手搂了搂妹妹:“阿姐与他要谈事情,玉儿和阿砚先去外面可好?” “我不走,我要听!”林黛玉瞪着徒元义道。 林砚闻言附和道:“我也不走,我要看着阿姐!阿姐,我是家里的男子汉,你不要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林云星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瓜子,叹了口气道:“那便坐在一旁听着,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准说话,也不许去外面说。” “好!”林黛玉和林砚在床前排排坐,两双眼睛一同盯着徒元义。 林云星见两个小的没有捣乱,便开口道:“案子如今怎么样了?” “父皇已经派人前往金陵查抄甄家,拘捕甄应嘉回京。你送回的帛书加上林大人那边搜罗的人证物证,此案甄家是无法翻身了。”徒元义知她记挂此事,倒是不曾卖官司,“宫中甄贵妃悬梁自尽,留书自承盐案幕后主使,将罪责尽数揽于自己兄妹。” -- 第141页 甄贵妃留书称暗中指使甄应嘉做下此案的是她,大皇子并不知情。甄应嘉是大皇子的舅舅,甄家倒了,也不会拖大皇子下水。不仅不会,甄应嘉还会全力配合贵妃,希望保下大皇子。大皇子活着,甄家就能从轻发落,或能给族中老弱妇孺留一条生路。 “她想要将大皇子摘出来?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想要摘干净自然不能,她是在赌父皇对她们母子的情谊。若父皇记挂旧情,许能如她所愿,大皇兄尚能做个富贵闲人。若是失败了,原也是死罪,不过是早几日晚几日罢了。” “不管是金陵还是扬州,怕是还要等上半月才会有消息。京中近来如何?要做成此案,仅大皇子和甄家不成,户部定然有人涉入其中,想来不会太平。” “树倒弥孙散,如今依附大皇兄的人都四处寻求新庇护呢!”徒元义没说的是这几日他府上也接了不少帖子,全是示好想要投效的大皇子一系官员。 “倒是预料之内。” “京中还有一桩新闻,我想你该知道。”徒元义忽然道。 林云星看着他不语。 徒元义轻咳了一声道:“当日你在殿内提到京郊遇到伏击,刑部依你所诉,前去山中收尸,收回了三十五具尸体。” “三十五具?” “有些尸体已经残缺不全,被野兽咬过。” 若是有野兽咬过,尸体数目不对,也不稀奇了。 “这有什么问题?” “刑部收尸于义庄,将由仵作勘验记录在案后方可处置。京中有好事纨绔出京看热闹,吓病了几个。”徒元义略有些促狭道。 当日林云星一身血衣回京,亲眼目睹之人不少。又有刑部带回的尸首为证据,林云星如今是“凶名”远播,数月前求亲之人络绎不绝,现下却是门可罗雀。 徒元义与林云星是刀光剑影中携手走过来的,这等江湖搏杀于他们已习以为常。京中这群“贵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亲手杀人的却是少数。虽不乏曾杀到血染重衫的武将,然大家闺秀却是前所未有的一个。 “如你所愿!” 徒元义笑而不语。 林云星忽然正色道:“叶逍叶遥可回京?” “叶逍已经回京,叶遥尚不知踪迹,希望一切安好吧!”徒元义脸色忽然凝重了几分:“还有一件事,你回京前,我因担忧,曾借打猎为名在京郊接应。” 隐虽然截断了扬州和京中的联系,但徒元义与林云星何等默契。知道他担忧,林云星却没有急信回京保平安,他便起了疑心。若有人截断两地通讯,依着林云星的性子多半会亲自送信回来,故打着打猎的名头往京郊接应。 “我在官道发现有人埋伏了弓箭手,猜到他们可能冲着你来的,便摸到他们身后将他们解决了。”徒元义沉吟道,“这些人武功不高,但箭术极好,装备精良,仿佛出自军中。听他们言谈及看衣着,我怀疑是从平安州而来。” “平安州?” 徒元义点了点头,旋即叹息道:“原想继续调查,可那时我急着找你,就没有善后。没想到后来那些尸体及弓箭都不见了。” “死在我手上的都是江湖人,此事遮不住,便不再遮掩。若被人查到他们与军中有关,那牵扯就大了,这条线自然要藏好。” 第82章 杀人灭口 两人说话间, 三公主匆匆而来:“小七,你果然在这里!快回府去,父皇传你进宫, 天使已经在你府上了。” “我先回去!”徒元义与林云星对视一眼,起身就走。 三公主见徒元义离开,松了一口气,转而对甄英莲道:“英莲, 你带玉儿他们去外面,我与你家姑娘有事说。” 甄英莲见三公主脸色凝重,忙拉着林黛玉和林砚去了院里。对于这位嫂嫂, 林黛玉很是信赖,便与弟弟乖乖出去了。 “殿下,发生了何事?”林云星正要起身, 却被三公主按住了。 “不忙起身,我与你说一声,大王爷死了!”三公主叹息道,“他原被父皇软禁在王府,就在今儿被人发现暴毙于书房。” “暴毙?” “据传大皇兄今早用过早膳后, 与身边的人发了脾气, 不让他们贴身伺候,独自留在书房。他的贴身内侍守在门外,许久不见动静, 上前敲门亦无回应。看守王府的禁军察觉不妙,强行破门, 就见他倒在书房地上, 已经气绝。” 大皇子到底是皇子, 眼下只是软禁王府, 尚未定罪。他想要自己在书房呆着,伺候的宫人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禁军守在王府只是不许大皇子出府或见客,却不能阻止他独处。 “大皇子被陛下软禁,心情不好想要独处不奇怪。”林云星沉吟道,“陛下可换了大皇子的侍从?” “他府上幕僚皆已入刑部大牢等待过堂,不过贴身伺候的人并未撤换。”三公主道,“甄贵妃投缳揽下了所有罪责,他又是父皇宠爱多年的长子。在金陵和扬州有进一步证据指证他前,父皇是不会将他怎么样的。” “既是用惯的下人,大皇子想要独处,必然不敢轻易打扰。从他们察觉不妥,敲门破门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这便是说大皇子死亡不超过两个时辰,殿下如何知道详情?” 三公主一愣,有些不明白林云星的用意。 林云星提示道:“陛下派天使召信君进宫,想来是为了此事。若说那天使为了寻他来府上,有心向殿下买好有意透露消息,顶多暗示您大皇子死了,不会详细到大皇子如何死如何被发现。” -- 第142页 天使是天子近臣,能够留在皇帝身边的人,定不是嘴松之人。这种人若开了口,必定是有所图亦或是收了贿赂。纵然如此,他们说话也喜欢含糊不清,点到为止,绝不会事无巨细地将细节告诉三公主。 三公主恍然大悟:“天使只到了老七府上,是老七的管事让人过来找他的。我知道大皇兄死讯并非天使透露,而是府上下人从外面探回的消息。” 林云星耐心道:“那殿下可特意吩咐下人关注大皇子府上?” 三公主摇了摇头:“我并非让人留意大王爷府上,不过想着你和驸马都牵挂林大人,就让人留意刑部的动向,若盐案有进展就速报府上。” 三公主无意插足夺嫡,故而不敢派人去留意其他皇子的事情。可是让人注意刑部调查盐案的进程,却没问题。盐案在京中万众瞩目,如三公主这样派人探听盐案消息的不在少数。 “这就对了,殿下并未派人留意大皇子,偏偏您这么快就收到了大皇子死讯,甚至还知道大皇子死前是独自留在书房,这难道不奇怪吗?”林云星解释道,“要么有人有意将消息透露给您,要么就是这件事眼下已经人人皆知了。” 如今盐案正是关键时刻,大皇子作为最大的嫌疑人不管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所杀,宫中定然不乐意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三公主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人,一点就通:“我明白了,若是前者此人定然对我们有所算计。若是后者,消息传得那么快,大王爷的死怕是不简单。” 大皇子的尸体被发现时,书房门窗禁闭,故刑部以自戕上报,还附上了大皇子的遗书。 这份遗书并非大皇子的认罪书,而是自辩书。在这份陈情表中,大皇子历数父子过往种种情谊,又对自己不知生母与舅舅所为一无所知。愧疚于不知甄贵妃为了自己犯下大错,不能约束母族为父皇分忧,失察至此悔愧难当云云。 林云星送上的帛书只能证明甄应嘉参与了盐案,并未有直接证据指向大皇子。先有甄贵妃投缳自承元凶,如今大皇子服毒死前还不忘“陈情”,皇帝不免又动了恻隐之心,怀疑自己软禁大皇子是否过于武断。 想到此案尚未有确凿证据指证大皇子,大皇子就先一步被逼死,皇帝不免生了疑心。大皇子只是被软禁,既然无辜为何会人证物证尚未进京就选择自戕?莫非是有人趁机向大皇子传达了一些错误信息,诸如皇帝已经认定他是凶手,亦或是有人落井下石逼死大皇子。 这几日,原大皇子一系官员上蹿下跳寻求新主子,皇帝早有耳闻。除却四皇子和七皇子,其他几个成年皇子都收了不少势力入手。 皇帝怀疑有人暗害手足,又不欲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于是召徒元义与贾琏入宫,令二人为大皇子操办后事,顺便调查何人逼死大皇子。 选徒元义和贾琏是因他们都是皇族,一个儿子、一个女婿身份足以负责此事。徒元义一心追求剑道,不涉朝政,与大部分兄弟关系都不差。贾琏身为驸马,供职工部,却每日研究格物之道,从不对政事发表意见,亦极少与七皇子和程驸马之外的皇室中人往来,立场客观。 徒元义不曾入朝任职,故天使直接到他的王府宣召。贾琏却是直接从工部被召进宫去,三公主因而不知贾琏与徒元义一同见驾。 皇帝明旨要徒元义和贾琏协同礼部操办大皇子后事,大皇子尚未定罪便已自戕,依旧按亲王位办理后事。暗地里,两人则被皇帝受命调查大皇子自戕背后的原因。 两人出宫后,带着皇帝身边的内侍直奔大王爷府上。皇帝本意是要他们从王府的人入手,贾琏却与徒元义和天使提议先验看尸体。 “行知怀疑大皇兄死因有疑?刑部既然奏报是服毒,想来不会有错。” “服毒可能是自己服毒,也可能是被迫服毒。你我都不善于查案,陛下既然下令调查,那就只能选个笨法子,不放过任何线索。”贾琏道,“刑部安排了仵作不假,然大皇兄身份尊贵,仵作怕是不敢细看。” “我明白了!” 因大皇子已被认定自戕,刑部只派了个主事过来。徒元义和贾琏提出要看尸体,主事自然不会拒绝。贾琏提议再检查尸体,自己却不敢看。而是借口到书房查看,留下徒元义跑了。 “许大人,大王爷尸体被发现后,有谁进过这间书房?”贾琏摸了一下窗台上的尘土道。 许主事凑到贾琏身侧道:“发现尸体的是大王爷身边得用的太监十洙和负责看守王爷的两个禁军,如今都暂扣偏院等候问话。” “你将十洙带来,我有话问他。”贾琏吩咐道。 许主事忙让人将十洙带过来。 十洙是大王爷得用的大太监,自是贾琏,忙上前问安:“奴婢见过驸马爷!” “十洙,你是大王爷身边得用之人。陛下下令大王爷闭门思过,并未定罪,你可知府上何人怠慢王爷?” “禀驸马,府上奴婢伺候主子多年,荣辱皆系于主子,绝不敢怠慢。” “不敢?”贾琏推开窗户道,“你看这是什么?” 十洙上前,就见窗台上有一块灰土,不由瞠目道:“这、这奴婢也不知道!主子不喜欢下人随意进出书房,每日丫鬟进来打扫,都是奴婢亲自盯着。今儿早膳前,奴婢亲自看着人洒扫,那时窗户开着,上面并无灰尘。” -- 第143页 “你是说大王爷用书房前,这里是干净的?” “是,这面窗户对着后花园,主子时常倚栏赏景,故这窗台日日都会擦拭。”十洙解释道。 “这面窗户早上是开着的?” “主子令奴婢不在房中伺候时,窗是打开的。后来奴婢见主子在书房许久没有传人伺候,便出声提醒。不想奴婢叫了几次都没有答应,守在院中的禁军便撞了门。”十洙道,“奴婢是在禁军身后进门,那时门窗都是反锁的,想来是主子一人在书房时关上的。” “那个火盆是谁搬进来的?”贾琏指了指书桌角落的火盆道。 十洙摇了摇头:“主子并未要过火盆,主子从不亲自点火。这个盆是洗手盆,主子习惯让人在书房备一盆清水,今日也是如此。” 贾琏往窗外看了一眼,窗下是泥地,就算有人倒过水,这么久也该干了。火盆确实不像长期烧东西的模样,里面有些灰烬,皆已捣碎,烧这些东西的人显然是要毁灭一些东西。 贾琏正要再问,就见徒元义疾步从停尸的房间过来:“行知,我们怕是要回宫一趟。” “我知,不过你先看看这个。”贾琏指了指窗台位置,“你可知什么情况,这些灰土会留在上面?” 徒元义上前看了一眼道:“脚印!” “哈~这是脚印?”贾琏吃惊道。 “一个轻功高手留下的脚印。”徒元义解释道,“习武之人尤其是擅长轻功的高手,在奔走时,是不会整个脚掌落地,留下实脚印的。” 贾琏小声道:“若唤作你和云星闯进来会有这样的脚印吗?” “若是我们,你根本不会见到这些灰土。”徒元义笑道,“阿星的轻功在我之上,踏雪尚且无痕又岂会留下那么重的痕迹。” 第83章 君王之疑 “我明白了, 留下这个脚印的人会武功,且轻功不错,但武功应该在你和阿星之下。”贾琏喃喃自语道, “天底下能有阿星那般武功的应该也没几个吧?” “京中难逢敌手, 不过江湖之中卧虎藏龙, 不敢断言。”徒元义忽然道,“我检查尸体发现大皇兄死前喉关被人以内力震碎,两颊、手和脚踝都曾经被人大力束缚过。” “你是说大王爷并非自戕, 而是凶手先震碎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发声,然后强行灌下毒药?”贾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要震碎一个人的喉关, 是不是一定要从正面出手?” “若从身后出手,除非有宗师修为或隔山打牛一类的武功, 否则极可能将颈骨一并震碎。”徒元义指了指凶手留在窗棂上的痕迹,“以凶手的武功只能从正面出手才能这般精准,只震碎喉关。但一个强壮且四肢健全的年轻男子,即便被震碎喉关无法呼喊,也能通过触碰身旁物件发出声音, 惊动外面的人。” 贾琏看了一眼书房布置:尸体倒卧的前方书桌上有砚台、笔架、镇纸等,一旁的书架上除却书还有一些摆件。死者挣扎时, 无论将什么东西打落,都能惊动守在门外的侍从。 可现在书房内非常整洁, 就连椅子都不像暴力推移过的模样。从书房环境推测, 更像是大皇子主动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后被人从正面袭击, 一瞬间击碎喉关, 锁住手脚,灌下毒药。 徒元义补充道:“凶手若非原本就在王府,就是现在还没有从王府离开。” “你是说凶手还在府中?” “大皇兄被软禁后,本人及府上女眷孩子皆不得离开自己的院子。禁军接管王府后,每处院落日夜都有禁军巡查。□□,即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潜入这里杀人后全身而退。” “论武功,你是行家。你这么说,定然没有错。”贾琏吸了口气道,“还有一点,我认为凶手是大王爷相熟之人。” 大皇子会武功,虽比不得徒元义,在一众兄弟之中却颇为出彩。贾琏看过桌上的砚台,墨迹尚未干透,从呈送皇帝的遗书看,大皇子死前应该是坐在靠近门的书桌上写陈情书。凶手既无踏雪无痕的轻功,从后窗而入如何确保杀人时不会惊动外面的内侍和禁军? 除非凶手与大皇子相熟,大皇子原是要与他互通消息,或者商议对策。没想到凶手突然发难,故不及发出声音求救。 看着这算得上整洁的命案现场,贾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留在这里,看住所有人不得离开王府,我回宫向陛下奏报此事。” 凶手既然在王府之内,府上所有人包括看守大皇子的禁军皆有嫌疑。要调查禁军,自然要先奏报皇帝。 “好!”王府里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凶手,徒元义也不放心留下贾琏,自己进宫见皇帝。 贾琏出了王府直奔宫中,向皇帝奏报大皇子死因有疑。 大皇子固然犯下大罪,但他是皇子,他的罪当是三司会审后皇帝亲自定夺。如今皇帝尚未下令处置,刑部收到的人证物证也暂时未勾连出大皇子。不管是大皇子是被人所杀,还是有人敢入王府杀一个亲王灭口,皇帝都极为震怒。 听到贾琏奏报大皇子并非自戕,凶手可能还在王府,皇帝面无表情道:“驸马对此案有何看法,你觉得大皇子可参与了盐案?” 贾琏不敢妄自揣度君心,低头道:“臣与七殿下只查到大王爷并非自戕,此案证据尚且无明确指向,臣不敢妄言。” “你说,不管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 第144页 贾琏心中叫苦,这没头没尾,让我说什么?可君命难为,皇帝既然开了口,便容不得他拒绝。 贾琏硬着头皮道:“大王爷被杀证明了两件事:其一,大王爷并非如贵妃所言及陈情书所述对盐案一无所知;其二,此案还有一个身份贵重的同谋,这个同谋应该就是帛书提及的神秘组织隐的主人。” 既遭遇了灭口,就证明大皇子在盐案之中肯定不是局外人。不过他这么早被杀,应该不是盐案里藏得最深的那人。一个有望夺嫡的皇子尚且不是最终的幕后元凶,那真正的元凶又该是什么样的身份? “那个江湖组织?” “陛下,江湖组织的主人未必是江湖人。”贾琏大着胆子道,“若元凶是江湖人,以江湖之大,根本不必冒险杀大王爷灭口。大可寻隐姓埋名火改头换面,拿着那些银子逍遥快活。” “你继续说!” “这个人应该是朝廷高官,非六部尚书以上,也必定是一方封疆大吏,亦或是宗室。” “你是说老二、老三、老四他们?” “私盐之利动人心,但大皇子应该不会与其他皇子合作。” 皇帝点了点头,大皇子对盐动了想法是为了有更多钱支持夺嫡。纵然选了朝中某个重要人物合作,也不会选自己的竞争对手。如此说来,年长的几位皇子基本都可以排除了。 “陛下,除却证据已经点出的涉案之人,或许可以从那些私盐案中牟利而来的钱银入手。盐案所涉银两数目巨大,任何人转运这些银两总会有痕迹可寻。” “此事朕自有决断,盐案这边,待刑部将人证物证和甄家押送上京后,将由三司会审。你与老七只负责查杀老大的凶手。老大纵有千般错,也是朕的儿子,决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且此人敢杀皇子灭口,若不能揪出来,朕亦难以安眠。” “臣定当尽力而为。”贾琏忙道。 皇帝面色稍齐,忽然道:“听说三儿接了林家姑娘去公主府修养,她何时与林家姑娘这般相熟。” 贾琏心下一凉,怕是皇帝又犯了疑心病,忙道:“回陛下,臣自幼入姑父门下读书,与表妹如亲兄妹。表妹下扬州前,亦是将一双弟妹托付于臣。殿下是因我担心妹妹,才接了表妹到府上养伤。” “朕倒是忘了,林如海不仅是你的姑父也是你的授业恩师。”皇帝笑道,“眼下不过闲话家常,不必这般紧张。你是三儿的驸马,朕的女婿,朕会吃了你不成。” “臣不敢!”贾琏陪笑道。 果然能当皇帝的都是狼灭,陛下还记不记得自己刚死了儿子啊?哪怕这个儿子做错了事,可死了儿子能笑得出来与人“闲话家常”,可不是普通人做派。是了,这是皇帝,本就不是普通人。 “林家书香门第,林如海的长女怎么学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 “陛下有所不知,林家几代单传,家中之人多孱弱。姑父与姑母成亲多年才得一女,自小当做小子养。表妹幼时便爱练武,姑父只求表妹平安康泰,对其所好颇为纵容。大表妹学武自小康健,姑父便很乐意让府上的孩子学武了。” “原来如此!一战诛杀三十六名凶徒,怕是朝中武将亦无人可敌吧?”皇帝温笑道,“林家姑娘武功如此之高,不知师从何人?” “陛下,朝中武将擅长的是战场上冲杀的功夫,与江湖上的武功路数不同。”贾琏推脱道,“至于表妹的师父,臣不曾听说过。想来不是什么名声显赫之辈,不过是表妹在此道颇有天赋罢了。陛下若是有兴趣,臣回去问问。” “倒也不必认真,朕只是想能教出林家姑娘这般高手许是一位高人。若能召他入朝为官,为朝廷收拢人才,不失为一桩美事。” “陛下已有七殿下这般剑法卓绝的皇子,又何不倾慕外面的无名之辈。”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驸马果然会说话,朕那么多公主驸马,就你这个驸马最得朕心。” 皇帝又问了些话,其中不乏没头没尾的话语。越是如此,贾琏越是不敢任意作答,待从御书房出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出了宫,贾琏带着皇帝要求继续调查凶手的旨意去见徒元义。不想徒元义却告诉他,凶手已经找到了。 “这么快?”贾琏被惊呆了。 原本贾琏想着他和徒元义都不善破案之道,这个案子会很麻烦呢! “你看了就知道了!”徒元义确满是无奈。 贾琏见此,便觉不妙,不想却被徒元义带着去看尸体。 “尸体在后院井中,是府上仆役打水发现。”徒元义领着贾琏到了后院,“仵作已经勘验过,死亡时间与大皇兄相距不过一个时辰。” “什么意思?” “凶手杀人后,便自尽于井中了。”徒元义道,“或许是怕跳井死不了,还特意服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你如何知道是自杀?” “我亲自检查过他的手脚,应该就是杀害大皇兄的凶手。”徒元义道,“仵作检查尸体,虽有中毒,却是溺死,身上没有任何搏斗的伤痕。后院这口井使用频繁,若院中有人相斗,一定会惊动屋内的仆役。” “检查手脚就能知道他凶手?”贾琏不太明白。 “我试过府上所有禁军,没人有震碎喉关不留外伤的功力。”徒元义解释道,“至于这名死者,大皇兄身边伺候的十洙辨认是府上护卫,然并不在王府籍册上。最可疑的是十洙说他是大皇兄的护卫,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 第145页 “许是暗卫之类的。” “大皇兄所谋甚多,有些不为人知的手下并不奇怪。不过大皇兄被软禁时,此人并不在王府,禁军控制王府后,他却偷偷潜回了王府。恰好与大皇兄差不多时间死,自杀,还服用了与大皇兄一样的毒药,难道不可疑吗?总不会是潜入王府只为了在府内自杀吧?” 第84章 小儿使气 凶手杀人后自尽, 再一次掐断了所有线索。行事这般干脆不免让人想到大盐商江氏的灭门案。他们行事越是狠毒果决,证明幕后之人所图甚多。 幕后真凶尚未露面,皇帝自然不愿让这样一个危险人物隐藏下去。然徒元义却干脆利落地表示自己能力有限, 线索已断, 无法继续调查。将大王爷一案案卷、人证物证备齐,就向皇帝交差去了。 徒元义推得甚是干脆,皇帝不接,他便道自己无官无职不适合进一步调查, 建议陛下将此案移交刑部与盐案并案调查。 徒元义退了,贾琏自不会傻傻顶上去, 亦陪着请罪。皇帝将两人斥责了一顿, 不外乎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之类的话语。然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和女婿,便让人收下了卷宗,也没有说是否由刑部接手调查。 推掉了大王爷的案子, 次日徒元义又翻墙去公主府探视林云星。林云星不耐整日待在房中, 正让人搬了躺椅坐在廊下看书。 听徒元义提起如何推了皇帝差事,林云星不由笑道:“大皇子的案子, 你手上真没有线索了?” “我和行知都无意趟夺嫡的浑水,不管那人是谁, 最好都不是从我们手上查出来。”徒元义握着林云星微凉的手道, “你的手怎这般凉?” “养些时日自然就好了。”林云星此番受伤虽多为外伤,然失血过多, 人自然没有那么快恢复过来。 “与其参合大皇兄那摊浑水,不如继续追查隐。”徒元义道, “我已经将手上的人都撒出去调查隐了, 就不信他们真能不露痕迹。” 徒元义无意夺嫡, 却也不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兄弟们那点仁慈之心上。他手下也有些得力之人, 比如被指派给林云星的叶逍叶遥兄弟。 “有区别吗?你不会告诉我隐的主人和将大皇子灭口的元凶并非同一人吧!” “自然有区别,应皇命调查,那少不得牵扯到夺嫡之中。调查一个江湖组织,江湖事江湖了,剿了他们老巢,顺便收些利息,自然与朝事无关。” “我知道他们几个落脚点,那些暴露的联络点大约已经撤了,但或许会有漏网之鱼,许能顺藤摸瓜查出些东西。”林云星回忆了一路所行,让徒元义记下来,方便派人调查,“你若有足够的人手,可留意京郊的信鸽。隐有一个鸽堂,善以信鸽联络。盐案的人证物证将相继进京,他们不会沉寂下来。” 两人正说到关键,就听到院外传来喧哗声。 “司剑,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林云星看了徒元义一眼。 徒元义会意,避到了偏室,顺便将方才记录的东西整理一遍。 司剑出了院子,不一会儿领着三春姐妹和贾宝玉进院。 贾惜春噔噔跑到林云星面前道:“林姐姐,我们听说你出门受了伤,求了琏二哥好久,才同意我们来探望呢!你现下觉得如何,伤口可还会疼?” “多谢妹妹来看我,些许小伤,并无大碍。” “没事吗?可是他们都说林姐姐进京的时候,满身鲜血好吓人哒!”惜春担忧道。 贾迎春和贾探春虽未开口,亦是面露担忧。 林黛玉解释道:“那血不都是我姐姐的,姐姐武功最厉害了,那些毛贼也就是依仗人多势众,才伤了姐姐。” 贾惜春点了点头,林云星忙转移了话题。 贾惜春年岁小,不知畏惧,贾迎春和贾探春对于此类话题却不感兴趣,忙顺着林云星的话语转移了话题。 “老太太和太太们原也要过来,只琏二哥哥说姐姐是晚辈,就不曾让老太太和太太们过来。”贾迎春解释道,“珠嫂子怕来的人多,打扰了姐姐休息,说过些日子再与环儿过来探望。” “宝姐姐原也是一道过来,不想她哥哥突然从外面回来,便来不了了。”贾探春亦解释道,“她让我带了礼物来,都是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姐姐在公主府养伤不缺这些,却是宝姐姐一番心意。” “大家的心意我收下了,且转告珠嫂子和宝钗妹妹,不必急着过来。过些日子,我再回府上拜望。”林云星见贾宝玉今日一直缩在后面,不曾说话,便道,“宝玉今儿怎么转了性子?” 贾宝玉一手遮着脸,含糊不清道:“姐姐莫笑,我在门外跌了一跤。” 袭人闻言,却愤愤不平道:“哪里是摔的?那是让人打的。表姑娘可要好好管教表少爷才好,小小年纪竟对表兄下这般重手,当真是无礼。” “宝玉,你且将手放下,予我看看。” 贾宝玉无奈地移开了手:“林姐姐,我没事,是我不好,惹了表弟生气。” 林云星见贾宝玉脸上伤势不轻,忙让人取了膏药过来,又对站在后面的林砚道:“阿砚,你过来。” 林砚上前,狠狠地瞪了贾宝玉一眼:“阿姐,是他先出言不逊。” “你先动的手?” “哪里是谁先动的手,宝玉根本没有还手,就被表少爷打成这样了。”袭人急声道。 -- 第146页 林云星看了林砚一眼道:“手伸出来!” 林砚心下不平,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贾宝玉挨打惯了,见这阵势哪里不知林砚要挨罚,忙在旁劝道:“林姐姐莫要打他,今日是我的不好,我说错话惹了表弟生气。只当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不与老太太和太太说就是了。” “宝玉,你就是心太软了!”袭人见此,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不用你假好心!”林砚嘟囔道。 “林砚!”林云星伸手在他掌心打了十下。 林砚抿着唇,双手微微泛红,眼中泛起泪花,却不敢哭出声。 “袭人姑娘如今可满意了?” 对上林云星的目光,袭人忽然想起近来坊间流言。近来京城都在传说扬州知府林大人的长女是个女罗刹,一人一剑在京城外杀人杀到血染重衫,有人看到死者尸体竟然吓病了。因着对贾宝玉的忠心和疼惜,袭人一时忘记了这段竟怼了传闻中的女罗刹,不免后怕。 贾宝玉推了推她道:“袭人快与我林姐姐和表弟道歉。” “表姑娘,袭人失礼了!”袭人颤声道。 林云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些许小伤,劳动几位妹妹和表弟上门探望,实在过意不去。没想到还累的表弟受伤,是我们失礼才是,阿砚!” 林砚上前道:“阿砚与宝玉表哥道歉,方才我不该对表哥动手。” “没事没事!”贾宝玉叠声道。 “宝玉,我家砚儿年纪小,下手不知轻重。不过你们小孩子打打闹闹,想来也不是大事,砚儿我已经罚过,此事到此为止如何?”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袭人太紧张,小题大做罢了。”贾宝玉忙道,“表弟不过是与我闹着玩儿罢了。” 袭人一听,不由扭开了脸。她一心为了宝玉,不惜得罪女罗刹。可宝玉自己却不当一回事,心中不免失望。 林云星陪着三春与贾宝玉说话,难得她这般和颜悦色,贾宝玉简直是受惊若宠。待司琴送药过来,林黛玉便借口姐姐要休息,带着三春姐妹和贾宝玉去了自己与林砚暂住的院子。林砚原要一同去,好让姐姐休息,却被云星叫住了。 “长姐!”林砚小步挪到了林云星面前,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可是觉得委屈?” “那贾宝玉出言不逊,说当官的都是国贼禄蠹。父亲走什么经济仕途,连累长姐也涉身险境。说什么姐姐仙女般的人物,竟也参合到这些俗事里。我气不过,就打了他。” “你回京那么久,贾宝玉是个什么人还不知道吗?那是个活在自己梦里的人,夏虫不可以语冰,你让他说几句会死?”林云星接过司剑送来的药膏给他抹上。 徒元义从屋内走出来道:“贾宝玉那个丫鬟倒是忠心,竟然敢越过主子与你告状。” 林砚低头与林云星说话,并不曾留意徒元义从哪里走过来,见到徒元义惊喜道:“信君哥哥来看阿姐吗?” “有事情与你长姐商议。”徒元义温声道,“贾宝玉文不成武不就,日后大约也不用科举,名声于他无所谓。砚儿日后却要科举,断不能为了一时之气,授人以柄。你阿姐罚你,也是为了你好。” “我自然知道长姐最好了!”林砚哼哼了两下道,“可那贾宝玉对我父亲和长姐说三道四,我凭什么要忍他!” “宝玉就是那性子,他说那些话并无恶意。”林云星劝道,“你又何必与他计较?” “外人打了就打了,贾宝玉却是你外祖母的心头肉。与贾宝玉打架,传出去顶多说小孩儿胡闹。若是闹到长辈面前,贾老太太心疼孙子用辈分压你,有你受的。如今你姐姐当众罚你,纵贾老太太事后知道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林砚抿着嘴,依旧不太服气。 林云星抱了抱弟弟,安慰道:“好了,你是爹娘的小宝贝,哪里能去磕那块破石头。” “阿砚若真这般不服气,信君哥哥帮你出气如何?” “你别陪他胡闹,父亲在扬州尚不知情况如何,这会儿可别多招惹事端了。”林云星嗔了徒元义一眼,“阿砚这些日子少出门去,就好好读书,待父亲手上的大事了断。” 林如海远在扬州,尚不知情况如何,林云星自己又还在养伤,就怕自己照顾不到,胞弟在外面吃了亏。 “阿姐,我知道了,我再不理贾宝玉就是了。”林砚道,“反正他姓贾,我姓林,又不是一家人。” “瞧瞧我听到了什么,姓贾的不是一家人,哥哥我可真是伤透了心。”贾琏从外面走进来笑道。 “琏表哥!”林砚忙道,“我说的是贾宝玉,不是你。” “好了,表哥与你开玩笑。”贾琏笑道,“方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阿砚没有做错,宝玉说话是没分寸了些。什么当官的都是国贼禄蠹,这话是他能说的?平头百姓若性子偏激,不知好歹说这话也就罢了,他自己就是官宦子弟。纵然不走经济仕途,他的父亲还是朝廷命官呢!” 林砚忙不迭点头。 “不过啊,你也不该打他,他那样的人,若是打一顿就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就不会这么大了还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了。”贾琏道,“你去打他,那是玉瓶碰石头,亏大了。” 林砚噘着嘴道:“表哥怎么与姐姐说的一般话,难道我就合该受他的气不成!” -- 第147页 “打宝玉这事,不用我们动手,得让旁人来打。”贾琏与林砚面授机宜,听得林砚一愣一愣。 林云星似笑非笑地看了贾琏一眼道:“看来表兄这事没少干,可别教坏了阿砚。” “如何是教坏呢!我这是教他何为谋略。”贾琏辩解道。 “竟不知行知你还善谋略啊?”徒元义取笑道。 “整日与朝中那些老狐狸耳濡目染,纵然斗不过他们,收拾收拾宝玉还是可以的。”贾琏洋洋得意道。 “表兄好志气,你的谋略就是用来对付宝玉的?”林云星差点被他气笑了。 “表妹有所不知,我这辈子吃的最多亏,基本都在宝玉身上。要是不时讨些利息,我怕哪回就忍不住与阿砚一样,一拳头挥他脸上了。” 见林砚颇为心动的模样,林云星忙道:“你表哥开玩笑呢,可别把他胡说八道当真了。宝玉那边平素远着些就是了,别往他身边凑。” “知道了,阿姐。”林砚颇为遗憾。 第85章 袭人事发 三春和贾宝玉回府后, 只转达了林云星许诺过些日子到府上探望老太太。然他们对林砚与贾宝玉的矛盾闭口不言,不代表旁人也是如此。 袭人是贾母给贾宝玉的丫鬟,王夫人暗中收买, 又许了通房的位置, 她私下倒是与王夫人更亲近些。许是虑及林砚是老太太的外孙,袭人没有去老太太面前告状,却将此事报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面上端着慈悲菩萨模样,林云星又已当众罚过弟弟, 她气恼之余倒也知道不好揪着这事不放。然自贾珠死后,贾元春又进了宫, 贾宝玉就是王夫人的眼珠子。眼珠子被打了, 王夫人气得在自己院里砸了一套茶具。 这事落到了打帘子的赵姨娘眼里,赵姨娘面上不显却记在了心里。赵姨娘这人甚会钻营,她知贾琏喜欢林家表弟胜过宝玉这个堂弟, 加上林家一惯大方, 又是官宦之家,有心向林云星卖好, 便将此事添油加醋告诉了贾环。 贾琏对赵姨娘的秉性也算了解,不欲贾环受他姨娘太多影响。自贾环开蒙后, 贾琏便提议贾环搬去与贾琮住一个院子, 衣食住行比照贾琮。赵姨娘见这般好事,纵是不能常见儿子, 也乐意。 女儿养在老太太身边,与自己不亲近, 倒是当自己是嫡母生的。赵姨娘就指望着儿子有出息, 巴不得有人提携贾环。 赵姨娘白日在王夫人屋里打帘子大扇子伺候主母, 贾环白天要读书, 晚上母子俩又不住一处。贾环少受生母影响,并未养成什么讨人嫌的性子。有了贾琏这个长兄引导,贾琮贾环在贾氏一族算是根正苗红了。 自林砚来了府上,加上一个贾兰,叔侄四人关系很是不错。贾环身为庶子天然不得王夫人喜欢,他深知这位嫡母不似看起来那般慈悲心肠。知道王夫人记恨上了林砚,便急忙回去与贾琮商量。 贾琮年岁小,也不会拿主意,想也不想便道:“告诉二哥就是了!” 贾环一想有道理啊,小哥俩商量了一下,第二日就派了贾琮的小厮去公主府报信。 贾琮差人来送信,恰好徒元义被贾琏拉着下棋。听说那王氏竟因这点小事,记恨上了林砚一个小孩子,甚是不高兴。 徒元义这辈子投在了皇族,亲戚看似多,实则寡亲缘。他前世是孤儿,师父师兄妹是亲人,今生连个师父和师兄妹都没有,最在乎的就是林云星。爱屋及乌,徒元义也将林黛玉和林砚当做自己的弟弟妹妹,素日多有关照。 贾琏见徒元义脸色不好,生怕他要去对付王夫人或贾宝玉。这位出手,不死也残。王夫人便罢了,贾宝玉到底是他堂弟。纵是讨人嫌了些,也不曾犯下要命的错误,贾琏也不想他被人弄死弄残了 贾琏忙劝道:“这是我贾家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我会搞定。” “你要如何解决?”徒元义轻嗤道,“你自己尚且在你二婶身上吃过亏,讨不回来呢!” “我能处理,你若真这般气不过,不妨从王家动动手。”贾琏毫不心虚地祸水东引,“二婶一向以王家女自傲,收拾了王家,就是推倒了她的后台。” “王家?王子腾得罪你了?” “实话与你说吧,贾家当下有个雷,现在不暴出来,日后会很是麻烦。我原想将他暴出来,去腐生肌,奈何又撞上了盐案。虽说贾林并非一家,但终归是姻亲,贾府眼下闹出什么,都容易牵连姑父。” “用什么理由动王家?” “王家参与了夺嫡,王夫人借了王子腾的名义放高利贷。王子腾的侄女王熙凤嫁了史侯长子,前些日子拿着史侯和王子腾的名帖平官司,差点逼死了人。” “眼下这些勋贵是烂到根里去了。”徒元义狐疑道,“你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我对二婶素来在意,何况这等事也不算隐蔽,不过是没人揭开罢了。原想早些暴出来,免得小麻烦变成大麻烦,招来倾族之祸,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你倒是好盘算,王家既然站位,迟早都会搭进去,我又何必去动他?”徒元义可不想无事惹来一身腥。 “我说了呀,可以分一分京中对盐案的关注。盐案证据尚未进京,当下被人过分关注并非好事。”贾琏拉长了声音道,“阿星眼下最在意的就是盐案,不过你怕麻烦,不愿插手就算了。” 徒元义:…… -- 第148页 “你想要我做什么?”徒元义知贾琏狐假虎威,却也明白他所言有理。 贾琏这个人不善交际,眼界却极好,行事颇有远见。若非少了些将自己的计谋施行的能力,未必不能在官场上走出一条道路。他突然提议徒元义去动王家,自然有他的算计在里面。 贾琏是徒元义少有的朋友,此事又关系到林云星,徒元义自不会拒绝。 “证据我一直在收集,你只要将东西送到适合的人手上就行,不用亲自出手。” “你是早有准备!”徒元义无奈道,“贾府那边你有什么打算?不会就是利用这件事要挟我帮你对付王家,自己却什么都不干吧?” “这等小事,何须殿下你这般用心过问啊?原也是小孩子之间的嫌隙,不用太过兴师动众。不过有些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过于贤惠是该收拾了一下了。” “你要动那丫鬟?”徒元义挑了挑眉。 徒元义并未将一个告状的丫鬟放在眼里,他是容不下有人对林家姐弟心怀恶意,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林云星的长辈。 “不止,打蛇打七寸,顺便给我那好二婶找点麻烦。”贾琏附耳与徒元义低语了几句。 徒元义诧异道:“你这不是第一次了吧?看来贾宝玉被少被你坑。” “嗨~熊孩子么,不经常修理一番,迟早会惹出大祸的。”贾琏全无愧意。 徒元义:…… 过了两日,贾政从衙门出来,就遇到贾琏。 叔侄二人同在工部,却是不同部门,往日在衙门也都是有意回避对方。今儿贾琏主动上前打招呼,贾政不免觉得奇怪,偏偏贾琏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贾琏拉着贾政在轿子旁筹措了半日,才委婉地提醒贾政须得教导贾宝玉谨言慎行:“二叔啊,这话在我府上说便罢了,就怕宝玉在外面也说了。虽不是什么大事,可落在有心人眼里,少不得落个不敬朝廷命官的罪名。” “你说的我已知道,这畜生,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 听到贾宝玉大放厥词说什么当官的都是国贼禄蠹,这等无差别攻击不仅把当官的都得罪了,连亲爹也骂了。贾政心道自己听了都生气,何况旁人。 “二叔,宝玉性子天真烂漫,并无坏心。侄儿提醒一二,就是怕他失言惹祸上身,可不是要告状。您这般兴师动众,倒是侄儿的不是了。”贾琏见贾政气恼,忙劝道,“宝玉是聪明孩子,二叔耐心教导就是,万不可动手,惊动了老太太。” 贾政原恨不得回去打儿子一顿,听贾琏提到老太太,顿时焉了。 只打不得,难道还骂不得么?他一个当老子的教儿子天经地义。 贾政气冲冲回府,才走到花园就听到两个仆人在假山后说话,还提到宝二爷。贾政正要收拾贾宝玉呢,听到与宝玉有关,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竖起耳朵去听。 “听说昨儿宝二爷房里的袭人姑娘吃坏了东西,不知道好了没?” “你一个扫花园的,还关心旁人有没有吃坏东西。我看啊,未必是吃坏东西,许是有了也难说。谁不知道袭人早就被宝二爷收用了,弄不好就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了。” “你这婆子就会胡咧咧,她一个丫头,再贤惠,日后做个给宝二奶奶打帘子的姨娘也就差不离了。” “那可难说,宝玉最是疼人了。老太太看中宝二爷,袭人若真有了,指不定就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婆子砸吧了下嘴巴道,“咱们宝二爷才十岁,就能收姨娘了,衔玉而生当真厉害。” 贾政差点吐出一口凌霄血。 那两婆子却未察觉有人来了,兀自道:“府里都说金玉良缘,日后的宝奶奶多半是薛姑娘。” “纵然做不了宝二奶奶,人家也比咱们扫地强。薛姑娘与袭人那般好,怎么会让她打帘子,像史大奶奶身边的平儿姑娘一般也是极体面啊!前些日子,史大奶奶与平儿来府上接湘云姑娘,老太太还赏了平儿呢!” “奶奶身边的大丫鬟自然不同。” “袭人如今就是宝二爷身边的大丫鬟,日后生个一男半女,就是半个主子了。她与宝二爷亲厚,又讨好了日后的宝二奶奶,日后还怕没好日子。” “好是好,可宝二奶奶尚未进门,袭人就与宝二爷厮混,若是落到老太太和太太耳中,她就不怕——” 两人婆子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开溜了。 贾政气得喘不过气,倒也无暇去追那两婆子,直奔贾宝玉住处。 贾宝玉院里几个丫鬟正坐在廊下说笑吃点心,见贾政突然进来,吓得面如土色。麝月想要高声示警,却被贾政瞪了回去。 贾政一把推开房门,冲到房内,就听到帐内传来嬉闹声。□□,贾宝玉没有读书竟与袭人躲在帐内玩闹。这会儿哪里还记得贾琏劝他不要动手,贾政当下就让小厮将贾宝玉从床上拖了下来,关了院门就打。 第86章 探病宝玉 这日, 三公主闲来无事,想到林云星伤势大好,欲请她一同去花园赏玩。到了院外, 听到里面出来传来琴声自有荡气回肠的豪情, 不由驻足倾听。待琴声停止,才让婢女上前敲门。 林云星正让司琴收了琴, 见三公主来了, 忙起身迎接:“殿下来了!” “你这才好些, 怎么想到弹琴?可莫牵动了伤口才好。” -- 第149页 “伤口已结痂, 哪有这般脆弱。闲来无事, 打发时间罢了。” “既然无聊,不妨陪我到花园下棋如何?” 林云星恰好无事, 便不曾拒绝, 不想连下了两局,三公主都是输。 三公主正琢磨着如何耍赖赢回一局, 就见贾琏愁容满面,一边走还一边叹气。 三公主趁机撞乱棋盘, 上前关系道:“好端端的, 驸马在这里唉声叹气,莫非差事不顺利?” “与差事无关!”贾琏走到亭中, 给自己倒了杯茶含糊道, “贾府出了些是事情。” “贾府上下除了你二叔在工部办差,其他人一整月都难得出门, 纵然出门也不过去街上逛逛能出什么事?”三公主不以为然。 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名声不大好, 成亲前, 淑妃还担心贾府给三公主惹麻烦。后来才发现, 贾府的主子不大出门, 加上贾琏行事颇为稳妥,倒也还好。 “别提了,宝玉身边那贤惠丫头不是有些招人嫌么?我原是要将她赶出去,顺便给二婶找点事愁,免得她私下琢磨些坏主意。哪想到我那二叔——”贾琏叹了口气,将贾琮报信,他决议惩治袭人的事情细说了。 听到花袭人回去告状,王夫人记恨弟弟,林云星挑眉道:“莫非二舅舅那一环出了什么乱子?” “我只想借二叔的手将花袭人赶出去,不想用力过猛。特意叮嘱了二叔不可动手,不可惊动老太太。没想到宝玉大白天这般胡闹,二叔一时没忍住,打得就有点狠了。”贾琏含糊道。 林云星不曾留意贾琏的心思,惊讶道:“宝玉身边的人素来机灵,竟没有去给老太太报信?” 林云星在京中时间不多,却也知道凭借着贾母和王夫人的一哭二闹,多次从贾政棍下救出贾宝玉。 “二叔这次可厉害了,直接让人关了院门打。老太太收到消息,都打完了。啧~那叫一个惨,听说当时就面如金纸了,昨儿连夜请了王太医。” “竟打得这般重?”林云星亦有些意外。 这事儿若追究起来,还与贾宝玉和林砚的冲突有些关系。纵然贾琏和林云星不喜贾宝玉的性子,却也没想过要贾宝玉被他爹打出个好歹来。 “二叔出手一向重,不过宝玉素日有老太太和二太太护着,二叔也没什么机会教儿子。” 林云星便没有追问,与侍女交代道:“司琴,你回去收拾几样东西,明早我们去府上探望一二。” 三公主劝道:“阿星自己的伤还没好,何必为那顽童操心,府上守着他的人多了去了。” “宝玉挨打是因着与袭人厮混被二舅舅撞破,然我担心那花袭人狗急跳墙乱咬人。”林云星忧心道。 “阿星去看看也好,就别带玉儿和阿砚去了。宝玉挨打就是与花袭人厮混之故,和其他事情可没有干系。玉儿和砚儿年纪小,听不得这些污糟事。”贾琏提醒道。 “表兄这话说的,我原就是这个意思。” 贾宝玉既然伤得这般重,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还是要探视一二的,顺便确认一下那花袭人有没有胡乱攀咬。 “驸马从不沾花惹草,琮哥儿、环哥儿年岁小,看着也是正经孩子。这宝玉才十来岁,怎么就能与丫鬟胡混呢?”三公主皱眉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贾琏对此倒是毫不讳言。 贾琏庆幸贾琮、贾环年岁小,尚能管教,府上其他人他是管不了的。不说隔壁府上的贾珍,若非贾琏做手脚,怕是扒灰的丑事都要做出来了。他爹贾赦十年如一日,喜欢年轻美貌的丫鬟,年前还想给他送通房。贾琏要挟不给他钱,贾赦才消停了。 贾政看似正经,但也没少纳妾收用通房。贾珠早逝,更是与女色脱不了的干系。有这样的父兄为榜样,贾宝玉又养在女儿窝,打小娇惯,在这方面全无收敛并不稀奇。 次日,林云星带了各色补品往贾府探望贾宝玉,探病少不得拜见贾母。 贾母少出门,但盐案的事情在外面传得纷纷扬扬,她还是听身边的赖嬷嬷说了一些。市井之言素来喜欢夸张,关于林云星一路杀回京城,血染重衫的经历早就被传说得宛如神魔故事一般。 贾母的印象中外孙女就是个不太听话,脾气有点大的官家千金。纵然学武功,难道还真能拿着刀剑杀人不成? 一开始,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个在西苑闯下不小才名的外孙女与一人绝杀三十六凶徒的“女罗刹”联系起来。直到贾琏亲口承认林云星在他府上养伤,贾母才信了几分。 如今再见林云星,除却面容略有些苍白,怎么都不像是会提剑杀人的模样,贾母心里又有了其他想法。只她眼下一心一意地念着贾宝玉的伤,倒也没有细问。 林云星说探视就真的只是探视一二,便打算告辞。尚未辞行,外面又起脚步声。 鸳鸯从外面进来道:“老太太,史大奶奶和云姑娘来探望宝玉了。” “这是凤辣子来了,还不快请进来。”贾母转而对林云星道,“史家大奶奶是宝玉的表姐,你不认得。” “早年在外祖家见过几次。”林云星道,“倒是有些年没见了。” “老太太,我们来迟了。”未见人先闻声,王熙凤与史湘云风风火火进门。 王熙凤上前拜过贾母,却被贾母一把扶住:“好孩子,你有心了,知道记挂着你表弟。” -- 第150页 “姑祖母,爱哥哥伤势如何?”史湘云忧心忡忡道。 “请了王太医看过,性命无忧,只怕落下病根儿。”一说贾宝玉,贾母又抹泪道,“那天杀的孽障,竟下这般狠手。知道的是老子打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杀仇人呢!” 史湘云痴痴道:“二老爷作甚将爱哥哥打得这般重?爱哥哥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全怪袭人那贱妇,老身道是她个老实的,将他给了宝玉。不想竟是内里藏奸,带坏了我的宝玉。宝玉不爱进学,多半是被那贱丫头带坏了。” 史湘云与花袭人颇为要好,没想到贾宝玉挨打与她有关。她与袭人再好,也绕不过贾宝玉,少不得与贾母同仇敌忾起来。听闻花袭人被打了二十板子,送回家去,倒是颇为不平,直道便宜了她。 这般话,林云星方才已听了一遍,见贾母哭哭啼啼,少不得再劝几句:“表弟尚在养病,外祖母切莫太过忧伤,让宝玉担忧才是。那袭人既已赶出去了,便到此为止。表弟素来心善,见不得生死离别。若再做什么,待宝玉好了,怕是惹他伤心。” “若非顾虑我的宝玉,岂能将她赶出去了事。”贾母忿忿道。 林云星心下叹了口气:这等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贾母的意思倒是责任全在花袭人了。无论何错,不用开口,就有人为贾宝玉开脱,难怪将他纵的这般“天真烂漫”。 王熙凤与史湘云去贾宝玉房里探望,林云星趁机告辞。 贾母还要挽留,又劝林云星带着林黛玉和林砚搬回贾府,都被林云星婉言拒绝了。 “宝玉眼下要养伤,外祖母还要紧着宝玉,莫要为了我伤神。想来父亲少则月余,多则两三月就要从扬州回京。我在公主府一切安好,过些日子伤势好转,便与弟弟妹妹搬回林府一家团聚了。” 听说林如海要回京,贾母倒是很高兴。盐案的事情她不太懂,却知道是林如海主导。想着此案办成,指不定林如海就更进一步。有个厉害的女婿在朝廷,她也面上有光不说,或许日后还能提携贾政和贾宝玉。 “你与琏儿素来亲如兄妹,有他照应,我也就不操心了。” “让外祖母为我们晚辈操劳,原是我们的不是。想来这几日外祖母也不曾好好休息,星儿就不打扰外祖母休息了。” 林云星出了贾母院子,不妨在花园又碰到了薛姨妈领着薛蟠和薛宝钗,少不得上前问好。 薛宝钗满是关切道:“上次原想与迎春妹妹一道探望林姐姐,却没去成,姐姐近来可好?” “劳妹妹忧心,已经大好。”林云星道,“宝钗妹妹是要去探望宝玉?” “我妹妹每天都去看宝玉。”薛蟠在一旁插话道,“上次匆匆一别,不想进京就听了林姑娘不少事迹,听闻林姑娘在京郊杀了三十多个恶徒?” “薛公子!”林云星对薛蟠作揖道,“说来我还欠你一匹马,日后定当归还。待我得空,再亲自上门拜谢。” 薛蟠不伦不类地还了一礼:“林姑娘客气了,都是自己亲戚,区区一匹马,谈什么赔不赔。” “哥哥竟然见过林姐姐?”薛宝钗惊讶道。 “我贩货途中遇到过林姑娘,林姑娘与我借了马回京。”薛蟠面露哀求地看向林云星。 林云星知他不欲让薛姨妈和薛宝钗知道自己曾经与杀手同行,亦或是目睹过江湖厮杀,并未揭破:“途中驿马疲惫,遇到薛公子,得其相助,换了马给我。” 薛蟠顺势道:“林姑娘的驿马,我已经送到朝廷驿站了。” “多谢!” 第87章 流言蜚语 见林云星主仆走远, 薛宝钗才与薛姨妈低声抱怨道:“妈,你可管管哥哥吧!看他方才说的什么话,见面就问人家杀了多少人, 平白惹人厌。” 薛蟠嘿嘿一笑:“妹妹太过小心了!现下京城到处都在讨论这事, 如何说不得了?我觉得这位林姑娘就不是一般人,他们这等仗剑江湖的侠客, 素来是路见不平才出剑, 哪里有这般小气。” 老实说, 当初亲眼目睹林云星仗剑杀人, 薛蟠是吓得腿软了好几日才缓过来。事后再细思此事, 又觉得没有那么吓人了。那日杀手混在他们商队之中,林云星尚且没有迁怒他们商队。何况两家论起来也算是亲戚, 哪至于几句话生气。 薛蟠一路上, 没少听保镖吴三、吴六说那些江湖典故。对于故事里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薛蟠甚是向往。可故事里的侠客并不常见, 他长那么大,最符合侠客故事的主角就是这位林姑娘了。 途中目睹两场厮杀, 薛蟠当时觉得吓人, 事后竟觉得挺刺激。 回京后,听说了那场已衍生出无数版本的京郊厮杀, 无论哪个版本都离不开林云星一人一剑诛杀三十六名凶徒这个核心, 薛蟠心中敬仰之情可为滔滔不绝。旁人都觉得那故事夸张了,亲眼见过林云星动手的薛蟠却深信不疑。 方才, 他凑上来问起此事, 还真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是见到敬仰之人, 想要核实一下偶像事迹罢了。 “外面那些传言, 我也听了些, 他们还说林家姑娘青面獠牙杀人如杀鸡呢!林姑娘那般美貌何来青面獠牙?谣言都爱夸大其词,你倒是当真了!”薛姨妈无奈道。 “如何就是谣言了,衙门收回来的那些尸体岂能作假?”见薛姨妈质疑,薛蟠不服气道,“我可是亲眼见过林姑娘杀人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叫一个痛快。妈,你是不知道,那么高的屋顶,她‘嗖’一声就飞上去了,就跟仙女一样!” -- 第151页 “哥哥说得这般绘声绘色,指不定哪里听来的荒唐故事呢!”薛宝钗笑道,“林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有西苑女探花的美名。哪怕学过些武功,也不至于厉害到千里闯单骑。想来是同伴途中遇害,案子尚未了结,不曾公布出来罢了。” “反正我在路上遇到她,就她一个,没见到什么同伴。”薛蟠道,“你和妈不相信,回去我叫管事来与你们说。” “莫非林姐姐真是一个人从扬州赶回京城?”见薛蟠言辞凿凿,薛宝钗有些不确定道,“哥哥真的不是胡说,你在路上遇到过林姐姐?” “方才林姑娘说借我的马,你们都没听到吗?” “哥哥回来时,可不曾与我和妈说过这些。” 薛蟠想到自己方才泄露了什么,含糊道:“外面的事情,与你们妇道人家说什么。” “妈,你看他!”薛宝钗娇嗔道。 “蟠儿,你真见到她杀人了?” “我们那时在街上,隔得老远呢!”薛蟠忙道,“但他们就在屋顶上动手,那街上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 “你们说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就学了男人提剑杀人呢!”薛姨妈有些紧张地握着宝钗的手,“宝钗,那林家姑娘一不高兴就要杀人,日后是不是——” “妈!”薛宝钗反手抓着薛姨妈的手道,“被杀的都是凶徒恶人,林姐姐素日最是照顾我们这些姐妹,不必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竟会杀人,我这心里就发慌。” 薛姨妈想到姐姐没少与她抱怨林家姐弟,为了讨好姐姐,她还附和过,不免生出几分悔意。若知道这位林家姑娘这么厉害,她可不敢附和姐姐说林家坏话。 薛宝钗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而兴奋的兄长和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母亲,顿觉心累。 且说林云星今儿见了薛蟠,不免想起自己路上欠下的债。回到公主府,便让人去问问表兄贾琏是否回府。派去问话的人没有回来,倒是公主府的侍女先来请她,说驸马与公主和七王爷在花园烧烤,请她过去。 林云星也没换衣服,便带着司琴直奔花园。贾琏和徒元义坐在亭子外烤肉,三公主的面前则放着炉子和装着鲜奶、各色茶叶、白糖、蜂蜜的各色瓶瓶罐罐,甚是齐全。 “星儿回来了,快过来试试我们新制的奶茶。”三公主高声招呼道。 林云星解下披风递给身旁司琴,接过了三公主亲手递过来的奶茶:“殿下怎么想起弄这些东西?” “驸马说烤肉,做奶茶要自己动手才有意思。”三公主催促道,“这可是我亲手调制的奶茶,你快尝尝。” “有奶有茶还有茉莉花和汤,倒是特别!”糖有一股子焦糊味,用的是红茶,又加了牛奶,林云星喝得不太习惯。 “这叫焦糖奶茶,是驸马教我做的,是不是很好喝?”三公主期待道。 林云星委婉道:“颇为新奇,只于我太甜腻了些。” “啊?”三公主顿觉失望。 “殿下,阿星平素只爱喝绿茶,最是没情调了。这可不是你调制的奶茶不好,我就很喜欢。”贾琏将亲手烤好的食物放在桌上,自己倒了杯奶茶,喝了一口,凑到三公主面前道,“嗯~甜度刚刚好,没有茶的涩味,亦没有牛奶的腥味。” 林云星:…… “星儿,吃烧烤喝绿茶刚好解油腻。”徒元义将自己烤好的食物端过来,又吩咐侍从去泡茶,“杭州新出的明前龙井茶已经入京,你定然喜欢。” “小七,你竟能弄到今年新出的明前茶?”三公主惊讶道,“果然近来父皇对你颇为疼爱嘛!” 明前茶采摘于清明前,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是茶中佳品。因数量稀少,故有明前茶,贵如金之说【注1】。然并非所有采自清明前的茶叶都能成为明前茶,也并非所有明前茶都能称之为龙井。 龙井中的明前茶因嫩芽像莲心,也称莲心,极为稀少。一般权贵人家能买到雨前茶就颇有面子了。莲心莫说京中权贵,便是皇族也未必能弄到。 “父皇嫌弃明前茶味淡,并不喜欢,若有人去讨要还是不难的拿到的。” 三公主:“……父皇不爱喝是一回事,不过小七,没人会特意跑去和父皇讨要茶叶的。” 一般这类不耐久存却又稀少的贡品,都是皇帝用来表示恩宠的。分到了证明你得宠,分不到又有几个会跑去讨要。 “倒也不用年年讨要,讨个一两回,父皇知道我喜欢,下一年自然不必我开口就让人送来了。” 贾琏、三公主:……行吧! 林云星也忍不住笑了,这是徒元义会做的事情。 徒元义无意夺嫡,正因为他对皇帝没有太多期盼,才敢跟皇帝讨东西。然他讨要些小东西,皇帝不会生气,反而觉得儿子不与自己见外。 “对了,表兄我那日回京骑得马可知道在何处?”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贾琏浑不在意道,“刑部让人送到府上来了,就在马厩呢!” “那马没事吧?” “调养了几日,想来无妨。怎么忽然关心起马来了?” “那马是借了北静王的,若是有什么不好,还要另选一匹赔人家。既然无妨,我让人收拾几样谢礼,麻烦表兄帮我跑一趟还回去。” -- 第152页 徒元义倒是记得那日北静王提过自己借马给林云星的事情:“不过是借他一匹马,还回去便是,何必这般郑重?” “我那会儿草木皆兵,怕泄露身份,还说自己从平安州而来,这份礼是谢礼也是赔罪。”林云星解释道,“父亲尚未回京,我不便登门,只能烦请表兄为我走一趟了。” 贾琏道:“北静王与我家也算老亲,待我先递个拜帖,再走一趟。” “北静王的马不用赔,不过另一个却是要赔的。”林云星与徒元义笑道,“你帮我选匹好马,路上‘借’了薛蟠的马折了,少不得赔他。” 徒元义立即道:“薛蟠是谁?” “薛蟠是薛姨妈的儿子,绰号‘呆霸王’。”贾琏转而对林云星道,“阿星如何认识了他?你离他远些,那是个荤素不忌的浑人。” “有些傻乎乎,倒是没有表兄说的那么可怕。” “你那是不知道,他在金陵——” 贾琏本要说薛蟠在金陵打死人来着,后一想甄英莲早几年就被他和云星救了回来,人贩子也被法办了。 相较于那些欺男霸女的恶霸,薛蟠倒也不算恶的彻底。至少他沾惹的人,要么就是买回来的,要么就是为了他的银子自己送上门的。没有那惹事的人贩子,薛蟠虽纨绔,倒也不曾招惹人命官司。 “总之,薛蟠这人吧,最好离他远一点。” 林云星坦然道:“不瞒表兄,当初那匹马不是借的,是我抢的,我还在薛蟠面前杀过几个刺客。” 贾琏:呆霸王被打劫,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世上恶人多是欺软怕硬,薛蟠既然在林云星手上吃过亏,还见过她杀人,想来也不敢往林云星身边凑。 徒元义松了一口气,故作淡定道:“不过是匹马,下午我便让人送过来,将此事了结了。” “你方才在紧张什么?”林云星忽然看着他笑道。 徒元义摸了摸鼻子,忿忿道:“才出一趟门,我就从你嘴里听到两个陌生男人的名字了。” 林云星看了他一眼: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第88章 来历不明 过了半个多月, 金陵传来消息,钦差与禁军奉命查抄甄府。甄应嘉提前收到消息送走了幼子甄宝玉与部分家产。 钦差一面派人追捕逃匿人员,一面拘捕甄应嘉, 查抄甄府,又抄出甄家不少罪证。现甄府家产已悉数清点封存, 甄氏全族押解回京等待发落。 再说扬州, 自盐商江氏灭门后,与甄氏为伍的不法盐商为防甄氏有朝一日卸磨杀驴, 暗藏了不少账册等证物以辖制甄氏。林如海依照所获隐的账册捉拿盐商审问,取出盐商账册,两相对照, 已形成完整证据链。 扬州的奏报与金陵府那边的消息前后脚送入京中,皇帝诏谕此案将由三司会审,因此林如海也将携扬州收集人证物证上京, 配合案件调查。 林如海遇刺后伤及根本, 加之其身体素质远不如林云星。且林如海受伤后还要追查盐案,没有好生修养,如今又要带着人证物证赶路回京。这让林云星非常忧心父亲伤势恢复缓慢。 然林如海已在回京路上,不得更改。希望林如海回京后,能够安心修养。收到消息,林云星便让甄英莲回林府准备起来。 林府在京中的祖宅传承数代, 年年翻修。然主人不在,到底不如有人住的屋子。林云星回京时,已安排人将府邸翻修了一遍, 现要搬回去, 还需重新换过纱窗、帘子等物。又过了几日, 府上收拾妥当, 林云星才与三公主和贾琏夫妇辞行,带着弟弟妹妹搬回林府。 进了二进院子,看到美轮美奂的花园,林砚开心道:“姐姐,这就是我们家吗?好大好漂亮!” 在扬州一家人住的是官衙,有谓官不修衙门客不修店。官衙维修因手续繁琐,且任期不长,一般任职官员都仅做基本维修,能住人便好,绝称不上好看。 林家这座宅院原是侯府规制,如今封了一部分,却到底是林府历代家主精心修建,岂是简陋的官衙可比。林家祖籍姑苏,修园子也是姑苏风格。眼下已至仲夏,花园百花齐放,整座府邸都显生机。 林家下扬州时,林砚年纪小,对京中的记忆已淡。贾府和三公主府富贵,却不是自己家,没有什么归属感。林砚知道自家在京中有房子,却不知道是这样的大房子。想到客居贾府,只能住那么小一个院子,林砚觉得亏大了。 林砚遗憾道:“若知道咱们家这么大,回京就该自己住。” “你死心吧!爹爹和外祖母不会同意的,要不是爹爹马上要回来了,我们也不能回来住。” “为什么?我们家这么漂亮,我才不要住别人家里呢!” “前几日你还答应要去七王府小住,陪七王爷呢!”林黛玉拆台。 林砚辩解道:“我那时不知道我们家那么大,再说了,我只是答应去信君哥哥府上做客,又没说住那不回来。” 林黛玉轻哼道:“笨蛋弟弟,迟早有一日将自己卖了!” “才不会!”林砚生气道,“黛玉才是笨蛋。” “好了,你们两个!”林云星拉住向黛玉冲去的幼弟,“快去自己院子看看缺了什么,趁着时间还早,让人补上。今儿放你们半天假收拾屋子,不许胡闹。” “是!”林黛玉和林砚长长应了一声,又对对方轻哼了一声,去了自己的院子。 -- 第153页 “自姐姐去扬州后,玉姐儿和砚哥儿被留在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玩闹了。”甄英莲看着小姐弟俩离开,不由笑道。 父亲和长姐不在身边,表兄表嫂再如何照顾也无法替代至亲。林云星出京和养伤的这些日子,林黛玉和林砚“相依为命”,和平了好一阵。如今林云星伤势将愈,姐弟三人搬回自家府邸,小姐弟又固态萌发了。 林家姐弟回府不过两日,便是端午节。林如海尚在回京路上,贾母派了赖嬷嬷来请姐弟三人去贾府过端午,林云星不好推拒,便答应了。 林云星早就嘱咐过弟弟妹妹,在父亲回京诸事尘埃落定前,不许私自出府。林砚知道要去贾府过端午,怕端午后不能轻易出门,就在自己的小库房翻腾起来,说要给贾兰准备生辰礼物。 贾兰生在恶月,为家中长辈所恶,怕是除了他母亲没有人会注意他的生辰。相较于贾兰,生在中元节的林砚就要幸运多了。 林砚打小就是林家的掌中宝,纵然生在鬼节,府上也无人敢嚼舌根。每年生辰,父母和姐姐们都会给他过生日,并不避讳。林砚不曾因生辰受过委屈,固也不知道贾兰在贾家是不过生辰的。 到了端午那日,林云星早早带着弟弟妹妹去贾府,先拜见了外祖母。除了贾琏和三公主去参加皇家的龙舟会,府上主子基本都出席了。不过贾赦贾政与隔房贾珍等成年男丁在前院,尤氏和秦可卿等女眷及晚辈都凑到贾母院中。 一到贾府,林砚就带着自己选的宝贝与贾琮、贾环和贾兰凑到了一处。又神神秘秘表示接下来自己不能出门,所以提前准备了生辰礼物给贾兰。 贾兰头一次收到母亲之外的人所送的生辰礼物,一时颇为感慨。至于贾琮和贾环却是今日才知道贾兰的生辰,纷纷表示过些日子要给贾兰过生辰。四人正说得高兴,就见贾宝玉一瘸一瘸的凑了上来。 “咦~宝玉表哥的腿怎么了?”林砚甚至好奇。 贾环撇了撇嘴道:“上次被父亲打了,尚未痊愈。” 贾环对贾宝玉这般态度,却不是他对贾宝玉有意见,而是府上男丁都对贾宝玉不太喜欢。贾宝玉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宝贝蛋,莫说贾琮几个,就连贾琏都要退他一射之地。大家都是贾府的主子,自然不乐意奉承着宝玉。加上三观不合,平素也不爱一处玩耍。 “林弟弟,林姐姐和林妹妹与你一同过来了吗?”贾宝玉走到林砚面前笑着问道。 林砚不解道:“姐姐自然是和表姐表妹们一块儿玩了!宝玉表哥怎么总喜欢与姐妹们一起玩?” “这个我知道!”贾琮举起小手道,“宝玉说姐姐妹妹是水做的,我们是泥做的。他见了女儿就清爽,见了男儿就污浊。” “可是长姐小时候给我说女娲补天的故事,说男人和女人都是娘娘用泥巴做的呀!”林砚辩解道。 贾兰想了想道:“那就是姐姐妹妹是干净的泥巴做的,我们是荷塘烂泥做的?” “那宝玉也是男孩子,也是烂泥做的。”林砚干脆道,“宝玉表哥,你别去找姐姐妹妹玩了,要是她们看到你就像看到一团污浊,又不好意思告诉你,那多委屈呀!” 贾宝玉:“……” “阿砚,你又在胡说什么?还不快过来!” 林砚回头就见贾母、王夫人等长辈正站在身后,指不定方才都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长姐!”林砚挪到了林云星面前,偷偷瞄了贾母一眼。 林云星温声道:“知道你喜欢宝玉表哥,但也不好随便开玩笑。你表哥心眼实,指不定就将你的玩笑当真了。” 李纨蕙质兰心,闻言下意识看向了王夫人。这话哪里是说贾宝玉,是隐喻王夫人不要当真呢!不过宝玉确实不太合群,与府上的堂弟表弟和侄子年龄相差不大,却总是无法玩到一处。 若说贾宝玉只与女孩子玩却也不是,他与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就颇为要好,外面也有些往来密切的朋友。 “好!”林砚干脆应了,“那我下次不与表哥玩笑便是了。” 贾宝玉忙道:“林姐姐,我知道林弟弟是开玩笑,没有当真。” “小孩子家家,几句玩笑话,不用放在心上。”贾母偏疼贾宝玉不假,但也不至于为了小孩子几句戏言生气。 林云星顺势转移了话题:“外祖母,我看宝玉走路还有些不方便,莫非他的伤势尚未痊愈?” “哼~还不是你那个舅舅,当真是狠心贼,将我宝玉好端端一顿打。”贾母忿忿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全,哪里这般容易。” 贾宝玉原是娇气的人,纵是骨裂,大约也不能忍痛下地。若真伤筋动骨,如何能自己从院子里过来?想来还是皮肉伤,只那次却是打得狠,发了高热,才将贾母和王夫人急得连夜请太医。 林云星心下不以为然,却温声提醒道:“伤了筋骨,合该养着,表弟怎好急着走路,快让人扶进去休息才是。” 贾母这才留意贾宝玉是自己走出来的,忙让人将他扶进屋子里坐。 端午大家一道用了饭,吃了粽子,林云星推拒了贾母的挽留,带着弟弟妹妹回府。出了府门,姐弟三人正要登车离开时,却见几辆马车驶进宁荣街后巷。 “阿姐,怎么了?”林黛玉见长姐停在车辕上,好奇道。 -- 第154页 “从这条巷子进去,是宁荣二府的后巷。”林云星忽然道,“司剑,你悄声跟在后面,看看那几辆车上的东西运去哪里。” “诺!”司剑应了一声,便下车追着那马车走了。 “阿姐,那些车子有什么问题么?”林砚好奇道。 “这几辆车都是经过长途跋涉进京的,车上拉得货很重。”林云星低声道,“应该是大笔金银。” “金银怎么了?”林黛玉不解。 林砚忙道:“琏表哥有些产业,但都是公主嫂嫂在打理,收益不会送来这边。听说外祖府上已经入不敷出,何来大笔金银入府?” “你怎么知道外祖府上入不敷出?”林黛玉好奇道。 第89章 焕然一新 “表兄自己说的。”林砚小鸡啄米道, “他说花钱要量力而行,教我千万不要像贾府一样打肿脸充胖子。” 林黛玉疑惑道:“长姐,表兄明明很有钱, 他明知府上入不敷出,为何不肯把自己的产业归于府上?不是说父母在,不置私产吗?” “贾府入不敷出的只是公中,几位主子却不穷。大舅舅手上握着先代国公夫人的遗产,老太太亦是私库满满。二太太出自王氏,嫁妆颇丰。倒是大太太出生低, 珠大嫂子出自清贵人家,嫁妆不多。” 林黛玉闻言越发不解:“既然都有钱, 为何又说入不敷出?” “贾府有两代国公积累, 府上颇有些田产家业。按嫡长继承制,大房身为袭爵人应为当家人。然因外祖母偏爱, 实际当家的是二房。不患寡而患不均,大舅舅心中不满又碍于孝道无法反抗,只得拼命支公中的银子买那些个金石古董, 以此来争取自己的利益。” “哦,我明白了, 若是表哥将他的产业归于公中,因着外祖母偏心, 最后都会落入二房手里。”林砚点头道, “所以贾府入不敷出是因为大舅舅吗?若是如此, 老太太应该不会纵容吧?” “你说的不错, 只凭大舅舅那点手段, 断不至于让贾府入不敷出。外祖母素来偏心二房, 怎么可能允许大房支取超过二房?外祖母不说是因为二房花银子比大房更凶, 甚至是数倍于大房。” “宝玉虽样样都用好的,但有外祖母贴补。二舅舅不喜好奢靡,连带二舅母用度也不算奢贵,二房怎会有那么大花销?”林黛玉不解。 林砚激动道:“这个我知道!二舅舅不通俗物,喜看书著棋,却养了一众清客。府上奴仆尚且要每月发月银,一年四季发衣服,养清客可比养仆人费银子多了。” “我们宝儿真是学本事了!”林云星赞道。 “琏表兄说,我将来既然要科举当官,就应知晓经济。若单求做个风流名士,只读圣贤书倒是无妨。若要做官,只会风花雪月,视银钱为粪土,定会祸害一方百姓。” 林云星赞同道:“你表兄说的没错,人可以不追求财富,却要懂得经济,风花雪月也是要银钱堆砌的。” 当官的不懂经济,如何主持一方政务?即便是他们行走江湖,也离不开钱。 林黛玉见林砚得了夸赞,略有些不服气:“方才阿姐说大舅舅的花销不足以拖垮贾府,那二舅舅养清客,应该也不至于如此,莫非贾府还有其他开支?” 林云星揽着弟弟妹妹,叹息道:“是在宫里的大表姐元春。” “大表姐,她不是在宫里做女史么?莫非给皇家做事还要倒贴钱?” “一般女史不费钱,可外祖母和二舅母还指望着元春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听你表兄说,宫里的太监几乎每月都打着元春的名头上门要钱。” 贾琏手上不缺银子,也不是看中银钱的人。他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只是贾赦贾政不事生产花销过了,为了府上好看,未必不愿意拿银子平账。贾琏不肯拿银子出来就是怕贾母和王夫人用他的钱往宫里送。 在贾琏看来花银子帮贾元春争宠,还不如直接送银子给皇帝实在。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不过皇帝也未必不喜欢钱。 “突然有点心疼琏表兄,我们应该对他好一点。”林黛玉忽然道,“我以后定然少气他几回。” 司剑很快回来,见林黛玉和林砚目光灼灼看着她,不由一惊。 “直说吧!玉儿和阿砚已经长大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林云星的童年都充斥着风雨。她有心为林黛玉和林砚撑起一片天,却也不愿意弟弟妹妹娇弱地经不起任何风浪。 “东西送到了贾府后门,是二太太身边的周瑞接手,那箱子两人抬都吃力,定是金银器物。” 林云星沉吟片刻道:“你去公主府一趟,若是表兄不在府上,就等到他回府,务必将此事当面转告。” “诺!” “阿姐,这事很严重吗?”林砚见林云星面色凝重,小声问道。 “贾府的事就交给表兄处置吧!” 林云星只愿自己多心了,眼下京中多事之秋。若那些箱子里装的是金银,何人会在这档口给贾府送这么一大笔银子?银子是好东西,但有些银子是烫手的。 隔了一日,公主府的大宫女梅果忽然送来了一封贾琏的亲笔书信。 贾琏信中要她无论贾府发生何事不要过问,若形势当真不好,便请托她对府上几个年幼的孩子照应一二。见到此信,林云星心下咯噔一下,明白事情怕是恰好猜想中最不妙的一种。 -- 第155页 果然,没多久,皇帝忽然在朝上斥责驸马治家不严,有负圣恩。免了贾琏官职,令其闭门思过。 同样在工部为官的贾政被罢免的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贾琏被罚闭门思过,却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在贾府。既然罚了闭门思过,贾琏便当真令贾府上下闭门谢客。 因贾琏那封信说的严重,林云星少不得担忧,便递了帖子去公主府。三公主很快接了帖子,请她上门。 到了公主府是三公主最信任的大宫女梅果到府门迎接:“表姑娘,殿下请您到花园叙话。” “殿下近来可安好?” “殿下安好,驸马亦安好。” 林云星心中稍安,随梅果去了花园,就见三公主与徒元义在亭中下棋。三公主与贾琏一样是个臭棋篓子,难为徒元义被她拉着下棋。 “阿星,你来了,快帮我赢他。”三公主起身拉着林云星坐在自己身侧,“快,打败他!” “殿下!”林云星有些无奈,细细看了棋局,帮她落子。只三公主这棋败局已定,怕是棋圣来了也是回天无力。 “阿星,这次多亏了你提醒,要不然贾家真要陪甄氏一同覆灭了!”三公主忽然道,“我在父皇面前那点面子能保驸马,却保不了荣国府。” “王氏竟当真这般大胆?”林云星猜到那是不义之财,担心王夫人会给贾府招祸,却没料到那些东西来自正处于风间浪头的甄家。 “贾元春进宫多年,今年已经到了出宫的年纪。老太太和二太太在她身上投入许多,如何能看着人灰溜溜被赶出来。”三公主冷笑道,“甄贵妃死前将不少人手给了贾元春,若非盐案之故,父皇无暇册封后宫,她已经是贾贵人了。甄家送来的那些东西是请贾府帮忙保管的财物,听说贾家亦有五万两银子存在甄氏。” “那表兄闭门思过是?” “驸马也是无法,此事莫说他兜不住,便是本宫也兜不住。本宫陪驸马进宫求见父皇,自承贾府之罪,看在本宫的面子上,父皇不欲此事闹出来,便令驸马闭府清理门户。” “若是如此,于贾家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贾府早已烂到根里,只贾琏是晚辈做不得主。奉圣旨整顿贾府,纵是贾母也不能以辈分压他。最重要是此次危机起于二房,即便贾琏要对二房做什么,贾母也说不出话来。只要贾琏下得去手,能借着圣旨狐假虎威一回,未必不能让荣国府焕然一新。 事实也是如此,贾琏回到贾府先见了贾母。取出圣旨和王夫人暗地里勾结嫂子史氏、侄女王熙凤放高利贷,暗中收藏甄氏财物证据交给贾母。这两样东西一同拿出来,贾母不知内情便以为是皇帝交给贾琏问罪的物证,哪里敢追问内情。 家中唯二有实职贾琏和贾政都被免了官职,贾母如何不晓得此事严重。眼下老太太早就忘了王夫人不少事情皆是他默许之下进行,只恨王氏连累满府,恨不得杀了王氏解恨。 “老太太,王氏之罪累及满府,然最受牵连的还是二叔、元春和宝玉。看在宝玉的面子上,留她一条性命,就此长灯古佛以赎罪孽如何?” 贾母闭目道:“事已至此,便皆有你做主吧!琏儿,你要记住宝玉是你弟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 “处置王氏,正是为了宝玉和元春考量。旁的不说,日后保宝玉做个富家翁,孙儿还是能保证的。琮哥儿几个都聪明好学,日后自有他们的前程,家里的东西多给宝玉一些也无妨。” 贾母闻言,猛地看向贾琏:“琏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宝玉聪慧过人,日后定然有他的造化,岂会止于一个富家翁。” 贾琏沉默片刻道:“孙儿以为这是您的安排,竟是我猜错了吗?宝玉出生时,您四处撒钱宣扬他衔玉而生,后来又对宝玉多有纵容溺爱,不许二叔管教。难道不是怕宝玉衔玉而生的事情落到皇家眼里,犯了忌讳?” 贾母不由一颤:“琏儿,这话是谁与你说的?莫非陛下——” “陛下自然不会与孙儿说这些。” 贾母松了一口气。 不想贾琏又道:“若是皇家在意此事,大约会直接动手,而不是先露出消息。” “宝玉难道真的不能——” “能不能有什么区别吗?”贾琏直视贾母道,“宝玉早就废了,从您与王氏对他一味纵容溺爱时,他的前程就定了。难不成您以为历代科举进士都是每日与丫鬟嬉闹就能高中不成?” 贾母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近年来,府上的奴才越发不听使唤了。孙儿打算将那些惫懒之人打发到庄子上去,您和宝玉院里就保持原样吧!” 第90章 甄氏结局 贾母看了贾琏一眼, 默然不语。 贾琏坐在下方,端着茶杯亦是不疾不徐。 终是贾母忍不住道:“琏儿,你可是姓贾。” “孙儿一日不曾忘记自己姓什么, 老祖宗您见过荣国府的繁华, 也知当下府上的困境。若任由他烂下去, 我倒是没什么。”贾琏讥讽道,“有殿下在, 只要孙儿乐意, 贾府之事便如何都牵连不到身上。” “我如今愿意管不是为了父亲那点爵位,而是我记得这府上的人都是血亲。我要惩治府上的奴才也不是为了掌控荣国府, 而是见不得奴大欺主, 做主子的却要看奴才的脸色。” -- 第156页 贾琏这话,贾母却一个字都不愿意信的。她心中贾宝玉才是最适合继承贾府的人, 若现下同意了贾琏整顿府上, 日后哪里还有贾宝玉的位置。 “宝玉——”贾母看向贾琏,显然是希望贾琏就此表态。 “人心原是偏着长,您偏疼宝玉,孙儿并没意见, 但您不能为了二房让整个贾家陪他沉沦。”贾琏浑不在乎道, “若您想要宝玉继承爵位也并非不可,让宝玉过继到大房。宝玉过继到大房, 便是父亲的次子。只要我肯让, 他继承爵位就合乎规矩。若不过继, 除非我和琮儿都死了,否则是轮不上宝玉的。” “混账东西, 我偏疼宝玉, 难道只是为了宝玉吗?你们总说我偏疼宝玉, 又有哪个比我宝玉聪明?”贾母恼羞成怒道,“宝玉衔玉而生,乃是有大造化的,岂会要你父亲那个一降再降的爵位。” “老祖宗又忘了,这衔玉而生还是少炫耀的好。”贾琏提醒道,“宝玉确实聪明,家中同辈之中也着实没有人胜过他。可是老祖宗,纵然是美玉也需巧匠雕琢的。凭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厮混就能混个状元出来吗?科举这般容易,二叔也不会要恩荫出仕,珠堂兄也不会因科举失利抑郁而终了。” “或许您还指望着生在正月初一的元春?元春入宫那会儿风华正茂没有得宠,如今都这岁数了,使些手段得了宠,你还当她能成下一个甄氏不成?”贾琏冷笑道,“也罢,即便元春日后有什么大造化,我也不沾她的好处。她有能耐尽可给二叔和宝玉挣个爵位出来,孙儿就不劳她费心了。” “孽障,你想分家不成?” “分不分家,端看老宗主的意思。孙儿还是那个意思,我、琮儿并不指望受元春和宝玉的照应,环儿和兰儿大约也没指望过。不管您老对元春和宝玉姐弟有什么期望,您倾尽所有去捧他们,但不能拖上贾府。” “你在要挟老婆子!” “孙儿是提醒老祖宗。”贾琏道,“三公主的面子能用一次,未必能用二次。如今次和甄氏搭上关系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否则老祖宗莫怪孙儿翻脸无情。” 贾母抓起茶盏扔向了贾琏,怒斥道:“滚!” 贾琏被茶盏砸了个满怀,拍去身上的茶叶,施施然道:“老祖宗保重身体,鸳鸯好好照看。” 鸳鸯只得应了。 “我看他是翅膀硬了!”见贾琏离开,贾母怒声道。 “老太太,您这又是何必呢?二爷受了二太太连累罢官,心中难免有些怨气。他不曾迁怒环哥儿、兰哥儿,也应允了照应宝二爷,可见是念着骨肉之情。”鸳鸯劝道。 “我的元春和宝玉是有大造化的,需要他照应!”贾母不悦道。 “宝二爷毕竟还小,便是有大造化还要等几年。陛下亲自下旨要琏二爷整顿内宅,可见对府上多有不满。这事若不办妥,莫说二老爷和二爷要赋闲,对宫里的大姑娘也不好。” 贾母叹了口气:“元春那边也不知怎样了。” 前些日子,宫里的夏太监来府上拿银子还暗示他们,元春好事将近。不想元春的好事没听到,倒是贾政和贾琏因王夫人私收甄氏财物,落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被免了官职。 听贾母叹贾元春,鸳鸯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 这世上大多数男人对女子的偏好都是一成不变的。不管是十八少年郎还是八十老翁,大部分男人都爱青春少女,皇帝亦不能免俗。 皇帝近年册封的妃嫔几乎都是二八年华的姑娘,鲜少有过了二十才得宠的。二十五岁本该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可在那座深宫之中却已算花将开败了。正如贾琏所言,贾元春前些年没能博得盛宠,如今将将到了出宫的年纪,如何就能一朝得宠了? 甄贵妃能助贾元春承宠,却无法助她盛宠。纵然有人开了方便之门,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贾元春自己的本事。 许是鸳鸯的劝诫起了效果,又或是贾母一直很清楚贾府的情况,对于贾琏在府上所行保持了缄默。 搞定了贾母,贾琏行事颇为果决。事先并未打任何招呼,就将府上的奴仆召集起来。按着名册将人点了出来,借用了公主府的侍卫,用青篷马车分批将那些仆从送到了京外的庄子上看押起来。 贾母、宝玉的院里和几个主子的贴身丫鬟贾琏没有动。其他人除却一些平素本分老实的,都让贾琏送到了庄子上,其中也包括管家赖大。 因赖嬷嬷如今不在府上伺候,只不时到贾母身边奉承一二,赖家被贾琏拘住,贾母并未及时收到消息。贾琏紧接着就提拔了新的管事,府上新进了一批仆从,各司其职,基本没有闹出什么风波。 待人员到位,贾琏带着新提拔的管家林之孝和二管家善来开了库房,点算库房之物后重新制册。在清点时,贾琏发现库中不少贵重物品丢失火被人偷梁换柱,其中不乏御赐之物。 此事关系重大,贾琏少不得追查下去,不免查到了贾母和王夫人头上。贾琏让鸳鸯暗中开了贾母库房,将贾母拿走的御赐之物归入公库,其他无关紧要的并未追究。鸳鸯忠心于贾母,不愿闹出来,让贾母脸上无光,只得暗中配合。 对于王夫人,贾琏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直接拉着贾政开了王氏私库。贾政看到那些公中之物,羞得无地自容。贾琏要将这些东西归入公库,自不敢阻止。 -- 第157页 贾母和王夫人是家丑不可外扬,对于旁人那就又是另一番模样。赖嬷嬷、赖大、周瑞夫妻及帮他们倒卖的女婿冷子兴都被贾琏以盗窃主家财物的罪名扭送京兆府。 冷子兴和赖嬷嬷的孙儿赖尚荣是良籍,又不是直接参与偷盗,故只是判了抄没家产。赖嬷嬷,赖大夫妻和周瑞夫妇皆因盗窃主家入罪,贾琏趁势将两家亲眷官卖,将他们在贾府的势力连根拔去。 赖家在宁荣街后的那个带花园的大宅子落到了贾琏手里,又私下知会了贾珍。贾珍用赖二做管家原是因贾母的面子,如今贾琏要处置赖家,贾政赶紧将赖二打发了出去。 待府上诸事稍安,贾琏当真摆出了闭门思过的态度。 没多久,金陵甄氏满门被押解入京,林如海亦携带盐案人证物证入京。三司会审,甄应嘉知道甄贵妃、大皇子死讯,自己分批送出的脏银和送走的幼子甄宝玉被擒后,终于不再死撑,将罪行悉数供出,只求皇帝宽恕其子。 根据甄应嘉供述,刑部核查甄氏家产基本没有出入。然主审官员追查甄应嘉送给大皇子的银子,却发现大皇子府上有数百万两银子不翼而飞。 主审官员要进一步审甄应嘉,甄应嘉就暴毙狱中。因甄应嘉交代的干脆,又顾念甄老夫人旧情,甄家只处死了涉案之人,成年男丁流放千里,释放了甄老夫人及女眷和未成年的孩童,发还甄老夫人私产。 因甄夫人已自尽狱中,最后是甄老夫人叩谢皇恩浩荡,带着幼孙甄宝玉返回金陵。 盐案止于甄应嘉之死,朝廷发布海捕文书通缉隐。此案追回盐税损失近千万,两淮盐业正式归治于朝廷。 盐案办结后,林如海遇刺的伤口逐渐愈合,身体却日渐衰弱,不得不上折请辞。皇帝念及林如海劳苦功高,授以侯爵,另派人接任扬州知府和巡盐御史之职。林家祖上世袭列侯,止于林如海。如今林如海封赏林如海,不失为一桩美谈。 林如海封侯爵,爵位却无世袭,且因身体之故不再领实职,让贾母大失所望。原盐案后,贾母还指望着女婿为自己撑腰,打压一下贾琏的锐气。好在不久后宫里传出喜讯,贾元春正式册封为贾贵人。 贾元春册封不久,贾琏亦官复原职。 诸事已定,贾琏这才放手解决囚在庄子上的奴仆。 这些奴仆关在庄子上一开始颇为闹腾,后贾琏令人将他们私下各种恶行当众宣读,又禁制他们与外面联系,才让他们畏惧闭嘴。 他们素日嚣张,如今被拘押在庄子上,前途未定,忐忑多时。贾琏这时以复官祈福为由,允他们放良。每人发了五两银子做盘缠,且不追究他们以往所为。他们畏惧贾琏,不敢分辨,只得老老实实拿着遣散银子走人 贾府这些奴仆尤其是那些丫鬟宛如副小姐,放良于他们而言乃是面上光。他们娇养多时,没有田产,离开了贾府,失去了依仗,对他们就是最大的惩罚。 贾琏一文不收将奴婢放良,还送遣散费,乃是一桩美谈,京中无人不攒贾驸马有情有义。这些人原有把柄落在贾琏手上,出去也不敢胡说八道。即便有人不识趣乱说什么,也不是紧要的秘密,只会自寻麻烦。 第91章 林氏家学 自盐案落幕后, 林如海便开始了深居简出一面养病,一面教导幼子幼女的生活,顺便愁一愁长女的婚事。 士族缔结姻亲, 小儿女本身教养、声名和家族地位缺一不可。林云星为破盐案僵局, 一路护送证物杀上京城,博得的是林氏忠名,留给自己的是凶名。眼下京中传闻中,林云星就是个青面獠牙的杀神,只差没被按上三头六臂,哪还有人记得她西苑女探花的美誉。 加之林如海不再领实职,掌两淮盐业, 虽封侯,在朝中地位却是明升实降。从前上门求亲之人如潮水般退去,余下小猫三两只, 林如海瞧着都磕碜。对于林云星提过的徒元义, 林如海心里实在没底。 林如海也是男人, 知道这世间大部分男人选择妻子的标准。对于徒元义这样的天潢贵胄是否能够长情,林如海并没有把握。 林如海只在多年前于扬州见过徒元义, 对于这位七皇子所知多源于外面的传闻,可传闻这种东西是最不可信的。眼看他回京后, 徒元义从未出现, 林云星也不曾提及徒元义的只言片语, 林如海不由猜想两人是不是闹翻了。 林如海不敢问女儿, 怕戳中长女的伤心事。只他心中却打定了主意, 若那位真负心薄情, 大不了静待谣言平息, 再为女儿议亲。同时, 日日祈祷京中再闹出几件大事,好将盐案相关传说压过去,让大家淡忘此事了。到时凭他女儿的才貌,难道还不能说一门好亲? 暂时放弃为长女议亲,林如海将精力都投入到了幼子林砚身上。对于这个老儿子,林如海心中充满了期盼。林砚是林家唯一男丁,注定要撑起他林氏门楣。他出生晚,长姐为他挡下了所有风雨,日后合该为姐姐撑腰。 在老父的谆谆教导下,林砚也一改顽皮,读书刻苦不少。然林云星见了,却心疼父亲太过耗费精力,不利于修养。林砚亦过于辛苦,怕对他揠苗助长了。 心疼之余,林云星与贾琏商议,将之前为林砚安排的老师请回林府教导林砚,基础课程托于请来的夫子,减轻林如海的负担,亦缓解林砚压力。 贾琏知晓后,建议林家不妨办一家学,走精英教学路线。请几位举人授课,林如海总揽,偶尔为学生上课即可。一位沉浮官场二十年的探花郎,即便是偶尔指点,于读书人而言都是难能可贵的,林氏若开家学不愁生源。 -- 第158页 林云星听了有些意动,林如海赋闲后,若只盯着林砚,于林砚的成长并无好处。若不让他盯着林砚,又怕林如海少了寄托。若开家学林砚有人一起读书,有利于共同进步,同时分散林如海对林砚的关注,又让林如海有事可做。 恰好正对林府后门的一户人家家主要致仕回乡,林云星便出钱将那宅子买了下来,改建成了林氏家学。林云星素来公平,弟弟有的妹妹也不能少。于是,学堂一分为二,既收男学生也收女学生。 贾琏帮忙制定了学堂的各项制度,将原本请的几位夫子送来这边。这些举人原要继续科举,转到林氏家学任教,还有机会向林如海请教学问,断无拒绝之理。 至于女学则由林云星总揽,请了几位女夫子和三公主身边得用的姑姑。林云星与女夫子教导琴棋书画,姑姑教导礼仪。林氏学堂建立后,贾琮贾环贾兰及三春姐妹都被贾琏送到这边听学。 林氏学堂对外招生的消息放出后,京中不少人慕林如海探花之名,将孩子送来附学。只女学这边因林云星的“凶名”,并无人送女孩子过来读书。直到半月后,西陵长公主带着孙女亲自登门,竟然想让孙女跟随林云星学剑。 西陵长公主的孙女到林氏学堂进学后,很快有武将和勋贵将家中适龄的姑娘送来附学。林氏学堂不足月余便满员,因走精英路线,女学和男学都不超过三十人。 贾琏兴致勃勃与林如海、林云星办起林氏学堂,还抽空去学堂教导小学生们数学,另一头贾家的家学却闹出了事端。 早些说过,贾府家学由贾代善同辈的贾代儒管理兼教学。家学除却贾氏本族的孩子,也会收一些亲戚家的孩子听学。比如王氏的外甥薛蟠、秦可卿的弟弟秦钟、璜大奶奶的侄子金荣等等。 薛蟠开始学做生意,继承父业,倒是不怎么来学里了。不过秦钟、金荣等亲戚家的孩子依旧在家学之中。 贾琏读书时就看不上贾代儒这位迂腐儒生,不愿受教其门下。贾代儒也不乐意教导贾琏,可谓两看相厌。如今贾代儒上了年岁,却因家中没有其他进项,不肯退出家学。贾代儒精力不济,就时常让嫡孙贾瑞代他看着学里的小学生。 贾代儒儿子媳妇早逝,对唯一的孙子贾瑞管教严格。然而贾瑞并未因此成才,反而成了个不学无术的色胚。贾代儒令他带着小学生读书,贾瑞却收了学生的好处,纵容他们在学堂胡闹。一群半大的孩子不好好读书,还结起了契兄弟,争风吃醋。 此番起因是金荣发现素来与自己要好的香怜、玉爱冷落自己,讨好宝玉、秦钟,一怒之下大闹学堂。璜大奶奶不知就里以为与金荣起冲突的只有秦钟,就跑去贾府告状,说家学为了一个外姓人欺负本家。 璜大奶奶夫妻守着一份家业,却远不及宁荣二府富贵,素来常奉承尤氏、王氏。因没有寻到尤氏,王氏被囚于佛堂,想见贾母的璜大奶奶进府先遇到了贾琏,可不就缠上贾琏了么! 贾琏本就对家学不满,要不然也不会不送弟弟去家学。如今又鼓动林如海办了林氏家学,将弟弟妹妹送去林家听学。可自己的弟弟妹妹没有去贾氏家学,不代表贾琏就能够容忍家学糜烂下去。 家学的银子基本是从宁荣二府,贾琏可不愿意花钱供养一群蛀虫。且贾氏族人堕落下去,于嫡系也并非好事。不过是因贾代儒为长辈,贾珍身为族长多有容忍,他就更不好越俎代庖了。 借着璜大奶奶来告状,贾琏干脆让人去请了贾珍和赋闲在家的贾政,往家学视察。恰好遇到贾代儒不在,贾瑞得了小学生孝敬在喝酒。那些个小学生看话本的有,凑在一处摸摸抱抱的有,认真看书的却凤毛麟角。 不提迂腐却在乎读书人颜面的贾政,便是酒色之徒的贾珍也觉得这般大为不妥。贾政当场就冲进去,揪住与秦钟搂搂抱抱的贾宝玉上手揍了。 前番撞破贾宝玉与丫鬟嬉闹,将丫鬟送走了,没想到儿子是男女不忌。贾政几乎喷出一口凌霄血,一张老脸都被儿子丢尽了。 贾珍虽纨绔,但也不爱出头,身为族长,大事素来紧跟荣国府步伐。他与贾赦叔侄臭味相投,以前最听贾母的话,可自荣国府大换血后,贾珍就觉得贾氏的天变了,要过好日子还是要听贾琏的。 眼下贾琏显然对家学不满,贾珍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表示贾琏是族里唯一当官的进士老爷,家学理应由贾琏做主。 贾琏也不客气,与贾珍表示贾代儒上了年纪,就不要再管着学里了。只到底是族老,管着家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后就由族里每月送五两银子奉养,直到贾代儒夫妻过身。 每月五两银子比不得贾代儒祖孙能在学里捞到的好处,却是不用做事白得。贾琏又打着体恤贾代儒年迈的名头,贾代儒也没道理可说。 将贾代儒踢出贾学,贾瑞自然也不能继续留在学堂。至于贾瑞没有营生,无论是贾珍还是贾琏都不在意。他们有钱,但也不是白养人的,贾瑞没营生要他们养,那其他族人也说没营生呢? 遣退了贾代儒和贾瑞,贾琏又告知学堂的小学生,学堂放假三日。三日后进行考试分班,按月考核,若成绩不合格,不管姓贾还是不姓贾都要退学。贾琏是贾府唯一在朝中为官的进士老爷,又是驸马,自带威严。堂里的小学生不敢辩驳,各自收拾书包回家。 -- 第159页 过了三日,贾琏已请回四位新的先生到家学任教。小学生们一处考试,其中有一个叫贾菌的小学生入了贾琏的眼。贾琏见他读书努力,基础不错,自己出钱将他送到了林氏学堂插班。余下的小学生按照基础分成两个班,又请贾政巡视学堂管着学堂纪律。 贾政赋闲,有大把时间,且一心盯着贾宝玉,巡视学堂颇为认真。有二老爷亲自盯着,学堂风气焕然一新。 贾琏没有指望贾氏家学能养出什么举人进士,只要求这些人能够读书明理,日后出去也能借此谋个营生。若真有那读书的天赋,他就出钱送去更好的学堂或者举荐去书院。 贾琏一面严格管理学堂,一面又提携族人。纵有人不满,也不乏有人为他说好话。比如那贾菌的父母,比如被贾琏安排了营生的贾芸,皆对贾琏赞不绝口。 贾府家学之事告一段落,便是重阳节。重阳节是林云星的生辰,徒元义早早请动三公主出面邀请林云星出门登高赏菊。不想到了重阳那日,林云星来了,但林如海、林黛玉和林砚也来了。 林黛玉和林砚会来意料之中,小姐弟素来爱粘着姐姐。但林如海没有约好友出游,反而陪着孩子们游玩却出人意料。 徒元义反应极快,看到林如海立即上前问好。林如海见他颇为殷勤,一时五味杂陈。徒元义没出现,他觉得徒元义骗他女儿私定终生后又负心薄幸。徒元义出现了,林如海又觉得他是大尾巴狼,别有居心。 见幼子一见面就热情地叫信君哥哥,颇为亲近,林如海越发觉得徒元义心思深沉,狼子野心。 交谈间,林如海发现这位以剑术扬名的殿下,学识见识亦是不俗,不免满意几分。一个要端架子,一个有心奉承,两人竟也能“相谈甚欢”。 贾琏答应了徒元义助他讨好林如海,可看到徒元义这般轻易降低了林如海的警惕心,又不免心中酸涩,与三公主低语道:“你弟弟当真是心机深沉!” “驸马说什么?” “我说你弟弟城府太深!”贾琏轻哼道,“当年我为了拜入姑父门下读书,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他倒是三言两语就讨了姑父欢心。” “驸马若是嫉妒,大可去提醒一下姑父。”三公主为他出主意,“帮姑父出主意刁难刁难小七。” 贾琏:……我才没那么傻,这不是给徒元义在他姑父面前表现的机会! 第92章 嫁女赔儿 众人行至山下, 林如海身体虚弱,徒元义便主动扶他上山。 见徒元义这殷勤劲,想到他所图,林如海立即从赏识中醒悟过来, 故意将半身重量依在他手上。徒元义察觉手上一沉, 哪里不知林如海所想。 前世, 林云星父母早逝,徒元义上门求亲时并没有见识过来自岳父的刁难。没用岳父, 林云星家中长辈和同门一样不好对付, 最可怕的就是小舅子们。 长辈要端架子,还会克制一二, 小舅子刁难人真真是智计百出。比如打着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的名义,拉他去校场切磋—— 当然不是普通一对一切磋了,群殴是小舅子特权。相较于当初那群难缠的小舅子, 如今这个只会酸言酸语的大舅子贾琏和刁难人不痛不痒的岳父大人简直可爱。小舅子林砚更是个小甜饼, 傲娇小姨子林黛玉也不算难缠。 思及此,徒元义的关怀都真诚了几分:“侯爷可是走得累了?” 林如海以为徒元义觉得吃力, 心中一喜,面色不变:“殿下可是扶不动了, 要不还是让琏儿扶我吧!年纪轻轻就这般虚弱,素日定然没有好生保养。” 徒元义知林如海这会儿大约是忘了他是习武之人,看了一眼气息凌乱的贾琏道:“三姐夫身子弱, 怕是扶不动。我是想侯爷若是走不动, 不妨让我背您上山吧!” 林如海:“……不敢, 臣岂敢劳烦殿下。” 徒元义天潢贵胄, 怕是他亲爹皇帝都没让他背过, 林如海可不会落人把柄。 “今儿出游, 只论辈分,莫论身份。”徒元义谦恭道。 林云星没有留意林如海与徒元义的暗潮,怕林如海体力不济,指着前头道:“父亲,前面有亭子,我们歇一会儿吧!” 贾琏早就走乏了,这会儿听到要歇第一个响应。到了亭子,早有人先到,倒不是旁人,乃是西陵长公主和驸马程固由孙子孙女陪着登山。 西陵长公主的孙儿在宫里与年幼的皇子一道读书,孙女正在林氏家学附学,私下还与林云星学剑法。见了众人过来,两个孩子立即起身请了林如海入座。众人也上前与西陵长公主和驸马请安。 林如海与程固乃是旧交,碰面少不得聊几句,三公主便坐在长公主身侧与姑姑说话。 西陵长公主的孙女程菲钰在女学中和林黛玉是同窗,两个小姑娘交情极好,便凑在一处说话。程菲钰的兄长程铭则主动坐到了年龄相仿的林砚面前,程铭一言一行颇为刻板,活像个小学究。 林砚性子活泼,头一回遇到这般一本正经的同龄人,不知如何应付,忙给姐姐打眼色求救。林云星注意到了弟弟的窘境,却没有为他解围的意思。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林砚一直被姐姐娇惯着,可他总要长大,不能遇到任何问题都下意识找姐姐帮忙。 见姐姐不肯帮忙,林砚只得自己应付程铭。程铭这人既然这般正经,与他讨教学问总是没错。林砚原是要找个话题给对付一下,不想一提学问,程铭又热情了几分,单方面表示与他“相谈甚欢”了,还与他约定过些日子上门拜访,一同讨教学问。 -- 第160页 被迫相谈甚欢·讨教学问林小砚:…… “你这小孙子挺有趣!”林如海看着引经据典的程铭意有所指。 程固哪里不知林如海是暗示他孙子像个小学究,眼皮也不抬一下道:“你这个小儿子也挺有趣!” 林如海:……想他与贾敏和程固、大长公主是同辈相交,如今他儿子却与程固的孙子同辈论交,这个辈分有点复杂啊! “姑父稍后可要继续登山?”徒元义见林如海被怼,便主动与程固搭话。 林如海看了徒元义顿觉安慰,儿子小无所谓,但他未来女婿只比程固低一辈,日后论亲戚不会平白低一辈。他儿子还能让程固的大孙子叫一声叔叔,哈哈~ “我们是走不动了,你们年轻人带着孩子们继续走吧!”程固说完便招呼随从取了棋过来,拉着林如海下棋。 “什么走不动了?我看你是棋瘾犯了!”西陵长公主白了老伴一眼,“你们在这里下棋,我还要再往上走走。” 于是留了程固和林如海在亭子里下棋,大长公主则由晚辈们拥簇着往山上游玩一番才肯回城。 今日是林云星的生辰,贾琏与三公主回城后一同去林府为林云星庆祝生辰。如今围绕林家尤其是林云星的诸多议论尚未淡去,两人婚事未定。未免引人非议,徒元义便没有与他们一同回林府。 徒元义护送众人到了林府才走,林如海一边欣慰徒元义知进退,一边又觉得徒元义不贴心,他女儿过生辰,一点表示都没有。总之就是徒元义怎么做,他心里都不痛快。不想下车时,却见林云星身后的司琴和司剑各抱了一个锦盒。 林如海怀疑锦盒的来处,又不好意思问,林砚却眼疾口快道:“阿姐,我们今日出城,又没逛街,你何时买了东西?” “这是你姐姐收到的生辰礼物,可不是买来的。”三公主笑道。 林黛玉噘嘴道:“哼~生辰礼物有什么稀奇哒!我也给姐姐准备了礼物。” 一进府门,林黛玉便抛下众人回自己的院子取准备好的贺礼。林砚与林黛玉从小争到大,哪里不知道林黛玉的心思,也撒腿跑回院子取自己的礼物。 小姐弟跑得气喘吁吁,都要第一个给姐姐送礼物。林黛玉准备的是亲手绣的小荷包,林砚则是亲手画的以林云星为主角的舞剑图。 “黛玉这绣的是菊花吗?”林砚看了一眼荷包嫌弃道,“今日虽是重阳节,但是绣菊花在荷包上我觉得不好看。” “笨蛋弟弟,这是牡丹!”林黛玉看了一眼林砚的舞剑图道,“还说我,你自己画的那是什么东西?把长姐都画丑了,长姐的脸哪有那么大?” 林砚不服气:“黛玉才是笨蛋,牡丹绣成菊花。” “笨蛋弟弟,你画人都不看比例吗?” ……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都没好到那里去。”贾琏一挥手,身后的小厮就捧了盒子上来,“这是迎春他们托我送来的,她们今儿要陪老祖宗过节,就不亲自过来了。” 林云星开了锦盒,里面有个颇为精致的小香囊。 “这应该是薛表妹准备的。”薛宝钗时常与薛姨妈一道做女红,比不得晴雯的手艺,亦没有史湘云的熟练,却比林黛玉的绣活好太多了。 “黛玉,这才是香囊,你看看你绣的荷包,真是丑死了。”林砚嗤笑道。 林黛玉不甘示弱,上前打开了一卷画轴,是一幅美人扑蝶图,与林砚的画一样,画得是林云星。 “你看看惜春的画,画的比你好看多了。” “哪里比我好看了?”林砚不服气。 “林宝儿,你有没有鉴赏能力?好坏都不会看吗?” …… 三公主白了贾琏一眼,让自己的丫鬟捧了一个锦盒上来:“妹妹,这是我准备的,希望你喜欢。” 三公主准备的是一套红宝石头面,看着款式并非外面所买,而是内廷的手艺。林云星少不得谢过三公主,又被三公主催着换上新首饰瞧瞧。 林云星于是回院子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梳了头,配三公主送的首饰。 待林云星换完衣服回来,林如海送上了自己的礼物,一套琴谱孤本。待众人礼物都看过了,林如海目光便落在了林云星带回来的两个锦盒上。 林云星这会儿也知道父亲的心思了,便让人将锦盒捧上来当众打开。小的锦盒是一把三尺三寸长的宝剑,剑身雪白,吹发可断,剑鞘是沉香木雕刻。 林如海冷哼了一声道:“哼~哪有人送姑娘家一把剑做礼物的。” 嘴上这么说,林如海心里却明白徒元义这是投其所好。且徒元义既赠剑为生辰礼,便是表明他不似外面的人一般会将林云星身为女子武艺超群当做污点。 “这把剑应是他亲手所铸。”林云星解释道。 “你看到他铸剑了?” 林云星默然,打开了另一个盒子,里面放得是一把古琴。 “这是宫里收藏的九霄环佩,没想到小七连这个都从父皇手上讨了来。”三公主咂舌。 “既是皇子,还封了亲王,手上总少不了几件宝物,拿现成的东西送人,没诚意。” 三公主和贾琏都知道林如海要面子,有意挑刺刁难未来女婿,也不拆穿,连忙转移了话题。 因不是什么大生日,大家一道吃了宴席,便也散了。 -- 第161页 三公主和贾琏一走,林如海立即沉下了脸:“林砚,你给我过来!你可知道那七皇子讨好你为了什么,左一句信君哥哥右一句信君哥哥,人家将你卖了都不知道。” “爹,我不是小孩子了,当然知道信君哥哥想娶我姐姐,才讨好我呀。”林砚振振有词,“信君哥哥喜欢长姐,长姐喜欢信君哥哥,爹爹原就想给长姐说亲,如今长姐寻到喜欢的人不好吗?” “笨蛋弟弟,长姐嫁给你信君哥哥,就会被人从咱们家抢走。日后你就不能日日见到长姐了,也许一年都见不上几次。” 林砚拍了拍胸脯道:“这个没关系,等长姐出嫁,我就把自己添到长姐的嫁妆里。我问过信君哥哥了,他不介意多养一个弟弟哒!” 林如海:……我嫁女儿还要赔上儿子吗?只恨生女不是男儿身,生男傻甜如女儿! 林黛玉:…… 第93章 神来之笔 过完重阳, 林云星一如往日早早起来练剑,用过早膳后,再带着黛玉往女学而去。 教导琴的女夫子请假回去过重阳, 要明日才来上课, 故林云星准备自己代了今天的琴课。昨日徒元义送了她九霄环佩,正好可以拿出来试一试。 林氏家学,女学生主要学四书五经, 辅读《女诫》、《女论语》等。不管是林云星,还是支持林氏女学的西陵长公主和三公主都不太瞧得上三从四德那一套。不过她们也无意让女学的女孩子脱离主流社会的认知。 哪怕骨子里不认同三从四德那一套,女孩子至少要知道千百年来被用来教导女性的《女戒》讲的是什么。这样人家用《女诫》攻击你时,你才能够有理有据的反驳。四书五经与《女诫》, 都只是书而已, 端看你怎么读。 一个人只会死读书, 读《女诫》还是四书五经不会有区别。即便读四书五经长大的书生也并非各个都能懂事明理,要不然怎么会有书呆子、迂书生之说。 今日早课读得是《唐诗》, 林黛玉去上早课,林云星则抱着九霄环佩去琴室调弦。 徒元义给琴上了新弦, 但他到底不如林云星擅长此道,林云星还是按着自己的习惯做了些调整,试了一下古琴的音色。 林云星正专注调弦,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哭声。 学堂有三进,在中轴加了墙分了左右。二进三进大大小小的院子分成不同的功用, 唯有第一进只分了左边女学夫子办公, 右侧男学夫子办公。 林云星调琴的琴室是女夫子们共用的琴室,并非上课的琴室。这琴室位于中轴, 靠近另一侧男学夫子们的屋子。 这个时辰, 不管是女学还是男学应该都在上早课。林云星听到的却是男童的哭声, 且这哭声还颇为熟悉。 “司琴,谁在外面哭?怎么像是砚儿的声音。” “奴婢去看看。” 中间加的墙为了美观,装了漏窗。司琴透过漏窗隐约看到一个小童在院子里哭,正是林砚,忙回来报了林云星:“姑娘,是小少爷在院子里哭。” “即便阿砚调皮捣蛋,学里的夫子也不会将他骂哭。能让他哭成这样,多半是父亲了。”林云星有些无奈道,“阿砚早前与兰哥儿他们一道读书,兰哥儿三个不大跟着他胡闹。自从表兄将那贾菌送来家学,有人陪他,阿砚就越发顽皮了。” 司琴闻言忿忿道:“全怪那菌哥儿带坏了我们小少爷。” “你这丫头!菌哥儿顽皮,上课却不会开小差,成绩也是极好。读书就是读书,玩闹就是玩闹,可见是个能分轻重的。若是个不晓事的,也不会他独独被表兄送来这边寄读。”林云星无奈道,“倒是我们阿砚,一玩起来就不知道收敛。” “可是姑娘,没有菌哥儿,少爷就不会贪玩了。” “男孩子贪玩活泼些没什么,阿砚打小除了我和黛玉也就是两个小书童陪他玩儿。如今他长大了,合该要交些新朋友。可若是每次交了新朋友,就要耽搁学习却不行。” “姑娘,您又想小少爷有新朋友,又想小少爷不耽误读书,可要如何是好?”司琴听着便觉得为难。 “我若知道如何是好,就不必烦恼了。”林云星叹息道,“总要阿砚学会自律。” 林云星只当林砚在课堂上开小差被父亲逮到骂哭了,并无干涉的意思,很快放下此事。今儿天气好,林云星便将琴课改到了室外,吩咐司琴带人去小花园布置。 因虑及自己眼下在京中名声“不太好”,自家学开办以来,除却私下教导程菲钰剑术,偶尔给女夫子代课,林云星并没有直接出现在授课表上,今儿也是头一次给女孩子授琴课。十来岁的小女孩原也是贪玩的年纪,听闻琴课不在琴室上,而是在小花园,都很兴奋。 林氏女学的学生大多数出自武将和勋贵家庭,其中不乏会舞枪弄棒的小姑娘,但于琴棋书画上却稍有基础好的。琴棋书画单项课程基本是林黛玉、程菲钰和三春占据前三。 不过小姑娘们基础不高,不表示她们不乐意上琴课学琴。纵然是武将家的女孩子,也会期盼将来在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上一鸣惊人。 武将和勋贵之家不缺银子,可能请到的夫子却不如书香门第。书香之族的女孩子从小耳濡就是这些又有最好的夫子,而这些是武将、勋贵家庭用地位和银钱买不来的。 士族能仰慕林如海探花郎的身份,看重他教出荣国府第一个进士。武将和勋贵之家自然也能看到林如海的女儿年少在西苑扬名的才情。武将人家可不似文官那般畏惧林云星的杀名,后来连担心的名声问题都有西陵长公主背书,可不就积极送家中女孩子来附学了么。 -- 第162页 女学三十个学生,按基础分成三个班。先上琴课的恰好是基础最好的,故林云星先以九霄环佩弹奏一曲,再让她们一起弹。在嘈杂的琴声中,林云星却能迅速从学生中找出那个弹错的人,给予纠正,或手把手教导指法。 琴课结束,林云星便抱着九霄环佩回府了,林黛玉则要留在女学继续下面的课程。 “黛玉妹妹,我祖母说林姐姐善书画,外面的人又说她武功最好,没想到她的琴也弹的那么好。”程菲钰小声道。 “姐姐什么都会呀,不过最擅长的是琴和剑术。”林黛玉回应道。 “好厉害,黛玉妹妹也好厉害,前几日的诗又得了父子夸赞。这都是林侯爷教导的吗?我哥哥如今可羡慕我在这里读书了。” 林黛玉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我阿爹不会剑术,也不善琴。” 林云星回到府上,司剑就来禀告有客人上门。一般客人要先送拜帖,得了主人允许再上门,这位客人却是一位翻墙客。 林云星随司剑到了花园就看到徒元义在花园等她,他还特意带了佩剑。 看到徒元义头上顶着的海棠叶片,林云星忍不住笑了。林府只在后院墙根下种了一排海棠,可见是翻墙时沾上的。 “幸而你师父不知,否则见到自己的爱徒成了翻墙的登徒子,岂非被你死气。” “翻墙这事,以前又不是没做过?大师兄以前没少陪小师妹翻墙,或许师父年轻时也翻过墙。”徒元义笑道,“剑可试过?” “剑极好,多时不见你开炉,手艺倒是不曾丢。琴也极好,就是上弦的手艺还需再练练。” “新剑再好,也需要磨合。我今日特意带了自己的剑过来,陪你试剑。” “你倒是懂我。”林云星笑着吩咐司剑去取了剑来。 这些年林云星请不同的匠人铸剑,也收集过一些名剑,却始终没有遇到自己趁手的。徒元义亲手铸的佩剑,确实合她心意。早上试剑时,她便有些血热,可惜府上并无能够与她对招之人。 “我们去校场吧,那里刚整理出来,够宽敞。” 林如海封爵,林家原先碍于规制封起来的院子倒是能用了。林云星特意准备了一个练剑的校场,倒是比过往在花园里容易施展。两人许久不曾切磋,这一架却打得酣畅淋漓,以至于忘记了时间,到了学堂下课,林如海、林砚和林黛玉回府。 徒元义没想到会被林如海撞见,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好。不想徒元义正要弯腰行礼,林如海身侧的林砚便如小牛犊般冲过来,一头撞在了他腰腹位置。徒元义怕他撞出个好歹,不敢运功阻挡,还伸手揽了一把,恰好被林砚撞了个正着,不由闷哼一声。 “砚哥儿,你今日怎这般热情?”徒元义笑着打趣道。 不想林砚抬头红着眼眶怒视他:“骗子!” “什么骗子?”徒元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信君哥哥是骗子!呜~我再也不和你好了。”林砚忽然哭道。 “你莫哭,哥哥何事骗你了?”徒元义见林如海和林黛玉满是谴责地看着自己,又见林砚哭得伤心,不由一慌。 “你说长姐嫁了你,可以带我一起去你家,这样我就不会和长姐分开了。可是爹爹说,长姐嫁人,我根本不能跟着去。我都问过学里的同窗了,他们说自己的姐姐出嫁都不能带弟弟。” 说来,徒元义前世是与一群师兄弟一同长大的,带师弟师妹习惯了,还真不介意养个小舅子。徒元义原想哄他几句,旁人不能跟姐姐出嫁,他们可以就成。却见林如海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那些话竟不敢说出口。 这话当着林如海的面说出来,保不准就被林如海当登徒子打出去了。可若是不哄,林砚必定认定了他前头骗他,只怕越发难摆平了。 “哥哥并未骗你,哥哥是真的喜欢砚哥儿,想要与砚哥儿一起住,想要陪砚哥儿练剑。” “真的吗?”林砚狐疑道。 徒元义盯着林如海和林黛玉不满地目光,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真的呢!” “那信君哥哥嫁到我们家来吧!” “啊……” 林砚认真道:“大家说没有弟弟会陪着姐姐出嫁,可又没有规定只能女孩子嫁给男孩子呀!我琏表哥就嫁给了链表嫂,住在表嫂的公主府。长姐有爹爹、有黛玉和阿砚,信君哥哥只有一个人,嫁到我们家,我们一起生活,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咳咳~”林如海猛咳了一声,显然没料到林砚的神来之笔。 若徒元义不是皇子,这心思还真能动,可让皇子倒插门,林如海可没这胆量。 第94章 一僧一道 徒元义轻笑道:“哥哥倒是无所谓谁嫁, 不过哥哥的父亲可能不同意。” “你家不是你一个人住吗?原来信君哥哥是有爹爹的吗?”林砚不解。 林黛玉忍不住在林砚头上弹了一下:“笨蛋弟弟,他是王爷,就是皇帝的儿子, 当然有阿爹了!你每天憨吃憨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溶哥哥也是王爷,他就没有阿爹。”林砚不服气, “信君哥哥若有爹爹, 为什么不与他爹爹一起住?” “溶哥哥又是谁?”林如海狐疑道。 林云星解释道:“北静王水溶, 女儿回京途中曾得王爷援手。托了表兄带着砚哥儿上门道谢,回来时北静王还送了一串珠子给砚儿耍玩。” -- 第163页 “这般重要的事情, 你也不早告诉我?”林如海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道, “此等大恩, 你不好亲自上门, 也理应我上门致谢才显诚心。” 徒元义忆起北静王水溶似乎尚未议亲, 且那日见了林云星满身伤,还愿意借马为她掩护,危机感顿生, 忙道:“水溶行事素来低调, 原是小事,谢过便罢了。侯爷亲自上门, 只怕北静王反而为难。” 林如海回京不久,但对京中的人和事也并非一无所知。北静王水溶年少未曾婚配,他也知晓。浸淫官场二十年,林如海哪里看不透徒元义的小心思, 不由轻哼了一声。 林云星见此, 当真是哭笑不得。 因着外面的流言蜚语, 前些日子, 林如海操心她的亲事夜不能寐,林云星如何安抚都没用。徒元义上门后,林如海心中稍安,却又一心摆出岳父的架子,幼稚起来都能与林砚一拼了。 “父亲,时辰不早了,我让厨房准备晚膳。父亲晚上想吃什么?” “姐姐,我想吃狮子头。”林砚积极道。 “笨蛋弟弟,厨房菜单早就备好了,你现在说,谁来得及给你做啊!”林黛玉说完,立时醒悟过来林云星要为徒元义解围,看向林如海干巴巴道,“父亲喜欢清淡,想来加个青菜什么,还是没问题的。” 林如海:……肝疼!一个两个皆是如此,真真是女生外向啊! 林砚拉了拉徒元义的衣摆道:“信君哥哥,今天没有狮子头,但我们家的其他菜也蛮好吃的,要不然你留下来吃饭吧?” 徒元义忙看向林如海,他倒是想留下,就怕林侯爷将他丢出去。 不想徒元义不及答话,林砚又道:“晚饭前,咱们商量一下如何让你爹爹同意你嫁到我们家呀!” 林如海、林云星:……这是还没放弃啊? “林宝儿,你难道没有听我说吗?七王爷的父亲是皇帝陛下,皇帝的女儿尚且都不是嫁出门,而是让人尚主,何况是儿子。”林黛玉提醒道。 “我听到了,黛玉不用说两遍。”林砚仰头与徒元义道,“我听说当皇帝的总是有很多儿子,很多女儿,信君哥哥又不与你爹爹住,你住在王府还是住到我们家来,与他也没区别呀!” “话虽如此,但此事怕是不容易。” “为什么呀?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那明日你带我去见你爹爹,我和他商量。” 徒元义艰难道:“我并不能随时求见父亲,也不能带人去见他,这件事怕是不好商量。” “真的不能商量吗?”林砚有些失望。 徒元义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能!” “那好吧!”林砚有些不舍地松开徒元义的衣摆,“真可惜!” 徒元义下意识想问他可惜什么,林砚就对他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信君哥哥早些回家吃饭吧!” 徒元义一愣,不是要留他吃饭吗? 林砚却不再理会徒元义,跑到林如海面前道:“爹爹,今日我想早些休息,晚上可不可以少读一会儿书?” “什么早些休息,我看你是想偷懒。”林如海又想揍儿子了。 林砚忙分辨道:“我不偷懒,明日我要早些去学里。” 林黛玉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弟弟一眼:“你竟这般勤奋?” 林黛玉不服气,明明林砚比她还喜欢睡懒觉。 “我明儿趁着上课前,问问我那些同窗,他们家有没有长得好看又多余的哥哥,可以嫁到我们家来。虽然我最喜欢信君哥哥,但既然他不能来我们家,还是重新找个姐夫吧!” 徒元义:我这是被小舅子出局了?说好的最好小舅子呢! 林如海、林黛玉:……不是!虽然我们看不惯这个要抢走我女儿(姐姐)的这个家伙,但是林小砚,你也太翻脸无情了吧? “不要胡闹了!”林云星有些无奈,制止了要拉住林砚分说一番的徒元义,将他送出门。 徒元义:……所以被抛弃的是我吗? 对于林砚这么快变脸,林黛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趁着长姐送徒元义出门,轻咳了一声道:“林小砚,你不是最喜欢那什么七王爷吗,如今怎么改主意了?” 林砚叉腰道:“我又不是真的傻,我喜欢他就是希望他做我们家的人。可他都不会变成我们家的,还想抢走我姐姐,门都没有!” 林黛玉默然片刻,拍了拍弟弟的小肩膀道:“那你加油!” “林砚,若是你姐姐不嫁出去,而是给你找个姐夫回来,那家里的家产可要分给你姐姐的。”林如海绷着脸提醒道。 “爹爹难道不打算分家产给长姐和黛玉吗?”林砚皱眉道,“我听琏表哥说家里的老大应该分最多的家产,长姐最大,当然要分家产了。” 林如海好奇道:“那你打算如何分?” “长姐分一半,我和黛玉分另一半?”林砚干脆道。 林如海笑而不语:“君子一诺千金,这是你自己说的,日后可能不能反悔。” “不反悔!”林砚拍了拍小胸脯道。 林如海觉得他的小儿子应该提前学一学礼了。 因为林砚的临时“倒戈”,徒元义骤然腹背受敌。生怕林砚真私下去招募姐夫,徒元义第二日便打着向林如海请教学问,以及指点学童们骑射的名头混到了林氏家学,试图监视林砚不要乱来。 -- 第164页 林砚确实有付诸行动的意思,然林如海却不能让他胡来。昨晚早就将林砚拉到书房,学了一整晚的礼,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林砚的课外辅导内容都会是礼这门课。然知道徒元义来意的林如海却没有告之他真相的意思,任由他在自己和林砚面前献殷勤。 日子就在这般鸡飞狗跳中过去,转眼到了腊月,徒元义已成功让林如海和林黛玉态度软化,却依旧没有哄了林砚与他重归于好。这会儿徒元义才明白,原以为最容易搞定的小舅子才是大麻烦。果然无论到了那里,小舅子这种生物都是可怕的存在。 年底,各家都要送年礼,林府送礼自然是不能将贾府略过的。这日,林云星正在家里清点准备送去贾府的礼品,明日去贾府送年。下人来通报说贾琏来了,请她往前院书房说话。 年下各家都颇为忙碌,林如海一早就出门访友了。贾琏来府上不奇怪,特意请她书房叙话,就有些突兀了。心中诸般想法一掠而过,林云星将手上的事情交代给甄英莲,便去了前院。 “表兄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要事?” 贾琏见她进门,便起身道:“阿星,那和尚道士你可还想抓?” “你是说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 贾琏点了点头:“就是他们,这两人近期可能在京中出现。” “表兄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林云星好奇道。 那一僧一道素来神出鬼没,然这二人总能很快甩掉追踪之人。江湖上偶有消息传出,但等林云星收到消息,他们就会再次消失。 “原本掌管贾氏家学的贾代儒有一孙儿贾瑞,我曾经与你提过几句,不知你可还记得?” 林云星点了点头,九月贾琏整改贾氏家学,私下曾经与他们抱怨过这位旁系贾太爷祖孙。 “前些日子,史大奶奶来府上接送史湘云,不知如何在宁荣街与贾瑞撞上了。这蠢物当真是色胆包天,竟去调戏史大奶奶。”贾琏嗤笑道,“这位史大奶奶是个不肯吃亏的人物遇到人调戏,不仅没有呵斥,反而暗示要与他私会。可叹这蠢物没有自知之明,竟真去赴约,平白在史府外冻了两夜,冻病了。” 林云星闻言道:“这等阴私之事,表兄如何知晓?” “我原不知,是贾代儒上门求参,我便让人打听了一下贾瑞因何而病。他们这事做的不算隐秘,略一打听便探了个明白。” “王熙凤竟这般大胆?此事若泄露出去,贾瑞如何不说,她自己岂非也是有嘴说不清?” “那是个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人物,哪里知道什么是怕?且就算贾瑞当场被逮住了,她不曾赴约,只推说贾瑞诬陷,谁能奈何她?” “此事与那僧道有何关系?” “我虽让人送了参过去,但大夫说贾瑞病势沉重,怕是不好。我猜测僧道可能出现度化贾瑞。” 林云星不由沉默了片刻,如贾瑞这般人到处都是,贾琏因何笃定僧道会来找贾瑞? “我明白了,我会让人留意此事。” “普通人怕是看不住那一僧一道。”贾琏提醒道。 “我与和尚交过手,那和尚武功平平,但确实有些神通,只不知道是术法亦或是什么杂耍把戏。不管是术法还是杂耍把戏,只要还是人,就总能有办法困住他们。” 第95章 风月宝鉴 贾琏离开后, 林云星便让人盯着贾代儒家。过了几日,盯梢之人果然传讯回来说渺渺真人在贾代儒家中现身。 林云星立时赶往宁荣街,恰好在街口堵住了想要离开的渺渺真人。 “福生无量, 这位居士, 您挡住了贫道去路?” 林云星“刷”地一声拔出佩剑指向渺渺真人道:“在下有几个疑问请教道长, 还请道长不吝赐教。” 渺渺真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居士,刀剑无眼, 请慎用!” “慎用不慎用端看道长的意思了!”林云星上前两步,剑尖对着渺渺真人的咽喉, “第一个问题,道长来自何处?那癞头和尚与你什么关系,现在人又在何处?” “女居士如此对待方外之人,是否有些不妥?” “方外又如何, 不还是生活在这世上?若真是方外之人天上地下尽可去, 何必与凡人混于一处?”林云星冷笑道,“且难道方外之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福生无量, 贫道不知居士所言为何?” “你拐走封氏的丈夫, 英莲的父亲, 致使她们孤儿寡母失了依靠, 如此行为与拐子有何区别?拐子拐妇女孩童是为了钱银, 你拐带男人又是为了什么?” 渺渺真人沉默片刻, 关切道:“你说英莲,居士莫非认识封氏和英莲,她们可安好?” 林云星皱了皱眉,狐疑道:“你不是渺渺真人?” “福生无量, 贫道甄士隐。” “甄士隐?”林云星的目光落在了甄士隐的脚上。 无论是江湖上传回的消息, 还是贾琏提供的讯息, 与癞头和尚为伍的渺渺真人都是一个跛足道士。因贾琏告之她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可能出现在贾代儒家中,她得知跛足道士来宁荣街才会赶过来。 “惭愧,前些年随师父游历时,不慎摔断了腿。”甄士隐是被跛足道人带走的,他的师父自然就是跛足道士渺渺真人。 林云星冷笑道:“那倒是巧了,竟然与你师父一般成了跛足。莫非这是你们一门的传统?算了,既然你不是渺渺真人,那我就换个问题。渺渺真人和和尚身在何处?” -- 第165页 “师父派我前来度化贾公子,我并不知道师父所在。” “知道也好不知也罢了,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你轻易走脱了。”林云星一挥手,“林九,将他绑回去。” “主子,这网还用不用?” “扣上,谁知那和尚道士有没有妖法。” 林九与属下果真拿了准备抓渺渺真人的网,将甄士隐套上,塞进了马车。林九将人押上马车,正好见贾琏的马车过来。 “表兄?”林云星示意林九带人先走,自己迎向了贾琏。 “人可是抓到了?”贾琏激动道。 林云星摇了摇头:“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并未现身,来的是与渺渺真人一样跛足的甄士隐。” “甄士隐与渺渺真人一样跛足?” “据说是随师父游历天下是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 贾琏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渺渺真人跛足,茫茫大士瘌痢头,都是非常明显的特征。这一僧一道素来不修边幅,加上身体特征明显,普通人大约也不会留意他们的容貌。若一僧一道不止一僧一道,但他们身体特征一样,很容易被认作同一人。如此,倒也好解释僧道为何能够做到神出鬼没了。 眼下贾琏在意的是,原本来度化贾瑞的就是甄士隐扮演的渺渺道人,还是因为他与林云星改变了林家和贾家原来的命运后,才换做甄士隐前来。 “表兄在想什么?”林云星见贾琏走神,开口道。 “没什么,我要去拜访一下贾代儒,表妹可要与我同往?”贾琏压低了声音道,“渺渺道人派甄士隐来此,绝不会没有缘故。” 林云星点头道:“司琴,将车座下的礼盒拿一个过来。” “诺!”司琴从马车上取了一个锦盒,跟着贾琏和林云星进了贾代儒家中。 贾代儒是贾府代字辈旁系,早年有些家产也都败了,如今只靠着族里每月五两银子过活。贾瑞一病,几乎掏空了老两口的积蓄。若非如此,贾代儒也不会不顾颜面去向贾琏求参。 贾代儒以前就看不上贾琏,后来又是贾琏免了他们祖孙在学里的差事,可谓是新仇旧恨。然自贾瑞病了后,贾珍贾赦忙着吃喝玩乐,贾政忙着教儿子,根本无人理会他。还是老妻劝他说贾琏性子仁厚常相助族人,必然不会将他拒之门外,这才厚着脸皮求到了贾琏门上。 贾代儒上次去贾琏面前求药,贾琏不仅给了他一支百年人参,还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他。纵然贾代儒恼贾琏将他逐出家学,这次也不得不感谢贾琏仁义。 如今见贾琏提着礼盒亲自上门探视,贾代儒又羞愧起来,在老妻催促下才主动迎了上来。 这位老儒生一辈子孤傲要面子,纵然讨好人也从不肯低头。如今为了孙子,却对一向看不习惯的贾琏放下了傲气,亲自迎接:“寒舍简陋,请驸马勿要嫌弃。” “叔爷此言羞煞晚辈了,前些日子叔爷上门说天祥病了,我一直不得空上门探视,不知可有好转?” “尚未谢过驸马送来的百年人参,那参是吊住了命,只是不见好。”贾代儒叹道,又看向林云星道,“这位姑娘是?” “叔爷,这是我敏姑姑的女儿。” “晚辈云星见过叔爷,昨日听琏表兄说瑞表哥病了,来府上问有无好参。父亲养病时,亲朋故就送了不少参,百年人参不多见,倒有支年份接近的不晓得叔爷可用得上。”司琴机敏地奉上了锦盒。 贾代儒的老妻亲自接了礼盒,入手沉甸甸,便知盒中不止有人参。她知老伴要面子,可眼下孙子病中,离不得银钱,便没有声张。 “你们有心了!”贾代儒见妻子神色有意,便猜到了几分,连声谢过。 “叔爷,天祥虽年轻,但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要好好保养。这么久也不见好,可是大夫开的方子不对症?”贾琏转身对随扈道,“齐山,你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林太医过来瞧瞧。” “多谢驸马关心,现下却不用了。”贾代儒道,“方才家中来了一位道士,送了一面镜子。瑞哥儿照了镜子,舒坦不少,方才睡下了。” “什么镜子竟这般神奇?”贾琏惊讶道。 林云星见贾琏这惊讶颇为夸张,心道:怕是她这位表兄早就知道“渺渺真人”送了什么东西给贾瑞才特意赶来。 念及贾瑞病后,贾琏是族里难得关切之人。贾代儒见贾琏对此颇为关切,便与贾琏实言道:“那是一柄两面皆可照人的镜子,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 贾代儒又细细转达了道人之言:“道长说这宝鉴是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此镜只能给世间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照,交代了只能照背面,不能看正面【注1】。他说三日后来取镜子,叮嘱我们好生保管。” “那想来我也是照的,这等奇物,可要见识一番。” 贾代儒一愣,竟无言反驳。道长说镜子只能给世间聪明俊杰、风雅王孙照。贾瑞除却姓贾可谓一无是处,尚且用的。没道理贾琏这个贾家嫡脉,当今钦点的驸马照不得。 见贾代儒没答话,贾琏又道,“不知叔爷可否引我见识一番,顺便看看天祥?” “不过是面镜子,驸马爷要看,如何看不得。”贾代儒只得答应贾琏前去看镜子。 -- 第166页 “阿星,你且在这里等我。”贾琏交代道。 “好!”林云星干脆地应了一声,便坐在堂中等他们。 贾琏与贾代儒到了贾瑞门外,就听到一阵暧昧的自渎之声。贾代儒和贾琏都不是未经人事之人,如何听不出来。 贾代儒脸上又青又红,羞孙子淫荡又在病中还想着那事。又气孙子不知爱惜自己,猛地推开了房门,却见贾瑞一手持镜,脸上满是痴迷的潮红,嘴上还念着王熙凤的名字沉浸其中,完全没有察觉有人进屋。 贾代儒劈手夺过镜子掷于地上,举起手就要扇下去。可见贾瑞面如金纸,如何打得下去,贾瑞这模样与归天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孽障,当真是孽障啊!”贾代儒掩面痛哭。 “叔祖且看着天祥,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贾琏随手捡起风月宝鉴,拢于袖中出门,派了人去请太医。 贾琏回了正堂,于陪客的贾代儒老妻转达了贾瑞病情加重之事。贾代儒妻忧心贾瑞只得抛下客人去看孙子。 “表兄可有所获?”林云星搁下茶盏道。 贾琏从袖中取出镜子:“这就是甄士隐扮成渺渺真人送来的风月宝鉴。” 贾琏拿出来一看,恰好是正面,林云星正凑过来看:“殿下兰义!” 表兄妹两人脱口而出,皆是一惊,贾琏忙翻转镜子,果然背面看镜子里立着一个骷髅。 “这镜子好生邪乎!”林云星皱眉道,“我们照着镜子,看见的却不是自己。” “你在镜中看到了信君,我在镜中看到了殿下,看来这镜子是因人而异。” “有一瞬间仿佛心神失守一般!” 贾琏点了点头:“我亦有同感,方才贾瑞持镜嘴里念着王熙凤,可见他在镜子里看到的是王熙凤。因沉溺镜中之人,几乎送掉了性命。” “这般厉害?” “这镜子颇为邪乎,仿佛能摄人心神。你我意志力强过贾瑞,所思之人又是两情相悦,自不会沉溺虚幻。贾瑞对王熙凤求而不得,相思入骨,加之原也不是自制之人,沉溺其中也是寻常。” 第96章 抛妻弃女 林太医看过贾瑞后, 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暗示贾代儒准备后事。 贾代儒夫妻悲痛欲绝,却也只能打起精神请人去买棺材等丧葬用品, 希望给贾瑞冲一冲。民间旧俗, 若家中有人病重将逝, 府上会在他死前准备丧仪,认为这样可以冲一冲。若是这一关过不去, 准备的东西自然也能用上。 贾代儒家中并无仆人,老夫妻又上了年纪, 原是要去请族人来帮忙。如今贾琏在这里,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少不得让人去贾府叫些人来帮忙。有让人请了与贾代儒夫妻相熟的族人过来相陪。 将诸事吩咐妥当,贾琏忽然道:“阿星, 我想试试渺渺真人到底有没有骗人。” “如何试?” 贾琏让人取了纸和浆糊过来, 将风月宝鉴的正面用纸贴住:“渺渺道人说照风月宝鉴的反面可以救人。正面的威力我们都经历过了,但反面能否救人, 我们尚未确认。” “你想验证一下照风月宝鉴的背面是否能救人?若风月宝鉴能救人为真, 不管渺渺真人送镜子来的用意是什么, 至少他没有骗人。贪看镜子正面完全是贾瑞咎由自取, 怪不得别人。” 贾琏点了点头:“若是镜子反面并不能救人, 那就证明渺渺真人送来这面镜子, 原意就是害人。” “叔爷如今怕是恨极了这面镜子,他方才还念着镜子在哪里。若非你将这风月宝鉴收起来,怕是他已经将镜子丢进火里想要将它融了。” “无妨,不与他说便是。”贾琏与左右吩咐了两句, 立即有人劝了贾代儒夫妻回自己房间休息。 见贾代儒夫妻不再院中, 贾琏让人给贾瑞强灌了一碗参汤将人掐醒, 逼着贾瑞看那反面。贾瑞看着反面镜子里的骷髅,冷汗直下。见他支撑不住,贾琏才让人给他换了一身中衣,让他休息。 贾瑞这次睡去,却比方才昏睡好多了。 贾琏于是出门与林云星笑道:“如今看来,镜子反面能救人应该是真的,这一点渺渺真人并没有骗人。” “果真有用?” “我已经将风月宝鉴正面封起来,让人守在这里,一旦贾瑞醒来就让他看镜子。是否能活下来,就全靠他的造化了。”贾琏想了想又道,“你安排几个好手看着风月宝鉴,真渺渺道人即便不来找甄士隐,也不会不要风月宝鉴。” “我让林七带人守在这里。”林如海回京后,除却在外面掌管私产的人手,其他人基本虽林家撤回了京城。 “有林七守着风月宝鉴,我很放心。” 贾琏每日让人盯着贾瑞看风月宝鉴的背面,期间贾瑞竟还贼心不死试图再看正面。看守风月宝鉴和贾瑞的人早就得了贾琏交代,根本不让他触碰风月宝鉴。如此过了三日,贾瑞竟然已经能下地了。 贾琏再请林太医来看,林太医表示贾瑞已经好了,只是病了这一场,身体亏损的厉害,日后恐子嗣有碍。贾代儒夫妻知晓后,气得差点没管贾瑞还在修养中就将他揍了一顿。 确定贾瑞好了,贾琏撤走了留在贾代儒家中的人,将风月宝鉴送到了林府:“我想了想这东西还是放在你这里最合适。否则那渺渺道人和茫茫大士来取,我也打不过。” -- 第167页 “渺渺真人既然肯送出镜子,未必要来取吧?”林云星道,“这镜子看似奇妙,但也并非谁用都能百病全消。” “总之我觉得渺渺真人不会落下这枚镜子,这可是警幻仙子给他的东西。” 林云星记得贾代儒介绍风月宝鉴时提到过什么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听贾琏的意思,似乎也知道警幻仙子的身份,且比贾代儒所知更详细。 “警幻仙子是什么人?” 贾琏斟酌了片刻才道:“据说她居于离恨天之上,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是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的仙姑【注1】。不过也有人推测警幻仙子不是什么仙姑,而是妖精,亦或是邪神。秦可卿的前身是警幻仙子的妹妹。” “贾蓉的妻子秦可卿?” 贾琏点了点头。 林云星看了贾琏一会儿,终究没有追问他的来历。 “表兄与我说这些,想来是思虑许久了吧?” 贾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警幻仙子的太虚幻境薄命司中有十二金钗上中下三册,囊括了三十六位姑娘。这三十六位姑娘皆出自贾府或与贾府有亲,黛玉就是正十二金钗之首。”贾琏看向林云星道,“你我身边能叫得上名字的年轻女子,除了你与殿下都在其中。” “只有我和殿下不在其中?”林云星意外道。 “这三本册子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方才说了他们是薄命司的册子。薄命司这三个字已经足以说明许多东西了。”贾琏道,“阿星你绝非薄命之人。” “难道我家黛玉命格不好?” “仙人们为黛玉编纂的命线之中并没有你,在她原本的命线中,宝儿会三岁而亡,姑父也会死在扬州任上。” “没有我,没有宝儿,也没有父亲?果然是命薄如纸。”林云星心中钝痛,她无法想象没有她与父亲庇佑,没有宝儿为伴,黛玉的人生会如何。 “是阿星你改变了宝儿和姑父的早逝,如今黛玉的命格已经变了。”贾琏道,“我相信迎春他们的命运也变了。” “我只是林家的变数,所以表兄就是贾府的变数,对吗?” “不错!”贾琏道。 “如今命格已经变了,事情都在好转,表兄为何在此时选择与我和盘托出?” “林家的命运已经改变,我自信贾府的结局也因我改写。我以为一切都在脱离原本的轨迹,朝着我期望的方向发展。可那一僧一道却总在既定的时间点现身,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你担心他们会让命运回到原来的轨迹?”林云星道,“难怪你一直积极帮我追查那一僧一道。” “一僧一道若只是普通和尚道人,自然不用紧张。可他们屡次逃过追捕,送出来的风月宝鉴亦是神异,他们背后那个可能是妖可能是仙的警幻仙子就可能切实存在。” “你说的不错,警幻仙子不管是仙姑还是妖精,若要对我们出手,都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人想要和神或者妖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还有一事,我想不该继续瞒着你。”贾琏正色道,“根据一些传说,黛玉原是绛珠仙草转世,欠了宝玉灌溉之恩,当以泪还之。泪尽之时,便是命终之时。我不明白,为何灌溉之恩一定要以泪还,但这段因果不解,可能对黛玉有影响。” “灌溉之恩就要泪还吗?有恩报恩没错,但还要这般规定,我可不认。当年和尚说不要让玉儿见外男,莫要让她听到哭声,莫非指的就是宝玉?听起来倒像是好心提醒,可每次都是似是而非,善恶难辨。” 不管是提醒林家不让黛玉见外人,还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提醒甄士隐,亦或是送贾瑞风月宝鉴。明面上看,这一僧一道确实有好心提醒助人之意,但并没有任何作用。 除却林黛玉没有应了既定命运,甄士隐家破人亡,还将原因归咎于甄英莲克亲。贾瑞那边,若非贾琏插手,风月宝鉴莫说救人,只怕还加速了贾瑞的死亡。 林云星心中打定了注意,定要拿住僧道问个明白。 “若是他们的提醒助人避开了劫数,自然是好心。可如今他们的话不似提醒,倒像是诅咒。”贾琏语气一转道,“甄士隐如何了?” “林九将他带回来后,曾经审问过。除却我们知道的一些事情,嘴里一个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我也让封氏和英莲去见过他,甄士隐拉着英莲哭了一场,但对封氏似有心结。” “莫非他将封氏的父亲诓他家产的事情迁怒于封氏?”贾琏咂舌道,“若非他自己不通俗务,连田地好坏都不会分,又怎么会被人骗去?一大把年纪,除了认识几个字,什么都不会。被骗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没有封老爷也会有王老爷张老爷,与封氏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一个坏人,但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在林云星看来,甄士隐是个特没担当的人。女儿丢了,家烧了,一般人要么是去找女儿,要么就是重建家园。他倒是极好,直接卖了祖产去投靠岳父,避开伤心地。待被岳父骗了,又立即抛却老妻,自己跑了。 “那甄士隐你打算如何处置?” “甄士隐坚持自己已是方外之人,不愿回到妻女身边,英莲答应了与他了断父女关系。” “好家伙,这是抛妻后准备弃女了?”贾琏哼道,“断了关系也好,原也没怎么养过的女儿,难道还要拖着英莲给他养老不成?” -- 第168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要英莲能接受,我们也不必过问。我打算解决了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的事情,便放他走。” 贾琏点了点头:“风月宝鉴交给你保管,我先回去了。你且小心些,那僧道怕不是普通角色。若是打不过,将风月宝鉴仍还给他们就是。” “表兄放心!” 让人送贾琏出府,林云星直接用大荷包装了风月宝鉴随身携带。若真如贾琏所言,僧道不会不要风月宝鉴,迟早都会找上门。 然林云星和贾琏都没想到,僧道没有上门,却有旁人盯上了风月宝鉴。 第97章 亲疏远近 这日, 林云星正教导林黛玉抚琴,司琴从外疾步进门道:“姑娘,宫里来了人, 老爷请您去前院。” 林云星站起身, 与林黛玉叮嘱道:“玉儿且在这里练琴,姐姐去办些事情。司琴,你陪二姑娘练琴。” “好吧!”林黛玉失望地叹了口气。 今儿是休沐日,林如海不太满意林砚近来的功课, 将他捉去外书房补课。难得徒元义与三公主都没有来找姐姐, 林黛玉还得意于今日姐姐的时间属于她一人, 没想到总有事情找上门。 待林云星离开, 林黛玉才看向司琴道:“司琴, 宫里来了什么人, 为何父亲要叫姐姐去前院。” “来了一位常公公,说是皇后娘娘召大姑娘入宫。” 常公公确实是代表皇后娘娘来宣林云星入宫,可让林如海在意的是这位常公公并非皇后身边的人。常公公在御前办差, 是皇帝身边大总管陈新的徒弟。 “皇后娘娘召姐姐入宫,莫非是为了七王爷?”林黛玉噘着嘴道, “这家伙真讨厌。” “怕不是七王爷。”司琴日日跟随在林云星左右, 比林黛玉更熟悉林云星诸事,“王爷不会没与姑娘商量,就让娘娘召姑娘进宫。” “如今爹爹不领差事,长姐亦是深居简出。好端端的, 皇后娘娘为何要长姐进宫?真真是奇怪了。”林黛玉百思不得其解, “我要去前面看看。” “二姑娘!”司琴忙劝道, “您现在过去, 姑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长姐难道会与我生气吗?不管, 我就要去看看。”林黛玉提起裙摆,就往前院跑。 司琴只得追着她去了前院,不想到了前院,就见林如海和林砚从门外回来。 “阿爹,长姐呢?”林黛玉急声道。 林砚道:“长姐随常公公进宫去了。” “可是姐姐进宫,都不换身衣服吗?”林黛玉意外道。 林如海抚须不语,林砚小声与她说起常公公进府后的事情。 常公公宣了皇后娘娘口谕,要林云星进宫。林云星提出换身衣服,却被常公公拒绝了。林云星说要丫鬟去取一身衣服在马车上换,常公公也没有同意。常公公没有让林云星换衣服,却特意问了一句风月宝鉴可带着。 “玉儿,你可知何为风月宝鉴?”林如海道。 林黛玉摇了摇头:“不曾听过,或许司琴知道啊!我每日要上学,司琴才是整日跟着长姐的人。” 见林如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司琴迟疑了片刻,上前道:“老爷,风月宝鉴是表少爷交给姑娘保管的一面镜子。姑娘这几日一直随身携带,不许旁人触碰。” “哼~他们兄妹倒是有商有量。”林如海轻哼了一声,“你且与我说说,那风月宝鉴有什么来历?听名字不像是什么正经东西。” “奴婢亦不是十分清楚,只听到姑娘与表少爷说要拿风月宝鉴钓出什么人。” “如今人可被他们钓来了,只怕来的不是他们等的人。”林如海按了按太阳穴道,“这事他们兄妹连家里都没有提及,可见是瞒着旁人的。如今宫里听到消息,不会单单宣召云星进宫。你安排个人去公主府看看贾琏还在不在府上,然后去七王爷府上传个消息,就说云星被皇后娘娘宣召进宫了。” “诺~” 明面上是皇后娘娘召见,来的却是皇帝的亲信,可见并不简单。林如海知道他的长女素来胆大,只希望没惹上什么泼天的麻烦才好。如今他只是一个虚爵的侯爷,在皇帝面前可没有什么颜面可言。 林云星随常公公进了后宫,她头一次来后宫,于后宫的路径并不熟悉。只按常理,皇后宫室必然在后宫中轴之上,常公公领着她走的路却走得颇为偏僻。 林云星脚步略缓:“公公,我们不是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吗?” “陛下正在吾喜斋听戏。”常公公道。 常公公在林府说皇后娘娘宣召,如今却直言是见皇帝。林云星便明白了,皇帝才是真正要见她的人,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召见是因她是臣女,有所不便。 见林云星只问了一句,常公公不由意外,于是又提醒了一句,“贾贵人和贾驸马也在。” 常公公宣旨时,特意提醒她带上了风月宝鉴。既为此事,贾琏在并不奇怪,却不知道贾元春为何也在场。 “公公,这贾贵人是?” “自然就是林姑娘的表姐,荣国府的大姑娘了。”常公公惊讶道,“林姑娘竟不知道吗?” “公公这么说,我便想起来了。这位表姐出门早,只幼时见过几次,那时年岁小,都不记得了。” 常公公不再言语,带着林云星进了吾喜斋,便静静地站到了师父陈新身后。 -- 第169页 皇帝坐在戏台下,贾元春和贾琏分立左右,除却伺候的内奸和护卫,便再没有旁人。 林云星上前参拜道:“臣女云星,拜见陛下!” “免礼吧!”皇帝开门见山道,“风月宝鉴可带来了?” 有个小太监托着一个盘子走到了林云星面前,林云星解开荷包,将风月宝鉴放在了银托盘上。 “陛下,此乃邪物,切莫近身。”贾琏忙出声道。 皇帝没有说话,倒是贾元春不软不硬地怼了贾琏一句:“若是邪物,因何说此镜只能给世间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照,又为何能救贾瑞性命?” 贾琏没有理会她,对皇帝道:“陛下——” “好了,朕心中有数。”皇帝摆了摆手。 小太监端着银托盘走向了一旁的侍卫,两名侍卫在皇帝的命令下,分别以风月宝鉴正反两面照了自己。照正面的那人迅速被镜子里的幻象迷惑心智,在同伴提醒下才没有御前失仪。照了反面的人略惊了一惊,基本没什么反应。 “陛下您看,这真的是一面妖镜。”贾琏忙上前道,“贾元春记恨我将她母亲王氏拘于佛堂,是想用风月宝鉴陷害臣啊!” “陛下,贾瑞原已被太医断定必死,却因风月宝鉴得救。此乃神仙宝物,绝非什么邪物。”贾元春忙跪下道。 “陛下,风月宝鉴只听名字便不是什么正经之物。陛下乃圣明天子,决不可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贾琏亦跪奏道。 “既是邪物,驸马因何将它交给林府大姑娘保管?”皇帝忽然道。 林云星上前一步道:“陛下容禀,表兄原是要将此物毁去,是臣女与这镜子的主人有些恩怨,欲以此镜引出仇家。” “哦?林氏女,你的仇人是那位渺渺真人?”皇帝竟然连渺渺真人的道号都知道,可见所知不少。 林云星道:“臣女的仇人是与渺渺真人关系密切的茫茫大士。这和尚数年前闯入我家,试图拐带幼妹,却在阖府家丁围剿下脱身。当年,我家还在京兆府报了案,然京兆府亦不曾捕得此人。其后,他又屡次在江湖上现身,拐带旁人家的孩子,但一直不曾得手亦不曾落网。” “你将风月宝鉴随身携带,那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可现身了?” “尚未!” “若他们不现身,莫非你要一直带着风月宝鉴在身上?” 林云星坦然道:“不过是试一试,若是不行,自然就换个法子了。” 皇帝正要再问,忽然听到一阵尖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嘻嘻,哈哈~” 众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循声而去,却发现是风月宝鉴发出的声音。原来早已传召而来的匠人正在研究那风月宝鉴。封住的镜面早已撕开,匠人正在擦拭研究镜子的构造。 “陛下,此物邪气,切莫近身!”贾琏见皇帝想要上前,忙起身挡在了前面。 皇帝见此,面色稍齐,语气不似方才冰冷,还玩笑道:“驸马孝心,朕已明白。这里高手如云,朕无需你一个文官来保护。” 林云星不由暗赞表兄机敏。 皇帝忽然道:“林氏女,你携带此物在身边数日,可曾见过它说话?” “禀陛下,自表兄将镜子交到臣女手上,臣女便将它装在荷包之中,并未动过,故不曾听到过什么声音。” “如此也罢,你们且出宫去吧!”皇帝摆了摆手道,“风月宝鉴的事情莫与旁人提及。” “谢父皇!”贾琏忙欠身退开,“陛下,您乃圣明天子。若想知道风月宝鉴的奥妙,也该让人另行研究,切莫以身试险。臣告退!” 两人出了皇宫,林云星眼见贾琏汗湿透了后背。 “表兄?” “上车再说!” 因林云星是坐常公公的马车进宫,这会儿便蹭贾琏的马车出宫。驾车的车夫是贾琏的奶兄赵天栋,跟随贾琏多年,倒也可信。 “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林云星见贾琏有所迟疑,便道,“表兄放心,并无人跟踪偷听。” “古人云娶妻不贤祸三代,诚不欺我。”贾琏一手扶额,疲倦道,“我常说家里的姑娘也合该读些书,懂些道理。若是不知轻重分寸,手又伸太长,真会害死人。” “贾元春如何知道此事,你不是让人看着王氏吗?” 贾琏轻哼道:“你以为在贾府,她只有王氏一个靠山吗?” “老太太?” “若是我换掉了老太太身边的人,你以为如何?” 林云星默然片刻,才道:“表兄是贾府的继承人,总要为贾氏一族考量。” 林云星姓林,贾母虽然是她的外祖母,然林云星与她也确实说不上亲近。凡是可一不可二,这等害人不利己的事情,贾母委实不是第一次做了。 第98章 警告和打 林云星允诺不插手贾府之事, 贾琏却没有赶到轻松。皇帝指名要风月宝鉴,不给自是不行。可给了吧—— 这东西确实邪异,贾琏和林云星见识过风月宝鉴的厉害, 虽不曾酿出什么祸事,但谁知道皇帝准备如何研究这东西?若风月宝鉴出了问题, “献宝”的贾林两家都会倒霉。 马车行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贾琏掀开帘子就看到徒元义站在车外,动作明捷地钻进了马车。 “你怎么过来了?”贾琏坐会位子,扶额道。 -- 第170页 “林候让人送信给我, 说皇后派了常公公宣星儿入宫,我有些担心, 便过来看看。”徒元义见两人神色都不太好, 低声道,“陛下因何宣召你二人入宫?” 见贾琏不想开口, 林云星便将风月宝鉴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这般事情, 你怎么不与我说。” “原就是对付两个和尚道士的小事, 谁知被贾贵人闹到了御前,如今还不知如何收场。”林云星亦觉得心烦。 “为了捧出贾贵人, 荣国公夫人和王氏投入不小。前些日子,王氏收取甄氏赃物, 贾贵人在宫里也闹得没脸。贾贵人出身不高、年岁容颜在宫中一众低位嫔妃中也算不得出众。只要她不甘于人下, 迟早会生出事端。” “若她自己在宫里扑腾, 顶多是折腾死她自己。可怕的是外面还有人不放弃, 记得她是个大造化,要助她飞上枝头。”林云星叹息道。 “行知是驸马, 虽不领实职, 在工部却有实绩。有行知在, 二三十年内,荣国府不会再度衰落。行知这些年也一直培养下面的弟弟、侄儿和族中上进的孩子。日后纵然不能恢复一门两公的荣耀,贾氏一族也不会在京中沉寂下去。荣国公夫人因何执着于做外戚?” 贾琏无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元春正月初一的生辰,贾宝玉衔玉而生的奇景都在助长他们的野望。” “贾宝玉衔玉而生,可至今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正月初一的生辰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天下间正月初一出生的姑娘可多了去了。” 林云星叹道:“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那风月宝鉴。” 徒元义按住云星的手道:“莫着急,风月宝鉴这事交给我处置。” “交给你?” 徒元义附耳低语道:“只要风月宝鉴失踪了或者损坏了,那自然就无法再招惹其他麻烦了。” 林云星迟疑道:“风月宝鉴在宫里,皇帝恐怕不会容得旁人过问。” 世间最怕死的就是帝王,尤其是年岁老去的帝王。自齐宣王开了遣方士出海寻仙的先河,历朝历代无数帝王在求长生的路上前仆后继的被骗。无论年轻时多么英明神武,年华老去后却能被一些随口瞎编的长生野望骗了一次又一次。 贾元春提及风月宝鉴神异和一僧一道的本事,显然是让皇帝动了心思。风月宝鉴能不能救人且不说,皇帝想要的是从风月宝鉴确定这世上是否存在仙,是否能寻到仙人求长生。 “我明白,不会直接去问陛下。” 徒元义没有说自己的具体计划,贾琏和林云星也没有追问。马车上并不适合深入谈及此事。 贾琏回到贾府,先去见了贾代儒。从贾代儒口中得知前几日贾母听闻贾瑞“死而复生”之事,曾请了贾代儒的老妻去府上叙话。贾老太君从贾代儒妻子口中问到了风月宝鉴的细节,然后将这个事情告知了宫里的贾元春。 贾琏软硬兼施,喝令贾代儒一家日后不许提及风月宝鉴之事。 回到贾府又将贾珍、贾赦和贾政请到一处,将风月宝鉴之事说了一遍。为了让他们重视此事,将当初他与林云星试用风月宝鉴一事往重说了十倍,道风月宝鉴能摄人心神。 贾家人都胆大,行事缺乏敬畏之心。然他们心中无王法,却有君上。知道风月宝鉴妖邪,若后续有不妥,恐祸及一族,总算紧张起来,心下开始埋怨贾老太君和贾元春妇道人家擅作主张。 贾赦、贾政和贾珍并不比贾母有见识,若贾母与他们商议此事,大概率会被贾母画的大饼说动。可现在贾母连画的大饼都没有画给他们看,就把这事悄无声息地干了。于是在贾琏与他们强调风险时,他们便顺理成章指责起贾母和贾元春。 因贾母是长辈,三人倒没有说太过分的话,但也表达了自己的“恨铁不成钢”和无奈之态。 不提只会吃喝玩乐的贾赦和贾珍,就是贾政也是个遇事两手一摊的性子。眼下贾琏将这场危机说的严重,这三人一个族长,一个荣国府袭爵人,一个荣国府当家人却什么解决方案都拿不出来,三双眼睛都看着贾琏等着他来拿主意。 贾琏顿觉头疼:“风月宝鉴之事至此,也只能等结果了。另有一事,我今日也与你们说了吧!如今京中诸事不明,我们府上并无人在朝中任要职,没有下注的本钱,也担不起风险。父亲和珍大哥只要不违法乱纪,怎么玩我不过问。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们,伯祖父和祖父在军中的人脉,日后少联系,尤其不能为旁人传递消息。” 见贾赦听到了,贾琏有继续道:“至于元春,到了这年岁也不过是个贵人,不算得宠又无子嗣,日后大约也就是这样了。我希望你们明白,如今不是我们要靠元春提升门第,而是元春需要依靠贾氏的门第谋取地位。” “二叔,元春是你的女儿,然当初既然决定送她进宫,就该料到今日结局。贾氏一族不能为她一人的前途冒险,风月宝鉴的事情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贾政面露愧色:“此事,母亲事先不曾与我商议。” “老太太年纪大了,外面的事情日后就不要她老人家过问了。二叔是元春的父亲,与宫里的往来,您还是要亲自过问。当今最忌讳内外相通,二叔疼惜女儿可以,外面的事情还是少与元春提及。” 贾政少不得应下了。 -- 第171页 “王子腾擢升了九省统制,奉旨查边,正是声威显赫之时。他是二叔的姻亲,日后当少些往来。” “这是为何?”贾政尚未开口,贾珍倒是先问了起来。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贾琏起身道,“有些事不必说的太明白,你们只需记住,我姓贾所言所行皆为贾家便好了。” “琏弟这是什么话?你说的,我们岂能不信。我素来是琏弟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你是我们家最出息的,日后还是要靠着你撑起我们贾家的门楣。”贾珍赔笑道。 贾琏和贾政都在工部任职,叔侄一同被罢官回家。论靠山,贾琏有公主,贾政有大舅子王子腾。贾琏迅速起复,贾政至今赋闲,可见恩荫和科举出仕到底不同。贾琏明知王子腾升官,却要贾家敬而远之,若非怕王子腾插手贾府之事,就是王子腾这个官升的有些问题。 贾珍爱玩不假,但趋利避害也是一把好手。 “珍大哥,如今多事之秋,蓉哥儿和蔷哥儿也该好生管教了,莫要让他们去外面乱跑。”贾琏提醒道,“我听说蓉哥儿与珍大嫂的两个妹妹颇为亲近。你府上的事情,我本不该过问,但弄出什么丑闻就不好了。虽说是大嫂的妹妹,也没有日日住在府上的道理,不行拿些银子让她们回家去吧!” “知道知道!”贾珍笑着应了。 尤氏那两个妹妹,贾珍早就馋上了。前些年尤二姐和尤三姐年岁太小,待她们大了,贾珍又不行了。听闻儿子与尤二姐、尤三姐亲近,贾珍心里就烧起了一把邪火。那姐妹花他没福气碰,贾蓉那个小崽子竟然敢动贼心。 打定了注意要回去收拾儿子的贾珍很快离开,贾赦磨磨蹭蹭待贾政也走了,才与贾琏提及他近来看中了几把扇子,想要。 “父亲想要什么扇子,自去买便是了,你手上应该不缺钱。” “倒也不是银子的问题,就是那人不肯卖。我想着若你出面,或许他就肯了。” “……绝无可能!你还嫌贾家的名声不够臭吗?”贾琏简直想拿博古架上的花瓶砸开贾赦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是不是草。 “不过是几把扇子,那家伙又不是什么权贵,能有什么问题?”贾赦一瞪眼道,“你如今翅膀硬了,竟不肯听我话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想要扇子,我可以帮你找,强取豪夺就是不行!”贾琏要挟道,“你最好记住我的话,否则纵然被打个忤逆的罪名罢官,我也去衙门亲自告发你。”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贾赦可不愿意让儿子罢官,自从儿子中进士成了驸马,他在老纨绔圈里地位都不同了,“我要扇子你就给我找来?你若能给我一把青衣居士的扇子,石呆子手上的不要也罢!” “我让人给你去找,你不许去抢别人的东西。”贾琏警告道,“记住,你在家里怎么玩都可以,不许违法乱纪,否则王氏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这小兔崽子,反过来教训起老子了!”贾赦伸手要打贾琏,想了想又把手缩了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贾琏尚主后就是公主的人了,就算是亲爹也不能说打就打。 “扇子给我找来,我不出门就是了!”贾赦放了一句“狠话”,摇摇晃晃走了。 贾琏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头更疼了! 第99章 分产方案 转眼就到了新年, 自徒元义揽下风月宝鉴之事,林云星便专心准备过年诸事。没几日,宫里传来消息说贾元春受封为嫔, 想来是“进献”风月宝鉴的好处到手了。 贾元春受封,贾珍和贾政心又活了, 对贾琏的态度立时暧昧起来。贾赦每日风花雪月,只要贾琏肯给他银子, 对贾元春是贵人还是嫔浑不在意。 元春晋位后, 贾母以王氏为皇妃之母不好顶着罪人之名为由,将她从佛堂放了出来。贾母对王氏哪有许多真心, 不过是需要王氏在身边时时奉承,又恼贾琏换了门房切断她与宫中联系, 想放出王氏与贾琏打擂台罢了。 贾琏心冷之余, 并未对贾母私放王氏之事做出评论,以至于老太太和王氏准备了诸多手段都没有排上用场。 贾琏没有出手, 王氏反而不得劲了。在她看来, 兄长王子腾了升官,女儿贾元春晋了位份, 可见皇帝并不会留意她的那点小错。所谓奉旨整顿家风,多半是贾琏争夺管家权有意打压二房。 须知王氏关进佛堂后, 贾府重新制定了一套规矩。明面上管家的是邢夫人, 又有贾琏从三公主处讨来的嬷嬷和李纨辅佐。 王氏“重出江湖”便欲重夺管家权,见邢夫人将送往王家的礼单按着往年减了三成,以为邢夫人私做主张,趁机闹到贾母面前。王子腾刚升官, 王氏笃定了老太太不愿冷落了王家这门姻亲。 若非家门败落, 削减礼单是世家中有意减少往来的暗示。王氏认定大房怕王子腾, 才会私下行事,闹着请贾母做主。贾母的反应也如王氏所料,邢夫人可以不理会王氏,不能不理会贾母,只得让人送信给贾琏。 贾琏知晓后,就让人回复邢夫人,年礼暂时不要送出,他自有决断。次日,贾琏邀请了族长贾珍及族中长者过府做见证,要求分产。 父母在不分家,贾琏又是朝廷命官,贾母在一日,分家两字就提不得。然亦有长者不欲自己身后,子嗣为了家产起争执,提出分产不分家先例。贾琏如今就是提出此先例,与贾母提出分产不分家。 -- 第172页 分产纵然不分家,都不利于自己掌控荣国府,贾母自然不乐意。 可贾琏却提出了让贾母心动的条件,除却必须由长房继承的诸如祖宅、祭田、御赐之物分给长房,贾府现有田产、现银等,俱归二房所有。此外户部二十万欠款,二房不必承担,贾琏还将从赖家得来的那套带花园的宅子交给二房。 贾母若不同意现在分产,那么日后分家按规矩来。依照嫡长子继承制度,二房只能分两成之多三成。户部的二十万欠款,荣国府大部分人心中是不用还的,毕竟那些钱是接驾花在先帝身上的,可能够不落在自己身上总是好的。 听到这个方案,二房立即心动了。贾母却有些不愿意,这虽然有利于二房,却会降低她对大房的掌控。贾母觉得只要她在二房总不会吃亏,可眼下二房显然更愿意赞同贾琏的分产方案。 除却贾母不悦却没有说出后,最不乐意的就算贾赦了。若非邢夫人拉着,贾赦可能已经跳起来骂不孝子。贾赦现在怀疑他儿子是老二家的,否则怎么会相处这种分产方案? 贾琏坐在贾赦下首,见贾赦瞪他,便将怀中的东西扯出一角。贾赦认出那是一叠银票,立即闭嘴了。于是在族老的见证下,贾赦贾政在契书上签字,贾母与族老亦按了手指表示赞同或见证。 分产契书写好,开年后送往京兆府备案。贾琏立即将库房钥匙和庄子铺子等契书交给贾政,要求贾政在一个月内接手所有家产。御赐之物及需要长房继承的礼器都是专门库房存放,贾政则需要将分给他的东西搬去自己的院子或宅子,将原本的库房让给大房。 今日前来作为见证的族老,贾琏每人都送了礼盒,除了四色年礼,还有一百两银子。这些族老空有辈分,却没有嫡系的地位和豪富,一百两并非小数目。 贾琏这般客气,加上拿人手短,族老们回去后对大房赞不绝口。加上让大房颇为受委屈的分配方案,即便是贾琏这个晚辈提出分产,旁人也说不出他一句恶言,还赞他有孔融让梨的气度。 送走了族老,贾琏便冷下了脸,直言分产后,姻亲往来不必走公中,大房和二房各自打点。王家是二房姻亲,二房与之往来便是,大房不过问。王氏见贾琏如此忌惮王家,颇为得意。 贾琏则没有理会他,忙着送贾赦和邢夫人回东院,顺便安抚一二。 “琏儿,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那都是我们的钱,你竟然全给了二房!”一回东大院,贾赦就抓起茶壶想要砸向贾琏,却被贾琏按住了。 “前些日子刚理过账目,父亲可还记得府上账面上有多少银子?不过三万两罢了!”贾琏嗤笑道,“王氏打点庄子铺子多年,府上就两个庄子,连年都说闹荒,也没什么收成。那些铺子好的早就落到王氏手上,余下不过拢共值得什么?” “那也不能给了他们!” “府上最值钱的不是庄铺田产,而是荣国府的这块牌子,和这座府邸。”贾琏叹道,“父亲难道不明白吗?” “说得好听,你将所有东西都给了二房,我们吃什么穿什么?” “父亲何时愁过吃穿了?”贾琏反问道,“莫说我年年给孝敬,即便是我没有给,父亲手上还有曾祖母和母亲的遗产呢!” “琮儿不花钱吗?迎春不要嫁妆吗?” “琮儿和迎春,父亲何时养过?”贾琏冷笑道,“原也是我养着,如今不过是更光明正大由我养着,也没什么区别。既然你提到了迎春,那我今日恰好先与你说了吧!迎春的婚事,日后我会请殿下帮忙相看,父亲切莫自作主张。” “你——” 邢夫人见贾赦生气,怕他惹恼了贾琏,忙道:“老爷,驸马与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定能为迎儿安排一门好亲事。迎儿高嫁,日后咱们也脸上有关啊!” “你喜欢安排就安排吧!”贾赦冷哼道。 贾琏见目的达到,便让侍从捧了个匣子上来:“这是东市的两家门面和京外的一处庄子,以及十万两现银,都记入公中。至于其他东西,待二房将库房空出来,我再让人送过来。库房那些老物件原也是放着积灰,拿走也好,正好添置些新的。” 二房分走的铺子是西市的,西市的铺子哪里比得东市?庄子虽然两个换一个,却比那两个加起来都大。邢夫人大喜,用手肘推了推贾赦。 贾赦清咳了两声道:“哼~你倒是会藏钱!”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分产这事,二房是占了好处,可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甩开二房,不要被二房连累了。且那些东西即便到了二房手中,他们未必能守住。”贾琏道。 贾赦好奇道:“王子腾刚升官,元春也晋了位份,你当真要和他们撕开?” “我早就与你们说过,王子腾升官元春晋位有利的都是二房,于我们是有害无益。既已分产,和二房不必太过亲近,外人面前过得去就是了。”贾琏又提醒道,“如今这些都是我们大房的了,父亲您当了家做了主,可不能像过去那般可劲糟蹋东西了。” “知道了知道了,老子还用你管教!”贾赦不耐烦道。 贾琏无法,叹了口气道:“你要青衣居士的扇子已经有些眉目了,记住我的话,怎么玩都行,但不能触发律法。” 贾府分产的消息传来时,林云星正在准备送往贾府的年礼。 -- 第173页 “不知二房又做了什么,竟让表兄下定了决心。”林云星换了新的纸,重写礼单。 “长姐,外祖家分产不分家,我们也要分开送年礼吗?”林黛玉年岁渐长,林云星便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家事。 “老太太和二房昏招不断,因是外家,难以撕开,表兄如今倒是帮了一个大忙。” “哦,我明白了,若是我们与贾家断了亲,旁人会说我们六亲不认。可如今贾府分产,我们顺势分开送年礼,就能定亲疏远近。日后贾府真的分家,就算我们不与二舅舅家往来,旁人也不会觉得我们无情,而是探索二房有什么不妥。” “另外,大房是荣国府继承人,琏表兄又是父亲的亲传弟子,关系原就近些。即便我们送的年礼有轻重之分,也在情理之中。” “姐姐,我明白了。”林黛玉想了想道,“贾府这般一分,怕是探春和环哥儿、兰哥儿日子就难过了。” 分产不分家,实际上两房已是各过各的。贾琏分产本意就是要与二房拉开关系,自然不能在明面上关照探春姐弟和李纨母子。依着王氏对庶子庶女的厌恶及对李纨母子的不喜,他们日子定不如前。 “环哥儿和兰哥儿是男孩子,好好读书,日后科举出仕,总能谋得一个前程。探春——”林云星叹道,“罢了,她素来奉承王氏,想来也不会太难过。日后真有什么事,看在姓贾的份上,琏表兄不会不管不顾。” “姐姐,这世上女孩子也太难了吧!”林黛玉嘟嘴道。 “世道如此,你若要改变它,那就只能让自己更强大才行。” “幸好我们有爹爹,都是阿娘生的!世上为什么一定要有嫡庶之分呀?” 第100章 元宵灯会 “只要男人可以纳妾, 嫡庶之分就会一直存在,我们能做的仅是反对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不合理存在。” “那为什么不能所有人都与爹爹和琏表哥一样只娶一个妻子呢?” “你将来可以选一个不纳妾的丈夫,却不能让世间所有的男人不纳妾。”林云星素手拂过林黛玉的鬓角道, “《礼记·昏义》有言:‘古者天子后立六宫, 三夫人,九嫔, 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注1】。’诸侯一聘九女, 卿大夫一妻二妾,庶人一夫一妇【注2】。然人之欲望无穷,诸侯岂止一聘九女,卿大夫妻妾成群不在少数。即便是庶民但凡手上有了几个钱,都想着纳妾。” “那信郡王日后会纳妾吗?”林黛玉忽然道,“我听说他的哥哥们都有许多妻妾。” 提到徒元义, 林云星目光柔和了几分:“他的哥哥是他的哥哥, 他是他,我信他。” 林黛玉撅着嘴巴道:“长姐还是多想一想吧, 他爹是皇帝,咱们爹爹要听他爹的。听表兄说他的武功也是极好, 若是他日后欺负长姐怎么办?” “傻玉儿, 你姐姐是平白让人欺负的吗?”林云星笑着捏了捏林黛玉的小下巴。 “谁欺负我们玉儿了?”林如海从外面进来, 解下大氅随手递给一旁的侍从。 “父亲!”林黛玉回身道, “没人欺负我,我与姐姐正说元宵节去街上看灯。” 林如海坐到火盆前烤手,随口道:“那就去吧, 说来也有些年没去看元宵灯会了。” “哪里是有些年没去过了, 爹爹是从来没有陪玉儿和阿砚赏过元宵花灯。”林云星倒了一杯热茶给父亲。 林如海细细回忆了一番, 确实如此,不由生了几分愧意。 他与贾敏成亲后,除却天气缘故,一家人都会出门赏灯。林云星出生时,林如海还奉老母和妻女去看过花灯。后老夫人病逝,一家人便因各种各样的缘故,再不曾出门赏过元宵花灯。 时光飞逝,想到寡母和妻子都已过世多年,林如海不免叹了口气。然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生与死,有人离去,就有新的生命诞生。少了母亲和妻子,却多了幼子幼女,依旧是一家四口赏灯。 “早些让人去酒楼定位子,全家一同去。”林如海决定道,“星儿和玉儿多做两身新衣服,莫要太素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就该多穿穿粉红、大红的衣裙,花灯会上莫要被旁人比下去了。” 林如海修养了大半年,身体已有好转。这般喜庆的日子,林云星自不会拒绝出游。 “明日就让人去安排。” 听到能去元宵灯会,林黛玉心中便欢喜起来:“爹爹,过年我与姐姐做了一身红色的衣裳,还有毛领大氅,可好看了。” “那便好!”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了林云星关于新年的诸般安排。 林云星少不得一一与父亲禀告,诸事商议完毕,林砚写完功课过来,全家一道用了晚膳才各自散去。 转眼过了新年,正月各府少不得要各处走动拜访。今年林云星和林黛玉只去了外祖家,其他地方都是林如海带着林砚去的。 自去年在徒元义面前闹了许多笑话,林如海就给林砚狠补了功课。数月来,小林砚颇有长进,《礼记》学了个囫囵不说,言谈举止已有了几分父亲的风采。如今年岁尚幼,再长几岁,想来不会辜负林如海的期望。 林如海不许长女出门是希望将年前的事情再沉淀一段日子,至于林黛玉年岁还小,也不急着出门。林砚一直跟着两个姐姐,少有出门的机会,如今林如海可不是要带着他多出门走动,涨涨见识了。 -- 第174页 知道元宵节可以一家人出门赏灯,对于正月不出门,林黛玉也没有什么想法。每日不过是与姐姐在家读书弹琴,倒也逍遥自在。反而是林砚被父亲提溜出门,回府总是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让林黛玉没少笑话。 正月会客结束,很快到了元宵节。冬日天黑的早,元宵当日,一用过晚膳,林如海和林云星就被林黛玉和林砚催促着换了衣服出门看灯。 天才半黑,彩灯街上游人已逐渐多了起来。林砚拉着林云星和林黛玉跑到了其中一个摊子上,嚷着要买面具。 “阿姐,阿姐,我们买这个吧!”只要回到姐姐们身边,林小砚就能将父亲教导的那一套抛之脑后,回到宝宝状态。 正值佳节,林如海不满林砚做小儿之态,却也没有呵斥。林砚丝毫不知父亲在心中筹划元宵节后给他加功课,兴致勃勃地给自己和两个姐姐选面具。 “这个小狐狸面具好看!”林云星摘下上方的小狐狸面具套在林砚脸上,小狐狸面具的红鼻子高高翘起甚是可爱。 “这一定是最笨的小狐狸。”林黛玉吐槽道。 “玉儿!”林云星摇了摇头,取了一个小兔子面具给妹妹。 林砚对林黛玉吐了吐舌头:“这一定是最凶的兔子!” “好了,不许顽皮!”林云星付了银子,牵着弟弟妹妹与林如海会和,“花灯会上游人多,你们要跟紧我和父亲,不许乱跑。英莲幼时就是在花灯会上遇到拐子,与她母亲分离多年。若你们被拐子抓走,就见不到爹爹和姐姐了。” 甄英莲曾在元宵灯会上被拐子抢走,封氏对元宵灯会颇为惧怕。今儿他们一家出来赏灯,甄英莲却特意留在家中陪伴母亲,没有与他们一道出门。 听说灯会上会有拐子,林黛玉和林砚忙牵住了长姐的手,生怕走散被人抢走了。 一家人走走停停,林黛玉和林砚一路看着喜欢的花灯凑上去猜灯谜。不需林如海和林云星出手,小姐弟已经拿回了心仪的花灯。 林云星一边留心看顾弟弟妹妹,一边留意着林如海是否累了。正想着是否去定好的酒楼休息一会儿,就听到街上喧哗声响起,原来是下雪了。 京城的冬日极冷,这雪纷纷扬扬下了,也不会湿了衣服。在京中能冒着酷寒出来赏灯的,多是富贵人家。百姓若非为了生计,可没心思出门挨冻。 “阿姐,下雪了!”林砚欢呼道。 “倒是不曾带伞出来。”司琴上前道,“姑娘,我去买伞。” “这会儿怕是不好买,些许小雪不妨事。”林云星正要转身与林如海说话,便觉一把伞遮住了飘落的雪花,回头就见徒元义戴着半边面具,一手撑着伞笑盈盈看着他,不由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见过侯爷!”徒元义先与林如海见礼,他的随扈已经为林如海撑开了伞。 林如海矜持地点了点头。 元宵灯会起于南朝,兴盛于唐,到了本朝越发昌盛。不仅灯会上的花灯花样百出,灯会还延长到了五日。在这期间,未婚的姑娘可以正大光明结伴出游,渐渐地元宵灯会也就成了许多未婚男女相会的节日。 林如海不舍嫁女,却也知道女儿家的花期耽搁不得。莫看他每回见徒元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心中对徒元义还是比较满意的。只徒元义到底身份尊贵,林如海不似林云星看得那般简单,忧心徒元义无法决断自己的婚事。 可再多的忧虑比不得女儿欢心,林如海到底不忍拒绝。怕自己在,年轻人过于拘束,便道自己累了,要去酒楼歇歇脚。林如海伤愈后,身体本不如前,到底比不得小孩子精力旺盛,这会儿还真有些疲惫。 徒元义哪里不知林如海的意思,心下欢喜,忙令随扈护送林如海去酒楼歇脚,自己陪着林云星姐弟赏灯。 待林如海离开,徒元义才低声解释道:“父皇近日偶感风寒,无心赏灯。宫里一散,我便过来寻你。” 街上人来人往,林云星并未问起皇帝生病之事,与徒元义带着林黛玉和林砚专心赏灯。在节日气氛的影响下,林黛玉和林砚暂时放下了“前嫌”,没有给这个要“抢”走姐姐的家伙脸色看。 “星儿,我们以前是不是也这般出来赏灯?”徒元义忽然道。 “何时与你赏灯了,难道不是与你小师妹吗?”林云星调侃道。 徒元义的师妹叶绯与溪东林家关系亲近,林云星与徒元义头一回赏灯是徒元义暗中唆使了叶绯请了林云星赏灯。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你有我,旁人都是浮云。”徒元义面色不变,“比如以前是小师妹,现在是黛玉和砚哥儿,不变的是你与我都在。” 林云星回眸看向他道:“你说的对,重要的是你与我都在。” “星儿,过些时日,待父皇心情好些,我便去请他赐婚。” “陛下乾坤独断,未必能如你我所愿。此事须得缓缓图之,不必操之过急。” “没有把握,我不会随便说出口。”徒元义压低了声音道,“那件事也解决了。” 那件事自然是风月宝鉴,近些时日,林云星一直有关注这件事。若非允诺善后的人是徒元义,她早就坐不住了。然这里不是细谈的地方,林云星并未继续追问。 两人陪着林黛玉和林砚猜了小半日的灯谜,将长街从头逛到尾,才带着意犹未尽的小姐弟回酒楼与林如海会和。在酒楼,五人吃了些元宵应景,花灯会将散才回府去。 -- 第175页 到了第二日,林如海、林黛玉和林砚都累的不行。林云星又说约了朋友出门赏灯,林如海对她的去向心知肚明,却也没有过问。 第101章 风雨欲来 昨日皇子皇女进宫陪皇帝看灯, 却因皇帝偶感不适,早早散场。出宫后,贾琏见天色暗沉担心下雪, 便没有出门。幸而元宵只有一日,元宵灯会却有五日, 今儿贾琏特意带着三公主出府赏灯。 贾琏与三公主出府不久, 便遇到了同样出门赏灯的四王爷一家。私服赏灯,与民同乐这样的雅事,素来重规矩的徒元明自不会带着侧妃妾室, 故而同行的只有王妃和独子徒承基。碰到贾琏与三公主, 四王爷便邀请他们一同前往花灯会。 对于这位性子严谨的四王爷, 素非端严性子的贾琏一向怵的慌。然四王爷对贾琏却颇为欣赏,难得放下公务陪妻儿出门赏灯,这会儿见到贾琏, 又说起公事。三公主倒是习惯了他的性子, 自与四王妃说话, 可怜贾琏陪四王爷聊天累得慌。 好不容易到了朱雀大街, 贾琏正要寻个理由与四王爷分开走,小皇孙便指着前面的摊子与四王爷道:“父亲,七叔在那边!” 花市灯如昼,人来人往的街上, 小皇孙伸手一指,众人的目光便搜寻到徒元义所在。他穿了一身绣金线的圆领袍,原本只悬佩剑和玉坠的腰间竟日却多挂了一个香囊。哪怕是凛冬都不穿棉衣的人今日却披了一件纯白的狐裘披风, 衬得那张俊美的脸越发温润如玉。 徒元义在一众皇子中素来是不成器和放浪形骸的代表。不尊皇子成年入朝办差旧例, 说要学剑便学剑, 说不成亲就不成亲。看似对诸事漫不经心, 却喜打破陈规,难掩锋芒。原是最“忤逆”的皇子,却偏偏不曾真正触怒过陛下,反而年岁越长越得圣心。 这会儿,徒元义全然没有往日对人的冷淡和漫不经心。不再是那一惯场面上的笑容,收敛了所有的锋芒,眼神专注地将一朵绒花插入红衣少女的鬓间。少女背对着众人,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徒元义笑容映面。 “我们过去与七弟打个招呼吧!”徒元明道。 四王爷和四王妃认不出女孩子的身份,贾琏却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了。他心里不乐意徒元明这会儿知道徒元义与表妹的事情,正想着如何阻拦四皇子,不想四王妃便先开了口。 “爷这会儿可不好过去!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注1】,此般情趣爷岂可上去打搅?”四王妃拉住四王爷笑道,“七弟难得有了心仪的姑娘,爷这会儿过去可就讨人嫌了。” “七弟心仪的姑娘?”徒元明一愣。 “爷何时见过七弟这般模样?”四王妃笑嗔道,“七弟并非风流浪荡之人,若非心仪的姑娘,怎会亲手簪花?” 四王爷诧异道:“父亲母亲一直为七弟的婚事发愁,七弟既有了心仪之人,因何不与父亲母亲提及?莫非是这姑娘出身卑微,不可为王妃?” 四王妃分辩道:“七弟往日少赴花宴,元宵佳节倒是有许多姑娘结伴出游,想来是结识不久罢了。” “小七行事素有成算,四哥又何必为他担忧?”三公主笑道,“想来是刚有此心,尚不及与父亲提及罢了。近来父亲心情不佳,小七便是再心急,也不能这会儿凑上去提自己的婚事。” “说到父亲,行知——”徒元明忽然对贾琏道,“你与林家进献的风月宝鉴可是你新制的稀奇玩意儿?自风月宝鉴遗失,父皇便心情抑郁,以至于偶感风寒。那风月宝鉴若能打造,何不再造一个献给父皇?” 贾琏早就料到风月宝鉴易招惹麻烦,对于四王爷此言并未太过意外,笑道:“风月宝鉴并非臣与林家所献,不过是机缘巧合曾经我们的手罢了。” 四王爷还要再问,徒承基却拉了拉他的手道:“父亲,七叔走了!我们也快去看灯吧!” 贾琏趁机与四王爷提议分开赏灯,四王爷心中无风月,却也并非不通情理。见贾琏如此,知他想与三公主单独赏灯,便应了。贾琏与三公主走一路,四王爷带着妻儿领走一道。 “四哥行事素来谨慎,不喜歪魔邪道,如今竟也会问起风月宝鉴。看来这风月宝鉴没了,事情还没有彻底落幕。”贾琏挽着三公主的手道,“我们先去寻信君和表妹,提醒一二。” “风月宝鉴既没了,想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倒是另一件事须得上心。”三公主与他十指交缠,“素来稳重的四哥也思动了,京中风雨欲来,小七与星儿的事还是早早过了明路的好。” “我亦有此意!”夫妻二人暂将俗事放下,携手赏灯。 贾琏和三公主顺着徒元义和林云星离开的方向走去,却没有刻意追赶。倒是徒元义与林云星察觉有人尾随,停下了脚步。 待三公主和贾琏走到近前,林云星笑道:“原来是表兄,还道什么人隐于身后呢!” “难得出门赏灯,行知你不看灯,跟着我们作甚?”徒元义取笑道。 贾琏叹息道:“看来你们今日玩的很开心。” 见贾琏意有所指,林云星关切道:“表兄面色凝滞,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倒也不是什么麻烦,出门时遇到了四哥。”三公主笑道,“我与——” 三公主话音未落,前方忽然喧哗起来:“杀人了!”、“有刺客!”…… 随着颇为凄厉的示警声,热闹的街道上顿如烧沸的开水。百姓四处奔逃,花灯落在地上,燃烧起来又引得人群慌乱过。混乱中有人跌倒,为人践踏,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掩盖了满堂欢笑。 -- 第176页 人群向道路两头蜂拥而至,眼见人流冲过来,徒元义和林云星分别抓起贾琏和三公主退到檐下。三公主的护卫冲过来,将四人护在身后。 街上声音嘈杂,三公主一把抓住徒元义道:“信君,四哥四嫂带了稚儿赏灯,应该就在前面。” 元宵灯会出现了刺客,既然不是冲着他们而来,那么四王爷一家三口就是最可能的目标。听到三公主此言,徒元义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星儿,你护着三姐他们,我去救人。”徒元义足下一点,掠过混乱的人群,踏着一侧墙壁凌空往出事地点而去。 贾琏见人潮涌动,环视了四周后道:“表妹,对方敢在元宵灯会上刺杀,必然下了十分的决心。我与殿下不是刺客的目标,留下护卫即可,你快去帮忙。” 林云星略一思索,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客栈:“待人潮过去,表兄可带着殿下去那边客栈暂避一二,莫要留在街上成了靶子。” 三公主叮嘱道:“我们就在客栈等你们回来,你且小心些。” 林云星点了点头,追着徒元义离开。 正如贾琏所言,凶手敢在元宵灯会上行凶,显然是下了十成的决心。 刺杀之始,四王爷正陪儿子选糖人,站在父子二人身侧的四王妃先发现了刺客。四王妃下意识挡在了丈夫身前,挡下了致命一击。三寸长的匕首刀刃悉数没入前胸,只留下了刀柄。幸出手的刺客被护卫当场击杀,没有将匕首拔出,造成大出血。 在四王妃被刺中的一瞬间,埋伏在周围的刺客一拥而上。因周围都是百姓,大部分侍卫没有反应过来就死在了伪装成百姓的刺客刀下。徒元明被重伤的王妃吸引了全副注意力,却不妨小皇孙在混乱中被冲散了。 四王爷抱着重伤的王妃靠在卖糖人的货架前,仅剩的护卫护住二人,勉力支撑。 徒元义的到来,让战局瞬间逆转,正焦急非常的四王爷宛如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七弟,稚儿不见了。” 刺客一出现,四王爷附近的摊贩百姓便四散逃命。徒元义赶来这边仅剩四王爷一方及刺客,哪里还有小皇子的踪迹。小皇孙要么是在混乱中被潮涌的人群挟裹到了别处,要么就是在混乱中被刺客掳走。 “四哥,四嫂伤势极重,先脱身救人。” 若徒承基被人群挟裹到了别处,这会儿找人也没有方向,须得解决了眼前的刺客,再寻人。若被刺客掳走,要么已经被人所杀,要么就是被人捏在手上为质。前者自不必说,若是后者至少此刻徒承基没有生命危险。反而是四王爷怀中的王妃面如金纸,恐有性命之忧。 “王爷,救……救稚儿,不要管我!”四王妃抓着四王爷的手,挣扎道。 “稚儿要救,莲儿,你也要活着。”一边是重伤的妻子,一边是失踪的独子,四王爷当真是心急如焚。 徒元义生怕四王爷急于救人,移动伤者或触碰伤口,激战之中不忘叮嘱道:“四哥,四嫂伤势不便移动,千万不要碰她的伤口,先杀退刺客再说。” 因不放心贾琏和三公主,林云星落后了徒元义一步。为了探明前方战况,林云星拔地而起,三两下落在了一根酒旗杆头,以便眺望四周。 混乱的街道上哭声、骂声、喊叫声此起彼伏,林云星却隐约听到了一声呼救声。在这种情况下,呼救声最是寻常不过,让林云星在意的是这声呼救声呼救的对象——“林姐姐救命!” 林云星日常被喊林姐姐,一听到这称呼便会下意识留心。留心之下,眼睛便下意识去从嘈杂地人声中分辨出声源。亏得林云星六感敏锐,当真辩出了方向。 混乱的街道上,被人扛着在人潮中狂奔的锦衣小童落入了林云星的视线。那大汉一身葛衣短打,孩子却穿着云锦华服,显然不是一家人。小童被人按着脸却竭力挥舞着双手,想要挣脱对方的控制。 林云星见此,凌空扑向了那葛衣大汉。 第102章 林侯之女 林云星俯冲而至, 人群中立即有扮作百姓的杀手杀出,百姓见有人亮刀子惊恐地大叫起来,四散逃命。 年节里, 林如海不喜云星动刀剑。顾念老父情绪,云星今日出门赏灯, 便不曾带上佩剑。眼见双刀杀至, 云星左手腕的桐丝一转,牵出细软的琴弦,两指一弹, 缠住了其中一人刀柄。琴弦控其刀, 同时飞身踢向另一人, 将之逼退。 佩刀被琴弦缠住的刺客见林云星将他的刀往身前引,手腕一转,顺势挥刀砍来。林云星手中琴弦一牵, 锋利的弦立即削向了他握刀的手指。对方大惊之下想要撤手, 已然不及, 当场被削去两指, 痛彻心扉。 电光火石间,林云星已劈手夺了刀。身后刺客再次欺身而上,云星不避不闪,反手一架, 持刀的手向后一推,将之荡开,足下一点, 又向那抱着孩子的葛衣大汉追去。 葛衣大汉脚程极快, 林云星为他同党所阻, 追了两条街, 竟也不曾将他拦下,然同样那葛衣大汉也无法甩脱林云星。 葛衣大汉见她穷追不舍,恶从胆边生,猛地抽出匕首,压在了小童的胸口:“你若上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林云星停住了脚步,信手杀退追上来的刺客:“你若再向前跑一步,我就削断你的双腿。” 双方对峙之时,周围百姓迅速散去,却也方便更多刺客包围上来。 -- 第177页 葛衣大汉见同伴上前,心下一松,却也不敢擅动:“姑娘,此事与你无关,何必多管闲事?” “是不是闲事,管是不管,并非你说了算。”林云星妙目流转,留意着刺客们的方位,“孩子留下,我不动手,能不能逃走全凭你们的本事;若动孩子,把命留下。” “敬酒不吃吃罚酒!”葛衣大汉挥手道,“杀了她!” 刺客一拥而上,葛衣大汉抱着孩子却转身就走。林云星脚下一动,宛如游鱼般冲了出去。见她越过刺客们追上来,葛衣大汉一惊,手上的匕首向孩子刺下。匕首挥到半空,却犹豫了片刻。这孩子是他手中的王牌,一刀刺下去,唯一的底牌就没了。 这片刻的犹豫却让林云星寻到了机会,反手拔下金钗以之为暗器,掷向了葛衣大汉持刀手腕。金钗扎穿对方的手腕,匕首失手跌落。下一瞬,林云星已经冲到葛衣大汉面前,手中钢刀一挥而出。 葛衣大汉见她刀势锐不可当,立即将那小童挡在了胸前,却正中林云星下怀。他将小孩往身前一递,林云星已飞起一脚踢中他抱孩子的左手肘关节。葛衣大汉原是一手抱孩子,另一手受伤,此刻被林云星踢中肘关节麻穴,手下一松,孩子从怀中滑脱。 林云星探手一抓,将那小童搂入怀中。身后刺客追至,林云星护着小童就地一滚,避开了对方的钢刀。钢刀穷追不舍,林云星反手挥刀格挡,趁对方变招间隙,双腿踢其双膝。 那刺客被她踢中双膝,双腿一软,应变却极快。手中刀一转,已经向林云星劈出。林云星一跃而起,侧身避其刀锋,反手出刀,刀锋在其颈项拉出了一道血线。 一人倒下,身后的刺客也露了出来。林云星从出手到抢人,一招一式皆有算计。无论是出招时机,反手杀人,皆分毫不差。刺客意识到其武功不凡,怕是不敌,转而攻击她怀中的孩子,想要让她投鼠忌器。 怀中小童身形与林砚相仿,约莫八九岁。林云星抱着他与人厮杀,他便紧紧环着云星的脖子,既没有害怕的尖叫,亦没有随意挣扎,妨碍林云星出刀。 见刺客改变了策略,林云星亦钢刀一转,以刀做剑,以快打快,一连诛杀两人。 长街尽头,整齐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响起,乃是官差赶至。花灯会原有官府派人维持秩序,乱象一起,当值官兵反应也颇为迅速。见官兵追到,一时又拿不下林云星,刺客迅速退去。 林云星没有去追刺客,而是将怀中小童放到了地上,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出手前已经隐约猜到几分,这会儿看到正脸不过是确认了身份。 街上出现刺客,贾琏和三公主便推测遇刺的是四王爷一家。这当下有人挟持幼童还不是普通人贩子,可知并非普通人口拐卖。林云星在三公主府上与这位小皇孙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小皇孙竟然还记得她。 林云星急于相助徒元义,若非小皇孙慌乱中呼救,她定无法发现人潮中的异况。 “小殿下认得我?” “我在姑姑府上见过姐姐,姐姐会飞。”小皇孙答的言简意赅,林云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徒承基曾在三公主府上见过林云星与徒元义比剑。京中不乏学过武功的女子,但以徒承基的身份,轻易不会看到闺阁女子动武。以林云星的容貌和武功,既然看过她出手,自然印象深刻。 林云星为望远而登高,立于酒旗杆之上。纵是夜色之下,她一身红衣亦是醒目非常。不过那时大部分人都急于奔命,也就是徒承基被人扛在肩上,反而有暇去看上方。 那时百姓都急于逃命,徒承基被挟持于人潮中,喊救命也无人留意。刺客急于将他带走,并未腾出手去弄晕他或捂住他的嘴。直到徒承基看到林云星,呼名求救。 葛衣大汉反应也算快,听到徒承基竟有了求助的指定目标,立即意识到有人赶来相救。他抽手按住徒承基,却已经晚了。 林云星这般高手何其敏锐,徒承基叫了一声已经引起警觉,何况他连喊了两声。 林云星见小皇孙受惊不小,这会儿还强自镇定,正要安抚几句,官兵已至眼前。 许是因林云星手执染血钢刀,官兵上前将二人围住,为首什长喝道:“何人当街械斗!” 林云星果断扔了钢刀,将小皇孙护于身侧:“将军,我乃忠烈侯林如海之女,出门赏灯,恰遇歹人。手中刀乃救人时从歹人手中夺取,并非械斗。” “侯府贵女,岂会当街执刀杀人?我看你——” “什长!”一旁的小兵立即拉住了什长,压低声音提醒道,“是林如海之女!” “我知她是林——”什长一顿,颤声道,“林、林,那个盐案功臣林侯之女?” “就是那位林侯之女,什长稍候自可核实身份。”林云星语锋一转,“眼前还有一事劳烦诸位:这孩子是四王爷府上的小皇孙,遭歹人掳劫,幸而脱困。劳烦诸位与我一道护送小皇孙回府,也好让王爷王妃宽心。” 什长听得此言,既惊且喜,领着属下向徒承基拜道:“小的们见过小王爷!” “诸位免礼!”徒承基绷着小脸道。 什长起身又与林云星弯腰作揖道:“王妃娘娘受了伤,四王爷已护送王妃回府救治,临行托信郡王殿下与我家守备大人搜寻小皇孙下落。没想到林姑娘已救下小皇孙,幸甚至哉!” -- 第178页 听到母亲重伤,徒承基立时慌乱起来:“我母妃受伤了,伤势如何?我父王可安好?” “小的们并未见到王妃娘娘,想来太医救治,应当无虞。”什长回道,“小王爷请在此稍候,小的这就派人去叫马车。” “林姐姐!”徒承基望着林云星,眼中满是祈求。 林云星开口道:“小殿下担忧王妃娘娘,也不必在这里等了,直接过去吧!” 那什长倒是干脆之人,听到林云星之言并不辩驳,直接引着二人去见徒元义和带兵守备。 再说徒元义这边,他赶到四王爷身边后,仅凭一人一剑便以扭转局势,又有值守朱雀大街的守备赶至,刺客被悉数诛杀。四王妃伤势沉重,徒元明忧心失踪的儿子,却更担忧伤重的王妃。 守备就近请了大夫后,又安排马车和人护送四王爷和王妃回府进一步救治。徒元义受四王爷所托留在朱雀街与守备一道追捕刺客同党,寻找小皇孙下落。搜寻之中,途经三公主和贾琏所在客栈,又让人护送二人先回府。 知道林云星没有与三公主和贾琏夫妇在一处,前来援他却不曾现身,徒元义便猜想林云星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没想到她竟然在半途遇到了被劫持的徒承基,还将人救了回来。 “星儿!”徒元义上前将林云星检视了一遍,急声道,“可有受伤?” “不比隐之高手,原要来援你,倒是误打误撞遇到了小皇孙。” 徒元义略松了口气,京郊一战,林云星委实伤得重了些。眼见她又单枪匹马对上刺客,哪怕知晓她武功不弱于自己,也不免担心。 “七叔!”眼瞅着徒元义只关心林云星,却不看他这个遭人劫持的人质,徒承基莫名心酸。 徒元义这才想到徒承基,忙道:“稚儿可有受伤?” “稚儿未受伤,七叔,我母妃如何了?” “你莫要心急,你父王和母妃已回到王府,自有太医救治。”徒元义揉了揉徒承基的脑袋,“稚儿既已脱险,我们就先送他回府吧!若知稚儿平安,四嫂也能安心养伤。” 徒元义未曾说出口的是四王妃伤势极重,若挨不过去,至少要送徒承基回去见他母亲最后一面。 守备见识过徒元义的武功,又见林云星单枪匹马救回小皇孙。如今二人自承护送之任,他心中也松了口气。按着徒元义的意思,守备点了几名士兵,护送他们前往王府,自己则领着手下继续缉盗。 第103章 劫后余生 刚遭遇了绑架, 又得知母亲受伤,徒承基精神不太好。顾虑他的心情,路上徒元义和林云星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 三人一下车就见三公主、贾琏和侧妃徐氏疾步出门相迎。 “稚儿, 是稚儿回来了!”三公主惊喜道。 虽说皇室兄妹, 尤其是异母兄妹感情都不深。可明面上三公主与四王爷总是兄妹, 若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知刺杀之事, 总免不得过来看看情况。所以, 三公主和贾琏离开朱雀街后并未回府, 而是来了四王府。 太医正在主院救治四王妃, 四王爷守在门外。贾琏不好去主院探视, 三公主也怕自己留在主院碍事,便与他一道在前院等徒元义的消息。王府管事不敢怠慢了客人, 只得请了侧妃徐氏过来相陪。 三人本相互无言,一听到徒承基脱险回府,便一起到门口迎接来了。 三公主与四王爷没有许多兄妹情深, 与徒承基这个时常跟着徒元义出入公主府和郡王府的小侄儿倒是颇为亲近。知道徒承基失踪, 又怜他母亲生死不明, 三公主很是担心。如今知他脱险, 也算松了口气。 “姑姑,我母妃如何了?”徒承基急声道。 三公主安抚道:“太医正在救治, 你母妃吉人自有天相, 定然会无事的。” “公主殿下, 王妃现下最担忧的就是小王爷, 不如让我先送小王爷回主院吧!”徐氏开口提醒道。 “那就麻烦徐侧妃送稚儿过去了。”三公主松开徒承基道, “稚儿, 快去看看你母妃吧!” 徐侧妃向众人道了万福,便带着徒承基先去了主院。 “殿下,王妃娘娘伤势如何?”三公主带着两人到了前院客室,王府的丫鬟动作利落地换了新茶盏。 “匕首刺在胸口,具体伤情,太医看过才知晓。”三公主叹息道,“稚儿还那么小,希望有惊无险吧!” 世人都说她嫁给了四王爷,生了四王爷唯一的儿子,是如何风光,可其中辛酸又有谁知晓? 因四王爷之故,被人下毒,以至于坏了身体,皇帝补偿儿子,却是赐了个出身比她还高了些许的侧妃。明明受伤的是王妃,得到补偿的却是四王爷,王妃还要再次利益受损。亏得侧妃徐氏性格温厚,并无争宠之心,多年来也只生了一个女儿。 现下四王爷遇刺,受伤的依旧还是四王妃。若她死了,四王爷大约也就是伤心一阵子,再续弦或将侧妃扶正。纵然四王爷永远记得她,她也不过是个死人。 同为女子,三公主是真心希望四王妃能够度过眼下的难关,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年幼的徒承基。 贾琏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便有意岔开话题,与徒元义道:“信君,稚儿到底是被人掳走还是混乱中走散了?” “有人掳走了稚儿,幸而被星儿撞上了。” -- 第179页 “表妹?”贾琏扶额,看向林云星道,“可是动了手?” “不动手,他们会放人吗?”林云星反问道。 “见血了?”贾琏打量了一眼她正红的衣裙,目露希冀。 林云星沉默片刻,认真道:“刺客逃走了五六人。” 贾琏:“……希望姑父能接受你这避重就轻的解释。我都可以知道,京中接下来的谣言是个什么走向。” 贾琏是真心疼他姑父,林如海日夜祈祷,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得了失忆症,忘却京郊那场截杀。现在好了,表妹转眼又成了元宵灯会刺杀案的“主角”。 这么好的话本题材,很快就会衍生出无数神异版本。不用说,接下来京中的“传说”,林云星就是万中无一的主角,哪怕遇刺的四王爷四王妃被掳的小皇孙都无法压过她的“风采”。 原因无他,相较于同样出手了的徒元义,林云星具备猎奇话本的重要因素。女性,侯府贵女,空手入白刃,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徒元义握着林云星的手道:“阿星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他们爱说就说,嘴长在他们身上,有什么办法。” “你说的轻松,被人议论的又不是你?”贾琏瞪了他一眼道,“人言可畏你没听说过吗?” 徒元义反驳道:“天上飞的鹰何必在意地上跑的鸡说什么?” “小七说的固然有道理,可你们不在意,林候也能不在意吗?”三公主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能压下去还是压下去的好。” “此事我已经交代过守备,只朱雀街上目击者众多,怕是不好封口。待四哥空了,再与他商议个对策。” 贾琏还想说什么,就听到门外脚步声,便住了嘴。 徐氏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殿下、郡王,王妃的刀拔出了,万幸不曾伤及要害。伤口比较深,王妃拔刀时失血过多,接下来几日是关键,但这第一关是过去了。” “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希望四嫂平安过关。” “王爷正在照顾王妃娘娘,令我转告诸位今日无暇招待,他日再设宴酬谢!”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府吧!”三公主起身道,“徐侧妃辛苦了,过几日我们在过府探望四嫂。” “不敢,请容妾身送诸位出府。”徐侧妃走到林云星面前道,“林姑娘,我已让人备好马车,送姑娘回府。” “多谢姐姐!” 徐氏闻言不由一愣,眼眶微微发热。 徐氏与林云星乃是故友,少时对林云星多有关照。自她进了王府,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只偶有通信。方才她喊林姑娘,是顾虑自己王府侧视身份。又见林云星与三公主等关系密切,不愿给她招惹麻烦,没想到林云星却用了旧时称呼。 徐氏原是御史大夫的嫡长孙女,又是名满京华的才女,自有其傲骨。若非为了家族,徐氏便是死也不甘为人妾室。只因是皇帝指婚,便向心中不甘,她也必须“满心欢喜”地接受。 因是侧室,又自愧为人侧室,徐氏这些年深居简出,与旧友都淡了往来。她委实没想到林云星还愿意教她一声姐姐。 徒元义见徐侧妃面色有异,便开口道:“多谢徐侧妃美意,马车就不用了,我会送星儿回去。” “郡王殿下?”徐氏略有些惊讶,见徒元义目光一直落在林云星身上,道了万福道,“既如此,就劳烦殿下了。” 不提林云星回府已是半夜,听她说了灯会上发生的事情,林如海长叹半响,一言不发就回房睡了。 过了几日,京中却没有如贾琏所言,谣言四起。皆因四王爷一家在灯会上遇刺,引得当今大怒。不同于运河上的刺杀是在京外,这次的刺杀乃是京城天子脚下,又是众目睽睽之下。 这场刺杀触动了皇帝的敏感神经,诸府联合办案,限期一个月抓到凶手。京中数日之内抓了无数蟊贼恶霸,将京兆府、刑部、大理寺牢房都关满了。素日里喜四处招惹是非的纨绔皆夹着尾巴做人,花街柳巷的生意都萧条了几分,又有谁敢私下传小话。 赏灯遇到刺杀大案,还没有按捺住出了手,不想触动老父敏感神经的林云星一连数日都没有出府。 这日正在府中弹琴,却被告知三公主与驸马前来拜访。 林云星刚让人请三公主和贾琏到花园叙话,就见徒元义翻墙而入。 “你这是翻墙上瘾了?” 徒元义无奈道:“行知约我一道过来,又说我走门太张扬,只能翻墙了。” “你是说大白天翻墙不张扬?” “不被人看到就是不张扬,反正你府上的人总是可信的。”贾琏信步进门道。 林云星笑着摇了摇头,三公主快步走到她身侧道:“星儿,四嫂的伤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呢!” 林云星数日不曾出门,却也关注着外面的消息。连日不曾听闻四王府报丧,便知道四王妃多半没事了。只三公主偏偏说是没有了性命之忧—— “只是没有性命之忧?” “匕首扎穿了肺叶,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但——”三公主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当时伤口那么深,能活着就不错了。” 四王妃活一日,哪怕是缠绵病榻,她也是四王妃。只要她在一日,就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徒承基就是有母亲的孩子。 -- 第180页 “刺杀案自有人调查,我今日来是与你们商议另外的事情。”贾琏话说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有我和信君在,无人能偷听。”林云星开口道。 贾琏松了一口气:“刺杀前,四哥曾经与我们提及风月宝鉴。四王妃受伤第二日,还有人提到找风月宝鉴救人。你我都知道风月宝鉴这东西于受伤之人根本无用,可这么多人念着,我实在担心这东西再闹出事端。信君,你说风月宝鉴处置了,那东西可已毁去?” “风月宝鉴最初是工部的人在研究,后来父皇又请了相国寺和正一观的和尚道士在宫中研究。我原想寻机会将风月宝鉴毁去,奈何那东西确有独到之处并不能轻易损毁,为了不惊动旁人,只得将它盗出。” “之后你如何处置了?” “原是不欲有人怀疑,避人耳目,行到僻静之处。恰好看到后巷的夜香车,便随手扔到了夜香车里。” 贾琏:…… 林云星瞪了他一眼道:“你何时学了这般促狭?” 徒元义尚未辩解,贾琏却欢喜道:“如此最好,我听闻不管是仙器还是邪物都最怕人中金。既然丢进了夜香车,想来那东西再不能出来作妖了。” 第104章 变故突生 贾琏一向厌恶神鬼之道, 可不像是会研究这些东西的人。 什么人中金破法术,三公主头一回听说,略有些惊讶:“你如何晓得这些?” 听到妻子追问, 贾琏却含糊其辞:“神异志怪小说中看到过,你只喜欢看些情情爱爱的话本, 自然不知。” 林云星见他遮遮掩掩便晓得不是实话,促狭道:“表兄当真涉猎广泛,不说表嫂, 我竟也不曾看过。” “我也没看过!”徒元义眨了眨眼道。 贾琏粗声道:“信君和表妹一心只读圣贤书,这类杂书没看过也不稀奇。” 三公主本想问一问贾琏看的是哪本志怪小说,这会儿也明白贾琏似是不乐意提及, 便适时转移了话题:“父皇求长生之心已生,单单弄走了风月宝鉴,怕是阻止不了。且从四王妃遇刺之事看,京中局势恶化很快, 接下来怕是难得太平了。小七,你与阿星的婚事要早日定下来。” 徒元义与林云星对视了一眼,温声道:“我早有此意!” 三公主却摇了摇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想提醒你的是此事须得好生谋划。父皇素喜乾坤独断,之前你一意孤行不愿接受指婚,如今想要请父皇指婚, 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贾琏接话道:“你本受过皇后养育之恩, 花灯会刺杀中,你与云星都有出手救人。此时请求赐婚, 以陛下之多疑, 可能疑心我们有意参与夺嫡乱局。另外就是风月宝鉴当初并非我们主动献上, 而是陛下前来索取, 如今宝鉴遗失,我担心会有迁怒。” “你所言有理,可我身上并无实职,与四皇兄往来也只是比其他兄弟稍微密切一些,父皇应不至于多疑如斯。” 贾琏闻言看着手中茶杯,没有接话。 不管怎么说徒元义和三公主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女,疏不间亲,哪怕他是三公主的驸马,有些话也不好说的太过直接。 “驸马可是有什么计划?” 见贾琏没有说话,林云星开口道:“风月宝鉴并非陛下在意之物,他真正求的是长生之道。要投其所好并非难事,网罗几个方士送进宫便可。然我等皆知所谓长生不过是场骗局,此等媚上之举委实不是良策。” 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人年轻时心中都清楚这一点。可随着岁月老去,理智也随之消散,追逐长生之心难以杜绝。 徒元义叹道:“此举不仅是下策,还只是解一时之危,后患无穷。” 贾琏皱了皱,半响才道:“我倒是有一对策,或可破局,但想要做成也必然凶险。” 徒元义见贾琏看向自己:“莫非你说的对策与我有关?” “扬州盐案尘埃落定,然眼下盐政存在诸多漏洞。假以时日,盐业未必不能再度为歹人所操控,我手上有制盐新方略可助力盐政改革。”贾琏道,“若直接向朝廷献上制盐之法,只能博得一时之名,最终成果多半会落入他人囊中,甚至成为夺嫡手段。” 徒元义一点就通:“你想要我来主持盐政改革?” “京中夺嫡之势愈演愈烈,你我虽无意参与其中。然若无权柄在手,便是俎上鱼肉。哪怕不去参与这场争端,我们也必须有自保的手段。我为驸马身份敏感,不可直接主持此事,姑父的身体不足以担此任。” “七弟虽未入朝办差,然身为皇子足以担此重任。驸马与林侯不能主持此事,却可从旁辅佐。若此事做成,七弟要求娶表妹也会顺理成章。”三公主附言道,“如此一来,我们便可自成一派,只要不拉拢朝臣,表明无心参与夺嫡,旁人也不敢轻易来招惹。” 徒元义没有办差,若他主持盐政改革,向熟悉两淮盐事的林如海求教顺理成章。若此事做成了,徒元义感念林如海相助之情,求娶他的女儿便也是情理之中。 贾琏是林如海的入室弟子,与林云星如亲兄妹。徒元义又是三公主的弟弟,与贾琏为知交,他们之间在旁人眼中便是一个同盟。徒元义、贾林二府无意参与夺嫡,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想要保全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就需要一定的实力。 -- 第181页 “你今日约我们见面,计划是早就有了吧?”徒元义略有些无奈。 “我已做好初步方案,若你同意,再找姑父一同完善修改,由姑父具折上奏。” 林云星叹息道:“计划虽好,然这些并非他所长。” 前世徒元义为九宫山弟子,但他在师门排名不前不后,且九宫山早就默认了他的小师妹叶绯为继承人。徒元义除却君子六艺外,便是专精铸剑和剑道,若非遇到意外将是掌天工阁。 今生虽为皇子,但徒元义无意争夺皇位。为了避嫌,也是从心所选,一心钻研剑道,于朝堂之事一窍不通。 “信君有足够的才学,最重要的是比我更善于与人打交道。不通官场上的事情也无妨,有你和姑父从旁指点,不会有什么妨碍。” 相较于徒元义,对于朝堂上的事情,林云星倒是更熟稔。林云星前世便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今世也暗中辅助林如海破盐案,对时政素来关注,对于朝中诸事,比徒元义和贾琏都要清楚。 林云星为他推拒,徒元义反而起了心思:“若你们觉得有必要如此,我可一试,然只怕过犹不及。” “事在人为,总好过坐以待毙。” 既然徒元义同意这个计划,贾琏便拿了自己写的初步方案去寻林如海。林如海看过他的方案后,却将盐改方案划掉了。 “姑父?” “盐业所涉极大,若我们只谋求自保之力,这个计划就过了。”林如海指了指自己拿出来的那几页道,“但你说的这个晒盐场若所有把握,倒可一试。这个盐场若做成了,想来陛下不会吝啬一个爵位。” 贾琏为驸马,不能担任四品以上实职。若他立下大功,陛下多半是赏赐爵位且不会像对林家那么吝啬。若新盐场真有贾琏所言能够低成本生产高质量食盐,少说也是三代世袭侯爵。 “姑父,我是想——” “你的意思我明白,若今后遇到一位年轻锐进的……这计划未尝不可,眼下却不少合适的时机。”林如海遗憾道,“若没有花灯节刺杀事件尚有可行,然如今诸皇子夺嫡已势同水火,七皇子既抽身在外,此时有大动作,很容易触动他那几位兄长的敏感神经,被群起而攻。” “那——” “你将晒盐法整理出来,我帮你拟本上奏。这既然是你的计划,没必要让旁人去领功。阿星——”林如海道,“阿星的婚事不急,再等两年吧!” 若林云星并无心仪之人,林如海或许会急着为女儿择婿。可林云星既然与徒元义心意相通,彼此情谊深重,他又无意棒打鸳鸯。有情人终成眷属,眼下多事之秋,何必急于婚约。 林如海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贾琏依着林如海的指点,写好了奏章打算选个恰当的时机将晒盐法献上去,希望在这乱局中谋得安身立命之法,宫中却又生了事端。 皇帝将花灯街刺杀案限期一月破案,可一月之期已到,办案之人不过是交出几个刺客交差,对于这些刺客受何人指使依旧无人知晓。倒是四王妃伤势渐愈,过了一个月,便一家人入宫给皇后请安保平安了。 自四王妃重伤后,皇后娘娘一直颇为忧心。四王妃贤惠能干,乃是出名的贤内助,又是嫡长孙的生母。如今夺嫡正是关键时刻,皇后娘娘可不愿意四王爷后院生乱,让人有隙可乘。 如今见四王妃虽落下了些旧患,到底性命无忧,皇后娘娘才缓过劲来。见到了王妃和小皇孙,不免又提及当日险境。前些日子乱哄哄的,皇后也没有多想,这次却想起来徒元义和林云星仗义相救之事。 徒元义本是皇后养子,虽说无心夺嫡,为了避嫌便是四王府去的都不多。但徒元明几次遇险,徒元义都有仗义相救,其中情谊不言而喻。皇后有意答谢二人,王妃亦是诚心感谢,便提到了徒元义心仪林侯之女。 徒元义和林云星救了他们一家三口,四王妃又知他们互有情愫,便想为二人保媒酬谢。皇后听说后颇为心动,只她知晓徒元义私下多次拒绝陛下赐婚,便想与徒元义确认后再行动,以免弄巧成拙。 徒元义原担心如何向陛下请求赐婚,如今皇后愿意为他张罗,自无不妥。皇后是他的养母也是嫡母,由皇后做主顺理成章,总比他自己开口,让人疑心他与林云星私相授受好。 徒元义不仅回了皇后自己愿意,还认认真真拜谢了皇后成全之恩。 皇后得了准信,很是高兴,许诺徒元义待陛下来自己宫中时,就与皇帝提及此事,为他和林云星请旨赐婚。过了两日宫中传出消息,陛下在皇后宫中不知何故大发雷霆,训斥了皇后。 宫门落锁前,中宫有内侍暗离皇宫,直奔徒元义府上。 皇后暗派内侍来府上,徒元义便想到宫中生了变故,忙请了内侍进门。许是担心书信落入他人手中,小内侍是直接传话。 “娘娘令小的转告殿下,此前所言之事生了变故,陛下欲将林氏女赐婚庆安侯世子,圣旨明日一早便会下达。” 徒元义不由一惊:“何故至此?” 庆安侯府与林府并无往来,无缘无故,皇帝因何要来这么一桩赐婚,还是在这个节骨眼? 第105章 敢想敢说 “信王殿下恕罪, 奴婢只是奉命送信,并不知内情。”小内侍见徒元义目露杀气,小腿肚直打颤。 -- 第182页 徒元义看了小内侍一眼, 没有说话。 这内侍并非他在皇后宫中常见的侍从,皇后娘娘派他来送信,应该是担心她身边得用的那几位太过显眼了,亦或是皇后娘娘那里还生了其他事端? “阿遥,安排他下去休息, 明日送他出府。”宫门落锁, 街上业已宵禁, 这内侍今晚自不能回宫了。 叶遥带着小内侍出去, 叶逍看着徒元义有些担忧:“殿下——” 叶逍叶遥兄弟二人少时便被叶氏一族送到徒元义身边,一是为了陪伴自幼失母的徒元义, 不让他在宫中孤立无援;二是为了借着徒元义皇子的身份庇佑叶氏一族。 叶逍叶遥追随徒元义多年,陪着徒元义读书, 随他习剑。徒元义对叶逍叶遥极为信任,若非如此, 先前也不会派二人护送林云星去扬州。徒元义对林云星有多看重,没有人比叶逍叶遥更清楚了。 “若我没有记错, 庆安侯世子是德妃的弟弟吧?” 徒元义不涉朝政,对京中贵族却并非一无所知。德妃的父亲庆安侯施超乃是一位军侯,施超的长子和次子早年战死沙场, 如今的世子施继宗是施超丧子后纳妾所生。施继宗按辈分是三皇子徒元灿的舅舅,实际只比徒元义小一岁。 安庆侯过世的长子与次子倒是学了几分武艺, 早年安庆侯带着二子去北边刷战功, 却因指挥失误, 葬送了二子。死了两个成年的儿子, 施超纳了多房姬妾才生了施继宗这个老来子,故而极为宠溺。 施超早早为施继宗请立了世子,没有让他与两个兄长一样习武,而是让他学文。然许是武将之家的通病,施继宗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却无师自通了吃喝嫖赌。依仗着安庆侯府和四妃之一的姐姐,成了京中纨绔之首。 去年,施家给施继宗定过一门婚事,然那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在成亲前投缳自尽了。 自那以后,施家再想给施继宗说亲,不是他家瞧不上旁人,就是施家瞧上的人家不愿意结亲。施家若想通过德妃为施继宗说一门好亲不稀奇,可皇帝身为君上擅自为臣属家的子女赐婚却非明君所为。 君上赐婚多为两种:一种是恩赏有功之臣,赐嫁公主或为皇子选正妃;另一种是臣属为了荣耀,在两家确定了结姻亲的意向后请宫里赐婚。 前者皇帝是婚约一方父母,顺理成章,后者多以太后、皇后懿旨赐婚,以示恩宠,只有极少数意义特殊的赐婚旨意才会由皇帝发圣旨。 多年前,皇帝为了补偿四皇子同时也是报复御史大夫徐老大人,将徐家的嫡长孙女越过其长辈赐予四皇子为侧妃。因圣旨已下,覆水难收,徐家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然四皇子与徐氏之事至少四皇子是嫡皇子,皇帝为儿子指婚还算天经地义。饶是如此,事后兰台寺也有耿直御史在朝会上抨击君王失德。 此番林如海方在盐案中立下大功,且赋闲在家休养,林云星又在月前救下小皇孙。林家父女可谓有大功于朝,皇帝若以赐婚示恩宠本没什么,可他不该不顾林家的意愿将林云星指婚给一个京中有名的纨绔。 徒元义越想越生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些,可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抓起了桌上的佩剑:“欺人太甚!君失其德,便莫怪我以下犯上。” “殿下三思!”叶逍忙拦住了徒元义,“圣旨未下,尚有翻盘余地。”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难道还怕我去弑君吗?”徒元义冷嗤道。 虽说他与皇帝并没有多少真情可言,不过到底是此生生父,再恨他也不至于亲手弑君。且最重要的是,弑君说来痛快,但大内高手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他侥幸刺杀成功并脱身,林云星能与他浪迹江湖,可他和林云星背后还有叶氏和林家。 “那殿下——”叶逍依旧不太放心。 “德妃和老三现在动不得,安庆侯父子却没有‘免死金牌’。敢动不该动的心思,我就剁了他的爪子。” “殿下如此不过是图一时痛快罢了。杀安庆侯父子不难,陛下是郡王,或也不必为他们父子赔命。可是殿下,林姑娘呢?您如此,一旦事情闹大,最吃亏的是林姑娘。” “这道圣旨决不能下了,为今之计,唯有明日一早我进宫‘请’陛下收回圣旨,或在路上杀了传旨天使,将圣旨拖一拖,再想对策。” “虽不知陛下因何下了这般旨意,但既然陛下决议如此,殿下想要请陛下收回圣旨怕是不容易。林侯乃是朝中老臣,深谙陛下脾性,殿下何不去林家与林侯商议?”叶逍劝道,“不管如何,此事殿下还是要尽早知会林府,不能让林府被打个措手不及。” 徒元义沉默半响,忽然苦笑道:“行知比我与林侯都看得更透彻,在这京城之内,若没有权利,只能是俎上鱼肉。” 林如海受儒家忠君教育,对皇帝始终抱有期望,故而面对君权习惯了退让。徒元义自恃剑法卓绝,无人能够强迫他行事,便也习惯了置身事外。可如今看来,哪有什么退路和置身事外,他们一直都在局中,即便自己想要做一颗闲棋,旁人却未必愿意放过。 “殿下!”见徒元义冷静下来,叶逍反而更加担心了。 “你去公主府见贾驸马,问他那个计划是否可如旧?”徒元义道,“若驸马愿意,你再问他从龙之功可愿赌一回?” “殿下,您要——”叶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 第183页 “阿逍,那个位置会让人迷失,得到它失去的却更多。且如今即便我有心一争,怕也太晚,且风险太大。”徒元义语锋一转道,“我自己去争赢面不大,可我若选择辅佐一人,胜算却不低。” 徒元义不愿坐以待毙,他想要参与进去,不用自己去争那个位置,但可以选一人来支持,借力打力,对付德妃一系。 叶逍正色道:“族长说过,不管殿下做什么,我们从命就好。既然这是殿下的决定,那便是叶家的决定。” 叶氏一族原只是江南的普通小家族,因徒元义这个皇子,才在江南发展起来。叶氏一族实力低微,不能给徒元义提供强大外援,自然也不会奢想徒元义去争那个位置。可若徒元义能够比现在强大,叶氏一族也是乐见其成。 至于夺嫡的风险—— 这世上想要取得利益,又有什么事情是全无风险呢? 让叶逍去公主府,徒元义想了想还是按着叶逍的劝说去了一趟林府,将皇后传出的消息告诉了林云星。 听了事情经过,林云星甚是困惑:“皇后娘娘想帮我们请旨赐婚,陛下没有同意还为我赐了另一桩婚事?你确定是为我赐婚,而不是你?” “如今宫门已落,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以探知。圣旨之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皇后没有必要骗我。看来三姐说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陛下恨我之前不肯听他的话——” 见徒元义懊恼后悔,林云星叹息道:“你错了!” “我错了?”徒元义不解。 “陛下若只是有意刁难你,只要拒绝赐婚,亦或是强行为你另外指一门婚事就可以了。完全不在意林家的意思,强行为我指婚,陛下要报复的不是你,而是林家。” “林家?林大人曾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赋闲不参与朝政。你刚救了小皇孙,也算有功于皇家,陛下为何要报复林家?” “大约正是因我救了小皇孙吧!或许陛下疑心林家投了四王爷,林家没有实权,皇后却为你我请旨赐婚,怕是陛下眼中皇后是要借着这门婚事将你与林府绑在四王爷身上,这场赐婚是对你我的警告。” 徒元义细思片刻,方道:“皇后娘娘才说出口,陛下训斥时,就露出了指婚的口风,并不想临时起意。也就是说在皇后娘娘开口之前,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 “京中素无大志的贵胄子弟不少,这么巧陛下就指了庆安侯世子,这个在皇后娘娘之前将此事透于陛下的人不用猜了吧?”林云星道,“为了这点事,陛下便不顾中宫颜面,不惧御史上谏,那人绝非只是将你与皇后的计划提前透露那么简单。” “加油添醋,捕风捉影,不正是后宫常用的手段吗?”徒元义冷笑道,“施氏敢挖我的心,我就先挖了她的心。” 徒元义少与人交恶,却唯独与徒元灿不和。往日那些恩怨,徒元义并未放在心上,这一次他却动了杀心。 “对付德妃和三皇子不急于一时,圣旨陛下喜欢下便让他下就是了。圣旨下了,也要施继宗有命活到成亲。他的前未婚妻不是悬梁自尽吗,若他追随而去想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行!”徒元义忙道,“即便是圣旨不会成真,我也不许这道圣旨落下,让你与他有婚约的名义。” “那你是能杀了皇帝还是杀了传旨的天使?信君,如今我们并非身在江湖,可以由着性子杀他个痛快。若只有我们两人,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但我们还有亲人朋友。” 徒元义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云星与他对视片刻,略有些无奈:“倒是有个法子,只若一招不慎,怕是会触怒陛下。” “你且说!” “庆安侯府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这位世子贪花好色,小小年纪便爱眠花宿柳。若无意外,今夜应该也是留宿于什么花楼暗寮。即便他今日在家,以你的武功将他从庆安侯府带出来也不是难事。”林云星道,“让他出些丑,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徒元义眼睛一亮。 陛下以为林府在夺嫡中站位,有意“惩戒”,但这个理由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林家是正儿八经的功臣,若施继宗出了大丑,皇帝却在此时将林侯之女赐婚于他,那就等于将失德两字的遮羞布扯下了。 “我明白了!”徒元义起身道。 “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施继宗。” 林云星道:“你知道施继宗在哪里?” “找不到施继宗,我就挂施超。”徒元义话未说完,便跳窗走了。 林云星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衣,打算去主院寻林如海。 她如今倒是越发明白当年九宫山为何早早定了叶绯为少掌门。除却叶绯在剑道上天资一骑绝尘又是叶氏嫡系血脉,怕是还有她远胜师兄们的玲珑心思。徒元义于剑道、铸造上的天资不言而喻,君子六艺俱是精通,唯独谋略一道始终少了一根弦。 林云星见了林如海,将徒元义带来的消息与父亲说了一遍,希望林如海心中有所准备。 林如海只听她说,并不插话,见林云星不再言语,才开口道:“你打算如何?” “信君有意参与夺嫡。” “他想要押四皇子?”皇帝既然疑心他们投靠了四皇子,依着徒元义的性格或许真会将皇帝的担忧弄成真的。 -- 第184页 “父亲觉得如何?” “眼下四皇子胜算不低,只不知道陛下——”林如海非常担心。 若皇帝寿命不长,占据嫡出优势的四王爷胜率很高,若皇帝长寿,下面的皇子成长起来,当真是胜负难料了。 林云星风淡云轻道:“既求长生道,想来是身体大不如前了,就算身体还好,那就让他不好便是了。” 林如海一震,看向林云星的眼中满是震惊。他对皇帝很失望,可弑君这种事情,他是不敢想的。可他的女儿不仅敢想,还敢说出来。 第106章 薄情父子 林如海皱了皱眉, 出声提醒道:“陛下是信郡王的父亲,你既然选了信郡王,还是恭敬些好。” “是呀, 还真是一张很好的保命符呢!”林云星甚是遗憾。 林云星说的隐晦, 林如海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弑君不是因为皇帝的身份,而是因皇帝是徒元义的生父。反过来说, 若徒元义不是皇帝的儿子, 她就敢弑君? 弑君这个词对于林如海这样标准的士大夫冲击力不言而喻。若是旁人在他面前说这话,林如海一定指着对方的鼻子骂罔顾人伦。可偏偏说这话的是他的女儿,林如海竟什么指责之言都说不出口。 皇帝做的这件事委实非君子所为, 亦非明君所为。婚姻之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君者擅自插手臣子家事,有失德行。 “若陛下当真降下这等荒唐旨意, 为父必定上谏,即便血溅当场,也不会让你嫁给一个纨绔。” “父亲, 若圣旨下了,当真能改吗?”林云星冷笑道,“当年徐御史较之父亲如何?” 徐御史是谏官之首,却因忠言直谏,被陛下记恨,将他疼爱的嫡长孙女指给了四王爷为侧室。圣旨一下,徐御史可以直谏君失其德,却唯独不能抗旨,眼睁睁看着孙女为人妾室。 林如海顿时噎住了。 林云星语气稍缓:“圣旨若下了, 即便知道是错, 陛下也不会撤回, 他是不会因一桩赐婚认错的。再说了,女儿固然不愿嫁给什么庆安侯世子,但赔上父亲性命的代价未免太过了。” “你说要如何?”林如海反问道。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注1】。过去我常以此言自律,警示自己不可依仗武功胡作非为。如今读来倒是有些新想法,有些事情偶尔试一试也不错。”林云星双目微微泛红,“庆安侯对死儿子这件事想来已熟能生巧,听闻他前些日子又纳了一房小妾,就是不知还能不能再生个老来子。” 林如海知林云星动了杀意,恰好她也确实有杀人的本事,慌忙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莽撞!” “不杀人也不是不行,端看父亲如何配合了。”林云星忽然道,“白鹤书院的曲院长不是多次邀请父亲吗?父亲明日一早就出门去白鹤书院,或春游也行,总之要出城,且出门前莫要交代去处。” “然后呢?” “我明日一早会约三公主去西苑赏春,总之先避开传旨天使。只要父亲与我不在府上,天使就不能传旨,而要找我们回来,总要几个时辰,那时候变数自然就出现了。” “什么变数?” “我让信君安排庆安侯府闹出点丑事,必须是能闹得满城风雨的那种。”林云星道,“明日天使一往林府而来,林九就会将皇帝赐婚的消息散出去。” 林如海思忖片刻,猛地看向了女儿,有些无奈道:“你倒是与你亲爹玩起心眼来了。” “此计算计的是皇帝,父亲素来忠于陛下,我若用弑君吓一吓父亲,父亲怎么会同意呢?” “胡说!人有亲疏远近,忠君不错,可我难道会不管女儿吗?”林如海瞪了她一眼道。 林云星笑道:“父亲疼我,是我小人之心度父亲的君子之腹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咱们家的心眼子都长你和玉儿身上了,但凡你们姐妹分一个心眼给你弟弟,我将来也不用为他操心了。” “父亲这说的是什么话?阿砚是家里最小的,素日我们宠溺了些,有些天真罢了。这一年阿砚在学堂颇有长进,学考月月都是第一。” “光会读书有什么用?”林如海道。 “读书如何没用?若读书没用,父亲考什么科举?”林云星反驳道,“大不了等他多读两年书,再安排他出门游历涨涨见识。” “那也要你舍得放他出去。” “阿砚是父亲的儿子,父亲舍得,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什么舍不得?” “罢了!”林如海有些头疼,对于长女他素来没辙。对于小儿子,又愁他心思太简单,儿女都是债啊。 林云星笑了笑,起身道:“夜深了,父亲早些安歇吧!” 次日一早,林黛玉和林砚去学里,林如海和林云星各自出门去了。依着说好的计划,林如海出城,林云星则约了三公主去西苑赏春。 说是赏春,这时节就算是西苑也只有梅花,京中还有些寒冷,三公主是没想明白林云星为何突然要去西苑赏春。只林云星一早来公主府寻她,三公主也没有拒绝,便随她一道出门了。 “星儿,天这么冷,你怎么突然想到去西苑?”三公主抱着手炉道。 “西苑的梅花开得正好,今日也有太阳。恰好谱了新曲子,想请殿下赏析一番。” 三公主伸手点了点额头:“你这理由寻得不用心,就我这勉强能把琴弹出响声的,你会找我赏析新曲子?” -- 第185页 “殿下聪慧过人,实不相瞒,近日遇到了些麻烦,需要殿下帮忙。” 听说林云星说有麻烦,三公主立即来了兴致:“麻烦,什么麻烦?这京里还有哪个想不开找你麻烦,难道是嫌脑袋长在脖子上太重了?” “还请殿下现在不必深究,只需今日与我作伴出游即可。到底是什么事,晚些殿下便知晓了。” 三公主见她不肯说,倒也没有追问。 西苑是西陵长公主的园子,本就是对外开放的。以三公主的身份即便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出入西苑赏景也不是问题。 马车到了西苑,林云星当真挽着三公主去赏梅。在梅林走累了回到水榭,司琴已经带着小丫鬟燃了傍琴台,摆放好了琴,烧了水泡好了茶。 三公主进了水榭,端起温度适宜的茶水灌了几口,看到摆好的琴惊讶道:“正要赏曲?” “殿下不喜欢?” “我不会弹曲,于乐理也是一知半解,但听曲子还是会的。”三公主在一旁落座。 林云星笑了笑,净手后便抚琴一曲。 一曲毕,正要再起一曲,就见司剑匆匆从外面近来道:“姑娘,陛下派了天使到家中传旨,老爷不在家,管家请您尽快回府。” 林云星侧首问道:“有圣旨,可说是什么圣旨?父亲出城访友,怕是要天黑才回府。可派人出城寻老爷回来?” 司剑忙道:“管事已经派人出城寻老爷,然也不知老爷去了哪里,怕是要晚些才能到家。” “父皇忽然给你家下圣旨,莫非是你与七弟——” 林云星对三公主摇了摇头:“殿下,我要回府,您是回家还是留在西苑赏花?” 三公主道:“圣旨要紧,我与你一道走吧!” 皇宫之中,为了给林府一个措手不及,皇帝朝会后就迫不及待派了天使去林家传旨。天使前脚刚走,皇帝身边大管事便来报说信郡王求见。 “他倒是来的好时候,让他进来!”皇帝道。 徒元义进了御书房,给皇帝请安:“参见父皇!” “免礼吧,你难得进宫,今日来莫非有事情?” “儿臣为什么来,父皇想来也猜到了几分。”徒元义笑道,“儿臣倾慕林侯之女,有意求娶,求皇后娘娘为儿臣张罗。可今早,儿臣却听闻,这件事父皇没有答应。” 皇帝审视了他片刻道:“老七,是你自己说要追求剑道,无心朝政,而不是朕没有给你机会。” “这件事,儿臣并未欺骗父皇。”徒元义道,“今日之前,儿臣从未涉足政务,未曾结交过朝臣。” “那么林如海呢?” “林侯早已赋闲,并不参与朝政,如何还算朝臣?” “你无心政务,不愿入朝办事,那你想要什么?钱?”皇帝冷笑道,“你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请父皇明言,您的话儿臣猜不透。”徒元义直视皇帝道。 “逆子!”皇帝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向了徒元义,“你既知林如海已经赋闲,他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持起复,却坚持要娶他的长女,难道不是为了那笔失踪的银子?” 徒元义躲开了砸过来的砚台:“儿臣说了,儿臣心慕林侯之女。至于父皇说的什么银子,儿臣不解,请父皇解惑!” “逆子,还敢狡辩?那林氏女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哪个男人会娶这样的妻子?图她胆子大,武功高吗?”皇帝怒道,“若非为了盐案消失的那些银子,你会求娶林家女?” “父皇怀疑大皇子府上遗失的那笔赃款被林家吞了?可笑!若林家要吞下那笔藏银,何必拼命送账本上京?” “这不过是他们贼喊捉贼,反正账本上银子都进了大王府,与他们有何关系?这不就是林如海打得主意吗?可惜到底是露出了马脚!” “父皇怀疑林家吞了那笔赃款,所以要将星儿赐婚给庆安侯世子,以示警告?”徒元义有些不耐,冷笑道,“儿臣现在并不想追问到底何为‘林家马脚’,倒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禀告父皇。” “什么事?” “若父皇有证据证明林家吞并了那笔银子,林家怕是早就被抄了。父皇没有动手,所以林家还是清白的,林海还是盐案功臣,云星还是救了小皇孙的救命恩人。”徒元义缓缓道,“今早安庆侯世子因嫖宿有夫之妇,被人剥光了衣物挂在了午门,不知父皇知也不知?” “你说什么?”皇帝一震。 “陛下,禁军乐统领求见。” 想到徒元义方才吐露的消息,皇帝心下一震,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让他进来。” 第107章 上行下效 乐统领进了御书房纳头便拜, 口中称罪:“陛下,庆安侯世子施继宗被人挂在午门之上。禁军未曾抓获凶手,特来请罪!” 皇帝闻言看了徒元义一眼, 若是其他皇子, 此刻怕是早就心生胆怯,徒元义却笑意盈盈地回视了皇帝。 不仅如此,徒元义竟是火上添油,开口道:“乐统领, 你说施继宗被人挂在午门之上,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 乐统领依旧没有起身, 却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徒元义, 见徒元义面露微笑似乎鼓励之意,顿觉奇异。 他不敢直面圣颜, 自然不知皇帝脸上怒色,见徒元义开口,便回道:“施继宗为人剥去了衣物,挂在午门之上, 胸前垂了一条丈余长的白绫, 以朱砂写了其淫辱妇女, 与有夫之妇通奸的罪行。” -- 第186页 “混账, 当真是有失体统!”皇帝猛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徒元义知皇帝这句骂的是他,乐统领却以为皇帝骂的施继宗, 也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施家。乐统领早年受过施超恩惠,与庆安侯府关系匪浅。在知道此事后,他曾经犹豫是否将此事按下, 这是保施家也是保自己。 可那出手之人手段委实厉害, 将一枚尺余长的钢钎钉入城墙, 偌大一个人挂上去,竟都不曾惊动巡视的禁军。待禁军发现午门上挂着人时,天已经亮了,看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确实有失体统,庆安侯妾室抬了一个又一个,逾越太过,上行下效,连带儿子小小年纪也是个色胚,父皇可要好生处置施家以儆效尤才行。”徒元义直视皇帝的双目道。 皇帝见此怒火越炽,徒元义表面上是对施家落井下石,实则暗示他插手臣子家事,有失君王气度。为君父者有失体统在先,也就怪不得儿臣上行下效了。 乐统领低着头,不知道父子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心中暗暗好奇这庆安侯何事得罪了信郡王。信郡王素来不插手朝政,今日怎么就与施继宗和庆安侯府过不去了? “逆——” “父皇,慎言!”徒元义身上骤然多了几分凌冽,“儿臣不爱读书,却也读过本朝律令。卿大夫一妻二妾,功勋之臣功成受封,方可得备八妾。庆安侯无大功于朝廷,却纳了十几房妾室,逾越太过。至于与有夫之妇通奸,徒三年没错吧?虽说此等事情素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可施继宗与人通奸,却闹得满城风雨,委实败坏风气,理应从严处置,以儆效尤,父皇以为何?” 皇帝神色莫名,乐统领一时不知何如是好,只得躬身再拜道:“陛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乐统领,你执掌禁军多时,这点事还需要父皇教你怎么做吗?”徒元义笑道,“自然是将施继宗交给京兆府处置了,父皇觉得如何?” 皇帝盯着徒元义道:“依七皇子所言,你下去吧!” “诺!”乐统领心中疑惑更深,却又带了几分庆幸。疑惑皇帝没有令他追查对施继宗下手之人,庆幸陛下不曾追究他的失职。 “老七,朕往日竟是小瞧你了!”皇帝意味深长道。 “父皇并非小瞧了我,而是父皇没有想过儿臣想要什么。以己度人,有岂知旁人不是自己?”徒元义道,“我一生所求不多,正因为不多,若为我所求之事,就容不得旁人来动摇,来觊觎。”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逆子,难道朕不如你所愿,你还想弑君吗?” “父皇言重了!您到底是我父亲,父亲做了什么,儿子纵然不欢喜,也只能受着。只那时候,旁人少不得要为父皇分担一二了。今日是庆安侯府,明日可就未必了。父皇儿女多,真正在意的大约也没有几个,儿臣不敢赌在父皇心中分量。只是——” 徒元义语气一转:“历朝历代皇家兄弟相残的不在少数,但我想不到万不得已,父皇大约也不想有人扯下这块遮羞布吧?” “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对兄弟下手吗?” “谁先下手,父皇心里清楚,说林家吞没了赃款,这说的是谁,父皇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喜欢玩那套玩意,并非我就傻的看不清局势。”徒元义转而道,“父皇也不用想着迁怒林家,怎么说林家现在都还是父皇的功臣。儿臣且提醒父皇一句,现在派人追回天使,更换圣旨,或许还来得及。若那份圣旨内容传扬出去,父皇可就要想一想如何面对御史直言相谏了。” “纵然追回圣旨,朕也无需如你所愿。”皇帝冷声道。 “是吗?父皇怕是不知您要为林侯长女赐婚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若父皇不想落得薄待功臣之名,又要选谁呢?若是施继宗之流,父皇就且看看是我的剑快,还是父皇的圣旨写的快。若指为皇兄们的侧妃,闹得这般沸沸扬扬怕都不好吧?” “你在要挟朕?” 徒元义跪下拜了一拜道:“儿臣是父皇唯一不曾娶正妃的皇子,愿为父皇分忧。” “你就不怕朕杀了她,还是觉得朕不会将你怎样?” “父皇自然可以降罪于儿臣,在父皇心中不是君要臣死臣就必须死吗?父皇要儿臣死,那可要琢磨一下什么罪名了,免得与前朝戾帝一般声名狼藉。” 前朝戾帝因疑心重以莫须有罪名诛杀大将,以至风雨飘零的前朝加速了灭亡。他死后末帝上位,无将可用,眼睁睁看着叛军杀入京城,以至于徒唤奈何。前朝末代君主是末帝,可被视为亡国之君的却是末帝之父戾帝。 本朝新立,撰写前朝史书,史官对此事大肆渲染。以莫须有罪诛杀功勋,乃亡国之君之相。 随着年华老去,皇帝开始追求长生,疑心病一日胜过一日,不乏昏聩之举,但同样也在意名声。将徐御史的孙女赐婚四王爷,固然是惩戒徐御史,同时也是他觉得能做他儿子的侧妃是莫大荣耀,并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徐家。 今朝有意赐婚林云星于庆安侯世子,那施继宗再不成器,也是侯府继承人。插手臣子家事固然为人诟病,却只是小节。皇帝笃定了林家不敢将事情闹大,大臣顶多不满他插手臣子家事,却不会在意一个小女子的幸福,自然也不会大到影响君主是否圣明。 可现在就不同了,徒元义一出手就将施继宗打成了刺配流犯。将一个功勋之女赐婚给侯府继承人和一个犯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士可杀不可辱。前者皇帝还能用些手段逼迫林家忍下,后者就算林如海丧心病狂不对此说什么,天下人又如何看不明白? -- 第187页 徒元义就把握了皇帝不愿背负昏君之名的心理,要逼迫皇帝更改这份赐婚的圣旨。 皇帝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传了人进来,另拟了一份赐婚的旨意,传天使追回前旨。 “多谢父皇成全!”徒元义见尘埃落定,郑重地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皇帝心中却全无徒元义服软的快意,对徒元义多了几分审视。 徒元义生母叶氏因貌美被选进宫中,可叶氏性子淡泊无争,美貌却无棱角,又不会争宠,皇帝嫌她木然,待看管了那容颜,便很快丢开了。 徒元义亡母后养在皇后身边,幼时也如其母万事不上心,仿若无争。直到他开蒙,才渐渐露出了执拗的一面。看似淡泊的性格对于认定的事情,却全无退却。决定了专心剑道,便谁也不能令他改变主意。 一开始是因为徒元义无争,性格无趣不讨人喜欢而无视,后来是因其执拗,依旧不讨喜。直到诸皇子年长,开始参政,新一轮夺嫡开始,皇帝才注意到了性情淡泊,专心剑道的徒元义。 一个不会盯着自己的皇位,对自己足够尊重且表里如一的儿子,对于经历过夺嫡,如今又要看着下面的儿子争夺自己皇位的迟暮之君而言,是一种宽慰,是一处能够让他安心的存在。 在徒元义这里,他可以放心地表现自己的“父慈子孝”。正因如此,在知道徒元义可能也参与夺嫡,知道自己忠心的臣子可能早有二心后,皇帝才会这般愤怒,迫不及待要给他们一个惩罚。 可今日这一出,却让皇帝明白了一件事,徒元义是否参与夺嫡不确定,林家是否私藏藏银,并未抓贼拿脏,但至少确定了一件事,他这个儿子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容易掌握,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所谓淡泊无争,对父亲恭敬,仅仅是没有触及他所求。涉及徒元义在意的东西,他与那些盯着他的皇位的儿子并没有太大区别,一样会忤逆他。 不,相较于其他儿子,徒元义更忤逆。其他儿子不管私底下如何争,至少在他这个君父面前都是恭敬的。可徒元义却能直面他的怒火,当面要挟。 正如徒元义所言,他不傻,难道不知触怒君父的后果吗?可即便知道,他依旧选择直白地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了自己的目的。 皇帝以为他知道这个儿子,可今日却知道这个儿子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以为他发现了徒元义的真面目,可细细一想依旧不明白徒元义所想。 纵然是天下之主,自以为能主宰所有人命运的帝王,也无法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帝王看似权势滔天,有的也不过是权。权可以换取许多东西,可以主宰一切包括人的命运,却唯独不能左右人心。 第108章 得偿所愿 走出御书房, 徒元义回头看着这座富丽堂皇的殿宇良久。 皇位皇权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可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到底是得到了皇位,还是成了皇位的奴隶, 谁也不知道? 在这座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殿宇中, 从来都是父不是父,子不是子,兄弟非兄弟,姊妹亦能反目。不管是得到了这个位置,还是追求这个位子,得与失谁能说清楚? 大皇子倾尽一切谋求它, 不惜以甄氏一族陪葬, 一生却短暂而可笑;四王爷为了它步步为营, 看似胜利在望,可他这一路走来失去的已无法计算;他的父皇是上一届夺嫡的胜利者, 却再坐上那个位子后, 一步步让自己身边再无可信之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谁又算得上真正的胜利者! 徒元义从来没有这一刻那么明白:即便面对江湖上的刀光剑影,也不愿眼见这骨肉相残。他生在江湖, 根在江湖,这里终究不适合他。总有一日,他要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林云星没打算请三公主一道回府, 然许是她今日所行过于违和, 三公主坚持要陪她一同回府。两人回到林府, 恰好碰到陛下二次派来的天使。那天使面容冷峻, 通知前一位天使返回后, 也不等林如海在场, 便命林云星当堂接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闻忠烈侯林海长女云星品貌出众,朕与皇后闻之甚悦。今朕之七皇子元义已适婚娶,特将汝许配七皇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注1】” 林云星让林如海出城,避开传旨天使,准备了诸多后手。唯独没有想到这边尚未出招,那头皇帝就召回前旨,更换了赐婚旨意。心中虽有疑惑,但这道旨意本是他们所求,自然没有回避之理。 在三公主陪同下,林云星接了圣旨。林云星接旨后,天使便迫不及待将圣旨递给她,连喜钱都没拿就逃之夭夭了,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府中有什么可怕的瘟疫呢! “我原该与你说恭喜的。”三公主见天使走的急切,不由面露忧色,“可这份圣旨下得甚是诡异。” 赐婚圣旨,多由制诰翰林草拟,少数有皇帝亲拟。撰写圣旨的翰林必定是文采飞扬之士,圣旨素来讲究简洁扼要,然这赐婚的圣旨总要添些溢美之词。比如夸一夸女方家族或是姑娘家的德才容色之类。 可这份圣旨委实简单的厉害,就仿佛写这份圣旨的人是刀架在脖子上写的。 其二,天使传旨尤其是这类报喜的圣旨,接旨的人家奉喜钱乃是不明文的规矩,故此多被视为美差。可方才那位天使不仅没有接林家的喜钱,走时亦是行色匆匆,生怕与林家扯上任何关系。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送来的是抄家的圣旨呢! -- 第188页 林云星知道这其中必定生了什么变故,且这变故多半与徒元义有关。然她再如何聪慧,也并非料事如神,其中内情唯有见到徒元义方可解。 不管过程如何,这一旨赐婚都是他们与皇帝之间的算计和较量。林云星与三公主虽亲近,但三公主到底是皇帝的女儿,有些事情她知道了只会左右为难,便不曾与她细言。 “君无戏言,圣旨既下,至少不会生出其他事端了。”林云星笑着安抚三公主道,“殿下请在此稍候,容我将圣旨供于祠堂。” “你只管去吧,我在这里喝茶。”三公主体贴道。 林云星于是让司琴和司剑领着三公主去二堂,自己则将圣旨放到祠堂。 从祠堂出来,经过花园,便见徒元义站在花园中,望着园中的梅花出神。 “阿义!” 徒元义回神对她笑了笑,忽然走到她面前,展开双臂将她搂进了怀里,那力道仿佛想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肉再也不能分离。 “星儿,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成亲了。” “嗯~”察觉徒元义的异样,林云星伸手搂住了他的腰,“眼下天下太平,再没有什么能够将我们分开。” “可或许是我太急切了!”徒元义无奈道,“今日在陛下面前,我有些冒进了。” “是因为陛下吗?”林云星略站直身体,与他对视。 徒元义喟叹道:“或许吧!但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名字与你联系在一起了。” 林云星望着他道:“那你后悔了吗?” “没有!”徒元义沉声道,“只要能拿到这份赐婚圣旨,纵然知道如此过于激进,我亦不曾后悔。若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既如此,又有什么可担忧?你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徒元义望着她,笑道:“好!” 林云星牵着他的手道:“三公主在等我,我们先见过三公主。等父亲回来,你再与我们说一说今日在御书房发生了什么。” 徒元义忍俊不禁道:“我来了,三姐便先回去了。” 既然三公主已回府,林云星便也不急着去见她,与徒元义坐在花园说话。林云星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徒元义也没有急着说。直到林如海回府,三人移步书房,徒元义将他与皇帝在御书房的交锋细细说了一遍。 知道皇帝疑心林家私吞了盐案藏银,林如海长叹了一口气,良久没有说话。 林云星捧着茶杯,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亦不言语。 徒元义忍不住道:“侯爷,此事是我鲁莽,连累了林家。” “谈什么连累?若说连累也是林家连累了你。”林如海无奈道。 皇帝既疑了林家,即便没有徒元义迫皇帝赐婚进一步激怒了皇帝,皇帝也迟早会对林家下手。如今看似走入困境,但到底让他们有了防备,否则林家被人阴了都不知道原因。 徒元义身为皇子,素来不涉朝政,近年颇得皇帝宠爱。若非为了他女儿,又怎么会触怒君颜。如今他与林家绑在了一起,无论林家和徒元义哪一方被皇帝寻到破绽,另一方都会受到牵连。 “若是按照您与星儿的计划,或许——” “没有或许!”林云星开口道,“从陛下疑心林家私吞脏银开始,我们便是做什么都错。只要我们反抗,就注定会得罪皇帝。你们在这里纠结来纠结去,说到底是对皇帝心存希冀罢了。” 徒元义前世是孤儿,师父和同门兄弟姊妹关系再亲密,却是完全不同于父母给予的感情。此生生在皇室,生母早逝,与皇帝感情不深。然到底是亲父子,皇帝又喜欢与他演父慈子孝。这戏演久了,就难免投入几分真情。 至于林如海,他受的就是三纲五常的儒家教育,又是当今钦点的探花。曾得当今信任委以重任,纵然这份信任稀薄的可怜,纵然皇帝用他亦有自己考量,可林如海到底也被这份看重感动过。 为了皇帝的这份信重,林如海曾几度出生入死。虽说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可也不乏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如今一切都染上了阴影,林如海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林云星看着两人,正色道:“他是皇帝!” “阿星!”林如海不赞同地点了点头。 疏不间亲,在林如海看来,皇帝有再多不是,林云星也不该在徒元义面前说这些。 “阿星说的没错,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徒元义开口道,“如今已然大大得罪陛下,还需早早相好对策。” “眼下有两件要紧事。”林云星道,“施继宗是施超唯一活着的儿子,你废了施继宗,庆安侯府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着他们出招,不如先下手为强,废了庆安侯府。” “庆安侯府愿意到此为止,我也不愿意。施继宗不过是老三抛出来的棋子,真正要对付的是老三和德妃。”徒元义沉声道。 “我明白,不过以你手上那点儿东西,目前怕是不足以动摇三王爷。” “若我愿意出头对付老三,自然会有人愿意支持。” “另一件事就是那笔银子到底在谁手上。”想到此事,林云星略有些后悔,“父亲自扬州回来,身体便大不如前,我总想着林家尽早脱身,以便父亲安心修养。那笔银子是在大皇子府上失去踪迹,与盐案没有直接关系。想着或与夺嫡有关,便没有继续关注,没想到又饶了回来。” -- 第189页 “我会探一探陛下因何疑心林家,眼下徒元灿与德妃颇为可疑。” 林如海摇了摇头:“若是他们,原先指婚的对象就不会是施继宗。若原本的那份圣旨是德妃与三皇子用了手段,左不过是以借着联姻监视调查林家之类说动陛下。盐案落幕多时,那笔银子的去处眼瞧着就要成为悬案,若在他们手上,没必要再将此事推到明面上来。” “那么一大笔银子,不可能消失的全无踪迹。过去不查是怕麻烦,如今麻烦已经上身,少不得要追查一二。”林云星道,“阿义盯着三王爷和德妃,父亲手上的人脉也要用起来,追查那笔银子的去向就交给我吧!” “如今出手对付三皇子,就等于一脚踏入了夺嫡的泥潭。”林如海道。 “陛下已然将我们视为潭中人,我们有选择的权利吗?父亲与其纠结这些,不如想一想如何破局吧!命运并非用来逃避的,而是用来抗争的。”林云星道,“幸而我们一家也不过那么几口人,即便败了,也总能寻到一条退路。” 第109章 一条后路 林云星是个极有行动力的人, 既然有了想法就会付诸行动。 与林如海和徒元义商议了计划后,林云星手下原本散于江湖的势力,又慢慢向京城收拢。第一个被林云星召回京城的就是最善于监控的林七。 当初甄应嘉试图转移钱财和幼子, 就是被林云星留在金陵的林七透了消息给办案的钦差, 才有了后来的一网成擒。这一次,林云星要求林七将京中各方夺嫡势力都纳入监控范围。 “主子要掌握整个京城的动向,以我们眼下的人手怕是做不到。”林七听了林云星的布置,略有些担忧。 “京城与金陵不同,在金陵我们并无根基,但在京中原就有固定的消息渠道。眼下只要盯着几个重要的府邸就可以, 其他慢慢安排。如今在京中, 府上和父亲身边不需要许多人保护, 我会再指些人给你。” 两人又讨论了诸多细节,林七前脚离开, 司剑后脚从外面进来说贾琏来了。 林云星看了一下阴暗的天色, 诧异道:“表兄是一个人来的?” “表少爷怕是下衙后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过来了。” “知道了!”林云星到了前院,贾琏正站在二堂门前, 面色焦急。 “表兄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前几日,信君夜里突然派人来见我,说希望我早先提过的计划照旧。我原有些奇怪, 打算寻个机会问问, 可第二日你们的赐婚旨意便下来了。那件事之后, 信君也没有再提, 我就没放在心上, 不想今日信君突然就要入朝办差了。你可知道为什么么?莫非是以为我不愿意将晒盐法交给他?” “他参政之事与我和父亲商议过, 不算突然为之。” “信君早就表明无心参政,为此甚至不惜顶撞过陛下。眼下突然改了主意,若勉强说是将要大婚,想寻个差事也能解释。”贾琏语锋一转道,“可今日陛下许了他参政,却在第一日就寻了个小错处训斥了他。” 林云星没有接贾琏的话头,反而问道:“表兄,可还记得你少时说过的愿望?” “什么愿望?” “在读书一道,论天赋,表兄确实不如珠表兄,你能有今日,全凭刻苦。旁人都说你如何勤奋刻苦,可我却知道表兄并非一个喜欢吃苦的人。你诸般努力,不过是不甘堕落不想随着贾府一点点衰落下去,直到零落成泥。” 想到不同于原著的贾府,贾琏下意识舒展了笑容:“我当初的愿望也算是基本完成了。” “既如此,表兄便不要来问了。”林云星叹道,“君心难测,你是驸马,有些事情不要参与进来才是最安全的。” 贾琏脸色一变,厉声道:“林云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当初确实怕被贾府连累,一面想要改变贾府,一面也做了与贾府分割的准备。可你与姑父并非贾府,论亲缘,我姓贾,可论亲情,你与姑父才是我的至亲。” “我母亲早逝,父亲沉溺酒色,极少过问我的事情。是姑父和姑母待我如亲子,是你待我如兄长,便是林老夫人疼我也胜过老太太。虽非一姓之人,我心中却早就视你们为亲人。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并非我不将表兄当自己人。”林云星摇了摇头,“林氏嫡脉人丁稀薄,从父亲以下不过四口人,你身后却还有贾氏一族。” “你们到底瞒了什么事,这件事可是很危险?” 见贾琏不肯罢休,林云星只得坦言:“陛下疑心大皇子死后,他府上失踪的那笔银子在林家。” “若说姑父在扬州贪了银子还有些说头,大王爷府上的那笔藏银如何栽到林家?大王爷死时,姑父尚未进京呢!” “自然是因为我了,父亲不在京中,我不是在京中吗?我当时不仅在京城,盐案暴出来前,我还回过京城。” “你那时还重伤在身呢,且纵然是你,也不可能悄无声息从大王府拿走数百万两银子。” “可以。” “可以?”贾琏微愣。 “我原本很奇怪,大皇子如何将那么一大笔银子运进王府。若说运进去是分批分量不引人注意,但要将这笔藏银取走,却不该是小阵仗。只那时急着让林家从盐案中脱身,并未进一步细想。如今想来,朝廷对外公布的消息显然是玩了文字游戏。” -- 第190页 “此言何意?” “大王府丢失的并非银子,而是飞钱和银票。”林云星道,“朝廷对外说法是大王爷暗账上有数百万两银子不知去向,大家惊讶于这个信息,怕是少有人会多想。又或者并非没有多想,只是没有料到他敢将这些银子换成飞钱或银票。” 飞钱始于唐,是一种可以异地兑换银钱的凭证,分为官办和私办。自本朝起,银票逐渐取代了飞钱,但飞钱也并没有完全消失。相较于现银,飞钱和银票都很便于携带。不过银票面值固定,大批量银票容易连号使用不便。飞钱不作为货币流通,却能兑换货币,倒是比银票更隐蔽。 飞钱和银票对于商人甚至朝廷收税都极为便利,可对于一笔不能曝光的银子却很不安全。如飞钱,一般私营钱庄根本无力兑换这般大额的银子。官制飞钱和大额银票都要通过衙门兑换和发行,太危险了。 “大王府不可能通过官衙兑换飞钱或银票,那么肯定是走了私人的钱庄。甄氏、大皇子府和隐三方,十年余年银钱流动愈五千万两。这么大宗银子的转移不可能交给一般的私人钱庄。”贾琏激动道,“他们三家手上一定有一家钱庄。” “脏银纵然是以飞钱或银票传递,但飞钱只是凭证,银票若非官印,没有保障,他们不会将现银放在别人手中。这个钱庄应该掌握在甄氏或大王爷手上,大王爷才没有急于兑换成现银。如今甄氏烟消云散,大王爷死后,不管这家钱庄的主人以前是谁,现在都必定掌握在隐的主人手上。” “如你这般说,一定在京城,金陵和扬州都有分店,且他们应该有一支能够往返三地的商队,方便运输这些不义之财和传递消息。” 听到贾琏揣度,林云星猛地站起身。 贾琏面露诧异:“表妹——” “我知道对方如何诬陷林家私藏脏银了。”林云星道。 贾琏先是困惑,旋即一僵,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贾琏早年为了缓解囊中羞涩,与林云星在京中合伙开了澄心堂。后来到了扬州,就在澄心堂开起了分店,又新建了一系列其他小作坊。为了销售作坊的货物,同时也是为了豢养门人相助父亲,林云星又建立了一只商队。 后来,林云星将精力放在了协助林如海查案上,又掌着扬州、姑苏的作坊,商队便交给三公主打理。 三公主虽为金枝玉叶,但于琴棋书画都是入门水平,吃喝玩乐倒是颇为擅长。她接手商队后,有贾琏出谋划策,有林云星为她摆平黑白两道。为了搜罗更多有趣的东西,三公主增加了商队的路线,还拉了姑姑西陵长公主入股。 如今这支商队除却往返京城、扬州、姑苏,还时常南下甚至入蜀贩卖货品带回各种精美的绸缎,带回各种舶来品及西域传进来的小玩意。商队管事都是三公主的亲信,不过商队护卫队依旧是林云星身边的人。 “若那嫁祸之人从商队入手,怕是表妹你想要与我们分割开来也不行了。商队明面上是你的人手,实际上管事之人都是我家殿下的人。”贾琏叹道,“由此可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贾琏以为在自己的努力下,贾府已经摆脱了既定的命运,没想到命运还在这里等着他呢! “你说的不错,倒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贾琏斟酌了片刻,方道:“信君改变主意是因我之前那番话,他想要保护你和林家,所以选择参政对吗?” “我们想借着京中正在夺嫡借力打力,至少要将这场危机度过去。” “陛下认定了那笔银子在林家,只要我们找不到银子真正所在就无从解释。借力打力说的简单,可夺嫡本就凶险,何况我们要对付的是皇帝?”贾琏低声道,“此事,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 “什么准备?” “我们需要先备一条后路,一个撤退计划。这一关要过,可若真过不了,至少能够从这里抽身。” 林云星道:“表兄不妨直说。” “松江府之东有一岛屿,表妹可安排些人去那边经营一支船队。”贾琏道,“依着你和信君的本事,若有万一,护着大家出海不是难事。先在那里建立据点,实在不行还能南下崖州。” 林云星没想到贾琏竟说这个,不由意外。 贾琏与她对视了一眼道:“总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一腔孤勇。我们尚且年轻,没必要将自己葬送于此。尤其玉儿和阿砚都还年幼,且我家殿下已有身孕。无论如何,我不会带着他们母子陷入绝境。” “表兄——”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并不确切,纵然不容于皇帝,这天下间能去之处亦是不少。纵然所到之地没有京城繁华,我们也能让它成为京城一样的繁华所在。”贾琏想了想又道,“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狼狈逃命。” “好!” 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林云星与徒元义或可一路杀出去,可林如海、林黛玉和林砚呢? 第110章 忠顺王府 “信君参政, 必然腾不出手做其他事情。且他从今日开始,盯着他的人就多了,这件事只能由你经手。皇帝既盯上了林家, 定然会派人监视林府, 你行事也许小心谨慎。” “眼下我不便离开京城,但我已想到一人可办此事。”林云星道,“表兄觉得柳湘莲?” -- 第191页 盐案结束后,林如海原想举荐柳湘莲为官。柳湘莲没有科举,没有恩荫,当官也是末流。他又酷爱串戏, 不惯当官, 便拒了林如海。林云星便将门下一些江湖出身的人交由柳湘莲辖制, 眼下柳湘莲大部分时间都在京中晃荡。 贾琏微微颔首:“柳兄看似放荡不羁,实则重情重义, 信义可托。若将此事托付于他, 再适合不过了。” 说过了正事,两人又提及三公主有孕之事。在京中,贾琏与三公主于旁人眼中成婚已是极晚了。两人成婚数年没有生育, 外面不乏闲言碎语。只三公主身份尊贵,贾琏又不曾将此事当回事,旁人也就只能背后嚼舌根罢了。 “其实,我没想过这么早当爹, 我与殿下年轻, 再迟几年也不打紧。有个孩子, 便没那么多闲工夫出门游玩了。”贾琏嘴上这么说, 脸上却满是笑容, 显见对这个孩子非常期待, “不过既然有了,那就是我与殿下的缘分。” 瞧着贾琏那显而易见的嘚瑟模样,林云星有些无奈:“表兄这话,可千万不要到我父亲面前去说。” “知道知道,我连信君都没说。”贾琏讪讪道,“这不只能和你说嘛” 林如海年轻时苦于子嗣,贾琏若去他面前炫耀不是戳他姑父心窝子吗?至于朋友中要么就是二胎都满地跑了,没有他炫耀的余地。要么就是如徒元义这样,定了亲,却还要等上不少时日才能成亲的,说了太招仇恨。 “待我将手上的事情安排下去,再过府探望殿下。” “不急不急,正事要紧,我将迎春和惜春接到公主府给殿下作伴了。” 三公主有了身孕,因是孕早期,不好出府游玩。贾琏怕她在家里闷,就特意将妹妹迎春接来给妻子作伴。惜春是迎春的小尾巴,就一同接来了。迎春温柔周到,惜春古灵精怪,有这小姐妹俩在,确让公主府热闹不少。 “探春在家里?” “前日宝玉又被二叔揍了,探春少不得要留在府中安慰照顾。二房虽与大房还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毕竟分了家产,王氏‘重出江湖’,探春少不得要奉承着老太太和嫡母,在宝玉身上下些功夫。” 探春是个精明实际的姑娘,早年在王夫人手下讨生活,就为了讨好王夫人,疏远赵姨娘和贾环,亲近贾宝玉。赵姨娘固然不成器,可王夫人,她表现的在孝顺,人家也不会将她当亲生的。 贾宝玉又是个不担事的,在贾琏看来贾探春讨好王夫人和贾宝玉终究是无用功。 “表兄这话说的颇为怨气。” “我是恨铁不成钢!”贾琏辩解道,“分家不分产是我提的,我也确实不想被二房拖累,但我自问这几年对环哥儿几个也算尽了兄长之责。分产后,环哥儿和兰哥儿照旧与琮儿一道读书。我与父亲打了包票,日后迎春的嫁妆由我出,探春、惜春是堂妹,难道我会不管吗?” “那不一样,你可以给探春加嫁妆,却不能许她前程。环哥儿和兰哥儿是男孩子,未来即便不是科举出仕,想要谋个前程也并非难事。可探春这样的闺阁女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寻个好人家嫁。二太太是她的嫡母,掌握着她的婚事,她又怎敢违逆。” 贾琏细细一想也有几分道理,他能越过贾赦邢夫人为迎春做主,也能依仗自己在贾氏一族的地位让贾珍不过问惜春的婚事,却不能越过隔房的叔叔婶婶,为贾探春做主。 “这世上有些人有父有母倒是比那些无父无母的过得更艰难些。探春为自己谋前程本没错,错就错在她不明白无论她做了什么,也无法真正让二太太将她放在心上。宝玉倒是对身边的女孩子颇为怜惜,只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握,更不要说去帮探春了。” “这个世道对女孩子确实不太友好,世上能够如表妹一样掌握自己人生的女子少之又少。” 这等话题讨论起来并无意义,因为他们并没有强大到能够对抗世俗。 林云星见此便转移了话题:“你方才说宝玉被打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忠顺王府的小旦蒋玉菡私逃,王府长史上门追问蒋玉菡下落。宝玉一开始不说,后来被指出他所系茜香罗汗巾原是蒋玉菡所有。宝玉眼看抵赖不得,才招出蒋玉菡去处。二叔不想得罪忠顺王府,便将宝玉打了一顿。” “那蒋玉菡私逃出王府,定会藏起来,宝玉如何知道他的下落?若宝玉知道,必定是蒋玉菡信任之故,宝玉挨了一顿打竟就将他招了出来?”在林云星看来,一个人可以没本事,也可以风流,唯独不能无义,无承担。 “哪里是普通一顿打,听说是打得见了血。” “二舅舅素日不养不教,一动起手来也确实心狠。忠顺王府虽为王爵,贾府也不是普通百姓。不过是条汗巾子,宝玉不招,那王府长史又能如何?” “表妹有所不知,那茜香罗是茜香国女王贡奉,京中有这东西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这么巧用茜香罗制成汗巾了。蒋玉菡那条原是北静王在忠顺王府看戏时随手赏赐,又被蒋玉菡送给了宝玉。” 林云星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纵然是贡品茜香罗所制,可一条汗巾子几个男人送来送去,实在有些奇奇怪怪。 见林云星不明白,贾琏压低声音道:“这些话本不该与你说,免得污了你的耳。只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让你知晓,也好晓得莫让黛玉和砚儿与宝玉接触太多。那蒋玉菡是忠顺王的禁脔,宝玉与他有些不清不楚。” -- 第192页 林云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早就知道贾宝玉是如何不学无术皆风流浪荡,府上的丫鬟沾染过不少,与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也颇为暧昧,但也没想到贾宝玉胆子那么大,连忠顺王的人都敢碰。既然碰了,蒋玉菡又将自己藏身之地告知,可见对贾宝玉信任非常,但贾宝玉转眼就将蒋玉菡出卖了。 贾宝玉的风流债,林云星不想过问,可反复提到的这条汗巾还是让林云星有些在意。 “表兄——”林云星忽然道,“忠顺王府的长史如何知道宝玉身上有那汗巾?既然是汗巾子,总不会露在外面。” 汗巾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用来擦泪擦汗的帕子,亦可作腰带束系内衣。蒋玉菡送给贾宝玉的茜香罗汗巾便是系于衣内之物。这类汗巾与内衣一般乃是私密之物,不会随意露在衣外。 “汗巾子不是系在腰上的吗?”贾琏困惑道。 “表兄大约是没有用汗巾的习惯,汗巾要么做帕拢于袖中,要么做腰带束系内衣,只有那干粗活的人才会将汗巾绑在外衣上以便试用。” 贾宝玉自幼养得精致,虽说读书不行,但也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小公子,自然不会学下层苦力将汗巾披在肩头或系于腰间。即便是做帕子用的那种小汗巾,也不会堂而皇之挂在腰上。 “许是长史早就得到了消息。” “这就是问题了。”林云星意味深长道,“蒋玉菡与宝玉相好时,应当尚未离开王府,私下赠送汗巾这般私密之物不会弄得人尽皆知。蒋玉菡是忠顺王的人,他理应知道背叛忠顺王的后果,所以谋划逃走。这般看来此人行事颇为缜密,泄密应该是宝玉那头。” “纵然贾府不是铁桶一般,也不至于四处传扬宝玉得了一条茜香罗的汗巾子吧?”贾琏恍然大悟,“忠顺王府在贾府有眼线。” “这不是很奇怪吗?忠顺王在京中是出名的酒色之徒,吃喝玩乐堪称第一人。贾府并不处于权力中心,与忠顺王府的唯一联系大约就是宝玉与蒋玉函这桩事。那么,两个几乎没有往来的府邸,一个不参与政事的王爷,为何会在同样不处于权利中心的贾府安插眼线?” 贾琏冷汗直下:“或许,我是说或许,就是宝玉不慎将那汗巾露了出来,让长史看到了呢?” “最好如此!”林云星从不轻易相信巧合。 贾琏猛地站起身道:“是不是,我回贾府见一见宝玉就知道了。” 林云星点了点头:“司琴,你去备个探病的礼盒给表兄。” “诺!” 贾琏也没客气,直接提着林云星为他备下的礼盒,坐车去贾府探视贾宝玉。 贾琏走了两个时辰,他身边的常随便送来消息,道王府长史上门逼问蒋玉菡下落时,贾宝玉并未将那条汗巾带在身上,而是在长史来前九随手送给了自己的丫鬟麝月。 当初贾宝玉与袭人的事情被贾政知晓后,袭人被赶出府去,麝月就成了宝玉身边的第一人。麝月得了这条汗巾子,因外男用过,并未系在身上,随手锁在了宝玉的箱笼之中。正是因为不曾将这条汗巾子带出来,那长史却晓得,才会吓得宝玉将蒋玉菡招了出来。 忠顺王,这还真是一个之前没有留意到的人呢! 远处有雷声传来,林云星瞧着天上乌云心道:夜里大约会有一场大雨吧! 第111章 唇舌为剑 这场雨终究没有等到晚上就下了! 林砚贪玩, 下学后与学堂的寄宿生去校场蹴鞠,晚回来一小会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他本想趁着长姐没有注意到自己,偷溜回自己院子, 擦干头发换了衣服糊弄过去。不料林云星揪着他去沐浴更衣不说, 又让人去煮姜汤。 林砚打小就讨厌姜的味道,听到要喝姜汤,哀嚎道:“我不想喝姜汤!” “若不是你贪玩,就不会淋到雨要喝姜汤了。”因回来的早,林黛玉并没有淋到雨,这会儿见弟弟“倒霉”, 全然没有姐弟爱的落井下石。 “我带伞了, 谁知道雨下那么大。” “这天阴了一整日, 傻子都知道要下大雨,就属你贪玩要下雨了还跑去蹴鞠。” 林云星打断了小姐弟的拌嘴, 催促道:“好了, 阿砚快去沐浴。穿着这身湿衣服,别一会儿吹了风着凉了。” “长姐,黛玉欺负我。”林砚甚是委屈。 “玉儿说错了吗?明知道要下大雨还跑去玩蹴鞠?”林云星捏了捏他的耳朵道, “你呀,也不要总这般贪玩。” 见林云星不帮他,林砚委委屈屈地去沐浴换衣服了。 “玉儿,你已是大姑娘了, 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嘴上不饶人。阿砚是你弟弟, 他不记仇, 不表示你就可以不好好说话。真因为是一家人, 态度更不能差。你啊, 说话总是这般夹枪带棒,可不是好习惯。” 林黛玉嘟着嘴不说话。 林云星知她不高兴,却没有安慰,免得妹妹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转而道:“这个时节下雨还有些阴寒,等姜汤熬好了,你也喝一碗。” “我又没淋雨!” 林云星抓着她的手搓了搓道:“你看看这手凉的,吹了寒风,喝碗姜汤发发汗,没什么坏处。让你好生习武,你总是不用心,但凡有几分内力护体,也不必让我担心。” “阿姐,我不喜欢习武。” “我也没让你练成什么武林高手啊,只你与阿砚生来体弱,习武可强身健体这才督促你们习武。” -- 第193页 林黛玉挨着姐姐道:“我如今也不会时常生病了,这手凉脚凉就是天生的毛病罢了,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云星捏了捏她的脸,没接她的话。 林黛玉想要再“挣扎”一下,狂风吹开了虚掩的房门,屋内的灯突然灭了。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找火折子点灯,天空突然一声炸雷,伴随的闪电霎时照亮了屋子,林黛玉吓得一下子扑到了姐姐的怀里。 “啊——” “不过是打雷罢了,怕什么?” 司琴帮腔道:“姑娘,方才那声雷怕是落地了。” “嗯~”林云星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站起身:“倒是许久没有见过这般大的雨了。” 丫鬟正要关门,见林云星站在门前,便停住了手下动作。 司琴笑道:“春雨贵如油,眼下下这一场雨倒是恰到好处。” 林云星不种地,于时节并不十分敏感,只觉得这场雨下得让人心慌。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林黛玉借着打雷下雨自己睡害怕这个理由,得到了与长姐同宿的机会,气得林砚直跳脚。这一夜外面风疏雨骤,林黛玉睡得颇为香甜,林云星反而半宿没有合眼。 纵然不曾睡好,林云星也如往常一般时辰起身练剑。推门而出,便见外面的雨已停了,经了一夜风雨摧残,院中花木折损不少,依旧傲立于枝头的便分外显眼。 待林黛玉和林砚起身用了早膳要去学堂,太阳已经出来。阳光照在挂着水珠的枝叶上晶莹剔透,就连空气都带着草木清香,分外清新。 “这雨下得真好,夜里全下完了。”林砚兴高采烈道,“下午又能蹴鞠了!” 林云星叮嘱道:“今日是个好天气,却也莫要贪玩。” “知道了,阿姐!”林砚老实应了,带着书童去隔壁学堂。 林云星昨日让人递了消息给柳湘莲,约了柳湘莲今日在府中谈事情。送了林黛玉和林砚小姐弟出府,林云星处置了一些琐事,便等着柳湘莲上门。 不想柳湘莲没来,叶逍倒是先来了。 “林姑娘,殿下让我转告你,庆安侯施超死了。” “施超死了是什么意思?”林云星有些诧异。 安庆侯施超,若非赐婚之事,林云星一时半会都不记得京中有这位侯爷。 “施超昨夜被人刺杀于家中,因那场大雨,痕迹都已经被冲去。但京兆府仵作验尸后,说施超是被一个用剑的高手一剑穿喉。”叶逍急声道,“殿下疑心凶手是冲着林家和您来的,便派我先来报信。” “用剑的高手?” 世上用剑之人不少,但眼下在京城之内,名声最大的只有两个人:徒元义和林云星。 徒元义闻名是因他身为皇子,不争权势,却一心追求剑道。不仅追求剑道,还有一手超过禁军教头的剑法。林云星的声名自然是来自于去年京郊的那场厮杀及元宵灯会的截杀事件。 林云星不及问个详情,司琴便进门道:“姑娘,京兆尹递了帖子要见您,他们已经在府外来势汹汹,怕是来着不善。” “京兆尹宋真,他来见我?” “宋大人指明了要见姑娘。” “这倒是有趣了!”林云星与叶逍道,“看来他们的手脚很快,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了。” “京兆尹敢找上门,必然是有了什么把握。”叶逍担忧道。 “我明白,你先回去,这里我能应付。”林云星与司琴吩咐道,“请宋大人二堂叙话,我去换身衣服再见客。” “诺!” 林云星到了二堂,府上的丫鬟已经奉了茶。只宋真那杯茶并没有动过,他身后还站着配着刀剑的衙役,面露凶色,难怪司琴说他们来者不善。 林云星进门先与宋真见礼,分宾主入座,便开门见山道:“宋大人公务繁忙,忽然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下官今儿遇到一桩人命案子,想请林姑娘帮忙解惑。望林姑娘能不吝赐教,若有得罪之处,也尽请见谅。” “您客气了,助衙门破案是吾等分内之事。只大人您想请教破案之道,理应寻我父亲才是,为何会来寻我?我一介小女子,若说与旁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大约也就学了些武功,在断案一道可没什么见解。” “下官要请教姑娘之事,正与武功有关。”宋真挥了挥手,他身后的衙役便捧了一截门栓给她看。 林云星瞥了一眼,笑道:“大人这是何意?” “凶手是用钢丝勾动门栓开门入室,再以剑杀人。”宋真道,“下官有幸办过京郊那件案子,见过凶徒的尸首,知道林大姑娘善于剑法,似乎也善用钢丝类的武器,便想来请教一二。” “大人既亲眼见过死于我手下的人,想必也很清楚我出手如何。京郊之事距今未过一年,想来当初验尸的仵作尚在京兆府,难道没有发现其中区别吗?” “京郊一战,听闻林大姑娘佩剑尽折,想来换了新剑也未可知。京兆府上下并无接触过用剑的顶尖高手,想要分别其中区别不易,故此下官才来请教一二。” “宋大人今日来,难道不是将我列为疑犯,想要讯问吗?”林云星笑道。 “不敢!您是未来的郡王妃,下官岂敢冒犯。” 说什么不敢冒犯,林云星可不相信。莫说她与徒元义的婚事,宫里已经下了明旨,仅凭她侯爷之女的身份,若没有依仗宋真也不敢这般直接上门。宋真敢来,要不是那桩命案有“证据”指证她,要么就是宋真受人指使,且指使之人身份远在林家和徒元义之上。 -- 第194页 “莫说是未来郡王妃,即便是郡王妃,亦或是信郡王在这里,宋大人有人撑腰,又何足惧?那人是谁,我也猜到了几分,只当给他一个面子。”林云星回身与司剑吩咐道,“将我的佩剑取来予宋大人一观。” 宋真没有说话。 司剑取了剑来,林云星当众将剑拔出,看了看剑身。尚留下一段剑刃未拔出时,忽由将剑按回了剑鞘,交给了宋真:“这把剑是京郊一战伤愈后新换的佩剑,虽锋利可惜尚未饮血。” “此剑未饮血?”宋真细细地检查了佩剑,“下官听闻花灯会上,林大姑娘救了小皇孙,莫非当时并未佩剑?” “宋大人也说了是花灯会上,我既是去赏灯,那一日自然不曾带剑了。” “您是侯府贵女,想来府上不止这一把剑吧?”宋真试探道。 “宋大人莫非是要在侯府抄检一番?” “下官不敢!”宋真将剑放回桌子上,“听闻您与庆安侯府有隙?” “宋大人这个听闻何处而来?”林云星好奇道,“我林家与庆安侯府从未打过交道,何来有隙?虽说两家都是侯府,然我林家乃是书香传家,庆安侯府以武立世,素日并无往来。” “可下官听闻当初陛下——” “陛下什么?”林云星笑盈盈看着宋真道。 宋真一滞,意识到这件事是不能说的。庆安侯世子施继宗才在他手上判了流放千里,若他敢说皇帝曾经有意将林云星赐婚给施继宗,不仅得罪林府、信郡王,也会为皇帝招惹事端。 “下官求教,在京城之内,除了您之外,还要谁能够潜入庆安侯府刺杀庆安侯这样一位军侯?” “宋大人这话问的玄妙,天下高手众多,我习剑,莫非就一定要认识所有高手?且我方才说过了,我家与庆安侯府素无往来,那庆安侯武功是高是低尚且不知,如何推测何人有本事杀庆安侯?” 第112章 立场难明 “下官只为求教而来, 并非将林姑娘作为疑犯盘问。林姑娘如此咄咄逼人,倒像是心虚了。” “宋大人,您可是科举出仕, 不是恩荫为官的纨绔呐!既为陛下钦点进士, 这《礼记》应该是读过的吧?您带着衙差上门,却说是求教,哪家的求教也不是这般礼数吧?” 不待宋真答话,林云星微微一笑:“且若您因死者为剑客所杀,要请教一位用剑高手。这京城之中,用剑的高手也是有几位的, 您越过那些前辈, 来求教我这个小女子, 若说没有缘故,这话说出去谁能信?” “京中用剑高手虽多, 却嫌少有您这般以杀扬名的剑客, 剑客与杀过人的剑客想来是有些区别的。” “我是听明白了,宋大人的意思是我有‘杀人前科’,眼下又发了命案, 便成了头号嫌疑人。死在我剑下之人,京兆府早就核实过身份,早年在京郊所杀为江湖组织隐的排名杀手,花灯街那回是掳劫皇孙的死士。庆安侯之死, 也要疑心我, 莫非这庆安侯与隐或是掳劫皇孙的死士有关?” “哦, 我想起来了, 宫中似乎有位娘娘出身庆安侯府。”林云星故意压低了声音, “如此一来, 庆安侯与掳劫皇孙的死士有关也不稀奇。宋大人您觉得——” 宋真面色一白:“林姑娘慎言!” “怎么?在宋大人眼中,那庆安侯府就比我忠烈侯府高一等不成?宋大人可以疑心我与庆安侯府的命案有关,却不允我怀疑庆安侯与花灯会刺杀案有关。” 宋真窘迫道:“下官并非这个意思!” 宋真提醒林云星慎言,是说外臣不可妄议皇室。可林云星并未将此事摊开说,她只抓着庆安侯府和忠烈侯府的地位说是,宋真一时也无法辩解。 “那便是我误会宋大人了。”林云星道,“大人见笑了,闺阁女子素来见识短,就喜欢瞎猜。没有凭据的东西,确实不好拿出来说。幸而我只是小女子,不像大人您是堂堂京兆尹。否则这般无凭无据瞎猜凶手,少不得被兰台寺参一本。” “不敢!”宋真拱手道,“下官想问的问题都已经过问,这就告辞了。” “宋大人想问的问题?宋大人方才问过什么问题了?” “下官失言!”宋真咬牙切齿道,“下官向林大姑娘请教剑道常识,如今已得到答案,多谢林大姑娘赐教。” 林云星含笑道:“宋大人慢走,管家送客。” 宋真带着衙役出了林府,尚未上马车,林府的大门就关上了。 “大人!”宋真的司法参军凑到宋真面前,面露担忧,“您见了林姑娘,可有收获?” “本官竟不曾见过这般伶牙俐齿的姑娘。到底是信郡王的未来王妃,又是侯府嫡女,本官无凭无据又不能据她去衙门审问,能问出什么?”宋真眯了眯眼道,“本官听闻她与信郡王的指婚是信郡王主动求娶,你说这信郡王到底图的什么,千挑万选选了这么厉害一位?” “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女人啊太温顺了,也没意思。林大姑娘是厉害,想来那位郡王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司法参军笑道。 “信郡王——”宋真叹了口气,“今日这一趟不止得罪了林侯,怕也大大得罪了这位郡王王爷。这位殿下虽说参政晚了些,到底也是陛下的皇子。得罪了他,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京官难当啊!” “大人何必如此忧心?别忘了,您身后还有那位——” -- 第195页 宋真看了司法参军一眼,冷嗤道:“人家不过用你一回,你还以为就是自己人了?莫忘了,我们只忠于陛下。” “可是大人——” “可是什么可是?先回衙门。”宋真带着人回到了京兆府,才下马车就见王少尹守在府衙门前等他。 “大人,您可回来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在这里等我?” “施继宗死了!”王少尹急声道,“庆安侯府那位世子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杀了。” “施继宗乃是流犯,还称什么世子。”宋真脱口而出,旋即迟疑了片刻,“施继宗死了?” 本朝律法,与有夫之妇通奸,奸夫徒三年,yin妇判死。然此类民案素来是民不举官不究,施继宗的通奸案因他被悬于午门,闹得人尽皆知,自然就不能不处置了。 施继宗不仅是被依律处置,还因宫里有意尽早平息事端,被从严从快处置。因是皇帝旨意,宋真完全没有给庆安侯府和三王府面子,处置的雷厉风行。三日前,施继宗已经被赶出京城,前往流放之地了。 施继宗出京已有三日,死讯现在传回,可见其遇害在其父庆安侯之前。凶手先杀施继宗,又在施继宗死讯传到京中前,杀了施超。如此一来,庆安侯府嫡脉尽断,可说是斩草除根了。 “大人,您说会不会是——”王少尹比了个七的意思。 那人指使宋真去忠烈侯府试探林云星,曾经与他提过陛下赐婚内情。既然这桩赐婚是信郡王不惜触怒陛下谋取,他若因原本的赐婚旨意迁怒庆安侯府,除去施超父子也是顺理成章。龙子凤孙么,自己的东西哪里容得旁人觊觎。 “闭嘴!”宋真烦躁道,“不管是不是这位,总之不能牵扯到这位身上。林云星不过是未来的郡王妃,这位可是陛下的亲子。纵然前些日子信郡王触怒过陛下,然父子哪有隔夜仇?” “大人,这还不简单吗?随便找个替罪羊将此事糊弄过去就是了。陛下想来也不愿意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且若真是那位做的,大人您替他了结了这案子,也能卖个好。” “然后又得罪那位?”宋真比了个三。 王少尹讪讪道:“还是大人您英明,信郡王到底比不得三王爷在朝中有权有势。” 庆安侯的外甥徒元灿与徒元义一样是皇子,且参政多年,身边早已经拢了一些人马。旁的不说,徒元灿乃是亲王爵,徒元义不过是郡王。 “这个‘凶手’最好能让那两位都满意,此事若顺利,想来信郡王也不至于再记恨今日咱们去林府的事情。”宋真叹道,“可要找这样一位凶手,难啊!” 宋真从林府离开,恰好柳湘莲应邀而来。林云星并未与柳湘莲直言内情,只是提到她与三公主欲弄一支船队出海,询问柳湘莲是否愿意主持此事。 柳湘莲近来在京中正觉得无聊,看到林云星拿出贾琏拟定的计划,便一口应下了。林云星要求柳湘莲保密,尽量不要外泄船队之事,柳湘莲只当他们不便直接从商与民争利,并未追问。 两人将计划初步议定,林云星拿了飞钱的凭信给柳湘莲支取银子。为了不惊动皇帝的人,除却银子,其他东西都需要柳湘莲去想法子。 “柳湘莲过来做什么?”目送柳湘莲离开,徒元义从暗处走了出来。 林云星无奈道:“你又翻墙了?” 徒元义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你父亲不许我常来嘛!” 林云星没有再纠结此事,与他道:“你正与表兄筹谋盐场的事情,原是不想你分心。既然你想知道,也不瞒你,表兄要我支持柳湘莲建一支可以出海的船队。” “你与三姐的商队规模已颇为可观了,还要建一支船队出海?”徒元义惊讶道。 “表兄想在海上寻一处岛屿作为我们的后路。” 徒元义摸了摸鼻子,叹息道:“海上吗?行知的想法也算不错,我不如他想的全面。” “不止你,我亦是如此。”林云星道,“我们在江湖上厮杀惯了,总想着京中之事败了,退身江湖便是后路。却忘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与我们一般亡命天涯。依着表兄的设想,倘若真有那么一日,至少我们能够将府上的老弱妇孺送走。” 徒元义点了点头:“只希望这条后路用不上吧!” 林云星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庆安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施超如何让人杀了?” “来之前我刚收到消息,不仅施超死了,施继宗也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施超和施继宗死在这个时候,确实有些不正常。然此事应该与夺嫡无关,想来是施家父子卷入了什么秘密。” “施超死了,宋真为何头一个来寻我?” “宋真去庆安侯府勘察时,徒元灿府上的长史曾经在庆安侯府出现过。”徒元义皱了皱眉道,“可若说宋真疑来林府是受了徒元灿的指使,他敢来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样会得罪我吗?” “确实有些奇怪,若有什么证据也就算了。可依着今日我与宋真的谈话,除却施超被人以剑杀死,凶手曾经以钢丝开门外,并没有指向性证据。无凭无据,仅凭旁人几句话,就跑到侯府来试探,不是一个能稳坐京兆府三年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你之前提醒我留意忠顺王,我差人调查后,发现这位皇叔身上亦有颇多蹊跷。忠顺王手上可能掌握一股神秘力量。” -- 第196页 “陛下素来多疑,你能够这么快查到忠顺王手上有未知的力量,那么他是否能瞒过陛下呢?” “你是说忠顺王掌握这股势力是在为父皇做事?” “不仅是忠顺王,宋真也是保皇党。若非如此,他也做不了这京兆尹。忠顺王手上的神秘力量,不管是忠于陛下还是忠顺王,至少明面上一定是陛下的。否则依着陛下的多疑,忠顺王不能这么太平地当他的纨绔王爷。” 第113章 省亲别院 徒元义面色晦暗:“陛下他这是做什么, 天下都是他的,他还想要什么?为君者,不以正道治国, 却日日谋算些不上台面的东西, 哪里是明君所为?难道他就一定要将所有人掌握在手心才能放心吗?” “你在宫中那么多年,还看不明白吗?那个位子是让人着魔的,没有得到它的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它,得到它的人日夜都怕有人来抢,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徒元义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林云星说的,他都知道, 他长在宫中早就看惯了这皇城之内的斗争。在那宫城之内, 什么东西是不用争就能得到的?一匹精美的锦缎, 一支稀有的眉黛,尚且有人用尽手段争夺, 何况是天下之主的位置。 只他以为自己不去争, 不主动掺和进去,便可置身事外。可现实却告诉他,这世上终究还有一句身不由己。他不争, 旁人却未必信他能不争。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又是无解之题,林云星转而问道:“威海盐场的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徒元义参政后,皇帝将他安排在了礼部, 每日不过点卯。 然没多久, 贾琏提出晒盐法, 与徒元义联名俱折, 请求在威海建立晒盐场, 列举了晒盐较之煮盐的优势。奏折上, 贾琏并未详述晒盐之法,皇帝明白,想要他们拿出晒盐法,就只能将建威海盐场之事交由徒元义主持。 徒元义主动参政又在朝堂中表露了与三王爷相争的苗头,如今朝中都疑心他要投身夺嫡。徒元义与贾琏交往密切,在京中是有目共睹,如今又与贾琏的表妹定了亲。贾琏便成了被贴上七皇子党的第一人。 “利益动人心,父皇对我有些不满,但建盐场一事对朝廷大有益处,他没有理由拒绝。老三倒是想要安插他的人,但有他暗中相助,一切还算顺利。若无意外,此事陛下很快会有决断。”徒元义说着,忽然露出几分迟疑之色。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他过河拆桥?人是你选的,既然决定了又何必犹豫不决。” “并非我选了他,而是除了他,我们又能选谁?不过也没什么,他不是陛下,也不是陛下。陛下是君父,他可没有这样的王牌。他若想过河拆桥,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徒元义是心思澄澈之人,单论剑道,林云星自恃没有他的专注。正因为这份专注,徒元义才能在剑道和铸造之上取得他的成就。因为心思并不复杂,所以也特别恩怨分明。如今是被皇帝寒了心,以至于看皇族之中谁都不可信。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眼下之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日后,何必想那么远?若你后悔了,我就陪你去杀了他。” 徒元义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可不是你的做派。”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做派?”林云星瞪了他一眼。 徒元义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盐场的事情一确定下来,我就要出京了。虽说一力降十会,但在这京城之中,大多数事情都不是武功和才智能够解决的。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小心。” 京城是一个权力为尊的地方。 “林家在风尖浪口上时,尚且走过来了,难道眼下还会比在扬州时更麻烦吗?你除了京,父亲又不在朝中,谁又会无聊的再选林家下手。至于陛下——”林云星笑道,“看不惯归看不惯,无凭无据,他也不会将我们如何。若真到了那般无法无天的地步,那就是亡国之兆了。” “陛下若再糊涂些……这天下还真会乱。”徒元义无奈道,“想当年玄宗年轻时也是为人称道的明君,可最后还不是晚节不保。历史就像一个死循环,今日发生的一切,总能在过去找到示范。都说以史为鉴,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 国之兴亡,他们曾经历经过,眼下—— 眼下还能如何?在历史的车轮前,个人的力量是那样渺小。 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想到出京在即,徒元义也不想浪费时间只说那些糟心事。留在林府与林云星一道用了午膳,这才回府。 再说这京中之中,庆安侯施超遇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其子施继宗的死却没有在这一池深水中掀起什么波浪。若施继宗还是庆安侯世子,或许他的死讯还能被人引为谈资拿来说两句。可他死时已是流犯,一个流犯的死,在这偌大的京城根本不值一提。 施超这样一位军侯不明不白的在自己府内被刺身亡,凶手还不不曾留下任何线索,京中权贵不免生了自危之心。身在官场,又有哪个敢大声说自己没有仇家。今日是施超,明日又焉知不会轮到自己? 林如海知道宋真那日上门的事情,还担心京兆府揪着林云星不放。然好在除却那日的“请教”外,并没有人将庆安侯的死联系到林家头上。 不仅如此,那件事后三王爷徒元灿还因不知名缘故触怒了陛下,得了一顿训斥。 -- 第197页 正如徒元义要挟皇帝时所言,庆安侯府已经废了,为了自己的声名,皇帝决不允许他试图为林家和庆安侯府赐婚的消息传出去。没有这个消息,明面上林家与施家全无往来,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到林家头上。 宋真知道一点却不敢说,也不敢继续寻着这条线索追查。虽说这条线索是错的,可换了一个调查方案,京兆府依旧是徒劳无功。花灯会刺杀案用了几个小角色匆匆了结,如今庆安侯府的案子也悬而未决,皇帝对京兆府不免生了不满。 京兆尹从三品官秩,可见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能够担任京兆尹官职的必定是皇帝亲信。皇帝对京兆府办事能力产生了疑问,训斥起来也是毫不留情。然皇帝训斥归训斥,凶手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没过几日,京中又有一位勋贵在青楼被人刺杀而亡。这次京兆府倒是将凶手抓住了,不想那凶手却是一个地痞无赖。这样的结局,满朝文武都不大能接受,兰台寺弹劾宋真的奏本可说是满天飞。 皇帝原就不满宋真,弹劾的奏本一上来,便毫不留情地将宋真贬黜,平息此事。 宋真贬黜,京兆尹换人的同时,皇帝又下了另一道旨意,令信郡王徒元义和工部侍郎贾琏领旨往威海筹建晒盐场。眼下各处煮盐场已经颇为成熟,除却看过晒盐场计划书的大臣,对这道旨意并没有十分在意。 在威海建晒盐场的计划是贾琏提出,徒元义和林如海帮忙完善。贾琏原不打算署名,只想借此事将徒元义推去主持此事。然徒元义不愿意窃取他的成果,坚持上联名奏折,于是圣旨便点了二人同往。 将三公主留在京中,贾琏并不是很放心。幸而三公主身体康健,虽有孕却已度过前三个月。众人商议,由徒元义带着圣旨先往威海划地要人筹建盐场,贾琏与三公主在他后面缓缓而行。 因计划突然改变,贾琏临行前与林如海和林云星殷切叮嘱了一番。请林如海帮忙看顾贾赦,主要是怕他不在,贾赦在老太太唆使下做出什么糊涂事。至于其他人倒是不用贾琏担心,贾琮在林氏学堂读书,旬休才回贾府。 贾迎春自请随贾琏去威海,可以在兄长忙于公务时帮忙陪伴照顾嫂嫂。贾琏想着女孩子能出门长长见识也好,想到此去也不敢路,便将迎春和她的小尾巴惜春一道带上了。 贾琏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徒元义和贾琏出京不久,宫中突然降下了一道旨意:每月逢二六日期,准予嫔妃家人入宫探视,且凡有重宇别院的人家还可上奏请娘娘们回娘家略尽骨肉私情,尽享天伦之乐。 圣旨一下,京中权贵无不沸腾,尤其是那娘娘们的家族更是踊跃感戴。圣旨一下,周贵人家的父亲便立即动工为周贵人修省亲别院了。至于那位在甄贵妃死后,从贤妃一跃成为贵妃的吴贵妃娘家也四处寻找修建别院的土地。 眼见各家都动了起来,贾府也不免意动。没过两日,老太太便送了帖子请林如海过府议事。 “这个时候,老太太下帖请父亲过府,莫不是为了省亲别院的事情?”林黛玉将那张帖子翻看了一遍道。 林砚抢答道:“眼下京中最热闹的就是修建省亲别院,周贵人家头一个修,贾家也有个贵人,依着老太太和二舅舅二舅母的做派,肯定也想修。不过那时贾家的事情,叫父亲去商议什么?多半是要问我们借钱!” “这话可不许去外面说。”林云星提醒道。 “现在又不是在外面!”林砚嘟囔道,“爹,你可千万不能借钱给贾家,这钱借出去,多半是有去无回的。再过几个月,长姐及笄,礼部就会派人来商议长姐的婚事,咱们家的钱都要给长姐置办嫁妆啦!”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道:“家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 “如何就不能操心了?”林砚不服气道,“我听学里的同窗说,他们家姐姐的嫁妆都是他们阿娘一早开始准备的。阿娘走的早,姐姐只顾着照顾我们,肯定没有为自己准备过这些。我们比旁人家晚了十年开始准备,爹你一个人办的了吗?” “小小一团,操心的心倒是多。”林云星揉了揉他的小脸,“你只管读书,这些琐事哪里要你操心。” “为长姐准备嫁妆怎么会是琐事呢!”林黛玉少有地附和了弟弟,“爹,弟弟说的对,老太太要借钱,你可千万不能借。若是面子上过不去,就从仓库里挑几件不值钱的摆件送去就是了。大表姐就是一个贵人,修个别院也不会回来住,不用太多好东西。” 林如海怒极反笑:“你们姐弟倒是会勤俭持家了!” “倒也不用十分勤俭,但也不能拿我们的钱去给旁人找面子。”林砚不屑道,“要我说,二舅舅就是打肿了脸充胖子。周贵人家是有名的暴发户,不缺钱不缺地,盖个省亲别院长长面子不稀奇。二房有什么?从琏表哥那里分走的钱全花了也盖不了周家那么大的别院,何必呢?皇后娘娘和德妃不就没有修别院吗?” “圣旨说了尽享天伦,老承恩公已经过世,皇后娘家是弟弟当家,享什么天伦啊。她要享天伦,也是去四王爷府上看儿子孙子啊。至于德妃,她娘家嫡脉不都死光了吗?庆安侯之案,凶手至今没有抓到呢!也不知道那庆安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死的不明不白,好端端一座侯府都成了凶宅。”林黛玉托着腮道。 -- 第198页 “好了,这些事父亲心中自是有数,不用你们俩跟着操心。”林云星与林如海叮嘱道,“父亲,大舅舅那边,你还是要留心些。大舅舅为人糊涂,表兄不在京中,可别让他又被老太太辖制了。” 贾赦那人没什么上进心,吃喝玩乐第一,眼界也不高。看似混不吝,然在老太太面前并没有招架之力。往日能与老太太顶着干,全赖贾琏在他背后软硬皆施。贾琏不在京中,少了人管制,没了“斗劲”,没准贾赦就被老太太许以小利撺掇起来了。 林如海点点头:“你别将恩侯看得太蠢,他是个自私的人,然自私也有自私的好处。如今两房已经分了财产,对二房占大头,他本就不满。贾元春只是贵人,琏儿是驸马,恩侯不必讨好二房。二房要盖别院,恩侯不会阻止,但要他掏钱,怕也不可能。” 第114章 一毛不拔 隔日, 林如海依着请帖去了贾府。 到了贾府,林如海才知道除了贾赦、贾政夫妻,老太太还请了族长贾珍、贾氏一族的族老及史府两位侯爷, 还要贾宝玉和薛蟠。看这阵势, 林如海便知道老太太的盘算还真被林砚料中了。 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是老太太的侄子,林如海是老太太的女婿,三人都位列侯爵又是老太太的晚辈。老太太想要请三人过来商议省亲别院的事情,以示重视,给宫中的贵人撑腰不奇怪。 可薛家不过皇商,薛蟠身为晚辈有无官职爵位在身, 坐在这里不论是身份还是辈分都不大相称。既然如此, 薛蟠还是被请来了, 只有一个理由,薛蟠有钱。 林如海到的不晚不早, 是在门口与史家两位侯爷一同进的门。三人一同给老太太见礼, 薛蟠也上前给三位侯爷行礼。待三人入座,薛蟠便挪了位置,无视王夫人的眼色, 坐到了林如海下手。 林如海、史鼐、史鼎久历宦海,见薛蟠这番恭谨多冲着林如海而来,都生了几分疑惑,猜不透其中缘故。薛家是二房王氏的亲戚, 若论远亲也是史家更近, 毕竟史鼐的长媳王熙凤就是薛蟠的表姐。 林如海不明白薛蟠这唱的是那出, 脸上挂着笑容, 试探道:“薛公子?” “世伯, 您是琏二哥的姑父, 我们也算是一家子亲戚,您叫我文龙就好。” 林如海:“……薛公子可知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知道知道!”薛蟠忙不迭点头,还压低了声音,“出门前,我妈与妹妹交代了,我是晚辈,只管听您说就好。” 薛宝钗叮嘱他凡是跟着林如海走的话,薛蟠再呆,也知不能当众说出来。林砚尚且能猜到老太太这请帖为何而来,何况是精明的薛宝钗。薛家因王夫人所邀借住贾府不假,但薛家更想靠的是贾家大房。 贾家大房二房面和心不合,薛姨妈念着与王夫人是亲姐妹,往来还算密切。自从随三公主去了一趟西苑,薛宝钗就对“金玉良缘”生了悔意,薛家那边已经不再吵金玉良缘了。 不仅如此,近来薛宝钗与史湘云颇为密切。因着这个缘故,史湘云来贾府都频繁了不少。薛宝钗这番安排,显然是有意拉史湘云入局,好让自己从贾宝玉这个深坑脱身。薛宝钗想要脱身,史家也乐意将史湘云嫁来贾家,双方可谓心照不宣。 至于薛家真正的家主薛蟠,没有薛姨妈那么看重与王夫人的亲戚关系,也没有薛宝钗那么多利弊考量。薛蟠是个纯粹的纨绔,心中没有太多是非,行事全凭喜好,但对自己看重之人倒是颇有义气。 因慕强之心,自去年走商途中偶遇林云星后,薛蟠便将林云星视为偶像。林云星曾经允诺要选一匹好马赔给薛蟠,后徒元义却将这件事揽下了。为了表示重视,徒元义送马之余,还让贾琏做中,请薛蟠吃了一顿饭。 一位郡王和一位驸马请自己吃饭,薛蟠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光过。见徒元义和贾琏待他亲和,薛蟠立时将王夫人叮嘱他远离贾琏的话抛之脑后,单方面将二人视为自己人。 徒元义请了薛蟠没几日,薛蟠在外面玩耍,撞上了在戏园串戏的柳湘莲。柳湘莲善演生旦风月戏文,薛蟠以为他是戏园的戏子又见他长得好看,便凑上去调戏几句,大言不惭说要包养他。 柳湘莲将他诓出戏园揍了一顿,恰好徒元义经过。薛蟠鬼哭狼叫的地向徒元义求救,徒元义见他被打得实惨,便为他求了情,将他训斥了几句又示意他道歉。若是旁人要薛蟠给打了自己的人道歉,还训斥他,呆霸王不翻脸才怪。 可做这事的徒元义是一位郡王爷,薛蟠便觉得自己若不应都是不识好歹。他外号“呆霸王”不假,却也是有些眼力劲的,知道在京中那些人可以得罪,那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 薛蟠极为上道,捂着被打的脸给柳湘莲道歉不说,还主动说要办个席面表示他道歉的诚意。柳湘莲揍了他一顿,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听说薛蟠是贾家的亲戚,也愿意给徒元义和贾琏面子,便应了。 贾琏对薛蟠颇有些避之不及,上回徒元义要见薛蟠时,给徒元义科普过薛家的事情。此番之事,徒元义见薛蟠道歉颇为诚恳,便觉得他并非不可救药。本着世上少个恶霸,也能少些受害人的想法,临走时便提点了薛蟠几句。 薛蟠想着他长那么大,除却他爹活着时训斥过他,再没有用这种教导的语气和他说话了。薛姨妈和薛宝钗平素没少劝他,可在薛蟠眼里他才是一家之主,妈妈和妹妹的话,爱听就听,不爱听就甭听。 -- 第199页 可徒元义是谁?那是皇帝陛下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子。一个皇子肯教导他这纨绔,可不就是把他当自家人嘛!自我感动了一回的薛蟠单方面将徒元义视为自己人,得了些许好东西,就跑去信郡王府上献宝。 一来二去,薛蟠就和郡王府的长史混熟了。徒元义见他能被约束,就在长史的建议下将薛家收在门下。商户哪怕是皇商若能托于权贵门下,对自家的发展也是极有好处的。对于儿子能攀上郡王府的关系,薛姨妈和薛宝钗乐见其成。 薛蟠这一年都被信郡王府指使的团团转,忙于做事,也没工夫出去胡闹,在薛姨妈和薛宝钗眼中,可是颇有长进了。 此番薛家接了老太太的请帖,薛蟠作为薛家家主前来赴会。林如海是林云星的父亲,信郡王未来的老丈人,薛蟠觉得自家与林家都是贾家姻亲,一般亲戚,同样为省亲别院出力,跟着林家的脚步总不会出错。 不过是收个门人的小事,徒元义也不会一个个去通知,只与林云星提过一句,林云星不曾入心,林如海自然不知道。 林如海听到薛蟠上来就是世伯,总怕前面有个坑,一脚伸出去,或许就跌了。于是笑了笑,没有接薛蟠的话。 薛蟠也不在意,那头老太太已经开口了。今儿来的人有几位是贾家代字辈的族老,但都是旁系,故此在场之人身份和辈分最高的是老太太。 老太太先是与大家传达了一下圣旨之事,如今京中不少人家早就为这事忙碌起来了。这圣旨也不算什么秘密,老太太不过是重申一下贾元春在宫里如何为贾家光宗耀祖罢了。 待老太太说的差不多了,便与贾珍视了个眼色。贾珍站出来,表示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是贾家的荣耀,合族应当同心协力办好此事,给娘娘做脸。同时还回忆了一下早年四大家族接驾之事,表达了一下对甄家能够接驾四回的羡慕。 不过贾珍这个回忆并不是那么触动人心,毕竟那显赫一时的金陵甄氏已经灰飞烟灭了。贾珍见大家兴致都不太高,才意识到甄家这个例子举得不太好,忙将话头转了回来。 作为族长,贾珍先表了态,从东府的花园起,转至北边,囊括西府会芳园足以造一座符合要求的省亲别院了。 贾珍正说得激动,贾赦忽然道:“珍哥儿,你虽是族长,但东府花园是我的,不是你该做主的。” 贾珍一愣,旋即道:“赦叔,您这说的什么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大姑娘的荣耀不就是咱们贾家的荣耀吗,您还舍不得一个园子。” “什么是荣耀?我儿媳妇是公主,家里尚且没盖个园子给她。元春在宫里只是贵人就要给她单盖一个省亲园子?要我出钱出地盖园子不是不行,等她何时位列四妃,给贾家光耀门楣再说吧!区区从六品贵人,能有我儿正四品驸马都尉来的体面呢!” “老大,你这说的什么浑话!”老太太怒道。 “老太太,大房和二房分产不分家,除了爵位和这宅子,府上的其他产业可都给了二房。如今大房就剩下这座宅子了,一句话就要了我的花园,可就过了。今日是花园,明日是不是要我将爵位和正堂也让给老二,将我扫地出门啊?” “贾恩侯!”老太太还没有开口,贾政先气了个倒仰,“有辱斯文,当真是有辱斯文!” 贾赦嘟囔了一句假正经,却转向林如海道:“要说光耀门楣,还是我大外甥女厉害,给寻摸了个郡王女婿。妹夫,我那大外甥女的婚期可定下了?若是定了日子,可要早些通知亲戚们才是,我这个当舅舅的可是要给大外甥女添妆的。” 林如海笑了笑道:“多谢大哥!娘亲舅大,星儿的日子定了,自然是第一个通知大哥。” 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借机也表示待婚期定了,要上门讨杯喜酒喝。薛蟠当下也凑热闹说林家准备嫁妆若需要什么,只管列了单子出来,他保管什么天南海北的稀奇宝贝都能寻来。 王夫人见贾赦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手上的佛珠转的飞快。邢夫人坐在王夫人身侧,见此还凑上去与王夫人讨论外甥女出嫁,她们当舅母的该准备什么。邢夫人如今手头不缺钱,人有钱就有了底气,可不像早年那么扣扣索索了。 王夫人与邢夫人素来不睦,这会儿邢夫人与她演好妯娌,王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她扮惯了菩萨,眼下又有许多人在,不能翻脸,只能木着一张脸应付邢氏。 若只是旁人如此也就罢了,贾宝玉还在一旁唉声叹息,道那神仙般的林家姐姐竟然要嫁人了。 贾宝玉低声与薛蟠感叹了一番:女孩子未嫁时是无价宝珠,出嫁后就会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成为没有光彩的死珠,再老些,那就是浑浊的鱼眼睛了【注1】。只盼着他那风采不凡的表姐出嫁后能保持初心,一如从前做颗无价宝珠才好。 无价宝珠到死珠子再到鱼眼睛,与姑娘家有没有嫁人没关系。这不过是一个人从天真无邪到成熟再到年华逝去后面目全非的一个过程。有些人纵然一辈子不出嫁,那也是颗鱼眼珠子,比如那馒头庵的姑子。 贾宝玉这浑话固然有失偏颇,却也确实说中了这世上大部分人性。林如海听到了或许不会与他计较,可这番言语传扬出去,可是大大得罪了一些人。至于得罪了那些人?自然是如贾宝玉口中那些多了许多不好毛病变成死珠子或鱼眼睛的妇人了。 -- 第200页 薛蟠:……我是谁,我在那,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薛蟠刚来京中曾经去贾家族血读过书,与宝玉这个表弟也算亲近。只如今不再读书,还入了信郡王门下办了些差事。郡王府的长史念着他是贾驸马的亲戚,私下多有提点。薛蟠这些日子颇有长进,至少知道有些话在有些场合是说不得的。 想着贾宝玉到底是自己表弟,薛蟠便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闭嘴。贾宝玉不明所以,不过长辈们说话他插不进嘴,薛蟠不愿听,他也只能闭嘴了。 贾珍素来是跟着东府走,一开始听老太太的话,后来是大房强势听大房的,二房强势听二房的。同意建省亲别院是讨好二房,想要借宫里娘娘的荣光抬高贾氏一族。可贾珍同样不想得罪了大房,贾赦不同意让出花园子,贾珍便顺势表示,少了东府花园也尽够了。 按着贾珍原本的计划从东府花园一路圈到西府会芳园,那可是整整有三里半。少了东府的花园,余下也还有两里,比不得原计划奢华,倒也能够满足省亲别院的规格。占的是西府的园子和两府共有的那部分地,贾赦便没有继续反对。 可这别院的修建地址是议定了,盖别院的银子还没有着落呢! 老太太抛砖引玉,表示从体己中出一万两。贾赦非常光棍,表示分产时府上现银都给了二房,他与夫人还等着儿子媳妇孝敬,没钱了。在老太太的暗示下,王夫人念着佛珠表示二房能拿出一万两。 分家时,公中现银是给了二房,但拢共也就是三万两左右。一家子吃用,又要支应宫里,二房手上还真拿不出太多。王夫人想盖省亲别院,但更念着儿子,想着给宝玉留点。 贾珍出了地,东府拢共就出两万两。他可是知道东府两房分产,二房光现银就分了三万两左右。二房那些银子有没有花用了他不管,他只知道二房只肯出一万两。 宁国府虽人丁不多,但贾珍生活奢靡又不善经营,府上这些年也是入不敷出。这省亲别院是有规格要求的,纵然按着礼部最低要求,怕也要十几二十万,贾珍哪里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贾赦不肯拿钱,贾珍不说话,史家两位侯爷和林如海自然也不会发话。 老太太心中有气,便对贾赦道:“老大,你写信给琏儿,让琏儿拿十万两回来。” “老太太,分产时,琏儿可什么都没分到,就凭他那点俸禄,养活自己都是问题。你要他出十万两,这是要他向我那公主儿媳妇开口不成?”贾赦不满道,“我那儿媳妇可是有了身孕了,她的嫁妆再丰厚,日后也是留给我孙子的,和二房无关。” 这些年,贾琏在外面做的事情从来不会与府上报备。老太太虽不知道贾琏做过什么,却也知道贾琏手上必定是有钱的。可贾赦这么说,她也拿不出证据证明贾赦说的是错的。 贾赦这混不吝的态度让老太太一时难以下手,她原是有些借着亲戚们在场逼贾赦表态的意思。没想到贾赦完全没有将面子当一回事,丝毫不在意让史家和林家目睹一场“家丑”,眼下进退两难的人倒是成了老太太。 老太太不想弄得太难看,且儿子总能收拾,今日的重点还是在其他人身上,忽然掩面道;“我可怜的敏儿啊,若不是你走的早,哪容得你翻墙日来气我。” 两位史侯没料到姑母这般作态,一时都望向了林如海。林如海的笑容一僵,少不得要宽慰宽慰老岳母,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对于老太太每次拿过世的贾敏做借口,林如海心中甚是愤怒。 史鼎无意间瞥到林如海放在身侧的手,吃了一惊。看来这位林侯并非如表现的那般软硬可欺,这让他放心不少。 两位史侯心中明白,若是林如海没有抗住老太太的攻势,这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兄弟了。这些年史家的财政可不算好,兄弟二人皆为侯爵,看似位高,实际上家中妻女都要做活贴补。 可这人情啊,总是无法推脱。若林如海掏了钱,他们身为晚辈多少总要表示一下。眼下,史侯兄弟是比谁都希望林如海能拒了老太太。 “娘娘是敏儿的侄女,自然也是我林如海的侄女。”在老太太的期待下,林如海缓缓道,“不过——” 史鼐、史鼎一颗心先是被提到了嗓子眼,却因这句不过又停住了。 “方才,你老也听到了,我家星儿婚期不远,嫁得又是郡王。如今信郡王刚领了差事,没准到了成亲时这郡王女婿就成了亲王女婿,嫁妆总不能太寒酸。”林如海满是无奈道,“如海惭愧,宦海沉浮多年,却是两袖清风,幸而家中历代人丁单薄,三代没有嫁过女儿,祖母、家母和敏儿的嫁妆尚在,玉儿和砚哥儿都是不争不抢的,想来置办一份王妃的嫁妆还是可以的。只这省亲别院嘛——” 林如海故意停顿了片刻,才道:“府上现银要留着给小女办嫁妆,倒是古董摆件很有些。全赖老国公疼爱敏儿,陪嫁了不少珍器。回头我选几件送来摆在别院,也算是我与敏儿一番心意。” 史鼐、史鼎眼前一亮,纷纷表示自己什么时候得到过什么器物,若是摆在别院想来不错。 薛蟠见此也随着三位侯爷的话头表示他们家皇商出身,老物件没有,倒是有些新奇的舶来品。另外想着娘娘是他表姐,再奉上五千两白银,做个添头。 添头,添头个鬼!王夫人气得吐血,她原想着如林家、薛家这样的大户,总要借出个十万、二十万才行。至于这借了之后,谁管以后。 -- 第201页 王夫人拈着佛珠,对老太太也生了几分不满。还道这老太太能一呼百应,不想她那女婿和侄子没一个能帮上忙的。史家没钱,她倒是听侄女王熙凤抱怨过,可林家和大房哪里像是没钱的样子? 还要那薛家,她的好妹妹,竟然让儿子拿五千两打发她,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老太太没想到林如海和史家兄弟是这般态度,再想哭一会,林如海还没发话,史鼎便先让鸳鸯送老太太回去休息了。理由也很充足,老太太上了年纪,方才忆往昔,哭了贾敏一回,怕她老人家精力不济,病倒了。 瞧这话说的多亮堂,完全是为了老太太的身体着想啊。 老太太倒是想辩解一下自己没事,可若说没事不就说方才哭贾敏并非真心实意吗?若真心实意哭这一场,年轻人也累了,何况老人家。 最终老太太只能被王夫人和邢夫人搀着回了后院,留下一群爷们讨论。贾政在大家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最后除了贾珍划了造园子的地,三位侯爷许了送些摆件,及薛蟠拿出五千两,其他人根本没有支应。 毕竟么,两位史侯尚且穷的叮当响,何况是贾家旁系族老。若是旁系有钱,分产时,族老们也不会因为贾琏的一个红封为他说好话了。 造省亲别院是贾氏一族的荣光,共享荣光族人们自然乐意,可一提到套钱,十有八九是不乐意的。贾政见此,自然是愁的不行。 贾政愁,贾赦可不愁,送走客人,瞥了老二一眼,唱着曲儿得意洋洋回自己院里乐呵去了。 事后,王夫人特意去见了妹妹,薛姨妈心软将自己的五千两体己借给了她。这个数目大大低于王夫人的期望值,然薛家如今是薛蟠掌家,就算是薛姨妈支取大笔银子也不能绕过薛蟠。王夫人这钱自然就没有借成,二房建省亲别院的计划只能胎死腹中。 世上之事便是这么玄妙,在原本的命运中,林如海早逝,林氏之财都落入了贾家手中。贾元春不是贵人,而是贤德妃,贾琏不成器,贾赦对宫里的娘娘自然看中些。如今贾赦有个公主儿媳,就不大看得上这个贵人侄女了。 第115章 妙用薛蟠 转眼, 徒元义与贾琏往威海建新盐场已有半年。 威海晒盐场的出现了,改变了当下朝廷盐场的格局。成本低廉的“晒盐法”比之“煮盐法”大大俭约了燃料、铁锅等成本,且贾琏所提供的晒盐法是后世相对成熟的工艺, 前者必然逐步代替后者。 威海盐场将这小小的食盐分成了不同品次, 买给百姓的低价盐比当下的平价盐价格低,但又推出了价格是平价盐数倍的精盐、香盐、椒盐等专供权贵和有钱人。 徒元义按着林如海为他提供的盐商名单,邀请盐商往新盐场提盐,威海盐场凭借所产食盐品质、种类迅速冲击了两淮盐场。面对这样的情况,朝中大臣终于开始意识到晒盐法的先进之处。 九月初,皇帝召徒元义返回京城, 禀告威海盐场诸事。徒元义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汇报了威海盐场详情。皇帝大悦, 有意派徒元义前往两淮整改原有盐场落后的产盐模式。徒元义趁机告假,准备参加重阳林云星的及笄礼再往两淮。 徒元义此番回京, 距离前番为了婚约触怒皇帝已有半年。这半年徒元义没有留在京中, 与四皇子也少有联系,皇帝对他的不满倒是有所缓解。此番徒元义在威海的差事办得不错,皇帝便没有驳回他所请, 让皇后赏赐了林家,又令钦天监为徒元义选婚期。 林云星的及笄礼上,钦天监送来了择定的婚期,乃是次年九月。皇帝许诺了徒元义, 若他在一年内让两淮盐场改“煮盐法”为“晒盐法”, 就予他亲王爵, 以亲王仪制大婚。 本朝对皇子的授爵并不吝啬, 皇子出宫开府就是郡王。得宠的皇子入朝差事办得好, 或是大婚就会被授予亲王爵, 即便是那不得宠的皇子在新君登基时也能得亲王爵位。徒元义上面的兄长除了六皇子都已经是亲王了。 徒元义出宫时便是郡王,其后没有入朝参政,也没有大婚,才顶着郡王爵位。如今他办了差事且办得不错,又大婚在即,册封亲王并不稀奇。 对于婚礼是郡王仪制还是亲王仪制,不管是徒元义和林云星都不甚在意。不过,皇帝开了口,他们也不会去拒绝无端触怒皇帝。婚期定下来后,徒元义与林云星也放下了些许担忧。 徒元义回京后,每日都极为忙碌,这般也不忘日日偷跑来见林云星。林如海知道些,然如今婚事已定,便也睁一眼闭一眼。 两人日日见面,但因分别多时,自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林云星及笄礼后,徒元义出京在即,才想起正事,亦或是林云星与徒元义说一说这半年来,京中的局势。 “我回京没几日就听说四哥得了陛下训斥,可知道什么缘故?”徒元义这些时日听了不少消息,真真假假难以区分。 “还能有什么缘故,全是为了那省亲别院呗!陛下这道旨意名为允宫妃可享天伦之乐,实在在京中掀起了奢靡攀比之风。如今那省亲别院已经不是省亲那么简单了,倒是有几分斗富的意思。为了这省亲别院,京中生了不少官司。” 建起一个偌大的省亲别院,即便是权贵之家,想要拿出那么多钱也不容易。有像贾家这样没钱也没势不得不放弃的人家,但更多是没钱却依仗着权势搜刮民财建省亲别院的人家。 -- 第202页 财大气粗的周家第一个建成了省亲别院,中秋那会儿就已经请旨周贵人回家省亲。见识了周贵人和周家的风光,其余人家越发疯狂。没有占得先机,便向盖一座能压过周家的别院。 周贵人只是贵人,她上面的贵妃和四妃及嫔位的娘娘自然不乐意被一个贵人夺了风头。自各家省亲别院动工开始,京中建材、江南奇石、诸般摆件舶来品涨价不说,就连梨园的教习和小戏子都成了抢手货。 听闻不少人家都是特意派人去扬州,江南等地采买小戏子。 本朝禁贩良为奴,但也有例外,比如“自卖”自身,父卖妻女。不过自卖又有规定十岁以下孩童,即便是自卖,也视同拐卖。然这与通奸罪一样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以至于律法多似虚设。 这些被采买的小戏子到底本就是贱籍还是良民被买卖谁也不知道。这场“体恤”宫中嫔妃,让他们尽享天伦之乐,允建省亲别院的风气不知让多少人因权贵的贪婪而家破人亡。 “承恩公府并未盖什么别院,四哥虽非曲意奉承之人,但也不会轻易触怒君颜。”徒元义沉吟道。 “你可知先帝时曾经允臣子向国库借钱?早年四王八公都借过钱,贾府也有。” “此事我听行知提过,那是当年贾家为了接驾借的钱。行知早就准备好了钱和利息,只是有所顾虑,不敢轻易去还钱。” “当今刚上位时励精图治,出事颇为严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敢继续从国库借钱。可这几年,陛下自己带头享乐,京中风气自然就更坏了。此番建省亲别院,就有人动了国库的念头。” “他们像国库借钱盖别院,陛下竟然也准?”徒元义瞠目结舌。 “自父亲任巡盐御史开始,国库便开始丰盈。去年盐案办结,国库更是前所未有的有钱。国库有钱,陛下就大房,这银子可不就是让人借出去了。”林云星无奈道,“四王爷督管户部,看着那银子哗啦啦的流出去。这银子借出去容易要回来难,他如何不心急?” 徒元明夺嫡一是身为嫡皇子,他不似徒元义一般有退路;二是心中也有些大志向。眼见皇帝昏聩,朝中风气越来越差,国库也有空虚之兆,他又如何坐得住? “这两年边境上都不太平,指不定那头就要打起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国库空虚——” “这道理我们都明白,四王爷自然更明白。他要争的可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天下,所以即便是触怒陛下,四王爷也不能一味袖手旁观。恰好吴贵妃的父亲和淑妃的兄长为了一块从江南运来的奇石打了起来。四王爷便借机参了两人一本,希望能够刹一刹这股歪风邪气。” “淑妃娘娘在宫里时少有的明白人,她怎么也——” “淑妃家的事情倒是怪不到娘娘身上,其实淑妃娘娘并不赞同修建别院,然到底抵不住族人贪婪。”林云星叹道,“此事,三公主也曾写信回京劝说,不想她舅舅还反过来暗示三公主帮忙出钱。” 淑妃就是三公主的母亲,淑妃进宫前,她的母亲就过世了,以至于和父兄并不亲近。早年淑妃无子,她的父兄便迫不及待将其庶妹送进宫里,幸这姑娘还不如淑妃至少生了陛下的三公主。 此番宫中贵人以上的娘娘们大多修了省亲别院。淑妃有姐妹二人在宫中,他们家族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了。淑妃的庶妹是贵人,淑妃则为四妃之一,这省亲别院就要打着淑妃的旗号建。 淑妃本来与父兄不亲近,再虑及省亲别院耗费巨大,并不乐意修建别院。可她身在宫中,当年拦不住父兄送庶妹入宫,如今也挡不住家族争这份“荣耀”。 “这事,三姐竟不曾与我说过。” “此等事情,殿下自然不愿意闹得人尽皆知。我知晓是表兄让我帮忙盯着淑妃娘家,怕他们为了建省亲别院做些什么恶事,不可收场。到底是三公主的外家,闹得太难看,淑妃与三公主也脸上无光。” “人心贪婪,这等事情,外人又如何劝得住。”徒元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若四哥只参了这两家,应该不至于被陛下当众训斥吧?” “你猜的不错,在这之前,四王爷已经参了好几个从户部借钱的人家。这事得罪了后宫不少娘娘,再次上本不过是让陛下对四王爷的不满积累到了顶点。”林云星叹道,“陛下近来又新请了一批方士进宫,哪里听得这些忠言逆耳。” “我进宫见陛下时,曾经撞见过方士从陛下殿内离开。那人似乎并非正统道门弟子,可知从何而来?”徒元义好奇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是天下之主,他起了求长生的妄念,又怎么会无人凑上去奉承。”林云星道,“如今宫中方士并非出自一家,有地方官送来的‘活神仙’,也有外戚权贵寻来的高人。在此道,有一人你绝对没有料到。” “谁?” “二王爷徒元启。” “他也给陛下送了方士?” “二王爷表面上比三王爷和四王爷都要弱势,然他的势力并不弱于三王爷,也不似四王爷容易被人针对。区别于四王爷身为嫡子注定难以低调,三王爷个性张扬,这位素来是低调的很。此人心机城府都不差,送方士这等容易留下把柄的事情自然不会做。” 林云星道:“不过方士不能送,其他事情却没少做。” -- 第203页 “老二素来炒才华人设,想来他出招也离不开文采两字。” “二王爷在皇极观为陛下写青词,他不仅自己写,还着急手下那班才子一起写。每日收集上来的青词择优录用,再以鲜血混入墨水抄录,为陛下祈福。” “青词自古有之,以此讨好陛下进可攻退可守,果然是好主意。”徒元义又叹了口气,“自古以来,方士进宫都非吉兆。陛下如此沉溺求仙问道,又纵容权贵,只怕天下就此崩坏。” “以你的身份,如今不再京中也好。留在京里看着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置之不理心中不忍,若有心进谏,也多半与四王爷一样平白得了训斥,于局势并无益处。只是——”林云星道,“此去两淮不比威海,你们初去威海,旁人尚不知晒盐法的好处。如今晒盐法的益处已经暴露,两淮盐场又早被人把持,此去必然触动他们的利益,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三姐临盆在即,我怕此去有危险,就向陛下请求暂留行知和三姐在威海。年底,他们交割威海盐场后,应该会返回京城。” “表兄不在,那盐场整改可会有困难?” “我们在威海,已经培养了许多晒盐的盐工。此番往两淮,我会折道威海,从那带走一些熟手,倒不必让行知同往。” “接手威海盐场的人是谁选的?” “威海盐场已出成果,想要摘果子的人不少。如今选的是人明面上不属于那一派,不过暗地里早就入了老四门下。”徒元义道,“不过老四的人去了,也无法完全替换掉我和行知安排下去的人。” “如此不显山不露水,才是恰到好处。四王爷较之其他几位至少公心是有的,总好过让老二、老三的人去摘果子。”林云星又道,“此去两淮,形势复杂,我让林九带几个人跟着你一道去。两淮那边,他很熟悉。” “你在京中要留意各派的消息,还要盯忠顺王府,将林九给了我,你怎么办?” “叶逍叶遥还在京中,你怕什么?提到忠顺王——”林云星迟疑了片刻,“这半年,我们的人一直留意着忠顺王府,但一直没有特别的发现。他越是这般滴水不漏,越是让人忧心。若他真的有问题,定然是最可怕的敌人。” 徒元义遗憾道:“可惜,我与这位皇叔素无往来,无法当面试探。” 徒元义早年与忠顺王一般都是“不务正业”的皇族,然他与贪色好酒的忠顺脾性不同,并无深交。若如此上门,怕试探不出什么,还会打草惊蛇。 “若他能让人当面试探出来,也就不会让人这般费心了。这半年,忠顺王的破绽没有寻到,倒是查到了另外一条线索。我们不是怀疑大皇子和甄家有一个暗地里为他们转送脏银的钱庄吗?” “莫非你已经查到这个钱庄的线索?” “怕并非什么钱庄,京中有家叫做通天坊的赌坊,你可有听说过?” 徒元义饮酒都是浅尝辄止,对于赌更是全然不粘手。莫说什么通天坊赌坊,京中的赌坊他是一家都不知道。 林云星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并未为难他,直接到:“通天坊赌坊位置颇为隐秘,即便是赌徒,知道的人也不多。不过传闻这家赌坊中不仅有世上最刺激的赌局,还有美人和许多不会出现在阳光下的宝物。可以进入通天赌坊的人不是权可通天,就是富甲一方。” “京城之中竟然会有这样的存在?”徒元义惊讶道,“只是赌坊与钱庄会有什么关系?” “通天赌坊的筹码可以在各地通兑,除了京城,他们在扬州、金陵等大城市都有开设赌坊,且这些赌坊在各地用的都是不同的名字。通兑的筹码就等同于飞钱了,大约这就是我们从飞钱和银票方面查一直没有线索的缘故吧!” “那要如何才能查到通天赌坊所在?” “通天赌坊有江湖人看场子,筹码可以在各地通兑,在它的客人中也并非人人皆知。” 徒元义惊讶非常:“能够建立这样一家赌坊的势力,想必不会寻常。你方才提到赌坊有江湖人看场子,会不会与隐有关?” “不无可能,但在这京城中,这家赌坊能够存在这么久,只是隐这样一个江湖组织是搞不定的,他们背后肯定还有官场之人。” “大皇子死去已久,通天赌坊没有收到大皇子之死的影响,可见背后之人不是他,或者说不止他。当初我们也推测过,与大皇子合作的那人并非来自江湖,可能就在朝中。” “通天赌坊筹码的秘密有个纨绔在酒席之上说漏嘴传出的风声的。可就在这风声传出后,那人却在当晚失足落湖淹死了。我得到这条消息后,想过让人混入通天赌坊,然两月有余至今一无所获。” “他们刚灭口了一个泄密之人,对于陌生人肯定会加强防备。这些人藏得如此之深,岂会轻易露出把柄。” “我也明白,混入赌坊尚且这么难,想要从赌客中寻到知情人就更难了。” “你想找人混进赌坊,我这里倒是有个很好的人选。”徒元义忽然笑了。 “谁?”林云星惊讶道。 “做这件事的人须得在京中是熟脸,初入赌场也不会引人注意。其次要附和你提过的条件富甲一方,或权可通天。”徒元义顿了顿,“薛蟠是皇商之后,有名的纨绔,出入赌坊也不足为奇,最重要他手上掌握着薛家行商路线。” -- 第204页 “条件确实符合,可薛蟠看起来不是很机灵,他行吗?” “这事太机灵的人反而不好办,薛蟠有几分呆性,没有太多是非观,更容易放人放松警惕。” “心无是非,如何可信?” “薛蟠其人心中无是非,却有义气。只要他愿意帮忙,就会尽力去做。你让我府上长史用我的名义去找薛蟠,他应该不会拒绝。” 徒元义离京时,府上的长史和叶逍叶遥都留在京中。按着他的吩咐,长史和叶逍叶遥早已经将林云星当做王府的女主人,听其差遣。 “你既然这般说了,我便寻机会找薛蟠试试。” “让长史去就行。”徒元义叮嘱道,“也不用对他合盘托出,先让他混进去,再告诉他下一步计划。薛蟠此人不爱动脑子,你将全盘计划早早告知他,容易坏事。” “你确定他不问缘由就愿意去?” “我说过了薛蟠心中没有太多是非观,唯对朋友颇为义气。寻他帮忙,在他眼中是义之所取,不会深究。” 第116章 宝钗到访 徒元义圣命在身, 过完重阳节就出京办差去了。在他走后,林云星就指示郡王府长史出面请薛蟠探通天坊的路子。如徒元义所料,薛蟠根本没有追问内情就答应了帮忙。 为保证薛蟠的安全, 林云星特意让林二扮作薛蟠的伴当,随他出入各处。 徒元义府上也有一队他亲手训练的高手护卫, 然他的护卫更善于战斗,而不是保护。不似林二曾贴身保护林如海多年,有相当惊艳。且林二此人善掌法,貌不惊人善于伪装, 能够作为伴当或管事跟随薛蟠左右, 不会引人注意。 对于通天坊,林云星只查到了大概地址。通天坊只接待熟客及贵宾引荐的客人,林云星还在想如何让薛蟠顺利混进去,不料薛蟠自己就搞定了这件事。 林云星对薛蟠的印象尚停留在最初相见时,那个对江湖有着叶公好龙般向往的地主家傻儿子模样, 哪想到薛蟠竟有这般本事。刚收到消息,林云星都怀疑自己往日对薛蟠看走眼了。 林云星却不知吃喝玩乐这种事,对于薛蟠这样惯于享乐之人是信手拈来之事。某种程度而言,这也算是一种隔行如隔山吧! 当然通天坊并不是一般的娱乐场所,薛蟠能够顺利进入通天坊,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表兄,九省统制王子腾的侄儿王仁。 王仁是王家嫡长孙,其父王子胜不成器却继承了王家家业。他叔父王子腾位高权重, 然一直无子, 便将侄子接到身边教养。 外人都道王子腾有打算过继王仁, 或令王仁兼祧两房之意。然因求子之心未死, 王子腾便做了两手准备:将王仁接来京中的同时, 并未公开立嗣。王仁既养在了身边感情有了,他日若绝了求子之念,再立嗣不迟。若成功得子,教养了亲侄子,也是一段佳话。 王仁父亲王子胜只想自己吃喝玩乐,莫说儿子,就是当初女儿王熙凤的教养和婚事都是交给王子腾夫妻决断。只因他清楚,一双儿女在王子腾这里能得更好的前程。 然王仁多年养在王子腾身边,也没有沾染几分王子腾的本事,倒是在吃喝嫖赌上较之生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与王仁一比,早年金陵城一霸的呆霸王薛蟠竟也算不得什么坏胚子。 薛蟠刚来京中,借助在贾府,最先亲近的是表弟贾宝玉。然他很快发现自己与贾宝玉不是一类人,迅速与表哥王仁凑到了一块。在王仁带领下,薛蟠融入了京中纨绔圈。 薛蟠年岁小,却已是薛家掌家人,手上有大把的银子可以支使。相较于王仁圈中那些徒有身份,甚至有继承权的人都不如薛蟠活得潇洒。薛蟠身份低,要在这圈子里混,出手自然要阔绰些。在纨绔圈中,薛蟠一度是最受欢迎的——冤大头。 当初,薛姨妈也是见儿子花钱如流水,出入烟花之地,这才着急忙慌打发薛蟠出门走商。薛蟠那趟远门归途遇到了厮杀,虽为参与进去,薛姨妈还是觉得太危险,就不大让薛蟠亲自去了。 幸而,薛蟠回京不久便入了徒元义门下,少与王仁他们胡混了。 此番薛蟠得了指示要探查通天坊,少不得找上了王仁这群公子哥。纨绔们因薛蟠这冤大头久不见踪影,颇有怨气。此番薛蟠“重出江湖”,少不得敲一回竹杠。连着几日下馆子、逛戏园,都是薛蟠会账。 当今为了求仙问道荒废朝政,权贵都忙着造园子攀比,京中吹起了一股靡靡之风。这群公子哥在外面玩起来也越发没有节制,连着几日不回家都是常事。然这种日子没过几日,薛蟠便抱怨起无趣来了。 听到薛蟠说无趣,这群人忧心会账的冤大头跑了,便立志要带他去玩新鲜的。戏园子、花楼、馆子这些戏耍之地都去过了,于是有人提到了赌坊。赌坊之行没勾起薛蟠的兴致,这群人自己的赌瘾倒是先上来了。 这些人大多五毒俱全,王仁便是最好赌的那个。现下王子腾不在京中,王子腾夫人当家,知道王仁不成器,对他使银子管得严。这回来赌坊,赌资是表弟薛蟠“借”给他的。王仁一心要将薛蟠拉入伙,见薛蟠对普通赌坊没兴趣,便带他去了花样繁多的通天坊。 相较于普通赌坊,通天坊果真有意思多了。薛蟠很快就“乐不思蜀”,与王仁在通天坊赌了一夜。王仁输了个精光,薛蟠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赢多输少。薛蟠素来大方,随手将一半筹码分给了王仁。 -- 第205页 王仁见薛蟠这般上道,立时将他引为知己。投桃报李,王仁拉着薛蟠细细介绍了通天坊,还带着通天坊上了二楼,买了几件外面买不到的珍奇宝物。这些宝物大多来路不明,无法明着卖的,就是俗称的黑市交易。 从二楼下来时,王仁意犹未尽的表示自己只能带他到二楼。通天坊三楼只有贵宾才能上去,刚来通天坊的客人,即便是贵客引荐而来,在得到通天坊认可前也不能上去。至于通天坊后楼,那是王仁都不能去的地方。 进入通天坊的第一步,薛蟠已经完成,而下一步就是需要他取得更高权限,比如与王仁一样可上三楼的贵宾席位,甚至进入后楼的权限。 除却薛蟠成功混入通天坊,另一件事也引起了林云星的注意,那就是王仁在通天坊的权限。 王仁的身份是个面上光,表面上是九省统制王子腾的侄儿,将来可能是王家继承人。但那只是可能,且王子腾的官位不是世袭爵位,以王仁的资质,将来即便恩荫入朝,也没有本事接手王子腾在朝中的资源。 林云星的人想尽办法都进不了通天坊,王仁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公子哥却是通天坊贵宾,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一番思虑后,林云星决意派人盯着王仁,然后使人出京,调查王子腾。 林云星的人监视了王仁月余,都没有发现王仁身上有什么问题,他每日所行与一般纨绔子弟并没有许多区别。 这一个月,薛蟠在通天坊成功混了熟脸,可以自由出入。有林二在旁相助,薛蟠在赌桌上有输有赢,输多赢少,但也不会输的太厉害。表现出来就是一个运气不错,然到底赌徒没有不输钱的,输了钱就不愿收手的败家子模样。 期间,薛蟠也探过如何进入三楼,贿赂管事后,知道要成为三楼贵宾需要有一位的大人物担保。至于什么人是能够出保证书的大人物,那管事便无论如何都不肯多言了。薛蟠想过从王仁身上入手,然莫看王仁在这件事却分外嘴严。 通天坊的调查又一次陷入了僵局,不过林二与薛蟠出入通天坊后也有些收获,比如摸清楚了通天坊一楼二楼的布置及防卫。三楼和后楼不能进入,但也能够得到一些外部信息,林云星打算亲自探一探这通天坊。 林云星正研究林二带回来的通天坊结构图,司琴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薛家姑娘送了请帖,想要上门拜访。” “宝钗,她一个人过来的?”林云星有些意外。 薛家在京中本有自己的宅子,他们来京城时,王夫人以薛家宅子没收拾好,邀请他们住到贾府。半年前,王夫人向薛家借钱盖别院的计划落空后,姐们俩就不太亲近了。 薛姨妈带着儿女借助贾府的真正原因当然不是宅子没收拾好,而是想着自家不是官身,想要借贾家的势。如今二房败落,姐妹失和,恰好薛蟠投了郡王府,在京中不算没有靠山,便寻机会搬回了自家宅子。 三公主在京中时,薛宝钗跟着三春姐妹常与三公主及林云星姐妹出席各类赏花宴。后林云星定亲,迎春、惜春随三公主出京,这样的机会便少了。 徒元义的长史却是周到之人,徒元义素无“大志”,门人不多。薛蟠虽只是皇商出身,胜在其心可用。长史平素时常代徒元义施以恩惠,比如以郡王府的名义,拿几张请帖给薛家。 这些请帖多是来自小官内眷的诗社、花宴,参会的都是五品下的官眷。薛宝钗拿郡王府要去的帖子赴宴,自然无人敢轻视。薛宝钗凭借着自己的才情和周到的性子,在京中也闯出了一番美名。 林云星认识的女孩子中,这两年变化最大的无疑是薛宝钗。 早年薛宝钗有些才情,但对读书上并不十分用心。自赴了西苑花宴,见识了京中的天之骄女,薛宝钗才转变了心思,将花费在女红上的精力多分些给读书一道。她本是聪慧的女孩子,既肯下苦功,又怎么会没有成果呢! 说来自迎春、惜春出京后,林云星就没怎么见过薛宝钗了。林云星定了亲,按着当下习俗,成婚前是不好频繁出门赴宴的。薛宝钗又不似三春来林家读过书,往来自然就少了。 “只带了个小丫鬟,坐马车来的。想来是有什么事,然观其神色,也不像什么急事。”司琴道,“来的突然,但到底是亲戚家的姑娘,奴婢让人在二堂奉茶。” “宝钗性子沉稳,即便是急事,但凡不是火烧眉毛了,就不会轻易让你瞧出来。”林云星笑道,“且她如今也不是外人,还不请了进来。” 薛宝钗不是外人自然不是因她是王夫人的外甥女,而是薛蟠是自己人。 第117章 争做渔翁 林云星亲自到前院迎了薛宝钗进门, 大半年未见,薛宝钗拔高了一小截。 不同于林家一脉相承的纤细身材,薛宝钗打小就是个丰腴的小姑娘。因着这份丰腴, 完全看不出两人一岁半的年龄差。那身半新不旧的袄裙愣是被她穿出了几分曲线, 如今的林黛玉站在她面前更是仿佛小了半个辈分。 惊奇之余,林云星笑着道:“小半年未见, 宝钗妹妹倒是变了个模样。” “姐姐如今怎也爱拿人玩笑了?”薛宝钗笑着道了万福。 京城的十月末, 寒风颇为刺骨, 前几日才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大部分人都穿上了厚袄子, 薛宝钗也不例外,倒是林云星寒冬也是一件薄袄。 -- 第206页 “妹妹是贵客,岂敢!站着风口冷得慌, 我们且进屋里喝杯热茶暖暖吧!”林云星请了薛宝钗到自己院中。 今儿阴天,屋内屋外都凉的慌,林云星习武之人不爱用炭盆取暖。眼下来了客人,丫鬟们才在待客的外室升了炭盆, 又取了小火炉烧水煮茶。薛宝钗一路走进来,身上热乎起来,进屋更是迎面一股热风, 于是解了大氅递给丫鬟。 “妹妹喝什么茶?” “姐姐知道, 我素来不讲究这个, 姐姐就是端一杯白水来,我也高兴。” “我哪能拿白水招待妹妹,莫不如先来一盏玫瑰卤子如何?”林云星笑道。 两人说笑间, 忆夏已奉了玫瑰卤子上来:“我们姑娘听到宝姑娘来了, 早就让我将这玫瑰卤子翻出来了。” “林姐姐身边的人总是这般体贴。”薛宝钗羡慕道。 薛家不差钱, 但薛宝钗素来节省, 素日身边只带着莺儿,不似林家姐妹丫鬟仆从成群各司其职。 比如林云星身边的忆夏善通药理,专研药膳,主要打理林云星的饮食,也会牢记她身边人的喜好。薛宝钗与林云星在贾府往来时,忆夏偶有在旁伺候,便记住了薛宝钗的喜好。这玫瑰卤子端上来,要凉不凉,恰是薛宝钗喜欢的温度。 “我们家祖籍姑苏,不说玉儿和砚哥儿,就是父亲也喜欢这甜甜的玫瑰卤子。夏日里,郡王府送了许多来,只东西再好,也不能一味吃它。妹妹若是喜欢,走的时候,捎两瓶回去。” “林姐姐开了口,我可不会与你客套。”薛宝钗笑着应了。 世上的人情往来,都是有往才有来。只要能还得起的人情,就很不必推三阻四。薛宝钗深明此理,自不会为这点小事推脱。 玫瑰卤子虽好,只吃多了也腻。两人用了一盏,便改为喝茶了。 薛宝钗东拉西扯说了不少京中热闻,都是这半年来,她在京中参加各种花宴的趣事。林云星自得了赐婚,京中的大小宴会就不再往她面前递帖子。这会儿听薛宝钗说着,她却也并非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只随意附和几句。 林云星两世为人,打小便有着胜于同龄人的沉稳。难得薛宝钗也是性子沉稳,行事周到的姑娘。可薛宝钗到底不似林云星闯南走北见识广博,那点心思如何瞒得住林云星,又或者根本就是等着林云星发现? 这没有个缘故,薛宝钗总不会匆匆上门。见她迟迟不开口,林云星便屏退了左右,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丫鬟们离开后,薛宝钗略松了口气,笑容有些勉强:“林姐姐见笑了,妹妹今日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妹妹若有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许我也能帮忙。”林云星放下茶盏道。 林云星不在意上面那位,却在意林如海。自从知道皇帝疑心林家吞没了那笔脏银,林如海嘴上不说,却是郁结在心。这也是为什么眼下皇帝没有对林家动手,林云星依旧急于查通天坊的缘故。 如今,薛蟠冒险助她调查通天坊,此事关系林家清白。若在能力范围内,薛宝钗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林云星都会尽量满足。 “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哥哥。”薛宝钗面露难色,“林姐姐可知道我哥哥现下是信郡王的门生?” 林云星略有些意外,没想到薛宝钗会来说这件事。对上薛宝钗忐忑的目光,心下一软,便点了点头:“郡王在外办差,郡王府的事情我也知道些。” “哥哥入了信郡王门下,便与往日的狐朋狗友少了往来。他很崇拜郡王,也愿意听郡王的话,做事稳妥不少。”薛宝钗迟疑了片刻,“然许是郡王出京日久,哥哥少了人管制,前些日子又与他那群朋友一处玩耍,这让我和妈妈甚是担忧。” 林云星不动声色道:“薛妹妹在担忧什么?” “这些话原不该与姐姐说,只我与妈妈劝不住哥哥,又不能去郡王府请王府的人出面约束哥哥。”薛宝钗为难道,“这话许是有些逾越,我想、我想——” “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郡王不再京中,不过王府长史还留在京中,我会让他去见见你哥哥,交代几句。”林云星笑了笑,“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哥哥如今管着薛家的生意,在外面难免有些应酬,未必就会学坏了。” 见林云星愿意帮忙,薛宝钗略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又无奈道:“若是普通公子哥儿,一道吃个酒倒也罢了。我们就怕哥哥学了那王家表哥,沾了赌,入了泥潭。” 说完,薛宝钗似是后悔自己道了亲戚长短,略有些羞赧。这幅模样倒是与她的年龄相契合,少了几分少年老成。 薛蟠帮着探通天坊的事情,并没有张扬,没想到薛宝钗会知道。幸而听她言语也是一知半解,知道的并不清楚,林云星少不得暂时将她安抚住。 薛宝钗与林云星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寻个由头告辞了。走时,忆夏早就按着吩咐包好了两瓶玫瑰卤子,送了薛宝钗一道出门。 目送薛宝钗离开,司剑不解道:“薛姑娘如此担心他哥哥,姑娘为何不告诉她实情?” “什么实情?薛宝钗精明能干也就是相较于闺阁中的小姑娘。外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若说了她怕是越发担心的睡不着了。”林云星道,“若今夜探访有结果,薛蟠就不用再扮赌徒去通天坊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 第207页 “姑娘今晚真要去那通天坊?”司剑担忧道,“不如让我随姑娘一道去吧!” “你的武功不行,我会带叶逍叶遥同去。” 司剑嘟囔道:“那两个家伙,也没有十分厉害。” “是没有十分厉害,也就是比你们几个厉害些。” 是夜,林云星果然带了叶逍叶遥前往通天坊。不过,叶逍叶遥并没有随她入内,而是在外接应。 林云星进入三楼后发现,这三楼与一楼二楼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区别于一楼二楼的大约就是三楼坐庄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能押上赌桌的也不再是筹码或银两,而是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甚至可以是人。 三楼这般神秘,大约也就是让那些贵宾区别于下面的普通赌徒。 在三楼,林云星没有寻到有用线索,便准备往那神秘的后楼去探探。然她准备动身时,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说熟悉也不算十分熟悉,但印象还算深刻,只因这人本该死在她的剑下了——隐的刺客巫九。 巫九刚赌输一局,正甩着手往后楼而去。薛蟠曾套过王仁的话,通天坊后楼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出入,其他人即便是通天坊的贵宾也不能去。巫九可以进入后楼,所以通天坊是隐的据点? 神秘莫测,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据点竟然就在京城之内。最可笑的是通天坊存在多时,朝廷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林云星悄无声息地跟着巫九进入了后楼,到了后楼,才发现这里几乎是寸步难行。相较于前面颇为严密的守卫,后楼除却守卫更是机关重重。这样的防卫,只怕通天坊不是隐的普通据点那么简单,而是隐的总部。 因后楼机关太多,林云星很快跟丢了巫九。巫九是隐的杀手,也只是隐的杀手。若通天坊真是隐的总部,跟丢一个巫九倒是什么问题。 林云星贴着游廊而过,听到身后脚步声,便游进了一侧的屋子,藏身于房梁之上。过了片刻,就见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一手戴了三枚玉戒。眼袋极深,脚步虚浮,一看便是酒色之徒。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在屋子里还披着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睛,包的很是严实。 那中年人进门便瘫坐在了椅子上,略有些不满道:“在我这里再安全不过,你也太过小心了。” “叔叔,小心驶得万年船。” “哼~你啊,也不知道像谁。”中年人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埋在肥肉中的小眼睛仿佛闪过了泪光一般。 “自然是像我母亲了,若非母亲的谨慎,我们又如何能够走到现下这样的局面。” 中年人闻言愣了一下,旋即道:“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徒元义那边,我有些不放心,他冒头太快了。”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份差事做的再好,也是面上光。如今他身边就是一个赋闲的林如海,一个乳臭未干的贾琏罢了。” “可是叔叔,您莫要忘了,当初陛下是如何坐上那个位置的。”年轻人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要做渔翁,就不能让旁人抢了做渔翁。” 第118章 何为嫡长 中年人沉默半响, 方道:“你想要如何?” “不能让他活着回京。”年轻人的声音中有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阴冷森然。 “怕是不容易,你莫要忘了之前的教训,去年我折损了不少高手。” “乐严承认不如老七不假, 然焉知不是因为老七的身份,有意奉承?林云星是林云星, 徒元义是徒元义, 天才有一个就够了。在林云星手上吃的亏,未必不能在老七身上讨回来。” 用这种语气唤徒元义为老七,只能是他的那些兄弟了。三王爷、四王爷,林云星见过, 这人包的严实,不知道是老二、老五或老六中的哪一位。他唤中年人为叔叔, 所以这隐的主人果然是皇室中人? 林云星最怀疑的是忠顺王, 可惜她不曾见过忠顺,不能十分肯定。 “即便乐严有心相让,能够让陛下相信老七不比乐严差,那他的武功就不会太低。我们没见过他出手,但你不要忘了运河上的那次失手。” “叔叔莫忘了, 那是贾琏救了他们, 林云星也有同行。从京郊之事后, 我们也知道了贾琏口中的神秘亲戚应该就是林云星。林家这位大姑娘, 表现出来的实力完全不似她这个年纪的能力,许是有什么特殊来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让老七活着回京,风风光光娶了人过门。” 中年人皱了皱眉:“运河上的事情暂且不说, 那花灯会刺杀呢?当时林氏女与老七是兵分两路, 是老七救了老四。” “施超自己是个废物, 养出的儿子是废物,手下的人就更废物了。那么好的机会,连老四的皮都没有蹭下来一块,能有什么用?”青年冷笑道,“与其说老七厉害,不如说他运气好,适逢其会,白白得了老四一份人情。若非如此,皇后又怎么会为他说林家的亲事。” “说到此事,幸亏你母亲反应快,否则真是白白让老四得了助力。” “那又如何?这门婚事到底是让老七得偿所愿了。”青年语气中有些许愤恨,“陛下当真是老了,竟被老七要挟了去。如此便罢了,这才过去多久,就忘记了老七所为,又有了复宠之意,还让他主持盐场工艺改革。” -- 第208页 “盐场改革工艺明面上是贾琏所献,但贾琏一个勋贵之后,怎会有这样的技术?多半是林海那老家伙任巡盐御史中得到了这工艺,借此捧起自己的弟子和女婿罢了。既然是林家给出的东西,陛下肯定要给予一些回报。”中年人叹道,“林如海表面上赋闲了,如今看来不过是隐于幕后罢了。一个女婿一个内侄兼嫡传弟子,日后总能照应林家。” “林海可以躲在背后出招,全因陛下偏心之故。陛下疑心林家吞了那笔银子,竟还是对林家一点举措都没有。” “陛下近年怠于政务,对下也宽和了不少。林如海到底是陛下的老臣,且有功于陛下,陛下不想亲手处置也不奇怪。陛下的宽和,也不仅仅是对林家,于我们的计划也多有好处。” “何来好处?如此只对犯错的人有利,我没有犯错,要他宽和何用?” “待下宽和并不表示陛下就糊涂了,你的孝心,想来陛下心中是明白的。”中年人道,“不过,你也不要将精力都放在陛下身上。如今陛下怠于政务,正是你在朝中拉拢人心的好时候。” “叔叔先前要我不必急于结党,如今为何变了主意?” “时局变了,陛下勤于政务时,你若结党,易犯忌讳。如今陛下怠于政事,身体也有所衰败,有些事就该准备起来了。” “老大死了,不管是立长还是立贤,都该轮到我了。陛下却迟迟不肯立储,怕是心中惦记着老四呢!” 好了,眼下不用猜了,原来是二王爷徒元启。当也是他,老五、老六在朝中并不强势,大约也就比参政前的徒元义更有存在感一些。隐做那么多事,肯定是要押胜率大的人。大王爷死后,徒元启、徒元灿和徒元明就是最值得押宝的人。 “你饱读诗书,难道不知微子启与帝辛之故事吗?你是占了长,老四却占了嫡,若陛下要立老四,并非难事。陛下至今没有做出决断,可见老四在陛下心中并不比你高。老四前些日子触怒君颜,至今还在闭门思过。他的性子看似稳重,实则颇为执拗,想要他再犯错也不是难事,何必心急。” 微子启与帝辛之故事是说商纣王帝辛与长兄微子启、次兄宋微仲一母所生,且帝辛为幼子。然微子启和宋微仲是王后封后前所生,帝辛是其母晋为王后之后所生。帝乙欲立长子微子启,却被大臣以“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注1】”为由劝说立了幼子帝辛。 一母所生,微子启和宋微仲只因在母亲为妾时所生就要被帝辛压一头。二皇子自承的“长”在四王爷的“嫡”面前着实不堪一击。至于立贤,这个“贤”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谓立贤,终是看帝王之所好。 “难道只能等着他们犯错吗,若是他不犯错呢?” “那就逼他犯错!”中年人语重心长道,“阿启,世上的事情并非都是杀人就能够解决的。” “但杀人能够解决世上大部分麻烦,当年若非陛下的那些兄长都死了,这天下又怎么会是陛下的?” 中年人劝不动他,不由叹息了一声:“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今日太晚,你先回去吧!” 徒元启闻言倒是没有继续纠缠,迅速离开了。 林云星并没有去跟徒元启,她更在意这个中年人。此人脚步虚浮,看似没有武功,但面对他,林云星不敢有丝毫松懈。 徒元启离开后,又一人走了进来,乃是巫九。 巫九单膝落地,恭敬道:“主人!” “信郡王的武功较之林氏女如何?” “属下不曾见过郡王动手,并不确定,但那林氏女是真不好对付。京郊那场激战,若非属下的心脏较之旁人偏了寸许,绝无生还机会。” 中年人白胖的手指点着座椅扶手,沉吟道:“当初与你们动手,她尚未至及笄之年。如此武功,当真是人能够做到的?” “论武功当为不世奇才,但也只是天赋罢了,最可怕的是她的毅力、耐力和在应战中的机变。林氏女不似闺阁千金,更像是历经几番生死的江湖人。不过属下很肯定,她是人。”巫九顿了一下,咬牙道,“至少不曾脱离人的范畴。” “林家书香门第,莫说嫡系,就是旁系也从未听说有什么武道高手。这林氏女从何处学了身神鬼莫测的武功?” “主人是怀疑——” “林氏女若非异类,那她身后极可能站着一个异类。”中年人一锤定音,“从今日起,你与鸽堂一同监控林家,我要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掌控林家。” 巫九一滞。 许是察觉了巫九的怯意,中年人又道:“与林氏女交过手的人,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你虽属暗堂,但对于如何隐匿身份,并不比鸽堂的那些人差。” “属下并非担心这个,但属下曾经和林云星打过照面,怕她会认出来。” “你就不会给自己换一张脸吗?你在她那里早就是死人了,只打过一次照面,换了脸,她如何能够认出来?” “诺!” 林云星伏在梁上,暗道:若非今夜见到了巫九,听到这段对话,他换了这张脸,还真不容易认出来。 当初刑部和京兆府派人去收尸,少了一具尸体,又见有尸体被野兽咬噬,都道那少的尸体是被野兽拖走了。如今看,其他尸体被咬噬也可能是对方有意为之。 久经训练的杀手相较于普通人会有一些特别的特征,比如筋骨比如使用不同兵器留下的茧子等等。临时找一具尸体替代,很难符合这些身体特征。且在仵作验尸中还容易因死亡时间及死因等因素发现端倪。 -- 第209页 那一战在山林之中,可以让尸体“合理消失”,一劳永逸,何乐不为。事实证明他们做的非常不错,至少当初并没有人发现尚有活口。 巫九离开后,中年人独自坐在房间里喝茶,不知道在想什么。林云星伏在梁上耐心地等待着,如此整整等了半个时辰,他才站起身走到屏风后。 林云星依旧没有动,屏风后传来令人尴尬的水声,但她没有趁机离开。水声结束后,屏风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声音,过了一刻钟,人也没有从屏风后走出来。 这种无声的等待极其考验人的耐心,好在林云星的耐心素来不错。又等了一刻钟,里面依旧没有声音,林云星才悄无声息地从梁上下来,绕到了屏风后。 如她所料,屏风后已经没有人了。 屏风后小小一块地方,放是一个脸盆架子,架子上是装了清水的铜盆和手巾。脸盆架旁有个装满水的水桶,里面有一个木勺,靠墙则放着恭桶。 这间屋子虽非正堂,但依着方才三人进出的习惯看应是常用来议事的偏室,谁会在待客的偏室后放一个恭桶?若非主人是个控制便溺的病人,就是布置这里的人心思异于常人。不过这后楼素不让外人进出,一般人大约也不会进来这里,看到屋内布置。 林云星将盆架和水桶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只得将目光落在了那恭桶上。这里虽放着恭桶,却没有异味。布置机关的人品味奇特,但似乎还未到变态的地步。 第119章 弟纳其嫂 恭桶旁没有水渍, 也没有任何挪动过的痕迹,位置仿佛是固定的。林云星打开盖子,里面只有浅浅一层清水。 想到方才的水声, 林云星抓起木勺舀了水, 缓缓倒入。水入桶时, 恭桶下浮出了一个木楔子,桶内的水缓缓顺着木楔子浮上来的隙缝流下去。 林云星:…… 伸手将那楔子按下去,恭桶旁缓缓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暗道入口。 林云星叹了口气, 顺着入口往下, 走了十多个台阶, 又看到了一段漆黑悠长的甬道。当她走到甬道位置,身后的入口自动闭上。林云星贴墙倾听了片刻, 幽暗的通道之中没有听到人声,这才取出火折子点燃。 墙壁上挂着几只灯笼,想来是为从密道出入的人照明准备的。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取灯笼, 直接拿着火折子向前面走去。没走出几步,便发现了一个岔口, 岔口密密麻麻,从同往方向粗略估计应该是通向通天坊内不同房间的。 通天坊下面宛如蜂窝一般, 一旦有人围剿,楼中的人很快就能从通道撤离。 林云星选了一条最长的通道走, 一直走了两刻钟,才寻到出口。令人意外的是出口竟是城中一处香火不盛几近于关门的道观后院。观内的道士都已经入睡, 并无人看守出口。 林云星检查了一下出口,从灰尘来看, 这处出口并不常开启, 且只能从通道里面打开, 应该是给通天坊中的人遇险时撤退所用。 密道中岔路极多,网道四通八达,或许还有林云星没有发现的暗门。一时半会要查清楚网道尚且不容易,就更不要说找出暗门了。若说跟踪走暗道的人,密道狭窄,进入后许多地方都能一览无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林云星回到通天坊外召回了叶逍和叶遥:“你们自幼跟在信君左右,想来他的那些皇叔都见过吧?” 叶逍不假思索道:“陛下活着的兄弟不多,堂兄弟倒有几个,再远些的宗亲,就未必都见过了。” “我明白了,现在先回去好好休息,晚些,我有事情交代给你们。” 叶逍和叶遥忙不迭应了。 回到府上,林云星也没什么睡意,干脆让人点了灯,将今夜见到的那个中年人模样画了下来。 次日,林云星原要让叶逍叶遥认认人。用早膳时见到父亲才想起来,或许父亲就见过,于是便拿了画像给林如海看。 林如海看过画像,先打发了林黛玉和林砚去学里:“这是忠顺亲王,你怎么忽然画了他?” “他就是隐的主人,前些年运河上的刺杀案也是他幕后操控。”林云星言简意赅道,“我探到了他与二王爷的密探,据他们所言,之前的花灯会刺杀案应该是三王爷的手笔。” 林如海叹了口气:“皆为陛下亲子,有心谋取那个位子不足为奇。可到底也是龙子凤孙,怎就净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呢!” “父亲可知忠顺与二王爷有什么特殊关系,或者说忠顺与二王爷的生母良妃有什么关联?”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忠顺对二王爷的态度不似寻常的同盟关系,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颇为宠溺,仿若父亲待阿砚那般,倒是二皇子对忠顺颇为寻常,还有几分颐指气使。” “你可知良妃的身世?” “听闻是前太子少师的孙女,前太子坏事后,三师皆受牵连。唯独太子少师虞氏一族先被逐出京城,后又因良妃之故得以回朝。这些年虞氏在朝中比不得全盛之时,当也相差无几了。” 林如海笑了笑道:“前太子少师虞世显只有一个孙女,曾为东宫良娣。” 林云星恍然大悟。 “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 林云星如何不明白?想她前世之大唐,被誉为明君的太宗皇帝也曾纳了李元吉的王妃巢剌王妃杨氏。其后的高宗纳父妾,玄宗夺子妻,真真一个比一个挑战人伦底线。 -- 第210页 然本朝风气不似唐时,林云星一时还真没想到其中竟有这般缘故。 “前太子坏事后,女眷充入浣衣局。不久后,陛下幸了良妃,也是她运气好,一夕便有了身孕。陛下怕为人诟病,召回了良妃的父亲虞肃莱。虞肃莱得此机会自不能放过,恰其此女在虞氏落难时病逝。虞肃莱便将良妃顶了她妹妹的名字送进宫中,良妃母凭子贵加上手段了得,这才能走到如今。” “那时父亲尚未参加科举,对后宫之事竟也清楚?” “虞家那小姑娘病逝时不过髫年,与良妃相差十几岁。虞家落难前是京中望族,他家有什么人口瞒不过外人。且良妃既为前太子良娣,京中见过她的女眷本不在少数。此事是陛下要扯块遮羞布,无人敢说破罢了。” “有两个问题:其一——”林云星顿了顿,“浣衣局女奴要见到陛下,得到宠信并不容易吧?” 宫中规矩森严,既为浣衣局女奴是不能随意离开浣衣局的。陛下身份尊贵,也不会轻易踏足浣衣局这样的“贱地”,良妃是如何遇到皇帝的? 从前太子坏事,到陛下登基并非一夕之功。皇帝遇到良妃时,她应该已经在浣衣局至少一两年了。一两年的苦力生涯足以让一个贵族女子被吹残的形容枯槁,良妃凭什么能够让坐拥不少美人的陛下不顾身份宠幸于她。 “向来这个问题,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有人帮她,且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忠顺。”林云星道,“那么问题又来了,忠顺亲王为什么要帮她,因为与陛下一样觊觎兄嫂?若是觊觎兄嫂,他为什么不干脆让陛下将人赐给他?” 良妃当时的身份是浣衣局女奴,而那时的忠顺亲王已经开始卖酒色之徒的人设。他若觊觎浣衣局女奴,完全可以请陛下将人赐给他。 “若是陛下在前太子坏事之前就已有觊觎之心,且忠顺也知道此事呢?” “若是如此,忠顺自然不敢与陛下抢。他若舍不得心上人枯萎在浣衣局,就只能助她谋夺陛下的宠幸。”林云星叹息道,“可若陛下对良妃早有觊觎之心,良妃也就不需要忠顺亲王帮忙了。” “其中内情大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可我觉得这件事的真相或许对我们很重要。”林云星道。 “这天下的秘密和悬案是查不完的,既然知道了几桩悬案的幕后真凶,不如从答案入手逆推证据。若能找到足够的证据,一样能够扳倒他们。”林如海想了想又道,“不过找证据归找证据,不要轻易涉险。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一个定了亲事的女孩子,还半夜跑出去。若被人知道,要如何收场?” “你们不常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吗?父亲也说了,我都定了亲事了,即便日后有什么事,被我带累的也是信君了。” “在家从父?” “出家从夫?” 林如海灵魂二连问:“你打小就主意正,何事听过为父的话?” “那我又何时闯下过祸事?”林云星不假思索地反问道。 “为父并非说你闯祸,只是你到底是女孩子,凡是莫要过于张扬。”林如海担忧道,“日后嫁了人,不是人人都会与你的家人一样包容你的。父亲与夫君是不同的,男人的花言巧语听可以,不能全信。” 林云星“噗嗤”一声笑了:“父亲这可算是经验之谈?” 林如海老脸一红:“越说你越没规矩,那你爹取笑。” “父亲不必忧心,信君他与旁人不同。” “如何不同,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旁人成了亲是成了夫妻,也只是夫妻。我们即便没有成亲,也如至亲。” 夫妻可以成为至亲,也可能完全无法成为至亲。在这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盲婚哑嫁成就的婚姻,多得是貌合神离。有些女子嫁了几十年,婆家都当你是外人。 “他千好万好,也就是一条好。” 林云星闻言生出几分好奇:“那一条?” “知道你的本性,竟然还敢求娶。”林如海眼中女儿自然是千般好,可他疼爱女儿的同时,也没有泯灭普世价值观。 林云星身上的诸多优点在大部分士族议亲的标准下都是缺点。身材偏纤细,容貌过于妍丽,在“婆婆”们眼中是不贤或不宜生养。加上武功高强见过血,几乎都要被扣上“不安于室”的恶名了。 徒元义是唯一知道她真面目,还能无畏无惧真心求娶的。 对于这位准女婿,林如海的心情颇为复杂。一面觉得对方是要“抢”走他宝贝女儿的敌人,另一方面又对徒元义的“见识”颇为满意。毕竟能够透过现象,看到他女儿美好本质的优秀后生真的不多。 “父亲,在你眼里,你女儿又那么可怕吗?” 林云星仔细想了一下,前世在徒元义之外,她也是有些追求者的。如今行情不好,那是京中贵族没见识,若换做江湖上,情行必然大不相同。 “不可怕,不可怕外面都传的是什么?说我林家女儿青面獠牙,就差没有三头六臂了。”林如海瞪了她一眼道,“亏得你妹妹年纪小,若不然你的婚事是定了,你妹妹日后不知如何着落。” “父亲这心倒是操得远了些。”林云星抿嘴笑道,“这京里的八卦一轮轮就过去了,再过两年,谁还会说这些老掉牙的八卦啊!” -- 第211页 “那也要你别让人揪着这条八卦推陈出新啊!” 第120章 偷梁换柱 林云星耐心虽好, 但相较于等待,她更喜欢主动出击。既查到了通天坊的线索,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白日里林如海才三令五申, 不许她再闹出什么京中奇闻, 晚上林云星却带人继续去探通天坊了。 从道观的出入口离开时,林云星特意在门上留了活扣, 没有将之锁死。如今便可借这处出入口,带人进入密道探查。 这种关乎自身安全和身家性命的地下网道,即便画过地图,忠顺亲王也不可能将之放在旁人手中。与其寄希望于找到那虚无缥缈的地图, 还不如自己探查, 再画一张地图出来。 上回来,林云星只带了一枚火折子, 为了从密道通过, 不及细看。今日准备了风灯, 三人探查密道时就要仔细多了。 隐虽为江湖上的杀手组织,但只要不是朝廷通缉犯或在京中无引人注意的身份,就不必使用密道隐藏行踪。三人观察密道中的灰尘、脚印和车辙等痕迹确定大部分通道使用频率并不高。 这些密道应该是供隐的大人物往来及隐的杀手出任务或紧急撤退时使用, 故密道多岔路和暗门,但并没有太多杀伤性机关,这大大方便了他们勘探地下网道。 林云星探了通天坊多时, 都没有再撞到忠顺亲王或二王爷前来通天坊。如今想来,那日能碰到忠顺亲王与徒元启在通天坊秘密会面, 当真是撞了大运。 在探查密道时, 林云星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件事:不说隐杀人放火的那些勾当, 仅通天坊赌坊每日流水就不是小数目。通天坊的管事每隔一日, 就会带着亲信以银车将赌坊的收益通过密道运走。 林云星注意到这一点后, 根据银车的车辙印,找到了他们送银箱的密道。 从通天坊到金库要走足足三刻钟,林云星三人没有直接跟过去。待他们送完东西离开,三人才依据银车车辙寻到了通往金库的暗门。许是自持密道和地下金库位置隐秘,暗门前并没有人看守。 “主子?”叶逍摸了摸门上的锁,一把寻常铁匠铺就能买到的锁。 “打开看看!” 来探密道前,预料到可能有机关,他们带了一些小工具。叶逍取出工具,撬开铁锁,还想着是否有机关,没想到门一拉就开了。门后并非他们以为的金库,而是一丈见方,四壁连同地面都是铁的方屋子,难怪无人看守。 林云星蹲下身,研究了一下:“这个铁房子可以上升,应该就是一个类似于吊篮的东西。可以将加了银箱的铁房子绞上去,给一人之力可行,上面一定有不少守卫。能否查到上方是什么地方?” “密道之中方向难辨,只能测算到大概位置。”叶遥不假思索道。 “那就先圈定大概位置,然后从地面排查。”叶逍将门关好,三人暂时退出了密道。 逍遥二人经过多日排查,查到了两处可疑之地,一处是忠顺王府,一处是与忠顺王府隔街的废宅。废宅的上一任主人在夺嫡失败后成年男丁被处斩,余族流放,家产抄没。宅子收归户部,但不知何故一直不曾出手。 “这处宅子上一任主人出事已经是二十多年前,多年来不管是陛下还是户部都仿佛忘记了这处。院子都破败了,然因朝廷的封条,平日也不敢有人闯进去。” 住在这一代的都是王公贵族,就算有荒废的宅院,也不会有流浪汉栖息霸占。京城之中有些地方,平民百姓不要说进入坊里,就是街道都不敢轻易踏足。 “若真的荒废了二十几年,屋顶的瓦片怎么会这么齐整?” 忠顺王府与那荒宅和徒元义的王府都在同一片,林云星在王府阁楼上以千里目观测,隐约能够看到两处屋宇的屋檐瓦片。不过这个距离,也只能看到瓦片罢了。局限于院墙的高度,这么远无法观测到围墙之内屋檐之下。 叶遥点头道:“确实如此,那宅子大门的封条没有撕去,但我们探听到,府邸后门常有人进出,拿得是禁军腰牌,拿得禁军腰牌,故从没有人敢上门探问。” “忠顺亲王是隐的主人,但他不可能让隐的杀手出现在自己王府,以免招惹麻烦。通天坊虽是隐的据点,但到底常有外人往来,不够隐秘,这处宅子会不会是忠顺亲王为隐准备的另一个据点。”林云星猜测道。 不想叶逍却摇了摇头:“我们曾经与隐交过手,隐却是是江湖做派,但依着我们观察,出入宅子的人虽然拿得是禁军腰牌,但并没有江湖气,反倒像大家族豢养的死士。” 林云星闻言,放下了手上的千里目。她想起了自己与徒元义曾经的猜测:皇帝手中有一支暗势力专门用来监视及做一些不见光的任务,忠义亲王可能是这支暗势力的首领。 在通天坊见到忠顺亲王,知道忠顺亲王就是隐的主人后,林云星渐渐忘了此事。如此听到叶逍的话,林云星便又重新想起此事了。 原本她觉得忠顺是隐的主人,就不能是皇帝的暗卫首领。实际上,这两个身份并不冲突,忠顺可以是皇帝的暗卫首领,也可以是隐的主人。同时兼顾这两个身份,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隐作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掺和到夺嫡中却很长时间无人注意。 若忠顺真的同时兼顾这两个身份,他原本就掌握着皇室暗势力,完全可以封了皇帝的耳目,借着暗卫给隐掩护。 -- 第212页 同时,这也解释了大皇子为何愿意与狮子大开口的隐合作了。忠顺亲王对外的形象是吃喝嫖赌俱全,又喜欢养戏子,这些爱好都费钱,贪钱便也顺理成章了。大皇子不知道忠顺对二皇子的“器重”,为了得到这位掌暗卫的皇叔支持,便在钱上表现出了十足的大方。 可惜,大皇子终究是一腔“情谊”喂了狗。兢兢业业捞钱,赔上了甄氏一族,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林云星又想到了暗卫、隐与忠顺谋取的不法所得之间的关系。暗卫是陛下的暗卫,皇帝多疑,忠顺要取信皇帝,就不能将所有暗卫变成自己人。那么,他绝不会让亲信之外的暗卫知道这些银子的存在,以免暴露自己私下所为。 若忠顺是为了转运银子去旁处,可以走别的密道,而不是通过暗卫的据点转移银箱,平白增加暴露的可能性。他既然将银子运到这里,显然是要借暗卫的力量为他守护这些银子。所以,忠顺的藏金库应该就在密道入口上方。 想明白这一点,林云星忽然笑道:“你们可读过兵书?” 叶遥不解其意:“主子的意思是?” “忠顺亲王喜欢玩暗度陈仓,我们就来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便借力打力。”林云星道,“按着通天坊送银车的规律,后夜他们又要送银车了。” “我明白了!”叶逍恍然大悟,“我们可以躲到银车之内,混入金库,里应外合,破获贼窝。” “破获贼窝?”林云星轻笑,“忠顺掌暗卫,以陛下之多疑,我们若敢直捣黄龙,袭击暗卫,怕是无法告倒忠顺,自己就先被扣上谋逆之罪了。” 叶逍一僵,愕然道:“那当如何?” “在陛下面前举证林家私吞脏银的是徒元灿,但背后设计这些,并给徒元灿提供‘证据’的却是忠顺和二皇子。陛下不曾明着发难,以至于林家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可谓是有苦难诉。这锅背了那么久,不如将它背实了!” “主子的意思是?” 林云星低声吩咐了几句,叶逍叶遥惊讶不已,到底记着徒元义的交代,凡事听从林云星吩咐:“主子放心,我们这就去召集府上的人手,必在后夜前准备妥当。” “找那口风严的,万不能走漏风声。” “王府卫队皆是殿下亲自训练,绝无背叛。”信郡王府的卫队成员皆是徒元义从母族及孤儿中挑选,忠诚度还是比较高的。 林云星让叶逍叶遥准备了人手,回府后,又招了林七回府,安排另一边部署。 是夜,林云星亲自带人在密道伏击运送的银箱,制住管事,问出了运送细节。准备妥当后,将银箱中的东西倒出来,叶逍叶遥藏入箱中,运进了通道。照管事所言,将银箱放进铁吊篮,对着墙壁重重敲击三下,上面的人就会将银箱吊上去。 林云星依其所言,敲击墙壁后虚合铁门,很快就听到门后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铁篮子重新放了下来,林云星打开铁门,上方的盖子已经打开了,叶逍正蹲在洞口打暗号。 收到叶逍的暗号,林云星带着一部分人先上去。如先前所料,这洞口就开在库房一角。洞口只能从金库内打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在开在金库外安全,这样也不容易被荒宅中的其他暗卫知晓。 顺着地上拖曳的血迹,林云星看到了被逍遥二人拖到旁边的尸体。 “如主子所料,将这铁房子绞上来,非一人之力可行。不过他们将银箱拉上来后,没有打开检查就从库房离开了。库房只有两人守卫,且要到卯正才会换班。”叶遥低声道,“金库铁门,声音不易外泄,搬运恭喜不容易被外面守卫察觉。只这金库比我们预想的大,怕是来不及搬完。” “将那些没有记号的东西先搬走,余下的东西尽量搬入密道之中,自有用处。” 第121章 葡萄架倒 最初设计机关的人, 许是考量了机关的使用寿命,将井轱辘和吊篮都做成了铁的。结实的目的是达到了,但这铁框子绞上绞下却费时费力。 直接用绳索将银箱一套吊下去, 倒是比用铁吊篮运快些。林云星带来的都是习武之人,力量胜过常人。数百斤的银箱,两人一组,就敢刚下放。即便如此, 要将这府库搬空也非易事。 亏得金库外墙厚重能够隔音,他们在库房之内并不容易惊动外面的守卫。 林云星带着逍遥二人将诸物分类搬运,忽然停在了一面墙前。库房的墙壁不是贴墙放了博古架, 便是叠了箱子,唯有这面墙前什么也没有。林云星检查之下发现了一道暗门,叶逍在她的示意下, 破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锁。 门后是一间密室,密室墙壁上嵌了夜明珠,放着四面博古架, 唯有中间放了一桌一椅。博古架上摆放着玉如意、翡翠白菜等各类宝器, 还有不少锦盒。林云星走到桌椅前, 便意识到这套桌椅是方便主人欣赏博古架上的宝物的。 叶逍看着这满室金碧辉煌,不由咂舌:“主子?” 林云星随手打开一个锦盒,对叶逍招了招手:“你看这个。” “东珠?” “近年新出的东珠,品质远在贡品之上。”林云星解释道,“我与你家殿下定下婚期时, 陛下赏赐了今年新进的东珠一盒, 无论色泽还是大小都不如这一盒。” 当初赐婚的时候, 皇帝确实恼了徒元义, 才会下了那道颇为敷衍的圣旨。只皇帝如今年岁大了, 多疑的同时,对身边的人也莫名的宽和起来。婚事定下后,徒元义又收敛了几分脾性,近来办差又颇为得力,皇帝便有心缓和一二。 -- 第213页 林云星及笄,钦天监为二人选定婚期时,皇帝赏赐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盒辽东进贡的东珠。 东珠圆润晶莹,且能发出五彩光泽,制成首饰光彩熠熠赏赐给女眷再适合不过了。但凡珍珠都会随着岁月光华渐去,东珠也不例外。眼前这盒东珠光泽鲜亮,一看就知道是近年新采的珠子。 “贡品?” “东珠不允许民间私采,即便是民间私采,也不可能找到整盒这般品质的东珠。”林云星合上盖子递给了叶遥,打开了下一个盒子,又是一件稀世珍宝。 叶逍反应过来道:“这一排都是贡品?” “或许!”林云星沉吟道,“看来忠顺对徒元启也并非掏心掏肺啊!” 若忠顺亲王没有私心,真一心一意助徒元启夺嫡,就不该对贡品伸手。这些东西于夺嫡并无用处,反而容易被人抓到把柄。忠顺亲王截留了这些贡品,却也不敢拿出去享用,只能藏在这金库中,偶尔赏玩一番。 “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带走,给忠顺和徒元启增加点麻烦。”林云星笑道。 叶逍不解。 “这东西放在这里,谁会知道忠顺截留贡品,难道我们去外面大喊一声吗?可若这些贡品流落到了外面,那情况就不同了。” 忠顺亲王敢截留了贡品,定然会打点上下,抹平账面。若这些东西出现在黑市上,流通于外,一旦引起朝廷注意,必然会调查来历。那时候,无论忠顺账面做的多好,想要摆平此事都不容易。 “哦,我明白了,我这就让人将东西全部搬走。” “贡品单独运走,留作他用,那些有记号的宝物按我地图标识的位置放到不同的密道之中,林七会带人接应。余下的东西先搬轻的,金银能带走多少带走多少,带不走的铺设到密道之中,但不能留在金库里。” 叶逍一一应了,带人将暗室之内的东西先运走。 哪怕是习武之人,搬运如此多的金银宝器,也是让人累到崩溃。将宝库搬运一空后,按照原计划,以铁汁浇筑入口,再以土石封闭了一部分通道。这样即便天明后,忠顺的人发现宝库失窃,想要通过密道追踪,一时半会也打不开密道。 黎明时分,京兆府和守备府被人以箭传信。此信中告发了花灯节刺杀案、庆安侯遇刺案及盐案幕后黑手隐的据点。京兆尹和守备虽将信将疑,然前两件悬案乃是前任京兆尹被贬的原由。若有一线破案的机会,京兆尹和守备也不愿错过。 京兆尹和守备收信后,担忧走漏风声,当即点齐人马赶赴通天坊所在。两人几乎同时赶到通天坊,见到对方出现后,便不约而同想到了自己收到的告密信。打了个照面,便默契地分了前后包抄,让人冲进了通天坊剿匪。 京兆尹和守备大人不知道的时,在京中的几位皇子一样收到了告密信,不过这些人的告密信时间地点都不同。给予三皇子的信上写的是庆安侯被杀案凶手落脚点,给四皇子写的是花灯会刺杀案元凶据点等等。 林云星让人送给京兆府和守备府的信上地址是通天坊,给诸王府的地址却是通天坊密道连通两处出口,其余密道出口则以铁汁铸死了。 自庆安侯死后,徒元灿原本在军中的人脉被人抢走大半,对凶手可谓恨之入骨;至于四皇子,花灯会刺杀案中,对他情深义重的王妃为救他就此缠绵病痛,亦不谓不恨。不管真假,两人断然没有拒之不理之意,当下派人前往心中所言,同时派人去京兆府报案。 其他皇子亦有各种让他们动心的理由,纷纷派人一探究竟。二皇子与他们一样收到了告密信,立即派人通知忠顺亲王,却不知送给他的信比其他皇子都要晚,且旁人皆已赶赴信中所言地址。 “主子,二皇子派了人去给忠顺王报信。”叶遥迟疑道,“若三王爷和六王爷守不住密道如何,我们当如何是好?” “皇子们都收到了告密信,唯独二皇子没有出现,你说会如何?若是三王爷和六王爷守不住,那该苦恼的也是他们。”林云星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先与四王爷汇合吧!若四王爷问及可知道如何回答?” “知道!若王爷问,我们便答收到信后不敢私做主张,依着郡王吩咐,找主子讨主意,到晚了。” “去吧!” 叶逍叶遥于是带着人前去与四王爷汇合,他们感到时,四王爷和五王爷手下护卫已经制服了据点的守卫。 见到叶逍叶遥出现,徒元明没有太意外,倒是五王爷徒元华随口说了一句:“这不是七弟身边的人吗,怎么也来了?” “禀五殿下,今早郡王府收到传信说有歹人在此出没。我等兄弟不敢擅作主张,便按着我家殿下出京前吩咐,向郡王妃讨了主意,奉命前来查探。” “这尚未成亲,你家郡王妃就管起王府的事情了?”与徒元明笑道,“四哥,早就听说我们这位未来弟妹很是厉害,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七弟日后不免倒了葡萄架。” 四皇子淡淡道:“这门婚事是七弟亲自求来的,圣旨赐婚,便是夫妻一体。七弟没有将逍遥二人带出京,就是留给他的王妃听用,旁人有何置喙。” 徒元明与王妃夫妻感情甚笃,若他不及处置的事情亦是王妃帮他处置。自花灯节刺杀案后,王妃身体大不如前,不得不提拔了侧妃徐氏。徐氏聪慧,却过于无争,诸事都以交差为上,比不得王妃十分尽力。 -- 第214页 两相比较,徒元明越发体谅出王妃诸多好处。听到徒元华的话,徒元明不以为意,反而有些羡慕徒元义。纵然徒元义不在京中,他的未来王妃也能够为他在京中操持诸事,让他无后顾之忧。这些都是他曾经拥有,却有失去的东西。 两人的侍卫还在搜检院子,寻找密道入口,并没有进屋。徒元华因徒元明的话,有些无趣,扭头看到外面的马车,惊诧道:“外面的马车——” “想来是未来七弟妹吧!”徒元明道,“既说是花灯会元凶,必然有些厉害的高手。七弟妹武功高绝,想来是怕有危险,亲自压阵。” “我家主子不便现身,请四殿下见谅!”叶逍拱手道。 “理应如此!”徒元明话音方落,就听到有人大呼密道入口寻到了。 这处是通天坊的据点之一,密道入口是双向的,侍卫们寻到入口,破解机关就要下去查看。 五王爷微笑道:“叶逍叶遥,你二人是七弟一手教导,武功在众侍卫之上,既然来了,就由你们带人下去探一探吧!” “诺!”叶逍叶遥没有推辞,略一拱手,便带着人下了密道。 众人下了密道,不一会儿就侍卫从密道返回:“两位殿下,密道中铺满了金银宝器,不乏御赐之物和官银,当如何处置?” “四哥,看来那封告密信是真的,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倒是神通广大。”徒元华感叹道。 “告密的人暂且不论,眼下最重要的是擒获隐的幕后之人。这些人不仅是花灯会刺杀案凶手,盐案不知踪迹的那部分脏银也在他们手上。”徒元明道,“捉到元凶就能同时破解两大悬案。” 捉到元凶,他也可知道到底什么人三番两次刺杀于他,害了他的王妃。 徒元明的目光落在了徒元华和叶逍叶遥身上:七弟徒元义是与他最亲近的兄弟,屡次拼死相救,自然可信。徒元华交情不深,但看他这般镇定自若,也不像是幕后黑手,那么会是谁呢?老二、老三或者老六吗? 第122章 第 122 章 徒元明和徒元华正在院中讨论密信的来历, 就见进入密道的侍卫捂着口鼻狼狈逃出。伴随侍卫们冲出来的还有滚滚浓烟,凡是被烟雾笼罩之人,皆是咳嗽恶心。 “咳咳——”叶逍叶遥走在最后,为防止黑烟冒出来, 手脚利落地封上了入口。 “怎么回事?”见到侍卫们狼狈的样子, 两位王爷皆是面色微变。 “殿下,有人在密道放烟, 有毒。”两府侍卫长分别与各自的主子汇报了下面的情况。 叶逍叶遥与两位王爷一拱手, 便走到院外的马车前:“主子,密道已被毒烟笼罩,没有看到人。若对方遁入密道, 怕是凶多吉少。” “毒烟?”林云星有些意外, “以烟熏密道足以对付躲在下面的人了, 为何还要用毒烟?” 京兆府和守备府围了隐的老巢通天坊, 定然会想抓几个首脑回去审问,而不是施放毒烟将人都熏死在密道之中。莫非是徒元启收到消息后,想要杀人灭口? 可通知徒元启去的那处入口不止他一府,且他是最晚收到消息的。即便赶到目的地, 想要瞒过其他皇子做手脚并不容易。除非他知道别的密道入口,并切割开了林云星让人用铁汁铸死的出入口。 叶逍和叶遥话音方落,院内密道入口突然被人顶开了。伴随着滚滚黑烟, 有蒙面杀手从烟中冲出来。侍卫们一拥而上,砍杀数人, 然其中一人竟如游鱼一般从侍卫们的包围之中冲出, 挟持住了距离他最近的徒元华。 徒元华攥紧了手心, 才没有失态的大叫起来。因五王爷被劫, 两府侍卫们不敢妄动, 不一会儿便有数人从密道中窜出,站到了那挟持者身侧。 “五弟!”徒元明完全没有料到这般状况,忙在护卫保护下后退。 叶逍叶遥大惊,回眸看向了林云星:“主子?” “应该是隐的排名杀手。”林云星顿了顿道,“看到他身侧那个负责戒备偷袭的人了吗?隐杀手榜上第九的巫九,如今怕已经不止第九了。从他站位来看,这数人之中至少有三人身份或排名在他之上。以你二人的武功,断然不可能从他们手上救人。” 叶逍叶遥闻言便立在马车旁没有上前。 救人这事若有把握自然是要做的,若无把握出手,有个万一五王爷没救回来,他们死了不算,怕还会连累自己的主子和家族。反正这里有四王爷徒元明做主,他们没必要这时候冒头。 徒元明和徒元华收到信后,因事情紧急,加上不确定消息是否属实,不敢大动干戈,只带了一部分侍卫。这些侍卫的武功对上这些步入绝境做困兽之斗的江湖高手并无优势。何况对方眼下占了先手,拿下了一个重要人质。 此事关乎五王爷性命,没有十足把握,四王爷也不敢擅作主张。 杀手挟持着徒元华出了院子,视线立即落到了马车上:“林云星?” 对上那双步满血色的眼睛,叶逍叶遥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不知是畏惧还是面对顶尖高手的激动。 “阁下是——” “隐之肖杀。” 肖杀这个名字与隐这个杀手组织一样在江湖上可谓威名赫赫。莫看黑沙是当初刺杀任务领头人,在隐内部,肖杀的武功相较于黑沙只高不低。 “若京郊一战,出手的是阁下,只怕我今日已不能活着在坐在这里了。” -- 第215页 “可你还坐在这里,杀你的人却都死了。”肖杀道,“我不知道该说你厉害,还是说黑沙太废物。” 当初那一役,隐有无数下线截杀林云星,三十六人一同伏杀,最后却以失败告终了。隐败了,不仅仅是败了武功,更输了谋略和协作。高手合作应是一加一大于一,可黑沙率领的三十六名杀手却没能发挥出一半实力,就被林云星逐个击破了。 “你说的不错,他确实是个废物。”林云星道,“但如今追杀者和被追杀者的身份已经调换了。” “你确定吗?幸好我手上有了一张保命符。”肖杀刀锋刮了刮徒元华的脸,吓得徒元华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当今陛下的第五子,确实是一张保命符。”林云星点头道,“方才里面那位是他的兄长,你挟持了人家的弟弟,不管他们兄弟间感情如何,这一刻总是救人为要。以此要挟他,自然颇有用处?” “那要挟你呢?” “这就要看情况了!论身份他是皇子,我身为臣女,理应相救。” “不错!” “可皇子终究只是皇子,并非陛下,我与他并不相识,能救就救,不能救只能怪他命不好了。” “七弟妹,我们是一家人,要救的要救的。”徒元华嚷道。 “哦,看来你也是他的亲戚,不管这亲戚关系深不深,不救人似乎不行。”肖杀笑道。 林云星:“……尚未成亲,算不得正经亲戚,救人之事勉强不得。” “那要如何才算不勉强?”肖杀道。 “你放了他,自去逃命,我不出手追捕或追杀如何?” “我如何确定你不是哄我?” 肖杀话音方落,马车内便飞出一把剑,笔直地插在了他丈外的位置。长剑发出一身龙吟,声音清越动人,不由赞道:“好剑!” “吾以此剑立誓,允你后撤百丈再放人。你放人,我不参与追捕,你若落到官府手中,那自然也就不管我的事了。” “我若是不同意呢?” “五皇子若被你们带走,怕是凶多吉少,我们在场之人都要吃挂落。若他终究免不得一死,血溅当场,至少我可以马上送你们下黄泉,与五殿下同行。” 徒元华:“……四哥救我!” 徒元明:……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徒元华这般畏死。 没有理会徒元华的鬼哭狼嚎,肖杀忽然道:“林姑娘何不下车一见!” 车内传来一声叹息,林云星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寒意习习的清晨,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银红襦裙,就仿佛是要去赶赴宴会一般,身上全无杀气。 若非方才掷剑之威,肖杀都不免怀疑起关于她的传说是真是假。他忽然有些明白黑沙了,面对这样一个敌人,是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的,尤其是以为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 “你可决定好了?”林云星看着肖杀道。 “待我们走到街头就放人,也请林姑娘履行诺言。”肖杀道。 “好!” 肖杀押着五皇子往街头走去,徒元明带着人追了出来,见林云星没有动,又停住了脚步。到了街头转角,肖杀果然履行承诺推开徒元华,与同伴逃走。 徒元华狼狈地逃了回来,见林云星正在擦拭剑刃,叫道:“他们跑了!” “然后呢?”林云星还剑入鞘,语气淡然。 “为什么不追?”徒元华不解。 “五殿下,人在江湖,有些信诺还是要守的。”林云星拱手道,“想来这里有两位王爷在,就不用我这女流之辈做什么了。云星告辞!” 林云星上了马车,叶逍叶遥一左一右地跳上马车,驾车离开了。 “四哥,她不追,我们也不追吗?” “我们追上去送人质吗?”徒元明叹息道,“仅凭一个名字,竟真能够让杀手放人,这样的女人天下间也就七弟敢娶吧!” “话是这么说,但七弟打得过七弟妹吗?” 徒元明:“……让人看看密道的浓烟散了没,若是没有危险还是要派人下去看看。” 徒元华没有反对,只密道中通风不太好,一直到傍晚,才勉强能够下人,但也不敢深入。侍卫在密道中搬运出不少死在毒烟下的刺客及铺设在密道中的金银器物。 “这么多钱,果然盐案没有找到的另一部分赃款都在他们手上了。”徒元华看着被搬出来的金银宝器赞叹道,“所以,老大果然是这些人杀的吧?四哥——” 徒元华说完才想起来,除却死去的大王爷,四王爷也多次遭遇隐明目张胆的刺杀。 徒元明揉了揉太阳穴道:“先通知京兆府吧!” 两位王爷一直等着京兆府的人出现,才知道京兆府、守备府和各王府都受到了“告密信”的事情。密道中的浓烟是京兆府尹所放,他们包围通天坊后发现通天坊的人从密道撤走,因不确定密道内的情况决定放烟将人熏出来。 原许是密道中有人做过手脚,京兆府将湿柴丢入入口燃烧后,火舌吞没入口出的几只灯笼,浓烟便成了毒烟。密道四通八达,但因为不少密道被封死,以至于许多人在密道中被熏死。 偌大通天坊除却被京兆府和守备府及时擒住的人与逃走的肖杀、巫九等人,无一活口。 这也是预料不到的事情,林云星让人封死洞口本是为了不让他们轻易脱身。没想到他们自己放在密道内的灯油是有剧毒的。若有人用了灯,定然会中毒而亡。但一盏灯冒出的毒烟范围有限,可偏偏加上京兆府的烟熏,又在密道这样相对封闭的地方,就产生了连锁反应。 -- 第216页 可见这世上有些事情真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第123章 谁最可疑 到了午后, 负责监视各方势力的人返回,林云星才知道密道释放毒烟的原由。 京兆尹林钊和守备方录发现通天坊的人从密道逃走,追击时担心密道有陷阱, 就想到了放烟。他们笃定了密道不会太长, 放烟可以逼出躲在密道的人,或寻着飘出的烟迅速找到密道另一头出口。 然没料到密道竟是四通八达,且比预料的长太多。湿柴烧起来, 点燃了入口的备用油灯。这些油灯中混入了毒油灯,若不知情的人进入密道用了有毒的油灯,就会被毒死。察觉烟有问题, 林府尹和方守备立即命人封住入口。 密道悠长狭窄, 原也有小通气孔, 却不足以让烟雾散去。浓烟在密道中被凝聚成一股,顺着通道迅速扩散蔓延开,直达各个入口。 烟飘的比人快, 进入密道的人手脚慢的人便倒在了密道中, 唯有那些武功高强, 手脚利索的人逃到了出口。幸而毒油灯数目不多, 这些烟雾中毒的剂量不高,京兆尹又没有继续令人加柴, 才没有熏死所有人。 然因密道入口多被铁汁铸死, 逃出去的只有肖杀那一拨十余人。京兆府和各王府在毒烟散去后,下到密道擒获了被烟熏晕的人,抬出了密道中的尸体和在密道中丢得到处都是的金银器物。 这些东西送到衙门核对后, 发现了部分甄氏之物。由此被断定这些东西除却当初隐从大皇子、甄氏手上分走的银两, 还有盐案后, 大皇子和甄氏府上遗失的东西。 徒元华亲自检查了那些有甄氏印记的宝器, 啧啧有声道:“四哥,如此看来,当初谋杀老大,刺杀你和四嫂,杀了庆安侯父子的都是这些人吧?这帮贼人当真厉害,怕是其心不小。” “这里面有御赐之物,且那么多珍宝为何被随意丢弃在密道之中,而不是摆放在宝库之中。”徒元明不解道,“只怕其中尚有我等不知道的秘密。” 徒元华笑道:“京兆府抓到的活口不是已经交代了他们确为与老大合谋贩盐的杀手组织隐吗?四哥莫不是怀疑有人拿这些东西嫁祸隐?财帛动人心,这手笔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徒元明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京兆府探查密道时不是说密道多处被人铸死吗?加上送给我们的神秘信件——莫非是隐的仇家为了让隐落网,将他们藏起来的脏物搬到了库房外面,方便被官府发现?” “十有八九是如此了!” 两人说话间,就见京兆尹林钊从外面走进来:“两位殿下,二殿下、三殿下和六殿下也一同来了,请两位殿下堂中说话。” 剿灭了隐自然是好事,然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皇帝命京兆尹林钊主审,诸位皇子配合调查此案。待众人到齐,林钊先问了一遍诸位王爷收到消息的经过和时间。 “林大人既然要所有人配合调查,怕是还要派人去忠烈侯府一趟。七弟府上同样收到了这封信,因七弟不在府上,府上的人将信送到了林姑娘手上。”徒元明提醒道。 “七弟不在京城,竟也收到了信?当真是稀奇。”徒元启挑了挑眉道。 “这有什么稀奇?若说稀奇,倒是二皇兄更稀奇一些。”徒元灿出声道,“方才听大家所言,收到信的时间都差不多,唯独二皇兄到场比我们晚了两刻钟。到底是二皇兄收信比我们晚,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到晚了?” 六皇子附言道:“我与三皇兄差不多时间到,唯独二皇兄晚了。” 徒元华亦道:“我与四哥也是差不多同时到,林大姑娘只比我们晚了片刻,显然大家都是收到信立即赶往现场了。若二皇兄比三哥和六弟晚那么多时间,确实有些可疑。”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给通天坊通风报信吗?若我有通风报信,通天坊怎么会被一网成擒?” “许是有些人想要报信,却已经来不及呢?毕竟,那送信的神秘人极为厉害,他同时将信送到大家府上,不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吗?密道每处出口都有两人以上前往,这大约就是为了让我们相护监督吧!”六皇子娓娓道。 “如此,我就更加不会去报信了。” “可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二皇兄并不知道这信送给了不同的人啊!”徒元华道。 “你们——” “莫要吵了,眼下有两桩事迫在眉睫。”徒元明道,“其一,逃走的肖杀等人必须拘捕到案,这些人武功高强,尤其是肖杀想要抓他并不容易;其二,审出隐的主人到底是谁,他是与肖杀一道逃走了,还是在死去或者被擒的人之中,亦或是当时根本不在通天坊。” 徒元启冷笑道:“说到肖杀,不是从老四和老五手上逃走的吗?若说勾结隐,老四和老五更可疑吧!” “老二,你莫要血口喷人,肖杀武功那么厉害,谁能拦住他?说得好听,等你碰上,就知道厉害了。” “若非老五你被人‘擒’住,肖杀也不可能逃走。”徒元启嘲讽道,“或许你根本就是故意被擒,以掩护他们逃走。” “我若与他们一伙的,干嘛不让肖杀挟持老四来得稳当?” 徒元明:……我又如何得罪你了? 徒元启忽然笑了:“如此,我们又何必疑心这个疑心那个呢?说到该怀疑的,应当还是林家大姑娘吗?她是七弟的未婚妻不假,可眼下七弟不在京中,幕后之人为何要给信郡王府送消息?送就送了,这位林大姑娘也去了现场,却压根没有出手,更是放跑了隐的杀手。” -- 第217页 “坊间本有谣言是林如海私吞了脏银,或许人家根本不是去帮忙,而是寻机相助通天坊。”徒元灿若有其事道。 “二哥、三哥说的有几分道理!”徒元华道,“若是林云星一开始就出手,我如何会被肖杀挟持。” 徒元明一滞,看向徒元华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老二和老三便罢了,老五看起来胆小又无城府,但翻脸不认人这一点当真是谁也比不上。若非林云星现身震慑了那些杀手,老五这会儿怕是在哪里都不知道吧! “姑娘,京兆府的人过来请姑娘往京兆府配合调查通天坊。” “通天坊的人都被抓了,即便有几个漏网之鱼,也无碍大局。京兆府的人为何还要请主子前去?”叶逍不解。 “我们今早出现在现场,怕是有人又急着给林家扣锅了。”林云星放下手中的笔道,“派人将信送到扬州给你家殿下。” “主子既然知道他们会如此,为何一定要去现场?” “无论去还是不去,迟早都会牵连到我们身上。既如此,何不主动些将把柄递出去。”林云星笑道,“通天坊既被一网成擒,薛蟠也会进入他们的视线。薛蟠与郡王府的关系,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想要猜到旁人用什么理由来攻击你不容易,可自己送上去的把柄,想要打碎就容易多了。 “那当初派薛蟠去通天坊——” “那些王爷们会留意谁与郡王府走得近,可他们下面的人却未必知道详情。薛蟠是王仁带去通天坊的,主持通天坊的是下人,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报给他们背后的主子。” “主子的意思是与其等他们查到我们曾经派人去调查通天坊,不如先将我们对通天坊的在意放到明面上。” 林云星点了点头:“现在,我们该去京兆府了,此刻林大人的头一定痛的很。” 林钊的头确实痛的厉害,皇帝命他主理此案,却要诸位皇子协同调查。这些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哪里敢让人家配合他调查。若非四皇子开口,林钊根本不敢提请林云星过府配合调查。 待林云星到场,林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忧。这位林大姑娘固然与旁的贵族千金不同,可到底是未来的郡王妃,他请一位郡王妃来衙门配合查案,当真是大大的不敬。 “林姑娘可知今日请您过来所谓何事?” “原只猜到五分,见到诸位王爷,便十分肯定了。想来是为了今日隐之杀手逃匿之事吧?”林云星招了招手。 叶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林钊:“林府尹,这就是神秘人送到信郡王府的信,属下收到信,便直接送到了我家主子手上。” 林钊检查了信件,又与其他人收到的比较了一二:“确实出自一人之手。敢问叶侍卫,信郡王府收到此信是什么时辰?” “这倒是不曾留意,属下看过信便立即去了忠烈侯府,请了主子,直接赶赴心中所言之地。那时,四王爷和五王爷已经道场。” “林大姑娘只比我晚了片刻到场,从王府到目的地,经过林府是顺路的。若他们路上没有耽搁,信郡王府收到信与我应当是同时。”徒元明解释道。 徒元明和徒元义的王府在同一条街上,徒元明这么说,自然没有错了。 “若这报信之人,本是他们,时间是他们掌握,自然不会出差错。”徒元启悠然道。 “二王爷这是怀疑我们是送信之人?”林云星笑着问道。 “难道不可能吗?” “不瞒诸位殿下,我林氏与隐结仇不小,自盐案后,也不曾停止追查隐。”林云星坦然道,“可惜,我并没有神通广大到连通天坊下面的密道通往何处都能调查的一清二楚。” “林大姑娘这是承认自己知道通天坊了吗?” “今日之前,我们已经查到通天坊是隐的据点之一,还派了人混入其中,只可惜也只是查到通天坊而已。” 第124章 王子腾殁 徒元启闻言甚是激动:“你派了人混入通天坊, 是谁?” 徒元启这般异常反应,引得众人都看向了他。林云星知道徒元启在紧张什么,却没有揭破。 “通天坊对新入人员审核严格, 常人极难混入其中。我们无意间得知九省都检点王子腾的侄儿王仁是通天坊常客,便让郡王府门人薛蟠借着与王仁的亲戚关系, 请了王仁引荐进通天坊。可惜, 即便如此薛蟠也只是混入了通天坊,连三楼都上不去,更不要说查到通天坊的秘密了。” “京兆府拘捕了通天坊多名管事, 林姑娘所言立时可以印证。她既然敢说出来,必然是真的。”徒元明温声道,“若通天坊防卫当真这般严密,外人想要将通天坊摸透怕是不易。当初盐案不也是隐有人想要借刀杀人,将证据暴露出来吗?” “四哥是怀疑送出告密信的人是隐内部人员。”六皇子开口道,“这个人能够这般了解通天坊, 又将送信拿捏的恰到好处,确实像自己人所为。待京兆府审过被擒之人,抄出隐人员名单,查一查哪些人知道密道的秘密,又不曾落网便谁是送信之人。” 这时, 京兆府的王少尹匆匆从外面进门,作揖道:“诸位殿下、大人,东安街废宅起火, 火势正在蔓延,怕是需要大人前往现场。” “东安街?”五皇子和六皇子闻言, 首先紧张了起来。 -- 第218页 诸皇子府邸不在同一条大街, 却在同一片区域。比如徒元义的王府与三公主的公主府毗邻, 但与四皇子的王府也在同一条大街上。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王府与四王府只隔了一条街,五皇子和六皇子则与忠顺王府隔街而望,就在起火的东安街。 这一片都是皇族和勋贵大臣的府邸,东安街上没有三进以下的宅子,以至于整条街只有十余户人家。纵是十余户也是因东安街是大街的缘故,换做小一些的街道,譬如荣宁街,整条街就荣国府和宁国府两户,然后是贾氏族人的居所。 王少尹说到东安街废宅,五皇子和六皇子便立即知道是那处府邸了。那里与两人的王府相距不过一户人家,听到火势蔓延到相邻府邸,两人自然坐不住了。 “既如此,五弟和六弟还是先回府吧!”二皇子开口道。 听到徒元启之言,五皇子和六皇子也没有推脱,当下匆匆离去,林钊亦请辞往现场查看。 “此事突然,林姑娘请先回府,若有需要,此案许还会再请你前来协助调查。”徒元明拱手道。 “分内之事,理应配合,在下先行告退。”林云星略一拱手,带着叶逍叶遥离开。 “这林大姑娘一个侯府千金,孤身出入官衙竟毫无囧色,当真稀奇。”徒元启轻哼道。 徒元灿嘲讽道:“二皇兄莫忘了,当初她还单骑护送证物进京呢!今日左右还带着护卫,出入区区一个京兆府算得什么?” 没有理会二人话语,徒元明若有所思道:“东安街的这场火来的好生稀奇。” “眼下天干物燥,失火有什么稀奇的?”徒元灿不解其意。 东安街的火如何稀奇,诸位王爷很快就明白了。除却住在东安街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其他人并没有亲临现场,但也派了人去探消息。 听闻废宅起火后,相邻府邸派家丁前去帮忙灭火却被一众神秘人拦在了外面。待官府到时,这些神秘人又已消失,众人扑灭火,废宅已经烧成一片白地。火烧的那么快,显然是泼了助燃之物。 林云星在京兆府听到东安街失火,便已算到这是忠顺亲王的断尾之计。 通往废宅的通道被林云星临时封住,但京兆府彻查通道时一定会察觉那段通道为临时封的。如今废宅烧成了一片白地,纵然京兆府起了疑心,也只当是隐在湮灭证据。通天坊的密道出口极多,京兆府在这里查不到有用线索,自然不会在意这样的旁枝末节。如此,就不再会有人发现隐与暗卫之间的微妙关系。 “这场火烧得好生及时。”属下来禀告荒宅火情的时候,林云星正与林如海一处喝茶,“不过,这场火虽抹去了暗卫与隐的关系,但瞒得住京兆府,怕是瞒不住暗卫。若忠顺对暗卫的掌控不够,定然会有人将此事报给皇帝。那时,皇帝是否能够在继续信任忠顺就难说了。” “忠顺亲王能掌暗卫,同时建立起隐这样庞大的组织,城府自然少不了。”林如海皱眉道,“你倒是为他操心,却一点也不将为父的话放在心上。今日你被唤去京兆府问话,可知日后又会传出什么闲话?” “只要陛下一日认定林家吞了那笔银子,眼下不动手,这根刺却会一直在。甚至,日后新帝上位,这个隐患都会一直在。人家迟早都要找上门,我如今不过是选择主动上门,有何关系?” “此事大可慢慢谋划,不必这般心急处置。” 林云星不语。 “我并非责怪你,也知你急于办完此事,是为了林家。更是怕这件事拖久了,越发难以处置。你是林家的女儿,但林家并非你一人,不必将全部责任担在自己身上。”林如海语重心长道,“京中不必姑苏和扬州,当多在意一下姑娘家的名声。” “父亲所言,我心中都知道,但我不在乎。所谓名声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他们能够传我什么闲话,不外乎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云云。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又何必在意些许流言蜚语呢?” 林如海有些无奈:“你这脾性,也不知道像了谁。” 火灾后,京兆府确实发现了荒宅被封的密道,因不曾烧死人,京兆府果然将这场火视为是隐湮灭证据所为,全力调查隐的罪行,追捕其余孽,没有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肖杀一伙逃走后,京兆府联合守备府满城通缉,倒是抓到了几个党羽。根据他们的供词,当日从林云星手上脱身后,肖杀便以利于隐匿为由令众人分散出城。他武功高强,当日又蒙面没有露脸,没有同伴负累后,独自一人想要混出城或藏起来都很容易。 缉捕中落网的杀手加上通天坊被擒的管事,京兆府审出了长长一串名单。有在通天坊出入的“贵宾”名单,也有隐内部人员名单。京城之中又有不少官员牵连其中,唯独隐的主人呼之欲出,却始终没有被揭开庐山真面目。 林云星亲眼见到忠顺在通天坊出现,推测通天坊是有人见过忠顺亲王的。可这些人不招供,林云星也不能跑去京兆府大牢说自己暗入通天坊时见过忠顺亲王。 过来几日,终于有人熬不住,开始招供。然他们招供出来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眼下正奉旨查边的九省都检点王子腾。 王子腾曾任京营节度后,掌京营,若说他在京中暗中建立起隐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是有这等实力的。要建立这样一个组织,必定有皇族参与其中,这个人选自然就是生前与王子腾有些往来的大皇子。 -- 第219页 加上通天坊的贵宾名单中,无论普通客人还是与隐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基本都有爵位或官职。王仁这个既无爵位官职,又无功名的人混在其中甚是惹眼。王仁的存在就是王家在通天坊地位特殊的明证,且通天坊不少仆役都能证明在坊内见过王子腾,只是不知其身份。 大皇子死了,王子腾出京查边,通天坊群龙无首,因此为内部人员出卖,以至于全线瓦解。这样的剧情何其顺理成章啊! 然朝廷派去拘传王子腾归案的钦差尚未出京,王子腾在返京途中偶感风寒,用了赤脚郎中一剂汤药一命呜呼的消息就先传回了京城。 奉旨查边的一品大员在公务返京途中病了竟是寻个赤脚郎中看病,还一副药吃死了人,实乃奇闻。若说药无效,风寒日久去世便罢了,风寒之症一副药要了性命,说这药没问题,谁能相信? 可偏偏王子腾就是死了,案子到了这里仿佛重复了盐案时大皇子被杀的局面。 王子腾成了死人,无法自辩,墙倒众人推,这主谋的帽子就牢牢地套在了头上。其死讯传回,尚在议罪,又有御史揭发王子腾任上亏空军饷。皇帝顾念旧情,没有株连王氏一族,却要王家补足亏空,王家一夕倾覆。 王子腾任上到底有没有亏空,亏空多少,谁也不知道。反正最后王家的家产全部抄没了,唯独女眷带出了自己的嫁妆走。王子腾的夫人带着女儿和嫁妆出走,王仁无处可去,跑去与出嫁的王熙凤要盘缠回金陵。 王熙凤耐不住王仁纠缠,给了他一百两路费。不想次日,王仁被人从护城河捞上来,随身携带的一百两却没了踪迹。官府以劫财落案,到了年关抓了个大盗,认下了此案。 王子腾、王仁相继死后,林云星便让叶逍加派人手保护薛蟠一家。不久后,果然有人对薛蟠出手,幸林云星加派了护卫,终是有惊无险。对方一次出手不成,许是有所顾虑,并未继续出手。 不久后,通天坊一案落幕,徒元义返京,便到了年下。 去年因盐案之故,不少官员落马,以至于京中安静了数月。今年因通天坊一案,又有无数人被牵连,以至于京城的新年都少了几分喜气,多了几分肃杀。 第125章 辞旧迎新 徒元义回京后, 上奏了盐场工艺改革诸事,提交了盐场改革方略。户部依照他的方略,调用威海和两淮盐场培养的盐户, 向全国盐场推行晒盐法。 至于这新工艺是否适合所有盐场,已不是徒元义要操心的事情了。他提交了奏折后,皇帝就卸下了他的差事, 命他往礼部行走。 六皇子先于徒元义入礼部,礼部官员多为六皇子党。对于徒元义的到来, 六皇子甚是戒备, 可谓是多有对策。年关本是礼部最忙碌的时候, 徒元义却清闲非常。 说到没安排差事给徒元义, 礼部也是理由颇多。诸如年终尾祭、新年祈福如何庄正, 容不得出错。道七皇子善武不善文道,不曾做过这些容易出错, 不妨待忙过了这阵子再慢慢学。字字句句似出自好心,却处处暗示徒元义不识礼仪规矩。 京中不少人等着看徒元义下一步动作, 揣测着他要如何破局。然徒元义仿佛又回到了参政前的状态,对礼部的安排全无异议。每日除却往衙门点卯, 就是在自己府上练剑,亦或是去忠烈侯府向未来岳父请教学问。 徒元义气势冲冲扎进这夺嫡的泥潭时, 外人都道他是有心一争。甫一参政,就主理了盐场改革,不管是新建的威海盐场,还是改进的两淮盐场,成绩皆是有目共睹。入场是晚了些, 耐不住皇帝眼下身体还算硬朗, 徒元义起点不错。 夺嫡这事, 不到最好一刻,谁也看不到结局。当今那会儿就是大爆的冷门,有人喜欢烧热灶,同样也不乏赌徒想试试烧冷灶。徒元义回京前,已有不少人有意在他身上下注,甚至跑来探林如海的口风。 看似风险越高的投资,也越容易获取更高收益。徒元义的外家叶家在江南只是三流世家,并无弟子在京中任高官,眼下他身边最显眼的是林如海这个未来岳丈了。然林如海不任实职,身体也不算好,算不得什么大助力,这表示在徒元义身边会有很多机会。 可林如海人老成精滴水不漏也就罢了,徒元义又忽然摆出不争不抢的姿态上,一心扑在婚事上,让人不免迟疑。这个时候,不急着笼络人心,每天不是练剑就是讨好老丈人,莫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傻子吧? 不管外面的人对徒元义有那般猜想,又一日无差事在身的徒元义却颇为悠闲,一早捧着本《礼记》打着与林如海请教学问为名上门。 家学放了假,林如海畏冷,便坐在偏厢的炕上教导林黛玉和林砚读书。烧了炕不提,屋内还放了炭盆,纵是外面大雪纷飞,这般取暖方式,还是让林云星和徒元义有些吃不消。 两人不敢坐炕边,将窗子开了一角,坐在窗下下棋。 手中棋子落下,林云星忽然道:“明日,我与玉儿和阿砚要去贾府送年礼,只父亲在家。” “嗯~这日子倒是过得快,小年都过了,今年我又是一个人过年呢!”徒元义这话说的甚是可怜。 林如海盯着林黛玉和林砚写字,还不忘分心“偷听”,见徒元义卖惨,立即出声拆台:“除夕夜,诸皇子都要进宫陪陛下用团圆宴,如何是独自过年了?” -- 第220页 “今年不用在宫里守岁,用过晚宴就出宫了。” 若非团圆宴意义重大,皇帝怕是连着年下的家宴也取消了。 林砚听到徒元义除夕会早早出宫,激动道:“那信君哥哥可要来家里与我们一同守岁?” 林如海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没有这样的规矩,除夕夜不许去旁人家做客!” “规矩也是人订的!”林砚不服气道,“明年,我姐姐都嫁到他家去了,那岂非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一道守岁,如何是做客呢!” “阿砚说的不错,不是客。”徒元义笑道。虽说这小舅子时常翻脸无情,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可爱的。 林黛玉一手托腮,正大光明地偷懒:“规矩嘛,本来就是用来破的。这天下的规矩多了去了,没道理那条都要守。” 林如海瞪了林云星一眼:“看你带的头。” “星儿带了好头,玉姐儿和砚哥儿日后继了星儿五分脾气,便去了哪都不吃亏。”徒元义笑道。 林如海想了想,竟觉颇有些道理。 在那些老学究眼中,林云星是有些离经叛道,但他这女儿从小到大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在女儿离经叛道却不吃亏及女儿守规矩但可能被欺负之间徘徊了一下,林如海觉得旁人眼中的离经叛道也没什么。规矩嘛,就是用来破的。 说到明日去贾府送年礼,林砚便想起了贾琏:“长姐,今年琏表哥不回京过年吗?” “蓁姐儿太小,不宜冬日远行,表兄和三公主要等年后开春再回京。表兄不回京过年,年礼倒是早进京了。你的那份,前儿不是让人给你送院里去了吗?” “我想表哥又不是为了礼物。”林砚嘟嘴道,“表哥不在家,我一点儿不想去荣国府。” “表兄在家也不会陪你小孩子玩,你去了自有琮哥儿他们陪你玩。倒是迎春表姐和惜春妹妹都在威海,宝姐姐也回家去了,我与姐姐去了贾府,竟没什么人说话。” “不是有探春吗?” “听闻二舅母病了,探春正侍疾呢!”林黛玉把玩着手上的镇纸道。 王家倾覆不久,王夫人就病倒了。只这病不好对外人言,都没让人上门探视。贾家不对外声张,林云星便也只作不知。 提到王夫人,林如海的脸色便不太好,林云星忙结束了这个话题:“你们两个莫要胡闹了,明日要出门,快些将功课写完。” 林砚听了,偏要与徒元义一番挤眉弄眼地作怪,才肯好好写功课。 次日,林云星姐弟便带着林府年礼去贾府拜见贾母。老太太问及林如海,林云星便托言天冷不敢让父亲出门。林如海身子骨尚不如老太太,在京中也不是秘密。林云星这般说,老太太自然不好再问。 因林云星早早送信过来,说了今日过府,邢夫人和王夫人及家中晚辈都在贾母院里。 数月未见,邢夫人是越活越年轻。王夫人病了许久,今儿虽起身见客,却是肉眼可见的虚弱苍老。王家的覆灭对王夫人的打击远胜当日被禁足,毕竟被禁足时,她知道自己有家族可依靠,心中笃定了自己能脱身。可如今却是王家倒了,她那个一品大员的哥哥死了。 这几年,王氏的运道确实算不得好。女儿好不容易成了皇妃,却止步于贵人,至今不曾诞下一儿半女,威名赫赫的娘家一夕倾覆再无依靠。分家分到了大头,可那大房蒸蒸日上,反而分到了大头的二房江河日下,怪道王夫人精气神这么差了。 许是没了依仗,王夫人再见到林家姐弟,态度竟是少有的温和。林砚与贾宝玉吵了几句嘴,王夫人竟是少有地训了儿子。 王夫人这番作态没有让人受宠若惊,反而令人瘆的慌。老太太听到王夫人训儿子,竟也当做没听见,反而拉着林云星问及贾琏信中是否提到了蓁姐儿。对于贾母和王夫人这番转变,林云星虽意外,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陪贾母演下去。 素日都是所有人中心的贾宝玉受了这番冷落,心情颇为抑郁。可这会儿,谁也无力分心去照顾他的心思。 好不容易挨到午膳后,林云星忙不迭辞行,带着弟弟妹妹离开了贾府。 “外祖母和二舅母今日好生奇怪。”林黛玉爬上马车,抱起手炉抱怨道。 林云星却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前几日,好几家府邸都上了奏折,请自家的娘娘元宵出宫赏灯。” “京中刚办了通天坊那么大的案子,娘娘们的省亲的事情还要照旧吗?”林砚好奇道。 “各家为了这省亲别院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哪里舍得这般打了水漂?”林云星笑道,“到了这份上,便是硬着头皮也要将奏折递上去。” “贾家的省亲别院又没盖成,这事与外祖母和二舅母对我们态度大变有什么关系?”林砚不解。 “为了省亲别院的事情,老太太对史家两位侯爷有些不满。省亲别院没盖成,想来二太太总算知道荣国府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如今王氏的娘家倒了,可不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林砚点头道:“哦,我明白了,二舅母过去非常得意自己有官居一品的哥哥,女儿又是皇妃,不大看得上我们家。如今王子腾没了,表姐在宫里又是举步维艰,二舅母没有依仗了,对我们自然要客气些了。” “王家倒了,又不是史家倒了,二舅母如此便罢了,这老太太也转变这般大?” -- 第221页 “这不稀奇啊,王家倒了,史家两位侯爷不愿奉承老太太,荣国府的姻亲中关系亲近又有身份地位的就数我们家了。”林砚道,“哎~说穿了就是势利眼呗!” “这话,你可不许乱说,让父亲听去,有你好果子吃。”林云星警告道。 “这里只有长姐和黛玉,有没有外人,除非黛玉去告状。” “谁那么无聊去告状啊!”林黛玉翻了个白眼。 林砚撅着嘴道:“你上次就找了爹爹告密,揭穿我拿以前写的大字凑功课。” “好了,这样的事情也敢拿出来说,不嫌丢人?”林云星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真是一点不让人放心,过了年,便又长大了一岁,可不能再这般毛毛躁躁了。” 第126章 以一打二 待各家年礼送完, 便是腊月二十八小除夕了。林家祖籍姑苏,往来不便,故在侯府也设了牌位供奉先祖。 许多大户人家都轻易不让女子入祠堂,林家最初亦是如此。老侯爷过世后, 林如海当家才提出该规矩, 却被林老夫人劝住了。后林老夫人盼孙多年, 只得了林云星这个孙女,又主动与林如海提及改规矩,要孙女儿能与男丁一般参与祭祖。后林家虽有了林砚这根独苗, 然人丁依旧不算兴旺,便延续了后立的规矩。 林如海一早就带着林云星姐弟到小祠堂祭祖。祠堂虽有专人洒扫,林如海却还不满意。怕两个小的毛手毛脚,指使着林云星将祠堂牌位都擦了一遍, 才带着姐弟三人上香请祖【注1】。 从祠堂出来,林如海看着将要出嫁的长女,和半大的幼子幼女忽然叹道:“家里还是冷清了些, 明年怕是更冷清了。” 林云星知父亲不舍她出嫁, 上前扶住老父笑道:“父亲好生安养,保重身体, 自有家里添丁添口的好日子。” “大姐是许了人了, 没办法,但黛玉还在呀。爹爹要是舍不得,我们将黛玉留在家里坐产招婿呀!”林砚负手道,“咱们家有钱, 黛玉长得也好, 会有人愿意上钩的。” 林黛玉气呼呼道:“什么上钩不上钩, 林宝儿你是不是想挨揍?” 林如海屈指在儿子后脑勺弹了一下:“又胡言乱语!” “哎呦~”林砚摸了摸后脑勺, 一脸委屈,“我又哪里说错了,信君哥哥是皇帝的儿子,长姐嫁他不能留在家里。总不会日后黛玉也要选他家的人吧!只要不是他家的,哪个来不得我们家了。” 林黛玉妙目一转,促狭道:“林小砚,我是你姐姐,若我留在家里,分家产可要占大头了。” “大头就大头吧!咱们家又没爵位可抢,不就是分银子嘛!俗语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只看外祖家便知道,这日子过得好不好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分了多少家产。” 林如海见他说的头头是道,轻咳了两声,拉下脸道:“你爹我还在呢,就想着分家产。太久没揍你,皮痒是不是?” “爹,过年你不能揍我吧!”林砚机灵地躲到了林云星身后。 “老子揍儿子,天经地义,我揍你还管哪天。” 林砚一溜烟跑了,嘴上还嚷道:“圣人说了,小棒则受,大棒则走,不陷父于不义。为了我爹的名声,我先走了!” “这话谁教的?”林如海对林云星轻哼了一声,“不是你就是行知,全赖你们兄妹俩不带好头。”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林云星抿嘴笑道:“自是表兄了!我可没有挨爹揍的经验。” 祭扫祠堂后,林云星又带着妹妹准备过年诸事。林如海则拎着林砚的耳朵要他背书,以表示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便过年,读书这样的大事也不能有丝毫懈怠。可怜林砚一颗心早就飞去玩了,身体还被禁锢着背书。 林云星刚定好了明日除夕菜单,要叫父亲和弟弟吃饭,就见司剑带着叶逍从外面急奔而来:“姑娘,出大事了!” 林如海不满道:“大过年的,可不兴说不吉利的话。” 林云星有些无奈,与叶逍吩咐道:“可是郡王府有什么事情?” 叶逍见林如海不高兴,然事关重大,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今儿陛下率领宗室和大臣进行年终尾祭。不想祭礼结束后,我家殿下不知为何与二殿下、三殿下大打出手。” 林如海忍不住一阵猛咳:“你说信君与二王爷、三王爷打架?” 莫看皇帝的儿子争皇位常常是你死我活,但这当面撕破脸上阵打架的却稀奇的紧,更不要说是一打二了。 听说是打架林云星就不是十分在意,即便不用内力,徒元义也不至于吃亏:“你这般着急,莫不是信君没控制住力道将哪个打死打残了?” “那会儿参加尾祭的宗室和大臣还没走完呢,王爷哪能真将人打残了。不过打得也不轻,这会儿陛下令殿下在祭台罚跪呢。” 林如海面色一黑:“这天儿冷,在外面罚跪,不消一个时辰,腿就废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呢?”既然是打架还是一打二,没道理罚跪的就徒元义一个。 “二皇子和三皇子一直叫疼,已让人送回府请了太医。” 林云星冷笑数声:“难得他们这般齐心,这招苦肉计倒是用得极好。” “姐姐是说二皇子和三皇子装重伤吗?”林黛玉好奇道。 “信君行事素有分寸,即便因口角动了手,也不会真将两人打出好歹。若真是将他们打出毛病,也必然是二人行事太过挑衅在先。明明是三人打架,陛下却罚一人,倒是偏心的很。” -- 第222页 “你对他倒是信任的很,就笃定了不是他主动惹事?”林如海嘴上这么说,眉宇间露出几分忧色,“不行,这事耽搁不得,跪久了,人就真的废了。” 莫看林如海喜欢刁难徒元义,对这女婿,他心里其实满意的紧。听到陛下罚得这般重,林如海立即急了。 “父亲且在家里,我去看看。” “你去,你去能有什么法子?”林如海道,“让人备车,少不得舍了这把老脸,要老程请了西陵长公主去求情才好。” 司剑忙让人去套了马车,父女两人才出府,却见郡王府的侍卫骑马追来,道皇后与西陵长公主求情,皇帝已经放了徒元义回府,改罚闭门思过三个月。只徒元义在雪地里跪了小半个时辰,走得时候是让人抬着回府的。 听到人已经回府,林如海才放心了一半:“西陵长公主素来与人为善,信君与公主和驸马又素来恭敬,她出面求情不稀奇。皇后娘娘前番才因信君得了训斥,今日还肯冒险求情,倒是有些情谊。” “皇后娘娘偏爱亲子不假,但真论贤良当为后宫第一人。” 徒元义曾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对他虽说不如对四王爷那般上心,但也护了徒元义长大成人,这份养育之恩,自是不能抛却的。皇后今日求情不管是为了拉拢徒元义还是因这份养育之情,林云星和徒元义都要谨记在心。 “父亲先回府,我去郡王府看看。” “他罚了闭门思过,你现在过去,平白给他惹眼。”林如海瞪了女儿一眼,“你在家,我去看看。” 林云星压低了声音:“父亲,若是一般人,此刻自然不好上门。只京中都知信君待我情深义重,我又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人。眼下若不火急火燎前去探视,如何让人知道他这番受了罪。” “眼下你好考量这些?若真冻出个好歹——” “父亲莫要忧心,信君内力深厚,普通人在雪地里跪上片刻便吃不消了,他却无碍,只这其中关系不可为外人知。” 林如海细思片刻,便明白了。 自唐后,武林衰微,徒元义和林云星年少扬名,便被默认为顶尖高手。大内不乏内功高手,所习内功心法较之他们依然差了一筹。且这些大内高手也不会傻傻地跑到皇帝面前去说我们身怀内力的人,在雪地里跪几个时辰也不妨事。 皇帝只会些拳脚功夫,不解其中奥秘。皇子们即便有人提点,也无法不便去拆穿。徒元义大可装作挨不住,冻伤了腿,以苦肉计破对方苦肉计。 林如海面色稍齐,温声叮嘱道:“既如此,便你去吧!要他凡事三思而后行。” “父亲放心,我省得了。” “你,我才不放心!”林如海无奈道,“你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林云星自是赔不是,请林如海先回府,让人驾车往郡王府而去。她知此刻必定不少人盯着郡王府,特意让车夫加快了车速,到了郡王府也不曾等人通禀,便直闯主院,做足了担忧之态。 虽说刚犯了错,又被皇帝罚了禁闭,但到底是皇子,眼见人是被抬回来的,自然要请了太医来看。林云星到时,太医刚给徒元义看过,又留了药方,让人抓药。 王府长史亲自送来太医离开,在门口与赶来的林云星打了个照面。林云星进门,就见徒元义自己从床上下来。虽说她早就知道徒元义不会那般脆弱,可真看到了才是真的放下。 “今日可伤着了?” “我没事,凭他们俩也能伤了我?”打架赢了,徒元义脸色却不甚好看,言简意赅道:“今日着了老二的道。” “是我的过错!”林云星上手掀起他的裤头,确认真不曾伤着才道,“先前夜探通天坊,我曾听到老二想对你动手。只后来通天坊破了,他们自己尚且一头包,便以为他们不会急着动手。你回京后又卸了差事,这时候他怎么还来招惹你?” “往日只知老三是个鬼的,今日方知若老三是鬼,老二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尽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迟早有一日,我要废了他。” “今日是谁先动手?听你之意是老二设计,因何把老三也打了?” 徒元义一僵,避重就轻道:“老三拉偏架,我便一道打了。” 一开始徒元义只与徒元启动了手,徒元灿看热闹不嫌事大,叫着拉架,其实是趁机对徒元义下黑手。 这倒不是徒元灿要帮徒元启,而是徒元义一个人就把徒元启揍趴下了。徒元灿要搞事自然不能让局面一面倒,他素来自命不凡,没有十分正式徒元义的实力,加上徒元义无剑在手,自以为能占便宜。不妨徒元义赤手空拳,一个打俩仍是游刃有余。 第127章 二三联手 “打架是你先动手对吗?”林云星看着他的眼睛道, “你不想说,莫不是动手的缘由与我有关?” 徒元义一手抚过她的脸庞,温声道:“不要瞎猜, 是我自己没有沉住气。” “你不说便罢了, 左不过是什么污言秽语有意激怒你。只这亏不是这么吃的, 我手上有几件东西, 你想个法子不动声色送到良妃宫里, 最好还要让她摆出来。” “什么东西?”徒元义好奇道。 “忠顺截留的贡品,我原打算找机会出手, 让这些东西流通到黑市给忠顺找点麻烦。良妃在宫里少不了对头, 只要有一两样出现在她宫里,让人抓住把柄, 她便是有嘴也说不清。” -- 第223页 “良妃和徒元启母子最善搬弄是非,一张嘴死的可以说成活的, 如今也要让他们试试有口难言的滋味。”徒元义想了想道,“良妃惯是装腔作势,人前是人淡如菊的姿态, 私下却爱奢华,尤好明珠, 这在宫里不是秘密, 也就是哄着父皇罢了。” “如此甚好,恰好就有一颗上好的夜明珠和一盒品质上佳的东珠。” “整盒东珠容易引起她的警惕,夜明珠即可。老二好附庸风雅, 虞肃莱的孙子为了讨好老二为他张罗了一个善吟诗唱曲的女伎养在甜水胡同,你再挑几样我送到他那外宅之中, 另有妙用。” 林云星看着他若有所思。 徒元义后心一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真的没有受伤。就凭他们两个也能伤了我?若非多有顾虑, 早就打得他们爬不起来……” “我派了人盯着徒元启,都不知道他有个外室。你回京不久,如何知道这般隐秘之事?” 徒元义摸了摸鼻子:“前些日子,姑父的文会上遇到了北静王水溶。言语间水溶说漏了,我恰好听到。” “四王八公,除了已经没落的几家,就数北静王最低调,风评最佳。他在京中相交极多,有风雅才子,亦有忠顺、贾宝玉这等真假纨绔。然交往之人中竟没一个与他特别要好,自然也就够不上结党。此人一惯谨慎,失言透露徒元启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不奇怪吗?” “你是说水溶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我?不——”徒元义拍掌道,“那会儿我离他们有些距离,水溶是与四哥说的,且压低了声音。” “北静王没有武功,自然不知道如你这等高手耳力远胜常人。你虽然听到了,但显然他的话不是说给你听的。” “水溶是四哥的人?” “若是四王爷的人,他会在文会上说这些,如此行为更像是投诚。陛下一心求仙得道,朝政多有荒废,以至于不少中立的勋贵和官员都遭了排挤。京中人人都想谋前程了,竟连北静王也坐不住了。” “水溶能等到现在才下场,也算是有些耐心了。”徒元义叹道,“只水溶递出牌子,四哥未必会接。” 北静王府异姓王的身份本就敏感,水家早就交出了兵权。水溶在军中虽有些人脉,但这些年为了避嫌联系不多。收北静王府入门,于徒元明而言行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水溶是聪明人,他也不一定要现在投四王爷,只是提前示好罢了。” 徒元义不由感慨道:“京城之中当真是无一不充斥着算计,但凡没脑子些,活着都不容易。” 徒元义罚了三个月禁闭,林云星今日来尚且可以辩称担忧他的伤势。如今人看过了,明日之后到解禁之前,却再不好前来探视。两人一处说话,直到天色将暗,林云星才在司剑的催促下回府。 回到林府,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林云星甫一入门,林砚就迎上来叽叽喳喳问个没完。素日嫌弃徒元义要抢他姐姐,这会儿却是全然为徒元义担忧。林如海和林黛玉没有开口,眸中也满是关切之意。 林云星不好当众说徒元义无事,又不想大家担忧,避重就轻道:“太医开了汤药,说安养一阵子就没事了。三个月禁闭,正好养伤,倒也不妨其他事。” “那信君哥哥不是太可怜了,只能一个人在府上过年。不过是打架罢了,我与黛玉也打架啊,竟然要三个月不能出门,真过分。”林砚忿忿道。 林黛玉亦附和道:“明明打架的是三个人,却只罚一个,好过分!” “对呀,我与黛玉打架,爹爹和长姐都同时骂我们俩呀!”林砚点头。 林黛玉:……倒也不必每次都拿自己做比,还要捎带她! “行了,皇家之事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林如海训斥道,“既然你姐姐回来,且去吃饭吧!” 罚了禁闭,又要养伤,徒元义自然不能进宫参加团员宫宴。虽知郡王府不愁吃穿,林云星还是一早亲自打包了厨房准备好的各色点心小食和汤煲差人送去郡王府。林砚特意附信安慰,林黛玉送了盏亲手做的灯笼,说给王府增添些过年的喜气。林如海—— 林如海亲自选了十几本书,写信交代徒元义禁闭养伤期间好生读书,好好学一学什么事谋定而后动,免得日后行事依旧这般鲁莽冲动。 皇家的亲情素来寡薄,除夕宫宴上少了一个儿子出席,也不影响皇帝与宫妃、子女表演家庭和睦、父慈子孝。 宴上觥筹交错,鼓乐齐鸣,一派歌舞升平,皇孙徒承基忽然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小声道:“父王,七叔今日没有来吗?莫不是与母妃一样病了?” 年下府上忙碌,四王妃受了寒,因想着年里不好请太医,也没吃药,想着风寒捂出热汗许久好了。不想这一捂,风寒没好,却彻底病倒了。饶是如此,四王妃也坚持不敢叫太医,怕传到宫里,说四王府触霉头,只让府医看了。 四王妃眼下病得不能下床,自然不能参加宫宴了。徐侧妃自请留在府中照顾王妃,只徒元义和徒承基父子却万万不能缺席宫宴。 徒元明将干果盘推到儿子面前,低声吩咐道:“回去说,莫要多问!” 徒承基听话,乖乖吃干果,坐在徒元明旁边的三皇子却大声笑道:“承基是问你七王叔吗?他啊,被你皇爷爷罚了禁闭了。” -- 第224页 徒元启接话道:“承基问起你七王叔,莫非是担心他了?听闻你与他惯是要好,怎么他的事情你父王竟然没告诉你吗?” 徒元灿和徒元启一唱一和,故意扬高了声音,旁人不想听到也难。 提到这个在年终尾祭这样重要场合打人的儿子,皇帝皱了皱眉头。对于徒元义,皇帝对他的感受就是从幼时无视到少年时慢慢看重,到成年时的失望,再心软,又失望。昨日才发生了打架的事情,这会儿皇帝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见皇帝皱眉,吴贵妃笑着为皇帝的空杯斟酒,似是闲话家常道:“陛下,您也太狠心了些,不过是兄弟间打架罢了,要罚也该等年后再罚。您看,这下子四殿下不是来给小七鸣不平来了呢!” “贵妃,今日是阖家欢聚的日子,何必拿这些给陛下添堵。”皇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吴贵妃,对着皇帝语气放软了几分,“陛下,稚儿这孩子素有孝心,连日都在他母亲床前伺候,昨日不曾参加尾祭,自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今日家宴,稚儿没有看到小七,想来就是想他七叔了,随口一问罢了。” “稚儿,可是如此?”皇帝开口,丝竹之声暂停了下来。 徒承基忙出席,叩头道:“皇爷爷,七叔前些日子答应带我放焰火。他素来守诺,今日没来,孙儿才问父王七叔去了哪,并无他意。” 徒元明亦上前道:“陛下乃是君父,儿臣等唯父皇之命侍从。原是七弟犯浑在先,儿臣心中绝无怨言。稚儿只是记挂着老七陪他玩罢了,绝无不平之意。” “罢了,朕也不是要问罪,慌什么。今儿家宴,老七没来,谁都不记得他,唯独稚儿记挂着他七叔,可见这孩子是个长情的。”皇帝笑了笑,“陈新,将前儿西郡进贡的翠玉如意赏一柄给稚儿。” “诺~”大总管笑着应了,吩咐手下奴婢去库房取玉如意。 “谢皇爷爷赏赐,孙儿恭祝皇爷爷新年如意。”徒承基叩谢后,与父亲退回自己的席位。 徒元启和徒元灿没料到皇帝这般反应,一时笑容都淡了几分。待其他皇子上前向陛下敬酒说祝酒词,宫宴方才恢复了丝竹雅乐。 宫宴结束,徒元明带着儿子出宫,在宫门前又遇到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看到两人并肩而行,徒元明若有所思:自通天坊一案后,老二和老三似乎走的近了,不晓得其中有什么谋划。 若说二人之中有一人放弃争夺,转而支持另一人,徒元明是万万不敢相信的。眼下两人相交,左不过是有共同敌人而结成的利益联盟。他们联手要对付的是谁?禁闭中的徒元义,亦或是他,又或是其他所有兄弟? 因前一年的诸多事端,除夕并没有往年热闹。然而到了正月,却仿佛将原来的不顺都抛却在了前一年。各府都忙着四处走动,拉拢关系,被罚了禁闭闭门不出的信郡王府就成了其中一股清流。 自尾祭打架后事件后,徒元义首次中断了风雨无阻的练剑。坊间已有谣言说徒元义在雪中罚跪后,腿废了。因这个谣言,为徒元义诊断的太医遭遇了无数想要探听徒元义病情的人。 太医久历世情,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只说信郡王伤了膝盖要静养数月,至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却是只字不提。 第128章 证人证词 如此纷纷扰扰, 转瞬就到了元宵佳节。今日,家中建了省亲别院的娘娘们可以风风光光回家省亲,京城也一扫年前低迷气氛, 全城都弥漫着节日氛围。 省亲是各家年前上折奏请, 与礼部提前订好了流程。各个环结都事先经过反复确认, 何时更衣何时见亲人精确到时刻,又提前演练过。这般大事,哪家都不敢出乱子, 诸多府邸都是稳稳当当,热热闹闹地走完了流程。 娘娘们不能在宫外过夜, 说是省亲, 花了几十万两造就的省亲别院也就是几个时辰的风光。好在热闹够了,眼泪也赚足了, 结束的还算顺利。 娘娘们的元宵省亲是顺利,可京兆尹林钊的元宵却不大顺利。鉴于前任京兆尹因花灯会的乱子被贬,今年又遇到了省亲这样的大事,林钊早与守备方录制定了各项计划,整个正月都不敢有丝毫放松。然两人诸般谨慎,最后还是出了乱子。 元宵节,京中没有宵禁,娘娘们各自回宫后,林钊亲自带人在街上又巡了一趟, 想着这一日算是平安过去了。不想他前脚回府, 后脚就有人追到京兆府报案,三王爷徒元灿在朱雀街赏灯时失踪了。 林钊一听, 脚下发软, 几乎栽倒在地。让侍从扶住, 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招了报案的三王府长史汤山进府问话。 今儿娘娘们忙于省亲,陛下忙于修仙,诸皇子皇女并未一同赏灯。若母亲出宫省亲,就陪同左右;如皇后、德妃不准备出宫省亲的皇妃,儿女便进宫请安陪伴。只成年皇子不可留宿后宫,各位皇子天黑前便要出宫。 庆安侯父子死后,施家为旁系继承,嫡系无人,并未盖省亲别院。德妃眼瞧着旁人热闹,心情抑郁,多用了两盏酒,念及枉死的父亲和弟弟又落下泪来。徒元灿少不得安慰一番,宫娥见时辰不早了,才提醒三皇子出宫。 三皇子出了宫门,街上已是华灯初上。受了德妃影响,徒元灿心情也不太美丽,不想回府面对妻妾的“关爱”,就带着随从和侍卫去了朱雀街的花灯会。 -- 第225页 花灯街上甚是热闹,徒元灿却无心赏灯,没走多久便信步进了一家酒楼。硬生生抢了旁人定下的包厢,要了些酒菜,凭窗喝起闷酒。因不愿有人在旁,徒元灿令侍卫们候在了门外,只留下小太监邱武在旁斟酒。 期间,酒楼的小二多次进门送酒菜和热水,侍卫们守在门外,也没见异常。直到后来一直没有听到三皇子传人进内伺候,侍卫长察觉有异,破门而入,才发现徒元灿失踪了。 小太监邱武被人击倒在地,室内桌椅碗碟皆是寻常摆放,屋子里没有打斗痕迹,就仿佛是徒元灿自己打晕邱武离开一样。 三皇子失踪关系重大,侍卫长一面封锁酒楼,一面派人回府报信。宫中已经落锁,王府长史只能先到京兆府报案。 林钊当即点齐人马与三王府的汤长史赶往现场,又派人通知方守备封锁朱雀街,以免绑匪将人转移。到了酒楼,恰好有人来报说晕倒的内侍邱武醒了,且他开口指证信郡王挟私报复,掳走三王爷。 信郡王与二王爷和三王爷两位兄长在年终尾祭后打架之事人尽皆知,京中之人都知道他被陛下罚跪后,伤了膝盖,至今卧床养伤。说信郡王挟私报复可能,但信郡王尚在府中禁闭养伤,如何出门掳人,还留下邱武这个活口? 然邱武一口咬定凶手是信郡王,林钊也不好当做不知。留下方守备和王少尹在朱雀街搜索,林钊亲自带着汤长史和邱武前往信郡王府,以确定信郡王是否在王府及当面对质。 到了郡王府所在的大街上,林钊一行老远就听到了孩童的欢笑声,遥遥看去是几个孩子在郡王府大门前玩焰火。 走进些,林钊又看到四王爷徒元明和林侯长女林云星站在府门前,忙上前行礼道:“臣见过四殿下。” “这么晚了林大人还在巡街,倒是勤勉。”徒元明笑道。 林钊不敢隐瞒:“不瞒殿下,京中出了大事,臣是特意来拜见七殿下的。” 诸位皇子素日总有些往来,徒元明一眼就认出了林钊身后的汤长史和内侍邱武。四王爷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了身后之人。 林钊这才发现,徒元义就坐在门槛后的椅子上。他身上披着白色的大氅,腿上盖着羊毛毯子,捧着手炉坐在椅子上。因是坐在门槛后,门前灯火通明,门后昏暗无灯,林钊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林钊作揖道:“臣见过七殿下!” “元宵佳节,林大人不在家夫人,夜半来见本王,莫非是奉命来查我禁闭期间有没有出府看灯?”徒元义玩笑道,“元宵佳节,岂能不会佳人?父皇罚了我闭门三个月,我可没走到府外,不算违背圣旨。” “臣斗胆请问殿下今夜可是一直在府中?” 四王子奇道:“父皇罚了老七三个月禁闭,老七不在府上还能去哪里?” “请四殿下见谅,一个半时辰前,三殿下在朱雀街遭人掳劫,目击者声称是七殿下所为。臣职责所在,须得与七殿下核实一二。” “老七伤了腿,又在关禁闭,如何去朱雀街掳人?即便你们要诬陷人,也该说是老七派人去才对。他一个郡王,何至于亲自出手行凶。”徒元明轻嗤道。 “七王叔才不会去掳人呢!”徒承基丢下焰火,跑了过来,大声道,“父王亥正带我来给七王叔送花灯,那时,七王叔已经坐在这里与阿砚玩焰火了。” 林砚也追过来道:“我们去看花灯,在街上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想到信君哥哥一个人在府上过节,就来给他送元宵、花灯和焰火了。信君哥哥说一个人玩没意思,我们又不能进府陪他,所以就在这里玩呀。” “林大姑娘今日也去了朱雀街?” 林云星含笑道:“晚膳后,父亲带我们姐弟去朱雀街赏灯。我们亥时离开朱雀街,先送了家父回府。刚到这里不久便碰到了四王爷和小皇孙,孩子们陪着郡王用了元宵怕不好克化,便让他们多玩一会儿。” “贵人们倒是一点不怕冷。”汤长史开口道。 “这位大人有所不知,舍弟舍妹自幼随我习武,且小孩子贪玩哪里晓得冷不冷。”林云星容色不变,“难得年节,就连朝廷都取消了宵禁。林大人,想来我们应当没有违反大靖律法吧?” “并无!”林钊道,“这是三王府的汤长史,并非我京兆府之人。” 徒元灿失踪,若有万一,三王府的人都要遭殃。汤长史身家性命都系于三王爷身上,眼下徒元义是唯一线索,偏林钊不敢追问,他便以下犯上也要追问一回了。 汤长史见林钊推脱,上前道:“敢问四王爷,因何这般晚前来七王府?林家姐弟身怀武功不惧寒冷,半夜在这里陪信郡王戏耍,四王爷您与小皇孙也不怕冷吗?” “阿砚不怕冷,我也不怕冷。”徒承基道,“我学武比阿砚晚,但七王叔也教了我几年了。” “本王倒是比稚儿怕冷些!”徒元明露出袖中的手炉,“不过,你以何身份质问本王?本王和老七一个亲王,一个郡王,即便林钊无圣旨都不能强行让我们回答问题。凭你一个五品长史,也敢来质问吾等。” “臣所问皆为了三殿下安全,四殿下和七殿下是三殿下的弟弟,难道不想知道三殿下的下落,确保三殿下是否安全吗?” “倒是牙尖嘴利,你说了我们应当担忧三皇兄,那又怎么会前去掳人。担忧三王爷的安危,不去找人,揪着我们质问是何道理?”徒元明诘责道,“方才你们说有人目击老七掳人,那么目击者呢?何不带过来,让他好好认人?” -- 第226页 “邱武就是目击证人,三王爷失踪时,他就在旁伺候。”汤长史硬着头皮道。 “本王父子加上林姑娘姐弟和在场侍卫随从皆可证明老七一直在这里,区区一个太监竟能推翻我们所有人的证词吗?” “四殿下方才说是亥正后才来这里。” “我与父王自宫中出来,便一直陪着母妃。亥时母妃吃了药睡下,我才缠着父皇送我来王府给七王叔送元宵花灯。因中间换了衣服,又做了些准备,出门应是亥正,但从我们府上到王叔府上慢走也不超过一刻钟。” “我们亥时离开朱雀街,中途送父亲回府,坐马车过来,比四王爷早了片刻,恰好是亥正前后。方才林大人说三王爷在一个半时辰前失踪也就是亥正前后,从朱雀街到王府,快马也要一刻钟。郡王若亥正在朱雀街掳人,如何同时出现在郡王府?” 林钊点头道:“小二亥时三刻左右曾经进房送热水,那时三王爷还在屋内。侍卫在亥时六刻发现三王爷失踪,这就是说三王爷被掳是亥时三刻到亥时六刻。即便是小二送水后,郡王立即出手掳人,在一刻钟内快马赶回王府,也不可能。” “林大人——” “亥正前,朱雀街行人颇多,若有人纵马狂奔,定然极为显眼。郡王爷根本没必要这般做,且正如前面所言,郡王要掳人,未必要亲自出手。邱武,你可知诬陷一位郡王,乃是死罪?” 汤长史和邱武还想辩解,街上马蹄声响起,却见一名差官疾驰而来,跳下马背,附耳与林钊私语了几句。 第129章 甜水胡同 林钊脸色微变, 挥手道:“来人,将汤长史和邱武拿下。” 京兆府衙役一拥而上,擒住了汤长史和邱武又扣住三王府随从护卫, 两人自是喊冤,却被堵了嘴拉下去, 准备分别关押。 徒元明双眸扫过后来的守备府差官,道:“看来方大人已经有线索了。” “正是如此!”林钊郑重对徒元明、徒元义和林云星长揖道, “宫门落锁, 此事关系重大,却无法禀告圣上。臣恳请四殿下出面主持救援, 林大姑娘施以援手。” “哦?”徒元明并未表态, 林钊此举显然是要人为他分担压力。他不是推卸责任之人, 却也不会傻傻的将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 “林大人,并非我不愿意帮忙。然如今三王府的人都指证信郡王,京中谁不知道我与郡王已有婚约。让我参与其中, 怕是不妥。” “不瞒诸位贵人,方守备查检花街,有人目击三王爷被人扶走, 此人极有可能是朝廷通缉的肖杀。肖杀乃逃亡之人却能掌握三王爷行踪, 三王府定然有人内通外鬼。汤长史与邱斌指证郡王混淆视听, 甚是可疑。” 徒元义淡声道:“林大人分析甚是有理, 既然已经有线索, 合该先去救人。夜深露重,我家星儿到底是女孩子, 没有必要掺和官府的事情了。” “殿下, 年前官府几次围捕肖杀, 皆有伤亡, 却不曾拿下此人。若三王爷真为其所掳,京兆府与京营守备府,怕没有高手能够应付。破通天坊时,林姑娘一露面便震慑住了肖杀,救出被其挟持的五皇子——” “那又如何?此一时彼一时,上次肖杀有机会逃走,自然要逃。现下他出手掳人,必然是计划周密,想要抓人?难!且你们追捕肖杀多时,此番若能寻到其下落,想必不肯放过,少不得是鱼死网破之局。” 徒元义神色冷漠,看着林钊缓声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与徒元灿不和,我巴不得他倒霉,凭什么让我的未婚妻半夜三更冒险去救他。” 皇族之中,兄弟相争本是寻常,但大多扯着遮羞布扮硬着头皮也要扮演兄友弟恭。尾祭时,徒元义与徒元启、徒元灿大打出手,已然出格,林钊更没料到徒元义对于兄弟之争全不讳言。 林钊干巴巴劝道:“殿下,三王爷毕竟是您的兄长。” “兄长?我与老二打架,老三出来拉偏架,可记得他是兄长?事情闹到父皇面前,推卸责任于我一人,令我废了双腿,可记得自己是兄长?真当本王是圣人,能不计前嫌不成?先帝时的十二皇子如何死的,林大人应该听说过吧?在我们家可没有许多兄友弟恭。” 先帝十二皇子就是先帝宠爱的幼子,当年正是因盛传先帝要为十二皇子废太子,逼得先太子起兵谋反。最后,这位备受宠爱的十二皇子,被二皇子趁乱刺杀。二皇子得手后,自己又死在了太子手中。那场惨烈的夺嫡之乱折损了多名皇子,才让实力最弱的当今脱颖而出。 听到徒元义提及当年那场乱战,林钊吓出了一身冷汗,就连徒元明也忍不住道:“老七,慎言!” “慎言又如何?”徒元义按着双腿道,“我已没什么可争了,幸有星儿待我不离不弃。林大人要救人,找谁都行。元宵佳节,我的未婚妻只陪我赏灯看焰火。” “我自然是留在这里陪你看焰火,林大人请回吧!”林云星走到徒元义面前笑道。 “林大人,眼下你连歹徒落脚之处,尚不知晓。林姑娘到底也是出阁在即的姑娘家,夜深露重,总不能让她陪着你们一群男人到处缉捕凶徒吧?”徒元明道,“你不妨先去追查凶徒下落,若有眉目再来郡王府求援,老七和林姑娘不便出手,但他府上倒是有几个得用之人。” “王爷?” -- 第227页 “老七方才说了几句气话,想必林大人不会放在心上。”徒元明淡淡道,“到底是一姓兄弟,真能帮忙,不管是我还是老七都不会袖手旁观。只缉凶是京兆府职责,眼下老七是疑凶,本王亦有串供之嫌,主持救人就算了。你若不放心,倒是可以请二王爷出面。” 林钊汗然:“臣领命。” 林钊离开,徒元明示意徒承基与林砚继续去旁边玩他们的焰火,低声道:“老三那边,是你们动的手吧?” “四哥何出此言?”徒元义道。 徒元明看了他一眼道:“你之前问我要了人,做什么用?” 徒元义不答反问:“四哥今夜因何来此,真是稚儿想要给我送花灯吗?” “我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徒元义忽然笑了,“若四哥想要演一回兄弟情深,前去营救一下老三也行。” 徒元明微愣,旋即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稚儿,我们该回府了。” “父王,我可以把焰火带回府玩吗?”徒承基看着下人手上没有放完的焰火,满怀期望道。 徒元明正色道:“稚儿,元宵节已经过了,从今日起你该好生进学了。” 徒承基闻言乖乖将手上的焰火塞还林砚,与小伙伴道别。 “姐姐,我们也要回家了吗?”林砚捧着焰火,意犹未尽。 “现在已经太晚了,剩下的下次再玩可好?” 林砚看了一眼正与徒元义道别离开的四王爷父子,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四王爷父子和林家姐弟相继离开后,徒元义便命人关了府门。 待天明后,三王爷徒元灿被贼人所掳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林钊进宫向皇帝禀告案情,自是免不得一顿训斥。然训斥归训斥,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罢免林钊,换个不熟悉案情的官员上去。皇帝许了林钊戴罪立功,又点了徒元启和徒元明协理此案。 京兆府和京营的衙役官兵倾巢出动,就连刑部的捕头也四处撒网。小鱼小虾抓出不少,肖杀却依旧渺无踪迹。 直到第三日,五皇子突然派人到京兆府报案,说发现甜水胡同有一处宅子颇为可疑。林钊和方录派人去请徒元启和徒元明的同时,未等二位王爷前来,就先带人包围了甜水胡同。 京兆府和守备府刚完成对甜水胡同的包围,徒元启和徒元明便先后赶到。徒元启见到他们包围的院子,目色微闪,追问林钊何处来的线索,又道若徒元灿正被关在这里,衙役们鲁莽进入,怕是会有危险,要林钊和方录谨慎行事。 “二皇兄何必忧心?连日追查皆无线索,难得有了线索,自然要核实。”徒元明道,“林大人,先搜吧!若有事,本王自有担待。” “老四,若线索有误,乱闯民宅,岂非——” 徒元明打断了徒元启的辩词:“二皇兄说笑了,线索是五弟府上提供,自然可信。且皇子被掳,事关重大,搜索一处民居算的什么?二皇兄自来了此处,便一直阻止官兵入内搜索,莫非与此间主人相识?” “并未!”徒元启冷着脸道,“为兄不过担忧三弟安危罢了,且若那肖杀果然在此,只怕官兵应付不来。” “二皇兄不必忧心!”徒元明一指身后道,“为了对付肖杀,我特意向父皇借用了两名高手,还问老七要了叶逍叶遥。有他们四人在,即便是肖杀,也要束手就擒。” 两人言语间,方录已亲自带人翻墙进院。院子里的人基本没有抵抗,就被带了出来。院主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自称娇鸾。家中人口颇为简单,有一老门房,一厨娘,一粗使婆子和两个丫鬟。 方录在一间偏室寻到了被囚三日的徒元灿,这位失踪多日的三王爷看似胡子拉碴,然除却不得自由,似乎并未吃什么苦头。 京兆府早就准备了马车,自有人将徒元灿扶上马车,送回府诊治。然人救出来了,事情却没有结束。 “四殿下,三王爷已救出,臣的人在院中还找到一些其他东西,您可要看看?”方录带着人从屋子里抬出了几个大箱子。 想着徒元启是兄长,徒元明正要回身征询徒元启的意见,却没看到徒元启。 二王府的陆长史上前作揖道:“四殿下,我家主子见三殿下得救,说他先送三殿下回府,请太医问脉,也会让人回宫报平安,此处就劳烦您费心了。” 徒元明顿生疑窦,笑道:“二皇兄与三皇兄当真是兄弟情深呐。” 陆长史只一味赔笑,并不答话。 徒元明看了一眼官兵们绑缚的犯人,与方录道,“方大人搜出了何物,需要本王亲自过目?” 方录忙让人打开箱子:“末将发现这里有几件东西,甚是不妥,似是宫中之物。” “哦?”徒元明上前查看了一番,目中露出几分骇然,“这些是——” “怕是要核对后才能确认。”林钊道。 “搜索通天坊时,曾发现过御赐之物。然这些东西若为贡品,就是宫里都未必见过,怎会出现在此?”徒元明正色道,“方才你们进院搜索可遇到抵抗?” “这正是属下不解之处,官兵进院后,并无抵抗,娇鸾主仆都不会武功。三王爷被关在偏厢,身体无外伤,屋内有用过的酒菜,甚是丰富。”方录道,“王少尹现在审问擒获娇鸾主仆,或许会有线索。” -- 第228页 “既然如此,也不必急着回去。林大人,你与王少尹办案经验丰富,比我等更善此道,由你与王少尹主审,我与方大人旁听。” 第130章 启音同齐 徒元明同意了京兆府就地提审娇鸾主仆, 心中却没抱太大期望。破通天坊时,京兆府审通天坊管事可着实废了一番功夫。若娇鸾主仆与通天坊一般隶属杀手组织隐,这些人怕没那么容易开口。 然事实却与徒元明预料的颇有出入。 王少尹选了最胆小的老门房入手, 上手一审就发现老门房不仅耳背,眼神也不好。看到衙役就已两腿发软,才问第一个问题, 他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招了。然他耳目不清, 人也糊里糊涂, 只知近几日娇鸾有几个客人,以及过去有位齐公子月月都来, 然本月尚不曾来过。 徒元明等人过来旁听时, 王少尹刚好换了娇鸾的贴身丫鬟绿芙来审。据绿芙交代,她自幼跟随娇鸾学艺,主仆二人在两年前由一位阔绰的虞公子从扬州买来, 安置于此, 伺候虞公子的朋友齐公子。 想到门房说齐公子每月都来,王少尹立时明白, 这位娇鸾姑娘应该是虞公子为齐公子安置的外室。 绿芙对虞公子和齐公子的身份并不清楚, 只说是两个通身贵气的贵人。齐公子有时一个月来七八回, 有时只来一两回。每次过来, 娇鸾会陪齐公子吟诗作对、抚琴下棋, 但齐公子从不在这里过夜。 “你不知虞公子的身份, 但娇鸾伺候齐公子已有年余,你家小姐可提过他的身份?” “齐公子的随扈曾暗示小姐与奴婢说齐公子身份贵不可言, 但具体是什么人, 小姐也不知道。”绿芙认真道, “奴婢从小跟着小姐,小姐有事从不瞒我。” “齐公子常来,这里的人是否都认识他?” “齐公子若来,他的随扈三尺会先来通报。小姐会让马婆子和鱼莹避走后院,至于秦娘原本就不进前院的。齐公子的马车一般直接进院,故此家中只有我和小姐见过齐公子真容。” “三尺是谁?” “三尺是齐公子的小厮,长得甚是秀气。齐公子每次来,三尺都伴随左右。另外还有个带刀的随从负责驾车,奴婢从未听他说过话,仿佛是个哑巴。”绿芙想了想道,“五六日前,三尺带着齐公子的信物过来,说公子有几位朋友要在家里小住,奴婢便奉命收拾了偏厢。” “齐公子的客人除了方才我们‘请’走的那位,还有几人?” “两人!”绿芙想了想道,“他们是元宵那日深夜来的,来时刚走的那位公子喝得醉醺醺,几乎是被人架着走下马车。” “拿画像给她辨认。”林钊提示道。 一旁衙役会意,拿着肖杀的画像给绿芙辨认。画像上除了面容,还有肖杀身形描述,绿芙自幼跟在娇鸾身边,倒是识得几个字。 绿芙认真看了一会儿,才道:“那两位客人一直没有露脸,半夜也蒙着面,其中一人身形倒是与画像上的人颇为契合。” “他们来了之后是不是一直在这里,可知他们何事离开?” “那两个蒙面人会轮流出门,只要不出门就一直待在偏厢。奴婢负责送饭菜,曾听到醉酒的公子醒来后发过脾气,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你与娇鸾是虞公子从扬州一同买回来的,其他人的来历可知道?” “门房老巴和秦娘就是甜水胡同的人,老巴儿子不孝顺被赶了出来,小姐可怜他,收他在家中看门。秦娘早年是大户人家世仆,放良后嫁在甜水胡同。因她会烧淮扬菜,就被请来做厨娘了。”绿芙又道,“负责浆洗和洒扫的马婆子和二等丫鬟鱼莹是刚来时,虞公子叫牙婆送来的人。” 王少尹于是让绿芙下去,换了厨娘上来审。 先问了秦娘来历,家中人口,王少尹才颇为自然地问起秦娘早年在哪家府上做事。 “民妇原是忠烈侯府林家的家生子,因主家祖籍姑苏,民妇自小在厨房帮工,学了一手淮扬菜。主家数代单传,家生子倒是更繁茂些,故每隔几年都会释仆。自求放良的,主家会赐银两甚至田地,也有那偷奸耍滑的是直接放出府。” “你是自求的放良?” “民妇那会儿看上了给府上送菜的外子,想出府嫁人,大姑娘还赐了陪嫁。”秦娘颇为自傲道,“我家大姑娘就是今年要嫁给信郡王做王妃的那位。” “你既放良,又为何来此做厨娘?” “民妇家中有好几个小子,眼瞧着都大了,少不得要置备聘礼。娇鸾姑娘要找个会烧淮扬菜的厨娘,每天辰时过来,戌时便可离开。离家近,不用入贱籍,一个月有五两银子,没道理不做。” 根据秦娘之言,她只烧娇鸾和绿芙两人的菜,偶尔加上鱼莹。门房老巴和马婆子的饭食不用她准备。娇鸾习惯晚睡晚起,吃的不多,并不难伺候。齐公子来时,他们还会从外面酒楼叫饭菜,也就是这三日,因着偏厢的客人,多烧几个菜,也都有打赏。 “殿下,看来他们选了老巴做门房,未必全是怜惜之故。”林钊忽然道。 秦娘家生子出身,颇有规矩,从不好奇过问主人家的事情。老巴守着门,却糊里糊涂,连每日来的人都搞不清楚,很好地保护了齐公子的身份。 “甜水胡同、甜水胡同,扬州瘦马……”徒元明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本王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甜水胡同。” -- 第229页 林钊不敢打断徒元明的思路,徒元明默念片刻,忽然拍掌大笑:“将娇鸾带上来,我有话要亲自问。” 林钊忙令衙役传了娇鸾上前。 “娇鸾姑娘,本王只回答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徒元明道,“那位齐公子身上可有明显的胎记或者疤痕?” 娇鸾是伎馆打小培养出来伺候贵人的,自然不会见人畏缩。然到底身份低微,骨子里刻着对官员和权贵的畏惧,作为嫌犯见官,根本没有抗压力。 听到徒元明的问题,娇鸾细思片刻才道:“齐公子左手内肘有一个块红色胎记。” “本王明白了!林大人,先将娇鸾主仆押回京兆府。这里收拾一下,且看看肖杀会不会派人回到这里。” “下官领命!”林钊说完,瞄了徒元明一眼,怀疑徒元明已经知道齐公子的身份,想了想到底没有当面问出来。 方录带着属下留下“守株待兔”,林钊和徒元明带着娇鸾主仆返回京兆府。 “有刺客!”叶逍一剑斩落射向马车的羽箭,出身示警,衙役们当下拔刀冲向了羽箭射来的方向。 “杀人灭口这样的昏招都出了,看来是真的急了。”徒元明拇食指二指轻轻摩擦,脸上染了几分笑意。 这场刺杀甚是匆忙,刺客很快被打退了。 林钊让人将刺客留下的尸体抬了过来:“殿下,刺客逃走两人,诛杀三人,其中一人正是通天坊一案通缉犯。” 通天坊一案中,京兆府曾根据落网之人描述,画过了不少漏网之鱼的画像。 “救命啊!”娇鸾的马车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驾车的叶遥忙冲入车厢,就见娇鸾倒在一旁,胸口插着一支碧玉簪子。绿芙则与鱼莹扭打成一团,眼看着绿芙就要被鱼莹扭断脖子,叶遥一剑斩断了鱼莹的手臂,将人拖出了马车,打掉了鱼莹的一口牙。 “叶遥?” “四殿下,是属下大意了,鱼莹是死士。” 林钊忙让人救治娇鸾和绿芙,也是娇鸾命大,鱼莹出手时被恰好转身的绿芙撞破,让娇鸾避开了要害。倒是护主心切的绿芙,竟被鱼莹折断了双臂,伤势比娇鸾更重些。 “殿下,这是我们的疏忽,因老巴和秦娘都是寻常人,竟没留意马婆子和鱼莹。”林钊汗然。 “不怪尔等,本王也不曾料到。除了娇鸾和绿芙,其他人分开关押,不要让人死了或串供。”徒元明一手掀起帘子,沉吟片刻道,“叶逍,你带人悄悄将虞侯之孙虞宏化带来京兆府,暂时不要惊动虞家。” 虞侯虞肃莱是良妃之父,他有一长孙虞宏文早年在街上纵马踩死百姓,被御史台闹到御前。陛下有心包庇,却耐不住兰台寺穷追不舍,最后虞宏文被流放到了崖州。虞宏化是虞侯次孙,没有其兄虞宏文那么嚣张,但也是个顶着读书人皮的纨绔。 “是!”叶逍不曾追问缘由,带了两个侍卫悄然离开了队伍。 徒元明吩咐叶逍时,并没有避着林钊。听到徒元明让人去抓虞宏化,林钊立时明白了齐公子的身份。 娇鸾主仆是虞公子从扬州买来,安置于此。二皇子徒元启,在京中是出名好诗书,甚风流。启音同齐,恰好徒元启的外家姓虞,表弟虞宏化更是头号拥迈,但凡徒元启出现的文会酒局,十有四五能看到虞宏化的身影。 若齐公子与虞公子对应的是二皇子徒元启和虞宏化,也就能解释方才徒元启为何阻挠京兆府和守备府官兵冲进院中搜索。及在院中救出徒元灿后,徒元启为何匆匆离开。徒元启急于离开不是赶去陛下面前争功,而是怕被娇鸾主仆看到叫破身份。 林钊后心冷汗直冒,有些事终究避无可避,他终是一脚踏进了皇子们的斗争中。 想明白了这一点,林钊看向徒元明的目光多了几分果决。在这场乱局之中,他这个小小京兆尹很容易就被人所弃成为下一个王子腾。想要成为一颗不被放弃的棋子,那就只能投一个好的执棋者。 第131章 打草惊蛇 徒元明并未留意林钊的转变, 现在他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今日之事有多少是徒元义所算计? 从徒元灿失踪到被寻到,处处都透着蹊跷。 指向肖杀掳人的证据不少,但破绽也极多。元宵夜的目击证人只看到了扶徒元灿离开之人侧脸,之所以怀疑是肖杀是方录听其描述后, 再拿肖杀的画像去核对;凶徒在娇鸾处一直蒙脸不曾露出真容, 娇鸾主仆只是描述出其中一人身形与肖杀相似。 肖杀刻意遮掩面容可以解释为他身为通缉犯有意隐匿身份, 但对方同样可以怀疑有人假扮肖杀。再比如徒元灿失踪三日, 为何毫无损伤。肖杀掳走徒元灿, 应该有目的才对, 偏偏他手握一个亲王, 却什么都没做。 然这诸多破绽,都在徒元启仓促中决定杀人灭口的这一刻全部被圆上了。 通天坊余孽的现身让徒元明明白了徒元义设计此局的底气。正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徒元义怕是早就知道了徒元启与隐不清不楚。绑架徒元灿, 将人藏在甜水胡同, 并非要对徒元灿做什么,而是为了嫁祸徒元启,逼他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至于徒元义为何知道徒元启与隐有关, 也不难猜。 破通天坊时, 他们就怀疑过给京兆府和各王府送告密信的是林云星。那时林云星将所有人都糊弄了过去,如今看来, 最初的直觉才是最正确的。 -- 第230页 对于隐和通天坊, 林云星比他们任何人都了解, 而她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告知了徒元义, 就如徒元义出京时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王府交给林云星一样, 这对未婚夫妻比许多夫妻都更信任彼此。 知道徒元启与隐也有关系, 再细想通天坊一案,王子腾是隐之主的说法竟是漏洞百出。通天坊余孽肖杀尚且在逃,王子腾那会儿正在回京路上,为何没有逃走? 王子腾或许与通天坊有关,但绝不是隐真正的主人。他在隐内部,地位怕还不如肖杀,否则也不会干脆利落的死在回京路上。可徒元启是隐的主人吗? 徒元明略有些迟疑,以徒元启的身份极符合隐之主的背景。可徒元启今日鲁莽的举动与老谋深算的隐之主人完全不同,且徒元启年龄也对不上。徒元启或许是隐的关联者甚至是继任者,但绝不是创立者与掌舵者。 “殿下,京兆府到了。” 徒元明点点头,却没有随林钊下车:“娇鸾主仆受了伤,给她们请个大夫,好生安置。稍后虞宏化到了,就要她们认人。” 林钊忙道:“娇鸾和绿芙伤势不轻,下官以为先安排在后院厢房,再派人保护,王爷觉得如何?” “如此安排甚好,除却虞宏化,后面还有齐公子,她们主仆的安全一定要保证。”徒元明叮嘱道,“这边你先处置,本王要去三王府探视三皇兄。” “殿下请!” 徒元明的马车从京兆府离开,直奔三王府。到了三王府才知道除却徒元启进宫面君禀告案情,已经建府的兄弟中只有尚在禁闭养伤的徒元义没来探望。 徒元明来时,徒元灿已梳洗更衣,正闹着要进宫见陛下,几个兄弟拦住了。 徒元明见他们闹哄哄地便皱眉道:“三皇兄被掳多日,因何不好好休息?你身上酒气尚未散去,如何进宫面君?” “四皇兄来的正好,三皇兄正说要进宫告状呢!他说是老七将他抓走,我看他满身酒气,是酒还没醒呢!”五皇子高声道,“谁不知道老七伤了膝盖,又被父皇罚闭门思过,根本出不了门。” “三皇兄中气十足,看着不像受了什么罪。莫不是自己藏起来喝花酒,忘了交代左右。眼下见事情闹大,怕父皇责罚,就扯出刚与你打过架的七哥背锅吧?”开口的是八皇子徒元植。 徒元植比徒元义小两岁,去年刚出宫建府。其母母凭子贵封了嫔,却不得宠,外家也没什么底蕴。早早明白自己比不得羽翼已丰的兄长们,徒元植就歇了夺嫡的心思,投身书画。徒元植年纪虽小,却爱酒,往日与徒元义颇为投契。 只前些年徒元植没有出宫建府,待他出宫开府,徒元义似有意投身夺嫡,又出京办差,兄弟二人这才少了往来。 同样无心夺嫡,徒元义因是皇后养子,旁人待他总比徒元植多些关注。没想到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徒元植突然出言嘲讽徒元灿,几位兄长都有些意外。 徒元灿面色一黑,斥道:“小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随口一说罢了,三皇兄何必这般紧张?”八皇子笑道,“说来三皇兄府上的汤长史亦是口口声声说是七哥掳人,京兆府的人不是核实过了吗?三皇兄在朱雀街出事时,四哥、稚儿还有未来七嫂都与七哥在一处看焰火呢!”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老七打晕邱武,挟持了我跳下酒楼。”徒元灿坚持道,“我怎么可能认错老七,且除了他,还有谁能挟持我,跳下二楼混入人群。” “三皇兄此言是觉得我与老七串供撒谎吗?”徒元明冷声道。 “谁不知道你与老七是一伙的?” “三皇兄慎言!”六皇子忙出面说和,“三皇兄此言过了,且不说你失踪这几日,是二皇兄和四皇兄忙前忙后救人。老七在府上养伤,嘴上说不帮忙,还不是派了他身边的叶逍叶遥出手。” “这是老七的诡计,贼还捉贼!” “此案与通天坊余孽肖杀有关,三皇兄可知你对老七的指责到了朝堂上不是一句兄弟间的玩笑就可以了结,而是在指责老七与隐有关。” “肖杀?”徒元灿满是诧异,徒元明却留意到他目光闪烁,似有事情隐瞒。 徒元明看着他道:“根据落网之人供述,三皇兄囚在甜水胡同的这三日,一直是肖杀和他的属下轮流看守。三皇兄该不会说你不识得肖杀吧?肖杀的画像,我们可是都看过的。” “我那日本就喝醉了后来又被人灌了酒,一直醉着,如何看得清凶徒样貌?” “喝醉了,看不清看守之人,却偏偏看清楚了七哥?”徒元植冷笑道,“七哥府上护卫是他亲手训练,可媲美父皇身边的高手,又不是什么秘密。若真要挟持你让你吃些苦头,他为何不派人去,要亲自出手?此事摆明了有人嫁祸,不是凶徒嫁祸就是三皇兄你。” “小八,知道你与老七素来要好,但也不能对你三皇兄不敬。”五皇子忙道。 “五皇兄可真是墙头草,八面倒。”徒元植嘴上不留情。 五皇子怒视之:“你——” “既然三皇兄无事,小弟就先告辞了。”徒元植略一拱手,转身便走了。 五皇子讪笑道:“小八今日怎么跟吃了呛药一样?” “七弟的伤病与三皇兄关系匪浅,三皇兄不仅毫无愧意,还想继续攀扯七弟,我都看不过去了。小八与七弟素来要好,生气也不奇怪。”六皇子懒懒道,“三皇兄既然无事,臣弟也就不打扰了。” -- 第231页 五皇子也附和道:“臣弟也告辞了,临走之前有一言相赠:三皇兄要进宫告状,还是等酒醒了,脑子清楚些再去。在父皇面前,有些话说出口,可就不好收场了。” 五皇子和六皇子刚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徒元明忽然道:“三皇兄可认识一个叫魏豹的人?” “魏、魏豹……”徒元灿大骇,“一会儿肖杀一会儿魏豹,我怎么知道?我说过了,这几日我被人灌了酒,一直醉着。” 徒元灿的语气太过惊慌,就连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听出了不对劲,略缓了缓脚步。 “三皇兄真的不认识吗?他原是庆安侯施超的属下。”徒元明道,“这个名字可是从汤长史口中说出来的。” “他胡说八道!说到汤长史,他人呢?汤山是亲王府五品长史,竟敢玩忽职守。” “汤长史因诬陷当朝郡王,被怀疑勾结歹人,陷害三皇兄你,已经被京兆府下狱了。”徒元明道,“说起来,这几日汤长史在京兆府大狱中,倒是招出了几个有趣的人,我以为三皇兄会感兴趣呢!” “汤山不管怎么说,也是本王王府的人,不该由外人处置。” “何为外人,京兆府何时成了外人了?且长史虽执行王府和公主府政令,领的却是朝廷官职俸禄。汤长史既然犯了法,自然应当有朝廷处置。”徒元明悠然道,“此事,父皇亦知情。” 徒元灿默然。 “原本还想就绑架一事询问三皇兄一些细节,然三皇兄这几日竟然一直醉着,怕也说不出什么线索。如此,就不打扰三皇兄了。请三皇兄好好醒酒,若记起什么,不妨派人到京兆府说一声。三皇兄虽已脱险,但皇子被人所掳,不是小事,此案还是要继续调查的。” “四弟慢走!”徒元灿沉声道。 徒元明略一拱手,转身便走,却见五皇子和六皇子还在府门前,未曾离开。 “四哥!” “五弟、六弟还在呢?” “原想追上小八一道走,没想到小八走的那么快。”六皇子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四哥出来,也好说说话。” “六弟该不会想在这里与我说话吧?” 五皇子开口道:“若四哥不忙,我倒是想到府上讨杯茶喝。” “五弟、六弟见谅,绑架案未办结,本王尚不得闲,就不请你们回府喝茶了。”徒元明语气一转道,“若是不介意,倒可随我到京兆府喝杯茶。” 第132章 御前验伤 六皇子含笑道:“父皇指了你与二皇兄连同京兆尹林大人办理此案, 臣弟本不好过问。然臣弟实不忍心见三皇兄与七皇弟兄弟反目,若四皇兄不介意,我们确实想去听听案情。大家集思广益,或能找到症结所在, 为他们从中说和一二。” “五弟、六弟愿意出面再好不过了。此案颇多蹊跷, 京兆府刚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牵连出了意料之外的人。因关系重大, 本王不敢擅作主张。少不得请两位皇弟出面做个见证, 陪我进宫面圣, 免我瓜田李下之嫌。” “到底是何线索,竟让四皇兄如此慎重?”五皇子按捺着心中激动道。 听徒元明之意,徒元灿的绑架案还真另有内情。观徒元义素日行事,虽说差了些城府,应当也不至于真傻到绑架徒元灿报复吧?若要绑架, 也该绑徒元启才对!年终尾祭上的纷争,可是源于徒元启的无端挑衅。 “两位皇弟不如与我同车往京兆府, 车上边走边说。” “四皇兄所请, 我等却之不恭。”五皇子和六皇子自不肯错过这般热闹, 忙不迭应了,随徒元明一道上了马车。 甫一上车, 五皇子便迫不及待道:“现下四皇兄总可与我等说说京兆府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吧?” “此案当从五弟为京兆府提供线索说起了。”徒元明微微一笑道,“收到五弟线报后, 我们与林大人、方大人率人直奔甜水胡同,在其中一处民宅救出了三皇兄。三皇兄得救后,二皇兄送其回府, 并进宫面圣。本王与几位大人一同善后, 押送疑犯返回。” 对上徒元明似是了然的目光, 五皇子一僵,讪笑道:“方才急着贺三皇兄脱困,未曾问过他如何脱险。我府上之人也是无意间发现肖似肖杀之人在甜水胡同现身,京兆府竟真在那救出了人吗?” 徒元明缓声道:“方守备带人进去时,恰好肖杀离开了。到底有事离开还是收到消息提前逃走,暂不清楚。肖杀不在,倒也抓到几个人,在回京兆府的路上便遇到了前来杀人灭口的刺客。” “那刺客可曾抓住?”六皇子关心道。 “皆是死士,幸而奉命侦办此案时,本王向父皇和老七要了几个高手,才能有惊无险。刺客除却当场诛杀的,被擒之人也都服毒自尽了。不过——”徒元明轻轻咳了两声方道,“京兆府收殓刺客尸体时,发现其中一人是通天坊余孽,如此也坐实了绑架三皇兄的人确与通天坊余孽有关。” 五皇子兴奋道:“看来此案果真与隐有关?老三一口咬定老七参与其中,莫非老七也与隐有关系?” 六皇子瞥了五皇子一眼,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岔开了话题:“对方仓促出手灭口,看来四皇兄与林大人押解的嫌犯身份颇为重要。” “乃是一双主仆,不会武功,不曾特殊训练。对方急于灭口乃是因宅子的主人是隐之中某位头目的外宅。”徒元明坦言道。 -- 第232页 “莫非这位头目在朝中身份非同一般,但这外宅却能指证此人?”六皇子恍然大悟。 “既然是外宅,就定然不是老七了。”五皇子话语中带着说不出的遗憾,“京中谁不知道老七对他那未来王妃最是死心塌地,即便是触怒父皇都要求着赐婚。且那位林大姑娘可不是好惹的,谁若做了老七的外室,怕是命不久矣。” “那人虽非老七,却也身份不凡,故此需要你们一道做个见证。”徒元明道,“京兆府到了,且随我一看吧!” 马车刚停下,三人下车,就见王少尹从府内迎了出来:“臣见过三位殿下!” “王大人免礼,叶逍可将虞公子请回来?” “叶侍卫已将人请来,这会儿正由林大人招呼。大夫还在为娇鸾和绿芙两位姑娘治伤,想来认人不是问题。” 徒元明略一思索道:“让娇鸾主仆在屏风后认人,不必让他们碰面。” 王少尹立即明白了徒元明的用意:娇鸾主仆俱是贱籍,若虞宏化当真是买了娇鸾来的虞公子,他只要稍加暗示,娇鸾主仆就可能顶不住压力反水。王少尹在京兆府多年,断案中各种变故见多了。 “臣这就去安排。” “现在就请五弟和六弟,陪我看一场戏吧!”徒元明率先往府内走去。 五皇子和六皇子跟着徒元明走到二堂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盛气凌人的叫骂声。 待进了门,五皇子就忍不住笑了:“方才在门外,本王就好奇,何人这般大胆,敢指着林大人的鼻子骂。原来是虞二公子啊,不愧是虞侯的孙子,果然威风凛凛,有乃兄之风。” 虞宏文因行事嚣张闻名,当街践踏百姓致死,流放崖州至今不得归。五皇子这句乃兄之风,当真是杀人诛心。虞宏化正因被叶逍“请”来京兆府大发脾气,听得此言,火从心头起。然回头一见是三位皇子,顿如嘎嘎叫的鸭子忽被掐住脖子,什么气焰都熄灭了。 “臣、臣见过三位王爷。” 徒元明却没有与他寒暄之意,开门见山道:“虞公子不必急着与林大人发脾气,请你来此是本王的意思。” “四、四殿下?”虞宏化笑容一僵,“臣素日遵纪守法,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知何事竟劳动殿下传在下来京兆府?” 徒元明在上首落座,直白道:“一年前,虞公子是否从扬州买回了娇鸾、绿芙主仆,安置在甜水胡同?” “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虞宏化装糊涂。 “虞二公子,本王请了你来,自不会无的放矢。你是聪明人,就该说聪明话,何必要吃苦头呢?你该清楚自己这个虞侯之孙在本王面前是什么牌面。” 虞宏化见徒元明丝毫不留情面,咬牙道:“四殿下,即便小臣买的又如何?那娇鸾本就是贱籍,通买卖,臣并未违反大靖律法。” 徒元明原以为虞宏化会竭力否认,没想到一诈就诈出来。这般城府,可不像能让人委以重任的样子。 “赎买伎女自然不犯法,但勾结通天坊余孽就是有违国法。” 通天坊的案子闹得那般大,虞宏化自然也听过些。听到徒元明说他与通天坊有关,立即白了脸,飞快摇头道:“什么通天坊余孽?小臣不知。” “有人亲眼看到朝廷通缉的肖杀在你安置娇鸾的宅子中现身,失踪被掳的三王爷在宅中偏厢获救,你说与你可有关系?” “肖、肖杀?”虞宏化脸一白,“娇鸾虽是我买的,但那宅子,我旬月都不会去一趟。她若勾结贼人,我如何知晓。即便真有其事,小臣也不过是失察,绝非勾结贼人。” “虞公子此意是说即便娇鸾与通天坊有关,你也不知情了?” “臣与通天坊绝无干系。” “你与通天坊无关,那么娇鸾那位能劳动你为他置办外宅的恩主呢?”徒元明又道。 虞宏化警惕道:“什么恩主,娇鸾是我从扬州买来的,我自然就是她的恩主。因家中不许纳伎女入门,我才将人安置在了甜水胡同。” 虞宏化或许不够聪明,但还能看得清局面。他深知虞家依靠的是谁,自然是竭力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不令此事牵扯出徒元启。 “娇鸾主仆尚在,她的恩主到底是谁,虞公子怕是冒认不得。据娇鸾交代是恩主的亲信带着信物让她收容肖杀,不仅如此我们还在宅中搜到了被截留的贡品。你说不知娇鸾与通天坊勾结,但那些贡品可不是娇鸾一个伎女能拿到的。” “四殿下明鉴,小臣只是小小纨绔,担个闲差,可接触不到贡品,这绝对是娇鸾那贱人栽赃嫁祸。” “虞公子接触不到,可虞公子的姑姑和表兄却可以啊!”五皇子笑道,“反而是娇鸾,即便她要嫁祸,又从何处取得贡品来嫁祸。” 虞宏化怒声道:“姑姑与表兄岂会做这等事,五殿下切莫以此说笑。” 六皇子提醒道:“既是贡品,定有记录可查。只要拿到清单再溯本回流,总能查到谁手上出的纰漏。” 徒元明点了点头:“虞公子承认了娇鸾和宅子都为其所有,便有嫌疑,当暂押京兆府。不管是有人勾连通天坊余孽还是贡品之事皆关系重大,请五弟、六弟随我一道面君向父皇奏报此事。” “理应如此!” 审问虞宏化虽未直接点出徒元启,但谁不知道徒元启与虞家关系。按着眼下局势查下去,徒元启和徒元义必有一人会与隐联系上。 -- 第233页 徒元启与徒元义无论谁倒霉,都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乐意见到的。一个正大光明拉兄弟下马的机会,他们谁也不愿意放过。故此明知徒元明有意拉他们入局,他们也没有拒绝。 既要面君,徒元明便让林钊将在甜水胡同搜到的疑似贡品的几件宝物贴上京兆府封条,送进宫中,以作证据。 徒元明三人进宫时,恰好徒元启出宫,双方错身而过,竟不知晓。 见到陛下,徒元明先陈述了解救徒元灿的过程,就连徒元灿事后咬定凶徒是徒元义都没有隐瞒。同样,对于返回京兆府途中的刺杀,及虞宏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都一五一十说了。 徒元明的陈述没有遗漏,也没有添油加醋,客观的没有给人任何挑刺的机会。 皇帝的脸色甚是精彩,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传徒元启和徒元义进宫,叫阮院判来见朕。” “父皇,甜水胡同搜到的东西,儿臣也带来了,父皇可要过目?” “呈上来吧!” 内侍领命,将徒元明带来的东西拿到御书房,一一展现给皇帝。东西数量不多,但每一样都比皇帝得到的更好。皇帝抚摸着一柄色如朱砂的红玉如意,脸色晦暗。徒元明与五皇子、六皇子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宛如罚站。 徒元义在府中禁闭,接到旨意很快就来了。只他双腿尚未康复,是常公公让两个小太监抬进来的。 进了御书房,徒元义颇为敷衍地欠身作揖道:“儿臣腿伤未愈,不能全礼,请父皇见谅。” “老四进宫说起,朕方知晓你的腿还不能走路,特传阮院判朕给你看伤。”皇帝看着徒元义的目光中,一片冰冷。 “多谢父皇恩典!”徒元义与立在一旁的阮院判道,“劳烦院判大人了。” “你倒是一点不紧张。” “父皇关心儿臣,儿臣有何可紧张?” 五皇子出声道:“老七,你这是真不知道父皇因何要当众给你看伤吗?” 徒元义看了五皇子一眼,才道:“进宫前,八弟让人到府上转达了三皇兄的话。同样的话,三皇兄府上的汤长史元宵那日便说过了。父皇纵然恼了儿臣,也不至于冤枉儿臣。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儿臣既知晓前情,自然不用紧张。” 第133章 叔侄情深 阮院判是皇帝的专属太医, 即便是皇子们若是一般小症候,轻易都不敢请他。四王妃重伤时,徒元明也是向皇帝求了恩典, 才请到阮院判出手。 现下奉命为徒元义诊治, 阮院判甚是仔细。认真把脉, 又看过徒元义的双膝,才向皇帝复命:“陛下, 七殿下双膝确为冻伤,但恢复很好。想来这些日子, 殿下在府中有遵循太医叮嘱,好生保养。依着眼下的病况,下月就可行走无碍。只——” “只是什么?”皇帝不耐道。 “冻伤并非小事, 臣担心七殿下伤了根基, 日后若逢阴冷天气,免不得会有些不舒服。”阮院判小心道,“但七殿下是习武之人,比之旁人康健。日后好生保养, 或许也不会难捱。”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阮院判说的委婉,却明显暗示了徒元义的腿或许会留下后遗症。五皇子和六皇子不由窃喜,阮院判此言可是快要将徒元义判出局了。 皇帝看了徒元义一眼,叹气道:“你有今日之祸, 皆因那执拗的性子。日后理应吸取教训,谨言慎行。” “儿臣谨记父皇教导。”徒元义挥退上前帮忙的内侍,自己整理好了衣裳。 皇帝见他泰然自若似乎并不在意, 心头又忍不住冒出几分火气。 徒元明见此, 故意大声道:“阮院判, 以七弟的伤势,三日前可能自己出门行走。” 阮院判忙道:“回四殿下,这几日天气寒冷,以七殿下的伤势怕是腿疼的厉害,出不得门。” “父皇,三皇兄被掳之时,儿臣与稚儿及林家姐弟都和七弟在一起,七弟绝不可能□□出现在朱雀街。如今阮院判也可作证七弟的伤势不易出门,三皇兄所言怕是做不得准。” “父皇,儿臣也觉得七弟不会做这等事。即便七弟要报复三皇兄,他手下不缺高手,没必要亲自出手。”六皇子亦道,“三皇兄当时喝了不少酒,获救后也是醉醺醺,想来是贼人扮作七弟的模样,骗过了三皇兄。” “老七,你自己可有话说?” “三皇兄指证儿臣将他掳走,儿臣想要请教父皇,这么做于我有何好处?听闻三皇兄被掳走的这三日,贼人一直是好酒好菜招待,莫不是儿臣冒着这么大风险就是为了请三皇兄喝酒?” “如此你是不承认自己与此事有关了?”皇帝冷哼道。 徒元明心中满是疑惑,他是真看不透皇帝。早年皇帝虽宠爱良妃母子,甚至为了良妃纵容虞家,苛待德高望重的徐御史。然甄贵妃在时,良妃和二皇子却从未越过甄贵妃母子。 甄贵妃死后,晋封贵妃的是吴贤妃,而非得宠的良妃,皇帝这些年待良妃早不如前。案子查到这里,已然指向徒元启。明眼人都知道徒元启可能与隐有关系,可皇帝却多有回避,似乎很怕徒元启涉入其中,以至于隐隐在期盼徒元义才是幕后黑手。 “本不是儿臣所为,如何承认。若儿臣真要以此报复,又何必派叶逍叶遥相助四皇兄救人,给自己徒添麻烦呢?” “你这么说就是老三冤枉你了?” -- 第234页 “三皇兄素称武艺高绝,却被儿臣揍得无力还手,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面子,心存怨恨也是寻常。”徒元义扶着双膝,叹道,“儿臣那日本该在府中闭门不出,三皇兄一口咬定是我,还真不好自证清白。幸而,儿臣的未来王妃记挂着儿臣,又有稚儿记得他七叔,跑来送花灯,儿臣才能有人证。” 皇帝轻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向左右道:“老二人呢?” 常公公上前道:“二殿下出宫后并未回王府,老奴已经派人去找了。” “或许是去探视三皇兄,亦或是去了京兆府问案?”五皇子试探道,“父皇命二皇兄与四皇兄办理此案,三皇兄获救,但通天坊余孽在逃,案子就是尚未了结。” “想来这两处,常公公已经派人去了吧?”徒元义忽然道,“若是见不到人,常公公不妨去忠顺王叔府上问问,本王听闻忠顺王叔与二皇兄素来要好。” 徒元启仓促决定刺杀灭口,却失手。眼下虞宏化已经搭进去,徒元启只能去找忠顺帮忙。 “忠顺王叔?”徒元明、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有些诧异。 五皇子惊讶道:“王叔素来不爱与我们兄弟往来,二皇兄与王叔交好,老七如何知晓?” 皇帝亦看着徒元义,显然对此很在意。 徒元义坦然道:“八弟来府上探我,闲聊时提及元宵那日撞见二皇兄与忠顺王叔在朱雀街赏灯。二皇兄陪良妃娘娘出宫省亲,还要抽空与王叔一同赏灯,想来是交情不浅。” “老二与忠顺?”皇帝的面色有些难看。 六皇子咂舌道:“忠顺王叔喜吃喝玩乐,养戏班子;二皇兄却爱读书,最喜贤良之士。如此性格迥异的二人竟也能够结交,甚是稀奇。” 五皇子咧嘴笑道:“谁说二皇兄与王叔没有共同爱好了?京中谁人不知王叔爱美人,而二皇兄亦风流,否则也不会在甜水胡同置办外宅。许是与王叔一道交流交流花灯会上哪家姑娘最美。” “五弟慎言,那位娇鸾姑娘尚未证明与二皇兄有关。”徒元明提醒道。 “娇鸾姑娘是谁?”徒元义故意道。 想到徒元义近日不曾出府,许不知案情经过,五皇子非常热心地将过程与他复述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对徒元启的怀疑。皇帝几次想要呵斥,然不知何故都没有制止。 “父皇,如此说来,二皇兄似乎比儿臣嫌疑更大些啊!”徒元义恍然大悟道,“说来当年若非隐,大皇兄也不会死的不明不白。上次通天坊被破,竟寻到了盐案的脏银,细想起来,盐案之中,大皇兄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敛财。” 五皇子附和道:“可不是!如今想来大皇兄死得真冤枉。” 皇帝终于忍不住,抓起桌上镇纸砸向了五皇子:“闭嘴!” 五皇子不敢抗辩,徒元义却不紧不慢道:“隐一案关系重大,父皇该不会是想要包庇真正的幕后黑手吧?隐在朝中危害极大,必不能让这些余孽继续为祸朝廷。” “父皇,即便二皇兄与隐有干系,或许是与大皇兄一样为人利用呢!若能查清此案,还二皇兄清白,也是保二皇兄安全啊!”六皇子亦道。 皇帝伸手抓了另一枚镇纸又要砸,就见秉笔太监匆匆入门,跪下道:“陛下,忠顺王爷在府中遇刺,二皇子身受重伤。” “什么?”皇帝一惊,将镇纸丢回了桌上。 五皇子追问道:“忠顺王叔遇刺,因何是二皇兄受伤?莫非你们弄错了人?” “刺客出现时,二皇子正在忠顺王府拜访,为救忠顺亲王,以身挡箭致使重伤。” 徒元义看了皇帝一眼道:“二皇兄与王叔当真是叔侄情深啊!” “没想到二皇兄这般重情重义,竟为王叔以身挡箭。”五皇子叹道。 “父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二皇兄的伤势。伤得这般重,可要请阮院判前去救治?”徒元明转而道,“二皇兄可回王府了?” “二皇子伤势沉重,不宜挪动,眼下人正在忠顺王府。” “既如此,你们兄弟就代朕往忠顺王府探视你们王叔,顺便照看老二吧!”皇帝面色晦暗不明,并未提及派阮院判前去,“老四,如今老二重伤,此案继续由你主理,老五和老六从旁协助。” “儿臣遵旨!”五皇子和六皇子甚是欣喜。 待三位皇兄离开,徒元义才出声道:“儿臣尚在禁闭中,父皇若无其他吩咐,儿臣就先回府了。” 皇帝看了徒元义一眼道:“老七倒是好运!” 徒元义微笑道:“儿臣是受召入宫,且这里不止有儿臣,还要四皇兄、五皇兄和六皇兄。若是儿臣进宫是制造不在场证据,几位兄长也有嫌疑。且如皇兄所言,儿臣府中自有高手,若要杀人,制造不在场证据是没有用的。” “老七,你到底想要什么?”皇帝忽然道,“朕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父皇将儿臣想的太复杂了,儿臣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我之所求,父皇都看不上眼罢了。” “哼~素日朕道你是个懂事的,不想是看走了眼,这两年越发懂得如何忤逆朕了。” 徒元义没有接皇帝的话,只抬手作揖道:“儿臣告退。” 回王府,徒元义老远就见林云星站在府门前等他,心情不觉大好:“星儿!” “听闻陛下宣你进宫,我——” -- 第235页 “你担心陛下将我屈打成招不成?”徒元义笑道。 “如今你尚在禁闭中,我也不能登门。我是想你难得能光明正大出府,就来看看你。” “那你也不该在门前等我,外面多冷。”徒元义拉了她进马车,打发了车夫和侍从先去门房等着,“我们且在这里聊聊天,没有下车,也不算违背了禁闭的旨意。” 对于钻空子,徒元义甚是得心应手。 两人闲话家常,谁也没有提及京兆府和忠顺王府的刺杀案。这般说了许久,林云星回府,徒元义才让人驾马车入府。为了更好地扮演伤员,徒元义在侍从的帮扶下才挪回房中。刚换了外衣,叶逍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林钊已拿下了魏豹,押往京兆府。” “林钊竟这般有魄力?”徒元义略有些意外。 叶逍小声道:“林钊似有意投靠四王爷。” “这便难怪了!林钊的日子不好过,想要站位不稀奇。一旦老二、老三被打压下去了,四哥就同时占了嫡和长。恰好此案先牵扯出了老二,如今魏豹落网,老三也难逃干系。林钊够聪明当然要快刀斩乱麻彻底拉下老二老三,以便在四皇兄面前表功了。” 第134章 无路可退 叶逍有些担忧:“魏豹对庆安侯忠心耿耿, 施超死了,他尚甘冒奇险刺杀忠顺为施超报仇,如此忠心之人真会供出三王爷吗?” “你也说了, 魏豹是对施超忠心耿耿。他为施超报仇是因施超于他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徒元灿身为施超的外孙,不为枉死的外祖复仇,却与仇人合作。越是亲朋背叛越是不被接受, 加上以魏氏一族为筹码, 不愁魏豹不反噬徒元灿?” “魏豹倒也是条汉子, 可惜了!” “可惜?义气固然重要,然若为了义气,便是非对错都不管, 这义气又有何用?”徒元义转而道, “先不说魏豹, 忠顺王府那边, 徒元启真的为忠顺挡了箭?依我对徒元启的了解, 他可没有这等舍身为人的品德。” 叶逍面色有些古怪,似是忍俊不禁。 徒元义奇道:“这其中可有什么蹊跷?” 叶逍咧嘴笑道:“其实是刺客动手时,二皇子想要逃,不慎绊倒,挡在了忠顺王爷身前。忠顺亲王伸手扶二皇子,却不想这一扶刚好拿二皇子挡了冷箭。” “……这可真是——老二夜路走多了,终见鬼!”徒元义忍不住大笑。 徒元启这会儿若是醒了, 不知作何感想。不过今儿在御书房, 皇帝听到徒元启舍命为忠顺亲王挡箭时,神情甚是奇怪。以皇帝对徒元启的偏爱, 竟没有派医术最佳的阮院判前去救人。 “另有一件事, 属下不是很确定, 不晓得该不该说。” “有什么不该说?你且说吧,我心中自有判断,犹犹豫豫作甚?” “属下疑心忠顺王爷会武功,且不在殿下和女主子之下。”叶逍解释道,“事发时,我们埋在忠顺府上的探子也在场,亲眼看到二皇子一头栽倒,忠顺亲王单手就将人扶了起来。二皇子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在急奔之中摔倒,普通人便是双手都未必能搀住,何况忠顺亲王是出名的酒色之徒。” 徒元义并没有怎么意外:“这一点,在我们疑心忠顺为皇帝统领暗卫时,就该想到了。若忠顺只是简单的酒色之徒,如何辖制那些高手,还背着陛下暗中组建了隐。只可惜,我与忠顺数次相见,都没瞧出破绽。” “忠顺亲王能够伪装成不会武功之人,要么就是修炼了什么特殊功法,要么就是已臻化境,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已臻化境不可能!”徒元义当即否认了叶逍的猜想,“星儿曾夜探通天坊,窃听了忠顺与老二的密谈。若忠顺的武功已臻化境,定然会察觉星儿的存在,不会让通天坊落得那般结局。” “那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叶逍想了想道,“殿下可还记得风月宝鉴?世上既有风月宝鉴这样的邪物,若有什么东西能够助忠顺亲王隐藏实力,也不奇怪。” “当真有这样的东西,忠顺必然会随身带在身上。”徒元义道,“不过这并不重要,即便忠顺没有隐藏实力,我们知道他会武功,不动手,也使不出深浅。” “若有一日殿下与他动了手,怕就是生死之战了。” 忠顺隐藏多年,肯定不会轻易动手,甚至不会让知道他会武功的外人活着。两人一个亲王一个皇子到了亲自动手的时候,必然是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 “你怕我输?”徒元义笑了。 “忠顺亲王较之殿下多了些应战经验,他或许早就关注着殿下的武功路数,然我们对他却一无所知。殿下遇上他,千万小心。” 徒元义笑了笑,没有答话。他总不能告诉叶逍自己活了两辈,虽然这些年少有出手的机会,但一直隐藏实力的忠顺未尝不是如此。真对上,谁高谁低还是五五之数,况且他身边还有林云星。 忠顺要占据优势,除非手下有他同层次的高手。以徒元义对忠顺的了解,此人掌控欲极高,绝容不下这样一个人留在暗卫或隐,甚至不会让这样的高手活着,以免危险到自己。且眼下身在朝堂,并非江湖,真动手绝非一两人之战,未必有决战的机会。 不同于徒元义胸有成竹的轻松,徒元明眼下却头大的很。被绑架的徒元灿毫发无伤的获救,被刺杀的忠顺亲王亦是毫无损伤。反而是原本与徒元明一同负责调查此案,又非刺杀目标的徒元启先有了嫌疑后又重伤。 -- 第236页 徒元明带着五皇子和六皇子赶到忠顺王府时,林钊已经带着仵作和衙役在忠顺王府调查刺杀之事。看到林钊在现场收集上来的羽箭,徒元明意识到这个案子正在朝着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林钊送上来的羽箭上有倒钩,和当初花灯街刺杀徒元明时出现过的羽箭可说一模一样,或者说两次刺杀的羽箭是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 朝廷官兵所用羽箭都是由专门的兵工坊生产,这些匠人的手艺多为世代相传,只为朝廷效力。制式羽箭有专门的标准,且会打上专门的标志。这样将士使用羽箭时可以更顺手,若羽箭有问题也能迅速找到人负责。 花灯节刺杀与忠顺王府刺杀现场发现的羽箭工艺与制式羽箭相同,但没有工匠们专用标记却多了杀伤力更大的工艺更精细的倒钩。从另一个层面而言,这种倒钩完全可以算是一种标记了。 徒元灿的绑架案查到如今,嫌疑最大的是徒元启。可现在徒元启却先遇刺,且根据太医所言,徒元启中的那箭差之毫厘,就能要了徒元启的性命。徒元启若以苦肉计洗脱嫌疑,也不用用这种倒钩羽箭那么狠吧? 徒元明急于找人一道商讨此案,却非五皇子和六皇子。与林钊交代了一声,徒元明取了一支倒钩羽箭,打着求教之名前去拜访闭门思过的徒元义。此案关系重大,若是配合调查,想来皇帝也不会在意这小小的“违规”。 知道徒元明前来,刚回王府不久的徒元义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而是冒着被皇帝训斥的风险,请了徒元明进府。 “这是刺客遗留在忠顺王府的羽箭,除却倒钩,与军中所有一般无二。”徒元明将带来的倒钩羽箭递给徒元义查看,“林大人取了京兆府留档的证物核对,确实与花灯节刺杀中,刺客遗留的羽箭相同。那一次,七弟也在场,我想请你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不过是一支羽箭,能有什么线索?”徒元义将那羽箭看了一遍,就递还给了徒元明,“四哥可还记得那年运河上的刺杀?” “九死一生,记忆犹新。”提到运河上的那次刺杀,徒元明看着徒元义,心中微暖。 那一回,他们都以为必死无疑了。以徒元义的武功是有机会孤身逃脱的,可危难之中,七弟却始终将他护在身后。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他们遇到了林家的船,免了葬身运河之厄。 “不瞒皇兄,星儿单骑闯关送物证入京那回,除了三十六凶徒,隐还在官道上埋伏了弓箭手。我那时隐约有预感星儿将回京,故此带人前去相迎,却一头扎进了他们的埋伏圈。” 徒元明吃了一惊:“此事竟未听你提过?” “我解决了那些弓箭手急于寻找星儿下落并未逗留,其后京兆府出城勘察现场并收尸,只寻到了死在星儿手下的杀手尸体,那些弓箭手的尸体却不见了。”徒元义招了招手,叶逍奉上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两支羽箭。 “四哥可是眼熟?” “运河那回,本王曾经让贾琏送了敌人射落林家船上的羽箭留作证物,与这两支箭约莫相同。不过这种羽箭与忠顺王府和花灯会刺杀上的倒钩羽箭又不同,他们相较于军中的羽箭不过是少了标志,莫说隐那位不曾露面的主使,即便是先前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甄家、大皇兄和王子腾,都能拿到。” “不仅是羽箭,若我没有猜错,那次伏杀的弓箭手本身就是朝廷的官兵。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有收走刺客的尸体,却抹去了弓箭手的痕迹。” 徒元明闻言惕然心惊:“调动官兵伏杀?” “同样的军中制式羽箭,却有出自不同势力,朝廷的兵工坊甚至军队都屡屡被人私用。到底是朝廷腐朽到了什么人都能拿到假公济私的地步,还是幕后之人哥哥身份尊贵,视兵工坊和朝廷军队为己有?朝廷若继续这样内耗下去,于大靖于百姓都将是灾难。” 徒元义经历过安史之乱,亲眼看到李隆基出逃时,被弃于其后的百姓是何等悲惨结局。后人提及安史之乱,每每叹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怜惜杨玉环香消玉殒,可在那场战乱中罹难的百姓却只化作一个冰冷的遇难数据,甚至是一个不确切的数据。 徒元义与林云星曾想过不再插手这些,可终是心有不忍。若任由朝廷继续内耗下去,任由大靖走向衰落。一旦内乱迭起,百姓流离失所,纵然他们离开了京城这座囚笼,又如何笑傲江湖? “老七,你想说什么,劝我放弃吗?让我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予徒元启、徒元灿?”徒元明忍不住道,“我不甘心!且我和你不同,我没有后路,只有成功和死而已。这条路上,我已经失去太多了,越是如此,越是不甘。” 不管是为了因他失去健康的四王妃,还是为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和他年幼的儿女,徒元明都不能输,也输不起。到了如今的地步,除了一往无前,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第135章 恰到好处 “恰恰相反, 我希望由四哥来结束眼下的乱局。”徒元义平静道。 多年来,对于兄弟之间的斗争和倾轧, 徒元义都尽量置身事外,不愿参与其中。正因如此,有些事情有些人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徒元义养在皇后膝下,少时与徒元明颇为亲近。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察觉徒元明某些肖似皇帝性情,他便开始与徒元明保持距离,既不会十分远着,也不算亲近。 -- 第237页 徒元义曾经想, 徒元明有一日会不会成为皇帝那样的人, 然眼下的徒元明与皇帝和徒元启他们相比较, 依旧是个难得有底线有原则的人。徒元明或许不完美,或许日后未必一如现在,可那又有谁知道呢? 人心思变,即便是徒元义自己,也不敢打包票说将来,他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心思澄澈,不去贪慕那如海市蜃楼般的权势,不会迷失本性, 成为现下的自己最讨厌的人。故再三思虑后, 他还是觉得徒元明最适合那个位置。 徒元明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些事情, 四哥心中明白即可, 现下就容臣弟为四哥冲锋陷阵一回。无论成功与否, 这是第一次, 也是最好一次。若我成功了, 那是最好不过, 若我失败了——”徒元义笑道,“至少四哥还在,你还有第二次机会。” “老七——”徒元明喉咙发涩,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徒元义本该是与他最亲近的兄弟,可多年来,与他虽比其他人亲近,却始终不是全心全意助他。 徒元明的谋士曾建议他拉拢徒元义,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让儿子去与徒元义亲近。因为徒元明担心,徒元义涉入夺嫡的棋局,终会在这局中生出野心,以至于没有得到助力,反而平白多了一个对手。 徒元义决议参政时,徒元明也一度担心过徒元义想要抢这个位子。当徒元义提出让他配合某些事情,又不说明缘由,徒元明也曾犹豫过。虽然他最后没有拒绝,却从未想到,徒元义做这些竟真是为了助他。 “时候不早了,四哥先回府吧!接下来,若无必要,你我不必私下相见。” 没有私下会面,即便他这里出了什么纰漏,也不会将徒元明牵扯进来。如此一来,徒元义的计划若失败了,徒元明也可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取得最后的胜利。 徒元明袖中双手紧握,旋即又松开了手:“好!” 这一声轻得几不可闻,若非徒元义耳力过人,怕是都听不清楚。没有等徒元义再说什么,徒元明便起身向外走去。可徒元义明白,徒元明同意了,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徒元明要做的就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动声色地配合他。 “四王爷真会相信你吗?”林云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我希望他能学会信任,过于多疑,对于一个君主而言并非好事。且若他学不会信任,那我们就真要动用行知说的后路了。” 徒元义对徒元明说的那些话不仅是要助长徒元明的野心,也是在考验徒元明,考验他能否比其他人做的更好。为君者多疑正常,但若多疑到无法信任任何人,将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徒元义想知道徒元明能够信任他到什么程度,由此来决定他们可以为徒元明做到什么程度。 林云星握着他的手笑了笑:“倒是我魔怔了,其实他信不信都不打紧,我们只要知道眼下他是最好的选择就够了。至于其他——大约也不是我们能够操心的。只做自己应当做的,其他人和事又有什么重要呢!” “不错,他信不信我并不重要,只希望他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君主。” 再说京兆府大牢,魏豹自被俘关进来后,便一直没有开口。 叶遥坐在魏豹对面,用力地揉了揉脸保持清醒,等着叶逍前来换班。等待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叶遥忍不住打了哈欠,就见狱卒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叶侍卫,林大人吩咐小的送来晚膳。”狱卒将食盒放在地上,开始取钥匙开门。 “且慢!”叶遥抬眸道,“你将饭菜递进来便可,不必进来。” 狱卒略有些意外,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嘴上道:“有叶护卫在,犯人又锁在墙上,不会有危险。” 狱卒推开牢门,银色的剑芒闪过。狱卒缓缓倒在地上,袖中匕首落下。片刻后,便有巡视的狱卒悄声将尸体搬走,同时也带走了食盒,锁好牢门。 叶遥拭去剑上的血迹,还剑入鞘,重新坐回魏豹对面,并未言语。 魏豹反而忍不住看了叶逍一眼,问道:“他是什么人?” “自然是来灭口的刺客。”叶遥反问道,“魏将军总不会觉得他是来救人的吧?” 魏豹张了张嘴,答不出来。他不言语,叶遥也不开口。 魏豹是重犯,关押他的牢房位于地下,没有窗户。牢房的走道上有油灯,两人在牢房之中静坐,这样的环境下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魏豹在等,等着京兆府提审。然京兆府却一直没有动静,若非叶遥守在这里,他几乎以为自己被遗忘了。 等了许久,魏豹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提审他的衙役。不想是一个与叶遥一般服饰,连容貌都有些肖似的青年。青年腰间佩剑,身后又跟了两个提着食盒的侍卫。 狱卒打开牢房,叶遥出去,叶逍带着两个护卫进来。为防魏豹反抗或自裁,他一入狱就被锁在了墙上,四肢不能动弹。侍卫将食盒置于地上,取出里面的食物喂给魏豹。 魏豹终于明白,叶遥为何毫不犹豫地击杀狱卒。他们根本不打算让狱卒经手任何与他相关的事情,那狱卒来送饭自然也就不是林府尹的吩咐。然魏豹不明白,京兆府既然那么小心,怕他死了,为什么又不急着审讯他呢? “阿遥,你先回去休息,明早过来换班。”叶逍叮嘱道。 -- 第238页 “好!”叶遥干脆地点了点头,提着剑走了出去。 叶逍代替叶遥坐在了魏豹对面,那两个侍卫喂魏豹吃了几口,便收了食盒,守在了牢房外。 魏豹见他们依旧没有开始审讯的意思,反而难耐起来:“你们不是京兆府的衙役?” “不是!”叶逍答话的语气甚是温和,就仿佛是对一个初次结交的朋友,而非人犯。 “方才离开的那位叶侍卫,并非主理此案的四王爷属下,他是谁的侍卫?”魏豹又道。 叶逍笑容温和,被犯人追问也不生气:“他叫叶遥,我叫叶逍,我们兄弟来自七皇子的母族江南叶氏。” “原来是信郡王府上的高手。”魏豹叹了口气,“倒也输的不冤。” “你心中可是委屈被我兄弟抓来?”叶逍道,“其实你该庆幸落在我们手上,若非我们及时赶到,或许你已经死在忠顺王府了。” 魏豹轻嗤了一声,并不相信。 叶逍也没有争辩的意思,转而道:“我们兄弟自幼追随殿下,在京中也算混了熟脸。魏魏将军没见过我们,又如何知道我们并非来自四王府?” 魏豹默然,他本是世居边城的军户,在军中得了庆安侯青睐,才一路高升,由普通军汉一路做到了定远将军。前年年底,庆安侯走了关系,将魏豹调到了京营。武将靠军功升迁,但如今边关少有战事,调任京营倒是比驻守边关好。 因着暗地里为庆安侯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为了不引人注意,魏豹极少在京中走动。且这京中达官显贵何其多,魏豹一个五品武官也没有许多机会面见京中的达官贵人。 加上魏豹调任京城后不久,徒元义出京办差。叶逍叶遥虽留在京中在林云星手下听用,却极少出现在大场合,魏豹就更没有机会见到两人了。 至于魏豹为什么确定叶逍叶遥并非徒元明的侍卫,乃是因他就是花灯节刺杀案的执行者。为了这个刺杀计划,施超向魏豹提供过四王府的人员名单。 魏豹对四王府的守卫尤其是徒元明的贴身护卫非常了解。花灯会刺杀失败后,魏豹并没有放弃这个任务,后续也一直关注着与徒元明相关的事情,对于四王府中的人员调动相当关注。 这样的缘故,魏豹是无法对人明言的。 魏豹不答,叶逍也没有继续追问。这种安静让人心中发慌,魏豹有些焦躁起来。 察觉了他的急躁,叶逍甚是“贴心”地劝道:“如今已入夜,魏将军何不闭上眼睛睡一觉?” “你劝我睡觉?”魏豹诧异道。 “或许明日京兆府就会提审魏将军,魏将军若不好好休息,明日可就没有精力应付京兆府的审问了。” “你为何要提醒我这些,难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我的任务是保证魏将军活着,审案并非在下职责之内。”叶逍道,“再说,有些秘密知道的太多,于我这样的小侍卫而言,并没有好处。” “那你为何还要来?” “我只是一名护卫,四王爷向我家殿下借人,我便来了。”叶逍道。 “你不想立功吗?” “擒住将军,不是我们兄弟的功劳吗?功劳不必太多,恰到好处最好。”叶逍反问道。 “你倒是容易满足!” “并非我容易满足,而是没有必要。将军做过什么,又是谁在幕后指使,不说四王爷和林大人,便是在下也猜到了一些,眼下京兆府不过缺些实证罢了。” 魏豹闻言,心中生出几分诡异的自信。即便猜到了又如何,只要他不认,京兆府也没办法牵扯出庆安侯府和三王爷。 第136章 攻心之计 “魏将军是不是在想, 只要你不开口,不招供,你背后那人就是安全的。只要他无事, 即便你死了, 至少他会保住你的家人?” 被叶逍一语道破心中所想, 魏豹忽然意识到多说多错,或许现在闭口不言才是最正确的。魏豹用心防备着叶逍套话, 不妨他闭嘴后,叶逍也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叶逍不说话,魏豹却忍不住去想他的话有什么特殊含义。他反复思量着被捕后所有人包括自己说过的话语, 想要分辨哪些可能是对方的语言陷阱, 想着自己有没有泄露什么重要讯息。然而无论怎么想,他都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脑子就仿佛一团浆糊, 根本无法思考。魏豹又尝试按着叶逍的建议入睡, 然四肢被锁在墙上,不能躺不能坐, 加上心中还有事,又如何能睡着?他从未觉得夜可以这么漫长, 漫长到叶遥带人进来换班时,心中竟有种莫名的雀跃——这表示夜终于过去了。 看到叶遥, 叶逍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随意道:“四殿下和林大人可要提审魏豹?” “魏将军如此忠心之人,想让他开口怕是不易。恰好京兆府得了新线索, 就先不啃这块硬骨头了。”叶遥意有所指地看了魏豹一眼,“只要魏将军活着, 对方就会主动将新线索和人证送上门, 四王爷交代我们的任务就是确保魏将军的安全。” 叶逍点点头, 注意到叶遥手上的纸包:“魏将军还有早饭吗?” “林大人说了,犯人吃得多,反而麻烦。一日送一顿不饿死就好了,这是我带着打发时间的干果。”叶遥进牢房坐下,打开纸包,对魏豹笑了笑道,“魏将军,想来昨夜也睡好了,我剥干果应该不会打搅您吧?” -- 第239页 魏豹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是不反对了!”叶遥手上剥着干果与魏豹说话,“并非在下小气不请你吃,实在是林大人吩咐了,不能让你吃太饱,免得你太精神,与我们耍花招。” 在墙上锁了许久,魏豹非常疲倦了。不能入睡,却不表示没有睡意,听着叶遥卡兹卡兹剥干果的声音,魏豹异常烦躁。 魏豹将要开口时,叶遥反而先开了口:“今早忠顺王府传来消息,说二王爷的伤势已无大碍了。我说魏将军,您这都图什么呀,不管你与忠顺王爷有什么仇怨,这会儿人家是活的好好的,可怜跟着你的那些弟兄,还有你的妻儿和族人,啧~” “你什么意思?” “魏将军是军户出身,想来是没怎么读过书吧?” 魏豹确实没有读过书,因在军中作战英勇,得了施超亲眼,当了官,才陆续认识了些字。只他也就是认识些常用字罢了,并未正经读过书。 “魏将军读过靖律吗?”叶遥道,“我少时是我家殿下的伴读,倒是读过些书。那会儿,我家殿下就教导我们,习武之人,什么诗词歌赋哪怕是四书五经不喜欢不读都无所谓,靖律却不能不读,不仅要读还要记住,这样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叶遥将干果咬得卡兹作响:“以前我是不太明白,如今看到魏将军倒是明白了些。可怜呐可怜!” “可怜什么?” “可怜你那夫人和孩子啊,对你在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就被你连累,丢了这大好头颅。” 魏豹呼吸为之一促:“你什么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魏将军还问出这种话,果然是吃亏在于读书少啊。刺杀亲王重伤一名皇子,后果您难道不知道吗?”叶遥悠然道,“主谋者运气好些夷三族,运气差一点那就是诛九族了。三族也好,九族也罢,反正你的夫人和儿女是肯定会下去陪你的。至于你的族人,若运气好些也就是为奴为婢,至少还能苟且偷生。” “不、不会——” “不会什么?莫非你以为他们会有人求情?你犯下如此大罪,普通人求情无用,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那个开口的人必然免不得被怀疑是幕后主谋,岂敢求情?” “你在套我的话!” “我就是小小侍卫,知道太多对我没有好处,只是可怜你族中妇孺罢了。至于魏将军你——犯下此罪,便是凌迟也不算无辜,倒是没什么可同情。” 魏豹轻哼了一声,闭目养神。睡意朦胧间仿佛听到女人和孩童的哭声,那哭喊的女人和孩子在梦境之中化作了妻儿,魏豹骤然惊醒。 魏豹重重地喘了口气,察觉那是一个噩梦,才逐渐放松下来。 从答应为施超做事后,魏豹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在来京城的路上掉包了妻儿,发妻和一双儿女安置在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在途中买了两个孩子,又借口丧妻,以一百两聘礼求娶了一位驿丞的女儿。 去年,新夫人又为他生了个儿子。不过在魏豹心中,这位二夫人的分量远不如原配。至于那个新生的儿子,虽说不舍,好在他还有长子。想到自己可以逃出升天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魏豹心中稍宽。 如此又过了许久,叶逍再次来换班,给魏豹带了晚饭。如昨日一般,侍卫们只给他喂了几口饭,一口水就收起了食盒。每次喂饭喂水都仅仅是维持魏豹不会饿死渴死,饥渴加上无法休息的疲惫让魏豹的精神开始恍惚。 漫长地等待,再次开始,魏豹正迷迷糊糊,就听到脚步声。有个穿着连帽斗篷的男人走进了牢房,对方的脸很陌生,魏豹确定自己并未见过。 “魏将军!”那人放下兜帽,露出了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微笑道,“在下信郡王府上长史苏连仓。” “信郡王也插手了此案?”魏豹意外道。 “这不是魏将军应该关心的。”苏长史笑道,“在下奉我家主人之命,给魏将军送一件东西。” 苏长史从袖中掏出一副小像,给魏豹看,小像上是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一双孩子。 魏豹看到这张画像,牙齿咯咯作响:“你、你……” “魏将军与夫人分开多时,我家主子怕魏将军担心他们母子近况,特意让人画了这幅小像,将军可喜欢?” 若只是妻儿的画像,魏豹不会如此激动。京中无人见过他的原配妻儿,可边城却有人见过。仅仅是画像并不稀奇,可这幅小像除却人,还画了背景,那屋子的样式就是魏豹安置妻儿所在。 “哈哈哈~就算你抓了我妻儿又如何?我所犯之罪将株连他们,难道我招了,他们就能活吗?”魏豹凄然笑道。 “魏将军!”苏长史收起画像道,“我既然敢来与魏将军提条件,那自然有谈判的本钱。他们会如何,就取决于你了。你若真这般狠心,那么他们母子三人很快就会与你在这地牢相见。若你愿意合作,不仅你的原配和长子长女能活,就是你那襁褓中的幼子也能活命。” “什么意思?”魏豹冷笑道,“方才你们不是已经说过了,以我之罪,根本无人能够求情。” “若只是要令夫人和将军的一双子女活命,何须求情?我既然只是送来了画像,而非将他们送来与魏将军团聚,自然是因为他们尚未落入官府手中。他们能不能活,如何活,皆在将军一念之间。” -- 第240页 “我不会背叛侯爷。” “庆安侯死了,庆安侯的儿子也死了,他这一脉,施家没人了。”苏长史道,“且,我们也不曾想过让将军背叛庆安侯,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帮你为庆安侯伸冤。” “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将军出面指证忠顺亲王派人暗杀庆安侯和世子,将军你刺杀忠顺王是为庆安侯报仇。” 魏豹脑海中有灵光闪过,惊讶道:“你、你们故意将谋害侯爷父子的凶手泄露给我,引我去刺杀忠顺亲王,然后又在恰当时候跳出来救忠顺,抓我入狱?” “魏将军错了!” “何处错了,难道你们不敢承认?” “将谋害庆安侯父子的真凶泄露给将军的确实是我们,且此事我们也不曾欺骗于你。”苏长史道,“不过我们出现在忠顺王府并非为了救忠顺亲王,而是为了救你性命。” “救我?” “忠顺亲王极可能就是隐的主人,魏将军觉得自己带着那几个人就能杀死一个杀手组织的老大?我们这么快赶到,不过是担心你被杀人灭口罢了。” “你们引我去刺杀忠顺,设计我入狱,又要我指证忠顺,到底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让真相大白天下了。难道魏将军愿意让安庆侯和世子永远沉冤吗?” “只怕你们想要掀出的不止这一桩案子吧?” 魏豹心中清楚:施超是侯爷不假,但旁人可犯不上为他雪冤这般大费周章。这个人若说施超的外甥徒元灿还算是合情合理,可苏长史却隶属于三王爷不睦的信郡王。 “魏将军担忧太多了,即便我们有其他计划,也没必要告诉你。”苏长史转身向外走去,“今晚,你好好想想再来说。过了今夜,许多事情怕就轮不到魏将军了。” 魏豹想要追问更多,但苏长史已经离开了。 魏豹越想越烦躁,努力地挣扎了几下,锁着手脚的铁链咚咚作响:“你家郡王到底想做什么?” “魏将军,我只是王爷身边的小护卫,没有护卫会日日追问主子要做什么。”叶逍道,“说来我们都守了将军两日了,希望你我都能早日解脱。” 第137章 狡辩之言 夜深了, 徒元灿躺在床上却是难以入眠。 他被绑架的这几日,事情似乎在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他却不知道纰漏出在哪里。那个人明明扮作了徒元义的模样将他带走, 又让他指证徒元义是幕后黑手, 可为什么徒元义却有不在场证据。 到底是那人要坑他,令他平白担上诬陷兄弟之名, 还是这个用来嫁祸徒元义的计划中间出了纰漏?毕竟,那日徒元义本该在府中闭门思过, 仅有府中下人为证,并不足以让他自证清白。 徒元义那件事暂且不说, 在这个档口上, 魏豹为什么私自决定刺杀忠顺亲王?魏豹是庆安侯的旧部, 与徒元灿联系不深。可施超让魏豹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三皇子办的, 一旦魏豹招出庆安侯,对徒元灿也是大大不利。 若只是刺杀忠顺亲王的事情也就罢了,毕竟庆安侯已死, 徒元灿与魏豹少有往来,大可推诿抵赖,撇清关系。徒元灿最担心的是魏豹将以前的旧事也一并招供了,比如那场他唆使庆安侯策划的花灯节刺杀。 徒元灿原想悄无声息地将魏豹灭了口, 可他没想到京兆府将魏豹保护的那么好,以至于他埋在京兆府多年的暗棋都用上了也没能如愿。虽说收买的小吏都已经死了, 但徒元灿心中明白, 只要魏豹活着, 这件事就不算结束。 辗转难眠, 却又无计可施。天未大亮, 徒元灿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写了一封信交给亲信送出去。 徒元灿的亲信早年是施超的斥候, 为人颇为机灵。出府后,他先是去了闹市,中途还换了衣服,如此七弯八拐,最后却是回到了与三王府不远的忠顺王府后门。这般大费周折,徒元灿就是担心被人发现他与忠顺王府的往来。 眼下的忠顺亲王也正在不安之中,徒元启在他府上遇刺,出现了两个重要隐患:其一徒元启在这个颇为敏感的阶段来他府上,极易暴露他们之间的秘密;其二,魏豹来行刺极可能是察觉了他暗地里的多重身份。 魏豹是庆安侯的人,自然也是三皇子一系。他即便知道什么,为保三皇子,一时半会也不会招供。忠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魏豹知道的事情,三皇子是否也知道了?只将魏豹灭口不难,可要杀死徒元灿灭口,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经历了盐案和通天坊的连续打击,隐的势力已大不如前。随着亲信的相继折损,忠顺手上势力萎缩的厉害,这让他对暗卫的掌控都有所减弱。如今对三皇子出手,忠顺没有把握能够像杀大皇子那样干脆利落。 然若徒元灿知晓了他的秘密,为何不拿着他的秘密来要挟。若要对付他,为何不当众揭穿,而是选择安排这场刺杀,还是一场成功率极低的刺杀?要知道徒元灿并不知道隐掌握了花灯节刺杀真相。 忠顺正百思不得其解,属下就送来了徒元灿的信,忠顺又仿佛全都明白了。 徒元灿送来的这封信是约忠顺私下见面,忠顺猜测徒元灿想拉拢他。昨日的那场刺杀,也许一开始就是冲着徒元启而来,徒元灿想要以此逼忠顺弃徒元启选择他来合作。 明白了徒元灿的盘算,忠顺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这位三皇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野心勃勃、眼高手低,也亏得徒元灿这份野心。否则他直接将真相禀告给陛下,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 第241页 只要徒元灿有所企图,那就表示有些事情是可以谈的。忠顺完全可以诱之以利,以此稳住徒元灿。想明白了这一点,他迅速写了回函给徒元灿,答应见面。 收到忠顺亲王的回函,哪怕这封回函上忠顺要求改在他指定的时间地点会面,徒元灿也没有异议。徒元灿见与忠顺亲王约定的时间相差不多,立即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两个随从出了门。 忠顺给的地址是城西一座名百环的戏楼,忠顺亲王酷爱圈养小戏子在京中不算秘密。爱戏之人出入戏楼也不引人注意,对于忠顺的这般安排,徒元灿并未多想。 徒元灿一进戏楼,就有人带着他去了包厢,这里的包厢基本都是用屏风隔开的。戏台上唱得是《赵氏孤儿》,徒元灿不爱看戏,也不甚听得懂。 在小厮的指点下落座,却没有见到忠顺亲王。 徒元灿正要询问,就听到屏风后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与殿下素无往来,殿下今日约我见面,不知所为何事?” 徒元灿被屏风后的声音一惊,旋即道:“皇叔这见面方式倒是别致!” “没办法!三殿下刚脱困,昨儿本王府上又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你我如今都在风间浪头上,此时此刻相见实非好事。此处三教九流聚集,可掩人耳目。” “皇叔所屡周全,既如此,侄儿便直言了吧!”徒元灿斟酌道,“皇叔可知魏豹因何刺杀于您?” “本王如何知晓?本王不过是个吃喝玩乐的老纨绔,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魏豹。在这京中,谁没有几个仇家,许是有人收买了也不一定。” “皇叔,您再这般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在甜水胡同,为了表示合作诚意,肖杀早就与我坦白了真相。”徒元灿道,“我知外祖父与舅舅的死与你有关,然此刻,你我皆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此言何意?” “这世上只有死人能够保守秘密,小侄不想魏豹乱说话,想来皇叔也是如此。”徒元灿道,“论杀人灭口,皇叔手下的隐应该最擅长吧?” 忠顺亲王一愣,嗤笑道:“你想让我帮你杀魏豹?那魏豹对庆安侯可是忠心耿耿啊!” “皇叔,这不是帮我,而是帮您自己呀!”徒元灿有意避开了忠顺后面的问题。 对于徒元灿的避重就轻,忠顺并没有十分在意:“帮我自己?” “皇叔难道就不担心徒元明和京兆府知道魏豹因何来刺杀您吗?您若是担心我为庆安侯和世子报仇,大可不必。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外祖父和小舅舅已经死了,难道我要为了已死之人得罪皇叔您吗?”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忠顺亲王沉默片刻才道:“你想要本王做什么?” “徒元明请了徒元义身边的那对兄弟保护魏豹,要在他们手下杀人,我手中暂无这等高手,怕也只有肖杀可以了。” “肖杀?怕是不行,他在林云星面前根本不敢出手。” “徒元义废了,林云星是未来郡王妃,不可能亲自前去守地牢。不过是杀一个魏豹,对肖杀应是手到擒来。” “京兆府守卫森严,即便肖杀能够潜入地牢杀人,又如何退出来?” “皇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肖杀本就是通缉犯,就算他活着逃出来,于您又有何用处?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魏豹或者说出那些秘密。”徒元灿劝道。 屏风后忽然走出一个人,冷冷地看着徒元灿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三皇兄勾结了肖杀,还以此来栽赃老七对吗?” “你?”徒元灿一惊,就见五皇子、六皇子和林钊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你们与忠顺联手骗我?” “三皇兄莫要乱说,是林大人连夜审讯了娇鸾的丫鬟绿芙。在三皇兄‘被绑架’的那三日,绿芙负责送饭菜,她无意间听到了皇兄与绑匪商量合作之事。” “与绑匪说话有何奇怪?”徒元灿冷哼道。 “与绑匪说话不奇怪,奇怪的是三皇兄与肖杀的对话内容。肖杀的主子是忠顺亲王,可三皇兄却诬指老七。”徒元明叹息道,“绿芙的话,不足以指证三皇兄,所以我们就设计了此局。方才与你说话的是个善于口技的艺人,三皇兄的话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有这么多人证,容不得狡辩。” “我说了什么了?”徒元灿反问道。 “指证忠顺亲王是庆安侯一案的凶手,试图让人杀魏豹灭口。”五皇子脆声道。 “我姓徒,不姓施,外祖父和舅舅之死固然令人伤心,但我又岂能让皇叔为他们陪葬。那魏豹以下犯上胆敢刺杀当朝亲王,重伤本王的王兄,本王欲除之而后快,有何不可?” 听到三皇子的辩言,五皇子目瞪口呆。他自认冷情冷肺,可与三皇子一比,竟也算得是副热心肠。 “三皇兄果然能言善辩,只希望你这番话也能对父皇说。”徒元明抓起记录了徒元灿言行的那叠供词道,“这份记录,本王会呈给陛下,由陛下圣裁。” “我无罪!”徒元灿坚持道。 徒元明看着他道:“本王也相信三皇兄无罪,如今有罪的是忠顺亲王。三皇兄是庆安侯的外孙,算得半个苦主,理应出面作证,为枉死的庆安侯父子鸣冤。” 徒元灿进退维谷。 正如他知道忠顺是刺杀庆安侯的主使,忠顺亦知晓他的不少暗昧之举。一旦他当面指证忠顺亲王,焉知忠顺不会乱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攀咬出来。 -- 第242页 “忠顺王叔害死外祖和舅舅,皆是我的猜测。本王身为晚辈,无凭无据如何指证皇叔?” “这个三皇兄就不用担心了,因为魏豹已经招供了!”徒元明道。 “魏豹招供了,怎么可能?”徒元灿想过魏豹可能会背叛,却没想到背叛来的这么快。 “不仅如此,肖杀也快落网了。”林钊好心地提醒道。 魏豹背叛,徒元灿还在想找机会脱身。听到肖杀将落网,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若是肖杀落网,招供出他被绑架时,为了脱身,答应与肖杀合作构陷徒元义—— 第138章 第 138 章 相较于徒元灿, 忠顺亲王显然要谨慎许多。正是因为知道忠顺比徒元灿更难对付,他们才会选择换掉忠顺的回信,而非徒元灿的去信。若将徒元灿送出的信换掉, 以忠顺的谨慎极可能发现端倪,若换掉的是忠顺送给徒元灿的回信, 那就不同了。 尚未到徒元灿最先约定的时间, 林云星就察觉了至少有三波疑似为探子的人出现在了徒元灿心中所言的惠珍馆。 “忠顺亲王真的回来吗?”林七望着对面惠珍馆的大门, 担忧道。 “肯定——”林云星笑了笑, “不会来!” “不会来?”林七不明白。 “忠顺若那么容易上当, 那就不是忠顺了。我们今日的目标并不是忠顺,而是肖杀。” “肖杀回来?” “徒元灿一封信将想让忠顺赴约,将忠顺想得太简单了。忠顺不会来, 但他会派人来,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肖杀。” “属下不懂。” “忠顺虽统领着暗卫,但他的许多事情根本不敢让暗卫经手。暗卫之外,肖杀是他手下第一高手,肖杀又是通缉犯。若肖杀前来赴约,衙门的人前来,就表示三皇子并非真心合作, 他们提前探过路, 以肖杀的伸手,即便有意外,脱身也不是问题。若三皇子真有心合作, 肖杀出面足以稳住徒元灿。” 林云星笑道:“还有一点, 若是与三皇子接头的是肖杀, 那么三皇子就与隐直接搭上了关系。如此即便三皇子知道忠顺亲王是隐的主人, 也不敢以此要挟忠顺。因为忠顺与隐的关系并未浮出水面, 可是三皇子却实实在在与隐在逃的肖杀见面。” 一个被“肖杀”劫持三天,毫发无伤被救的皇子,却在获救后主动约见绑匪。此事传出去,徒元灿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 两人正说话,就看到惠珍馆中的小二站在二楼窗边将帕子在窗户上挥舞了三次。 “主子,那是方守备他们动手的暗号。”林七担忧道,“可我们并未见到忠顺或者肖杀出现。” “难道进入惠珍馆只能走大门吗?”林云星话音方落,就见一人从惠珍馆二楼摔了下来。 “方大人动手了!” “走!”林云星反手抓起桌上的佩剑,与林七走到了惠珍馆后的小巷。 “方录在主道上布置了弓箭手,相较而言后巷地势辖制不利于伏击。肖杀若要走,定然是从这边走。” 以肖杀的武功,方守备要抓他只能靠人海战术。但惠珍馆内并不利于人海战术,终究是让肖杀轻松冲出了惠珍馆。正如林云星所料,肖杀畏惧方录在大街上设伏,选择了不利于弓箭手伏击的后巷。 看到林云星的时候,肖杀便知道自己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林云星拔出长剑,指向了肖杀:“肖前辈,请!” 当这个字落下时,林云星整个人都变得锐利了起来。肖杀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兵刃仿佛沉重了不少,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肖杀曾经笑话黑沙他们轻敌,以多围少失败不说,竟然一同丢了性命。正因如此,他丝毫不敢小觑眼前这位年轻的后起之秀。江湖代有人才出,一浪赛过一浪高,本是最常见的事情。 因为不敢小觑,上一次,肖杀才会选择不战而退。可是今日即便他有心避战,怕也不行了。今日,他已经没有底牌,只有孤注一掷。 肖杀手中之刀一震,率先出手。 刀剑相击,肖杀才发现她手中那柄剑并不想看起来那么轻薄。虽是窄剑,看着剑身也不厚,可这柄剑却颇有几分傲骨难折之意。剑身与他比之一般钢刀厚重的刀身相击,丝毫没有示弱之意。 林七曾经见过林云星出手,剑法缥缈,举重若轻。可今日与肖杀交手,却少了几分缥缈之意,摒弃了往日的灵动,改为正面应战。 肖杀的刀法正如他自己所言,并不似一个杀手的刀法。他的刀一招一式都充满纯粹的力量,出招不似中原武功的灵变。 这种纯粹的力量刀法让林云星想起了当年的安史叛军,对于每一个经历过安史之乱的人而言,安禄山、史思明都是仇人。可即便如此,林云星也不得不承认,安史二贼在治军打仗上却有些手段,若不然也不能一手毁去盛唐的繁华。 安禄山异族出身,他手下的士兵就多善重武器及刀类,修得刀法偏向于纯力量型。在战场上这种以力量取胜的刀法,破占优势。林云星自恃中原武功博大精深,但中原许多武功路数对修习之人的天赋要求颇高。 力量型刀法,先锻体,然后凭借日复一日的苦练就能达到相当的高度。偏向机变的武功路数,除却勤奋,还需要修习者善于把握机会,有更快的反应能力和应变能力。 -- 第243页 林云星修习的林氏剑法以多变著称,徒元义的剑法则更大开大合一些。因着常与徒元义切磋,即便改变了一惯的出招习惯,林云星的适应性显然非常好。 肖杀一连数招都没有寻到一丝破防的机会,便免不得急躁起来。肖杀着急,林云星却没有丝毫的急迫。这里很快就会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即便肖杀冲破林云星的阻截,合围行程,仍他武功再高,想要脱身也不能了。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羽箭。那支箭来势汹汹,射出这一箭的,非重弓不可。林云星脚下一旋,那支羽箭擦着她的肩膀,刺入了肖杀的胸口。因着此箭来势凶猛,肖杀一连退了散步,抵在墙上才立住了脚步。 林云星正要上前,又一箭射至,忙挥剑格挡。这一挡,虽然击飞羽箭,却是虎口发麻。林云星这才注意到羽箭的箭杆竟然是精钢所铸造。 林云星上前一把抓过肖杀的肩膀,将他拖入了巷中死角。 肖杀的身体轻轻发颤,林云星伸手一探,便明白这支箭竟然射中了心脏。 “你待他忠心耿耿,可他却急着杀你灭口,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肖杀死死握着刀柄,张了张嘴。 林云星弯腰去听,只隐约听到:“忠顺……不是……忠顺……” 林云星不由皱了皱眉:“忠顺不是忠顺,还是忠顺不是什么?” 可是肖杀却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人在弥留之际想要说的话必定十分重要,可肖杀到底想说什么? 肖杀二十年前就已经成名江湖,若依旧在江湖或许如今还是一位人人敬重的前辈。可他却选择入了这烂泥潭中,埋没一身武艺,凋零在这偏僻的小巷之中。 林七追寻弓箭手,却是空手而回。 林云星拔下那支自己打偏的羽箭,看了一会儿道:“这两箭原是冲着我来的。” “主子是说,对方并非为了杀人灭口?”林七惊讶道。 “第一箭原是冲着我的后心而来,此人武功极高,所以对预判我的位置颇有把握,才敢在我们近战之时出手。他力量或修为应该挺高,能够拉开至少二石之弓,不过——” “不过他的箭法应该不甚好。” “不甚好,却也不甚差。”林云星道,“这等重弓,在瞄准上本就会比普通弓箭困难。” “可若以普通的弓箭,想要射杀高手怕是不易。” “正是如此!”林云星将手中的箭杆递给林七,“将这支箭送去信郡王府,或许能查到铸造之人,肖杀的尸体让方大人秘密押解回去,暂时不要让他的死讯外传。” “方录大人在另一头拿下了巫九。”林七道,“巫九虽然比不得肖杀在隐的地位,却也是有名号的人物。有巫九在,这件事尚有转机。” “此人素来狡猾,竟然也会陪肖杀来送死?” 林七笑道:“怕也没有选择,这些身份暴露的杀手,本就是对方随时准备舍弃的棋子。” 林云星只是答应帮忙抓捕肖杀,既然肖杀已死,她便悄然离去。 虽然有想过忠顺亲王不会轻易赴约,可真换了肖杀前来,徒元明依旧有些失望。眼下只凭摇摆不定的徒元灿与魏豹的证词想要指证忠顺怕是不易,至于娇鸾主仆也只能证明三皇子曾经在甜水胡同养外室,却无法将他与忠顺联系到一处。 不过此案至今已经牵扯出一位皇叔,多名皇子,徒元明只得将手中的证供和线索梳理清楚,进宫向皇帝奏报。 徒元明以为皇帝的多疑,纵然没有实证,也会对忠顺亲王有些怀疑,至少会支持调查继续下去。可皇帝看到徒元灿和魏豹指证忠顺设计杀死庆安侯父子竟然颇为淡定,这让四皇子甚是在意,忠顺比他预料的更得皇帝信任。 在徒元明提出继续调查此案时,皇帝却无意翻出庆安侯旧案,要求京兆府以暗杀庆安侯的肖杀已经伏法,魏豹以行刺罪处决了解两案。就连娇鸾指证二皇子就是保养她的齐公子,二皇子涉嫌绑架三皇子也被皇帝按下了。 二皇子伤势稳定后转回自己府中修养,三皇子则步上了徒元义的后尘,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 徒元明以为才刚刚开始,皇帝却是快刀斩乱麻,将一切都解决了。面对如此局势,徒元明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暂时按兵不动。 同样觉得满头雾水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却没有太过纠结此事。 老二养伤,老三和老七闭门思过,如今朝中活跃的就剩下四皇子与他们二人。四皇子近来甚是低调,五皇子和六皇子便趁此机会四处拦权,收门生。眼下局势晦暗不明,二皇子、三皇子和七皇子都弱势,四皇子闭门谢客,还真被五皇子和六皇子招揽了不少势力。 信郡王府,徒元义刚与林云星研究那支铁箭,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笑着道:“你可知道陛下为何将庆安侯一案草草了解?” “陛下如今一心求仙,最怕麻烦。庆安侯一案拖得太久了,陛下早就想了结此事。至于为什么素来多疑的陛下,在证据明晃晃指向忠顺,却不作为,不外乎几个缘故。” 徒元义点了点头:“庆安侯之死本就是皇帝安排,亦或是庆安侯死后,忠顺早就想陛下坦诚,且一定寻了能让陛下接受的理由。” “你还忽略了一点。”林云星笑道。 “还有?”徒元义有些意外。 -- 第244页 “皇帝不疑心忠顺绝非信任,而是他相信自己能够掌控忠顺。” 徒元义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既然忠顺是暗卫首领,那么他的命必定掌握在皇帝手中。这才是皇帝没有对忠顺起疑心的原因。只是我明白,忠顺到底是皇族,为何会愿意服用那些控制人的药,成为陛下的暗卫统领?” 第139章 春猎仪典 转眼到了三月, 贾琏与三公主带着女儿从威海出发,整整走了月余才回到京城。回京后,贾琏自去交差,三公主进宫给皇后和淑妃请安。之后, 略休整了几日, 夫妻俩就趁着休沐日给几个要好的人家了请帖, 说要办个小宴聚一聚。 蓁姐儿在威海出生, 满月、百岁宴都没在京里办。林云星是小姑娘的长辈,头一回上门看孩子,少不得要备份厚礼。林云星带了林黛玉和林砚一同去, 恰好徒元义前一日禁闭到期, 也能赴会。 不想在公主府外没有遇到徒元义,倒是先撞上了四王爷的侧妃徐敏乐带着小皇孙徒承基和女儿幼儿过来。 徒承基看到林云星姐弟,老远便快步上前请安, 郑重作揖道:“稚儿见过七婶婶!” 林云星落落大方地受了他的礼,上前与徐敏乐问好。徐敏乐只是王府侧妃, 这等宴席无意外该是王妃亲自前来, 故林云星虽欣喜可以见到徐敏乐, 也不由思量一二。 她早就知道四王妃伤了根基后,便将府中不少事情都交给了徐敏乐。三公主的请帖, 王妃竟然也让徐敏乐来, 还让自己的儿子同行表示自己的态度, 还是让林云星颇为意外。 从中倒是可以推断出两件事:四王妃的情况不太好,连公主府那么近的小宴都不能来;四王府妻妾关系颇为和睦, 以至于四王妃不仅将中馈托付侧妃, 还将儿子托付徐敏乐照看。 许是猜到了林云星的心思, 徐敏乐温声道:“前两日倒春寒, 王妃染了风寒,不敢前来看孩子。我家小殿下想看妹妹,便由我带过来了。” “王妃娘娘的身子还是不见好吗?” “伤了根基,到底不如过去了。每月都要病上两三次,虽非重疾,却也折磨人。”徐敏乐叹息道,“说来王妃的伤与当初林大人相类,我听闻林大人时常赴京中文会,又开办了林氏家学,想来是大安了,不知妹妹可有什么养生之法?” 这些年四王府上添了不少庶子庶女,王妃病弱,有些人便蠢蠢欲动,想要母凭子贵。 四王妃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孩子,而四王爷不会只有徒承基一个儿子,王府没有徐敏乐也会有其他人。相较于让那些有儿子的庶妃成为侧妃,与她的儿子别苗头,王妃更乐意推徐敏乐一把。 徐敏乐骨子里有着清贵人家的清高,不屑于争宠。过去王妃纵容,她便安心关门过自己的日子。可如今王妃势弱,徐敏乐却不得不多考量些。 徐敏乐愿意屈居王妃之下是因她本就是被陛下指了为妾,且王妃德才戒备,在她手下日子也不难过。可若说日后要让那些野心勃勃的庶妃压着自己,徐敏乐也不乐意。王妃不想多出一个有子的侧妃给她的儿子造成危险,徐敏乐也不乐意有旁的姬妾越过自己去。 这就是为什么王妃推着徐敏乐出来为自己分担,而徐敏乐没有拒绝,却有期望王妃可有康复的缘故。 徐敏乐忽又意识到自己此言似乎唐突了,带着几分无奈道:“我是真希望王妃可以大好,若是旁人,必然不敢开这个口,可是——” “姐姐若是需要,我回去整理一二给姐姐送来。不过王妃娘娘本就是太医看着,家父有用的养生法子,未必适合王妃。” “妹妹放心,我会让太医看过,再给王妃娘娘用,绝不会给妹妹招惹麻烦。” “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不过是几个食补和养生的方子,能有什么麻烦?”林云星从未忘记少时,徐敏乐对她的维护。 那头孩子们却未留意两人的谈话,徒承基跑到林砚面前,指着嬷嬷怀里抱着的小姑娘,骄傲道:“阿砚,这是我妹妹,是不是特别好看?” “倒也没甚么稀奇的,我有两个姐姐,都那么好看,你有吗?”林砚道。 林黛玉觉得自家弟弟傻乎乎的,他有两个姐姐,可是人家小皇孙又不止眼前这一个妹妹。 林黛玉想着弟弟要被怼回来时,徒承基却丧气道:“对呀,你有两个姐姐,我才一个妹妹。” “那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林砚见他如此丧气,忙劝道,“我表嫂不是你姑姑吗?那小侄女就是你的表妹啊,表妹和妹妹也没什么区别。” 两个小少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个不停,进门与林云星和徐敏乐打了招呼,就去前院寻贾琏了。 徐敏乐和林云星则先去后院见了三公主,看到了粉嫩可爱的蓁姐儿。小家伙才五六个月大,一身雪白的小奶膘,可爱的不行。 林云星目光扫视一圈内院,便随口道:“今日怎么没看到迎春和惜春?” 贾迎春和贾惜春以陪伴照顾三公主的名义,随贾琏夫妇同去威海。如今贾琏回京,小姐妹自然要一同回来。 “我们一回京,老太君就差人来接了。今儿小宴,就请了几家人,想着刚回来,就没接她们过来。”三公主笑了笑道,“在威海,驸马忙着公务,平素多亏了迎春和惜春陪着我,让我轻松不少。” 小婴儿睡得多,林黛玉和幼儿围着她逗弄了一会儿,便睡去了。幼儿比林砚略小些,林黛玉很有当姐姐的觉悟,见小侄女睡了,便带着幼儿去花园里玩。她们身后有丫鬟和嬷嬷跟着,自然有人看顾。 -- 第245页 快到开宴,前面就来报说四王爷和八王爷来了,要是蓁姐儿醒着就抱去前院见一见两位舅舅。 早年贾琏尚在书院,徒元明就表达过对他的看重。如今贾琏是妹夫,徒元明会来赴这等非正式的小宴不算突兀。 八王爷与他一同过来,莫说徐敏乐和林云星,就连三公主都有些意外。这位八王爷素来佛系,除非不好推诿的大宴,从不参与各府的小宴。因此三公主没有送请帖给八王爷,没想到他却与四王爷一同过来了。 留在屋内的都是三人亲信,三公主说话便少了几分顾虑:“近来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贾琏进京前,林云星给他写过信,告知他们夫妻京中发生的重要时期。免得夫妻二人刚回京,两眼一抹黑,闹出什么事端。只是信上有些事情也不好说的太直白,眼见八王爷一改往日作为,三公主便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讯息。 “京中何尝少过大事?”徐敏乐笑道,“左不过是那些事情罢了。” “殿下是想知道与瑞郡王有关的事情吧?”林云星叹息道,“上月兰台寺大夫沈琼的公子在街上被马车撞伤,废了一条腿。” “兰台寺大夫的公子与老八——”三公主说到这里,就停嘴了。 如今的兰台寺大夫沈琼是八皇子徒元植的舅父,那废了一条腿的沈公子是八皇子的表兄,也是他的伴读,表兄弟相伴多年感情甚笃。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上有些事情哪里是一句不争就能避过去的。”沈公子的事情过于突兀,出事后,驾车的马车夫就投缳自尽了,此案便成了悬案。 林云星疑心幕后之人是冲着徒元植而来,不外乎是徒元植曾经为徒元义说话亦或是徒元植本人有值得对方忌惮的东西。徒元植近来一直在调查此事,只他沉浸于书画,于此道并不擅长。今日徒元植来此,要么就是冲着刚结束禁闭的徒元义要么就是有心借徒元明的势查明原委为表兄报仇。 若是前者,徒元植与徒元义原就交情非同一般。冲着当初徒元植为了徒元义当面怼徒元灿,徒元义就不能拒绝,林云星只担心徒元植是冲着徒元明来的。 林云星在徒元义书房见过徒元植的书画,技法还缺些火候,却灵气十足。若当真能用心于此道,未来不可限量。若说徒元义是有着前世阅历,才能保持心思澄澈,不被权势所累,徒元植就是完全凭借自己挣脱权位诱惑的人。 “老八是难得干净的人,只希望他可以好好的吧!” 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来时干干净净,可在这人世间却总是免不得沾惹无数尘埃。 这个话题不是那么令人愉悦,林云星与三公主借着开宴,默契地转移了话题。前院男客不提,后院只三公主、林云星和徐敏乐带着几个孩子,倒也其乐融融。 不想饭吃一半,宫里便来人传旨说皇帝下月要在京郊举行春猎仪典,点了刚回京的贾琏夫妇伴驾。除了贾琏夫妇,徒元义也在伴驾之列,至于四皇子则被留在了京中代政,原以为被皇帝厌弃的徒元义先于徒元灿解除了禁闭,竟被点了随驾。 皇帝这两年的行事越发让人捉摸不透,雷霆雨露皆君恩。好也罢坏也罢,左右也只能受着罢了。 林云星正想着皇帝的下一步举动,三公主面色困惑:“之前不是说春猎取消了吗?父皇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三公主不明白,徐敏乐和林云星同样不明白。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这次的春猎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然圣旨已下,并容不得他们有丝毫异议。他们能够做的就是做好准备,迎接可能发生的大事。 因这道圣旨,三公主的小宴终是匆匆结束。四王爷和八王爷不伴驾,但留在京中也有不少事情。至于贾琏夫妇就比较烦恼,蓁姐儿太小,不放心带去猎场。将蓁姐儿独自留在家里虽有奶娘嬷嬷和丫鬟照顾,可小夫妻俩却不太习惯与女儿分离。 第140章 春猎之疑 徒元义前脚与徒元明和徒元植离开, 后脚又翻墙回到了公主府。贾琏夫妻和林云星打发了林黛玉和林砚去哄着刚睡醒的蓁姐儿玩耍,在书房等他。 想到方才那道令他们伴驾的口谕, 贾琏略有些烦躁:“阿星,你素来聪慧,对于今日之事可有什么想法?” 林云星摇了摇头:“君心难测,自从陛下沉溺求仙后,性子越发阴晴不定,想要揣测他的心思太难。” 皇后与当今多年夫妻,尚且多次触雷,遭到训斥。徒元明颇具城府, 都拿捏不住皇帝的心思, 想要推测皇帝旨意背后的意图, 谈何容易。 徒元义进门便道:“昨日进宫请安,我发现陛下的精神很差,似有头疼之症,就仿佛、仿佛——” “长期失眠,暴躁易怒?” “你如何知晓?”徒元义惊讶道。 贾琏叹息道:“我与殿下回京后曾去给陛下请安,并未见到人, 却在殿外遇到了给陛下进献丹药的道士。自陛下开始求仙问道后,没少吃丹药吧?” “在我们出京前, 陛下就已经开始服用丹药。只那个时候是少量,到了去年年底已是日日不离丹药了。” “道士炼丹,里面有铅,汞之类的重金属, 导致慢性铅、汞中毒。具体表现就包括失眠多梦、莫名兴奋。失眠和失序的亢奋都会透支人的精力, 自然免不得精力不济, 身体长期不适, 暴躁易怒也就寻常了。” -- 第246页 “铅、汞?”徒元义惊讶。 “铅汞与金银铜铁一样都是金属元素。”贾琏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服用丹药能不能长生不知,但肯定是永葆青春。毕竟死的早,且服用这些丹药后能够有效保存尸体。” “咳~”徒元义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丹药的危害,御医们未必没有禀告。陛下连御医都信不过,旁人能做什么?”林云星转而道,“你既然一眼就能看出陛下的精神不好,想来是真不好了。此前取消春猎极有可能与他的身体有关,可今日因何忽然改变主意?” “阿星可是怀疑春猎仪典有问题?” “春猎仪典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因精力不济才取消春猎,如今谁能说服他不顾身体状况改变主意?” “至少皇子中无人能有此能,至于后宫——陛下沉溺求仙后,很少宠幸高位嫔妃,身边都是年轻的低位嫔妃和宫女,这些人是无法左右陛下决定的。”徒元义略一停顿,迟疑道,“莫不是忠顺?” “忠顺王叔诓陛下出城做什么?”三公主不解,“他就是个老纨绔,哪里能左右父皇的决断?” “有些事情,书信中不便详述,便也不曾与你们说。”徒元义道,“忠顺才是隐真正的主人,他一直在暗助徒元启夺嫡。大皇兄之死是他指使,他还曾经设计刺杀我与四皇兄。且我们猜测忠顺的身份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可能是陛下的暗卫首领。” “如此说来,这位忠顺亲王竟是多面人?”对于忠顺的另一重身份,贾琏竟然接守良好,“暗卫本就是为陛下办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暗卫首领要组建起隐这么庞大的杀手组织不难。可他一个皇族,位列亲王,为何会甘愿为陛下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暗卫头子?亦或是被迫做了暗卫,心中不忿,才会组建隐来谋夺皇位?” “肖杀临死前,留下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林云星忽然道,“他说忠顺不是忠顺。” “忠顺王叔不是忠顺,又会是谁?”三公主觉得自己被绕晕了。 “殿下,忠顺亲王是你与信君的皇叔,你们素日可是常见面?” 三公主认真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极少见到这位皇叔,倒是没有察觉自己见到的是否是同一人。” “我与他私下没有交情,见的次数不多,但每逢宫宴也会见到。我很确定第一次见到的忠顺和如今的忠顺应该是同一人。依着忠顺爱玩的性子,见过他的人绝不少。但如今那位爱玩的皇叔是我们记事后有的印象,或许在更早之前,忠顺并非如此呢?” “那就查一查早年的忠顺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贾琏道,“或许那什么肖杀说的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一个弥留之际的人说的话,肯定不是那么清晰,因此被误解也不奇怪。” 林云星回眸与徒元义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西陵长公主!” 忠顺亲王若真是换了人,那么玄元元年之前的那场夺嫡之乱中是最容易下手的。林云星他们都是当今登基后出生,林如海那时也只是个年轻举人,并未见过忠顺亲王。 西陵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与当今和忠顺是同辈,那场变故发生时,长公主已及笄。皇族的异母兄弟姐妹不熟悉,但到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想来西陵长公主对于忠顺会有些印象。 贾琏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即便长公主知情,怕也不会说。这么多年,京中都无人翻出此事,可见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即便知情人也不敢揭破。忠顺既然是暗卫首领,不管他是真是假,陛下必然是知情人,甚至可能是真假忠顺案的主谋。” “你说的不错!冒冒失失去问,西陵长公主是不会开口的,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才行。”林云星道,“春猎西陵长公主会去吗?” “长公主是姑姑,不像我们会被父皇呼来喝去。对于长公主,父皇应该不会强迫,而据我所知,长公主已经十多年没有参加过春猎秋猎了。” “当务之急先了解一下此次春猎伴驾名单。”徒元义起身道,“我已经让人去办了,晚些让人消息给你们。” “若西陵长公主不参加春猎,我留在京城会寻机会见一见长公主,看看能不能请她指点迷津。” “既如此,便到此为止吧!”贾琏有些无奈,“殿下,春猎出城有许多日,还是要让人赶紧收拾一下。” 徒元义离开后,林云星也带着林黛玉和林砚与贾琏夫妇告辞回府。 林砚透过车窗看了一会儿外面的街道,忽然侧首与林云星道:“长姐,京中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么?总感觉街上怪怪的。” “街上有什么怪怪的,这一带的街上住的都是王公贵族,等闲人也不会走这边。”林云星不在意道。 “今儿吃饭时,大家也挺奇怪呀!”林砚抓了抓头发道,“琏表哥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林云星揉了揉他的头发,叹道:“陛下决定出城举行春猎仪典,大约是有人想去去不成,有人不想去反而一定要去吧!” “哦,表哥和公主表嫂不太想去,但因为是陛下口谕,所以必须去是吗?”林砚摇头道,“哎,人为什么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定要江湖为难呀?” “傻阿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神仙。”林黛玉吐槽道。 “神仙也未必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林云星叮嘱道,“近来京中或不太平,除却去学堂,不要到处乱跑。课业结束一定要立即回府,以免我和父亲担忧。” -- 第247页 因着林云星此言,林砚难得没有急于将林黛玉怼回去,洋洋得意道:“果然还是有大事要发生吧!” “这京城里哪年没有几件大事?小孩子家家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于你而言眼下好好读书才最紧要。你最近花太多时间在蹴鞠上,功课做得那般潦草,父亲早就想教训你了。” “有些人只顾着玩,活该被父亲教训。” “臭黛玉,你自己不出去玩,还不许我玩。你是不是羡慕我比你受欢迎,嫉妒我呀?” “你才臭呢!谁会嫉妒你个小屁孩,我有的是人玩。” “你臭、你臭!”两人怼来怼去,又动起手来。 林云星忙斥住弟弟妹妹:“住手!你们两个几岁了?还玩!” “才不跟他玩呢!”两人哼哼唧唧地分开了。 回到府上,管家就凑上来道:“姑娘,老爷说您回来了,就让小公子去外书房见他。” “父亲可说了什么事?” “老爷今儿在家无事,就看了小公子近来的功课。”老管家点到为止,看向林砚的目光甚是慈和。 林砚却一点没感受到老管家的慈祥,反而有种愤怒的老父亲正看着他的感觉。 “阿姐真是料事如神,才说父亲要收拾林小砚,这不就来了。”林黛玉推了推弟弟道,“臭弟弟,可快些去吧!态度好些,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为什么爹爹只查我一个人的功课,不查黛玉的功课?”林砚甚是委屈。 “因为你才是将来要科举的,因为玉儿的功课做得比你好,不用我与父亲检查监督。”林云星无奈道,“还不快去,拖拖拉拉,反而惹父亲生气。” “要是女子也能科举就好了,那就可以让黛玉去科举,嘻嘻~” 林云星伸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然后你在家吃喝玩乐?” “阿姐好痛!”林砚可怜巴巴地抱着额头道。 林黛玉“嘁”了一声鄙视一下弟弟那么大了还喜欢撒娇,然后又拍了拍林砚的肩膀,甚是语重心长道:“朝廷若允许女子科举,我至少也要考个探花回来,为父亲和长姐争光。可惜,朝廷不收女子,眼下只能靠你努力了。” “哎~” “小小年纪唉声叹气做什么,拖拖拉拉难道要父亲一直等着你不成?” 林砚不敢反驳,只得老老实实去见林如海。 第141章 古诗四帖 傍晚, 叶逍将春猎随驾名单送了过来,林云星正要细看,林如海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身后:“大晚上的, 那小子又送什么来了?白日里才见过, 还要送信?” “父亲!”林云星动作自然地将名单拢入袖中, 回首笑道,“您何时也学得阿砚一般走路没声了。” 林砚顽皮, 有时会故意隐去足音, 从背后跳出来吓人一跳。林如海和林黛玉素日没少中招,只从来吓不到林云星。那皮小子便越发乐此不疲,以能够吓到长姐为目标。 林如海见她将信收起来, 显然不乐意说, 轻哼了一声:“若非你想事情出神, 如何会没察觉我过来。” “是,是女儿的不是。”林云星有些无奈道, “阿砚呢?” “大约躲起来哭鼻子了。”林如海不甚高兴道, “早与你说素日不要太过娇惯,略说两句就哭哭啼啼。若敢学了宝玉那做派, 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阿砚还小,过两年便好了。且你拿阿砚与宝玉比,也太磕碜他了。” 贾宝玉记忆力绝佳, 颇具灵性, 是真聪慧之人。偏那天纵之才总不肯用到正道上, 却用来吃胭脂了。以至于贾琏私下吐槽贾宝玉莫不是少时胭脂吃多了, 中了那什么铅毒, 才不时有惊人之举。 “十岁了还小?我与他一般大的时候, 都开始当家了。” 林云星倒是想说一句那是祖母当家, 然到底是亲爹,温声劝道:“这表示阿砚比父亲更有福运啊,祖父早逝,父亲不得已才早早学着顶门立户。阿砚有父亲,有姐姐,作甚要承担不该他这个年纪承担的责任?” “你就惯着他吧!” “有我在一日,总不能让人欺负了玉儿和阿砚。父亲也不用太过担忧,现下合该是他无忧无虑的年岁,贪玩些也无妨。过几年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且阿砚的学业并不曾落下,字多练练总会好的,离他科举,可有好几年呢!” “玉儿近来倒是颇有长进,这些时日打点府上诸事井井有条,也越发衬得你弟弟又笨又懒了。” 林云星扶额道:“父亲,这不一样!” 林家没有女主人,林云星下半年就要出门子了。她现在教导黛玉管家一是为了黛玉的前程考量;二是为了自己出嫁后,父亲依旧能过这样悠然的生活,林砚能够安心求学,可谓是一举两得。 林府人事简单,黛玉打小跟在她身边,许多事早就见惯了。林云星再亲自教导一年,依着林黛玉的聪慧足以接过府上诸事。到林黛玉说亲,林砚也到了娶妻的年纪。 听到院外脚步声,林云星忙转移了话题:“时候不早了,先去用晚膳吧!” 林如海叹了口气:阿砚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他操心;长女什么都喜欢自己担,他依旧操心。小女儿看着倒是省心,只看她的长姐和弟弟,林如海也不敢放松警惕,儿女都是债啊! 父女二人刚出院子,便见林黛玉脚步欢快的迎了上来:“阿姐,今儿庄子上送来了鲜嫩的笋子,有你最爱吃的油焖春笋。” -- 第248页 “现下已经有笋了?”林如海惊讶道。 三月,南边的竹笋已是常见,可北边的时节总是要晚些。 林云星解释道:“去年,我们论及出笋的季节,表兄便随口说了些让竹笋早发的法子,庄子上便试用了。听闻这法子若用在南方,还能更早些吃上春笋。” 林如海皱了皱眉:“胡闹,如此岂非乱了时节。” 林黛玉忙道:“不过吃个笋子,到了父亲这里倒是成了大事。权贵们为了冬日吃上青菜,在温泉庄子或建暖房种菜,算不算乱了时节?” 林如海瞪了小女儿一眼,果然没一个省心的,怒气冲冲地摔袖走到了前面。 “阿姐,好端端的父亲怎么生气了?”林黛玉好奇道。 “方才刚训过阿砚呢!”林云星忍俊,“你过来时可见到阿砚?” 林黛玉摇了摇头:“我来唤阿姐,不晓得父亲在这边,让晴雯去请父亲和林砚了。” 到了路上恰好碰到晴雯回来,晴雯上前道了万福:“两位姑娘,小公子说他不想用晚膳了。” 林黛玉快嘴道:“他在做什么,不吃饭想成仙不成?” “公子正在书房写功课。” “这会儿用功,早些干什么去了?父亲骂一回,不知能用功几日。”林黛玉啐道,“再去叫。” “不用了,怕不是用功,是这会儿不敢见父亲。”林云星按住幼妹,“晴雯,让厨房下碗鸡丝面给他送过去,且看着他不要吃完就坐着。” “阿姐就是惯着他。”林黛玉不服气道。 林云星扶额:“父亲怕是还有一股子邪火没发出来,要是一会儿看他蔫头耷脑的过来,指不定就发作了。他前几日受寒闹肚子,连带着脾胃也不好。若是再郁结于心,不好好吃饭,又要病了。” 林黛玉和林砚自幼跟着林云星习武,确实较之少时强健不少。只到底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总比不得普通习武之人。少时,精心养着便罢了,这几年进学,许是压力大了,到了冬日,林砚总会小病几次。 正因着这个缘故,林云星不敢催着弟弟长进。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然与父亲一般盼着他有所长进。可若这长进是用林砚的健康做代价,她倒是宁愿弟弟做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富贵闲人。 至于林如海,倒也不是不在意林砚的健康。但不同于林云星崇尚庄子逍遥自在的思想,林如海秉持的是儒家的思想,看重家族责任和传承。 “我看他就是偷懒!”林黛玉哼哼了两下,“晴雯,将厨房做的那道焖肉给他一并送去吧,反正父亲和长姐都不喜欢。” 林云星笑着刮了刮妹妹的鼻子,林黛玉嘀咕道:“谁让他是家里最小的,可不都要让着他么。” “你们俩啊,从来都是口不对心。” 用过晚膳,林云星还是去瞧了弟弟,已经用过饭的皮小子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站在桌子前临摹帖子。林砚贪玩归贪玩,在读书上并不掉链子,才十来岁四书五经已能默下来。自新年伊始,在林如海的指点下开始深读并扩张了相关书单。 按着林如海的意思,林砚在家多读两年,后年就让他去白鹤书院读三年。治学须得博众家之长,林如海再厉害也是一个人。至于林云星,虽通读四书五经,但对科举所知不多,林砚出蒙学后就不适合跟着她读书了。 林砚在学里成绩不错,大半科目都是第一,余下小半也都在前三。眼下让林如海发愁的是林砚的字。 早年林如海嫌弃贾琏的字缺少灵气,幸贾琏胜在勤奋,一手台阁体工整到令人发指,自成风格,在科举中也不曾掉链子。 林砚则与贾琏相反,他才思敏捷,自幼练武腕力够。于书法一道有灵气,却不定性,不喜方正的台阁体、隶书、行书等,小小年纪就偏好草书,一手字写得飘起来。草书写得好,自也是他的能耐,可他写的好的唯有那春闱不适合用的草书。 林如海总担心林砚被他们宠得过于娇气,然见字如见人,林云星早就意识到她这弟弟并非表面上那么温顺无害。若不然在学里也不会连那些年龄比他大的孩子都追在他身后了。 “长姐?” 林云星站在廊下想得出神,林砚忽从窗内探出了脑袋。 “可是惊扰到你了?”林云星伸手捋顺他鬓边的发丝。 林砚趁势在她掌心蹭了蹭,又摇了摇头。 “还是与小时候一模一样呢!”林云星笑道,“父亲于治学上素来严谨,你琏表哥少时在父亲身边读书几乎日日被训,如今待你已然多了许多耐心了。他身子不好,又容易忧思多虑,难免盯你紧了些。有些话你听了觉得有道理就改,若是——你也就是听一听,切莫放在心上,与父亲怄气。” 林砚乖乖道:“我怎敢与父亲怄气!” “你既然用了怎敢,想来心里还是有些怨言的。” “我在学里门门都是前三,可父亲总是不满意。黛玉还不如我,父亲却从来不说她。” “傻小子!你与黛玉的路是不同的。”林云星轻声道,“玉儿将来要出嫁,离家后可能面对许许多多我们现在预料不到的人和事。那时,即便是长姐与父亲都不能时时护着她了,眼下她在家里,总要让她松快些。可你不同,你永远都会留在家里。” “留在家里固然有我和父亲管得你,也护得你。可父亲上了年岁,身子骨又不硬朗,你要他老人家为你操心到何事?长姐能护着你,可林家的担子日后也要长姐为你担着吗?” -- 第249页 “我、我没有这么想,我有好好念书。”林砚委屈道。 “长姐知道,我们宝儿学问是顶好的。只是你要担起林家,光学问好不行。旁的不说,就说科举,你想高中就不能等着旁人来迁就你。长姐希望你能一直保持本我之心,可为人处世也需要适当的圆润。在底线之上,懂得适当的退让和和遵从规则,才能少吃苦头。这世上并非任何事都是一往无前,亦有以退为进。” “我记住了!” “你喜欢草书,私下多练习就是了,但在学里和交给父亲批阅的功课,就不要用草书了。” 林砚点了点头。 “近来京中流传出了《古诗四帖》的唐时摹本,虽非原本亦是精品。在中元节之前,你的字若能让父亲满意,姐姐就去为你寻来,作为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嗯~”林砚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第142章 春猎春游 与弟弟谈心后, 林云星回到自己院中,才想起叶逍送来的春猎随驾名单。将名单上的人名来回看了几遍,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林云星不由怀疑是自己多心了?或许只是皇帝在宫里待腻味了, 想找个名目出京活动一二。 将名单随手放在书案上,林云星便先去梳洗。 司琴见林云星整晚都眉头紧皱, 关切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无事,怕是我庸人自扰了。”林云星披上外衣道。 “不管什么事, 都应灯明日再想。大晚上,总想着大事, 如何能够安眠。前几日府上进了些安神香,老爷用着不错, 姑娘可要用些?” 林如海身子骨不如常人, 加上上了年岁, 睡眠不好,夜里便喜欢用些安神香。 “不用!”林云星年纪轻, 便是一两夜没睡都不妨事, 哪里会因着这个缘故就去用安神香,“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再看两页书。” “那姑娘也早些安歇!”林云星不惯让人守夜, 司琴留了灯,便自己回去休息了。 林云星随手取了本游记来看,略翻了两页,却没什么看书的心思。想着去院里透透气, 目光又落在了那份名单上。 “春猎啊……”林云星又拿起名单反复默念了三遍, 干脆磨了墨, 将名单誊录了一遍,又备注了每个人的官职和派系。 将所有人备注完,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人在阴沟里待久与那阴沟里的老鼠也就没有区别了。” 阁下笔,林云星净手上床休息,一夜好眠。 次日用早膳时,林云星与林如海提出去郊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赏春。 “赏春?莫不是那小子也要一起去?”林如海狐疑道。 “陛下要出京春猎,琏表兄和信君都在随驾名单上。”林云星道,“京中不少权贵都会随驾,我想着近来春色明媚,最适合放春假赏春。” 托贾琏的福,因着他制定的学堂各项制度,一年会有四次假期:两次短假期春假和秋假是给孩子们与家人一道出游增长见闻;夏假避暑,冬假过年。 春猎陛下不在京中,怕是许多人都会趁机出城春游。林氏家学不少学生都出生不俗,若是这会儿放春假,孩子们可以随父母出京赏春,恰是时候。 “既如此,你便拟个通告出来吧!” 林云星见父亲允了,便与林黛玉道:“迎春、惜春回京了,玉儿不妨下个帖子,请她们姐妹一同去庄子上玩耍几日。” “长姐,那我呢?”林砚立即道。 “宝儿也可以请要好的朋友一同去。庄子上有好几个院子,尽够住的,只一人一个院子是不能的。” 林砚得了准许,便与林黛玉凑在一处讨论,邀请谁一道去。 “好了,快些用了早膳去学里。”林如海催促道。 小姐弟只得应了,迅速用了早膳,一道往学堂去了,林如海今日却没有随小姐弟一起过去。 “京中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林如海看向林云星道,“莫非此次春猎有什么不妥?” 林云星将昨夜誊录的名单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看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声:“该来的始终会来,终究是避不开。” “人的欲望无止境,世上只要有人,这样的事情就无法避免。” 林如海沉吟道:“他有什么打算?” 林家早已经脱离权利的中心,想要避开这场风波不难。可徒元义呢?他是皇子,不管他愿不愿意争,都已经处于漩涡之中。 “父亲不必为他操心,不管怎么样,他要脱身总不会难,最顶也就是不做那个王爷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注1】。若是有所不慎,即便逃出京城,难道你要陪他亡命天涯吗?” 林云星笑道:“话虽如此,可这天下皇帝管不到的地方从来不少。不说远的,就这京城也并非万事万物掌握在陛下手中,若不然又何来这场春猎?”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林如海看着林云星道,“你的眼里心中都没有对君王和皇权的敬畏之心,这一点,琏儿与你很像。偏偏你们两个又与皇族之人纠缠不清。” 林云星没有急于驳斥林如海的话,认真求教道:“父亲觉得,我应该对有什么样的敬畏之心?” “琏儿只是一个不掌实权的驸马,也够‘笨’,即便陛下看出些什么,也不会过于苛责。”林如海缓缓道,“但你不一样,你太过‘聪慧’,还是未来的信王妃。最重要的是在陛下心中,你能够掌控郡王。” -- 第250页 “父亲想太多了!”林云星飞快道,“若陛下考虑过立信君为太子,或许这很重要,但显然陛下没有一丝一毫这般意图。” “君心难测。” “君心难测也无妨,信君根本不会给陛下这样的机会。那个位子如何诱人都是旁人追求的,而不是他想要的。人最怕的是因为旁人的想法失去自己曾经的目标,他是不会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的。” “你对他倒是信得过。” “这世上总要选一些人来相信,否则人生岂非太过于无趣?”林云星笑道。 林云星信任徒元义并非简单地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也非简单地说她熟悉徒元义为人。她确信是因为知道徒元义的目标是剑道,一个合格的剑客都有他追求武道极致的坚定信念,而徒元义恰好就在其列。 林如海轻咳了两声,骤然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又被转移了话题。看着林云星那张挂着笑容的脸,一时竟有些无力。算了,这等敬畏之心,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树立的。即便知道了,她也不过是调整一二装出个模样。 “除却胆子大了些,你素来是不让人操心。这件事总归要放在心上,即便心里不以为然,至少面子上该装就装的像一些。”林如海想了想又道,“若非你不打算将来让阿砚入朝,决不能让他学了你这套。” “父亲放心,女儿记住了。阿砚——”林云星迟疑道,“他总是与我们不一样的。” 林云星与徒元义见多了君王昏庸的结局,又出自江湖,故对君王和朝廷无敬畏之心。她虽不知道贾琏的来历,但想来贾琏这等思维与他的经历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林砚不同,他虽是林云星一手启蒙,却是土生土长,比他们更适应这世上的规则。 对于一个自幼受忠君思想教育,对三纲五常的认可已经深入骨髓的老儒生而言。自己的孩子不肖似自己,目无君王还会反过来反击,真真逆转了林如海的认知。然许是这样的事情已非第一次发生,且还是一次胜过一次,循序渐进,时至今日,他竟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父女俩静默了片刻,林如海才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父亲,贤臣择主而事,士为知己者死。陛下,他,不值得!” 林如海没有答话,起身走出厅门。京城三月末的阳光温柔而不浓烈,照在身上时恰到好处。 时隔多年,林如海依旧记得曾经的那个春日,殿试之上,年轻锐意的陛下钦点他为探花。那时的陛下意气奋发,心中是无数抱负。他也跨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在这样的豪气下,投身官场。 只可惜,人心易变,年轻英明的陛下变成了与先帝一般昏聩的君主;让无数闺阁少女掷果抛花的探花郎,也从忧国忧民的年轻郎君变成了只关心家人的病老头。 林如海去学堂后,林云星便往书房草拟了放春假的通告,令人送去学里。犹豫了片刻,还是亲自写了一份请帖,打算待林黛玉和林砚晚上写好他们请帖,明日亲自送去贾府。 荣国府早已经没落,京中若真出什么事,大约也轮不到贾家。只老太太到底上了年岁,若是受了惊吓总是不好。老太太不管怎么说都是贾敏的生母,林云星总不能不管。然她终究是外姓亲戚,心意到了也就是了。至于老太太愿不愿意出门,就不必在意了。 午后,徒元义亲自来了一趟林府,自然是为了春猎伴驾之事。 对着那份名单琢磨了一番后,徒元义与林云星有同样的猜测:“我心里有些不踏实。这份名单的意图太明显了,明显地但凡知道忠顺真实身份的人都能够想到。” “可现下谁能够确认忠顺的身份呢?”林云星反问道。 “哪怕是四皇兄,虽知道,却也不似我们这般确认。” “若不知内情,只看这份名单,最可疑的就是五皇子和六皇子,显然这两人近来过于高调,被人视为出头鸟了。” “那你觉得谁最可能先跳出来?” “老三和老五吧!” 三皇子曾试图接触忠顺,又是短视之人,忠顺若要鼓动他不难。且三皇子在禁闭期,此次春猎并不随行。京中除却闭门养伤的二皇子,禁闭的三皇子就只剩下代政的四皇子。陛下离京,京城防卫松懈,加上三皇子本就对徒元明最是忌惮,若知道徒元明得到了代政之权—— 至于五皇子,此次春猎成年的五、六、七、八四位成年皇子随驾。忠顺与禁军统领一明一暗负责陛下暗卫,若他想勾结野心勃勃的五皇子在猎场发难,并非不可能。 “老三吧!”徒元义笑道,“老五外憨内精,可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应该是两者皆有之,京城徒元灿是最佳替死鬼。至于猎场、不是老五也还有老六,甚至是你。” 第143章 良妃娘娘 “我?”徒元义有些意外, “忠顺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与他合作。” “有些事并不在于你想不想做,而在于旁人觉得你会不会做。你多次顶撞陛下, 早就给了陛下桀骜不驯的印象。陛下素来多疑, 若忠顺在猎场做了什么,再给予适当误导,你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那时老五、老六定然会落井下石, 而忠顺只要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徒元义沉默片刻, 方道:“你是对的!” 若是他什么都不做就能置身事外,徒元灿就不会时时针对他,徒元启更无需背后百般算计。生在皇族姓了徒就是原罪, 就注定要在这个泥潭中挣扎。 -- 第251页 “前世我是师父捡回去的弃婴, 连姓氏都是师父所赐。少时看到小师妹与师父撒娇, 我就想若我找到自己的父母, 他们是什么样子。可现在我却觉得如前世一般做个孤儿也不错, 反正都是注定没有父母缘。” “你想他们了?” 徒元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从前满门无血缘,却皆是可交托后背托付生死的兄弟姐妹。如今人人都是血亲,却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面对这样的局面, 若说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才是可怕的。纵然那些人与他看似交情不深,可到底是相识多年的血亲。 良久, 林云星才道:“此行千万小心!你活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徒元义反手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明日拜访贾府, 后日我会送父亲、玉儿和阿砚去京郊的庄子上小住一些时日。那处庄子位置偏僻, 可以避开这场纷争。父亲年纪大了,玉儿和阿砚尚且年幼,没必要经历这些惊心动魄。” “你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琏表哥和公主——算了, 表哥是聪明人,想来也不用我们操心。” 林云星原想贾琏和三公主不会武功,让徒元义看顾一二。可仔细一想,或许不看顾还好,若是徒元义关照了,反而让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将人手调配等诸事商议着安排妥当。眼看天色不早了,徒元义才走。 第二日,林如海与林黛玉、林砚在家收拾行李,林云星则亲自往贾府拜访。她以学堂放了春假,带弟弟妹妹去庄子上赏春为由邀请贾母和舅舅舅母同往。 贾母年纪大了不爱出门婉言拒绝,贾赦、贾政夫妇自然也是留在府上,倒是愿意让府上的孩子们随他们去庄子上玩耍。 贾探春收了黛玉的帖子,林砚却没有给宝玉下帖子,林云星便出面请了贾宝玉同往。对于出去玩这回事,贾宝玉还是比较心动的,抱着贾母好一番撒娇,贾母虽不舍,到底没有扫宝贝孙子兴致。 难得王夫人对贾宝玉跟他们出门竟没什么意见。王家倒了后,王夫人就换了个人一样。过去的王夫人是面甜心苦,如今的王夫人,倒真有了几分菩萨的慈悲模样。至于她是真心改过还是演技更上一层,林云星就不关心了。 不过是每年走个节礼的亲戚,又不是住在一个屋檐下,林云星自然不在意这位舅母的变化。 贾母不去,林云星也无意强求。依着荣国府在京中地位,既不会高的招惹太多目光,也不是什么流氓地痞都敢闹上门的。老太太早年经历过不少大事,想来她老人家能够稳住。 到了出发时,贾琏亲自带着四五辆马车来与他们汇合,将蓁姐儿与伺候的奶嬷嬷丫鬟加上贾赦、邢夫人都塞了进来。那满满当当宛如搬家的架势让林云星吃了一惊。 “大舅舅不愿出京,你是如何说动他与舅母去庄子上的?”昨日去贾府,林云星意思着邀请两位舅舅和舅母一同去庄子上,不过那个时候贾赦和贾政并无此意。 “我与他说若他和太太陪蓁姐儿去庄子上,照顾好蓁姐儿,回来给他一万两。” 林云星:……真财大气粗! “你知道早年府上与平安州关系匪浅,我父亲又是个拎不清的。若留在城里,他这样的指不定被人糊弄去当炮灰呢!”贾琏压低了声音,“蓁姐儿不好带去猎场,留在府里也不放心。有你看着,我和殿下才好放心。” 林黛玉和林砚两个先天不足的孩子都被林云星养得活蹦乱跳,对于将自己女儿暂时交给林云星照顾,贾琏是一万个放心。 林云星扶额:“我将父亲和玉儿、阿砚送到庄子上后,未必会留在那里。” 正如林如海所言,林云星之前几次太过张扬。若对方打定了注意要对徒元义动手,定然会留意她的行踪。处于安全考量,林云星不打算与林如海一同去庄子上,只是将人送过去。 贾琏无奈道:“我明白,不过让蓁姐儿和她的姑姑们在一起,总好过带在我们身边。” 贾琏想过将女儿托付给淑妃或者贾赦夫妇,但淑妃也在随驾之列,至于贾赦,贾琏总觉得他爹不是很可靠。 “英莲办事素来妥帖,如今玉儿也甚是顶用,又有迎春同行,倒也不用十分担忧。至于大舅舅那里,有父亲在呢!” 蓁姐儿衣食住行自有贴身的嬷嬷和丫鬟照顾,贾迎春几个小姑娘只要留意不让下人怠慢了孩子就好。何况贾赦和邢夫人还在呢,这俩再不靠谱也是长辈,何况还有银子吊着呢!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贾琏叹息道。 林云星刚要和贾琏辞别,就见徒元义的长史苏连仓骑马追来,说皇后娘娘点了她一道去猎场。 “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要表妹去猎场?”贾琏意外道。 “皇后娘娘的口谕,不表示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林云星旋即与苏连仓道,“麻烦苏长史回去转告王爷,我已知晓。” 春猎銮驾明日启程,徒元义派苏连仓赶来传信,就是担心林云星护送林如海等去庄子上没有及时返回。如今信已送到,苏连仓自然应了。 “眼下如何是好?”贾琏忧心道。 “不妨事,我先送父亲他们去庄子上,表兄先回城!” 贾琏心中明白,此事并非他们能够做主,只得先回府。 -- 第252页 林云星亲自将林如海、贾赦、邢夫人和一群孩子护送到庄子上,又安排好守卫,才只身返回京城,准备随驾一事。 出发时,三公主邀请了林云星坐自己的马车,贾琏则与其他人一同骑马。 “你可知让你随驾是什么人的主意?”三公主半靠在垫子上,剥着桔子问道。 林云星笑了笑:“总归不是皇后娘娘的本意。” 皇后娘娘是个明白人,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良妃和贾贵人。”三公主见林云星没有追问,忍不住透露道。 “良妃终于愿意出面了?” “你怎么不问贾元春?”三公主拨开桔子,发现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坏桔,随手丢开,又拿起另一个剥。 “贾贵人日子不好过,顶多就是有人提及,她顺势搭两句话。倒是那位良妃娘娘,在宫里不显山不露水却颇得陛下宠爱,如今竟然肯主动冒头,岂非奇怪?” “听你这话,我都有些怀疑你当时在场了。”三公主笑道,“确实是良妃先起得头,贾贵人想要表达一下与你我的亲厚,与她在陛下面前一捧一哏挤兑着皇后下了口谕。” 皇帝迟迟不立储君,皇后与徒元明母子便成了其他人的集火对象,日子颇为艰难。这也是无法,枪打出头鸟,母子俩占据嫡出的位置,天然被其他人仇视,嫉妒。这次春猎,徒元明不在其列,皇后和小皇孙却在其中,对方一手相互制肘玩得非常熟练。 “这次出行,贾贵人也在其中?” 徒元义之前交给林云星的名单只是前朝文武大臣和勋贵,并不包含后宫。 “此番春猎随驾名单甚是怪异,除却吴贵妃,高位嫔妃基本都出来了。要知道这些娘娘们近年已是难得见到陛下了,陛下忽然将所有人带上,岂非十分奇怪?至于贾元春,临行前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才被捎带的。” “此事确实异常!” 春闱猎场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不过是半日路程。到了猎场众人先安营扎寨,准备明日一早开始举行仪典。 林云星此番出门,身边只带了司剑和忆夏。分到营帐后,两个丫鬟就将分给他们的帐篷收拾妥当了。 “你们收拾好东西,就留在营区,不要到处走,我出去看看。” “知道了姑娘!”司剑忙将剑递给林云星,“到底是猎场上,姑娘还是将剑带上!” 林云星应了,随手接过佩剑,出了帐篷。不想才走出他们营区,就撞到了贾元春和一位面生的娘娘。 林云星本打算在她们发现之前离开,贾元春却已开口:“星儿妹妹!” 林云星只得上前行礼:“臣女见过贵人!” “妹妹,你我之间何必这般客气?”贾元春忙扶住林云星道,“妹妹,这位是良妃娘娘。” 林云星多次听到良妃之名,却是头一回见到真人。从容貌上看,良妃并非十分貌美,贾元春姿容就比她略胜一筹。可她身上自带一股子荏弱之气,往哪儿一站就仿佛是一朵需要被呵护的娇花。 “见过良妃娘娘。” “免礼!林姑娘是老七的未婚妻,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良妃微笑道,“传闻林姑娘武功了得,想来明日猎场上也能为我们女子挣得一席之位了。” “娘娘谬赞!” “林姑娘带了剑,莫非今日就想去林中转转?”良妃满是艳羡道,“本宫最羡慕如你这等英姿飒爽的姑娘了,只可惜素来体弱多病,学不得武艺,连带着本宫的儿子在武道上也缺少了些天分。” 林云星不知良妃目的,避重就轻道:“随处走走罢了,此处是猎场担心有什么野兽从山上下来,故此就随手带上防身了。” “既如此,林姑娘不妨与我等作伴?”良妃笑起来娇娇怯怯,仿若那不耐风霜的白色小花,“我与元春妹妹出来时,不曾带随从。听你方才之言,倒真有些担心遇到野兽了。” “营区守卫重重,野兽自然不会闯进来。两位娘娘生娇体弱,若无随侍,还是留在营区安全。” 贾元春目露央求之意:“星儿妹妹,这营区之中之间营帐,我们想去营帐外看看。” “臣女作陪不难,只两位这鞋子在这里怕是走不出多远。” 想来是马车上穿着舒服,良妃和贾元春脚上穿得都是薄底绣花鞋。猎场的地面就是营区也没有铺设过,这种薄底绣花鞋并不适合穿着走动。 第144章 善意提醒 良妃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 叹息道:“看来今日是没法与林姑娘一同走走,听听你亲自说那些传奇经历了呢!” “臣女年轻识浅,适逢其会经了些故事, 若说传奇哪里比得良妃娘娘!”林云星看着良妃轻笑道。 这话听着似是恭维,良妃却觉分外刺耳。什么年轻识浅是否在暗示她已经老了?提到传奇经历更是意有所指, 阴阳怪气。 良妃曾是先太子妾室当朝无人敢提及,林云星若非追查隐和忠顺涉及良妃也不会知道这段故事。贾元春不晓内情,只道林云星在奉承良妃。 眼见良妃脸色发冷,贾元春忙体贴道:“姐姐可是不舒服,若不然妹妹陪你回营帐, 请太医看看。” 良妃尚未答话, 林云星又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脸色这般差, 莫非良妃娘娘有什么旧疾犯了?” 贾元春进宫多年却甚位卑, 过去与良妃往来不多,并不熟悉。只晓得每次见到良妃都是这副娇娇柔柔, 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刮跑的模样。听到此言, 贾元春竟当了真, 七手八脚要扶良妃。 -- 第253页 “良妃娘娘若真有旧疾,切莫讳疾忌医才好。”林云星关切地将欲开口的良妃堵了回去, “不如让贵人先扶娘娘回去,我去请太医?” 贾元春扶着良妃道:“眼下才安营, 我也不知道太医在哪里, 那就烦请表妹去请太医过来!” 林云星自是应了,在途中找了个巡查的校尉指路,当众道是良妃娘娘旧疾复发,需请太医。太医得了传信, 虽然疑惑良妃娘娘何时有了旧疾,到底不敢怠慢,拿着药箱前去为良妃诊脉。 偌大的京城尚且没有秘密可言,何况是这猎场。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营地都知道了良妃旧疾复发请太医之事。 一早出门,又坐了半日马车,眼看着猎场春光明媚,大家都不乐意窝在营帐之中。皇帝一到猎场,就与忠顺亲王和几个随行道士在营帐“坐而论道”。皇后见此,就让人在外面摆了桌椅煮茶。大家营帐相邻,几位妃子和来给母妃请安的公主便一道凑了过来。 “既有旧疾,还来参加什么春猎,不是给陛下寻晦气嘛?”德妃端着茶盏,悠然自得。 “皇后娘娘,良妃何时有了旧疾,儿臣以前怎么不曾听说?”三公主坐在淑妃身侧,好奇道。 皇后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良妃素来单薄,想来是坐车累着了。” 在座的几位皇妃都是宫中的老人了,谁不了解谁。良妃看似单薄地一阵风都能吹跑,年轻时也没少装病勾搭陛下去她宫里。可谁不知道这位柔弱的良妃娘娘极少有吃药的时候,身子骨好着呢! 幸而三公主也没有追问地意思,转而道:“怎么不见稚儿?” 徒元明奉命留守京城,其子徒承基却被点了陪驾。徒承基只是半大的小子,虽有自己的营帐,却还是要皇后亲自看顾。 “一下马车就坐不住了,嚷着要去寻他七叔和八叔。” 德妃掩唇笑道:“老七和老八最是玩物丧志,皇后娘娘也不怕他们将小皇孙教坏了。” 德妃早年很是端得住,然自安庆侯府没了之后,三皇子又接连受挫,心态就稳不住了。虽不至于太过失态,但也没少阴阳怪气。看谁都不爽,看谁都像是陷害她儿子,害死她父亲和弟弟的幕后真凶。 皇后娘娘稳坐中宫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稳坐泰山的本事。德妃这三言两语就想打击皇后娘娘,未免太过天真。 皇后看了德妃一眼道:“德妃妹妹多心了,老七剑法卓绝,去岁办的盐改陛下甚是满意。老八生性淡泊,然书画之道为人所称道。稚儿若能得他两位叔叔教导,自是受用不尽,何来教坏一说。” 德妃抿嘴笑道:“皇后娘娘若觉得好,那自然是好了。” “此番春猎,三皇子正在禁闭之中,既无法随驾,也不比四皇子坐镇京师。德妃妹妹该不会因此暴躁,迁怒他人?” “不过是禁闭罢了,四皇子和七皇子又不是没关过。只是我家老三运气不好,恰好错过了春猎。” “春猎虽非年年都举办,但往年三皇兄也没少参加围猎。就算三皇兄不在禁闭中,是否随驾皆是父皇一念,四皇兄不就留守京城吗?”三公主笑道,“德妃娘娘难得出来,何必辜负了如此春光。” 淑妃在桌下轻轻捏了女儿一下:你去招惹她作甚? 德妃这些日子越发左性,被她缠上就是个麻烦,幸而德妃对三公主并不在意。 皇后娘娘借着三公主之言,迅速转移了话题,转而说起了猎场的景致。 此处是皇家猎场,自然不仅仅是一片山林那么简单,在距离营地不到两里有一处湖泊,景致宜人。每到春夏湖边便会开满各色野花,还会有许多野鸭子之类。又有枫林每逢秋季,整片红枫灿烂至极。 眼下红枫并未染红,但湖边的野花却已盛开了。 听到皇后提及湖景,淑妃顺势道:“春猎原也不是为了打猎,且与我等女眷没太多关系。不如明日就去湖边赏玩一番,也不枉颠簸了半日来到这里。” 淑妃这提议一出口,便得到了不少人拥护。众妃你一眼我一语,便将此事定下,还不忘商议如何邀请此番随行的诰命和其余女眷。 大家热热闹闹讨论了小半日,到了日暮西下,外面吹起了凉风,才各自散去。 三公主自回营帐,才走到营区就遇到了贾琏在路上等她。 “殿下去见母妃,怎去了这么久?”贾琏上前挽着妻子的手,关切道。 “与母妃一同给皇后娘娘请安,便多坐了一会儿。” “晚上与表妹和信君约了一道吃锅子,他们已经在准备了,且快些过去!” 春猎随行人员众多,今儿是第一日,营地里自是各种忙乱。虽入了四月,但营区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贾琏就提议大家一道吃锅子,热闹还免了厨子麻烦。 三公主原就是爱热闹的人,自然没有异意。夫妻二人到了地儿,徒元义和林云星已经让人将汤烧开了。 三公主与他们一般取了个小杌子坐下,看着齐全的配菜笑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啊?” “三姐这可说错了,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是行知早有准备。”徒元义亲自取了碗筷递给两人。 徒元义和林云星前世行走江湖,露宿野外,莫说汤和小杌子了,能找块石头坐着啃干粮就不错了。如今一个成了皇子,一个成了世家贵女,骨子里的随意却没有抹去。对于这等拿个小杌子凑在野外对着汤锅吃饭全无压力,倒是三公主头一次做这种事情,甚是新鲜。 -- 第254页 四人刚开动,就见一人凑了上来:“哇,三姐、七哥你们竟然吃独食,算我一个!” 徒元义见是徒元植,欠身让出位子,让侍从添了小杌子,又递了副碗筷给他。徒元植接过碗筷,对这小杌子却有些为难。 对于一个自幼在宫里受过严格礼仪教育的人,坐小杌子真的很不习惯。成年人腿长坐小杌子最舒适的动作应该是双膝分开,可这动作又颇为不雅。若双膝并拢,又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留意到了徒元植的为难,三公主吐槽道:“荒郊野外,还有许多穷讲究,有你坐就不错了。” 徒元植闻言,露出些许赧然,再看贾琏和徒元义,学着他们金刀大马的落座。知道的是坐个小杌子,不知道的还道他抢了哪个山大王的座椅。 林云星与这位八皇子不熟,便挪开了视线,不看他的窘态。 三公主却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八弟,让你坐下,怎么活像演那山大王似的。” 三公主这一笑,徒元植倒是放松了些许,反过来调侃三公主道:“三姐倒是很习惯吗?” “那自然!”三公主颇为得意,“驸马常陪我出游,在外面总比不得府中方便,当然要习惯一下。” 徒元植看向贾琏和三公主,有些艳羡。 这宫里的公主不少,驸马中无论文治武功,贾琏都不算佼佼者。因着家族所累,当初三公主选了贾琏为驸马,看好的人并不多。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能说三公主眼光不好。驸马中,贾琏是唯一一个不纳妾也不置外室的。在贾琏之前,纵然被评为神仙美眷的程驸马和西陵长公主,程驸马早年也是有过通房的。 眼看着贾琏与三公主你侬我侬,徒元植略移开视线,就看到他七哥凑在林云星面前,又是夹菜,又是盛汤,甚是殷勤。 徒元植:……所以我为什么要过来蹭饭?碗里的肉都不香了! 徒元植略吃了几口,正想着是否先告辞,晚点过来,徒元义忽然道:“元植,明日围猎不要进入山林深处。” 徒元植一愣,旋即笑道:“春猎本就是仪式,说是围猎,也就是借机松松筋骨。且我这四肢不勤,拉弓都勉强,哪里敢走远?明日我并不打算上场。” 贾琏笑道:“有八殿下在,我也有伴了。正怕明日陛下一声令下,你们都冲进了猎场,就留我一人在脂粉堆。” “表兄如今有出息了,都敢混脂粉堆了。” “口误口误,我就是夸张地形容一下。”贾琏忙可怜巴巴地看向了三公主,“我明日就陪着殿下。” 三公主拿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驸马明日自己玩儿!皇后娘娘说要去游湖,我自是与母妃一道去了。星儿,你明日与他们进围场还是随我游湖?” 林云星与徒元义对视了一眼道:“明日我与殿下一起。” 徒元植大笑道:“看来三姐夫只能陪我去赏一赏那尚未变红的枫林了。” 众人一番笑闹,吃吃喝喝到了夜幕降临才散场。徒元植喝了几杯酒,微醺,由随从扶着回营帐,途中冷风一吹,才清醒了几分。 “我原是去做什么?算了,七哥那么聪明,哪里轮得到我来提醒。” 徒元植离开,贾琏也扶着三公主回了营帐。徒元义和林云星一同出了营地,想要散散酒气。 见私下无人,林云星才道:“八殿下是特意过来提醒你的。” “是呀,连小八都感觉到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林云星道,“现在仿佛谁都知道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春猎有问题,除了陛下。” 可是皇帝真的已经糊涂到如斯地步了?那位可是上一届夺嫡的最终胜利者,年轻时也曾励精图治,收拾了先皇留下的烂摊子。 若说忠顺掌控着暗卫,将某些消息拦截在了皇宫之外。那么在这场人人都猜到有问题的春猎中,皇帝会依旧全无所觉吗?或者说皇帝真的有那么相信忠顺吗? 徒元义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螳螂也好,黄雀也罢,如今我们怕都是他们眼中的蝉。不过螳螂与黄雀有他们的手段,蝉也有它的能为。” 徒元义见她说的形象,不由笑了。 两人凑在一处,不知不觉时间就没了。觉察已然入夜,两人便准备回营帐。不想走到营区,颇为安静营区边缘却传出一声惨叫。 两人对视一眼,向惨叫声发出的方向走去。 “来者何人?”对面亮起了火把,那小校尉见到徒元义忙上前道,“见过郡王,现已入夜,郡王还没休息?” “晚间喝了点酒,出来散散酒气。方才发生了何事,何人深夜喧哗?” “郡王恕罪,巡夜的士兵中有人被蛇咬了。因事发突然,才发出了叫声。” “蛇?” “郡王放心,那蛇无毒,已经除去。” 此处毒蛇并不多见,只有少量无毒蛇,也不会轻易往人多的地方钻。且营地占地辽阔,总不能漫山遍野撒上雄黄驱逐蛇虫鼠蚁。 徒元义随口道:“营地人多,野兽不敢过来,但这等蛇类不容易被留意,小心些。” “谢殿下关心,末将已令人加强戒备,绝不会让蛇进入营区。夜已深,请殿下回营帐休息。” 徒元义微微颔首,与林云星一道入了营区。 -- 第255页 “这蛇倒是出现的巧。”林云星随口道。 “总不会是有人操控?即便有人操控,弄来几条蛇还是无毒蛇,做什么?” “猎场眼下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想要猜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那是自寻苦恼。”转瞬到了林云星的营帐,“明日怕是有许多事情,早些安歇!” “晚安!”徒元义看着林云星进去,这才回去。 这一夜还算安稳,次日一早皇帝亲自主持了春猎仪典。林云星站的位置不远不近,凭借着过人的目力倒是将台上的皇帝看得一清二楚。 正如徒元义所言,皇帝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但很奇快,从仪典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个颇为亢奋的状态。这种状态要么就是在仪典开始前,服用了提神的丹药,又或是他正在谋划一件让他极度兴奋之事。 林云星目光又转移到了皇帝台下的忠顺身上,然她只看了一眼,忠顺立即警觉地扫视了过来,果然敏锐非常。 皇帝一声令下,文臣武将和贵族的少男少女,但凡能上马的都骑着马进了林子,但凡能拉弓地都提着弓箭想要博个彩头。 《尔雅》有言: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注1】。意思是春天是禽兽繁衍的季节,只选择性猎取未怀孕的禽兽而放过有孕的禽兽,春秋则猎杀践踏庄稼的禽兽以保护农作物,冬天万物休眠,可进行围猎。 禽兽是否有孕难以辨认,故春猎以仪式为主。为了不误伤繁衍期的野兽,猎场会将豢养的禽兽驱入山林充数。若猎取到做过记号的猎物,会得到奖赏。 众人兴致勃勃地入林春猎,不说整日,此去少说也要半日。皇帝没有亲自入场,也无意空等,很快带着随行道士离开。皇后娘娘于是招呼着女眷们去游湖,想着游湖回来,参加春猎的人也就陆续回到营地了。 林云星随三公主一道去了湖畔。 这处湖泊在山脚下,围绕着山,仿佛一条玉带。湖边芦苇已经抽出嫩芽,郁郁葱葱一片,草丛中夹杂着不知名的白色野花生机勃勃。 侍从们在湖边摆上桌案,放着瓜果点心以供取用。大家三三两两散落在湖边,仿若一场大型春游。 “景色倒是不错,就是人多了些,没什么意思。”三公主走了几步就后悔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与驸马一同去枫林,或者跟老七去春猎也好。” 第145章 金蝉脱壳 “不管你选了哪一样, 现在都会后悔!” “这是为何?”三公主不解。 林云星正要回答,身后传来一声马嘶, 一名小校慌乱地跳下马往湖边冲了过来,却被守护在此的禁军小将拦下:“何事慌忙?” “八殿下和三驸马在枫林遇刺,传陛下口谕:皇后娘娘当率众人即刻返回营地。” 陡然听到贾琏遇刺,三公主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跌跌撞撞向那小校跑去。林云星一把扶住她,架着她往前走, 才没有让她跌倒。 “驸马、驸马怎么了?” 那小校见三公主慌慌张张冲过来,虽不识得在场之人的身份,可三公主张口就问驸马便也猜到了几分。 “殿下,驸马轻伤,并无大碍。”小校迟疑了一瞬,才道,“是八殿下被刺客掳走了。” 三公主听到贾琏无碍略松了口气,听到徒元植被掳, 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小八被掳走?” 来猎场前,三公主就听贾琏分析此次春猎或许不太平。然徒元植是成年皇子中最无关夺嫡大局之人,为什么他会成为第一个遭殃之人? 小校被带去见皇后, 传达了陛下口谕。听到八皇子被掳,八皇子的母亲宋嫔当下就晕了过去。皇后忙令人照顾宋嫔,又带着众人折返营区。回到营地, 所有人都被要求留在自己的帐内不得随意走动,外面巡查的禁军倍增。 林云星陪着三公主去寻贾琏, 想要确认贾琏是否安好,被禁军拦在了皇帝的营区外。两人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贾琏从里面出来。 “驸马!”看到贾琏活生生的出来, 三公主这颗心才真正踏踏实实落下。 “让殿下担心了,我无事。”贾琏心下一暖,上前握住妻子的手道。 “还没事,你的胳膊怎么回事?”三公主嗔道。 上前扒拉着贾琏包扎过的胳膊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三公主软声道:“可还有其他伤处?” “只胳膊上挨了一下,太医看过了,不曾伤及筋骨。”贾琏道,“我不过是些许皮肉伤,也不知道八皇子现在如何了。” “什么是只挨了一下?你们就是去枫林赏玩,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刺客?如今京中时越发不安全了,不是这个遇刺就是那个遇刺,父皇——” 贾琏忙打断了三公主的抱怨:“是啊,我们就是好端端地在枫林游玩,那群刺客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只是八皇子,我就是被误伤了。” “对方不是为了杀人,只是掳人?”林云星有些意外。 “这事甚是蹊跷!”提及此事,贾琏眉头紧皱,“刺客一共有两拨,似乎都是冲着掳人而来。现场混乱,八皇子在混乱中被掳走,我只得带着侍卫逃回来求援了。” “刺客有两拨,都是意图掳人?” 贾琏点了点头,环视四周确认近处无人偷听才低声道:“虽然两拨人都蒙着面,但我总觉得领头之人甚是眼熟。” -- 第256页 “管他一拨两拨,你无视便好。”三公主紧张道,“既然他们只是掳人,而非杀人,或有所图,小八现下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救人自有父皇操心,我们先回去!” “走!”这里距离皇帝的营帐太近,久留容易引人误会。 林云星走在两人身后隐约觉得有不少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然扫视了四处,除了警戒和巡查的禁军及偶尔走动的宫人,并无异常。 “表兄从枫林回来,就去见了陛下,可听到陛下召进猎场的人回营地?” “陛下知道八皇子被掳后,就已经下令让所有人回营。只参加围猎的子弟眼下都进了山,一时半会怕没有那么快收到消息回来。禁军现下已经四处刺客,想来他们收到消息就会返回营地。”以为林云星担心徒元义的安全,贾琏忙宽慰道,“信君有叶逍叶遥随行,不会有事。” 林云星没有解释:“表兄,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了。” 三公主嘟囔道:“早知道春猎那么多事,就不来了。希望小八能够和老三一样幸运,平安归来才好。” “三皇子是幸运吗?”贾琏迟疑。 徒元灿被绑架时,贾琏和三公主尚未回京,他们知道的都是外面流传的版本。其中内情,徒元义和林云星也没有与他们细说。这般处置并非信不过,而是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秘密唯有自己守护着,才是秘密。若自己都不能保密,如何指望旁人保密。 “被绑架还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不幸运吗?” 三人回到营帐,三公主就张罗着要人去炖汤要给贾琏进补。这会儿猎场中,气氛甚是肃穆,贾琏少不得劝了又劝,才让三公主放弃了现在炖汤的想法。 如贾琏所料,他们回来后不久,行猎的人就收到消息陆续返回营地,唯独少了徒元义与叶逍叶遥。过了未时,叶逍满身是血的返回营地,道他们途中遇到刺客,徒元义与叶遥激战中掉下了北山悬崖。 徒元植被掳尚没有头绪,又听闻七皇子在猎场出事,营地的气氛越发肃穆。 听闻徒元义失踪,林云星立即去求见乐统领,希望可以亲自去寻找徒元义。林云星不确定乐统领是否同意她的请求,不想乐统领一口应下了不说,还派了一队禁军给她,一同前往北山找人。 “小七武功那么高都出了意外,不知道敌人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厉害。”目送林云星进入猎场,三公主忧心道,“你说猎场如此危险,为何父皇还不下令回京?” “许是担心信君和八殿下,又或许是担心歹人路上出手!”贾琏牵着三公主的手道,“若连信君和阿星都无法应付,我们也无能为力,忧心也无用。” “你说会不会是——”三公主看了一眼营区中心,那里陛下的营帐。 三公主没有说出口,贾琏却意会到了她的意思。 诸皇子中,实力最强的三人都留在京城,在猎场的皇子不管是五皇子还是六皇子都没有同时对徒元义和徒元植出手的实力,更遑论将徒元义逼落悬崖。最有能力做成此事的自然就是掌控了所有人命运的皇帝。 三公主想不明白:“父皇,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不是我们能够知道,可以知道的。” 三公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有些事情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皇帝的大帐内,送走林云星后,乐统领已经跪了整整一刻钟。 见皇帝迟迟没有开口,忠顺终于先出了声,看向乐统领道:“七皇子真的坠崖了?” “末将亲眼看着七皇子从北山绝壁掉下去,他的侍卫想救他,一同跳了下去。”乐统领犹豫了片刻方道,“北山绝壁高大百丈,任是轻功再高,摔下去绝无生还。七殿下的未婚妻收到消息,已经赶赴北山。” 忠顺却没有听乐统领的辩解,冷哼道:“陛下,此事太过巧合,八皇子前脚被不明身份的人掳走,七皇子后脚就摔落悬崖,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皇帝看了忠顺一眼,冷声道:“依你之见?” “怕是有诈!”忠顺干脆道,“臣怀疑徒元义觉察了什么,于是自导自演坠崖,想要金蝉脱壳。” 皇帝冷冷地看着乐统领。 乐统领对上皇帝冰冷如毒蛇一般的目光,顿时“咯噔”了一下。如今他竟有几分明白了,为何忠顺推他去办此事。身为禁军统领,他本该留在营地保护圣驾。皇帝交代的那些事情不该露于人前,那才是适合暗卫去办的。 可忠顺说动陛下让乐统领去办此事,怕是早就打算要用他做替死鬼。 “陛下,八殿下确为神秘人所劫持,至于七殿下——殿下坠崖后,末将立即派人下崖查看,只因绝壁陡峭没有绳索,无法下至崖低。然末将返回之前,已经留人守在崖上,又派人绕道下崖查看,想来七殿下是生是死很快就会有结果。” “怕是耽误了陛下的吉时。”忠顺起身道,“陛下,吉时不可耽误,不如请六皇子前来。” “老六?”皇帝迟疑了片刻,“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皇帝召了常公公入内,让人去传六皇子过来。 五皇子和六皇子有些自己的小算盘,但骤闻徒元义坠崖失踪,徒元植被掳还是有些慌乱,担心自己被怀疑也有对失态发展失控的担忧。 两人的营帐相邻,听到六皇子被皇帝召见,五皇子心中越发不安。或许皇帝真的在疑心他们,六皇子先去见陛下,或许他身上有可疑,但也可能他先面君占据优势,将疑点推脱到旁人身上。 -- 第257页 这让五皇子甚是不安,正当他坐立不安时,帐外传来一声重物落地地声音。五皇子紧张地站起身,想要出营帐查看,就见一个着禁军服色的人闪身进了营帐。 “来——” “嘘——”来人食指请压唇瓣,示意五皇子不要出声,抬头露出了真容。 许是太过惊讶,看清来人面貌后,五皇子果然没有大叫,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自救,也是救皇兄。”徒元义笑道。 “救我?” 徒元义问道:“五皇兄可知道是谁试图掳劫老八,又是谁在猎场与我动手?” “我为何要知道?”五皇子反问道。 “五皇兄可以不知道,然如此只怕你将会成为下一个失踪之人。” “你在要挟我?” “不,我是在提醒皇兄。”徒元义正色道。 “叶逍回来说你坠崖生死不知,你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你这般自导自演莫非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化明为暗对我们下手?” 第146章 借命骗局 “五皇兄当真想象力丰富!”徒元义叹道, “我若要下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何必站在这里同你废话?” 五皇子目光落在徒元义腰间的佩刀上,咽了口口水。 徒元义见他这般作态, 干脆道:“我想杀你, 现在就可动手,然后再喊一声有刺客,你觉得如何?” 再厉害的轻功高手不借助工具也无法从北山悬崖上爬上来, 而从崖低走最近的路回营地至少要一日夜。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徒元义坠崖生死不知, 不管他是生是死, 一个坠崖之人并不该出现在这里。 徒元义身上穿着禁军的衣服,若五皇子遇刺身亡,他喊一声有刺客,外面的人冲进来, 震惊下根本不会疑心自己人。那时, 徒元义大可在混乱中施施然走出去。即便事后,有人察觉喊人的禁军有问题, 也不会联想到失踪的徒元义身上。 五皇子想明白了这一点,挤出一抹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七弟, 你我骨肉兄弟, 何必开这种玩笑。” 徒元义意味深长地看了五皇子一眼, 道:“五皇兄教训的是, 这个玩笑确实不合时宜。” 五皇子见他真无意动手, 才略松了半口气:“七弟玩了一出失踪, 偷偷返回营地来寻为兄,所为何事?你我骨肉兄弟,有事不妨直言,为兄若能做的, 绝不推脱。” 对于五皇子此言,徒元义自然不会相信,也没有接他的话头,开门见山道:“失踪是我有意为之,猎场出现刺客却是真的。这些刺客的目的是我,又不仅仅是我。我故意在众目睽睽下跌下悬崖,就是为了反过来追查刺客的身份。” “七弟来寻我,莫非怀疑为兄,为兄——” “我知非五皇兄,因为五皇兄还没有支使禁军统领的能力。” 五皇子一时不知徒元义是信任他还是奚落他,以至于过了片刻才转过弯来:“追杀你的是禁军统领乐康伯?” “你没有听错,也没有想错!”徒元义肯定了他的想法。 “为何?乐康伯是父皇的亲信。”五皇子不明白了。 若说徒元义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帝要处置他,五皇子相信。毕竟,徒元义是唯一一个敢当面顶撞皇帝且事后全无悔意的皇子。可徒元植呢?五皇子素来看不起那个胸无大志的弟弟,不同于徒元义早年是没有下场,徒元植是属于下场也不会被人放在心上的人。 徒元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相信借命吗?” “借命?” “据说通过一些特殊的法术,可以将至亲的气运和寿命‘借’给自己。” 自从这场谈话开始,五皇子便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不管是徒元义一变再变的话题,还是他话题中的字眼。这些词组每一个他都认得,都懂得,可放在眼下的场景,组合在一起,他竟觉得无法理解。 “荒谬!七弟堂堂皇子,竟会听信此等妖魔之言?” “荒谬?这也正是我刚知晓的反应,可偏偏有人信了。” 五皇子立即意识到了徒元义所指,兀自摇头道:“不可能!父皇或许有沉溺方术,但岂会被此等粗鄙的骗局所迷惑。此等骗局也就是骗骗穷乡僻壤的无知妇孺罢了。” 徒元义没有明言相信“借命”之人的身份,五皇子却一语道破,他的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 “若五皇兄觉得我是骗你,那不妨等一等。老八失踪,我‘生死不知’,六皇兄已经被召走,那么下一个是谁?”徒元义看着他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次父皇出宫,为何恰恰带了我们四人吗?” “老二他们一样是父皇的儿子。”五皇子垂死挣扎。 “成年的皇子之中我们四人是最年轻,也是所谓‘借命’的最优选择。简单地说,我与老八才是第一目标,而你与六皇兄是备用。”徒元义直白地戳破了五皇子的自欺欺人。 五皇子看向了徒元义,心情复杂。 “我知你心中所想,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只要我与老八甚至老六让他如愿,那么你就安全了,还能在夺嫡中少了对手。只我很好奇,借命到底成没成谁知道?若他觉得自己借命成功,那么会不会就此满足?万岁万岁万万岁,可不是我们三个区区凡人就能够‘借’出去的命数。” -- 第258页 五皇子被徒元义戳破了心思,却无暇尴尬。正如徒元义所言,皇帝若真以为借命为真,那么他会满足于“掠夺”一个两个儿子的寿命吗? 这就是骗局的厉害之处,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编织这个骗局的人只要让皇帝暂时的精神起来,让皇帝自己觉得借命可行,那么皇帝就会如吸食丹药一样沉溺其中。按着幕后之人的期盼,一个个亲自将这些成年的皇子除去。 对方这个计划看似愚蠢,耐不住皇帝会信。将第一个目标选择了与夺嫡几乎无关的徒元植,让这个计划分外严谨。徒元植是成年皇子中最年轻的一个,在医理上就是血气最旺的一个。因为他不涉夺嫡,皇帝也不会怀疑幕后之人的用心。 原本应该成为第一个目标的是徒元义,徒元义与徒元植年龄相当又是习武之人,血气本该最旺。不过幕后之人显然非常谨慎,徒元义武功高强,不容易下手。且他曾经受过冻伤,还被御医断言留下了腿疾,已经成为“残次品”,于是就排在了第二。 哪怕是一个荒谬的骗局,对方却将这骗局编制的天衣无缝。 “你想要做什么?”五皇子苦笑道,“即便如此,我们又能做什么?难道还能弑——” 五皇子叹了口气,那个词他终究说不出口。 “那么,五皇兄准备坐以待毙吗?”徒元义反问道,“若五皇兄认同君要臣死,父欲子亡之言,又为何敢去争夺那个位置?” “那不一样!”五皇子大声道。 他渴望权利,渴望天下之尊的位置。同为皇子,他不甘心什么也不做,就自己将自己出局。可他所想所争所谋划也不过是君心二字,谋逆夺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过去竟是我误解了五皇兄。”徒元义嗤笑道。 在徒元义曾经生活的盛唐,为了皇位,父子、母子、兄弟姊妹兵戎相见乃是常态。 在此生,他也见识过了兄弟间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狠厉,更是亲眼看着大皇子如何被灭口。他以为但凡主动涉入棋局的人,都已经做好了父子兄弟相残的准备,倒是没想到最没立场素来唯利是图的五皇子内里还有几分绵羊心。 五皇子读懂了他的意思,竟觉有些无趣。有些事情说开了其实很没意思,说实话,若现在杀死某个兄弟,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五皇子可以毫不犹豫,但弑君—— 他始终没有勇气。 这不仅仅是皇帝是君父,不是因为三纲五常的认知,而是因为皇帝的威仪。不管是青壮时颇为清明的皇帝还是如今昏聩的老年帝王,不变的是帝王的威仪。因为这种威仪,不管是他的臣子,还是他的子女都对皇帝有着无言的畏惧。 下面的皇子不管怎么争权夺利,如何恨不得置兄弟于死路。但这群凶狠的狼崽子到了皇帝面前,绝不敢露出獠牙,敢当面触怒皇帝的人惯是寥寥无几。 五皇子对上徒元义满是嘲讽的笑容,目光一滞,旋即懊恼地抱头低吼道:“如今猎场由禁军掌控,即便你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又能够做什么?即便我们联手,对上父皇,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难道五皇兄以为我来找你,是要与你联手对付父皇弑君吗?” “不是吗?”五皇子愕然。 徒元义没有直接否认,转而道:“春猎行程定下后,五皇兄可有私下见过忠顺?” “你想要联合忠顺王叔?”五皇子不解。 徒元义叹了口气道:“五皇兄真不该趟进这趟浑水!” 看明白了徒元义眼底的鄙视,五皇子暴跳如雷:“你什么意思?徒元义,我是你皇兄!” “我与皇兄说了那么久幕后之人,皇兄为何就能将这个人一直略过呢?”徒元义道,“陛下掌控着整个猎场,你我能做的确实有限。想要制止这场荒唐的唯一办法就是拆穿所谓‘借命’。” “你是说——” “陛下身边那些妖道,看似是不同人举荐,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忠顺安排的。我不知道他与你说过什么,但我必须告诉你,第一个相信了忠顺的人是老大。老大的结局,你也清楚。” 想到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大皇子,五皇子脚底窜出一股寒意。刺杀大皇子的凶手在案发时已死,可正是这份死无对证更让人惕然心惊。 “杀老大的是忠顺?为什么,他想要谋夺皇位吗?他是皇叔,不可能!”五皇子飞快道。 忠顺是皇叔,若要谋夺皇位,只要当今有一个皇子在世,他就永远是名不正言不顺。其次,忠顺的纨绔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即便他暗地里有什么势力,以他暴露出来的形象都不可能得到满朝文武的支持。 “甜水胡同一案线索直指徒元启时,徒元启却在中顺王府遇刺,你以为这是巧合吗?” 那时的徒元启正被怀疑是绑架徒元灿的元凶,不急着洗清嫌疑,却去见了以纨绔之名扬京师的忠顺亲王,确实可疑。 “你是说忠顺王叔暗中相助老二?”想到忠顺近来表现的亲近,五皇子微笑道,“忠顺王叔既能在老二身上下注,自然也能够在其他人身上下注。” 第147章 何其荒诞 “若良妃是你生母, 或许能赌一赌忠顺会不会转而助你。” “你什么意思?良妃——”徒元瑄愕然,旋即自言道,“良妃原是先太子嫔妾, 却在先太子政变失败后,换了身份进入陛下的后宫。此女虽非绝色却善妖媚之术, 莫非她与忠顺——” -- 第259页 “我不知道,且这也不重要。”徒元义根本不在意皇帝、忠顺与良妃之间到底何种关系, “重要的是,五皇兄想要活着回京,就必须与我联手揭开忠顺的骗局。” “难道不包括你吗?” “如今我不是‘生死不知’吗?现在有危险的是皇兄你呀!”徒元义轻笑道, “我要活总比五皇兄你容易些。” 徒元瑄一噎, 正要反驳, 徒元义却抢先道:“我想父皇很快就会召见五皇兄了, 五皇兄请保重!” 徒元义语毕, 转身出了营帐。 “七弟!”徒元瑄想要叫住徒元义, 可徒元义要走他哪里追得上。 徒元瑄冲到帐外, 恰好看到常公公带着一队禁卫军过来。若是见到徒元义之前, 看到常公公过来, 他不会多想。可与徒元义一番谈话后,再看着常公公带着禁军过来, 他心中不免不安。徒元义与他说了那么多,可对于要如何合作,他要做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让他甚是不安。 “五殿下, 这是发生了何事?”常公公先一步看到了倒在帐外的护卫,尖声道,“莫非殿下这里也遇到了刺客?” 徒元瑄看了一眼倒地的侍卫, 心中暗骂徒元义给自己找麻烦:“本王在帐内听到门外有响动,出来便是如此。幸而常总管过来吓退了刺客,若不然本王已经遇险。” “幸好殿下无事!今日猎场事件频发,殿下一定要注意安全呐!”常公公见徒元瑄安好,便也放心了些,对身侧小太监吩咐道,“且去看看,人是死是活,有没有瞧见刺客的模样。” 小太监上前探了探鼻息:“回常总管,还活着,就是被打晕了。” “这刺客倒是有意思,竟只掳人,不杀人。”常公公叹道。 徒元瑄见此试探道:“莫非常总管知道刺客的身份?” “奴婢如何知晓。”常公公微笑,“不过是今日猎场多有奇事,随意一说罢了。” 常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不该说的不会说,就没有随意一说。徒元瑄默然,猎场几次遭遇意外,营地却如此平静,确实不太寻常。 “常总管来,所谓何事?” “瞧奴婢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常公公一挥手中拂尘道,“陛下宣殿下觐见,殿下请随奴婢走一遭!” 徒元瑄心中不安,却也知晓推脱不得:“本王自猎场回来尚未更衣,烦请常总管稍等片刻,本王换身衣服。” “不必麻烦,陛下急着要见殿下,殿下还是先随奴婢过去!” “只是换件外裳,片刻而已。” “陛下说了,如今在猎场,不是宫里,凡事不必拘礼,请殿下不要让奴婢为难!” 徒元瑄试探道:“常总管此言,莫非来之前陛下还交代过不让人换衣服?” 常公公圆胖的脸上笑意不减:“殿下说笑了,陛下口谕是要殿下立即前去见驾,不得迁延枉顾。” “那就烦请常总管带路了!”徒元瑄只得随常公公前去。 徒元瑄一动,常公公身后的禁卫军立即分列其周围,呈现保护亦是控制的队形。瞧着这阵势,他不由心下发虚,下意识搜寻徒元义的身影。 显然,徒元义做为“失踪人员”不可能在常公公这个皇帝的亲信面前现身,徒元瑄查看许久都没有发现徒元义的身影。 “殿下,陛下正等着您呢!”常公公见徒元瑄脚步迟缓,开口催促道。 常公公的脸看似全无攻击力,又白又胖笑起来几乎看不到眼睛,徒元瑄看着却宛如索命无常一般恐怖。 “常总管,陛下这般急着召见,可说了什么事情?”徒元瑄略加快了脚步,跟上常公公的步伐,“莫非与父皇召见六弟之事有关?” “奴婢只听从陛下的吩咐,陛下让奴婢宣谁,奴婢便宣谁。至于陛下为何宣召,奴婢就不敢过问了。”常公公惯是滴水不漏。 “本王只是有些担心!”徒元瑄道,“七弟和八弟的事情,本王听了很是担心,恨不得现在就亲自带人前去救人。可如今只能在营地等消息,实在是让人心急如焚呢!” 常公公微笑道:“寻找两位殿下自然有禁军费心,殿下千金之躯,岂可涉险。” “八弟被掳,也就罢了。七弟跌落悬崖,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徒元瑄试探道。 “北山峭壁高百丈,若绕道下到崖低一来一回怕是要一日功夫。未来信王妃担心七殿下,亲自带人前去相救,走时带了许多绳索,想来是打算游绳下去。若攀绳下去,大约很快就有消息了。” “林大姑娘?本王听闻盐案时,这位林姑娘护送证物回京途中,曾与歹人决战于峭壁之上,可见轻功绝顶。北山峭壁虽陡峻些,但有绳索辅助,想来是难不倒她。” 常公公长叹道:“陛下也是这么想,所以林姑娘请求亲自去找七殿下,陛下便让乐统领指了人陪她去了。那位林姑娘倒是重情重义,可惜了——” “可惜什么?” “北山峭壁高达百丈,从那里摔下去,除非肋生双翅,否则绝难生还。何况,当时七殿下乃是身受重伤坠崖。”常公公幽幽道。 徒元瑄:什么重伤坠崖,莫不是方才我见了鬼不成! “吉人自有天相,七弟看着并非短命之人。” “几位殿下能够兄友弟恭,陛下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 兄友弟恭的上句是不是父慈子孝?徒元瑄竟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想要用你续命的父慈子孝,你死我活的兄友弟恭吗? -- 第260页 言语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徒元瑄抬头看着帷幕尚未撤去的祭台,惊讶道:“常总管,这里是——” 这不是上午春猎仪典上的祭台吗? “殿下请随奴婢来!” 常公公带着五皇子绕到了祭台后,因为帷幕的遮挡,徒元瑄之前都没有发现祭台后面竟然有门。顺着门进去,拾级而下,才知道祭台之下还有密道。 徒元瑄装作脚下不稳,撞到墙壁,随手摸了一把,借着昏暗的灯光发现这密道上的砖石都是新的,想来这密道是近来才有的。这处围场,徒元瑄并非头一次来。密道入口也不算隐秘,若说以前就有他们没发现也不现实。 “殿下可千万小心啊,若不然奴婢扶着殿下进去?” “不必,方才不过是一时不慎罢了。”徒元瑄站起身跟着常公公拾级而下。 台阶并不长,到了下面,又有一扇门。门口的守卫虽与禁军一般服色,却蒙着脸,身上的气息也与徒元瑄见过的禁军大为不同。厚重的石门推开,常公公侧身而立,并没有随徒元瑄入内的意思。 “殿下请进去!” 徒元瑄深吸了一口气,迈腿走进了石门。不同于外面台阶的昏暗,这个密室颇为明亮。密室整体呈八卦的形状,室内然着明烛。虽在地下,却没有烟熏之气。 密室之中皇帝盘膝坐在中间的台子上,他的四周是那些与他炼丹的方士。 这些年,徒元瑄并非没有见过皇帝与方士一道论道修炼的场景,可自从与徒元义那番谈话后,再见到这幅场景,他的心中却隐隐发毛,壮着胆子上前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张开眼睛,微笑着看着他,满是慈祥道:“瑄儿来了,来,到父皇身边来。” 皇帝不开口便罢,一开口,那种违和感越发重了。在徒元瑄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皇帝从未这本温柔地唤他瑄儿。当然这也不止他,即便是颇得皇帝宠爱的那几位兄弟也没有过这般待遇。 徒元瑄上前几步,却在台子前停住了脚步:“父皇?” “过来,做父皇身边!”皇帝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侧的蒲团。 徒元瑄上前在蒲团上坐下,这才发现坐在皇帝身后的徒元尧。徒元尧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动作僵硬。 “父皇,六弟——” “尧儿颇有悟性,已经入定了。”皇帝微笑道,“父皇看看你的悟性如何?” 徒元瑄看着那一动不动地的徒元尧,心中慌乱:“父皇,儿臣于此道怕是没有悟性,儿臣只喜欢儒学,不通佛道诸事。” “朕又没有让你学佛道经义,不过是试试你修行的悟性罢了。现在先做好,然后缓缓闭上眼睛。”皇帝一脸认真地吩咐道。 “悟性,什么悟性?”徒元瑄觉得自己要疯了,“父、父皇——” 这到底是怎样荒诞的事情?徒元瑄没想到自己会陷入了原以为愚民才会被骗的骗局,却不知道如何戳破这个骗局。 “你紧张什么?按着朕的指引做就好了。” 徒元瑄无法,只得按着皇帝的要求闭上了眼睛。正当他的精神高度紧绷时,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随着这股香味窜入口鼻,徒元瑄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下来。 这让徒元瑄觉得很不妙,想到徒元义所言,他心中惧怕,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四肢无力。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却重若千金,略打开一条缝,就对上了皇帝疯狂而诡异的笑容。 “大师,一切准备就绪,是否可以开始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徒元瑄听到了皇帝疯狂而兴奋地话语。 第148章 孤男寡女 “林姑娘, 从打斗痕迹来看,郡王就是从此处跌落。”乐康伯派来陪他们寻找徒元义的校尉姓乐。一到北山,乐校尉就越过了带路的叶逍, 直奔事发地点。 林云星走到悬崖边,素手拂过折痕新鲜的树枝,忽然道:“乐校尉与乐统领是什么关系, 父子还是叔侄?” 乐校尉没料到林云星突然问起与找人毫不相干的事情,忙回道:“不敢, 末将不过是乐氏旁支,勉强算是同族罢了。林姑娘,眼下寻找郡王要紧,可是立即游绳下崖?” “那就劳烦乐校尉准备!”林云星就仿佛随口一问, 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自然!”林云星没有继续追问,乐校尉仿佛松了一口气,忙招呼士兵往悬崖下放绳索,安排人下去探路。 见林云星始终没有动身,乐校尉忍不住道:“林姑娘不想亲自去崖下看看吗?” “乐校尉,寻找郡王是你的职责。林姑娘来此是忧心我家郡王,并非你的部下要受你管辖。”叶逍插话道, “现在应该先下去寻找我家郡王的人似乎是乐校尉你。” 乐校尉见林云星没有制止的意思, 只得躬身道:“末将逾越了,末将这就下去, 林姑娘请自便。” “乐校尉小心!”林云星微笑道。 乐校尉只得抓住绳索, 游绳下崖。 林云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双目扫过留在崖上的士兵,对叶逍嘱咐道:“你在上面留意些,我下去探探。” “主子小心!”叶逍低声道, “怕是有埋伏。” “无妨,你在上面千万小心!”林云星抓着绳索,纵身而下,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半腰。 -- 第261页 北山峭壁之所以说没有绳索辅助,便是轻功再好也难以上下,就在于它奇特的地形。峭壁悬崖多是天然形成,极少会整面光滑。北山之峭壁却多光滑之处,很少有供人落脚之处。最奇妙的是悬崖呈现倒斜坡,好几段峭壁下方是空的。如此人顺绳索而下一段,就会悬空,无法踩到石壁借力,更无法观察下方情况。 林云星行到半腰空悬之处,崖下皆是视觉盲点。正要选择落脚之处,就见崖石下两柄长刀分左右刺来。人在半空,林云星反应却是极快。一手抓着绳索凌空一翻避开了长刀,腰间长剑出鞘,一剑荡开双刀。 这两名刺客隐藏于岩下隙缝,腰间挂着飞爪钢索,藏身之处甚是刁钻隐蔽。林云星攀绳而下,两人守株待兔,出手袭击,可谓占据了天时地利。然林云星却仿若早有准备,瞧着处处破绽,却处处都是陷阱。 眼见林云星一剑破开埋伏,刺客立即将目光落在了她的绳索上。林云星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视线,岂能如其所愿。她干脆松开绳索,飞身扑向了刺客立足的石缝。两人没料到林云星敢在峭壁上松开绳索,心下发慌,加上石缝狭窄,避无可避,只得仓促应战。 这两名刺客武功不差,但对于这等应战环境并不适应。反而林云星对于这种地形作战,甚是熟稔,不出二十招,已经觑得对方破绽,将两人斩落剑下。刺客尸身坠落之际,林云星还趁机夺下了一副飞爪,这才勾回绳索,顺着峭壁继续下崖。 乐校尉正带着先下来的禁军在草丛中,见林云星下来,非常迎了上来:“林姑娘,崖下只发现了几具刺客的尸体,并无郡王踪迹。信郡王武功高强,或许已经脱险自己离开了。” 乐校尉神色坦然,就仿佛对方才崖上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然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下来时没有发现刺客,刺客的尸体掉下来,他总会看见。 “乐校尉下崖时可顺利?” “北山悬崖果然难爬,幸而我们带了绳索。只是有绳索下来是容易,上去怕是依旧不容易。郡王坠崖时有伤在身加上没有绳索辅助,应不会攀崖回营地。我们走小道回猎场,或许途中便能追上郡王。” “既如此,就劳烦乐校尉从小道寻人。” “林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小道吗?”乐校尉询问道,“北山悬崖地势奇特,即便有绳索辅助怕也不好走。” “殿下若真的走小道回营,我们从后面追未必能追上。”林云星长揖道,“我心念殿下安危,急于回营确定殿下安危。就有劳乐校尉费心,从小道寻过去,可前后策应,不担心错过。” “既如此,还请林姑娘小心!”乐校尉见林云星主意已定,倒也不曾勉强,自己点了随行士兵,从小道回猎场。 乐校尉离开后,林云星没有回到崖顶,而是钻进了一旁的林子。 崖下草木茂盛,尸体落在草丛中并不显眼。林云星正寻找间,听到上空异声,忙闪到一侧。只见一人从崖上落下,整个人宛如破布娃娃一样散开,鲜血飞溅。略过死者身上的夜行衣,林云星的目光落在了尸体的靴子上。 百密一疏,这些人虽换了夜行衣,脚上的官靴却没有换,与猎场那些禁军都是一般制式。 林云星连着查看了几具尸体便打算离开,期间又有尸体落下,显然崖上发生了激战。她试探地拉了一下之前垂下的绳索,绳索便从山壁上滑落下来——显然绳索已经被人从上方斩断。 幸而从刺客身上夺来一副飞爪,有飞爪辅助,却还要山壁崖上掉落之人和物,林云星着实废了一番功夫才回到崖上。 林云星回到崖上,恰好见叶逍与禁军杀退刺客:“叶逍,可曾受伤?” 叶逍按住肩头的伤口道:“些许小伤,不碍事,这些刺客来的甚是怪异,并不恋战。” “他们应该知道你家殿下脱身了。”林云星转而道,“乐校尉顺小道回营地,我们要在他们之前赶回去。” 叶逍不解:“从崖下小道返回营地要不少功夫,我们从这里回去,只要半个多时辰,定然不会比他们慢。” “你说的是直接回去,莫忘了我们来北山的目的。”林云星提醒道。 林云星“心急如焚”地跑来北山找人,就是为了吸引皇帝和忠顺的注意力,不让他们立即怀疑到徒元义用的是金蝉脱壳之计。如此,皇帝和忠顺才能放心执行他们的计划。然他们本也没有打算瞒太久,想来他们出来的这段时间内,足够那头办完许多事情了。 “属下愚钝,竟是想差了。” 林云星忽然道:“那位乐校尉虽是乐康伯的族人,然只怕早就入了忠顺门下。” “这其中有区别吗?”叶逍不明白林云星为何说这个。 “有!忠顺和乐康伯同是皇帝的亲信,他们之间也存在竞争关系。乐康伯受命于陛下,他是真的想要知道信君的下落。至于忠顺他根本不在意信君的生死,只是想将我杀死或留拖住我不会回去破坏他的计划。” 隐派了那么多高手,尚且没能杀了林云星。如今忠顺手上只剩下暗卫,还要执行大计划,根本不能分出太多精力来对付林云星。乐校尉想要林云星随她走小道,就是要拖住她的脚步。 林云星拒绝,乐校尉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得放弃。不过乐校尉这么快就放弃了,想来对方还有其他后手。 -- 第262页 “殿下此刻定是势单力薄,我们快些回去助他。” 林云星叹道:“那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他吸引忠顺和乐康伯的注意力,让他的行动顺利些。” “可是——” “你应该相信他,就如我相信他一样。” “属下明白了!” “我们走,这段回程的路,怕是不那么好走。” 不提林云星与叶逍,猎场因一日内接二连三的刺杀事件,营地的人已接到旨意,禁止随意走动。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良妃却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自己的营帐,来到了相邻的营区。 忠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属下传回消息,没想到良妃会在这时跑来与他见面,不由叹息道:“这个时候,你不该来见我!” “我不放心!”良妃幽声道。 “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切都在计划中,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意外。” 良妃雾蒙蒙地双眸看着忠顺道:“徒元义和徒元植的失踪,也在你的计划中?” 忠顺皱了皱眉:“这不重要,只要‘借命’开始了,就不会结束。他们失踪或是死,于大局都没有影响。”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谁救走了徒元植,徒元义到底是被逼坠崖还是自己跳下去?若他们是自己逃走,你就不怕他们回来坏事?” “那又如何?要抓他们的是陛下,他们回来,要对付的也是陛下。”忠顺微笑道,“计划一旦开始了,陛下就不会再停手了。那个时候,启儿的所有障碍都会由陛下亲自为他除去。” “若陛下也对启儿动手呢?” “不会!他活不到那一天了。”忠顺话音中满是自信。 不想就在这时,一人竟直愣愣地闯进了营帐。 忠顺惊讶道:“乐统领?” “亲王方才说谁活不到那一天?”乐康伯目光落在忠顺身侧的良妃身上,“正所谓瓜田李下,亲王与良妃娘娘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怕是不妥?” 不想,忠顺听了乐康伯的质问却是不慌不忙:“娘娘关心陛下的身体,向本王询问一些事情罢了。” 乐康伯看了忠顺一眼,忽然站到了一侧。忠顺心下惊异,就见皇后娘娘带着人走了进来。 “陛下的身体自有太医操心,良妃关心陛下也该是询问太医才是。且陛下刚下了谕旨,禁止营内之人随意走动,良妃此时偷偷跑来见亲王,似乎不太妥当?” “那么娘娘觉得良妃娘娘因何来寻小王?”忠顺眼中全无惧色,似有所依仗。 “良妃出身本就为人诟病,如今又与忠顺亲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辱皇室声誉。” “皇后娘娘是要向陛下检举小王和良妃?”忠顺微笑道,“小王现在就可以随娘娘去见陛下。” 皇后见他这般胸有成竹,不免生了犹豫。忠顺依仗的是什么,莫非他与良妃之间有着陛下才知道秘密?亦或是忠顺笃定了陛下要面子,决不允许此等事情发生? 皇后娘娘正犹豫间,目光落在了良妃身上,忽然果决了起来道:“本宫执掌后宫,决不允许有人淫乱后宫,有辱皇族声誉。” “皇后娘娘,您这是诬陷!”良妃见忠顺态度自若,心下稍安。 皇后见良妃这般有恃无恐,越发下了决心:“来人,赐良妃三尺白绫。” “皇后,你敢!”良妃见皇后动了真格,当即躲到了忠顺背后。忠顺上前一步,将良妃护在了身后。 “乐统领,还不让人动手?若是此事泄露出去,丢了陛下的颜面,你我都吃罪不起。”皇后厉声道。 第149章 真假良妃 “皇后娘娘, 请三思!”忠顺脸色一沉,开口呵斥了一声。 恰在此时,忠顺身后的良妃先一步动了。忠顺本要上前阻挡皇后娘娘的人,却觉后心发凉, 忙旋身躲避。 高手总有种常人所不具备的危机感, 而这种玄妙的感觉常常能救人性命于千钧一发间。忠顺这一旋身, 堪堪避开了要害, 让良妃原要刺向忠顺后心的金簪刺在了肩头。忠顺反手一掌避开,没想到良妃反应也是极快,一簪刺出, 不拘刺在何处,已经游鱼一般倒滑出去。 “你——是谁?” 良妃突然对忠顺亲王出手,莫说忠顺, 就是乐康伯和皇后也是大为意外。听到忠顺这声质问,两人更是一头雾水。 良妃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忠顺的问题, 竟扭身如离弦之箭般从营帐后面的小门冲了出去。忠顺一把拔下肩膀上的金钗, 不顾流血的伤口便追了上去。 皇后见两人一前一后冲出去,如梦初醒:“乐统领,还不快追!” 听到皇后呵斥,乐康伯立即醒悟过来, 招手带着随行护卫追了出去。 追出营帐, 忠顺就确定方才与他说话之人绝非良妃。他教过良妃武功,却也只是教过些粗浅的招式,可眼前之人却轻功绝顶。忠顺顾不得隐藏自己的武功,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此人逃走。 忠顺足下发力, 正要缩短两人的距离,却见一支羽箭迎面而来。忠顺侧首避开羽箭,再要去追却见前往一人手持弓箭微笑着望着他挡住了去路。 “王叔莫非是喝醉了?” “信郡王?”眼看着“良妃”消失了踪迹,忠顺目光便落在了徒元义身上,“原来是你搞的鬼?” “王叔这是在说什么?”徒元义挑了挑眉,恰好乐康伯追过来,“乐统领与王叔跑得这么急作甚?” -- 第263页 “郡王回来了?”乐康伯看着徒元义,亦是意外。 “乐统领此言何意,难道本王不能回来吗?” 乐康伯忙道:“末将失言,郡王的侍卫回营汇报说郡王在北山遇袭坠崖。末将奉陛下之命派人前去寻找殿下,郡王的未婚妻忧心郡王安危,一同前去北山搜查似乎尚未回来。” “许是错过了!”徒元义坦然道,“本王确实在北山遇到了些麻烦,幸而运气不错,从崖上滑下去时,寻到了落脚点并未摔到崖低。不过爬上来费了些功夫,上来时刺客和随行护卫都不见了踪迹,这才与我的贴身侍卫叶遥一同回来。” “大家都说信郡王剑法超群,没想到运气也是如此超群。”忠顺冷笑道,“北山悬崖地势何等陡峭,你被人打落悬崖竟然这么好运,能够寻到落脚点?不仅你无视,连你那忠心护卫都安然无恙。” “倒也不算安然无恙,叶遥手上已经回营疗伤了。至于运气一说,不过是侄儿谦逊之言,王叔如何就当真了呢?”徒元义微笑道,“所谓幸运其实是侄儿身上带了百炼索,坠崖之时,以百炼索钉入峭壁,得以缓冲。” “郡王倒是颇有远见,围猎还带飞爪百炼索。” “王叔错了,是百炼索,并非飞爪百炼索。”徒元义认真纠正道,“春猎虽说以仪典为主,然春日正是万物繁衍的时节,若是遇到猛兽怕是难以对付,便带了一副特制的百炼索。于普通人一副百炼索在那峭壁上自然无用,但于你我习武之人,即便没有飞爪,一副百炼索也足以脱身不是?” 乐康伯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曾经考究过林云星与隐的三十六名高手决战的遗迹,在双方曾发生激战的峭壁上发现过林云星以内力将琴弦钉入峭壁的痕迹。信郡王所携百炼索既为特制,想来其中另有玄妙。即便没有飞爪,也可在危机之时,将之钉入石壁,救了性命。 忠顺不怀好意道:“郡王既然平安归来,理应先见过陛下。” “本王刚从父皇的营帐过来,听御前伺候之人说,父皇带着方士去外面修炼了。父皇修行时素来不许人打搅,本王也不敢此时前去搅扰。” 乐康伯闻言,没有继续追问徒元义关于坠崖细节。想来徒元义安然无恙,想来皇帝也会高兴。他只是禁军统领,可没有审问皇子的权利。眼下最重要的并非是脱险的徒元义,而是忠顺亲王和逃走的良妃。 乐康伯看向忠顺亲王道:“末将今日方知亲王武功如此不凡,方才险些追丢了人。” 忠顺冷着脸,没有直接回答乐康伯的问题:“可是我追的人却被信郡王放走了。” “王叔此言何意?”徒元义反问道,“本王远远看到王叔追逐良妃娘娘,故而出手阻止,莫非还坏了王叔的好事不成?王叔这些年是荒唐了些,可再荒唐,良妃也是父皇的妃嫔,并非王叔能够染指。” “殿下有所不知,良妃娘娘她有些不正常。”乐康伯飞快道,“方才,良妃娘娘于众目睽睽之下,刺伤了忠顺亲王。” “哦?”徒元义道,“良妃娘娘乃是陛下妃嫔,与忠顺王叔位于不同营区。不知她在何处刺伤王叔?” 乐康伯一愣,倒也不曾隐瞒:“在亲王的营帐。” “良妃娘娘入宫多年,备受父皇宠爱,无缘无故怎会出现在王叔帐内?”徒元义一脸震惊道,“莫非王叔觊觎良妃已久,趁行猎将之掳入帐内欲对其图谋不轨?若是如此,也莫怪良妃娘娘为保清白对王叔动手了。” 对于他这番揣度,忠顺两颊微微颤抖:“陛下都道郡王耿直嘴拙,本王觉得陛下是小瞧了郡王。你莫不是以为这般信口雌黄,就能污蔑本王?” “那良妃因何出现在王叔帐内?总不会是她主动去寻王叔加以勾引吗?”徒元义说着,歉然地笑了笑,“并非侄儿以恶意揣测王叔,只是过往侄儿听多了王叔荤素不忌的传闻,许是先入为主了。” 徒元义说的甚是诚恳,就连乐康伯都忍不住想要点头。京城之内,谁人不知忠顺亲王最好美色,喜欢养戏子,什么青衣花旦,但凡被他看上都要收到府上,且也不拘人家有没有其他情人。 那会儿,忠顺府上养的蒋玉菡不就在离开忠顺王府前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吗?可见忠顺若是看中谁,并不在乎对方是否清白之身,到底何种身份。 “那根本不是良妃!”忠顺冷声道。 “可方才本王出手拦着王叔追得就是良妃啊?若伤王叔的人并非良妃,那放走凶手可怨不得侄儿身上。” “那是旁人假扮的良妃?” “王叔此言,莫非是话本子看多了。”徒元义笑道,“乐统领方才说王叔是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刺伤,想来有不少人看到。” “末将与皇后娘娘都在场,看到的确实是良妃。”要乐统领选,他宁愿相信良妃与忠顺一样深藏不露,隐藏了武功,也不愿相信方才的良妃是旁人假扮。 且不说世上有没有这么高明的易容之术,即便是有,若让人假扮良妃进入营区,他这禁军统领还做不做了?莫看今日营地发生了不少事情,但这些事情都是皇帝一手安排,甚至他亲自操办。在皇帝面前,他并非失职,可若那良妃是假,他就是失职了。 “王叔,你不会说乐统领与侄儿一同诬陷你?”徒元义道,“目击证人中可还有皇后娘娘。我们都看到是良妃,偏偏王叔一口咬定良妃为假,莫非王叔比我们都要熟悉良妃,所以能分辨出良妃是他人假扮。” -- 第264页 乐康伯听到此言,亦有些意外。如忠顺所言,这位信郡王却是比他们所知的都要能言善辩。徒元义此言让忠顺陷入了一个颇为尴尬的境地。 若他要推翻皇后、乐康伯和徒元义的证词,就要证明他比三人都熟悉良妃。一个皇弟比管理后宫的皇后都要熟悉后宫的妃嫔,可不是什么好意味。 “真正的良妃没有那么高的武功。”忠顺亲王道。 “方才诸位与良妃娘娘动手了么?”徒元义反问道,“本王方才看到良妃娘娘跑的挺快,倒是没看出她武功如何。” 见忠顺要辩驳,徒元义忙道:“其实,要证明良妃是真是假并不难。” 乐康伯看看忠顺,又看看徒元义,开口道:“郡王之意?” “本王方才回营时,守在外面的侍卫提醒本王不要在营中随意走动。” “因七殿下和八殿下遇刺,陛下下令猎场所有人都要留在营帐,不得随意外出。”乐康伯解释道。 “如此只要让皇后娘娘宣召良妃娘娘便可明了了。若真良妃娘娘一直留在帐内,那自然我们见到的就算假良妃了。若良妃娘娘不在自己帐内,那——” “那我们见到的良妃自然是真的!”乐康伯飞快道。 “本王正是此意!”徒元义笑道,“王叔,可愿意与我们同去求见皇后娘娘,以证王叔清白?” 忠顺亲王见徒元义神色笃定,不免生出几分不安。可他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答应对质。 三人前去拜见皇后,皇后同意了徒元义的提议,派人去召良妃前来。没想到良妃没来,只有良妃的贴身宫女来了。根据宫女所言,良妃在半个时辰前,被陛下宣召,随陛下身边的内侍离开了自己的营帐,至今未归。 “事发时,良妃正被陛下召见,岂非已经能够证明我们见到的良妃是假的。”忠顺冷哼道。 第150章 计划失败 徒元义没有理会忠顺亲王, 而是向皇后长揖道:“皇后娘娘,儿臣心中依旧有疑:其一,儿臣求见父皇时, 内侍说陛下正与方士论道, 应无暇召见良妃娘娘;其二、良妃娘娘若为父皇召见, 也应带上贴身宫女才是。” 忠顺见徒元义咄咄逼人, 心知方才发生的事情怕是与徒元义脱不开关系。可他们自己的计划同样见不得人, 以至于无法直言疑点戳穿徒元义。 即便如此,忠顺也不会轻易认栽,沉声道:“信郡王此言何意?莫非是怀疑宫人说谎?” “不无可能,且即便他们真的看到良妃被御前之人带走,也不证明就是父皇召见。王叔执掌暗卫,若想收买御前之人为自己办事并不难。王叔相信良妃是被父皇召见,可本王却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见到被王叔追逐之人就是良妃。” “什么暗卫, 什么收买?”忠顺亲王目光一厉, “郡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莫非郡王真以为自己是皇子,就能让陛下一再容忍?” 暗卫一事皇帝绝不乐意摆到台面上, 乃是不可言的禁忌。至于说忠顺收买皇帝左右侍从,几乎等同于指责忠顺心怀二心。 不论徒元义依仗为何, 就他坚持要当面对质的这些事情,一旦摆上台面,无论真假, 徒元义自己都讨不得好。正因为吃力不讨好,谁也不知道徒元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父皇能一再容忍王叔, 难道还容不下本王这个儿子?”徒元义笑了,“本王说过的话,自会负责。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亦或是冤枉了王叔,自然由父皇处置。然在父皇处置本王之前,王叔还需要自证清白才好。” “自证清白?” “此言听起来是有些没道理,不过事已至此,王叔也不想无端担上轻薄后妃之名?” 忠顺冷冷地盯着徒元义道:“元义,王叔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一定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徒元义嘲讽道,“若不然王叔仔细回想一下,什么时候得罪了侄儿而不自知呢?不过这不重要,即便无冤无仇,以王叔所为,侄儿身为人子,也不能坐视王叔如此羞辱父皇。” “郡王之意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何为善了?王叔见谅,侄儿最是见不得冤情不得雪,不平事被掩盖。若当真是侄儿误会了什么,侄儿自愿领罚,与王叔致歉。” 皇后听着两人一言一语,察觉忠顺似有拖延时间之意,便开口道:“忠顺亲王,老七的性子是执拗了些。然既到了这份上,不如就去陛下面前将事情分说清楚。毕竟,所有人都看到良妃出现在你帐中,若不当场辨明,那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辩。” “皇后娘娘,陛下最忌修行时被人打断,这会儿怕是不愿召见诸位。”乐康伯忙道。 “事有轻重缓急,若是小事,自不敢打搅父皇清修。然此事关系重大,想来父皇知晓后,也是能够体谅的。”徒元义笑道,“烦请乐统领领路,毕竟乐统领也是目击者。” “末将不敢!”乐康伯忙道,“陛下闭关前特意交代了不许任何人打搅。” “原来父皇有这样交代过吗?如此看来,陛下宣召良妃之说,似乎越发可疑了。父皇是否愿意见我们不说,与其在这里争论不休,至少可以去御前确认良妃娘娘被父皇召见一事是真是假。” “老七此言有理!”皇后当机立断,“乐统领,若良妃当真与陛下一起,那我们也就不用打扰陛下清修了。若良妃并非在陛下身边,那就证明忠顺亲王所谓我们见到的良妃为假乃是狡辩之言。” -- 第265页 乐康伯看了忠顺一眼,心下焦灼。 良妃是真是假,忠顺有没有被诬陷且两说,眼下更重要的是陛下正在进行的事情决不允许被人打断。然皇后与信郡王紧咬不放,他一个禁军统领若拿不出恰当的理由根本无法阻止两人面君的决心。 乐康伯犹豫之际,徒元义的手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声调微微上扬:“忠顺王叔——” 忠顺和乐康伯见他这个动作,都是一震。虽不知徒元义如何有勇气同时对上他们,但皇后娘娘显然是站在徒元义一方。若是现在动手,事情闹大,依旧还是要闹到御前。彼时,随行的文武百官都会被引去御前,事情会越发难以收场。 乐康伯心下一沉,出声道:“郡王坚持如此,可是准备好了如何承受陛下的怒火?” “乐统领,忠顺亲王乃是本王的长辈,他要教导本王,不管对与错,本王总要给他几分面子。然而乐统领你,似乎并无资格来教本王做事。”徒元义语气坚定,显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臣可以随娘娘和殿下前去面君,但陛下愿不愿意召见,尚两说。”乐康伯不信皇后和信郡王敢硬闯。 “请乐统领领路!”徒元义抬手示意。 乐康伯无法,只得投前引路。忠顺亲王神色莫名,却也跟上了众人脚步。 四人带着随行侍从和护卫到了祭台前,看着除却祭台和帷幔,空荡荡一片的旷野,徒元义追问道:“乐统领,父皇是在这里清修?” “祭台之下有暗室,乃是依据风水而建,据乾道长说在此地修行可以事半功倍。” “所以父皇突然决定举行春猎仪典,就是为了来此修行?”徒元义看了忠顺一眼道。 建此密室绝非一日之功,皇帝决定来此春猎却非常突然。显然是有人先建好了密室,再说动皇帝来此。 “末将只奉命行事,陛下的心思末将不敢揣度。”乐康伯带着众人绕到了祭台后的暗门前。 守在密室门外的常公公听到声音,拾级而上,见到众人忙叩拜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恕罪,陛下正在清修,不见任何人。” “本宫有要事要见陛下,事关重大不得迁延。”皇后道,“烦请常总管通报一声,陛下若怪罪,当由本宫一力承担。” “娘娘切莫为难奴婢,陛下说了,今日谁来了都不见。” “父皇说谁也不见,可有召见良妃娘娘?”徒元义开口道。 “陛下此行乃为清修,并未召见嫔妃。”常公公忙道。 “王叔听清楚了?父皇并未召见良妃,所谓召见要么是良妃的宫女说谎,要么便是有人诓骗了良妃出门。皇后娘娘、乐统领亲眼看到良妃出现在王叔帐内,本王亦亲眼看到王叔追逐轻薄良妃,王叔现在还有何狡辩之言可说?” “你想要如何?”忠顺看着徒元义道。 “淫乱后宫是什么罪名,不需要侄儿来告诉王叔?” 不待忠顺辩解,皇后便厉声道:“乐统领,七皇子之言你没有听清楚吗?将此秽乱后宫之贼子拿下,以待陛下处置。” 忠顺至此反而镇定不少:“捉贼拿赃,捉奸捉双。皇嫂与郡王说本王轻薄良妃,那么良妃人呢?” “良妃受惊逃走,想来还在猎场内。”皇后当下吩咐左右去寻找良妃。 没想到在这样的情景下,忠顺竟然笑了。这突兀的笑容让皇后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看向了徒元义。徒元义倒是没笑,但见他镇定自若,皇后心下稍安。 正在这时,密室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闷响。 听到声响后,乐康伯和常公公先冲向了密室。然而两人到了门外,却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并没有立即推开门。 两人这一犹豫,石门已从内部打开,有人从门内冲出。随着人出来的,还有滚滚浓烟。 “陛下在里面,快救驾!”常公公看到浓烟,高呼一声,便捂着口鼻冲进了密室。 见常公公冲进去,乐康伯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这变故并非计划之内,看到密室内涌出的滚滚浓烟,再联系徒元义坚持来御前对质,忠顺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然也只是一些边边角角,依旧不知道徒元义对他的计划知道多少,他的目的何在。 忠顺看了一眼徒元义道:“陛下尚未出来,郡王不进去救驾吗?” “本王在等王叔啊!侄儿是晚辈,岂敢抢王叔的风头。咦——似乎已经不需要我们进去了。” 侍从们已经架着皇帝从密室出来,皇帝身上穿着华丽道服,形容却太过狼狈。因为吸入浓烟,一直剧烈地咳嗽,脸上还有些黑红的痕迹。 “陛下!”皇后娘娘头一个迎了上去,“陛下安好?” 皇帝无暇回复皇后,在外面狠狠吸了几口气,才终于缓过来些。不想一抬头就看到徒元义站在对面,见到徒元义一手扶着剑柄,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老七回来了?” “虽遇到了些许波折,幸而有惊无险,儿臣令父皇忧心了!”徒元义上前代替常公公扶住皇帝。 皇帝反手握着徒元义的右手,动容道:“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可怜你八弟眼下尚不知生死。” 若非已知皇帝的谋划,徒元义或许真被他的这番作态感动了。 “元植吉人自有天相,儿臣相信他定然能平安脱险。”徒元义目光落在了皇帝背后的密室出口,“父皇一心求道,儿臣不敢劝阻。然这炼丹之术颇有凶险,父皇万金之躯,实不该以身涉险。” -- 第266页 那浓烟倒是消散极快,不一会儿,烟雾便转为稀薄。皇帝被救后,密室内的其他人也陆续逃了出来。先冲到外面的是陪伴皇帝左右的方士,然后就是被人抬出来的五皇子和六皇子。 见到昏迷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徒元义一脸惊讶道:“父皇,原来五皇兄和六皇兄也在啊!” 方才那浓烟看着可怕,却并不要命。从密室中出来的人,唯有两位皇子上昏迷不醒的。 皇帝没想到下面的人会将昏迷的两位皇子搬出了,略有些慌乱。他的计划尚未完成,决不能在此时泄露,以免生出阻碍,尤其是不能让徒元义察觉。乾道长说过,徒元义气血上佳,是最好的药引子。然他武功高强,若察觉内情,怕是会寻机逃走。 幸而乐康伯颇为机智,忙上前道:“陛下,两位殿下为了保护陛下吸入过多浓烟,已经昏迷,可是先送回去让太医医治?” “先送回去医治,让人好好守着,莫要让任何人打扰了两位皇儿修养。” “诺!”乐康伯忙招呼禁军将两位皇子抬走。 侍卫们正要抬人时,徒元义忽然上前道:“且慢!” “郡王,救人为上,请郡王勿耽搁了两位殿下就医。”乐康伯身下一动,挡在了徒元义面前。 第151章 戕害皇子 “五皇兄似乎有些不对劲!”徒元义轻轻巧巧绕过乐康伯, 伸手拉开了徒元瑄的衣襟,骤然惊呼道,“刀伤!有刺客, 护驾!” 徒元义这声惊呼甚是真心实意, 他不仅出声示警, 还第一时间护在了皇帝面前。动作快的让皇帝指责他有失稳重都来不及。 听到这声惊呼,乐康伯没有第一时间搜寻刺客, 反而下意识向皇帝看去。 徒元义知他在等待皇帝的命令,却没有给他斟酌的机会, 高声道:“乐统领,刺客必然是方才混乱中趁乱下手, 凡是从密室出来及进过密室之人皆有可能是刺客。” 乐康伯心思一转道:“先保护陛下回营。” “乐统领, 抓住了刺客,父皇才是真正的安全。你如此玩忽职守, 莫非与刺客是一伙的?” 乐康伯心下叫苦,他明知两位皇子身上伤口并非刺客所为, 偏又不能明言。真相不能说,那就只能按着徒元义所指,将这罪名扣在刺客身上。恰好今日猎场屡次有刺客现身, 若将五皇子身上的伤口推到刺客身上也不算突兀。 听起来照着这个逻辑抓人是最好的,可根本没有刺客又从何处抓拿。乐康伯倒是想要随意选个人按上刺客的罪名,然焉知他选中的人会不会将不该抖落出来的事情嚷出来? 今日猎场的遇刺风波已经越闹越大,若有‘刺客’落网, 少不了要交由大理寺或刑部主审,如此一来谁能够保证这些人在大理寺和刑部的刑讯下不会泄露不该泄露的秘密。 可明知如此,乐康伯也不能无所作为。身为禁军统领,已知有‘刺客’, 却不采取行动乃是失职。此事闹得这般大,即便皇帝要保他,满朝文武和受害皇子也不会放过他。且今日徒元义所行甚是异常,显然不会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乐康伯见皇帝没有表态,徒元义又这般咄咄逼人,只得命禁军将进过密室的方士、护卫和内侍悉数控制。相较于堂而皇之的失职,将这些人暂时控制起来,还有转圜余地。 可事态却不会按着乐康伯所愿发展,就在禁军上前要将这些人控制起来时,聚在一处的人群中忽然滚出几颗圆溜溜的黑色珠子。 “乾道长,这是什么东西?”方士中有人呼喊道。 黑色的圆柱子四散开来,带着不详的奇袭。眼看有两颗滚到了面前,帝后慌忙向后退去,徒元义已经上前一步,护在皇帝面前,刷刷两剑将那黑色珠子挑飞出去。 “父皇小心!”徒元义话音未落,半空中的黑珠子已经爆开。 当第一颗爆开后,很快就是第二颗、第三颗,黑烟瞬间笼罩了所有人。有不知名的碎片四散开来,皇帝不甚被炸开的石块打中额头,立时血流如注。 “陛下?陛下受伤了!”皇后慌忙拿帕子给皇帝按住伤口。 皇帝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看着吓人,然就在他要命人近前伺候时,黑烟中有人高呼道:“乾道长,乾道长是刺客!” 听到这声高呼,皇帝脸上的神色甚是精彩,喜怒哀乐在苍老的脸上忽闪忽现,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怒还是哀。 乐康伯见皇帝被炸伤,又听到乾道远有问题,不及思考,便命禁军捉拿乾道远,控制住所有方士。 然黑雾中谁也看不清谁,就听到有一人高呼“乾道长跑了!啊——” 这声惨叫充满了不详,幸而祭台外颇为空旷,黑雾消散极快。且爆炸前,禁军已经将此处包围起来,谁也不能轻易走脱。 浓烟散去,常公公第一个发现乾道长所在:“乾道长在那里!” 薄烟中,常公公属下的小内侍伸手去抓乾道长,却被乾道远一脚踢飞。乾道长踢开那小内侍,就向外冲,没冲出几步就被禁军按在了地上。 “陛下,贫道冤枉!”乾道远高声呼喊,想要冲到皇帝面前喊冤,“陛下——” “陛下,刺客既已擒住,自有大理寺审问。陛下龙体轻忽不得,还是尽快回营疗!”皇后娘娘扶住皇帝关切道。 皇帝额头的伤口不严重,然为君者伤了颜面就不可能是小事。从密室的爆炸到方才的事情,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的皇帝竟不及反应。皇帝倒是想立即亲自审问乾道长,然也知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 第267页 见乐康伯正在控制场面,皇帝目光落在了忠顺亲王身上。对忠顺使眼色,希望忠顺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将这里善后。不想忠顺并未接收到皇帝的暗示,反而向被控制的方士靠过去。 “王叔想去哪里?”徒元义察觉了忠顺亲王的小动作,立即道,“猎场防卫是乐统领之职,并非王叔管辖之内。王叔是想越权,亦或是急于堙灭证据?” “湮灭什么证据?”皇帝一愣。 “陛下!”忠顺亲王没料到徒元义这时还揪着他不放,竟双膝一软跪到了皇帝面前,一脸悲愤道,“今日之事,全是信郡王诬陷!臣弟对陛下一片忠心,绝不敢觊觎良妃娘娘。” 皇帝眉头微蹙,目中满是不屑:“你觊觎良妃?” “陛下知臣,臣与良妃是清白的!”忠顺亲王恨不得指天发誓,“郡王诬陷臣与良妃,实在是戳人心窝啊!” “父皇,这话可全被王叔说了!”徒元义一撩衣摆,跪下叩首道,“儿臣所言湮灭证据,与良妃无干,儿臣要状告忠顺亲王与妖道乾道远合谋戕害皇子。” “你说什么?”皇帝身体为之一颤,苍老之态毕现。 皇帝对乾道远的借命之说深信不疑,以至于混乱中乾道远被指是刺客,皇帝第一反应都是有人捣乱。可这个时候,徒元义却状告忠顺与乾道远合谋—— 若乾道远与忠顺真是一伙,那所谓的借命之说就可能有问题,这是皇帝决不能接受的。 徒元义直视皇帝双目,重复道:“儿臣状告忠顺亲王与乾道远合谋戕害诸皇子。” 皇帝浑浊的双目露出了一抹厉色,徒元义状告忠顺与乾道远合谋戕害皇子,那么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借命一事? “老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徒元义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皇帝的杀意:“儿臣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乃是在猎场遇刺时收到得到了忠顺与乾道远计划戕害皇子,谋害父皇的消息。” “可有证据?”皇帝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徒元义从袖中取出几封信递送给皇帝:“透露忠顺计划之人已死,不过儿臣有证据证明忠顺就是隐的真正主人,以及掌握了忠顺安排乾道远入宫的证据。” 看到徒元义递交的证物,忠顺终于明白所谓与良妃私会亦或是轻薄良妃的指责都只是障眼法,这才是徒元义真正的目的。 “这些证据应该不是临时准备的?” “儿臣暗查忠顺久已!”徒元义坦然道,“也曾试图向父皇揭发,然父皇对王叔信任倚重非常,儿臣只得隐忍不言。” 皇帝神色莫测,目光落到了皇后身上:“皇后出现在此,莫非也早知此事?” 皇后与皇帝三十年夫妻,如何听不懂皇帝之意。不管皇帝现在对徒元义举告是何想法,现在却是又疑了她。 “小七所言之事,臣妾事先并不知情。”皇后慌忙道,“臣妾来此,乃是因与乐统领撞破良妃与忠顺亲王私会。” “良妃与忠顺?”皇帝挑眉道。 皇后不明白皇帝的平静,若是一般男人听到自己的妾室与外男私会,少不得震怒,何况是一国之君。皇帝听闻此事的神色太过平静,不过眼下的局面也容不得皇后多想。 “猎场刺客频出,陛下令各宫不得随意走动。然臣妾为陛下掌管六宫,收到密告良妃私会外男却不能不管。既有密告,臣妾自当核查,若为诬告,也可还良妃清白。不想臣妾命乐统领随臣妾巡查诸营,果见良妃在忠顺亲王帐内。” 皇后的回答甚是谨慎,从头到尾只说自己收到密告出来巡查,发现良妃私会忠顺。至于良妃私会忠顺是否出自私情,却没有丝毫揣度。不管良妃与忠顺亲王有没有私情,皇后只核查良妃是否私会忠顺,就不算诬告。 “良妃何在?” “吾等撞破良妃出现在忠顺亲王帐内后,良妃仓皇逃走,尚不知所在。” “陛下,事情并非如皇后所言。” “忠顺亲王,本宫那一句那一言错了?”皇后步步紧逼,“是良妃没有出现在亲王帐内,还是良妃没有逃走,亦或是亲王又要用良妃并非良妃的妄言来欺君?” “陛下,与臣见面之人并非良妃。” “陛下,此乃臣妾、乐统领及随行护卫、侍从亲眼所见。”皇后垂手道,“臣妾愿与亲王和良妃当面对质。” “陛下,您知臣绝不可能与良妃有私情!臣之心天地可鉴。” “表忠心发誓谁都会!”徒元义嘲讽道,“且皇后娘娘只是说王叔私会良妃,可没有说疑心王叔与良妃有私情。” “老七的意思是——”皇帝的心情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二皇兄曾对王叔舍命相救,可见交情不凡。王叔与乾道远戕害皇子所图不明,如今似乎又明朗了些。” “你是说忠顺是老二一党?”皇帝冷声道,“他如今是亲王,支持老二,老二难道能够让他当皇帝吗?” “当皇帝不能,却也未必不能当个‘太上皇’。”徒元义忽然道,“忠顺不是忠顺,若有了从龙之功,忠顺自然就能是忠顺了。” 第152章 知情不报 徒元义说出忠顺不是忠顺时, 忠顺亲王整个人明显轻松了,就仿佛徒元义做了一件自寻死路的事情。 果然,皇帝听到此言, 神态颇为异常, 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说忠顺不是忠顺,那他是谁?” -- 第268页 “他是谁, 父皇知晓便好,儿臣并不想知道。”徒元义仿佛没有察觉皇帝异样的沉默, “儿臣只是想提醒父皇,人与棋子终是不同,棋子是能为人摆布,而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欲望。忠顺表现的再听话,他也是个能够自主思考的人, 会生出二心。” “陛下, 这都是信郡王的诬陷, 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可皇儿说的也有些道理。”借命一事没有成, 徒元义在这时指证乾道远与忠顺勾结, 终究是引出了皇帝的疑心,“如今你不过是朕的一条狗, 可若朕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这样你就可以借着从龙之功,一步登天,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或许,依着忠顺之能还能摆布二皇子,让徒元启做个傀儡皇帝。 “陛下,臣的生死尽在陛下手中,岂敢身怀异心!”忠顺忙不迭叩头表忠心。 “生死尽在父皇手中, 是指你身上的毒吗?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暗卫既以毒药来确保忠心,那么自然也会有解药。不管是毒药还是解药,只要有人经手,就有破绽可寻。何况,谁又能够确定你没有私下让人研制解药?” “信郡王说的这些空口无凭,且暗卫之事不该为郡王所知。郡王说的这些,想必是暗中调查已久?” “你既说我暗中调查暗卫,所知甚多,又何来空口无凭之说,如此岂非自相矛盾?”徒元义向皇帝长揖道,“父皇的秘密,儿臣本无意探知。一直以来儿臣调查的对象不过是隐也只是隐,却不料带出这许多秘密。这是儿臣的不是,然父皇便是要降罪,也请允儿臣先将此事分说清楚。” 皇帝未置可否,他是不愿意徒元义知道太多。然事已至此,皇帝更不能忍受忠顺另有算计。 “忠顺亲王与隐的关系,儿臣已经查明。忠顺想要博从龙之功,毋庸置疑。可儿臣不明白的是,大皇兄对忠顺信任有加,三皇兄亦是讨好拉拢,为何忠顺偏偏就选中了徒元启。” “信郡王这是又要扯上良妃吗?”忠顺立即道,“陛下,您知道,臣与良妃绝对是清白的。” “我明白了!”徒元义忽然笑了,“父皇,若儿臣所猜不错,忠顺与良妃身是清白的对吗?可父皇莫忘了,宫里太监偷结对食,甚至在宫外娶妻纳妾的也并非没有。” 忠顺亲王脸色一白,皇帝亦有所意动。 看到两人神态,徒元义便明白自己猜对了。 忠顺笃定了皇帝会在此事上信任他,而皇帝也确实对皇后奏报良妃私会忠顺没有太大反应,并非因为信任良妃和忠顺,而是笃定了良妃私会忠顺,两人也做不了什么。 不过,徒元义也不仅仅是从忠顺和皇帝的反常来推断,还有其他佐证。比如忠顺王府虽有世子,但忠顺荤素不忌胡搞多年,却在玄元年后再无所出;就在今日,徒元义无意间发现忠顺保养极好的美须髯竟然是假的。 真假忠顺,皇帝是知情者,不管此事是皇帝默许还是皇帝亲自安排,皇帝应该不会允许假忠顺祸乱皇族血脉。从这些反推,可以确定一件事,假忠顺无法生儿育女,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没有疑心他与良妃有私情。 皇后吃惊地看向了忠顺,心下隐隐有些后悔出现在这里,听到这样的秘密。 在这种异样的注视下,忠顺的情绪走向崩溃。这是他最不欲令人知晓的秘密,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他甚至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好色的名声。可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秘密都被剥掉了外衣,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人前。 “你说这是你猜到的?”皇帝轻叹了一口气,“朕知你素来聪明,却没料到你心细至此。” 许是徒元义揭开了太多秘密,皇帝也袒露了一些秘密。 假忠顺原名柳素卿,是前代暗卫统领也就是前齐国公柳权的外室子。柳素卿的生母是一位艳冠群芳的青楼歌妓,他承继了母亲的容貌,自幼便是面若好女。 柳素卿的生母死后,柳权不愿将这妓生子带回家,便将他扔进了暗卫营。柳素卿男生女相,在习武上却颇有天赋,很快就在暗卫营脱颖而出,轮转到了御前。 先帝无意间看到柳素卿真容,惊为天人,强幸之。因为这番遭遇,柳素卿在男女之事上就有了障碍,再也无法做个正常男人。后来他又被先帝送去监视父子间已有嫌隙的先太子,先太子防备先帝,对柳素卿并不信任,对他百般防范。 柳素卿恨先帝对他做的事情,却又无法违逆先帝的命令。当今正需要人为其耳目,恰好身为暗卫的柳素卿就掌握着皇宫中不少秘密,两人一拍即合。后来的事情便清楚了,因为柳素卿暗中倒戈,皇帝避开了那场乱战中的各种危机,终于成了最后的顺利者。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登基,自然不能再用柳权。于是柳权病逝,柳素卿取代其父成为暗卫首领。皇帝甚至履行自己的诺言,给了柳素卿一个明面上的身份,这个身份就是忠顺亲王。 有些细节,皇帝没有明言,可徒元义已经明白忠顺那份轻松源自于何。 那场夺嫡之乱死了很多皇族,其中也包括了真正的忠顺亲王。 忠顺亲王,生母早逝,王妃在生下世子后就过世了,府上只有侧妃和妾室。想来是皇帝和柳素卿杀了忠顺后毁尸灭迹,再取而代之。皇帝若说柳素卿是忠顺,忠顺府上嫔妾即便察觉到忠顺性情变化,也不敢提出来。 -- 第269页 忠顺亲王是皇帝用来证明自己仁厚的标杆,皇帝自然不想真相泄露,故在徒元义说出真相时,柳素卿才会那样镇定。 徒元义没有纠结于此,直言道:“柳素卿早在先太子宫中,就与良妃相识,并且有了非同一般的交情?” 皇帝没有言语,柳素卿在东宫时就认识良妃是他未知之事。可当被提出来后,皇帝就不免想得多了。当年他是如何遇到了良妃,又如何不顾一切将良妃迎入宫中的?这一切仿佛都是他自己所选,却又像有一把看不见的手引导了这一切。 “朕也很好奇,为何是老二?因为你与良妃的‘故交’之情吗?” 皇帝此言一出,柳素卿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这番质问无异在表明皇帝已经相信了徒元义的指控。 “陛下——” “喊冤就不必了,朕不想听废话。你不说,让乾道远和良妃来说也是一样。”皇帝脸上满是倦色,带着众人回到了营帐。 皇帝现在的心情着实称不上美妙,他了解柳素卿,清楚此人并非一个好的突破口。 于是命乐康伯先提着乾道远为首的方士下去审问,禁军满营搜寻良妃的下落。寻找良妃的人很快传回了消息,半个时辰前,良妃离开猎场,坐车往京城去了。 听说良妃逃出猎场,皇帝竟颇为平静地派人去追。乐康伯审问方士,也很快有了结果。乾道远尚未招供,倒是有其他方士在刑具下招供了不少东西。诸如自己被谁安排入宫,所谓长生术不过是骗局等等。 唯有那乾道远骨头甚硬,一口咬定两场爆炸与自己无关,借命之术并非骗局云云。 看过方士们的供词后,皇帝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下。既没有被骗后的愤怒,也没有自家谋划之事暴露的惶恐,倒像是已经进入了另一种境界。 徒元义站在下首,柳素卿跪着,皇后陪坐皇帝左右,众人皆有自己的心思,却谁也没有开口。 终于,皇帝率先打破了帐内的宁静:“关于朕此行的目的,你知道多少?” “是父皇派人绑架元植不成,还是绑架儿臣失败后,退而求其次召了五皇兄和六皇兄‘借命’?”徒元义不假思索道,“父皇一开始的目标是我与元植,打算设计成他人所为甚至以为这是我们兄弟之间内斗?” 皇帝没有否认,又问道:“你知道的这些,都告诉了谁?” “除却元植至今不晓得内情,其他皇兄皆已被我告知‘借命’之事。当然二皇兄怕是比儿臣更早知情,就不用儿臣多此一举传信了。” 徒元义将皇帝要借命一事告知其他皇子,又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便是要皇帝投鼠忌器。除非皇帝一气将那么多儿子都杀了,否则他对任何一人下手,其他人为了自保都可能做出皇帝意料之外的事情。 至于瞒着徒元植是因为成年皇子中,徒元植是唯一一个没有彻底卷入夺嫡的人,徒元义实在不愿他卷入此事。 “你倒是好手段!”皇帝冷笑道,“你是笃定了朕不会将你怎样吗?” “不敢!正因不敢,所以才会这么做!”一面将事情说开,令皇帝有所顾忌,一面揭穿所谓的借命骗局,掐灭皇帝的念想。 “你既早知内情,为何要等朕动手,你才出面?” “若不试过,父皇岂会对‘借命’死心?在父皇付之行动前,儿臣若来说借命是骗局,父皇可会相信儿臣?且儿臣并非要等父皇动手,而是等忠顺亲王动起来。父皇对他信任太过,若非将事情闹大,岂能令父皇下定决心除去他。” 第153章 无道昏君 徒元义的坦然深深刺伤了皇帝那颗苍老的心, 践踏了他身为帝皇的骄傲。他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明白自己老了,老得谁都想敢欺骗他,算计他。他自以为掌控在掌心的棋子, 没有预想中的听话, 他的儿子对他全无敬畏之心。 原以为掌控了全局,操控了所有人的命运,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被人愚弄的傻子, 为人操控的牵丝傀儡。他心中愤怒,愤怒柳素卿的欺骗, 同样愤怒徒元义揭穿了骗局。 纵然皇帝心中清楚,如徒元义所言事前揭穿借命的骗局他根本不会相信。可他宁愿被骗,也不想这一切被当众揭发。借命哪怕是假的, 他也愿意做这场美梦, 可现在他的梦还没开始就被无情的打碎了。 皇帝心中的怒火, 唯有鲜血才能浇灭。他那双苍老而浑浊的双眼在帐内每个人脸上扫过, 想要看出谁正在嘲笑他,谁想要挑战他的权威。 徒元义踩了皇帝好几次底线, 却非常清楚适可而止的道理。该说的说了,该揭穿的已经揭穿, 该亮出的底牌已经翻出,没有必要继续捋虎须,哪怕这是一只苍老的病虎。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致他如斯地步的柳素卿身上。 看透了皇帝掩藏于平静下的怒火,柳素卿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了解皇帝胜过皇帝自己,又如何会不知自己所要面对的。成者王侯败者贼,事已至此,柳素卿无话可说,所以他对皇帝笑了笑。 这个放肆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落在皇帝眼中无异于最大的嘲讽。 皇帝猛地站起身, 因为过于急促,甚至踉跄了一下。他双手拔出乐康伯的腰刀,向柳素卿迎头砍了下去。柳素卿略一侧身,这一刀砍在了肩头。皇帝原是用了十分的力,这一刀下去却是金属相击的声音,刀锋砍在了柳素卿的护具上,皇帝自己反而倒跌了出去。 -- 第270页 “陛下!”常公公想要扶住皇帝,却被倒退的皇帝撞出去摔在了桌角,头破血流,亦不敢出声。 徒元义伸手一抓,免了皇帝与常公公一同摔倒。然皇帝明显不领情,看着徒元义的目光是阴鸷的杀意,但也只是杀意。事到如今,皇帝依旧笃定了柳素卿不敢还手,却深知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他敢提刀去砍柳素卿,然绝不敢向徒元义宣泄怒气。 乐康伯第一时间冲过来,挡在了皇帝面前,以防柳素卿暴起伤人。 徒元义仿佛对皇帝的杀意全无所觉,笑着解释道:“柳素卿修为不凡,身上还穿了锁子甲,父皇这样是伤不了他的。” 皇帝推开徒元义,一手扶住桌案,喘息道:“逆子,你在嘲讽朕吗?” “父皇怎会如此想?儿臣只是提醒父皇,莫做无用功。这般鲁莽出手能不能伤人两说,就怕您伤及自身。” 常公公抓出帕子按住自己的伤口,看了徒元义一眼,又看了一眼皇帝,恨不得冲上去堵住这位信郡王的嘴。 皇后一直没有开口,只恨不得自己变成隐形人。 “郡王好眼力!”柳素卿伸手解开衣襟,露出了里面的锁子甲背心。 先前良妃的金簪刺向他的后心,若非他下意识避开要害,那金簪怕还伤不得他。可惜在危机时,闪避是人的本能,柳素卿下意识的闪避要害,反而让良妃那一簪避开了锁子甲所护的位置,刺伤了他的肩。 可对于徒元义,柳素卿依旧看不透。这位七皇子揭穿了他的计划,却也将皇帝的面子狠狠踩在了脚下。此举明显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付了他,他自己在皇帝面前也落不得好处。 柳素卿就见这位年轻的郡王对他笑了笑,那样干净全无阴霾的笑容是柳素卿从未有过的,干净的不像是皇城长大的人。还真是好命啊! 柳素卿忍不住想到,若是他能够与徒元义一样有选择的机会——不,没有如果,他与徒元义从来不是一样的人。 柳素卿有着不亚于徒元义的武道天赋,却从未想过将武道作为毕生追求,权利才是他一生的渴望和追求。他渴望权位,渴望将旁人踩在脚下或玩弄于掌心的成就感。不管是输是赢,柳素卿都没有想过后路,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留在这座城里。 皇帝看着柳素卿衣中露出的锁子甲,喘息越发重了些。借命的妄想被戳破后,皇帝的心智也仿佛恢复了正常。柳素卿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纨绔亲王,即便在猎场之中,以他的武功,又何至于要穿上锁子甲? 似是猜到了皇帝心中的疑惑,徒元义叹息道:“在看到春猎名单时,我曾经猜测你们想在猎场兵变夺权。知道借命之事后,才知你们比我想的更聪明。宁愿增加风险,骗陛下将借命的地点悬在这里,就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 “你说的不错!”柳素卿承认地甚是痛快,“借命仪式完成,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皇帝杀子借命之事就会暴露于百官面前。” 彼时,在猎场的四位成年皇子皆死在皇帝手中,掌控着猎场一半防卫的忠顺只要控制皇后,就能镇住群臣。京城看似由四皇子代政,然四皇子的亲信都在猎场,皇帝未立太子,二皇子就能以长子的身份出来控制局面,再狠毒一点,就是直接在京中兵变除去徒元灿和徒元明。 诸皇子死后,不管原来站的是哪位皇子,在面对暴君中,为了求生都会急于寻找下一家。二皇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满朝文武的主心骨,收拾残局。 至于皇帝,即便是一国之君,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足以让他跌下尘埃。且那个取至亲心头血洗学的邪恶借命术,到底是借命还是要命尚且两说。 许是真相已经被揭开,柳素卿也不介意再多说一些:“千古以来帝王追求长生术多为炼丹术,陛下可知道臣是如何想到这玄妙的借命设计的吗?” “这不重要!”徒元义意识到柳素卿主动提及,绝非什么好事。 “关于借命的设想,说起来还要感谢贾驸马。”柳素卿却不愿意就此闭嘴,“三年前,贾驸马与御医宋值闲聊,提及为重伤之人续命,可以将鲜血输给旁人。然他又说血有什么分类,只有同类血才能输送给别人。” “我们私下研究了很久,发现至亲之血多同类型,这非常适合我们的计划。为了让陛下相信借命之说,我们私下找了许多父子试验,将那些输了对方的血没有死的试验品带到陛下面前,给陛下观看‘洗血’示范。” 想要将虚无缥缈的借命术举荐给皇帝,自然不能空口白话。丹药尚且要人试吃,这洗血借命之法自然也需要有人先给皇帝试过。正因为亲眼看到了洗血借命,皇帝才会深信不疑,同意了这个丧心病狂的计划。 能够将一个看似可笑的骗局包装到让皇帝深信不疑的地步,柳素卿也算有些本事。可惜—— 他自比黄雀,设计皇帝为螳螂,以虚无缥缈的借命之说诱使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却没料到徒元义来了一招金蝉脱壳,反将了黄雀一军,三方身份逆转。这场以春猎为掩护的荒唐借命局,成了一场计中计。 徒元义冷笑道:“人家说的是救人妙法,到了你们手中却成了杀人之法!” 柳素卿没有否认,也没有辩驳,忽然道:“密室的爆炸并非乾道远所为,是郡王一手设计?否则这场爆炸也不会恰好打断了洗血,挽救了徒元瑄的性命。可惜,若再晚一些,徒元瑄就没救了。” -- 第271页 徒元义明白柳素卿这是要拉他下水,却没有否认:“我却觉得恰到好处,掌握了最好的时机。” 听到两人言语,皇帝越发愤怒:“乱臣贼子,你们都是乱臣贼子!” 皇帝将手中的刀飞掷出来,徒元义伸手一探,反手将那柄钢刀掷回了属于它的刀鞘:“父皇龙体欠佳,真不再玩刀拿剑。” 皇帝:…… “哈哈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柳素卿忍不住大笑起来,心中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若我当初选中了郡王——” “没有这个假设!”徒元义语气坚定,“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吗?”柳素卿有些了然,又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少年时,他被迫雌伏于先帝身下,不敢反抗。先帝死了,他又成了皇帝的狗,纵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都小心翼翼,绝不敢泄露半分。他心中痛恨皇帝这种身份,却又对皇帝充满畏惧。纵然谋划了二三十年,却从未有过与皇帝正面交锋。 当他看到徒元义当面踩皇帝的痛脚,心中竟有些后悔过去的隐忍。这种事固然不智,甚至有些自寻死路的意思,但实在是太爽了。 尤其是看到皇帝那愤怒却无法处置儿子的模样,柳素卿心中就说不出的痛快,只恨眼前被人这般一再刺激的人不是先帝。不过看到皇帝那张与先帝颇为肖似的脸,柳素卿还是很痛快。 “你笑什么,得意什么,朕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待朕?你会有报应,你一定会有报应!” “陛下竟然相信报应?哈哈哈~”柳素卿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听到皇帝的质问,凉声道,“为何如此待你?自然是因为陛下你够蠢啊!若非你有个好儿子,现在你已经身败名裂,是比夏桀商纣有名的无道昏君了!” “你——”皇帝指着柳素卿的手微微颤抖,“朕要杀了你,五马分尸!不,将这乱臣贼子拖住去凌迟!” 第154章 有意为之 听到凌迟二字, 柳素卿忽然站了起来,一手按在腰间。 皇帝一惊,忙绕到了桌案后, 高声道:“逆贼,你要干什么?” “陛下怕什么?有信郡王和乐统领在, 臣能够做什么?”柳素卿反问道。 “你现在确实不会做什么,你想做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徒元义开口道,“让我猜猜,你心中在想什么,良妃是否已经带着陛下的虎符回到京城?皇城到猎场大队车马要走半日, 若是骑上快马,却要快多了。” “虎符?朕的虎符!”皇帝慌张地去翻自己装虎符的盒子。 “不用找了,虎符怕是早就被良妃带走了。父皇难道没有发现么, 从祭台回来至今,您身边伺候的就只有常公公,素来倚重的陈公公却不见了。” 常公公是陈总管的徒弟, 更多是奉圣命在外行走。皇帝最信任的内侍是陈新,陈总管才是那个贴身伺候皇帝的人。 常公公脸色一白,颤声道:“今早师傅说身体不适,便留在帐内留守,由奴婢在御前伺候。” 如今看来,陈新应该是柳素卿的人, 趁着皇帝不在与其内外勾结,偷走了虎符。盗取虎符, 陈新岂敢回来送死,此刻若非被柳素卿送走,就是遭到了灭口。 “逆贼, 你以为这样就能号令朕的京营和禁军吗?只要朕回京,京中的诸位将军认的是朕,而不是朕的虎符。” 柳素卿笑了:“那也要陛下能够回京才行!即便陛下能够回京,那时京城也已经掌握在二皇子手中。事情就是信郡王谋杀兄弟,挟持陛下,意图造反了。不过,郡王还真是敏锐呢,一个从不掌兵的人,竟能想到虎符,可是您那位聪慧过人的未婚妻提醒?” 不待徒元义回答,柳素卿又叹息了一声:“可惜,知道又如何?你还在这里,林大姑娘怕是现在还困在北山。” “那又如何?星儿不能脱身,我们还有更适合去拦截良妃的人。” “三公主?”柳素卿盯着徒元义道,“不可能,我的人一直盯着三公主和驸马。” “是元植!”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后忽然道。 “元植?”皇帝微愣。 徒元植是借命计划的第一目标,为了伪造徒元植是被人所害,转移视线,皇帝刻意选在枫叶林于贾琏面前安排了一场刺杀和绑架。然在关键时刻,徒元植却被另一伙人掳走了。 现在已经知道,趁乱就走徒元植的人是徒元义。徒元义并没有戳破皇帝是幕后真凶,而是顺着皇帝的意思,引徒元植疑心旁人害他。这个背锅的人自然就是柳素卿扮演的忠顺亲王和他支持的二皇子徒元启。 借命之事原是柳素卿挑起,真论起来,倒也不算背锅。 人的名,树的影,林云星在京城的名声太大了。纵然许多人看不惯她身为女子如此强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非同一般。为了控制住这个变数,柳素卿让良妃将其写入春猎名单,也一直关注着林云星的一举一动,就是怕她坏事。 没想到名声在外的林大姑娘此番却只做了一个吸引他们视线的疑兵,而素来不为人在意的徒元植却站在了关键的位置。他们因徒元植不会什么武功,手下没有势力而轻忽,却忘了徒元植终究是皇子。他不会武功也无妨,强将手下无弱兵,不管是徒元义还是林云星手下都有不少好手。 徒元植若夺得虎符,进入皇城,就能拿虎符号令京营反过来控制住徒元启。 -- 第272页 “结局犹未定!”柳素卿沉吟道。 徒元义可以安排高手去拦良妃,夺取虎符,可他安排在良妃身边的人亦非寻常。虽然一开始安排送虎符回京的人并非良妃,可良妃能够在察觉事情不对后,带着虎符逃出围场,想来也不太蠢。 徒元义笑了笑,并没有与他分辩。这世上有一类人,永远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心不死。 等待总是漫长的,可是帐内谁也没有出声,打断这无声的等待。谁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疲倦和饥饿。 这时,帐外忽然传出了喊杀声,声音有些远,并不在这片营区。 “陛下?”乐康伯慌乱地看下皇帝。 徒元义叹道:“乐统领先去外面看看!诸位娘娘和文武大臣都在猎场,不容出错。” 乐康伯没有动,直到皇帝点了点头,才快步走了出去。 乐康伯出去没多久,外面的喊杀声就减弱了。谁也不知道是乐康伯结束了外面的混乱,还是反贼控制了局面。 当帐外重新响起脚步声时,柳素卿动了。不管输赢,他终究不甘心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柳素卿缠绕在腰间的软剑宛如毒蛇一般钻出,徒元义手腕一翻,拔剑截住了柳素卿的软剑。 两剑相击,那是棋逢对手的声音。沉寂多年,柳素卿头一次生出了战意。 两人对视了一眼,对于这一战都有着未尽的期盼,于是不约而同冲到了帐外。乐康伯察觉风声,手刚落在腰刀上,两道身影已经擦肩而过,速度快的令人发寒。见皇帝走到帐前,乐康伯立即意识到了那两道身影的主人,持刀护在了皇帝面前。 外面已是日暮西下,在春日的余晖下,一切地仿佛渡上了一层柔光。 皇帝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对于这等高深的武功根本看不懂。两人的出手又是那样的快,快的同为习武之人的乐康伯都无法看清楚他们每一次出剑。 不过这场决战并没有持续太久,高手之间若非十分势均力敌,胜负也不过是瞬间。 两人落地,徒元义胸前的一片红色分外耀眼。乐康伯正要号令禁军上前擒拿柳素卿,却见柳素卿膝下一软,半跪下来,下一刻脖子上的鲜血才喷涌而出,倒毙在地。 “死了,就这样死了?”皇帝看着柳素卿的尸体,不满地大叫,“将这贼子拖出去喂狗。” 徒元义回神看着皇帝疯狂的模样,露出了一抹倦色。他明白长生之梦的破灭,并没有让皇帝幡然醒悟。是啊,他是天下之主,又怎么会错,错的永远是旁人,是柳素卿,是那些方士蛊惑了“贤名”的君主。 皇帝回眸,看到徒元义的目光,宛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乐康伯亦留意到了皇帝的异样,陛下终是对郡王动了杀心。这位信郡王毫不留情地揭破了柳素卿的计谋,同样也阅尽了皇帝的丑态。如今他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若他死了,只要给他安一个护驾之名,就可以遮掩过去。 “陛下,三公主来了!”乐康伯留意到远处的身影,忙高呼道。 皇帝对信郡王这个揭开一切的人动了杀意,亲儿子尚且如此,何况他这个同样目睹一切,知晓所有内情的禁军统领?乐康伯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明白,眼下他与徒元义、甚至是皇后都已经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任何一人被杀,另外两人就可能成为下一个灭口的对象。 好在三公主来得甚是及时,不仅三公主,一起过来的还有醒来的五皇子、六皇子及随行的几位高位嫔妃和文武大臣。方才营中发生了骚乱,文武大臣和宫妃皇子皇女免不得要来给皇帝问安。 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大家隐约都猜到了一些,却都没有说破。五皇子和六皇子早已知晓借命真相,甚至是死里逃生,此刻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满是恳切地向皇帝表达自己的关怀。 唯有乐康伯留意到徒元义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他这一走,就意味着大局已定,皇帝失去了出手的最后机会。 为了不与皇帝翻脸,纵然知晓内情,皇子们也不会将这个皇室丑闻掀开。可皇帝一旦做了什么,其他人为了自保,极可能将他这个一国之君被方士所骗意图戕害亲子的真相公布天下。 这让乐康伯也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知情人就越安全。从目前来看,至少他短期之内性命无忧了。 徒元义是随林云星离开的,林云星跟着三公主过来,却不用与其他人一样上前“关心”皇帝。在这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所以发现徒元义受伤后,她就拉着徒元义会营包扎了。 自北山回来,林云星与叶逍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波刺客。许是柳素卿早就意识到她不宜对付,只求拖住她的脚步,虽然有些麻烦,却也不难解决。然她赶回营地恰好遇到柳素卿安排好的人试图挟持猎场的妃嫔和大臣,免不得又经历了一场激战。 纵然是满身疲惫,可看到徒元义胸口的剑伤,林云星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帮他处理伤口。今日猎场受伤的人不多,再去找太医反而费事。 徒元义听话的解开衣襟,让林云星上药包扎:“伤口并不深,他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 可惜,那么多年为了伪装成一个酒色之徒,柳素卿在武功上早就懈怠了。为了隐藏身份和武功,他已经太久没有出手,如何比得了日日练剑不辍的徒元义。 -- 第273页 “陛下那边如何了?” “投鼠忌器,他不敢对我动手。不过此番我踩了他的痛脚,想来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徒元义无所谓地笑了笑,“此番京中若是顺利,就是大势底定了。” “你此番都拉足了陛下的仇恨,若不能有个结果,他如何对得起你这番苦心。” “待此事一定,我们就离开京城!” 第155章 叩谢君恩 夜半, 京城的消息方快马传至猎场。 柳素卿与徒元启本是打了两相配合的心思,留守京中的禁军副统领都是他们的人。猎场纷乱迭起之时,徒元启亦联手三皇子徒元灿对代政的徒元明猝起发难, 抢先攻占皇城。 幸徒元明为皇帝临行前指定的代政亲王,名正言顺。二皇子和三皇子起兵后,大理寺、京兆尹、守备府等衙门以及以北静王水溶为首的老牌勋贵旗帜鲜明地支持了四皇子, 终于得以守住了各处衙门和京中要道。 谁也没想到走向没落不被人放在心上的勋贵在此役会爆发出那么大作用。 其后,八皇子徒元植于途中截住携带虎符归京的良妃,夺取虎符后,挟良妃入城,彻底逆转了局势。有了虎符就等于有了圣命, 徒元明与徒元植直接调动京营反攻被占的皇城。 酣战中,徒元启和徒元灿的脆弱联盟生了嫌隙, 徒元灿见势不对, 试图挟持徒元启将功赎罪,却被徒元启反杀。徒元明和徒元植夺回皇城,徒元启被擒。拿回皇城后,徒元明留在京中善后稳定局面, 徒元植则携虎符回猎场复命迎接圣驾回京。 兵变平息迅速, 相较于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乱,波及范围不算大。可看着全然不知内情的徒元植一腔热枕跑来救驾,皇帝心中还是噎的慌。 明面上这场叛乱是忠顺、良妃、徒元启一手操控,可谁知道其中还有皇帝自己一笔。因为贪念, 皇帝几乎一手毁掉了自己的江山。 这一夜,猎场的人无人能够成眠,可留在京城的人,又有谁能够睡得着呢?大家都清楚, 经此一变,有些事情已经能够看到结局了。 阴霾尽去,天将大亮! 春猎猎了什么不重要,经历了一日夜的惊心动魄,所有人都归心似箭。然谁也不敢越过御驾,只能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完全没有出城时的精神抖擞。 城门前,徒元明一身朝服正装,率领留守京师的文武百官恭迎圣驾。 皇帝看这个身着蟒袍,年轻,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儿子却觉分外刺眼。他的儿子哪怕跪在地上,也是如此耀目,而他即便坐在高位上也无法掩盖风烛残年真相。年轻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也是最令人嫉妒的东西。 皇后的车架紧跟在圣驾后,看着皇帝迟迟不叫起,不免心惊肉跳。夫妻多年,哪怕她昨日还看到了皇帝的一面,依旧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她不知皇帝会认命,还是依旧不甘,甚至迁怒隐约成为最大受益者的徒元明。 幸而皇帝没有继续作妖,只是草草结束了这场隆重的迎接仪式,车队缓缓进入了城内。 兵乱已平,京师却没有平静下来。自皇帝归京,京中每日都有官员和勋贵因与徒元启、徒元灿及忠顺往来过密而入狱。 北静王与忠顺亲王相交甚笃,此番旗帜鲜明地站位徒元明倒是躲过了一劫。 同样出身四王八公的东平郡王与齐国公府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东平郡王与徒元启多有往来,在兵变中被拉下水。至于齐国公府却是受了柳素卿连累,哪怕柳素卿从未出现在柳氏宗谱之上。 良妃在皇帝回宫当日便被处死,皇帝根本不想知道她与柳素卿之间的故事,左不过是内外勾结,亦或是给他戴了绿帽子。这些皇帝已经不在意了,也不想知道了,没有什么打击能够超过长生妄想被打破。 谋逆案由大理寺、京兆府和刑部三司会审,喧喧嚷嚷月余,方才落幕。 案情审结后,却是由皇帝和内阁亲自撰写了结局。这一日,皇帝特意戴上了十二旒冕冠高坐于金銮殿上,俯视着下面的文武百官,似乎如此就能确认他还是万人敬仰的天下之主。 徒元义看着那顶十二旒冕冠却分外讽刺,十二旒冕冠是天子最隆重的礼帽,包含着为君者心怀博大,不视非,不视邪,是非分明,不听谗言,求大德不计小过,有所闻,有所不闻【注1】。 可他们这位皇帝又有那一项做到了呢?在他眼中十二旒冕冠代表的不是天子之德,而是权位,至高无上让他为所欲为的权位。 从猎场归京,皇帝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徒元义,同样徒元义也没有往皇帝面前凑。朝会之上皇帝从来不往徒元义身上看,可今日皇帝屡屡往他这边看,神色中带着某种得意。徒元义心中清楚,皇帝对他的不满从未衰减,可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善意。 在皇帝的示意下,天使开始宣读对此次叛乱之首徒元启等人的处置。 皇帝诏曰:朕自登基,承孝治邦,勤劳国事夙兴夜寐,对膝下诸子亦多有宠爱。今朕之皇次子元启、三子元灿不思还报君父之恩,忤逆作乱,不忠不孝。元启罢爵赐死,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皇三子元灿捋爵……钦旨。 这份处置内阁早已看过,并无异议。该处置的处置,该封赏的自然也要封赏。紧接前旨是赐金银安抚在猎场受伤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八皇子徒元植救驾有功晋亲王位。 -- 第274页 不管是降罪还是封赏,在殿上的皇子只徒元明和徒元义被略过。徒元明代政守皇城,徒元义猎场救驾,按理说功劳更在徒元植之上,自不该落下。 御史大夫正要出声时,皇帝忽然道:“元启、元灿忤逆作乱,伤朕心甚矣。近来神上过度,常觉力有未逮,决意立太子,以安社稷。” 对于立太子一时,朝中大臣已经多次请奏,都被皇帝压下。如今皇帝自己松了口,众臣忙不迭赞皇帝英明。 皇帝脸上带着笑,心中却一片冰冷:“朕之四子元明为皇后嫡出,诸皇子之长,当为太子,钦天监择吉日,行册立大典。” “臣领旨!”钦天监监正领了旨意。 因为这道旨意,殿内文武的注意力都在四皇子身上。皇帝说着册立太子之事,却看向了徒元义。 徒元植站在徒元义身后,留意到皇帝的目光,才惊觉皇帝对他这位平定此乱出力最多的皇兄竟未无封赏。徒元植正犹豫着是否为他的皇兄抱不平时,就见皇帝徒元义笑得甚是灿然,然后令天使打开了另一份圣旨。 “原来父皇没有忘记七皇兄啊?这天使怎么回事?皇兄为兄长,封赏的旨意怎可落在我后面。”徒元植心下嘀咕了两句。 皇帝诏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注2】。今朕之七子元义,性情顽劣。朕怜其生母早丧,多有宠爱,然其屡教不改,残害兄长,违逆朕意。今捋夺其爵,玉牒除名贬其位为庶民,以示天下。念及父子之情,允其保有府内家产,钦旨。 圣旨念完,殿上众臣皆是呆愣当场,不明白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猎场之事旁的不说,谁不知道是信郡王诛杀了逆臣忠顺,就连信郡王的未婚妻都在平乱上出了大力,营救了不少被乱军挟持的大臣及内眷。 徒元明微愣,忽然想到了昨日徒元义让人捎来的话:无论今日朝会上发生什么,不必为他求情,不必为他说话。七弟与他说这些,是否早知父皇绝情至此? 五皇子和六皇子对视一眼,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皇帝记恨徒元义踩了他的颜面,所以让徒元义背伤他二人的黑锅。饶是喜欢落井下石的五皇子,此时此刻也只有心寒二字,再无其他想法。 徒元植宛如被人蒙头打了一棍,气血上涌,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为徒元义抱不平。 不想徒元义在他肩头一按,气定神闲,越众而出:“臣领旨谢恩!” 徒元义郑重给皇帝叩了一个响头:“儿臣叩谢君父生恩!” 再叩头:“儿叩谢父亲养育之德!” 三叩头:“草民叩谢陛下成全!” 不待皇帝叫起,徒元义起身,于殿上脱去郡王袍服冠带,折叠整齐,递交内侍,接了天使手中圣旨,飘然离去。 这速度这反映,满朝文武和宗室大臣竟连想要求情都来不及! “逆子,这个逆子!”皇帝没有如愿看到徒元义的悔恨,气得直拍桌子。 看着皇帝从从容不迫到气急败坏,大臣们心中竟然有种皇帝在无理取闹的感觉。七皇子既然被捋爵,自然不该继续在殿上听政,皇子玉牒除名,就是宗室除名之意。皇帝既然已经不要这个儿子,又骂什么逆子呢? 从儿臣到儿到草民的三叩首,已经表露了徒元义对新身份的接受。难道被贬谪一定要痛哭流涕,跪地请求赦免,才是顺皇帝之意吗? “皇兄,七皇兄——”徒元植不顾自己还在金銮殿下,亦不曾理会皇帝的怒意,拔腿追了出去。 徒元明望着徒元义和徒元植相继离去,叹了口气,只得留下收拾乱摊子。若是他再这般不管不顾的离开,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难怪昨日七弟要让人给他传话,怕是早就想好了。 许是皇帝的处置太过狠心,许是都看透了这位君父,对于这般果断抽身而去的徒元义,五皇子和六皇子竟隐隐生出几分钦佩。 他们争来争去,终究是一场空,回头再想竟不知道曾经的不顾一切是为了什么,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洒脱。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徒元义曾游离夺嫡之外,却少有人相信他真的不在乎权位。当他投身夺嫡,大家心里所想是果然如此,没有人能够不对这个位置生出妄想。直到今日徒元义毫无留恋地走出这座皇城,他们终于明白原来他真的没有觊觎过这个位置。 第156章 击掌为誓 徒元义一路出了皇城, 就见林云星牵着马迎了上来,眉眼弯弯道:“结束了?” “结束了!”徒元义上前握着她的手道。 “那就走!父亲回府了,想要见你。”林云星道。 徒元义应了一声, 两人十指相握, 另一手牵着马缰, 向长街的尽头走去。 “七皇兄,七皇兄等等我!”徒元植一路追出来, 气都喘不过来了,双手扶着膝盖,急得跺脚。 正要离开的两人愕然回头,林云星含笑道:“八王爷,早朝尚未结束, 您怎么就跟着出来了?若是触怒陛下, 可是会夺爵抄家产哦!” “谁管那么多?”徒元植摆了摆手, 略喘匀了气,“若非七皇兄,我的命在枫叶林就没了,还要爵位做什么?” “八弟,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徒元义轻笑道, “若你依旧认我这个兄长, 日后只唤一声哥哥便是了,皇兄之称就不必了!” 徒元植心中堵得慌, 双目发酸,忙揉了揉眼睛,却止不住泪水,哽咽道:“才几日功夫,在七哥眼中怎就成了前尘往事?且七哥, 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明明、明明你才是那个最应该——” -- 第275页 若非徒元义,他们兄弟怕是都被忠顺和徒元启设计诛杀,就是徒元明也未必能够活到册封太子。可如今他们都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封赏,偏偏功劳最大的哥哥却要担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被贬为庶民。 “猎场之中,生恩已报,今日生恩亦还,我与他之间再无瓜葛。”徒元义轻笑道,“自此之后,这皇城种种与我再无干系。此事与我而言是福非祸,八弟不必为我抱不平。” “那七哥日后有何打算,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常常相见吗?”徒元植好后悔,后悔误会徒元义要去夺嫡,整整与这个最亲近的兄长疏远了两年。 “怕是不能了!”徒元义朗笑道,“吾向往江湖久已,自此之后当向江湖而去。” 徒元植脱口道:“七哥,不管你去哪里都带上我,我与你一起走。” 林云星“噗嗤”一声笑了,带着几分促狭道:“王爷这是什么话,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你是忘记了吗?与信君携手天涯的是我,可没有王爷你的份。” 徒元植脸上一红,眼巴巴地望着林云星:“七、七嫂……” “王爷吉言,却之不恭!这声七嫂应得,不过带上你还是不行!”林云星眨了眨眼道,“除非你那日不做王爷了!” 身为皇子,并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么自由。徒元义如今贬为庶民,反而得了自由。 徒元植:…… “莫要与八弟开玩笑,他会当真的。”徒元义点了点林云星的鼻子道,“八弟,相送之恩,愚兄永记。” 徒元义与林云星向徒元植郑重作揖道别,牵马离开。行走间,徒元义都不忘侧身俯首去倾听林云星的话语,哪怕不需如此也能听清楚。人已渐渐远去,风却将笑声送出。 徒元植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子,可是看着相携而去的两人,却不免对江湖多了几分幻想,那里或许是寄托美好的地方!不,或许美好的也不是江湖,而是人。 有一人身份尊贵却弱水三千亦只取一瓢,又一人风姿过人,却爱一人不论你是王孙还是乞丐始终不离不弃,此心不变!这便是诗人所言的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父亲说江南文风昌盛,正好带着阿砚与我们去江南游历一番。” “我想着如今我们的婚事不再由内务府经手了,可以去江南举行,还你我一个心愿,只是担心岳父大人不想出京,无人主持。岳父大人愿意随我们走,那是再好不过了。”徒元义揽着她的肩道。 这是他们等待了两世的婚礼,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意在江南举行,也算圆了前世的梦。他们的婚礼,不需要许多宾客,也不需要重彩装饰,只要是他与她,有至亲好友的祝福,足矣! 想着未来,徒元义建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去溪东再建一个无为山庄?” 林云星笑着反问道;“不是九宫山吗?” “阿绯才是少掌门,我若在这里建师门,大师兄和小师妹知道了还以为我想篡位呢!” “或许阿绯每天都期盼着你们篡位呢!”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阿绯天资过人,又有那般奇遇,或许哪一日就破碎虚空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有大师兄,再不济也是二师兄,反正用不着我来操心师门传承。” 虽决定了一家人同去江南,却也并非说走就走。 林氏家学后续还要处置,不过如今已是五月,再过一个月,刚好结束一个学期。当初家学是按照贾琏的策划建立,乃是独立运营。就算少了林如海,慕其名而来的学生可能离开,但余下的夫子和学生依旧可以让家学办下去。 然后就是徒元义这边,皇帝允了他保留王府和财产。只徒元义想着自己如今不过一庶民,住着王府乃是僭越,干脆将府邸和御赐之物一并登记交还了内务府,只保留了自己经营的私产。 内务府收到这些,也不敢去禀告皇帝,只得暗暗报给皇后和太子。徒元明细思后令内务府将王府库房原样封存,留人打理王府。 徒元明不欲惊动皇帝,不想徒元义却不甚体贴,去京兆府置办新的身份文书又闹出了事端。 “殿下,太子殿下——”下了朝会,林钊小跑追上了徒元明。 徒元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新鲜出炉的太子。因为尚未举行册封大典,他对此还没有十分的真实感。虽未正式册封,但因皇帝圣体违和,徒元明便接手了不少政务,颇为忙碌。 “林府尹,何事如此焦急?” “臣有一事,不知是否奏报陛下,还请殿下帮忙拿个主意。”林钊长揖道,“昨日,七皇子前来京兆府办理身份文书,为自己起了新名。” “新名字?”徒元明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七皇子言自己已经玉牒除名,自不该再姓皇族之姓氏,身为庶民未免日后避尊者讳麻烦,就为自己改名叶兰义。臣实在不敢做主,故此求教殿下。” 徒元明沉默片刻道:“依他所言!” 徒元义素有主意,皇帝显然有意磋磨才会故意贬其为庶民。当日徒元义毫不留恋地脱去袍服飘然离去,已经大大地刺激了皇帝。若皇帝知晓此事,焉知不会又生出新的事端。至于劝说徒元义—— 从那日徒元义走出金銮殿,徒元明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比怕是比皇帝更难劝说。 徒元义却不知道徒元明和林钊的纠结,拿到新户籍正式更名叶兰义后,他直接搬到了自己早年在林府附近置办的园子,堂而皇之的跑去林家蹭饭了。 -- 第276页 不想才进门,撞见林砚,就被拉着往二进院走。 “好阿砚,走这么急做什么?”叶兰义笑着任由小舅子一路拖到某个眼生的院子。 “这是我和黛玉亲自布置的,你觉得如何?”林砚满是期望地看着叶兰义道。 “甚是雅致,阿砚当真是长进,如今连园林之道也懂了。” “你喜欢就好!”林砚松了一口去,“我听闻你爹翻脸将你赶出家门,怕你无处可去,叫人布置了新院子。既然你爹都不要你了,那你就可以来我们家了呀!” 林砚在学里听到有人嘲讽他未来姐夫贬为庶民,他姐姐不再是未来郡王妃,而是庶民之妻后。放学回家,便指使着府上的仆从连夜布置了这个院子。 不是郡王和王妃又有什么关系啊!他爹爹是侯爷,姐姐姐夫不当王妃王爷,也可以当侯爷的千金和女婿嘛! 叶兰义心中一暖,有些感动,他这小舅子熊起来是有些熊,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极贴心的。 林砚:皇帝陛下真真是个大好人,养大了儿子也肯送人。日后有信君哥哥继承林家,我也不用起早贪黑的读书了。 叶兰义正感动,林黛玉从外面走了近来,轻哼道:“林小砚,就算姐夫来了咱们家,你也是要读书的。” “为什么?琏表兄说了,女婿是半子,皇帝不要信君哥哥,信君哥哥娶了长姐住到我们家,给爹爹当儿子也行了。这样我就是家里的小儿子,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读书?” 叶兰义:……小舅子,岳父大人知道了,你要挨揍的知道吗? “因为他不能考科举啊!”林黛玉抱臂道,“他以前是皇子,读书与你们科举的内容不一样。且他被皇帝贬为庶民,日后就只能是庶民,不能参加科举了。你想要姐夫代替你科举,真是异想天开。” “真的不能吗?”林砚不甘心地望着叶兰义道。 “不能!” “哎~”林砚甚是失望,摆摆手道,“你先去看看自己的房间!” “我不能代宝儿科举,宝儿还让我住吗?”叶兰义促狭道。 “不让你住,难道让你流落街头吗?我林砚可是要面子的,怎么能够做这等事情?”林砚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好了,就算你一辈子只能是庶民,也没关系。现在就让爹爹罩着你,日后我考中了状元也会罩着你,不会让人欺负你的。谁让我长姐喜欢你,挑了你做我姐夫呢!” “多谢阿砚!”叶兰义含笑道,“不过信君哥哥即便成了庶民也能够保护自己,保护你姐姐。在阿砚长大可以保护自己之前,我与你姐姐也会好好守护你和黛玉。” “那我们就互相保护!”林砚伸出小手,与叶兰义击掌为誓。 第157章 各人前程 叶兰义自然不会真的搬去林府, 他和云星不在乎规矩,却不能不管林如海和林家的颜面。这么做不是踩皇帝的脸,而是让林家为人议论。 然这院子住不得, 小舅子这番心意, 还是让人十分受用。叶兰义认真地与林砚一道赏玩了这个林砚认真为他布置的院子, 才细细地与他解释了自己不能住的原因。 听说叶兰义依旧不能一起住,林砚有些小失望。他喜欢热闹,可惜家里拢共就那么几口人。不过没关系,父亲和长姐说他们马上就要去江南了。到了江南没有京中许多规矩,一家人不必分那么清, 可以住在一处。 林砚长到十一岁, 京城以外只到过姑苏和扬州, 对于这次南下甚是期盼。每日下学就盯着身边的侍从收拾行李, 将自己的宝贝都收好了, 数着日子等着出京的日子。林云星见了只觉好笑,倒是没说什么。 相较于林砚对出京的期望, 林黛玉倒是非常淡定, 收拾的行礼反而不如弟弟那么多。 过了几日,林家学堂旬休,林云星带着林黛玉和林砚去探望贾母,顺便辞行。此番去江南, 若无意外, 怕是两三年都不回京了。 因着叶兰义捋爵, 林家姐弟此番到访,贾府的主子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倒是贾宝玉态度依旧。听说他们要去江南,贾宝玉还兴致勃勃问起日后是否可以去江南拜访。贾宝玉这人不通世情, 口惠而实不至,时常好心办坏事,但待人却比贾家的长辈赤忱。 林云星早知外家势力眼,倒也不觉如何,本就是亲戚而已,又不仰仗对方过活,何必在意呢!世上之人不是简单的一个好或一个坏就能够说清楚。人无完人,没有人是完美的,同样一身毛病的人也能数出几个优点。 贾府辞行不久,林云星就接到了徐侧妃的帖子。皇帝一病,徒元明的太子册封大典就延后了,故其一家如今依旧住在原来的王府。虽未正名,徒元明却已经开始履行储君之责——为抱病的皇帝代政。 叶兰义早与徒元明说过,所行一切皆是自己所选,不必他愧疚补偿。可两人心知肚明,皇帝如此对叶兰义,除却叶兰义揭破他所有不堪打破他的长生美梦外,更是猜到了叶兰义助徒元明上位之意。 皇帝昏聩,却也不得不为徒家天下考量。徒元明是最好的太子人选,他无法任性针对,便踩着叶兰义出气。叶兰义被扣上不孝不悌的罪名捋爵,徒元明身为储君岂可与之交往过密?皇帝用了这一捧一踩,就是用阳谋离间他们,以报复皇子们联手防备他。 两人不好见面,但徒元明一直暗中关注着叶兰义的消息。知晓叶兰义要离京,徒元明不好直接见被皇帝降罪的叶兰义,就借着徐侧妃的名义给林云星下帖,想知道自己还能为叶兰义做些什么。 -- 第277页 徒元明隐约有些预感,若此时不做些什么,他或许就要永远失去这个唯一可信任的兄弟,与皇帝一样成为孤家寡人。不是皇帝的挑拨真的奏效,而是叶兰义对于这皇城完全没有留恋。 徐侧妃受太子所托探林云星的口风,也没绕圈子,开门见山的将事情说了。林云星听了,当真不知说什么好,她实在想不到叶兰义还需要什么。京中的荣华富贵本是叶兰义自己选择抛弃,想要的自由有了,钱他们也不缺,还能要什么呢? 林云星想了想只得道叶兰义希望给郡王府的长史苏连仓和他一手培养的侍卫谋个前程。郡王府交还内务府后,内务府分到郡王府的管事和奴仆也会收回。倒是苏长史和侍卫们的前程需要谋划一番。 苏连仓是皇帝为叶兰义制定的长史,然这些年对郡王府甚是用心,乃是叶兰义的心腹。他是五品长史,能力出众。叶兰义捋爵,却不愿这般断送他的前程。然后就是郡王府的侍卫,大多数跟随叶兰义习武多年,却未必适合随他们投身江湖。 徐侧妃将林云星的话转达给徒元明后,徒元明长叹了一口气,没过几日苏连仓就得了外放的肥缺。然后就是原本叶兰义府上的侍卫,大多被徒元明要了去,直接分到了徒元明和徒承基身边,余下有些则被徒元植和三公主抢了去。 叶兰义身边的护卫除却叶逍叶遥自幼追随左右,其他大多是与诸皇子一般由禁军派来。这些人在郡王府多年,由叶兰义教导,不少人武功都不弱于大内侍卫。只是他们身上也留下了叶兰义的烙印,若非对叶兰义十分信任,可不敢用做贴身近卫。 人生在世各有所求,叶兰义求得是自在逍遥和武道,却不愿耽误身边人的前程。如今身边人都有了去处,也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这日贾琏来访,因是通家之好,叶逍并未通报就将人引到了院中。 贾琏进院就见叶兰义在院中练剑,便自己走到廊下坐下,慢悠悠地喝茶。 柳素卿死前提到是贾琏与太医的闲聊启发了换血借命的骗局。叶元义担忧此事留下祸端,春猎之乱结束后,就私下提醒过贾琏一回。贾琏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言语会招惹出这样的祸事,惊出一身冷汗。 贾琏前世所在的世界,就有人笃信洗血美容的骗局。本是特殊人群才适用的血液净化疗法被商家包装成美容项目,美容不成反而造成了许多感染事故。在这个科学还不够发达的时代,尚无足够科技支持的输血疗法被人包装成什么长生的骗局也就不奇怪了。 贾琏当初随口一提,不过是想着或许太医研究研究能挽救更多生命。没想到太过先进的理念根本不是适用当下,一项科学却被包装成了神学。怕皇帝不死心,还想研究洗血之事,贾琏便将当初的随口之言深入加工一下,科普一下错误输血的弊端。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宣传,又一定要让皇帝知道。以免自投罗网,解决隐患不成,反而惹麻烦上身。贾琏想了很久,特意撰写成洋文混入舶来品送进京,再让人故意当做从海外带回来医学书让人“不经意”送到太医们面前。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可要经得住查,却废了贾琏不少功夫。 见叶兰义收了剑,贾琏才悠然道:“怪道捋了爵位还这般潇洒,我看你如今这日子倒也不比当郡王差。行李可都收拾好了,准备何时出发?” “收拾的差不多了,下月初就走。”叶兰义收了剑,在贾琏对面坐下,“那件事处置的如何,可需要我帮忙?” 贾琏微叹:“你现在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那我应该关心什么?”叶兰义反问道。 贾琏一噎,旋即道:“此次倒是多亏了你提醒,否则我这次可能真的招惹了大麻烦。听闻陛下病了,病得还不轻。” “吃了那么多丹药,如何能不出问题?过去有长生的妄念吊着,到还好。如今美梦破碎,没了念想,病了也意料之中。” 贾琏捧着茶盏啜了一口,道:“我辞官了!” 叶兰义:…… “我想了想当个驸马都尉够威风了,在家陪陪我家公主,逗逗女儿,闲来继续搞我的研究,倒是比在工部舒服。毕竟,在工部,可不能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西陵长公主的驸马程固也不曾领实职,日子倒是过得比他当年的同科逍遥自在。贾琏本就不善官场上的那些人情往来,加上身为驸马,前程有限,只要他本人舍得,辞官也不算什么。 “听说你将薛蟠引荐给了八王爷?” “我如今只是庶民,还要什么门人?且薛家留在京中,他跟着元植也算是个前程。” “八王爷自是可靠之人,只是薛蟠这人讲义气,却没什么是非观。你记得提醒让八王爷留意些。” 叶兰义却笑了笑:“这可不用我费心!日后自有水溶关照,且元植也不是糊涂之人。” “北静王水溶?薛蟠与他何干?” “薛宝钗入了太妃的眼,若非春猎之乱,如今已经入了北静王府。” 薛蟠跟着叶兰义时,苏长史时常给薛家各府的赏花帖。年初,薛宝钗就在一场赏花宴上了入了北静王府老太妃的眼,指了她给水溶做侧妃。水溶形容秀美,性情谦和,兼之聪慧,此番站位太子成功,若能保持北静王府一惯的低调,府上便坏不了事。 -- 第278页 “那你怎将薛蟠引荐给了八王爷?”贾琏说完,便发现自己说了傻话。 人往高处走,薛蟠原在叶兰义门下,若是追随水溶,不说素来低调的水溶愿不愿意,薛蟠自个大约就先不愿意了。徒元植就不同了,他是叶兰义的弟弟,如今又是亲王,追随徒元植也不算低走。 “对了,北静王府的太妃怎会看中薛宝钗?”贾琏想了想,又道,“当然我不是说薛宝钗不好,就是觉得有点怪。虽说是侧妃,当薛宝钗的身份好像还是低了些。” “水溶的正妃身体不大康健,太妃想要给水溶娶个侧妃主持中馈。若是身份太高,容易乱了嫡庶。薛宝钗身份低,却够聪慧能管事,甚得太妃之心。” “原来如此!”贾琏点了点头。 虽说是侧妃,然去北静王府做个得太妃看中的侧妃,总好过嫁给贾宝玉早早守活寡。贾琏不喜三妻四妾,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薛宝钗此生的去处已然极好。 第158章 命运无常 七月初一 宜出行、纳采、嫁娶、架马, 百无禁忌。整理行囊,安排诸事,与亲朋好友辞行忙活月余, 叶兰义、林云星终于带着老父和弟弟妹妹启程南下。此番离京少说数年,随从行李组成了长长一路车队。 叶兰义虽多番叮嘱众人不必送行,徒元植还是亲自带着小皇孙徒承基亲送至城外, 最令人意外的是徒元瑄和徒元骁也来了。林如海亦有程驸马等故友相送,众人于城外十里相别。 “说了不必送行, 阿植来了便罢,怎么把稚儿也带来了?”叶兰义跳下马背, 笑道,“如今稚儿身份不同以往,日后可不许随便往外跑了。” “王叔!”徒承基才不管什么许不许,飞奔上前一把搂住叶兰义的腰,“王叔走之前都不来看稚儿, 是不要稚儿这个徒弟了吗?” “傻小子!聚散终有时, 没有人是一辈子都在一处的。你我虽分离, 但日后尚有相见之日, 何必依依惜别。”叶兰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日后走的道虽与我不同,但所学剑法依旧可以勤加练习。只要你愿意,下次相见, 七叔还会再教你。” “那七叔, 你要记住, 不可食言!”徒承基糯声道。 叶兰义举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徒承基伸手与他击掌为誓,又忍不住笑了。见林砚站在一旁,又上去与小伙伴道别。 “七哥, 太子殿下不便出行,便让稚儿代他来送你一程。”徒元植眼眶微红,忽大声道,“此去江南,若有那不长眼的敢招惹你,报我的名字。以前你罩着我,日后小王罩着你。” “傻不傻,当你哥手中三尺青锋是装饰吗?”叶兰义拍了拍徒元植的胸膛,旋即又抱了抱他,“八弟,保重!” “七弟,日后若有所需,只管让人捎信回来,你我兄弟不必见外!”徒元瑄上前道。 “七弟,此去路程迢迢,千万珍重!”徒元骁诚恳道,“我们兄弟不便出京,你那杯喜酒怕是不能亲身来喝,为兄预祝你与林姑娘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叶兰义见两人言辞恳切,也不免忆起少时情谊。最初他们也并非那么针锋相对,少时的叶兰义与三皇子之外的兄长都颇为交好,可是后来却渐行渐远。 如今储君初定,皇帝已经没有精力再折腾了。看到了三位兄长先后惨死的结局,自己又经历一番生死,徒元瑄和徒元骁才发觉那个位子并没有美好到让他们不顾性命。皇位固然动人心,可活着才是最美好。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他们又忆起了少时的情谊。 世人不怕一时沉溺,就怕永世执着。陷入噩梦不可怕,可怕的是沉浸于噩梦而不愿醒来。徒元瑄和徒元骁能及时醒悟,珍惜所有,未尝不是幸事。 叶兰义远眺皇城,心下微叹:这个道理,那人未必不知,然贪嗔痴三毒入骨,又如何能醒,如何愿意醒! 收回视线,似抛却了昔年诸般恩怨,叶兰义与两位王爷郑重长揖道:“两位兄长请多珍重!” 叶兰义又笑着与众人抱拳道:“诸位,从此之后山高水远,有缘再会!” “七弟(七哥),一路保重!” 叶兰义摆了摆手,翻身上马,车队重新起行。 自出了京城,林砚就如出笼的小鸟一般,欢喜的不行。大人们为离别伤怀,他只有出游的快乐,就连林黛玉也颇为兴奋,放下矜持与他一道骑马在前面疯跑。幸有叶逍叶遥护卫左右,倒是不用担心。 “方才见到程驸马,才想起来,之前还打算拜访长公主询问忠顺之事呢!没想到后来直接去了围场,陛下与柳素卿自爆了身份,倒是免了为难长公主。” “长公主是知道的。” “啊?”林云星有些茫然。 “此番玉牒除名,我见宗正时,无意间听到一件旧事。”徒元义道,“西陵姑母与忠顺亲王本是一母兄妹,西陵姑母的养母于他们母子有庇护之恩,其母便将长公主送于无子的养母。只因当时直接改了玉牒,所知者甚少。” “长公主虽抱养养母膝下,但其养母既然庇护了忠顺亲王母子,又都在后宫想来兄妹定然是常见的。忠顺亲王被害时已成家立业,长公主也已长大,亲兄换了人,又岂会一无所知。” “即便知道又如何?若是揭破不仅长公主自己有危险,就连忠顺留下的世子也会有危险。” -- 第279页 林云星叹了口气,皇帝不会承认忠顺早就死了。柳素卿顶着忠顺的身份谋逆到底牵连了世子。幸而这位世子与忠顺并不亲密,早早有了自己的前程。此番京中之乱中,世子与宗室一同站在了徒元明一方,虽为柳素卿所累,废了爵位,没有入罪已然万幸。 “柳素卿不能有自己的子嗣,自然要留着世子遮掩身份。亏得世子年幼不知内情,才能逃过一劫。早年他们父子不睦,外人只道是忠顺荒唐,世子性子端正之故,如今想来未必没有人有意为之。” 如今想来这个阻止世子亲近假忠顺,督促其上进的人,极有可能是西陵长公主。若不然,就算世子与假忠顺不睦,明面上都是父子,世子又岂会毫不犹豫地与宗室及长公主一样襄助徒元明。 没有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林云星忽然道:“走时说了不必送行,只今日不曾见到琏表兄前来送行,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你多想了?”叶兰义笑道。 “或许不是我多想,是——” “长姐,前面有人找你!”林黛玉和林砚骑着马跑回来道。 林云星与叶兰义对视一眼,不由笑了:“莫非是琏表兄?” 不想打马上前,却非贾琏,而是随夫外放的徒乔安。 “乔安姐姐?”见到徒乔安,林云星甚是惊喜。 前些年,林云星随父母外放,两人便少见面。后徒乔安出嫁,随夫外放平安州,书信难通,已经多时没有联系,不想出京时竟然撞上了。 “星儿妹妹,听说你要出京,我就想着或许路上能遇到。果真是让我碰上了!”徒乔安笑着道。 “姐姐去往何方?” “此番是随我夫君外放至江西,正要南下。不知妹妹去往何方,若是南下,正好同行。” “那倒是能一道走一程,我们先到姑苏祭祖,然后转道扬州,走水路去临安。” 故旧重逢,最怕无话可说。不过林云星发现,徒乔安与闺中时变化并不大。当年出嫁时,徒乔安还甚是不安,畏惧出嫁。如今看来,她婚后过得很不错,否则也不会一如往昔。 徒乔安心中欣喜,忙让人叫了自己的夫君和儿子过来。徒乔安的儿子不过两岁正是玉雪可爱,林云星等人少不得送了见面礼。 徒乔安的夫君宋知年纪轻轻已是正五品,少年得志,见到林如海这个闲散侯爷,和叶兰义这个被父亲贬为庶民的皇子却是谦逊有礼,显然不是以谣言看人的谦谦君子。几番言谈,林如海与宋知倒是甚为投契,约定同行一程。 两队人马结伴同行,甚是热闹,只林云星却留意到了徒乔安的车队中,有一辆马车一直不曾开过窗,车上的人也不曾下来。初时以为是装的行李,可傍晚却听到了车上有琵琶声。 林云星与徒乔安共乘,闲谈,听到琵琶声,不由感慨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注1】。说来自西苑赏花后,我已多年不曾听过如此技艺精湛的琵琶了。” 徒乔安闻言,却是欲言又止,叹息道:“车中本是旧人。” 林云星微愣:“慕娇,她如何会在此?” “东平郡王府和齐国公府获罪之事,你知晓?慕娇前些年议亲艰难,去年才由东平郡王做主许了齐国公世子为继室。虽是继室,然世子原配并无子嗣留下,成婚后两人感情还算不错。不想两府——” 东平郡王获罪是站错位,那齐国公府却是实打实被迁怒。柳素卿虽为前齐国公私生子,却不曾入柳家宗谱,齐国公父子甚至都不知道老国公有过这么个儿子。然天子要降罪,谁又能阻拦? 四王八公乃是世交,加之北静王与齐国公世子往日也有些交情。两家获罪后,原本的姻亲故旧有人唯恐避之不及,亦有北静王和南安太妃私下帮忙打点了一二。 东平郡王因亲涉兵变,判了死罪,府上女眷充入教坊司。齐国公府虽未参与兵变,但这些勋贵素日行事并不谨慎,被抓住了些把柄,阖府流放岭南。齐国公世子想到慕娇已经有孕,怕妻儿折在流放的路上,求到了探监的水溶面前。 这等事,水溶却不敢擅自做主,但又心有不忍,于是帮忙求到了太子面前。此番平定京中之乱,勋贵们出力不少,徒元明也要给些颜面。 齐国公府此番是无辜受累,虽说府上也有行事不周,但罪不及妇孺。上天有好生之德,徒元明便给了宽宥,只要求慕娇两年内到岭南。 徒乔安此番南下,受了水溶与祖母南安太妃之托,带着慕娇南下。待慕娇生产后,母子均安,齐国公父子在岭南安定下来,再送她前去与家人团聚。 在驿站落脚后,林云星便见到了慕娇。如今的慕娇已没有了少时的棱角,仿佛被拔去了刺的小刺猬。见到林云星还会上前问好,然因身体不适,很快让丫鬟送进房去休息了。 “遭遇了连番打击,慕娇可以支持下来,比我那妹妹好多了。”徒乔安目送慕娇上楼道。 “你是说徒乔宁?” “早年祖母给乔宁相看了亲事,她不乐意,由她生母选的人家。如今回想,姜还是老的辣,祖母为我和乔芸相看的人家可比他们自己选的适合太多了。她这些年常回娘家哭闹,可父亲又不在京中,祖母不厌其烦,就不许她回府了。”徒乔安叹息道,“不想因为这样,她回去就悬了梁,虽被丫鬟及时发现,却落下了病根,半瘫在床。” -- 第280页 相较于因夫妻琐事寻死觅活的徒乔宁,遭遇了夫家和娘家连番获罪打击的慕娇可以坚持下去却是不易。 临安与江西同一方向,不过林家还要去姑苏祭祖,宋知外放不可耽搁,半途两家人便分开了。相较于如今的沉浮,闺中少女的些许矛盾已然无关紧要。临行前,林云星让人收拾了些许银两布料请徒乔安转交慕娇,也算一番心意。 第159章 江南春好 姑苏祭祖, 林如海见林氏祖坟修缮极好,知平时族人没少费心,甚是高兴,嘱咐林云星将原本准备的礼加重了三分: 族中年过五旬长者, 每人赠衣一套, 纹银十两。族中未成年孩童, 不拘男女皆是文房四宝一套, 纹银二十两,殷切叮嘱这些银两只做进学之用, 希望这些孩子,不拘男丁还是姑娘都能承继林氏才学。除此之外,又给族学捐了一笔银子, 这才转道南下。 到了扬州,故地重游,少不得停留两日。南下的船早就派人过来安排了,不想到了登船时, 却见到了意外之人。 一行人刚到码头,就见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冲了上来。叶逍刚要动手, 却见那人摘下面具, 笑得甚是嚣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驸马爷,主子有没有被惊喜到不知道。属下是被惊到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差点就搬家了?” “夸张了啊, 叶逍,我会不知道你的反应!再说了,你家公子武功不凡,哪里需要你保护。且你家主子现在就是个庶民,无利可图不说, 还难对付,哪个白痴那么想不开来刺杀他?” 叶兰义没想到贾琏会在扬州堵他们:“怪道忽然辞官了,以为你是让那事吓怕了,原来打这个主意。” “有几分吓得不假,不想留在京中也是真的。” “虽说你辞官了,但公主如何能随意与你出京?”林云星好奇道。 贾琏闻言,笑得甚是得意,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告诉太子殿下,我要来南方研究高产作物。哈哈~” “你还懂种地?” “没有高产作物也无妨啊,反正随便弄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献上去,太子殿下总不能说我骗他。” 众人随贾琏上了船,不想见到了三公主和蓁姐儿,竟还有贾赦、邢夫人、三春和贾琮、贾环、贾兰。孩子们最喜欢热闹,先上车船的三春姐妹与贾琮等招呼了林黛玉和林砚去船上探险。 邢夫人晕船进舱房休息,林如海与贾赦一道喝茶,只余下叶兰义四人在甲板上说话。 “琏表哥出京是早有预谋啊,带上环儿、兰儿不算稀奇,你如何将大舅舅和大舅母也带来了?大舅舅可不惯出门。” “表妹要成亲,没有人撑腰怎行,我可是特意多带人给你撑腰。” “别听驸马胡扯!”三公主笑道,“太医叮嘱了老爷要戒酒色,莫看老爷糊涂,倒也怕死。较以前很是修身养性,前番陪蓁姐儿在庄子上住了些时日,倒是上了心。此番驸马说要出京,老爷有些不乐意我们带走蓁姐儿,驸马原也怕我们一去数年,老爷在京中惹出什么祸事,可不就哄了出来。”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隔代亲。大舅舅一辈子都图自己高兴,如今倒是知道疼惜晚辈了。” 三公主莞尔:“做不过是驸马拿萝卜钓着,愿者上钩。” “其实,父亲也不算那么差!”贾琏很是真心实意道。 凡是不怕比较,早年贾琏是痛恨过贾赦自私,凡是只图自己高兴。可见识过了皇帝的疯狂,回头竟觉得贾赦还行。 “那环儿和兰儿呢?” “你上次去贾府,不是说姑父要带阿砚来江南游学吗?我们此番出来,知道驸马要带琮哥儿出门,珠嫂子就主动求上门了。既然带了兰哥儿,自然也没有落下环哥儿的道理。二婶不在乎环哥儿,倒是想将探春留在京中,是赵姨娘闹了一场,才让探春跟着出来。” 赵姨娘为人粗鄙,但她知道什么是好什么使坏。若贾探春留在京中,指不定就随便被王夫人许了人,可跟着贾琏这个兄长就不一样了。这么多年,贾琏是什么样的人,贾府谁人不知? 贾探春跟着堂兄和公主嫂嫂,日后的亲事总不会太差,依着贾琏定然会为探春置办一副体面地嫁妆,总好过被嫡母卖了。 “公主可会厌烦?” “我觉得驸马这样挺好,以前还不觉得,自有了蓁姐儿,越发知道驸马的好了。他最是怜惜家里的孩子们,左右是一副嫁妆,若能改变一个姑娘家的人生何乐而不为?何况,这些年你与驸马办的工坊可没少赚钱,那么多银子总要花出去。” “话虽如此,只世上却没有人嫌银子多的。殿下能够支持包容表兄,那才是最难得。” 三公主闻言,笑得越发灿烂:“遇到驸马是我之幸,遇到我亦是他之幸。”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遇上彼此不论家世是否相配,不论对方是否世间最好,只要遇上彼此,便是世间幸事。 因着天气炎热,一行人有老有少,沿运河而下,若遇到城镇有时也会停船上岸休整几日,这般一直到了八月中才到临安。 婚期将至,林如海的意思是直接在临安筹备婚礼,叶兰义却坚持要去溪东。林如海不解其意,见林云星没有意见便没有反对,至于贾琏夫妻那就更没有意见了。至于贾赦和邢夫人凡是不管,只跟着大家吃吃玩玩就好了。 -- 第281页 走陆路转道溪东,叶兰义也不提目的地,林云星猜到了几分,却也不敢确定。直到那座满是江南园林风格的山庄映入眼帘,众人皆是精神一震,林云星更是惊喜万分。 “这……你是何时准备的?”看到几乎全然复刻的无为山庄,林云星的惊喜不言而喻。 “从我知晓真相,便写信托舅父买下这里了。” 溪东远离大城,买下山林土地耗资不多。叶兰义虽不像林云星与贾琏合伙办了不少新兴的工坊,但在经营一道却颇为擅长。他在京中素来低调,江南却经营多时,当然这其中少不得母族对他的信服。 “建造山庄的是我舅父,不过能够这么快建成,薛文龙和柳湘莲也帮了不少忙。哦,还有文龙的堂弟薛蝌。” 薛蟠投了叶兰义门下,只他那会儿在京中,知道叶兰义要用人,便将堂弟薛蝌荐给了叶兰义。 薛蟠之父薛涛和薛蝌之父薛湘早年一同打理着薛家皇商的招牌,薛涛为家主负责大本营,薛湘就走商道比较多,早年还为皇家搜罗过海外奇珍异宝。薛湘不仅自己走商道,在世时还曾带着一双子女出门。 薛涛和薛湘相继过世后,薛蟠成了薛家之主,薛蝌依旧走父亲留下的商道。薛蟠举荐薛蝌后,薛蝌帮忙采办山庄建造的材料甚是妥帖。后来他们派柳湘莲经营了那座岛,叶兰义就顺便他将这般也关照了。 去年叶兰义出京办差,还抽空来过这里,亲自监督整改了一些细节。 林如海原想着九月办婚礼,匆匆置办院子,委屈了女儿。不想如今是新房入住,自是心花怒放,对着毛脚女婿不免多了几分满意,捋着胡须率先走了进去。 听到他们要住在这里,林砚第一个欢呼起来,招呼着小伙伴去“探险”。贾赦最爱热闹,也颠颠地跟上妹夫,不想两人才进门,就见漫天的花瓣兜头浇了下来。 “恭——”薛蟠和柳湘莲拖着花篮一左一右跳出来,与林海和贾赦面面相觑。 “薛大傻子,你怎么在这里?”贾琏太过震惊,以至于心里话都喊出来了。 好在薛蟠这人浑归浑,却不小气,倒也不生气。见花瓣洒错了人,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想要给殿下一个惊喜嘛!” 薛蝌从后面钻出来,摇着扇子道:“我哥出的主意,让人捋秃了一片花圃。我觉得太傻,没参与,是柳兄陪着他胡闹。” “甚是惊喜,多谢薛表兄费心!”林云星笑着道。 听到此言,薛蟠立时又复活了,凑到叶兰义身边表功。众人进了山庄,才知晓他因何得意,原来山庄不仅装饰好了,堂中箱子更是摆放地满满当当,竟然都是成亲用的东西。 “因着还未到正经日子,红绸不好铺出去日晒雨淋,但都准备妥当了。”薛蟠一脸得意道。 贾琏见薛蟠眉飞色舞地得意样,撞了撞他的肩膀道:“文龙,你怎么跑来江南了?” “殿下来了江南,我是他的门下,当然也要来江南,追随殿下干大事了!”薛蟠理所当然道。 “可信君不是举荐了你去八王爷府上吗?” “贾行知,你不要仗着与殿下关系好,就给我上眼药。殿下带我去见八王爷,那不是方便日后与京中通消息吗?”薛蟠拍着胸脯道,“我薛文龙,虽是个粗人,却是讲义气的。当初追随殿下,是殿下看重我,并非因他是王爷,岂会因殿下不当那什么劳子王爷就改投他人门下。” 说着也不待贾琏回话,便继续凑到叶兰义面前表忠心去了。 贾琏摸了摸下巴道:“大傻子还是大傻子,不过傻得也蛮可爱!” 九月二十二宜嫁娶、祈福叶兰义与林云星在亲友见证下,举办了婚礼。 林云星在京中的故友都差人送来了贺礼,当然也少不了叶兰义的那些兄弟。当年你死我活的人,如今倒是兄友弟恭起来。又有徒乔安知晓林云星的婚期,特意从江西赶来道贺。 两人婚后不久,在贾琏撺掇下,由林如海坐镇,叶兰义、林云星、三公主和贾琏联手在溪东建起了一所大学和研究院。依着贾琏之言,此大学不拘于教导人四书五经,亦教导武功甚至格物之道。 太子闻讯,传下令谕,为大学取名靖安,又派原忠顺世子前来执教,寄望靖安大学除却为朝廷输送文臣亦能培养武将。贾琏等人原担心犯了忌讳,只打算教导武功,有了这道令谕,竟是可以奉旨培养武将。 第160章 情谊长存 玄元二十八年春, 筹备数月的靖安大学第一期招生开始,就此开启了靖朝文教的新时代。 是年秋,叶兰义与林云星长子出世, 取两人之姓氏, 单名柏。 叶林柏自出世以来, 就得到了家中老少的宠爱, 尤受其舅舅林砚钟爱。林砚读书之余,每日必要对小外甥念书半个时辰, 名其名曰“早教”,希望小外甥早日接过考状元的重担。对于弟弟这等“摧残”幼儿之举, 林黛玉表达了万分唾弃。 同年冬,皇帝驾崩, 守国丧。太子登基,太子妃为正宫皇后,立长子承基为太子。皇后上本请立徐妃为贵妃, 协理六宫。 次年新帝建元金兰, 开恩科。金兰谓之义,亦是兄弟之意。新君以此为国号,其意不言而明。新君登基后,三年不改父志,并未对朝廷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却也慢慢扭转了不少先帝留下的弊端, 实现了新朝顺利过渡。 -- 第282页 这三年中, 除却先帝驾崩时,进京奔丧,贾琏和三公主就在江南常住了下来。随着靖安大学附属研究所新出的发明推广出来,靖安大学逐渐打出了名气, 贾林两府的孩子们也渐渐长成。 先是贾迎春由贾琏做主许配给了叶兰义的一位表弟,然后就是来临安投奔邢夫人的邢岫烟嫁给了薛蝌。贾探春及笄后,贾琏征询贾母和贾政许可后,也为她议定了相宜的婚事。 立志要娶一位绝代佳人的柳湘莲求娶了林云星的义妹甄英莲。一直被贾琏担忧会做出什么坏事的薛蟠也安安分分地娶了妻子,耳濡目染下既没有纳妾,也没有虐妻的毛病。 和贾探春同岁的林黛玉及小一岁的贾惜春,倒是没有早早定下婚事。一直到金兰四年春,林黛玉与一众姐妹往西湖游湖,才结下了她的良缘。贾惜春则无心姻缘,一心钻研画道,以藕榭为名在江南画坛创出了一番名头。 同年秋,贾琮、贾环和贾兰返回原籍参加秋闱,对于这等摧残幼苗之举,贾琏称之为熟悉科举。不想这一熟悉,贾兰小小年纪,竟真中了举人。 次年冬,贾母做主为贾宝玉定下了史湘云,并将自己的遗产悉数留于贾宝玉夫妻,不久后过世,贾兰戴孝未参与次年春闱。倒是林黛玉的未婚夫中了探花,新科探花是老探花的女婿,传为一时美谈。 贾母除孝后,贾宝玉却没有迎娶史湘云,在一个春日,大彻大悟,剃度出家。王夫人哭断肠也没能让他改变心意,史家只得匆匆将史湘云另许了人家。 林砚被林如海压了三年,于金兰七年才开始他的科举之路。这个喜欢撒娇,无时不刻不在想法子偷懒的小少年,却在科举中一鸣惊人,得中解元。次年春闱,更是一篇策论惊天下,被皇帝钦点为状元。 看着他那位俊俏桀骜的小舅舅跨马游街,武道天赋不凡,却差点被小舅舅骗去考科举替他担其振兴门楣重任的叶林柏小朋友表示他想要正月剃头了。贾琏安慰道一般学神都喜欢告诉人家自己考得不好,叶林柏小朋友对其不甚理解。 林如海这位老探花因为探花女婿和状元儿子,再次被京城百姓忆起了少时姿容,可喜可贺。自此之后,由林如海担任名誉校长的靖安大学名望一跃超过了原来的四大书院。 林二姑爷母校,白鹿洞书院:……这桃子摘得过分了! 与林砚同科得中进士的贾兰因在二甲倒数几名并不显眼。林砚入了翰林,贾兰则谋了外放,从贾府接走了寡母,李纨算是苦尽甘来。 贾环于科举之上并无天赋,投身商道,做了皇商。贾琮与林砚同期中了举人,春闱落榜后投身靖安大学研究院,专司格物之道。 金兰八年,帝巡幸江南,召庶民叶兰义伴驾左右。圣驾回京前,皇帝赐下圣旨一道予无为山庄。 皇帝敕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注1】。朕之七弟元义少年义气,与朕骨肉情亲,及长不思个人之得失,救兄长于危难,功在社稷。今见其长子叶林柏见教于膝下,颇有其父之风骨,原是皇室血脉,岂可流落民间,特恩封亲王,赐号为信,钦此。 阖府陪同叶林柏接旨,听到圣旨内容,莫说叶兰义,就是林如海和林云星也颇为动容。当年先帝敕叶兰义不孝不悌,以此捋夺爵位。皇帝不好直接斥责先帝有错,便道徒元义父慈子孝,与当今更是兄弟情深。 先帝捋夺的爵位,当今就还在了叶兰义之子头上,也算是为叶兰义不孝不悌之罪名辩白了。先帝当年想看徒元明与他一样成为孤家寡人,可徒元明虽为其子,亦有其多疑,却终不是他。 “臣叶林柏领旨谢恩!”叶林柏原在枫林练剑,匆匆被父亲叫来接什么圣旨,尚未弄清楚着圣旨写的什么意思,便在外祖父的暗示下谢恩了。 “外公、父亲,什么是特恩封亲王,赐号为信啊?” “你小舅舅教你读了那么久的书,看是白读了。”林如海笑骂道,“这圣旨的意思就是陛下恩封你为信亲王,日后你就是亲王了。” “这个我懂!就是不明白,圣旨明明都是夸父亲,为何不恩封父亲,却要恩封我呢?” “小孩子,追根究底作甚!”叶兰义却没有十分在意。 “我以为你会拒绝这道圣旨!”林云星笑道。 “什么王爵并不重要,不过他的这份心意我却记住了。既然是他的心意,又岂能推拒?”徒元义朗笑道,“有事儿子服其劳,幸而有阿柏抗下这份沉甸甸的情谊。” 叶林柏:……虽不知阿爹阿娘打什么哑谜,但感觉我被坑了! 后记 姻缘府 姻缘树下白发红衣地月老小口啜着美酒,甚是享受:“此等美酒唯有那位小帝君的凤麟洲仙府才出产,仙君初临天界,从何处得来?” 月老的对面坐着身着浅黄色劲装的少女,少女面容娇美,眉宇间却透着英气。她的背上背着一把轻剑,剑鞘镶嵌了各色宝石,华贵的不像是一把兵器。 “因缘际会罢了!”少女笑起来,宛如太阳花,灿若初阳,“早年曾有一故友乃是帝君座下弟子,是其所赠。” 月老放下手中酒杯,道:“小仙君上门请我喝酒,不是没有缘故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余少时尚未得道时,曾有一兄长为护我性命,以身挡剑战死。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原也无可怨怼。只兄长死前,有一未婚妻,就此阴阳相隔。他二人虽未见怪,然余每每想起旧事便无法安枕,我此来想为他们再求一世情缘。” -- 第283页 “小仙君所求,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叫什么名字?” “叶兰义、林云星。” “不妙不妙,两人投胎之处却不在一界。老朽虽为月老,却也无法强行为他们牵线。” “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月老抚须思索片刻道:“老朽喝了仙君的酒,倒是不好不办事。如此,我指点你一个去处,可知三生石?” “略有所闻。” “三生石上有名,当有三世情缘,不拘千山万水皆能相聚。你若能让他们留名三生石,或可转还。”月老道,“只三生石神力非凡,想要在上面留名,怕是不易。” “多谢月老指点!”少女起身,直奔忘川。 少女途径望乡台,恰好遇到一鬼,捧着孟婆汤,嘟嘟囔囔什么不要半夜出门,过马路小心之类。少女从他身边经过,剑柄带到他的汤碗,那汤碗的汤洒出大半。 “喂~你这人怎这么莽?” “抱歉!”少女与他作揖致歉,迅速跳下望乡台离开了。 “新鬼贾琏,磨磨蹭蹭做什么,该你投胎了!”鬼差催促道。 “大人,我的汤洒了,让孟婆再给一勺呀!”贾琏央求道。 “啰嗦什么,喝了汤,快去投胎。你当孟婆汤是什么,还再来一勺。莫要耽搁了时辰,害死你娘。” 贾琏无奈只得匆匆喝了仅剩的些许汤,匆匆跟着鬼差去投胎了。 三生石为女娲娘娘立于鬼门关忘川河畔,自其立于此,神力广布三界,路过此处跪求姻缘的转生者络绎不绝。旁人都是跪求三生石,许他们一段美满姻缘,少女却是直接拔剑上手。 三生石气得直跳脚,奈何少女颇不讲道理。两人一番相斗,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被少女刻了名字。刻完名字,少女又跑去地府探消息,知道林云星投胎之地有变,这才放心。 搞定了此事,少女又继续了自己的旅程。如此过了许久,再入此界,暗中去看,知道叶兰义与林云星已重逢,这才真正放下这桩心事。 不想正要离开时,少女就在城外撞见了一僧一道凑在一处琢磨着害人。说什么林云星和贾琏乱了警幻仙子的安排,如何云云。那贾琏是谁她不管,林云星不就是她的师嫂吗?她与三生石打了一架,才为师兄求来了再续三世情缘,谁敢坏她的事不是打她的脸吗? 少女当下现身将那一僧一道揍了个半死,一僧一道告饶招供自己是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的门人。因这位警幻仙子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他们才下凡搞些痴男怨女之事。 这不是没事找事,制造人间悲剧吗?素来是有理讲理,碰到没理的就上手揍,少女当即揪着一僧一道打上了太虚幻境。 这警幻仙姑倒是极为识趣,一见少女便知不好惹,当下殷切道歉,立下誓言,绝不干涉林家之事。少女则深谙得寸进尺,逼着警幻仙子立誓不得暗中对付林云星及相关人员才肯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