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改行修情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她改行修情了》作者:无忧盟主【完结】 文案: 穿越前: 说她是天生废材、将被杀证道的、女修? 苏斐然:抱歉,我入了无情道。 穿越后: 水灵根最牛,杀妻不证道,女修比男强? 苏斐然:很好,我决定改行修情。 从此, 合欢宗多了位弟子,少男们多了个噩梦。 梦中,重剑架在他们的颈间, 持剑那人却微笑:谈情吗? ——助她悟道升级的那种。 1.实力为尊,女修普遍更强。 2.私设多,割肉产粮,拒绝ky。 3.同一时间只有一位男友。 内容标签: 女强 爽文 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斐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女比男强的修真界,修情。 立意:变强的路不止一条,坚定信念努力拼搏,目标终将实现。 第1章 魔修 必须死 晨曦刺破雾蒙蒙的天际,在水面上映出第一道波光,又穿过密丛丛的树叶,照见阴影下的枝丫。 苏斐然坐在枝丫上,看天光破晓,叹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一夜,彻彻底底地证明了一件事。 她感受不到灵气。 十年间,她无数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先前还可以安慰自己,修士通常十岁入道,她年龄尚小,发育不熟,不可揠苗助长。但如今她已经到了引气入体的最佳年龄,却依旧没感受到半点灵气,如果不是有前世经验,她恐怕要怀疑自己的功法是个假的。 既然功法不是假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个绝灵地带;要么,她是个天生废材。 苏斐然慢吞吞地爬下树,一边洗脸,一边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河水倒映着她稍显稚嫩的脸蛋,带点婴儿肥,像水晶皮的玫瑰糕,自雪白中透出些红润来。 苏斐然饿了。 临走的时候,谷先生给她打包了糕点。可惜昨天赶路的时候,不知名的动物跟了她一路,等她甩掉它的时候,吃的已经没了,只能靠野果饱腹。 苏斐然沿着河流向前走,河边树木都生长得茂盛,枝叶参天,偶尔有几棵矮树,树梢挂着零星几个果子。她摘了一颗下来,洗了洗放进嘴里。 “咔嚓”一口,汁水四溢,清脆爽口——苦得要命。 苏斐然泛起呕来。 上辈子吃饭的记忆要追溯到数百年前,她早就忘了当时的口感,可这辈子她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可河边只生长这样难以下咽的果子。 苏斐然稍作犹豫,迈开步子,走向旁侧林中。 茂密的树木几乎遮住阳光,让人分不清方向。苏斐然每走出一段,都要转身看一眼来路,直到视线中的河流消失,只有脚步落下时的轻微碾响。 “哗啦啦!”羽翼翻飞的声音响起,在安静中尤其清晰。 苏斐然抬头,只看到被割裂的阳光细碎落下。 她继续摘果子,摘下来尝一口,好吃的吃掉,难吃的扔掉,感觉肚皮慢慢鼓胀,精力逐渐恢复,再抬眼时,前方又是一条河流。 与其回头,不如向前,只要有河流,她便能走出这片树林。 苏斐然加快步伐,小跑起来。 突然,又是一阵群鸟振翅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 群鸟惊飞,这不是巧合。 河流近在眼前,苏斐然却没有继续向前,树木遮挡了她的视线,但说话声却隐约传入她耳中。 “呵,听说你们儒修最喜欢多管闲事,今日一见,可真是名不虚传啊。”男子说话带刺。 “怎么是多管闲事呢。杀魔修,可是最正经的事情了。”少男语气闲散。 “那正好,杀儒修也是我爱干的事。”男子惋惜:“你小小年纪就已经筑基,看来天分不错,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少男语含笑意:“既然有天分,用来杀你不是刚好么。” “你找死!” 三个字之后,再无声音,但前方树木间,却时不时闪现出两个人移动的身影。 苏斐然连忙躲到树后,仰头贴在树上,深吸气。 前方正在动手的是两个修士。 她早知道这世界存在修士,所以并不意外,但是,她还看到了什么? 她还看到他们在斗法。 这意味着,这里不是绝灵之地,这里有灵气。 可她却一无所感。 两个原因,划掉一个只剩下另一个:她没有灵根。 不能感受灵气,不能修炼,不能变强,哪怕她在其他方面努力补足,面对修士,也不过是一只蝼蚁。 就像现在,前方两个筑基修士斗法,换做前世巅峰时期,碾碎他们就像碾碎蚂蚱,可眼下她却只能躲在树后,寄希望于他们的神识不够强大。 苏斐然缓慢呼气,瞥了眼身后战况,然后悄悄离开。 筑基期修士灵力低微,又缺乏经验,战斗很难持久,眼下正处在高\潮,苏斐然脱身并不困难,只是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走到哪里,直到前方豁然开朗。她脚步微顿,又走上前。 前方是一块空地,空地上几间茅屋,看起来结构十分脆弱,苏斐然却知道它牢固非常。 -- 第2页 昨天她才离开这里,并且以为今后不会再来,谁知今天便误打误撞转了回来。 但是这个她住了十年的地方,昨天还完好无损,现在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扫荡。门前的树木拦腰折断,树叶落了满地,枝干是遭遇雷劈后的焦枯,院子里各类物事七零八落,只有房屋依旧坚实地守在这里。 可见战斗双方实力都不容小觑,倘若对手还在这里,以苏斐然的凡人之体,恐怕不等接近茅屋,就已经一命呜呼。 谷先生送她们离开时,苏斐然便感到这个决定很仓促,当时她已经猜测是有什么变故,今天来看恐怕是谷先生有仇家上门,才将这里化为一片狼藉。 地上有点滴血迹,不知道是谷先生的还是对手的,苏斐然蹭了些泥土掩上,又将几间茅屋都看了一遍,果然找到一个匣子。 匣子没有锁,却有一个水滴状的凹槽。苏斐然咬破指尖滴血上去,匣子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封信,一枚手环,一沓符纸,几瓶丹药。 苏斐然先拿起手镯打量一番。虽然叫不上名字,但猜得到是用来储存物品的,而且,大概考虑到她没有神识,这手镯只需要滴血。她用血抹了抹,成功认主后向手腕上一扣。 符纸需要灵力,信只粗略扫了一眼,都放进手镯。剩下几瓶丹药,瓷瓶上贴着名字和说明,苏斐然仔细看完,才分门别类地放好。最后丢掉没用的匣子,准备离开。 步子刚迈开,视线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苏斐然立刻跨到墙后,探出去看了眼,发现有人向这里走来。 这附近很少来人,她这一路看到的,只有方才斗法的那两人。当时视角太差,她没有对上面孔,不知道眼前这位究竟是不是修士。 苏斐然从发间拔下簪子。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那很好对付,如果是修士…… 苏斐然没有探头再看,只依据声音判断。对方正轻快地哼着小调,倘若是那两名修士之一,他应当是胜者,而且按照这个距离,只要留心,他就能发现苏斐然的踪迹。 可他还是在靠近。 越来越近。 近到门前。 男人的脚步不见停顿,哼歌的声音也没有半丝波折,仿佛对眼前的危险一无所知。 苏斐然已经抬起簪子。 终于,他推开门。 看到女孩在镜前梳妆,年纪小小,却挽着发髻,将银簪缓慢推入。 他似有些惊讶:“小姑娘?” 听到声音,又见到人脸,苏斐然便知道自己碰上了最坏的情况。 他是那个魔修。 同样是修士,儒修修的是仁义之道,遇到普通人不至于动手,但魔修不同,他们性情不定,杀人如麻,便是第一眼不杀,相处中若有丝毫不如意,便会血溅当场。 而这样的魔修,在看到茅屋时,绝不会毫无防备,方才他状似不察,但苏斐然一有动作,立刻就会身首异处。幸而苏斐然最后改变计划。与其见面即杀招,不如以凡人身份降低对方警戒。 魔修走了几步,左右看看:“这家里只有你一个?” 苏斐然点头。 他指指外面:“那树是怎么回事?” “雷劈的。” 魔修点点头,不经意地走上前。 苏斐然有些瑟缩地向后,盯着他。 魔修察觉,表情亲切了些,伸手要摸苏斐然的头,被躲过,便转而去拍她的肩膀,声音尽量柔和:“我是好人,好人,真的,别怕。” 苏斐然看着他脑门上那魔修的标志,再看向他力图展现无害的神情,点了下头。 对方应当已经判断出她没有灵力。 魔修果然放松许多,坐在旁边聊天,问她些“家里大人哪里去了”之类的问题。 聊了一阵子,苏斐然便指着他额头,问:“你脑门上为什么有朵花?” 魔修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因为我是魔修。” “什么是魔修?” 魔修哽了一下:“就是……走火入魔的修士。” “什么是走火入魔?” 魔修怅然:“就是修炼的时候走错了路。” “那你会杀人吗?” 魔修瞪大了眼睛,既而摇头摆手:“魔修不杀人的!你别听别人瞎说!” 苏斐然似懂非懂地点头,开口:“那什么是……” 魔修连忙打断她:“我们来玩游戏吧。” 这个魔修居然还耐心哄小孩,或许,他不是那类穷凶极恶的魔修。 这时,魔修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块圆润透明的石头,他把石头在苏斐然面前晃了晃:“这是块会发光的石头。” 苏斐然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试灵石。 石头在魔修手中发出了红白两色光,象征火与金。 “你来试试,看会发出什么颜色的光。”魔修将石头塞入她手心。 苏斐然知道石头不会发光,便不抱期待。 然而,却有什么亮起在眼角余光中。 她看去,手中试灵石散发着柔和的光。 方才的一点动摇悉数退去。 这个魔修,必须死。 第2章 水灵根 水利万物而不争 黑色的光莹润柔和。 在黑色光芒亮起时,魔修眼中同样亮起了光。 “单水灵根!你居然是单水灵根!”魔修蹦起来,托着苏斐然的手:“我居然遇到了单水灵根!” -- 第3页 他看看苏斐然,想说什么,又激动得说不出什么,只能盯着那黑色的光。 “水灵根是什么?” “水灵根……”魔修双手疯狂比划着,半晌才憋出话:“水灵根非常非常厉害!你想当神仙吗?就是,可以天上飞的那种!只要有灵根,你就可以修炼当神仙!” “哦。”苏斐然皱眉:“可是我觉得水很弱。” “不弱不弱!”魔修:“水灵根用处很多的——” 苏斐然:“用处多?” 魔修:“对,水利万物而不争,额,这句话的意思是,水本身是一种利他的东西——” 苏斐然:“利他?” 魔修:“啊,就是……” 魔修已经语无伦次,苏斐然却在心里为他补上后半句:就是个“道具”。 单灵根,又称天灵根,是高天赋的象征,凡是拥有天灵根的人,因为修炼速度比常人快,所以潜力更大,能够达到的境界更高,常常作为储备人才,成为各大宗门的争抢对象。 但水灵根除外。 水灵根是最鸡肋的灵根,如魔修所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注定它是以利他为用的灵根,具体便体现在,水灵根往往擅长治疗却不擅长进攻,一旦遭遇攻击,毫无自保能力,只能依仗他人保护,偏偏水灵根因为其独特效用,往往成为他人争抢的对象。每一个水灵根修士,都因为其治愈能力的强大,而被贴上标签,最终沦为他人用以疗伤提升的“道具”。 前世的苏斐然为了不沦为“道具”,努力提高攻击力,成为一名剑修。 今生,她还是水灵根,又在有能力自保前,遇到了一个魔修。 那魔修为发现水灵根而兴奋,把泛光的试灵石看了又看,连带着不住握着苏斐然的手。 她猛地抽出手来。 魔修一惊,努力收敛了兴奋之色,放柔了声音说:“你想不想修仙?” 苏斐然答:“想。” 魔修脱口道:“我可以教你!” 类似的情况苏斐然不知遇到多少次。遇到低阶水灵根修士,直接使用未免浪费,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将其“圈养”,待修士提升到一定境界,使用时的效率也会更高。而凡人尚未入道,哪怕拥有水灵根,也作用不到修士身上。 现在,一位男性魔修对十岁女孩说:我可以教你。 苏斐然扬起小脸:“真的?你教我?” 魔修点头,动作到一半,忽然又问:“你发育了没有?” 苏斐然眨了下眼睛。 “发育就是,”魔修哽了下:“有没有长个子,有没有……”他比量下胸口:“变化?” 苏斐然看向他胸口,找到了心脏的位置,很快又想,位置偏高,肋骨太多,扎起来不方便。 这时魔修又欲盖弥彰地解释:“因为,要开始发育,才能修炼。” 苏斐然点头。 魔修果然大喜,接下来的时间里,便努力将苏斐然培养成一名修士。苏斐然表示自己对身体穴位毫无了解,他便带她过了一遍灵气在体内运转的路径,一个大周天下来,已经是太阳当头。 苏斐然瞄他一眼,又低头,小声:“我饿了。” 魔修恍然,立刻去给她找吃的。等他走远了,苏斐然才向后一倒,躺在床上,想起最关键的问题。 她先前为什么感受不到灵气。 因为她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这两个世界的灵气感受方式竟是不同的。 走错了路,那么无论多努力,都是无用功。 刚才按照魔修教的方法再去感受,果然有微妙触动,只需要继续进行,引气入体便顺理成章。但魔修未死,环境不安全,她无法入定。趁他出门,苏斐然摸出那封信,仔细看起来。 信是谷先生留下的。前一天送别时,她都不曾做什么准备,后来料到有人会重回这里,便留下了这些符箓丹药,并在信中说明了它们的使用方式。 苏斐然记忆中的谷先生,总是浑浑噩噩,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人对她说的话,十句总有九句得不到回应。有时候,上一刻还在教她们读书识字,下一刻便神游天外,又坐回窗前,看着天空发呆。但这封信她却写得字迹工整、条理清晰,还提到了从前没有说过的话题,将修真两个字展现在苏斐然眼前。 只是看这字里行间,她的意图有些模糊,时而希望她们走上修真之路,时而透露着对平凡生活的希冀,最后又将选择交到了她们手中。倘若成为修士,那一沓符纸能够保她们低阶时不受伤害,如果选择凡人,那丹药可以用来防身。 魔修没多久就回来了,把几个野果递给苏斐然。苏斐然一眼看出,这些果子便是其苦无比的那种,本来不饿,就更没胃口,只是魔修在旁边盯着,她才慢吞吞咬下一口。 坐了会儿,魔修突然起身说:“我出去办点事,你慢点吃。” 他出了房门,找个角落掏出通讯石,接通后唤了声“师父”。 声音出口,他有所察觉,扭头一看,苏斐然站在门口看他。 像做坏事被抓包一样,他有点尴尬:“我联系我师父。” 苏斐然走过来:“你会和他提起我吗?” 魔修安抚她说:“我师父人很好,他会喜欢你的,不用害怕。” 苏斐然点点头:“我不害怕。” -- 第4页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和她把话说开,魔修坦荡了些,和师父交代了一下和贤门弟子交手的事情,接着便对师父说:“我发现了个水灵根的小姑娘,打算带回去给您看看。” “别别别,”魔修看苏斐然一眼,压低声音:“她还是个孩子呢,小心把她吓着。” “您不是早就想要个水灵根吗?虽然不太好教……” “我都没想到运气居然这么好,多少人想找个水灵根,偏偏被我遇到了。”魔修声音轻快,情不自禁地摸起苏斐然的脑袋,爱不释手,像抚摸什么珍宝,浑然忘记他们正在商量她的去路。 很快,他们敲定结果:带她走。 挂掉通讯,魔修身心舒畅,转过身来,眼睛发光:“小姑娘,你跟着我——” 声音破碎在喉咙中,化成窒闷的呻、吟:“唔……” 一枚银簪刺破几层皮肉,刺进他的丹田。 簪子没入半根,紧攥的双手暴起青筋,苏斐然的声音里贯穿着力量:“我拒绝。” 可她力量太小,不过依靠他那一刻的大意。魔修攥住她的手,簪子立刻拔、出。解脱的瞬间扼住苏斐然的脖子,陡然收紧:“你找死!” 苏斐然的脸颊瞬间涨红,血丝爬上眼球。 “你以为这簪子能把我如何?”魔修笑得用力:“可惜,我是修士!” 大脑已经缺氧,思绪一片混沌,苏斐然脑中只有数字在顽固地闪现,支撑她最后一点灵明。 三。 魔修一把将她甩开,扑起地面一片尘埃。他抬手:“水灵根的确可惜,但你还是去死吧。” 苏斐然伏在地面,缓慢爬起来。 二。 什么都没有发生。苏斐然站起身,一阵阵咳嗽,问他:“怎么了?” 一。 像被抽去骨骼,魔修的身体柔软如水,慢慢化开。他面色转白,仿佛窒息:“你下毒……” 苏斐然微笑:“是吗。” 零。 魔修的身体彻底瘫倒,像烂泥。 苏斐然踩上这烂泥中的一只手,通讯石未能开启,便已被弃置在地。 她悠然叹息:“是的。” 破灵丹,可以直接作用在修士的丹田。银簪刺入,自然不可能夺他性命,但银簪上的毒素却能够直达丹田。而丹田,是修士灵气聚集之地,命脉所系。破灵丹效果再差,也能够让他丹田麻痹,若强行调动灵力,毒素立刻渗透全身筋脉,不死也废。 但效果竟然这么好,倒确实出人意料。 苏斐然蹲下身,两只手麻利地摸遍全尸,扯出一个袋子来。神识认主的安全性更强,弊端也很明显,现在主人死了,苏斐然便把它直接系在自己腰上。 尸体没办法处理,这院子也不能再呆。苏斐然把有用的东西都搜刮干净,头也不回地离开。 半个时辰后,另一人来到这里。 他走过满院狼藉,看到屋里杂乱无章,又在房角找到了那具死去的尸体。 拿起通讯石,对另一方说:“发生过战斗,双方交手不到三招,应当是试探,却有人受伤。有人翻过房间,带走了一个匣子里的东西。屋角死了一名魔修,没有名牌。不,他刚死不久,身上有斗法痕迹,只是轻伤。致死的是毒,被细物扎入丹田。是破灵丹。” 他迈过魔修的尸体,又脚步一顿:“等等。” “死的是不恃阁的嫡传弟子。”他轻叹,为尸体掩上双眼:“我会找到凶手。” 第3章 练气 修的是武还是道 清河流转,微波骀荡。 处理过魔修,苏斐然离开了那屋子,找了个僻静安稳的地方,准备引气入体。 林木高茂,因而水汽蒸腾,闷热潮湿,又恰好地处水边,水元素充足,最后再选择午后阳光最烈的时候,照得水元素十分活跃。三方条件满足,苏斐然便找了棵树爬上去。 刚盘膝坐好,苏斐然发现腰间的储物袋有些碍事。手镯可以作普通饰品,但是这储物袋挂在腰上,谁都能看出里面装着东西。可她没有神识,又不能取出东西后扔掉它,如果遇到认识那魔修的人,看出这储物袋的来历,又要引来祸患。 她解下储物袋,端详片刻,按上了手镯。 下一刻,储物袋不见。 苏斐然有些惊讶。本来只是试试,没想到竟真的收了进去。 这已经不是空间大小的对比了,而是,这手镯居然能在空间内容纳另一个空间! 她对谷先生更加好奇,但只能压下种种疑惑,先解决自己的实力问题。 按照魔修传授的方法,她沉下心来,努力感知外界。 草木的清香、枯裂树皮和积年落叶的腐烂气息、微风吹拂而来的些许热意、婆娑枝叶间泄露的微光、叶脉纹理相触时的沙沙声,甚至流水泛起微波的轻响。 忘却心跳、忘却呼吸、忘却汩汩的血液、忘却沉静的四肢。 在忘却自我的瞬间,自空无中睁开新的双眼,便见得一切不可见。 白的是金,悄然零落。 红的是火,腾跃向上。 黄的是土,沉凝在地。 青的是木,雀跃奔逸。 黑的是水,渊流静谧。既消匿于每一处光辉灿烂,又共存于每一次生命消歇,随血脉奔涌而深流,伴万物荣枯而归寂。 她抓住了它。 -- 第5页 在心跳中、在呼吸中、在汩汩的血液中、在沉静的四肢中。 在自我中。 不可见于是可见。 不可得于是可得而用之。 黑色的水元素自丹田引入,又自丹田流出,不曾开拓的经脉在滴水的冲刷下寸寸贯通,滞涩的水渠终至畅通无阻。滴水化为细流,周天循环,复归于朴。 大周天,成。 苏斐然睁开双眼。 黑蒙蒙的气汇聚丹田,随心流转,标志她迈出了修真的第一步:成为练气修士。 抬手,一滴水凝在指尖。是饱满的形状,如同饱满的心情。 前世挥手便成滔滔之势,今生从零开始,本该遗憾,可是看到这一滴饱满的水,她却心生欢喜。像在沙漠中日夜跋涉,唇干口燥时遇到的那一滴水,满心满眼只觉得可爱,实在忍不住时—— 她凑上去,舔了舔。 很好,饱满的水滴消失了。 她又凝出一滴,依然那么饱满,依然,被她舔掉了。 可嘴里还是没滋没味。 再凝……凝不出来了。 练气期不过是修真的“预备”阶段,这一阶段吸收的灵气以积累为主,使用效率非常低。苏斐然不过练气一阶便能凝成水滴,已经是意外之喜。 她盯着指尖,确定没有第三滴水可以舔,只能放弃。又从手镯中取出那个储物袋,刚炼出的神识探入其中,发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首先是一块名牌,正面刻三个大字:谢梳风,是人名。翻过来是四个字:功成不居,这句出自《道德经》。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字样,分辨不出那魔修的具体身份。只是魔修通常独来独往,即便有师承,师徒关系也非常松散,很少见随身携带名牌的——与其说是那魔修的,更可能是某个道修宗门弟子的。 名牌先放到一边,储物袋里还有三十多块灵石,几张符纸,和几件法器。 苏斐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把剑。 前世她囿于水灵根的缺陷,为了自保成为剑修,身边大半辈子都伴着一把剑,可那把剑今生没了踪影,她多少次手痒,也只能折树枝比划,现在看到灵剑,立刻就握上去,一抽。 没抽出来。 法器需要配合灵力,她现在的灵力,连拔剑都做不到。 另外几件法器对她而言,也成了破铜烂铁。 唯一有用的是符纸。大部分符纸的使用需要灵力,但少数符纸只需要神识触发,储物袋中便有这么一张传送符,形制和前世没有区别,能够瞬间传送三百里。这类符纸常用作逃命,使用者往往状态极差,故而制作时便已经封入灵力。那魔修过分轻敌,到最后也没想到会死,反而便宜了苏斐然。 杂七杂八的都塞进手镯,把魔修的储物袋扔掉。苏斐然这才活动着身体,慢慢爬下树。 太阳依然挂在高空,苏斐然不能确定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可以确定另一件事。 该洗澡了。 她拖着发麻的两条腿往河边蹭,慢吞吞地脱掉衣服,迈进水里。 水灵根的修士自然亲水,苏斐然在河里游了一阵,干枯的丹田得到润泽,又有更多水元素汇聚而来,却扣门而不得入,片刻后散逸,她伸手去揽,只捞得一捧流水,又从指缝间泄去。 如此被水元素勾引了不知多少次,丹田中那稀薄的气蠢蠢欲动,苏斐然顺势在体内铺开一张大网,像盘踞正中的蛛,耐心等待被触动。大多数光点自孔洞中透出,总有那么一点两点被网罗,在经脉中散发着莹莹微光,又随灵力运转,汇入丹田。 “阿嚏!”苏斐然打了个喷嚏,从入定状态惊醒。 太阳落山,河水渐凉。 她感受丹田的充实,心满意足地上岸,捡起衣服往身上套,穿到一半,细风吹来。 她停下动作,缓慢扭头。 河边多了个人,不知出现了多久。 那人穿着灰色袍子,屈膝坐在十几步之外,低头不知做什么,披散的发垂落身前身后,遮住眉眼,空荡荡的袖口中探出一截手腕,瘦而白,像玉。 苏斐然转回头来,继续穿衣服,将挽起的袖口一道道展开垂落,遮住手镯,再用锋利的簪子挽起湿润的长发。 正要离开,有人唤:“小姑娘。” 苏斐然止步。 “你见过魔修吗?” “没有。” 微风送来一声低叹。 低叹声入耳时,男子已经来到面前。 衣服是灰扑扑的,面容却透着莹润的白,连唇色都被这玉色压下几分,浅淡得很。 他说:“我们做个交易。” 苏斐然问:“什么交易?”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教你如何修炼水灵根。” 苏斐然盯着他:“你果然看到了。” 他摇头:“我只是感受到水元素向你涌去,想来,你的灵根便是水。” 看或是没看,苏斐然并不在意,只是,水灵根又暴露了。 她不自觉跟着男子的声气,也低叹一声:“你问吧。” 男子没有开口,却向她抬手,袖口中露出一截手腕,骨节伶仃,似用力便能折断。 苏斐然立刻退步,但对方动作更快。 头上微沉,有东西压上鬓发。 男子笑起来:“初次见面,这是礼物。” 苏斐然低头去看水面,水中,女孩乌黑的发上多了一个翠绿的花环,有各色花儿,或含着骨朵,或娇羞半敛,或粲然怒放。可见男子编织时用心之精巧。 -- 第6页 换了常人,恐怕为这珍重的礼物而欢喜,但苏斐然却想:这花草皆生长在附近,可见是他来到后编成的,如此,那么他至少来了一刻。 她抬手取下花环递回去:“多谢,不必。” “已经送你,便是你的,不要便扔了吧。”顿了顿,他轻声:“只是这花草便可怜了。” “不摘便不可怜。”苏斐然将花环扔进水中:“什么问题,你问吧。” 男子看花环随水而去,轻叹一声:“你我境界相差悬殊,你怕是不相信我。不如我先同你说说这水灵根吧。” 苏斐然皱眉。 虽然男子气息不似魔修那般肆意张扬,可苏斐然却真切地感受到,此人比那魔修、儒修的实力高出不止一层,却又能将气息尽数收敛,见之如见凡人,此时又将姿态摆得足够谦和,简直令人费解。 可她此时心中,确实有万千疑问,难以拒绝这突然的好意。 最后,两人在河边相邻而坐,面前是夕阳余晖,身后是莽莽深林,中间,是堪堪三尺。 三尺和三丈对男子来说,都只是一抬手的距离,实在没什么可计较的,苏斐然盘膝而坐,等他开口。 “灵根分五种。”低空中生出五朵花苞来,他抬手,近乎透明的指尖依次点过,那花骨朵便颤动着,相继绽放:“金、木、水、火、土。” “五种元素相互组合,有百余种可能,而单灵根占据其中五种。水灵根,是其中一种。”指尖点上黑色的花儿,花瓣重重绽开,开到极盛,又瓣瓣飘落,舞至男子面前。他微愣,神色转黯,再抬手时,花儿全部消散。他回首对苏斐然道:“我只口述吧。” 他说:“因道以一为本,故单灵根效率最高,而单灵根中,又以水最近于道,因此水灵根在诸多灵根中,最易成道。只是水性包容,常与其他元素并行。故而水灵根较其他灵根常见,而单水灵根却较其他单灵根,罕见。” 苏斐然笑了:“近于道,是因为它卑弱吧。” 男子缓声道:“那便看你修的是武,还是道了。” 第4章 儒修 把命留下吧 修道,还是修武。 苏斐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修真于她而言便是漫长的升级,从练气到筑基、金丹,层层向上,前方有个再明确不过的目标,她只需要变强,再变强。而悟道只是点缀,在瓶颈期浮现在脑海,又在度过瓶颈后被抛之脑后。 如今这一问,像钟声雷响,振聋发聩。 变强,便是道吗? 若是,道又为何以守柔为强? 若不是,那么她前世步步向前,数百年光阴交付,又修的是什么? 修的是什么? 声声追问响在心底,苏斐然急切地寻找答案,似要将全部心绪条分缕析,逼出最后坚守的那点意念。初成的识海掀起狂澜,脆弱的气海四散奔逸,身体不堪重负地轻微战栗。 只为那种种表象之下,究极的一问: 何为道? 一只手放在她肩头。 一道声音贯入识海:“变强,自然是道。” 如刀光直下,千头万绪间条理立现。 她重复:“变强,自然是道。” 似天光乍泄,一气贯通。 识海复平,气海归宁,但身体还在轻微战栗。 苏斐然抬眼,一字一字:“变强是道。但,道非变强。” 道不可名,名之则有分,有分则非道。因为道无分,万事万物皆可为道,故变强是道。因为道无分,万事万物皆有分,故皆非道。 一字一字,镌入识海。战栗停止。 苏斐然深深吐息,看向对面男子,折身下拜:“多谢先生指点。” 男子受这一拜,扶她起身:“我名卫临棹。” “苏斐然。” 卫临棹问:“经方才一番思虑,你是修道,还是修武?” 苏斐然问:“修道如何,修武又如何?” 卫临棹笑了:“我只知世人之‘如何’。” “那世人如何?” “世人以修武为主,修道为辅。” 对此苏斐然深有体会。前世修士们皆看重实力看轻道心,毕竟道心虚无缥缈难以捉摸,而变强却是一条直线,一支目标明确的箭。何况,修真途中遍布血光,没有武力空有心境,大概率夭折于中路。 这时,卫临棹语气一转:“但若说水灵根卑弱,我却不认同。水处卑下,却得众流汇聚成海。水性柔弱,却无物不入无处不在。水利万物,却使万物不得脱离水而存在。”他点向河流、树木,乃至脚下泥土,又指向苏斐然和自己:“你我可以抛却金木火土,却决不能离开水。故而,先有太一生水,后,”手指轻划过周天世界,“才有天地万物。” 苏斐然的视线看向远方,自夕阳落处的云蒸霞蔚,到尽处河流与天相接,到茂盛生长的树木油绿葱茏,再到水声潺湲流过细润泥土,最后到此时此刻天地间仅有的两个人。心脏搏动,泵出血液不息。 这是水。 水利万物,因予万物以利,故万物不能稍离。 这是水。 苏斐然微微一笑。 练气二阶。 她看向卫临棹,说:“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卫临棹却问:“你是何时引气入体的?” “前天。”苏斐然猜测是自己进境过快惊到了他,便将时间向前推了推。 -- 第7页 毕竟,她只说回答,却没保证是实话。 卫临棹颔首,又问:“你可发育了?” 苏斐然讶然。那魔修在引导她修炼前,也问过这问题,当时她只想一簪扎进他心脏,可现在卫临棹又问,她才觉得蹊跷。 难道这问题真有什么特殊意义? 卫临棹便解释道:“发育前的身体不够成熟,若开始修炼,便是揠苗助长。发育结束后的体质又相对稳固,贯通经脉非常困难。而这之间的几年,可塑性最强,便是修士从练气到筑基的最佳修炼时间。” 苏斐然怔然。 卫临棹请问:“怎么了?” 苏斐然摇头:“我已经发育。” 卫临棹点头,垂眸绾着宽大的袖口,灰袍更衬得肌肤如玉、骨节如竹。半晌,他开口:“你可见过一位魔修?” 苏斐然答:“我曾见到两名筑基修士斗法,他们分别称呼对方为儒修、魔修。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其中某位?” “儒修?” “是。儒修说,杀魔修是他的本分,魔修说,杀儒修是他的爱好。”苏斐然道:“你说那魔修死了,难不成便是那儒修杀的?” 卫临棹点头,神色郑重:“你可知那儒修身上有何特征?” 苏斐然低眉回忆,半晌,想起什么:“我担心被发现,就没有靠近,但听那儒修的声音,应当还未长成,那魔修也说儒修年纪轻轻便已筑基,想来年岁不大。” 说话时,苏斐然打量卫临棹的表情,斟酌着问:“你要为那魔修报仇?” 卫临棹却摇头:“那魔修死前已经在凶手身上留下记号,他师门的人能够轻易找到凶手的踪迹,轮不到我来报仇。我只是看他死在那里,有些好奇。” 卫临棹说得漫不经心,苏斐然闻言却心中一跳。 凶手身上留有记号! 苏斐然脑中闪过当时场景。魔修死前试图用通讯石传递信息,她直接打断,此外再没有异常。如果他当真做了些手脚,那么,他手握通讯石便不是为了通讯,而是为了……遮掩他的真正目的。 而她果然只注意到这点,却完全不记得他的另一只手当时在做什么! 念及此处,苏斐然收敛心神,似不经意地问:“那是个什么样的记号?凶手难道不会发现?他如果将记号抹掉,那些报仇的人不就找不到他了?” “以神识为记,如果消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死,要么,追凶者死。” 这是最坏的结果。 以苏斐然目前的实力,杀死对方的可能性接近零。 她还想旁敲侧击地询问,但卫临棹并没有给她机会,又将关注点投向了儒修。 问:“你可记得上次见到他,是在哪个方向?” 苏斐然直接说:“我不认路。” 卫临棹诧异:“你可以看太阳。” 苏斐然反问:“正午的太阳向西、向东、向南,还是向北?” 卫临棹哑然。 苏斐然得出结论:“都有可能。” 卫临棹回神,低笑:“没有方向,那便沿着河流一路向前,这总不会错。” 苏斐然深以为然。 只是河边的果子太苦。 心里这样想,嘴上便这样说了。 卫临棹稍愣,伸手一引:“你说的是它?” 他的手心多了一颗果子:“这是苦果,洗髓丹的辅药之一,味苦,却有排毒的功效,并不稀罕,但对筑基以上修士无用。你是练气,吃它对身体有益。” 苏斐然拒绝。 “罢了。”卫临棹将果子收入袖中,微微一笑:“今日初见,两件礼物都未能送出,待下次再见吧。” 难得有人解惑,卫临棹一走,苏斐然的诸多疑惑又无处求解。 这念头刚冒出来,卫临棹便有察觉,道:“你若有事寻我,可到合欢宗报上姓名。” 合。欢。宗。 卫临棹已经消失,苏斐然心中还转着这三个字。 因为太熟了。 前世同样存在这个宗门,以男女双修为道,采阳补阴、采阴补阳之术最盛,她曾经流落于此,险些失陷,绸缪多年才得以逃出。这段经历磨砺了她变强的道心,却也成为她的心魔。每次身处瓶颈毫无寸进时,这噩梦都会将她惊醒,像有人在身后鞭策,逼着她跑得快些、再快些。 那合欢宗的弟子们便成了妖魔,如影随形。 现在卫临棹却说,他是合欢宗的人。 脑中世界顿时被劈作两半,半是淫靡,半是清明。 只有一件事清晰明确:卫临棹曾助她修炼。 那一番点拨令她茅塞顿开,修为随之进阶。此时,充沛的灵力在体内流转,她沿着河流向前,不觉得累,却觉得饿,便从手镯中取出一颗苦果。魔修在教她修炼之前,也曾摘了几颗苦果给她,她信不过,只装模作样地咬了一口,过后便将全都塞进手镯。 可卫临棹说,这果子虽苦,却对身体有益。 她吃了两个,囫囵囫囵地吞下去,居然就饱了。 从小生活在这树林里,苏斐然不知道它有多大,趁现在精力旺盛,打算一鼓作气,直到太阳落山,星月胧明,河水化为墨蓝,静如深潭。 “哗啦。” 前方河流中溅出白色水花,涟漪四散。有人破水而出,长发流泻,肌肤映着月光水色,看不分明,但那视线却射穿淡薄夜色,仿佛夹带火光,向苏斐然看来。 -- 第8页 河里有人洗澡,正常。苏斐然礼貌转身。 面前却腾地蹿起烈焰。 “走什么,不多看两眼吗?”少男音含笑响起。 是那个儒修。 身后水声淅沥,少男笑意分明:“你见了我身体,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炙热的火焰贴身燃起,热浪险些卷上苏斐然的衣带。 她退后一步,转身,微笑着问:“你嫁我?” 少男微愣,失望的叹息:“啊,原来是个小丫头。”他系上腰带,慢步走来:“我对小丫头不感兴趣,但总不能被你白看了身体,不如……”口吻淡淡:“你也脱了吧。” 似烈火烹油,那簇火焰骤然大亮,火舌蹿起三尺,撩上苏斐然一缕长发。 那少男要脱的,不是衣服,是皮! 苏斐然运起全身灵力,却不足一杯水,想扑灭这熊熊火焰,简直杯水车薪。 “水灵根?”他惊疑一声,既而愉悦道,“正好,把命留下吧。” 火圈顿时收紧,向中央燃烧而来。热浪扑在苏斐然脸上,瞬间汗流不止。体内水系灵力叫嚣着出战,却又在凝出的瞬间蒸发。 灵力运转太慢,只能靠足够的时间来换。 等一等,再等一等。 火苗已经舔上双臂,苏斐然果断放弃手臂,忍者灼烧的痛,积蓄全身的力气。 终于,成形。 她猛地蹿了出去! 杯水化成薄膜,与火焰碰撞时瞬间汽化,放出庞大的热量烫伤双腿,却也隔绝火层,令她脱离火焰,又在瞬间,用那烧伤的手,扣上了手镯。 一把剑横空出世。 苏斐然用尽力气,甩向少男! 不过眨眼之间。 “当。” 少男反应飞快,剑被拦住! 他双手掐诀,火系灵气受他调动,再度汇集。 突然,一团白色一跃而来,结结实实砸到他脸上。又双腿一蹬,立刻弹回,奔向苏斐然! 而苏斐然手中已然多出一张符纸。 传送符发动。 三百里外。 入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长街上突然多出一个女孩,衣衫褴褛,半身焦黑。往来行人瞥来一眼,又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 只有负责揽客的人热情地招呼:“小姑娘?小姑娘!你也是来参加不恃阁的收徒大会的吗?来我们这儿住吧!” 第5章 合欢 天下第一宗 苏斐然在茶馆里坐了一阵,就把目前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不恃阁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宗门,以器修为主,每十年开门收徒,最近一次正是下个月。众多年轻人慕名前来,希望能够一跃成为宗门弟子,最好再得某位长老青眼,既而平步青云。这导致附近物价飞涨,却依然人满为患。店家们赚得盆满钵满,连跑腿的小二们都动作轻快。 动作轻快的小二第三次来到苏斐然面前,脸上已经没有笑意:“请问您吃点什么?” 苏斐然现在吃不起住不起,直接走人。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脑袋里想着方才得到的信息。 不恃阁的名字取自“为而弗恃”,下一句是“功成而不居”,而那位魔修留下的名牌上,正刻着“功成不居”四字,再联系他的金火双灵根,苏斐然可以断定,那名牌是魔修的,而魔修是不恃阁的弟子。 换句话说,她以为她杀死魔修,算得上除魔卫道,事实上,她却和名门正派不恃阁结下了梁子,按卫临棹的说法,不恃阁的人正对照着神识标记找她报仇呢,偏偏那张三百里传送符好巧不巧,把她送到了人家眼皮子底下。 当真是:人固有一死,或死于儒,或死于道。 神识探入手镯,苏斐然一遍又一遍清点家产,不管怎么精打细算都不够打一架。正摸索时,手指碰到了灵石。 心有所感,她回头。 白团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对上她眼神,两条后腿立刻蓄势待发,下一瞬,一蹦三丈高,像炮仗一样蹿上了天。身体却骤然失衡,落下时四条腿乱蹬,狗刨式游泳,一路跌落,正冲苏斐然的仰起的脸。 苏斐然加速迈进一步。 “吧唧”一下,白团子在她脚后摔成了一张皮,伴随有气无力的一声:“麻麻。” 苏斐然继续向前走。 毛茸茸的一层皮像注水一样涨起来,撑回了白团子的模样,继续亦步亦趋跟在苏斐然身后。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软软的小东西,曾经追在苏斐然屁股后面跑,张嘴时露出的牙齿泛着寒光,险些咬开她的屁股。 那次苏斐然跑了很久才把它甩掉,停下来缓气的时候,发现所有食物都不见了,当时她以为是跑丢了,再次见到白团子后,才断定是被它吃了。 当时她正聚精会神对付儒修,只看到一个白影,并未留心,直到传送过来,才发现怀里多了个东西。 甩手就把它扔了。 可它却不离不弃。 又走了一路,苏斐然停下脚步。 白团子一头撞上她,又弹出一个屁墩儿。 苏斐然弯腰,伸出双手。 “麻麻。”白团子眼中映着她的身影,不过一尺之遥。 “赶紧走!”旁边传来一声怒喝。 白团子受惊,白毛炸成针球,它龇牙,一口咬上苏斐然的手指。 -- 第9页 几乎同时,苏斐然揪住它后颈皮把它拎起来,又丢出去。低头看手,黑漆漆的焦痕上又多出一丝血红。 擦掉血丝,苏斐然向一旁看去,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另一家客栈门口。 “都说过没房间了!”伙计不耐烦地赶人。 那女子站在苏斐然身边,眼睁睁看着伙计关上店门。 两个人并肩站了一会儿。 女子突然扭头,冲苏斐然粲然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好巧。” 粉扑簌簌地往下落。 苏斐然转身就走:“不巧。” 对方自来熟地凑上来:“我猜你也没地方住……啊!” 女子踩住裙角,一个趔趄向苏斐然抢去。 苏斐然向旁边让出一步。 女子摔得舒舒服服。半晌才爬起来,埋怨道:“你都不扶一下吗?” 苏斐然头也不回:“你不如换身衣服。” 女子的装束可谓奇葩,脸上像打翻了各色粉盘,粉的红的白的晕成一团,偏眼圈周围画得黑浓,就连身上的颜色都像取下了天上彩虹,一层套一层,一色套一色,垂下的裙裾拖出一尺,走一步踉跄一下。 为苏斐然平生仅见。 女子却不服,展开双臂转了个圈,七色裙摆荡成彩缎,问:“这衣服不好吗?” “不好。” 女子凑到面前:“可你都没有瞧我,怎么知道不好呢?” 苏斐然止步,当真回首看她。 只一眼,便愣住。 女子在笑。她笑的时候,旁人再看不到五颜六色的妆容,只看到她眸光潋滟,笑意盈掬。 她眨眨眼:“够丑吗?” “嗯,够丑。”苏斐然回头继续走。 “啊。”女子长舒一口气:“真好。” 身后多了个尾巴,并没有影响苏斐然的行动,她走尽长街,没找到合适的客栈,便向小镇外去,找了棵树爬上去。 “你就睡这儿?”女子跃上另一棵树,捧着树干看过来。 “嗯。”苏斐然吃下丹药,再运功将药力送到四肢百骸,身体逐渐发热,烧焦的部位慢慢痒起来,苏斐然盯着自己的手臂,上面黑痂被顶起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肤,完好如初。 丹药是谷先生留下的,她于是联想到谷先生的伤,同样是手上、烧伤,却不知什么缘故,十年都没有恢复的迹象。 无为曾经问她:“为什么我们的手和先生长得不一样?” 苏斐然回答她:“所有人的手长得都不一样。” 小孩子的话总是很多,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对无为的各种“为什么”不胜其烦,往往敷衍了事,慢慢的无为不找她说话了,谷先生也总是沉默地看天,她便有了独立的空间。 所以,谷先生送她们离开的时候,无为哭得稀里哗啦,抱着她的胳膊要一起走,她却搬出谷先生的话敷衍:“你往东,我往西,我们再也不见。” 无为向来听话,果真便向谷先生指定的东方磨蹭,一步一回头,没走出几步,便是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无名——” 苏斐然没有回头。 她对这分别的场景再了解不过,那么多痛彻心扉,到最后都化作相逢陌路,倒不如以利益相交,最干净明了。 就像身边突然凑过来的女子。 这人自称秦妫,跟了她一路,也透露了许多信息。 不恃阁因为是炼器大宗,招收弟子以金、火灵根为主,对悟性要求高,对修炼天分要求较低。所以,凡是灵根中有金或水的,哪怕是五灵根,都有可能入选。反之,哪怕是单灵根,若非金非火,想进不恃阁都难。 苏斐然问:“那若想成为嫡传弟子,需要怎样的天分?” “嫡传弟子?”女子笑起来,牙齿白得晃眼:“那要求可高了,总得炼器功夫到家,修炼能力也不差吧。”她凑近来:“小妹妹,你野心还不小呐。” “不过——”她语气一转:“不过我的野心更大些。” 她敞开嗓子大喊:“我要去合!欢!宗!” 苏斐然想堵上她的嘴巴。去合欢宗这种事情也是能大声喊出来的? 喊出来也就算了,还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 苏斐然只想答:抱歉,我不懂。 可想到卫临棹,徘徊心底的那个问题又冒出来,不自觉说出口:“合欢宗很受欢迎?” 秦妫看她的眼神像看世外高人:“你不知道?合欢宗可是天下第一大宗。在它面前,不恃阁算个屁!” 苏斐然沉默良久,吐出一句:“食色,性也。” “呵。”秦妫神色一敛:“你这般小的年纪,怎么也学着那些儒修,满脑子净是迂腐念头?虽天地不仁,却万物有情,母生父养结成亲,知己相交为姊妹,男女共情则成欢。偏这亲情、友情、爱情,在你脑中便只剩了幅大被同眠图,再叹一句‘食色性也’。我反而不清楚,到底是合欢宗的人龌龊,还是你龌龊。” 苏斐然惊住。 秦妫却向前一步:“便是大被同眠,又有何不可?万物负阴而抱阳,男女交欢,天道自然。” 她慢声说道:“再或者,抛了众生有情,抛了天道自然,便只为求道长生。你却看不见‘天下第一宗’,只看到‘男盗女娼’,这又是什么道理?” 苏斐然怔然不能言语。 -- 第10页 合欢,合欢,合而成欢。为何她见到这两字,便抛却了亲情、友情,忘记众生相处时多少种欢欣愉悦,却只想到男女之情?又为何念及男女之情,却想不到情生自然、水到渠成,便只有满眼苟且? 扪心自问,既然求强,又为何见到“天下第一宗”的名号,目光却只停留在“合欢”二字之上?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有前世。 第6章 前世 杀夫证道 前世的合欢宗便是个遍地龌龊的地方,那些名门正派的修士一旦遇到合欢宗弟子,总要骂一声妖女——宗中男女皆有,但被骂妖女的,自然是女弟子了。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许多名门女修便有了类似的心态。 无论做什么,总要左右端详,怕衣服遮得不够严实,怕说话不够稳重,怕举止不够端庄,怕成了男人眼中的荡、妇妖女。 苏斐然险些也成了这副模样。但“物件”的标签却让她意识到,哪怕你从头裹到脚,笑不露齿,行不动裙,你在旁人眼中依然是“天生尤物”。 除非你够强,强大到,男人见你时,不觉得你是女人,只知道你是修士。 为此,她投身剑宗。 只是她又行差一步。师兄师姐们对她说,女人再强,总要有男人依靠。男人再差,你用心找,总能找到。于是,她以为自己找到了。 直到偶然发现,对方修的是无情道。 她竟松了口气。 次日,她便主动找上那剑修,将深情交付,结成双修道侣。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 爱意越来越浓,浓到那人再也控制不住杀意。 于是她拔剑出鞘,先他一步,杀夫证道。 需要男人来依靠?只做你的小女人? 开玩笑!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群我杀一群。 苏斐然便这样混成了无情道剑修中的传奇。只不过在众人口中,剑修前面总要加一个“女”字。 前世有这样的经历,今生她理所当然对男女、情爱二词非常敏感,听秦妫一言,不禁惊讶。 不论对错,秦妫的言论实在太理想太纯粹。 可事实呢? 女人只有足够强,才能够得人正眼。可此时她却又可悲地混成了“男人”,于是开始希冀从一个男人眼中定位女性的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便卸掉自己的强大,由他包容自己的弱小。 苏斐然将这些说与秦妫,问她:“这样的爱情,你认可?” 秦妫奇怪地看他:“男人明明这样弱,你为何还要向他们伏低做小?你是谈恋爱,又不是请祖宗。” 交流到此,一番鸡同鸭讲,苏斐然意识到哪里出现了问题,却一时没有想通。但秦妫先前的话确实令她心有触动。抛掉爱情不讲,这里的合欢宗同样修习亲情友情,只这一点,便超出前世许多,更别说它还挂着“天下第一宗”的名头。除非天下修士都瞎了眼,否则必然有过人之处。 苏斐然想到卫临棹,料想修士们没眼瞎。所以这合欢宗,她还是要去看看。如果真有那么厉害,便是弃了无情道改修情道,那又如何。 ——前提是计划足够顺利。 她摸了摸手镯,心思又转到不恃阁的事情上。 自从知道下个月是不恃阁的收徒大会,苏斐然心中便多了个念头:成为不恃阁的嫡传弟子。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上门,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和仇人变成一家人,到时候不管仇人如何强大,总要顾忌三分。可听秦妫介绍,像她这样只有水灵根,除了铸剑,对炼器一窍不通的人,休想迈进不恃阁的大门。 但秦妫却对这件事上了心,某日进小镇逛了一圈,回来时便笑得眉眼飞扬:“你运气可真不错。你猜如何?不恃阁居然死了个嫡传弟子!” 居然是嫡传弟子。她踢的这块铁板可够硬的。 苏斐然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秦妫拎起酒坛灌了一口,擦下巴擦了满袖脂粉,道:“不知道怎么死的,本来捂得严实,但最近可是收徒大会,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恃阁呢,这消息就被抖出来了,不少人已经下注,赌那位死了弟子的长老,今年会不会再收一个。” 苏斐然瞥她一眼:“你也下注了?” 秦妫打个嗝,摆手:“哎,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 之前还穷得住不起客栈,今天就喝上了小酒,很显然,有钱了。 苏斐然直接问:“能借点灵石吗?” 秦妫笑开:“巧了,还真有!” 说着,扔去一袋。 储物袋上神识已经被抹掉,苏斐然探进去一看,一百多块灵石。 “别看我,灵石都在你那儿,真没了!”秦妫又灌了一口酒,向苏斐然走来,却又踩上裙摆,“啊”的一声向前扑倒,酒坛脱手而出。 泼了她一身。 秦妫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苏斐然由她躺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秦妫闷闷的声音响起:“你看到那裙子了吗?” 苏斐然头也不抬:“看到了。” 秦妫这才爬起来:“你都不说点什么吗?” 苏斐然对她微笑:“能换成灵石吗?” 秦妫:“……不能。” 苏斐然到底穿上了裙子,在秦妫的强烈要求下转了一圈。 -- 第11页 裙子的颜色长短都很正常,对比之下,更显得秦妫这身装扮的突兀。她却浑然不觉,挽着苏斐然的胳膊去逛街。 因为地理位置优越,这个小镇上经常有不恃阁的弟子出没,各种交易也非常繁荣,尤其是法器类商品,琳琅满目。 苏斐然停在其中一个店铺面前,问有没有剑器。 这段时间,街上十岁左右的孩子非常多,都是为了收徒大会而来。这类人身上往往带着不少资产,为了筹备考试,出手大方。故而苏斐然站在那,就像一位活财神。老板立刻笑容满面:“有!有!” 不多时,柜台上摆出了七把剑,掌柜从左到右介绍一遍,价格从高到底,夸得天花乱坠。 最便宜的,二百块灵石。 苏斐然试都没试,直言:“贵。” 溢价太严重,简直是宰羊。 老板又期待地看向秦妫。她穿这一身繁复的法衣,一看就是有钱人。 不差钱的秦妫瞪他一眼:“炼气期的灵力能用得了这些剑?难不成还要买回家里囤到筑基?” 老板被呛,讪笑几声,说自己迷糊,很快又换了七把剑。 这次最便宜的五十块灵石,苏斐然试了试,灵力使用效率很高。魔修那把剑,她到练气二阶才刚刚能拔出,但这把剑她却能够使用。 苏斐然收回手:“贵。” 老板面色一僵:“这把剑是贵了点,但性价比很高啊,再便宜的话……恕我直言,以您的灵力,估计也就能当凡剑玩一玩了。” 苏斐然点头:“好。” 老板:“嗯?” 苏斐然重复:“我就要那把‘凡剑’。” 这最便宜的灵剑,定价三十块灵石。 苏斐然张嘴砍一半,秦妫再张嘴砍零头。老板已经不耐烦,忙着招呼新客人,摆摆手就让她们交钱走人。最后便只用十块灵石拿下它。 苏斐然还觉得贵。 她可是宁愿露宿荒野,也不愿意花一块灵石住客栈的人。 秦妫直咋舌:“啊,你真抠门。有多少花多少嘛,反正总能赚回来!” 转眼,她便钻进赌坊,赚钱。 苏斐然回到露营地,拔剑试了两下。果然,拔剑不难,但集全身灵力,也只能发出一次攻击。 她取出药瓶,里面只剩一粒药丸,散发着细微的香气。 白团子顿时睁开眼睛,鼻子抽了抽,就往苏斐然身边凑。 苏斐然提着耳朵把它揪起来,向外一扔:“去看门。” 白团子又摔成了一张皮。抖擞抖擞爬起来,甩了甩毛茸茸的大耳朵,乖乖望风。 突然,白团子叫了一声:“麻麻!” 瞬间,地面摆放的物品全部消失,只剩下苏斐然端坐,看似打坐,却神识外放。过了一阵,便察觉有人走来。那是一名修士。 苏斐然微笑起来。 终于来了。 那女子显然也见到她,下一刻,已到面前,怒喝声同时传来:“是你杀了我师弟!” 腾然火起。 火起处却已无人。 女子掐诀向苏斐然处。火再起。 苏斐然手中执符:“清清之水,日月华开!” 水系灵气受召而来,扑向火焰。 不待周身火焰灭尽,苏斐然手中符纸再换:“阳明炼精,火焕紫庭!” 火焰转而扑向女子。 那女子不禁大笑:“班门弄斧!” 火系修士,怎会怕火! 身处火焰,如处无物。女子手指翻飞,进攻再起。 却骤然一声惊呼:“啊!” 不知何时飞来一团,尖牙利齿,一口入肉。 疼痛难忍间,面前飞剑又至,一时手足无措,匆忙掐诀。 “咔。”剑入土墙。 女子竟是火土双系。 苏斐然灵力空虚,面色显白,手中却又捏起一符,高声道:“与时皆正,凝耀神乡!” 土墙之上,木藤横生。木克土。土墙崩裂。飞剑再入。 女子一脚踹开白团,以火灭木,藤蔓重化为土,土墙即将加固,那白团却再度飞来,猛得一岔,女子不得不拔剑抵御。就在这片刻之间,飞剑破墙而出,刺向女子胸肋。 女子拔剑回防,仅差一丝,那剑已挨上她的身体……却未入。防身法器触发! 女子心中稍松。正在此时。银光闪过。 “噗。” 声音很轻,伤口很小,见血不多。 女子不以为意,双手上扬,六枚飞针在中空浮起,射向苏斐然。 速度之快,已不容苏斐然念诀起符。剑回手中,灵力加持。飞针击在剑身,叮当作响,却未止住攻势,那力道逼得她步步后退,剑身颤抖,眼看碎裂。 苏斐然高喝:“动手!” “麻!” 白团子再次现身,在女子转头之时,照她脑门用力一拍! 第7章 师父 天地为炉 女子身体一晃,倒下。 飞针失去神识操控,叮当落地。 苏斐然立刻回收了簪子飞针,又把女子从头摸到脚,得了一个打不开的储物袋、已经废掉的防身法器、质地不错的剑。可谓收获颇丰。 只可惜人不死,神识标记还在,她要到筑基时,才能将抹掉储物袋和飞针上的标记。 苏斐然把东西统统塞进手镯,最后对着地上这个活死人,犯起了难。 -- 第12页 她可扛不住宗门长老的寻仇,所以这人不能杀,但也不能留。怎么带走就成了问题。 考虑片刻,苏斐然直接把她往手镯里塞。手镯连空间都能容纳,应该能够留存空气,理论上就能养个活死人。心念一动,那女子竟真的消失。 现场清理完毕,苏斐然打坐调息,回顾这场战斗。 计划非常顺利。像她想的那样,因为收徒大会,长老不能轻易离开,就只派了弟子出来抓人,为她提供了反杀的可能。按照不恃阁的收徒规律,这位嫡传弟子的灵根中必有金或火。 一鼓作气。对方见到她的第一招必然用尽全力,如果处理不当,她可能直接毙命,但只要猜到对方第一击用的非金便火,就可以提前准备水符和火符,为自己争取机会。果然,她破了第一击。 随后再用火符攻击火修,使对方轻敌。 考虑到器修身上常带法器,她为求稳妥,先后准备两次出手,一剑一簪。如她所料,剑被法器拦住,簪子却成功命中,将破灵丹的毒素渗透。但因为不能杀人,簪子没有触及要害,毒素发作较慢,才给了对方发动飞针的机会。好在,她还有后手,便是最新“投诚”的白团子。苏斐然早发现它防御高、擅咬人、弹跳强,虽然速度不快,但动作灵活,方便奇袭,便安排它打乱对方的战斗节奏。 最后,在对手灵力运转滞涩的空当,白团子操起魔修留下的法器,跃入空中,如持板砖,直砸而下。 苏斐然怀疑这修士就算不死,也要被砸成傻子,还是个没有灵力的傻子。 感觉灵力充盈,睁开眼时,已经傍晚。肚子咕噜噜叫,苏斐然便摸出一个苦果吃掉,顺便给白团子扔了一个。 白团子两只爪子捧起来送到嘴边,尖牙咔哧咔哧,就把果子磕进了肚子。 苏斐然摸着它的后颈,见它只动动耳朵,却没有炸毛咬人,便道:“我给你取个名字。” 看到它锋利的牙齿,想起初见时它便追着她咬,苏斐然一锤定音:“白牙。” “麻麻。”白牙从头到脚抖了抖毛,蹭向苏斐然。 夜色降临前,秦妫回来了。在外面浪了一天,现在还是精神抖擞,见到苏斐然便笑,露出的牙齿让她瞬间联想到白牙。 苏斐然划掉联想,问她吃过没有。问完又觉得多余,筑基已经辟谷,吃不吃无所谓。 但秦妫却回复说吃过,还给苏斐然带了份烧鸡,还热着。 苏斐然一只手接过烧鸡,另一只手递来两个瓷瓶。 秦妫接过看了眼:“丹药?” “一瓶治外伤,一瓶治内伤。”苏斐然说:“还你的灵石。” “啊,那你可亏了。”秦妫眨眨眼:“送你几块灵石,我早晚还能赚回来,你送我这药,你还能炼出来吗?” 苏斐然伸手:“那你还我。” 秦妫立刻把药瓶塞进怀里,挺胸:“来取啊。” 苏斐然作势要取,秦妫立刻抱胸:“不给。” 苏斐然立刻收手。 秦妫直起身:“回礼都准备好了,你要走?” 苏斐然点头:“嗯。” “啊。”秦妫踢出一颗石子:“你要去哪儿?” “合欢宗。”苏斐然问:“一起吗?” “不了。”秦妫垂头:“我正在逃命呢。” 苏斐然:看不出来。 “啊对了,”秦妫凑上来:“你打算怎么去?” 苏斐然:“不知道。” 秦妫:“那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苏斐然:“不知道。” “那路费呢,”秦妫问:“总够用吧?” 苏斐然:“没了。” “没了?”秦妫一愣,既而大笑:“缘分呐缘分!” 苏斐然问:“什么缘分?” “也没见你做什么,一百多灵石就没了,你可真是能花钱的人。刚好,我是能赚钱的人。这难道不是缘分?”她抬手扔来一袋灵石:“送你了。” 苏斐然打开,又是一百多块灵石,正斟酌用什么还礼,秦妫突然俯身,在她脸蛋上亲了下。 苏斐然身体一凛,登时拔剑出鞘。 秦妫却跳出很远,高举双手:“我错了!” 苏斐然收剑回鞘,抹了抹脸蛋:“没事。” 秦妫却依然高举双手,跳了跳:“这种时候你该拔剑来打我啊!” 苏斐然盯着她看了阵,忽然微笑:“好啊。” 她“铿”地拔剑,追着秦妫砍了一路,却连裙角都没够到。最后还是秦妫自己被裙子绊倒,“扑通”跌了一跤,又坏心地勾脚在苏斐然途中一拦。 苏斐然没上当,直接迈过她的脚,蹲在她旁边,笑问:“还要亲我吗?” 秦妫托着下巴看她,忽然露齿一笑:“你笑起来很可爱。” 苏斐然愣了下,回她:“你也是。” “这我知道。”秦妫弹跳起身,勾起她嘴角:“我只是觉得你不知道。” 苏斐然想说我不是小孩子,但见她面色忽变,到口的话一转:“怎么了?” “他们追过来了。”秦妫收敛笑容,语速飞快地对苏斐然说,“合欢宗距离很远,你独自前往太危险,不如直接坐传送阵。几大宗门附近都有传送阵可以来往,不恃阁的就在这附近,每次需要一百块灵石,你手头就有。祝你好运。” -- 第13页 “走了!”话一出口,人已经在一丈之外。 苏斐然相信她在被追杀,不然不会跑得这样麻利。只是裙子…… 裙子又将秦妫绊倒。她飞快爬起来,提着裙子继续跑,很快消失在苏斐然视线中。 过了一阵,一群人拥到路上,停在苏斐然面前。 当头的人问她:“你看到一个五颜六色的女人没有?” 苏斐然点头,手一指:“往那儿跑了。” 一群人立刻向错误方向追去。 苏斐然吃掉烧鸡后,精力充沛,便向小镇走,去住客栈。 先前的一百多块灵石全部被她省下来,用于抽取灵气,以弥补灵气不足的短板。但现在对手解决,她不用抠抠搜搜,便掏十块灵石,享受了一晚高级房间,醒来时神清气爽,再将房间里的灵果吃光当早饭。 传送阵不难找,但为了防止迷路,苏斐然边走边问,半上午才顺利抵达。到的时候恰好赶上新一波启动,交一百块灵石,再经历一阵眩晕,她便来到合欢宗附近。 大老远,便能看到合欢宗所在的青云山脉。五座山峰兀立,高耸入云,有薄雾缭绕。 一看就要爬很久。 合欢宗正门处一片开阔,别无建筑,独有郁郁巨树,正当道中,枝繁叶茂,上可参天。 苏斐然尚未靠近,便有声音入耳:“小友前来何事?” 答:“寻人。” 问:“所寻何人?” 答:“卫临棹。” 声音顿消。片刻复起:“请稍等。” 苏斐然见不到人影,只觉得偌大天地,只我一人。抬头可见青天,一碧如洗。低头可见黄土,厚德载物。旁边又有古树峥嵘,历岁月不朽,经百世沧桑。顿觉心念荡尽,胸怀豁达。引人欣然叹息。 不多时,山上有几人行来,皆穿白衣,只当中一人腰间围着粉色衣带,又身形最小,从远处看像个系着丝带的白饭团。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没脱掉婴儿肥的小女孩。 “你找卫临棹?”女孩视线在她身上打转:“你叫什么名字?” 苏斐然的目光从面前四个女孩身上收回,报上名字:“苏斐然。” 女孩握拳砸上手心:“那就对了!你跟我来!” 说着又挥手让另外三人散去,自己在前方带路,走两步一回头,最后干脆站到苏斐然旁边,眼珠轱辘轱辘转:“你知道卫临棹是谁吗?” 苏斐然配合地问:“谁?” 女孩抬起下巴:“我师叔!”顿了顿,又骄傲道:“我长大后要睡的男人!” 苏斐然:……你高兴就好。 女孩的确很高兴,她看苏斐然不说话,便觉得对方一定是惊呆了,便蹦蹦跳跳起来。蹦出一段,又想起什么,连忙稳住脚步,回头道:“你走得太慢了,我带你直接上去。” 她努力绷着表情,做出严肃模样,一只手拉住苏斐然,另一只手取出一块牌子,默念什么,下一瞬,她们便出现在山顶。 苏斐然向远处瞥了眼,便知道这不是主峰。 女孩松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旁边:“师叔在那儿等你。” 苏斐然走近,这里乱草丛生,杂花遍地,只有一条小径通往洞府。洞府中,卫临棹盘膝而坐,在他面前,另有一个蒲团。 苏斐然盘膝坐上蒲团,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卫临棹轻笑:“那你的决定是?” 苏斐然却说:“我有一问,想求教先生。” 卫临棹说:“请讲。” 苏斐然问:“何为炉鼎?” 卫临棹答:“或炼丹为炉,炼器为鼎。或天地为炉,炼就苍生。或自身为鼎,得证大道。我不知你问的是哪一种。” “我懂了。”苏斐然微笑:“我愿拜你为师。” 第8章 筑基 大师兄有事相求 日上三竿。 紫华峰的讲道堂前,已经排了几十人的队伍。有勤奋的人修炼不辍,有困乏的人闭目养神,还有人偷得浮生一点闲,便谈笑风生。但只有那么一个人,嘴里叼着包子,手里捧着热奶,正大快朵颐。 在此排队的都是筑基修士,理应辟谷,但何多多吃着包子的时候,也没人上前说教。最多有人窃窃私语:“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八师姐吗?” 她大概努力压低声音,但何多多还是听到了,扭头冲她一笑:“是啊,我是。” 对方一个哆嗦,讪笑:“师姐好。” 何多多回了句:“你好。”便又低头将热奶饮尽。只觉得通身舒畅。 排在前面的少男怼她一下:“小师妹到底能不能赶上啊。” “我哪儿知道。她都进去三个月了,现在还没动静呢。”何多多把垃圾塞给少男:“她要是赶不上,只能再等五年了。” “喂!垃圾干嘛塞给我!”少男嫌弃地推回去。 “凭你打不过我。”何多多一抬下巴,眼神轻蔑:“年纪比我大,却筑基比我晚的,师,兄。” “可恶!”闻言明最听不得这话:“那是因为我是男孩子,发育晚,十三岁才练气!要不然怎么会让你……” 何多多的指尖,一圈晕红的灵力荡开。赤、裸裸的威胁。 闻言明掐掉一半话,不甘心道:“筑基比你晚,不代表结丹比你晚,走着瞧。”说完,回过头去再不搭理何多多。 何多多却掏出手帕,擦了擦胖乎乎的小手,又伸出手指头,点了点闻言明的肩膀。 -- 第14页 闻言明瞪着眼转回来:“你又要做什——” 何多多把脏手帕塞给他,笑容甜美:“还有这个,帮忙扔掉,多谢。” 闻言明拽过手帕,正要说什么,忽然,感受到空中灵气的波动。 所有筑基修士们都察觉到,水系灵气如龙尾卷水般,向不远处汇聚而去。 “水系?莫不是那位水灵根的九师姐?”不知谁低语。 人群立刻喧哗,纷纷开始讨论这正在筑基的人物,又同时锁定到一个人。 水灵根的修士并不稀奇,但单水灵根却非常罕见,即便是合欢宗这样的大宗门,也许久不曾遇到。可见,五年前,一个水灵根修士的横空出世,在合欢宗引起了多大震动,而这个修士最后成为第九位嫡传弟子,也是顺理成章。 但是这人却低调得很,很少走动,弟子们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最近又听说,她才十五岁年纪,便闭关冲击筑基,震惊之余,也觉得她更加神秘。 私底下甚至有人推测,这次通识课报名,她到底能不能赶上。若是能,或许就能趁机见上一面。谁知到今天,那边还没有动静,不少人已经歇了这念头。没想到正在这时,她筑基了! 惊喜归惊喜,队伍依然在行进,何多多几次向后换位置,还是不可避免地接近登记处,向后一望,这队伍只剩几个人,她便扯着闻言明往队尾去。 “哎你去哪儿?就快到了!” “你在这儿等着,登记结束了,你帮我拖着先生。我怕小九把这事儿忘了,得去捞她一下。” 闻言明还没接话,何多多已经跑出去了。 苏斐然的洞府离这儿不远,何多多赶到时,筑基刚结束,苏斐然正从洞府中走出,沐浴三个月后的第一缕阳光。 “快走,要赶不上报名了!”何多多拉着她的手就跑。 饶是如此,来到时,报名处只剩下闻言明,他正死乞白赖地请先生等一等,见到两人,眼睛发光,又立刻从无赖状态回归到彬彬有礼,端着师兄的架子问候苏斐然:“恭喜师妹筑基。” 苏斐然礼貌回复:“多谢七师兄。” 她走到先生面前,按程序完成报名。 何多多松了口气:“你可真走运,赶上五年一次的通识课,不然还要等下一次。” 苏斐然也松口气。 合欢宗弟子们的日常课程要求并不高,即便考试不通过,也只是扣发每月灵石,直到通过。况且课程每年都开,重修很方便。但通识课却特殊,不仅必学,而且次次考勤,考试不通过的后果很严重。 苏斐然至今只学过一门通识课,便是入学课。因为她入门方式特殊,当时并没有上课,直到去年收徒大会后,才和新弟子们补上这一课。上课时,所有新弟子按性别分到两个教室,她初时奇怪,什么课程需要男女分上,直到开课才恍然,那竟是一节为弟子建立性别认知的课! 修真界所有宗门弟子的第一课:认识自己的性别。 考试不合格,不能进行所有修炼课程。三次考试不合格,直接遣出宗门。 眼下,苏斐然迎来了内门筑基修士的必修课,不通过则重修,且不能离开宗门。换句话说,想出门,先上课! 内门弟子们在山上呆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修到筑基,早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宗门,就盼着上完这门课。所以,每到五年一次的开课时间,筑基们都兴奋起来。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门课程的教授内容也足够让众人兴奋。以至于从报名到上课中间这段时间,筑基们都心情浮躁。何多多也是其中一位。 何多多便是当年迎接苏斐然入宗的白饭团女孩,如今已经长成少女,依然胖乎乎的,在众多体无赘余的修士中,别具一格。 现在这位胖乎乎的少女正和苏斐然聊天,咬了口桃花糕,忽然叹息道:“我想放弃了。” 苏斐然:“哦。” 何多多忧伤地问:“你不劝劝我吗?” 苏斐然:“……别放弃?” “啊!”她大叫一声,脑袋向桌上一磕:“怎么才能睡到卫师叔啊!” 突然,她抬头,目光炯炯:“你是他的徒弟,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办?” 苏斐然沉默片刻。 她也是有经验的人,但是过去太久,记忆有些空洞,细节忘得干净。半晌,才揪出一点印象,慢吞吞道:“你可以打败他,然后……” “不行,那是强、暴!”何多多打断她,一脸正义。 “……让他欣赏你。”苏斐然补全后半段。 何多多一愣:“啊,很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斐然问:“你刚才说强什么?” 何多多打哈哈:“我说,师叔太强了,我打不过。” 苏斐然:“哦。” 何多多左思右想,啃了一口桃花糕,又叹气:“我师母也说,想得到他的身,就要先打败他。但是卫师叔是元婴,我才筑基,等我到了元婴,卫师叔该不会变成老头子吧。” 苏斐然觉得她想太多。话到嘴边打个转,却说:“那你可以换个人。” “可我只有这一个正经师叔,其他都是师姨。”何多多抓了抓脸蛋:“和我同辈的男修基本都是筑基,打败他们太容易了。我师母说,目标定得太低容易懒惰。我师母还说,轻易到手的男人我不会珍惜。” -- 第15页 苏斐然有点摸不清,她到底是为了睡男人而打败他,还是为了打败他所以才睡他。但要说不高不低的目标,还真有。她便提醒:“那大师兄?” 何多多目光一亮,又暗,愤愤吃掉最后一点桃花糕:“大师兄天天闭关,天天闭关!我师母说了,像他这种只知道闭关不知道游历的修炼狂,绝对走不了多远!” 感叹句之后,是门外平稳的一声低唤:“九师妹。” 顿了顿,又唤:“八师妹。” 何多多脸都绿了。大!师!兄! 她看向苏斐然,满眼都是:他来了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刚刚喊得那么大声!完了完了我完了! 苏斐然不背这锅,毕竟她没见过大师兄。 她来的时候,他在冲击金丹,她闭关的时候,他还在冲击金丹。直到出关,她才得知前段时间,大师兄终于结丹成功。 因此两人见面第一句便是: “恭喜师妹筑基。” “恭喜师兄结丹。” 接着沉默。 姜昭节主动开口,递来一物:“初次见面,这是礼物。” 苏斐然接过,还没看呢,姜昭节又问:“师妹打算下山吗?” “是。” 姜昭节又递来一物:“能否前往剑门,为我取一物?” 嘴上问能否,手上信物已经送到面前。 苏斐然不想接,却听姜昭节道:“我的剑在剑门修补,近日完成,需要取来。” 苏斐然立刻接了信物,随口一问:“师兄何不亲自去取。” 姜昭节答:“我要闭关,没空。”说着,又递来一物:“多谢师妹,这是谢礼。” 苏斐然的手刚碰到谢礼,姜昭节已经收手转身:“告辞。” 洞中的何多多松了口气。 突然,姜昭节停步,又回身道:“我师母说,像三师姨那般四处游历,不事修炼,终将一事无成。请九师妹谨慎。” 大师兄走了,何多多终于从洞里出来,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道:“这家伙,请人办事都这么硬气。” “他很确定我能通过考试。”苏斐然陈述。 “反正也不难。”何多多不以为意。 苏斐然拆礼物的动作一顿:“当真?” 何多多百爪挠心,就等着看礼物呢,闻言便敷衍道:“房中术嘛,还不就那些东西。” 第9章 下山 活死人醒了 苏斐然前世在合欢宗的时候,接触过不少理论,又在那位剑修身上付诸实践,颇有些经验。但自从发现这些经验带来的认知都是错的,苏斐然便十分慎重。 课上的其他弟子们都如苏斐然这般慎重,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到精彩处,便发出些微妙的笑声。但何多多除外。她有位理论实践经验丰富的师母,耳濡目染之下,对此事早有了解,听得马马虎虎,甚至团了张纸条去扔苏斐然。 苏斐然扭头看她,何多多便做手势让她看纸条,苏斐然低头看了眼,在何多多期待的目光中,又抬头继续上课。 但便是这样的何多多,到提问环节时,首先举手。 她问:“按先生所言,阴阳二气在女子体内和合,既而入玄牝,结婴儿,这过程难道不是与修士修炼的过程很像?” 先生点头:“自然。” 何多多又问:“修士结婴时,实力大增,那么女修能否通过怀孕增强实力?倘若可以增强实力,那么怀孕的痛苦并不算什么。可为何自万年前开始,女修渐渐排斥怀孕,最终导致修真世家各个覆灭?” 此话一出,众人注目。 先生一笑:“女修怀孕时,实力的确有增强,据我的研究,此时的女修往往能够越级挑战,但婴儿娩出后,实力会恢复正常。另外,攻击力的增强,伴随着防御力的降低,倘若女修是为了婴儿而怀孕,那么孕期自然不会轻易动武。倘若女修为提升实力而怀孕,那么动武时又极有可能导致婴儿消失,最终失去实力。”顿了顿:“至于为何女修排斥怀孕,修真世家又为何覆灭,与本课无关,留待以后再论。” 课程只有一节,从外构造讲到内构造,从行为方式到阴阳运转,从注意事项到考核说明。结果确实如何多多所言,考试不难,日常课程的平均通过率只有六成,到这节课却达到十成,所有人都揣了满腹学识而去。 唯独何多多气鼓鼓地咬着玫瑰饼:“怎么就和这节课没关系了?修真世家就算了,可怀孕的问题哪里无关了!” 苏菲然道:“你不曾问过三师姨?” “问过!”何多多撇嘴:“可是我师母只说问题比较复杂,说我年纪小还不懂——我都已经筑基了!” 苏斐然却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何多多睁圆了眼睛:“我是师姐!你摸我的头?” 苏斐然对她说:“你应该出去走走。” “不去。”何多多立刻反驳:“我只是为了上课,又不是为了下山。” 但苏斐然是为了下山。 通过考试后,她拿到了下山的通行令牌,很快便打包行李,准备离开,走之前来和卫临棹辞行。 卫临棹的洞府前遍地乱花杂草,他正在浇花,见苏斐然来到,不由道:“这么急。” 他放下水盆进了洞府,说声“进来吧”,便坐到那里,自藤萝架上取下一件衣服,细细地找出针来。 -- 第16页 “你稍等,我收一下尾。” 苏斐然……不想等。 “我有衣服。” “多一件不要紧。”针引着线来回穿梭,结成死扣。卫临棹咬断线头,抖了抖衣服递给她:“你先试试。” 苏斐然只能接过来,卫临棹已经去屋外浇花,她便麻利地换上这身,把师父唤回来。 卫临棹端详两眼,将她领口的白色折角理了理,点头:“正好。” 手抬,镜来。他说:“我知道你心急,但不急于这一时。” 苏斐然:我不心急,我只是不想试衣服。 拜师五年,卫临棹对她基本放养,偶尔想起来,关注一下她的修炼进度和困惑,但大部分时间,他更关注她有没有衣服可穿。 但苏斐然对穿着毫无要求,只瞥了眼镜子,便敷衍道:“好看。” 卫临棹将针线归好,让她先坐,这才开口:“你可知,为何情有无数,情修却多以男女之情悟道?” 这正是苏斐然困惑之处。 “因为相比亲情、友情,爱情最为捉摸不定。亲情的延续往往终其一生,友情也常常细水长流,唯独爱情,或三五月,三五载,三五十载,于修真者而言,殊为短暂。多少人一生能得一至亲一良友,便是幸甚,但爱情,多少人一生挚爱无数,最终皆如这花,”他看向藤萝架上一朵低调开放的紫花,低叹:“寂寂凋零。” 苏斐然已悟。 目的已经达成,便要离去。卫临棹却叫住她:“知道你要下山,你四师姨前来寻我,说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苏斐然问什么事。 卫临棹道:“你四师姐这一年来和她断了联系,她心有担忧,已命多人寻找,希望你路上帮忙留心。” 卫临棹行五,故苏斐然有四位师姨,上面六位师姐两位师兄,这四师姐便是四师姨的首席弟子。苏斐然入门时,她尚未下山,两人见过,寻找时也方便。 “你四师姐命牌未碎,却无法联系,这事有些蹊跷,如果你发现些踪迹,千万不要冒进,只传信给我便是。” 苏斐然应了,人已经走到门口,卫临棹却不放心,又喊回来。 “我这有门功法,正适合护体。”他抬手,探出的手指莹白如泛微光,掐诀虚点在苏斐然眉间。 苏斐然识海中立刻出现一段法诀,名《化玉功》。 “土系长于防御,但你并非土系,这功法无法大成,但以你目前情况,练个皮毛也足够了。”玉色收敛,又只是寻常瘦白的手指。卫临棹坐回蒲团:“你可以走了。” 苏斐然这才离开,临山门时,何多多又来送,挽着她胳膊便鼓励道:“千万不要辜负这大好机会,一定要拐几个男人回来啊!” 苏斐然觉得自己情商没那么高,便向师姐请教。 何多多抬起下巴:“这时候知道我是师姐啦。不过你问对人了,咱们姐妹几个,属我最了解这事儿了!”她压低声音说:“我师母说了,找男人,要找比自己弱一点的,这样打架打得过。但是又不能弱太多,不然打不起来。既要长得顺眼,这样睡得舒坦,又要年轻力壮,这样睡得尽兴。” 苏斐然开口:“我不是为了睡——” “我师母还说了!”何多多打断她,“睡男人的时候千万别想着悟道,不然你铁定悟不成!” 苏斐然:“……哦。” 苏斐然带着何多多的忠告走了。她单记得何多多的师母是个中高手,却不记得何多多只会纸上谈兵。 但眼下苏斐然只想去剑门。帮大师兄取剑是顺便,最重要的是,她缺一把剑。 器修能够炼器,却不及剑修术业专攻。何况,前世她是剑修。 不过去剑门前,她要先解决一件事。 苏斐然找个安静的地方,从手镯中取出那个储物袋。这个储物袋来自那位寻仇的器修,她人没死,至今还待在苏斐然的手镯里,故而这些东西还有主人。苏斐然刚筑基时便试了一次,但当时实力不稳定,无法打开,这次再试,果然,储物袋易主。 苏斐然一鼓作气,准备将那把剑一并换了主人。谁知刚抹掉上面的神识,耳边便响起极轻的一声呻、吟。 她未找见声源,心中一动,自手镯中取出那位活死人。 正在此时,这活死人睁开眼睛,看向苏斐然。 第10章 比剑 谈情吗? 苏斐然手中掐诀,只待她稍有异动,便送她继续做个活死人。 那女子盯着苏斐然看了半晌,像被什么吸引,慢慢爬起来。 苏斐然肌肉收紧。 女子大喊:“姐姐!” 猛扑了过来,但身体一软,脚下踉跄,直接扑到苏斐然脚前,额头撞地,咚的一声。 像行大礼。 苏斐然退后一步。 女子揉揉额头,抬眼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向苏斐然伸手:“姐姐,好疼……” 苏斐然握住她,神识趁机探入,见到女子一片混乱的识海。 当初白牙拍的那一板砖,当真把她拍出了毛病。 手上借力,女子爬起来便蹿进苏斐然怀中,搂着她的腰蹭来蹭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姐姐,我好想你啊……” 扒开她一只手,另一只手又黏上来,像八爪鱼一样,苏斐然不禁又想把她送回去做活死人。力量已经聚起,对准她的脑袋将要拍出,忽听女子道:“不是我故意不去救你……实在是我太没用了啊姐姐……师父说我很有天赋,可是我偏偏炼不出来……” -- 第17页 声音渐弱,苏斐然正等着听她后半截,便问:“炼不出什么?” “炼不出,就是炼不出……” 苏斐然:什么? 女子脑袋一耷拉,晕了。 像一场戏听到高潮,眼看主角就能战胜对手扬眉吐气,偏偏惊堂木一拍,只留下一句“下回分解”。 一口气憋着没上来。苏斐然干脆把她送回手镯。 至少有一点能够确定,这女子就算有位姐姐,这姐姐也找不到她这儿来。 苏斐然心安理得将她认主的物品都据为己有,尤其是那把剑,和魔修的那把比起来,质量明显高出一截,正验证女子的话,她很有天赋。 苏斐然将剑佩在身上,打开大师兄的信物。这是一封信,苏斐然读过,便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大师兄的剑器折损,弟弟姜羡是剑门嫡传,便请自家师母为兄长重铸剑器,历时十载,终成一剑,现存放于剑门铸剑池。 唯有剑修能够以剑入道,本命剑仿佛半身,如果损毁,重铸为上。但对情修而言,剑只是法器,如果折断,多数人直接换剑,像大师兄这样珍重,可谓罕见。 苏斐然压下疑惑,往传送阵去。白牙在手镯里闷得很,总想出来,又一次次被苏斐然塞回去。 有大师兄的信物,苏斐然成功进入剑门,和迎接自己的弟子说明要找的人。 “姜羡师兄?”那剑修和同伴交流一番,回头对苏斐然道:“巧了,姜师兄今天和人约战,估摸正打着呢。” 这简直正中下怀。苏斐然便请弟子带自己前往,老远看到一群人围着擂台起哄,擂台上两人交战,苏斐然走近些正要细看,便出了结果。 蓝衣少男拨开额前刘海,眉眼飞扬,是压不住的骄傲:“承让。” 四周一片欢呼叫好声。 苏斐然却听到耳边有人轻蔑道:“不过尔尔。” 她觉得这人是个傻子,居然以为姜羡听不到。 果然,姜羡陡然看过来,大声道:“谁说的!” 四下安静。 “谁说的不过尔尔?”姜羡剑尖一挑:“想来阁下剑术超群,姜羡想领教一番。” 苏斐然同样好奇,左顾右盼,没有找到可疑对象,便等姜羡将人揪出来。姜羡目光正锁在这个方位,下巴微抬:“拔剑。” 苏斐然静待双方出手,倒希望那位开口的人当真又过人之处,让她见识一番这一世剑修的风采。 正想着,姜羡重复道:“拔剑。” 苏斐然心觉不对,便扭头看他和谁说话。这一回头便发现,周围所有人竟齐刷刷退后一步,将她这个原地不动的人显了出来,无比突兀。 姜羡在和她说话。 苏斐然忙回身,正迎上一道剑光! 姜羡不得回应,挥剑如江海波澜,直击而来。猝不及防间,苏斐然拔剑格挡,双剑交击,铿然作响。 “铛!” 震荡声起,剑身如波纹轻颤,一路传至手腕。剑险些脱手。 苏斐然跃出一丈,感到手腕颤动不止,深呼吸,咽回将要出口的澄清。她面向姜羡,忽而微笑:“好啊。” 姜羡昂首道:“刚才我出手不光彩,这次让你先手,你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说一声。” 他显然自信,只说苏斐然方才吃亏,却不说自己已经战斗一局,消耗了不少体力。 苏斐然道:“不如我们定个彩头。” 姜羡问:“什么彩头?” 苏斐然答:“赢家可以命输家做一件事。” 姜羡:“不伤及性命?不连累无辜?” 苏斐然多看他一眼,点头:“自然。” 姜羡打个响指:“成交。” 话音刚落,苏斐然剑势已起。手中剑平平一推,似清风徐来,波澜不兴。 姜羡拔剑却成山海之势,怒浪狂卷,惊涛万丈。 极静与极动,砰然相撞。一面是星垂平野,一往无前,一面是壁立千仞,涛卷霜雪。 天地归静。静而生动。 动则若雷霆劲奔,擂台上陡然炸开声音铮然。双剑相交,刹那寒芒惊闪。 人影不见,剑影不存,独交击声入耳,声声震颤,令人悬心吊胆。 围观者中有人低问:“能看清吗?谁占上风?” “看不清,但肯定是姜师兄占上风!” “连掌门都夸奖姜师兄,说他天赋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就无上剑意。肯定是姜师兄厉害啊。” “哎,不过这修士也够厉害了,能和姜师兄打成这样,不知道是哪个峰的弟子,我好像没见过。” “我怎么觉得有点势均力敌的意思,不然剑招这么快,早该分出胜负了。” “慢了,慢了!他们分开了!” 两道身影骤然分开,却又再度贴近,贴近。瞬间动作被无限拉长,长到时间静止,微风不生。 静极生动,动极归静。 两人相对而立。 “谁赢了?谁赢了?” “废话,当然是姜师兄——” “我输了。”姜羡垂眸落剑,剑尖一点红痕。 苏斐然同样落剑,一滴血无声滴落。 四周霎时沉寂。又猛然爆发:“不可能!” 姜羡深呼吸,抬头笑起来,语气轻松:“你说的没错,我的剑术不过尔尔。” 苏斐然:“不是我说的。” -- 第18页 “说了也没关系啊。”他拨开额前凌乱的刘海,笑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苏斐然答:“合欢宗,苏斐然。” 姜羡表情破裂。 “合……合欢宗?”姜羡睁大了眼睛:“你不是剑门弟子?” 苏斐然:“不是。” 姜羡半晌才找回表情:“你是情修?” 苏斐然点头,想见缝插针说句赌约的事,可姜羡却炸开:“你不是剑修?我居然输给了一个情修?我居然输给了一个情!修!” 他退后几步,抱住脑袋,闭着眼睛嘀咕:“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我在做梦,我在做梦。三,二,一。” 他睁眼。没有任何改变。 苏斐然觉得他脑子有病。 但围观的剑门弟子们比姜羡还有病。他们努力摩挲双眼,希望自己刚才瞎了,发现自己没瞎后,便觉得剑门的脸面都被姜羡丢光了,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个念头:合欢宗情修上门踢馆,姜师兄败北,怎么办? 答:召唤阿黛师姐! 丢脸丢到自家,不要紧。但丢脸丢到合欢宗,那可真是无颜苟活。早有人跑得快,把阿黛师姐叫来。等姜羡发现的时候,这位师姐已经被强推上台。 姜羡:我才不是那么输不起的人! 他轻咳几声:“那是我小师妹,剑术非常高超。” 苏斐然盯着他。 姜羡有点说不出口,一闭眼,豁出去道:“我认输,但那是我剑术垃圾!我小师妹才是这一辈天赋最高的弟子,她才十几岁,就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你打败她,才能证明你剑术高超!” 人剑合一! 苏斐然真正一惊。她前世到元婴时,才摸到人剑合一的门槛,可面前竟有个十几岁的剑修达到了这境界? 那名为阿黛的剑修长得瘦瘦小小,头发披散着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她直勾勾的目光。她盯着苏斐然,眼睛眨也不眨。 “小师妹!”姜羡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可阿黛偏看苏斐然。看完还说:“我不打。” “小师妹,你可怜可怜师兄吧。”姜羡声音放软。 阿黛我行我素,跳下擂台:“我不打。” 眼看她要走,苏斐然叫出声:“阿黛道友!” 阿黛回头。看苏斐然一眼,又摇头:“不打。” 苏斐然有些遗憾,也只能放弃。重新看回姜羡。 姜羡尴尬地咳了两声:“我师妹她害羞。” 苏斐然点头:“可以履行承诺了吗?” 姜羡这才想起来,挺直身体,微抬下巴:“愿赌服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苏斐然沉默片刻,斟酌用语。 许久,问他:“你谈情吗?” 第11章 赖床 放心,我会叫醒你。 “弹琴?我不会啊。”姜羡屈指扣剑,铛铛几声:“弹剑的话我还能给你听个响。” 苏斐然重复:“我说的是谈情。” “谈情?哦。”姜羡问:“谈什么情?” 姜羡还没反应过来,围观者中却有着急的人先喊了出来:“姜师兄,人家看上你啦!要和你谈情说爱!” 姜羡听到了。他卡壳:“谈情说爱?” 苏斐然问:“你有情人?” 姜羡怔怔摇头。 苏斐然:“那么这条件既不牵连无辜,也不伤及性命。” 姜羡尴尬抓着剑,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知所云:“可我们刚刚……打过?” 苏斐然点头:“所以你应是不应?” 姜羡没有答话,起哄的人却恨不能代他回答:“应啊!快答应啊!” 姜羡挣扎一下:“我剑术垃圾,毛病还多,除了练剑什么都不懂,你看上我……”哪儿了? 尚未出口,苏斐然抿唇,面色微肃:“我明白了。” 姜羡松口气:“你明白就好。我们真的——”不合适。 苏斐然扬剑,起手式已成,道:“不服再来。” 姜羡:“……我应。” 起哄人鼓掌欢呼:“好!” 苏斐然收剑。她想起上一世,她和那位剑修便是因一场战斗而互相欣赏,走到相爱相杀的地步,最终助她踏入无情道。这一世的第一场恋爱,依然以这样的方式开场。 不禁满意:开了个好头。 姜羡若知道,苏斐然已经从比剑的开始,联想到死人的结局,大概会掂量一下和她恋爱的后果,可惜他不知道,因此,哪怕一头雾水,也抱着“说到做到”的念头,主动提出带苏斐然在剑门逛一圈。 与修真界整体情况相符,剑门的女修多于男修。若是几年前的苏斐然,尚未接触这个世界,脑中只有前世的经验,看到这场景会非常震惊。那时的她认为“女修虽然处于弱势,但同样能够成为强者”,可这念头却在入门的第一节 通识课被推翻。在那节教她认识自己性别的课上,她第一次意识到,没有转折,不需要“虽然但是”,女修原本就不处于弱势。可这个目前已经公认的事实,在被广泛接受之前,经历了漫长的时间。 曾经的修真界,能人辈出,群英荟萃,却同样弥散着“女子天性耽于情爱,难以得道”的观念,无数女修接受这样的灌输,夭折于求道中途,却也有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横空出世,并在万年前,令人震惊地达到了一个顶点。她们占据足够多的高点,发起了一场改革,目标直指掩盖在实力为尊之下,顽固的男性主导体系。这场变革以血洗宗门和世家势力为主要手段,最终以半数宗门的消失、世家势力的衰颓而告结束。 -- 第19页 作为这场改革的遗留,性别认知课历经万年变迁,成为所有凡俗男女在入道前,必须学习的课程,不知多少自凡间而来的女性,听着三从四德长大,却在这门课上重获自我,成长为新的英雌,并在一代代互相影响中,繁衍出庞大的女修群体。 剑门是变化最明显的宗门之一。 修情、炼器、炼丹,这些方式给予男女以平等的机遇,因而低层修士基本能够达到数量平衡,但剑修不同,因为对韧性和耐力的突出要求,这里是女修的天下。 故而,身为男性剑修的姜羡,在一群嫡系师姐妹中十分突出,向来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也因此养出些名门骄子的傲气,对那一句“不过尔尔”反应强烈。 但他不是输不起的人,一路带着苏斐然参观,态度友好,言谈中流露些自豪感。这自豪感在宗门大殿前达到顶点。 眼前是辉煌的大殿,可无论如何辉煌,大殿的模样总是相似的,苏斐然并不好奇。吸引她的反而是殿上那块牌匾,上面黑底流金刻着四个大字: 胜而不美。 姜羡见她看牌匾,便开口道:“胜而不美,我们剑门的宗旨。” 苏斐然知道这话。道祖认为兵器大凶,不得已方能使用,哪怕以此取胜,也不能夸耀,否则便是以杀人为乐。 但是修真界又有几个能够做到?偏偏以攻击力强盛而著称的剑门,竟将这话立为宗旨。 苏斐然问他:“你能做到?” 姜羡道:“不知道,我还没杀过人呢。” 苏斐然说:“总会杀的。” 姜羡有点奇怪:“不得已当然要杀,但是杀人本来也不快乐,有什么可美的。”顿了顿:“还不如打败对手让人高兴。” 苏斐然再没说话。 苏斐然本来也很少说话。只有姜羡滔滔不绝,但说着说着也觉得尴尬,最后便一同沉默,走到为苏斐然安排的洞府前。 姜羡没忍住问:“你是认真的?” 苏斐然的手作势拔剑,打算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认真。 姜羡连忙跳出一步:“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那……”姜羡别别扭扭:“明天……再见?” 苏斐然点头,问他:“你几时起床?” 姜羡睁大眼睛,脱口道:“我起床很晚的!我喜欢赖床!而且还叫不醒!” “好。”苏斐然点头:“明早我会把你叫醒的。” 姜羡嘴角一僵,目光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不用麻烦……” 苏斐然友好微笑:“不麻烦。” 姜羡离开了,离开前千恩万谢,客气得很。 剑修的修炼不能只靠打坐,所以当初苏斐然练剑时,便日日早起,此时自然觉得姜羡有同样的打算。何况他刻意强调“叫不醒”,便隐隐暗示苏斐然提供帮助。为此,苏斐然早早便睡下,次日醒得也非常早。太阳还没升起来,她已经站到姜羡的门外。 敲了敲门。 姜羡竟很快开门。 苏斐然有些惊讶:“你醒得很早。” 姜羡打个哈欠:“是啊。” 天知道,就因为苏斐然一句“叫你起床”,常年赖床的他为了今天不出丑,昨晚压根没!睡!觉! 眼底青黑一片,但秦羡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现在天还没亮,苏斐然找他来做什么呢?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总见过,他盯着泛白的天空,脑中便浮出一个念头:难道是看日出? 苏斐然先问他:“你状态似乎不妥。” 姜羡立刻回:“我没事,我们走吧!” 内心激动:太阳天天亮,但他还真没看专门看过日出! 苏斐然见他如此积极,便点头走出,却没有向姜羡预料的山顶,而是来到一块空地。 姜羡左右看看。宗门中为方便弟子练剑,类似的空地很多,但……这儿可看不到日出啊。 他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搞错了。 苏斐然已经在她对面站定,“当啷”一声,拔剑出鞘,抬手:“请。” 姜羡傻站着。 苏斐然见他不动,只好重复:“请。” 姜羡脸色陡然一红。本命剑出鞘! 晨光熹微,苏斐然见不到他脸上赧然,他攻势迅猛,苏斐然更无暇顾及他脸色。 换句话说,没人知道他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羡微松一口气,慢慢投入到这场战斗中。 昨日的比剑,其实以平局收尾。两人势均力敌,战斗中便能将对方的潜能激发到最大,因而越战越欢,越战越勇。又因为不以获胜为目的,所以越战越久。 直到苏斐然力竭认输。 姜羡有些气喘:“你的剑是器修炼的吧。” 苏斐然问:“很明显?” “这是自然。”姜羡语含轻蔑:“在那些器修眼里,剑首先是器,其次才是剑。但在我们剑修眼里,剑只是剑。他们炼的不过是个工具,我们炼的可是战斗伙伴。这怎么可能一样。” 他傲上心头,把本命剑递到苏斐然眼前,和她的那把法器做了全方位的比较,并对法器进行了全方位的批判,最后一扬眉:“我们剑修的铸剑术天下第一!” 苏斐然很自然地接话:“那如何才能请剑修帮忙铸剑?” “想铸剑还得找我师母。”姜羡道:“但师母她出去游历,不在山上。” -- 第20页 苏斐然有些遗憾。她接大师兄的任务,便是希望有机会得到一把自己的剑,姜羡的实力她信不过,而他师母偏又不在。 苏斐然又问起阿黛。一个达到人剑合一境界的剑修!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可惜,她同样没能如愿。 姜羡告诉她,阿黛因为心智不全,练剑全凭直觉,未必有什么心得,更别说她和人日常交流都有问题,说不出心得这么玄奥的东西。甚至,常人都没办法通过切磋获得经验。 “我和她差距太大了,完全被压着打,还没怎么样呢就被打趴下了,能学到什么啊。”姜羡苦恼地说:“反正平日都是师母陪她练剑。” 对阿黛的实力有个明确认知后,苏斐然便推测,昨天阿黛几次拒绝和她比剑,大概是看不上她的实力。这激发了她练剑的欲望,于是又拉着姜羡切磋。 从晨光乍泄,到夕阳西斜。 师姐来找姜羡的时候,他的剑正抵在苏斐然脖颈,向前半寸便能见血。下巴微抬,眉眼飞扬道:“我赢了!” 苏斐然气息不匀,缓了缓才道:“嗯,你赢了。” 师姐睁大了眼睛,背过身去,又转回来。场景还是那个场景,只不过姜羡收剑,跃跃欲试道:“再来!” 苏斐然撑剑起身,手腕隐隐发颤:“不来了。” 姜羡有些遗憾:“不来了啊……” 师姐:师弟,你家姐姐是这么教你谈恋爱的吗?把剑比在人家脖子上? 切磋刚结束,姜羡就被师姐提溜过去,痛斥一番:“你怎么谈恋爱的?怎么能拉着她比剑呢!” 姜羡:不,师姐你误会了。 师姐:“比剑就比剑,人家都输了干嘛还逼着人比呢!” 姜羡:我输得更惨啊。 师姐:“至少把自己收拾干净吧?看你身上这树叶草叶的,在地上打滚了吗?” 姜羡:那是我被她打趴下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最后,师姐恨铁不成钢:“再不济,带她去看日出!这总会吧!” 姜羡忙不迭地应声:“我马上去!” “回来!”师姐扯住他衣领拉回来:“太阳都落山了,现在去什么去!” 姜羡:我好难。 但痛定思痛,姜羡深刻检讨了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决定明天改过自新,便在睡前斟酌明天的计划,想着想着,困倦袭来,两眼一闭,什么检讨什么计划,全都见了周公。 次日,苏斐然例行敲门。三声,没人应。再三声,还是没人应。又三声,依然没人应。 她直接拍开房门。 第12章 拔剑 把剑放下 房间里悄无声息。 苏斐然走到床前,才看到姜羡正呼呼大睡,连禁制被轰开的感应都未能将他惊醒。他只是翻了个身,拎了条腿压在被子上。 苏斐然:果然任重道远。 她打算直接掀被子,觉得不妥,便只喊他:“姜羡。” 姜羡怀抱被子蹭了蹭,嘟哝:“干嘛啊……” 苏斐然又捏他鼻子,姜羡扣住她手腕就往怀里揣。 这时或许她应该抽手? 心里想着,苏斐然却顺势伸出两指,在姜羡胸前一拧。 “啊!”姜羡尖叫一声,直挺挺坐起:“谁!谁掐我!” 他看到了苏斐然,脑子有点懵:“你?”很快反应过来:“你来干嘛?” “啊!”他突然清醒,抓住被子往身上扯,直盖到下巴颏儿:“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苏斐然理直气壮:“叫你起床。” “那你掐我干嘛?”姜羡的眼睛瞪得像松鼠,被子下面,伸手去揉胸,揉到一半,一脸惊恐:“为什么掐的还是,还是我的……” 苏斐然好心帮他补上:“胸。” 姜羡抱胸缩成一团,警惕地看她:“我们发展没那么快吧?先生说过,这种事情要先争取对方同意……你没问我!” 姜羡的反应过分密集,苏斐然很难插话,好不容易找到时机,解释道:“是你主动。”顿了顿,又补:“也没问我。” 姜羡将信将疑地,搜索记忆,竟真的发现,似乎睡眠中他真的抓了什么东西向怀里去……他一扯被子,直接蒙住脑袋。 苏斐然:果然,最初就该直接掀被子才对。 半晌,姜羡把被子放到下巴,露出闷红的脸:“好像是我主动的……嗯,”他偷瞄苏斐然一眼,又避开她视线,目光游移:“那我向你道歉。” 苏斐然正要开口,姜羡猛然打断:“我已经道歉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许再提!” 苏斐然本想告诉他,是自己捏他鼻子在先,但听他这话,便放弃解释,直接等人起床。 房间中安静片刻。姜羡到底憋不住,在苏斐然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开口:“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苏斐然回神,出门等着,直等到不耐烦,她担心姜羡又睡回笼觉,正要推门进去,这时,门开了。 姜羡走出来,笑容满面。 苏斐然奇怪他笑什么,既而想到,大概是难得早起所以高兴,便没有再问,直接向昨日练剑之处走去。 “哎,等等!”姜羡下意识拉她衣袖,不想幅度稍猛,直接抓到苏斐然手指。 一哆嗦,连忙松手,他轻咳两声:“你难道没发现什么不一样吗?” -- 第21页 苏斐然看了他一眼:“哪里?” 姜羡努力眨眼。 苏斐然:“你眼睛?” 姜羡叹气,声音有气无力:“我换了件衣服。” 昨天被师姐耳提面命,要在情人面前保持良好形象,穿最干净的衣服,摆最优雅的姿态,说最得体的语言。结果,他不过是太困睡了一觉,就把一切都砸了个干干净净。 又要被师姐骂了。 苏斐然恍然:“我发现了。” 姜羡又有了呼吸:“你发现了啊,你觉得怎么样?” 本就挺拔的腰身又挺得笔直,不像剑,却像一杆新生的翠竹。这翠竹在微风中摇曳着细嫩的竹叶,沙沙轻响像在轻唤“看我呀”。 苏斐然的确看了,并且给出评价:“挺好的。” 姜羡的嘴角勾到一半。 苏斐然说完后半句:“但不适合练剑。” 姜羡盯着她看了半天。 苏斐然弥补道:“衣服好看,你也好看。” 姜羡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双手抱肩,像等着什么。 他等来苏斐然诚恳的后半句:“但的确不适合练剑。” 姜羡转身回房,房门狠狠摔上。 苏斐然:……我说的是实话。 没多久,姜羡出来,下巴一扬:“走吧。练。剑。” 姜羡的剑法本就走汹涌一路,这次便更汹涌了,仿佛要把苏斐然砸死在沙滩上。 苏斐然的这个身体没有接受系统的剑修训练,因此各方面素质都限制了她的发挥,和姜羡练剑更多是为了研究剑式,可今天姜羡完全不留余地,苏斐然只能全力应战。打着打着,都打上了头,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剑越来越快,势越来越猛,两个人像蛇盯住猎物一般,只等对方露出破绽,既而一击命中。 终于,破绽出现。 姜羡一剑直贯! 苏斐然的剑却陡然调转,那破绽瞬间消失,却在姜羡身上出现,苏斐然捕捉到这致命的瞬间,正要命中之时—— “嘣”的一声。 两个人同时怔住,又同时看向苏斐然的剑。 这剑器几番与姜羡的本命剑对峙,终于不堪重负,折落尘埃。 一场战斗未分胜负,便中道而止。 苏斐然叹息:“你说的没错,它质量不行。”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早让姜羡把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此时凑过来,蹲在地上看着那截断剑。伸手戳了戳,有点不安:“你的剑断了。” 某种意义上,被他的剑砍断了。 苏斐然陈述事实:“我只有一把剑。” 姜羡更愧疚了:“那我给你铸一把?” 苏斐然微笑:“好。” 得不到长老的剑,嫡传弟子的剑也能凑合。 但眼下他们没办法继续练剑,干脆席地而坐,互相指出对方剑法的不足。苏斐然说姜羡的剑不够灵活多变,姜羡说苏斐然的剑不够光明磊落,正争执不下,忽然抬头,发现多了个人。 阿黛抱着剑,直挺挺站在那里。 苏斐然先反应过来,问她有什么事。阿黛不说话,刘海遮住大半张脸,直勾勾的目光透过来,令人总有冲动,抬手拨开刘海,看一眼她的脸。 苏斐然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刚伸出手去,姜羡便惊呼:“别!” 小师妹最讨厌别人碰她了!上一个碰了她的人,险些被她一剑劈去半条命! 然而,刘海拨开,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露出阿黛黝黑的皮肤,尤其那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清晰地映出苏斐然的模样。 苏斐然回头看姜羡:“怎么了?” 姜羡:“……没什么。” 苏斐然对阿黛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阿黛问她:“你的剑。” 苏斐然说:“断了。” 阿黛摇头,艰难地拼凑:“铸剑池。” 苏斐然恍然,回头对姜羡道:“不如我借师兄的剑一用。” 姜羡同样恍然:“行啊,那咱们这就去吧。” 阿黛却抓住苏斐然,手指皮包骨一样细小,力量却极大,阻住她的去路,执拗道:“你的剑。” 苏斐然摸摸她的头:“嗯。” 阿黛松开手,牵动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姜羡震惊脱口:“哇小师妹,你居然会笑!” 阿黛立刻收敛表情盯着他。 姜羡闭上嘴巴。 小师妹还是那个小师妹。但苏斐然…… 去铸剑池的路上,姜羡时不时偷眼瞄她,思考她究竟哪里吸引阿黛。苏斐然察觉,问他看些什么。 姜羡答:“你身上有一股味道。” 苏斐然愣了下:“修士的身体不染凡尘,哪里来的味道。” 姜羡涨红脸:“我没说你不洗澡。我是说,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香气,香气!” 这么说出来,便觉得那气息更浓了,姜羡不自觉地鼻子一耸。 苏斐然嗅了嗅:“没闻到。” 姜羡不信,凑近了抽抽鼻子,肯定道:“就是有!花香!” 苏斐然明白了:“我师父喜欢侍弄花草,这衣服是他送的,可能沾染了花香。” 姜羡怔然不语。半晌:“你师父送你衣服?” 苏斐然点头:“我的衣服都是他亲手做的。” “啊哈。亲手做的啊。”他笑起来:“你师父手可真巧,你们师门都不缺衣服穿了吧。” -- 第22页 苏斐然解释:“他只有我一位弟子。” “啊哈,”姜羡继续笑:“那岂不是所有衣服都送你穿了?” “是。”苏斐然点头,又有些苦恼:“但其实并不需要。” 姜羡瞥了她一眼,闭嘴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来到铸剑池。 苏斐然察觉姜羡有些异常,问他哪里不舒服,如果坚持不住,明天取剑也是一样。 姜羡摆手:“没有不舒服。”又解释道:“我只恨没有这么好一个师父,天天做衣服给我穿哈哈哈哈。” 苏斐然还是觉得他情绪不对,但前脚已经踏入铸剑池,便没有追问。 进入铸剑池的瞬间,姜羡便庄重起来,向苏斐然介绍这里的情况。 铸剑池中,容纳着宗门所有内门弟子铸造、使用的成品剑,包括仙去的前辈的佩剑,是剑门重地之一,同样是所有剑修心中的圣地。 这里荟萃着天下最知名的无主剑,多少剑修怀着朝圣的心里,希望能够从中拔出一把。 “但那些名剑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拔、出来的。”姜羡道。 苏斐然四下打量:“这里防御似乎不强。” 姜羡摇头:“有胆量又有实力来这里偷剑的人,看重的都是其中名剑,这些名剑已具灵性,一旦察觉恶意,将瞬间织成剑阵,没有人能够抵挡。” 脚步停下。姜羡引苏斐然来到铸剑池的一角分池。池水如寒冰般散着冷气,这冷气浸润着道道剑锋,令剑气寒冽彻骨。 “这把剑是我哥的。”姜羡指了指。 那是一柄锋芒内敛的剑,剑刃不见寒光,剑身宽厚质朴,没有杀意,没有剑气,仿佛明珠蒙尘,看不出半点光泽。 苏斐然有瞬间恍惚。 她探出手去,寸寸接近,将及剑柄。 姜羡道:“拔剑吧,但是注意不要见血……” “不要!”阿黛的声音骤然插入。 苏斐然一惊,剑已在手。 回头时,便看到阿黛抱着剑看向这里,刘海被拨开,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盯着苏斐然……手中的剑。 “放下。”她说。 剑已拔出,怎有放回之理。 苏斐然试图和阿黛交流,阿黛却陡然拔高声音:“放下!” 这一句声调之高,威势之强,震颤耳膜。 姜羡低呼:“糟了!” 苏斐然尚未明白情况,便看到阿黛冲了上来! 那锋利的冲势,简直是夺命而来。 她下意识抬手,握剑。 “铛!” 双剑相交。 一口血喷出。 第13章 复命 此剑认主 苏斐然见识到了阿黛的威力。 仅仅一击,便伤及肺腑,只靠一股意气,才险险握住剑柄。 或许感到主人心意,手中剑泛起微光,厚重的剑身竟似一轻,为苏斐然减轻了些许压力。 阿黛的目光却骤然变红! 漆黑的瞳孔中仿佛燃起烈火,她的身体也随着目光燃烧起来,怀中剑骤然放大,苏斐然看清了它的模样。 沉重,凹凸,剑柄处,道道锁链缠紧,当啷作响。剑身上,锈迹斑斑,不见真身。 如凝山岳,却又仿佛能轻易折断。唯有那冷厉剑光,似寒风过境,气息砭骨,于微光闪烁中,渐趋虚无,而阿黛的身影却越发明晰透彻,所有沉凝森然汇聚于此,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剑。 她便是剑。 姜羡大喊:“快跑!” 苏斐然转身就跑。 阿黛却紧追不舍,自身后而来,一剑横扫。 狂风过境,群剑铮鸣。 姜羡止步转身,抬剑,剑影重重,复归于一:“百川归海!” 两剑相交。 阿黛去势不减,所向披靡。 手臂酸软,剑声哀鸣。鲜血逆流而上,被姜羡咬牙咽下,眨眼剑势又起。 苏斐然看准时机,抛出符纸,高声道:“五行相催,刚剑持威!” 姜羡顿觉剑意稍盛,遂一鼓作气,横剑向前,似江流浩荡,奔流不息。 百川剑法第二式:沧海横流! 符纸已出,苏斐然摸上手镯,空中白影一道,白牙腾跃而出。同时苏斐然双手握剑,并力向前,心念如一,汇聚周身之力,海面平平如镜,却似卷万丈狂澜,风初起,云乍现,雷惊响,雨倾溅。心随念转,剑随心动,斩! 苏斐然高呼:“姜羡!” 两日间,他们多少次以剑相接,分析彼此一招一式,找到漏洞又弥补破绽,仿佛正为了此时此刻。 瞬息之间的默契。 两剑封锁而来。合力一击! 前无进途,后无退路。 上方还有白牙,手持法器板砖而来! “铛!”轰然炸响。风烟弥散。 苏斐然和姜羡对视一眼:成功? 不。 “咔嚓”一声,阿黛剑身上的锈迹开裂,露出通红的光。 姜羡瞬间变色:“不好!” 光芒亮起时,阿黛眼中红光一闪,泛着金属熔炼的色泽,再度向前,沉重的剑身毫无锋芒,却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 而此时,经方才全力一击,两人已经力竭,竟只能看着那剑当头劈来。 苏斐然手指摸上一物,是从那活死人的储物袋中获得的,三百里传送符。 但,只能带走一人。 -- 第23页 姜羡突然抓住她手臂,苏斐然条件反射几乎将他弹开,却感到一阵猛力:“上来!” 苏斐然不由自主,下一刻已脚踏长剑。不想长剑剧烈一荡,直接将苏斐然甩了下去。亏得她反应极快,伸手一捞,抓住姜羡裤脚。 一连串动作不过在电光石火间,当姜羡御剑蹿出,阿黛那一剑恰恰击落。 土地崩裂,烟尘腾空。强烈的冲击力直接将姜羡的剑弹出去,只见天光骤亮。 他们直接弹出了铸剑池。 身后阿黛却也不慢,穷追而至,同样冲出铸剑池,紧咬在后。 姜羡抓着裤腰,竭力稳定飞剑,却仍摇摇晃晃,眼看阿黛便追了上来,只差一蹿。 她蹿了过来! 巨大的剑身直劈而落。 阴影当头笼罩。 苏斐然掏出土符,搜空手镯中所有坚实法器。便是硬挡,也要挡住这一击! 正在此时。 一枚细巧之剑当空落下。 轻盈得如一朵落花,仿佛随风而舞,却又坚定不移。 砸向阿黛! 极细与极阔。极轻盈与极笨重。瞬间碰撞。 气流再度炸开! 苏斐然与姜羡再被弹出,回首时,却见那轻盈细巧之剑,将那宽阔厚重之剑,直砸入土,地面轰然陷落。 而那把剑却随风飘摇,落至一人手中。 那手同样极纤巧,那人同样极轻盈。白色衣袂荡开风尘,她若有所觉,向苏斐然看来,微微颔首。 “是掌门。”姜羡的声音飘如飞絮。 他已经脱力,只靠一口气支撑许久,掌门来到,那一口气便散了,飞剑立刻飘荡,到最后直接将二人扔了下去。 苏斐然又要去捞,姜羡立刻扯住裤子离她远点,最后一齐摔了个结结实实。 谁都没爬起来。 姜羡咳嗽几声,看着天空说了句:“真蓝啊。” 没听到回应,他扭头:“死里逃生,你都没什么想说的吗?” “算不上。” 经历过太多生死,方才还没有到极限,苏斐然心知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不说传送符,便是她身上的各种法器符纸丹药,质量再差,硬堆起来也能抗住阿黛几剑。剑门铸剑池动静这么大,若抗住那几剑还等不来援兵,那剑门估计离灭门不远了。 但姜羡却是第一次经历,本来心惊肉跳,见苏斐然这般淡定,便也慢慢平静下来,绷紧的神经刚刚放松,黑暗便汹涌而来,伸出无数双手,拖拽着他下沉,下沉。 星垂四野。 “嗷!”姜羡惊叫一声,腾地坐起。 他伸手一抓,将罪魁祸首送到眼前,发现是个白团子。模样有些像刺猬,却只有柔软的白毛覆盖全身,大大的三角耳朵柔软地贴合身体,还有一截棍子样的小尾巴,正触电一般抻直。 正是这家伙,刚才咬了他一口。 姜羡将它扔给苏斐然:“是你的吧。” 苏斐然对这野性难驯的家伙没有好感,用的时候拎出来,眼下不用,直接塞进手镯。 “嘶。咬人可真疼,手指头差点断了。”姜羡甩着手指,见苏斐然目光清醒,便问:“你没睡?” 苏斐然点头:“想些事情。” 姜羡想起什么:“今天这件事很奇怪,阿黛平时并不这样。” “她不想我拔剑。我以为是剑有问题,但仔细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苏斐然将到手的剑递给姜羡。 姜羡接来一看,目瞪口呆:“你……” 苏斐然:“我?” 姜羡一副天塌了的模样:“你,你怎么认主了!” 苏斐然怔住。 姜羡看起来要哭:“这是我哥的剑啊,他多宝贝这把剑,非磨着我求师母重铸,我师母花了十年时间才铸成!结果……你居然认主了!” 苏斐然:这惊天乌龙。 想到大师兄没了剑的后果,苏斐然果断扣锅:“你没有提醒我。” “我说了!”姜羡不服:“我告诉你不要滴上血!” 苏斐然立刻改口:“你应该提前提醒。” 姜羡哑然。半晌,垂头叹息:“是我的错。我该提前和你说的。” 苏斐然:真乖。 姜羡摩挲这把剑,叹口气:“不知道我哥是什么反应。不说师母不会再铸,就算再铸,也不是这把剑了。” 苏斐然想到,这把剑本就是断剑重铸,想必对大师兄有非同凡响的意义。 这么一想,更觉得凉凉。 姜羡扯出个笑脸来,把剑递回来:“不管怎么样,剑已经是你的了,我看过了,它没问题,你可以试试。” 剑名复命。看起来沉甸甸的,但因为认主,苏斐然用着并不压手。 “因为这是把重铸剑,所以师母为它命名复命,意为重生。”姜羡解释。 重生。苏斐然笑了下,问他:“大师兄会打你吗?” 姜羡摇头:“只是这把剑……比较特殊。虽然是我的错,但剑在你手中,难保他不会迁怒你。” 苏斐然明白了。她打算游历久一些,能拖就拖。 “不过,”姜羡皱眉:“既然不是这把剑的问题,阿黛为什么突然发疯,就有些奇怪了。” 苏菲然道:“这种情况从前有过吗?” 姜羡摇头,又点头:“没有发生,但师母提过,她之所以封印阿黛的剑,就是因为她的剑戾气太盛,可能噬主。结果今天,那封印居然崩开了,吓我一跳。” -- 第24页 两个人仔细想了原因,都毫无头绪。最后姜羡烦躁道:“不想了,今天就这么过去吧,明天恐怕就有人请我们谈话了。” 他向后一仰,又躺回去。 芳草萋萋,虫鸣喈喈,流水潺湲,花香浮泛。白日里命悬一线,夜色中却万物温柔。 他们一同,在四野静谧中,看星光璀璨。 他弯起嘴角,轻声道:“真好啊。” 没有人回应。 他扭头:“你觉得呢……”尾声消失。 苏斐然躺在他身边。睡了。 睡了。 睡了。 姜羡:“呵。” 次日一早,苏斐然醒来时,太阳尚未升起,姜羡却睁开了双眼,弯起嘴角像在笑:“早。” 说像,是因为苏斐然觉得那不是笑。但她还是应了声:“早。” 果然,那笑容消失,姜羡抓住她衣袖。 苏斐然回头看他。 “我们是情侣吧?”姜羡低头看地。 “当然。” “可是……”姜羡吞吞吐吐:“我们做的事情,即便不是情侣,也可以做。” 苏斐然讶然:“你想做只有情侣才能做的事?” 姜羡目光游移,支支吾吾。忽然,苏斐然握住他的手。 他涩然抬头,苏斐然便在他嘴角亲了下。 姜羡怔住。 “不够?”苏斐然本来担心没有感情基础,进展太快会吓到他,没想到姜羡承受度居然很高。 手指按在姜羡嘴角,苏斐然看着他怔然的表情,微微一笑,用力揽住他后颈,便将他按向自己。 唇与唇相距不过毫厘。 姜羡忽的回神,猛然推开苏斐然。不想苏斐然站得很稳,他反而手足无措,身体失衡后仰。 苏斐然连忙去抓。 昨天差点被苏斐然抓掉裤子,姜羡下意识一躲。 噗通。栽进河里。 门中来人的时候,苏斐然刚把姜羡从河里捞出不久。 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被水湿过,紧贴在身上,显出干净漂亮的肌肉线条。不知是羞是恼,那双眼睛也跟浸了水一般,连声音都带水汽,嚷嚷着:“你别摸我!” 手指碰到他腹肌,苏斐然表示:这是个意外。 姜羡却无论如何不让她靠近了:“我也没让你亲我!” 苏斐然:“不是你说要做情侣做的……” “铿”的一声,姜羡双眉倒竖:“拔剑吧!” 苏斐然却盯着他脸上的晕红,若有所悟:“恼羞成怒?” 那抹薄红色泽更甚。姜羡眼中波光流转,语声却厉:“少废话!” 苏斐然慨然拔剑。 眼看即将开打,有人来了。 昨天的事情终于收尾,却是以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 剑门丢了一把剑。 第14章 主动 你笑起来真好看 引来掌门救场,铸剑池这件事闹得不小。 苏斐然和姜羡次日便被请去谈话,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依然没人知道,为什么阿黛对苏斐然本来很亲近,在铸剑池却突然发疯,阻止她拔剑。因为这件事,阿黛遭到禁闭,但眼下这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是,剑冢丢失了一把剑,正在铸剑池出事前后。 整件事顿时复杂起来,当事人都遭到了更严厉的盘问。阿黛说不出什么,但苏斐然和姜羡却神志清楚,尤其苏斐然,来到剑门不过几日,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实在引人怀疑。 但她毕竟是合欢宗的嫡传,长老没有直接点破,只是先进行安抚。阿黛的攻击对苏斐然造成一定损伤,剑门为此赔礼,允许她带走已经认主的复命剑。 接下来意有所指道:“剑门上下已经搜查完毕,带走破邪剑的,应当并非本门弟子,但近日剑门来客仅有苏小友……” 苏斐然直言:“不是我。” 姜羡也说:“当时她正在铸剑池和阿黛师妹打斗呢,我能作证,她没去剑冢。” 孙长老笑起来:“谁说不曾到过剑冢,便与丢剑一事无关?” 姜羡听懂她言外之意,却说不出话来。 孙长老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苏斐然:“剑冢是守护重地,旁人如何能轻易偷剑?若非铸剑池出事,掌门亲自前往,那小贼又如何逃得掉?” 姜羡看看孙长老,又看看苏斐然:“这么巧?” 孙长老点头:“这么巧。” 仿佛声东击西。 若不是知道自己没做过,苏斐然几乎以为自己便是内应,更别说剑门的人。 她道:“有无内应我不知晓,但依长老所言,偷剑贼并非剑门弟子,那么,剑门何时又迎进了其他客人?” 长老叹息一声:“问题就在这里。剑门被人潜入,我们暂未知晓此人是谁。只希望苏小友能够为我们提供些线索。” 此话大有劝她“弃暗投明”的意味,却不想苏斐然真的开口:“我有线索。” 长老一愣:“什么线索?” 苏斐然说:“我入剑门当日,正赶上姜羡与人比剑,期间有人出言‘不过尔尔’,引姜羡与我比剑。” “我想起来了!”姜羡恍然:“我以为是你说的,现在再想,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苏斐然颔首:“那男子当时应当在我周围,但我却未找到,可见实力不凡。但这样一位实力不凡的‘剑门弟子’,周围却无一人留意。这很奇怪。” -- 第25页 长老连忙追问:“你们可记得那人声音?” 姜羡摇头。他距离远,又早以为是苏斐然,再未留心。 苏斐然却点头:“我记得。” 长老收敛激动神色,和善笑道:“多谢苏小友提供线索。容我向掌门请示,再做定夺。在此之前,还请苏小友在剑门多住几日。” 这话中意思,便是要将苏斐然软禁起来了。 姜羡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他作为本门弟子,明知铸剑池内不得动武,却还引来这场灾祸,按照门规要受责罚,估计未来几日都不能走动,更别说去见苏斐然。 他看出眼下情况对苏斐然不利,便主动要求送她回洞府,路上掏空脑袋,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扭头看苏斐然,仍一脸镇定,不禁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恰好此时苏斐然问:“丢掉的那把剑很重要?” 姜羡摇头,又点头:“很重要。” 如果说铸剑池是所有成剑的归处,那么剑冢就是所有残剑的归处,每一把残剑都曾书写剑门的辉煌,也曾见证剑门的沧桑。它们不单单是残缺的剑,更是为剑门舍生忘死的英灵。 它们作为剑,或许并不重要,就像死人的骨灰,终究是死物。但它们作为剑意,却像那些被供奉在剑灵堂的灵位一般,是剑门的灵魂。 剑被窃,便如先辈灵位被窃。 苏斐然立刻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却又奇怪:剑冢这样重要的地方,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潜入? 姜羡很快解开她的疑惑:“因为从来就没人去剑冢偷剑啊。那儿的剑除了象征意义,没有任何作用,而且残留的戾气很多,我们只有锻炼心性的时候才会去那儿练剑。”姜羡拧起眉头,“偷一把象征意义的剑?难道就是为了惹掌门生气?这可真够莫名其妙的。” 无论偷剑人本心如何,结果就是连累了苏斐然。 姜羡想到这,又忍不住看她,明明她没有很受影响,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你别担心,你是合欢宗的嫡传,在查清真相之前,他们肯定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苏斐然微笑:“是你在担心。” 姜羡立刻正色:“我没有……” 说到一半忽然打住,又转过头来盯着苏斐然,睫毛颤动,眸中似汪了一潭泉水,有涟漪样的眼波微荡。他放低了声音,像轻拢住掌心蝴蝶:“我有。” 苏斐然微怔:“什么?” 姜羡抿起嘴角,像含羞的笑,可他自己也分不清笑些什么,只是声音更轻:“我有担心你啊。” 话音刚落,那小心翼翼的人儿已经大步向前走出,回身又冲苏斐然粲然笑开,大声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幻听了!” 可苏斐然听到了。也看到了。她第一次发现,姜羡有颗小虎牙,笑起来时分外明显。 她追上去。 姜羡却越跑越快,眼看苏斐然将追上,忽然御剑腾空,眨眼间没了踪影。 苏斐然站住不追。没多久,姜羡又飞回来,居高临下笑道:“追不上了吧。” 苏斐然说:“可你回来了。” 姜羡想了想,没反驳,只伸手向她:“我带你逛一圈吧。” 苏斐然刚搭上手,他又补充:“这次不许拽我裤子。” 苏斐然点头:“下次吧。” 剑身又是剧烈一荡。姜羡怒道:“没有下次!” 苏斐然没应。她沉浸在御剑凌风的畅快中,想起曾经。那时她也有一把剑。 与手中这把不同。 御剑并没有很久,两人处境所限,不能放肆,姜羡最终将苏斐然送回洞府,感觉苏斐然情绪忽然低落,有些摸不到头脑,便打算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我已经和我哥谈过剑的事情了。”姜羡说。 苏斐然瞬间脱离回忆:“你告诉他了?” 姜羡点头,愉快道:“所以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了。” 苏斐然:“……他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不对,”他想起什么,眼睛亮起来,“他好像说会亲自来一趟!” 苏斐然忽然觉得手上的剑烫手。 姜羡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个时候他来了,岂不是正好给你撑腰?” 行吧。苏斐然吐出一口气,真诚道:“多谢。” 回到洞府后,苏斐然便无法外出,短时间内姜羡又无法前来,正好给她充足的独处时间。 之前在铸剑池的时候,她搜索手镯,发现那位器修有苏醒的迹象,但当时情况不允许,她没有搭理。现在她又探入神识查看一番,如她所料,女子依然未醒。 上次放她出来时,苏斐然试过,只有在她昏迷的时候,才能将她收入手镯,由此推断,手镯内部无法动用神识,因此只要不将女子取出来,这女子便只能做个活死人,混乱的神识便无法恢复,对苏斐然也毫无威胁。 简直是灭迹利器。而这样的宝物,谷先生送给了她、或者无为。 苏斐然并不知晓谷先生的真正身份,虽然也曾探查,但毫无头绪。又或者,以她目前的境界,仍然接触不到更多信息。 她舒口气,开始修炼卫临棹传下的化玉功。 化玉功是卫临棹修习的土系功法,苏斐然没有土灵根,不能将土系灵气收入体内,因此仅能练到表层,但也可弥补她防御上的劣势。 -- 第26页 这一闭眼便是三天。 三天后,化玉功入门。虽远远不及卫临棹肌骨化玉的功力,但发动时已经能够见到表层玉质。 苏斐然拔剑一试。筑基初期的一剑,只要不是直接碰撞,剑芒及身也能不受损伤。她总不至于用肉身直接迎剑,因而这个防御力已经不错。 剑已拔出,苏斐然便顺势练起前世的弱水剑法。若说姜羡的百川剑法展现的是水之凶猛,那么她的弱水剑法展现的便是水之柔弱,而这样柔弱的剑法,前世今生的苏斐然,均以重剑使出,越发显得岳峙渊渟,水波不兴。 便在这静水深流中,忽然,一剑插入,试图卷起惊涛骇浪。 是弱水截流,还是惊涛挟卷? 过往的比试中,胜负持平,未曾给出答案。 今天却不同。 同样的卖出破绽,同样的请君入瓮。 苏斐然收剑,叹息:“这是第二次。” 上次比剑时,她也是故意露出破绽,引姜羡进攻,既而反败为胜。谁知这次,姜羡又败在这一招。 姜羡拨开散乱额前的刘海,悠然叹息:“是啊,我又败了。” 苏斐然:“你看出来了。但你还是败了。” 姜羡却摇头:“没有啊,我没有想过你是故意的。” 苏斐然哑然,半晌:“可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又如何?”姜羡手指抚过剑身:“即便你用了诡计,我自以一剑破之。” 苏斐然说:“可你败了。” 姜羡笑起来:“是啊,那说明我还不够强。” 苏斐然:“若用诡计,比你弱的人也可以战胜你。” 姜羡沉吟片刻:“若对方果然胜了我,那他的诡计自然有过人之处。可即便有过人之处,那也是他的剑,不是我的。” 苏斐然问:“那你的剑呢?” “我的剑么……”他还剑入鞘,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眸,像在思考,又很快抬头,坚定道:“襟怀坦荡,不施诡诈,这是我的剑。” 苏斐然愣住。 姜羡问她:“你的剑呢?” 她的剑呢?或者,她的道呢? 前世时,她所做一切皆为变强,她的剑便是刚强不折之剑。 变强是道,可道非变强。前世她在变强的路上执着前行,今生她依然要走同一条路吗?可若两世都活成一个模样,那么她又何必重来这一遭呢,不如就让那苏斐然死在变强的路上,无怨无尤。 那么她来到这里,难道心有怨尤吗? 若道是变强,那么,当她走在变强路上时,她已成道。 既已成道,哪怕身死中途,不过是求仁得仁,何来怨尤。 如此一想,便豁然开朗。 心无怨尤,又何必执着过去。过去的道已是过去,现在的道方在现在。 苏斐然微笑起来,正欲扭头,一只手却遮上她的双眼。 “苏斐然……”他唤她的名字。 再无声音。 苏斐然却知道他在靠近,那声音也随着靠近更轻一分:“我……” 紊乱的呼吸像低喘,低喘中又有他蚊蚋似的声音:“我能……” 气息拂到她脸上,似轻摆起蝴蝶的翅膀,又似蜻蜓离枝时,花朵柔柔的一颤,却又烦乱如他的心跳,在苏斐然神识中砰砰作响。 她冷静开口:“我把神识也收一下?” 动作一滞。 姜羡停在毫厘之外,像僵住般:“我……” “你。”苏斐然直接按住他的肩膀,姿势瞬间变换,她自上而下看到他晕红的脸。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又忽然自梦中惊醒般,开始无措:“我,我没有……” 苏斐然直接堵住他的话。 有废话的时间,直接接吻不好吗。 实干派苏斐然来了一个抵得上百余字的吻。 结束时,姜羡脑中的字都被吻空,眼睛眨啊眨,半晌,舔了下嘴唇,艰难憋出一句:“你没争求我同意。” 苏斐然摸着他热乎乎的脸蛋,问:“你同意吗?” 姜羡又憋住了。许久才强调:“是你主动的。” 苏斐然点头:“我主动。” 姜羡又神情恍惚:“其实我……你刚才看着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却突然笑起来……真好看啊……” 余韵掐断。 姜羡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角衣摆,再向上,那衣角变成一张人脸。 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脸。 第15章 借剑 入魔深仇 四人同处一室,面色各异。 姜羡腰板挺得笔直,显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模样,只是目光没有落点,在空中瞎晃。 苏斐然眉目淡然,抬手时,杯中清茶已满,她饮了一口。 何多多手中是永远吃不完的糕点,碎屑纷纷掉落,眼神却鬼机灵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最后一人,目光直视姜羡,声音像剑一样平直冷硬:“你们在一起了。” 顿时划破安静。 姜羡抬起下巴:“是啊,我们在一起了。” 有什么比接吻被人旁观更尴尬的呢?何况旁观者还是亲哥哥。 姜羡暗暗加上前缀:单身狗的亲哥哥! 姜昭节的坐姿僵硬而笔直:“所以你把我的剑送给她。” 姜羡惊讶:“啊不,这不是一回事……” -- 第27页 姜昭节截断他的话:“你的剑给我。” 姜羡尚未摸清头脑,却条件反射地拔出断水剑,交到他手中:“你要做什……” “铿”的一声,姜昭节缓慢拔剑,清冽的寒气满溢而出,冰封住姜羡的话。 将剑鞘珍而重之地落到桌面,姜昭节看向苏斐然:“小师妹,比剑吗?” 苏斐然抬眼。 疑问的语气,却不容反驳。他已经起身,断水剑在他手中流光熠熠,连他这个人,也在持剑的瞬间,放出所有暗敛的锋芒。铁一样的眼瞳只锁定苏斐然一人,他平静地说:“用复命。” 何多多惊道:“大师兄你欺负人啊,小九才筑基,你可是金丹……” 苏斐然答:“好。” 她已经跃跃欲试。 初入剑门时,她用的剑只是法器,那时便与姜羡战成平局,姜羡自觉胜之不武,因此主动认输。 那之后的无数次比剑,对苏斐然而言,更多是为了解此世剑法,兼恢复训练。可现在,复命剑在手,她急切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有什么比复命剑的原主更合适的对手呢。 哦不,她绝对没有心存挑衅。 这是一场并非全盛的战斗。姜昭节用姜羡的本命剑,威力必然削弱。苏斐然用姜昭节曾经的剑攻击他,同样不能竭尽全力。但这又是一场全盛的战斗,双方都拿出了最认真的态度,为保证公平而收敛全身灵力,将比剑化为纯粹的剑招较量。 这才是真正的比剑。 却发生在两位情修身上。 何多多看得怔住,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喝彩,高呼道:“小九加油!” 姜羡的心情更复杂些,不禁问何多多:“你们合欢宗难道还出剑修?” 是的,剑修。 练剑的修士很多,他们在选择武器时总喜欢用剑,但用剑的人和修剑的人是不同的。用剑者只是将剑作为获胜的工具,而修剑的人才是真正懂得剑的人。就如眼前的姜昭节和苏斐然,不需要灵力的配合,不需要华丽的花招,却能将剑本身的威力放到最大。此时,他们不再是修士,而只是剑客。 姜昭节当初打算修剑,却改道修情,到最后反而情剑双修,这姜羡清楚。 但苏斐然……居然也是? 何多多虽有惊讶却也有限,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没点特长,怎么好意思说是合欢宗的弟子。” 姜羡好奇:“你也有?” “这不是废话吗。”何多多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豆豆,在掌心掂了掂:“看见没?” 姜羡认得那丹药,洗髓丹。 筑基前的修士因为不能辟谷,体内沉积了许多秽物,因此有条件的修士,都会在筑基前服用洗髓丹,以排除污秽,提高筑基成功率。姜羡也吃过,但筑基后辟谷,便再不需要。 可何多多却掂了掂那颗丹药,糖豆一样扔进嘴巴里,嚼两下,似乎对味道很满意。 他脱口道:“你会炼丹?” 何多多笑眯眯道:“是啊。” 虽然这颗洗髓丹是她师母练的。没办法,谁让她管不住嘴呢,只能时不时吃颗洗髓丹了。 “但是,”姜羡说:“会炼丹和丹修不是一回事。会用剑和剑修也不是一回事。” 以丹入道为丹修,以剑入道为剑修。 何多多点头:“我的确不是丹修,但我师母的确是丹修,就像你哥的确是剑修一样。” 就是不知道小师妹什么时候也成了剑修……哦不,她明明走的是最纯正的情修路子,不然也就没有姜羡这个家伙了。 何多多有些困扰地皱起眉来。 姜羡却比她更糊涂,不得不追问:“据我所知,很少有能够同时以两种方式入道的人,这对你们情修而言,难道很容易?” 何多多舒展眉头,耐心解释道:“你知道,情修修炼的是‘情’,但这情有无数种,亲情友情爱情,这是对人的,但谁说感情只能对人呢?我师母以对炼丹的痴迷而入道,五师叔以对花草的怜悯而入道,大师兄,就是你哥,大概是以对剑的执着而入道,那你说他们入的是什么道呢?” 是情,又不单单是情。 而这,正是合欢宗成为天下第一的重要原因之一。天下修士,大多只能以一途入道,可情修却能兼而有之。 姜羡彻悟,却很快想到另一件事,脸色便有些奇妙:“你的意思是说,我哥他修的情,是对剑的执着?” “对啊。”何多多随口一应,却很快反应过来,震惊道:“你哥的剑……不就是那把……额,复命?” 四目相对。 姜羡艰难开口:“可那把剑现在是斐然的。” 何多多双目空茫:“我了个乖乖。” 这简直是入魔深仇啊。 再扭头看院中两个人的对决,也变了味儿,仿佛生死厮杀。 苏斐然和姜昭节却不知他们脑补了什么,只战到兴尽,自然结束。 姜昭节收剑:“你是剑修?” 苏斐然自觉前世是剑修,今生也当得起,便点头。 姜昭节面色有些古怪:“你用复命剑修炼?” 既然得到复命剑,断无不用之理。苏斐然点头:“得到复命剑,虽然只是意外,但既然已经认主,那我便是它的主人,大师兄若有怨恨,我愿赔罪。” 姜昭节的表情更古怪了:“怨恨?” -- 第28页 正凑近的何多多闻言,立刻脑补出万字控诉书。 怨恨哪里够!小九你可是把人家用来入道的剑都夺走了啊,大师兄搞不好都要入魔了啊! 但目前看来,姜昭节还没有入魔。 他很快恢复平静,道:“既然想要赔罪,不妨答应我一点。我目前手中无剑,若要用剑时,你将复命借我。” 何多多松了口气。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要大师兄还能用复命,那便不至于入魔,也就不会因为入魔而报复小九。唯一为难的是,修士的本命剑哪里能轻易外借? 苏斐然正考虑时,姜昭节将剑认真入鞘,还与姜羡,随后道:“你在剑门闯出事故,剑门对此颇有微词。我已经与掌门谈过,他们提出,既然你对那偷剑人留有印象,便由你负责将剑找回。” 何多多补充:“我和大师兄和你一起。” 这样一来,常年闭关修炼的大师兄,确实需要武器。 苏斐然应:“剑我可以借。但既然是我的剑,便没有常年外借的道理,需要定个期限。” “十年。”姜昭节似早有预料。 “成交。” “我呢?”姜羡忽然出言:“你们去找剑,留我一个……” 姜昭节打断他:“没错,留你一个。” 姜羡拍案而起:“凭什么,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 姜昭节睨他:“你自己的情况,自己不清楚?” 姜羡哑然。 苏斐然插嘴:“什么情况?” “没什么!”姜羡赌气出走。 苏斐然看向姜昭节:“他怎么了?” 姜昭节垂眸遮住眼神:“没怎么。” 苏斐然没有追问,但这对兄弟身上实在有太多疑点。 譬如,姜昭节剑法高明,胜过剑修弟弟,为何弟弟成了剑修,他却做了情修? 又如,姜昭节交代她帮忙取剑,理由是他闭关没空,可姜羡却轻易联系到他,如何做到的? 再如,与阿黛一战,姜羡似乎是初次经历真正的战斗,可他已经筑基中期,早到游历时期,剑修又向来注重磨砺,为何他竟始终留在剑门? 但无论姜羡还是姜昭节,都无意做出回复,苏斐然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谁知在山门处,他们又见到了姜羡。 第16章 剑修 她与你谈情,只为练剑 姜昭节上前一步:“回去。” 姜羡与他针锋相对:“掌门吩咐,我随你们一同前往,弥补自己的过错。” 姜昭节的目光将他锁死:“我已经代你前往。” 姜羡不躲不闪:“你是你,我是我。你代替不了我。”顿了顿:“也没有权利代替我。” 姜昭节转身便走,大步流星。 何多多凑到苏斐然耳边道:“大师兄好霸道啊。” 苏斐然:“他听得见。” 何多多哈哈笑起来:“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 姜昭节站住,回头:“你们在闲逛?” 三人立马跟上。 各大宗门布局相差不多,宗门外不远处,必有小镇满足日常供给,三人暂时在此落脚,聚在一起讨论寻剑事宜。 剑是剑门的,寻剑也必然有剑门弟子出面,本来姜昭节已和剑门商量妥当,将姜羡从此事中摘出,谁知姜羡不知道跑去说了什么,硬是作为剑门代表插了进来,还带来了那把剑的资料。 留影石上显出那把剑的模样,与寻常的剑不同,破邪剑的剑身弯曲似蛇,偶有锈迹,却在剑尖处折断,只余下二尺长短。 “这把剑还挺有特点的。”何多多摸着下巴说:“不过小偷偷了剑肯定会藏起来,我们哪里见得到。” 姜羡说:“其实破邪剑的剑鞘还在,说不定能够有所感应。但是发现丢剑后,门中已经派出几路弟子去寻,他们拿走了剑鞘,我们就只有图像和……”他看向苏斐然:“声音了。” 这也算个小伎俩。先派出几队人马,带着最厉害的工具前往寻剑,引得偷剑人紧张躲藏。当风波过后,偷剑人以为逃过一劫,正放松警惕时,剑门又派出另一拨人杀个回马枪,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但他们缺乏工具。 从那声音中,苏斐然只能推断出几点:首先,声音年轻,以凡人类比,应当二十左右。其次,没把姜羡的剑术放在眼里,那么他剑术必然不凡。最后,此人和姜羡的水平应该相差不多。倘若他是金丹剑修,那么绝不会把胜过筑基剑修当作资本,同理,年纪不会很大。总的来说,便是一位二十左右、至少筑基、擅长用剑的男修。 几个条件卡下来,范围大大缩小。毕竟,筑基修士虽然众多,但卡在筑基多年不得寸进的大有人在,面貌二十岁的并不算多。 商议结束,几人回房。姜昭节和姜羡仍有龃龉,两人单独谈话去了,倒使得苏斐然终于有了足够的个人空间。 她确认环境后,从手镯中取出了那位器修。 “麻。”白牙蹿出来,顺手抓住法器当板砖。 先前处境不妙,她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出了剑门,另一把剑又悬在头上,就是器修的那位姐姐。 很快,器修睫毛轻颤,醒过来。 苏斐然联系不恃阁名牌上的字,唤:“谢瑶芳。” 谢瑶芳茫然地看向她,片刻后眼神聚焦,全身戒备:“你不是我姐姐。” -- 第29页 谢瑶芳比上次清醒,但仍然记忆缺失。 苏斐然承认:“我不是你的姐姐。” “你抓了我?你为什么抓我?”她本能地调动灵力,白牙在旁边跃跃欲试,就等着她做出什么不轨动作,它便可以将板砖拍到她头上。 但谢瑶芳没有。她发现自己灵力运转正常,便松了口气,稍稍收敛戒备的神情,试探着说:“你能帮我救出我的姐姐吗?” 苏斐然已经确定,她的基本认知已经恢复,但处事经验仍然缺席,或者说只有一件事在她脑中扎了根,其他全都将为达成这一目标而隐身。这目标便是,救出姐姐。 苏斐然顺势问她:“你的姐姐被困在哪里?” 谢瑶芳稍微犹豫,又像是安慰自己:“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就算你是坏人,只要能帮我把姐姐救出来,我也当你是好人。” 苏斐然又问:“她在哪里?” 苏斐然与谢瑶芳的交谈堪称顺利,但姜昭节和姜羡的交谈却十足滞涩。 姜羡走进房间后,顺手将房门关上。 姜昭节道:“我已经隔绝神识。” 姜羡仍然把房门插好,这才面对面说:“开始吧。” 姜昭节问:“开始什么?” “训我啊。”姜羡扬着脸迎向他:“我这次跑出来,你肯定生气。但是我不想憋在山上了。你知道我最近和人打架吗……” 姜昭节面色转阴。 姜羡仿若未觉:“哦对,你肯定知道,那你就该知道我当时的反应有多差。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跑,可我竟然没想到御剑跑,直到力竭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可以飞啊——我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姜昭节声音冷硬地提醒他:“然后你晕倒了。” 姜羡突然激动起来:“可若不是我御剑逃跑,我很可能死在阿黛手中,而不是仅仅晕倒!” 姜昭节不说话。 姜羡却滔滔不绝:“我想像真正的剑修那样,下山游历,用我的剑和敌人战斗!而不是每天在剑门里找几个对手——谁能够做我的对手?能够做我对手的师姐们都已经下山去找对手了!只有我,还在山上!” 姜昭节皱眉:“你冷静。” “我不冷静。”姜羡的胸口剧烈起伏:“你知道吗?被苏斐然打败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她是情修,她境界比我低,练剑比我晚——可她凭着一把法器,居然和我战成平手。那一瞬间,我输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 他问苏斐然:你看上我哪儿了? 不是推辞,而是那一瞬,他当真觉得自己是个垃圾,占据剑门嫡传这样好的资源,到头来却庸庸碌碌。只是那时他尚且能够给自己安慰,只有这样平静的生活才适合他。 直到铸剑池出事。 姜昭节屈指敲了下桌面,重复:“你冷静。” 姜羡深呼吸,点头:“我冷静了。你想说什么?” 姜昭节:“我不和你谈下山。我和你谈苏斐然。” 姜羡睁大眼睛:我在这儿和你掰扯半天,结果你跟我说你压根没想谈这个?哦不对,居然要谈苏斐然? 他立刻道:“真的怪我!不过,我也没想到阿黛——” 姜昭节打断他:“她和你的事。” 姜羡登时熄火,上一课眼睛还瞪得溜圆,下一刻已经垂眸看向地面,手指松了又紧,压低声音,别别扭扭道:“我们俩有什么好谈的啊……” 姜昭节见状,竟片刻无言。然后声音干涩道:“你这是什么见鬼模样。” 姜羡不爽:“你这种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不懂正好。”姜昭节睨他一眼:“她是情修,和你恋爱有几分为你,几分为悟道,你应当清楚。” “难道为了悟道产生的感情便是假的?”姜羡针锋相对:“你靠练剑入道,难道你便不是真的喜欢练剑……”姜羡掐断尾音,不禁后悔,怎么又提起复命剑这回事。 没想到姜昭节却接住话头:“不错,以剑入道,我对剑的感情为真。但苏斐然并非以对你的感情入道,她对你的感情又有几分真?” 姜羡茫然:“什么?” 姜昭节点明:“她是剑修。” 苏斐然亲口承认,她是剑修,那么她便与姜昭节同样,以剑入道,对剑的感情为真。 姜羡尚未回神,姜昭节便断言:“她与你谈情,只为练剑。” 大脑忽然迟钝,有些念头慢吞吞转了几个来回,才终于反馈到姜羡的意识中。他想起,自从和苏斐然在一起,他们的日常便是练剑,练剑,练剑。他其实很高兴,因为他同样喜欢练剑,可宗门中能够陪他练剑的人实在太少。就在她打败自己的那刻,他心中有个声音低语:看啊,你终于有了对手。 他稳住心神,轻嗤一声:“有情人在一起不就是做快乐事吗?我和她练剑的时候很快乐,这还不够?”说完便要走。 姜昭节一句话定住他:“那你走什么。” 姜羡回头,扬眉挑衅:“我急着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行吗?” 姜昭节一哂:“你倒是确定她对你有情。” “当然。”姜羡反手关门。 然后便敲响苏斐然的房门。 苏斐然正和谢瑶芳交谈,神识被触动的瞬间,白牙一板砖拍出去,谢瑶芳晕倒,苏斐然迅速将她收回手镯,开门时,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 第30页 唯独姜羡不太正常,说:“我们明早一起看日出吧?” 苏斐然当然拒绝。 太阳天天升起,日出有什么好看的,何况他们还要赶路。 剑门之前派出的弟子们实行“围三留一”的计策,其他路线都有安排,却还给偷剑贼留了一条生路,苏斐然他们便要循着这条生路追贼,他们的下一站是鸣崖城,距离稍远,路上还要搜寻可疑人物,因此起了大早,却晚上才到。 但已经亥时,鸣崖城中还是张灯结彩,路边两排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亮如白昼,还有彩带条幅装饰建筑,乍一看像过节。 姜羡鼻子耸了耸:“好香。” 苏斐然仔细闻了闻,才发现是花香。姜羡似乎对这气味很敏感,循着香气找到来源,是不远处,有人抬了众多花篮,正一一安放。 几人的游历经验都不丰富,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走去询问,这才得知,鸣崖城的确即将迎来盛事,却不是什么节日,而是多宝阁即将在此举行巡游拍卖会。 “多宝阁?”何多多眼睛亮起来:“有很多宝贝吗?” 苏斐然直接打消她的幻想:“我们买不起。” 何多多黯然长叹,狠狠一口,把包子吃掉大半。 姜昭节对多宝阁有些了解,便向几人介绍。多宝阁顾名思义,汇聚众宝,它的经营方式便是巡游拍卖,每次拍卖都会出现众多宝贝,不限于法器丹药符箓,常有稀罕物品现世,引众多修士争抢,因此便形成了一个现象:总有修士会不远万里,跟随多宝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甚至有的城市为了自身发展,会掏大价钱请多宝阁前来巡游,以吸引修士前来交流。 多宝阁巡游的下一站,便是鸣崖城。 这件事似乎和寻剑无关。破邪剑是残剑,买来最多做个装饰,可又有谁敢买剑门的剑? 但多宝阁巡游,就意味着有大量修士汇聚于此,大隐隐于市,那偷剑人未必没有浑水摸鱼的念头。 真正让苏斐然决定在这里停留几日的,是多宝阁的拍卖名单。 名单不全,但她一眼便看到上面几个字:噬魔法器。 谢瑶芳一直想要炼出的东西。 第17章 选择 剑和情人,你选哪个 因为多宝阁的事情,鸣崖城人流增多,想找一个人非常困难。白天四个人分头行动,苏斐然也在外逛了一天。她判断的方式很简单,便是听他自然说话。有一点她没有明说,那个声音,她听着耳熟。可她再没有听到那个耳熟的声音。 中途她还去多宝阁临时驻地看了眼,询问噬魔法器的起拍价,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她数数自己手头的灵石,只觉遗憾。正要离开,有人快步走到面前,行礼道:“这位阁下,我家公子有请。” 公子。自从成为修士,周围人的对她的称呼都是师姐、师妹、或道友,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像是一下回到生活,才终于有点游历在外的感觉,不由得顺口询问:“你家公子是男是女?” 那人道:“请您的这是男公子。” 那便是还有女公子了。 多宝阁的先头队伍已经来此准备,这位想见她的公子便是多宝阁的人物,她思索哪里惊动了对方,但除了询问噬魔法器,再想不到其他,而她也不曾与多宝阁产生交集。但以多宝阁的根基,苏斐然料想拒绝不过,便随他去。 果然,那人带她往多宝阁深处去,走了一阵,眼前倏的一亮,屋室堂皇,自天顶引来灼灼阳光,却又柔和几分,并不炫人眼目。 在那柔和光线下,坐着那位请她来此的公子。一身黑衣,衬得面色苍白,脸颊却泛着薄红,和唇色相似,平添几分艳色,却不自然得很。 他轻咳几声,声音清和:“恕在下不能行动,无法与道友见礼。道友请坐。” 苏斐然的目光落到他双腿,一触即离。方坐下,便有人上茶。她没碰,开门见山问:“公子请我前来何事?” 男子答非所问:“道友可是对噬魔法器感兴趣?” 果然,事情因噬魔法器而起。苏斐然没说话。 男子不以为忤,含笑道:“忘了自我介绍,鄙人现下是多宝阁掌柜,姓柳,名弱水。” 苏斐然目光微凝。 他手指轻点,杯中茶水微漾,举杯向苏斐然道:“茶中无毒,我先敬。” 苏斐然看了眼身旁茶杯,她是水系,自然清楚茶中无毒。她只是不想喝。 柳弱水有些无奈地放下茶杯,谈起正事:“若是道友对噬魔法器感兴趣,在下可作主将它送与道友。” 苏斐然说:“无功不受禄。” 柳弱水咳了几声,面色更红,有些接不上气,喘了半晌才开口:“在下确实有一事相求。” 柳弱水抬手,指尖凝起水幕,水幕中一道幻影,是苏斐然熟悉的模样。 他说:“麻烦道友为在下寻到此人。” 苏斐然移开目光:“抱歉,我不认识。” “你认识的。”柳弱水循循善诱:“五年前,你们见过。” 苏斐然笑了:“五年前我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五年后不记得又有什么稀奇。” 柳弱水也笑,笑容如弱柳扶风:“说的也是。但你二人相处数日,便是你忘了她,想必她也记得你。” 苏斐然道:“能劳柳阁主寻找,此人想必是贵人,既然是贵人,又怎么会记得我这般小人物。” -- 第31页 “在下不过是个掌柜,并非阁主。”柳弱水纠正,既而轻叹:“无论是否记得,总是一分希望。道友若能找到此人,不说噬魔法器,便是更多条件,但凡多宝阁能够满足,您尽可说来。” 这条件好似天上掉馅饼。 苏斐然的确犹豫了。 柳弱水的声音更加轻柔诱惑:“多宝阁财力雄厚,法宝无数,倘若道友答应帮忙找到此人……” 苏斐然起身:“我无能为力。” 柳弱水未料竟被拒绝,半句话卡在嗓子眼,一口气没顺上来,又是一阵咳嗽,像把肺腑咳出来一般。旁边立刻有人前来安抚,苏斐然趁机告辞,有心防备他追赶,但直到走出多宝阁,也没有人阻拦。 苏斐然并未因此放松。 柳弱水要她找的人,她的确不熟,却记得分明。是秦妫。 当日秦妫说自己正被追杀,如今五年过去,多宝阁正在找她,柳弱水究竟是敌是友,苏斐然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很清楚,多宝阁如此势力,能以噬魔法器相赠,却还找不到秦妫,可见她暂时安全。 剩下的时间再去寻找偷剑人,苏斐然一无所获,晚上回到客栈,四人全部没有线索。 何多多来找苏斐然,唉声叹气,不是感叹贼难抓,而是感叹饭难吃,最后第一百零一次哀嚎:“我就不该下山来的!” 虽然苏斐然走后,她确实有一点点想下山,但这次她绝对是被大师兄拽下来的!走之前还没有把吃的塞满储物袋,才几天就吃光了,只能蹭客栈的饭吃,可是都不对口味。 苏斐然只能劝她:“你是火系,难道不会做饭?” 何多多幽怨地扯住她的衣服啃起来:“谁说火系就要会做饭?我倒觉得木系会做饭,菜放进锅里,就能猜到什么时候熟!”啃着啃着,她愣住,看着手中衣角,又舔了舔,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苏斐然:“这衣服还真有味道耶。” 苏斐然扯出衣袖:“有味道也不能吃。” “啊。”何多多一把抱住苏斐然,凑近了闻来闻去:“香香的!好想吃啊……” 她已经馋得眼睛发绿光,眼看真的一口咬上,忽然有人敲门。 苏斐然低声:“大师兄。” 进来的的确是姜昭节,何多多早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问:“大师兄这么晚来做……” 姜昭节剑一样的目光看向苏斐然:“剑和情人,你选谁?” 何多多吸了口冷气。 这要命的问题,简直不亚于“你妈妈和男朋友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个”。哦不,这个可以直接选妈妈,剑和情人比这个还刁钻! 她立刻看向苏斐然。 苏斐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尤其询问的人是大师兄,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大师兄重复:“复命和姜羡,你选谁?” 何多多轻声问:“二选一?” 姜昭节看她一眼:“当然。” 苏斐然第一反应是选剑。毕竟她作为剑修的本能已经深入骨髓,但很快她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姜羡的兄长。话到嘴边一转,出口的却是:“你呢?剑和情人,选谁?” 单身的姜昭节毫无心理负担:“剑。” “哇哦。”何多多啪啪鼓掌:“忽然期待大师兄将来有了情人,到时候是不是还能这样干净利落呢!” 苏斐然松了口气。看来剑修选剑很正常,便也开口:“我也选剑。” 何多多鼓掌的动作一滞,瞪大了眼睛看苏斐然:“喂,你清醒一点啊!这可是大师兄!姜昭节!姜羡他哥!” 虽然我支持你的选择,但是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你不怕死吗! 但意外的,姜昭节没有生气,目光中反而透出满意,道:“好。” 目送大师兄离开,何多多敬佩地冲苏斐然竖起大拇指。 苏斐然却叹气。 先前还说抛掉前世重新开始,可她仍然重剑多过重情,姜羡的出现也没能改变这一点。 何多多却以为她对姜羡心怀愧疚,作为好师姐当然要安慰,便道:“你觉得不喜欢他,那就换一个人尝试嘛。我师母说了,”她又搬出师母语录,“有时候,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诚实,如果心里不觉得喜欢,却还是想睡他,那也算喜欢了。”顿了顿,“至少是喜欢身体。” 苏斐然纠结的不是这些,便没有接话,反而问她:“所以你到底喜欢谁?” “啊……”何多多认真想了想,“目前的话,我更喜欢大师……” 门突然开了。 何多多险些咬到舌头:“大师姨!我更喜欢大师姨!” 姜昭节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大师姨。宗主?” “口误口误!”何多多麻溜跑了。 苏斐然看向姜昭节:“什么事?” 姜昭节道:“姜羡刚刚来过。” 她微愣,既而一笑,直视姜昭节:“金丹期的神识应当不至于现在才发现。” 话已至此,不用多说,彼此都明白。 姜昭节却没有离开,继续道:“方才离开时,我见到一人,他身上佩剑,形制与破邪完全相同。” 苏斐然收敛笑意,正要说话,姜昭节似猜中她所想,直接道:“我确定,已在他身上留下寻踪香。” “偷剑贼应当没胆量直接亮出剑来。”苏斐然道:“这恐怕是个烟、雾弹。” -- 第32页 姜昭节接上她未竟之言:“也是唯一的线索。” 两人达成共识,立刻神识传信隔壁,商量后续办法。 人还未到,姜昭节的身体忽然一晃,几乎摔倒。 苏斐然眼疾手快扶住他:“怎么了?” 姜昭节看向隔壁:“阿羡出事了……” 他扣住自己心口,面无血色。 “他出事?”他能出什么事? 姜昭节立刻赶到隔壁,一掌拍开房门。 姜羡倒在地上。 第18章 寻药 他有病 三人集合,原本为了商量偷剑人的动向,最终话题却落到姜羡身上。 他突然晕倒,只有姜昭节知情,苏斐然何多多都将目光投向姜昭节,他直言:“他有病。” 姜昭节没有说具体病因,却说明他之所以阻拦姜羡下山,正是因为他状态不稳定。就在前几天和阿黛战斗中,他晕倒过。 苏斐然问他具体什么时候,姜昭节答:与阿黛交战后。 苏斐然便想到,那日交战结束后,两人躺倒在草地上,姜羡睡了一觉,当时以为他是力竭休息,如今看来,竟是晕倒——因为力竭。 苏斐然:“此时他又为何晕倒?” 他们并不曾战斗。 姜昭节道:“此前的晕倒诱发病情,加之情绪不稳。” 最近能够引发姜羡情绪不稳的,只有那一件事。姜昭节收紧下颌:“是我的错。” 他只想借苏斐然之口,让姜羡看清他们的感情,万万没想到,这感情竟有如此大的威力,直接引发姜羡的病情。 他按住胸口:“此病需要丹药安抚……” 何多多恍然:“所以你硬是把我拉过来!” 姜昭节又道:“但尚未来得及寻药。” 见姜昭节表情凝重,苏斐然猜到:“药材很难找?” 既然早知姜羡要用,姜昭节必然沿路关注,却还说未寻到药,可见药材并非随处可见。 姜昭节道:“只差一味。鸣崖城无药,但我清楚此药分布,最近一处在五百里外。” 何多多吸了口冷气:“这么远!” 没有飞行法器的情况下,五百里来回够她们走上几天几夜。若是平常,时间久点没关系,但是眼下还有破邪剑等着她们去找。 一道难题摆在面前。 他们终于有了破邪剑的线索,虽然有寻踪香,但其气息传播有距离限定,如果不能及时跟踪,他们将失去线索。 但姜羡的病情不能耽搁,他们需要立刻寻药炼丹,而寻药却需要时间。 苏斐然断然道:“我和师姐去跟踪寻踪香,师兄去寻药。” “不。”姜昭节不容反驳:“我去寻剑。” 他向苏斐然道:“我平日习惯御剑,不曾带飞行法器,只能将御剑之法传你,你学成后便可御剑来往。” 这样一来,若寻药顺利,三日内可回。 姜昭节将药草的留影石交给苏斐然,丹方交给何多多,指明地点后便打算分头出发。 苏斐然叫住他,递上复命剑:“偷走破邪剑的人实力不低,如今放出烟、雾弹,说明还有内应。师兄小心。” 姜昭节瞥了一眼复命:“不用剑,我便弱了不成?” 抬手,指尖一点白芒,蹭的蹿出。 何多多抱头蹲下。白芒直冲苏斐然。 “铛。”磕在复命剑上。 “用我的剑挡我……”话到一半,姜昭节一滞:“你的剑。” 那丝怅然转瞬即逝,声音又一如既往地冷硬如铁:“收好通讯石。我与阿羡有同心应联系,他若出现异常,我会及时通知。” “哇,同心应!”何多多惊奇地转着黑亮的眼睛:“我听说使用同心应的两个人,能够接受彼此部分感受,还能够自由通信,是真的吗?” 姜昭节为姜羡设下防护罩,道:“情绪激烈时,会。” 何多多的眼睛更亮了:“那双修的时候……” 姜昭节铁色的眼睛盯住她。 何多多立刻咽回后半段话:“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符合同心应的条件,有点好奇哈哈哈。” 同心应的使用条件非常复杂,血亲只是最基本要求,这导致使用它的人寥寥无几,即便它非常有效。难得遇到一次,苏斐然……也有点好奇。 分别后,何多多便拉着苏斐然衣袖,悄咪咪问:“你们两个双修过没有?” 苏斐然摇头。 “啊,好可惜!”何多多长叹一声:“我猜大师兄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你要是和姜羡睡过,大概大师兄就知道了。” 苏斐然提醒她:“你刚说你喜欢大师兄。”现在却这么祸害他? “欸。”何多多摆手:“我师母说了,喜欢只是一时的心情,可能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喜欢那个,后天还要再换一个。所以,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她敞开怀抱,“要学会享受整片森林!” 顿了顿,她收回怀抱,泪眼汪汪,咬着衣袖:“但是,我对食物绝对是真爱!如果吃饭能升仙,我绝对九死而不悔!” 苏斐然有点同情她,食不下咽的滋味不好受。 谁知何多多转眼又变脸,满目希冀:“这次我们去采药,说不定就能撞上什么好吃的果子呢?” 苏斐然:你醒醒,我们是去救人。 姜昭节把姜羡的防护安排妥当,又交了足够的房费,这才离开,苏斐然和何多多轻松一些,直接走人。但中途苏斐然借口自己忘了东西,又折返去取,何多多等了一阵,两人才上路。 -- 第33页 出门第一件事:区分东西南北。 苏斐然把路线图交给何多多:“左还是右?” 何多多伸手一指:“向东!” 既然有认路的,路痴苏斐然顺理成章将带路的任务交给何多多,自己随行,研究御剑之法。 御剑之法同样与前世稍差,但道理如一,贯通后并不难学,一个时辰后,苏斐然御剑升空,向何多多伸出手来。 何多多搭手向上一跃。 剑身剧烈颤动,“噗通”,两个人一齐摔下。 “呸呸呸!”何多多吐掉沙土:“搞什么鬼!” 苏斐然:“抱歉,技术不熟练。” 过了半个时辰,苏斐然又向何多多伸手:“这次可以了。” 何多多走累了,开心搭手上剑。 这次飞剑晃得不严重——只把何多多摔下去,苏斐然仍稳立剑上。 何多多怀疑:“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苏斐然真诚道:“这次是意外。” 最后一次,何多多咬牙上剑,做了充足准备,只待飞剑一晃便主动跳下,起码能双脚着地。但这次剑身平稳,她松口气盘膝而坐,感叹:“剑身宽就是好,坐着方便。” 两人的速度立刻提高,何多多负责指路,向着姜昭节指定的那片森林飞去。苏斐然以神识御剑,感到疲劳时便稍作休息,一天过去,那森林已经在望。 落地时,何多多和姜昭节刚结束通讯,和苏斐然说:“大师兄还在跟着那个人,没有打草惊蛇,现在已经离开了鸣崖城,目的地未知。” 苏斐然点头,看看留影石上的灵草,再看看眼前茂密的森林,回头对何多多说:“你了解云水花吗?” 何多多苦着脸:“我只知道它生长在环境潮湿树木茂盛的地方,但从来没亲自找过。” 换句话,慢慢来吧。 云水花并不稀有,但也并非遍地丛生。偌大的森林,从一角开始,向纵深处寻找,不知不觉便是一天,相似的药草发现不少,但经何多多鉴定均非云水花。 苏斐然叹息一声,坐下休息。 天色已晚,何多多向森林更深处看了一眼,道:“再深处可能会遇到妖兽,师兄说等级不高,但我们还是留些力气吧。” 苏斐然深以为然。 “所以,”何多多话题一转,斗志昂扬,“我们应该吃点食物补充体力了!” 眨眼间,她便从储物袋中取出许多果子,都是在林子里摘下的。拿起其中一个,除尘后便咔哧一口。脸上立刻显出陶醉的神色,仿佛灵魂出窍,声音都颤抖起来:“简直……太好吃了!” 苏斐然任她在旁边为美食激动,只默默调息。 林子外围有小动物出没,偶尔一两只路过,何多多的心情分外美妙,还热情地和它们打招呼,又想起什么,问苏斐然:“你不是有白牙吗?怎么没见到它?” 苏斐然没有回答,她已经开口:“该不会又被你关在灵兽袋里吧?” 得到肯定答复,何多多控诉:“你简直是虐待动物!灵兽在灵兽袋里是不会提升实力的,你不放它出来,它永远都长不大!” 苏斐然懂,但是白牙太喜欢咬人,连她这个主人也不放过,或者说咬得更狠,若是赶上她打坐,它这一咬,可能直接送她入魔。 可听何多多这话,她还是把白牙放出来。 “麻麻!”白牙两只脚丫兴奋地蹬在苏斐然脸上,蹿向何多多。 苏斐然提醒:“它咬人……” 白牙呲着牙齿,还未咬下,何多多飞快掐上它嘴巴,抱着它糊了自己一脸。左蹭右蹭上蹭下蹭,喉咙中发出奇妙的呻、吟。 “啊……”何多多探出鼻子艰难地喘息一声,又陷进那又长又软的白毛当中,无视白牙疯狂的挣扎,将它糊得更紧,吸得更深。 “麻麻。”白牙伸出无助的爪爪,看向苏斐然,眼中隐有泪光。 苏斐然只当没看见。 吸完毛的何多多长长吐息,在白牙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忽然将它肚皮朝上,又开始一顿猛吸。 白牙摊开四肢,绝望地闭上眼睛,口中含混不清地叫唤着:“爬爬……” 何多多猛然抬头:“爬爬?” 白牙已经万念俱灰:“爬爬……” 何多多惊喜向苏斐然:“它叫我爬爬!” 苏斐然提着白牙的后颈递到眼前。 白牙眼中如死灰复燃般亮起来,四只爪子倒腾着,高声唤:“麻麻!” 苏斐然指着自己:“麻麻。”继续指着自己,“爬爬。” 白牙从善如流:“麻麻爬爬!” 苏斐然满意了,无视何多多渴望的眼神,放白牙去玩。 何多多:我好恨! 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吃了! 她悲愤地取出果子,一口一个,肚子好像无底洞,转眼就消灭了五个果子,正要吃第六个时,忽然,地面一震。 何多多和苏斐然对视一眼。 地面剧烈晃动,彻底崩裂,像干涸的河床张开沟壑,枯枝败叶下,无数根须争先恐后爬出,半空中,粗壮的藤蔓向此伸展,像野兽伸出獠牙,只待一击致命。 裂纹根须布满地面,像巨大的蠕虫,两人腾空而起,又有藤蔓缠绕而来。何多多挥手向前,一把火腾空燃起,沿藤蔓向上,瞬间烧出一条火线,却有更多藤蔓锲而不舍,与地面根须交错纵横,竟织成密不透风的罗网,层层叠叠,相互嵌套。 -- 第34页 将两人笼罩其中,不见天日。 第19章 树精 这张脸,这个声音。 何多多震惊:“是树精!” 禽兽成妖常见,草木成精罕见,却出现在这片不起眼的森林里! 两人相背而立,眼看罗网越收越小,苏斐然手中寒芒一闪,复命剑出窍,带走断枝残蔓,将罗网豁出洞来,但很快有更多藤条细密编织,继续围拢,便是何多多以火克木,周身皆是草木焚烧成烬,那触手仍源源不断,斩不完,烧不尽,漫天里张牙舞爪,冷不防抽出一鞭,落到身上便是一道血痕。 何多多有火焰护身,藤蔓难以靠近,转而向苏斐然鞭打而来,几条藤蔓抽下,苏斐然稍有差池,身形不稳,竟被打落。 地面根须顿时疯狂,向她的四肢缠卷而来。眨眼间,双腿便被缠绕得结结实实如同蚕茧。 “抓住!”何多多伸手。 一道火线烈烈而来。 腿上藤蔓自根部齐齐燃断,苏斐然搭手而上,反身便是一剑。 “这样不行。”喘息间何多多道:“灵力消耗太大,我支持不了多久。” 复命剑澈如泓泉,映出苏斐然冷然的脸。她斩断一条藤蔓,道:“找它的根。” 树根交错纵横,铺展整个地面,无穷无尽。找根何益? 何多多却明白过来,高声道:“为我防御!” 苏斐然撤剑回防至何多多周围。瞬间,火焰熄灭,何多多周身空门打开,藤蔓疯了一样向她伸来,却被苏斐然的剑死拦在外。 但苏斐然坚持不了多久,一根、两根、三根,越来越多的藤蔓穿越剑影,插入中心。正在此时,何多多大喊:“让开!” 苏斐然撤掉全部防御,藤蔓立刻挥舞而来,何多多向前一步,抬手。 火自藤蔓尖端而起,眨眼蔓延。 苏斐然终于扔出防御法器,捞起何多多,脚下御剑,随火势向上,再向上。 积蓄已久的火势蔓延不熄,飞速燃烧,亮起一道漫长的红线,终于—— “树干在那儿!” 层层叠叠的藤蔓与根须中,树干终于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防御法器不堪重负,至此破裂。 率先蹿出的,却是何多多的全力一击。 火球向树干根部冲去,瞬间爆裂。炸开的气浪烟尘滚滚而来,藤蔓有片刻停滞,随即又被更猛烈的进攻取代。 “不行。”何多多抽空灵力,面色发白:“火只能烧到树皮,里面水分太多。” 不愧是成了精的木头,在遇到火球的瞬间,自根须到藤蔓,竭尽所能将水分汇集树干,竟逃过何多多全力一击。 树干焦黑,伤痕累累,却活着。 何多多取出一粒丹药送入口中:“我需要一点时间。” 药性不烈,因而反应较慢,短时间内,她无再战之力。 两人抵挡已经勉强,一人又如何能战? 何况苏斐然今生素质不及,无法将复命剑的威力发挥到最大,不断挥剑,已经累极,不禁心绪纷乱。 若是前世,她即便是水系,也绝不至于如此狼狈。只是今生,她以灵力修炼为主,才导致现在剑术不成,水灵力也不成。 除非遇到火系,否则,她的灵力能排上什么用场?可眼下,这树精是木系。 一时间,心境不稳。 “苏斐然!”何多多喝道:“回神!” 苏斐然骤然清醒。 何多多奋力为她挡住一击,忍不住大叫:“你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苏斐然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时,已摒除一切杂念。 她说:“我想到办法了。” 何多多灵力不足,又不能坐视,早取出一把大刀挥舞起来,却毫无章法,抵挡吃力。闻言便问:“什么办法?” “取水。”苏斐然留下两字,腾跃而起,挥剑! 藤蔓截断的瞬间,苏斐然抓住了它。 每一条藤蔓都联通主干,既然能为主干提供水分,那么,便能从主干抽取水分。而苏斐然,是水系。 丹田运转。藤蔓瞬间干枯。 此计可行。 苏斐然看向何多多:“我去。你跟上。” 何多多点头。 苏斐然又掏出防御法器,启动瞬间,她如一把箭,所向披靡,直射树干。 多少藤蔓轰击而来,防御法器摇摇欲坠,而苏斐然的手,也落上了树干的伤口。 瞬间,大量的水自她的手心涌入丹田。逼仄的丹田顿时汹涌澎湃,袭向周身经脉,狭窄的水道被重新开拓,猛兽般的洪水过后,堤坝即将垮塌。 何多多的火球爆裂而来! 防御法器崩坏,火舌吞卷苏斐然。 一只手抓住她。千钧一发,何多多将她拉出火海。 不远处,参天巨树齐根截断,轰然倒塌,漫天飞舞的藤蔓尚有绿意,却颓然落地。 何多多松了口气,回头看苏斐然,本想问她情况如何,出口却变成大笑。 苏斐然莫名其妙。 何多多指着她脑袋:“你的头发,头发哈哈哈哈!” 苏斐然捞起头发一看,发尾烧断,长短不一地挂在头上,散发一股焦糊味儿。她干脆剪成短发,看起来顺眼许多。 何多多的双手蠢蠢欲动,伸向她头发,三下两下在她脑后扎了个揪揪。头发略短,额前鬓角有碎发散落,后面的揪揪却像兔子尾巴,短短一截。 -- 第35页 何多多撸了撸小尾巴,满足地喟叹。很快,又想到白牙,问它去哪儿了。 苏斐然道:“它找到了云水花。” 何多多问:“在哪儿?” “不远。”苏斐然给她指明方向,说:“我需要调息,麻烦师姐去取。” 何多多点头,向那个方向赶去。苏斐然这才屈膝坐下,感到身上阵阵疼痛。 危急关头,她没有考虑自身承受力,强行吸收树精体内水分,那些陌生的能量直接冲撞她的经脉,若不是何多多动作够快,她恐怕就要爆体而亡,饶是如此,丹田气海仍然泛滥成灾,引得经脉胀痛。她不得不静坐调息,疏导混乱的水系灵力,引它们周天轮回,慢慢消化其中暴戾之气,使之由波涛化为静水。 苏斐然尝试将树精之水收为己用,但树精之水与她并不同源,二者相持不下,无法共处,强行融合,反而使得冲击更加剧烈,眼看又要面临爆体风险。她只能先安抚丹田中暴走的灵力,再将树精之水分离,排出体外。 整个过程非常缓慢,却也越来越快,苏斐然对体内灵力的操控越来越娴熟,提取异物便得心应手,当树精之水完全排除后,她体内的灵力更加精纯,游走于拓宽的经脉中,运转畅通无阻。 睁开眼睛时,周围雾蒙蒙的,潮湿得令人不适。 何多多在旁边生了火,火上一口锅,锅里炖着汤,味道萦绕鼻尖,苏斐然也忍不住嗅了嗅,然后说:“你这样很危险。” 何多多瞥她一眼:“一听就知道你没有吃货的灵魂!”但她还是解释:“树精那么强,肯定有自己的领地,其他妖兽不会过来的。” 这正是苏斐然奇怪的地方:“这片森林看起来很普通,为什么有这么强的树精?” “我本来也觉得这片森林很普通,但是现在我不觉得。”何多多向上指指:“你看这天气。” 这片森林能够生长云水花,正因为气候潮湿,大雾并不奇怪,但何多多却说:“你见过正午起雾的吗?” 苏斐然讶然:“过去多长时间?” 何多多竖起三根手指,说:“杀死树精之后,你调息,我找药,路上便起了雾,越来越重。大中午的都不散,到现在已经三天。” 苏斐然立刻起身:“我们应该离开。” 肉肉的手指摇了摇,何多多道:“我在这儿呆了三天,已经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不知从哪儿取出勺子和碗,自锅中舀出汤来,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倒进碗里,又给苏斐然盛了一碗递去。 “灵草煮的汤,我手艺一般,但还能喝。”说着,把自己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舔舔嘴唇又说:“喝完我带你去看件东西。” 苏斐然一口气喝完:“走吧。” “啊,暴殄天物。”何多多低喃一声,带苏斐然去看东西。距离不远,正在树精残骸之后。 这是一株细茎,细细小小,仿佛轻易便能折断。白牙守在这儿,见苏斐然来了,呲牙唤声“麻麻爬爬”,两条后腿一蹬,就往她身上蹦。 何多多伸手一捞,把它摁进怀里各种蹭,一脸满足,道:“我检查的时候发现了这朵花,它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和树精距离这么近,树精被烧死,它却毫发无损。” 苏斐然注意到另一点。树精是如此庞然大物,生长时必然掠夺周围养分,这花如此单薄,却能够与它共生。这只有一种可能。 “那树精恐怕是它的守护者。”何多多说出那种可能,捏着白牙耳朵道:“白牙最先发现这里,我猜是它惊动了树精。” 苏斐然看向白牙。 白牙一个哆嗦,小脑袋拼命往何多多怀里钻。但还是被苏斐然揪出来,照着屁股打了一巴掌。 “麻!”白牙尖叫一声,身体无助地晃了一下。 何多多不忍再看,继续道:“它马上就开花了。” 藤蔓上只有一朵蓓蕾,脆弱得仿佛说话声都能将它摧折,却又坚强地探出花瓣,欲绽还羞。 苏斐然问:“这是什么花?” 何多多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它有守护者,肯定是天材地……” 何多多打住了声音。 花开了。 它先展开了第一片花瓣,接着是第二片,然后是第三片。它只有三片花瓣,颜色各不相同,而现在,三片花瓣全部绽开。没有惊人的变化,它依然是那样伶仃脆弱的一朵花,风稍大,它便惊险地一晃,花瓣颤巍巍的几乎要随风而去,可它总是坚定地生长在那里。 风突然变大! 苏斐然一把推开何多多,剑出鞘,格挡! 一个错身。花消失。 苏斐然本以为他为花而来,得手便走。谁知那人竟进身再上,凝火成箭,向她追踪而来,另一只手扔出长剑,正冲何多多。 他竟要灭口。 充沛的灵力破体而出,苏斐然凝水成箭,与火箭对冲,另一手同样持剑向前,趁对方长剑脱手,一斩! 又一次错身。 苏斐然看到了他的脸。 她想起来了,这张脸,那个声音…… 五年前,那个儒修。 第20章 功法 太一生水诀 那儒修一经试探,便要撤退。 换苏斐然紧追不舍:“休走!” 一剑横川。 儒修匆忙抵挡,剑在咫尺处交接,火花迸溅,直逼颈项。 -- 第36页 四目相对,剑身映出两人的脸。 儒修轻轻地笑了。 他左手执剑,右手弹出一把匕首,插向苏斐然的小腹。一旦成功,丹田尽毁。 距离如此之近,躲闪已然不及。 儒修眉目婉约,一声轻叹:“可惜……” 声音尚未收起,他面色微变。手中匕首竟如插上玉石,正欲用力,却见苏斐然微微一笑。 不知何时,她手中多出一根细簪。 “噗。”簪子入肉三分,防身法器触发。 儒修登时后退,苏斐然正要逼近,他抬手一洒,漫天尘屑。 “小心!”何多多烈火燃尽,尘屑化灰,纷扬而落。火焰尚存余势,一鼓作气,冲向儒修。 儒修一边甩出火线,一边转身欲躲,不想面前突然蹿出一物,白色皮毛分外眼熟,更惹眼的是它手中偌大一块板砖似的法器,正当头拍来。 他横剑一挡,未料到对方冲势强横,激得他连连后退,再扭身卸力。 他看向苏斐然,嘴角勾起笑来。 白衣染尘,腰间染血。他却笑意缱绻,艳色面庞上,眉眼温柔:“原来是你啊。” 如见情人。 何多多诧异地看向苏斐然。 正在此时!儒修抬手,破空之声响起,有暗器袭来,与苏斐然剑身相交,叮当作响。 他却趁机双手掐诀,周围空气隐隐凝滞。 惊雷声起。 法诀已成。方才温柔笑意悉数散尽,他眸色沉如天幕,面容似成亘古,唯独嘴唇微启,字字清明:“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空阔之中,有形交织,似成囚笼,罩顶而来。挥剑扫去,却无形无象,无法触及,唯独心头如压重物,身上如遭夹击,竟至于手足无措,不能活动自如。是束缚。是礼。 何多多大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列缺霹雳。 道法自然而无为。束缚退。礼退。 儒修笑意隐约,目光却沉凝如冰,手诀再换,语速飞快却字字分明:“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听至一半,何多多捂上耳朵,高声喝断:“大道废,有仁义!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雷霆乍起。 儒修面色微变。 苏斐然一剑来到! 儒修仓促调动火系灵力,苏斐然早有预料,河水波涛汹涌,溅起狂澜,直扑火焰。 剑与肉相接。 “噗。”鲜血迸溅,血珠掠过苏斐然眼前。 近身瞬间,她突然抓向儒修伤口。却见他手中多出一张符纸,电光石火间,苏斐然手上方向一转,抓向他腰间。 下一刻,儒修消失不见。 是传送符。 五年前,她用传送符从他手中逃脱。五年后,他用传送符从她手中逃脱。 何多多气得跺脚:“那朵花被他抢走了!” 她们杀了树精,本没期待有什么收获,谁知刚发现意外惊喜,就被人截胡了。 苏斐然拍拍她肩膀,指尖一勾,挂着一物:“并非一无所获。” 何多多一看,眼睛亮了:“储物袋!” 儒修同是筑基,苏斐然轻易抹掉了他的神识,打开一看……空空荡荡。 苏斐然:我竟不觉得意外。 何多多又是一口气没上来:“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挂在身上做什么?” “用来保护更重要的东西。”苏斐然道。 既然确定“不过尔尔”是儒修所言,那么谁偷走了破邪剑就不言而喻,苏斐然见他要逃,趁机扯下储物袋,也抱几分侥幸心理。但那儒修不是马虎大意的人,破邪剑这样的东西并没有放在明面上,倒是让她白费功夫。 何多多听完苏斐然解释,叹息一声:“不管怎么样,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她取出通讯石,和大师兄交流进度。大师兄还在跟踪那个烟、雾弹,发现了些问题,正要探查究竟,让她们先带云水花回去救姜羡。何多多顺便问了下姜羡的情况,姜昭节说他目前状态稳定。 苏斐然在旁边,听到这一句,心道:姜羡的状态当然稳定。 临走前她借口忘带东西,去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叫出白牙,咬姜羡一口,看他能否像上次晕倒那样,被一口咬醒。但是失败了。第二件事便是直接将姜羡塞进手镯带走。姜昭节用再多禁制,也不如她随身携带来的安全。 和大师兄交流完毕,两人原打算先原地休息,但是条件不允许。 林中雾气散去,天空中雷鸣阵阵,乌云阴郁地压下来,河水翻着奇异的波澜。 何多多心情沉重:“那朵花已经没了,天气怎么还是这么古怪。” 两人不敢停留,立刻动身沿来路往回走。走了半个时辰,何多多停下脚步。 “这条路不对。”何多多皱眉,向后看了眼,有些犹豫:“我们不是从这儿来的。” 苏斐然下意识抬头看太阳,但乌云蔽日,不见阳光。她又只好看向河流:“我们沿着河流走,总能出去。” 两个人又沿着河流一直走。许久,苏斐然停下脚步:“这里我们来过。” 一道火焰撩上树根,立刻显出焦痕。何多多说:“我们再走一次。” 半个时辰后,她们再次见到了那片焦痕。 何多多缓缓吐气:“幻境,或者法阵。” -- 第37页 “排除人为,如果是此地天然存在的,”苏斐然问:“我们何时触发了它?” 何多多道:“杀掉树精后,我四处走过,没有问题。” “可能是你走得不够远。”苏斐然道:“你说过,杀死树精后,林中便起了雾。” 何多多看她:“我们需要找到树精。” 如果是幻境,找到致幻之物。如果是阵法,找到阵眼。这一切都和树精联系起来。但是,她们无法分辨方向,如何找到树精? 苏斐然道:“我们不妨再试一次。” 何多多问:“怎么试?” 苏斐然答:“闭眼。” 眼睛会欺骗大脑,多数幻境因此而生。倘若这里是幻境,她们只要闭上双眼,锁住神识,靠本能一直向前,即便方向会有偏差,也绝不至于绕回原路。 这方法仍有危险,比如她们旁边便是河流,不知这河流究竟是真是假,闭上眼睛,固然避开假的,但也有可能踏入真的,苏斐然是水系没关系,但何多多却可能溺水身亡。 但这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苏斐然伸手向何多多:“我闭眼向前,你睁眼,如果我们回到原地,或情况危险,便唤我。” 何多多握住她的手:“好。” 每走一段,苏斐然便睁眼,以脚尖方向校准直线,再继续前行。何多多始终没有示警,她便一直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发现手中空荡荡的。何多多的手消失了。 她睁眼。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阔的宫殿中。 身后是门,身前是池,对面是高台,台上有一桌,桌上有一物。 苏斐然向后试了试,门打不开,只能向前。她向浅池中扔了一块灵石,没有任何反应,但谨慎起见,干脆翻身前跃。不想丹田一窒,竟自半空跌落下来。 这池子果然有古怪。刚刚踏入,便感到强大的吸力直冲丹田。她竭力压制,灵力仍然倾泻而出。 以这样的速度,她身处浅池中央,无论向前还是向后,到终点时都要失去全部灵力。 前进,还是后退? 快速流失的力量不容她犹豫,苏斐然奋力前冲。 每一步都有灵力丧失,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虚弱。直到前方高台处,她腾身跃起,最后一丝灵力消失殆尽,她竭力克服惯性,落地时险些撞上桌子,饶是避开,最后也一头钻进桌底。 她抓着桌面稳住身体,起身时,丹田已经干涸,手镯突然锁住,她失去了全部作战手段,仿佛待宰的羔羊。 当所有退路被斩断,便只有一个选择,苏斐然看向桌面那本书。 她伸手,触碰书面时,仿佛有水波荡漾,空中忽而现出一滴水来,青色的水。 苏斐然第一时间认出,那是木系灵气化液的模样。 那青色水滴很快变换,成红色水滴,又成黄色水滴,再成白色水滴。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最后,金生水。那水滴变为黑色的水系灵液,悬在半空。 又以最圆满的形态坠落,正落在书本之上。 书面涟漪荡开,层层叠叠,化作五个大字。 太一生水诀。 黑色光芒耀眼绽放。 苏斐然霎时间双目失明,唯有那五字残影停留眼前,又刻入识海。 再睁眼时,桌上书本不见,水滴却依旧,同时有沉重声响。宫殿大门霍然洞开,透出白茫茫的光。 但她仍然不能离开。 高台下方,浅池不知何时盛满清水。苏斐然试探踏入一步,那股吸力还在,却调转目标,直接吸收水分,皮肤肉眼可见地变干,体内血液汇聚向下,与水池相接处,皮肤表面充血,仿佛要渗出来。 苏斐然立刻收回脚步。 她若是径直走向大门,怕已是一具干尸。 第21章 醒来 大师兄失联了 没有水灵力,便只能以体内水分代替。若有水灵力呢? 苏斐然试图修炼,可丹田干涩挤不出半点灵力,宫殿中空荡荡的没有灵气,想用灵石,高台又有禁制,无法开启手镯。 难道真要她硬淌过去,脱水而死? 苏斐然将目光放回桌上。半空中悬着的黑色水滴,在她的注视缓慢变色,又化作青色的木系灵液,仿佛回到最初。 她泛起疑问:虽然五行相生,但从未有人能将不同灵气直接转换,这几滴水却做到了。 ——或者并未做到,只是障眼法。 苏斐然飞快思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这宫殿的,但显然与此前森林中的各种异常有关。而那些异常,无论是阴雨绵绵、雾气弥漫,还是河水翻腾,都与水有关,刚刚得到的功法又恰好名为《太一生水诀》,如果眼前的水滴是障眼法,那么它最有可能的真正属性是什么? 是水。 只要有水,那便好办。苏斐然试图直接吸收,却遭遇失败。 就像幻境,明知为假,但它欺骗你的大脑,便能够以假乱真。这木系水滴便真成了木系,即便苏斐然对自己说一百遍它是水,仍无法说服自己。 试过几次后,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不能离开,索性席地而坐,自神识中取出《太一生水诀》。翻开第一页,金色字迹依次亮起,排列整齐: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 -- 第38页 只看过几句,苏斐然便感到自己神识滞涩,再看便头痛欲裂,连忙切断神识。 缓了许久,她才睁开眼睛。不适感消散,留在脑海中的零星几字不断闪烁,又逐渐暗淡。 苏斐然断定,想要离开这里,她必须学会这功法。 修炼无岁月。前门洞开,透进的天光始终明亮,不分昼夜。苏斐然不知道过去多少时日,只一句又一句地记着法诀。常常上一刻记得全部,下一刻便忘得干净,如此往复,终有一日,她将太一生水诀全部镌入脑海,三百余字泛起金光,顿时,识海炸开,又被她悉数收拢。金光就此暗淡,只在她念及时,方低调地亮起。 丹田依旧干涸,苏斐然起身看向那滴灵液。 灵液依然呈青色,静静悬空。她探出指尖轻轻一点,灵液由青转红。再点,由红转黄。再点,由黄转白。最后一点,由白至黑。 苏斐然触上这黑色灵液,水灵力自指尖渗透,滴落在丹田。干涸已久的丹田,因这一滴水而恢复生机,又像大旱皲裂的土地得到春雨一般,迫切地渴求更多。 但下一刻,丹田忽然暴动。那一滴水像滴入油锅似的,四溅开来。 弥散在天地间的灵气,不带任何标记,因而修士可以轻易引气入体,但入体后,灵气转化为灵力,再出手时便有了修士的个人标记。就像树精之水和苏斐然体内之水,同为水,却拥有不同主人,一旦出现在丹田,便只有一个结果——厮杀。 苏斐然的丹田已经干涸,这一滴水带来的排斥并不剧烈,她运转刚刚习得的功法,引这一滴水在经脉中循环,一个大周天后,水滴重回丹田,便如被驯服的猛兽,俯首折腰,再无动静。 太一生水诀第一用,百川归海。水不同源,终归于一。 苏斐然松了口气。这太一生水诀看似好用,过程却凶险。若不是她丹田空虚,这水又只有一滴,恐怕她又要经历将要爆体的痛楚。但这一次成功同样给她信心,至少方向没错。 她走到水池边,迈出一步,又飞快退回来,手中一捧清水。如她所料,池中水同样是有主之水,需要同化方能使用,以她目前实力,同化速度太慢,只能继续修炼。如此试探、修炼,不知多少次,她的同化速度与失水速度持平。 苏斐然将状态调整到最好,来到池边,踏出了第一步。 瞬间,功法运转,池内水分不断化为水灵力充实到她的丹田。同时,那股吸水之力再将她丹田中的水灵力全部夺走。二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苏斐然便在这平衡之中,向大门冲去。 三步,两步,一步。 功法运转到极限,苏斐然已经支撑不住,但她跨上了高台! 吸力退散,转化的水灵力恰恰用光。只需要再迈出一步,她便能离开这宫殿。 苏斐然却没有离开。手镯已经能打开,她取出灵石补充灵气,但效率太低,用过几枚后,她便将目光转向池水,走进去。 宫殿外不知有何艰险,她需要充足的灵力。 太一生水诀的运转越发娴熟,却也到了极限,这极限便是,当她走过水池,筑基期的丹田中灵力满溢,再多一滴也不能够。 宫殿大门在身后关闭,前方光芒万丈,不辨方向。苏斐然向前一步,身体忽然失重,神识混乱,清醒时发现自己自半空降落,来不及动作,“噗通”一声,跌进水中。 巨大的浪花直扑岸边,浇灭火焰。 苏斐然露出头来,正对上何多多的目光,既而看到她前方的炼丹炉。 何多多扯了下嘴角:“我的丹炉居然没炸呢。” 苏斐然走上岸:“抱歉。” 何多多亮出爪子:“我好想把你按进水里啊啊啊啊!” 苏斐然心虚地问:“你在炼什么丹?” “什么什么丹?”何多多抱住她的头晃起来:“我说的是你啊!你居然消失了这么久!我都要以为你死了!” 苏斐然下意识问:“多久?” “四个月。”何多多气鼓鼓地坐回去,翻了个白眼:“本来走得好好的,结果你突然就消失了。我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苏斐然解释:“我掉进了一处宫殿,刚找到出来的办法。” “我猜到了。你消失之后,雷雨停了,雾也没了,我沿着河找你,居然能走出森林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掉进了秘境。”何多多瞪她一眼:“但是也太久了,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她没说,因为手头没有苏斐然的命牌,她甚至专门给师母去消息询问苏斐然的生死,师母又找上小师叔,到最后大家都以为苏斐然出了什么事,看到命牌完好,才知道虚惊一场,回头师母又找她,说:“你初次游历,大可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何多多定神一想,才反应过来,若有哪位嫡传没了命,宗门肯定第一个发现,不用她去问,便会有人来问她。 苏斐然见她担心,便大致讲了下自己的经历,何多多听完,问她:“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苏斐然直言:“已经摸到筑基中期的边界,只是积累不足。” 何多多死死盯着她。 苏斐然问她怎么了,何多多眼圈一红,撇过头不看她,声音透着哽咽的味道:“没什么。” 苏斐然犹豫了一下,决定直说:“你哭什么?” “我没哭。”何多多频繁眨眼,只看炼丹炉,再开口时没有颤音,如往常那样透着股骄傲劲儿:“你消失得太久了,我怕你出事就在这儿等着,顺便把姜羡的药炼完了。”她扔来一个瓷瓶说:“回去就能用。” -- 第39页 苏斐然拔掉塞子,花香袭来,不禁道:“很香。” “是啊,全是花,能不香嘛。”何多多语气有点冲,很快又道:“还有大师兄那边,情况有点不对。” 苏斐然听她说完,也觉得情况棘手。 大师兄失联了。 前三个月一切正常,但最近一个月,何多多用通讯石联系时,大师兄始终不接。 “最好的可能就是他也掉进了秘境,说不定还能像你一样得到大机缘。如果不是,那他的处境可能不妙。”何多多说:“我本来打算,再过几天你还不出现,我就先去把姜羡救了,再问他大师兄是什么情况。既然现在你出来了,我们正好一起去。” 说着,她把炼丹炉一收,一副准备上路的样子。 苏斐然察觉她情绪不对,向前追溯,正是从她说明自己修为开始,那么何多多在介意什么,就很清楚了。她见何多多急吼吼地要走,便拦住她说:“我们现在就可以救姜羡。” “什么意思?”何多多看她。 “我把他带来了。”苏斐然从手镯中取出姜羡。 果然,何多多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撇都没撇姜羡,扑向苏斐然的手腕:“你的手镯居然还能藏活人!” “必须是昏迷状态下。” 何多多恍然:“白牙也是从手镯里钻出来的对不对?我就说嘛,怎么找不到你的灵兽袋!” 何多多抓着苏斐然的手腕,将手镯翻来覆去地看,半晌,痒痒地收回手,一脸幽怨:“你有这种好东西,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 苏斐然想了想,说:“除了我,只有你知道。” 幽怨顿时不见,何多多眨眨眼睛:“真的?” 苏斐然点头。 何多多和她碰个脑门儿,咚的一声:“不愧是我的好师妹!” 苏斐然按住脑门,端详她表情:“心情好点?” 何多多笑容一滞,摆摆手:“一般一般啦。” 逃避话题似的,不等苏斐然开口,她就指着姜羡:“我们先救人。” 可怜的姜羡躺在地上,两人终于分出目光给他。何多多将炼好的丹药放入他口中,他没有吞咽。 何多多将眼神投向苏斐然,摩拳擦掌:“这种喂药的情节,简直是情侣必备!快!” 苏斐然不负她期待,将丹药碾成碎末塞进去,再一掌拍上他胸口。 姜羡一呛,药便下去了。 何多多:这和我想象的有差别。 没多久,姜羡睁开眼睛,从潮湿的地面爬起来,沾了一手枯枝败叶,一时无言。 苏斐然从他头顶取下一片叶子,问他:“你能和大师兄联系吗?” 姜羡慢吞吞走去河边洗手,说话也喘不上气似的:“我哥怎么了?” 苏斐然把他晕倒后的情况大致说清,姜羡点头,动作比往日慢半拍,说:“好的。” 何多多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反应跟蜗牛似的?” 姜羡盯着她的手分辨一会儿,又点头:“嗯,有点累。走不动。” “这人不是被你关傻了吧?”何多多震惊地看向苏斐然。 苏斐然坚决否认。谢瑶芳还没傻呢。 姜羡走两步喘一喘,又蹲下来:“我头晕。” 话音刚落,人就栽到地上,顺着地势滚进河里。 苏斐然和何多多面面相觑。 姜羡好半天从水里爬出来,在岸边歇了许久,才匀出气来,说:“我哥那边,情况不好。他影响了我。我没劲儿,灵力动不起来。我……” 苏斐然打断他的话:“大师兄在哪儿?” 姜羡眼前发黑,吐出两个字:“魔宫。” 第22章 合作 救人 魔宫并非宗门,类似丹盟、符盟,是魔修群体的联盟,却有明显不同,便是人员流动性极强。 苏斐然初出茅庐的时候,被前世经验蒙蔽,习惯性将魔修定义为心狠手辣之徒,还为此误杀谢梳风,引来一系列麻烦。但实际上,正如谢梳风当初回答苏斐然的那样,魔修仅仅指走火入魔的修士,剥掉走火入魔这层皮,魔修可能是丹修、符修、器修等等,入魔对修士而言只是一个短时状态,只需要找回道心便自然结束。 因此,能够在魔宫混成高层的人物,往往是长时间失道的修士,有心志坚定的,依旧保持本心,也有心念动摇的,最终堕为邪修,且后者居多。 姜昭节便是被这样的邪修所抓,身处魔宫第十三殿的牢狱,算时间已经一个月,除了隔绝神识灵力,再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说话时,姜羡伏在苏斐然的肩头,细细的低喘响在她耳畔。苏斐然觉得痒,抓抓耳朵,还是痒,又抓抓耳朵。不小心碰到姜羡,弱柳般的姜羡自她肩头滑落,一头栽下。 苏斐然险险捞住他,扶起一看,人已经睡去。 即便有众多疑惑,眼下也不能追问。两人便在附近找了家客栈落脚,等姜羡醒来。 原计划几天的旅程,用掉了几个月,期间发生种种变故,令人心力交瘁。苏斐然住下后,第一时间泡了个澡,升腾的热气似将疲惫感蒸发,苏斐然几乎睡倒其中,幸而溅起的水花将她惊醒,这才走出浴桶,强打起精神,从手镯中取出谢瑶芳。 “又叫我做什么?”谢瑶芳冷笑:“打算帮我救姐姐吗?” 苏斐然答:“是。” -- 第40页 谢瑶芳一愣,很快又忍不住笑起来,讽刺得很:“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我信了,结果呢?你哄着我把姐姐的事情都告诉你,然后又把我关起来!” 苏斐然摸着白牙的毛,问她:“你想怎么样?” 谢瑶芳冷着脸:“放了我。” 苏斐然颔首:“好。” 谢瑶芳不禁退后一步,盯着她看了半晌:“你确定?放了我?” 苏斐然:“确定。” 谢瑶芳半信半疑,走近几步:“那,帮我救姐姐?” 苏斐然点头:“可以。” 谢瑶芳似是信了,防备稍卸,轻笑着凑近,声音近在耳畔:“那你倒是说说,你一个筑基,怎么帮我救姐姐?” “我有——”苏斐然话音未落。 一只手捣向她的丹田! “还我师弟命来!”谢瑶芳声音狠戾,动作更是一往无前,那只手近在咫尺,只需要向前一探,便能插、进苏斐然的身体。 苏斐然抬眉,微笑。 谢瑶芳面色微变,目光向下,看到了自己的手。那手分明触到苏斐然的外衣,却再不能递进半分。 轻轻扣住她的手腕,苏斐然叹息着补充:“——噬魔法器。” 话音落地。谢瑶芳轰然飞出,撞上房门,又跌落地面。 苏斐然走到她面前,平静陈述:“你想起来了。” 谢瑶芳匍匐着,勉力爬起,却像没听到苏斐然的话,只喃喃:“噬魔法器……” 忽然一阵咳嗽,几丝鲜血流出来,她却笑了,抬头,目光像刀子,几欲割伤苏斐然的脸:“是,我想起来了。你杀了我的师弟,又将我困起来——你怎么可能帮我!噬魔法器?那恐怕是你用来对付我姐姐的吧!” 噬魔法器专克魔修,而她的姐姐谢清池,正是魔修。 苏斐然蹲下身,重复:“我可以帮你。” 谢瑶芳冷哼一声:“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苏斐然恍若未闻:“你可了解魔宫十三殿?” 谢瑶芳霍然抬头,四目相对,彼此眼神清晰可见。 苏斐然又说:“我可以帮你。” 胸口剧烈起伏,谢瑶芳眼中明灭不定,像天人交战。终于,她抓上苏斐然手腕,目光决然,咬牙切齿:“你……想知道什么?” 苏斐然想知道的很多。大师兄被魔宫抓走,可她对魔宫的了解很少,当时便想到谢瑶芳。 上次交谈时谢瑶芳提到,她的姐姐在多年前落入魔宫,对手非常强大,筑基期的她无法匹敌,因此加入不恃阁,一边提高修为,一边努力炼器,希望能够炼出噬魔法器。 在那之后,为防备谢清池找上门,苏斐然便对噬魔法器上了心,又恰好遇到多宝阁出售,算知道了噬魔法器的下落。 谢瑶芳得知她并没有噬魔法器,不禁失望,讽刺道:“区区筑基,没有噬魔法器,也想救人?” 苏斐然回她:“不比你,连噬魔法器的影子也不见。” 谢瑶芳愤然,瞪苏斐然半晌,才撇开脸:“没有噬魔法器,你想怎么救人?” “既然有下落,找便是。”苏斐然道:“但,有了噬魔法器,你便有把握救人?” 谢瑶芳又干瞪眼,半天,憋出一句:“没有。” 苏斐然看着她:“没有?” 谢瑶芳和她对视,到底忍不住垂头,丧气道:“我现在只是筑基而已!如果我是金丹,再加上噬魔法器,胜算总有五成!” 苏斐然若有所悟:“你姐姐是什么修为?” “被抓走的时候是筑基后期,现在不知道。”谢瑶芳声音很轻:“我,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 苏斐然了然道:“如果你结丹,你姐姐结丹,加上噬魔法器,胜算有五成。” 谢瑶芳点头,没好气道:“但我没有结丹。” 苏斐然道:“我有金丹修士。” 谢瑶芳立刻问:“谁?” 苏斐然微笑:“大师兄。” 谢瑶芳:“……” 苏斐然果断道:“你帮我救师兄,我帮你救姐姐。” 谢瑶芳:“你还欠我师弟……” “正好。”苏斐然抢断她的话:“你的命在我手里。” 谢瑶芳哑然。 两人结盟成功。 苏斐然带她去见何多多,探讨如何救人。谢瑶芳为救姐姐准备二十多年,对魔宫尤其是第十三殿非常了解,单刀直入问:“你们师兄是金系?” 姜昭节的确是金系,不止他,谢清池同样是金系。这不是巧合。 何多多皱眉:“前后几十年,十三殿都在抓金系修士……他们要做什么?” 苏斐然同样奇怪,便看向谢瑶芳。 谢瑶芳嗤笑一声:“对一个修士来说,能付出几十年时间去做的事情,除了修炼还有什么?” 何多多张口结舌:“可我从未听说这样能够提升修为。” “你没听说过的可多了。”谢瑶芳瞥她一眼,“当年那些修真世家,为了延续传承,发明了不知多少邪术。” 听到“世家”二字,何多多心痒起来,不禁问:“世家不是被断代五子灭了吗?” “武力不是世家灭绝的根源,思想才是。真正灭绝世家的,是断代五子掀起的改革,令众多女修不再甘于生育。”谢瑶芳向下指指:“但只要凡间世家仍在,修真界的血缘传承就不可能彻底断绝,只不过再无法形成世家而已。” -- 第41页 话题又来到最好奇的部分,何多多控制不住身体前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谢瑶芳:“所以,凡人不愿意生育我可以理解,但修士生孩子不伤身体不损修为,她们为什么不愿意?” 谢瑶芳见她目光灼灼,不自觉便要回答,尚未开口,苏斐然突然插话:“继续说邪术吧。” 眼看要得到答案,何多多抓心挠肝,几乎缠上谢瑶芳。但谢瑶芳心中救姐姐更重要,这种一句两句说不完的话题,显然浪费时间,她便扯回话题说邪术。 所谓邪术,便是收集众多同系修士,将他们的灵力灌注到一人体内,促使他抬升修为。这方法本出自世家。世家内部以血脉传承,拥有同属性灵根的概率很大,所以,为保证传承的优越性,他们常牺牲其中部分后代,以成全另外一些后代,将他们培养成足够强大的修士。后世家衰落,许多邪术流出,这魔宫十三殿的殿主便得到了这一方法。 “他已经入魔多年,眼看晋升无望,便想用这种方法晋升化神。”谢瑶芳长舒一口气,声音低沉:“她已经搜集几十年,即便还未发动邪术,恐怕也快了。” “这需要多少人!”何多多吸了口冷气。 从元婴到化神,这差距之大,令多少修士终生难以企及。用邪术消耗只会更大,何况,这些被消耗的修士,可能只是杂灵根,可能只是练气筑基。用这些修士堆出化神,所需数目难以估量。 很快,何多多又想起一件事。她们的大师兄好像是,金单灵根,而且,是金丹期。 谢瑶芳简直气笑:“你们可真是给对方送去一张好牌!” 苏斐然纠正:“不是牌,是师兄。” 谢瑶芳:这是重点吗! 单灵根本就少见,能够修炼到金丹的又多背靠宗门,很难落到魔宫手中。偏姜昭节失陷,为对方提供一大助力,立刻将搜集金灵根的进度拉进了一大截。 救人已经迫在眉睫,三人很快敲定,立刻去找噬魔法器。 多宝阁在鸣崖城的巡回拍卖已经结束,噬魔法器下落不明,苏斐然决定先回鸣崖城打探,拉上谢瑶芳,留下何多多照看姜羡病情,待他醒来再跟上。 一日后,苏斐然和谢瑶芳走进鸣崖城。 多宝阁不在,鸣崖城恢复往日情形,没有张灯结彩,没有花香四溢。可苏斐然却忽然想起,姜羡嗅觉很灵,尤其对花香敏感,那次嗅到她衣服上的香气,还莫名其妙地不高兴。 唔,似乎,也是在这座城里,她不选人却选剑,不幸把姜羡气晕了。 这种事情应该忘掉。苏斐然果断将之抛到脑后,按记忆中的路线走向当日的多宝阁驻点。到此,她讶然止步。 门口,她见到当时请她入内的那位修士。 对方见到她,恭敬上前:“阁下可是来寻我家公子?” 苏斐然听出言外之意:“他在?” 对方笑:“公子说,您总会来的。” 谢瑶芳在外等候,苏斐然再次走入厅堂。依然是那个房间,天窗透过柔暖阳光,落到身上。 她坐了一会儿,轮椅声响。柳弱水双手捧杯热茶,笑容仿佛这明亮天光,和煦从容:“苏道友。” “你没走。”苏斐然道:“等我?” 柳弱水含笑点头:“我知道你会来。” 苏斐然道:“既然知道我会来,想必也知道我为何而来。” 柳弱水饮口热茶,苍白的脸上熏染出一丝薄红:“噬魔法器,在我手中。” 苏菲然道:“我答应你的条件。” 柳弱水却摇头,低咳几声,缓声道:“我需要你的心魔誓。” 一刻钟后,苏斐然走出,身上多了件法器。 谢瑶芳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噬魔法器如此稀罕,对方竟真交出来,若说苏斐然没有付出代价,她不信。然而几番欲言又止,她仍没能问出口,只说起正事。 她们的计划中,有两个重要角色,便是可能结丹的谢清池,以及金丹修士姜昭节。作为最强战力,他们仍身处牢狱,想救他们,必须里应外合。 换言之,她们需要卧底,而卧底,只能是魔修。 言至于此,谢瑶芳停下脚步,决然道:“我去。” 第23章 喜欢 我喜欢你 从多宝阁出来,苏斐然想着柳弱水的事情。此人从初见开始,便带着秘密,连名字都仿佛一种暗示,像说这个人和她脱不掉干系。果然他们再度相见,如他所言的“意料之中”。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是玄修。 玄修,诸道修士中颇为特别的一类,因为门槛极高,修士极少,因而不成大宗,却又以其“天衍之术”独领风骚。这类弟子最明显的特点便是:有病。 柳弱水不良于行,体虚病弱,正合此项。那么他执着于请她寻找秦妫,便意味着,她能找到。或者更准确些,只有她能找到,故而要她发誓:二十年内,不仅找到,更要寻回。 苏斐然想到此处,谢瑶芳的话题已进行到最后:她要前往魔宫卧底。 苏斐然站住,看向她,素来平静的目光,此时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怎么,不放心我?”谢瑶芳猜到她的心思,冷笑刺人:“既然不放心我去,那么我倒是好奇,你们有谁愿意自毁道心,堕为魔修?” 苏斐然又迈步向前。 -- 第42页 谢瑶芳抱臂随行在后,嗤笑一声:“你对你大师兄恐怕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吧。可惜,没人堕魔,没人卧底,你打算怎么救……” 话未说完,苏斐然忽然停步。 谢瑶芳莫名其妙,顺她目光看去,视线锁定一把剑。 那把剑正冲她们飞来,摇摇晃晃,好像要扎到她们身上。 剑上的人却似比她们更慌,身体左摇右摆,努力稳定平衡,仍控制不住惊恐,尖叫声都走了调儿:“让开!” “呛”的一声。天淡银河垂地。似天上泻落星河,照彻眼中心上。 姜羡看到她拔剑,像她一贯用剑那样优雅,分明静如弱水,却又渊渟岳峙,内敛得仿佛无法撼动的群山,却又化作最缠绵涓涓的细流。 那是他曾对战多少次的弱水剑法。与他的汹涌澎湃不同。 就像她的人。 像她的人那样……无论如何,总掀不起半点波澜。 或许有吗。在他仰头时,见她慢慢垂眸吻落,煎熬似的擢升的温度,染上他耳根颈项,染上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染上他心中那窃喜又克制喘息的冲动。 可那也许是他一厢情愿地想象。以为她总是喜欢的,否则又哪里会那样微笑着,像淡如流霜的脸上,忽而照上一丝暖阳。 又坦然大方地问他:“谈情吗?” 在打败他之后,以一个情修而非剑修的身份。 姜羡有些恍惚,却有尖锐的声音刺破迷雾:“姜羡!” 他回神,双眼聚焦,忽然意识到,前方不远,苏斐然拔剑抵挡,而他们正直直撞上。 已经撞上! 断水剑磕上复命剑,铮然作响。身下剑停,剑上的人却随惯性前冲,从剑上跌下来。 苏斐然万万没想到,御剑不平稳便算了,她拦住就是,可姜羡却半点没有准备,竟大意地掉下剑来。 砸到她身上。 苏斐然本不至于接不住他,可偏巧何多多砸向另一端,张开的手臂扑腾着,揪住苏斐然衣袖,像救助稻草一样扯着,那柄滞空的断水剑同时失控地砸向姜羡后背,像助力一推。 苏斐然直挺挺倒在地上,将姜羡抱个满怀。 街上人来人往。人来了,没有往。他们不自觉止步,看天看地,再偷瞄一眼,笑两笑。 苏斐然没动。姜羡也没动。 苏斐然想,这重量,身材应该不错。正好她被压在下方,自可以不引人注意地摸两把,假装推他起来——唔,我不对劲。 姜羡想,怎样才能不丢脸地爬起来向她解释,他只是扑进她怀里的时候怔住,才导致断水剑失控砸落,害他把她撞倒——而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以人压人的姿势各自思考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换了想法。 苏斐然想:摸到了。可惜有衣服。 姜羡想:啊,第一次抱抱!——腰腹突然有点痒是怎么回事? 思绪尚来不及第三转,便被人打断。 谢瑶芳怒道:“你干嘛砸我!” 何多多本想道歉,闻言反而理直气壮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谢瑶芳指指苏斐然:“你干嘛不砸她!” 何多多起身,狠拍灰尘,不甘示弱:“我怕压坏我师妹!” 谢瑶芳指指自己:“所以就压我?” 何多多轻巧点头:“对啊,反正我和你不熟。” 谢瑶芳气笑了:“是啊,反正你对世家那些事儿也不感……” “对不起!”何多多立刻笑着凑上去:“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姜羡!” 齐刷刷几双眼睛看向姜羡。何多多恨恨道:“我以为他好歹能控制住剑的,谁知道居然没有,我这才摔下来。” 姜羡早已起身,闻言不禁赧然,诚恳道:“确实是我的错,御剑的时候就出了错,把何师姐——” 何多多打断:“谁是你师姐?” 姜羡愣了愣,尴尬:“那何……师妹?” 何多多砸吧砸吧嘴:“算了,你还是跟小九一样叫我师姐吧,跟着大师兄叫的话,岂不是把我叫小了。” 苏斐然:你本就比他小。 姜羡把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谢瑶芳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的道歉,一行人便向客栈走去。何多多挽着苏斐然的手臂,和她说明姜羡的情况。 姜羡先前的迟钝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生病时身处手镯,导致自愈缓慢,加重病情,刚出手镯,又受到哥哥状态的影响,睡这一觉,将药效吸收,病情才算好了七八分,除了灵力时有时无,导致武力值下降,其他趋于正常。 “他的灵力时有时无,恐怕是因为大师兄被困在绝灵之地。”顿了顿,何多多眉宇间有些凝重,压低声音道:“但据我所知,同心应虽然能够感应彼此情绪状态,但似乎并不会影响双方灵力。” “对了,”何多多有些好奇:“一直看他用剑,他的灵根是什么呀?” 苏斐然愣住。 何多多瞪眼:“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良久,苏斐然微笑:“客栈到了。” 何多多:转移话题太明显了吧! 眼前,客栈的确到了。苏斐然放慢步伐,让何多多和谢瑶芳先走,自己和姜羡并排。 姜羡心事重重,抬头时见苏斐然在身边,吓了一跳。 苏斐然早发现,他面对自己时格外容易受惊,便带他平定心绪,才开门见山:“你是什么灵根?” -- 第43页 姜羡愣了下:“灵根?我平时用剑。” 苏斐然又问:“所以是什么灵根?” 姜羡垂眸:“三灵根。” 天分算不上优秀,但对剑修而言,灵根的确不重要。但苏斐然坚持问:“具体是什么灵根?” 姜羡见回避不成,只能答:“木水土。” 没有金灵根。但不奇怪。虽然灵根有遗传的可能性,但五行作为无处不在的元素,时刻都影响人的生长发育,因此灵根的诞生具有极强的随机性,姐妹兄弟间有不同灵根很常见。 三个字,却要她问三次,这才是奇怪的。 苏斐然正待问些什么,姜羡有些局促地打断她,压低声音道:“那天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苏斐然:“哪句?” 姜羡叹息一声:“你说,你选剑。” 唔。是她打算忘掉的这件事啊。苏斐然面色不变:“我是说过。” 姜羡抬眼看她,目光直白:“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苏斐然沉吟片刻:“……我说的是实话?” 姜羡表情微变,近乎咬牙切齿:“你再想想……”又觉得不足,便一字一字蹦出来:“仔,细,想,想?” 苏斐然心觉这小男友的心思委实难猜,怎么办呢,哄着呗。遂打量他表情,道:“我也喜欢你?” 姜羡看她那副试探的表情,气得更狠了,袖子里的手指掐在掌心,脸上却笑起来:“你是问我吗?” 这语气听着奇怪。苏斐然立刻点头,肯定道:“我也喜欢你。” 姜羡像撒了气的河豚,表情肉眼可见地瘪下来,瞄她一眼,又瞄她一眼:“你说的是真话?” 苏斐然哑然。 我不说,你不高兴,我说了,你又问我是真是假……可我也不知道。 前世,初初喜欢剑修的那种纯粹的感情,她早就淡忘,留在脑中的,反而是后来那爱到杀人的极致情感,可那样的感情,她没在姜羡身上体会到——她没想杀姜羡啊。 对视不过一次呼吸。 姜羡便倏的收回目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迈上楼梯。 苏斐然摸不着头脑,也登上楼梯,走得快些,又把郁闷的姜羡落在身后。 忽然,姜羡叫她。 苏斐然回头:“又怎么了?” 相差两级台阶,姜羡微微抬头,虽然背光,可眼中却灼然明亮,那样直直地看向苏斐然,像看进她的眼底心头。 他笑起来,像朝阳,像霞光,是光芒万丈,坦荡而不可抵挡。 “我喜欢你。” 他踏上一步:“纵使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 苏斐然竟有些发怔。 他眼圈泛起微红,却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纵使我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 他凑近,眼眸清可见底,嘴角仍勾着,却如他的睫毛,似不堪重负地颤抖。 “这不公平。”他努力平稳声线,克制着哽咽,重复:“这不公平。苏斐然。” 苏斐然怔然地看他。 用剑要不施诡诈,动武要胜而不美,连谈情,都要讲究公平。可是—— 哪里来的公平啊,小可怜。 姜羡执拗地看她,像要从她眼中看出回答。 苏斐然却轻轻叹息。 姜羡眸光转黯,那一声叹息,终于砸落他嘴角的弧度。 他想到羞耻,想到后悔,想到自己万万不该说出这些话。想到——逃。 正在这令人绝望之时,苏斐然又是一声轻笑。 姜羡愣住,眼睁睁看着她凑近,本就咫尺之差,进而为毫厘,再进为双唇相接。 苏斐然亲了他。 姜羡窒息,不禁后退几分:“你……” 苏斐然又近几分,鼻尖相碰,含笑:“我?” 气息相接,姜羡顿时大窘,身体向后一撤:“你——” 不想一脚踩空。 苏斐然忙道:“小心!”这是楼梯! 但已迟了。姜羡身体后仰,正欲调动灵力,可恰在此时,那灵力又消失了。 他向下摔去。 苏斐然伸手去捞。只扯住他腰带。 腰带立时松脱。姜羡咕噜咕噜滚下楼梯。 已经上楼的何多多闻声看下来:“出什么事了?” 苏斐然:“……没什么。” 第24章 我去 入V公告 一刻钟后,包括负伤人员姜羡,四人聚集在一个房间内。 谢瑶芳唯独不认识姜羡,却察觉他和苏斐然关系微妙。毕竟,他们一直在身后嘀嘀咕咕,虽然苏斐然很快屏蔽神识,但身边的何多多却一脸激动,活像看了春宫。 待苏斐然介绍后,谢瑶芳摸着下巴,新奇道:“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姜羡刷的看向苏斐然,刚碰到对方视线,又麻利拽回眼神,眼周泛红,气冲冲道:“朋友!” 苏斐然于是也答:“朋友。” 却见姜羡瞪自己一眼。 苏斐然:我不太明白。 何多多眼珠子要掉出来,脱口道:“朋友?” 她看向苏斐然,目光透着股追根究底的意味。苏斐然果断转移话题:“我们讨论如何救出大师兄……和谢道友。” 姜羡和姜昭节取得联系,说明牢狱中的情况。 已知灵力隔绝,苏斐然便问具体方法。修真界中大部分地方充满灵气,只有少部分绝灵地带,天然没有灵气,但魔宫十三殿的位置并不符合,那么他们使用的方法只有其他几种:丹药、阵法、符箓、困灵工具,以及,全封闭。丹药和符箓不适合大规模作用,便剩下阵法、工具和全封闭三种。 -- 第44页 姜昭节立刻回复:全封闭。 所谓全封闭,便是人工隔绝灵气。灵气需要流动循环,倘若营造封闭环境,又耗尽其中灵气,便会形成灵气真空。解决方法也简单,打破封闭。优点是只需武力,不似阵法那般难解。缺点是,只能用武力。 姜昭节料到她想问什么,接着又道:“屏蔽神识靠的是断神石。” 以这种石头制成的牢狱,能够切断神识的内外往来。 其他情况一并了解完毕,苏斐然看向谢瑶芳:“你想好怎么做了?” 何多多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你真决定去卧底?” 谢瑶芳嗯了一声。 何多多叹息一声:“没想到你还挺重感情的。” “你错了。”谢瑶芳冷笑:“我不重感情。” 何多多不信,谢瑶芳没打算多说,领到任务便向外走:“我先走。” 苏斐然叫住她:“你打算怎么毁掉道心?” 毁掉道心,并不是大喊三声“我要失道”便能做到,就像破除幻境不能大喊三声“都是假的”。让一个道心坚定的人堕魔,不比让一个魔修得道来得容易。 “毁掉器修的道心,只需要毁掉他们的本命法器。”苏斐然道:“但你没有。” 谢瑶芳一时怅然:“是。我本想炼出噬魔法器……可惜没有。”她转而一笑:“但我另有准备。” 苏斐然跟上一步:“我陪你去。” “陪我?”谢瑶芳饶有兴味地挑眉。 哪怕只是监视及好奇,苏斐然仍面不改色答:“是。” 谢瑶芳嘲讽地笑起来:“行啊。” 五天后。 高门大院之前,苏斐然抱剑倚树而立。已入深秋,风吹过时,泛黄的树叶飘零而落,将至苏斐然身周时,似有无形之力,将树叶划为两片,又脆弱地碎成粉末。 苏斐然察觉,便收敛外溢的灵力。目光仍锁在紧闭的大门上,将警戒值拉到最满,时刻等待或许存在的杀机。 院内阵法已开,屏蔽她的神识,她全神贯注,终于刺破一点,眼前立刻现出惊险的场面。 谢瑶芳在杀人。他们势均力敌,你来我往,都使尽浑身解数,但作用不同。谢瑶芳欲置男人于死地,那男人则左右闪避。 以防御对攻击,男人终于显出颓势。 谢瑶芳抓住时机,一击致命。 苏斐然清晰看到男子瞬间睁大的双眼,听到他怅然失落的一声“瑶芳”,又看到谢瑶芳一剑致命,将那名字彻底留在他口中。 院门敞开。 谢瑶芳走出来,一身血色,一路无言,直到河边。 她临水照面,面上溅着血痕。 苏斐然问:“他是谁?” 谢瑶芳一点点拭掉血迹,声音平直:“情人。” 苏斐然道:“你杀了他。” 谢瑶芳动作一顿,扭头向她,擦掉嘴角一滴血,未擦净,却留下一道红,衬着她笑容艳烈:“你怕了?” 苏斐然答:“有点。” “你放心。”谢瑶芳大笑起来:“我虽算不上重情,但你若能助我救得姐姐,那么你我往日恩怨便一笔勾销。师弟的仇,我便当忘了。” 苏斐然听着她的笑,看着她额头缓慢绽开黑色魔纹,怔然:“杀情人可以入魔。” “不,杀爱人。”谢瑶芳照见额头魔纹,抬手抹掉眼角一滴泪水,起身时面色平静,声如死水:“想要心境动摇,自然要杀在意之人,非只情人。” 苏斐然说:“这便是你的‘另有准备’。” “是啊。”谢瑶芳坦然道:“既然早知要入魔宫卧底,自然要提前备好入魔之法。” 苏斐然接话:“比如爱上一个人。” 谢瑶芳复又大笑,不可抑止,笑后又面如止水,情绪收拾得一干二净,答:“没错。” 苏斐然见她这阴晴不定的模样,想起当初自己杀夫的情景,一个沉淀已久的疑问终于出口:“杀情人可入魔,那么——杀情人,可证道否?” 谢瑶芳闻言微怔,遂席地而坐,问她:“欲证何道?” 苏斐然落座缓声,一字一字:“无情道。” “未曾听闻此道。”谢瑶芳正色。 苏斐然颔首:“斩断情根而成道,因而杀夫杀妻以证道。” 谢瑶芳斟酌道:“若以至情论之,当断者岂非亲情?该杀者,岂非父母至亲?若是杀夫杀妻,相较亲情,夫妻之情何等短暂,如何却成了天地间最难断难舍之情?此理不通。” 苏斐然既而问:“若杀父母至亲,可能成道?” 谢瑶芳思考:“杀人为乐,道所不取。且‘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 言已出口,谢瑶芳不见苏斐然回应,不禁抬眼看去,却见苏斐然神思不属。 论道即止。 谢瑶芳叹息起身:“杀戮不可入道。唯有司杀者可杀人,余者杀人,便如代木匠伐木,终将伤及自身。”她摸上额头魔纹:“便如我。” 苏斐然点头,起身时仍不免想到那句“代大匠斫”。代斫。代斫剑。她的剑。 她想起铸剑之时,正是她入剑修之道,走上征途,欲重新开始之时。彼时自信满满,豪情纵横,视前方道途坦荡,便取《道德经》中此句,将剑命名“代斫”,意为“代司杀者杀人”。那剑修闻言,却叹道:“以代斫为名,此剑恐怕防主。” -- 第45页 但,那又如何。那是她的剑。将伴她一生,终不背叛的剑。 怀中复命剑忽然铮鸣。将苏斐然唤醒。 她轻弹剑身,笑笑。向谢瑶芳郑重行礼道:“多谢解惑。” 谢瑶芳避开此礼:“既为道友,解疑答惑,理所当然。”她不想与苏斐然客套,直言道:“既然我已入魔,便直接去魔宫。你自己回吧。” 苏斐然尚未答言,谢瑶芳又说:“你监视我一路,不过担心我在背后捅你一刀。但你分明清楚,救出姐姐前,我绝不食言。” 苏斐然点头:“的确,相比大师兄,我更在意自己些。” 谢瑶芳忽而笑起来:“我忽然想到,倘若由你入魔,恐怕……连能够让你入魔的人都找不到吧——可你偏是个情修。情修!” 她乐不可支。 没笑多久便戛然而止。 剑已在她颈间。谢瑶芳轻拨开剑:“开个玩笑,这么较真?” 苏斐然忽然微笑,凑近她,眼波柔和,声音似水:“无情也是情。你想试试我的无情吗?” 谢瑶芳不想。全盛时期她尚且被练气小鬼打败,别说此时她还是个残血。 苏斐然看着她离去,袖中药瓶藏得更深些。 谢瑶芳说的不错。 即便她想靠杀人入魔,她也找不到那个能引她入魔的人。换做何多多,即便有这样的人,也绝无这样的狠心,更别说那个一心光明坦荡的姜羡。所以这件事,只有谢瑶芳能做。 送走谢瑶芳,苏斐然在魔宫附近落脚,何多多和姜羡随后赶来。何多多对谢瑶芳好奇得很,拉着苏斐然便问她究竟如何入魔。苏斐然直言,何多多顿时咋舌:“是个狠人。”再没说什么,又抓住苏斐然手臂,眯着眼睛问她:“你和姜羡真分手了?” 苏斐然犹疑片刻:“是吧。” “啊。”何多多面色耷拉,又很快振作,眼睛眨呀眨:“那你们两个,双修没有?” 苏斐然反问:“我和他独处过吗?” 何多多长叹一声:“可惜。” 苏斐然问:“可惜什么?” 何多多托着脸蛋摇头,颓丧万分:“好想知道你们双修的时候大师兄是什么反应啊。”顿了顿,坏笑起来,跃跃欲试道:“不吃掉就分手多可惜,不如你今天和他复合,明天再分手?” 苏斐然:“你在暗示什么?” 何多多挺胸:“我在明示。今晚我绝不打扰!” 苏斐然却摇头。 何多多问她:“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苏斐然摇头:“我只是想——” “想什么?”何多多立刻凑过来。 “大师兄尚在狱中。” 何多多心中:大师兄尚在狱中=大师兄应当回来=大师兄回来后我再与姜羡双修。 “哇。”何多多眼中似射出光来,激动道:“何等虎狼之词!” 苏斐然:我在想如何营救大师兄,你为何满脑子虎狼? 苏斐然不懂何多多想些什么,但话题终于回到姜昭节身上。谢瑶芳此行不能立刻得出结果,想要接触殿主,她必须混到足够近的位置,这需要时间。值得庆幸的是,这期间那邪修并未动手。 终于,谢瑶芳发来通讯,她已见到姐姐,但未见到姜昭节。谢清池和姜昭节不在同一处。 “那邪修不只抓人,还要设置阵法,但是魔宫人员流动性强,她担心秘密暴露,直接派抓来的杂灵根修士去,戴上困灵索,为她修护阵法。但是单灵根的修士都被严加看管,我暂时接触不到。”言罢,谢瑶芳又忍不住挖苦:“你们大师兄可真会送人头!” 如果只是这点问题,假以时日总能解决。但没过几日,谢瑶芳又传来消息:“阵法已经设置完成,那邪修似乎着急起来,抓人频率高了许多。估计不会太久。” 在座三人都心情沉重。 姜羡低头:“如果我是金灵根就好了。” 何多多摇头:“就算你是金灵根,到时候被抓进去,没灵力没神识,能做什么?多填个人而已。”说完,抓着头发想办法。 一室安静。 正无法时,苏斐然忽然道:“我去。” 何多多霍然抬头:“去哪儿?” 苏斐然道:“魔宫。” 姜羡看她,眼神晦涩:“你……难道要入魔?” 苏斐然答:“不。” 次日,她被抓入魔宫。 第25章 起吗 我是情修 荒郊野岭,一行三人晃晃荡荡,面色憔悴。 第一人说:“这地皮都被刮了三层,哪里还能找到一个金系啊。” 第二人道:“找不到也得找,殿主最近急躁得很,咱们要敢空手而归,不定是什么下场呢。” 第三人说:“可咱们不是抓了个金丹期的单灵根吗,该凑够了吧,怎么最近催得更狠了?” 三人脚步一顿。 第一人皱眉,压低声音:“我听说人数已经凑够了,但殿主不知怎么,还要抓人。” 第二人沉吟片刻:“该不会是,那个金丹期动不得?” 第三人冷笑:“呵,动脑子想一想,单灵根那么难得,又年纪轻轻便到金丹,他背后的势力怎么可能简单。他要是死了,不定会引来什么祸事。” 第二人摇头:“可殿主没有放人的打算。” 第三人轻哼:“仇都结下了,把人放走难道就能一笔勾销?” -- 第46页 第一人奇怪:“那要怎么办?还能关他一辈子?” “我怎么知道?”第三人翻个白眼:“还不是看殿主的意思。放又放不了,杀又不敢杀,那就先拖着呗。我听说那小子现在待遇好得很……” 感到身边人目光陡转,她闭口不言,放开神识,便察觉前方有人战斗,顿觉双目放光。 是金灵根的味道! 十三殿几十年搜捕金灵根,早将附近一片抓得一干二净,如今每遇一个,都是惊喜。 三人摩拳擦掌,不约而同:“筑基初期!” 下一刻,三人同时蹿了出去。区区筑基,一人足矣。谁跑得快,这功劳便在谁的手里。 她们争先恐后,眨眼间来到面前。 仿佛没见到对战的另一方似的,三人同时向那金灵根出手。 金灵根的对手是火系,实力稍强,金灵根已显颓势,正撤身之时,身后却有火线燃烧而来。 她连忙躲闪,地面却忽然耸立土墙,将她困在其中。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她尚来不及反应,一道藤蔓穿过土墙,直接缠绕全身,将她捆缚得结结实实。 一招未发,她已落网。 魔宫三人互不服气:“若不是我的火线,你能困住她?” “若不是我的土墙,你能绑住她?” “哼,她在我手里。”第三人手指一动,藤蔓牵系,扯来那金系修士。她笑起来:“这是我的功劳。” 火系魔修周身火系灵力环绕,跃跃欲试。 木系魔修瞥她:“有本事你便烧断我的藤蔓。” 火系修士憋着气,到底不敢误事,火势顿消。 内讧结束,那被捆缚的修士终于问出声来:“你们抓我做什么?” 目光惶恐,声音无助,身体微微颤抖。 “怪就怪你是金灵根。”木系魔修笑起来:“抓你去死。” 那修士的战栗更猛烈了。她剧烈挣扎着,试图摆脱藤蔓,却不得脱身,不禁绝望大喊:“放开我!” “你叫吧,”木系魔修冷笑:“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苏斐然:……放心,能救我的人已经走了。 看到三位魔修动手,何多多便知计划已成,为防止殃及池鱼,立刻撤退,离开前和她对个眼色。苏斐然点头,便任三位魔修将她带入魔宫,见到那位邪修殿主。 邪修与道修不同。道修所求为道,邪修却因其嗜杀残忍,注定不可入道,因而极易入魔,一旦入魔,又很难摆脱。走上此途的修士,大多为追求邪术秘法带来的捷径,期待获得更强的实力,所以,他们同样是最不愿入魔的人。 十三殿的殿主便是追求实力,却因入魔而再无寸进的邪修。元婴寿元五百年,女修寿命稍长,也不过六百年,这殿主已近垂暮,因而显出衰老之相,面色隐隐显出疲态。听闻又抓到金系修士,也只垂眸瞥了眼,漫不经心道:“又一个单灵根。” 木系魔修立刻道:“恭喜殿主又添一名单灵根!” 这声恭贺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回响。 殿主摆手:“带走吧。” 木系魔修小心翼翼:“请问此人安置在何处?” 殿主仰头思索,半晌,有气无力道:“到单灵根那里去吧。” 木系魔修立刻应声:“是。” 带着苏斐然正要离开,殿主忽然叫住她:“那个姓姜的……” 木系魔修垂手等候。 殿主顿了顿:“问他还有什么需要。满足他。” 病老虎也是老虎。苏斐然深知差距,不敢抬头,更不敢放出神识,只能借垂眸时的余光打量四周,一路跟随那魔修向外走,因为困灵索在身,失去灵力控制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回响。 离开那压抑沉闷的大殿,如重获新生,苏斐然尽职尽责地压下惶恐,努力平静声线:“你要带我去哪儿?” 魔修回复:“闭嘴。” 苏斐然立刻闭嘴。 牢狱距离大殿很近,不久便到。门口守卫上前,瞥见苏斐然,皱眉:“怎么是个醒的?” 魔修答:“单灵根,我刚带她见殿主。” 守卫点头,闪电般抬手,苏斐然便晕过去。 再清醒时,她已经身处牢狱,有人影晃在她眼帘,声音传入她耳中:“人太多,困灵索不够用,别浪费。” 身上一松,困灵索消失,接着一声闷响,牢门关闭。 苏斐然睁开眼睛。一切如姜昭节所言,房间四壁皆由大块断神石制成,内外神识彻底阻断,房间内部神识也受到极大限制。牢门同样是断神石制成,设有禁制,却又豁开整个房间唯一的通道,只容饭菜通过。 苏斐然身上被搜过,困灵索所有和灵力神识相关的物品全部消失,仅保留衣服和饰品。 一如所料。 苏斐然微笑起来。 “麻麻。”雪白的一团爬上她的膝盖,搭着衣服向上,趴到她肩头,毛茸茸地蹭着她的脸蛋,又是一声:“麻麻。” 苏斐然取出糕点掰成块投喂,白牙吃得鼻子一耸一耸,还沾了些碎末,最后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将渣渣全部收入口中,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 白牙向来是灵石糕点,无所不吃,但近日食量尤其大,肚子像个无底洞,一块块糕点灵石扔下去,许久才能听个响。 -- 第47页 “嗝。”终于响了。 白牙是计划中重要的一环,苏斐然为它准备了大量食物,仍怀疑有些不足。戳戳它柔软的肚皮,她压下心中忧虑,道:“吃饱了就去吧。” 苏斐然拎着它耳朵放下去,白牙冲她摇摇屁股,蹭到送饭口附近,竖起耳朵听听,又麻溜钻出去。 断神石能隔断神识的出,同时又隔断神识的入。全封闭能够令人灵力全失,却不只限制此,而且限制彼。 苏斐然:真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但很少有人如她这般幸运,刚好有一个不需要灵力便能使用的法器,又刚好有个用途不依赖灵力的灵兽。 白牙很快回来,顺着胳膊爬到肩头,苏斐然便知道了姜昭节的具体位置。很巧,隔壁。 此处是单灵根专属牢房,单灵根为数极少,邪修抓到的必然不多,两人牢房相依同样顺理成章。有白牙向姜昭节示意,此时的两人都已经站在墙壁附近,一方贴上墙壁出声,另一方立刻能够听到。 里外四人,构成闭环联络。 姜昭节却说:“这样麻烦。” 他竟直接向巡逻的看守提出:我要女人。 看守没有直接回他“找死”,反而耐心询问:你怎么突然要女人? 姜昭节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是男人。”言外之意:不要女人,难道要男人? 看守哼了声,有些不满,说话时却又努力客气:“我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女人?” 姜昭节的声音依然平直冷硬:“我知道隔壁来了个女人——” 看守:“我可以把她调开——” 姜昭节斩钉截铁:“我要她。”接着又道:“不要打断我的话。” 看守沉默。 “其他人也可。”姜昭节猜到他的想法:“单灵根,至少筑基。否则不配。” 看守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做梦去吧!” 一声闷响。隔壁关门。看守拂袖而去。 一墙之隔,苏斐然听不清晰,但白牙的五感更加敏锐,配合之下,听个七七八八,不禁想到殿主那番话:姜昭节的要求,尽量满足。 不知是否包括“女人”。 很快,那看守又回来,开始新一轮质问:“你在这儿呆了一年都没动静,隔壁刚来人你就躁动,该不会是打什么鬼主意吧?” 姜昭节问他:“一天不需要,一年才需要。很难理解?” 看守哽住,冷笑起来:“我以为你们道修一贯、道貌岸然,尤其是你们剑修,一个个看上去色、欲不侵、一心剑道,没想到才一年就忍不住了。” 姜昭节道:“我是情修。” “情修又如何?情……情修?”片刻安静,既而震惊:“你是情修?你是情修!” 姜昭节:“我是合欢宗弟子,殿主应当知晓。” “合欢宗!”看守大叫一声。 一声闷响。看守又跑了。 看守第三次出现,是在苏斐然的房间。她看苏斐然两眼,阴阳怪气:“怪就怪你没后台吧。”拉着苏斐然向外走时,又道:“不过那剑修……情修长得不错,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了,还能睡到这么帅的,也算个意外惊喜不是。”说着,还安慰似的拍拍苏斐然肩膀。 苏斐然:我不惊喜——不,我没想睡他。 看守嘴上说得通情达理,手上却毫不留情,把苏斐然向里一推,说:“这是个单灵根,用处大着呢,你也有点分寸。”说完离开。 正在此时,始终沉默的苏斐然冲向大门! 房门尚未关紧,她眼看便能冲出去。 看守反手一掌,房门关上。 苏斐然直接撞上断神石,咚的一下,又弹回去,无力地瘫倒在地。 半晌。她扶着地面撑起身体,发现视线中多出一片衣角。抬头时,她看到那男人伸出手来,深邃的眼眸泛着钢铁一样的灰色,如他的朗朗眉目,如他的刚直嘴角——那嘴角却弯起滞涩的弧度,连那平直的声线,都因这生疏的笑意而温柔。 他问:“起吗?” 第26章 幻术 镜花水月 苏斐然不自觉地抬手,握住他。 姜昭节稍一用力,她便似柳叶般轻盈地扑进他的怀抱。 姜昭节口型:“很假。” 苏斐然口型:“你笑得更假。” 姜昭节抿唇,机械地扶着她手臂,别过脸避开她的气息:“要脸红吗?” 苏斐然环抱他腰身,一动不动,直到袖口中的白牙磨蹭她的手腕。她松手:“人走了。” 姜昭节面色顿改,那抽筋般的笑容消失,两人刷的拉开距离,相隔半丈,各自正襟危坐,道貌岸然。 苏斐然捻捻指尖,面色不动,心中暗叹:好细腰。 姜昭节目光平直,身体不动,没多久却摸摸下巴。方才苏斐然的头发摩挲他的下巴,有点痒。 很快他想起另一件事,端详苏斐然,皱眉:“你如何成了金灵根——”姜昭节欲言,苏斐然的手指按上他唇间,人也凑近轻声:“嘘。” 姜昭节条件反射地绷紧唇角,反而令那触感更加清晰。他不禁皱眉。 苏斐然见他不言,当即松手,自袖口取出白牙,却发现手腕多出血迹。不用想,必然是白牙咬的,偏它还一脸无辜。苏斐然想晾一晾这个故态复萌的家伙,眼下却不合时宜,只能在它屁股上拍一巴掌做警告,再放它去门边望风。断神石能隔断外界神识探入,但还要防止有人偷听。做完此事,她方回头,正对上姜昭节视线。 -- 第48页 对视的瞬间,苏斐然未觉怎样,姜昭节的视线却刷的从她脸上滑落,定在她丹田。 苏斐然奇怪,正要说什么,被姜昭节粗暴打断:“你的灵根不对。” 苏斐然的话只能咽回去:“是。” 姜昭节坐直身体,目光仍锁在她丹田,像认真考察她的灵根,半晌道:“似乎又不是金灵根。” “的确不是。”苏斐然抬手,指尖一点白色水滴。那水滴现出的瞬间,姜昭节面色肃然。 那是一滴金系灵液。 没有人比单金灵根修士,更了解金灵根,可即便是姜昭节,也难以理解眼前的现象,震惊于这滴灵液竟出自水系修士手中。一时间他脑中闪现出荒谬的想法:莫不是她本有金灵根,却又骗过他们所有人?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更加惊讶。 目光之中,那滴白色灵液,像被染色一般,逐渐深浓,一层又一层,直到化为彻底的黑。那股熟悉的气息传来,这一次姜昭节确定,这仍然是水系灵液。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怪事,水系修士凝出金系灵液,金系灵液居然转化为水系灵液。 以他的阅历,能够解释眼前一切的,只有一种可能。 “幻术?”姜昭节道。 “是。”苏斐然点头。 这是太一生水诀的第二用:镜花水月。镜花水月,便是将灵液以幻术的形式进行五行转换。就像当初在那宫殿中,她亲眼见识过的那样。只是走出那宫殿时,她仅学会百川归海。 谢瑶芳入魔成卧底,固然是个好办法,但苏斐然不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不够信任的人身上。了解姜昭节被抓的细节,她便意识到镜花水月可能有用,于是,在谢瑶芳卧底的几个月时间内,她学会了这一式。刚好,派上用场。 但这件事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既然是幻术,那便面临最重要的问题。 姜昭节道:“你瞒不过元婴。” 苏斐然点头:“多亏你送我的礼物。” 姜昭节很快反应:“幻华镜。” 姜昭节曾送苏斐然两件礼物,一件防御法器,作为她前往剑门为他取剑的奖励——尽管结果是她将剑据为己有。这件法器在应对树精的时候已经损毁。另外一件便是幻华镜,作为大师兄送给小师妹的见面礼,价值自然高于前者,作用便是,幻化。 筑基修士的法器大多对筑基有效,金丹修士的法器大多对金丹有效,这幻华镜便是对金丹有效的法器,原本无法应对元婴,但若叠加太一生水诀,那么蒙骗一位寿命将近的元婴,成功概率很高。 但只有这两件并不够。进入牢狱前她身上的法器将被全部带走,倘若幻华镜被发现,那么她将前功尽弃。这时便需要另外一物的配合。 手镯。一件靠血脉使用的储物法器。 对付元婴,她需要幻华镜的配合,但想骗过筑基甚至金丹,仅靠太一生水诀便足够。因此,她只需要在对方搜查法器前,将幻华镜收入手镯。 可以说,她敢来这个隔绝灵气和神识的牢狱,正是因为她有这手镯。她曾以为,这样以血脉维系的手镯或许少见,但并不稀罕,但得知十三殿的人搜查法器,靠的是灵力和神识波动时,她便意识到:这手镯非常稀罕,稀罕到十三殿的防御并未考虑到它。 那么,将这手镯送与她的谷先生,又究竟是什么人? 这问题无数次在她脑中浮现,又被压下。这次也不例外。 她向姜昭节托出自己的计划。 想要逃出,首先需恢复武力,没有灵气,那便补充灵气。这需要一件东西。 灵石。足够填充金丹和筑基丹田,以及白牙肚子的灵石。 姜昭节早在战斗中便将灵力用尽,此后一直没能得到补充,苏斐然取出几块灵石,让他当零食一样啃着。 姜昭节从未想到,有朝一日,金丹期的他居然要靠灵石中那微薄的灵气补充丹田。他抓住灵石,瞬间吸光灵气,努力感受,才在经脉中找到那一丝丝波动,就像一滴水汇入川流,半点涟漪都没掀起。 按照这个效率,他什么不用做,只吸收灵力,便要吸收到殿主动手那一天。 姜昭节的目光掠过白牙,回到苏斐然身上:“你大可将灵石全放出来。” “我本想如此。”苏斐然道。 姜昭节:“但是?” “但是,”苏斐然轻轻叹息:“白牙出了点问题。” 白牙仍乖巧地趴在门口,作望风状。苏斐然走过去将它抱起,果然,它闭着眼睛,已然睡去。 姜昭节宛如实质的目光钉在呼呼大睡的白牙身上,几乎能洞穿它小小的身体,可它仍睡得昏天黑地,只有腹部微微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啪。”哦,还有鼻涕泡可以证明。 眼神杀失败,姜昭节直直看向苏斐然。 苏斐然浑若不觉,摸着白牙的毛,对他微笑:“不巧。” 姜昭节笔直的目光忽而向下,他垂眸:“那便想其他办法。” 言罢,他陷入沉吟。苏斐然此时开口:“我有办法。” 姜昭节抬头:“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他生硬地错开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听不出异常:“什么办法?” 苏斐然不偏不倚,正站到他面前:“只怕你不答应。” 他再不躲闪,直视她的目光深邃:“你说。” -- 第49页 苏斐然直言:“洗澡。” 铁灰的眼眸深浓几分,姜昭节盯着苏斐然看了半晌,才缓慢出言:“洗——澡?” 苏斐然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静,颔首道:“洗澡。” 姜昭节若有所悟,移开目光。思索片刻,他开口:“修士身体不染污秽,为何无故沐浴?” 他需要借口。 苏斐然早已想好,干净利落答:“双修。” 姜昭节周身气势收紧,努力僵持的表情隐隐崩裂,声音像绷紧的弦:“双修?” 姜昭节反应如此之大,苏斐然不禁讶然:“双修前后需要沐浴。”顿了顿,道:“房中术课上讲过。” 苏斐然近乎直白地指责:你上课不听讲。 姜昭节: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他端详苏斐然表情,看不出半点玩笑,一时哑然,只盯死了空中某处,眼中明明灭灭,嘴唇紧抿,整个人像张到极致的弓,一触即发,又像磐石,要从当中迸裂。 苏斐然未料到此事令他如此为难,便道:“若是不便——” 姜昭节的身体忽然放松。他吐息,声音微沙,竟有些温柔的质感:“此事不可。” 苏斐然坚持说完:“我不看你便是。” 姜昭节摇头,似自言自语,似循循善诱:“阿羡对你有意。” 苏斐然微愣:“我与姜羡只是朋友。” 姜昭节怔住:“朋友?” 苏斐然肯定:“他这样说。” 姜昭节难得失语,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说道:“若对你无心,如何会……” 苏斐然:“什么?” “会——”姜昭节似觉不可言说,眉头锁紧,几次尝试,仍咽了回去,语气敷衍:“如何会发病。” “他发病是因为他有病,与我无关。”苏斐然面色冷然。 姜昭节直接岔开话题:“此事仍有不妥。” “有何不妥?”苏斐然皱眉。 “双修一事——” 苏斐然打断他,声音惊人的平静:“不过是沐浴,最多被我看到身体。大师兄若介意,我不看便是。若这都不可,那你我不妨死在这里。” 言罢,她淡淡一问:“可是不可?” 不过是沐浴。 姜昭节默然片刻:“可。” 苏斐然颔首:“那便麻烦师兄同他们说。” 最重要的事情解决,苏斐然才想到自己打断姜昭节的话,便问他要说什么。 姜昭节默默抹掉手心的汗,面色不动:“没什么。” 苏斐然满意,继续道:“至于双修——” 姜昭节绷紧嘴角,听苏斐然说:“又未必要做到最后,他们总不会扒开衣服查看痕迹,做个借口便是。” 姜昭节惜字如金,答:“可。” 如苏斐然所言,对方并未穷究,按姜昭节的要求送来浴桶和水。姜昭节脱掉衣服坐于水中,与他同处水中的,是一堆灵石,足有半桶高。 苏斐然坐在浴桶旁,漫不经心地撩着桶中水花。热气蒸腾着,弥散整个房间,多少模糊视线,但距离如此之近,热水清可见底,她只要低头,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她没有低头。一次也没有。 她不好奇,没兴趣。 姜昭节收敛余光,长长吐息。复又闭目修炼。 成堆灵石的灵气一齐汇入他的身体,令那见底的丹田慢慢涨起。一堆又一堆的灵石化为普通石头,他的金丹中的灵力终于涨到中位。 他睁开眼睛。 正遇到苏斐然的目光。 “为何看我。”姜昭节突然问,许久不言,声音微哑。 “房间中其他都已看过,只好看你。”苏斐然答得平静,荡在水中的手指却探出水面,点上他胸膛。那指尖留着指甲,却触感轻微,轻微到他认真时方能察觉。察觉那热水浸过的温度,察觉那若即若离的,痒。 他欲抬手,却不知抬手要做什么,只好又压入水底,垂眸看她晕红的指尖,又直视她双眼,定定问:“这又是为何。” “因为——”苏斐然拖长声音,眼波清丽,指尖忽而用力,令那触感无比清晰。 姜昭节又欲抬手,悬至半空,又强行压下。抬眼时,发现苏斐然凑到近前,彼此呼吸交织,与热气一同蒸腾。 “这又是——”姜昭节欲言,却发现语声异样,不觉打住。 可苏斐然不再看他。她看向门口。 有人推开房门。 第27章 变数 如何处置姜昭节 房间中水汽缭绕,但推门的人看得分明。 浴桶中,男人长发披散垂落,湿漉漉的几缕贴上额角,水珠自发梢滑落入鬓间,又自下颌弧线流淌,在分明的棱角处滴落水中。 “哗啦。”不是滴落的水声,是旁边女子的手在翻动水波,而她的另一只手,又刚刚爬出浴桶遮拦的边缘,露出的由水汽浸染的微红的指尖,点在男子胸膛,像绽出一点花蕾。 他们挨得极近,近得分不清,他们那面上红晕是因为水温,或是因为其他什么。便是见到这一幕的推门者,也蓦地红了脸,碰地关上门。 房间中像时间停滞,无人动作,唯有水汽弥散时将视线隐约折乱。 许久,似有轻微动静。 苏斐然的手指,那点在姜昭节胸前的手指,用了点力。 从微妙触碰,到近乎抚摸的那一点力。又更重些,像要按入他肌肉的纹理。 -- 第50页 几番压下的手以极快的速度蹿出,甚至姜昭节自己都未能反应,便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拉得更近。 “哗啦”水声响起。他盯着面前几寸远的双眸,看那眸中镇定如无事发生的神情,问:“你要做什么?” “哦。”苏斐然意外坦诚:“想摸一下。” 回答得大大方方。令人疑心那动作只是他的幻觉,引得他暗流涌动,始作俑者却不以为意。 苏斐然挣回手,垂眸看水面:“灵石已经收起。” 话题转换漫不经心又自然而然,就像她脸上显露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即便做出那般行为,竟也风轻云淡,仿佛一切不过是旁人的庸人自扰。 庸人自扰。 姜昭节蜷起手指,猛然起身。 动作猝不及防,苏斐然来不及反应,那仍未收回的手指便随他动作,顷刻间划下。指甲微受阻力,霎时间,那蜜色皮肤上添出一道红线。 苏斐然略有可惜。 本想“不着痕迹”地继续。 可目光落到姜昭节身上时,那可惜又烟消云散。 那道尺余长的红痕上,细小的血珠颤巍巍地渗出,泛着红宝石的色泽。 她忽然想到练气的最初,她耗尽灵力,指尖凝出的一点点水滴。 那时她做了什么? 她觉得这水滴可爱,便将它…… 指尖按住那血珠。那一串血珠。指尖向上,沿那道红痕再度划过,所过之处,饱满可爱的血珠尽数消失,只留下干涸的红,像一丝红线,缠绕他身上。 姜昭节直挺挺站在那里,从始至终,再无动作,只目光落到那红线,又落到她指尖。 苏斐然的指尖凝出了一滴红,这滴红又瞬间化为最纯净的黑色的水。 她坦荡解释:“灵气不能浪费。” 瞬息间,那滴水消失不见——不,没有消失,只是进入她的身体。 姜昭节喉结微动,却说不出话,只有那道红线贯穿的伤口,随着呼吸深沉起伏。 苏斐然将饱满可爱的水滴收入囊中,便心满意足退出一步。见姜昭节仍一动不动,她好心提醒:“衣服在身后。” 姜昭节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窒,猛地坐回浴桶。 苏斐然躲闪不及,溅出的水湿了她半身。 她沉默片刻,决定体谅:“那你继续泡。” 话音刚落,疑似继续沐浴的姜昭节,又动作迅猛地将衣服全部勾入怀中。 苏斐然:……你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很快苏斐然便明白。 因为姜昭节就这样坐在浴桶里,穿衣服。 只是她依然不懂:那水清澈见底,你坐到浴桶中,难道我便看不到了? 无论姜昭节究竟怎么样,他到底将衣服穿上,才走出浴桶,只是刚转身,便动弹不得。 像有千钧巨石坠着他全身,他半步也迈不出去。 苏斐然在换衣服,背对着他,只露出雪白一片肌肤,穿衣动作间,背脊起伏,流畅的肌肉线条延伸出漂亮又精劲的肌理…… 姜昭节叹息一声,深晦不明。 叹息声中,苏斐然已换好衣物,比翠竹色泽更浅的绿,又像是晴空的蓝,衣袖袖口袍角处,几束翠竹斜斜探出,一片蓬勃生机。 衣冠齐整的姜昭节又恢复那般镇定,端详道:“衣服很精致。” 苏斐然点头,顺口一提:“师父做的。” 姜昭节:“……师叔很好。” 苏斐然怔然看他。 姜昭节问她怎么了,她答:“姜羡也这样说。” 姜昭节表情有些微妙:“他说什么?” 苏斐然想了想:“羡慕我有这样一位师父,天天为我做衣服。” 姜昭节看起来再无异常,点头:“嗯。”他忽然问:“姜羡身体可好?” 苏斐然怪异看他:“你们不是有同心应?” “嗯。”姜昭节再不提这话题,盘膝坐下时,与苏斐然拉开半丈距离。 苏斐然瞄一眼这半丈远,出口时却说起正事:“你的剑从何而来?” 那看守认定他是剑修,必然因为他用剑。 这剑便来自那位烟、雾、弹。当初姜昭节追踪他走出极远,只为钓出那位幕后真凶,但始终未能发现端倪,后来他便意识到,这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索性抓到那人,夺了他剑,询问他这剑的来历。果如他所料,那人只说这剑是买来的,因为质量上乘,花了大笔银钱。 姜昭节拔剑一看,的确是好剑,剑身奇特,如破邪剑般弯曲,但不是破邪剑。 这一线索被切断,姜昭节只能回头。想到自己无剑,干脆将伪破邪剑买来应急,打算回头时,不巧遇到几位魔修,包括一位金丹。如果硬搏,即便不能获胜,姜昭节总能逃脱,但是,对方手中竟有克制金系的法器。那时他便猜测,这十三殿抓捕金系修士,恐怕不是一次两次。 苏斐然听姜昭节说完,道:“破邪剑的下落我已经知道。” 她将自己遇到儒修的事情大致陈述,最后说:“那儒修是单火灵根,二十出头已是筑基中期,用的法诀诡异非常,若非八师姐相助,我难以对付。”顿了顿:“此人恐怕出身不凡,师兄见多识广,可有何猜测?” 原本只想从姜昭节处获得线索,不想他斩钉截铁吐出两字:“贤门。” 苏斐然对“贤门”二字并不陌生,作为儒修宗门之首,苏斐然也曾由此猜测,但见姜昭节如此肯定,便问他何故。 -- 第51页 “大贤术。”他说:“他用的法诀正是贤门独有的大贤术。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他恐怕不会轻易动用。” “大贤术如此厉害,竟隐含道旨。” 姜昭节道:“儒修虽然修道,却与其他道修不同。诸道修皆以《道德经》为宗,儒修却不然。甚至,二者之道常有抵牾。八师妹以《道德经》克大贤术,反应可谓灵敏。” 苏斐然默然。 前生世界重武不重道,往往在瓶颈时方强行悟道,因而此世悟道成为她的短板,倘若她独自一人遇到那儒修,恐怕对大贤术无能为力。 姜昭节继续说道:“如此天分,若在贤门,应当有声名在外,但我不曾听说。” 苏斐然脑中立刻闪出众多可能。但想验证,首先要摆脱眼下境况。 两人既然同处一室,“沐浴”之事便不能停,即便两次之后,姜昭节体内灵力便已充盈,但他们仍进行第三次、第四次。第一次时,姜昭节种种反应颇为异常,苏斐然莫名其妙。到第二次,姜昭节提出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多放灵石。”淹没他。 苏斐然直接驳回。 放灵石简单,但若有人突击检查,收灵石便麻烦。 姜昭节又说:你背过身。 苏斐然反驳:如果背身,有人来时,如何演戏? 姜昭节正沉吟,未想出什么,苏斐然直接打断:“你平日言行果决,为何今日身处死地,你却如此多事。” 姜昭节恢复正常。苏斐然获得清净。 接下来几次配合地十分完美。灵力已满,便不再需要灵石,但苏斐然仍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水,撩着撩着,便泛起泡澡的欲望,动作便是一顿。 正巧姜昭节睁眼:“阿羡有消息传来。” 是谢瑶芳那边的消息。 阵法设置完毕,谢清池等杂灵根修士也都回到牢狱,但此时她体内同样灵气充盈,只要摆脱困灵索,便能够支持战斗。分别前,她和谢瑶芳交代了一条信息。 “按照元婴到化神的消耗,殿主抓捕的人已经足够,但她仍未停手。”谢瑶芳对姜羡道:“而且阵法能量也有所加强。” 这一切都指向一点,殿主另有打算,而这打算,恐怕会影响他们的后续计划。 目前谢瑶芳的地位还不足以打探到更机密的内容,殿主的打算只能靠种种迹象推测。 苏斐然得知这消息时,却第一时间看向姜昭节。 “有件事一直没问,”她说:“你曾说,殿主知道你是合欢宗弟子。” 姜昭节坦然起身:“不错。” 苏斐然思索道:“天下第一宗的势力,绝非十三殿可以抵挡。她不杀你,也不放你。” 姜昭节端坐:“你想说什么。” 不杀姜昭节,是担心招惹仇恨,不放姜昭节,是因为仇恨已经达成。 那么殿主打算如何处置姜昭节? 关一辈子绝不可能,剩下的选择便只有—— 姜昭节见苏斐然面色,了然道:“如你所料。” 第28章 出狱 百川归海 不能杀,不能放,那便拉拢。这就是殿主的打算,也是她优待姜昭节的原因。 如果殿主只是修士,拉拢或许会到此为止,但她同时是邪修,绝不会轻易将主动权交到他人手中。 联系谢瑶芳传来的消息,苏斐然已有推测,见姜昭节已有认知,便直言道:“她要将你送上元婴。” 拉拢只是结果,而最有效的手段便是让对方与自己同流合污。倘若姜昭节使用邪术提高自己的实力,那自然与殿主同一立场,合欢宗不会姑息这位邪修弟子。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殿主还在继续抓人,还在扩充阵法。因为她非但不能动用这位金丹,反而要为这金丹准备充足灵力。 分析完毕,苏斐然总结:“这是好事。” 姜昭节点头。 苏斐然若有所悟:“你是有意告知她身份。” 姜昭节被抓后并未坐牢等死,他主动交代自己身份,果然引起殿主注意,为自己拖延时间,也为前来营救的苏斐然创造条件,因而才有他们同屋共处的顺利达成。 “谢瑶芳还提到,”姜昭节开口:“殿主身体越发虚弱,事情恐怕就在这几日。” 合理推测,为防止意外,殿主必然先将自身实力提升到化神,然后再为姜昭节提高实力,如今她的身体支持不住,那么为姜昭节寻找“灵力”的任务可以暂缓,而为她自己准备的阵法、人工灵力都已到位,只要一声令下,邪术立刻可以发动。 “看守说你有用。”姜昭节想到那日看守的话,苏斐然立刻会意:“邪术发动前,会有人带我离开,而留下你。” 从元婴到化神,如果用练气、筑基期的杂灵根堆砌,所用的人数恐怕多达上千。进行邪术前,殿主必然派遣最信任的属下将这些人收拢带走,因为人数众多,属下将被分散——正适合集中突破。这时,单独带走苏斐然的优势便显示出来。 带走一位筑基,殿主再谨慎,最多派来金丹。 何况,谢清池这样被抓来的修士,都要去维护阵法,可见殿主手下能用的人并不多。 彼此商量妥当,苏斐然又问姜羡那边有没有其他消息传来。 姜昭节顿了顿:“没有。” 对上苏斐然视线,他又说:“只是我们兄弟交谈,与正事无关。” -- 第52页 苏斐然点头,却听姜昭节又补充一句:“他向你道歉。” 苏斐然不太懂:“他为何道歉?” 姜昭节一板一眼地转述,不带任何私人情绪:“他说喜欢是他一人的事,他不应为此与你赌气,对谢瑶芳说你们只是朋友。他说他只是一时难过。他说……” 苏斐然正认真听,见姜昭节突然打断,便凑过去些:“他说什么?” 姜昭节一字一字道:“还是待出去后,听他亲自对你说吧。” 苏斐然也感到,让大师兄这样死板的人传递这样温情的话,说出口都像冻成冰铸成铁,毫无情趣。但距离出去还远着,这句话吊在这儿,像一口气没喘过来,难受的很。 不知大师兄能否继续。 这话苏斐然只是想着,还未出口,姜昭节像断气复苏般,又良心发现地吐出一句:“他说他收回那句‘纵使我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的话,让你只记得前面那句‘纵使你不喜欢我——’”姜昭节又喘不上气地皱眉,又硬着头皮往下:“‘我也喜欢你’。他说等你出来,他再——” 不知后文说了什么,姜昭节终于忍无可忍,掐断尾音,道:“他不勤加修炼,怎的净想些有的没的!” “唔。”苏斐然平平淡淡,像半点也不好奇,只随口一问似的:“什么有的没的?” 姜昭节的目光立刻转到她身上:“你既不喜欢他,便不要给他希望。” 苏斐然:“比如?” 姜昭节一本正经,面色肃然:“他若追求,你便反对。他若告白,你便拒绝。” 苏斐然上下打量这位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师兄,面色微妙:“……他是你亲弟弟?” 姜昭节义正辞严:“他是我弟弟,我只愿他剑道精进,绝不愿见他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 苏斐然忽然笑了,她凑近几分,目光如暖阳融雪,流入他眼中:“大师兄的意思是,我便是那歧途?” 姜昭节别开视线:“凡阻碍修行者,皆是歧途。” 苏斐然收敛笑意,旋即直身而起,瞥他一眼:“不错,凡阻碍修行者,皆是歧途。但,你弟弟的歧途,不是我的歧途。我为何弃我的道途不顾,却体谅你弟弟的道途。” 姜昭节沉默片刻:“既然你不喜他,那天地间自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助你悟道。” “我不喜欢姜羡,可我喜欢剑。”苏斐然道:“天地间男人虽多,剑好的男修却少。” 姜昭节蓦地抬眼。 那目光太锐,苏斐然不禁问:“怎么?” “无事。”姜昭节移开目光:“只想到战斗时,我无剑可用。” 苏斐然的思路也跟着转移:“无妨,你我有十年之约,复命剑可以借你。” 姜昭节问:“你用何武器?” 苏斐然亮出手掌:“灵力。” 自从习得太一生水诀,她只在那宫殿中练习,尚无机会投入战斗,早已跃跃欲试,却又不能肆意施展,但和邪修的战斗不同,对方既然恶贯满盈,那她便毫无顾虑。 经姜昭节这一岔,苏斐然已经将姜羡未尽的那些话忘到脑后,此后兄弟二人仍时有交流,但再未出现需要姜昭节转述的情话,反而因为决战时刻的临近,正事信息越来越密集,所传达出的殿主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 终于这日,谢瑶芳传来消息:阵法那边有动作。 次日,已经许久无人探查的房间,再次迎来看守。不同的是,看守身边还有其他人。但与他们猜测的不同,那是两名金丹。 苏斐然和姜昭节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这两名金丹有备而来,丹田必然充盈,不能强攻。 两名金丹为同时押解两人而来,但困灵索只有一条。 苏斐然想起自己入狱时隐约听到的,抓捕的修士太多,困灵索不足,那这一条必然要用在金丹期的姜昭节身上。 果然,一名金丹期修士守在苏斐然身旁,另一人手拿困灵索向姜昭节走去。房间不大,困住姜昭节只需要几步距离,一次呼吸。 情况有变,应对只在这呼吸之间。 困灵索将缚上姜昭节的手腕。霎时间,气流涌动,姜昭节抓住困灵索,反向金丹缠去。 苏斐然身旁金丹察觉不妥,火系灵力直冲苏斐然涌来。 火克金?不,水克火。 金系灵力陡转为水系,苏斐然手中复命剑起,在金丹期轻敌的一瞬,砍下。 未能破防,那金丹却决然回神,一把抓向苏斐然。 可苏斐然一击即退,长剑脱手而出,自金丹肩头掷向姜昭节。金丹应对不及,苏斐然已然自姜昭节手中接过困灵索,银簪自掌心探出,扎向对手。 两名金丹刚刚确认对手,谁知转眼间,苏斐然和姜昭节位置调换、武器调换、对手调换。那火系金丹冲苏斐然而去的攻击落到姜昭节身上,顿时消匿,姜昭节却趁势向前,复命剑在他手中势如千钧。 与此同时,另一金丹眼中,粗苯的困灵索变作细长的银簪,自他抓来的指缝间扎下,一力贯之,直刺皮肉。金丹迅速避让,那簪子却死咬不放,划拉,扯出一道鲜红长痕。 血流出来。 金丹对这小小伤口不以为意,但下一刻他面露惊恐。灵力竟伴随血液,自伤口处倾泻! 苏斐然指尖一道水线渐渐化作晶莹的红。那金丹虽不知缘故,却立刻意识到是苏斐然作怪,当即火冒三丈,土墙将苏斐然层层围堵,整个房间都震颤起来,断神石受土系灵力调动,渐趋崩裂。 -- 第53页 “快发信号!”火系金丹高喊一声。 “噗。”剑入。火系灵力顿减。 “专心。”姜昭节利落拔剑,鲜血四溅时向旁避开,又接一招。 这边金丹骤然清醒,自怀中取出一物,就要释放。 “阳明炼精,火焕紫庭!”苏斐然手中掐符,腾然火起。金丹修士被打断,断神石立刻崩毁,千钧之力砸向苏斐然。 剑来。 断神石零落破碎,却去势不休。姜昭节一剑用尽,搭救不及。那断神石直冲苏斐然胸口,她高声:“碧落空歌——” 土系法诀未成,断神石砸上。 瞬间肌肤化玉,又尽数崩毁。 “——大浮黎土!”法诀唱毕,血迹蜿蜒。 土系金丹身周浮土尘埃尽起。苏斐然这一诀,竟不为防御,而为进攻。 火符叠加土符,苏斐然短暂喘息,自嘴角擦落血迹,指尖一滴红血颤颤滴落。 她的血,她的水,她的灵力。 指间多出一符。她轻声:“清清之水,日月华开。” 太一生水诀:百川归海。 房间内的血,火系金丹的血、土系金丹的血、姜昭节的血,乃至蒸发的汗液,吐息的空气。 以她的血为引,叠加水符,助以灵力。 涨上她的丹田。 第29章 混战 克制金系的法器 体内疯狂的灵力无从纾解,像暴涨的火山亟待喷发。 恰在此时,那金丹迎上来。 水来土掩。可那水却化作滔滔洪流,击垮一切抵拦。厚土筑就的堤坝摇摇欲坠,似一叶孤舟浮泛沧海。 终于,堤坝崩塌,孤舟翻覆。 苏斐然再进一步。困灵索出! 绳索缠绕,捆向土系金丹的颈项。苏斐然高声:“姜昭节!” “刷。”剑来。 土系金丹头落。 两人武器再换。 困灵索入姜昭节之手,立刻缠上火系金丹。 苏斐然则手持复命剑再进,身影迅捷只余残影,下一刻,爆发出耀眼的红。 “噗。” 剑入丹田。血液迸溅。 强烈的冲势执着向前,到再不能进。复命剑贯穿火系金丹的身体,插、进断神石的石壁。 苏斐然一根一根手指握紧剑柄,再度用力! 剑身扭转,金丹破碎。 那修士喷出一口血来,却在空中干涸,化为红色尘屑。 在这纷扬的尘屑中,火系金丹垂下头颅。 苏斐然拔剑转身。两名金丹丧命。 姜昭节看着她:“你不太对。” 苏斐然点头:“很撑。” 姜昭节懂,或不懂。他走近,抬手,指尖正要落到苏斐然脸上:“你的脸——” 苏斐然转身,:“走吧。” 姜昭节的手悬在半空,又蜷曲收回,大步向前,只留下一句:“你脸上有血。” 苏斐然随便抹了下。 单灵根的牢狱中果真只有两人,解决两名金丹后,他们便顺利离开,没走几步,苏斐然忽然停下脚步。 姜昭节转身:“怎么?” 苏斐然气息不匀:“好……撑。” 吸收太多杂质,尚未来得及转化,乱糟糟的全部堆在丹田,像积食般痛苦。搭在姜昭节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苏斐然开口:“你背我。” 为应对元婴殿主,姜昭节的实力保留较多,背苏斐然走了一路不见异常,到偏僻处落地时,苏斐然的面色看起来好了些许,问:“姜羡他们到哪儿了?” 姜昭节答:“还没有掺和进来。” 苏斐然点头,深呼吸着起身:“我们直接走。” 姜昭节问:“谢瑶芳?” 按他们的计划,谢瑶芳救出姐姐,苏斐然救出姜昭节,随后两方汇合,一同对付殿主。但眼下苏斐然没有汇合的意思。 她说:“我不信她。”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空中便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灵力。 是杂灵根囚徒们的牢狱。谢清池正在那里,看样子已经开打。 人多势众,闹腾起来能够吸引殿主大部分注意力。就像苏斐然计划中的那样,正好为他们打掩护。 谢瑶芳卧底期间传来许多信息,其中便包括十三殿的地图,姜昭节烂熟于心,带着苏斐然沿路向前,不久,神识中便出现出口。 近在眼前,几次呼吸的距离。 苏斐然紧盯身后那簇灵力光芒。有人在战斗,实力悬殊,其中一方狼狈逃窜,好巧不巧,正冲他们而来,仿佛……事先知晓。 而战斗的另一方,是元婴。 眨眼便到面前。 “轰!” 姜昭节尚未落脚,前方便传来巨响,他飞速后退,立定时,前方烟雾已经散去,地面留下深深沟壑。 “原来这儿还有两条漏网之鱼。”一招结束,殿主似断气的声音传来。 同时,又有两人落到身旁。苏斐然不用看便知道,是谢瑶芳和谢清池。 她和谢瑶芳本就缺乏信任基础,合作只为共同目标。可这目标是否相同却值得商榷。她原本只想救出姜昭节,对她们杀死殿主的计划不感兴趣,更没想再回去帮忙,可眼下殿主已经来到,一切恩怨只能留待以后,她们再次站到统一战线。 姜昭节却突然说:“我见过她。” 他说的是谢清池。苏斐然这才瞥了眼,却愣住。 -- 第54页 谢清池的额头,黑色魔纹瑰丽交织。是魔修的标志。 苏斐然的目光刷的看向谢瑶芳:“她已入魔?” 谢瑶芳坦然点头:“我原本也不知道,大概是这几年的事情吧。” 原本她或许当真不知,可她早已和姐姐相见,却从未回报这一重要消息。 噬魔法器专克魔修,最初苏斐然得知谢瑶芳有姐姐被抓入魔宫,便猜测谢清池是否入魔。后来双方合作,计划由谢清池、姜昭节一同对付殿主,她同时使用噬魔法器。当时谢瑶芳并未反对,她自然认为谢清池并非魔修。 可谢清池是魔修。噬魔法器将同时对她造成影响。 用还是不用? 纷乱的思绪在脑中搅动,苏斐然没有思考时间,那边殿主已经动手。 武器交换,姜昭节拔剑,与谢清池同时向前。 谢瑶芳立刻向苏斐然道:“动手!” 用。苏斐然同时得出结论。 金光绽放。既而有钟声洪亮。 那是一座金色小钟,又仿佛铃铛,摇动时,声动雷霆。似有无形波纹荡漾,像巨锤砸上人心,瞬间引识海翻波,气海动荡。 时间仿佛静止。 刹那间,所有魔修如魂不附体,神情须臾恍惚。如谢清池,如殿主。 殿主回神!大怒:“尔等竟敢!” 殿主盛怒之下,谢清池摔出几丈之外。下一刻,姜昭节长剑脱手。殿主又来一招,所向披靡,直奔苏斐然。 “铛。”苏斐然再度摇响。殿主又滞,可时间太短,短得姜昭节只来得及握剑在手,便又被打出,落到苏斐然身旁。 金丹对元婴,实在勉强,而另一位金丹,却被噬魔法器震荡心神,至今未醒。 苏斐然已然将她放弃,钟声震荡不休,殿主时有停滞,从流畅到僵直。她的动作被分解,金系法术起手式落入姜昭节眼帘。 “闪开!” 轰然炸响。地面深裂。扬起的尘土扑了满身满脸,姜昭节却趁这间歇飞快道:“她是抓我的人!” 一言在苏斐然脑中炸响。她。谢清池。 钟摇更响,几人在殿主的动作间歇中预判,既而狼狈躲闪。这是她的地盘,越久越难脱身,遑论他们身边,竟不知究竟有谁可信。 苏斐然的目光落到谢清池身上,赫然发现,谢清池额头魔纹正在消失。 她在重铸道心!在战斗中,在不断闪避中! 谢瑶芳同样受钟声影响,动作艰难地带着她躲开一次又一次攻击,全身血红,不只是谁的鲜血染就。那血沿着衣衫滴滴下流,越流越多,越多,谢瑶芳便越虚弱。 终于,她抢倒在地,怀中正全神守中的谢清池扑入尘土。她却张开身体,以残存的灵力,疯狂调动灵气。 她要自爆。 筑基修士的全力、又无力的一击。像飞蛾扑火。她冲向殿主。 没人能救她,没人能为救她而直面殿主一击。 谢瑶芳必死无疑。 ——但她没有死。有人为她冲了上去。 气流轰然炸开,巨响之中,谢清池高喊:“帮忙!” 姜昭节提剑冲出。“铛”的一声。空中两道身影退出,不,三道。 谢清池将谢瑶芳抛出,回身与姜昭节再上,只声音传来:“接住!” 苏斐然接住,同时向她口中塞粒药丸。 谢瑶芳全身是血,却看向空中光华,不由自主笑起来,像自言自语:“姐姐真的……好厉害啊……” 苏斐然捂住她嘴巴:“你少说几句话,给我省点药。” 谢瑶芳立刻变脸:“你确实要省点药,毕竟我要杀了你……”话没说完,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晕倒。 苏斐然拍了她一巴掌,用力之猛,谢瑶芳一翻白眼又醒过来:“你——” “别睡。”苏斐然将噬魔法器塞到她手中:“摇铃。” 钟声稍停。姜昭节谢清池顿时摔出。谢瑶芳连忙摇起来,伤口的疼痛削弱钟声对她的影响,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那你做什——” 她没说完,苏斐然忽然蹿出。不向殿主的战团,却向远处。 那里,一道人影正在赶来,速度极快,当是金丹。是金丹,意味着是敌人。那么敌人身后的那两道身影……苏斐然立刻判断,是何多多和姜羡。 想必姜昭节发觉事情不能善了,便通知了他们。只是他们并未直接前来,却疯狂追逐那位金丹修士,期间不断发动攻击。可前方的金丹修士一心赶路,甚至不屑于回头一顾,抬手间化解招式,极偶尔才耽搁片刻,就这样跑的跑,拖的拖,眼下便来到此处,即将加入殿主的战团。 苏斐然拦在他身前。 金丹修士甩手便是一击,满心都在殿主处,这一击便犯了大错。 轻敌。 苏斐然正愁丹田灵力充裕五处释放,看到迎面火来,不退反进。 金丹修士愣住。 苏斐然指尖一挑便是一道水线,迎头而去。又趁金丹修士再度火起之时,指尖一点银光。 何多多见状大喊:“别用!” 但太迟。银簪破空,直冲金丹。穿过火焰,穿过水流,即将扎入那修士的身体。却倏忽不见。 苏斐然从未遇到此种情况。往日这银簪不知多少次破防成功,今天竟功败垂成。 但这也换来那金丹终于止步。身后的何多多和姜羡趁机赶上,与苏斐然呈三足鼎立之势。 -- 第55页 三位筑基,一位金丹。 苏斐然想问何多多,银簪究竟为何消失,可话未出口,金丹已经动手。 火焰燃成龙形,冲势迅猛,苏斐然并不硬接,只侧身闪过,既而向前,抖手亮出一条困灵索,抛向金丹。 金丹立刻躲闪,只是前有困灵索,后有何多多和姜羡,他瞬息间做出判断,火势向姜羡涌去。 姜羡,唯一的筑基中期。 防线顷刻间崩溃。金丹竟然逃过,而姜羡居然身形微晃,险些自空中跌下。 苏斐然立刻看向他,却见他断水剑脱手,向她扔来:“交给你们!” 下一刻,身形跌落。 何多多与苏斐然并肩而立,压低声音:“他犯病了。” 此时此刻,在需要帮助之时。 眨眼间,苏斐然已握断水剑,与何多多同时围堵,决心拖住金丹。 一时间,空中水火交接,又时有剑光凛冽。 几招之后,稍许喘息,苏斐然趁机询问簪子之事,得到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是法器。克制金的法器。 第30章 发誓 照顾我妹妹 当时发现事情不对,姜昭节第一时间通知姜羡,让他们立刻去找克制金系的法器。 当初他遇到魔宫抓人,原本实力差距不大,打不过也能跑,但正因为对方有克制金系的法器在手,他到底没能跑掉。但殿主之所以抓这么多金灵根来提升实力,正因为她本人便是金灵根,克制金系的法器,对殿主同样有用。 得知这一消息,何多多和姜羡立刻动身。 因为要举行邪术,殿主派人往两处牢狱,单灵根牢狱这边只有两人,但杂灵根牢狱那边却有上千人,谢瑶芳借职务之便救出姐姐,同时为搞乱局势,直接将牢中所有人都放了出来。这些人最长被关押几十年,早已对离开失去希望,如今突然得到机会,顿时喜出望外,疯狂向外涌,便是面对殿主派来的众多邪修,也毫不示弱。 顺从是死,战斗也是死,那便战。 这里立刻乱成一团,上千人闹腾起来,哪怕大多数是练气筑基,魔宫也应付不来。 所有这些被抓的修士,都有金灵根。一位金丹便祭出克制金系的法器。 何多多和姜羡便找到目标,试图夺取法器,但实力差距太大,未能成功,因为场面混乱,倒也没有受伤。正在这时,那金丹像收到什么消息,忽然向另一处赶去。何多多姜羡立刻跟上,便在后面追了一路。直到此处。 苏斐然猜出大概,便知道这法器的重要性。殿主的法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有元婴级别的实力,对殿主同样有效! 攻势顿时凌厉起来。 将姜羡的断水剑入鞘,苏斐然调动丹田,纯净的水系灵力一泓一泓漾起波纹,像踏着某种节奏,缓缓推向金丹。 波涛汹涌是水,润物无声是水,潮起潮落是水。 火克金。而水克火。 金丹意识到她的威胁,所有法术尽数砸来。但苏斐然的水只是烟、雾弹,真正的撒手锏,是她交给何多多的困灵索。 何多多瞅准空子,抛出困灵索!金丹立刻反应,向困灵索抓去。但是,困灵索同样只是诱饵,她们的目标不是困灵索,而是法器。 困灵索落入金丹手中。同时,何多多硬抗一击,夺下法器。金丹立刻冲向何多多,可法器已经落到苏斐然手中。 苏斐然御剑飞快蹿出,眼看金丹扑来,她已将法器扔向远方。 落入姜昭节手中。姜昭节二话不说,将法器对准殿主,发动。 噬魔法器,叠加克金法器。姜昭节和谢清池联手,终于在殿主身上留下第一道伤口。 这边苏斐然何多多不得不再次对战金丹,而早早退出战斗的姜羡此时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从储物袋中取出灵石,几乎堆成一座山。灵石中的灵气汇聚到他体内,不多时,便又换一堆。可他筑基期的丹田却像个无底洞,几堆下去还未见底。 谢瑶芳身体虚弱得下一刻就要睡去,手中却仍不停地摇着金钟,钟声阵阵如雷霆,她却困得不行,支棱着眼睛看姜羡。见他吸灵气吸得快挤爆丹田,脸上却还是恹恹,不由道:“你这,该不会是被谁,榨干了精气吧?” 姜羡没搭理她。 谢瑶芳只能抬头看天。三个人的战团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晃人眼睛。她闭了闭眼,没话找话:“我姐姐比你哥哥厉害……” 姜羡睁眼:“你胡说八道。” 谢瑶芳有气无力地哼一声:“你和你哥哥感情很好啊。” 姜羡却面色微变。 谢瑶芳奇了:“感情不好?” 姜羡抿紧嘴巴不说话,只是又磕了一堆灵石。 “看来是最近有矛盾。”但失血过多,大脑迟钝得很,谢瑶芳想不到其他,又漫无目的地说:“你哥哥不会也带了一堆灵石,一边打一边磕吧?” 话音刚落,空中爆出一声巨响。 谢瑶芳抬头看去,是姜昭节和谢清池的合力一击,撞上殿主的全力一击,直接将空中缭绕的雾气全部清散,剩下明澄澄一片蓝天。 殿主受伤。 谢清池一鼓作气,手指沾血,在空中画符,血色纹路一道道亮起,到最后一步,她掌心闪出匕首,毫不犹豫刺向自己胸口。 -- 第56页 “噗。”心头血溅落符文,刹那间光芒内敛,又瞬间绽放。 谢清池在空中打个晃,指尖点上符文,推向殿主。那力道极轻,那符文却极快!快到眼前! “彭。”像鲜血炸开的声音。符文炸响在殿主身上。 同时,姜昭节身前剑芒层叠,所有剑光如星辰闪耀,又如群星陨落般一去煌煌。 抽空所有力量凝为一剑。那一剑一无所有,又万象归宗。 姜羡的面色瞬间委败,却一眨不眨盯着空中,他哥哥姜昭节的那一剑。 那是他无法挥出的一剑。 那一剑后,空中两人,像两道流星划过天空,黯然坠落。 与此同时,苏斐然斩下那金丹的头颅。 何多多回头见殿主跌落,舒口气,掏出几粒丹药扔给苏斐然,自己也吃下几粒,向殿主处走去。 殿主悄无声息,何多多却走得更慢,相距一丈时,她停下脚步,抬手一把火便扔向殿主。 殿主陡然蹿起,眨眼间扣上何多多咽喉。正要用力,苏斐然猛然甩出一物,白晃晃一团扑向她手臂。殿主没有抓到,下一刻便感到手腕剧痛,将欲松手,复又扣紧。 但这片刻停顿已经足够。火焰爬上殿主的手,她立刻松力,何多多脱身,眨眼将困灵索缠上她手腕,向前一送。 前方是苏斐然,她的手中是一枚银簪。 银簪入肉,伤口细微却致命。 殿主死。 何多多瞬间瘫倒,大字型仰面朝天,哼唧:“好饿……” 说完,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糖糕,狼吞虎咽。 苏斐然稍稍感慨她仰头吃饭的功力,走向姜羡,还未靠近,姜昭节便开口:“灵力用尽,需要服药。” 苏斐然点头:“这里不安全,我们要离开。” 姜昭节缓慢起身,去扶姜羡,但身体太虚弱,用力稍猛,便打了个晃向前抢。 苏斐然扶住他:“小心。” “多谢。”姜昭节扶着她起身,正要再扶姜羡,一扭头,便看到姜羡靠在苏斐然肩头。 苏斐然顺他目光看来,解释:“刚才他要摔倒,我便一起扶了。” 姜昭节“嗯”了一声,拉过姜羡:“我来。” 苏斐然想提醒他动作轻点,但一想那是人家兄弟,便没说,又去看谢家姐妹。 谢清池非常清醒,她看着苏斐然走来,微微一笑:“多谢你帮忙。” 同样的话,苏斐然也和她客气了一遍。之后两人便同时陷入沉默。 谢清池率先开口:“我不会走。” 苏斐然点头:“那她呢?”她说谢瑶芳。 “她和你一起走。”谢清池的手放在谢瑶芳额头,将她发丝打理整齐,不知怎么就笑起来:“她从小脾气便不好,这些年恐怕又变坏了些。” 关我屁事。苏斐然应声:“哦。” “希望苏道友能够多加体谅。”谢清池沉默片刻,怅然道,“我已经洗掉了她的记忆,你不需要担心什么,所以,”她抬头,目光真诚,“我郑重地把她交给你,希望你能照顾她。” 如果不是这话中信息量太过丰富,那么她眼中的真诚很有说服力。 苏斐然说:“我有什么好处?” “我。”谢清池笑起来:“你照顾好她,我便是你的好处。” “那也得你活着。”苏斐然也笑起来,“可是我不想让你活着。” “这很正常,可是,”谢清池认真地问,“难道你能让我死?” 苏斐然不能。 如果谢清池是一个战到力竭的金丹,杀死她并不难。但她不是。不仅不是,方才的战斗中,她甚至没有亮出多少真正的实力。 看到那个符文的时候,苏斐然便想通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谢瑶芳这么急切地想救姐姐,当初在不恃阁的时候,却没有寻求同门的帮助。 因为谢清池是邪修。后来,又为了取信殿主而成为魔修。那些被抓的修士中,不知有多少是她的功劳。但有一点很明确,姜昭节是她抓的。即便这一切事情的根源不在她,她也难辞其咎。 谢清池笑起来:“我是二十五年前被抓来的。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头,我时刻都在想,我什么时候能逃出去,或者,我什么时候会死。”顿了顿,她轻快道,“我得活着,因为我妹妹还在等着我,如果我死了,她会非常、非常难过。她会死。你师兄是合欢宗的弟子,只需要报上自己的身份,殿主便打算放他一马。可我什么都不是。” 她平静落泪,又很快擦掉,问:“你答应吗?” “答应。”苏斐然说。 谢清池笑容真诚:“那我便将妹妹交给你了。只是你们两个之前似乎有些误会,现在我改掉她的记忆,她不会再为那个姓谢的师弟报仇,但是你——你又如何保证你不会伤害她?” 苏斐然单刀直入:“你的要求。” 谢清池染红的指尖微微翘起:“缔结誓约。” 苏斐然问:“心魔誓?” “心魔誓?”谢清池轻笑起来,和谢瑶芳极像,都透着股嘲讽的味道:“违背心魔誓,只是会产生心魔,可打败心魔对有的人来说,未必是难事。我要缔结的,是生死誓约。违誓便死。”说话间,她指尖灵动,已划出红色图纹。 生死誓并不合道,但邪修总有各种奇妙方法能够绕道,比如这以血图成的符文。 -- 第57页 苏斐然点上图纹:“我发誓,只要谢瑶……只要你的妹妹不对我出手,我绝不会对她出手。她不对我起杀心,我便不杀她。” 图纹消散。 谢清池合掌,笑容满面:“那真是多谢苏道友了。” 苏斐然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谢清池起身,行动间看不出半点弱势:“我该去解决一下十三殿的问题了。” 十三殿有什么问题?当然是少了位殿主。 苏斐然对谁当殿主不感兴趣,只有一个疑惑,直接问道:“方才你提起谢瑶芳师弟时,刻意提到他姓谢——你们和谢梳风是什么关系?” 谢清池人已走出几丈,声音却一丝不苟传来:“当然是一家人。” 第31章 追求 一起看日出? 姜昭节和何多多都有伤在身,但随着灵力的恢复,身体恢复很快,但姜羡仍昏迷不醒。 上次摘的花还在,何多多便开炉炼丹,这次熟练些,成了三粒,给姜羡吃下一粒,其余便交给姜昭节。他守在姜羡床边,何多多和苏斐然先行离开。 出门,何多多便忍不住道:“姜羡到底怎么回事啊。上次他昏迷是因为灵力用尽,但这次他根本没做什么,怎么就又昏了?” 苏斐然很久没见姜羡,更不清楚原因,便问何多多:“这病情什么时候反复?” “昨天。”何多多肯定道。 昨天,正是他们对战殿主的时候。何多多很快想到什么,压低声音:“该不会又是大师兄的锅吧?” 这两兄弟不知道是怎么相互影响的,但姜昭节入狱都能影响姜羡恢复,说不定姜昭节打架也能影响姜羡呢。 这么想着,何多多啧了一声:“那这可太糟心了。他们岂不是都不敢随便打架了。尤其是大师兄,他是金丹,有些伤可能没什么事儿,但是放到筑基的姜羡身上,那可就未必了。” 苏斐然摇摇头:“影响应当不会这样严重。” “不一定啊。”何多多有理有据:“大师兄平日里就喜欢闭关闭关闭关,我只见过他一个人练剑,还真没见过他和别人打架。要不是这次下山,我还以为他压根不会打架呢。” 不管怎么说,这些只是猜测,那兄弟二人没有解释的意思,猜测便只是猜测,任何多多好奇得抓心挠肝,也半点用没有。 她索性转移注意力,目光炯炯地盯上苏斐然……的手镯。 她搓搓小手:“我昨天好像看到你家白牙了?” 苏斐然点头:“刚醒。”说着,一个硕大的白团子闪现,后腿一蹬,两条前腿便要勾住苏斐然脖子。 何多多当空一拦,将白团子拦腰抱住,那两只前爪也被迫勾在她的勃颈上。 何多多幸福地眯起眼睛:“好软~” 没多久又皱眉:“怎么胖了这么多!” 白牙闻言呲牙便咬。何多多捏上它嘴巴,笑眯眯道:“你这么热情地把嘴巴凑过来,是想做什么呀?来,我们亲亲~” 正要凑去,白牙嫌弃地伸爪,糊上何多多的脸。 软软的肉垫糊在脸上,何多多打个激灵,白牙却趁机跳出,钻进苏斐然怀抱,蹭来蹭去,声音软甜:“麻麻~爬爬~” 脑袋拱来拱去,拱到苏斐然下巴颏。在苏斐然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交错摩擦后,向脆弱搏动的侧颈,一口咬下。 它咬到了空气。 苏斐然拎着它脖子,毫不留情地扔向何多多的怀抱。 “你好好玩。”苏斐然转身:“我有事问大师兄。” “麻麻!”白牙绝望地探出爪子。 何多多捏住它的爪子摆一摆:“嗯,和你麻麻再见。” 白牙流下伤心悔恨的泪水。 苏斐然视而不见,再次回到姜羡房间。姜昭节当然听到走廊上的声音,便问苏斐然什么事。 苏斐然和他提起谢清池的事情,问他和殿主战斗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谢清池什么异常。 “她是邪修。”姜昭节显然注意过这点,他说:“最后一击用上她的心头血,应当是最强一击,但若说是全力一击,恐怕未必。” 换句话,她有所保留。 苏斐然直接告诉他:“她要做十三殿的殿主。” 只杀掉殿主不行,她还有更多人需要对付。 姜昭节下颌收紧:“可她已经重铸道心。” “毁掉很容易。”还有一句苏斐然没说,姜昭节却接上:“重铸也很容易。” 谢清池如何毁掉道心,他们不得而知,但如何重铸,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 噬魔法器是针对魔修失道的特点制成,专攻道心,苏斐然所用噬魔法器名为摄魂钟,有震荡神魂之用,便是普通人,但凡道心不稳,都会受到影响,可是已经入魔的谢清池,竟在钟声中重铸。可以想见,此时她的道心该有何等坚执。 可这居然出现在最不合道的邪修身上! 无论如何想不出头绪,这一问题便暂且搁下,苏斐然又说:“我怀疑当初抓你,是她故意为之。” 谢清池想杀掉殿主,邪修的身份使她很难借助外力,但若是抓住名门弟子,那宗门必然不会放过此人,其中又有许多关键可以操作,到最后这件事的确向理想方向发展。再想姜昭节被抓时的形象:单金灵根,大概率出身高门。剑术精湛,高门之中大概率出身剑门。 -- 第58页 “没有证据。”姜昭节点出重点。 苏斐然只是提醒姜昭节而已。即便这件事真由谢清池引起,那谢清池也不过是姜昭节的仇人。她和姜昭节不熟,救他只为同门,没道理白添一个仇人。 姜昭节却不知苏斐然的心理,继续道:“如果是她所为,她为何放心将妹妹交给你。” 这同样是苏斐然想不通的地方。那誓言其实漏洞颇多,她不能杀,她身边的人却能杀,即便是担心十三殿的权力纷争牵扯到妹妹,总不至于将妹妹交到对头的手中,谢清池看起来没有那么傻,只可能另有原因,而这原因他们尚不知晓,便只能如她所愿,留下谢瑶芳。 正交谈着,旁边传来一声嘤咛,姜羡缓缓睁眼。 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他很快反应过来,开口第一句却问:“那殿主如何了?” 苏斐然答:“死了。” 姜羡怔忡:“哦。” 姜昭节想到那上千修士,面色沉凝:“她死有余辜。” 姜羡点头:“嗯,是。” 苏斐然忽然说:“我杀了她。” 姜羡一撩刘海儿,向她笑起来:“我又没说什么。你杀她便杀了,你问心无愧。只是我不杀而已。”顿了顿,“我不会用自己的做法勉强别人。” 苏斐然想起曾经比剑,她使诈获胜。那时他说:他人用诈,那是他人的道,若真胜了我,我便认。但我绝不用诈,哪怕输,也只怪我技不如人。那时她心有感触,此时闻言,不禁看向姜羡。 看着看着,姜羡的脸忽然泛红,看看姜昭节,又看向苏斐然,清咳一声,挺挺胸膛:“我之前让我哥和你说的……你收到了吗?” 苏斐然想了下:“收到一半。” 姜羡愣住:“那我说,等你回来后……” 苏斐然:“怎么?” “等你回来后,我便——” 姜昭节突然打断:“我有话和你说。” 又一次。苏斐然很想摇晃姜羡或姜昭节,让他们完完整整地说句话。可这对兄弟间却泛起微妙的气场,连往日里心思单纯的姜羡,此时表情都复杂起来,挺直了腰身,微抬下巴,声音轻巧,“好,那就谈谈。” 接下来是他们兄弟的时间,苏斐然回到自己房间,取出谢瑶芳,仔细检查,确定这身体和曾经没有区别。甚至连她留下的药物都消失不见,恐怕是被谢清池发现后除掉。 唯一不能断定的是记忆是否真的改变,但找个懂得搜魂术的人便能解决。 正想着,忽听“碰”的一声,像什么东西炸开。 苏斐然连忙开门,却撞上正要敲门的姜羡。 “啊,我找你……”姜羡话没说完,一道人影冲过来:“小九!” 何多多几乎哭出来:“我把厨房炸了!” 她顶着一脸炉灰道:“我就是想试试用炼丹炉能不能做菜……结果不小心就炸了……他们要我赔钱!” 苏斐然心累:“多少钱?” 何多多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灵石?” 何多多小声:“一千。” 苏斐然面无表情向她伸手:“出门左拐,大师兄在隔壁。” “别啊!”何多多像抓住稻草一样攥住她的衣袖:“你知道大师兄最抠了!连门都不出,不知道他攒钱做什么,平日想借一个子儿都没有,更别说我还总是得罪他……” “唔。”苏斐然目光一飘,点头:“你的确总是得罪他。” 何多多若有所觉,僵硬扭头。 隔壁,姜昭节站在门口。 何多多向他扯出大大的笑脸,热情招呼:“大师兄……” 对上何多多视线,姜昭节点头:“的确,我不借。” “别啊,大师兄!”何多多痛哭流涕冲上去,一头撞上房门。 人走了,姜羡稍稍放松。他目光明澈,坦坦荡荡道:“我托我哥向你带了很多话,我不知道你都听到了哪些?” 苏斐然反问:“你说了哪些?” 方才还气势十足的姜羡忽然目光游移,但很快恢复坚定。他直视苏斐然双眼,从耳朵到脖子红了一片,声音却稳:“我说了很多,可以慢慢说给你听,但有一句我现在就要说。” 苏斐然竖起耳朵:终于来了! “我说,等你回来,我要重新追求你。” 苏斐然:就这? 见苏斐然面无表情,姜羡心里打突,草稿忘得一干二净。不知怎么想的,便探出手指,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勾住苏斐然的手指。然后低眸笑起来,偶一抬眼,有些赧然:“那我们明天早上……一起看日出?” 第32章 日出 谈情说爱 凌晨,姜羡起了个大早,带苏斐然到城外爬山。爬到山顶时,天色由深便浅,天边一线鱼肚白泛起熹光,太阳即将升起。 苏斐然四下看看,点头:“这地方不错。” “是吧。”姜羡扬起脸来:“我昨天考察过的,这里视野开阔,没有阻拦,一眼看去就是天边,而且这里还有座位。”说着,他忽然拉住苏斐然的手,抓不住似的握了握,“嗯……我们坐下吧。” 前方的确有座位,很宽敞。 苏斐然摇头:“不用了,我随便找个位置打坐。”说着,盘膝而坐,五心向天,便要闭眼。 “哎等等!”姜羡拉住她:“说好要看日出的!” -- 第59页 苏斐然抬下巴向东点点:“还没出。” “可你入定肯定会错过啊。”姜羡心急道:“应该很快了,我们就坐一会儿吧。” 苏斐然轻叹一声:“这地方宽敞,那不如练剑——” 姜羡反应迅速:“我没带剑。” 苏斐然:“那我们论道——” 姜羡立刻:“起得早,脑子不转。” 苏斐然盯着他看。 姜羡心虚,偏又理直气壮:“我可是第一次起这么早。” “哦。”苏斐然随口应声,却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 姜羡顿时瞪圆眼睛:“你……要做什么?” 苏斐然动作轻柔地抚摸他的脸。姜羡的脸颊越来越热,眼睛像松鼠,骨碌碌四处游移:“那你摸吧。” 过了会儿,苏斐然还不吭声,姜羡忍不住问:“我的脸,挺好摸的吧?” 苏斐然不言不语,动作却一变。她扳着姜羡的脸扭向左边,又转到右边。姜羡的视线拼命往回转,试图看向苏斐然:“你做什么?” 苏斐然笑起来,声音轻柔:“看你的脑子会不会转啊。” 姜羡竖起眉毛:“喂!” 苏斐然松手时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慢吞吞补上一句:“挺好摸。” 姜羡顿时像撒气的球,又瘪下去,情不自禁地抬手,捧着自己的脸摸来摸去,眉毛慢慢扬起来,有些得意:“是吧?我就说嘛。” “是。”苏斐然郑重回应后,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像纯粹的礼尚往来:“你可以摸摸我的。” 姜羡脑子一空,便真摸了起来。 摸着摸着,便摸倒在椅子上。 姜羡脑中一团浆糊,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他为什么躺下了?他们怎么突然就亲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不是摸脸吗?这是摸到哪儿了? 神智稍微清醒,姜羡觉得这发展有些不对。说好只是追求阶段,可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连跳三级,要奔着最后阶段去了?可耻的是,他居然真的……好想…… 心绪烦乱,姜羡的视线到处乱转,不经意间瞥向东方,发现晨曦已经喷薄欲出。他顿时一个激灵,想起此行的目的,还未深思,身体已经做出反应,推开苏斐然,脱口便道:“日出!” 苏斐然下意识看向东方。 就在这一瞬,太阳迫不及待地跳出地平线。霞光万丈,层云尽染。 姜羡却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待苏斐然回头时,他已经衣冠楚楚,刘海儿也整整齐齐,笑的时候露出一颗虎牙:“好看吧。” 好像他一点、一点都不尴尬! 苏斐然捻捻手指,放松地靠向椅背,低笑时,声音沙哑:“好看。” 不知道这两个字哪里有问题,姜羡听到,便脸颊发热。他不禁轻拍脸颊,收敛神色,正襟危坐,道貌岸然。可惜未能坚持多久,他又蠢蠢欲动,伸手揽向苏斐然肩头,将她收向自己。 苏斐然刚靠上姜羡肩膀,便被他肩头锁骨硌到,心想,这肩膀又不似枕头那般柔软,靠着活受罪么。 可这话她没有出口。只觉姜羡似乎喜欢这动作,她便干脆坐直身体,将姜羡拉向自己肩头。可姜羡甫一察觉她的意图,便敬谢不敏,立刻挺直腰身,显出自己比苏斐然挺拔的身材。 两个人便直挺挺坐在椅子上看太阳。 没多久,姜羡便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看着两人平行线一样的姿势,他一咬牙,便慢慢倒在苏斐然肩头,扭得他脖子要断掉,不得不继续调整姿势。还未找到最佳角度,苏斐然便直接将他摁倒在腿上,体谅道:“睡吧。” 姜羡:我不困,谢谢。 可他很快打脸。躺下没多久,困意便涌上来,他睡过去。 醒来时,夕阳西斜。 姜羡意识到眼前情况,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有些感动。 苏斐然这样张口打坐闭口练剑的人,为了不打扰他睡眠,竟在这里干坐了一天!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啊。” 苏斐然没有反应。 再仔细看,他才发现,苏斐然正在入定。干坐着等他?不存在的! 姜羡:一腔感动全都喂了狗。 或许过往经历太多,姜羡很快便接受现实。没多久,苏斐然醒来,抖抖衣袖,扭头向姜羡,语气轻快:“醒了?” 姜羡盯着她:“这话该我问你。” 苏斐然对他的微妙情绪毫无察觉,点头:“醒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姜羡憋得慌,气闷道:“今天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日出不错。”苏斐然顿了顿,“你也不错。” 姜羡嘴角刚刚勾起。 苏斐然又道:“这地方也不错,适合修炼。” 嘴角顿时垮掉。姜羡气哼哼瞪着她,半晌没说一句话,掉头就走。走出几步回头,发现苏斐然悠然自得地跟在身后,见他回头,一副疑问的表情。 姜羡于是更难过了。他究竟怎么想的,居然以为苏斐然能够察觉他在生气,能够照顾他的情绪来哄哄他? 姜羡一把抓上苏斐然衣袖,别别扭扭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苏斐然看看自己被扯住的衣袖,忽然握上姜羡的手。不等姜羡反应,便解释:“这衣服容易皱,你别乱扯。” 闻言,姜羡心中突然升起破坏欲,想把她的衣服扯烂。可他只是想想,真正做出来的,却是将手指努力挤进苏斐然指间。 -- 第60页 苏斐然皱眉:“你手上有汗。” 姜羡动作一滞。苏斐然抽出手去,他掌心便只余空气。微风吹过汗湿的手,像吹上心头,泛着凉。 但很快那凉意便消失。他看到两只手、十根手指交错相扣,苏斐然握住他的手,认真说:“我手凉,这样刚好。” 的确刚好,他的手热,她的手凉,十指交扣时有奇异的触感,从指尖手心,一路传递到心口。 姜羡抿着唇,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扬眉一声轻哼:“这还差不多。” 开开心心下山回城。 心情好,看什么都是风景。姜羡走在城中街道,拉着苏斐然左顾右盼,看到街边一家书肆,便带苏斐然走进去。 老板一眼便看出两人是修士,热情招呼:“两位道友,买些什么?” 姜羡顺着书架一路看过去,晃晃那只手,问苏斐然:“你有什么要买的吗?我给你买!” 苏斐然干脆利落两个字:“没有。” “那我就只买我自己的了。”姜羡一排排书看过去,没找到想要的,扭头问老板:“你们这儿有没有谈情的书啊?” 老板没听清:“弹琴的书?” 姜羡“噗嗤”笑起来,看向苏斐然,眼睛亮闪闪的,像星星:“弹琴我不会,我只会弹剑。” 老板摸不着头脑:“您到底是要弹琴的书,还是弹剑的书?” 姜羡笑得更开心了,挺起胸膛,大声说:“不,我要谈情说爱的书!” 老板恍然,找书去了。 姜羡偷偷扭头,满面笑意,向苏斐然低声:“你今天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点?” 苏斐然立刻答:“有。” 姜羡捂上她的嘴:“这个字就够了,如果你还有后半句话,我不想听。” 苏斐然拉下他的手,说:“没有后半句。” 姜羡怔怔地看她,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便干脆笑起来,眉眼飞扬,豪情万丈:“那好,以后我争取每天进步一点点!” 说完大话,一回头,正对上老板戏谑的目光。姜羡表情一僵,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书找到了吗?” 老板当然不会砸了生意,顺坡下驴道:“有,有,这些都是。” 说着,往柜台上铺开十几本书。 姜羡扫过一眼,目光很快定住,看向其中两本。 一本是《追男三十六计》,一本是《追女三十六计》。 姜羡翻开《追女三十六计》,瞄了两眼,好奇问:“这书真的有用?” 苏斐然刚凑过去,姜羡立刻合上书页,防备道:“这是我要买的书。” 苏斐然收回目光。 收到老板的肯定回答,姜羡便有意买下这本书,目光不自觉跑到隔壁书上,发现这两本书竟然是同一个作者,署名多情公子。 姜羡又疑惑:“这多情公子是男是女?” 老板诧异地看他,像他问出什么蠢问题一样:“阁下没听说过多情公子?” 姜羡茫然摇头:“没啊。” “多情公子当然是女人啊。”老板痛心疾首,“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话:这天下,没人能敌得过多情公子的一笑。” 姜羡张大嘴巴:“开玩笑吧?” 老板面色严肃:“这怎么是开玩笑!多情公子情人遍天下,而且个顶个的优秀,若不是当真有魅力,如何能吸引这样多的人!” 姜羡合上下巴:“好吧。但她既然是女人,为什么却写了《追男》《追女》两本书?” 老板捋捋胡子:“她是女人,自然知道男人如何做才能讨女人欢心,当然能写《追女三十六计》。她又是多情公子,情人遍天下,自然也就写得《追男三十六计》。” 姜羡心服口服,大手一挥:“这两本统统包起来!” 老板动作麻利,很快打包完毕。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姜羡却尴尬起来。 “你这书……怎么这么贵啊?” 老板不服:“这书怎么能叫贵呢!这可是多情公子的秘诀!多情公子!可不是那些滥竽充数的人物!你若是学会她的方法,那谈情说爱有什么困难?不过收你五十块灵石,已经够便宜了!” 姜羡把身上灵石数来数去,磨蹭半晌也没拍板。老板不禁怀疑:“你该不会连五十块灵石都掏不出来吧?没钱那就别买——” “我买!”眼看老板要收书,姜羡一掌压下:“我马上就买!” 回头,向苏斐然道:“你,借我点灵石呗?” 苏斐然怕姜羡初次下山就被敲诈,提醒他:“这书不值。” “我觉得值就值。”姜羡坚定。 苏斐然取出五十块灵石给他,姜羡拿走二十块,凑够书费,便将两本书捧入怀中。 苏斐然不能理解,他居然为谈情买书,离开书肆后便道:“没必要。” 姜羡瞥她一眼:“你最没资格说这话!” 苏斐然:好的我闭嘴。 姜羡不只说,还要做。他取出那本《追男三十六计》交给苏斐然:“我觉得这本书很适合你。” 苏斐然拒绝:“我不追男。” 姜羡无比真诚:“不需要追男,我只是希望,至少你看完后能知道,什么叫谈情说爱。” 苏斐然闻言,心生动摇。她觉得自己的谈情路线的确不顺,至今未能搞清姜羡的脑回路。 -- 第61页 或许,看过这本书,以后和人谈情说爱时,能顺利一些。 犹豫片刻,她点头:“嗯,说不定能用上。” 刚伸手去接,姜羡突然收手,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斐然疑惑地看他。 姜羡看天:“没怎么,我忽然觉得,你的确不需要这本书。” 苏斐然:越发觉得我需要这本书了。 但姜羡是绝对不会送她的。他宝贝一样将书收起来,拉着苏斐然的手一路回到客栈,上楼梯时正遇到姜昭节。 姜羡和苏斐然两人并行,将楼梯堵得严严实实。姜昭节欲过无门。 三个人僵持在这里。 姜羡率先侧身:“请。” 姜昭节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姜羡和苏斐然继续前进,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姜昭节的声音:“九师妹。” 苏斐然回头。 姜昭节道:“多宝阁柳掌柜找你。”顿了顿,又问:“不如同去。” 第33章 弱水 你知道什么是同命相连吗? 苏斐然还未如何,姜羡率先开口:“柳掌柜找她,你去做什么?” “有事。”姜昭节又向苏斐然:“走吗?” 姜羡上前一步:“你能有什么——” 话未说完,苏斐然打断:“走吧。” 她和姜昭节并肩离去,将姜羡甩在身后。 路上,姜昭节皱眉:“阿羡越来越无理取闹。” 苏斐然沉默片刻:“还行吧。”顿了顿:“挺可爱的。” 姜昭节又道:“他已经许久没有练剑,修为止步不前。” 苏斐然斟酌姜昭节的言外之意,慎重回复:“嗯,怪我。” 姜昭节继续:“只顾谈情说爱,成日腻腻歪歪。” 苏斐然听出他话语中的恨铁不成钢,觉得眼下自己应当承担责任,便澄清道:“是我拉着他谈情说爱。” 姜昭节脚步一顿,瞥了她一眼:“不是你的错。” 苏斐然:不是我的错,你为何话里话外埋怨我带坏你弟弟。 两人一番鸡同鸭讲,终于回归正题。苏斐然问他找柳弱水有什么事,姜昭节答:“问些事情。” 苏斐然问:“那先前在鸣崖城——” 姜昭节打断她:“当时以为不问也罢,近日却觉得非问不可。” 他没有明说的意思,苏斐然便不再问。 多宝阁的拍卖会四处巡游,上一次在鸣崖城他们便有幸遇见,这一次又来到他们落脚处,巧也不巧。门口处负责接待的依然是那位修士,但这次姜昭节先行,苏斐然在客厅等候。 过了一阵,姜昭节出来,表情一如既往冷硬,看不出结果如何。轮到苏斐然时,待客人请她稍候,柳弱水正在接待朋友。苏斐然身为负债人,等了一盏茶时间,终于走进正室。途中恰好遇到柳弱水的朋友向外走,那两人正在说笑,没有避讳,苏斐然听了一耳朵,见内容只是闲谈,没有重点,便不再关注。 偏偏此时,一个名字钻进她的耳朵。 梦崖。 这两个字,因为太敏感,哪怕苏斐然不刻意倾听,也瞬间产生反应。 她脚步一滞。 但只瞬息又恢复正常,前方带路的修士并没有察觉,将她引到厅堂之上。于是苏斐然第三次见到这样的装潢。 明媚的阳光洒落,穿透屋顶时过滤得分外柔和,照在厅中人的身上,为他镀上金边,修饰棱角,仿佛他正融入这阳光,就连笑起来,都温和而不耀眼。 他双手捧着茶杯,杯中热气散逸,折射得他眉目婉约,声音轻柔:“你来了。” 苏斐然的气场像一把剑直接切入:“柳掌柜可听说过弱水剑法?” 柳弱水喝着热茶,苍白的面上因热气熏蒸泛起一丝红润,他笔直地坐在轮椅中,笑容静谧:“你看我这样的身体,哪里能够练剑?” “不练剑不代表不懂剑。”苏斐然不为所动。 柳弱水低眸浅笑:“是了,道理如此。只是我也曾期望成为剑修,既然废了双腿,也就不愿再睹物伤心。”他温声细语道,“苏道友说起弱水,可是因我名中有此二字?那只怕是误会。我名弱水,只因水之柔弱。” 苏斐然不喜和他绕来绕去,直截了当地问:“你当真不知弱水剑法?” 柳弱水微微颔首,正面回应:“不知。” 说出的话可能是谎言,苏斐然真正注意的是他的表情,但没有破绽。她便收回试探的心思,说起此行正事,道:“十五万灵石已经用尽。” 柳弱水笑起来,眉目闲雅得十分好看,又有点调侃意味:“苏道友果然慷慨。” 慷他人之慨。 当时姜昭节身处魔宫牢狱,没有灵气补充,便不能恢复实力。苏斐然想到一法,即用灵石补充灵气。只是单块灵石的灵气十分有限,想要填补金丹的丹田,消耗巨大,绝不是她能够负担的数量。她便找上多宝阁。 柳弱水当初便提到,只要他能找到秦妫,别说噬魔法器,若有其他条件,也不妨开出。苏斐然也不客气,张口便要十五万灵石。柳弱水竟当真同意,而这十五万灵石也成为他们维持充沛灵力,取得战斗胜利的关键。 眼下,多宝阁承诺的条件已经提前交付,而苏斐然答应的事情还没有半点影子,无怪乎柳弱水再度找上门来。苏斐然义正辞严地表态:“秦妫的事情,我会尽力完成。” -- 第62页 “嘘。”柳弱水的手指按在唇上,笑如春风拂面:“不是尽力,是一定。” 苏斐然看着他。 时间稍久,柳弱水笑弯眼睛:“怎么这样看我?” 苏斐然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收敛目光,道:“多宝阁这么关注秦妫的下落,是什么缘故?” “错了。”柳弱水摇摇手指,“不是多宝阁寻她,是有人,通过多宝阁寻她。” 苏斐然明白过来:“我以为多宝阁只负责拍卖。” “怎么会呢。”柳弱水向杯中弹指,已经散去热气的凉茶又泛起腾腾水雾。他抿了一口,仿佛那热茶是什么人间佳酿,美味得眼睛眯起来,又悠长吐息:“多宝阁的目标的确只有一个,赚钱。只要是赚钱的买卖,只有你想不到,”像意味深长,又像漫不经心,“没有多宝阁做不到。” 苏斐然接话:“包括贩卖消息?” 柳弱水笑而不语。 “若我没猜错,你是玄修。”苏斐然语气笃定。 柳弱水坦然点头:“没错。” “多宝阁贩卖消息,你又是玄修,那么,”苏斐然问:“不妨说说,对方找秦妫做什么?” 柳弱水含笑:“保密。” 苏斐然本就不期望能从他口中得知对方的信息,她真正想问的是:“那关于秦妫,你了解多少?” 柳弱水稍一沉吟。苏斐然再接再厉:“倘若有些线索,也方便我找人。” 这一理由说服了柳弱水。他道:“她的具体身份,的确不方便透露,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和这里——”他手指向下点点:“有关。” 看到这一手势,苏斐然只想到两个可能。首先排除此地多宝阁,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凡间。她再追问;“你既然能够算出我能找到她,那么应当也能算到她的大致位置。” “我的确算过。”柳弱水放下茶杯,面庞上热气熏染的红迅速退去,又显出苍白到透明的肤色。他斟酌片刻,决定坦承:“我学艺不精,算不到你。只是算秦妫时将你牵扯进来,之后,便再算不出什么。” 柳弱水找苏斐然,不过是得知姜昭节已经救出,提醒她早日兑现承诺。苏斐然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线索,但柳弱水似乎当真所知寥寥,导致她此行收获甚少。 走出时,姜昭节正在等候,两人一同返回。路上姜昭节眉头紧锁,苏斐然瞟了两眼,好奇他究竟问了些什么问题,姜昭节察觉后便收敛表情,道:“这次的事情,还未向你道谢。” “嗯。”苏斐然毫不心虚地接受。 事实上,虽然一切都计划妥当,能够将伤害降到最低,但她最大的底牌其实是,一旦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用掉那张传送符。 姜昭节是合欢宗嫡传,她无法袖手旁观,可也没打算为他拼命。但事情发展顺利,她不打算和姜昭节坦白。 回到客栈,苏斐然往自己房间去,中途路过姜羡和何多多的房间,发现两人都设了禁制,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心中刚泛起疑问,突然一声:“碰!” 何多多房间中又爆出惊人声响,直接震开禁制。 苏斐然开门进去,迎面便看到何多多此时情况。 身上脸上黑乎乎一片,只有眼睛黑白分明,骨碌碌地转向她,扑过来就是一声哀嚎:“啊!” 苏斐然向旁边一让。 何多多嚎得更大声了. 意料之中。苏斐然重设禁制,问她:“又炸了?” 何多多泪眼汪汪:“是的,又炸了!我就不信了,炼丹炉能把草药炼成丹,怎么就不能把食材炼成饭呢!” 苏斐然提醒她:“食材没有灵气。” “废话。”何多多翻个白眼,“有灵气那炼出来的不就成了药吗?” 苏斐然:“那你为何不用锅做饭?” 何多多理直气壮:“能用锅做饭,凭什么不能用炉做饭?” 苏斐然沉默片刻:“你可以烤红薯。” 何多多竟然当真,眼神立刻亮起来,两只黑乎乎的小手推着苏斐然向外:“那我就试试烤红薯!” “碰。”将苏斐然关在门外。 当炸炉声再次响起时,苏斐然正在自己房间,刚从手镯中取出谢瑶芳。 经这一震,谢瑶芳直接睁眼,直愣愣看向苏斐然。 忽然,她眼中滚下泪来,扑簌簌的,一滴一滴砸在地上。随着泪珠一滴滴砸落,木然的表情慢慢收紧,又收拾不住地扭曲起来。 “你好狠的心。”眼中还落着泪,脸颊已经绷紧,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又把我扔下!” “不是我——” “我知道!”谢瑶芳抹掉眼泪瞪向苏斐然,忽而冷笑:“不是谢清池把我交给你的吗?哼,她倒是放心我这个妹妹!” 苏斐然道:“我答应她照顾你,你不会有危险。” “你答应她?”谢瑶芳笑得更冷了,轻巧出声:“这种答应……算个屁。” 轻蔑一哂,她打量苏斐然,道:“你当然不会杀我,不是因为那个誓言,而是因为——我身上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她声音笃定,“和世家相关的东西。” “你想说,你和谢清池来自世家吗。”苏斐然无动于衷:“我已经猜到。” “我和姐姐?”谢瑶芳大笑起来:“你以为我说的是这件事?” “哦。”苏斐然没有显出半点好奇:“那你要说什么?” -- 第63页 谢瑶芳却话题一转,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什么是……同命相连吗?” 与此同时,姜羡的房间中。 姜昭节话音刚落,姜羡陡然起身:“你说的是真的?” “柳弱水有办法解除同心应?” 第34章 送花 我用不上围裙 姜昭节找柳弱水,为的就是同心应。他将得到的回复说给姜羡,姜羡不禁讶然:“真的能解?” 姜昭节看他一眼:“你想解吗?” 姜羡哑然。 解除同心应并不是简单的决定,甚至关系到他的性命。同心应并不常见,姜昭节为求得它花费许多精力,只为能够在他们长期不见甚至终生不见的情况下,保持联络,及时了解彼此情况。 后来他们分别加入两个宗门,鲜少下山,也就很难相见,联系全靠同心应,有时候也会出现问题。像之前他通知姜昭节来剑门,原本只是坐传送阵的功夫,姜昭节却姗姗来迟,便是因为他突然发病,导致正在闭关的姜昭节险些入魔。 但即使出现这样的问题,他们也没有解除同心应的意思。直到前日,他们开诚布公地谈话。 姜羡沉默良久。 姜昭节见状,起身道:“你认真考虑。” 正要走,姜羡拉住他:“你想解吗?” 姜昭节在姜羡的目光中沉默,没有回答便回身走人。到门外时,目光掠过苏斐然的房间,又一言不发地离去。 房间中,苏斐然正在和谢瑶芳交谈,听她问起“同命相连”,便反问;“何谓同命相连?” 谢瑶芳脸上现出“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双手抱胸,说:“同命相连就是,因为某些原因,几个人的性命联系在一起,彼此能够互相影响。” 苏斐然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果然,谢瑶芳努努下巴:“就像隔壁那对兄弟。” “知道他们有同心应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同心应的使用标准太严苛了,血亲只是基础,更重要的是两个人必须有足够的‘默契’,比如双胞胎那种。可他们两个又不是双胞胎,为什么能用同心应?”谢瑶芳侃侃而谈,有理有据:“除非他们同命相连。” 谢瑶芳的话解开了苏斐然心中的疑惑。姜昭节和姜羡这对兄弟受到彼此影响非常大,初时她以为是同心应的缘故,但那日何多多无心的一句话却提醒了她。 她说:“我从未听说同心应还能够影响到彼此的灵力。” 当时苏斐然就猜测,是不是还有其他因素,现在看来,正因为他们同命相连。 谢瑶芳话未说完,又继续道:“何况,这兄弟两个都喜欢练剑,却加入两个宗门,你难道不奇怪?” 苏斐然配合得露出“奇怪”的表情,谢瑶芳才解释:“因为同命相连的两个人会互相影响,这种影响可能是负面的,也可能是正面的。想要切断这种影响,最好的方法就是——”她比划着手起刀落,“切断两个人的联系。” 显然,姜昭节和姜羡正在尝试,但无法做到。 谢瑶芳说完这些,便晃起二郎腿,看苏斐然的反应。但苏斐然许久没有回应,她只得开口:“我已经说了同命相连的事情,你总该相信,我手中确实有你需要的东西。” “我相信。”苏斐然点头,意有所指道:“但既然你身后有世家,想必不需要我照顾。” “世家?”谢瑶芳嗤笑一声:“世家是什么东西?” 她靠上椅背,似乎陷入往事,良久才叹息一声:“如果有,那也只剩下我和姐姐了。” 她看向苏斐然,忽而笑起来:“算了,既然姐姐把我交给你,我便相信你了。” 她正襟危坐,神色郑重:“曾经的修真界,世家靠血脉,宗门靠师承,平分天下。后断代五子摧毁世家,导致世家没落。但是,血脉一日不断,世家便一日不亡。而血脉断绝……”谢瑶芳笑起来,有些嘲讽:“除非再无女性生育,否则,绝不可能。” 当日断代五子铲除世家,是因为世家是男性宗族力量汇聚之地。倘若有朝一日,以女性建立宗族,那世家未必不能留存。 苏斐然心中想着,嘴上却接:“你说,谢家只剩你和谢清池。” 谢瑶芳笑起来:“是啊。其他人都死了。”她有些疯狂的温柔,“姐姐杀的。” 说完,她忽然凑近:“有没有害怕?” 苏斐然推开她的脸,面不改色:“请继续。” 谢瑶芳觉得无趣,晃晃二郎腿说:“我和你提过,世家为延续血脉传承,创造出许多邪术,每个世家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术,而谢家的秘术——你猜猜看?” 苏斐然联想谢家姐妹的经历,唯一能够关联到的秘术只有…… “不错,正是补灵之术。吸取他人灵力以填充自己。”谢瑶芳闭了闭眼睛:“我和姐姐,便是被选中的人。” 苏斐然想到当日,谢瑶芳和他们说起这个邪术时便提到,世家内部为保证优质传承,常常牺牲其他子弟,来堆出一位天才。 “我姐姐是那个他们要培养的天才,而我,”谢瑶芳轻笑,“是那个要被牺牲的人。” “所以,我痛恨世家。”谢瑶芳没有笑意地笑,起身时,眼神轻睨,“如果某天,你的对手是世家,我和姐姐都会帮你。” 勾动太多思绪,谢瑶芳无意继续,她向门口走去,又停下脚步。 -- 第64页 苏斐然问:“怎么?” 谢瑶芳回头:“……我的房间在哪儿?” 并没有谢瑶芳的房间。沉默片刻,苏斐然又去开了间房,送她进去,正要离开时,谢瑶芳忽然凑到耳边,低声道:“关于世家,我还知道许多,你若想了解,欢迎来找我。” 苏斐然摸摸发痒的耳朵:“下次请正常说话。” 苏斐然对世家的好奇仅限于对未知事物的探索心理,何多多对世家才是真正抓心挠肝地想要了解。或许因为谢清池影响了她的记忆,苏斐然在谢瑶芳眼中不再带有“仇敌”标签,最多是需要防备的陌生人,她的态度便好些,虽然冷嘲热讽是常态,但至少何多多追着她问问题时,她心情好时便说两句。 而苏斐然,自从得知姜昭节和姜羡的问题,便不自觉地向两人投入更多关注。但姜羡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一天都不见踪影。 第二天,苏斐然便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因为一大早,他就捧着一束花守在她门前。若不是苏斐然神识查知,恐怕出门便受到惊吓。 门刚打开,姜羡便蹿出来,几乎将那捧花抵到苏斐然脸上,热情道:“这是我今早采的花,送给你!” 苏斐然退后一步,将自己的脸从花束中解脱出来,问他:“送我做什么?” 姜羡反问:“这些花不好看吗?你不喜欢?” 苏斐然皱眉:“平白无故,摘它做什么?” 姜羡试探着问:“你不喜欢摘下的花?” 苏斐然点头:“不必送了。” 次日清晨,门口没有动静。苏斐然以为姜羡明白过来,不会再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知快到晌午,姜羡突然撞出房间,正遇到走廊上的苏斐然,将手中东西一塞,急切道:“不好意思,今天起得太晚了!这个花送给你!” 苏斐然低头,看着手中花盆。花盆中生着一朵随风摇曳的小花,楚楚动人。 她默不作声。 姜羡低头对上她眼神,皱起眉头:“难道花盆你也不喜欢?” 苏斐然将花盆塞回他手中:“太脆弱了。” 姜羡失落点头:“我明白了。” 苏斐然:明白就好。 然而第三天,姜羡又堵在苏斐然门前。苏斐然犹豫片刻开门,映入眼帘的不是姜羡,却是一株半人高的植物,在花盆中苍翠欲滴。 姜羡露出大大的笑脸,挺胸骄傲道:“这是仙人掌,能活很久!” 苏斐然……苏斐然沉默片刻,将仙人掌搬进房间。回头问姜羡:“你哪里找的仙人掌?” 姜羡展开手心,青色灵力溢出,声音中透出愉快:“我是木系啊。” “哦。”苏斐然点头:“以后不用送了。” “嗯嗯,不送了。”姜羡心情愉悦地看着房中的仙人掌,走前还勤快地擦擦叶片。 苏斐然在他身后砰地关上房门。 谁写的《追女三十六计》! 接下来几日,姜羡果然安静许多,苏斐然便在房间里专心打坐,但连续打坐几日,手又痒起来,便想练剑,顺便见见姜羡。 苏斐然刚敲响房门,房间中便传出细微声音。姜羡不知在做什么,忽然大叫一声。 苏斐然推门而入。 姜羡趴在地上,努力扬脸冲她笑:“你来啦。” 苏斐然打量他:“你怎么不起?” 姜羡面色一滞,才磨磨蹭蹭、慢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期间动作忸怩,看起来怪异。 苏斐然忽然道:“那是什么?” 姜羡身下露出一角布料,苏斐然弯腰去捡,姜羡却惊跳而起,抓住拿东西背到身后,动作太过迅猛,整个人直接后仰,倒翻在床上。 姜羡面色霎时变绿,整张脸都抽搐起来,一只手捂上后腰,缓慢地直起身来。 身后遮拦的东西便露出来。 苏斐然的目光从姜羡身上,转到那件东西上。 姜羡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我疼成这样了,你不该关注我吗……” 苏斐然知错就改,立刻关切:“你的腰怎么样?” 姜羡咬着牙笑,声音轻颤:“还好……” 苏斐然得到回答,接着问:“那是什么?” 姜羡:呵,你对我的关心都是假的。 拦是拦不住的,苏斐然已经勾起那块布,左看右看,恍然道:“你要做围裙?” 随即觉得不对:“你又不做什么……这是为师姐做的?” 姜羡:很想把东西抵到她脸上。 可结果他只是颤抖着扯过那块布,大声道:“没错,是围裙,是为何多多做的!” 动作太猛,不小心闪到腰,一声惊叫,他再次跌到床上。 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苏斐然伸手一揽,姜羡便倒在她怀中。 姜羡面上一红。 苏斐然的声音响在他耳畔,染得他耳朵更红:“有事吗?” 姜羡垂眸不语,忽然别开脸,将布料向她怀里一塞:“这是送你的!” 苏斐然盯着布料看了半晌:“我……用不上围裙。” “不是围裙!”姜羡气狠了道:“是衣服!衣服!衣服!只是没做完而已!” 苏斐然看他的表情,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一说明。不等姜羡缓过气,又说:“可我不需要衣服。” 姜羡气堵瞪她:“那你就把你师父的衣服脱下来啊。” -- 第65页 第35章 尴尬 似曾相识的场景 “脱我师父的衣服?”苏斐然愣住。 姜羡不知想到什么,顿时横眉竖目:“不是脱你师父的衣服,是脱你师父做的衣服。” “我知道。”苏斐然表情微妙:“但我为什么要脱衣服?” “不是因为你师父给你做了很多衣服,所以你才不需要其他衣服的吗?那你就脱了他的,再换上我的。”姜羡抖了抖那件围裙一样的衣服,满意道:“我马上就做完了。” 苏斐然:“可你做的没有他好。” 姜羡动作一顿,抬眼看来时有些委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苏斐然斟酌片刻,委婉一些:“他做的衣服只比你好一点点。” 方才还委屈巴巴的姜羡立刻变了表情,冷笑一声:“呵。” 苏斐然看他表情,试图补救:“因为他的经验比较丰富……” 话未说完,姜羡抓着围裙在她面前狠狠抖了一下。 苏斐然闭上嘴巴。 姜羡又抖一下。 再抖一下。 苏斐然忍不住开口:“我看清了,不用再抖了。” “哦?”姜羡果然停下动作,有些期待:“你看清什么了?” 苏斐然不假思索:“你很努力。” 姜羡沉默地看她,目光极具穿透力,像要看到她心底去。忽然,他“噗嗤”一声,笑个不住,全身都颤动起来。 他展开右手,送到苏斐然面前。苏斐然第一眼便看到那些老茧,与他肌肤柔嫩处全不相同。修士不惧伤口,但剑修持剑的手绝不能没有茧子,即便是今生练剑不久的苏斐然,相同的位置也泛起微黄的色泽。 思绪刚起,姜羡的手指便向前递,几乎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他压着笑意开口,又像在叹息:“我想让你看我的指尖啊,傻子。” 苏斐然看到那些红点,握住他的手指,轻声:“抱歉。” “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你道什么歉。”姜羡又笑又恨:“真要道歉,也该是那个多情公子向我道歉才对。” 苏斐然恍然:“她写的?” “是啊。”姜羡直说:“她说我要学习做衣服,把衣服送给你的时候,你一定非常高兴。这时候我就可以‘不经意’地露出受伤的伤口。接着你会问起来,我再轻描淡写地说:‘没事,这是小伤。’然后再说:‘看到你非常喜欢这件衣服,我的伤口就不疼了。还希望下次继续给你做。’”顿了顿,他合掌大笑,看向苏斐然:“你说多情公子写得怎么样?” 苏斐然默然。 姜羡不需要她回答,便道一声:“屁用没有!” 苏斐然暗道:不好。 果然,姜羡变脸比翻书还快,瞥向苏斐然:“你不会高兴,你只会嫌弃我做的不够好。你更不会注意我的伤口了——我那么努力你都没看到!” “这种把戏恐怕没人会上当。”苏斐然试图说服:“针扎的伤口,除掉它轻而易举。若是没有除掉,见到的人自然能猜到是故意保留。” “你!”姜羡瞪了瞪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简直不解风情!” 他扭身就走。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拉着苏斐然起身,向门口一指:“这是我的房间。你走!” “我已经向你道歉——”苏斐然一头雾水。 “这是道歉的事情吗?”姜羡推搡着她:“你根本找不到重点!” 苏斐然已经跨出门槛,刚回头打算继续辩解,门“哐”的关上,险些砸到她鼻梁。 苏斐然:我觉得我冤枉。 姜羡闭门谢客,苏斐然只能回自己房间,坐下后才想起自己本打算找姜羡练剑,眼下显然不能。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姜昭节。还没走到,楼下便传来招呼声,说有人找她。 找她的是多宝阁的人。 多宝阁巡游到此,将在近期进行拍卖。拍卖是有钱人的盛会,苏斐然如今囊中羞涩,便没有去的打算,但柳弱水却派人上门,主动向她送出一枚令牌。 传信的人说:“持这枚多宝令,阁下在多宝阁下设的所有机构都享有贵宾权利,可以自由参观拍卖。” 自从接下秦妫的任务,多宝阁便对她多方照顾。不知是秦妫身价过高,还是柳弱水另有打算。 苏斐然没客气,接下令牌,将她送走。回来时仍一门心思找姜昭节练剑,路过姜羡门口时,正值姜羡开门,见到她,又立刻关门。刚探出脚步的何多多吓了一跳。 何多多来找苏斐然,便将她拉回房间,冲她挤眉弄眼,好奇道:“你又把姜羡怎么着了?” 苏斐然澄清:“我没把他怎么着。” 她不懂,分明每次都是姜羡将她怎么着,可为何何多多开口便是“她把他怎么着”。 何多多看她表情,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等苏斐然问她笑什么,她又收敛笑意,一脸严肃:“我没笑。” 何多多是来告辞的。她要离开。 苏斐然听到这话,立刻放开笑不笑的问题,问她去哪儿。 何多多显然想得清楚:“我打算去下面看看。” 相对修真界而言的“下面”,指的是凡间。 她说:“这几天谢瑶芳和我说了些凡间相关的事情,但我总觉得没有真实感。有些事情可能真的要亲眼去看,才能搞清楚。” -- 第66页 何多多总是充满好奇,却又止步于好奇心。当初她亲口说不要下山,如今却能说“亲眼去看”,这还要归功于这段时间的奇特经历。 苏斐然没阻拦,只问她:“多宝阁的拍卖会即将开始,不如见过后再去。” 何多多拍拍口袋:“没钱。” 苏斐然再不说什么。 何多多却开口:“之前多宝阁那么帮我们,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不用苏斐然回答,她紧接着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们那种商人,最是锱铢必较,你和他们合作的时候,一定要掂量掂量。” 苏斐然点头:“你到凡间,不妨帮我打探一人。” 何多多:“谁?” “秦妫。”苏斐然写出两字:“如果有她的消息,麻烦通知我。” 何多多答应得爽快:“没问题。正好我也打听一下四师姐的消息。” 人生第一次独行,临走时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何多多就和苏斐然谈了很久,到最后一拍脑袋,又想起件事来:“还有大师兄的事儿!” 她说:“虽然复命剑以前是大师兄的,但现在它已经认主,那就是你的剑。偶尔借大师兄用用也就算了,但一直这么下去,肯定对你和大师兄都有影响。你们还是得想个办法。” 苏斐然道:“我与他有十年之约。十年不久,应当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个鬼咧!”何多多又压不住声音:“你不觉得大师兄现在越来越奇怪了吗!” 苏斐然:……觉得。 但出于某种预感,她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下一刻,敲门声响。 何多多脸色大变,惊恐地看向苏斐然,满眼都是:我没那么倒霉吧,每次说他坏话都被发现…… 门开了。苏斐然预想成真。姜昭节站在门外。 苏斐然:或许八师姐有乌鸦嘴的天赋。 姜昭节恍若未闻,走进时目不斜视,向苏斐然道:“谢清池送来东西。” 一抬手,桌上便多了一堆法器。是沦陷魔宫时他们被搜走的东西。 东西刚放下,何多多便盼着姜昭节他尽快离开,可他偏偏不走,反而向何多多道:“对了。” 何多多面色变绿。 姜昭节从那堆法器中取出一件,递向她:“送你。” 何多多愣住,看一眼,竟是防身法器,顿时大喜。指尖刚碰到法器,姜昭节立刻收手,何多多反应不及,险些将法器摔到地上,敢怒不敢言地翻个白眼。 “听说你要走,注意安全。”姜昭节道。 “大师兄你人真好!”何多多抓着法器走人,走到姜昭节身后时,冲他比了个狰狞的鬼脸。 苏斐然:为什么她总以为大师兄察觉不到? 姜昭节并不和何多多计较,低头从那堆法器中挑出自己的。苏斐然在旁边看了会儿,道:“为何不直接挑走自己的,再来交给我。” 姜昭节的声音四平八稳:“忘了。” 苏斐然点头,又进一步,俯身凑近,声音低柔:“你喜欢我?” 姜昭节动作一顿,微妙得难以察觉。他一丝不苟地将法器收起,直起身道:“你离我太近了。” “好。”苏斐然退开一步,见姜昭节要走,追问:“你还未回答:你喜欢我?” 姜昭节止步:“你想多了。” “我也觉得。”苏斐然彻底让开,道:“不过总要听你亲口否认才能肯定。” 姜昭节沉默片刻:“你和阿羡——” “哦,”苏斐然了然地打断他:“劝分请找他。” 姜昭节闭嘴。 苏斐然将他关在门外。 不知是姜昭节和姜羡谈过,还是那天苏斐然将姜羡得罪得太狠,接下来几日姜羡果然没有找她。苏斐然想练剑,只能找姜昭节。 姜昭节虽然未入剑门,但两兄弟大约经常交流剑术,因而他的剑法同样严谨,又比姜羡多些机变。几日练剑,苏斐然收获良多,只是偶尔可惜对面是姜昭节,无论胜负都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不似姜羡,比十次就能得到十种反应。 这念头刚冒出来,姜羡便找上门来。 正值酉时,往日姜羡还赖在床上,今天他却提着剑进来:“苏斐然,我们练剑!” 苏斐然正向外走,打算去找姜羡,见他主动上门,便问:“今天怎么来找我?” “再不来找你,你就要被别人勾引了。”姜羡睨她一眼:“我看你这几天和姜昭节练剑练得很开心。” 苏斐然解释:“我见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姜羡别过头去,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按照书上说的做而已。” 苏斐然好奇:“书上说什么?” 姜羡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书上说,女人不喜欢缠人的男人,所以男人偶尔要学会隐身,给女人留点私人空间,这样女人反而会主动想起男人。”顿了顿,他又说:“我想,你不喜欢我,我总是在你身边晃悠,你是不是觉得我烦。” 苏斐然:不愧是多情公子。写得好,想看。 姜羡主动抓起她的手:“不过这几天我觉得我已经忍得够了。你不许再觉得我烦。” 苏斐然没觉得他烦。只觉得他可爱。 尤其是练剑被打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比姜昭节可爱多了。 -- 第67页 和姜家兄弟多次切磋,苏斐然已经大致摸清剑门的套路,对这个世界的剑修颇有了解,因而对战姜羡也越发得心应手,或者说毫不留情。姜羡败多胜少,但战到酣处,胜负反而没那么重要,姜羡重新拾起当初练剑的畅快,不知不觉,又到日落西山。 两个人坐在一起休息。姜羡仰倒在草坪上,侧头向她说:“你别和我哥练剑了。”似觉不妥,又轻声补上:“好不好?” 苏斐然不肯说死:“看你剑术如何。” 姜羡认真分析:“我哥的剑术都是从我这儿学……偷的。” 苏斐然:“那他很有天赋。” 姜羡道:“剑门的剑术只有我是正宗的。” 苏斐然:“他对剑术有自己的领悟。” 姜羡骤然起身,一字一字:“我愿意陪你悟道。他是绝对不肯的。” 距离忽然拉近,苏斐然见他目光,意识到什么,微笑起来:“那句话我也只问了你一人。” 姜羡茫然:“什么话?” 苏斐然低声如叹息:“谈情吗?” 姜羡愣住。鼻子发酸,嘴角却压不住地勾起。他背对苏斐然躺着,别扭道:“可我总觉得——你喜欢过别人吗?” 这次到苏斐然怔忡。 姜羡万万没想到这一问竟令苏斐然怔神,便又坐起:“真的有?” 苏斐然点头:“有。” “呵。那人是谁啊?”姜羡扯下嘴角:“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斐然漠然:“死了。” “死了?”姜羡瞪大眼睛,凑得更近,“怎么死的?” 苏斐然瞥他一眼:“我杀了他。” 姜羡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问:“为什么要杀他?你不是喜欢他吗?” 苏斐然:“为了证道。” 姜羡大声:“杀人不能证道!” “如果能呢?”苏斐然反问:“如果能,而且一定要杀死你爱的人,你杀还是不杀?” 姜羡无意识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我杀。”苏斐然道:“所以他死了。” “可是——”姜羡激动道:“难道你谈情只为了修炼吗?所以为了修炼你同样能够杀人,哪怕是情人?” 苏斐然答:“是。” “这不可能。”姜羡喃喃。 苏斐然问他:“你喜欢我?” 姜羡点头。 她又问:“如果我和修炼只能选一个,你选什么?” “我……”姜羡张口结舌。 苏斐然笑:“你不知道。” 姜羡犹豫着点头:“我没有比较过,也不觉得有比较的必要。何必呢?即便现在得出答案也只是假的,只有那时候真正来到,我的选择才是真的。” 苏斐然忽然有些兴趣:“难道你的喜欢没有目的?” “目的自然有。”姜羡说:“我喜欢你,自然希望你喜欢我。” 苏斐然问:“我若喜欢他人?” 姜羡答:“你喜欢他,我便做得比他更好。” 苏斐然故意为难:“他愿为我去死。” 姜羡笑起来,眨着眼睛:“那正好,他死后我来照顾你。” 苏斐然:呵,不上当。 姜羡见苏斐然吃瘪,更开心了,笑得眯起眼睛,露出一颗虎牙。 苏斐然看得有点手痒。 好在姜羡及时收敛,认真道:“你想以谈情入道,总要先将你的‘情’入道,可你的脑中只有道,没有情,‘道’中无‘情’,‘情’如何能‘悟道’?” 苏斐然顿住。 她沉默半晌,涩然问:“道中如何有情?” “舍道。”姜羡答:“痴情。” 茅塞顿开。 她想起卫临棹,终日与花草为伴,闲暇时穿针引线,日子过得潇洒自然,从未见他执着求道,可他却臻至元婴。想起何多多的师母,每日里谈情说爱,闲暇时开炉炼丹,平日罕见人影,却同样位居长老。最后想到何多多,下山前,她自师母那里取经,叮嘱她说:“谈情的时候千万别想着悟道,否则铁定悟不成!” 可苏斐然没能做到。 直至今日。 姜羡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见她回神,才坦荡荡说:“我也有私心。” 苏斐然:“我知道。” 姜羡坚持说出来:“我希望你见到我时,不要满脑‘悟道升级’的念头,哪怕只有一点空间,也要想起最初,是你主动问我‘谈情吗’——即便……你其实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苏斐然反问:“谁说的?” 姜羡愣住:“我之前问你喜不喜欢我——” 苏斐然:“我说了喜欢。” “是啊,你说了。”姜羡压住心头涌动的复杂情绪,“但是我问你是真是假,你立刻犹豫了!” 苏斐然不服:“只是犹豫。我没有否认。” 姜羡气得鼻子都歪了:“也没有承认!” 苏斐然见他眼圈都红起来,便道:“是我不对。” 姜羡却颐指气使:“不是这个!换一句!” 苏斐然没说话。 她直接上嘴。 似曾相识的场景再度发生,但又有不同。这次姜羡终于匀出气,开口便是一问:“你要摸吗?” 苏斐然还没答应,便被抓住手,按在柔韧细腻的肌肤上。 她没客气:“摸。” 姜羡咬着她耳朵:“我知道你喜欢,那次我倒在街上……” -- 第68页 苏斐然堵住他的话。 但姜羡仍执着地问:“手感怎么样?” 苏斐然不答。他踹了她一下,恼羞成怒:“好不好!” 苏斐然直接坐起:“好。” 姜羡呆了:“你怎么就起来了?” 苏斐然一本正经:“摸完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姜羡试图拉她:“我的意思是……你不继续了?” “嗯。”苏斐然道:“兴尽而止。” “兴尽?”姜羡的脸憋得通红:“可我还没尽啊。” 苏斐然沉默片刻,正当姜羡以为她改变主意时,她吐出两个字:“忍着。” 姜羡忍了又忍,没忍住吐出一句:“苏斐然,你好狠……” 苏斐然:“彼此彼此。” 谁让之前你总是打断我呢。 姜羡还心怀侥幸,可再等一会儿,苏斐然已经开始穿衣服。他只好扯过衣服往身上套,可穿到一半,又没忍住凑近苏斐然,拉了拉她的袖子。 苏斐然果然看过来,一眼便看到他汪着水的松鼠一样的眼睛,心中一动——第二眼便看到他身后的人,顿时,不敢动。 姜羡感觉不对,顺着苏斐然的目光回头。 身后不远处,是姜昭节。与往常不同、襟口松脱、半露锁骨、小片肌肤泛着薄红、像面颊那般染上桃花颜色的、面色与眼眸一般深晦的、姜昭节。 姜羡心中“咯噔”一下。 第36章 兄弟 是我先喜欢她的 这场景似曾相识。但又不同。 苏斐然见到姜昭节模样,想起上次与姜羡初吻时,姜昭节并没未露出这般晦涩不明的表情,更别说薄红染上昔日沉凝的面容,襟口处一弯锁骨泛着浅淡樱色,像刹那间于枯枝上开出桃花,枝杈半掩间颤巍巍地随风摇曳,衬着往日不苟言笑的容颜灼然而惊艳。 没有人说话,只有莫名的氛围弥漫。 突然,姜羡针扎似的蹦起来,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跨上一步插在两人之间,向姜昭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昭节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眸,嘴角一扯,似笑非笑:“我为何在此,你难道不知?” “我……”姜羡一哽,又理直气壮:“那你总该回避吧!” “容你继续?”姜昭节的声音沉甸甸的,“你应该记得我们前几日的约定。” 姜羡心虚地一缩,声音低下去:“记得是记得,但是这种事情又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苏斐然好奇:“什么事情?” 姜昭节的目光却避开她,只看姜羡,目光有意无意向下掠过他的某个部位:“我以为,修士至少应当具有自制力。” 姜羡恼羞成怒。姜昭节不看还好,他这一看,姜羡立刻联想到,只差一点点,他和苏斐然便能玉成好事了!虽然苏斐然不愿,但相信只要他再小小地勾引一番,苏斐然一定会心动的——可该死的姜昭节偏偏这时候跑出来,害得他现在不尴不尬! 这时,苏斐然再问:“你们约定了什么事情?” 姜羡:“没什么!” 姜昭节:“没什么。” 苏斐然看向两人。眼下的姜羡像又红又脆的大苹果,不久之前,他身上还遍染霞彩,像精心装饰的菜肴,令人疑心,只要咬下一口,便是满口清甜的汁水——她本可以吃掉他的,虽然先前表示拒绝,但姜羡必然会继续撩拨她,这样她便又能看到他笨拙地勾引,再顺理成章地将他吃干抹净——可姜昭节偏偏出现。 这样想着,自然看向姜昭节。冷不防对上他的视线。 姜昭节刷的移开目光。苏斐然却上前一步:“你的——” 姜昭节后退一步。 将要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苏斐然稍顿,又上前一步。 姜昭节似乎要退,又忍住。两人距离终于拉近,苏斐然满意开口:“你的脸怎么了?” 姜昭节别开脸:“无事。” 苏斐然道:“看起来像发烧。” 姜昭节答:“并未。” 苏斐然问:“有何不适?” 姜昭节克制地呼吸,深沉而绵长,似暗流涌动,又波澜不兴:“没有。” 苏斐然不禁皱眉:“为何不正眼看我?” “你离他太近了。”姜羡连忙插话,又看向姜昭节,满眼警惕:“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你该走了。” 苏斐然刚退开,姜昭节便低舒一口气,像吐尽心头郁气,面色便恢复正常,向姜羡道:“我有话和你说。麻烦师妹离开。” 只有苏斐然依旧不明所以,但有件事很明显,便是吃不到姜羡。既然如此,她也没有留恋,正要走,姜羡一把抓住她手腕:“别走。” 声音拐了几个弯,像钩子勾住她。 苏斐然脚步一停。 姜昭节立刻道:“走。” 姜羡抓得更紧,任性得理直气壮:“我不想和他说话。” 姜昭节盯着两人相连的手,扯了下嘴角,“既然如此,便当着她的面谈……” 姜羡瞬间松手,大声:“你慢走!” 苏斐然:忽然就不想走了呢。 但姜昭节对她非常抵触,她留在这里恐怕得不到信息,索性日后从姜羡那里套话。 她一走,姜家兄弟的气场便起了微妙变化。 姜羡双手抱肩,下巴微扬:“说吧,想和我谈什么?” -- 第69页 姜昭节皱眉:“你这是副什么姿态。” 姜羡挺胸抬头:“又来教训我?” 姜昭节有些压不住脾气:“你当日如何答应我的,怎么今日又做出这等——这等不清不楚的事!” “咦?”姜羡笑起来,眉眼弯弯,得意得很:“她喜欢我,想和我睡觉,我没忍住,就从了她。这有什么不清不楚的?” 姜昭节下巴收紧,胸口起伏:“你答应过我。” 姜羡无辜道:“可这次是她主动啊。” 姜昭节深吸缓呼,道:“你应当知道,你这样肆意妄为,给我带来多少麻烦。此前你便多次作出这种事情,影响得我完全无法静心修炼,前日你我方把话说开,可今日你就变本加厉——” “别说了!”姜羡突然激动:“你现在说得这么好听,难道你就没有影响我吗?” 姜昭节的嘴角绷得平直。 姜羡红着眼圈,不自觉地挥动双手:“我影响你,是我不对,可是我先喜欢她的!我先!”他声音哽咽,“可是你做了什么?在魔宫里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却对她动心了!” 姜昭节张口欲言。 姜羡甩手打断:“在魔宫的时候,你们住在一起,她那么好,你对她动心实在是太正常了,可是,可是她是我喜欢的人啊……那段时间,我让你帮我带话,说我喜欢她——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次,你为什么就不能……”泪珠扑簌簌落下来,他努力拼凑着不成调的声音,“为什么,就不能忘掉呢……” 姜昭节无言。他好像受伤,又好像没有。只觉得周围一片安静,风声,鸟声,树叶声,统统不见,唯独姜羡的细微抽噎钻入他耳中。 许久,他找回声音,艰涩开口:“我没有。” 姜羡立刻:“你有!” 姜昭节的声音像叹息:“我只想认真修炼。” 姜羡反驳:“那是以前!” 姜昭节苦笑。 他闭了闭眼,双手不自觉握紧:“以后……也是。” 姜羡终于抬眼,怀疑道:“真的?” “真的。”姜昭节点头,沉默片刻开口,声音缓慢:“我不喜欢她。我只是被你的同心应影响,感知你与她相处时的欢喜,便把你当做我自己。” 姜羡还是不信:“你真的不喜欢她?可是你在魔宫的时候,我和她没在一起,怎么会影响你?” 魔宫……姜昭节想起那天,她的手指轻轻点上他胸膛,明明动作暧昧,可她却一脸坦荡,说:“我只想摸摸。” 他立刻收敛思绪,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不用说了。”姜羡语气一松,拍拍姜昭节肩膀,目光澄亮:“你可是我哥,我相信你。” 不信又能如何,魔宫里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姜昭节以后的态度。 与姜昭节达成共识后,姜羡才心情轻快地去找苏斐然。苏斐然正等他送上门来,便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羡不想说,可对上苏斐然的视线,又忍不住开口:“就是……你知道同心应的事情吧?” 苏斐然不解:“和同心应有关?” “就,就——”吭哧半晌,姜羡忽然有个主意:“你知道我哥为什么总想拆散我们吗?” 苏斐然顺着他问:“为什么?” 姜羡眼珠子转了转:“因为我们两个谈情会影响到他!” 强压心头激动,姜羡挺直腰杆,做出光风霁月的模样:“他最烦恋爱这种事情了,恨不能天下人都和他一样,每天只知道修炼。可我却偏偏喜欢你,每天都想和你腻在一起。他怎么高兴得起来呢。更别说我们两个还有同心应,他就更不想我们谈情——” “等等。”苏斐然打断他,“难不成我们谈情时,他当真会有感觉?” 姜羡面色微变,支吾起来:“额,大概是,情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 苏斐然再次打断:“所以,他刚才那副模样,是因为我与你调情,影响到他?” 姜羡颓然,放弃抵抗:“是。” 苏斐然恍然。如此,姜昭节对她的抵触便可以理解。恐怕在他眼中,她便是那个影响修炼的巨大障碍,因而要努力清除。 虽然过程稍有偏差,但姜羡目的达成。苏斐然已经想到,虽然有意外情况,但她是不会为姜昭节而放弃姜羡的,因此以后干脆离姜昭节远些。这样一来,姜羡便重获“陪练资格”,一连几日自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两人练剑练到手软,但再未发生“情之所至”的情况。姜羡只能扼腕叹息。 破邪剑仍无下落,几人在这城中客栈已经住了许久,便有了启程之意,决定在多宝阁拍卖结束后就离开。 苏斐然对拍卖兴趣不大,只是柳弱水将令牌送到她手中,她总要去一趟。谢瑶芳对多宝阁倒是兴致盎然,恨不能与苏斐然同去,可惜令牌没她的份,到最后也只有苏斐然一人前往。 多宝阁此次拍卖的物品,大部分已经提前放出名单作为宣传,吸引众多修士前来捧场,还有小部分物件仍处于保密状态,拍卖时揭晓,而这些物件,往往是压轴宝物。 苏斐然拿着拍卖单子,一项一项地拍下来,并未发现心仪之物,直到单子上物件全部拍完,场上氛围微妙一变,好奇心旺盛的人们身体前倾,期待的眼神刷刷投向最后一件物品,连呼吸都放轻许多。 -- 第70页 终于揭晓。最后一件拍卖品是一株草,梦想草。 场上微有嘘声。 苏斐然对梦想草不了解,听主持者介绍,方得知这是一株灵草,并非不贵重,相反,它非常难得,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用处。只有高水平的炼丹师,才能用梦想草炼制丹药,成丹可破一切幻境,名即破妄。而这样高水平的炼丹师,和这梦想草一般难得。 换言之,这梦想草恐怕对在场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件废物。 然而,主持者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人高声:“十万灵石!” 苏斐然循声看去,不见面貌,只能听出声音年轻。 一声既出,立刻有人加价,但速度不快,到五十万时,便只有年轻修士一人。 锤声二响。梦想草的归宿即将落定。苏斐然已经料到今日一行实在无聊,忽然,又一声起,女声悠然:“一百万灵石。” 这声音……苏斐然猛地回头。 第37章 姐妹 一点都不可爱 回头只因震惊,并不能见到那人模样。 苏斐然收回目光,心中波澜起伏。 倘若记忆没有欺骗她,那么,那声音应当属于秦妫。 可,多宝阁正在寻找秦妫,她如何能够出现在这里,为拍卖一株梦想草。 在场震惊的人并不只苏斐然,能够直接将五十万的天价翻番,只为一株梦想草,此人何等财大气粗。众人齐齐看去,显得苏斐然并不突兀。但那人非但不现容貌,就连声音也只有这一时,接着梦想草便顺理成章落入她手中。 拍卖结束,人流涌动向外。多宝阁对买家的保护非常严密,确保他们不会在阁中出事。因此大部分好奇的人只能望洋兴叹,唯独苏斐然因为特权,盯住那道身影,看着她全身遮得严严实实,走出多宝阁。 女子身上气息收敛,如当初苏斐然初见的秦妫一般,仿佛凡人。但苏斐然探出的神识仍小心翼翼,不敢大意。对方并未察觉,一路向城外走去,但苏斐然跟出城去,却赫然发现,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主动坦白或继续隐匿,两种选择瞬间闪过,苏斐然已藏起身来,袖口中的手悄悄握上通讯石。 果然,不多时,那身影再次出现。她站在那里,宽大的斗篷下方一片阴影。 她抬手搭上兜帽边缘。苏斐然呼吸放缓,盯着她解开斗篷,阴影缓慢离开,阳光投入,照上她的脸。 见到那张脸,苏斐然才恍然发觉,她自始至终都不知晓秦妫的真正模样。记忆中的秦妫,脸上永远抹得红红白白,说话时粉扑簌簌地落,看着有些惊悚。可她笑起来时,眼中的光彩却令人忽略她的脸,像春光明媚。 眼前的女修没有笑,她只扬起眉毛,声音轻巧:“出来吧。” 苏斐然没动。 空阔的大路上,仍然只有女子一人独立。 “还要我请你出来不成?”女子笑眼盈盈,手一抬—— 通讯已经发出,苏斐然全身绷紧,已做好战斗准备,可尚未行动,突然旁边有人影闪过,一个人趔趄栽出。苏斐然立刻认出,是和女子共同竞争梦想草的年轻修士。 稳住身形,男子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苏斐然方向,对女子一笑:“啧,为何只抓我一人?” 女子指尖轻掸斗篷,声音缱绻:“我稀罕你啊。” “哟,那可巧了。”男子微微笑着:“正好我也稀罕你呢,不如咱们交换定情信物?” 女子动作一顿,睨他:“你想要什么?” 男子意味深长:“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女子想了想:“那恐怕要你用最值钱的东西来换了。” 男子合掌:“放心,我有足够值钱的东西……” “哦。”女子不以为意地点头,声音轻飘飘的:“既然如此,那便死吧。” 男子面色微变:“那看来我们是谈不拢……” 女子的衣袖轻轻一抖。 旁观的苏斐然一无所觉,那男子却如临大敌,眨眼间身影翻飞,闪转腾挪只余残影,那残影中水系灵力震荡而出,化为冰锥向女子射来。女子只漫不经心地抬眼,轻吹一口气,冰锥俱碎。 冰中藏有银针,眨眼间射向女子眼睫。 时间仿佛停滞,动作无限放慢,银针寸寸逼近,来到她眼前。如此慢,如此快! 她眨了眨眼。 如此慢,如此快。银针反射而出,向男子冲去。而男子手中,多出一把剑,掣剑而出,剑如秋水,银针叮当落地,而剑芒一往无前。 苏斐然不期然乱了呼吸。 剑身曲折,特色鲜明。是破邪。 男子手中是破邪剑! 不过刹那分神,苏斐然再看向战团,女子的两根手指芊芊弱弱,却已夹住来势迅猛的剑锋,指尖交错一折,剑身便弯出微妙的弧度——却未折断。 “咦。”女子微讶,不禁一声喝彩:“好剑!” 她撒手侧身,力道用猛的男子立刻向前抢去,女子扣住他手腕试图夺剑,男子手腕一垂,已然脱臼,另一只手却瞬间接上,牢牢抓住剑柄。 他左手剑术不弱!握剑瞬间便向女子刺去,迫得她不得不闪躲。 就在她退避的一瞬,男子身周符光灿然,人影眨眼消失。 “啊……”女子叹息一声,似乎失望:“这么快就走了?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家弟子呢。” -- 第71页 经历一场战斗,苏斐然对女子实力有所估计,便主动走出来,行礼道:“在下苏斐然,见过这位道友。” “嗯?”女子扭头看来,眼波流动,继而一笑,光辉灿然,“苏斐然啊……” 意味深长的尾音像暗示什么。 苏斐然坦荡道:“阁下与在下一位故人声线相仿,在下正寻找这位故人,因此跟随阁下至此。若有冒犯,还望阁下恕罪。” 女子笑得更灿烂,白牙晃眼,令人忘却她普通容颜,“你说的故人,可是秦妫?” 苏斐然垂眸:“正是。” “哦,你见过她?”女子忽然凑近。 苏斐然面色不变:“多年前曾有几次相伴,只是秦道友当时面上妆容太盛,在下未曾目睹真容,只记得她的声音。” “哈。”女子乐不可支,又冲她眨眨眼:“她的妆容是不是很丑?” 苏斐然瞥她一眼,旋即低头:“嗯,很丑。” “大概因为她长得太美吧。”女子一副深有苦衷的模样:“她总是被男男女女追着跑,大概怕了——”说到这儿,她眼中泛起兴味,轻声问:“莫非——你也是那男男女女之一?” 苏斐然退开一步,果断道:“不是。” “哦……”女子不置可否地应声,很快又拍拍苏斐然的肩膀,热情道:“其实秦妫是我妹妹。既然你是她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我叫秦姒。” 苏斐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正好试探:“那秦妫现在何处?” “秦妫?”女子打哈哈:“她成天到处乱跑,我哪里知道她在哪儿?” 苏斐然又道:“多宝阁有人寻她。” 秦姒抱着她肩膀拍了拍,打个呵欠:“所以派你来?” 两个人距离拉近,苏斐然挨在秦姒身旁,宽大的斗篷立刻勾勒出贴身的轮廓,她这才发现,秦姒另一侧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将斗篷撑出半弧,看起来像……酒坛子。 苏斐然又瞥秦姒一眼,道:“我请多宝阁帮忙,便应下这条件。” “哦,”秦姒恍然,爽快道:“那没事儿,我帮你留心,若是发现她的踪迹,马上通知你!” 苏斐然默然片刻:“多宝阁找秦妫恐怕没有好事……” “放心吧。”秦姒情不自禁去摸苏斐然的脸蛋,“反正她逃跑有经——” “啪。”苏斐然抓住她的手。 秦姒面色一僵。 “前辈请自重。”苏斐然直视她。 “好吧好吧。”秦姒悻悻地停手,手指眼看拢回斗篷,突然闪电般袭来,在苏斐然脸上掐了下。 苏斐然登时拔剑,似引星河落日,光彻云霄。 秦姒却早已蹿出,大笑声不绝。倒行着举起酒坛,灌一口酒,向苏斐然大声道:“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苏斐然拔剑正追,却张口:“小——” “心”字未出,秦姒脚后跟踩斗篷,狠狠一个趔趄向后倒去。眼看后脑勺着地,她才堪堪稳定身体,可顾此失彼,冷不防手中的酒洒满前襟。 “啊。”秦姒一脸痛心。 苏斐然不禁拄剑而笑。 “哈,你笑得倒是很开心啊。”秦姒不爽,甩手将酒坛丢来:“你也试试!” 苏斐然早瞅准角度,一手便能接到,可降落时,酒坛路线忽然一扭,坛口倾斜,酒液直直洒落,将她从头浇到脚,到她手中时便只有空空的酒坛。 她的手又攥紧了剑。想砍人。 然而抬头一看,哪里有秦姒的身影? 笑容收敛,苏斐然拎起酒坛向口中一倾,只有零星酒液不舍地滑落。 甩手一扔,酒坛破碎。苏斐然收去衣上酒液,酒气却无法消除,就这样回多宝阁找柳弱水。尚未走走近,柳弱水便含笑道:“苏道友可是醉酒而来?” 苏斐然无视他的调侃,直接问:“你可知晓秦妫有何外在特征?” 柳弱水微愣,摇头:“只有她的影像。” “容貌身形都可以改变。”苏斐然道:“可有其他方法?” “苏道友,”柳弱水似有触动,苦笑着叹息:“又有什么特征是无法改变的?” 苏斐然无言以对。 “外在的总能改变,而内在信息,便不是我能提供的了。”一阵咳嗽后,柳弱水的声音又弱几分,略带沙哑:“苏道友既然与秦妫有些交情,我便只能寄希望于,无论她如何改变,苏道友总能认出。” 苏斐然笑起来,声音放轻:“我与她不过几日交情,时隔数年,又能记得什么?” 柳弱水清明柔和的目光看向她,声音似水潺湲:“苏道友应当问自己,这多年来,你记得什么?” 苏斐然闻言,目光转利,剑一样直插柳弱水:“柳掌柜似有言外之意。” 柳弱水低眸浅笑:“苏道友多虑了。” 离开多宝阁,苏斐然面前迷雾更多。连最基础的特征都不知道,多宝阁是如何自信能够找到她的,只凭柳弱水的天衍术?可他似乎能力不足——又或者他知道些什么,却不说出口——那么他究竟想找到秦妫,还是不想? 每次见柳弱水,她总觉有雾气弥散。但脑中疑惑太多,一时不能解决,只能抛到一边,先拎出最迫切的那个问题。 破邪剑本在那儒修手中,为何今日又出现在男修手中?难不成伪破邪剑不止一柄? -- 第72页 苏斐然一路思索,即将回到客栈,方才将思绪拉出,不经意间抬眼,却看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个手持破邪剑的男修! 他分明已经靠传送符逃脱,如何会出现在这么近的地方?他是主动回来的?又为什么回来? 苏斐然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她不假思索地跟上去。 第38章 破邪 破邪入手 男子和秦姒交战时,苏斐然旁观中已经查知,男子的实力在筑基后期,因而跟踪时她没有隐瞒的打算。对方甫一站定,她便自觉走出。 “出来”二字刚刚吐出,便有一人出现在男子面前。后半段话掐在喉中,他笑起来:“原来是你啊,找我做什么?” 苏斐然没有开口,他便恍然:“方才你跟在那人身后,该不会也是为了梦想草吧。那就可惜了,”他摊手,“你都看到了,我打不过她,梦想草不在我这儿。” 苏斐然正要解释,可对方再次打断她的话道:“或者,梦想草在你这儿?”他语气有些意味深长,笑意深晦,“毕竟,方才我险些丧命,可你却毫发未损……你们该不会认识吧?” 察觉杀意,苏斐然面不改色:“我实力不济,她自然不放在眼里。” 男子不知信了没有,嘴上说得好:“我想也是。那你现在来找我,莫不是……想和我联手,再战她一回?”他自顾自地寻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或者,想办法偷到手。” 苏斐然:麻烦你睁开眼睛看看大太阳。 “不是。”苏斐然直截了当道:“我想借阁下宝剑一观。” “宝剑?”男子茫然:“我有什么宝剑?” 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苏斐然耐心解释:“方才见阁下用一柄剑,那人夸了声‘好剑’。” “哦。”男子抽出剑来,正是破邪,轻弹长铗,铮然有声,“这剑的确是宝剑,但——我凭什么借你看?” 苏斐然:凭我现在已经不耐烦,打算杀人夺剑。 面上,她却微笑:“有话不妨直说。” “不如你我合作,去把梦想草偷回来。”男子说得好像胜券在握。 苏斐然笑容消失:“看来阁下连这一眼都不愿割爱了。” 男子轻笑一声:“你想看,眼下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话音落地。两人同时动作! 复命剑在手,苏斐然冲势迅猛,一剑劈落。男子身周凝起水雾,瞬间化冰,直刺而去。 抬手格挡,破邪剑与复命剑相交,铿的一声,两把剑同时震颤,力道自剑身传至虎口。 苏斐然手势一松,继而攥紧,冰锥袭身,却在她周围融化成水,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散弥漫的红色灵气。 太一生水诀:镜花水月。 “火系?”男子皱眉,右手一松,剑入左手,眨眼之间,已从刁钻角度向苏斐然刺去。与此同时,大片水系灵气向苏斐然涌动。 水与火,无声碰撞,悄然相融。那水仿佛溪流汇入江海,一去不回。 男子色变。 “专心。”苏斐然提醒一声,剑已落下,势如雷霆。 男子挺剑而上,苏斐然去势不缓,剑身交击,复命剑划过破邪剑身,一撸到底。 男子恍然明白,顿时撤剑。 但已经晚了。 复命剑滑至破邪剑柄。剑柄近在眼前,苏斐然抬手,银簪狠狠扎下! 男子围魏救赵,一掌向苏斐然拍来。她硬抗一击,肌肤化玉。银簪直透男子掌心,带起一串血珠,男子的手仍紧攥不舍,可他已失去力道。苏斐然周身玉碎之时,破邪剑入手。 交缠之势顿分,两人在一丈之外,相对而立。 “不借吗?”苏斐然掂了掂破邪剑,微笑:“那我只好抢了。” 血流稍止,男子手心一片淋漓。他攥拳,另一只手中多出一把剑。 “没关系,你抢走它,我就再夺回来。”男子风轻云淡道。 破邪剑到手,苏斐然无意再战,飞剑腾空,便要离开。地面突然钻出无数藤蔓,飞快生长,向苏斐然缠缚而去。苏斐然立刻以破邪剑斩断,但这一会功夫,男子已经赶上,凌空一剑落下。 苏斐然心中不耐,却只能再度进入战斗。正在此时,神识范围之内传来姜羡的声音:“斐然!” 男子身形一顿。 苏斐然趁势将他击退。男子身影一闪,竟直接在空中消失。他离开的瞬间,姜昭节和姜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男子神识不比她弱,想必已经料到不敌,这才匆忙离去。而且从灵力波动来看,他用的并非传送符,恐怕是传送阵。 姜羡来到面前:“你没事吧?” 苏斐然摇头,手中横剑:“这可是破邪?” 姜羡的视线这才落下,顿时睁大眼睛:“破邪剑?真的假的?” “真的。”苏斐然道。 名剑与寻常剑不同,入手时苏斐然便知道,这是真剑,只是,此剑已死。 姜羡兴致勃勃地握起破邪,挥舞几招,回剑入鞘时肯定:“是真的。” “为何这样巧?”姜昭节皱眉,“师妹不是说,破邪剑在儒修身上?” 姜羡随口道:“换人了吧。他们为了逃避搜索,估计轮流带剑,现在正好轮到那人,这才让我们捡了个便宜。” -- 第73页 苏斐然看看姜昭节,又看看姜羡:“你们又如何得知,此人并非我所说的儒修?” “额。”姜羡张口无言。 姜昭节道:“方才神识中我已经见到他。” 姜昭节神识通达,这原因确实合理,但姜羡的表现却不合理。苏斐然便盯住姜羡:“你要骗我?” 姜羡垂下眼帘,支支吾吾:“我哥,他,他和我说的……” 苏斐然心中了然,笃定道:“你们认识他。” “哎。”姜羡破罐子破摔:“没错,我们认识他。” 苏斐然想到,她正是在客栈附近遇到这个男人,当时奇怪他为何出现在附近,现在想来,恐怕正因为面前这对兄弟。 这一关卡想通,另外一问便迎刃而解。苏斐然看向姜羡,断言:“方才你喊我,是提醒他快走。” 姜羡点头:“是。” 苏斐然自己便做出许多越阶挑战的事情,因此很少轻敌,何况对方比自己高出两阶。所以,战斗前她便通知姜昭节,而姜昭节来的时机非常凑巧,那一声喊更是直接避免了他们的正面战斗。 苏斐然道:“他是什么人?” 姜羡纠结一阵:“沾亲带故的朋友。” 苏斐然又问:“他找你们做什么?” 姜羡还未开口,姜昭节直接插话:“他要我帮忙寻找梦想草。” 败在秦姒手中,于是来找姜昭节,希望提供助力。这解释合情合理。 苏斐然不再深究此事,姜羡看起来松了口气,便开始询问秦姒的事情:“你之前不是说遇到一个很厉害的敌人吗?我和我哥正要去,怎么你又突然说没事了?” 苏斐然:“我认识她。” 姜羡立刻竖起耳朵:“男人女人?他和你什么关系?” 苏斐然吐出两个字:“朋友。” 同样的对话再次出现。姜羡不说话了。 一行人回到客栈,姜羡开始联系宗门,验证破邪剑的真伪。 通讯石那边,长老见过破邪剑,一口咬定正是这把,让他们尽快将破邪剑交还宗门,并对帮忙的外门朋友表示感谢。 隐藏暗处的人究竟为何偷剑,偷完剑又为何大摇大摆地放出来,仍然未知。但找剑一事告一段落,一行人便启程回剑门。临行前,谢瑶芳去了一趟十三殿。 魔宫共有十三殿,以殿主实力排名,因为前任殿主寿命将近,实力衰弱,故第十三殿最后,但殿主仍是殿中实力最强之人。如今前任殿主已死,殿中乱作一团,实力最强不过元婴初期,谢清池借机以雷霆之势收拢势力,或怀柔或杀掉,眼下暂时稳定,虽然成员之间各有算计,但只要未摆到明面,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注意力放到更远的地方。 另外十二殿对她这位金丹殿主可谓虎视眈眈。 正因如此,她决定将谢瑶芳交给苏斐然,以她们姐妹掌握的世家秘辛,来交换苏斐然乃至合欢宗的庇护。 谢瑶芳明白她的想法,并未给苏斐然添乱,只是从魔宫回来后,她便换了副模样,不说冷嘲热讽,甚至连日常交流都甚少参与,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设下禁制,不知做些什么。 众人动身时,谢瑶芳也没有留恋,路上正常行进,到了客栈便又闭关。几日后,谢瑶芳忽然道:“你们先走吧。” “你有何事?”苏斐然问。 “我要闭关。”谢瑶芳道:“时间不定。” “这时候闭关?”姜羡奇怪:“你很着急?” 谢瑶芳答:“很着急。” 苏斐然道:“此地不宜闭关,若无人护法,你会很危险。” 谢瑶芳斜睨她,冷笑:“那你留下来陪我?” 她本是讽刺,谁知苏斐然当真应下:“好。” 谢瑶芳怔住:“那破邪剑怎么办?” 苏斐然看向姜羡:“大师兄实力最强,有他在,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 “你不走?”姜羡怔住,眼中似有万千情绪浮动,又尽数按捺,“那干脆让我哥一个人去好了。” 苏斐然皱眉:“你是剑门弟子,大师兄是我合欢宗弟子。” 姜羡的手指不自觉抓住苏斐然袖口:“那……我们再等两天。” 这段时间,奇怪的不只谢瑶芳,还有姜家兄弟。姜昭节素来克制,尚不明显,但姜羡却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一副怅惘模样。 苏斐然问他,得不到答案,索性不问,直接晾他几天。可每每见到姜羡那副“好想和你说话啊,可是你觉得我烦,我要忍住”的表情,苏斐然的手指都蠢蠢欲动。 剑门已经催促,时间不能再拖,姜羡明日便要离开。苏斐然心中一叹,起床穿衣,向外走去。 走到门前她才察觉,门外有人。是姜羡。 苏斐然开门让他进来,姜羡刚进来,便反手关门,靠在门上看她。 苏斐然莫名:“怎么了?” 姜羡摇头。 既然人来了,正好把话说开。苏斐然坐到桌旁:“我有话——” 姜羡:“我有话——” 两人同时住口。 苏斐然示意他坐下:“你说。” 姜羡没有坐下,他盯着苏斐然,目光有些躲闪,又终于停在她脸上,神色坚定。 手指慢慢抽开腰带,长袍瞬间滑落,露出他精劲白皙的胴体,肌肉线条在月色下流畅起伏,像微风吹拂水面泛起的流光。 -- 第74页 “斐然,”他面色微赧,目光却大胆直白,“我们双修吧。” 第39章 中期 后会有期 炼气期修士处在筑基的关键期,体内阴阳平衡未成,通常不提倡双修,但凡筑基成功,体内阴阳自成平衡,房中术便是每个修士必学课程,其最基本的原理便是女子阴气与男子阳气形成循环,从而促进体内阴阳循环,助益修炼。 前世的苏斐然曾在合欢宗习得大量房中术,理论知识丰富,但像对其他道的领悟一般,她从未深思双修背后原理,直到今世方才理解,为何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从根本上便不成立。 男子的阳气易得且相对稳定,而女子阴气却取决于女子双修时的心境。倘若遭遇采阴补阳,或其他强行双修的情景,心底便有抵触,不成欢愉,又如何能产生足够阴气?倘若没有足够阴气,便不能达成阴阳平衡,不能形成循环,自然也谈不上修为增进。 因此,双修能否成功的要点,便在于女修是否能从中获得欢愉。为此,在男女分授的房中术课上,男修接受的技巧更多是如何使女修获得欢愉,而女修课上则格外强调,如何在抵触的心理下减少不自觉的阴气释放。倘若最初,苏斐然还奇怪,断代五子为何将房中术这等烂大街的能力定为通识课,且要求极高,那么课后,她便深刻了解到这背后意味:确立女修在房事上的主动地位,从而避免各种悲剧情况的发生。 意识到这点,苏斐然便想起前世那剑修。前世并无这样的教育,但那位剑修却似乎一直是这样做的。那时受到对自己的定位“工具”的影响,苏斐然对双修之事非常排斥,若非那剑修在这件事上表现出足够耐心,最终消解她的抵触,她恐怕终生无法体会其中滋味。这大概也是和剑修结为道侣后,她没有立刻厌倦的缘故了。 若是她没有无意间听到那句话,她怕是真的会死在他剑下。 “专心。”姜羡捧起她的脸,舔舔唇角:“你在想什么?” 苏斐然犹豫是否要说真话,姜羡已经开口:“算了,我不听。我假装你在想我好了。” 苏斐然直视他,低声:“我是在想你。” 姜羡立刻笑起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下:“我猜也是,毕竟我这么努力。” “那,”苏斐然忽然翻身,将位置互换,微笑:“我也该努力了。” 姜羡表情一变,脸上控制不住地纠结起来,眉头蹙起,沙哑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泛舟海上,“其实你,你也不用太,太努力……”他忽然咬住嘴唇。 苏斐然低声,音调沉缓:“不要咬嘴唇。” 姜羡刚要摇头。 忽然,一声低吟。 “谁?”苏斐然顿时止住动作,向屋外看去。 神识探出,还未察觉什么,姜羡便将她的脸扳回,“别管他,管我好了……” 他?苏斐然来不及思索,便觉肩膀微痛。 姜羡一口咬上,露出的虎牙在她肩膀来回磨蹭,将咬却未入,齿缝间声音溢出:“我坚持不住……” 话音未落,他便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瘫落床上,背过身去,轻声沙哑:“我是不是很丢人?” 苏斐然沉默片刻:“还好。” 姜羡立刻又转过身来,恨恨道:“这时候你该说一点儿也不丢人!” 苏斐然从善如流:“一点儿也不丢人。” 姜羡“噗嗤”笑起来,撩开刘海儿看她,目光沾了水一样澄净,垂眸时又化出一声叹息:“你这样的话,怎么追到男人啊。” 苏斐然不服:“我追到了你。” 姜羡瞪了瞪眼:“你确定那是你追我?” 苏斐然也觉不对:“那你追我。” 姜羡挠了挠脸:“其实我也稀里糊涂的。那本《追女三十六计》上,写了怎么追高冷女修,怎么追温柔女修,怎么追冷酷女修,怎么追热情女修——唯独没说,怎么追苏斐然。” “不过我运气好,追到你了。”他笑起来,有点小骄傲,眨眨眼:“当然,你运气更好。” “不过……”十指交扣着举到眼前,他有些发怔:“我还希望你的运气更好些。” “那很简单。”苏斐然遮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再来一次。” 姜羡当仁不让。 两个人浪了一夜,最初的那声低吟便被苏斐然抛到脑后,直到翻腾结束,即将睡去时,苏斐然才想到她忽略了什么。 姜羡和姜昭节的同心应似乎还在。那声低吟的确像姜昭节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响在她门前——或许是他感知到他弟弟在做什么“好事”,打算跑来找她算账? 幸好他尚有节操,没有气到破门而入。 苏斐然已经可以预料,今晚过后,姜昭节对她的厌恶必然更上一层。 但是,管他的。 将姜昭节抛到脑后,苏斐然毫无心理负担地闭眼睡觉。 但旁边的姜羡却完全无法忽视姜昭节,他原本有些疲惫,直欲入睡,可同心应那边的兄长却辗转反侧,连累得他后半夜根本没睡着,迷迷糊糊中,一个想法几次冒出来:要不现在就去敲门,劝他赶紧冲凉睡觉……但很快,理智便压下这一想法。 他可不想挨揍。 最后,两人都睁眼到天亮。只有苏斐然神清气爽,见人便打招呼——见到姜昭节时也顺口道:“大师兄早。” -- 第75页 姜昭节眼底乌青,神色木然地从房中走出,见到苏斐然便欲收回脚步,下一刻又克制住这冲动,不咸不淡应了声:“早。” 接着,姜羡走出,同样眼底乌青,有气无力地打个呵欠,眼泪溢出来:“……早。” 两个人神游天外,苏斐然猜到什么,本不想触霉头,可他们今日启程,有件事想说还要尽早。她叫住姜昭节:“大师兄。” 姜昭节反应慢半拍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何事?” 苏斐然:果然,大师兄不想见我。 她说:“你和姜羡的同心应,是否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姜昭节身形一滞,缓缓转身,盯紧了她。平日果断的声音,此时罕见地断续:“你……想解开?” 苏斐然坦诚:“如今的情况你也知晓,同心应多有不便。” 姜昭节追问:“你可是心有芥蒂?” 苏斐然其实不以为意。姜昭节感受的是姜羡的情绪,又不是她的。如果类比,大概姜昭节更惨些,就像住客栈时正要修炼,隔壁却突然传来男女叫、床声,对方情侣叫得任性,他听得火冒三丈还不能打断。 苏斐然非常能够理解修炼被打断的愤怒,因而格外理解姜昭节的心情,便将心比心道:“只怕为大师兄添麻烦。” “尚可。便当做……”姜昭节收紧下颌,稍有犹疑,“锻炼意志。” 苏斐然立刻联想到在摄魂钟声中重铸道心的谢清池,推测姜昭节有同样想法,便不再多言。 两兄弟很快收拾妥当,准备离开。谢瑶芳尚未现身,只有苏斐然相送。姜羡依依不舍,动作拖了又拖,好不容易走出,又几次回头。最后一次回头时,苏斐然转身要回客栈。 “苏斐然!”姜羡大喊一声。 苏斐然停步回头,便看到姜羡快步跑来,在几步远处,用力一扑,将她抱个满怀。 埋首在她肩头,姜羡久久不语。 苏斐然皱眉:“你今天不对。” “没什么。”姜羡的声音有些闷,“昨天刚刚献身,今天就分别。难过。” 苏斐然瞬间理解,拍拍他后背,“又不是一去不回。” 姜羡点头,松手时,那双红眼圈便现出来。他扯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郑重道:“后会有期。” 苏斐然答:“后会有期。” 姜羡终于离开。 苏斐然这才回房,途中被人拦住。那人是客栈人员,面色略有不满却强压下去,好声好气道:“您是这庭院的客人?” 苏斐然应声。因为谢瑶芳要闭关,为保证环境,她们住在一个庭院。 对方松了口气,客气道:“是这样,今早我来检查时,发现庭院中的植物全部落叶,根据痕迹判断,是利器所伤,既然您是住在这庭院的客人,想必是这些植物碍了您的眼?” 早上走得匆忙,苏斐然并未注意,听这一言,才留心观察,赫然发现庭院中所有绿植,一夜之间都变成光秃秃的枝干,树叶零落满地,风过时,碎屑纷纷扬扬。 苏斐然:这绝对不是我干的。 但罪魁祸首已走,只能她来赔偿。交上足够的灵石,苏斐然叹息一声,开始怀疑姜昭节口中“锻炼意志”的真实性。 谢瑶芳的闭关并没有很久,数日后房门打开,她从房间中走出,眉眼间是压不住的喜色,向苏斐然招呼:“早啊。” 苏斐然指天:“晚。” 谢瑶芳一噎,很快振作,在她面前晃了一圈,得意道:“什么发现?” 苏斐然瞥她一眼:“筑基中期。” “没错!我终于筑基中期了!”谢瑶芳克制激动的心情,抱胸斜睨苏斐然:“我终于比你强——等等!” 谢瑶芳睁大眼睛,盯着苏斐然上下前后地看:“你——你怎么也到筑基中期了?” 第40章 玲珑 百年一盛放 苏斐然晋升筑基中期,是和姜羡双修后的事情。双修能够促进阴阳沟通,有助修炼,何况两人都是第一次,效果非常显著,苏斐然原本便摸到筑基中期的门槛,就此一举突破,事后不自觉便产生某种想法。 按男女产生阴阳之气的体质差异,男子产生的阳气相对固定,为达到平衡,便只能吸收相对固定的阴气。但女子只要足够欢愉,便能产生充足阴气,甚至能够媲美男子元阳。按这一思路,女子岂不是可以通过睡遍处男的方式来提升功力。 苏斐然:想想就有点激动呢。 谢瑶芳同样激动。她这段时间不眠不休,一心闭关,只因为和谢清池谈话后,她感到瓶颈松动,以为这次晋升后便能压苏斐然一头,谁知出关后一看,好家伙,苏斐然又压她一头。 她鼻子都要气歪了。得意之色顿失,白苏斐然一眼:“行吧行吧,赶紧上路。” 两人收拾行李,向剑门出发。路上谢瑶芳还在生气,看苏斐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苏斐然没把她的小脾气放在心上放在心上,但也没有主动搭话,几日下来,一句交流也无。谢瑶芳闷不住,倒打一耙:“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苏斐然头也不抬:“懒。” 谢瑶芳又凑近些:“这都走了多久了,一个声儿都没有,你不嫌无聊啊?” 苏斐然:无聊的是你,我有白牙。 自从何多多控诉她虐待灵兽,她没事的时候也放白牙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在魔宫时它陷入昏睡,醒来后身体就大了一号,钻不了苏斐然的袖口,只能跟在屁股后面,迈着四条短腿小跑。赶路期间,苏斐然偶尔和它交谈,并不寂寞。 -- 第76页 说来也怪,她和白牙并无契约,却能交流,且白牙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为她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唯一的不驯便是总想咬她。 苏斐然一边顺毛,一边思考,是不是自己的血肉对白牙格外具有吸引力。未想出个所以然,谢瑶芳忽然打断:“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苏斐然反问:“说什么?” “唔。”谢瑶芳勉为其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世家的事情?我看那个何多多可是好奇得很,天天缠着我给她讲故事,哎呀简直烦死了——结果她听完故事就跑了,说要去凡间亲身经历一番……”不知出自什么心情,谢瑶芳叹息一声:“怎么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呢?” “有。”苏斐然向来知情识趣,立刻道:“据我所知,五大宗门并不招收世家弟子,你是如何拜入不恃阁的?” 谢瑶芳一哽:“你怎么问这个?” 苏斐然答:“想问。” “行吧行吧。”谢瑶芳一副“不和你计较”的模样,道:“五大宗门不招收世家弟子,是因为这五个宗门传承自断代五子,而断代五子是立志毁掉世家的。但是那都是一万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世家,你也看到了,没落如此,成不了大气候。所以,虽然明面上还是不招世家弟子,但是也没人追查。”谢瑶芳不禁得意,眉飞色舞起来:“只要你低调点,别和本家走得太近,谁知道你是谁家的人。” “若是查出呢?”苏斐然问。 “那就算他倒霉咯。” 这一问只是敷衍,但这功夫苏斐然倒真想起件困扰已久的事来,便问:“你还记得你师父?” “废话。” “那你可知道,”苏斐然问,“你师父为何要收水系弟子?” 谢瑶芳皱起眉来:“这我哪儿知道?我还想问他为什么要收水系呢,又不能炼器。” 苏斐然再不言语。 又走出一段,才停下脚步,打量四周,在谢瑶芳期待的目光中开口,认真问:“你认路吗?” 谢瑶芳干眨眼。 苏斐然明白。她低叹一声,无奈地笑:“我们迷路了。” “不可能!”谢瑶芳立刻道:“不是今早触发的时候才问过路吗,我记得清清楚楚:一路向东,到下个镇子再向北——我们这不是还没到下个镇子吗?” “是的。”苏斐然点头:“太阳快落山了,我们还没到下个镇子。” 谢瑶芳:“……” 她后知后觉抬头,指向太阳:“那是东对吧——” 苏斐然:“那是西。” 谢瑶芳:“……口误!我知道那是西!所以对面是东,我们向东走好了!” 同为路痴的苏斐然,竟隐隐生出一种优越感,微笑:“也许我们该找人问路。” 荒山野岭,经过的人不多,她们运气好,一盏茶工夫便遇到一人,谢瑶芳心急,立刻问:“你知道剑——” 苏斐然打断她,从容问道:“请问离这儿最近的大宗门是哪个?” 修士打量她一番,说了个没听说的宗门:“归元宗。” 苏斐然又问:“比归元宗更大?” 修士道:“你们要去荣枯阁?” 苏斐然已经得到想要的消息,便谢过修士,与谢瑶芳一同前往荣枯阁。她对两个路痴的方向感不抱期待,还是传送阵可靠些。 荣枯阁距离并不远,苏斐然御剑几个时辰,经历几次问路,终于来到荣枯阁附近。两人先找客栈住下,待次日天亮,便前往荣枯阁附近的传送阵,途中路过小镇,镇上店铺鳞次栉比,尤以丹药为多,吸引了两人的目光。苏斐然想到库存丹药不多,打算补充一些。问了价格,果然,相对便宜。她没忍住买了不少,走出最后一家店时,太阳已经当空,街上的人多起来,其中不少人穿相同服色,苏斐然便猜是荣枯阁弟子。 谢瑶芳随口道:“这荣枯阁弟子很喜欢逛街啊。” 苏斐然深以为然。联想合欢宗和剑门,山脚皆有小镇,同样是宗门弟子落脚之处,但没有这么密集。 旁边一位店主忽然插话:“平常时候他们也没这个闲工夫,但是这几天可不一样。” 谢瑶芳立刻追问:“怎么不一样?” 店主左顾右盼,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山上的花儿,都开了。” “开花?”谢瑶芳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玲珑山?” 店主点头:“是啊,玲珑山上的花儿全开了,百年一度的盛事呢,荣枯阁的弟子们全都疯啦!” 苏斐然想起当初课上,先生们对荣枯阁的介绍。 荣枯阁是丹修第一宗门,开山立派之地选在玲珑山附近,正因为玲珑山上多灵草。寻常植物春秋代谢,而玲珑山不同,在每百年一次的盛花期中,山上所有灵植无论时令,全部盛放。每到这时,荣枯阁上下倾巢而动。 百年一次! 谢瑶芳看向苏斐然:“你看过吗?” 苏斐然:“我生年十八。” 谢瑶芳扬眉:“那不是正见识见识。” 苏斐然答:“我拒绝。” 这些日子姜羡临行时的场景总浮现在苏斐然脑中,当时不觉得,可是回忆时却发现,姜羡有些不对,他的表情不像暂别,倒像是生离死别。 谢瑶芳被拒绝,瞬间变脸,轻呵一声:“我不信你连天材地宝都不感兴趣。” -- 第77页 苏斐然听到“天材地宝”,便有些动摇。犹豫片刻,还是迈步前行:“走。” 谢瑶芳急了:“你真一点儿都不好奇啊!荣枯阁的盛事,百年一盛放的花儿啊!” 苏斐然:再见,天材地宝。 来到传送阵时,苏斐然意识到,告别说的太早。 玲珑山盛会,不只是荣枯阁弟子的事,各路修士闻声而动,将传送阵附近围得水泄不通。苏斐然艰难地挤到前方,询问护阵者,什么时候才能启动传送阵到剑门。 护阵者没顾上她,大吼一声安顿现场秩序,回头才紧巴巴一句:“两个时辰!” 苏斐然回头便拉住谢瑶芳的手。 谢瑶芳:“人家说两个时辰,你现在往前凑什么!” 苏斐然恍若未闻,拉着谢瑶芳挤到前面,高声:“加两位!” 谢瑶芳跟来一看,哦,前往玲珑山。 离开传送阵,谢瑶芳埋怨:“本来没多远的路,至于用个传送阵吗。” 苏斐然面无表情地宣布:“争取两个时辰搞定。” 谢瑶芳:“搞定什么?” 苏斐然嘴角一弯,温声软语:“寻宝。” 玲珑山上所有植物都盛开了,空气中弥散着各式花香,浓的淡的,混杂着青木的气息,还有阳光的味道。 白牙兴奋得很,这刨两下,那啃几口,不多久便蹭了一声草屑,舌头都是绿的。苏斐然想起和何多多逛森林时,便是白牙找到云水花,又找到那株不知名的三瓣花,索性由它开路,自己跟随在后。偶尔有动物路过,在几步之外偷窥一眼,又麻溜离开,和何多多在时不同。 可眼下何多多正在凡间。 苏斐然叹息:不知有没有秦妫的消息。 正这样想着,通讯石响起来。正来自何多多。 她刚接通,何多多的声音便欢快地响起来:“小九,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苏斐然:总不可能发现秦妫踪迹。 这念头刚闪过,那边何多多语气诡秘:“我发现,凡间有个国家的皇族姓秦。” 苏斐然微讶:“姓秦的人很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何多多笑起来,“但如果,那个国家的几位女皇子,名字都从‘女’字呢?” 第41章 留香 神秘对手 何多多幼时便拜师合欢宗,对凡间不甚了解,此行才知道,凡间分几国,其中秦国皇族以秦为姓,目前女主当政,以宗室三女为嗣,其中三皇子便是秦妫,与苏斐然要她寻找的人同名。 秦妫的消息有了,但四师姐仍然没有消息。何多多惆怅起来,苏斐然便打断她的思绪,问她在凡间呆了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体会。 何多多大叹一声:“别提了,我前天刚给一个孕妇接生!听她叫的那个痛啊,我想给她吃点止痛药,结果她男人和我说,她不能吃止痛药,会影响孩子!我……” 苏斐然:“怎么?” 何多多叹息一声:“我就去找凡间的大夫啊。结果他们都这么说,女人只要怀孕了,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不能吃的绝对不能吃,应该吃的不想吃也要吃——天,换做我,逼我吃不想吃的东西,那还不如死掉呢。”说着,一阵咀嚼声响起。 苏斐然沉默:你还有不想吃的东西? 何多多立刻察觉:“我当然有不想吃的东西!反正帮那个孕妇生产后,我已经好多天没吃肉了。” 苏斐然不禁问:“那你现在在吃什么?” 何多多没好气道:“烤地瓜!” 何多多先前就在研究如何用炼丹炉炼出吃的,却次次以炸炉告终,烤地瓜也不例外。这问题困扰何多多很久,不知为何,到凡间溜达溜达,她反而想通了,对苏斐然道:“我觉得,炼丹炉能炼丹却不能炼饭,是因为炼丹用的都是灵草,炼饭用的都是凡物,或许……我可以试试用灵草来炼饭。” 苏斐然不明白,能用锅做饭,为什么非要改用炉。何多多闻言愤然:“这叫探索!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苏斐然受教,顺便和她谈起玲珑山的事情。何多多立刻兴奋起来,搓手声传来:“啊,早知道我该晚点走的,居然错过了!既然你这么好命赶上了,那就顺便帮我找些药草吧!”她毫不客气地麻烦苏斐然,描述了一堆药草模样,仍意犹未尽。最后才想起提醒苏斐然:“我师父说过,玲珑山能够百年一盛花,要么是因为地气,要么是因为灵物。如果是前者那没办法,但如果是后者——” 苏斐然竖起耳朵听她后半句。 何多多:“你也没辙。” 苏斐然:“给你机会,换句话。” 何多多嘻嘻笑着:“我说实话啊,我师父能猜到,荣枯阁的长老们没道理猜不到,可玲珑山照样开花,如果真是灵物,连长老们都找不到,别说是你了。我也就随口一说。” 挂断和何多多的通讯,苏斐然便感到旁边射来的视线。扭头看去,谢瑶芳似笑非笑道:“这个环境下还能聊这么久。” 苏斐然回了句:“我们关系好。” 谢瑶芳蓦然色变:“呵。” 苏斐然立刻改口:“多谢关心。” 谢瑶芳扬眉:“鬼才关心你。” 苏斐然:不懂你为什么把自己说成鬼。 谢瑶芳说的没错,这玲珑山并不安全,因为盛花期的缘故,大量修士为寻求天材地宝聚集在此,人越多矛盾便越多,资源却有限,结果便是争斗。好在白牙在前方带路,这方面足够敏感,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矛盾,最多是神识察知附近有人,遇到修为不高距离又近的,不小心便听到几句。 -- 第78页 正是这几句,令苏斐然上心。 高阶修士一生中的百年太多,玲珑山的盛会对他们来说并不稀罕,因此往常前来参加的修士中很少有金丹以上,但这次,据说话人言,他便遇到一位元婴四位金丹。 “所以我觉得,今年这玲珑山上恐怕要出事。”说话人道:“咱们这种没实力没后台的散修,还是见好就收吧。” 另一人却不以为然:“这么多高阶修士前来,不正说明今年的玲珑山上有什么好东西嘛,机遇险中求,我倒想见识见识,究竟有什么宝贝。” “宝贝?”那人冷笑:“那也得你有命享受。” 两人话不投机,将结束话题时,另一人问:“你见了那么多元婴金丹,是哪个方向?” 苏斐然集中注意力,看到了那人指的方位。 元婴金丹向那里聚集,意味着那里可能有宝物出世。 苏斐然和谢瑶芳对视一眼,收到同样的信息。 暗处有人。 眼神交流刚刚结束,就有男声响起:“又见面了,这位道友。” 是曾与秦妫争夺梦想草的男子。 对方的声音轻快愉悦,苏斐然却暗中警惕,回首时眸光平视:“三次相见,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江,”男子眯起眼睛,嘴角高挑:“月照。” 苏斐然问:“哪个江?” 男子眼睛转了转:“不是有女的姜,是江流宛转的江。” 苏斐然尚未表态,谢瑶芳已经低声:“废话真多。” 江月照面色微妙。 谢瑶芳立刻抱歉:“不好意思,没说你。” 江月照笑得更努力了,挑开话题道:“想必方才两位已经听到,玲珑山那边有秘宝出世。” 谢瑶芳:“这么多人都知道,还能叫秘宝?” 江月照表情隐隐崩溃:“秘宝指的是它珍稀罕见……” 谢瑶芳毫不客气:“果然废话很多。” 江月照维持不住笑容,面色木然向苏斐然道:“本想着,我和道友颇有缘分,不如组队前往,胜算高些,但既然这位朋友不欢迎我,那便算了。” 谢瑶芳摊手表示快走不送。 送走江月照,谢瑶芳回头对苏斐然解释:“这家伙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苏斐然点头:“他和姜羡有关。” “什么关系?”谢瑶芳嘲讽,“都姓jiang?” 苏斐然沉默片刻,应了一声。 谢瑶芳听到她一声“嗯”,立刻改口:“怎么着,去吗?” 苏斐然一锤定音:“去。” 谢瑶芳提醒:“白牙不在。” 不知何时,前方带路的白牙已经不见踪影。苏斐然不以为意。至今未发现能够伤到白牙的东西,她不担心它的安危。 两人结伴前往传闻中秘宝所在之处,路上见到许多修士。大家偷偷摸摸,仿佛揣着秘密,小心翼翼前往目的地,谁知途中又发现其他许多人,这才意识到,这消息众人都知道,没有保密的必要,干脆光明正大往前走。慢慢的,人聚集到一起,面面相觑。 苏斐然差不多将何多多要求的灵草都采到手镯中,有的相似分不清,便一起摘下,到人群拥挤无法前行时停步,一股幽香浸入鼻中。 “秘宝出世了!”不知谁叫嚷一声。全体哗然。 前方人挤人,苏斐然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气息扑鼻。她掏出通讯石打算询问何多多,还未开口,便听旁边一位荣枯阁弟子低呼:“留香草!” 认出此物的并不止一人,在场对灵草有研究的,很快认出来,人群骚动,许多人跃跃欲试。 苏斐然问谢瑶芳:“留香草是什么?” 谢瑶芳诧异:“何多多不是丹师吗,没和你提过?留香草是驻颜丹的主药。” 苏斐然犹疑:“驻颜丹?”是她前世认识的那个驻颜丹吗? 谢瑶芳给出答案。是的。驻颜丹便是能够令人保持容颜的丹药,在修真界销路紧俏。毕竟,在一个到处年轻人的世界里,变老不只意味着丑,而且意味着,他人在见到你的第一眼,便给你贴上“修为不济”的标签。 苏斐然想起前世,但凡有驻颜丹出售之处,女修们争先恐后,为商人们增添不少商机。 再看眼前。 前方很快展开战斗。荣枯阁弟子作为地主进行控场,或文斗或武斗,尽可能避免伤亡。 而这些为留香草战斗的修士中……大部分是男性。 “哎,男人可真怕老。”谢瑶芳感慨,扭头向苏斐然:“你需要吗?” 苏斐然不需要,但她的目光却凝在场面上,仔细分辨每一张面孔,最后确定:那个宣称要与她们一同寻宝的江月照,不在其中。她倒是看到另外几幅熟悉的面孔。 “留香草被摘走了!”一声大喊。 像时间停滞,所有人僵住,而苏斐然眼中,一株绿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她的怀中。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那株绿草,落到苏斐然怀中。 短暂安静。 谢瑶芳大叫:“跑!” 声音划破天际,惊醒了所有人! 他们本在公平竞争,谁知打到一半,战利品居然跑了。怒气上头,他们再顾不上秩序,攻击齐齐向苏斐然砸来。 苏斐然没跑。她只做了一件事。 将药草向来时的方向,扔回去。 -- 第79页 苏斐然:你会嫁祸,难道我不会? 众人视线再度转移,又落到另一人身上。可苏斐然看不到她,神识刚触及到那人,便像化开一般,不留痕迹,甚至连那人的气息,也像与周围浑然一体,无从追寻。 那人已经扔出药草,众人不再环绕她周围,苏斐然却独自向她潜行,近了,更近了。 神识中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只要再近一步,她便能知道,这个实力与她匹敌的仇人究竟是谁。 偏偏这时,脑中传来白牙的消息。 它在剧烈挣扎。 第42章 果子 苏斐然摘下它。 女子就在眼前,苏斐然想也不想,猛地一蹿。 女子的面庞显现在视线当中。是一副幕帘。 苏斐然没有见到她的脸,可无论是身材还是气息,都令她感到无比熟悉,当即一道灵气脱手而去。 初次交手。 那道水系灵气如泥牛入海,登时消散。 苏斐然面色肃然。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从抛出灵草的那一手来看,对方实力与她仿佛,可交手瞬间,她却像拳打棉花,无处着力。 那女子的视线透过幕帘,直刺苏斐然,苏斐然将要上前,可脑中白牙的信息越发强烈,她稍有愣神,女子便杳然无踪。 苏斐然当机立断,循白牙信号掉头寻找。留香草的归属仍未确定,许多人还在争夺,但不感兴趣的人已经散去,苏斐然的离开并不突兀,只是随着路程的拉长,这条路线越来越偏,和那热闹的人群形成极端对立,引苏斐然来到一处荒无人烟之地。 同处玲珑山,这里绿意丛生,苏斐然一眼便能认出众多再寻常不过的草木,正因为寻常,所以这里人迹罕至,神识之中只有白牙所在之处存在灵力波动。这波动属于江月照。 所有人向热闹处聚集,江月照偏偏逆流而行,遇到白牙,便升起觊觎之心,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活捉。 白牙宁死不屈,开始挣扎,感知到苏斐然的临近,它情绪更加激动,麻麻爬爬地乱叫着。尖利的牙齿几度试图咬上江月照的手腕,均以失败告终。江月照手臂上已经伤痕累累,被咬出经验,提着白牙大大的耳朵拎起来,看它扑腾着两条后腿,笑眯眯道:“小家伙,何必挣扎呢,难道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 他手中拈着一株灵草,一荡一荡地逗它:“只要你和我签订契约,我保证你吃喝不愁。” 白牙瞪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很快又趁江月照心思放松,回头便是一口。 江月照晃动的灵草眨眼只剩根须。 他扔掉草根,威胁道:“难得遇到口吐人言的妖兽,可惜我没有准备灵兽袋,不能直接带走你,如果你能够驯服,那我便放你自己走,你若不能驯服……”他笑容隐隐狰狞,“我只好杀了你。” 白牙一哆嗦,突然安静下来。江月照满意地勾起嘴角,尚未笑出来,白牙骤然尖叫:“麻麻——” “叫爸!”江月照提着它耳朵掂了掂,气得咬牙切齿,重复:“叫爸……” “不好意思。”苏斐然的声音插入。 江月照猛然抬头:“你?” 苏斐然点头,指指白牙,又指指自己:“我的。” 白牙的两只爪爪伸向她,泪眼汪汪,声音含着多少委屈:“麻麻~” 江月照无意识地重复:“妈妈?” “嗯。”苏斐然应声:“儿子。” “谁是你儿子!”江月照立刻将白牙藏到身后,“你该不会想说这家伙是你的吧?我检查过,它身上没有灵兽契约。” 苏斐然申明:“它是妖兽。” 江月照笑起来,阴森森道:“现在是妖兽,驯服后便是灵兽了。” 苏斐然道:“你方才说,它若不从,你便杀它。” “不错。”江月照斜睨白牙,眸光杀气四射。 “那就没办法了。”苏斐然叹息一声:“你杀吧。” “嗯……嗯?”江月照睁大眼睛。 “麻麻!”白牙又是一声大叫,“哇”的热泪奔流,“痛,好痛,我好痛……” 我身上好痛,我心里也好痛啊……麻麻。 苏斐然听到它无声的呐喊。 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江月照,他直接愣住,表情空白,茫茫然便手指松动。白牙的耳朵一松,毛球一样的身体坠落,将到地面时,江月照惊醒,再次抓向它! “麻!”声音尖锐,鼓动耳膜,几欲震裂! 江月照下意识封住听觉,恰在此时,苏斐然动手。一剑袭来。 江月照左手出剑,右手向白牙抓去,而白牙已经向他张开血盆大口,森森的白牙毫不留情地向他手指咬下。 没咬动。江月照早有准备,白牙错过时机,下一刻再度落入江月照手中。 但苏斐然的水系灵力同时出手,左手持剑右手白牙,江月照再无空余,直接以木系灵力结成藤蔓。眼看双方灵力即将碰撞,江月照心神汇聚,全在苏斐然那身上,半路却杀出第三人来! 人影闪过。江月照猝不及防,手中一空,白牙逃脱。 苏斐然立刻撤身,与谢瑶芳立在一处,向她伸手:“多谢。” 谢瑶芳将白牙向她怀中一抛,轻巧一声:“不客气。” 苏斐然曾与江月照交手,又与白牙关系密切,甫一出场便吸引江月照大部分注意力,战斗中更无暇分心,因此忽略真正的撒手锏。 -- 第80页 白牙终于逃出魔爪,趴在苏斐然怀中哇哇大哭,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胸,好端端一件衣服就这么毁掉。 自下山来,她已经换掉不知多少衣服。 苏斐然真心实意:原来师父的手艺这么实用。 谢瑶芳却忍不住低声:“这家伙是男是女?” 苏斐然看它肆无忌惮蹭胸的模样,又将它日渐沉重的身体向上托了托,答:“女。” 谢瑶芳不信,想掰白牙后腿,手刚伸出,白牙便以扭曲的姿态翘起后腿,肉垫直接糊在她脸上,踩了两踩,小脸在苏斐然怀中埋得更深。 谢瑶芳:看在苏斐然的面子上……我忍。 白牙刚救回,苏斐然并没有放松警惕,她安抚白牙的时候已经得知事情经过,值得玩味的是,江月照非但没有去秘宝出世处,反而来到完全相反之地,抓到白牙的起因还是…… 江月照忍无可忍:“你们两个围攻我一人,简直卑鄙。” 谢瑶芳不甘示弱:“哪里哪里,我们不过是班门弄斧。” “说我卑鄙?”江月照盯着白牙,“这家伙吃了我多少东西,难不成你们打算赔给我?” 谢瑶芳不以为意,随口问苏斐然:“多少?” 苏斐然沉默。 谢瑶芳惊:“真的很多?” 苏斐然缓缓点头,暗暗揉搓白牙鼓胀的肚皮。嗯,事情结束一定要狠狠揍它一顿。 白牙打了个哆嗦。 双方很快针对此事展开交涉,一方面白牙确实吃掉江月照众多灵草灵石,另一方面江月照对白牙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身心摧残——谢瑶芳着重强调“惨无人道”四个字,江月照针锋相对:“可惜它不是人。” 一番讨价还价,苏斐然将身上所有灵石全部赔付江月照,江月照则赔付伤药并以心魔发誓再不打白牙主意。 谢瑶芳忽然打断:“为何以心魔发誓?有些人可不在乎心魔。” 同样的话,谢清池也说过,但眼下没有邪术帮助,便只有心魔誓约束力最强。 誓约结成,苏斐然立刻一文不名。江月照刚走远,她便面无表情地把白牙痛打一顿,打得它趴在苏斐然怀里直哼哼,眼泪说来就来,一边哭一边抗议:“明明是他主动把灵草放在那儿的……嗝。” 谢瑶芳听不到她们交流,见到苏斐然面色沉凝,只当她心疼灵石,便道:“吃了那么多灵草,这家伙说不定要进阶呢。” 苏斐然随口一应,道:“江月照为何随身携带这么多灵草?” 谢瑶芳:“他可能是丹修?” 苏斐然摇头:“丹修的灵草大多炼成了丹药,何况,”她说,“江月照是故意引白牙吃灵草的。” 谢瑶芳脱口:“那你为什么还给他灵石!” 苏斐然扭头向她微笑:“不然岂不是引他警觉?” 谢瑶芳:你很可以。 她话头一转,盯住白牙:“那你家这个小东西是怎么搞的,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居然还要凑上去吃?” 苏斐然也奇怪。有时候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跟错了人,怎么看它也该和何多多是一路的,见到吃的就什么都忘了。像眼下,它就把刚才挨的打都忘了,悄咪咪和苏斐然介绍,哪里又有喷香的味道吸引它,并信誓旦旦道:肯定是好东西! 苏斐然提醒:说不定又是江月照放出的诱饵。 白牙拍胸脯肯定:比他的东西还要好! 苏斐然立刻迈步。 谢瑶芳问她去哪儿,苏斐然答:“带它找灵草。” 谢瑶芳翻个白眼:“说不定又是那个江月照搞的鬼呢?” 苏斐然微笑:“先去看看。” 谢瑶芳:呵,你和那小家伙果然是一路的。 苏斐然按照白牙的提示,一路向前,向山的更深处前进,但奇怪的是,越是深入,周围的景观越是普通,生长的草木随处可见。谢瑶芳表示怀疑,可白牙非常坚决,苏斐然也默不作声。这样又走出一段,谢瑶芳才犹疑着说:“这时候的玲珑山,居然还有这样僻静寻常的地方。” 这正是奇怪之处。 终于,白牙停下脚步。面前是绿树碧草,野花夹杂,和所有森林一般无二,看不出半点稀奇,可白牙却宣称,那灵草就在其中。 凡天材地宝出世,必有奇观异象,再不济,有气息光华。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苏斐然扒开草丛,一片一片扫荡幸而何多多先前拜托她寻找灵草,帮她认识许多植物,再加上这里生长的多是满大街可见的草木,排除起来比较容易。可两个人在地上蹲着扒拉半天,毫无收获,回头再找白牙,这家伙又睡了。 谢瑶芳再次泄气,一屁股坐下,疲惫道:“人家都在寻宝,咱俩在这寻草。” 说着,她向后一倒,两只手臂交叠便要枕在脑后。 “别动!”苏斐然突然出声。 谢瑶芳吓了一跳,滞在半空,看着苏斐然走近,在她身后蹲下。 她在看一株植物,茎部不知何时已经打折,但仍坚强地挂着一颗果子,那果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压弯草茎,仿佛随时都能坠落。 苏斐然方才便发现,这里的植物都生长茂盛,有抽芽,有长叶,有开花,不同时令在此混乱,可唯独一点:没有果子。 眼前,是唯一一颗果子。 苏斐然摘下它。 -- 第81页 霎时间,地面剧烈震颤。 这变故猝不及防,苏斐然放声道:“走!” 但是晚了。地面的震动很快传遍全山,修士们已经锁定方位,而那些正在附近搜寻的人,更是直接赶来。 包括江月照。 第43章 长命 接受追杀 江月照出现时,苏斐然想通了一件事。他此行正是为手中果子而来,这草在玲珑山百年盛事时期结果,届时人流量大,难保不被其他人发现,为此,他有意散播留香草的消息,将众人引到完全相反的方向——又或者留香草根本就是他布置的“人造秘宝”,他自己却向这里找来。 若不是白牙发现,他必然成功,只是苏斐然突然截胡,惹得他火冒三丈。 江月照没有笑意地笑:“我劝你还是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谢瑶芳开口:“但凡天材地宝,谁发现就归谁,这是我们找到的,凭什么给你?” 苏斐然问:“我若不给?” 江月照手中多出两把剑:“那便只好请教了。” 谢瑶芳嗤笑一声:“一对二?” “不。”第四个声音出现。 江月照身后,另外一个男人缓步走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如冠玉,笑如春风。他亲切地向苏斐然招呼:“又见面了,小丫头。” 苏斐然终于想到,她为何觉得江月照有些眼熟。因为他和那个儒修容貌相似。两人并肩而立时,像兄弟。 “哟呵。”谢瑶芳直接笑出来:“又跑出来一个。你儿子?” 江月照笑容僵住:“你儿子!” 谢瑶芳转向儒修:“来,叫妈!” 儒修波澜不惊,含笑温柔:“妈。” 换谢瑶芳怔住。 “在下江潮生。海上明月共潮生。”江潮生轻语:“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他笑容柔软,目光看向你时,仿佛有光。 苏斐然不打算回复,江月照反而先开口,惊讶向江潮生道:“你们认识?” “是的。”他语气低回婉转:“我想了她很久、很久。” 江月照面色古怪:“想她?” “是啊,我想她……”江潮生眯起眼睛:“死在我的怀中。” 江月照闻言松口气,以好言相劝的口吻威胁苏斐然:“既然你们认识,那你应该清楚,以我们两个的实力,足够对付你们两个。我奉劝你最好把长命果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一马——” “诶。”江潮生打断他,笑了:“你若交出长命果,我便留你全皮。” “唔。”苏斐然坦诚:“如你所言,只能打了。” 江月照扭头瞪了江潮生一眼。后者恍若未觉:“正合我意。” 江月照试图挽回,可下一瞬,江潮生已经动若雷霆! 水火碰撞。 “刺——”大量水汽腾空而起,遮蔽视线。 苏斐然听到他说:“我讨厌水。” “刚好。”苏斐然应:“我讨厌你。” 江潮生大笑起来:“的确刚好!” 又一次碰撞。灼热的水汽直激面庞,手臂上顷刻间多出燎泡。苏斐然未开口,那边和谢瑶芳作战的江月照突然大叫:“你烧到我了!” “哦,抱歉。”江潮生笑眯眯地承认错误,甩手又是一道火柱,风轻云淡吐出两个字:“忍着。” “你!”江月照的声音很快被水火碰撞的汽化声吞没。 苏斐然退开。 她修为不占优势,斗法便处下风,又难以近身,不能用剑。这时她发现,她缺乏远程攻击手段。救姜昭节时,牢狱中与金丹作战,她感到灵光一现,似乎摸到边角,可太一生水诀至今未能进到第三用。她试图找回当日战斗的感觉,可迟迟不能做到。 苏斐然伤不到江潮生,同样,江潮生的火也无法越过水系屏障。两个人的战斗陷入僵持,只看谁先变招。 江潮生先动! 火焰逐渐消散,他空出的双手连续掐诀,熟悉的场景再度显现。 “克己复礼——” 苏斐然一剑来到! 法诀中断。江潮生抬眸,对苏斐然一笑。他竟迎这一剑,一字一字用力:“天下归仁。” 又是那种感觉,空间凝固,时间迟缓,灵魂仿佛脱离,身体仿佛禁锢。她自空中跌落,正到江潮生怀中。 江潮生低眉浅笑:“果然,死在我怀中。” 手指伸向她的眉心,淡淡的灵力波动荡漾回环,逼近她的神识。 江月照却大叫:“该死的,江潮生你能不能分清敌我!” 江潮生动作一滞:“除了我,其他人都是敌。”他反问:“不是吗?” “你简直不可……”江月照话未说完,谢瑶芳高声喝断:“破!” 她同样举止艰难,却不知何时咬破指尖,画成图纹。那图纹随着一声高喝而亮起,血色慑人。 江潮生面色微变。 正是此时!苏斐然的银簪狠狠扎向他心口! 江潮生反应不可谓不快,那手指迅速点向她的眉心。 是她快,还是他快? 那边江月照忽然高声:“你知道姜羡现在在哪儿吗!” 苏斐然恍若未闻,银簪悍然落下。 血迸溅出来。 苏斐然攻势不止,用力向下一划。 锋利无比的银簪直接割破他的前襟,扎入他的血肉,拉出半尺长的红痕。 -- 第82页 江潮生迅速后撤! 距离刚刚拉开半丈,足够运剑的距离。 剑出,寒光闪烁。江潮生下意识眯眼,而他头顶,白牙手持板砖,自数丈高空砸下。 江潮生早认识到板砖的厉害,立刻躲闪,可顾前不顾后,苏斐然的剑再次砍来,冒着火焰,毅然劈下。 只差一点。 江潮生硬生生躲过。雪白衣衫瞬间撕裂。 江潮生退开数丈,低头扫过浸着鲜血的胸膛,自虐般按住伤口,蹭出满手鲜血。抬眸时,却像不觉疼痛般,笑容浸了蜜糖,又淬了毒霜:“你又看到了我的身体。” 苏斐然说:“我只对你的尸体感兴趣。” 再度抬剑。 江月照忽然又说:“姜羡快死了你知道吗!” 苏斐然动作一顿。 姜羡。她隐约生出的念头再度浮起。 谢瑶芳的声音响起:“挨打堵不上你的嘴!” 接着便是江月照的叫声。他几度分心,直接落入下风。而这边,江潮生看着谢瑶芳,轻笑:“魔修……果然都该死。” “放心,你比她死得早。”将不合时宜的念头抛到脑后,苏斐然面色不动。她那一剑入肉半寸,直接自他胸骨划过,江潮生面上看不出异常,动作却受到影响。苏斐然乘胜追击,在他身上又添一伤,正要补刀,身后却传来风声。 “小心!”谢瑶芳大叫。 转身,便将背后交给江潮生,不转身,便交给未知的敌人。 苏斐然直接通知白牙,手中剑仍去势不减。 身后暗器没有落下。身前重剑同样没有落下。 苏斐然抬头看向刚刚救了她又救了江潮生的人,问:“为什么?” 来人微笑:“一命换一命。” 苏斐然道:“我不需要你救。” “他,”柳弱水微微摇头:“你同样不能杀。” 苏斐然握紧了剑。她从未在柳弱水身上感到灵力波动,要么是他实力低微,要么是他实力强劲。 柳弱水温言道:“不妨给我面子。他们不再追讨长命果,你也饶他们一次。” 形势发展到如此地步,想在柳弱水面前杀人是万万不能。 苏斐然沉吟片刻,便收剑:“长命果本是我的,他们挑事在先,应当赔偿。” 柳弱水不禁笑起来:“你说。” “柳弱水。”江月照隐含威胁:“你是不打算赚钱了吗?” 柳弱水谦和道:“赚钱与否是在下的事,便不劳阁下关心了。” 苏斐然一番讨价还价,掏光了江月照身上的灵石——大部分是她先前送出去的。这件事告一段落。江家兄弟没落好,狼狈离开,临走时,江潮生在苏斐然身旁停步。 压低声音道:“那个魔修是你杀的吧。” 苏斐然瞥他一眼,立刻想到当时她没有处理尸体。 江潮生笑起来:“那茅屋便是你的家吧。我去过,奇怪的是,那里竟然有血。” 苏斐然的声音比他更低:“你不是讨厌魔修吗?” “所以,”江潮生道:“他死了便死了。” 苏斐然又手痒了。 柳弱水察觉,便推着轮椅到她面前:“多谢。” 苏斐然直接问:“是你算出此物下落,通知他们?” 柳弱避重就轻:“有钱的交易,我总是会接的。” 苏斐然问:“包括杀我?” 柳弱水微愣,看她良久,怅然一笑,声音低柔:“只有你例外。” 谢瑶芳配音:“啧啧。” 苏斐然疑问:“秦妫如此重要?” 柳弱水怔了怔,似觉得好笑,便当真笑起来,笑得伏在轮椅上阵阵咳嗽,苍白的面颊透出病态的薄红。 苏斐然静静等他笑完。 气息平静,柳弱水似乎笑出泪来,弹指抹掉,他点头:“你说的不错。秦妫比长命果重要。毕竟,”他语带调侃,“长命果百年一生,秦妫却只有一个。” “既然如此。”苏斐然点头:“长命果我便收下了。” “你猜到了。”柳弱水平静陈述。 “他们的话说得很清楚。你和他们目的相同。”苏斐然道:“我想不到长命果之外的理由。” “是。”柳弱水叹息一声:“长命果若直接服用,将爆体而亡,只能炼出延寿丹。但丹方久已失传,你便是有长命果,也派不上用场。再退一步,即便炼出延寿丹,只有寿命将尽之人能够服用,你自然也不能。” 苏斐然只问:“所以便要我将长命果交给敌人。” “或者,”柳弱水直视她的双眼:“接受追杀。” 第44章 秦姒 长命果在你手中 长命果对她无用,却可能引来灾祸,似乎转手更为划算,但现实并没有给苏斐然第二种选择。 倘若是其他人需要,苏斐然不介意大价钱交易。即便是江月照,若他现身时没有咄咄逼人,一副“此宝归我所有”的做派,他们未必不能谈谈,可一切只是如果。 她绝不可能将此物交给敌人。 苏斐然表明自己的态度。 柳弱水笑笑:“既然如此,自然随你心意。” 此宗生意已毁,柳弱水不欲停留,正离开时,苏斐然叫住他:“我有一问,请教阁下。” 柳弱水止步,颔首:“请讲。” 苏斐然问:“方才我遭偷袭,得阁下出手相助,但那偷袭之人却不知下落。阁下是否见到他的模样?” -- 第83页 柳弱水稍一沉吟:“不曾。” 苏斐然点头:“多谢。” 以柳弱水如此实力,抵挡暗器时轻而易举,却任对方逃走,过后更是无一言提及,直接走人。苏斐然断定,他和偷袭之人相识。 柳弱水离开后,谢瑶芳才松口气:“他要是和你翻脸,咱们两个就吃不了兜着走!” 苏斐然瞥她一眼:“他若有半点心思想要强夺长命果,你我同样逃不掉。” “你这是什么眼神?”谢瑶芳翻个白眼:“但是这些人抢长命果倒是奇怪得很。这东西的使用条件那么苛刻,难不成他们还真的全都满足?” 首先要有丹方,其次需要有炼丹能力足够强的丹师,使用对象还必须寿命将近。显然,长命果不是用在江家兄弟身上的,能够指使江潮生这样冷血狠戾的前来,他们背后一定有更高层的人物。 苏斐然缓缓吐出一口气。“江家兄弟”倒令她想起另一对“姜家兄弟”。江月照的话终究影响到她,那不清不楚的一句“姜羡快死了”,直接触到她心中隐忧,令她升起回去的念头。只是此地事情未了,众人争夺留香草时,她见到几位熟人,柳弱水已经遇到,但秦姒却不知下落。 秦姒曾为梦想草现身,引得江月照出手。今日两人又一同出现在玲珑山,目的恐怕相同。对付江家兄弟,对秦姒来说并非难事,但,若加上柳弱水呢? 心思一转,苏斐然打算去寻秦姒下落。谢瑶芳正蹲着看草,扶着那脆弱的草茎,啧啧称奇:“这长命果还真奇怪,长得像棵杂草就算了,居然还一点防御力都没有,轻而易举就折了茎,看着像随时都要死掉一样。” 苏斐然道:“它百年一开花。” 已生长百年。又或者不止百年。 只是不知道曾经的那些长命果,究竟是独自生长独自腐烂,还是同样落入他人手中。若是后者,这秘密又缘何从未泄露。 谢瑶芳绕着那棵草走了一圈又一圈,提议将它移植,被苏斐然否决。江家兄弟那样觊觎这宝贝,也没有移栽,大概率因为离了这地方就养不活。 这一行只得了一颗用不上的果子,多少令人遗憾,但此地不宜久留,地面震动引不少人赶来,只是距离颇远,为二人留下时间。 吃饱的白牙睡意浓重,早已再次进入梦乡,察觉苏斐然迈步,顿时清醒,惊破一个鼻涕泡。它凌空一跃向苏斐然怀里钻,又要扒着肩膀往上爬。可苏斐然的肩膀承受不了这庞然大物,白牙只能勾着前爪吊在她肩头晃荡,然后被苏斐然毫不留情地掂到地面。 “麻麻。”白牙又泪眼汪汪。 谢瑶芳在旁道:“这种有灵性的妖兽,你居然没和它签订契约。” 苏斐然寻找秦姒,随口回复:“它有灵性,不适合做契约灵兽。” 谢瑶芳啧啧出声:“不契约,它居然还能这么听话——居然叫你妈。”她抱起白牙一通揉搓,惊奇道:“难不成它还是崽崽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 苏斐然哪里知道那是不是白牙的第一眼,只说:“第一次见面它吃光了我的糕点。” “那就对了!”谢瑶芳合掌:“第一眼见到你,你还给它送吃的——这可不就是‘有奶就是娘’嘛。” 苏斐然瞥她一眼:“我没奶。” 谢瑶芳不以为意:“反正它也不吃奶……”话未说完,白牙忽然伸出舌头,“呲溜”舔掉哈喇子。 谢瑶芳默然片刻:“它喝奶?” “它什么都吃。”苏斐然瞄白牙一眼,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但它现在,应该只是想吃你——” 谢瑶芳尚未听懂,白牙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向谢瑶芳的胳膊咬了下去。 没咬动。 两排牙齿之间不是谢瑶芳的胳膊,而是苏斐然的复命剑鞘。能够藏锋的剑鞘,必然足够坚硬,白牙没能咬透,反而刚得“嗷呜”一声,蹿出谢瑶芳的怀抱。 保住手臂的谢瑶芳想揍这家伙一顿,却只捞到个尾巴尖,一顺手撸了一把,决定将刚才的事情先抛到脑后,提议道:“听说有些动物有磨牙期,喜欢啃东西。你可以给它准备磨牙棒。” 苏斐然:原来如此。 经谢瑶芳指导,苏斐然大方地将剑鞘扔给白牙,让它捧着啃。 白牙后腿着地,两只前爪笨拙地将剑鞘撇出去,同时跌了个屁墩儿,在地上滚了一圈又重新坐好,冲谢瑶芳磨牙。 我不需要,谢谢。 谢瑶芳扬眉:“你这小家伙挺通人性,将来肯定能修炼成大妖。” 苏斐然应了一声。 玲珑山面积不小,找人需要时间。不知是不是来时憋得太狠,谢瑶芳打开了话匣子,时不时勾苏斐然聊天,不经意间问:“你是不是杀过魔修?” 江潮生和苏斐然那耳语时,声音并没有很低,或许他是故意的,谢瑶芳便听到了。杀魔修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和大部分修士杀过修士一样。谢瑶芳只是没话找话,苏斐然也没有过分敏感地联想到谢梳风,只是察觉自己可能搞错一件事。 她最初以为江潮生发现魔修已死,是因为她当时没有处理尸体,可若江潮生真的见到那尸体,说出的绝不可能是“茅屋里有血”这样隐晦的话。那么只可能是他没有见到尸体,只发现血迹。 所以,在她之后,有人到达茅屋,处理了尸体。 -- 第84页 这个人知道她是凶手。还有那个不见面容的女子,和背后偷袭之人,明里暗里,她的敌人越来越多,实力未知,她仍只是筑基中期,哪怕以这个年纪足够笑傲同辈,但这不是同级考试争夺排名的事情,而是随时可能越级挑战最后要命的事情。弥补自身弱点,已经迫在眉睫。 苏斐然问谢瑶芳;“怎样学习邪术?” 谢瑶芳吓了一跳,脱口道:“你做梦呢?” 苏斐然早知道自己在悟道一途上悟性偏弱。她已从何多多处知道破解大贤术的方法,此次江潮生再度使用,她本以为能够破解成功,可真正运用时却发现,这并不是说句“天地不仁”就能行的事情。她缺乏与之相配的悟性。悟道是漫长的过程,姜羡曾说“凡有执念,则悟道不成”,一语惊醒梦中人,令苏斐然第一次现出念头:抛掉内心深植的“道”,将一切情化为自然。如此,她才迈出修情的第一步。 想速成?没门的。 那只能另找一门。便是谢瑶芳用来破大贤术的邪术。 “嗤。”谢瑶芳鄙夷地看她:“你脑子想些什么?你以为邪术也是什么人都能学的?我是魔修,反正道心已毁,学个邪术也不打紧。但你——难不成你也想尝尝入魔的滋味儿?” 苏斐然还没说什么,谢瑶芳立刻补充:“别想了,就算你想学,我也没什么可教的,我姐姐就教了我几招克制儒修的,多的没有。” 苏斐然认真:“我只学这几招。” 谢瑶芳态度坚决:“不教。” 此路不通。 苏斐然回顾今日战斗,又开始考虑如何增强远程攻击。谢瑶芳看出她在思考,再没有说话。又是一路沉默,却不像来时那样尴尬。间或遇到被地震引来的修士,有找不到具体位置的,便捉住她们询问。谢瑶芳一通瞎指,再问他们留香草的下落,得知它最后落到一位女修手中。 苏斐然询问那女修的模样,果然,是秦姒。 得到线索,找人也方便许多。两人向目的地赶去,并没有遇到秦姒,但在离开的途中,神识中却出现两个人的声音。 柳弱水和秦姒。 苏斐然的神识瞬间扫过前方环境,没有明显的战斗痕迹,两人应当没有交手。只是他们已经发觉她的到来,下一刻,那隐约的声音便彻底消匿,只有视野中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没有杀气。 过了一阵,柳弱水转动轮椅,向这里望了一眼,没有出声便离开。倒是秦姒笑起来:“你们不打算出来了?” 苏斐然走到她面前:“你们认识。” “是啊。”秦姒大方点头:“他还和我说……” 苏斐然:“说什么?” 秦姒瞬间收敛笑意,目光微沉:“长命果在你手中。” 第45章 返回 他身边没有姜羡 “嗯。”苏斐然应声,捏出一颗朱红的果子,“你需要?” 谢瑶芳瞪眼看过来。 秦姒眨眨眼睛,目光流转:“难道你能送我?” “不能。”苏斐然答:“但可以交换。” 秦姒捏着下巴,扬了扬眉:“说说你的条件。” 苏斐然道:“长命果有何作用?” “柳弱水没和你说?”秦姒讶异。 苏斐然道:“我不信。” 秦姒粲然一笑,霎时间光彩慑人。垂眸时,光华尽敛,她轻叹道:“三生花、梦想草和长命果,以此三物为引,可成丹药,名忘情。” 苏斐然立时想到:“令人无情?” “傻话!”秦姒断然一声:“人生在世,岂能无情!若忘情,要么成就太上,要么——”她直视苏斐然,吐字皆有分量:“死。” 苏斐然摇头:“我不懂。” 谢瑶芳忍不住插话,向苏斐然道:“人有喜怒爱恨,即便没有,至少有生生之情。若无生生之情,那便去寻死,岂不是就成了死人?” “那,”苏斐然蹙眉不解:“何谓无情?” 秦姒正色:“何谓‘天地不仁’?” 苏斐然肃然端正道:“有仁则有为,则有偏私。天地无为且无偏私,不施仁于万物,故万物得其自然之性。” 秦姒又问:“如此,则天地有情乎?无情乎?” 苏斐然稍作沉吟:“天地无情,却令万物顺其本性。天地有情,却置万物于不顾。” “有为方能‘为而不恃’,有功方能‘功成而不居’,”秦妫追问:“如你所言,天地如何置万物于不顾?” 苏斐然默然良久,答:“天地不曾置万物于不顾,只万物自身不能察天地所为。” 秦姒道:“如此,则天地有情乎?无情乎?” 苏斐然不假思索:“天地有情。” 秦姒问:“天地有情,又为何不仁?” 苏斐然不能答。 秦姒莞尔:“道有,道亦无。天地有情,天地亦无情。” 苏斐然直视她:“我仍不能解。” “那便不解!”秦姒挥手:“将它忘到脑后,再有一日偶然想起,你便解了。” 谢瑶芳全程围观,不禁多看秦姒两眼。 秦姒察觉立刻看回去,向她一笑,明眸善睐:“如何,为我风采所慑?” 谢瑶芳脸一红:“不可能!” 秦姒抵着下巴,含笑凝睇:“我自觉貌美。” -- 第85页 “你胡说八——”话说到一半便掐断。谢瑶芳心觉她容貌着实普通,在俊男美女遍地的修真界,甚至算不上中人之姿,可不知怎么,她说不出口。 她笑起来的确光芒四射,面上所有普通,都在那一刻调和出最完美的神韵。 可她美在笑容吗?又似乎不是。灿烂的笑容谁都有过,唯独当她这样笑时,所有人都相信她,接受她传递的情绪,再自然不过地觉得,嗯,很美。 苏斐然若知谢瑶芳想些什么,还会说:她这样的人,哪怕坦坦荡荡地说:我好丑——你接收到的,仍只有美。 但事实上苏斐然并不知谢瑶芳想些什么。她递出长命果道:“多谢提点。” 谢瑶芳顿时惊醒:“那也有我的功劳,你就这么给别人?” 苏斐然于是真诚问她:“你有意见?” 谢瑶芳瞄一眼实力未知的秦姒,不情不愿地低声道:“不敢。” 秦姒接过长命果,端详着:“你还没问我忘情丹用来做什么。” 苏斐然立刻道:“请讲。” 秦姒嘻嘻一笑:“不告诉你。” 苏斐然:我就知道。 秦姒将长命果横看竖看,手一抬,果子便凌空飞起:“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苏斐然接住长命果:“何意?” “我手中已经有梦想草,如果再拿上长命果,那我要是出事,岂不是什么都没了?长命果便交你保存了。” 苏斐然从她话中已经推出许多结论,其中一点便是,争夺很激烈,秦姒不能保证全身而退,而她这个小小筑基…… “但是你实力太差。”秦姒将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时,便想到主意,取出一物扔来。苏斐然接来,是一件法器。 “传送法器。”秦姒道:“一旦察知你有生命危险,便自动触发,传送地点,我身边。” 苏斐然想了想,觉得不对。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她这边遭到追杀,还要引流到秦姒身边,这逻辑似乎有点问题…… 苏斐然还没细想,秦姒忽然在她脸上掐了一下:“得了这么大便宜,怎么不笑?” 谢瑶芳哼一声:“就没见她笑过几次。” 秦姒反而笑开:“那我倒是见过好多次。” 苏斐然:不想说话。 走这一趟只是为了确定秦姒的情况,预料中被围攻的场景没有发现,还意外发现柳弱水和秦姒相识。告别时,秦姒叮嘱,若是她需要,可以直接用掉长命果,但决不能轻易送与他人。换言之,决不能让人炼出忘情丹。 什么是忘情丹? 走出玲珑山的路上,苏斐然联系何多多询问,何多多不知在做什么,迟迟没有接通。苏斐然和谢瑶芳已经来到传送阵附近,发现继前往玲珑山的人流高峰之后,离开玲珑山的人流高峰来到了,她们不得不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前往剑门。 苏斐然趁这段时间又向姜羡发起联络,联系直接掐断。再向姜昭节通讯,姜昭节也迟迟不接。 她微微抿唇,再次联系何多多。好在这次接通,何多多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打个呵欠道:“什么事儿啊?” 苏斐然问她怎么了,这才得知她现在所处的位置灵气稀薄,难以修炼,她干脆把打坐改成睡觉,刚刚睡醒,脑子有些迟钝,苏斐然问她长命果,她想了想才回复不知道,很快又说:“但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师母。” 何多多想睡回笼觉,不愿多谈,直接挂断通讯。苏斐然将要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愣了愣又联系姜昭节。 半晌,姜昭节接起通讯,声音同样带着初醒的干哑:“什么事?” 苏斐然问他到剑门没有,本来只是客气一问,谁知姜昭节竟回复没有。 迈向传送阵的脚步一顿。苏斐然问他在哪儿,姜昭节说出的位置距离出发地只有御剑三天的行程。算起来,她们若是没有跑偏方向,眼下已经追上他们了。到头来,她们拐到荣枯阁坐传送阵,反而绕了一圈。 这速度实在蹊跷。 “出了点事。”姜昭节含糊其辞:“你来再说。” 像几天没睡似的,声音有浓浓疲惫,仿佛坠着巨石,语气沉沉下坠,将苏斐然的心情也坠下去。 挂断通讯,苏斐然依然联系不到姜羡,深呼一口气向谢瑶芳道:“我们原路返回。” 谢瑶芳没忍住笑:“怎么原路返回?你记得原路?” 苏斐然闭嘴。 谢瑶芳接着道:“要我说,反正你们都要去剑门,直接在剑门见呗。” “这是不能在剑门说的事。”苏斐然猜到姜昭节的用意。 到剑门路程不算远,他们却原地停留多日,若非有人不方便赶路,便是有些事情需要在剑门之外解决。 换谢瑶芳沉默。良久,她出言:“如果能买到材料,我倒可以炼出指南针。” 苏斐然二话不说,掏出灵石。 感谢江月照,她们如今是有钱人。买! 法器铺中很少有卖指南针的,但它的炼制要求并不高,苏斐然按照谢瑶芳开出的清单和价位,很快将材料配齐,谢瑶芳也很快挑了个炼器鼎,便宜得令人咋舌。 “你可以买个好的。”苏斐然道。 “买个好点的鼎,你的灵石够用?”谢瑶芳摆手:“反正我目前能炼的器……也用不上好鼎。” -- 第86页 自从离开不恃阁,她的炼器水平便再没有提高,之后发生许多事情,她甚至没来得及再次炼器。这是第一次。 她放出火焰调试手感,苏斐然在一旁问:“没有火或金灵力,当真不能炼器?” 谢瑶芳指指鼎下:“炼器用火,成器用金。若没有本属性灵气,便需要分心控制无主灵气,因此金火双系是天赋器修,而一个属性都没有的,除非神识操控足够精细,否则绝不可能。”顿了顿:“但没有人天生神识灵敏,只能后天养成。而后天培养出精细神识的人,就年纪而论,往往已经入道他门。因此器修不收无金火属性之徒。” 苏斐然若有所思:“那么,器修对神识要求很高。” “废话。”火焰燃至鼎下,开始预热。谢瑶芳抽空回复:“炼丹炼器同样要求神识,但炼器要求尤高。炼丹不过需要控制药物凝成球,炼器可是要制出各种形状。” 苏斐然还要说什么,谢瑶芳将她赶出去:“走,别妨碍我炼器!” 房门在面前关闭。苏斐然想着谢瑶芳的话,若有所悟。 指南针的炼制不需要很久,一个时辰后,谢瑶芳走出房间,神清气爽,活像吃了灵丹妙药。甩手扔来一物,压着翘起的嘴角,又像勉为其难:“好久不炼,还算差强人意。” 指南针只要能指南,其他都不重要。苏斐然由衷道:“挺好。” “哼,当然。”谢瑶芳睨她一眼:“我可是不恃阁的嫡传。” 苏斐然:说好的差强人意呢。 有指南针在手,赶路方便许多,只是期间翻山越岭跨河流,半点不敢偏离,有时候到荒郊野外,四野不见人烟,只能就地休息,偶尔遭到妖兽攻击,苏斐然便关门放白牙,历尽艰难,总算来到姜昭节所说的地点。 此时的苏斐然又换了身衣服。 谢瑶芳提醒:“你可以用除尘诀清理。” 苏斐然漫不经心:“除尘诀只能除尘。” 谢瑶芳:“那就用水洗洗。” 苏斐然:“麻烦。” 谢瑶芳翻个白眼:“我看你是:有衣服,任性。” 苏斐然仍随口应道:“嗯。” 谢瑶芳没能调动气氛,周围仍旧压抑,这种情绪离姜昭节越近,就越分明,并在见到他时达到极点。 他身边没有姜羡。 第46章 回家 我没说分手 姜昭节说,姜羡回家了。 苏斐然没听懂。 回剑门交差的时间都没有,便直接回家?平日里从姜羡口中听不到半点“家”的消息,无论如何不像思乡心切的人。 谢瑶芳意味不明地“呵”一声。 “我找他有事。”苏斐然直接道:“给我地址。” 姜昭节不语。 “铿”一声拔剑,苏斐然眯眼:“或者他永远回家?” “不。”姜昭节垂眸,视线落在复命剑上,又自剑尖看到剑柄,及握住剑柄的那只手。 苏斐然握得很紧,没有玩笑意味。 “他父亲带走他。” 苏斐然点头,平静道:“而你没有拦住。” 胸口隐痛,喉咙泛起痒。姜昭节想咳嗽又忍住,点头:“我拦不住。” 他伸手,轻轻推开剑锋。锋利的剑芒在他指尖划出鲜血,滴落在剑身上。往日能够激起剑器护住的血液,此刻再没有引起复命剑的半点波澜。 那不是他的剑。即便苏斐然曾约定借他。 姜昭节收回手,下颏绷紧:“我和你前往剑门便足够。” 苏斐然忽然轻笑,声音温和:“然后和剑门交代:你们的嫡传回家了,再不会回来?” “他会回来。”姜昭节压抑着咳嗽,“我会带他回来。” “你一个金丹都保不住你弟弟。”苏斐然轻声问:“要等到元婴?” 血滴从嘴角渗出,姜昭节不在意地抹掉,声音沙哑:“他不会死。” “是不会死。”苏斐然凑近,指尖蹭上他嘴角,便沾染血色,又一点点蹭上他胸前黑色的衣襟。 血色浸入黑衣,不留一丝痕迹。只是姜昭节的身体在努力挺拔。 收回手指时,不意外地看到指尖血气更重。苏斐然扬眉,声音却波澜不惊:“他为什么带走他?” 谁都猜到不可能为叙旧。 姜昭节只说:“需要。” 苏斐然猝不及防扯其他前襟,眨眼间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她微笑问:“你在忍什么?你这个哥哥弄丢了他,便不许别人找他?” 姜昭节试图挣脱,却失败,只别开脸,呼吸匀了几匀,艰涩道:“会连累你——阿羡必然不愿。” “唔,”苏斐然一根一根手指松开,眉毛舒展,神色淡淡:“这不是你和他能说算的事。” “哎呀。”谢瑶芳插话:“你要是真想知道,来问我啊。” 她表情得意,满脸跃跃欲试,只等苏斐然开口求她,她便可以居高临下。 苏斐然看她,问:“和世家有关?” 谢瑶芳顿时泄气:“知道了啊。” “猜到了。”苏斐然道。 其实谢瑶芳先前就几次提醒,她当时尚未察觉,但见到江月照、江潮生兄弟时,她便有了模糊的猜测。 姜昭节点头:“是。” 这样一来,不能求助剑门的原因,苏斐然便想到了。 剑门作为断代五子留下的五大宗门之一,和合欢宗、荣枯阁、不恃阁、圣门相同,皆拒绝接纳世家弟子,姜羡却偏偏加入剑门,没有查出倒好,一旦身份暴露,面临的便是逐出宗门的结局。 -- 第87页 事情已经戳穿,姜昭节再没有隐瞒的意思,苏斐然再问他,姜家的人带走姜羡是为什么,姜昭节直接答:“对他用邪术。” 谢瑶芳从前提到,世家之所以能够在修真界得到长足发展,与其血脉传承的稳定□□息相关。但是血脉传承仍然是概率问题,无法绝对保证世家实力的强盛。为此,各大世家都暗中研究邪术,最终催生了一系列以血脉关联实力的术法,这术法往往通过毁掉一大部分子弟,来成就另外一小部分子弟。 苏斐然从前对世家的关注仅限于了解,此时深究,便对那些甘愿牺牲的人感到费解。谢瑶芳解释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如果你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长大,时刻被教育着应该为别人付出一切,那么,你也会这么做的。” 苏斐然断然否决:“不。” 这与她前世所处的世界不是有相似之处吗?女子从小便被教育弱于男性、耽于情爱,于是长大后便自然这样想。她虽然未能跳出这一框架,但威胁到自身利益时,却绝不退让。 为他者而死? 她能想到的“他者”,唯有“道”,可为道而死,不过也是为她的求道之心而死,求仁得仁罢了。 谢瑶芳瞥她一眼:“对啊,再多人被驯服,总有那么少数人,能站出来说不。比如我,我就不乐意做这种事情,刚好,我姐姐也不乐意把我当垫脚石,所以我们逃出来了。”她似有些怀想,语气稍显低沉,又很快恢复往日嚣张,像姜昭节努努下巴:“这对兄弟看起来也不想做这种事情。” 问题是,究竟是什么事情? 谢瑶芳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兄弟两人的灵力,在某种程度上共通?” 苏斐然抿唇:“同命相连。” “不错。”谢瑶芳爽快打个响指,“同命相连的两个人,往往是因为身体的某一部分能够互通。体现在他们身上,便是灵力。”顿了顿:“这当然和邪术有关。” 和元婴殿主战斗时,姜羡便吸收大量灵石以供给姜昭节的使用,苏斐然当时在战斗,无暇他顾,但谢瑶芳却目睹全程,心中就有了这一推测。 “不是共通。”姜昭节忽然道:“我单方面能够调动他的灵力,我的灵力空虚也会影响他。” 完全不平等的关系。 谢瑶芳想到什么,笑了一下。 话说到底,苏斐然便知道,姜昭节和姜羡之间究竟是怎样一个关系。 “你的同心应有用吗?”她问。 姜昭节道:“没有反应。” 苏斐然点点头:“同心应是你找来的?” 嘴角血迹蜿蜒,姜昭节再次抬手抹掉,点头:“是。” “将姜羡的痛苦传递到你身上,”苏斐然抬眸瞥一眼:“会觉得安心?” 姜昭节皱眉:“你今日情绪不对。” “我情人丢了。”苏斐然眉宇隐现锋芒:“你带他走,本该带他回来。” 姜昭节苍白着面色,身姿仍像一把孤直的剑:“你说过不喜欢他。” “哦。”苏斐然不以为意:“那现在改了。” “好歹是我的人,”苏斐然收剑入鞘,像漫不经心地说件寻常的事:“我没说分手,哪有强行中断的道理。” 姜昭节仍固执道:“你们本没有交往。” “至少睡过。”苏斐然不欲停留,举步欲走时留言:“你不是很清楚吗?” 步子刚刚迈开。 “站住。”姜昭节声音一重。 谢瑶芳在旁边心惊胆战,一边看着自带攻势的苏斐然,一边看着深晦不明的姜昭节,深觉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又控制不住想好看戏——最好姜昭节一怒之下对苏斐然出手,这样她就可以趁虚而入,帮苏斐然一把,从此苏斐然便欠她一个人情——多么美好的想法! 但姜昭节没有出手,他叫住苏斐然只说:“阿羡有东西托我转交你。” 苏斐然扭头:“托你?” 姜昭节已然转身不再看她:“随我来。” 姜昭节来到房间,取出一个包袱,递向苏斐然。 苏斐然看到包袱微愣,有些奇怪,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件衣服。 她这才想起,似乎某日,姜羡坚持要给她做衣服,但她确定自己很明确地拒绝,因为太过劣质。 此时展开,衣服仍然不够优质,针脚比上次细密些,但仍很明显,形制也终于脱离“围裙”行列,但仍没有精致的花纹,看起来真的是一件仅仅能穿的衣服而已。 “他说,”姜昭节深呼吸,“做的不好,请你见谅。你只要拿着就好,不一定穿上。” 苏斐然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将衣服收起:“东西我收下。告辞。” “等等。”姜昭节又叫住她。 苏斐然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你若曾通讯石与阿羡联系,便将通讯石扔掉。”姜昭节道。 苏斐然的确做过,只是对方直接挂断,现在想来,挂断通讯的人未必是姜羡,也有可能是姜家其他人。如果其中有实力强横的人,或许能够通过某些方法,利用通讯石定位,对苏斐然不利。 苏斐然不觉得自己和姜羡只睡了一次,就会背上连带关系,但姜家人自己这样说,她便答应换掉通讯石。这次离开,姜昭节再没有出口,苏斐然却刚迈出步子又停下,缓缓转身。 -- 第88页 姜昭节仍在门边未去,等她开口。 “你伤得重吗?”她问。 姜昭节立刻答:“不重。” 苏斐然笑:“那便不要穿一身血的衣服,看起来像遍体鳞伤。” 姜昭节嘴角抿的平直,有一瞬间目光像利刃,又很快收敛,应一声“嗯”,反手便关门。 苏斐然莫名觉得心情好些。 一转身,对上谢瑶芳好事的目光。 她托着下巴,一本正经道:“总觉得你在点火。” 苏斐然一本正经地回复:“我还想杀人。” 谢瑶芳立刻闭嘴,关门:“再见。” 苏斐然回到房间,关上门便沉沉坐到床上,轻叹一声。 刚打通关窍,打算和姜羡谈一次能悟道的恋爱,结果他就这么没了? 第47章 论武 提高实力 次日,苏斐然刚走出房门,便接收到谢瑶芳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打量苏斐然着装,“啧”一声道:“没穿啊。” “嗯。”苏斐然越过她走到街上。 谢瑶芳自觉跟在后面,追问:“我看到姜昭节送你的衣服了,那是姜羡给你做的吧,没想到他还挺心灵手巧。” 苏斐然认真反驳:“心灵手巧的是我师父。” 谢瑶芳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你一点都不感动?” “感动。”苏斐然面无表情。 谢瑶芳撇嘴:“好冷。” 苏斐然站住脚步看她:“衣服不需要好看,至少应当舒适。可他的衣服不舒适,我为何要穿。” 谢瑶芳:好有道理。 ——但情人送的东西,总有不同意义吧。 苏斐然读出她的意思,顿了顿,真诚道:“因为是他送的,所以我没有扔。” 谢瑶芳:是啊,姜羡真的要感动的痛哭流涕呢。 与昨天的阴阳怪气相比,今天的苏斐然看起来正常些,谢瑶芳便又跃跃欲试,试图踩在苏斐然底线上跳舞,出言道:“我真好奇,你这种人是怎么能找到情人的。” 苏斐然正环顾周围,不知找些什么,闻言随口道:“个人魅力。” 谢瑶芳翻个白眼正要说什么,苏斐然似乎找到想要的东西,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家药铺。 一刻钟后,走出药铺,苏斐然的储物袋中已经多出一堆灵草,基本用来疗伤,显然为姜昭节准备。 昨日姜昭节的黑衣被鲜血染透,强烈的血腥气任谁闻到都知道情况不妙,何况苏斐然还出于某种心情,有意按住他的伤口。姜昭节险些没抗住,但苏斐然询问时,他仍强忍痛楚说没事,谢瑶芳竖起的两只耳朵听到这话,心里早暗暗呸了几声,只等姜昭节打脸。 果然,今早姜昭节房间中毫无动静,她去敲门,没有得到回应,苏斐然直接破门而入,看到昏睡在床的姜昭节,并不惊讶。 “我还以为你有意让他死在床上呢。”谢瑶芳道。 苏斐然微讶:“我和他无冤无仇。” 谢瑶芳瞪了瞪两只眼睛。乖乖,昨天你那副模样,谁信你和他没仇? 但苏斐然真是这样坚信的,带了一堆草药回客栈时,姜昭节已经醒来。她将灵草堆在桌上,直接道:“八师姐不在,我不会炼药,你直接泡澡吧。” 姜昭节还没说话,苏斐然已经招呼店员为姜昭节准备热水,回头又将药铺老板的叮嘱说了一通,大致是要每天都泡。 姜昭节扶床坐起,察觉什么,垂眸看向身体,抬眼时说:“我的衣服。” “太脏,容易感染。”苏斐然道:“我扔了。” 姜昭节默了默,犹疑道:“我的里衣……” “我换的。”苏斐然问:“你介意?” 姜昭节咽回疑问,一边将里衣的衣襟拉紧,不露出半点缝隙,一边答:“不介意。” 苏斐然未察觉他言不由衷,转身欲走,已经到门口,身后姜昭节声音响起:“抱歉。” 苏斐然关门时转过身:“我和姜羡的事情,不需要你道歉。” 房门关上。 苏斐然回房静坐,半晌又忍不住叹息。 能重伤姜昭节,带走姜羡,姜家此行来人实力不俗,姜家的整体实力更加不容小觑,已经没落的世家尚有如此强大,那么万年前他们又是怎样的辉煌,当年的断代五子又是如何将如此辉煌的各大世家逐一击破,令他们不得不隐身江湖,在阴影中谋求发展。 越发感到自身弱小。 她抬手,水元素汇聚,在空中集出一道道水线,随她的心意运转自如,这些水线交织缠绕,又汇成清泉,既而缓慢扩大,弥漫整个房间。接下来,她试图将压缩这些水,令它们收到极致,便产生了冰。 江月照曾以冰为器做出攻击,启发苏斐然做出同样的尝试。过程并不复杂,她尝试多次,终于将水化为冰,飞速射出,顿时刺穿窗外树木。 攻击力够强,但,碰到火便消融。 有人敲门,苏斐然开门,谢瑶芳在外面。 “你刚才搞什么?”谢瑶芳一脸不满:“那冰锥子差点扎到我身上!” 苏斐然直接拉她进屋:“有话问你。” 谢瑶芳有些受宠若惊,激动道:“你终于想开了?你终于打算问我世家的事情了?” 苏斐然按她坐下,问:“如何锻炼神识?” 谢瑶芳脸色一变:“怎么又问这种问题。” -- 第89页 苏斐然稍一沉吟,指尖冰锥一现,甩手丢向谢瑶芳。 谢瑶芳身周立时火起,冰锥顿时消失,再没有半点攻击力。 “或许你能提供思路。”苏斐然问。 谢瑶芳果断道:“我们还是谈谈神识的问题吧。” 器修对神识要求最细致精密,而不恃阁是天下器修宗门之首,自有一套锻炼神识的办法。如今不恃阁回不去,谢瑶芳对不恃阁的归属感又不强,很自然便将法诀教给苏斐然,接着她就被苏斐然赶出房间。 姜昭节养伤尚需时间,他们无法前往剑门。苏斐然便趁这时日钻研锻炼神识之法。因为重活一世,她的神识较同修为的人稍高,但神识与修士实力息息相关,筑基期的神识无论如何不能超越金丹,苏斐然真正的优势在于,她的神识上限较常人更高,因而锻炼神识更容易取得成效。 三日闭关,苏斐然摸到门槛。她取来一杯水,泼入空中,化为无数水滴。这次她不再压缩,而是分割,将一滴水无限分割后,尝试掌控那些已经无限少的水,神识为此分得越来越细,将一丝神识劈为两丝,两丝劈为四丝,但接下去时却遇到瓶颈,水不能再分,神识不能再劈。 眼前,密密麻麻的水珠悬在空中。 苏斐然脑中忽然现出针扎似的痛,神识一松,无数水滴坠落。 已经细小到极致的水滴落到地面时,肉眼甚至看不到地面湿润,可无数滴水落地时,地面已然覆盖薄薄一层水。 苏斐然从头痛中回神,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一杯水泼出去,不过浸湿小片地面,或者水渍蜿蜒,流出一条水线。可当这一杯水被无限分割之后,它能够浸润房间中整片地面。 只是眨眼间,便化作气体消失不见。 苏斐然盯着地面,眼睛一眨不眨。 她又取来一杯水,不再追求分割的极致,只是将它们分为一滴滴水,猛地泼出去。 水滴均匀落地,仍只是薄薄一层,很快消失。 可是,刺入敌人心脏的武器,哪怕下一刻便消失,又有什么关系? 又一杯水泼出去,动作放慢,苏斐然控制它们一滴一滴落下,落在同一处。 一杯水,几千滴水,继续分割,又有上万滴水,落在同一点。 一盆水,几万滴水。 一桶水,几十万滴水。 而她能够调动的,何止十桶? 又是三天。 苏斐然推开房门,深呼吸后,问客栈掌柜:“这附近有论武场吗?” 修真界的实力,主要分武道两脉,练武者,以提高修为境界为目标,实则是修道之一种,以武证道,臻至大乘而飞升,修道者,以提高悟性为目标,得证大道,即可飞升。前者需经历众多境界,能至大乘者,在如今修真界只手可数。后者看似容易,实则艰难。前辈修士早已证得能证之道,因而传下器修、丹修、剑修等脉,以至于后世修士难以为继。距今最近得证大道者,还是万年前的断代五子之一,合欢宗开山宗师萧守素,因证得情道,开情修一脉,得立地飞升。 因而,如今大部分修士,以修武为主,修道为辅,但二者并不能截然分开。无武则无立足之地,无道则武不能得寸进,因此二者皆不能偏废,练武者有之,修道者有之,恰恰这二者的进阶途径之一,都是切磋。练武需与人战斗,修道需与人论辩,由此便诞生了论武场和论道场,各大宗门同样有论武会与论道会。 苏斐然入合欢宗时日尚短,未曾参与宗门论武论道大会,最多上课时小范围切磋,此时是第一次踏入正式的论武场所,满怀期待,只望论武能够促进她对新认知的体悟,最好能直接引她进入玄玄之境,开启太一生水诀第三用。 苏斐然踌躇满志地进入论武场,一个时辰后,又面无表情地走出论武场。 她想多了。 论武场的切磋和宗门内部的切磋并没有区别。 谁都知道自己不会死,谁都不会将自己的实力压榨到最后一丝,自然没有人能够逼出生死关头的顿悟。 苏斐然有点遗憾,又觉得理所当然,便拐道去隔壁论道场围观。不到一刻钟,她又走出来。 论道场同样不适合她。 方才场中论道的两人,短短一刻钟,从“道”讲到“德”,从“圣人”讲到“自然”,若悟性差距小些,苏斐然尚能勉强学习,但差距太大,只听得她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试图提升自己的努力失败,苏斐然决定再想办法,便回忆起秦妫柳弱水的话。长命果在她手中,必然会引来他人攻击。 那为何至今仍不见敌人? 苏斐然正想着,忽然,有声音传来:“你就是睡了姜羡的人?” 第48章 相救 我不感激你。 来者不善。 苏斐然不禁微笑:“我是。” 声音刚落,对方已经现身。一件黑色长袍,穿在身上,乍一看分不清皮肤与衣服的界限,只有眼睛,以及说话时的一口白牙,亮得分明。 “你把他睡了?”女子明显不爽。 苏斐然不答反问:“你是哪位?” “你不用知道。”女子说话时声音粗声粗气:“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知道吗?” 苏斐然礼貌询问:“我们有何仇怨?” -- 第90页 “家主答应我,把姜羡留给我家闺女,结果却被你截了胡!” 苏斐然本已跃跃欲试,只等出手,可得知姜羡身上还有这事,便皱眉:“他和你家闺女有何关系?” “我闺女可是姜家不世出的天才,家主答应我,将来要给她准备足够好的男人!”女子声音愤慨,目光锁住苏斐然:“可是你把他睡了!” 对方非但没有直接出手,还颇有倾诉欲望地抛出新的悬念,引苏斐然又忍不住问:“你女儿……多大年纪?” “十岁。怎么?”女子骄傲满满:“虽然现在年纪小,但她可是双灵根!姜家已经很久没出一个……” 苏斐然追问:“什么?” 女子却捂上嘴巴,凶巴巴瞪她一眼:“关你屁事!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那么多问题做什么?反正等我女儿长大,家主就会送她好些男人,助她修炼!” 苏斐然心中有一万只爪子在挠,痒得不行,又问:“你们姜家还有靠男人修炼的法门?” 这岂不是和她前世那“物件”的用处相似? “还问,还问!”女子不耐烦,却又继续抛出话题:“什么叫靠男人修炼,那些男人不也一样受益吗?反正就是没了第一次——可你居然把姜羡给睡了!” 她顿时像长大的皮球一样,衣服被气流撑得鼓胀起来:“气煞我也!” 气流涌动,她手中多出一把大镰刀,挥舞着向苏斐然劈来。 终于来了。 苏斐然酝酿已久的一击,复命剑出鞘,悍然杠上! “碰。”她直接被劈飞。 “咦?”女子惊疑一声,看看自己镰刀,又看向苏斐然:“你是剑修?” 苏斐然一口气还没喘匀。 对面女子根本没给她接话机会,又一镰刀劈来。 苏斐然又被劈飞,咳出一口血来。 复命剑在手中不堪重负地颤抖,苏斐然的手腕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自从加强剑修训练后,苏斐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她抹掉血迹,直起身,不禁对女子微笑:“很好。” “我不好。”女子皱眉:“你别到处乱跑。” 苏斐然一时无言。难道她想到处乱跑? 可女子说不通道理,虚挥镰刀,不耐烦道:“你站住了别跑。再跑,我就追你了。” 苏斐然果然站住。 女子笑起来,一口白牙:“好,别动啊,我这就来!” 镰刀迎面而来。 苏斐然决定赌一把。 女子不用灵力,是不能用,还是不屑用? 但她用了! 水系灵力汹涌而出,又瞬间分割,速度之快,眨眼之间便化为密密麻麻无数水滴。 女子动作陡然一顿,低咒:“这么密!” 苏斐然惊喜,便趁现在,所有水滴齐齐砸向一个部位,手腕! 几滴水不疼不痒,几十滴水微痒,几百滴水微疼,那么,几千几万几十万滴水呢? 苏斐然已然豁出去,所有神识全部调动,只在水滴之上,但是,时间,必须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将所有水滴用上。否则,便前功尽弃。 女子动了,速度比苏斐然想象的快。瞬息之间,镰刀已到头顶,一旦劈下,全身两半。 可苏斐然仍全神贯注,只盯着她的手腕,水滴前赴后继,连绵不绝,女子仍毫无察觉,镰刀劈下。 苏斐然猛地矮身,甩手白牙跳出。 镰刀,与白牙。 白牙悍然起跳,冲向镰刀之刃,下一瞬,果然,在空中划过弧线,消失在苏斐然视线中。 缓冲后的镰刀压下时,苏斐然反手挥剑,剑镰相交时她手腕剧痛,复命剑撒手。苏斐然就地一滚,再顾不上水滴,直接化为冰锥,刺向对方。 没有火系灵力,可冰锥到她身上时,她只轻轻一抖,冰锥全部震碎。 “你是水系?”女子不悦地舒展身体,骨节咯咯作响。 “我本来没想把你怎么样,”女子苦恼道:“可你偏偏是水系,这下我可得抓你回去看看了。” 她抖抖手腕,直接扔开镰刀,大喝一声。 雷声滚滚,不是天要下雨,而是巨石碰撞,穿空而来。 苏斐然想到拔剑,可握剑之时手腕疼痛,立时松剑。她可以再度握起,可她却将剑远远抛出。 她习惯用剑,因为前世是剑修,可今生,她不是。 倘若没有剑,只用灵力,难道她便没有办法? 想一想,水如何抵挡石? 水,石。 滴水,可以穿石。 巨石来到面前,这一式,不容出错。 神识飞快运转,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泉流瞬间化作无数水线,细到极致。 够吗?不够! 苏斐然闭上眼睛,感到太一生水诀的瓶颈隐隐松动,面前一扇大门张开,透出内里景象,就如她曾经踏入的宫殿那般,她只需要能入,再能出。 她抬脚,将迈出这一步。 “铿!” 苏斐然睁开眼睛。 瞬间,什么大门,什么宫殿,什么出什么入,统统退去。 眼前只有停滞的巨石,和一把剑。剑是破邪,持剑的人是姜昭节,又好像不是姜昭节。 苏斐然眼中波涛汹涌,又狠狠压下,只觉喉头腥甜,几乎吐血。 -- 第91页 姜昭节挡在她身前,以瞬间爆发,扛下了这一击! “噗。”真正吐血的是姜昭节。数块巨石在他身前破碎,他单膝跪地,拄剑的手微微颤抖,却抬头,另一只手平稳异常,向她递上另一把剑,那把他曾经的剑。 “握住你的剑。”他面色苍白,声音却惯常沉稳:“任何时候,不要丢剑。” 苏斐然抓住剑。 将剑远远抛出,直视他:“我不是你。” 姜昭节眼中光芒骤暗,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擦掉嘴角血迹,再不看苏斐然,站起身,持剑面向女子。 女子没有动手,只端详姜昭节面色,皱眉说:“你看起来道心不稳啊。” 姜昭节执剑,做起手式:“尚可一战。” “我不打你。”女子摆手:“你让开。” 苏斐然正要上前,姜昭节侧出一步将她拦住:“万没有师兄尚在,便令师妹出战的道理。” “可我看你现在还不如她。”女子直说。 “我是金丹。”姜昭节说。 女子困惑地皱眉,来回打量两人:“你们两个该不会是相好的吧?” 苏斐然道:“不是。” 姜昭节道:“是。” “到底是不是?”女子烦躁问。 苏斐然怪异地看姜昭节,没开口。便只有姜昭节的声音响起:“是。” “我说嘛。”女子恍然:“我看她手里用的剑眼熟来着,看见你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你的剑吗,怎么现在又跑到她身上去了。”她哈哈哈笑着:“原来你俩是相好啊。” “既然和姜羡没关系,那这事儿就算了。”她收敛周身气场,乐呵呵地端详姜昭节:“没想到你现在也到金丹了啊。” 姜昭节不欲多言,只点头。 “可你这状态不对劲啊。你那剑该不会换主子——” 姜昭节打断她:“先前听月照说起妹妹出生,尚未向十七姑道贺。” “哈哈哈,你妹妹可是双灵根!咱们家族可多少年没出……”话未说完,她又意识到苏斐然在场,咽回一段,又说:“家主可看重她了,还说将来为了帮她修炼,多找几个处男送她呢。” 姜昭节皱眉:“家主怕是看上妹妹天赋。” “你这不废话嘛。”十七姑笑得和花儿一样:“你不也知道咱们家里这些年都是什么状况……” 姜昭节又打断她:“家主怕是非常希望妹妹能多生几个有天赋的孩子。” 女子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这不是家族惯用手段吗?遇到天赋卓绝的,便想办法让她多多繁衍。”顿了顿,扯出僵硬的微笑:“可惜常常事与愿……” “你闭嘴!”女子大怒,姜昭节身体一颤,险些摔倒。 “我家花花才十岁!”她气呼呼地走着。转了一圈又似自言自语:“不行,他们怎么能这么干!” 又转了一圈,愤愤道:“不行!我得回去问清楚!” 接着她便无视姜昭节和苏斐然,甩袖走人。 她刚走,姜昭节便打了个晃,慢吞吞地坐到地上,喘息片刻,对苏斐然道:“你可无事?” “没事。”苏斐然说完,去将剑取回。 姜昭节盯着她手中剑看了片刻,问:“为何扔剑?” 苏斐然反问:“为何不能扔剑?” 姜昭节无言。顿了顿,突兀地说:“我答应他……照顾你。” “哦。”苏斐然微笑:“如何照顾?在我即将突破瓶颈的时候挡在前面?” 姜昭节抬眸:“你——” “我。”苏斐然含笑俯身凑近他:“你想说,我居然不感激你?” 第49章 还剑 像同一个人,同一把剑 姜昭节垂眸:“我非有意。” 苏斐然微笑:“你长着两只眼睛是做什么的?她攻击我时,我正闭目,难不成在你眼中,我是寻死?” 姜昭节张了张嘴:“我未注意。” “你能挡住我身前巨石,却未见我闭目领悟。可笑吗?”苏斐然拍拍他肩膀,和颜悦色,吐出两字:“可笑。” 并不可笑。 他见十七姑向苏斐然出手,脑中顿时空白,什么……也没想。他欲言,又止,只道:“抱歉。” “没必要。”苏斐然拉他起身:“也没用。” 她用力稍猛,姜昭节一个趔趄向前栽倒。苏斐然握剑手向前,揽住腰身将他扶正。 “多谢……” 苏斐然松手。 姜昭节站直身体。 苏斐然看他面色:“她说你道心不稳。” “无碍。”姜昭节刚说完,便扑倒在地。 唤他,他不应。 苏斐然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忍了又忍,没忍住,抬脚在他身上一通乱踹。 踹完,心中郁气稍解。她拍掉姜昭节身上脚印,将人扶起,回到客栈。 谢瑶芳见状,问出了什么事,苏斐然只说遇人寻仇。 谢瑶芳了解:“怪不得他走得那么急,原来是为救你。”她瞥苏斐然一眼,意味深长道:“他这个哥哥可真是尽职尽责,全心全意为弟弟照顾你。” “他不是为他弟弟。”苏斐然纠正。 谢瑶芳眼睛一亮,好事的目光闪现:“那是为什么?” 苏斐然一本正经:“为师门。” 谢瑶芳甩了她一对白眼:“呵呵。” -- 第92页 “何况他没有帮忙。”苏斐然认为有必要交代:“我的功法本可以进阶,遭他打断,顿失契机。” “啧。”谢瑶芳惊讶;“姜羡出事的时候你还对他一通扎心,现在你自己出事,居然还把他完整带回来,不像你啊。” 苏斐然没听到她阴阳怪气,认真道:“我和他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将他如何。” 谢瑶芳点头,让开道路,任苏斐然扶着姜昭节在身旁走过,忽然一声:“啊。” 苏斐然止步:“怎么?” 谢瑶芳盯着姜昭节的袍角:“这怎么有个脚印?” 苏斐然恍然:“可能是对手不小心踹到。” “这样。”谢瑶芳煞有介事地点头。 苏斐然再走出几步,又站住,一抬手,姜昭节的外衣便落入她手中。迎上谢瑶芳疑问的目光,她解释:“太脏,会感染。” 说着,衣服直接消失。 谢瑶芳捏着下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如何?”苏斐然反问。 谢瑶芳提醒:“上次发现他晕倒,你揍了他一顿,然后扒掉了他的衣服。” “是吗?”苏斐然想了想,微笑:“不记得了。” 她扶姜昭节进门,将他扔到床上,自己坐在桌旁,手指一点,杯中热茶氤氲。 她抿一口,问:“不打算睁眼?” 床上,姜昭节睁眼,目光清醒。他盘膝坐起,连咳几声后,声音平稳:“你不是那么说的。” “脏,容易感染。”苏斐然补充:“真话。” 苏斐然偷换概念,姜昭节却无法反驳。 苏斐然不欲他在此话题停留太久,屈指轻敲桌面:“既然没晕,我们便算账。” 姜昭节拢拢衣襟,低头盯着里衣看了片刻,抬头道:“我要更衣。” 苏斐然欣然抬手:请。 姜昭节盯着她。 苏斐然一动不动:“若是不换,我们便开始。” 对峙半晌。姜昭节一言不发,自储物袋取出外衣,在腰间束起,自下而上,理平双襟。动作慢条斯理,呼吸也在这节奏中和缓下来。至一切完成,仿佛武装结束,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半丝端倪,平静说道:“师妹请。” 苏斐然坐直身体:“我欲以姜羡悟道。你不许。” 姜昭节答:“你和他谈情,影响我。” 苏斐然针锋相对:“自身不正,怪他人影响。” 姜昭节面色一滞,旋即恢复:“自身不悟,怪他人拦断。” 苏斐然声轻言淡:“我以对手历练,你横加干扰。我与姜羡谈情,又干你何事。” “自然……”姜昭节顿了顿:“无干。” 苏斐然合掌:“如此。我两度自做自事,你两度多管闲事。” 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情绪浮起又沉,姜昭节反问:“多管闲事又如何?” “嗯?”苏斐然没反应过来。 “无事。”姜昭节立刻道:“你有话直言。” 苏斐然便忽略他前言,接着说:“你两度误我入道,补偿当不为过。” 姜昭节问:“如何补偿?” 苏斐然笑了,轻声:“助我悟道。” 将要离开时,姜昭节叫住她,说:“通讯石你可以扔掉。” 苏斐然取出通讯石,向姜昭节怀中一扔:“交给你解决。” 姜昭节早便提醒她扔掉通讯石,但她没有。 因为忽然想作死。 经过几日调整,姜昭节伤势本已好转,但又遭此战斗,离开的时间又不得不推迟,姜昭节仍面临每日药浴的处境,苏斐然则一如既往地钻研功法。只是契机转瞬即逝,她再未触摸到当时那一线灵感,便寄希望于再来一位实力强悍的人物。 谢瑶芳直言她找死。 苏斐然只想作死,却不想死。她身上多重保障,足够她保命。 除姜昭节外,谢瑶芳或许是最清楚姜羡处境的人,她知道苏斐然面对的是什么实力,就不拦着她作死。只是偶尔漫不经心地说一句:“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的人。” 苏斐然回:“我以为我无情。” 谢瑶芳便说:“你如果无情,会迁怒姜昭节?” 苏斐然想了想:“不然,难道直接打上姜家?” 谢瑶芳心中吐槽:你真的好冷静好理智呢。 嘴上却专挑软处扎:“无能狂怒罢了。” 苏斐然瞥她一眼:“姜昭节什么都不说,我便是有能,也无能。”顿了顿,悠然叹息:“只好迁怒他了。” 姜昭节的确什么都不愿说,总逼他说出前半句,他才肯主动吐露后半句。苏斐然有心搞事,奈何无人帮忙,有个愿意说的,还非要加上一句“来求我呀”。 苏斐然: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迁怒了。 但和十七姑一战,她却收获意外之喜。 十七姑提到,她的女儿是双灵根,却是姜家这些年来天赋最高的人,尽管她话为说尽,但不难推出这个惊人的结论。 姜家内部竟空虚如此! 单灵根固然难得,但凡是大宗门,总有数人,姜家却沦落到得一个双灵根便喜出望外的地步,仿佛三流宗门,这与它隐约呈现的实力并不相符。 苏斐然就此向姜昭节提问,逼出他前半句,也终于知道后半句。 用邪术得来的能力绝非一劳永逸,它的负面影响也绝不是牺牲一些人这么简单。 -- 第93页 以邪术得来的能力,无法在血亲间传承。 换句话说,哪怕所有人都靠邪术成为单灵根,他们的子孙后代仍然只继承他们最本真的力量。而姜家的这些单灵根的初始实力,又往往天赋低劣。 包括姜昭节。 姜昭节的身体终于恢复,苏斐然便要他兑现承诺,助她悟道。但他们耽误太久,当务之急是送还破邪剑,一行人便日夜兼程,赶赴剑门,期间姜昭节仍坚持药浴,但状态时有反复,偶尔昏迷。 来到剑门,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孙长老迎接他们,将破邪剑细致检查后,郑重归入剑冢,接着便向苏斐然道歉,留两人在此小住。 苏斐然对小住不感兴趣,只对阿黛感兴趣。走前阿黛因为在铸剑池闯祸,受过门规正在修养,此时已经痊愈,但仍不见人。孙长老此时对苏斐然亲切许多,便告诉她,阿黛性情不驯,戾气难除,掌门便安排她砍竹子。 所谓看竹林,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通常用来给刚刚用剑的弟子锻炼基本剑式。竹林地处绝灵之地,毫无灵气,剑修只能凭借自身韧性挥剑砍竹,往往不等竹子砍遍一轮,新竹便已长出。可想而知,这是一件非常耗费耐性的事情。 苏斐然提出不情之请,欲见阿黛一面。孙长老惊奇于她不记仇怨,爽快答应,带她前往竹林。 苏斐然本以为,这样枯燥的事情,阿黛坚持不久,或许总是偷懒。可来到时却发现,阿黛做得无比认真。 起剑,落剑。起剑,落剑。一刻钟内,简单的两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上千遍,竹林空出一片,可她仍坚持起剑,落剑,目光落在剑上,甚至没有察觉他人到来。 孙长老叹息一声:“这孩子性格纯稚,是坏事,也是好事。” 苏斐然没有接话,目光中只有阿黛的动作。 起,落。起,落。 忽然想起最初学剑时,她便是这样,将最简单的动作练到熟练,熟练到任何时候拔剑,都能够从最完美的角度出击,达到最大杀伤力。为做到这点,这两个动作,她也曾练过万万遍,彼时她耳中只有两个声音。剑声,竹声。 遥远的记忆突兀醒来,苏斐然眼中的阿黛悄然变换模样,成为当初的自己,就连剑式起落都不差分毫,像同一个人,同一把剑。 心念方起,那边阿黛似有感触,目光转来,既而向下,落入她手中。 戾气顿起。 苏斐然手中有剑。 第50章 改道 不破不立 阿黛抬眼,目光自复命剑落到苏斐然身上,戾气如影随形。 苏斐然不觉把剑握得更紧。 阿黛眼中立刻蹿起火苗。 苏斐然动动手指,有拔剑冲动。 阿黛直勾勾看她,手握剑柄。 矛盾一触即发。 孙长老低喝:“阿黛!” 戾气稍解。阿黛扭过头去不看苏斐然,声音干哑:“你走。” 阿黛的厌恶如此直白,苏斐然本该适可而止,可她没有离开,却道:“可否将剑借我一观。” 说话间,上前一步。阿黛似乎受惊,立刻退开,睁大的眼睛盯着她,抱紧怀中剑,像怕被人夺去似的,执拗摇头:“不给!” 苏斐然怀疑自己表现不够诚恳,又柔和声音重复:“我只看看。” 见阿黛无动于衷,她又补充:“不摸。” 阿黛又退一步,更防备了,大声道:“不给摸!” 苏斐然点头:“嗯,不摸。” 阿黛抱剑的力道稍松,很快又绷紧,扬起下巴:“扔掉它。” 她说复命剑。苏斐然意识到这点,察觉阿黛对复命剑十分在意,想想,便道:“我的剑可以给你看。”顿了顿说:“可以摸。” 阿黛像被踩到痛脚,大叫:“我不要!”又重复:“扔掉它!” 那便无法了。 虽然她认为剑修在修不在剑,失了一把便再换一把,可总没有无缘无故把剑扔掉的道理。 只是阿黛那熟悉的剑式令她感到百爪挠心,不见到总觉好奇,很快她又说:“不若你我二人比剑。” 始终不言的孙长老出口:“阿黛剑力难控,苏小友还需小心。” 阿黛的反应更加直接:“不比。” 说完她便背过身去,任苏斐然再说什么,她只不回头不接话。 苏斐然稍有遗憾,只能放弃。 如此剑术高手,不能与之对战,实在可惜!苏斐然走出几步,不禁再度停下,甫一转身,忽觉剑光耀目。 阿黛执剑向她冲来! “阿黛!”孙长老厉声道。正要阻止,苏斐然却先她一步,亮剑迎上。 “铛。”双剑相交。 阿黛剑身一路前逼,自复命剑尖直落剑柄,只差一步,便削到苏斐然手腕。与此同时,她探出左手向复命剑柄抓来,只等苏斐然力道稍松,她便能卸掉复命。 可苏斐然没有松手。 阿黛夺剑的手便直接按上她握剑的手。 两人微愣。 阿黛凶巴巴道:“松手!” 苏斐然善意提醒:“你的手在上面。” 阿黛一看,果然如此,顿时撒手。苏斐然却未松手,她趁机调转剑锋,再向阿黛攻去。 这样好的机会,如何能够错过! 可阿黛未接。她骤然撤身,后跃至一丈之外,盯着苏斐然,左手不自在地蜷着,黝黑的面庞上泛起微妙的红,连眼圈都泛着红。 -- 第94页 泪水在她眼圈中打转,她大睁着眼睛不让它们流出,可它们偏不听话。她屈胳膊狠狠擦了一把,带着鼻音冲苏斐然道:“讨厌你!” 她再撤一步,身体却前倾,好像这样便能更有底气,笃定大喊:“我讨厌你!” 喊完,她便扭过头去,跑进竹林。 苏斐然伸出的手滞在半空。 她扭头,问孙长老:“她怎么了?” 孙长老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苏斐然仔细梳理见到阿黛后的发展,确定自己没出问题,那问题只能在阿黛身上。 姜羡奇奇怪怪,阿黛也奇奇怪怪。大概是同门风气。 苏斐然最后看一眼竹林,发现阿黛正躲在竹子后面偷看她。她有心提醒阿黛,这竹子太细挡不住人,可想到阿黛态度,又把这话咽回去,和孙长老离开竹林。 刚好有另一位剑门弟子找来,和孙长老耳语几句,孙长老回头便和苏斐然道:“掌门有请。” 苏斐然对剑门掌门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阿黛发疯的时候,她以一柄极细极轻巧的剑,将那柄极宽极沉重的剑击落尘土,强烈的对比给予她鲜明的震撼。 重剑不工,是为大朴,细剑不朴,是为大工。 掌门的人便如她的剑,瘦骨伶仃,衣袂飘然间,似欲乘风归去。 她端坐山巅,前方断崖壁立,云雾缭绕。苏斐然步步登高,来至崖边。眼前是千山万岭,身旁是剑门之宗。 两人不语,唯风声猎猎。 良久,掌门开口:“所见何物?” 苏斐然答:“天,云,山,水。”她问:“掌门所见何物?” 掌门笑:“我所见,唯断崖而已。” 苏斐然问:“断崖何来?” 掌门答:“大乘一剑,以成此堑。” 苏斐然叹息:“人力可敌天。” 掌门道:“天可弄人,人可逆天。自然也。” 她缓缓起身,转向苏斐然:“多谢你与姜小友寻得破邪。听闻姜小友有伤在身,尚在疗养。” “已有恢复。”苏斐然答。 掌门点头:“听得他失剑,我已命人铸剑,以为谢礼。” 苏斐然微微低头:“多谢掌门。” 掌门微微一笑:“你已有剑,我无物赠你,你若有疑问,不妨直言。” 苏斐然直言:“破邪有何特别?” 剑冢无数剑器,唯独破邪遭窃,且一路寻剑,发觉同样追寻破邪者,不止一人。这疑问在苏斐然心中徘徊良久,正好发问。 掌门叹息一声:“破邪,本非死剑。” 唯死剑可入剑冢,而破邪身在剑冢,却非死剑。 “破邪剑主叛出师门,但未身死,因此破邪并非死剑。”掌门徐徐道:“但无人能制此剑,因此剑未死,却入剑冢。” “如今破邪已死。”苏斐然道:“莫不是剑主刚死?” 掌门补充:“或剑灵已失。” 苏斐然微微皱眉:“何谓剑灵?” “剑久则生灵,是为剑灵。”掌门说:“破邪追随主人日久,已生剑灵,因此除剑主外,无人能用此剑。” 即便本命契约已断,剑灵仍然记主,置身剑冢时,若收到剑主信息,很可能自行跟随离去。这便是破邪失窃的原因。 苏斐然仍有怀疑:“剑主已经叛出,破邪剑防护仍如此薄弱,阁下不怕失窃?” “性为生灵,如何能杀。累世难见,如何能毁。不能杀不能毁,只能困,又如何能困。”掌门叹息:“你入剑门,可见得其他长老?” 不曾见得。 苏斐然自入剑门两次,除掌门与孙长老,再未见第三人,便是姜羡那位师母,也不曾露面。 当世五大宗门之一,如此战力,实在奇怪。 涉及宗门密事,掌门点到即止,不再多言,便示意苏斐然离开。 走前,她向苏斐然道:“破邪剑已死,但寻剑之恩尚在。日后你若有求,不妨找我。” 苏斐然躬身行礼:“承情。” 慢步下山,苏斐然路过剑门正殿,再见牌匾上四个大字:胜而不美。 苏斐然回头。 胜而不美,是为悲悯。可她没有悲悯。 姜羡的师父尚未回归,苏斐然便将事情向孙长老言明,隐去真相,只说:回家探亲。 这是苏斐然和姜昭节商量后的结果。姜昭节身体情况仍在波动,今日本要一同还剑,却突感不适,只有苏斐然一人前来,回去时,姜昭节看起来状态好些,但仍面色苍白。 苏斐然将剑门所送剑器递去,问:“换把剑,总该稳定道心。” 失剑的影响此时体现出来,引发他伤情反复不能见好,不知剑门是否有所了解,专门送剑,但姜昭节只看一眼便摇头:“不用。” 苏斐然道:“你再不换剑,恐怕入魔。” 姜昭节却答:“不破不立。” 苏斐然反应过来:“你要改道?” 姜昭节阖眼承认。 苏斐然当真惊讶。 她曾改道,前世致力修武,入无情道,今生不欲重复,便改道修情,至今尚在摸索。可她改道,是根基重启,但姜昭节已到金丹,绝不可能从零开始,在这情况下,想改道,必先动摇——而动摇,岂不正是他当下状态? 苏斐然有些明白,又问:“欲改何道?” -- 第95页 姜昭节答:“情道。” 苏斐然笑:“你先前难道没有修情?” 姜昭节平静看她:“同样修情,修不同情。” 看姜昭节模样,显然已经决定改修何道,那么日常中必有端倪。可苏斐然想了想,实在想不通,除了沉迷剑术,他还能修何情。 想不通,便不想,只想如何助姜昭节改道成功。 姜昭节如今道心不稳,可能入魔,这还是小事,只是他先前答应助苏斐然悟道,如今也因状态不佳而推迟。又等几日,仍不见好转,苏斐然便通讯何多多,希望她有办法。 然而,何多多到处乱窜,不知是进了秘境,还是又在睡觉,未接苏斐然通讯,苏斐然只能等她回信,可又过几日,何多多仍未回信。这种情况先前从未发生,苏斐然稍有惴惴,但想到当时她机缘巧合进入秘境,数月断联,最终平安无事。何多多或许也只是遇到机缘。 这样一来,姜昭节的问题不能解决,一行人再度滞留。谢瑶芳听闻姜昭节的选择,开玩笑似的说:“他先前以剑入情,如今改道,或者以人入道呢?” “原来如此。”苏斐然了然:“姜羡失踪,正是契机。” 只是这样一来,若想成就道心,岂不是还要等到救回姜羡? 苏斐然同样希望救回姜羡,可理智明白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但若从长计议,姜昭节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将练剑领悟传授给她? 苏斐然正想着,忽然,神识察觉隔壁房间出现异常。 隔壁住着姜昭节,此时他正进行药浴,却发出奇怪的呻、吟。 这段时间姜昭节状况频出,为保证出事时苏斐然能够察觉,他的禁制并未对苏斐然设防,因此苏斐然十分顺畅地走进他的房间。 房间当中是一个浴桶,姜昭节本应在此泡澡,可乍一进门,苏斐然一无所见,再走近些才发现,姜昭节倒在浴桶中。热气熏蒸下,他面白如纸,双眉紧锁,身体蜷缩,手掌扣在丹田,口中发出低吟。 却没有意识。 第51章 讨厌 你对我颇有恶意 姜昭节在药浴时晕倒,原因未知。 苏斐然小心翼翼自他手腕探入一丝灵力,那灵力刚入体内,便遭到了疯狂围剿,姜昭节的灵力一拥而上,直接将那丝可怜的水灵力撕成碎片,又沿流而上,猛地蹿向苏斐然体内。 苏斐然连忙撤回,饶是如此,仍有一丝金系灵力泄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破坏力,狂躁地席卷苏斐然经脉。 幸而灵力不多,苏斐然很快镇压,舒一口气,眉毛却锁紧。 方才片刻试探,她已经察觉,姜昭节的丹田已成一团乱麻,奔突的灵力横冲直撞,不分敌我地发动攻击,姜昭节的经脉在这冲撞下尚能勉力维持,可他的人却因剧痛而晕倒。 情况明显不对,苏斐然想进一步探查,也有心无力,眼下只能将他从浴桶中捞出来。 姜昭节因自我防护机制而晕倒,可身体反应仍在继续。他蜷缩成一团,全身紧绷,像在对抗些什么,口中不住溢出痛吟。苏斐然的手刚握住他手臂,姜昭节便反手攥住她,扣往怀中。 苏斐然不着边际地想:这对兄弟连反应都一模一样。 一边想,一边在他胸口掐了掐。再补充一句:好在手感不同。 但很快她便不这么想。又挨了一会儿,姜昭节大概痛极,抓住苏斐然的手便向嘴边送,苏斐然尚未反应,他已经张口,咬住她手指。 一口三只手指。 真咬。 苏斐然瞬间攥拳,姜昭节便咬上她的拳头,大概觉得不太好咬,牙口稍松,换了个角度。或者奇怪这拳头咬着居然不疼,又换了个角度。 苏斐然:我有一个想法…… 她抽手揍了姜昭节一拳。 姜昭节老实了。 苏斐然将他从水中捞出,扔到床上,看一眼留着齿痕的手指,微笑起来。 姜昭节一无所觉,仍全心对抗灵力混乱,绷紧的身体显出精劲的肌肉线条,蜜色的肌肤上缀着点滴水珠,偏偏又蜷缩成最脆弱的姿势,苍白的脸颊上渗出汗水,自刀裁般的鬓角滑落,勾勒严整的下颌弧线,沉沉坠落。 苏斐然攥拳,水系灵力包裹,狠狠锤他。 一锤不醒,第二锤将要落下。姜昭节瞬间睁眼,眼前是苏斐然的拳。 苏斐然淡定地收回拳头:“你醒了?” 姜昭节试图坐起,颈项牵伸出一弯锁骨,又很快藏匿于被后。他声音虚弱却尽力平稳,像瞬间收起所有脆弱,只留下坚硬表情,问:“你为何打我?” 声音低沉暗哑。 苏斐然道:“叫醒你。” “我的衣服……”姜昭节因疼痛而蹙眉,气息稍短,便被苏斐然打断:“我没脱。” 姜昭节愣愣,竟笑。笑容转瞬即逝,像黑沉沉天空中探出一缕阳光,又很快遭乌云遮挡,便仍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我知道。”他说,“麻烦帮我取来。” 他不敢轻易动用灵力,只能麻烦苏斐然帮忙。苏斐然将衣服扔到他身边,问他究竟发生何事。姜昭节尚未回答,她又道:“和姜羡有关?” 姜昭节点头。 “你体内灵力混乱,丹田震荡,因为姜羡?” 姜昭节答:“是。” 声音干哑几乎破碎。苏斐然递上杯水,轻声:“很疼?” -- 第96页 姜昭节接水的动作一顿,便与苏斐然指尖相触。不自觉抬眼看她,她却无所察觉。他垂眸接过水杯,声音低不可闻:“我没——” “那,”苏斐然低眸,微叹:“姜羡恐怕更疼。” 嗓子像卡了什么,有点痒。姜昭节含下一口水,连带着将那半句话一同咽下,说:“是。” “究竟为何?”苏斐然问:“他们对姜羡做了什么?” 姜昭节压抑着疼痛引来的颤抖:“他们剥夺他的灵根。” “什么?”苏斐然下意识重复。 姜昭节微微仰头,合上眼睛时,睫毛颤动,语声中汇聚万千复杂情绪,只在这几不成声的一句:“将他的灵根,转移给其他需要的人。” “将他的灵根,转移给其他需要的人。”苏斐然一字字地重复,忽而微笑,吐字清晰:“比如你?” “比如我。”姜昭节一阵咳嗽,牵动旧伤,嘴角流血。他看着苏斐然,含着血和汗,一字一字:“我生来没有灵根,他的金灵根,在我这里。” 话音刚落,苏斐然凑近,目光相对,鼻息相闻。他听到她细微的磨牙声,听到她压抑又舒缓的心跳,听到她沉重的呼吸。那呼吸擦过他的眉间鬓角,擦过他的鼻尖唇畔,擦过他每一缕呼吸,那每一缕呼吸都因此变得又轻又缓,深沉又克制。 “我——”苏斐然开口。 姜昭节的手指按上她嘴唇:“你更讨厌我,”他点头,“我知道。” 声音轻得像脆弱的琉璃。 却引得人更想用力,破坏它,看它碎成一片一片。 破坏欲在胸腔翻涌。苏斐然咬牙,目光时阴时晴,像她的呼吸紊乱不定。良久,她嘴唇微启:“我想……” 声音中断。姜昭节覆手在她唇上,拦断所有话。 苏斐然扬眉,同时握住他手腕,只防他稍有异动。可握上时却察觉,他在战栗,不知因为疼痛还是其他,他痉挛般轻颤,这颤动蔓延至他的手,那手覆在苏斐然唇上,而那手之上,是姜昭节的唇。 他轻轻吻在手背。停顿时抬眼,对上苏斐然的视线,又很快分开。 那手战栗得更厉害了,但又坚决地、一点一点地离开。 苏斐然在发愣。 “现在,”他低婉地叹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像打开什么开关,苏斐然立刻动了,她抓住姜昭节肩头,轻易将他按倒床上,俯身向他的脸——侧,一口咬下。 她咬上他的耳朵。 动作迅疾到来不及反应,姜昭节只觉耳尖一痛,所有压抑在唇齿间的痛楚都随这一咬,自口中倾泻而出。 苏斐然松口,姜昭节的耳廓已经血迹蜿蜒。她抹掉血迹,轻问:“疼吗?” 姜昭节答:“疼。” 苏斐然问:“哪儿疼?” 姜昭节沉默片刻:“哪里都疼。” “也是。”苏斐然直起身,若有所思:“你的灵力暴动尚未停止,自然全身都痛。” “不。”姜昭节反驳。 苏斐然问:“怎么?” 可姜昭节再不言语。他像有话说,又咽下,点头:“你说的没错。” “可这样的痛,姜羡经历过不止一次。”苏斐然见他耳尖仍渗出红色血珠,不禁探出指尖轻触,“我只是咬上你的耳朵。” “他自然比我痛苦千万倍。”姜昭节声音僵直:“我自然不及他。” “我见他时,他是三灵根,木水土。”苏斐然的指尖自他颈项向下,一路划过中线处浅浅沟壑,点在丹田:“金灵根在你。” “火灵根在江潮生。”姜昭节扣住她的手,却动作无力。 “唔。”苏斐然想想,“真好。” “真好。”苏斐然俯首浅笑:“牺牲他一人,成全二、不,四或五人。” “他不会死。”姜昭节突然道。 “嗯,当然。”苏斐然道:“我不会让他死。” 姜昭节深吸一口气:“同心应在我身上,他死我便死——家族不会做出如此选择。” “他痛你便痛,他死你便死。”苏斐然了然:“这样让你少些愧疚?” 姜昭节未言,苏斐然又道:“可你总不及他痛。” 姜昭节闭眼:“你想如何?” “把他的东西还给他。”苏斐然干脆利落。 姜昭节答得同样干脆:“做不到。” 苏斐然并不意外:“你以金灵根踏入仙途,以单灵根拜师大宗,要你归还,你自然不愿。” 姜昭节摇头,看苏斐然半晌,却未说原因,只沉沉开口:“你对我颇有恶意。” 苏斐然斜靠床头想了想:“你当日便对我颇有恶意。” 姜昭节摇头:“并非如……” “我与姜羡几次亲昵,你皆中途出现坏我好事。又几次三番要姜羡与我划清界限,计划不通,便要我与姜羡分手,劝我另寻他人。”苏斐然桩桩件件数来:“最后我与姜羡玉成好事,你却在院中舞剑,令院中花木悉数凋落,害我损失大笔灵石。”说完,看向姜昭节。 姜昭节无言,只一口气未喘匀,便剧烈咳嗽。 苏斐然等他咳完,总结道:“不过姜羡既然对你有此大恩,你不欲我坏他仙途,情有可原。但我不喜为他人着想,且——”她眉眼舒展,平平淡淡:“我记仇。” 姜昭节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身体忽而抽搐,再说不出话。 -- 第97页 苏斐然一记手刀令他晕倒。 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都说了,姜昭节可以闭眼了。 苏斐然走出房间。神出鬼没的谢瑶芳此次也在门口等她,两手抱肩,瞥一眼屋内,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苏斐然抬眼。 谢瑶芳向屋内努努下巴:“这位,和你。” 苏斐然微笑:“你猜。” 谢瑶芳:这人好讨厌。 苏斐然已经越过她向房间走去,见谢瑶芳没有跟上,便回过头道:“你不打算和我谈谈吗?” 第52章 回宗 有情者美,无情者亦美 姜家传承的邪术,是转移灵根。 谢瑶芳知道同心应时,便推测两兄弟之间有特殊联系,加上对战魔宫十三殿殿主时,姜羡不停磕灵石的举动,她已经对姜家的情况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同样清楚这一点的还有谢清池。 有这样两个人在身边,苏斐然迟早接触世家,因此谢清池将妹妹交给苏斐然照看,依仗的最大筹码,不是那个漏洞百出的誓言,而是谢瑶芳身上的价值。 这对姐妹对世家的了解,不仅在于她们出身世家,更在于她们曾经毁灭世家。 苏斐然知道此事时便有疑问,始终没有出口。以姐妹二人之言,她们当时不过筑基,又如何能够将偌大世家连根铲除。 现在她问出口,谢瑶芳笑:“因为有帮手啊。” 帮手便是十三殿前任殿主,那位夺走谢家邪术,从此抓捕金灵根用来填补修为的,元婴魔修。 谢清池只是金火双灵根,却悟性极高,早早便被确定为重点培育对象,为此,家族计划收集拥有金或火灵根的弟子,为谢清池提高实力。 妹妹谢瑶芳恰恰是火土双灵根。 “姐姐早知道这件事,但没有告诉我,而是借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偷取机密,与十三殿殿主进行交换,愿意将邪术交给十三殿殿主,以此换取助力,最终毁掉整个谢家。”谢瑶芳举重若轻道:“后来计划顺利,一夕之间,谢家血流成河。十三殿殿主得到邪术,却忌惮我姐姐,生恐邪术法诀出现问题,便将她锁在身边。姐姐从此再没有踏出魔宫半步。” 谢瑶芳以一句话收尾:“后来她堕为魔修,主动修炼邪术,成为殿主心腹,直到杀了她。” 或许谢清池是彻头彻尾的邪修,筑基时便有胆量与元婴殿主交涉,将生自己养自己的家族化为灰土,又能够在十三殿卧薪尝胆,绸缪多年,最终除掉殿主获得自由。 现在,她已成为十三殿的新主人,将目标对准整个魔宫。而她用生命保护的妹妹,正在苏斐然身边。 就如她当时所言:“只要我妹妹无事,我便做你的后盾。” 可她真正的后盾,唯自己而已。 “魔宫结构松散,而世家血脉凝聚,一个十三殿,恐怕敌不过谢家。”苏斐然道。 谢瑶芳摇头,道:“世家早已没落。” 世家的天才往往以邪术得来,可邪术得来的后天资质无法传承,那么以血脉为联系的世家,在传承过程中事实上已经无法获得更高的天赋,只能饮鸩止渴般一次又一次启用邪术,由此形成恶性循环,天生优质的孩子越来越少,更多人平平无奇。因为断代五子将世家彻底打入阴影,世家不得不蛰伏,再没有新鲜血液注入,恶性循环越发显著,后来的谢家,事实上已经是一具空壳,真正天赋卓绝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是靠他人性命堆积。 “姜家的情况恐怕好不了多少。”谢瑶芳说。 苏斐然想到前些日子,那位姜家十七姑提到,她的女儿天生双灵根,已经是家族中天赋最高的修士。姜昭节言语中透出意味:这样高的天赋,家族势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她,逼她留下足够多的血脉。 如何逼迫女子留下血脉,经历前世的苏斐然再清楚不过。 那个名为花花的姜家女子,今年十岁。姜家的人又有多少耐心,等她长到足够承受这一切的年纪? 若再深想,十七姑话中提到,家主许诺,为她女儿提供足够多足够优质的男人,这究竟是为帮助女孩修炼,还是有其他原因,已经再清楚不过。 苏斐然提到姜家这个女孩,谢瑶芳也是一愣,随即意味不明地笑:“嗬,男人的想法都差不多啊。” 苏斐然道:“此世……女修可以控制自己孕育与否,应当不存在强制孕育。” 女子与男子双修,阳气入体后,有两种可能,或者孕育结胎,或者化为灵力。因此,若非自愿,女修绝不可能怀孕。得知这一常识时,苏斐然便庆幸。前世多少女子被男子始乱终弃,后又怀孕,再经历一连串“作为母亲应当”的教育,从女性沦为“母性”,以致仙途中辍,沦为“女修不如男修”的注脚。 可谢瑶芳很快打断她的幻想:“想要你自愿,难道不是有很多方法?” 谢瑶芳嘲讽:“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抓了你最在乎的人,逼你‘自愿’,但世家内部皆为亲眷,这当然行不通。但若是从小便告诉你‘生育是女修的天职’‘你一定很喜欢孩子’‘生的越多越有福气’,你猜,”她眉毛一扬,玩味道:“你是生还是不生?自愿生,还是‘被自愿’生?” 苏斐然默然。 “不过你放心,”谢瑶芳恶意满满地说完,端详她表情,又轻巧地安慰:“姜羡肯定不会死的。如果随便一个人都能转移灵根,那也没必要大动干戈抓他回去了。他是五灵根吧?五灵根总是更容易适应的,转移给别人大概也不会出现排斥——这么好的苗子,他们怎么舍得杀呢。” -- 第98页 苏斐然忽然抬头,灼然道:“世家如今积弱?” “啧。”谢瑶芳立刻道:“那也不是一个筑基能对付的。” 苏斐然点点头:“我知道。” 从谢瑶芳这里将世家的事情掏得差不多,苏斐然又去看姜昭节一眼。姜昭节还在昏迷中抱着被子卷哼哼唧唧,听得苏斐然很烦躁。 她想起姜羡也喜欢哼哼来着。尤其是不穿衣服的时候。 又想起临别前那一天晚上,姜羡脱掉衣服,月光在他身上渡银,令人想起水面涟漪浮泛……忽然,破出水花,露出一张笑脸,面颊红彤彤的,眼睛却亮晶晶,说话时那颗虎牙时隐时现,清亮又羞赧地问:“舒服吗?” 不舒服。 苏斐然自水中探出头来,吐出一口水花,面色黑沉沉的。 她迈出浴桶,扯过浴袍,推门便进姜昭节房间,停在床边,低头。 时值傍晚,屋中没有点灯。她此时阴森森的,连声音都透着寒气:“能别叫吗?” 姜昭节似乎没听到。 苏斐然觉得不对,伸手一摸,姜昭节在发烧,烧得说起胡话。 再探出灵力,与上次相同,金系灵力疯狂扑杀,幸而苏斐然撤得快。 但情况更严重了。 本以为姜羡那边转移灵根只是几天的事,挨过去就好,可眼下看来不是那回事,再挨下去,情况不知恶化到什么地步。 苏斐然决定带姜昭节回宗。 离宗几年,苏斐然半点思念也没有,打算把姜昭节抛在宗门,转身就跑。 可姜昭节的师母是位闭关狂魔,仍在闭关,万不能惊动。姜昭节回到宗门仍无人照看,苏斐然只能再将他带到紫华峰。 卫临棹的洞府依然如故,杂草乱花蓬蓬地生了一丛又一丛,只留出一条小路。卫临棹正在路中,手中拈花,似在出神。 苏斐然将姜昭节放下,又折回来找卫临棹,正听到他一声叹息。 苏斐然问:“为何叹气?” 手中花便飘然落地,卫临棹低叹着说:“花死了。” 苏斐然瞄一眼刚刚清出的小路,道:“拔便拔了,何必叹气。” “我叹气,是因我知道,我虽爱花,可在花与我之间,花仍被舍弃。”他的目光略过院中花草,说:“似我这般爱花,也不过如此,那又有何人能为花生,为花死。” 苏斐然莫名:“花又何须他人为它生死,它只开着便是。” “我念的又何尝是花,”他抬手折下花丛中最美那一朵,灰色袖口中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映着玫红色的花,“我念的终究是我自己。天地不仁,故不偏不倚。我却不能。” 苏斐然皱眉:“那便不摘这花。” 指尖微转,将那玫红色花朵簪到苏斐然鬓角,卫临棹笑起来:“拔便拔了。我心中,总有比花更重要的。” 半袖冷香,半面花香,拂过苏斐然面庞。她不理解卫临棹因何纠结,又如何解脱,只觉得这花戴在头上影响行动,便要取下。 卫临棹拦住她:“很美。” “美有什么用?”苏斐然疑惑看他,花已取下,扔到卫临棹怀中:“你喜欢,自己戴便好了。” 卫临棹微叹:“万物皆美,如何无用。” 苏斐然回:“万物皆美,又何必以花草、以装饰为美。我偏爱朴素,难道不美?” “大道为朴。”卫临棹将花收入袖口,温声答:“有情者美,无情者亦美。” 苏斐然立刻问:“何为有情,何为无情?” 卫临棹答:“天地有情,天地无情。你我有情,你我无情。” 苏斐然木然看他:“你从前不这样故弄玄虚。” 卫临棹浅笑:“从前我尚不能与你谈及玄虚。” 苏斐然忽然理解谢瑶芳为什么总想翻白眼。若不是打不过眼前人,她真想抄剑打人。 有情无情,到底不能解。苏斐然只好搁下,带卫临棹去看姜昭节。 卫临棹看过,便遗憾摇头:“我不能解。” 苏斐然释然:“既然师父不能解,那便只能将他……” 卫临棹不疾不徐说完:“但你可以。” 第53章 花开 失了一朵,便换一朵 苏斐然几乎忘记,水系最基础的能力是治愈。 前世,这治愈能力使她险些沦落,为摆脱水系印记,自从学会握剑,她便再未捡起这项能力。数百年过去,这两个字再度出现在卫临棹口中时,苏斐然有些惊异。 “水生万物,且性包容,最适合疗伤。”卫临棹道:“我不能为,你却可以。” 苏斐然试图从犄角旮旯捞出几百年前的记忆,却无果。那些耻辱的记忆被她刻意遗忘,伴随而来的治愈功法也消失在脑海。 可卫临棹却说:“我非水系,不能助你。” 又来。 苏斐然立刻对卫临棹的存在有了实感。这依然是那个放养她的师父,除了隔三差五喊她来试衣服,大部分时候,对她的功课不闻不问,修炼上最多的交流便是论道。年少时论道,考虑她认知浅薄,卫临棹的话多少还能听懂,但如今句句都是玄虚,苏斐然不该对他抱有期待。 苏斐然不禁回忆:她当初究竟为何选了这样一位,惯会对花长叹、对草低眉的花瓶师父? 这样想着,她便问了:“既然并非水系,不能教导,为何收我为徒?” -- 第99页 卫临棹耐心解释:“并非我收你为徒,而是你拜我为师。” 苏斐然不吃这套,转身欲走:“既然如此,宗中还有哪位水系师长,我改换门庭便是。” “慢。”卫临棹扬手拦她,无奈叹息:“你我有缘。” 苏斐然只静静地看他。 卫临棹目光平和:“初见时,你天资颖悟,颇有灵性。彼时你为修道或修武而顿悟,可见道心通透。后你选择拜师合欢宗,我便当你选择修道。” 苏斐然想起当时情况,似乎如此。 卫临棹却怅然:“只是我的判断似有偏差。” 苏斐然问:“偏差在何处?” 卫临棹看她,欲言又止,似不忍心,却终究直言:“你悟性太差。” 苏斐然:真对不起。 卫临棹又言:“不过你于修武一途颇有天赋,不知是否有意修武?” 苏斐然坚定摇头。 情修一途,她刚摸到门槛,又因姜羡失踪而中辍,相比修武的轻车熟路,确实艰难。但她早已决定今生以修道为主,便不会动摇。 卫临棹微微一笑:“如此正好。” 卫临棹虽非水系,但道理相通,便和苏斐然说明如何治疗姜昭节。苏斐然闻言皱眉:“我的灵力无法送入。” 卫临棹解释:“他体内灵力混乱,自相争斗,遑论你外力介入。” 苏斐然问:“那么我当如何?” 卫临棹慢条斯理:“强行介入。” 苏斐然想提醒他自己只是筑基,强行介入金丹修士体内,怕是要引火烧身。卫临棹似知她有何顾虑,抬手时,姜昭节睁开双眼。 “你二人互相配合即可。”卫临棹道。 苏斐然和姜昭节面面相觑。 卫临棹自觉说明到位,正要离开,苏斐然忽然叫住他,突兀一问:“当日我们初见,你在寻魔修?” 卫临棹微愣,作追忆状,半晌,点头:“是。” “当时魔修已死,你可找到凶手?”苏斐然盯着他。 卫临棹摇头:“尚未。” “尚未。”苏斐然重复:“所以仍在寻找?” 卫临棹反问:“你有线索?” 苏斐然摇头:“并未。我身边魔修谢瑶芳同为不恃阁弟子,正在为师弟报仇。师父不妨将所知线索告知我,我或可以帮师父找到凶手下落。” 卫临棹抬手,轻轻按住她肩膀:“不用麻烦。我与那魔修并无私交,只顾念两宗情谊,帮忙稍加留意,便是找不到,也没有关系。” “如此,那……”苏斐然让开前路:“师父慢走。” 卫临棹最后叮嘱,姜昭节此次能清醒多久,取决于他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 待他离开,房间中只剩下苏斐然和姜昭节。 姜昭节的声音泛着久渴的干哑:“时日稍久,自然能够恢复。” “你很有经验。”苏斐然一顿:“或者的确有经验。” 姜昭节抿唇不语。 “我本也这么想。”苏斐然走近,低声:“但师父提醒我,水系本有治愈之力。” 姜昭节的身体随她的走近而紧张,目视天花板,低声:“你要如何?” “我想试试。”苏斐然抓住他手腕,“如何治愈。” 一丝水系灵力探入。 依然遭到疯狂反扑,但这次她没有跑,相反,她迎头直上。筑基的实力在金丹气海中仿佛一卷浪花,眨眼间便被扑上岸边,灵力碰撞在身体中炸开,姜昭节面色一白,不由得攥住床单。 苏斐然退出,面色凝重。 不能强攻。 那便迂回。 她看姜昭节:“你神识可否与我相接。” 姜昭节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会痛。” 苏斐然忽略他说的话:“那便打开神识。” 她的神识与姜昭节相接,下一刻,姜昭节的世界便在她面前铺开,金丹期的神识本应广博,可如今却充满密密麻麻的痛感,在苏斐然接触的瞬间传递而来,强势撕扯着她的神识。可苏斐然并没有将神识对姜昭节打开,任那疼痛在边缘暴跳如雷,带给她的影响尚不足以影响发挥。在姜昭节神识的牵引下,她以最清晰的角度看到他体内混沌的灵力,看到那些四处奔窜的白色漫溢在他身体的每个部位,撞击经脉,像得到释放的囚犯,挣扎着逃离丹田,甚至逃离身体。 神识再度分割,一部分追随姜昭节的牵引,另一部分则分出无数细小的触须,每一丝触须都牵连这一滴水,就像她曾经练习的那样,将每一滴水分割到最微,在同样细小的神识触须带领下,去到每一个最狭隘的地带,试图从横冲直撞的白色灵力中寻找通道——哪怕那通道无限狭小——通过它,流窜到姜昭节身上的各个部位。 这样的尝试并不能轻易成功。期间苏斐然的神识因为太过细小,直接被冲散,到失去联系。又或者水滴太过细小,神识无法捕捉,便眼睁睁看它消失。再或者,那通道上一刻还存在,下一刻却被突然爆出的金系灵力堵塞,苏斐然便迎来强烈反扑,不得不暂时退出。 终于,神识裹挟水滴,小心翼翼地通过姜昭节的经脉,姜昭节却因为体内的几次战乱而直接昏迷。失去他的神识,苏斐然眼前的经脉便像蒙上雾气,那些狭小的通道顿时消失,所有水滴失去目标。 苏斐然擦掉额角的汗,有些疲惫。神识消耗过量,困意席卷而来,她起身,打算出门吹风,刚开门,便对上卫临棹的目光。 -- 第100页 对面一棵大树,卫临棹正在枝丫间盘膝而坐,睁眼的瞬间,他的目光沉静如夜色,又似夜色笼罩大地般温柔。 “累了?”他问。 “嗯。”苏斐然点头,跃上另一枝头,高处凉风习习,她清醒些许,问:“师父何故未去?” 卫临棹轻笑:“这是我的洞府。” 苏斐然默了默:“一会儿我便带姜昭节离开。” “不必麻烦。”卫临棹道:“于我而言,有花有草便可修炼。” 苏斐然反问:“那无花无草呢?” “花草在我心中。” 苏斐然点头:“道在心中。” 卫临棹问:“此行可有收获?” 苏斐然答:“或许。” 卫临棹道:“不妨谈谈。” 苏斐然便将与姜羡的事情说明,隐去姜羡被抓走的情况,只说突然分手,她刚被点破的那点顿悟,尚未来得及实践,便因为对方的离开而落空。 说完,她感到卫临棹在笑,扭头看,果然。 卫临棹道:“你与昭节颇为相似。” 苏斐然微讶:“从何说起?” “他修剑,又因失复命剑而止步不前。你修情,又因失姜羡而辍于中路。”卫临棹探出手指,白到透明的指尖在夜色中轻点,便绽出一朵夜光色的白莲,“修情者最忌专情,专情即是执念。便如我对这花,失了一朵,”指尖白莲化为荧光,又凝出黑色光华,卫临棹声音叹惋:“便换一朵。” 苏斐然怔然。 卫临棹拈花递来,说:“所谓有情亦无情,便在于此。” 苏斐然凝视他指尖黑莲,半晌,接过它。可触及的刹那间,那黑莲化为点点荧光,自她眼前飘散而去。 卫临棹微笑:“花开不长久,春去归寂中。” 苏斐然看他:“花开不长久,年年归寂中。” 每朵花只有一次盛放,可花开却年年到来。 苏斐然轻轻吐出一口气。 卫临棹轻声:“既然清醒,便回去吧。” 苏斐然跃下高枝,往屋中去。卫临棹目送她离开,又阖上双眼,张开的神识笼罩庭院,无声无息。 清醒的苏斐然新一轮练习。姜昭节无论如何不能醒来,苏斐然暂时将他放到一边,试着提高神识对灵力的精确控制,在无限细分后,同时控制不同灵力做出不同行为,于是房间中水汽弥漫,一些水滴凝结成冰,一些水滴汽化成雾,一些水滴汇成水流,在空中画出精确图案,一些水滴如降水霖霖铺满地面——地面尚未铺满,四条线乱成一团,全部化作降水,浇了苏斐然满头满身。 也浇了姜昭节全身,连带着床铺尽湿。 苏斐然捋了捋头发,要将所有水分全部回收。偏巧这时,被浇了一身的姜昭节“阿嚏”一声,睁开眼睛。 苏斐然立刻道:“你身体真弱。” 姜昭节眨眼,睫毛间水珠滑落,他笃定:“你泼的水。” 第54章 相约 阿羡可与你看过日落 苏斐然能够顺利地控制水滴在姜昭节体内游走,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彼时,姜羡剥离灵根带来的影响已经渐弱,姜昭节再不会中途晕厥,终于在苏斐然的帮助下,修复经脉,将失控的灵力锁回丹田。 但苏斐然并没有成就感。 姜昭节的身体自行恢复大半,水系的治愈能力在这段期间并未得到进一步实践,令苏斐然有些遗憾,但犹豫一番,她放弃将姜昭节打回床上继续实验的想法,专注锻炼神识的精确控制。分裂出越来越多的神识触须,控制越来越细小的水滴,又在神识过载的时候,哗啦一声,所有水流当头砸落。 姜昭节刚进门,便淋了一身。 不知第几次,他开口:“你又……” 瞬间,所有水迹消失,苏斐然微笑:“水在哪里?” 姜昭节闭嘴。 早些时候他的身体便恢复大半,但卫临棹希望他能够“辅助”苏斐然挖掘水系治愈之力,他只好按时前来“复查身体”。 今天是最后一次。 在姜昭节神识的牵引下,苏斐然的灵力一丝不苟地在他体内循环一周天,结束时说:“没有问题。” 姜昭节点头:“那我日后便不来打扰……” 苏斐然打断他:“你尚未说清,同心应为何时灵时不灵。” 姜羡离开时,苏斐然便问姜昭节,能否用同心应联系姜羡,当时答案是否定,可这次情况明显不同。 姜昭节道:“灵或不灵,单看他们需要。” 断绝他和姜羡的联系,但在疼痛时又要他一起承受,未尝不是警告。 苏斐然若有所思:“如此,除非疼痛,其他时刻你们皆无法联络。” 姜昭节道:“我知你担心阿羡,但疼痛时,我恐怕无力与他联络。” 苏斐然:和姜羡失联……那可真不错。 她直截了当地问他:“近日有何安排?” 姜昭节直言:“练剑。” 苏斐然摇头:“你道心不稳,恐怕不宜练剑。” 袖口中手指蜷曲,姜昭节默然片刻,沉声道:“我答应助你悟道,便不会食言。” 苏斐然的目的本不在此,但已谈起,便问:“那你何时能够助我?” “目前不可。”姜昭节道:“当日人剑合一只是偶然,我尚未领悟其中关窍,恐怕无法传授。” -- 第101页 苏斐然了然。那日与十七姑对战,姜昭节赶来救场,虽然好心办坏事,但隐隐展露出的人剑合一的迹象,却引起苏斐然注意,她立刻讨价还价,向姜昭节寻求心得,可此后姜昭节始终状态不稳,至今仍未说出所以然。苏斐然暂且放下此事,心思又回到最初的事情上,突兀一问:“明早可有时间?” 姜昭节与苏斐然比剑多次,自然以为又要约剑,当即点头:“有。” 两人立刻约定次日相见。时间定在凌晨。 姜昭节觉过早,但未反驳。 次日,苏斐然刚出现在姜昭节房门前,姜昭节便推门而出。天色未明,他已经着装整齐,黑衣衬着暗色,如剑在匣中,光芒尽敛。 见到苏斐然时,他微怔,旋即面色如常,道:“走吧。” 他本欲带路,苏斐然却抢先一步,引他向另一条路上折去。姜昭节只当今日换个练剑的处所,便跟随而去,沿山势向上,直到山巅空地。 他稍作打量。此处空间宽敞,视野开阔,凌晨清风拂起衣袖翩翩,迎面出来时神清气爽。 适合练剑。 他站定,正要拔剑,苏斐然却按住剑柄……上他的手。 姜昭节的手指痉挛似的一动,没有抬眸,低声问:“怎么?” 苏斐然轻声:“你不觉得今日我有何不同?” 姜昭节低眸:“有何不同?” 那只手自姜昭节手上分离,那瞬间他握剑的手微松,像要做些什么,却又将剑握得更紧。只见那只手抬起,竟按在他额头,强迫他正视。 目光相对,苏斐然问:“你不看怎么知道?” 姜昭节盯着她的双眼看了半晌,不自觉开口:“我看了。” 苏斐然问:“看了什么?” 姜昭节的目光似沉着铁:“你。” 苏斐然却毫无笑意地微笑,指指自己身上:“我换衣服了。懂?” 姜昭节出门时便发现了,今日苏斐然的衣服格外精致,虽然卫临棹制作的衣服总是那么精致,可苏斐然从来不会将它们穿出精致的模样,今日格外不同——可那时他想,她只是随意换件衣服而已。 可现在她说,她是故意换的。 姜昭节便将她这一身看了看,点头:“我知道了。” 苏斐然好奇:“你可知今日我约你前来为何?” 姜昭节想也不想:“练剑。” 苏斐然并不意外,只说:“那是之后的事。” 姜昭节皱眉:“此话何意?” 苏斐然向东方熹微处指指:“看日出。” 姜昭节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语气却分毫未变:“日出有何可看?” 苏斐然皱眉:“我也不知。”顿了顿:“但姜羡颇喜欢与我同看日出。” 目光一暗。姜昭节嗓子微痒,不禁清咳一声:“我明白了。” 苏斐然问:“你当真明白?” 姜昭节点头:“今日阿羡不能陪你,我陪你便是。” 苏斐然觉得这话听起来有哪里不对,但至少同看日出的目的达成。 两人坐在长椅上,腰杆挺得笔直,硬是坐出了两把剑,或两道平行线。 一刻钟后,太阳升起。直挺挺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松筋骨,扭过头来。 苏斐然:“我们还是练剑吧。” 姜昭节颔首:“好。” 两把剑出鞘,方才的僵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场战斗酣畅淋漓,至太阳西斜。 休息时,姜昭节看着西斜的太阳,忽然问:“阿羡可与你看过日落?” 苏斐然答:“并未。” 姜昭节又问:“今日可要观看日落?” 苏斐然想也不想:“不用。” 姜羡未约她看日落,或许因为日落不适合同看,自然没有必要与姜昭节进行这一环节。 姜昭节闻言,什么也没说。 分别时,姜昭节道声告辞,转身离开。苏斐然敏锐察觉他似有不悦,却不知哪里出现问题。 当日与姜羡看日出,姜羡十分激动,与姜羡比剑,姜羡同样开心。姜昭节与姜羡是兄弟,应当差不太远,为何反应不同。 想不通,便不想。苏斐然回房,开始下一计划。 她从手镯中取出一株仙人掌,正是姜羡曾经送她的那株,后来她便放在手镯中,带在身边却再未取出。今日取出时,她惊讶地发现,这仙人掌离开那隔绝灵力的地带,来到空气中时,终于绽放出蓬勃的生机,以极快的速度,自仙人掌的顶端冒出一个花苞,又在苏斐然的目光中,缓慢绽出一朵花来。这尚未完,在仙人掌的另一支上,同样结出蓓蕾,舒展出一瓣又一瓣花。 仙人掌开花了。那是两朵花,一朵是浅淡的黄,一朵是浅淡的粉白。 在姜羡送花后的许久,在他已经离开后,仙人掌终于得见天日,酝酿着所有生命力,绽放出两朵美丽的花儿来。 苏斐然想起他说的话:“我可是木系修士啊。” 木系修士送来的定情的仙人掌,自然是能够开花的。 可是,开过花的仙人掌,像绽尽了繁华,由碧绿化为枯黄,像开花时那样迅速,委败得同样猝不及防。 苏斐然怔然,一声轻叹。 叹过了,苏斐然便在卫临棹的园子里搬了盆仙人掌,去找姜昭节。 姜昭节开门便看到半人高的绿油油的仙人掌,沉默半晌,问:“我记得阿羡曾送你仙人掌。” -- 第102页 “没错。”苏斐然见他反应这么快,便解释:“所以我也送你。” 姜昭节僵直地站在那。 苏斐然见他堵住门口,便抬头:“麻烦让让。” 姜昭节僵硬地让开道路,看苏斐然将仙人掌移到屋内。末了,她又补上一句“我师父是木系,这是他培育的仙人掌。” 姜昭节点头:“嗯。” 仙人掌成功送出,苏斐然正向外走,始终反应迟钝的姜昭节终于想到什么,叫住她说:“我有东西送你。” 苏斐然回头时,姜昭节递来两个本子,说:“这是阿羡的东西,你或许想要。” 苏斐然低头,便看到封面几个字《追女十八式》。她缓慢抬头:“书在你这儿?” 姜昭节点头。 “书为什么在你这儿?”苏斐然问。 姜昭节哑然,片刻,说:“我帮忙保管。” 苏斐然抽出《追男十八式》,留下另一本说:“那本送你。” 姜昭节瞄了一眼,似乎扯动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将书递来,果断道:“我不需要。” 苏斐然想想,自己有便够了,就接过书离开,走出几步,又被这书触动记忆,不禁回头问:“我们明日逛街?” 姜昭节反问:“你与阿羡曾经逛街?” 苏斐然点头:“没错,所以——” 姜昭节抬手打住她的话。 苏斐然几乎以为他要拒绝,可他却缓慢吐出一个字:“好。” 一言为定。 苏斐然胸有成竹地回房,开始谋划逛街事宜,一切计划完毕,只等实践。 临出门时,三长老,也就是何多多的师母叫住她,递给她一张单子,说:“既然你要下山,顺便帮我买几味药材。” 她只是逛个街,如今连三长老都知晓。 三长老看出她的疑问,红唇微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凑近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想睡他,我可以帮你。” 苏斐然义正辞严:“我不是想睡他。” 三长老立刻改口:“你想与他谈情。” 苏斐然正色:“不错。” 三长老将清单向她手中塞了塞,低声:“那便去吧。” 苏斐然低头,以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灵草清单,可看一眼,并无异常。再看三长老,表情总有些奇奇怪怪。她想起何多多平日里如何夸赞这位师母,自己也没少听闻这位师姨的事迹,便决定相信一次。 她带着清单,约上姜昭节,再度下山。 第55章 任务 任重道远 谢瑶芳不方便久住合欢宗,便在山下落脚。苏斐然和姜昭节下山,打算先去她那里看看。 天下宗门大多相似,无非背靠青山,山下城镇,镇上物资丰备,修士往来。但挂着天下第一宗的名号,一切便有不同。谢瑶芳首次前来,乐不思蜀。每日在合欢宗门前逛来逛去,看着那参天巨树啧啧称叹。 苏斐然初来合欢宗时,也曾为宗门处那棵历经沧桑的古树停下脚步,对谢瑶芳此举不以为怪,和她寒暄几句,说明此行目的。 谢瑶芳看着药草清单,说:“这些药草在这儿都能买到?” 苏斐然摇头。当时三长老的表情,明晃晃说:别想轻易集齐。 天下药草不知凡几,没有一家药铺敢说自己一应俱全。 “那你们岂不是要到别处去。”谢瑶芳看苏斐然:“那我怎么办?” 这正是苏斐然为难处。她答应谢清池照顾谢瑶芳,但这次行动,她不愿带上第三人。 谢瑶芳咂吧咂吧嘴,悠然一声:“看来我是多余的。” 苏斐然闻言,那点为难立刻消失,答:“不错,你是多余的。” 谢瑶芳翻个白眼:“所以,你把我留在这儿?” 苏斐然点头:“这里是合欢宗地盘,我已经和师父提过你的事情,只要你不乱跑,这里没人能惹你。” “不乱跑啊。”谢瑶芳点点下巴:“勉勉强强吧。” 苏斐然补充:“我猜临行前谢清池送你不少宝物,足够你防身,你便安心呆在这里……” “放心,”谢瑶芳抬高声音,接上她的话:“我不会打扰你谈……” 话未说完,苏斐然捂上她的嘴,面无表情:“慎言。” 谢瑶芳:我感到了杀气。 向门外看去,姜昭节不知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并未察觉这里动静。苏斐然松手道:“没事不要联系我。” 交代完毕。苏斐然和姜昭节上路,还未忘记当初约会的理由是“逛街”,便和姜昭节在镇上逛了一番。 两人都是不喜说话的性格,姜昭节今日格外沉默。苏斐然尚且知道左顾右盼,看周围有何物品,姜昭节却目视前方,一路向前,直到苏斐然拉住他,才停下脚步问一句:“何事?” 苏斐然指向旁边。 姜昭节抬眼,看到“书肆”二字,便问:“你要买书?” 苏斐然摇头:“姜羡那两本书,便是在这种书肆买的。” 姜昭节嘴角收紧:“这样。” 苏斐然问:“你不进去看看?” 姜昭节扭头,目光黑沉沉地看她,其中点点火光,将燃未燃,说话时一字一字,咬得清晰:“我为何需要进去?” 苏斐然皱眉:“我只问你一句,你不想便不进。” 姜昭节说完便后悔,想补充什么,可苏斐然已经继续前行,他只能咽下那句话,转而低声:“我不是他。” -- 第103页 “你当然不是他。”苏斐然莫名奇妙,只觉这兄弟两人果然一脉相承,说话奇奇怪怪。 姜昭节闻言垂眸,僵硬地扯下嘴角,平素冷直的声音此刻轻飘飘的:“是,我自然不是他。” 苏斐然已经向前走去,姜昭节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禁想象她与姜羡逛街时,是否也是同样的场景。很快他便否定这一念头。 她和姜羡逛街,自然不会是眼下这副僵硬的模样,他们大概会挽手并肩,指点着周围店铺交流意见,而不是像他们这样,一前一后,各怀心思。 这实属正常,她和姜羡是情人,和他又不是。 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姜昭节几步赶上苏斐然,并肩时对她说:“阿羡不会有事。” “我知道。”苏斐然说:“你说过很多次。” 可姜昭节仍在继续:“如今阿羡是双灵根,在剥离结束前他不会死。” 果然,苏斐然对姜羡这件事十分在意,很快停下脚步。 她抬眼,对姜昭节道:“药铺到了。” 姜昭节愣了愣,顺她目光看去,确实是药铺。 苏斐然走进药铺,将清单放到桌上,直接道:“这些全要。” 掌柜的瞄一眼清单,就知道来了大主顾,顿时眉开眼笑,拿着单子让助手找药去,过了一刻钟,伙计抱着一捧药草放上柜台,又将清单递给掌柜,低声说:“这几种我们没有。” 掌柜仔细浏览清单,回头向苏斐然点出几种药,道:“抱歉道友,这几种药草恐怕还要您去别家问问。” 苏斐然点头,对着清单上的图画将药草一一对应,确定没有差错,便开始讨价还价,最终以满意的价格将药草全部收进储物袋。将买到的药草划掉,苏斐然又转向下一家药铺,但不巧,这家同样没有。 镇上的药铺逛完一圈,药草基本齐全,唯独两种仍然不知下落。 晚霞染红天际,苏斐然在镇子最外边一家停脚,打听其他药草的下落,掌柜的性格和善,指点她说,这两种药材生长的地方距离稍远,又不好储存,所以药铺中不会常备,若是苏斐然不着急,他们可以马上召集人手帮忙采药。 苏斐然算算时间,还不如直接前往,便向掌柜详细打听药材的生长地,和姜昭节一说,便一同往那山上赶去。 这两种药材的生长环境比较接近,最近的生长地在一处山上,有几日行程。而且,因为生长过于集中,需要这两种灵草的修士们都往这处来,便导致这里的采摘经济非常发达。 苏斐然和姜昭节来到时,便发现这座山周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已然发展出一条经济线来。当然,物价格外贵。 苏斐然站在客栈门前,再次询问:“一天多少钱?” 掌柜的笑盈盈道:“承惠五十灵石一天。” 这是苏斐然见过的最贵的客栈。普通客栈一日不过十块灵石,这里却翻了五倍。她不缺钱,但也不花冤枉钱。 心念一转,她掏出五十块灵石,敲上柜台:“一间,谢谢。” 姜昭节看了她一眼,手中便多出几十块灵石,正要填补,被苏斐然强行摁下。 往房间走时,苏斐然解释:“五十块灵石的房间,应当不小。” 说完,停步,开门。 五十块灵石的单间展现在二人面前。 姜昭节转身要走。 苏斐然拉住他说:“我为师姨购买灵草,已无余财。” 姜昭节点头:“我有。” 苏斐然一本正经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的钱。” 我的事,你的钱。 姜昭节立刻收回灵石。 但走到房门处,他脚步一顿,又想折回,被苏斐然拉进房间,道:“你我如何住不得一个房间。” 姜昭节张口欲言,苏斐然打断:“或者你心有杂念?” 姜昭节:……我没有。 既然没有杂念,两个人同床似乎并无不妥。在苏斐然的坚持下,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盘膝打坐。 一夜时间过去。 次日,苏斐然神清气爽,扭头却见姜昭节面色黑沉。 唔。苏斐然心想:看来他尚有抵触,自己任重道远。 能够发展出如此完善的服务,说明上山采药并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苏斐然和姜昭节便先到街上搜集情报,大致了解这里的情况。 这座山是无主山,任谁都能草药,却并非谁都能够采药。和其他许多灵气充沛的山相同,这里生长着许多妖兽,修士们独自前往很难成功,但有并非任何时候都能够组成合适的队伍,这种情况下,中间行业应运而生。 眼下,两人便处在这中间行业的落脚点:牙行。 牙行的业务主要分两个部分,一部分出售任务,卖家提出要求,牙行募集人手;一部分撮合队伍,牙行搜集各方组队需求,为合适的人选牵线。二者赚钱方式相同,都是抽成。 苏斐然对这种经营模式十分熟悉,姜昭节也不是新手下山,两人很快搞清情况,便看这里发布的各种消息,有人想要组队一同前往,有人只想请人帮忙。列出的任务和目标也都五花八门,但大多集中在采摘草药、挖掘灵石、驯服妖兽、护卫四个方面。 苏斐然从头看到尾,问姜昭节有何想法。 姜昭节站在这里,一时间产生疑惑:我为什么来到这儿?说好只是逛街为什么突然来采药?苏斐然采药为什么我也要一起来? -- 第104页 各种疑问在脑中闪过,最后他说:“没有想法。” 苏斐然闻言,捏住一张纸单,轻扯下来:“那便接这个。” 采草挖灵石看着就无聊,驯服妖兽需要技巧,只有护卫最合适,有架可打,有钱可拿——顺便采药。 苏斐然到柜台处办理手续,确认资格后,便看到了自己的雇主。 扎着两个牛角辫的小姑娘站在他们面前,扬着下巴说:“我是华江江,你们要叫我小姐。” 苏斐然看出她刚练气二阶,这实力在修真界基本是人人可欺,不知她如何敢独自出门,还在筑基和金丹面前鼻孔朝天。 “我要为自己驯服一只妖兽。”小姑娘颐指气使道:“你们就跟着我。我不让你们出手,你们不许乱动。”末了,奶声奶气地高声问:“听明白了吗!” 第56章 滴水 太一生水诀第三用 苏斐然和姜昭节都没应声。 华江江瞪圆两只眼睛,重复:“听明白没有!” 苏斐然点头。姜昭节点头。 华江江气鼓鼓道:“我是花了钱的,你们不许敷衍我。” “你知道吗?”苏斐然开口:“我现在给你一剑,你的钱都是我的。” 华江江顿时警觉,盯着苏斐然:“你要打架?” 苏斐然微笑:“当然不。” 华江江哼哼唧唧:“那就好。” 她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袖口:“我可是有来历的人,你要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敲打”结束,华江江就带着两个护卫大摇大摆地上路。进山时有关口,看守的人看着三人组合,目光奇特,大概怀疑是家长带着孩子来锻炼,眼神在苏斐然和姜昭节身上打转,又很快收回,将他们放入。 华江江挺胸抬头气势十足地带路,没走多远,回头:“喂,哪儿能找到妖兽?” 她的目的是驯服妖兽,说的时候信誓旦旦,做的时候却无从下手。听过苏斐然指点,她满意点头,大方道:“给你加钱!” 苏斐然掂量这次任务能赚到的钱,不由感慨这真是个有钱人。 很快华江江证明,她不仅有钱,而且有胆量。 练气二阶的实力,换做旁人,恨不能变作隐形人,遇到其他修士便绕路走,可这姑娘正相反,哪儿有修士往哪儿去,而且还专门找练气甚至是筑基修士,一现身便高扬着下巴,鼻孔对人,说:“我要和你打架。” 被一个练气二阶的小毛孩挑衅,怎么办? 打咯。 苏斐然深刻意识到,她为什么开出大价钱找两位护卫。因为她太欠揍了。 第一次,她找上位练气三阶的修士,冲她招手,说:“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话没说几句,对方便放出灵力揍她。 这时候华江江便激动起来,眼睛发光,摩拳擦掌,少得可怜的灵力一放,便冲向对方。可惜这个实力想靠灵力打架是万万不能,很快两个人就撕扯着,在地上打滚。 沾着一身草屑,华江江爬起来,“呸”一声吐掉嘴里的泥,得意道:“你输了。” “你用法器偷袭!”对方不服。 华江江看白痴一样看她:“我又没说要和你拼拳头。” 对方憋着气还要打,很快华江江又将她按倒在地,伸出指头勾了勾:“快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对方本来不愿,可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只能乖乖上交财产。华江江光荣地接过战利品,大度摆手:“走吧。” 苏斐然和姜昭节在暗处围观全程,对视一眼,有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很快成真。 不等华江江找到下一个目标,便有人主动找上她来。一位筑基修士拦住前路,身后,那个刚被掏空口袋的练气修士高声道:“就是这个家伙!她打我!” 筑基修士和蔼地对华江江笑:“我家孩儿输了便输了,我不和你计较,但是麻烦你将她的储物袋还回来。” 华江江有恃无恐,个子矮矮,目光却睥睨:“有本事你亲自来取啊。” 筑基修士面色微变:“你我年纪相差悬殊,我不想以大欺小。” 华江江“哼”了一声:“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筑基修士便和华江江打起来。 华江江只有练气二阶,对付练气修士尚能应付,但应对一个阅历比她丰富的筑基修士,只有挨打的份儿。筑基修士没有杀意,只想她认输交出储物袋,可华江江犟得很,越是输,声音便越大:“不给,就是不给!” 然后趁对方生气的工夫,立刻反攻。反攻失败,就再次循环。 到最后筑基修士忍无可忍,抬手便是撒手锏。招式还没用出,她人便飞出去。 苏斐然收回拍人的剑鞘,提着衣领将华江江揪起来。 华江江怒目而视:“你坏了我的事!” 苏斐然:??? “我说过,没有命令你不许出来!”华江江瞪着眼睛,看起来要哭了,重复:“你坏了我的事!” 苏斐然:行叭,我不掺和。 华江江执着地继续她的挑事之旅,开始时目标只放在练气低阶修士,慢慢的,练气低阶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需求,她便转向练气中高阶。可她能够搭伙前来,其他人自然也可以,这些练气期的伙伴们随后便来寻仇,其中不乏筑基期,再次将华江江堵在角落里,威胁道:“小孩子逞什么能,打了你都觉得我占便宜。” -- 第105页 华江江闻言涨红了脸,大声道:“年纪小怎么了?难道你生下来就这么老?” 对方大怒:“没人教你什么是礼貌,今天我便来教教你!” 抓住华江江便是一通打。 先前的筑基虽然对华江江动手,但自恃年龄,以教训居多,往往留给华江江喘息的机会,但人哪儿能一样呢,眼下碰到的筑基发怒后,便真的半点机会都不给,华江江那点点灵力连防御都做不到,顿时痛哭:“好痛,好痛!我要告诉我妈妈,我要让她来打你!好痛!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妈妈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筑基修士觉得解气了,松手,瞥她一眼:“嗯,我等着。” 华江江瞪她一眼:“我说真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筑基此时心平气和,没搭理她的话,转身便走。 她一走,苏斐然和姜昭节便走出来。 华江江目光刷地杀过来,两道眼泪还挂在脸上,气势却半点不输:“你们为什么不出来帮我!” 苏斐然:“你没说。” 华江江眼睛一眨不眨地瞪她,泪水却流得更凶:“我都快死掉了!” 苏斐然:吃个教训也好。 可眼前这十岁小家伙着实凄惨,神识一扫,苏斐然便知道她身上皮肉伤不少,大概真的痛,痛到哭声都喑哑起来,化作抽噎。 苏斐然和姜昭节站在那,足足听她哭了一刻钟。 两人对视一眼。姜昭节果断退后一步,摇头。 苏斐然无奈,自手镯中取出一朵花来,递到她面前:“别哭了。” “我偏要哭——”华江江猛然抬头,声音一顿,“这是什么?” 那是一朵粉白色的花。苏斐然像师父曾经做的那样,将花朵簪在华江江鬓边,道:“花,送你。” 华江江顿时不哭了。她有些新奇地伸手,到鬓边小心碰了碰那花,又连忙送出一道水系灵力,想照出自己的模样。 可惜手指一点,半点灵力没放出来,还是苏斐然将一面水镜递到她面前。 华江江别扭地瞥她一眼,还是没忍住对着镜子看了看,嘴角翘起来,又压下去,问苏斐然:“送我这花儿做什么?” 苏斐然答:“好看。” 华江江嘴角翘得更高了,但很快又耷拉下去,失落道:“他们都说我长得丑。” 灵力滋润身心,修士中很少有貌丑之人,华江江不丑,只是长得略黑,又因为婴儿肥,五官不够鲜明。 但修真界竟有人以此攻击十岁小女孩,苏斐然微讶,既而想到另一位容貌普通的人,不禁道:“你可以多笑笑。” “笑?”华江江刻意地拉起嘴角:“这样有什么用?” 苏斐然道:“我有位朋友,容貌同样普通,但她笑起来时,没人不喜欢。” 华江江不信:“可是我娘说,等我有一天足够强了,把所有说我丑的人都打败,”她握起小拳头,眼中燃起火苗,”到时候,就没人敢说我丑了!” 苏斐然点头:“你妈妈说得对。” 华江江又疑惑,好奇问:“那我到底是要笑,还是要变厉害啊?” 苏斐然沉吟片刻:“既要笑,又要变厉害。” 华江江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笑着,打败对手。”苏斐然弯起嘴角:“像这样。” 她抬手一道水线向角落冲去。顿时,草丛一动,有人飞出,向此处冲来。 苏斐然身影一动,人已近身,眨眼间,复命剑出鞘,架上来人颈项。 三尺青锋寒芒吞吐,她却微笑,低眉轻声问道:“跟了这么久——想死吗?” 华江江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斐然,无意识扭头向姜昭节道:“她好漂亮……” 本不需要回应,可姜昭节却轻声:“嗯。” 剑已经架在脖子上,那筑基修士并不惊恐,看着苏斐然,镇定道:“我要杀你。” 冲苏斐然来的,苏斐然却茫然,问:“为何。” “为何?”筑基修士大笑:“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苏斐然:我真的不懂。 可对方一口咬定她心里清楚,只是逃避责任,情绪激动时,突然从苏斐然剑下闪开,再度进攻。 土系灵力带起一片昏黄,苏斐然想也不想,水系直接冲击,又将剑架在对方颈项,执着问:“理由?” 筑基修士手中突然蹿出一把刀,直冲苏斐然丹田。 没插、进去。 苏斐然肌肤化玉,另一只手直接卸掉她关节,有些不耐道:“不说我便杀了。” 莫名其妙多出仇人来,总觉得防不胜防,苏斐然想问出幕后凶手,可对方仍旧认为她明知故问,双方无法达成共识,苏斐然扣剑的手稍一用力。 另一位筑基自身后袭来! 苏斐然心念稍动,便出破绽。前方筑基挥出无数飞针,后方筑基火系灵力逼近。 “铛。” 复命剑在手中闪出炫目光彩,苏斐然左手御剑拦住所有飞针,周身水系灵力动荡,仿佛不需要刻意操控般,它们已经自然分化成无数细密的水线,与火系灵力碰撞,而苏斐然的右手,握住银簪。 她的手臂穿过火系屏障,将银簪送入火系筑基的胸口。 刚入三分,两人又动。对手瞬间交换位置,前变后,后变前,火系筑基收起灵力,手中多出一把剑,架上复命,怔然作响。而那位先前射出飞针的修士,周身弥漫昏黄,筑基实力加持下,周围土系灵力飞快集结,迅速在空中集出土石,又越发凝结,直到化作巨大岩石。 -- 第106页 巨大岩石向苏斐然袭来!筑基修士的全力一击! 而苏斐然已经被另一位筑基修士困住,对方拼着受伤,仍死死将苏斐然锁在巨石线上,半步不肯退缩,令苏斐然那再无退路。 若举剑撼动巨石,那么对方的剑便可能插、入她的身体。可若不举剑拦石,她将受伤。 苏斐然并没有想很多。 或许因为前段时间的锻炼,令她形成反射,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做出反应。 神识分化无限精微,又汇成凝练的一束。水线分化无限细小,又汇成最结实的一缕。 蓬勃的灵力在释放时,堵住出口,只留下狭窄的通道,那么喷涌的灵力不得释放,便获得强大的压力,形成足够穿透巨石的力量。 水线射了出去,向巨石受力最均衡之处。 水与石碰撞。“咔嚓”,巨大的岩石自水穿处裂开缝隙,又飞速蔓延,遍布全身。 终于,崩碎。 太一生水诀第三用:滴水穿石。 第57章 致幻 苏斐然的状态有些不对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找人战斗,期望能够领悟第三用的时候,苏斐然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可现在,不经意中,她便戳破那层窗户纸,一抬手,便是一式“滴水穿石”。 可目前情况不容她分神,巨石劈开,前方剑仍在袭来。一击失手,对方两人比苏斐然更加惊讶,愣神的工夫,苏斐然的剑便架上前人肩头,正欲发力,后方的人突然一声高喝:“碧落空歌,大浮黎土!” 土符! 以符箓调动超过自身实力的灵力,土系再度集结,向苏斐然撞来。 苏斐然下意识又是一招滴水穿石,却发现自己神识操控与水系灵力脱节,招式失灵,而巨石又到。 她扣住前人咽喉,瞬间调转,将对方拦在身前。 巨石眨眼飞到,近在咫尺,又堪堪停住。 既而崩碎。 “你放开她!”土系修士怒道。 苏斐然掐着火系修士的脖子,微笑:“不放。” 土系修士胸膛起伏,直喘粗气,许久才将这口气咽下,说:“你想怎么样?” 苏斐然问:“你们见过和我模样相似的人?” “模样相似?”土系修士冷笑一声:“除非你有双胞胎姐妹,否则那人分明就是你!” “不巧,我的确有双胞胎姐妹。”苏斐然平淡地说出这句话,表情比在场所有人都镇定。 姜昭节目露惊诧,华江江则兴奋道:“原来你还有双胞胎姐妹!” 对手同样震惊,又有几分疑惑:“你还真有?” “方才我用滴水穿石,你反应不及。我推测,你遇到的那位女修,恐怕不会此招。”苏斐然道。 土系修士稍微犹豫,点头:“的确如此——但也说不定是你刚刚领悟!” 的确是刚刚领悟,但苏斐然清楚自己没有做过此事,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又问:“对方同为筑基,同为水系,年龄与我相仿,模样与我相像,气息与我浑融。”她说:“除非双胞胎,或者有术法支持,否则无人能够做到。” “你自己也明白!便是一般的双胞胎,也不见得有你们二人这般相似!”对方已是半信半疑。 既然已经有几分相信,接下来的交流便顺畅许多。苏斐然主动表态,将火系修士放出,两人便信了大半,将经历的事情说出来。 她们姐妹三人,以采药为生,前些日子大姐二姐上山采药,遭遇妖兽,齐心协力打败妖兽后,便收获一株罕见的药草,谁知这时那人跳出来抢走药草,两人当然不许,便攻上去,然而那筑基修士实力非凡,即便受伤,仍不落下风,更是在一段时间战斗后,陡下狠手,将大姐重伤。 大姐原本未死,可伤口上却沾有毒药,找人打听后方知,她们曾经找到的罕见草药,正是这毒药的克星,可那株草药却被女子抢走,以至于大姐最终毒发身亡。为此,两姐妹今日采药时,见到苏斐然便留心,只是看她周围有人不敢乱动,便只跟踪,没想到苏斐然早已发现。 苏斐然一听便明白:“那女子中了毒?” 这关窍两人早已想通,却愤然道:“即便她中了毒又如何,她的命是命,我姐姐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苏斐然听她们语气,显然已经相信她,便说:“那人虽是我双胞胎姐妹,但我们关系并不融洽。否则,我早为她杀了你们。” 姐妹俩自知不敌,只能接受这个说法,但关于那个仇人,苏斐然并不能提供更多消息。 她和无为已经十年不见。 共同相处的那十年记忆已经淡忘,唯有分别的景象记忆犹新。 那时,日常浑浑噩噩的谷先生难得清明,取出两只银簪,簪入她们发间,半蹲着,和颜悦色地说:“今日你们便离开这里吧。记得,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从此以后,愿你们永不相见。” 可她们还是见面了。 在玲珑山上,她曾遇到一个带着幕帘的修士,分明实力不相上下,可当她探出神识查看时,却发现彼此气息交融,那时她尚未多想,可现在答案很明显,那是无为。十年分别后,初见时便向她出手的无为,她的双胞胎姐妹。 姐妹两人得不到更多消息,只能离开,姜昭节这才走上前。因为上次胡乱出手碍了苏斐然的事,这次姜昭节全程围观,见她成功突破,心中那点微妙的情绪便散开,道声祝贺,便问她双胞胎姐妹的事情。 -- 第107页 苏斐然对无为的了解停留在十年前。十年时间,半生已过,当年总是缠着她问这问那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不知道期间经历了什么,但两人已非同路。 年幼时,苏斐然以几百岁的心性面对几岁的孩子,只觉无名聒噪,并未培养出多少姐妹情谊,对她的经历不感兴趣,唯独奇怪她的敌意由何而来。 华江江却非常激动,炫耀似的说:“我见过双胞胎,他们总是长得很像!” 苏斐然应:“哦。” 华江江觉得自己受到冷落,扬起下巴:“妖兽!我要驯服妖兽!”说着,气冲冲从苏斐然身边擦过,带路前行。 苏斐然和姜昭节多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好难伺候。 跟在后面走了一阵,苏斐然忽然伸手到姜昭节面前。姜昭节低头,看到一朵浅黄的花,微愣。 “送你。”苏斐然又递了递。 姜昭节压了压嘴角,接过花朵时,不小心碰到苏斐然的指尖,问:“为什么送我?” “送你正合适。”苏斐然捻捻指尖,遗憾只能“不小心”摸摸。 “谢谢。”姜昭节低眉看着手中浅黄的花,问:“这是什么花?” “仙人掌花。”苏斐然答。 话刚出口,姜昭节便面色微变,无意识地重复:“仙人掌?” “是啊。”苏斐然莫名其妙:这人怎么瞬间就晴转多云了? 可即便如此,姜昭节仍轻轻捏着那朵花,端详许久,收回袖中,再次感谢,只是声音生硬些许:“多谢。” “不客气。”苏斐然深刻意识到:男人心,海底针。 先前多少能猜到他讨厌自己是因为姜羡,可现在仙人掌又怎么得罪他了? 不耐的情绪再度泛起,很快又被苏斐然强行压下。 别急,大师兄心有成见,千万不要直接挑明,否则以他对“以情悟道”的反感,必然会拒绝。一定要先引他入网,待他沉溺不能自拔,再谈其他。 再度做完心理建设,苏斐然便当什么都没发生。 华江江对妖兽的执念非常深重,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搞事,只是这次她长了个心眼,自己能对付的就自己来,自己对付不了了就立刻喊苏斐然。 苏斐然帮她擦了几次屁股,见姜昭节还无所事事,不禁问:“你为何不喊他?” 华江江自鼻孔中哼出一声:“我不喜欢你。” “那正好,”苏斐然求之不得,“我在这歇着,他陪你去。” “不行!”华江江立刻跳脚:“我要你陪我!” 苏斐然搞不懂小孩子的脑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想想报酬后面的几个零,又跟上去。 耽误许多时间,华江江终于找到了心仪的妖兽,撸袖子正要驯服,下一刻就被妖兽掀飞出去,亏苏斐然接住,才没有撞上大树。 华江江没有硬来,从储物袋中取出什么东西,手一张,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小可爱,我这里有吃的哦,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妖兽回应她——又将她掀飞出去。 华江江使出浑身解数,好吃的好玩的都掏出来,谁能想到她不起眼的储物袋里装满了奇珍异宝,到最后看得妖兽眼睛闪闪发光,低下它高傲的头颅。 华江江成功用金钱驯服了一位灵兽,开始结契。 苏斐然不由得感慨:有钱真好。 这时,白牙十分有存在感地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苏斐然不客气地将它丢出去,这家伙撒腿就跑,跑两步还回头看两眼。 苏斐然:熟悉的神态。 每当白牙露出这副神态,都意味着它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往往也意味着它要闯祸。可稍作衡量,苏斐然便选择跟上,和姜昭节交代一声,便追出去。 姜昭节一时走不开,便以通讯石和她联络。这边华江江还在契约,因为妖兽和她的实力差距略大,她的神识难以承受如此强大的契约力量,导致这一过程艰难而缓慢,可在这样漫长的过程中,苏斐然仍无消息。 姜昭节向她发起通讯,苏斐然明明接起,可又挂断,什么话都没说,只有呼吸声响在姜昭节耳畔。 姜昭节皱眉,看看华江江,她面色痛苦,应当还在勉力拓展神识,不能受到丝毫干扰。 为她设下金丹期的禁制,姜昭节便去找苏斐然。凭借苏斐然接通通讯石那片刻的感知,姜昭节很快确定她的位置。 但苏斐然的状态有些不对。她盘膝打坐,眉头微蹙,像经历什么抉择。姜昭节有所猜测,目光瞬间扫荡苏斐然身周,很快便找到罪魁祸首。 致幻的花散发着粉红的香雾。 一道金系灵力轰然而去。 谁知那香气非但未散,反而被激荡扩散,苏斐然瞬间睁开双眼。 她看似正常,只是声音低哑,语气平静地问:“能帮个忙吗?” 第58章 背叛 这件事便当没有发生 姜昭节僵硬地站在那里:“什么忙?” 苏斐然答:“借点东西。” 姜昭节脚下微动,将迈又止,问:“什么东西?” 苏斐然盯着姜昭节,一声叹息,说:“你近点。” 姜昭节直挺挺地走近,重复:“什么东西?” 苏斐然看他脚下:“再近些。” 姜昭节身体在抗拒,可脚步人不受控制迈出,到苏斐然身边时蹲下去,与她平视,目光隐晦,第三次问:“借什么东西?” -- 第108页 苏斐然按上他嘴角,轻声:“你。” 姜昭节抓住她的手指:“我不是东西。” 苏斐然点头:“你的确不是东西。” “那我是谁?”姜昭节问。 苏斐然抓住他的衣领:“你是你。” “不。”姜昭节攥住她的手,扯开的衣领下,他的肌肤染上桃花颜色,这颜色慢慢绽开,像春风吹拂中,颤抖着舒展蓓蕾的花儿一般,欲开还闭。他闭了闭眼,声音细微颤抖:“我是谁?” 苏斐然:这人要疯了。 悟性本来就是她的短板,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就连双修,都要面临这样的窘境。她思索一番,无奈脑中一片浆糊,没想出所以然来,另一个念头便占据脑海。 说什么说,这种时候当然要做! 苏斐然再用力,那道脆弱的防线轰然崩塌,姜昭节趔趄着向她倒来。苏斐然麻利翻身,将他锁住,微笑道:“你是我要睡的人。” 衣衫凌乱。苏斐然低头,看到他轻颤的喉结,到两道平直的锁骨,既而是剧烈起伏的胸膛。心脏强劲地跳动着,搏出的血液熏红肌肤。像那日在魔宫牢狱中,他被浴桶中蒸腾的热气熏染,全身上下都泛着粉红,唯独面色沉静,目光端凝,像利刃淬火时,极冷与极暖交融,最终铸成朴拙剑锋。 令人总想试一试,他究竟是暖,还是凉。 那一次,她这样想,便这样做。她触到他的肌肤,感到他的温热,又触到他的目光,感到他深潭静水的凉。仍然是那样暖,那样凉。 这一次,她同样好奇。她想将他层层剥开,看他内里的质地,或者真如名剑,透体寒芒,无懈可击,或者像普通人那样,燃烧起来时,任它明月星辉,皆不及这火焰明亮。 姜昭节似乎放弃反抗,他不再抓苏斐然的手,不抵拦她任何动作,只是拥抱她时,又低声在她耳畔询问:“我是谁?” 霍然洞开,露出一线天光。苏斐然恍然,答:“你是——姜昭节。” 话音刚落,方才安静如鸡的姜昭节一举翻身。 苏斐然反应不及,便与他位置调换。 苏斐然:……卑鄙。 下一刻,再度翻滚。 偌大的草坪上,禁制之中,两人滚了一圈,又滚了一圈,还滚了一圈…… 正要再滚一圈,苏斐然果断开口:“你想滚?” 姜昭节不动了。 苏斐然也终于借到了她想借的东西。既然有借,自然有还,两人在这一借一还的过程中,达成了生命的和谐。而苏斐然也终于得到那个答案。 姜昭节的手感果然不错。 苏斐然毫无心理负担地比较一番,最终敲定,姜羡的手感像牛奶,姜昭节的手感像牛肉,果然是一家人,都很牛。 饭后不宜剧烈运动,剧烈运动后便如饭后。苏斐然躺在那里看着蓝天,感受丹田中灵力翻滚,拓展经脉。 两人都不做声,过了一阵,姜昭节道:“花是假的。” “致幻是真的,其他作用是假的。”苏斐然大方承认。那花朵只是致幻,甚至连致幻功效,对具有“镜花水月”能力的她来说,也要大打折扣。 这只是一个借口。 她本想着,姜昭节对她初始印象不妥,她便循序渐进,将从姜羡那里学来的方法全都用上,为此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到忍无可忍时,她心头蹿出念头:管他呢,先睡了他的人,再谈了他的情。他若不肯谈情,至少把人睡了,总不能到头来没了情也没了人。 白牙和她心意相通,两位一拍即合,便有这条计谋。 而姜昭节,愿者上钩。 他既然愿,那苏斐然先前推测便成立。 她说:“用不到真的。”姜昭节不言,她继续道:“你心里清楚。” 姜昭节蹭的坐起。 苏斐然只等他下文。 姜昭节说出下文:“这件事便当没有发生。” 苏斐然:??? 姜昭节二话不说穿衣起身,背对苏斐然道:“若阿羡……阿羡知道这件事,我去和他解释。” 苏斐然盯着他后背的几道红线,慢吞吞说:“解释什么?” 姜昭节沉默着,缓缓蹲下身去:“我……” 他说不出话来。 苏斐然重复:“你?” 姜昭节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转向苏斐然,声音果决,像铡刀铡落:“我喜欢你。” “哦。”苏斐然漫不经心应了句,“所以?” 姜昭节面色挣扎:“他嘱咐我照顾你。” 苏斐然想练剑。 “他将《追女十八式》交给我,说如果他不能回来,便由我代他照顾你。”姜昭节语速极快地说。 苏斐然取出复命剑。 姜昭节见到曾经佩剑,第一次,眼中没有半点波澜,像看到一块石头,声音依然平稳:“他是我弟弟。他喜欢你。” 苏斐然缓慢拔剑出鞘,寒光映入眼帘。 寒光同样映入姜昭节眼中,他视而不见:“我亲自送走他。” “铿”的一声,剑身出鞘。 姜昭节腰身笔直:“因为我喜欢你。” 苏斐然将剑指向他:“拔剑吧。” 姜昭节最后吐出一句:“所以我通知姜家带走他。” 苏斐然说:“拔剑。” “想杀我吗?”姜昭节问。 -- 第109页 苏斐然平静道:“你说了一堆废话,而我只想你拔剑。” “是我害他。”姜昭节重复:“由柳弱水引来江月照,由江月照将他消息传出。” 苏斐然微笑:“所以?” 姜昭节不自觉攥紧剑柄:“我愧为师兄。” “你愧疚不干我事。”苏斐然轻笑:“我只想比剑。” 姜昭节点头,拔剑,摆出起手式,道:“请。” 两人皆未留手。 姜昭节为自己出卖弟弟而愧疚,又为此长久纠结,每每自苏斐然的话中牵扯出姜羡,以此惩罚自己贪念。 可眼下,他手中有剑,心中有道,他的剑便从不懈怠。 握剑的苏斐然同样如此。她只想战斗。一次双修后,充沛的阳气给予她晋升的契机,姜昭节所说的背叛并不在她眼中,她眼中只有剑,心中只有道。她的剑同样勇往直前。 胜负已分。 姜昭节的剑指在苏斐然颈项。 “承让。”他说。 “我没让。”苏斐然收剑,转身,道:“不要跟来。” 姜昭节站住没动。苏斐然走出他神识范围,方拉出白牙,叹息一声:“计划失败。” 白牙的声音响在她脑海中:至少进阶了! 苏斐然进阶了,在方才战斗中,她突破筑基后期。修为如此突分猛进,苏斐然脑中难免显出一个念头:长此以往,或许她只要睡他几百上千个男人,便能达到大乘,再不济也能化神。 很快她将这念头赶出脑海。 大乘后经渡劫而飞升,这是修武的路数。既然她已经决定证道飞升,那么境界的提升对她而言,便只是自保能力的提高。万万不能舍本逐末。 况且,想也知道,倘若睡几个男人便能得道,那天下女修不用修炼,只要日夜宣淫便好了。 到底要回到情修的路上,可姜昭节这骨头过分难啃,分明已经因她将姜羡陷了进去,竟还不松口。 苏斐然深刻认识到,旁人的经验再多仍是旁人的,姜羡的法子用在他兄弟身上也未必好用,或许,反而刺激得姜昭节忘不掉背叛,解不开心结。到头来,反而不如她自己的办法,想当初,她便是用这方法,第一面便将姜羡收入怀中。 可在姜昭节身上再度折戟沉沙。 往日他们比剑,胜负五五开,今日苏斐然状态极好,本以为能够获胜,却败了。 苏斐然将复命剑擦拭干净,收归剑鞘,另一只手取出一朵花,正是那朵致幻的花,同时是三师姨需要的药草之一。 这时脑海中传来白牙的声音:有人。 与此同时,一只手自草丛中探出,掐上她的脚腕。 苏斐然一脚踹开,继续走。 那只手不依不饶,又抓上来,接着一个人艰难地爬出来。 苏斐然抬脚将他踹飞,继续走。 没走几步,在道路中央再次遇到那位半死不活的修士。 苏斐然打算绕路,修士勉强抬头,断气似的说:“贵身阁……” 苏斐然那停下脚步,低头:“体修?” 贵身阁,体修第一宗门。体修是目前的修真界中,唯一男修多于女修的流派,讲究锤炼身体,他们的身体强度能够媲美法器。 可眼前的修士,又白又瘦,露出的骨节仿佛一掰即折,整个人轻飘飘的,踹起来毫不费力。 苏斐然有些兴趣,蹲下身查看他身体,没见伤口,便问:“伤在哪儿?” 对方缓缓摇头:“我……好……累……” 一翻白眼,晕过去。 第59章 体修 四师姐线索 体修醒来时,苏斐然尚未离开。 她本想走,可体修的手牢牢地抓住她的脚腕,人晕过去,力道也半点不松,任苏斐然又踢又踹,甚至拖着他走出百来步,将他白嫩嫩的小脸蛋在地上摩擦摩擦,也未能摆脱他钳子一样的手,这时苏斐然才相信他是体修,又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开罪贵身阁,只好等他醒来。 身上的疼痛丝毫不影响体修的昏迷质量。醒来后,他迷迷瞪瞪地擦擦嘴角,碰到脸上伤口,“嘶”一声,惺忪眼睛微微睁开,他问:“我这是……摔倒了吗……” 苏斐然看他趴在地上说这话,便拎起腿,带着腿部挂件上下摇晃,提醒:“你一直没起来过。” “哦……”体修努力睁开睡眼,身体仿佛遭到大车碾压般,艰难地从地面爬起:“我身上……好疼啊……” 苏斐然扯住他衣领拉近,像拉起一张纸片,问:“会喘气吗?” 体修缓慢眨眼:“会……” 苏斐然微笑:“会喘气就好好说话,不会说话我教你。” “可是……”体修委屈道:“说话……好累——” 苏斐然照他脸上砸一拳,笑问:“还累吗?” 体修抹到鼻孔下方两道血痕,飞快摇头:“不累。”顿了顿,摸着肚子说:“但我好饿。” 苏斐然晃了晃拳头:“拳头,吃吗?” 体修又飞快摇头,神色惊惶。 谈话得以顺利进行。苏斐然松手,问他为何纠缠自己。 对方吸取教训,这次说话再没喘气——一次也没喘,秃噜秃噜一长串话说完,苏斐然一个字也没听清。 苏斐然面无表情:“看来你果然不会喘气。” 说着,抬腿要踹,还未踹出去,对方以极快速度向前一扑抱住她的腿,大声道:“我叫韩述被人追杀逃到这里然后遇到一伙人说起你的名字我听说过你所以就在这里等你过来想请你帮忙!” -- 第110页 苏斐然勉强听清,但仍毫不留情将他踹出去。果然,韩述那弱柳扶风的小身板就这样被“拂”了出去。 心头涌现出“踹人好爽”的念头,又连忙压下。苏斐然一本正经问他更详细的情况,很快便知道事情经过。 先前那对姐妹认错人,跟踪苏斐然和姜昭节有段时间,自然听到他们部分交谈,知道苏斐然的名字。发现认错人后,两人离开,途中谈起这件事,提到苏斐然三字,很巧被这位正在逃难的体修听到,而他恰恰听说过苏斐然的名字,便来找她。 苏斐然问:“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修真界大宗门间往往互通有无,贵身阁的高层知道她的情况并不奇怪,但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弱鸡少男,看起来不像重要人物。 苏斐然问这话的时候,韩述正在打一个深深的呵欠,打得眼泪都出来,又努力支棱着眼皮说:“我在宗门的时候……听过你的名字……” 苏斐然问:“听谁说的?” 韩述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向……知……情……” “向知情?”苏斐然见他故态复萌,又扯着他的衣领摇晃两下,问:“你见过她?” 韩述摇晃得迷迷糊糊,先点头,很快又摇头,利落道:“不认识。” “在哪儿见到的?” “没见过。” “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她怎么提到我的? “她说你是她师妹——”韩述一口咬到舌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别打我!” 苏斐然:我是那么暴力的人吗? 苏斐然按捺住把他晃清醒的欲望,又问:“我师姐去过贵身阁?” “嗯……”韩述小心看她一眼:“大概吧……” “什么是大概?”苏斐然问。 韩述瞄她一眼:“我也……不知道……” 苏斐然直接拔剑。 韩述动作敏捷抱住她胳膊:“我不是贵身阁的所以我不知道她究竟去过没有!” 和他说话就像挤牙膏,苏斐然第一次发现自己耐性如此不好,四师姐的线索就在眼前,可这家伙吞吞吐吐,一句话拆成三句说,让人很想……冲动。 或许感知到杀气,韩述主动开口:“我只是话没说完……我是贵身阁……下面的归元宗……的体修……” 归元宗。听着耳熟,苏斐然想起那时姜昭节和姜羡带破邪剑先行,她和谢瑶芳迷路,问路时似乎听过归元宗,原来是贵身阁下属宗门。 苏斐然从下山便留意四师姐的消息,今日才得到一丝线索,虽然韩述看起来非常不靠谱,但她还是决定到归元宗走一趟,便问韩述归元宗的详细情况,最重要的是,他为何被人追杀。 韩述又打了个呵欠,泪眼汪汪道:“他们大概是……嫉妒我吧……” 苏斐然拳头发痒。 一刻钟后,拳头不痒了,苏斐然将趴在地上的韩述拉起来:“走路。” 韩述艰难地直起两条腿跟在后面,苏斐然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确定他没有睡倒在地上。期间几次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最后干脆胳膊一夹,拎着他走,速度立刻提升。只是路上留下韩述断断续续的嘀咕:“我……喘不过气了……我的肚子……我好困……” 找到姜昭节时,韩述已经睡倒,身体便自腰部对折,挂在苏斐然胳膊上,晃来晃去。 又猛然惊醒。 苏斐然将他扔到地上,对姜昭节道:“有四师姐下落。” 姜昭节霍然起身:“何处?” “归元宗。”两人视线相对。 姜昭节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接着看到地上趴着的少男,皱眉:“他是?” 声音刚落,少男有气无力地举手,衣袖垂落,露出细弱的手腕和半截雪白的小臂,声音低微:“韩……述……” 他两手支地,撑着上半身坐起,抹掉脸上灰尘,露出懵懂的脸:“我见过向知情。” 姜昭节的目光刷的又转向苏斐然,像从未见过此人一般,询问具体情况。 苏斐然和他大致说明,两人便决定前往归元宗。但华江江的事情尚未结束,苏斐然问他是否要将华江江送回去。 姜昭节点头。 “那我先走一步。”苏斐然道。 韩述放下高举的手臂:“我呢?” 苏斐然微笑:“你睡吧。” “你真好……”韩述闻言,像几年没睡觉似的,竟激动得要哭出来,还没哭出来,身体便向后一倒,睡过去。 苏斐然踢了踢,确定他睡着,才向姜昭节道:“我不知你纠结些什么。” 姜昭节点头:“我也不知。” “你明知结果如何,仍然将姜羡送回。送便送了,送回后又这样一副后悔模样。后悔只是后悔,又不能付诸行动。我不懂你为何如此浪费时间。”苏斐然道。 “怕你怨我。”一切说开,姜昭节意外坦诚。 “我现在只想与你谈情,又为何怨你。”苏斐然说。 “人总为无意义的事情动摇心境。”姜昭节冷静道:“你不会,这很好。” 苏斐然将韩述放进手镯,回身时道:“记得练剑。” 待我打败你。 姜昭节点头:“好。” 两人就此兵分两路。姜昭节放不下华江江,负责将她妥善安置,苏斐然则先行前往归元宗。看似只为各自目的,实则为了共同目的:暂时不见。 -- 第111页 韩述在手镯中休息一天一夜,苏斐然凭借谢瑶芳的指南针一路前行,到客栈时将他放出,确定路线没错。 韩述看起来精神许多,只是腹部空虚。与其他修士不同,体修因为对身体素质要求格外高,需要大量富含灵气的食物,韩述也不例外,一觉醒来的第一顿饭便吃掉苏斐然几天房钱。 苏斐然打定主意,到归元宗便与他算账。 吃饱喝足,韩述终于精神些,苏斐然借机问他归元宗的情况,很快知道大概。 像其他流派一样,修真界门派林立,体修门派不可胜数,归元宗能够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部分原因便是它是由贵身阁支持建立,要求便是将每次宗门大会的获胜者输送给贵身阁,也即定期将本宗门最优秀的弟子交给贵身阁,以此换取贵身阁的庇护。那些被送往贵身阁的弟子,倘若天赋足够,甚至可以成为嫡传弟子,同样为归元宗提供人脉。 依仗这样的方法,归元宗吸引了许多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进入贵身阁的弟子,韩述便是其中之一。 他因为某些原因,无论如何修炼,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在贵身阁的弟子选拔中,便因为硬件不合格直接淘汰,不得已进入归元宗。 苏斐然听到这话的时候,再度打量他,问:“你很抗揍。” 韩述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表示赞同。他屈起手臂,露出微妙起伏的肌肉,说:“我虽然不能打,但我能挨打。” 苏斐然闻言便放心了。既然打不坏,自然不会因此和归元宗闹出不愉快。 韩述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仍热情地吃饭。他吃饭的时候,苏斐然便想起他睡觉时候的好,干脆打晕他上路,临近归元宗时才将人放出,收拾得整整齐齐,正式登门拜访。 然而来到归元宗门前,原本昏昏欲睡的韩述忽然一个激灵,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山门。 山门中,一股血气飘散而出。 第60章 妖修 交出宝贝 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气。 韩述疯了似的冲出去,自山脚向上,颠三倒四地喊着称呼,却无人回应,直到山顶。 大殿之前,横七竖八倒着众多修士,放眼望去,见不到一个活人。 韩述身体一软,瘫倒在地:“这……怎么会这样……” 这里经历了一场战斗,战斗非常惨烈,归元宗死伤无数。 苏斐然跟着韩述一路走来,见多了修士尸体,推测这些修士实力都在筑基左右,对归元宗来说是中坚力量,零星有金丹修士,但没有元婴。 苏斐然问:“你们宗主呢?” 韩述摇头:“我不知道。” 他想起什么,又冲向大殿,冲向山头,冲向洞府,仍然空无一人。 苏斐然又问:“我四师姐线索在何处?” 韩述失魂落魄:“我不知道。” 苏斐然只为向知情而来,韩述却一问三不知,颓然坐在地上,身体一软,又要倒下。 苏斐然提着他衣领摔到椅子上,说:“既然没有四师姐线索,那么告辞。” 刚转身,韩述抢上一步抱住她胳膊:“帮我!” 苏斐然挣出衣袖:“没兴趣。” “我不知道但是宗主肯定知道!你的四师姐来找我们宗主我只是偶然听到一两句但宗主肯定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又来。叽里咕噜一长串,苏斐然只听到一句“宗主知道”,睨他一眼:“你们宗主在哪儿?” 韩述摇头:“不知道。” 苏斐然抬腿—— 韩述立刻高声:“宗主肯定在敌人手里只要找到敌人就能找到宗主的下落!” 苏斐然点头:“很好。” 韩述刚松一口气,苏斐然忽然抡起剑鞘,讲这个不会说人话的家伙拍飞。 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韩述暂时消失在她视线中。苏斐然凝出水镜,对自己勾起微笑,接着便开始寻找蛛丝马迹。 归元宗既然颇负盛名,总该有那么几个元婴,尸体中没有,只可能成功逃脱。能够突破护山大阵,造成这样的血洗,来人的实力绝不弱于元婴,能够逃脱,期间想必有特殊方式。 苏斐然在归元宗大殿逛完一圈,飞走的韩述终于爬回来,扶着门框喘粗气,喘着喘着又坐下去,上气不接下气道:“没有……没有我师母……她不在……师叔师姨也……不在……”他笑着笑着哭起来:“太……好……” “妖修?”苏斐然打断他的废话,手中拈着一根鸟类羽毛。 韩述盯着看了半晌:“这可能是……宗门里养的……鸡……” 苏斐然将羽毛扔到他脸上:“鸡不长这样。” 韩述接过羽毛:“哦……哦。” 苏斐然想到韩述提及自己遭到追杀,先前问的时候,他说是自己遭到嫉妒,后来又改口说不知道,现在她又问一遍,韩述两眼无神,盯着天花板愣神许久,才说:“……好像是……妖修?我好像……看到羽毛……但是我以为……他们刚吃过鸡……” 苏斐然:你以为都像你们体修,就知道吃。 既然追杀韩述的人是妖修,那他们对归元宗的行动并非突如其来。苏斐然又问更细致的情况,说不定能找到宗主下落。 韩述闻言稍稍振作,将自己离开宗门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陈述,苏斐然很快发现问题。 -- 第112页 韩述是作为本阶段天赋最佳的人,被归元宗推荐往贵身阁拜师的。但是按韩述说法,时间原本在明年,今年却突然提前选拔,并且选拔出多位人选,打发他们分批上路,韩述只是其中一路。 苏斐然伸手:“拜帖。” 韩述取出拜帖,迫不及待地打开,浏览后便表情空白。苏斐然同样看过,从中看到熟悉的名字:柳弱水。 果然,拜帖中归元宗宗主提到这样做的原因。他曾与柳弱水见面,柳弱水提醒他归元宗可能迎来灾祸。宗主初时不知灾祸来源何处,直到某日忽然意识到,他意外获得的某件东西可能有非凡来历,只是这件东西已经不在,他于是又心怀侥幸,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将优秀弟子派出,一方面仍然坐镇归元宗,无论敌人如何,总要抵挡一二。 但那件招来妖修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宗主并没有提。 苏斐然立刻问韩述,韩述仍然只有一句不知道。 两人在大殿中一番搜索,没有发现可疑物品,正寻找时,苏斐然停下动作,忽然问:“追杀你的妖修是什么实力?” 韩述有些不安:“我……看不出来……” 苏斐然平素镇定的表情,在遇到韩述后几次面临崩裂。她定定地看着韩述,微笑问:“筑基还是金丹?” 韩述立刻:“筑基后期或者金丹!” 苏斐然:“那你如何逃脱?” 韩述道:“有人救我。” 苏斐然又问:“谁救了你?” 韩述麻利回答:“一个坐轮椅的男人。” 苏斐然认识的坐轮椅的男人,只有柳弱水。而柳弱水,是玄修。 苏斐然立刻想通:“你遇到我不是意外。” “唔。”韩述懵懂:“他和我说……你在附近。” 这话信息量太大,但苏斐然无暇顾及,紧接着问:“追杀你的人死了吗?” 韩述愣住:“我……不知道……” 苏斐然一把揪住他衣领,拖着向外走。 韩述试图将自己脆弱的呼吸从紧绷的衣领中解脱,可很快喘不上气,涨红了脸:“我……我能走……” 苏斐然停下脚步:“来不及了。” 松手,韩述跌倒在地,抬起头时,见到对面的两人。 筑基后期或者金丹。的确,一位筑基后期,一位金丹。 复命剑入手。 男妖修率先开口:“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韩述趴在苏斐然身后,结结巴巴问:“什,什么……东西?” “少装蒜!”女妖修开口,眉毛倒竖:“你们取走我们妖皇的宝贝,当做自己的,还撒谎说没有。你们简直太无理取闹了!” 韩述开口:“无理取闹……不是这么用,用……”话未说完,当头一掌劈下。 苏斐然明白为何韩述总一问三不知了,有他在,没人能正常交流。 面无表情将他收进手镯,顺便放出白牙,她问对面妖修:“你们妖皇的宝贝是什么?” “妖皇的宝贝就是……”女妖修险些脱口,男妖修一巴掌拍过去,女妖修立刻改口:“就是你知道个头头!” 苏斐然循循善诱:“你不明说,我如何找来?” “也是……”女妖修稍有动摇,男妖修立刻岔开:“反正你们宗门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剩下几个不在的,抓一个算一个,都抓来搜一遍,肯定就能搜到了!” “蹭”的一声,人类身体上手上长出长长的爪子,男妖修猛扑过来。 苏斐然仗剑抵挡,不想对方力道强横,她连退几步才缓住冲势,而对方一击不成,二度迈上。苏斐然连接他几招,深感不能硬接,便调动水系灵力发起攻击。然而妖修防御力的强悍众所周知,她未能穿破防御,刚刚悟出的滴水穿石还处于时灵时不灵的状态,局势便陷入被动,旁边又有女妖修虎视眈眈,发现双方僵持后,便加入战团。化为妖身,长出一对巨大的翅膀,扇动时风声呼啸,向苏斐然拍来。 苏斐然一面要抵挡男妖修的利爪,一面要应付女妖修强劲的翅膀,还要伺机寻求反攻,一时捉襟见肘,但并未要白牙加入战团。 两位妖修配合得十分默契,完全掌控战斗节奏,苏斐然意识到这点,忽而撤掉防御,只将化玉功运转到极致,硬敌上男妖修一爪! 瞬间玉碎。 但苏斐然的剑强横地斩上女妖修的翅膀! 女妖修本体为鸟,战斗时既有高空优势,又有劣势——她最柔软的腹部正在下方! 苏斐然应对许久,只为找寻规律,找到那么一个瞬间,在这个瞬间,女妖修的翅膀张开,露出她的腹部,哪怕只有一道空虚,她也能将复命剑送到靶心。 正是此刻。 “噗。”两声重叠响起。 女妖修尖叫一声。 苏斐然吐出血来。 苏斐然很少吐血,因此,她脑中很快显现出上一次吐血的情景。那是在魔宫牢狱中,为营救姜昭节,她与金丹作战,不能敌而受伤。 彼时她像现在这样,见到自己的血,便如见到万物生生之水。 那一度出现,却再了无踪迹的玄妙境界,再次浮现,像一扇大门轰然洞开。她看到天地间的水,在天化为云岚,在地润物无声,在海洋中化作波涛汹涌,又或者静水深流。 神识中,太一生水诀自发运转,曾经见过的那本书,再度显出它完整的模样。 -- 第113页 翻开一页,百川归海。 翻开两页,镜花水月。 翻开三页,滴水穿石。 直到第四页、第五页,露出空白一片。 太一生水诀由此戛然而止,像一本书劈为两半,在上半本的终结处划出悬念。 神识运转,太一生水诀自行翻至第三页,滴水穿石。 这一式,自初次使用后再未成功发动。此刻,四个字散发金光,天地间的水应召而来,凝入她的血液,又分割成丝丝缕缕,像江河湖海,纵横万千,又东流入海,成就一片浩瀚。 太一生水诀第三用,滴水穿石。 苏斐然轻轻抬手,执剑,挟水汽缭绕,对上男妖修一爪。 第61章 疑问 不是我们杀的 “铛”的一声。男妖修利爪弹开,苏斐然的剑已经转向他的身体。 上方飞舞的女妖修腹部受到攻击,身体无法掌握平衡,自空中跌下,男妖修为此分心,仓促抵挡攻击时,苏斐然终于在他身上豁开一道口子。 神识与水滴的控制妙到毫颤,二者的配合亲密无间,曾经的时灵时不灵不再出现,苏斐然终于掌握了这一招式,不再限于每一丝细水、每一滴水珠。 穿石未必滴水。 复命剑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水流涌动,每一次插入敌人的身体,都带入一丝血液。 血滴在眼前闪过,玄妙之境中,苏斐然看每一滴血液都透掉它的红色,只见透明的最纯净的水。 血液溅落剑身,映着复命剑的寒光。 一次收剑。高强度的力量对抗令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剑锋上的血水在颤动中蔓延,渗入剑身交缠的水中,颜色淡去。 神识一动,百川归海。 混入水中的血液瞬间同化为水,包裹在剑身外层,形成新的屏障。 再度刺出。 女妖修忍痛,一翅膀呼啸而来,狂风吹得衣袂飘摇,而苏斐然这一剑,同样挟风带雨。 两相碰撞。 苏斐然飞了出去,摔倒在地。 女妖修未能伤她,但男妖修趁机偷袭,将她拍倒,紧接着一爪又到。 脑中曾闪过的那丝灵光遭这一击,横加拦断。苏斐然努力捕捉,仍无遗迹,见男妖修一爪,立时冒出犯险的念头,哪怕硬抗一击,也要将复命剑送入他的身体。 那一丝失去的灵光究竟是什么! 血珠再次溅落,有男妖修的,有她的。 水灵力包裹的剑身上绽出血红,那血红再度蔓延,像先前发生的那样,慢慢褪色,在百川归海的作用下,融入水灵力,成为苏斐然力量的一部分,而这部分力量,将重新裹挟剑锋,再度刺入男妖修的身体。 苏斐然的确这样做了! 刺入男妖修身体的,是复命剑,更是剑身上的那层水,她的水灵力,她延展的身体。 男妖修体内渗出的血液,以复命剑为媒介,就此同化。 百川归海,配合滴水穿石,达成第二阶段。 昔日想要同化敌人体内水分,需要首先破出防御,对敌人造成创伤,而此时,不需要接住它物,只需要水。以水破防,以水同化,水便是她的第三只手。 但男妖修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初时只想抓活的,可激起血性的他已经不管不顾,发红的眼睛盯着苏斐然,张开的大嘴里露出兽齿,向苏斐然一口咬下。 苏斐然要走,可后路遭女妖修封锁,欲动手开辟时,伤口猛地扯痛,动作稍稍一滞—— “白牙!”苏斐然高声。 按兵不动的白牙终于蹿了出来,悍然对上男妖修的利齿。 男妖修一口咬下。 “嗷!”一声哀嚎。 男妖修顿时表情狰狞,一巴掌将白牙拍飞,捂嘴在地上大蹦起来。 白牙飞出的方向正冲女妖修,女妖修想也不想,抬手便接,白牙刚好露出亮闪闪的两排牙齿,冲着她的翅膀狠狠咬下。 “啊!”女妖修又是一甩。 白牙被甩到苏斐然怀中,拢拢四只爪子,眯起眼睛叫:“麻麻。” “你是什么东西!”女妖修双眉倒竖。 白牙往苏斐然怀里缩,像害怕的样子:“麻麻爬爬。” “妖兽?”男女妖修汇合,齐刷刷看向白牙,眉头皱起。女妖修道:“还是开启灵智的妖兽——你怎么会跟在人类身边!” 白牙爪子扒开下眼皮,吐吐舌头,冲她扮了个鬼脸。 男妖修面色沉重:“你既然已经开启灵智,就应该努力修炼成妖修,这个人类帮不了你,我们才是你的族人。” 白牙转过身,把屁股对准他,摇了摇短小的尾巴。 “你一定要帮她?”女妖修道:“你也只能咬咬我们,不可能有什么作用的!” 白牙没搭理他们。 它只在这里拖延时间,便帮了苏斐然的忙。眼看两个妖修要再度出手,苏斐然开口:“我并非归元宗的人。” 女妖修动作一顿:“你说不是就不是?” 苏斐然接着说:“但我愿意随你们去。” “真的?”女妖修惊喜。 男妖修却半信半疑:“你不是归元宗的人,为什么愿意和我们走?” “你们不肯放过我,我不随你们走又能怎样。” 男妖修想了想,没错,但还是有些疑虑,打算找个法子将苏斐然收起来,还没动作,苏斐然手中突然多了一张符纸:“我自愿前往,如果逼我,我便用了这传送符。” -- 第114页 男妖修登时止住,盯着她手中符纸看来看去,皱起眉毛:“当真是传送符?” 苏斐然微笑:“你可以试试。” 说着,手指掐符,嘴唇微动。 “等等!”女妖修连忙打断:“不绑你就是了,你别跑!” 苏斐然点头:“我若想跑,自然早用这传送符,既然不用,便是真心想去。” 男妖修谨慎些,又追问苏斐然为何愿意前往。苏斐然愿意去自然是为了调查四师姐的线索。韩述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但归元宗其他人未必,方才妖修说他们抓了不少归元宗弟子,那么跟随前往妖修领地便能打探到消息。 第一次遇到这样主动的对手,男妖修也有些为难,几次询问没发现问题,便接受苏斐然的“投诚”,但眼神还不住在她身上瞄,尤其将白牙看了一次又一次。 白牙身上的毛都炸起来。 妖修对那些已被驯服的灵兽防备多些,但对白牙这样未被驯服的妖兽总是亲切感更多,不一会儿,他没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妖兽?” 白牙没理会,他便看向苏斐然,褪去血红的眼睛看起来干干净净,道:“这家伙咬起来可真硬。” “是啊是啊,”女妖修补充:“像牛一样倔!” 苏斐然:话不是这样说的。 但苏斐然也不清楚白牙的来历,只知道它的防御力、弹跳力和咬合力都非常强横。哪怕上次江月照对它百般折磨,逼它驯服,它哭着喊“好痛好痛”,但其实身上也未出一滴血,未留一道伤。本以为同族的妖修或能了解一二,现在看来竟也不知。 男妖修看出什么,说:“我没见过这个品种,看起来又软又弱,咬起来却这么结实——但是我们大王可能知道。”顿了顿,男妖修警惕道:“你不能跑。” 两名妖修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们还有任务在身。主力已经将归元宗翻了个底朝天,但他们还要再翻个天、朝底,杜绝任何疏漏。白牙也闲不住,大概感受到归元宗有不少宝贝,成天上蹿下跳不见兽影。上次它吃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便长大了一圈,这次苏斐然也没有拦着,只自己跟在妖修身后,将归元宗走了一遍,看他们翻箱倒柜。 他们在找手心大小的透明的珠子。 苏斐然得出这个结论。 然而一个月过去,归元宗的地皮又薄一层,两人依然一无所获,他们的心情明显烦躁,说话也骂骂咧咧,余光瞥到苏斐然,男妖修便粗声粗气道:“你那个传送符呢?” 苏斐然抬眼:“怎么?” “能带人吗?”男妖修明显在说谎:“能的话就借我们用用。” “不能。”苏斐然道。 “不能带人?”男妖修的瞳仁瞬间变细。 “不能走。”苏斐然取出那张符纸:“假的。我没有传送符。” 女妖修抢过那张传送符,仔细看了两眼,和男妖修说:“好像真的不是,我见过人类用过,上面都画着乱七八糟的线,和这张好像不一样。” 苏斐然:不同的符图案都不同,谢谢。 男妖修也看不出什么,谨慎起见,直接将符纸撕烂:“没有更好。” 女妖修撇嘴:“你们人修真是阴谋诡计。” 苏斐然忽略她的尴尬用语,道:“你们妖修真是残忍血腥。” “我们哪里残忍了!”女妖修立刻反驳:“妖杀人和你们人杀妖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苏斐然道。 按修真界通理,反人杀妖兽,妖修杀凡人,皆是天道自然,无可指摘。但是—— 苏斐然说:“可你们灭了归元宗满门,其中皆是修士,并非凡人。” “谁杀了归元宗满门?”女妖修莫名其妙:“我们要找宝贝,又不是来寻仇!” 苏斐然道:“多数人不知宝贝下落。” “那总有知道的。”女妖修美滋滋地炫耀:“把他们都关起来,等知道下落的人来救他们——这样我们不就能找到宝贝了?” 苏斐然抠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不着痕迹又问:“不寻仇便杀数千弟子,倘若寻仇,岂不斩草——” “哎哎哎!”女妖修跳起来,情绪激动得翅膀蹿出:“你开什么玩笑!什么叫杀了你们几千人!” 果然。 苏斐然的目光落在距离最近的尸体上,道:“这些人死在兽爪之下。” 两名妖修从未注意死去的人,这才仔细查看。这些尸体上灵力波动微弱,但外伤很多且不规则,不似刀剑所伤,倒更像兽爪利齿之类武器导致。这也是苏斐然最初怀疑是妖修杀人的原因。 但这两名妖修令她动摇了这一想法。他们没有杀人的念头,况且,倘若只是寻找宝物,绝不至于灭门。 女妖修气得口不择言:“哪个挨千刀的死人!” “不是我们杀的。”男妖修面色凝重道。 三人终于坐下开诚布公地交谈,男妖修说:“我们可能会杀人,但绝不可能杀这么多人。”顿了顿:“归元宗在你们人修里也算是大宗门,我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岂不是要挑起人妖对立。”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女妖修耷拉着脸:“他们没说啊。” 先头的妖修扫荡后派他们前来收尾,交接的时候只说大致情况,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 第115页 苏斐然问:“你们如何知道妖皇的宝贝在归元宗?” 按归元宗宗主信中意思,他获得这件东西已经有一段时间,妖修倘若能够感应,早便来取,挨到现在,说明他们是一点点找过来的,那中间能够做手脚的地方便很多。 两名妖修纷纷摇头,女妖修说:“妖王得到消息,说在这里,就派我们来了。” 他们不是妖修高层,对整件事情的发生所知寥寥,但杀这么多人,从哪方面考虑,都非常不明智。 女妖修愤然道:“肯定是有人嫁,嫁……嫁接给我们!” 这只是妖修的一面之词,具体情况恐怕只有所谓的妖王才知道。但有一点很明确,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归元宗的这位敌人一定非常强大,强大到……能够和宗门媲美。 苏斐然脑中浮现出两个字:世家,很快又抹掉这念头。以她和世家的接触,恐怕他们还没有这样的魄力站到明面上来和修真界作对。 “你一定要和我们回去!”女妖修抓住她的手,眼睛圆溜溜的,认真道:“妖王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会和你解释清楚的!你是人类,你得帮我们!” 苏斐然试图抽回手,没成功,又用力,才扯出来,道:“我会和你们走——” 话音未落,男妖修忽然抬头:“什么人!” 手化为爪,瞬间甩出,撞上空中一道亮色的弧。交击之下,他连退几步,手腕不自然地垂落。 将脱臼的手腕重新接回,男妖修看向远处:“你们来做什么?” 像拉开一道大幕,空中陡然现出三道人影,居中一人抬手,正是方才的攻击者,微笑点点苏斐然:“我们只对她感兴趣。” 女妖修拦在苏斐然身前:“她和你有仇?” “没有仇。”修士笑意不达眼底:“但她身上有点东西,刚好我需要。” 苏斐然站出来:“什么东西?” 她缓缓吐出三个字:“长命果。” 苏斐然心中一沉。 自从拿到长命果,她便做好有人争夺的准备,只是眼前来人的实力实在出乎意料,单就方才那一击,实力最为强劲的男妖修都无法抵挡,何况对方有三人,各个实力不逊,目测有金丹修为。 “什么东西?”女妖修狐疑道:“难道是你们的?” “没错,她抢了我们——” “我的。”苏斐然打断对方的话:“我不给。” 对方修士勃然变色:“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斐然叹息一声:“我只和朋友喝酒。”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纳命来吧。”当先一人率先出手,一道光弧闪击而来。 苏斐然正要出手,前方却拦上一人,硬接此招,郑重道:“抱歉,她还不能死。” 是妖修。 三对三。三名金丹,对一金丹两筑基。 实力差距太大。 苏斐然袖中已经捏出一张传送符,但只能送走一人。 金丹的攻势越来越猛,三人眼看不敌,倘若她走,两名妖修下场难料。 思索间,又过几招。苏斐然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声音,是白牙激动地喊:麻麻!宝贝! 苏斐然扭头,便看到一团白色的身影向这里奔来,口中叼着什么。 那是!苏斐然稍一分神。 “麻麻!”白牙眼中惶恐,忽然一声尖叫。大张的口中,那件东西滑入喉咙,而它正向这里扑来,毅然拦在苏斐然身前! 一道白光。 第62章 妖王 你该死 瞬息失神,敌人的攻击已经来到,白牙尖叫一声扑过来,拦在苏斐然身前的瞬间,苏斐然拎起它耳朵,发动了那张传送符。 尚有余地的时候纠结是否搭救男女妖修,但生死关头,保护自己是本能。 一道白光。 苏斐然和白牙出现在陌生的地方。 刚睁开眼睛,白牙便从苏斐然怀中扑腾出来,趴到一边干咳不止,几欲呕吐。 见苏斐然危险,它条件反射地大喊,口中衔着的那颗珠子便滑入它的口中,分明有手心大小,比白牙的嗓子大上几圈,可它滑落得无比丝滑,白牙努力咳嗽也未能将它吐出。 苏斐然看着它干咳,说:“真想吐可以抠嗓子。” 白牙身体一滞,立刻结束干咳,乖巧坐好,小兽的眼睛讨好地弯成月牙。 苏斐然:果然是假的。 白牙这种什么都想吃的家伙,怎么可能把吃进肚子的宝贝吐出来呢。 苏斐然向它的肚子伸手,白牙却偏把脑袋往前送。苏斐然揪住后颈将它按倒,摸上它的肚皮。白牙努力扑腾四条腿,却不能撼动她的动作,不禁泪眼汪汪,像是看到下一刻自己被开膛破肚的下场。 苏斐然问:“没有异常?” 白牙摇头。 苏斐然探入神识,在白牙肚子里找到了许多未来得及消化的宝贝——这家伙恨不能将归元宗的宝贝都吞进肚子——但唯独没有那颗珠子。那颗手心大小、透明的珠子,不出意外,正是妖修在寻找的妖皇的宝贝。以妖皇之尊,尚且将其视为宝贝,可见质量非凡,白牙这小身板将珠子吃掉,却没有半点异常,反而是最大的异常。 暂时没有问题,苏斐然不再纠结,起身打量四周。 这里树木高大蓊郁,草木散发馨香,空气中有青涩清新的味道,和其他所有环境优美的树林一般。不同的是,这里太过安静,神识中感受不到兽类气息。 -- 第116页 白牙鼻子耸了耸,忽然向一个方向跑过去,步伐轻快,像有找到什么宝贝。 此地不熟,去哪儿都无区别,苏斐然索性跟上,没走出多远,便停下脚步。 前方,两杆长木仓齐齐指向她。 苏斐然刚刚退后,身后便有脚步声响起,又有两人封住后路。 前后四人,皆一丝、不挂。 白牙还有些茫然,很快意识到什么,欣喜神色消失,它蹿回苏斐然身边,向持木仓者龇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身上白毛炸起,像刺猬。 “人修。”前方女子目光戒备:“你跑来我们的领地做什么?” 这传送符竟直接将苏斐然送到妖修领地! 苏斐然道:“贵族两名妖修被困在归元宗。” 女子立起竖瞳,木仓又向前递进:“什么?” “三名金丹正在围攻。”苏斐然补充。 妖修之间对过眼神,女子收起木仓,摆手道:“你随我来。” 妖修对她的话信了大半,走得极快,将她带到一处空地后止步,进去通报后,将苏斐然带入。整个流程非常简洁迅速,很快苏斐然便见到了妖修的高层。 那是一只像猫又像狗的妖兽,身上布满黑色的斑纹,看起来又有些像豹。它原本正懒洋洋地趴着,尾巴在空中打卷,见到苏斐然,便支起四条腿,转眼间化作人形,肩膀宽阔,皮肤微黑,肌肉纹理毕现,身材健美,走路时,腿侧紧张收缩的肌肉形成漂亮的凹陷。 苏斐然快速扫过牠的全身,联想这一妖兽的特点,一时不能分辨牠是女是男。 牠来到苏斐然面前,开口时声音带着微醺的沙哑:“我的孩子们怎么了?” 是女性。 苏斐然微微扬起视线说:“他们在归元宗遭到三位金丹的攻击,”顿了顿,“为保护我。” 女子向旁边比个手势,很快有妖兽形态的妖修退下不知去做什么。她耸着鼻子凑近,在苏斐然肩颈两侧嗅来嗅去。 苏斐然退开一步:“抱歉。” 女子直起身:“你身上有他们的气息。但他们为什么要保护你?” 苏斐然答:“因为我发现归元宗灭门之事背后有蹊跷。” “归元宗灭门?”女子平静地表达自己的惊讶:“谁做的?” “妖修。”苏斐然道:“在世人眼中。” 女子点点头:“那有什么蹊跷?” “在场所有痕迹都指向妖修,若非妖修所为,便是有人嫁祸。”苏斐然说:“听闻妖修前往归元宗寻找宝物,是得到妖王指点,不知贵族妖王从何处得来宝物下落?” 女子托起下巴:“有人告诉我。” 告诉我。 妖王?苏斐然微讶。她竟这样轻易就见到了妖王,而这妖王身上没有半点迫人气息。 女子还在思考,想了许久,说:“坐轮椅的男人。” 坐轮椅的男人。这个形容苏斐然非常耳熟。韩述同样提到,坐轮椅的男人指点他找到苏斐然,使苏斐然卷进这一事件。现在,坐轮椅的男人又指点妖修前往归元宗,挑起这一事件。更奇怪的是,苏斐然认识的唯一坐轮椅的男人,柳弱水,曾经提醒归元宗宗主提防出事。 如果三者当真都是柳弱水,那这人是在搞什么鬼? 仔细想想,柳弱水这般矛盾的言行不止一次。督促她寻找秦妫的人是他,与秦妫面对面交谈后又放走秦妫的,同样是他。 他不像沉迷于这种恶趣味的人,遑论没人能有这样大的手笔,以归元宗满门为代价,开人妖两路的玩笑。 妖王神态安闲,不紧不慢地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末了,才慢半拍地说:“看来,人修要派人找我们麻烦。”她托着下巴想了想:“归元宗的话,大概是贵身阁派人前来。贵身阁的修士都是体修,听起来不错。” 说着,懒洋洋地抖了抖身体,像抖掉杂毛一样,说:“体修比较抗揍。” 苏斐然想起手镯中的那位体修,决定晚些将他放出来。 “既然来了,”妖王说:“就看看我们的决斗大会吧,很好看。” 苏斐然尚在思考决斗大会是什么,妖王的目光已经转到白牙身上,揪着它的大耳朵提到面前,掂了掂,道:“小家伙,你是什么兽?” 白牙龇牙,扑腾着要咬她。 妖王扒住它两排牙齿看了看,又抽抽鼻子,说:“牙口不错。吃了不少好东西。” 却没有提到妖皇的宝物。 走前,苏斐然直接问妖王那宝贝究竟是什么。 妖王打个呵欠,又化作像猫像狗的动物,摆了摆尾巴,伏下、身要睡着的模样,说:“妖皇的妖丹啊……” 白牙险些咬掉舌头。 苏斐然直接将它塞进手镯,和妖王告辞。 身后,妖王困倦地眯缝着眼睛看她的背影,又打个呵欠,招手吩咐:“有人修贵客来了,告诉孩子们,尽量别化身,化身至少带层毛。” 那男妖修立刻化作原型,同样是只像猫像狗的动物,只是比妖王体型小些。他压低声音问:“人修要来了,决斗大会要不要推迟?” 刚要睡下的妖王忽然直起身:“不对,你叫白妖王来,我有话问他。” 苏斐然不知妖王传达了什么信息,但从这日开始,她眼中所见的不再是各色肉、体,有些遗憾又松了口气。见不到俊男美女固然可惜,但她毕竟是受教化的人。 -- 第117页 妖修对她的态度正常得不正常,除初见那次问话后,妖王再没有和她见面,她只能向其他妖修询问归元宗弟子的事情,这一问方知,妖修在妖皇之下设黑白两位妖王,归元宗弟子如今在白妖王领地,不在此处。 苏斐然此行只为寻找四师姐,其他只是顺便,便打算离开,但黑妖王没有放人的意思,坚持要她留下观看“决斗大会”,即黑白妖王争夺妖皇之位的仪式。换句话说,她遭到软禁。 再单纯的妖,作为首领都不可小觑,黑妖王表面懒懒散散,关键事情却半点不含糊,几日后,苏斐然便得知,那两位妖修成功返回,但身受重伤。 苏斐然离开后,失去目标的三位金丹没有立刻撤退,反而将怒火发泄在妖修身上,对他们一番折磨,险些导致他们丧命,但关键时刻有人帮忙,再加上后来赶去支援的妖修,他们才平安归来。 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苏斐然再次见到黑妖王,同时初次见到白妖王。白妖王是只优雅的白鹤,化为人形时一身白衣,颇有些仙风道骨,但目光射向苏斐然的时候并不友好。 他阴恻恻地笑:“你能糊弄阿班,却糊弄不了我。他们两个为保护你,才受到攻击,结果你却独自一人逃出来,留他们两个无关的妖受死——”他逼近苏斐然,强大的气场紧随而至,压得人喘不上气,“你该死。” 苏斐然从未接触到这样的压力,神识龟缩,举动艰难。自喉咙中泛出腥咸味道,又强行压下,道:“此时杀人修,并不是明智之举。” “明智?”白妖王又近一步:“杀你一人,打什么紧!” “报!”突如其来一声,打破紧张气氛。 始终不言的黑妖王开口,沙哑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那妖修抬头,面色惊惶:“贵身阁来人!” 第63章 暴动 我要见你们的妖王 黑妖王的声音不疾不徐:“别急,什么人?” 白妖王直接许多:“你慌什么?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贵身阁不成!” 通报的妖修稍稍镇定,摇头:“不是,只有一个人……” 白妖王:“一个人你吓成这样!” 妖修:“——但她快死了。” 没人听他说话,因为有陌生气息出现在场上,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去,见到那个贵身阁的来人,便知道妖修的反应并不奇怪。 或许那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血红色的肉球,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狰狞,除了血只有血,每爬过一步,都在大殿上蜿蜒出一道人体宽的血流。 “我……没死……”体修探出的手扒在地面,艰难地撑起身体,血液黏湿的头发披散着,只露出一点下巴,幽幽的目光射向堂上,声音撕裂一般,说:“我是贵身……阁……我……威……” “涟漪!”堂上,一位惊讶失语的人终于突破禁锢叫嚷起来,疯狂奔下来,扑到她面前,将接触时又缓下脚步,身体颤抖着靠近,又不敢靠近。慢慢蹲下身,探出战栗的指尖:“涟,涟漪……涟漪?” “威……”名为涟漪的体修看向身前的人,血色的指尖缓慢抬起,像要触碰她的指尖,尚未相触,便有一滴血溅落地面。 只差毫厘,那只手颓然垂下。 “涟漪!”娇小玲珑的女修抱住她,瞬间泪流满面:“戚涟漪!你醒醒!醒醒!不许死听见没有!” 哀戾声破音般响起,女修抱住戚涟漪的身体不住摇晃,又忽然失声,蜷缩成一团将她抱在怀里。 黑妖王托着下巴看戏。 白妖王尖锐道:“人没死你号什么丧?” 时间停滞。女修动作冻结,半晌扭过头来看白妖王,又缓缓低头,拨开戚涟漪的长发,探了一下她的呼吸。 修士本不该用这样笨拙的动作去确定生死,可她还是本能如此,接着感受到细微的呼吸。 她舒了口气,将戚涟漪放到地上,回身便变了副神色,眼泪不见了,悲戚不见了,她盯着堂上两位妖王,冷冷道:“我需要你们的解释。” 苏斐然今日才认得此人。男女妖修失陷归元宗,她虽然通知妖族去救,但时间差可能造成悲剧,幸而期间有人来到归元宗,帮助两位妖修,这才等到妖族大部队的搭救。这位女子,便是搭救男女妖修的那位音修。 今日为男女妖修接风,同时宴请她,中途却抛出一位贵身阁使者,而这使者途中遭到追击,几乎要活不成。 两位妖王表现得非常无辜。 杨威威深吸一口气,缓和语气道:“其他事情日后再说,但她不能死。”她已经恢复镇定,条理清晰道:“先前归元宗派弟子前往贵身阁,贵身阁很快就知道归元宗出事,但他们没有立刻相信,所以才派涟漪来调查,如果她死在这里,你们知道是什么结果。” 白妖王身体前倾:“你和她看起来关系不错,那你之前去归元宗又是为了什么?” 杨威威没有让出谈话主动权,反问:“你要让她死在这里吗?” 当然不。 人必须救。黑妖王打个手势,立刻有妖修上前要将戚涟漪扛下去。杨威威立刻阻拦:“我自己来。” 身材比寻常女性小几号的杨威威,一鼓作气,扛起了身材比寻常男性大几号的戚涟漪,回头道:“带路。” 有这一插曲,宴会匆匆结束,得救的男女妖修将事情经过向妖王汇报,妖王便知道苏斐然身边还有一位归元宗弟子。苏斐然麻利地将韩述交出去,刚刚睡醒的韩述还没有回神,便感到凉气在脖子上磨蹭。 -- 第118页 这种情况下,他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反应能力,飞快躲到苏斐然身后,警觉地盯着两位妖王,低声向苏斐然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苏斐然还没开口,他又说:“我们刚才不是还在和妖修打架吗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是我们死了还是那两个妖修死了——” 苏斐然堵住他的嘴,将他结结实实摁倒在地,微笑:“地上凉,你醒一醒脑子。” 黑妖王兴味盎然地围观,轻啧一声:“他是你的雄性?” 苏斐然如实回答:“他应该是雄性,但不是我的。” “什么叫应——”韩述瞪着眼睛,话未说完,苏斐然便送他一盆冷水。 韩述彻底清醒,打了个喷嚏,开始哆嗦。 一直哆嗦到床上。 中看不中用的韩述感冒了。 妖修本就对体修充满好奇,时刻准备战斗一番,见识彼此的肉身强度。归元宗的人都在牢中,戚涟漪又重伤不起,韩述便成为他们的重点关照对象。即便韩述喷嚏不断,他们仍坚信他隐藏实力,硬拉着他去打架,几场下来,韩述全身青青紫紫,只剩抽鼻子的力气,趴在床上抹眼泪,和苏斐然控诉:“他们,肯定是……记仇,”抽抽鼻子,“就欺负我一个……练气七阶的……小人物……” 苏斐然打断:“他的实力只有六阶。” 韩述又抽抽鼻子,自怜地抹掉眼泪,有气无力道:“妖……修……可是……体修的……祖……宗……” 在体修出现前,妖修是唯一以强横肉身为优势的群体。人类修士对此非常羡慕,便学习或者说窃取,得到它们修炼身体的法门,由此开创体修流派。因此,妖修的确是体修的祖宗,也正因如此,妖修和体修路数非常相近。 戚涟漪是体修,她的伤多在肉、身,妖修对这类伤势的处理非常有经验,果然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只是她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稍稍回复时,便拼着一股毅力醒来,将此行任务交代清楚,又再度昏迷。 她的确是奉贵身阁的命令前来调查真相,走的时候阁主担心她的安危送她一件法器,谁知途中她果然遭到攻击,且对方实力强横,她连模样都没见到就已经全身爆血,全靠防身法器保住性命,传送到杨威威附近。 两位妖王声明此时并非妖族所为,但空口白话没有说服力,就像归元宗灭门一般,找不到真正的凶手,那么妖修便是凶手。 他们的嫌疑太大了。 宝物是妖皇的内丹,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便更上一层楼。妖皇是全体妖族的皇,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妖皇死去,内丹将会传给下一任妖皇。因此这内丹算得上妖族至宝。归元宗拿走这宝物,于情于理,妖族都会震怒,而妖修常常情绪化,激动之下做出灭门之举并不奇怪。 逻辑完美。 苏斐然收回水灵力。 睡梦中的韩述惬意地轻哼一声。 苏斐然抬手便是一巴掌。 韩述猛然惊醒,弹起很高,再跌下去,左右看看,抱紧枕头,又睡着了。 苏斐然感到自己对水系治愈的掌握又熟练了些,用在韩述身上时,他竟舒服地睡去——也可能是他实力太低无法抵抗。 恰在此时,有人触发禁制。苏斐然走出,对来人点头,便跟在她身后,来到一处牢狱。 白妖王同意她前往牢狱见归元宗囚徒。 妖修对妖皇内丹非常重视,出师便是白妖王带队,一举抓回众多高阶修士,包括归元宗所有镇派长老,只逃掉一个宗主。按黑妖王的解释,妖皇内丹这种东西,寻常的归元宗弟子不会知道,所以只需要抓高位修士。像韩述这样的弱鸡遭到追捕,只能怪宗主在大难临头时将他们送走,令人怀疑他们身上携带什么宝物。 但高阶修士的缺失,最终导致归元宗失守,惨遭后来者屠戮。眼下牢中的归元宗人士还对灭门之事一无所知,但毋庸置疑,倘若他们得知自己的宗门一朝消失,首先怀疑的便是妖修。 妖王知道这点,便严防死守,不想这些人修知道归元宗情况。 在监督者的注视下,苏斐然只询问四师姐的线索,但在场的几位长老,竟无一人知晓。他们与韩述相同,只知道向知情曾来归元宗,与宗主谈话,但内容未知,去向未知。 不算太意外。苏斐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正要离开时,有细微声音响起,说:“但是,你师姐来归元宗,是去年的事情。” 苏斐然转过身来。师父提到,向知情失联多年。可她去年出现在归元宗,却未与本宗联系。 有人提头,立刻又有人补充:“我觉得……你师姐那时候神识似乎有点问题。” 神识若有问题,记忆便可能混乱。若是因为某些事情而失去记忆,那么忘记与宗门联系似乎能说得通。 苏斐然再得不到更多消息,便打算离开,可几番交谈,双方稍稍熟络,便有人低声问:“归元宗如何了?” 旁边监督者立刻大声:“说完赶紧走!” 归元宗修士们骚动起来,有人大声道:“为什么不说?难道归元宗出事了?” 关押许久,他们心底早有各种猜测,这是其中之一,此时说出来,立刻有人追问:“归元宗怎么了?你们妖修将我宗弟子如何了?” “那些妖修该不会……该不会……” -- 第119页 “不可能!” 嘴上说着不可能,但归元宗弟子们似乎已经坐实了这个猜测,顿时气流涌动,几位元婴气息不稳,骤然释放的压力令周围同宗的金丹筑基纷纷倒下。 这时,一位元婴发话:“安静。” 这位长老向一旁监督者说:“我要见你们的妖王。” 走出牢狱,监督者舒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他们就要闹起来——那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苏斐然没答话。 既然四师姐不在,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也与她无关。 苏斐然向两位妖王告辞,说明这里没有四师姐线索,自己无意干涉归元宗和妖修的恩怨。 黑妖王好声好气地问:“你要走吗?” 白妖王接话:“想都别想!” 苏斐然身上带着白牙,白牙吃了妖丹,无论如何此地不能久留。她正思索如何离开,忽然,消息传来。 牢狱中的归元宗弟子发生暴动,妖王派大量妖修前往镇压,对抗中,归元宗弟子死亡大半。 她走不掉了。 第64章 证据 百口莫辩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 妖修牢狱能够困住元婴,但这一天却突然失灵,归元宗弟子们在深夜时分暴动,对上了众多妖修,妖修初时顾虑妖王命令,不愿再杀人修,归元宗弟子则不然,他们被宗门不幸的可能刺激,义愤填膺,不管三七二十一杀出来,胆敢阻拦的妖修全部变成他们的手下亡魂。 妖修的血性被激发,再顾不上命令,和人修杀成一团。尤其元婴级别的战斗,动辄伤及无辜,当白妖王闻讯赶来时,这里已经战成一片血海。 化神妖王出手,顷刻间动乱平定,但双方皆损失惨重。拼着一股志气杀出来的人修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以死相搏,搏出死伤大半的后果,上百名人修,只余下二三十人,仍反反复复地追问,归元宗究竟如何。 白妖王性格急躁,早不耐烦,张口便道:“全死了。” 一记重锤砸在众人修胸口。哭声骂声响成一片,还有人以卵击石向妖王攻去,妖王只一个眼神便将他震慑晕厥,摆摆手吩咐:“关回去。” 回头他便来找苏斐然算账。 时机太过巧合,苏斐然前脚去探视,他们后脚便动乱,白妖王早看苏斐然不顺眼,正要发作,黑妖王及时赶到,硬生生将他拦回去,给苏斐然抛个眼神。 韩述刚巧醒来,赖床不起,见状随口问:“发……生……什么事……了啊……” “归元宗弟子越狱。”苏斐然道。 韩述一个激灵:“他们跑出来了吗有死人吗刚才妖王跑过来找你算账所以他们是逃掉了?” “死了多半。”苏斐然一盆冷水浇下。 韩述打了一个喷嚏,接着便喷嚏不止,打得眼圈红红的,好不容易停下来,眼睛又睁不开,便躺回去,抱着被子说:“死了啊……” 他只十五岁,在归元宗住了三年,抱着被子哭一场,这件事就像过去一样。 次日,妖王召开会议时,韩述盯着硕大的黑眼圈,边打呵欠边和妖王打招呼:“早……啊……” 黑妖王若有所思:“你恢复得不错。” 韩述下巴颏一点一点:“嗯……” “那个人修没有这样好的恢复能力。”黑妖王说的是戚涟漪。她虽然救回一条命,但至今仍未醒来,杨威威不放心他人,亲自照顾她,今日也没有来到。 归元宗弟子在妖修手中折损多人,这是不可争论的事实,令本就紧张的关系陷入僵局。像有一只手,不断将妖修的处境推向更深处。 “背后有人挑拨,我已经命妖调查。”黑妖王道。 白妖王死死盯着苏斐然:“最有嫌疑的人就在这儿呢,怎么不抓了……” 黑妖王抬手向他脸上抓去。顿时,白鹤温润如君子的脸上多出四道血痕。他跳起来:“阿班!你现在就想和我决斗吗!” 黑妖王仍慢悠悠的:“我觉得你脸好看。” 白妖王白色面皮上微微泛红,骂骂咧咧又坐下:“哼。别以为你夸我这件事就算了,要让我抓到那个幕后凶手,”他意有所指撇苏斐然一眼,“我非把她挫骨扬灰!” 身边韩述刚好打个呵欠,苏斐然听到白妖王这话,也想打呵欠。呵欠尚未打出,高座上黑白两位妖王骤然起身,向前紧赶数步,面面相觑。 “来了。”白妖王喃喃。 不需要多言,转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强势的压力快速迫近,眨眼来到眼前。化为人身的妖修们直接爆出原形,周围响起一片妖兽的哀嚎。 在场只有两位妖王仍以人身站立,面色凝重。 他们没有说,苏斐然已经意识到:贵身阁来了。 且,能令妖王如临大敌,来人是化神。 念头刚刚闪过,来人已到面前,一名化神几名元婴一字排开,与妖王对峙。 居中老者声如洪钟:“妖王,今日我们便来算账!” 声波震荡空气,强烈的波动四散开来,强压妖兽的头颅,令他们苦苦挣扎,将欲拜服。 “算什么账?”黑妖王语气温吞,像清流蜿蜒,如温柔安抚。渐渐的,兽群安定,咆哮渐息。 “少装蒜!”又是高亢一声,尖锐如剑刺破温柔:“你妖族为妖丹灭我人修大宗,又杀我贵身阁使者,装什么无辜!” -- 第120页 “我没有灭归元宗,也没有杀使者。”黑妖王慢条斯理地回复。 老者喝断:“那你便让我阁使者出来相见!” 黑妖王说:“她伤重不醒,不能相见。” “伤重不醒?”老者大笑:“你倒是聪明,不直接杀她,却让她说不出半句实话!” 戚涟漪的确无法出面作证,甚至她所受皆是外伤,伤情反坐实妖修罪名。 见妖王不语,霎时间四野归寂。空气不流,风声不起,像时间凝滞,只有老者长袍下的肌肉鼓起。 “她不能作证,”黑妖王有条不紊说:“但归元宗尚有弟子可以作证。” 空气复流,风声又起。 老者问:“还有归元宗弟子?能证明灭门不是你们做的?” “至少能证明,有第三方存在。”黑妖王招手向苏斐然。 苏斐然会意,揪着韩述前往牢狱。昨日动乱必然有人挑拨,归元宗弟子激愤时不暇思索,但安定后便能意识到问题。他们只需要交代是什么人与他们里应外合,为他们敞开牢狱大门。 贵身阁来人时,韩述便直接睡去,睡眠质量非常好,苏斐然揪着他衣领走了一路,他还未醒,直到她用力晃了两下,他才茫然四顾,揉揉眼睛问:“什……么……事……啊……” “见你的同门。” 韩述疑惑:“不是都死了吗?” 苏斐然:“……没死光。” 韩述淡定地点头:“哦……” 很快苏斐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昨天归元宗弟子尚未死光,但今日……已经死光。 牢房中一片死寂,硕果仅存的归元宗弟子们皆伏尸地面。 韩述呆愣半天,打出一个嗝来。 负责看守的妖修没有发现异常。苏斐然无功而返。 黑妖王对过眼神,便得知结果。老者也不例外,他目光在苏斐然身上稍作停留,复又看向黑妖王:“归元宗弟子呢!” 黑妖王叹气:“死了。” “死了?”白妖王反应最强烈,“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死了,死在妖修领地内,而妖修百口莫辩。 老者缓缓点头:“现在归元宗是真的死绝了……看来你们是铁了心和我贵身阁作对了……” 黑妖王不语,白妖王脱口道:“老头子你别欺人太甚,我们妖族不像你们人类诡计多端,我们光明正大,做过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要是就想来打架,那就打啊,当我怕你啊。” 说话间,两只雪白的翅膀从身侧钻出来,扑腾着正要飞,被黑妖王按住翅膀。 “稍等。”黑妖王说:“或许还有证据。” 老者目光一闪:“什么证据?” “留影石。”出言的是苏斐然。 她走出来,手中一块石头,说:“昨天归元宗弟子暴动,整个过程都被留影石记录下来,只需要看过记录,便知道有第三方挑拨。” 老者皱眉:“你们留了影?” 苏斐然点头。白妖王对她早有敌意,她在这种敏感的节骨眼上去牢中探视,如果出现意外,白妖王不会放过她。因此她便事先与黑妖王通气,在牢狱中放入留影石,幸而牢房内外神识不通,这留影石得以顺利工作,完整录下了从她去到离开,再到第三方出现,最后暴动开始的全过程。 老者盯紧了留影石,尤其是当中出现的那位竟能闯入牢狱的黑影,问:“这个人可抓到了?” “尚未。”苏斐然答:“本想今日商议,不料阁下前来。” “那便派人去找!”老者大声道:“我可以派人帮你们,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回来!要活的!” 危机暂时解除,老者虽不信与妖族无关,但既然有第三方插手,也决不能放过。他派出手下一位元婴长老,与妖族一位元婴合作,一同前往追查那个黑影。 很快众人便查出黑影如何进入妖族牢狱,她靠的是定向传送符。传送符定向的一方在牢狱中,黑影便能直接传送到附近,就与戚涟漪传送到杨威威附近一般。这样一来,对她实力的估计稍作下调,两名元婴足令她插翅难逃。 但人妖双方都不愿对方掌握证据,最终选定苏斐然携带留影石前往验证黑影。 然而,苏斐然尚未离开妖修领地,两名元婴尚未近身保护,正当空门大开时,便有迎面一击,寒光凛冽,只奔心窝。 化玉功瞬间发动,苏斐然就地打滚躲过一劫,右手复命剑已出,水系灵力自然交缠剑身,反手便是一剑。 剑刀相交。 强势的力量将她步步逼退,直靠后墙。 刀锋映着她冷峻的眉眼,再向前半寸,便能逼入她的颈项。 “你是谁?”苏斐然问。 “你没命知道。”对方猛然用力,刀锋已至,破开细细血痕。 苏斐然忽而微笑,轻声:“未必。” 与此同时,室内骤然明亮。 第65章 谷先生 苏起澜,号谷天机 剑光映照火光。 来人瞳孔收缩,手下动作稍顿。 “噗。”银簪入体,抽出,带出血花又迅速褪色化为纯水,萦绕苏斐然周围。 更多的水在她身周汇聚,化作细流缠绕,苏斐然挥手,十几到水流纠缠而去。 对方再起刀势,抽刀断水。水更流。 -- 第121页 身上十几道水锋破开的伤口迸出血来。有那么几滴溅到苏斐然脸上。 她慢慢抹掉血点,指尖一引,细细的血丝自对方伤口处引出,像彼此牵系的红线,这红线逐渐凝实,苏斐然的手指点在上面,轻轻一勾,便扯出一道弧。 再用力。红线崩断。 伤口再度撕裂,对方险险向前扑倒,大声:“你这是什么邪术!” 探出的手指上,残断的红线缠绕成一圈一圈,又化作珠串,凝成一粒又一粒血珠,无数血珠悉数射出,是红点,却比红点尖锐,轻微的破风声闪过,对方快速横剑试图抵挡,血滴在剑身敲击出砰砰的声响,终于“咔嚓”一声,刀身断裂。 更多血珠突破刀身击入他的体内,苏斐然近身,剑横在他的颈项。 剑身无血,只有水珠自剑尖低落,发出细微的“吧嗒”。 苏斐然锁住他的去路,低眉轻声:“你是谁?” 对方仍冷笑:“你休想知道!” 前来刺杀又焉能没有退路。传送符发动,空气中灵力波荡,下一刻他便要消失在此地。 下一刻,他没有消失。 对方正错愕时,苏斐然剑背击在他后脑,扭头道:“进来吧。” 两位妖王及贵身阁太上长老依次走入。三位化神在此,岂容他逃掉? 老者盯着昏迷者沉默不语。 白妖王激动起来:“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人修!不干我们妖修的事情!”说着,便用他又细又长的腿踹了一脚。黑妖王没有拦住,这一脚将昏迷者踹得翻了个身,所有人都面色一变。 他死了。 白妖王脸色更白:“这不是我踹死的!” 老者叹息一声:“幕后的人不想他活着。” “我那一脚根本没用力!”白妖王大叫:“他突然就死了,和我们妖修没有关系!反正就是你们人修的破事——” 黑妖王瞥他一眼:“你的尖嘴露出来了。” 白妖王捂住嘴巴。 老者点点头:“我知道这件事确有蹊跷,只是——”他语气一转,顿时气流窒闷,“你们总杀了不少归元宗弟子,这笔账,我们也该算算。” 黑妖王问:“杀了谁?” 老者道:“就算是他们越狱在先,你们将他们全部杀掉,这总是真的吧。” 黑妖王沉吟片刻,眼看场面越来越紧张,她才缓缓说道:“不是真的。” 老者周身已经灵力缠卷,只待黑妖王稍有异常便先行发作,不想听到这话,一时失言:“没死?” 黑妖王点头:“没死。” 苏斐然既然想到和黑妖王演一出引蛇出洞,自然也想得到保住归元宗弟子不死。从她前往探监,这个局就已经开始,此后种种,只为了获得线索。 贵身阁的化神修士带着一众元婴长老前来算账,却发现无账可算,立刻改了颜色,双方和和气气地商讨如何解决这次矛盾,最终达成共识,按照原计划,前往寻找留影石中的黑影。 妖修派出的这位元婴修士嗅觉非常灵敏,她循着对方的气息,一路追踪,果然找到了黑影的下落,但意外又不意外的是,他们找到的只有黑影的尸体,这尸体严重损毁,除了证明她是人修,再找不到蛛丝马迹。 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卧床数月的戚涟漪终于苏醒,说明遇袭的前因后果,算是还妖修一个清白。但究竟是谁做出嫁祸之事,众妖仍一筹莫展。暗地里存在这样一个对手,他们便更加谨慎,寻找妖皇内丹的行动叫停,决斗大会终于提上日程。 这次的事情让白妖王认证了苏斐然的“阴险狡诈”,并热情好客地要求她参观决斗大会,见证新一任妖王的诞生。 苏斐然并不想留下,她只想带着白牙赶紧走人。 但白牙不想走。这里是妖族领地,就像它的家,它每日拉着妖兽们打架,时常闹得鸡飞狗跳。苏斐然劝它低调,可没有契约的缺陷显露出来,白牙不听,她便毫无办法。但妖王始终没有看出白牙的异常,甚至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物种,慢慢的苏斐然不再担心。 韩述没有跟随贵身阁人士回去,因为临行当天他睡过了头。 送别的时候苏斐然没有见到他,便去房间找他,彼时韩述正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青青紫紫分外明显。 苏斐然捏住他的鼻子,他自觉用嘴呼吸,将他从床上拎起来,他还不忘抱着被子,扯着他去前厅,他便枕着她的肩膀蹭来蹭去,苏斐然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出几步远,他疼得哼唧一声,迷迷糊糊中还能钻进被子里,嘟囔:“我……再睡会儿……” 苏斐然便将他扔在外面。 中午,贵身阁的人已经离开,韩述终于醒来,抱着被子走进房间,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招呼说:“早……啊……” “贵身阁的人走了。” 韩述点头:“哦……” 苏斐然提醒:“你没走。” 韩述又迟钝地点头:“哦……” 苏斐然问:“你不走?” 韩述仍然点头:“我……伤还没好……” 苏斐然道:“贵身阁灵药众多,足够疗伤。” 韩述磨蹭着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起来很乖巧,含含糊糊说:“可我想……你帮我……” 苏斐然手痒:“为何?” 韩述歪着头枕在她肩膀上,一脸天真的迷离:“好……舒服……啊……” -- 第122页 苏斐然将他脑袋磕上床头,微笑问:“醒了吗?” 韩述晃晃脑袋:“可是真的……好、好、好……舒服啊……”他连用三个“好”字,直到苏斐然忽然起身走人。 他迅速扯住苏斐然衣角,因冲势太猛扑倒在地,抱着她胳膊说:“真的很舒服啊每次治疗的时候都觉得神清气爽我觉得一定是你的技术特别好!” 苏斐然面无表情地扯回衣袖:“技术很好?” 韩述仰着小脸,用力点头:“吃药的时候没感觉药浴的时候身体疼但是你治疗的时候像做按摩……” 苏斐然的手指按住他嘴唇,俯身凑近,微笑:“你想多按摩几次吗?” 韩述眨眨眼睛,垂眸看她的手指,又抬眼看她近在咫尺的脸,愣愣道:“想……” 苏斐然满意了。 因为归元宗的事情,决斗大会接连推迟,她不得不继续住下去。为防止白妖王继续阻止她离开,她早早便找到黑妖王,说明自己将在决斗大会后离去。 黑妖王没有阻止,只是忽然问:“你身边那个孩子,能留下吗?” 她说的是白牙。 白牙立刻用刚学会的话说:“不要。”还向苏斐然脚边蹭了蹭,软软喊一声:“麻麻~” 黑妖王笑起来:“既然她叫你妈妈,那便算了。”说罢叹息一声。 苏斐然借机询问白牙相关,黑妖王仍说不知道,更确切些,她说妖皇或许能够知道,但妖丹失窃,新任妖皇大概率无法接受传承。 又提到妖丹,白牙的耳朵耷拉下来,小爪子偷偷扒了苏斐然一下。 “不过,你于我妖族有恩,”黑妖王又说;“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离开的时候,走到一半,苏斐然又折回头,问出酝酿已久的问题:“阁下可曾听说过……谷先生?” 问出这话时,苏斐然心绪复杂。与无为不同,谷先生于她有十年养育之恩,留下的符纸丹药多次救她性命,此人身上的众多谜团始终萦绕心中,她不解不快。可宗内太上长老们深居简出无法见到,宗主又常年云游在外,她认得的化神修士便只有两位妖王。 在合欢宗她打听不到谷先生的消息,倘若连妖王都不清楚,那么不知还有谁能够知晓。 “谷,先,生。”黑妖王一字一字重复,皱起眉来思索。 苏斐然道:“我只知她姓谷,是女修,实力应当不弱,但时常浑浑噩噩,喜欢抬头看天。”顿了顿,又说:“脸上有烧伤,无法痊愈。” 黑妖王盯着苏斐然看了看,忽然笑起来:“你与她是敌是友?” 苏斐然如实答:“非敌非友。” 黑妖王没有深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耐心道:“修士脸上有烧伤却不能痊愈,如果不是有意不治,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极致天罚,一种是极致丹火。我有生之年,未闻有人遭极致天罚或极致丹火——或许有,但我不知。” 苏斐然心中微沉。 黑妖王话未说完:“喜欢抬头看天的修士可能很多,但若说哪一类修士最喜欢看天,当然是玄修。”顿了顿,又说:“倘若是玄修,那么她的浑浑噩噩便好理解——玄修常常伴随终身缺陷。” 苏斐然豁然开朗,躬身行礼道:“多谢——” “我没说完。”黑妖王打断她的话话,笑道:“至于谷先生,很巧,玄修中的确有一位实力不俗的‘谷先生’。” 苏斐然心跳加快。 黑妖王却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说:“断代五子中盛往时的弟子,圣门的前任掌门,苏起澜——” “——号谷天机。” 第66章 战斗 白牙爆血 万年前,圣门盛往时、剑门元非道、荣枯阁李芜及不恃阁洪熹微,当世四位最具天赋的“女”修,志同道合的好友,在同一时期先后篡位,并迅速一统宗门,与创立合欢宗的萧守素共同发起改革,将修真界劈为前后两代,史称断代五子。 苏起澜是圣门盛往时的弟子,在盛往时之后继任门主,继承玄修尊位称号“天机”,并在天衍术大成时以“谷”为号,称谷天机。 从黑妖王那里出来,苏斐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黑妖王知道的多数是谷天机的明面信息,关于她退位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并不清楚。 这些模糊的信息似乎不能完全坐实谷先生和谷天机的联系,但苏斐然却莫名相信这一点。 谷先生便是苏起澜。 和她同样,姓苏。 天衍术大成的玄修能推知天地,那么,谷先生是出于什么原因收留她和无名,又为何在十年后送她们离开,叹息着说:“愿你们终生不再相见。” 对苏斐然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谜。 她又想起,在她们居住的那片安静的林中,那段时间来了许多修士,包括卫临棹。 这与谷先生是否相关? 还有茅屋中那战斗后的场面…… 以及她离开后去了哪里…… 一个身份的揭穿引来无数问题。 苏斐然叹息一声,回到房间时,已经平定心绪。 这些问题目前不能解开,再多顾虑都毫无用处,还是提高实力最重要。 韩述的自告奋勇,为苏斐然减少许多麻烦。虽然有众多受伤妖修可以尝试,但不够信任容易引起问题,韩述却不同,他自身体质决定了他恢复力的强盛,换而言之抗折腾,又乖巧不反抗,是最佳练习对象。 -- 第123页 给韩述疗伤和给姜昭节疗伤的效果差别较大,苏斐然研究后得出结论,现在她以神识操控水系灵力在他人体内流转的技术更加熟练,因此避免与病人体内自觉抵抗的力量发生碰撞,病人便不会觉得疼痛。这种技术的熟练,正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练习达到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斐然每日督促韩述去打架。大概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体修,妖修们也把韩述当作一个绝佳的练习对象,领地中的练气妖修们都排着队来较量。韩述不愁没架打,他只愁每次都只是挨打,带着一身青紫爬回来,唯一的安慰就是苏斐然的“按摩”。按摩结束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苏斐然准时将他从床上揪起来,继续打架。 直到一日,韩述回来时,兴奋地扑向苏斐然道:“我到八阶了我变强了!” 苏斐然:能站着回来,果然变强了。 她说:“你可以挑战筑基妖修了。” 次日,跃跃欲试的韩述果然挑战了筑基初期的妖修。当晚,又躺着回来了。 苏斐然引导水系灵力在他体内扫荡,感觉他伤势颇重,有些满意。按这个进度,或许决斗大会后,她便能彻底掌握水系的治愈之力了。 韩述在这上千场战斗中的进步肉眼可见,他一日比一日抗揍,从最初趴在那里挨打,到后来挨十次打能反击一下,最后到和筑基妖修对打还能站着回来,他的实战能力在提高,挨打能力在提高,唯一没有提高的是他的肌肉强度。 他仍然瘦的和纸片一样,一阵风吹来便要飘走,反击时的小拳拳砸在对手身上像是挠痒痒。当他忽然认识到,无论自己怎样努力,哪怕他终于学会战斗,他的体能也不会变得更好,他仍然只能被苏斐然提着衣领飘来荡去的时候,他趴在被窝里哭了一场。 苏斐然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肿泡眼,已经见多不怪。韩述很能哭,每天被打得爬不起床,痛得要命,却总还有力气哭。 但今天不同。哭完,他主动说:“我哭了。” 苏斐然条件反射:“伤得重吗?” 韩述答:“不重。” 苏斐然有些遗憾:“哦。”接着发现他今天说话竟然很正常,便问:“怎么了?” “我好难过。”韩述直挺挺地跪坐床上:“我想哭。” 苏斐然:“……哦。” 韩述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你不安慰我。” 苏斐然伸出双手:“需要按摩吗?” 韩述问:“我是不是很弱?” 苏斐然沉默片刻:“你听真话还是假话?” 韩述瘪着嘴又想哭:“我要听假话!” 苏斐然说:“很弱。” 韩述打了个嗝,带哭音:“我说我要听……假话……” 苏斐然重复:“很弱。” 韩述张着嘴。 苏斐然帮他合上嘴巴:“不死就能更强。” 韩述跪爬几步到床边:“你再说几句。” 苏斐然轻叹一声:“妖修是肉身攻击力最强悍的修士,筑基修士的实力又在你之上,但即便是筑基妖修,只能打败你,不能打死你——只要不死,便有机会。” 像戚涟漪,手握传送符,仍有来不及使用的时候,倘若身体素质稍弱,直接死在那里,就再谈不上胜负。 韩述又哭了。哭着哭着,便号啕起来,突然瞪苏斐然一眼,趴回枕头上继续哭,一边抽噎一边说:“都,都怪……怪你……” 苏斐然:我又做错了什么? 念头刚刚闪过,韩述忽然又坐起来,挥着拳头砸向她胸口:“都怪你——” 苏斐然抓住他的拳头,认真问:“哭什么?” 韩述“噗嗤”又笑了,又瞪她一眼:“我想哭。” 苏斐然看着他红肿的眼圈,抬手抚上。流水般的凉意掠过,眼圈平复如初。 苏斐然低声道:“这样就不肿了。” 韩述怔然,没多久,两眼一闭,身体一栽,倒在床上:“我……要……睡……觉……” 苏斐然走后,他又麻溜爬起来,找块镜子照眼睛,看不出半点哭过的痕迹。他想再哭一次试试,可不知怎么哭不出来。试了几次,觉得还是睡觉重要,便又仰到床上去了。 经过长时间的筹备,妖族的决斗大会终于到来,黑白两位妖王将通过公平的决斗,竞选妖皇之位,苏斐然受邀参观。 化神级别的战斗不能现场观看,两位妖王需要进入秘境,其他人以水镜观看。巨大的水镜悬在空中,众多妖修挨挨挤挤,只怕看不清晰。 但其实,想看清楚是不可能的,大部分围观者只看到飞沙走石。到化神这个级别,肉身的强悍早已映射在外,举手投足都带起风沙漫漫,黑云滚滚。到头来,也只是偶尔能看到白鹤灰扑扑的羽毛和斑鬣狗黑棕的皮毛。 战斗结束,黑妖王成为妖皇。 两位妖王出来时,鬣狗吐掉嘴里的鸟毛,白鹤抖抖灰扑扑的白毛,高声道:“你扯掉我好多毛!” 新任妖皇优雅地化为人形,一身黑衣包裹下,肩宽腿长,腰细胸阔,向白鹤笑笑:“承让。” 白鹤扑棱翅膀就要踹她。 黑妖王摁住白鹤,回头对苏斐然道:“见笑了。” 苏斐然还没反应,白鹤立刻道:“她敢笑?”说着化作人形道:“她敢笑,我就留她继续看你的登基仪式。” -- 第124页 黑妖王甩几根鸟毛给他,提醒:“化形记得穿衣服。” 妖皇之争尘埃落定,众多妖修欢呼雀跃拥立妖皇,苏斐然默然离去,带上白牙准备上路,走前去叫韩述,可韩述一边睡觉一边吃东西,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苏斐然干脆撇掉他直接上路。 踏出妖族领地后,她收到姜昭节的通讯。 她和姜昭节本约在归元宗见面,中途她意外传送到妖族领地,两人擦肩而过,姜昭节很快接到师母出关的消息赶回宗门,便没有前来,这次通讯的主要目的是告知苏斐然,四师姐回来了,只是神识受伤,没有大碍,但期间种种经历仍有存疑之处,具体还要她神识恢复后才能说明。 人回来就好,不用再找。 苏斐然刚挂断通讯,身边白牙突然呜叫一声。尚未反应,便觉得身上一痛。 无数血花爆开在苏斐然面前。 她出血了。 这一念头刚刚闪过,另一触动忽然浮现,她猛地向旁边一闪。 “嗤。” 她扑飞出去,身上直接炸开一个防御法器,说明她刚才受到了致命伤害。 再无暇思索是何人所为,苏斐然本能地拔剑格挡,果然,一道强大的力量击上剑身。复命剑发出哀鸣,震颤不休。 “麻麻!”白牙一声尖叫,腾空跃来,下一刻便飞了出去,趴在地上,毛发萎靡,只哼唧一声。 苏斐然面临着和戚涟漪同样的处境。没有看到攻击者,就已经重伤,遍地是血,苏斐然试图调动,却找不到目标,水系灵力疯狂动荡,也只是徒劳。而对手的攻击却一次又一次落到她身上,致命伤一道又一道,直到所有防身法器全部炸开。 “什么人!”苏斐然高声。 没有人回复,一击又到。苏斐然当机立断叫道:“长命果不在此处!” 攻击忽顿。 果然为长命果而来! 苏斐然飞快转动脑筋:“只有我知道它的——” 话音未落,红光闪射。复命剑格挡,它竟直透复命剑,扎进她的胸膛。 不,没有。 在破开血肉的时候,传送法器触发。目标:秦姒身边。 时间静止。 传送法器发动的瞬间,本该有气流裹挟苏斐然离开此地,但是并没有。紧跟着一连三道红光袭来,将要把她切成四段。 一次呼吸的时间。 呼气。红光来到面前。 吸气。白光来到面前。 一呼吸结束,苏斐然面前一片血红。 “白牙!” 从未受伤从未流血的白牙,像爆出全身血液,淋出的血沾了苏斐然满身满眼。 毛发被鲜血染湿,再看不出半点白色。它回头看了一眼,眼帘低垂几乎闭上,低唤:“麻麻……” 苏斐然伸出手去,指尖将触碰它身体时,她感到杨威威的无奈,那种咫尺可触又无法触及的远。 传送法器运转。 只差毫厘。她的指尖擦过它血色的身体。 苏斐然消失在原地。 第67章 救援 她弹掉剑身一点血珠,看向剩下两…… 苏斐然怔怔地看自己的手,蜷缩,伸展,蜷缩,伸展。手指很灵活。但是那时,只差一点,她没能将白牙带回,带回的只有满身的血,自己的,还有白牙的。 秦姒走来时,苏斐然沉默着,像这么久以来她时常做的那样。 她掐了掐苏斐然的脸蛋:“已经发生的事情,何必伤脑筋。” 苏斐然是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当时全身是血,遍体鳞伤。秦姒很快便猜到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到底要从她手中拿走长命果,而她的命并不重要。只要不现身,那么合欢宗便追不到他们的影像。 那时苏斐然尚有意识,她蹲下身,按着她发热的额头,轻声问:“没有交出长命果,后悔吗?” 后悔。前世这样的话说过太多,后来发现毫无用处,慢慢的,苏斐然抛弃了这种感情。今生她从未后悔,秦姒问时,她本将昏迷,却挣扎着开口,直直看向秦姒,说:“它不会死。” 接着又重复:“它不会死。” 是的,哪怕上一刻白牙自她面前消失,独自面对暗处强大的敌人,那敌人只要动动手指便能夺走她们的性命,可是下一刻,摆脱所有感情的干扰,苏斐然仍能清晰地认知到:白牙不会死。 只要她不死,长命果还在,他们便不会杀死白牙。 至于后悔? 那是她无暇考虑的事情。 她只要考虑如何变强。 秦姒至今身份不明,但她有足够的实力为苏斐然提供安定的环境,苏斐然便在这安定的环境中寻找突破的契机。 虽然托秦姒庇护,但秦姒本人很少出现。她似乎很忙,只偶尔来看看苏斐然,为她指点迷津,作为报酬,苏斐然要陪她喝酒。 这日,秦姒便带了两坛酒来,将苏斐然的思绪从那天拉回来后,就向她扔去一坛酒,另一只手在剩下酒坛上一拍,酒坛应声而起,震开封口,酒液瞬间倾泻,流入秦姒口中。 苏斐然动了动指尖,那酒液登时拐弯,向她飞去。秦姒用酒坛一舀,将逃跑的酒液又拐回坛中,可酒液偏不听话,隔着酒坛向外拖拽,险些拉着酒坛飞出去。 秦姒在坛口轻轻一敲。酒坛立时稳住不动,只有酒液不甘心地震荡。 -- 第125页 “碰”的一声,酒液穿透酒坛向苏斐然引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透明的酒线。 秦姒手腕一转,抓住酒线一端,而另一端在苏斐然手中。双方拉拽着酒线,忽然,苏斐然点破指尖弹出一滴血,正落在酒线正中。 “拔河吗?”秦姒大笑道:“那就来吧!” 那点红便是标志,随着双方拉锯而左右摆动,时而向秦姒,时而向苏斐然。过了一阵,苏斐然引酒线一震,一道线瞬间十等分,系在她十指。十根手指同时摇晃,以不同频率震荡,到秦姒手中汇成一股,那震感便清晰得要将她手中的酒线震散。 秦姒大笑,指尖一捏生出一只翠绿藤蔓,扎入地面,顷刻间长势参天,牵动周围水灵气纷纷涌去,那点红也向秦姒方向移动。 苏斐然指向那藤蔓,发动百川归海,试图同化藤蔓中水液,尚未成功,秦姒便大声:“我的水岂是你能调动的!” 的确,藤蔓十分顽固,苏斐然所做只是徒劳。 但她的目的不在藤蔓。 苏斐然手中震荡不停,秦姒以为她要继续这样震荡下去,不觉有些忽略,这时,苏斐然剧烈一荡。 “啪。”酒线在秦姒一侧断开。 秦姒尚未回神,苏斐然那已飞快抽回酒线,鲸吸牛饮地将酒液饮入口中,眨眼间一滴不剩,只留那颤巍巍一滴血凝在她指尖。 她说:“我赢了。” 秦姒竖起眉毛,扑过去按住她:“好哇,你又使诈!” 苏斐然微笑:“没说不使。” “啧啧。”秦姒目光微动:“你这家伙……” 话音未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苏斐然的那坛酒,飞速向口中灌去。 苏斐然没打算抢,便说:“你慢点喝……” “咳咳咳咳!”秦姒一连呛咳,眼泪都出来了,好半晌才停下。 她抹掉下巴上酒液,将酒坛砸到一边,歪着身子在凳子上坐下,道:“这一场饯别酒,喝得倒像是断头酒一样。” 苏斐然道:“就是断头酒。” 秦姒捂上她嘴巴:“别说不吉利的话。” 苏斐然接着说:“断他们的头。” 秦姒在她头上好一通揉搓;“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苏斐然理顺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问:“为什么帮我?” 秦姒明眸一笑:“我想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苏斐然也笑:“你便是做乞丐,也不需要理由。” “那不是乞丐。”秦姒打个响指,身上衣服立换,仍是那套里三层外三层、裙摆曳地、渲染出彩虹颜色的衣服。她转着圈,自信的笑容比春日更美,说:“这是仙女!” 苏斐然想说些什么,已经来不及,一圈刚刚转完,秦姒脚踩裙摆,摔了个狗啃屎。 爬起来的途中又摔了一跤,她轻咳两声,一本正经:“会摔跤的仙女。” “那么,”苏斐然认真道:“会摔跤的仙女……要走了吗?” “啊。”秦姒挽起裙摆坐下,含笑看来时,眸中波光流转:“你不是答应别人要带我回去吗?” “我带不走你。”苏斐然坐到她身边,认真道:“除非你愿意。” 秦姒托着下巴凑近,面色微醺:“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去?” 苏斐然坦然直视:“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带你回去?” 秦姒拍着她肩膀,大笑出声:“我如果想回去,当然是因为我愿意。不然,难道你还能来硬的?” 苏斐然按住她的手:“但我不愿意你只是为我才回去。” 大笑声止,秦姒好奇:“你不怕心魔誓?” 苏斐然与柳弱水约定十年带回秦妫,近日修炼时她感到神识异常发热,是心魔誓提醒她,十年将至,若不能如约将秦妫带回,她将受心魔困扰。 苏斐然摇头:“心志坚定者,必能战胜心魔。” “好。”秦姒鼓掌:“看来你摆了柳弱水一道。” 苏斐然道:“是他主动提起心魔誓。” 秦姒想了想:“或许他只是找个借口帮你。” “你和他关系好,或许知道。”苏斐然意有所指。 “多宝阁的掌柜,和各方势力的关系都很好。”秦姒结束这一话题,转而谈起她们即将发起的行动。 救回白牙。 苏斐然和白牙已经恢复联系,且对方有意钓她上门,没有刻意隐瞒,苏斐然已经确定他们的位置,秦姒也不知以什么途径探到对方大致实力。一名元婴,三名金丹,若干筑基。 苏斐然可以通知宗门,但对方也可以随时转移,唯一的办法是示敌以弱,令他们胸有成竹,再给予迎头痛击。 为此,苏斐然几年苦练剑法与水系灵力,力图将二者的配合发挥到极致。以至弱之水,为至刚之剑,这正契合她所练的弱水剑法,令她的剑术更上一层楼。 便是曾经不屑一顾的论武场,她也成为常客,多年来战斗数千场,赢过,也输过,但最终成为筑基场第一人,并尝试越级挑战金丹,多数时候能与金丹初期持平,战绩最佳时,生生拖得一位金丹中期灵力耗尽,自己也只剩最后一口气。 在以切磋为目的的论武场中,她竭尽全力的打法引起论武修士的攀比,严重影响论武风气,工作人员早看她不顺眼。当她耗赢金丹中期,拖着身体走下论武场的时候,忍无可忍的工作人员终于发话让她滚蛋。 -- 第126页 战胜金丹中期,令苏斐然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估计,加上这段时间,白牙和她的联系越发脆弱,令她有些担心,便将计划提前。 挂断和姜昭节的通讯,苏斐然取出复命剑,向秦姒示意准备妥当。 秦姒打个手势,便消失不见。 她负责拖住元婴修士,苏斐然负责搜寻营救。 敌人并没有封锁白牙与她的交流,苏斐然循着白牙发出的信号找到牢狱。这里防守并不强悍,只有几名筑基。见她来到,几名筑基当即出手,但招式尚未发出,就丧失了攻击力。 苏斐然在论武场曾与筑基战斗上千余场,其中有情修、剑修,也有音修、丹修;有单灵根,也有多灵根;有大宗门弟子,也有小宗门弟子;有人修,也有妖修。形形色色的筑基,形形色色的招式,形形色色的灵力,长久的战斗磨炼出苏斐然娴熟的反应能力。只要对方动动手指,她便能做出准确的预判,灭敌于招式未起。 几次呼吸后,牢房中安安静静,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血自剑尖滴落,化为纯水,萦绕苏斐然身周。 她走近那间牢房,看到伏地的白牙。 它无精打采地撑开眼睛,又闭上,颈项间围着一个圆环,另一端连接墙壁。 苏斐然手起剑落。 锁链哗啦啦地响,但未断。 苏斐然凝神聚力,将再落一剑。 白牙却睁开眼,看向她身后。 苏斐然转身,看到三名金丹。 刹那间,四人同时发动攻击,其中三道向苏斐然袭来! 苏斐然冲到其中一位金丹身后,向他攻击的同时,又以他为盾,挡住另外两名金丹的攻击。 一加一小于一。 她游走在三名金丹修士之间,灵活地运用盾牌和剑,一时间场面混乱,间或几招落到苏斐然身上,更多招式不得不中途收回,或干脆误伤己方。不得已,其中两人跳出战团。 正在他们退出战团时!苏斐然的攻势陡然迅猛,十道水线缠上唯一的目标。挥手之间,滴水穿石发动,每一滴水都化作利刃,水流中的无数滴水化作无数刀锋,刺入敌人的身体。 而最后一刃,来自她手中的剑。 苏斐然拔剑,带出血花。 一次呼吸,金丹一人亡。 她弹掉剑身一点血珠,看向剩下两人。 第68章 死战 耗费心血的一击 三名金丹减到两人,苏斐然却缓缓吐出一口气,纾解心中压力。 按她的计划,此时她已经救出白牙,以白牙的能力,不能决定战局,至少可以添乱,只要拖住其中一位金丹,便能给她解决另一人的机会。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白牙被困,锁链无法解除,她只能一人面对两位金丹,如果没有策略,战况将十分艰难。 对方已经向她夹击而来。 左体修,右剑修,中间夹着苏斐然,无论是这一拳还是那一剑,她决不能硬抗,但又无力接下双击。 电光石火间,苏斐然出剑迎上剑修。 左侧空门大开,体修金丹大喜过望,狠命砸来。 苏斐然似乎将目标首先对准剑修,她的剑动如雷霆,接上剑修此式。剑修正全力应对,眼看双剑相交,苏斐然手腕一抖,剑身颤动,忽而别开微妙角度,自剑修的剑旁擦过,砸向他的剑身。 “铛。”双剑交击。并非意料中的格挡,而是狠狠敲向近剑柄处。不愧是剑修,剑仍牢牢握在手中,但只片刻的偏离,便足够令他重心失衡向前递进。 前方,是体修的拳头。 剑修连忙调转剑锋,体修连忙调转拳头,双方攻击显现错开,短暂失误时,便是苏斐然的机会。 她的目的不是拖延,而是战胜。她要带白牙离开这里! 剑修向前,与她错身而过时,她手中腾的燃起红色灵力。 太一生水诀第二用:镜花水月。 两名金丹显然知晓她是水灵根,见到火系灵力,顿时惊诧,距离稍近的剑修像见到什么机遇般,飞快调动灵力。 他是水系。 调动而来的水流冲向苏斐然的“火焰”,可若论用水,一位剑修如何及得上苏斐然? 水流眼看要熄灭苏斐然的火焰,忽然,汹涌的水停滞了,凝在半空像遇到无形的阻力。 接着,苏斐然指尖一引,剑修的水竟随着她的动作再次运转,回头扑向主人。 “什么邪术!”剑修大叫一声,做了苏斐然意料之中的反应:试图召回自己的水。 在论武场中,她与众多水系修士交战,渐渐摸索出这个规律。当她对水系修士使用百川归海技能时,已经失去对水的控制力的修士们,惊诧中的第一反应基本相同,眼前这位剑修金丹并不例外。 他当然面临失败,而苏斐然则趁他吸引水系时,将自己的水全力输出,好像他的水又恢复控制一般,向他涌去。 剑修反应极快,意识到不对立刻横剑抵拦,苏斐然裹挟水系的剑同时来到,一方所向披靡,一方仓促应对。招式相接,剑修登时被击退,体修又上,水系灵力难以破开体修防御,苏斐然便节约灵力,孤身上前,伸出拳头。 她要以肉身与体修对抗。 这分明是找死的行为! 体修强悍的拳头带起一阵呼啸风声来到苏斐然面前,对比之下,苏斐然的拳头是多么的软弱,只要一击,她恐怕就会废掉整个持剑的手臂。 -- 第127页 体修的眼中射出光来。 苏斐然的手中同样射出光来。 银簪自她手中飞出,划出一道银光刺向体修的身体。 体修强悍的身体无所畏惧,他将防御开到最大,直接无视银簪,拳头仍勇往直前。 但还未与苏斐然的拳头碰撞,他理想中的胜利没有到来,真正到来的,是疼痛。 银簪破入他的身体。 体修的表情,震惊多过痛楚。金丹体修的肉身强度已经达到非常高的境界,便是普通法器都无法破防,谁知今日,竟被毫不起眼的细小簪子一发中的。 谷先生赠送的银簪伴随苏斐然十年,多少次刺入敌人的身体,多少次,从未失手! 震惊之后,体修灵机一动,拔、出簪子,刺向苏斐然。 他脑筋转得极快,这样锋利的簪子若刺进苏斐然的身体,她必然重伤。 可簪子堪堪停在苏斐然肌肤之外,再不能前进半分。 在得知谷先生身份前,她从未怀疑银簪是法器,但毫无疑问,即便无人能够认出它的身份,但它是法器。是法器,便能认主。高阶法器认主后,将不能反伤主人。而谷先生留下的东西,认主的方式很简单:血。 多少次战斗,银簪与她一同度过,上面早不知浸了多少她的血,可在体修看来,没有神识标记,便没有主人,为此他不惜来到苏斐然面前,露出空门,寄希望于一击成功。 一击成功的是苏斐然。苏斐然的剑刺进他的身体。 剑修见状不好急忙来救,苏斐然当即甩出银簪。 已经知晓银簪了得,剑修想也不想便侧身躲过,正是这一侧身的工夫,苏斐然手腕一转,剑锋搅碎体修的丹田。 抽剑,体修委顿在地。 苏斐然再次叹息,悠然地,轻快地叹息。她向剑修抬剑,微笑:“我们以剑修的方式战斗吧。” 剑修的战斗方式。收起所有华丽的招数,比剑定胜负。 剑修紧盯着她,摆出起手式,道:“请。” 苏斐然不客气地出手。 剑修和昔日剑修战到一处,剑光闪烁。 往日与姜家兄弟练剑,觉得姜羡出自大门,一招一式都循规蹈矩,相比之下便觉得姜昭节的野路子更灵活些。可今日见识到这位金丹剑修的招式,苏斐然发现,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招式更灵活,灵活到超出一切框架,只以获胜、或杀人为目的,彻底超脱剑修“胜而不美”的宗旨,甚至超出“道”的表征。这令她有些好奇,这些追讨长命果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若是宗门弟子,当今正宗似乎并不提倡这样的剑法,若是散修,这些人又装备精良,不似寻常散修那般穷困。 苏斐然只是想想,并没有问出口,也不期望对方回答。 她此行不是为比剑,不能因为看对方剑术好就心生歪念。 念头刚刚定下,她便将对方击倒在地,干净利落一剑入腹。 对方还十分惊讶:“你不是说……” 苏斐然也有些疑惑:“我说你便信了?” 剑修表情痛苦。 苏斐然微微一笑:“我们可是对手啊。” 话音刚落,拔剑。人死。 回身时又叹息一声。 看来,即便用剑极端,仍改不了骨子里对剑的尊敬。她前世也是剑修,却始终不能理解他们的执念,像姜昭节,一心系在一剑,剑折了,道心便不稳。那时他说,永远不要松开手中的剑,她只觉得可笑。 或许这正是姜昭节能够在金丹期摸到人剑合一的境界,而她前世却在元婴才有所感悟的原因。她心中,剑修是人,不是剑。剑断了,就换一把。前世陪伴她几百年的代斫剑,今生不见踪影,她仍轻而易举地接受复命剑,只偶尔想起代斫而已。 如此看来,她前世只是不小心得知梦崖将杀妻证道的秘密,便入了无情道,这样简单,大概因为她原本便是寡情之人,这也导致今生她改行修情,道路走得无比艰难。 收剑。苏斐然回到白牙身边。白牙看起来非常困倦,苏斐然与它的联系也随着它的困意渐渐削弱。粗粗检查后,她发现白牙体内仍有暗伤,这几年恐怕不能认真调养。 她挥剑斩落,此次十足力道的一剑,令锁链应声断裂。 她将白牙抱起,发现它小了一圈,不是瘦,倒像是体型缩水。 眼下无暇深究,她带白牙离开,走出此地时向秦姒发出信号。 但这似乎是无用之举,因为很快她便看到,空中一道人影向这里赶来,正是秦姒,看她动作,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时不时回头发出一击。 苏斐然想到当日不现身便将她打成重伤的修士。他身上想必有遮蔽气息的法器。 秦姒本来向这里赶来,又脚步一顿,转向另一个方位。苏斐然收到她的消息,大意是让她用传送符先走,她稍后便到。 苏斐然答应,捏出传送符正要传送,天空中却传来庞大的压力,苏斐然刚抬头,便看到空中那熟悉的红光。 正是当日重伤她与白牙的红光。 一位元婴被秦姒牵引,这里却来了另一位元婴修士。 苏斐然立刻发动传送符,可手中传送符忽然自燃,化为灰烬。 一个声音响起:“别跑了,受死吧。” 当日的场景千百次在苏斐然脑中浮现,她也千百次推敲如何能够为自己争取更大优势,得出的答案非常悲观,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伎俩都不堪一击。但在死之前,她要反抗。 -- 第128页 银簪刺入心口,一滴心头血落入手中。 她曾见谢清池以心头血施展邪术,在几年的推敲中,她从此获得灵感。虽不知邪术用法,但道理可以共同。心头血,是她身上最珍重之水。 元婴没有给她时间,一切只在瞬息,那点红已经抛出,澎湃的水系灵力以苏斐然为中心扩散开来。 红光来到时,苏斐然点上心头血,默念口诀。 以心头血为引,调动四方灵力,汇集所有水系—— 神识灌注双目,大喝一声:“给我破!” 红光与血光碰撞,僵持。这僵持只有瞬息,紧接着红光侵袭,血光消融,苏斐然眼看不敌。 她袖口中已经捏出新一张传送符。 但这只是侥幸罢了,元婴修士的神识何等强大,区区衣袖如何能够挡住他的窥探。眨眼间,传送符又化为灰烬。 苏斐然知道,这一次势必死战了。 至血光完全消失,红光再度袭来,苏斐然耗费心血的一击,敌不过元婴修士随意一击。 这与当初和十三殿殿主的战斗完全不同。彼时殿主身上承受三成削弱,己方又有两名金丹,更兼大量灵石加持,才艰难获胜。可眼下,纵使她勉强可当作金丹,又哪里再找来一位。 倘若能够躲过此劫,她必定回宗门修炼,不结丹不出关! 红光来到面前,苏斐然已经躲出极远距离,仍受牵连,索性伤势不重,但紧接着又来一击,如波涛滚滚前后相接,又酿成更强风浪。 向她扑来。 忽然,有人惊呼:“小九!” 紧接着,天外飞来一物,重重砸落身前,激起风尘肆虐。 那红光正击在此物表面,“当”的一声,传出浑厚声响,振聋发聩。 第69章 白牙 把它交给我吧 那一声响起时,苏斐然打消了将长命果挡在身前的念头。 巨大的丹炉落到身前,将她遮得严严实实,丹炉的主人接着来到,元婴修士立刻调转冒头对准她,一道攻击射去,她的身影却凭空消失。 凝重古朴的丹炉在元婴修士的攻击中安然无恙,丹炉的门正冲苏斐然,下一刻,从中探出一只手飞快拉起苏斐然。苏斐然没有反抗,再回神时,人已经处于逼仄的空间,四壁凝实,上方沉甸甸的压下来,密不透风。 同处炉中的还有另外一人,她扑过来给苏斐然一个热情拥抱:“小九,好久不见!” 是失联已久的何多多。 自苏斐然去信询问长命果的来历,之后便没能和她取得联系,再次相见,竟是在这样危急时刻,而她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为,身边还多出一件防御力强悍的丹炉。 “想我没有!”何多多抱着她手臂道:“我可想死你啦。” 苏斐然提醒:“现在不是和叙旧。” 何多多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好了,他砸不坏的。”说着,兴奋地笑起来:“你看出来了吧,我现在已经筑基后期了——好吧你也筑基后期了——好吧你好像快结丹了?”何多多方才还笑容洋溢的脸上,面色变了几变,将苏斐然推开,跑到一旁蹲下:“你好讨厌!” 何多多对丹炉的防御非常自信,看不出丝毫紧迫感,苏斐然却仍提着心。何多多瞥她几眼,还是主动解释:“这就是我这么久不见的原因——我得到了这个丹炉,它非常厉害,那个元婴修士肯定打不坏的。” 苏斐然道:“但他能够收走。” “放心吧。”何多多又跳起来:“除了灵兽袋,这世上像你的手镯一样能容纳活物的储物袋可不多。现在我们又在丹炉里,除非他能隔着丹炉杀掉我们,否则他收不下丹炉的。” 苏斐然认真道:“他可以将我们炼成丹。” “炼丹?用什么?火吗?”何多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指指苏斐然,又指指自己:“烧死一个水系,一个火系?” 苏斐然稍稍放心,但总不如何多多对丹炉那样自信。她坐在旁边,手中多出一把花生仁,合拢双手将花生仁一搓,再对着手心轻轻吹气,脱落的花生皮纷纷扬扬地飘落,只留下泛黄的花生。 她递过来:“吃点东西吧,我用丹炉炼出来的!” 苏斐然想到她无数次炸炉经历,没动。 何多多瞪圆眼睛:“这是我用这个丹炉炼出来的,真的很好吃!” 相比味道,苏斐然更关注其他,便问:“有灵气吗?” 丹炉中炼出的丹药自然有灵力,她有些好奇食物是否也有。 何多多垮下脸,“我也想,但是没成功,每次我想将食材里面的灵气保留下来,最后炼出来的都成了丹药——对了,”她手中多出一把药丸,向苏斐然抛去,“起码恢复点实力。” 这建议比守在丹炉中更靠谱,苏斐然立刻将丹药吞下,盘膝打坐。旁边何多多还在说着她总把食物炼成丹药的苦恼,正说着,苏斐然插话:“你提取食材灵气的手法,是否与炼丹时相同?” 何多多一愣,紧接着眼睛睁得很大,一合掌:“是啊!” 她有些懊恼:“我一直在炼丹,手法实在太熟练了,不知不觉就用在做饭上面了,难道这就是我总把饭做成药的原因?” 她激动起来,立刻又把方才的小愉快抛到脑后,亲热地抱起苏斐然的胳膊,道谢的话还未出口,忽然,两个人不由自主向一旁倒去。 -- 第129页 紧接着,丹炉发生旋转,两个人竭力控制自己身体,不至于跟随旋转。她们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元婴修士正提起丹炉,将它摇晃起来,甚至将丹炉口向下控去。 分明是危机关头,何多多仍不忘一口吃光手中所有花生米,含混不清地叫:“他要抹掉神识!” 或许丹炉本身没有弱点,但它的主人却是致命弱点。一个筑基后期的神识,如何敌得过元婴修士?稍有差池,丹炉便将易主。 何多多面色微白,但很快镇定,安慰苏斐然:“丹炉有灵性,只有获得它承认的人才能使用——”她话没说完,扭头看苏斐然时,发现她没有注意外边,而低头看怀中白牙。 白牙的状态始终很差,离开牢狱后再没有睁眼,此时更是全身发热,像燃烧的火炉,苏斐然抱着它,甚至觉得烫手。而它看起来也非常痛苦,翻来覆去,发出意味不明的□□,间或向苏斐然怀中拱拱,喊一声“麻麻”。 苏斐然发现自己对妖兽并不了解。 得到白牙是一次意外,此后收养白牙,只因为看到它的实力。再后来相处多年,她似乎并未为白牙做些什么,有时还对它咬人的行为十分反感,可当她遇到危机时,只要唤出白牙,它总会帮她,不知不觉,白牙成为她战斗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但她对白牙一无所知。 很快何多多便无心观察苏斐然的动静。元婴修士对丹炉下手,作为主人,她的识海阵阵翻腾,神识牵扯着剧痛,随着血脉搏动。 她快速进入打坐状态,全神贯注抵御攻击,实在扛不住了,就睁开眼大喊:“姜昭节他到底什么时候到!” 连大师兄都不叫了。 过了一会儿,苏斐然答:“到了。” 敌人有援兵,她又怎会没有。见面便派出全部战力,对方很可能在权衡后直接逃开,所以初时只有秦姒和她前来,但临行前,她和姜昭节通讯,已经将后手安排妥当。 只是姜昭节似乎受到抵拦,不能及时赶到,刚巧这时何多多发来通讯,姜昭节便派她先来帮忙。否则,何多多如何得知苏斐然在这里。 现在,姜昭节解除阻力,终于来到。 姜昭节将元婴注意力自丹炉引开,何多多和苏斐然趁机脱出丹炉,向元婴后身袭去。 三道红光同时亮起,射向三人。 他们还是太过乐观。 当三道红光袭来,三人中竟无一人能够完全抵拦,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当日大战元婴殿主,他们也曾这样狼狈,一次又一次被拍出去,直到摄魂钟声响起,元婴殿主受到极大牵制,一举一动都放慢动作,给他们反映时机,他们才最终获胜。 但眼下他们意识到,元婴和金丹的差距,并不是单纯的数量累积就能解决的,哪怕他们三人联手,仍然未能探出元婴的深浅,甚至,他们都能试出他究竟是哪派修士。 唯一庆幸的是,凭借何多多的丹炉,他们能够抵挡元婴的攻击,而元婴为此越发针对何多多。 三个人对过眼色,很快敲定战略。 丹炉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何多多将他们一齐拉入丹炉,姜昭节和苏斐然一左一右,护住当中的何多多,令她全信对抗元婴神识,他们则时不时从炉中蹿出,给元婴一击。 元婴烦躁起来。 他无法攻破丹炉的防御,只要那三人躲在炉中,他的攻击便没了目标,有心针对何多多,夺过丹炉的控制权,可一方面这丹炉自己不愿意,另一方面,另外两人屡屡跳出来打断他的节奏,虽然他们还不能将他怎样,但这样左抓一下右挠一把,他也需要防御,久而久之,便失去了战斗节奏,反而被三个小辈掌握主动权。 偏偏他不能暴露身份,每每想要放出招式,都收了又收、忍了又忍,反倒给三人可乘之机。 战斗陷入僵持。 丹炉中三人此时并不好受。何多多直面元婴修士的神识攻击,还要分神操纵丹炉,全凭嗑药支持,另外两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元婴修士不能攻破丹炉,却将丹炉打得飞来倒去。苏斐然和姜昭节在稳定自身之余还要兼顾何多多,并瞅准时机维持进攻。战斗稍激烈,就头晕目眩。 僵持是短暂的,他们耗不过元婴,必须另想办法。 苏斐然又想到使用传送符,但新的问题出现了。传送符只能带走人,而何多多身处丹炉之中,不能带走丹炉,就像人不能推车载着自己,要么舍掉丹炉,要么冒险出去。 丹炉若落入元婴手中,后患无穷,三人对过眼色,心中默数三个数:三,二,一…… 将要冲出,已做好硬接一击的准备,但红光并未来到。 天外飘来一人,轻轻一荡便在眼前,迎着那红光伸出手去。 没有灵力溢出,没有剧烈碰撞,来人仅凭肉身,便令红光顷刻消融,继而微讶道:“儒修?” 元婴修士如临大敌。 “我不想掺和你们人修的事情。”新任妖皇缓声道:“你走吧。” 元婴对化神,无半点胜算。强大压力下,对方果断离开。 三人侥幸逃过一劫,苏斐然却没有放心。 她抱紧白牙,像抱着一团火。 果然,妖皇向这里看来,目光落在白牙身上,张开怀抱,轻声道:“把它交给我吧。” 苏斐然没动。 -- 第130页 妖皇笑起来,声音懒散:“是它吃了妖皇内丹吧。” 第70章 六子 贤门门主 妖皇说话时声音轻柔,却令场上气氛一变。 苏斐然沉默片刻,平静问:“是又如何?” 妖皇笑起来:“是,便将它交出来。” 何多多拦在苏斐然身前:“她的妖兽为什么要交给你?” “不然呢?”妖皇耐心反问,语气悠悠:“取走我族圣物,还想全身而退?” 苏斐然抚摸白牙的身体,感到它越发灼热的温度,又问:“你会将它如何?” 妖皇意有所指:“它不是你的灵兽。” “但我——” 妖皇摆手,示意话未说完,又接着道:“它是妖兽,便是我族人,我会将它如何?” 何多多目露警惕:“谁知道你是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妖皇又笑,摸了摸何多多的头,惊得她想要防御,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妖皇收回手,声音温和,丝毫听不出威胁:“你们若不同意,我便只好抢了。” 面对元婴已经艰难,何况化神。苏斐然将白牙交出,白牙似有所感,呻、吟一声睁开眼睛,看她一眼,有些湿漉的爪子探了探,热烘烘的肉垫按在她手上。 “我不会伤它。”妖皇怀抱白牙,像怀抱婴儿般,点点它的小脑袋,说:“它很热。” 在苏斐然怀中稍显笨重的白牙,到身材高大的妖皇怀中,倒真的像个孩子,它似乎也满足于此,只懒懒地睁眼,又陷入昏睡。 “它体内的妖丹在发生作用。”妖皇有些怜悯地叹息一声:“但它实在太弱。” 白牙初吞下妖丹时没有任何反应,正因它实力太弱,未能激发妖丹的反应,可为保护苏斐然,它强行抵挡元婴一击,瞬间爆发的潜力催化了体内的妖丹,但彼时它太过虚弱,妖丹又因为那一次爆发而陷入沉睡,直到休养后它的身体逐渐恢复,妖丹也得到足够的力量开始苏醒。 白牙的力量相比妖丹实在太可怜,悬殊的差距令二者关系失衡,本来能够提升实力的妖丹反倒成为催命符,以它的身体为战场,打响一场争夺主权的战斗。 “要么,它成功进化,要么,它失败死掉。”妖皇省掉半截话,但所有人都猜到她要说什么。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苏斐然问:“怎样救它?” 妖皇摇头:“方法有,但难得。” 在苏斐然的追问下,她才说:“有神器名为阴阳造化炉,兼具炉、鼎之用,可重塑肉身。若有此物,白牙可以重生。” 冠上“神器”二字,显然可遇不可求,即便找到,他们也无力守护。但苏斐然仍问:“可知此物在何处?” 妖皇答:“贤门。” 苏斐然闻言便知道这事情不好解决,何况妖皇又说:“即便有此炉,想开炉,还需多样物件辅助,消耗极大。” 苏斐然和已和贤门的江潮生结仇,希冀贤门以极大代价为她开炉炼丹,堪称痴心妄想。 妖皇也知这一条件难以达成,又说:“另有神器大梦三生枕,能引人神识共入世界。或许,可以将白牙及他人神识引入一处,共同对抗内丹,能增加几分胜算。” 这主意听来仍然艰难,胜负与否全靠战力,妖皇内丹的战力至少化神,苏斐然要用此招,首先要有化神修士愿意协助。但她依旧问:“这大梦三生枕又在何处?” 妖皇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曾经在圣门,后由圣门前任门主出借贤门前任门主,贤门前任门主陨落后,此物下落不明——多半仍在贤门。” 这一言信息量极大,何多多脱口道:“圣门和贤门的门主居然关系这么好!大梦三生枕这种神器都能借出去!” 妖皇点头:“我虽然未曾经历她们声名鹊起的年代,但自先辈传下的信息来看,两人关系的确非比寻常。贤门上任门主风迎微,是当年断代第六子风萧瑟之女,而风萧瑟于谷天机,有半师之谊。” “等等!”何多多大叫:“女的?贤门上任门主居然是女的?还是断代第六子?我们学过的历史里可只有五子,这怎么又出现第六子!” 另外两人同样惊讶。众所周知,儒修自创立之时,便透出对女性的歧视,随着长久发展,尤其是万年来女性地位的提高,儒修思想多少受到影响,但仍固执己见,因此凡是女性,在贤门想要获得更高地位,都要付出寻常人更多努力——大部分时候,无论她们如何努力,都不能走到更高。相比之下,道修虽然曾有歧视,但这歧视本身并不合“道”,在这情况下,寻求改变尚且非常艰巨,何况儒修。 可今日他们却听到,身为儒修之宗的贤门,竟然曾出现女性门主。 这堪称离奇!更离奇的是,这样重要的事情,却没有在他们的课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妖皇非常贴心地解答他们的疑惑:“不只上任门主风迎微是女性,她的母亲,断代第六子风萧瑟同样是女性门主。她与断代五子同时,同样以篡权的方式成为贤门门主,只不过她最后失败了,并且因此而死,死前将门主之位传给女儿风迎微——可惜风迎微也没能守住。”顿了顿,她有些好奇:“这些事情,你们竟然不知?” 他们的确不知。 曾经也奇怪,为何当日断代五子铲除宗门,却独独留下贤门。当时他们以为,凡俗以儒道为大宗,对那些从俗世而来的男性而言,儒修对他们的吸引力自然更强。若想推翻贤门,便要自根源——凡间入手。可偏偏凡间思想的变革远远慢于修真界,以至于迟迟无法斩草除根。 -- 第131页 可听妖皇此话,留下贤门,是因为针对它的改革失败了。断代第六子未能“断代”,自然便只有“五子”。 “所以,”苏斐然拉回话题:“大梦三生枕在贤门动乱中消失,很可能在贤门。” 话题被打断,好奇心的何多多意犹未尽,只是考虑白牙情况,又按捺下来。 妖皇的话题就此回归正轨,但大梦三生枕显然也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不能救急。最后妖皇又说:“除了这两件神器,还有一物也能起到作用,如果机缘足够,也不是不可能找到。”她说:“有一物名为长命果——” 苏斐然面色不动,但同样知情的姜昭节却看向她。 妖皇继续说道:“长命果能够延长寿命,给白牙吃下,至少能够保证它百年不死。百年内它若能战胜妖皇,自然是好事,若不能战胜,期间又找到其他方法也说不定。” 苏斐然问:“听说长命果不能直接服用。” 妖皇大笑:“那是对你们人修,我们妖的身体素质不知比你们强上多少倍!我们又不懂炼丹,野外遇到想吃的灵草灵果,还不是一口便吃下去,哪里会死。”笑罢,她问:“你有长命果吧?” 妖皇已经知道,隐瞒也无用。苏斐然点头道:“方才那元婴,正是为长命果而来。” 妖皇表情有些奇异:“长命果如此隐秘,没想到一次两次的,总有人发现。”她若有所思:“往年的长生果可都是我们妖修率先发现的,没想到最近两次都被你们人修抢了先。” 苏斐然注意她话中提到“最近两次”,便是说一百年前还有一次。江家兄弟找长命果的架势那般轻车熟路,想必上次也与他们或他们背后的人有关。 那么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苏斐然刚刚解决的三名金丹有剑修、有体修,秦姒对战的元婴是符修,从流派上看不出任何问题,但这样复杂的流派能够聚集到一起,背后势必存在更高阶的存在,这个存在究竟是什么尚未可知,但从他们能够发动向来与道修殊途的儒修,其实力就可见一斑。 按下心中疑惑,苏斐然将注意力转到白牙身上。妖皇似乎很擅长安抚妖兽,白牙在她怀中非常安静。 苏斐然犹豫片刻,取出长命果,交予妖皇。 妖皇捏着那颗果子,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我对它不利。就像你们人修,无论情修、剑修,作为集体时便只有‘人族’的概念。我们妖族无论猫妖、狗妖,自成为妖修起,便只有‘妖修’一族,妖族的延续重过一切。妖皇内丹已经在它体内作用,我若杀了它,只会失去妖修传承。” 若非如此,她绝不会出手搭救。苏斐然从她话中读出此意,反而稍稍放心,看着妖皇将白牙带走。只有在妖族领地,它才能够得到最合适的照顾。 化神的出现吓走儒修元婴,很快,和秦姒战斗的符修元婴也得知此事,这场战斗匆匆收场。但此地不宜久留,苏斐然和秦姒约定见面地点,各自前往,侥幸保存的最后一张传送符便派上用场。她刚要动身,忽然一道人影蹿出,伴随一声惊喜呼唤:“苏斐然我可找到你了我真的好想你啊!” 未见人影,已知其人。苏斐然这才想起,离开妖族领地的时候,有人被她撇在那里,现在,这人正飞快移动,张开怀抱向她扑来。 他的拥抱停在三尺之外。 韩述低头看看脖子上的剑,又抬头看看执剑的姜昭节,困惑地问:“你……为什么……指着我?” 第71章 谈情 助我悟道升级那种 姜昭节握剑的手纹丝未动,问:“你是谁?” 韩述好心解释:“我们见过……之前苏斐然带我去找你……” 姜昭节打断他的话:“你是谁?” 韩述没有回答,苏斐然却拨开姜昭节的剑,解释:“他是韩述。”又说,“你见过。” 姜昭节瞥她一眼,收剑:“忘了。” 何多多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满脸兴奋。 苏斐然忽略她古怪的眼神,接受姜昭节的说法,问韩述怎么突然出现。 归元宗只剩下几十人,宗门振兴道阻且长。韩述可是个懒到只想吃饭睡觉的人,对这种事情当然不感兴趣,便在妖族领地留下,发现自己被苏斐然撇了,虽然伤心,但仍在继续往日生活,每天去找打,几年下来,已经成功筑基,但表面看起来,除了个子高了,再没有变化。 他说:“我听妖皇来找你就跟过来了!” 苏斐然为他指明道路:“你该去贵身阁。” 韩述萎靡:“好……远……啊……不想走……” 苏斐然立刻道:“那你留在这里,我走。” 韩述飞快抱住她胳膊——还没抱上,姜昭节突然出现在苏斐然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阻断他的前路,向苏斐然道:“走吧。” 苏斐然毫无察觉地点头。 这几人的速度,韩述如何赶得上?他再次被撇下,在苏斐然身后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可声音太小,他又懒得再叫,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斐然和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飘然离去。 何多多戳戳苏斐然手臂,耳语道:“刚才那个小弟弟是怎么回事?” “偶然搭救。”苏斐然长话短说,将归元宗的事情说了一遍。 “哦~”何多多煞有介事地点头:“英雌救美!” -- 第132页 苏斐然顿了顿:“他算不上美。” “弱有弱的美。何况他不是很抗折腾嘛。”何多多又摆出口头禅道:“我师母说过,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风情,博爱的人就应该懂得欣赏每一种风情!” 苏斐然纠正:“我不博爱。” 何多多脱口:“无情的人一般博爱。” 苏斐然顿住脚步:“为何?” 何多多振振有词:“真正无情只有圣人能做到,普通人的无情只不过是自私而已。既然自私,那么只要能够满足自身利益,她就可以对任何人和事物产生好感——这还不是多情?”说得兴起,何多多的脑袋转得飞快:“如果这世上每个人的存在都对她有利,那她岂不是能够爱每一个人?” 苏斐然竟不能反驳。 何多多已经不再是对苏斐然说话,更像自言自语:“这么说来,无情的人容易兼爱,因为她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利益,但有情的人不容易兼爱,因为她还要考虑许多其他人的利益……啊,那为什么我们修的是情,而不是无情呢?” 她的逻辑进入死胡同,敲着脑袋陷入个人世界,再顾不上苏斐然的事情。 苏斐然十分震惊。她曾多次探求的那个问题,有情和无情的关联,竟在不经意间解开一环,又向她展现新的一环。 若无情正合大道,那么为何他们修炼的是有情? 这一问题何多多也不能解,想了许久没有答案,便暂时搁置,继续关注苏斐然的感情生活,活似一位谈情大家。 但比起苏斐然,她却是真真正正的毫无经验。十二岁放言要睡师叔,十七岁放言要睡师兄,如今又几年过去,她一个也没睡成,仍带着满口“我师母说……”,试图为苏斐然灌输“经验”,可惜苏斐然已经看明白了,听她的话不如去看多情公子的《追男十八式》。 几人来到约定地点,苏斐然如愿见到秦姒,和她说明妖皇出现的事情,顺便询问风迎微和谷先生的事情。秦姒漫不经心答:“风迎微和谷天机是情人,关系当然好啊。” 苏斐然一怔:“情人?”顿了顿,“可她们都是女人?” 秦姒讶然,目光自苏斐然移到姜昭节,发现他同样目露不解,不禁咋舌:“天哪,你们合欢宗的人居然问我谈情的事情?”忽而一笑,眨眨眼,“虽然我确实是个中行家。” 苏斐然并非没有听说这种情况,但在她看来,谈情为的是修炼,自然要达到最大效果,可同性双修不合阴阳之道,无法带来实力的提升,她实在想不通有谁愿意用这种方式浪费时间。 秦姒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道:“偶尔也要沉溺于欢乐的嘛,总是想着修炼,那多枯燥啊。” 苏斐然答:“修炼挺欢乐的。” 秦姒挤眉弄眼:“还有更欢乐的。”她拿眼神瞟姜昭节,意有所指道:“比和他在一起更欢乐——你可以多多尝试嘛,不尝试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苏斐然拨开她的手,一本正经:“我不想尝试。” “哎。”秦姒叹息一声,很失望的模样,但很快又轻快地说起风迎微和谷先生的事情,和妖皇所说大同小异,包括大梦三生枕的流转,只是秦姒非常肯定地说:“它在贤门。” 苏斐然问她如何知道,秦姒又神秘地说这是她的秘密。苏斐然不由感慨她秘密太多,秦姒立刻道:“不觉得一点点挖掘我的秘密也挺有趣的吗?” 苏斐然:不觉得。 此间事了,十年之期已至,苏斐然并未提出和柳弱水的约定,秦姒却已经决定离开。她说这是她和别人的约定,这一天来到的时候,她终究要走。 前一天夜里,庭院中酒香袭人。地面依次排开十几坛酒,直到秦姒裙角,但她喜欢自远处取酒,慢慢将酒喝到身边,到最后只剩下脚边一坛,提起来和苏斐然碰了下,震荡的酒液溅上她的前襟,蔓延到裙摆,在她身周淋漓地浸湿一片泥土。 苏斐然喝得却少。第三坛时便有醉意,后来就只凑在坛边小口抿酒,看秦姒一坛一坛喝下去,忽然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清醒时她绝不会问这个问题。 “你猜。” 苏斐然托腮望月,想了想,道:“秦国三位皇子,秦姒行二,秦妫行三,所以我猜你是——” 话未出口,秦姒按住她嘴唇,凑近时一股酒气扑来,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气。 “如你所想。”她神情专注,越发显得眸光清亮,微笑时挑起的眼尾令整张脸容光焕发。她低语:“我名嬴——” “秦国太子。” “你会记住这个名字。” 苏斐然醒来时,这句话仍在耳畔萦绕。 阳光有些刺眼,显然因为醉酒睡过了头,只是人在房中,不记得昨日是如何回来的。 她起身,出神地坐了半晌。 敲门声响起,姜昭节问:“醒了?” 他走进来说:“我想和你谈谈。” 上次分别还处于尴尬的境地,这次相见,确实有些事情需要解决。姜昭节的话将苏斐然彻底从蒙眬中带出,不等他说些什么,人已起身,袍已穿起,发已束上,剑已拔出。 走到门边时回首,说:“来吧。” 她想战斗。 姜昭节颔首:“好。” 离别前她曾说:“不要忘记练剑。” 他没有忘记,苏斐然也没有忘记。 -- 第133页 他们都在努力练习剑术,期待着重逢后的第一战。 苏斐然胜出。 重剑架在姜昭节颈间,苏斐然怔然:“你变弱了。” 姜昭节道:“你变强了。” 苏斐然收剑,摇头:“我不够强。”她重复,“我不够强。” 每当她脑中出现“我变强了”的念头,立刻便会有更强的人为她敲响警钟,提醒她:你还差得远。 姜昭节忽然问:“你修武还是修道?” 苏斐然毫不犹豫:“修道。” “既然如此,”姜昭节道:“实力本是次要。” 修武有明确的升级路线,自练气筑基,到化神大乘,历渡劫而飞升。靠的是一步一步的积累,实打实的力量。 但修道不同。修道靠的是虚无缥缈的悟性,即对道的理解,对这些人而言,修武的目的有二,其一为提供安全的历练环境,其二为提供足够久的时间。真正重要的是领悟,一旦对道的理解有突破性进展,那么即便是练气修为,同样能立地飞升——自然,练气修士最多百年经验,想证道成功,基本是痴人说梦。 苏斐然的进度并不担心寿命问题,她担心的是前者。 想到这,姜昭节微微皱眉:“你何时招惹这样多的仇家。” 苏斐然想问同样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能够从谷先生身上找到线索——或许从无为那里也可以。 提升实力仍是当务之急。 她将回宗后闭关的计划和姜昭节说明,将行时忽然止步。 “对了,”她回头:“有件事忘记说。” 姜昭节握紧剑:“何事?” 苏斐然道:“恭喜你改道成功。” 姜昭节点头:“多谢。” 她早该想到的,那日,在特殊时刻,她体内澎湃着充沛的灵力,而他仍处于道心不稳的阶段,却轻易将她打败。 ——因为他刚巧找回道心。 从那时开始,他对复命剑再无执念,看到它时眼中不再有复杂神色。 苏斐然好奇又问:“那么,你的新道是什么?” 姜昭节抿唇不言。 苏斐然心中更加好奇,结合那个时间,不由猜测:难道是……双修之道? 或许她面色有些奇异,姜昭节沉默良久后,有些艰难地开口,吐出一个字。 苏斐然没听清:“什么?” 姜昭节面带薄红,偏偏板着脸毫无表情,照本宣科似的重复: “——你。” 苏斐然讶然。不为自己成为他的道,而是率先想到:“昔日你以复命剑入道,失去复命剑便动摇道心。我以为你早知教训,可你却以我为道?” 脸上薄红瞬间退去,姜昭节皱眉:“你不会死。” 苏斐然想了想:“也是。”她说,“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要保我不死。” “会的。”姜昭节声音和婉,扬眉低笑。 他很少笑,整个人像剑一样坚硬,似乎轻扣一下便能听到回声。可他难得一笑时,就像春风吹绽满树桃花。 苏斐然看着他,忽然开口:“我似乎没有问你——” 那树桃花转瞬零落,姜昭节绷紧身体:“问什么?” “谈情吗?”苏斐然微笑:“真心实意那种。” 第72章 拜师 我是来找你的。 清晨,阳光微暖,枝叶上露水未散,合欢宗的五大主峰已经醒来,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去听讲,或去习武,时不时响起交谈声音。 “我终于筑基了!”路人甲说。 “哇!眼看就是宗门大会了,你这时候筑基,到时候是不是就可能进入内门了?”路人乙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最近都在抓紧修炼!” “好羡慕你,三十岁就筑基了……” “羡慕我还不如羡慕苏师姐呢。”路人甲表情酸得皱巴起来:“人家可是三十出头就结丹了。” “苏师姐是嫡传,咱们哪能比……”正说着,忽见路人甲表情不对,她小心翼翼扭头,看到刚刚提及的那位苏师姐正向这里走来。 两人顿时缄口,待她走近,才心虚地大声喊:“苏师姐早!” 苏斐然点点头,路过,耳边响起她们的窃窃私语:“呼——看起来没听到……” “你想什么呢?苏师姐还能听不见?” “那……我们现在说话她也能听见?” 苏斐然很想退回几步回答她们,看她们是什么表情,但想想又算了,还是抓紧时间学习的好。 是学习,不是修炼。 这条路通往主峰藏书阁,收集着从天文、地理、历史,到符箓、丹方、剑法的各类书籍,浩如烟海,众多修士穷尽一生仍不能卒读。 以前的苏斐然很少来这里。藏书阁因为属性特殊,默认噤声且禁武,阁中设置绝灵阵法,只要走入藏书阁,任你金丹还是元婴,统统丧失灵力。这令苏斐然没有安全感,因此她往往将书借出阅读,至于那些不能借出的书籍,索性不看。 但现在她已经成为藏书阁的常客,每天上午雷打不动地来看书,尤其是珍贵程度较高因而不能外借的书籍。 她意外发现,习惯后,进入绝灵地带非但不会带来心理压力,反而令她思路更加清晰,往日不自觉运转灵力的那点神识彻底收拢,她的所有注意力都用来思考,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阅读效率也很高。 -- 第134页 后来她知道,有一种悟道方法名为冥想,与这状态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她的那位咸鱼师父并没有提过。 应该说,除了偶尔过问她的道心,卫临棹大部分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莳花弄草,或者坐下缝制他喜欢的小衣服。 苏斐然偶尔想:我要你这个师父有屁用,还不如睡个男人,起码能补充灵力。 这话她只能心里想想,然后加倍努力弥补自己缺失的知识。 妖皇提到断代六子的事情,让她意识到自己知识的匮乏,这段时间的阅读主要集中于历史部分,基本将修真界历史理顺。她将刚刚看完的书本放回书架,又沿着标识寻找下一本。因为神识受制,她只能用眼浏览书脊,正专注时,忽然和什么相碰。扭头发现,竟是先前归宗的四师姐向知情。 “抱歉。” 四师姐正将手中书放回书架,礼貌又疏离:“没关系。” 随即便与苏斐然擦肩而过,堪称冷漠。 苏斐然不以为意,继续找书,最后竟找到四师姐还书的部位,看到书脊上写着三个字:断代史。 很巧,四师姐对断代时期的历史也很感兴趣。 不知不觉,上午时间过去。苏斐然走出藏书阁,看到姜昭节,自然问一声:“出关了?” “嗯。”姜昭节点头,跟在她身边走出一段,遇到寻找苏斐然的弟子。对方似乎找了很久,建到苏斐然便喜出望外,跟上来说:“苏师姐,有您的消息。” 通讯石只能联系熟人,送信到合欢宗的,显然不是朋友。苏斐然接过信,看到落款名字:谢清池。 这封信她等了很久。 为给三师姨采药,她和姜昭节下山,将谢瑶芳安置在合欢宗脚下,千叮咛万嘱咐,只要她不跑,没人能将她怎样。谁知她和姜昭节此去经历众多波折,回来时就得到消息;谢瑶芳跑了,跑前留下一封信,说她要去魔宫找姐姐。 苏斐然强烈怀疑,谢瑶芳早有这念头,只等她不在的时候溜走。这一溜,除了信再无消息,连通讯都无法连接。苏斐然立刻给谢清池去信说明前因后果,像甩包袱一样撇清责任,接着便心安理得地闭关去了。 可直到她结丹出关,谢清池那边仍无消息,接着她便听说,魔宫这些年并不太平,尤其是十三殿殿主区区金丹不能服众,引来另外十二殿的不满,要求以公平的方式重选十三殿主,十三殿因此陷入权力纷争,形势复杂。 拆开谢清池的这封信,大致内容和推测相差不多。苏斐然去信的时候,十三殿正混乱,她没有收到消息,直到最近坐稳宝座,才终于有人将这封信交上来。 她以漫不经心地口吻说:“他扣下你的消息大概是为了观望,交给我也只为了得到免死令牌。可惜,他还是死了。” 交待完毕,她轻飘飘落下几字:“我已前往合欢宗,烦请一见。” 来者不善。 信件没有瞒着姜昭节,他看过,问:“要走?” 苏斐然点头。 不知不觉,已经到姜昭节洞府附近。姜昭节说:“你走之前,我这里有个人,你或许想见。” 苏斐然站在他门前,第一反应是:“姜羡?” 姜昭节反问:“你想见他?” 苏斐然立刻道:“和你我有共同交集又难以接触的人只有他。” 姜昭节不置可否地点头:“你进去看看吧。” 他的表情越发高深莫测,苏斐然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姜羡的可能性极大,推开门时,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毕竟她转眼便睡了他哥哥。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正对大门的座位上,一个女修正在喝茶,喝一口皱一皱眉。见有人来,抬眼时面露惊喜,阳光照落她深色的皮肤上,显得她牙齿更白。 “你可算来了!”女修起身,双手背在后面,踱着步子走来,凑近苏斐然时,轻巧又轻浮道:“我是来找你的。” 苏斐然终于从犄角旮旯挖出了这个人的信息:华江江,那位采药时巧遇的娇蛮修士,中途因归元宗事件,苏斐然提前离开,由姜昭节护送她回家。 她退出房间,看向姜昭节,认真询问:“她又跑出来了?” 姜昭节有些无奈地点头。 苏斐然转身要走:“抱歉,我不想见。” “喂!”华江江,或者说姜花花叫住她:“你不能走,我找你有事情!” 苏斐然停下脚步:“什么事?” 姜花花扬起下巴:“我筑基了,想和你比一场。” 苏斐然确定自己没听错,她是说“筑基”而不是“结丹”,不禁看向姜昭节,眼神中满是:这是哪儿跑出来的小白兔? 姜花花逃家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次巧遇,她才练气二阶,就敢一个人出来闯荡,还强行契约了一只灵兽。之后又有多少次,她已经驾轻就熟,这次她筑基了,按照修真界的习惯,已经能够与人双修,家族里针对她的安排也正式开始。 “每天都有好多男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家里人隔三差五就要问我喜欢哪几个,偶尔还有男人突然出现在我床上……”姜花花叹息一声:“好烦啊,简直耽误我修炼!” 所以她跑出来了。 跑的次数太多,家里针对她的防御措施一次次加强,可每次都能被她逃脱,当然,每次她总会被抓回去。这次为了不被抓回去,她想起姜昭节和苏斐然,直接来到合欢宗,不只为了寻求庇护,也是真的希望能够拜入宗门。 -- 第135页 “合欢宗可是第一大宗诶。”姜花花眼睛放光:“要是能加入合欢宗,岂不是说明我很厉害!” 苏斐然道:“以你的实力,成为外门弟子不难。” “谁稀罕外门弟子,”姜花花瞟她一眼:“我要当,肯定就当嫡传弟子!” 苏斐然沉默片刻:“哪位师姨同意收你?” 姜花花立刻撒了气:“没有啊,所以我才来找你嘛。他们都说你是这一代嫡传里修炼速度最快的,我要是能和你比一比,说不定他们就看到我的优势了呢。” 苏斐然决定成全她。 两个人就在姜昭节的洞府外比试。姜花花拉开阵势,兴奋道:“让你见识一下我这些年修炼的——” 话未说完,苏斐然已经将她摁在地上,笑问:“修炼的什么?” 姜花花面皮泛红:“我话还没说完,你偷袭!” 第二局,姜昭节刚喊出“开始”,姜花花还没进入状态,眼中的世界已经变换。她在地上挣扎得直蹬腿,憋得脸色通红,仍不能起身,咬牙大喊:“再来!” 第三局,姜花花全神贯注,战斗尚未开始便进入状态,正式开始的第一时间便发动招式,可起手式还没用出,她又倒了。 苏斐然认真建议:“你或许能入内门。” 姜花花视为挑衅,咬牙切齿:“你——” 苏斐然感慨一声:实力不高,脾气不小。 可姜花花这口气没有吐出,忽然又变了表情。她眼珠子转了转,眯眼笑起来:“我认输。” “你我差距过大,山上有筑基弟子,你可以一试。”苏斐然说的是韩述。当初回宗的时候,以为能甩掉这个牛皮糖,谁知他竟跟来,死皮赖脸地留在合欢宗,时不时地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那时候苏斐然和姜花花深有同感:好烦。 既然他们一个喜欢打架,又给喜欢被打,刚好凑在一起天天锻炼,一箭双雕。 “我不。”姜花花果断否决,为自己的想法得意:“我觉得,实在当不了嫡传弟子,那退一步也好。” 苏斐然点头:“宗门大会即将召开,你若成为内门弟子前几名,有机会成为嫡传……” 姜花花郑重摇头:“——我要做下一任嫡传弟子!” 苏斐然没太听懂,接着又听她说:“我决定拜师拜你为师!” 第73章 踪迹 如果这些背后都有原因呢 苏斐然沉默片刻。 姜花花趁热打铁:“我听说你是这代嫡传弟子里修炼速度最快的,既然我做不了嫡传,那我就要你做我的师父。” 苏斐然听到她的重音落在‘fu’上,不禁问:“师傅?” 姜花花点头:“师父!” 苏斐然听懂了,解释:“我是女修。” “我知道你是女修啊。”姜花花扬头:“女修又怎么样,女修一样可以很厉害,像我妈妈,就是家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女修“同样”可以很厉害。这熟悉的论调! 苏斐然看向姜昭节:你们世家都这么顽固不化? 姜昭节低咳一声,向姜花花解释:“是师傅不是师父,师傅指的是师父和师母,苏道友是女修,应该是师母。” “哈?”姜花花疑问:“可师母不是师父的妻子吗?” 姜昭节立刻向她说明:“家里有夫妻关系,但外面只有情人关系,所以不存在‘师父的妻子’,师母指的是女性师傅。” 姜花花表情懵懂,不知明白没有,回道:“那还挺好的啊,不用拖家带口,有助修炼。” 她转向苏斐然那:“所以你收下我吧。” 金丹期已经可以收徒,但苏斐然没空,以同样的理由拒绝:影响我修炼。 和姜花花说清楚,苏斐然便要告辞,走到门口时,忽听身后,气恼的姜花花低骂一声:“臭婆娘!” 苏斐然退回去,面对她:“你哪里学的?” 她来此世多年,脏话都很少听到,遑论这种熟悉的、针对性别的脏话。 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姜花花看到她的笑有些畏缩,可看看姜昭节又挺直腰身,硬气道:“我家里。” “那你就滚回家去吧。”苏斐然笑吟吟地说。 姜花花眼里涨上泪花:“你——我就不该来找你!我家里人对我可好了,才不像你这么凶!你这么凶肯定没人——” “住口。”姜昭节打断她的话。 姜花花怒:“你不帮我!” 姜昭节手中剑出鞘半截:“我和姜家什么关系,你该清楚。” 剑光射入她眼中,她面色微白,看看苏斐然,又看看姜昭节,梗起脖子说:“我知道姜羡的事情!” 姜昭节看向苏斐然。 苏斐然拎起姜花花的衣领,猛力扔向姜昭节:“你带来的,你解决。” 姜花花本以为姜昭节能接助自己,便没有稳定身体,谁知姜昭节向旁边一闪,她再调整身体已经来不及,直接扑倒在地,回头瞪眼:“你!” 苏斐然面色平静,只说了一句话:“站都站不稳的筑基修士。” 姜花花恼羞成怒:“你以为我非你不——” 苏斐然没听见她说什么。她已经跨出房门,感慨自己果然是扔韩述扔得太顺手,不小心就把姜花花也扔出去了——可能力气稍微大了点。 姜花花再没有来找苏斐然,但也没有离开合欢宗。她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苏斐然刚好应谢清池的约。谢清池主动约在距离合欢宗不远处,乍一重逢,她便带着温柔笑意招呼:“苏道友,久违了。” -- 第136页 苏斐然直言:“我不想来。” “可你来了。”谢清池笑盈盈地说着,忽而眼泪落下来:“妹妹突然消失,我心中焦急,实在是非见你一面不可。” “你有办法联系她吧。”眼前这人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收放自如。苏斐然早有见识,尤其知道她在魔宫那些手段后,绝不相信这人能够将妹妹撇下而不设置任何预防措施。 果然,谢清池含笑点头:“以血为引,我能够查知她的状态和大致方向。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情。” 见面前的这段时间,谢清池以这种邪术寻找谢瑶芳的位置,循着方向不断前进,到方向来回摆动时,便确定了谢瑶芳的大致位置,正在不恃阁,她曾经的宗门。 谢清池面色忧郁,叹息一声:“但她却无法联系。” 这就奇了。失踪多年的弟子终于回归宗门,反倒像消失一样。 苏斐然闻言,点头表示同情,再不说话。 谢清池微笑:“我如今身份敏感,十三殿初定,尚不能脱身,恐怕无法亲自前往。但合欢宗与不恃阁同为五大宗,苏道友或许方便走这一趟?” 苏斐然答:“不方便。” 谢清池的身周放出些微血光,仍笑呵呵的:“苏道友最近有事?” “没事。”苏斐然也笑:“但不想去。” “看来我的实力已经不足以令苏道友忌惮了。”谢清池婉转轻叹:“也是,苏道友进步如此之快,当年只是筑基就已经实力不凡,如今结丹,自然更上一层。” 说着,她哭起来,泪珠滴滴滑落:“可怜我妹妹与苏道友相交多年,竟得不到苏道友半丝情谊,还真让人想不到,这般冷情的人,竟是情修。” 苏道友答:“讨厌同样是情。” 谢清池轻轻弹掉眼泪:“苏道友背靠合欢宗,自然不怕十三殿,迈入金丹,自然不怕我这金丹殿主。我似乎无计可施。” 苏斐然等她说完后半句话。 “但我有一条消息,苏道友或许感兴趣。”谢清池凑近些,声音放轻些说:“你曾经杀掉那个姓谢的魔修,我妹妹的师弟。我不知道你杀他的原因,但是,在他死掉的那一年收徒大会上,他的师父收了一位单水灵根的弟子,后来,这个弟子死了。” 她又坐回原位,舒展身体继续说:“收徒的时候他说,水灵根修士天赋非常高,或许能够克服没有金火属性的缺陷,这样,他或许可以培养出第一位单水灵根器修。”顿了顿,道:“弟子死后,他说,实在可惜,他的努力失败了。” 苏斐然反问:“和我有关?” “就当没有关系吧。”谢清池遗憾道:“我以为至少你会对这位喜欢水灵根的不恃阁三长老感兴趣呢,毕竟,你也是水灵根,若没有加入合欢宗,说不定也能成为不恃阁的一份子。”她起身,按住桌面倾向苏斐然,含笑低语:“你可以考虑一下,毕竟,大宗门知道的多,避讳的也多,对有些事情,反而不如旁人看得清楚。” 谢清池再没有提及谢瑶芳一个字,已翩然离去。但她说中了苏斐然的心事。 历代史书都有讳笔,即便是身为第一大宗门的合欢宗也不例外,比如断代第六子在历史中的隐身。她的消息来源主要在合欢宗,看到的只有片面,而谢清池出生于世家,又是邪修,兼有魔宫十三殿的资源,恐怕如妖皇那般,对许多秘辛有所了解。其中就包括这位不恃阁的三长老。 当初谢梳风引起苏斐然杀意的便是他那句:“师父你不是非常想要水灵根吗?” 虽然理由和她当初所想的天差地别,但更显得诡异。 由此她联想到,这个世界对水灵根的关注是不是太多了? 初见卫临棹时,卫临棹便对她说明水灵根的稀有与优秀,在她心中种下种子,引导她认为,水灵根理所当然是应该被重视的。 她自始至终对卫临棹有所保留,却仍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一观点,自动将许多细节合理化。比如不恃阁三长老追寻水灵根,也包括天下第一宗的长老卫只凭一面便轻易收她为徒。 但如果这些背后都有原因呢。 苏斐然不禁向更深处想,自书架中挑选几本书籍,仔细寻找关于单水灵根的说明。 水灵根的确厉害,但除此之外,有没有其他蛛丝马迹? 她结合这些年遭遇的种种,着重筛查历史中出现的,单水灵根的修士,上溯至断代时期,虽然极少,但在这万年历史中留名的仍有几十人,按年龄段大致分为六代。再找出这几十人的所有相关资料,从后向前一一看过,试图寻找他们的共性。 神识受限的结果就是,这几十人的资料,她一连看了几十日,表格列了几十页。资料越来越薄,只剩下最后几本杂记的时候,苏斐然的笔头忽然停住。 她看到四个熟悉的字。 这是一本杂记类书籍,没有署名,但根据自己对比,苏斐然判断,很可能是宗主萧守素的笔记,其中内容很杂,有的是日记,有的是感想,有的看起来只是乱写乱画。在这些字迹中,那四个字格外独特,后面跟着一个叹号。 苏斐然翻找萧守素的资料,确定她不是水灵根。 这疑惑萦绕脑中,她隐约意识到不能询问师父,便考虑找谁询问更可靠些。 不知不觉走到洞府,看到姜花花。 -- 第137页 她兴奋地扑上来:“苏姐姐,你回来啦!” 苏斐然木着脸:“我不收徒。” 姜花花摇头:“我知道。今天我不是来拜你为师的,我是来和你说姜羡哥哥的事情的。” 苏斐然叹息一声。 她从藏书阁出来时,时常会看到姜昭节。很巧,现在姜昭节就在她身边。长久接触下,苏斐然已经明白一个道理:不要在姜昭节面前提姜羡。 姜昭节平静地问:“他怎么了?” 姜花花扬头说:“他现在是单灵根,可风光了!” 第74章 练剑 你可真没有剑锋利 姜羡又经历了一次分离灵根,正在苏斐然去救白牙,向姜昭节寻求帮助的节骨眼上。突如其来的痛感袭击姜昭节,耽搁了他的行程。幸而何多多的师母以炼丹入情道,为他暂时锁住痛觉,他才匆匆赶去。 成为单灵根,姜羡的命运就面临分叉,要么,再进行剥离灵根,彻底成为凡人;要么,就此打住,成为单灵根。苏斐然和姜昭节同样担心出现前者情况,但很快他们便松下这口气。 同心应在姜家人的控制下,需要时灵,不需要时不灵,力图折腾兄弟二人,并认为在剥离灵根的痛楚中,兄弟二人无法达成有效沟通。但姜羡竟然挺住,和姜昭节交流完毕,说明了自己的处境。 姜家的人不舍得毁掉他,他的丹田太过珍贵,灵根虽然分离出去,但必要时,他的丹田能够远距离为另外四人输送灵力,像当初与十三殿店主战斗时,他疯狂吞噬灵石以供给姜昭节那样。 姜羡活下来,成为单灵根修士,哪怕是作为容器,也绝不可能如姜花花所说的那样“风光”。 “他哪里风光。”苏斐然轻叹。 姜花花误以为是疑问,便回答:“家里的人对他特别好,简直要把他供起来了,他的地位马上就要超过我了!” 苏斐然问:“那你跑什么?” 姜花花面色有些不自然:“他们虽然很宠我,可是他们给我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这样也很烦啊。” 姜昭节以他一贯刚硬的声气说:“他也想跑。” 姜花花狐疑:“你这么关心他?”她双手抱胸冷笑一声,斜睨他道:“我可听说了,明明是你出卖了姜羡!” 姜昭节面色不动:“阿羡知道了?” “应该知道了吧。”姜花花以天真的口吻说:“家里好多人嫉妒他,恨不得让他难受些,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告诉他呢。” 姜昭节和姜羡作为家族的“叛徒”,在那些荣誉感极强的姜家人眼中,简直万死难辞其咎,遑论脱离了家族庇护,他们非但没有落魄,反而成为大宗门的弟子,天资卓越,远胜姜家子弟,令姜家长辈不得不保护他们,反而更让人嫉恨。姜昭节没有回去,但姜羡回去了,自然要承受双倍的敌意。 可这些敌意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一句话伤得深:你知道是谁出卖了你的位置,让我们把你绑回来的吗?就是你那位好哥哥啊。他通知多宝阁,多宝阁轻而易举就联系到家里,家里再派人把你带回去——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只带你回来,却放过姜昭节? 姜昭节闭了闭眼。 姜花花为自己所知甚多而扬扬得意,说得越发起劲:“而且,他还和我说,他有个情人叫苏斐然,是合欢宗弟子。”她看一眼苏斐然,说:“肯定就是你了——可是你现在不是大哥的情人吗?” 姜昭节收紧下颌:“他和你说这些?” “自然。这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同病相怜,我年纪又小,他当然愿意对我说。”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说不定是因为我经常出去玩,他想我见到你们呢——可是他肯定想不到,他的哥哥把他送进去之后,就和他的情人成了情人!” 对自己的推断胸有成竹,姜花花笃定道:“你肯定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才把他送回去的!” “不是。”姜昭节答。 “就是!”姜花花大声:“你就是见色忘义!” “我没——”姜昭节话到一半,忽闻苏斐然轻笑。 她慢悠悠上前一步,微低头看姜花花,笑问:“就算见色忘义,又如何?” 姜花花一时失言:“——见色忘义是不对的!” 苏斐然说:“谁说义一定胜过色?” 姜花花说:“我家里人都是这么说的!” 苏斐然说:“既然家里人说的话都对,那你何不回去听话?” 姜花花干瞪眼,又不愿认输:“反正美色惑人,就不是好东西!” 苏斐然不以为忤:“兄弟和情人差别在哪里?” 姜花花这次有话:“兄弟是血亲!血亲是这世上最亲近最不可超越的关系!” 苏斐然又拐回来:“那你为何置亲情不顾,撇下母亲跑出来?” 姜花花词穷,支吾半晌,又理直气壮:“当然我自己更重要!” “没错。”苏斐然深以为然:“自私才是最不可超越的情感。” 因自私而无情,因无情而有情。 苏斐然得出结论,顿觉心情舒畅。 姜花花看她心情舒畅,觉得自己心情不爽。偏偏苏斐然继续对她说:“兄弟是义,情人也是。” 姜花花别过头去:“哼。” 头刚别过去,她忽然发现,姜昭节不见了。 再转头,苏斐然也不见了。 -- 第138页 苏斐然跟在姜昭节身后走,姜昭节走出很远,到底停下脚步,回头。 四目相对。 姜昭节目光中涌动众多情绪,嘴唇翕动欲言—— 苏斐然直截了当地问:“睡吗?” 将说的话消失在喉咙,姜昭节低笑:“好。” 和姜昭节相处得到的经验:如有矛盾,睡完再说。 但他们的睡眠并不十分和谐,还要怪姜昭节身上的同心应。原本姜家人只在痛苦的时候打开,可近期打开的时机有些飘忽,常常引起尴尬。 他们正你侬我侬将入正题时,突然姜昭节身体一震,苏斐然便知道,同心应又打开了。 而且,姜羡醒着,向姜昭节发起通话。 这时候,姜昭节万万不能表现一点异常,从心跳到脉动到气息到情绪,生怕被姜羡发现什么。即便姜羡可能清楚他们在一起,但姜昭节可是亲身体验过在同心应干扰下夜不能寐的痛楚的,不愿意姜羡遭遇同样情景,便强忍着将欲喷薄的欲望,若无其事地与姜羡通话。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苏斐然抱着手臂盯着他聊天。姜昭节不得不收起所有不稳定的波动,做出正经模样,只有一张皮肤不可抑制地红,且在苏斐然的注视下越来越红,让人想—— 不只想,苏斐然向来直接做。 很快她便沉迷其中。看着姜昭节几度险些破音,又堪堪吞回口中,过分紊乱的气息大概影响到姜羡,他问了什么,姜昭节抓着苏斐然四处乱窜的手,稳了稳语气道:“嗯,我在练剑。” 苏斐然的神识熟练地与他相接,声音响在他脑海。 “你可真没有剑锋利。”她说。 姜昭节立时胸膛起伏,想要翻身,可苏斐然两只手一按,他又颓然倒下,绯红着脸,却对姜羡说着冷静的话:“嗯,和你聊天有些走神。” 事后,苏斐然问:“姜羡夺回了同心应的控制权?” 姜昭节保守回答:“偶尔。” 苏斐然点头,认真询问:“那他为何总在晚上联系你?” 姜昭节一滞,答:“白天有看守。” 苏斐然问:“他说的还是你说的。” 姜昭节不回答。再开口时,忽然说:“我们可以——” 苏斐然打断:“我喜欢晚上。” 姜昭节皱眉严肃道:“未免太荒唐!” 苏斐然建议:“或者你和姜羡说,晚上打扰你睡觉,让他改做白天。” 姜昭节同意晚上。 这一次,苏斐然难得提出白天,姜昭节松口气,和她说:“我不是为了嫉妒才将他送走。” 苏斐然纠正:“不只。” 姜昭节无言片刻,点头:“不只因为嫉妒。” 还为同心应。 姜昭节想解除同心应,但解除方法很难得,他询问柳弱水,得知姜家很可能有办法,便在偷出来和送进去之间选择了后者。 苏斐然不在意他选了什么,尤其眼下他们有另外重要的事情做。 但她不喜欢白天是有理由的,避开姜羡的联系,却避不开其他人的联系。卫临棹忽然传她去见,第一次说的时候,苏斐然只当没听见,该做什么做什么。紧接着卫临棹又传来消息,她抓起通讯石,以低哑的声音回了句:“我在忙。” 对面安静了一瞬,卫临棹无奈叹息:“好。” 苏斐然又改了主意:“我去。” 姜昭节一言不发地起身,沉默地向身上套衣服。苏斐然觉得该说点什么,便道:“你可以先不穿。” 姜昭节面无表情地看她。 苏斐然:我又说错了什么? 姜昭节以更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在床边洒落坐下,收手时唇边一盏茶,饮尽,转向苏斐然:“快去快回。” 卫临棹仍是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襟口露出莹润似的肌肤,见苏斐然来时,微微一笑,手臂抬起,宽荡的袖口中露出一截皓腕。他张口欲言,苏斐然却先他一步问:“请教师父,何为‘太一生水’?” 卫临棹收手:“何来此问?” 苏斐然答:“藏书阁见一本杂记,其中标有此句。” 卫临棹说:“太一生水,水生万物。” 苏斐然追问:“太一何以生水,水何以生万物?” 卫临棹答:“以自然。” 苏斐然问:“何为自然?” 卫临棹答:“太一生水,水生万物为自然。” 苏斐然微笑:“弟子愚钝。” 卫临棹低眉,声音似轻叹:“你问的太多了。” 第75章 传承 天道与人道 苏斐然仍追问:“何出此言?” 卫临棹拢着袖口,说:“道是悟出来的,不是问出来的。往日你尚未入道,多问方能多学,如今你已入道,多悟方能多得。” 换言之:别问,自己想。 可苏斐然还是问:“我何时入道,我竟不知。” 卫临棹反问:“你入何道?” 苏斐然不假思索:“情道。” 卫临棹问:“何情?” 苏斐然同样果决:“男女之情。” 卫临棹浅笑,摇头:“你说是,那便是了。” 苏斐然一脸懵懂,可有个念头越发强烈:等她实力够强,她非要把这个故弄玄虚的师父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不知卫临棹是否察知她的心意,他忽然笑开,往日悲悯的低眉此刻像舒展的花枝,抬手时玉般的手指触到苏斐然发间。苏斐然感到发间一紧,便凝出一面水镜,从中发现,自己头上赫然多出一枚发簪,簪头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似玉似真,触手清莹。 -- 第139页 她皱眉:“这是什么?” 这朵花她眼熟,卫临棹院中长满了这样野蛮又恣肆的花,他曾摘下这花簪在她发间,被她毫不留情扔掉后,再没做过这种事情。 这次换做发簪。 卫临棹说:“美是价值,可你不喜。我便制成这发簪,送你做防身法器。” 听说是法器,苏斐然没摘,道声谢,话题又回到“太一生水”,询问它为何出现在萧宗主的笔记中。 卫临棹见她执着,悠然叹息:“你可知天道与人道?” 苏斐然答:“天道是法则,人道是突破。” 卫临棹摇头:“从修道而言,凡修士所证,诸如以情、以剑、以丹、以乐,皆为人道,而天道则可知而不可证。”顿了顿:“但曾有人顿悟,得一二分天道——在‘太一生水’。” 苏斐然道:“萧守素?” 卫临棹摇头:“风萧瑟。” 消失的断代第六子。 “后受极致雷劫,重伤弥留,贤门叛者趁虚而入,她就此殒命。”卫临棹叹息:“她毕生所学,在女儿风迎微,可惜风迎微陷落于贤门之乱,多半身亡。另有圣门苏起澜承风萧瑟指点,却至今下落不明。” 苏斐然意有所指:“风萧瑟得悟一二分天道,她的传承,世人岂不趋之若鹜。苏起澜可能是唯一在世者,莫非正受四方追踪?” 卫临棹看她,目光通透:“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苏斐然道:“只是感慨,风萧瑟的传承若就此中断,未免可惜。” “不会中断的。”卫临棹目光悠远,看向渺茫:“天道既然能悟,那么,不是今生,便是后世。道修存一日,便悟一日。千秋万代,终将得证。” 苏斐然没有这样宽阔的胸怀,如果天道能悟,那她希望悟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后世某个不相干的修士。离开卫临棹的院子,她来到藏书阁,重将风萧瑟母女和苏起澜的所有消息搜刮一通,确定再无遗漏,便废寝忘食地研究。 饶是如此,资料仍然不多,这三人像是触及某种忌讳,在历史中几乎隐形,相比其他宗派掌门的完整履历,只留下零散片段,内容以传说为多。而关于“太一生水”的,除了萧守素在杂记中的顺手一笔,更无其它信息。 苏斐然在藏书阁呆了不知多久,看过最后一点文字,走出藏书阁。她想到一个人,或许能解答心中疑惑,便往合欢宗外走去。 巧合的是,多宝阁的巡回拍卖刚刚来到附近。或者不是巧合,柳弱水每每在她需要时出现,像一场及时雨。倘若他当真算不出她的事,那么至少能算出哪里有钱可赚。 见到他时,苏斐然惊讶发现,许久不见,他面色不再苍白得像随时要死去,咳嗽声轻了许多,只是依然坐着轮椅,捧着热茶,看人的目光温和从容,带着淡淡微笑,声音和暖:“苏道友。” 他眼中像含着涓涓细流,静谧安宁,身周像有缭绕云雾,触手都是柔软,仿佛自天穹泻落的阳光。 “柳掌柜。”苏斐然落座,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风萧瑟与风迎微、苏起澜的事迹。” 柳弱水慢条斯理地抿口热茶,低眉似在思考,片刻后微笑:“风萧瑟死了。风迎微没死,在贤门。苏起澜没死,下落不明。” 苏斐然道:“还有曾经。” 柳弱水向她摊开手:拿钱。 苏斐然看到他的手心,纹路分明,没有茧痕。 “没钱。”苏斐然道:“我用不恃阁三长老的消息来换。” 柳弱水含笑,声音温和:“你若想说三长老杀徒的事情,那便不必了。” 苏斐然:果然,三长老杀死自己弟子。 柳弱水很快察觉,笑开:“原来你是想在我这里一箭双雕。” “我说的不是他杀徒的事情,而是他曾经的弟子没有死。”苏斐然道。 “哦,”柳弱水耐心听她说完,点头:“谢瑶芳正在你身边,自然没死。” “可她现在失踪了。”苏斐然毫不犹豫出卖她:“在不恃阁地界。” 柳弱水扬眉,显出感兴趣的模样,既而微笑:“仅凭这一条线索,似乎不划算。” “再加一条。”苏斐然道:“姜花花在合欢宗。” “成交。”柳弱水抬手一划,引出水面平平如镜。探手其中,取出时,捏着三片竹篾。他将竹篾递来,正面向上,密集得看不清的字样自竹篾上脱出,飘向苏斐然的神识。 苏斐然浏览全部内容,不由得微笑看向柳弱水:“这么多?” 柳弱水还以微笑:“想必较合欢宗所知多些。” 的确比合欢宗藏书阁中内容更多,但真正有价值的也少,完全不值得她出卖的两条消息。她尚未发作,柳弱水又道:“你提出的谢瑶芳的线索,若多宝阁探得真相,我便立刻通知你。” 柳弱水有诚意,苏斐然没有追究,目光却落在他嘴角笑意,迟迟不动。 柳弱水笑意不变:“苏道友为何这样看我?” “柳掌柜神似我一位故人。”苏斐然答。 柳弱水好奇扬眉:“什么样的故人?” “亦师亦友,”顿了顿,“亦敌的故人。” “这样。”柳弱水颔首,手捧热茶又喝一口,缭绕的雾气遮住他的表情,放下茶杯时,他仍温柔笑着:“还有事?” -- 第140页 苏斐然第二次问:“你当真不曾学剑?” 柳弱水叹息一声,看向自己的双腿:“身有残疾,不能练剑。” 苏斐然点头:“告辞。” 柳弱水颔首:“恕不远送。” 苏斐然走至门口时回头,柳弱水仍目送她,神色不变,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她走出房间时,遇到那位几次带路的侍从,便问:“你家公子怎么称呼?” 侍从询问:“您问的是秦公子还是柳公子?” 记忆回笼,苏斐然瞬间想起,初入多宝阁时她便推知,多宝阁中有两位公子,一女一男,男公子是柳弱水,女公子则姓秦。 她收回思绪:“柳公子。” 侍从惊讶她竟不知:“柳公子名弱水。” “那梦……”苏斐然没有问出,房间中忽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侍从闻声便冲进去,留下苏斐然一人。 苏斐然带着神识中的信息回到合欢宗,走往洞府的路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风迎微是单水灵根。 她在藏书阁苦苦寻找的,和单水灵根相关的信息,就这样伴随着风迎微的信息闯入大脑,像凑出最后一块拼图,一切都严丝合缝。 风迎微与苏起澜关系匪浅。风迎微活着,人在贤门。风迎微是单水灵根。风迎微继承“太一生水”道。 苏起澜收养她和无为。她几次与贤门敌对。她是单水灵根。她传承《太一生水诀》。 所有思路都指向一个结论:她的处境与风迎微息息相关。 正思索间,她已来到洞府门前,发现这里站着个人,正是姜花花。 先前才闹过不愉快,此时姜花花又迎上来说:“我想了想,还是要拜你为师。” 苏斐然实在无心搭理,越过她向前走。姜花花着急,连忙大声道:“我是有诚意的!你可以考验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斐然停下脚步:“那你就做吧。” 她早看这家伙不爽,正愁无处发泄,她就送上门来。 姜花花却兴奋起来,摩拳擦掌:“你说,要我做什么?” 苏斐然答:“洗衣服。” 姜花花信誓旦旦:“没问题——”尾音消失,她呆直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一堆衣服,慢慢合上下巴,“你……你怎么这么多衣服没有洗?” 苏斐然表示:自从有师父勤劳缝补,她的衣服从来只穿一遍,再不清洁。这么多年下来,攒了上千件。用法术清洗,也只是一千遍。不多。 不过……苏斐然撇下绝望的姜花花,推开房门时想到:师父居然这么高产么。 “吱呀”一声,门开了。这时苏斐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 从卫临棹那里得到太一生水的消息,她便赶往藏书阁查询资料,接着又下山去多宝阁询问,而现在,距离上次回房已经过去一个月。 房门打开时,房间里有人缓缓扭头,看向苏斐然。 姜昭节仿佛坐成了一座雕像,声音都成了雕像:“回来了?” 苏斐然风一样飘进来,要将姜昭节按倒,贯彻方针:如有不合,睡完再说。 可姜昭节没倒。 苏斐然硬推了两下,他还没倒。 苏斐然:好不识趣哦。 她索性独自上床,刚躺下,又发现有人和自己抢被子。扭头,就见方才执拗地不肯倒下的姜昭节,转眼就躺到她身边,清咳一声,有些难为情地低问:“睡吗?” 睡。 苏斐然正将他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屋外却传来声音。她理所当然以为是姜花花,不搭理又怕她再闹幺蛾子,就随便披件衣服出门。 刚迈出一步,一个人影旋风一样冲进来,猛地抱住她,伴随一声哽咽的呼唤: “斐然!” 第76章 相争 你们在一起了 抱还是不抱,这是个问题。 很快苏斐然不用纠结,来人见她没有反应,便主动拉着她的手环住自己,两人拥在一起。对方抱得死紧,她挣扎几下,没成功,便不再动。 苏斐然:这真的不怪我。 来人喜极而泣,伏在她颈侧,呜咽着说:“我差点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苏斐然刚要扭头,来人就捧着她的脸亲过来。沾染泪痕的面庞在她眼中放大,清晰得能看清他分明的眉睫。他的存在这样真实,令她想起曾经无数次相似的场景。 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腔,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气息。 乱麻似的心绪交缠出一个念头。 躲还是不躲,这是个问题。 这问题同样不需要苏斐然纠结。姜羡的吻尚未落下,便和苏斐然分了家。 姜昭节提着后领将他撇出去,姜羡猝不及防打个趔趄,抬眼正要发作,却见到自家哥哥,怒气顿时化为喜悦,他冲过去:“哥!” 姜昭节听到这一声唤,全身僵硬。 “我逃出来了!”姜羡浑然不觉微妙气氛,喜悦占据他全部思绪,他一手拉着苏斐然,一手拉着姜昭节,激动得声音发抖:“我——我见到你们了!” 姜昭节目光复杂,铁一样板正的面庞上到底露出欣慰的神色,拍在他的肩膀,似怅惘似轻松:“回来就好。” “嗯。”姜羡又转向苏斐然,笑得灿然,露出一颗雪白的虎牙:“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 第141页 “你说。”苏斐然答。 姜羡瞥姜昭节一眼,面色微红,眼睛沾了水似的:“我们单独说。” 说着,他又转向姜昭节,期待大哥“识趣”回避,可当目光落到姜昭节身上时,他的笑容微微凝住,又僵硬地勾起嘴角:“大哥……这是斐然的房间吧?我问过这里的弟子,他们指的好像是这里……还是我搞错了——一定是我搞错了!”他拉着苏斐然的手转身:“带我去你……” “没错。”苏斐然没有动。 姜羡一截一截地转过来,看看苏斐然仓皇穿着的衣服,再看看姜昭节颈上的吻痕,定了定,忽然指着姜昭节,笑得不可遏制:“大哥,你这么招蚊子啊!哈哈哈哈哈!” “这是吻痕。”姜昭节生硬回答。 “唔。”姜羡笑得眼泪闪烁:“没想到大哥你居然也有谈情的一日!我可记得你当初是怎么拆散我和斐……”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色彻底落下来,点点头:“哦,我明白了。” 像是怕打碎什么,姜昭节轻声:“我们在一起了。” 姜羡的声音无比冷静:“哦,你们在一起了。”他点着头,不知道为什么点头。 姜昭节继续:“你离开的时候说,希望我能代你照顾他。” 姜羡仍然点头:“然后你就照顾到了床上。” 姜昭节想解释,可又没什么可解释的,面色微微发白:“我对不起你。”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姜羡不知道在对谁说话:“我离开这么久,她当然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姜昭节舒口气。既然姜羡能想通,那便没什么问题。可他这口气还没舒尽,姜羡忽然瞪向他,高声道:“可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是因为你才被抓回去的!是你把我送回去的!我本以为,你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摆脱同心应,所以他们和我说你坏话的时候,我努力理解你,我理解你不希望受到我和她感情的影响,可是结果呢?结果当我千辛万苦逃出来后,却发现你们在一起了!”姜羡从未这样咄咄逼人,凑近姜昭节,声音降下来,却仍尖利得像针,扎进姜昭节被愧疚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你和我说,谈情耽误修炼,劝我和她分手,可你却喜欢她,却趁虚而入,却……”又露出哽咽的颤音,他连忙稳住声线,再开口时声音平淡:“你可真是好哥哥。” 姜昭节艰难地挤出声音:“你知道我受你情绪的影响——你白天晚上都在想她,为何没有料到这感情会影响我。” 姜羡平静地落泪:“我问过你,可你亲口否认。” 姜昭节道:“我几次劝你远离她,我说我不想再受你们影响。” 姜羡说:“可我凭什么为你远离她。” 姜昭节说:“你心中分明早有怀疑,可你还是托我照顾她。” 姜羡忍不住笑了:“因为我对你的信任多过怀疑。” 姜昭节沉默片刻,声音低下去:“你将《追女十八式》交给我保管。” “所以呢?”姜羡又控制不住大声:“你就是这样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是我默许你和她在一起的?” 姜昭节不说话了。 “拔剑吧。”姜羡擦掉泪水,云淡风轻道:“都是剑修,不是吗?” 姜昭节已经改道,不再修剑,但他没说。长剑缓慢出窍,将时间无限拉长,像绷紧的琴弦继续拉抻,到极致时将欲断裂。 又终于断裂! 像惊雷一声,双剑相交。 苏斐然仍在状况之外。 她看着姜家兄弟吵来打去,只觉得莫名其妙。就像她不知道姜昭节为何总因姜羡吃醋一样,她不明白姜羡为何要与姜昭节斗气。过去的已经过去,难道他和姜昭节争出胜负,便能改变什么吗? 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是让她更深刻地认识到,为了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昔日好兄弟都能够刀剑相向,果然人最爱的只有自己。 自爱,才是最深刻的感情。 姜昭节和姜羡战斗激烈,剑锋相交时当啷作响,间或夹杂灵力波动,一切都发生在眼前,苏斐然却仿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起卫临棹说的话。 他说她已入道,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入道,回答说以男女之情入道,卫临棹的反应似不认同。可恨他什么都不说透,只留下些似是而非的话要她自己悟,她想去找悟性最高的何多多,又打住脚步。 一番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却在看到这场战斗时,豁开一寸。 刻意寻求,反而无迹,无心执着,却能水到渠成。既然道心已成,索性顺其自然。 她微微一笑,忘了正在进行的战斗,欣然走出院落,去找何多多。 自从拥有自己的丹炉,再不需要借用宗门的炼丹房,何多多便每天闷在洞府中,偶尔鼓捣丹药,更多时候鼓捣饭菜,院子里常常飘出奇异的味道。 苏斐然来的时候,何多多正在烙饼,盆里是和好的面团,她捏了一团在手中来回团着,团到足够筋道柔软,照着丹炉壁上用力一拍,拍出个圆满的大饼。接着再团第二个,不多会儿工夫,丹炉壁上贴了一圈饼子。 何多多拍拍手,放下挽起的衣袖,引导火焰在丹炉下方均匀受热,接着又以灵气勾出烙饼中的灵力,将它们震荡到足够细小,附着在烙饼表面。 -- 第142页 做完这些,她额头出汗,抹了一把才扭头向苏斐然:“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想换个方法做饭,可炼丹法子用得太熟,一时找不到什么新方法。” “我听说姜羡回来了?”她鬼鬼祟祟地低声:“他和大师兄有没有打起来?” “打起来了。” “哦!”何多多更来劲了:“那你更心疼哪一个?” 苏斐然:“哪个都不心疼。” 何多多欢快鼓掌,又问:“那你更喜欢哪一个?” 苏斐然沉默。 何多多眼睛发光:“这么纠结嘛!” 苏斐然点头。因为在慎重思考后,她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个。确切地说,自从卫临棹说她并非以男女之情入道后,她就觉得看谁都差不多。 姜羡性格欢快一点,手感丝滑一点,床上奔放一点。 姜昭节性格沉稳一点,手感柔韧一点,床上用力一点。 而双修效果,到如今都基本为零。 苏斐然陷入沉思,何多多的注意力转移极快,又想到自己的事情上,扯扯苏斐然,压低声音说:“其实我在凡间逛了这一圈,感觉收获非常大,心里就有个念头,还没和我师母说,你帮我参考一下。” 苏斐然洗耳恭听,便听到她说:“我想生个孩子。” 苏斐然额角一跳:“生个孩子?” 何多多面色严肃:“我在凡间看了很多生孩子的事情,以前那个问题我想明白了,为什么即便对身体伤害不大,但女修仍然不愿意生孩子。”顿了顿,“归根结底,是因为生孩子带来的好处仍然不够大。” 虽然怀孕能够暂时为女修带来更强大的力量,但与怀孕的不便对冲后,剩下的优势或许只有“传宗接代”一点。可修士寿命绵长,传宗接代的欲望并不强烈,反而将其视为浪费时间,加上对历史遗留问题的反叛,自然很少有女修愿意怀孕。 “但是我总觉得,怀孕不应该是这样的。”何多多皱起眉头:“我隐约有个念头,想实践一下,就只能自己生个孩子。” 但她的师母,合欢宗最风流多情的三长老,是反对生育的代表人物。她若将这话说给师母,估计要被提着耳朵教育。 苏斐然倒是无所谓。何多多悟性极高,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她对很多事情异常执着,并付出努力,就像她对美食的热爱,引起她改良烹饪方法的实践,她若是当真对生育产生好奇,那么想要怀孕也顺理成章。 得到苏斐然的支持,何多多开心地笑起来,向烙好的大饼吹气,撕开一半递给苏斐然,干劲十足道:“那我就去问问,看哪个男人愿意借我点阳气——有借无还那种。” 何多多以对美食的热爱入道,在这条路上坚持不懈地走下去,每一步都走得心满意足,手中捧着简单的玉米面烙饼,吃起来都满脸幸福。而苏斐然,尝了一口大饼,觉得味道着实一般,但回去的路上,她还是一口一口地吃,边吃边想,吃完,也想完。 停下脚步时,看到气鼓鼓的姜花花,她沿着这条路向前,不知要去找什么人。 苏斐然问:“衣服洗完了?” 姜花花红着眼圈,没好气道:“洗完了!” 苏斐然说:“我可以收你为徒。” 姜花花正瞪着她,听到这句话,眼睛又睁大几分:“你没睡醒?” 苏斐然像是没听见,继续说:“但需要你完成几件事。” 姜花花振作几分,撸袖子道:“你说!” “首先,回姜家。” 姜花花大叫:“你耍我!我好不容易从那儿跑出来,现在又叫我回去?” 苏斐然不紧不慢地说:“合欢宗不收世家子弟——” 姜花花打断:“可姜昭节就是!” 苏斐然微笑:“他和家族断绝关系,你也可以。” 姜花花一哽,没好气道:“还有什么要求?” “帮我调查一件事。”她附耳低语。 “这不可能!”话未说完,姜花花跳起来:“你这是要我背叛家族!” 第77章 师妹 归根曰静,是谓复命。 姜花花带着苏斐然交给她的任务,离开了合欢宗。 苏斐然让她帮忙调查姜家和贤门的关系。这个问题在她心中萦绕许久。姜昭节和姜羡固然是姜家的人,可他们和姜家许久没有联络,缺乏了解,恰好姜花花撞上来。她在姜家受宠,母亲十七姑又实力强劲地位够高,有接触核心的机会。 姜花花初时不同意,但就如她所说,在一众排名里,家族固然重要,却不及她自己。 苏斐然试探出她这想法时,稍稍有些惊讶。姜花花对姜家而言,便是培养后代的器皿,显然越驯顺越有利,可在这样的管教下,她仍长成有几分叛逆的模样,这绝不是姜家那些人的本意。正因如此,苏斐然倒不排斥收她为徒。何况,收徒后她再敢出言不逊,师母教训徒弟,天经地义。 送走姜花花,苏斐然又拐回院落,刚走进,四道目光刷刷射来。 她又忘了什么。 姜昭节和姜羡已经结束“比剑”,各据一角,形成一条线,在对峙的气氛中绷紧。苏斐然正处在线段中间,不偏不倚。 她看向姜昭节。对上他的目光。 再看向姜羡,对上他的目光。 苏斐然抬脚,四道目光又刷刷落到她脚上。 -- 第143页 在这四道目光中,苏斐然目不斜视地走向房间,“碰”的关门。 姜昭节和姜羡同时起身,察觉这一点,又对视一眼,飞快向门口走去,同时来到,又同时伸手,同时扣门。 苏斐然说:“进。” 门开了。一人抓着一扇。 姜羡没忍住:“你干嘛跟我学?” 在他说话的工夫,姜昭节已经迈进去——被姜羡扯着衣服向外薅。 姜昭节二话不说,挥手间,“刺啦”一声,衣衫碎裂。姜羡愣愣看着手中破布片,回神后一看,姜昭节半臂赤、裸,直直向前走。 “你不要脸!”姜羡扑上去,拐着他往外拽。 姜昭节不发一言只向前,姜羡不甘示弱,两个人挤在门口,互不相让,扯得门扇“吱呀吱呀”地响。 过了会儿,两人同时停下动作,齐齐正视前方。 苏斐然来到面前,微微一笑:“滚。” 一脚一个踹出去,关门。 门外传来“噗通”“噗通”两声。 门内,苏斐然叹息一声:踹人踹出惯性,这样不妥…… 念头刚起,就听姜羡在门外喊:“你干嘛先踹我!” 姜昭节声音冷硬:“因为你是先任。” 姜羡反唇相讥:“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姜昭节冷冷:“彼此彼此。” 苏斐然:看来踹得太轻。 她设下禁制,任他们争来吵去,她只专心打坐。突破金丹期后,她感到对水系治愈术的掌控有所突破,却又止步不前。本该多加练习,但诸事缠身,至今没有空闲。或许,她该去找找契机。 修炼结束,苏斐然睁开双眼,打开房门,又看到那两个人。 姜羡冲上来,语速飞快:“我马上要回剑门我们能谈谈吗?” 姜昭节没有抢先,仍看向苏斐然。 苏斐然沉默片刻,开口:“没什么可谈的。” 姜羡面色暗下去,努力维持笑意:“我……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没什么可谈的。”眨着眼,一滴泪珠自眼角滚落,他勾起嘴角笑,语气轻快:“可是总觉得,如果什么都不说,我会不甘心啊。” “别哭。”苏斐然叹息,指尖擦掉他的泪水。将收回时,姜羡握住她的手,怅然地笑:“你变了啊……你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她只会茫然地问:“为什么要哭?” 可现在,分明知道这样的情绪没有意义,可她还是安慰:“别哭。” 在他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她是不是也这样对待姜昭节,在他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时,明明满脑子都是“你真奇怪”,却还是会笨拙地说:“哦。” 分明他才是第一个人啊。可是当她改变时,他已经不在她身边。 “啊,这样想想,总觉得自己在给别人铺路……”姜羡不停地眨眼:“忍不住更难过了呢。” “不过,”姜羡忽然笑起来,看向姜昭节:“想到你将来可能会有同样的想法,忽然又开心起来了啊。” 姜昭节面色沉凝,手中握剑:“不劳你费心。” “那祝你好运。”姜羡点点头,又转向苏斐然:“我是闯出来的,姜家的人正在追捕我,我需要回剑门躲避……我们估计很难再见了。作为朋友的话……拥抱一下?” 苏斐然抱住他。 姜羡趁机凑到她耳边,低声:“恭喜你入道。很高兴,我也曾助你悟道。”顿了顿,声音哽咽:“虽然很讨厌大哥做出这种事情,但还是希望……你遇到的每个人,都能帮助你在悟道途中——更进一步。” 苏斐然抱紧了些。 “哈,”姜羡却主动松开手,笑容灿烂:“有没有觉得我很善解人意!” 姜昭节站过来:“善解人意的你该走了。” 姜羡瞥他一眼,板正面孔:“我这就走。” 他走了,没有回头。 姜昭节本该庆幸,可见他茕茕背影,心头却笼上难以言喻的愁绪。这愁绪堪堪升起,姜羡忽然扭头。 “啊对了,”姜羡狡黠地笑:“五宗盛会就要开始,到时候我们会再见的!” 姜昭节面无表情地拔出剑来。 人影消失,他转过头,正对上苏斐然的视线。 苏斐然道:“我有话和你说。” “不用说了。”姜昭节收剑,垂眸看剑身的亮色缓慢敛入鞘中。 抬眼时,面色不苟,语气郑重:“你曾毁我道心,又铸我道心。而爱情与否,本不重要。” 苏斐然曾问:“以复命剑入道,失剑则动摇道心。以我入道,失我又当如何?” 姜昭节答:“你不会死。” 可此时他却恍悟。 失又如何?死又如何? 入合欢宗正式修道的第一课上,先生就曾说过,天地间情有万万种,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不过其中之一。情修最忌讳的便是专情,专情即是执念,爱一物而舍其他,即是无情。 情修眼中,不应只见入道之情,还应见出道之情。能入能出,方得其朴。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 “天道循环,不过复归其初。”姜昭节说着,低眸看手中剑。他曾失去复命,换以新剑,曾心有不甘,终归于平静。如今,已能目光坦然道:“我到底不是剑修。” “剑修是修,不是剑。”苏斐然回答。 -- 第144页 “的确如此。”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姜昭节微微颔首:“师妹。” 苏斐然郑重:“师兄。” 对于执拗的姜羡、死板的姜昭节,有些事情似乎很麻烦。可出口后发现,他们骨子里都是洒脱的,和每一个情修、或每一位寻道的修士相同。 钟情而不纵情。 相处时一无所觉,分别时反而感慨万千。 两人皆已离开,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随之散净。苏斐然想起此行目的,又向韩述住处走去。 韩述来到合欢宗,打着探亲访友的名义找苏斐然,住处自然在她附近,可眼下他不在房中。苏斐然到他经常去的地方走了一圈,遇到的弟子都说战斗结束后他便走了。再问战斗结果,意料之中的,他又被揍了一顿。 韩述充分表现了他的顽强。从妖族领地到合欢宗,所过之处,人人喊打。合欢宗弟子们久闻其名:很弱,但很抗揍。偶尔能听到有人嘀咕:“别人战斗这么多次总该长进了,可他怎么还是……”叹息一声,再不说了。 苏斐然找不到人,便回洞府,路上,一阵抽泣声传来。她走过去,就看到韩述站在那里,面上涕泗横流,却无声无息,只有抽鼻子的声音间或响起。 苏斐然走近时,他目光不动,平静开口:“因为我抗揍,所以我就喜欢挨揍吗?” 苏斐然又迈进一步。 韩述又问:“因为每次被打倒后,我都能站起来继续战斗,所以我就不痛吗?” 苏斐然走到他面前。 韩述注视着她,眼中什么都没有:“因为我的伤总是很快恢复,所以我就从来不会受伤吗?” 苏斐然没说话。 “不是的。”韩述轻声说:“每次挨揍的时候,我都觉得痛苦,为自己的弱小无力。” “每次倒下后我都不想站起来,我想,我干脆去死好了。” “每次受伤的时候,我都痛恨自己的恢复能力,它让我误以为,我还能承受更多——可我不能。” 韩述像对她说,又像对空气说:“因为我总是被打,又总是恢复,所以他们从来不会为此愧疚,他们乐此不疲地和我战斗,以为我不介意受伤——是的,如果这样的战斗能让我变强,我当然不介意——可对我来说,我只是在挨打而已。我被打得越来越严重,而他们却越来越不在乎。” 苏斐然问:“你想说什么?” 韩述擦净泪水,目光清澈又坚定地看她:“我想变强,而不是挨打。” “好。”苏斐然说:“我教你。” 第78章 初见 我正为你而去 “砰。”韩述落地。 苏斐然抬头看天,再低头看他:“你没吃饭吗?” 韩述糊了一脸尘土,吊着一口气:“吃……了……” 苏斐然当然知道他吃了。不止如此,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能吃的人,何多多和他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可这些东西不知道吃去了哪里,经过这么多日的改造,他仍然没长出一点肌肉,细胳膊细腿儿,苏斐然动手时都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折断了骨头。 不止骨头,他的皮肤也脆弱得很,轻轻一掐就紫,一场战斗下来就是青青紫紫,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有什么特殊癖好。 以苏斐然的实力,原本可以一招结束,但为了探底,她压制修为和他几次较量,差不多了解他的情况。 苏斐然前世见多了“因为女修体力不如男修,所以女修在任何领域都不如男修”的逻辑,但这逻辑绝没有韩述那么可怕。女性与男性的群体差距未必体现在每个个体,何况,后天努力能够抹除差距。但韩述不同,无论他怎么吃、怎么练,总是这么轻飘。没有足够的体重,就谈不上反击。 最适合他的战术就是:跑。 体修的战斗靠肉搏,韩述在归元宗把硬碰硬这套学了个十成十,明明能躲,非要硬杠。又仗着自己恢复快,次次都不长教训。 苏斐然心累。 她的初衷是想韩述多受伤,供她练习治愈术,结果,她每天都在为降低他的伤亡而努力。 韩述终于成功躲开一击,苏斐然深感欣慰。这欣慰还未散去,同样的招式,韩述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问就是想试试反击。 苏斐然想踹人,踢到一半又停下。 韩述小心凑近:“你踢吧。” 苏斐然若无其事地收腿,像方才暴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微笑说:“不用。” 韩述瞄她一眼,抿起唇笑:“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踢我的——” 苏斐然干净利落把他踹飞。 一天修炼结束,韩述已经瘫成一只死狗。苏斐然例行为他调养身体,和以往相同,她期待的突破的契机没有出现。 或许她应该换个人试试。念头闪过,她开口:“归元宗没有适合你的功法?” 韩述摇头:“不管什么功法……体修总要打架……啊……” 苏斐然提醒:“或许贵身阁有办法。” “啊……”韩述埋进枕头里,困得睁不开眼睛,“你是让我离开这儿吗……” 苏斐然矢口否认:“我不是体修。” 韩述打个呵欠:“可你说教我……” “教。”苏斐然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那……多谢了……啊……”韩述支起眼睛看她,很快脑袋向下一点,就进入梦乡。 -- 第145页 韩述想以体修的方式战斗,他潜意识排斥逃避,宁可冲撞得头破血流。想改变他的战斗方式,首先要改变他对体修的认知,这涉及到对体修一道的体悟,正是苏斐然的弱点。为达成目的,她再度钻进藏书阁,情修的道还没理解透彻,便开始寻找体修的道。 有些知识,学的时候记在脑中,用的时候想不起来,再看到时才恍然大悟。苏斐然从藏书阁中走出,再去找韩述时,已经想好如何开口,见面便问:“你可记得贵身阁的宗旨?” 当世九大宗门,在传自断代五子的五大宗门外,又有四大宗门分别代表体修、音修、符修、儒修四家流派,贵身阁居其一。这九大宗门皆有各自宗旨,如合欢宗的“天地不仁”、不恃阁的“功成不居”、剑门的“胜而不美”、荣枯阁的“出生入死”、圣门的“为天下式”,虽说只是本门宗旨,事实上却代表整个流派的“道”。韩述身为体修,理应知晓贵身阁的宗旨。 可他将头摇来摇去:“不……知……道。” 苏斐然提笔落下四字。 韩述凑来看,一字一字念出:“宠、辱、若、惊。” 《道德经》作为所有修士入门必读,韩述记得清楚,立刻接上:“贵大患若身。”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正是贵身阁出处。也是所有修士入门时不知背过多少次的话。 苏斐然见到这句话,不觉想到,多少体修还记得,这一宗最初创立,是为了引导人们重视身体,可随着发展,体修却成为最易以身体来逞凶斗狠的群体。就像归元宗给予韩述的教育,影响着他在战斗中将身体置之度外。 韩述沉默良久,抬眼问她,语速难得正常:“可如果不为了战斗,我又为什么做体修?” 苏斐然自然回答:“修身养性。” 韩述又问:“那我又为何要学习战斗?” 苏斐然摇头:“你不需要学习战斗,只需要学习防守。” 修道,本不为战斗。 “哦……”韩述拖长了音,又点了下看似沉重的脑袋:“好吧……” 苏斐然心满意足。韩述若能从硬抗的执念中走出,学习闪避便容易许多。只是没想到有一日,总受他人启发的她,竟也能启发他人,同时又意识到不足。从这日起,她便重温《道德经》,常读常新,发现许多观念又与少年时不同。 正看书时,卫临棹召唤。按常理推测,多半和衣服有关。果然,来到卫临棹洞府时,他正低头缝针,银针在衣服上来回穿梭,没几次,再将针在发间摩擦几下,又缝几针,才插回针脚处,放入篮中。顺手自篮里取出细细一条带子,起身走来:“手臂抬一下。” 苏斐然抬起手臂,问:“师父是在凡间学的针法?” “嗯。”卫临棹扯着尺子量过她的臂展。 苏斐然说:“你知道为什么要将针在头发上摩擦吗?” “为何?”卫临棹在尺上画出标记,又量过她的肩宽。 苏斐然答:“因为头发出油,可以润滑。” 卫临棹动作一顿,又恢复自如,避而言他:“你又长高了些。” 苏斐然端详自己与卫临棹的身高差距,随口道:“师父为何如此关注弟子衣着?” 卫临棹屈膝测量腿长,目光专注:“衣食住行,我能管住的,便只有衣。” 苏斐然说:“你可以关注道。” 卫临棹起身直视她:“道在你心中。” 苏斐然道:“道在我心中,我却不见。” 卫临棹摇头叹息:“天地间,无处无道,无事不可悟道。人有道,兽有道,花木有道,刀剑亦有道。你却将道看得太重,处处有道,却处处不见。若能见,则吃饭可悟,睡觉亦可悟。” 苏斐然心中微动。就如《道德经》于她,分明可倒背如流,却藏而不用。 末了,卫临棹说:“故说,道在你心中,你只去见便是。” 苏斐然听到此言,立刻又不想和他说话。 她不说,卫临棹却说:“你打算收徒?” “嗯。” “嫡传中只有你收徒。” “哦。” 皮尺在指间一圈一圈缠绕,卫临棹沉默片刻,一声叹息,轻声说:“你若想体验师徒之情,何不问我。” 苏斐然一语双关:“师父心事太多,弟子不敢问。” 卫临棹浅笑:“你何妨一问。” “那我便问。”苏斐然瞬间肃目,咄咄道:“敢问师父,当初如何游历至弟子故乡?” 皮尺轻放篮中,卫临棹坐下,拢起袖口,只探出莹润指尖,点点对面蒲团,示意苏斐然对坐。 苏斐然利落入座,又问:“师父可还敢说,是为寻魔修而去?” “……不敢。”卫临棹言语中似有叹息徘徊:“我正为你而去。” “为我,”苏斐然视线逼人:“不为我家人?” “为你。”卫临棹道。 苏斐然不禁微笑:“只为收我为徒?” 卫临棹颔首。 苏斐然仍笑:“为我是单水灵根?” “是,也不是。”卫临棹摇头:“为人所托。” 苏斐然问:“什么人?” 卫临棹垂睫扬起,注视她,缓声慢语:“谷天机。” 谷先生将要离开,因此去信合欢宗,将苏斐然托付,合欢宗最终选定卫临棹前来,方有他们初见。但在初见前,他先看到魔修谢梳风的尸体。以他的神识,第一眼便察知是苏斐然所为,对方又是不恃阁弟子,若知此事,必然追究。所以,他为苏斐然处理尸体,后以寻人的方式提醒她留意。 -- 第146页 一切都努力做得不着痕迹,好像他们的相逢是天意。但当苏斐然心有怀疑地追忆,有些蛛丝马迹无法抹去。 卫临棹回答得如此坦然,令苏斐然微讶。这一切竟是谷先生亲自操作,同样在她意料之外。她沉吟片刻,又问:“你只遇到我一人?” “你若要问另一位姐妹,她在圣门。”卫临棹答。 不仅叮嘱她们二人不要相见,在安排去处时,更是分别交由两个宗门,可见谷先生的确不想她们相遇,询问卫临棹原因,他也不知。苏斐然便换个问题:“合欢宗为何让你做我师父?” 卫临棹轻笑:“或许,因为我惜花吧。” 苏斐然:……手痒,想拔剑。 卫临棹微怔:“怎么?” 苏斐然诧异低头,发现自己不仅想,而且做。剑已出鞘三分,寒光吞吐,直冲卫临棹。 麻利还剑入鞘,她微笑:“没怎么。” 只是最近和韩述切磋太多,一言不合就想拔剑,面对卫临棹时,积蓄已久的戾气便有些控制不住。 可惜目前打不过。 这念头浮现出来,苏斐然便认真计较起来,想着有朝一日若能胜过他,该如何一解心头郁气。 正想着,通讯石忽然亮起。 苏斐然接起,对方的声音乍然入耳,破碎吃力:“你过来……” 这是姜花花的通讯石,但此时传讯的是另一个声音,属于姜十七姑。 苏斐然沉着道:“何事?” 姜十七姑声音断续:“你来接花花……我等你……” 通讯挂断。 对方立场不明,又言语混乱,苏斐然不敢贸然前往,又着实在意姜家发生的事情,便去找姜昭节商量。姜昭节对姜十七姑颇有了解,闻言色变,又从苏斐然处听说姜花花此行目的,便断定母女二人出事,或许正和苏斐然交代的任务有关。 从语气判断,姜十七姑显然伤势不轻,处境不妙。两人不敢耽搁,飞快向通讯石定位处赶去。下山时,路遇四师姐,她讶然问:“你们去哪儿?” “下山。”匆匆应付,他们一路冲出合欢宗,向姜十七姑赶去。 定位处较远,幸而姜昭节认路,带苏斐然以最短路线前往,又在附近搜寻一番,终于找到她的位置。 如姜昭节所言,情况不容乐观。 地面上倒着一只灵兽,已经奄奄一息,旁边,姜十七姑背靠大树,流出的血染红了周围一圈土地。 她手中握着通讯石,努力睁开眼睛,见到二人时强打精神,招招手:“过来。” 姜昭节当先上前。 姜十七姑重重叹息,说:“我快死啦。” 第79章 情道 入有情道,亦入无情道 姜十七姑捏个诀,周围便立起强大的禁制。这一式后,她又委败几分,闭了闭眼,说话时胸口起伏:“苏斐然,是你让花花回去?” 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因为无力而虚弱,姜十七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张了张嘴,只吐出深深一口气,说:“我是不行了,但是我不放心花花。” 她又坐直身体,黑炯炯的目光盯着苏斐然:“你让她打听的事儿,我都知道。” 苏斐然先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发誓会收她当徒弟。”姜十七姑道。 苏斐然发誓。 姜十七姑点点头,强打精神:“姜家和贤门确实有很大关系。” 从姜昭节处,苏斐然那已经得知,江潮生和江月照虽然姓“江”,却同为姜家人,江潮生与贤门关系密切,江月照似也如此,姜家和贤门间的牵系未免太多。现在姜十七姑明白地告诉她:姜家和贤门根本就是一路人。 “一万年过去了,他们还想着复兴呢。”姜十七姑露出与往日不同的嘲讽神色,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受制身体,不能尽言,缓了缓,挑紧要的说:“贤门和其他几个世家,也有联系。” 姜十七姑仰头靠在树上,喘息片刻,又说:“我没听到贤门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他们要联合世家……好像有哪个世家不愿意……”她晃晃脑袋,眯起眼睛才勉强将视线聚焦,但思路已不清晰:“我不想花花继续呆在那里……我想她跑出来……结果她每次都被抓回去……我生了六个孩子……只活下来她一个……哈,我亲手掐死了五个……” 苏斐然打断她:“哪个世家不愿意?” “世家,哦,”姜十七姑摇头:“我被发现了……我得把花花带走……她不能留在那儿……” 苏斐然再度打断她:“姜花花在哪儿?” 姜十七姑涣散的瞳孔再次聚焦,她终于想起什么,撑着树身坐起来:“我得把花花交给你……” 她从衣领中扯出一条链子,不见有什么动作,链子中闪出一个人影,姜花花躺在地上,无声无息。这场景太过熟悉,苏斐然不禁上前一步:“你的项链从何而来?” 姜十七姑仿若未闻,盯着姜花花,摸着她脸颊,不多时,姜花花清醒,有片刻恍惚,紧接着蹦起来:“妈妈!” “这……” 姜花花猛地抱住她:“妈妈,你没事吧?你怎么样?他们人呢?我们是不是逃出来了?” 连珠炮似的发言,令姜十七姑无法插话,刚要说,姜花花又捂住她嘴巴:“别说话,我带你去合欢宗,他们肯定会——” -- 第147页 她看到了苏斐然,扑过来抓住她的衣袖:“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只要你就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做!她不能死——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在她那儿,我什么都不知道……”姜花花跪在地上,摇晃着苏斐然的衣袖,哽咽不成声:“救她……” “我的禁制撑不了多久。”姜十七姑言语又分明些:“你们带她走。我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姜花花大喊:“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项链你拿着。”姜十七姑将储物项链交到姜花花手中:“只有你能用它。”她抓着姜花花的手去握项链,可姜花花全身无力,那项链一次又一次落地。 “拿着!”姜十七姑喝道。 姜花花全身一震,接过项链。 “有人来了……”姜十七姑道:“走。” 姜花花却紧紧抓着她的手。 “为自己活着!”姜十七姑一把推开:“走!” 元婴修士的气息由远至近,穿透摇摇欲坠的禁制,锁定此处。苏斐然拉住姜花花,手中多出传送符。将要发动,那股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袭来,伴随而至的,还有一道熟悉的红光。 传送符发动。 红光眨眼来到。 相似的场景再度出现,复命剑出鞘,苏斐然只愿自己金丹期的修为足够抵挡一击,剑势初起,寒光乍亮。 禁制就此破碎。 姜十七姑拦在前方! 那束红光落到姜十七姑身上,像穿过破絮,只发出轻轻一声“噗”。 姜花花大张了嘴巴,声嘶力竭地喊:“妈——” 可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像姜十七姑的死,寂寂无声。 姜花花失语了。 回到合欢宗后,她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是面对苏斐然时,固执地用愤怒的目光看她,像要将她射穿。姜花花发不出声音,却执拗地一次又一次做出口型,全身挣扎着,发出无声的怒吼:“你害死了我妈妈!” 苏斐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如果不是她要求姜花花返回宗门,要她找到姜家和贤门的关系,姜十七姑不会主动提出帮忙,不会因为被察觉而遭到攻击,最终死掉。 苏斐然问:你能和姜家断绝关系吗? 姜花花说:不能。 可姜十七姑用生命为她做出了断:能。 姜花花再回不到姜家,哪怕她一次次将责备的话喊向苏斐然,可是,她再离不开苏斐然。 她抓着那条项链,闷在房间中,再不出来。 收徒的事情就此搁浅,苏斐然便专心教导韩述,可姜十七姑的事情仍挥之不去。 那一幕实在太像。 姜十七姑和姜花花的离别,她和白牙的离别。都在元婴修士的压迫下,以一方的牺牲做赌注,赌那一次奔逃。 那次分离,虽终究再聚,可她却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别离。 前世陨落,她心无执念,今生重活,她信念坚定。 无论姜羡、姜昭节或韩述,无论谷先生、无为或卫临棹,她只想悟道。 可见到白牙鲜血淋漓的那一刻,她脑中什么都没想。 她什么都没想,偏偏那之后的无数白天黑夜,总忘不掉那次离别。 是为自己的弱小? 不,是为自己因弱小而失去它。 又为何惧怕失去它? 因为失去令人脆弱,令人在无谓的情绪中挣扎。 情绪交织时,分不清彼此,就像有情与无情,自私与博爱,常相伴而行。 她问卫临棹:我何时入道? 卫临棹反问:你入何道? 她答:我入情道。 卫临棹不置可否。 今日她方知所入究竟何道。 白牙助她入道,入有情道,亦入无情道。 为失白牙而悔,是有情。为不愿悔而不愿失白牙,是无情。 苏斐然将《道德经》翻过最后一页。为韩述而温书,却温故而知新。 道不可名,名之则非道。道有万千,举其一则失其众。故有道与非道。 情有万千,举其一则失其众,故有情与无情。 “那么,”苏斐然问:“何不以多情入道?” 卫临棹答:“何妨一试。” 苏斐然欣然离开,将有朝一日必揍卫临棹的念头暂时搁到脑后。 悟道成功的畅快充斥身心,令她举止轻快,便再度想起姜花花。刚来到门前,姜花花便走出来,无声地问:“你来做什么?” 苏斐然说:“疗伤。” 姜花花反手关门。 苏斐然踹开房门将姜花花摁倒在床上。 姜花花横眉竖目,却说不出话,只奋力挣扎,可毫无作用。 苏斐然好整以暇看她挣扎,说:“喊师母。” 姜花花扯了下嘴角,别过头去。 苏斐然将她的脸扭过来,又说:“喊师母。” 姜花花张口就咬。 化玉功发动,硌得她表情扭曲。 苏斐然慢悠悠松开手:“或者你想打一场。” 姜花花目光灼然明亮,下一刻,噼里啪啦众多法器向苏斐然砸来。 两个人从屋中斗到屋外,从院中斗到路上。姜花花练气期就敢到处撒野,正是因为她身有依仗,法器不要钱似的砸,和撒花一样纷纷扬扬,全向苏斐然招呼。她砸一件,苏斐然没收一件,到后来收法器收得手软,觉得这样不行,干脆一剑送她趴下。 -- 第148页 姜花花不服,立刻又召唤出灵兽,左右围攻,又砸出一堆法器。 苏斐然一手捞着几件法器,再将她踹趴下。 如是几番,到姜花花再无法器可扔,灵兽也可怜巴巴地瘫倒一旁,只有她仍顽强不屈地趴在地上,翻着白眼向上看,两只手撑在地上,手臂肌肉贲突,像随时都要跃起。 苏斐然蹲在她身边,问:“还打吗?” 姜花花用燃烧的目光做出回答。 苏斐然将她撞到树上,平静道:“叫师母。” “你休想!”姜花花大叫一声。 声音出口,她怔住。 苏斐然同时松手,退开几步看她。 一次又一次战斗将姜花花折腾得狼狈不堪,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仍不肯认输。可那突兀的一声,像在她身上豁开一个缺口,无处宣泄的情绪奔涌而出,她瞬间眼圈发红,泪水将出,却又强忍着,目光倔强。 两人对视许久。 忽然,姜花花抛掉了所有招式,一头撞向苏斐然怀中,声嘶力竭:“你还我妈妈!” 苏斐然沉默片刻,抱住她,说:“我还不了你母亲,还你师母如何?” 空气片刻沉寂。 姜花花身体蓦地一软,她缓慢滑落、跪倒,仍抱着苏斐然的身体,泣不成声。 她哭了很久,也抱了苏斐然很久。 苏斐然便等了很久。 等到姜花花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抱着谁哭,终于站起身,“哼”的一声冷笑,别过脸将走。 “现在,”苏斐然叫住她:“能说说姜家的事吗?” 姜花花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 紧接着在苏斐然面前,愤怒地撞上了房门。 第80章 修为 没人教你不能乱亲吗? 姜花花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将苏斐然拒之门外。 苏斐然意识到自己行动过快,便放缓速度,多日后,终于从姜花花口中得到了姜十七姑没有说完的消息。 姜花花已经冷静下来,能够平静地阐述回到姜家后发生的一切。她动作非常小心,但瞒不住母亲,姜十七姑很快揪住她问清情况,并且提出帮她查探。查探并不顺利,姜家人发现后,立刻抓来姜花花作为人质,姜十七姑为此受伤,幸而有法器项链能够容纳活人,这才将姜花花带出姜家,但已经受伤的身体撑不住对方的追击,姜十七姑推测自己逃不掉,便干脆用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为苏斐然的到来留出时间。 “她是元婴修士,就算不能赢,也肯定能跑——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的话。”姜花花眨着眼睛,“我知道姜家人看不起她,因为她看起来傻乎乎的,只知道听别人的话。每次我好不容易逃出姜家,他们只要一声令下,她就乖乖把我抓回去。那时候我有多生气啊,明明我才是她女儿,可她一点都不关心我。不关心我就算了,她甚至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明明那么强,却……” 苏斐然打断她的话:“那个项链能容纳活人?” “怎么了?”思绪被打断,姜花花有些不满,不禁抓紧项链,目光警觉道:“你别想了,这项链是滴血认主的,我死了,你也别想用。” 苏斐然问:“滴血认主的高阶法器,很少见。” “当然少见。”姜花花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妈妈说过,这项链是她机缘巧合得到的,很可能是……”她面色一变,闭紧嘴唇不说了。 “很可能是?” “没什么。”姜花花说:“反正很厉害。” 苏斐然点头:“我至今未见储物法器能够容纳活人。” “倒也不算活人,”姜花花纠正:“活人进去后就会昏迷,离开后才能苏醒。” 苏斐然微笑:“你应当知道,我只需要你的血,便能强行打开项链。” 姜花花脸色大变:“你!” 下一刻,项链落入苏斐然手中。她掂了掂,瞥向姜花花:“是我来放血,还是你主动交代?” “你给我!”姜花花冲过来要抢。苏斐然抓住她手腕一扭,扣住她喉咙,低声响在耳边:“我只问它的来历。” “你个骗子!”姜花花奋力挣扎。 银簪抵上她的颈项,轻轻划着,激起一片小疙瘩。稍一用力,锋利的银簪划破皮肤,一滴血渗出来。 动作立止。姜花花缓缓吐息:“我说。” 苏斐然松开手,将项链扔给她。 姜花花已经冷静,但仍然非常戒备,将项链仔细擦拭后贴身保管,才稍稍松口气,道:“你知道阴阳造化炉吧?” 这不是苏斐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当日白牙因误吞内丹而状态异常,妖皇便提到三件能够救它的物品,分别是阴阳造化炉、大梦三生枕和长命果。后来苏斐然在藏书阁查找相关资料,知道阴阳造化炉与大梦三生枕皆是神器,一主肉身一主精神,前者称为“炉”,其实兼具炼丹炉与炼器鼎双重功能,只要有火,可炼万物。 姜十七姑告诉姜花花,这能容纳活人的项链便由阴阳造化炉炼出。 苏斐然的手镯与这项链功用基本相同,推测同为阴阳造化炉的产物。阴阳造化炉在贤门,送她手镯的谷先生又与贤门前任门主风迎微有密切关系,一切顺理成章。 将知道的情况托出,确定苏斐然没有歹意,姜花花才彻底放心,勉为其难地提起拜师的事情。 -- 第149页 苏斐然让她等着,姜花花立刻大叫:“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对苏斐然来说,没什么是“不能”的,但一个月后,姜花花还是顺利成为合欢宗的第一名再传弟子。 韩述围观收徒仪式,抓着苏斐然的衣袖,泪眼盈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苏斐然面无表情地扯出衣袖:“你是体修。” 韩述:好……恨…… 姜花花修武不修道,而苏斐然在修武上的境界比修道高出一大截,教导起来得心应手,慢慢的,精力便转移到姜花花身上,将韩述撇在一边。 没几日,韩述登门请教。 “我……也修……武……”韩述撸起袖子,露出自己麻杆一样的胳膊,屈起秀气的肌肉,喘两喘,又说:“我也能打……” 苏斐然一脚将他踹翻:“不,你不能打。” 韩述扑腾着要起来。 苏斐然踩上他后背,韩述立刻又趴下去,艰难扭头:“你……等……着。” “嗯。”苏斐然回,“我等着。” 韩述终于爬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一步三回头说:“你等着……” 苏斐然嘴上答应,很快又将他抛到脑后。 收徒后,更多的事情占据她的精力,不仅要应付师父,还要应付弟子,不仅要准备即将到来的宗门大会,还要防备姜家那边闹事。 姜家最近损失惨重。姜羡和姜昭节两个单灵根离开,难得的元婴高手死在自己人手中,家族中先天天赋最高的姜花花也转投合欢宗,堪称元气大伤。按姜花花传语,贤门正暗中接触姜家,还有其他势力尚存的世家,所图必然不小。 况且,姜十七姑死时,苏斐然再次遇到以红光伤人的元婴,那元婴上次出现,是在归元宗事件发生后,为夺长命果,险些令她丧命。在那之前,抢夺长命果的江月照和江潮生同样是姜家人,基本可以肯定,姜家在找长命果。 但据姜花花所言,姜家并没有寿元将尽、急需长命果的人。 苏斐然几番在藏书阁查找长命果的消息,或许因为人类确实鲜少得到长命果,因此除了续命外,它的功能并不明确。她想到,妖皇说往年的长命果通常由妖族发现,便在和白牙沟通时,顺便询问长命果的其他用处。 妖皇的回答同样鸡肋:妖族不像人族有那么多花招,即便长命果有其他用处,妖族也不知情。 线索就此中断,苏斐然的思路又回到最初。 如果需要长命果的不是姜家人,那最有可能是谁? 贤门。或者说,贤门现任门主。 她在曲望道三字上圈了一个圈。 忽然有人敲门。 苏斐然将东西收拾妥当,打开门,一脚踹出去。 没有命中,韩述猱身而上,柔韧的身体将苏斐然缠住,苏斐然刚动,两人便一齐摔倒,在地上滚了几滚。 类似的战斗发生过很多次,他们对彼此的招式非常了解,战斗中双方都收起灵力,仅凭肉身对抗,但胜负并不分明。韩述虽然体力弱,但强大的恢复能力令他非常难缠,只要打不死,无论伤得多严重,下一刻他都能跳起来。久而久之,苏斐然的体力不断消耗,韩述的状态则相对稳定。 但此次又有不同。 拳拳相接。 “嘎嘣”一声,韩述的骨节传来脆响。 他吸口冷气,连忙甩手。 苏斐然问:“为何不防?” 韩述慢半拍道:“有来有往……比较爽?” “爽在哪儿?”苏斐然趁他慢半拍,又是一脚,“爽在受伤?” 韩述条件反射地躲过:“受伤不爽……”动作稍慢,险些挨一拳,连忙加快语速:“但是打着爽!” 苏斐然沉默。 “我说你啊!”韩述又解释:“我总防御的话你怎么打得爽啊!” 苏斐然道:“我只教你如何防止受伤。” “嘶。”韩述嘴角一热,血流出来,节奏顿时打乱,他开始手足无措,说话也慌慌张张:“受伤没关系,治愈就好啊……啊!” 苏斐然将他放倒,在他翻身前一脚踩住他胸口,蹲下身,垂眸,一字一字说:“最好的治疗,是免于伤……” 她愣住。 最好的治疗,是免于伤害。 喜雨作于未旱。正如治愈始于不伤。 她怔然站起,转身欲走。 韩述连忙抱住她的腿:“怎么走了?” “到此为止。”苏斐然道:“今后我不再与你交手。” 苏斐然迈步,韩述抱得紧,在地上拖出几步,茫然问:“为什么?” 苏斐然止步,弯腰,向他伸手。 韩述没反应过来。 苏斐然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拉,将他扶起,郑重道:“我不伤害你。” 韩述神色怔忡地看她。 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眼看苏斐然要走,他一把拉住,飞快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伤害!” 苏斐然回头看他。 心中缓慢浮现四字:此人有病。 她不想搭理只想走,可韩述突然抱紧,抽风一样凑上来,照她脸颊亲了一下。 亲完,又低声:“你……”他闭紧眼,视死如归,放声道:“你打我吧!” 苏斐然沉默片刻,既而微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 第150页 她摁住韩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把他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再揪着前襟将人拎起,凑到面前,笑眯眯地问:“没人教你,不能乱亲吗?” 韩述含着泪,委屈道:“没有……乱亲啊……” 苏斐然换个说法:“没人教你亲吻前先询问吗?” 韩述摇头,又委屈:“没……人啊……” 苏斐然忽然想到,一般人修的性教育在筑基后开始,而韩述在妖族领地筑基,妖族好像……是不会教这些。 她摆了摆手,手上的韩述跟着晃了晃。她松手,韩述便像落叶似的飘回地面。 “那我现在教你了。”苏斐然心虚走人。 可韩述却抓住她衣角,小心问:“那我现在……问你……行不行……” “不行。”苏斐然果断回答。 韩述又抓着她的衣角轻轻扯了两下。 苏斐然不耐烦地回头,动作稍猛,视线中便陡然现出一张脸来。 白净的面皮泛着微红,韩述含羞带怯地问:“好不好……” 苏斐然想说不好,可出口却是:“……你身上……什么味道?” 韩述茫然:“什么味道?” 苏斐然缓慢凑近嗅了嗅:“像花香……” 韩述低头去闻,可苏斐然的手指却落上他的脸。他顿时一动不敢动,声音打颤:“你……同意了……吗……” “嘘。”苏斐然轻声,手指轻触他嘴角血迹,低问:“疼吗?” 韩述眸光乱动,眼圈发红,脱口道:“不痛!” “不痛啊……”苏斐然垂下眼睫,似有微叹的话语带出长长的吐息,与韩述压抑的呼吸交织缠绕。 他的心跳更快,呼吸却更慢了。他不由自主地接近,更接近,慢慢闭上眼睛…… “碰。” “啊!”韩述胸口一痛,不由自主地飞出去。 苏斐然收回拳头,施施然转身,问:“你来什么事?” 不知何时,姜昭节出现在门旁。 他大步流星,目不斜视从韩述身上跨过,颔首道:“姜家找到我了。” 意料之中。 姜昭节在合欢宗的处境相对稳定,无论是姜羡的情况还是姜花花的,姜家首先都会找到他。 但很快苏斐然便不这样想。 她的目光落在姜昭节身上,面色微凝:“你的修为……” 姜昭节本有金丹中期修为,可苏斐然此时所见,竟只有金丹初期,与她仿佛! 姜昭节表情沉静:“出了点意外。” 他面色发白,但不似重伤,苏斐然想不到,怎样的意外会导致他跌落一个小境界。 而且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 苏斐然道:“二师姐昨日已经出关。” “是吗。”姜昭节面色无波:“想必她进阶成功。” “嗯。”苏斐然道:“金丹中期。” 宗门大会即将召开,届时嫡传弟子将争夺唯一的首座弟子。宗门上下皆以为,二师姐初至中期,姜昭节胜算更大,但如今形势颠倒。 苏斐然问:“发生了什么事?” 第81章 试试 你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房间中,两人相对而坐。 姜昭节面色苍白,唇色苍白,仍坐得笔直,平铺直叙地交代事情经过。 苏斐然说:“你疯了。” 姜昭节摇头:“这是斩断和姜家关系的最彻底的方法。” 苏斐然点点头:“你该庆幸只有一半姜家血统。” 姜昭节颔首:“否则我不会这样做。” 以流尽体内一半血液为代价,和姜家划清界限,大量失血足以令凡人毙命,姜昭节为此承担的代价便是修为跌落一个小境界。 苏斐然忽然问:“姜羡又当如何?” 姜昭节答:“这该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起身:“首座对我不重要。” 首座即是将来的掌门,而掌门则意味着责任,意味着有更多需要关注的事情,对一心修炼的人来说并非好事。姜昭节不愿,苏斐然同样不愿,而二师姐粟横波,虽然行二,却是宗主弟子,自身实力强悍,又早有准备,堪称首座弟子最佳人选。 “但是,”苏斐然走到门边时止步,回首:“想必二师姐希望对战的是全盛时期的你。” 姜昭节默然不语。 “我也是。”苏斐然打开门,姜昭节迈出一步,门外阳光倾泻,他不禁眯眼,看到院子里那个男人,转移话题道:“他想做什么?” 苏斐然瞄韩述一眼:“看起来打算离开。” “我问的不是这个。”姜昭节看她。 苏斐然顿了顿,“大概想助我悟道。” 姜昭节:“他能?” “他已经做到了。”苏斐然忽然握住他的手。 姜昭节手指微蜷,不由自主地回握,却察觉什么,动作停滞,嘴角抿直:“你的治愈术——” “嗯,”苏斐然轻飘飘说:“润物无声。” 昔日即便姜昭节敞开神识纳入她的灵力,水系灵力经过他的经脉时仍受到重重阻力,治疗百般艰难,但此时,水系灵力流经之地,姜昭节体内的灵力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像禾苗迎接雨露的到来。因失血而龟裂的血脉仿佛干旱的土地喜逢骤雨,逐渐恢复润泽。 苏斐然松手。 -- 第151页 “多谢。”姜昭节道。 “师兄不必客气。”苏斐然答。 姜昭节欲言又止,终究转身,经过韩述时看他一眼。 他实在太瘦,山风吹起他的衣袍,鼓荡着宽大的衣袖,似一枝弱柳,摇摇曳曳,白皙仿佛透明的面上笼着淡淡忧愁,衬着他的身骨,清隽风流,浑欲飘然乘风。 ——如果他脸上没有那些青紫。 姜昭节看来时,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又看向苏斐然,目光盈盈,似有心事万千,可对上她眼神的瞬间,又倏的收回视线,迈着忧郁的步伐向外走。 姜昭节大步流星,早走得不见踪影,他却磨磨蹭蹭刚摸到庭院大门。 苏斐然问:“你做什么?” 韩述立刻转过身来:“我要走……” 苏斐然问:“为何现在才走?” 言外之意:我和姜昭节聊了半天,你若想走,早干嘛去了。 韩述像没听懂她的意思:“我看到……你摸他的手……” 苏斐然:“哦。” 韩述看她一眼,又垂眸:“那……我先走了……” 说完,韩述又磨磨蹭蹭地走起来。 没走出几步,苏斐然问:“你去哪儿?” 韩述立刻停下脚步,回身,试探着说:“不知道……” 苏斐然点头,许久没说话。韩述于是只能继续磨蹭走路,没磨蹭几步,又停下来,蓦地转身:“你……” 苏斐然:“你……” 韩述立刻闭嘴。 苏斐然将话说完:“你进来。” 韩述眼睛亮起来,嘴上却说:“可我……” 苏斐然面无表情地关门。 门没关上,韩述便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势头过猛,一头扎进苏斐然怀里,险些将她撞倒。 苏斐然扶着他站住,“碰”的关门,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韩述连忙退开,左右看看,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那算……” “有!”一个字脱口而出,随后又端详苏斐然神色,慢吞吞道:“你以后……可不可以……不打……我的脸?” “治好就没关系。”苏斐然将这句话还给韩述。 韩述却摇头:“那不一样……” 苏斐然将他按到座椅上,手指碰到他的脸颊,熟悉的水系灵力自接触部位进入他的身体。韩述在这气息中放松下来,不禁舒展身体,懒洋洋地说:“你真好……啊……” 青紫退去,韩述面庞又恢复楚楚容光,苏斐然满意时松手,道:“这是我打的。” “你和他们不一样……”韩述舒适得眯起眼睛,像只猫咪。 苏斐然勾掉他唇边一缕发丝,随口问:“哪里不一样?” 或许是苏斐然的动作令他唇边稍痒,他无意识地舔了舔,说:“他们打我……是因为他们想变强……你打我……是为了让我变强……” “那都一样。”苏斐然俯身低声:“我打你,是为了练习治愈。” 苏斐然的面庞忽然凑近,韩述眨眨眼睛:“那……也不一样……” 苏斐然又问:“哪里不一样?” 韩述想了想:“反正就……不一样……” 他想不出答案,干脆放弃思考,抱住苏斐然,说:“在你身边我总觉得……很安心……” 苏斐然:你忘记我打你的时候了么。 韩述不知她想些什么,蹭蹭苏斐然,又耸耸鼻子:“你身上……有香气……” “衣服上有花香,我知道。”苏斐然蹲下身,感到鼻尖又有香气萦绕,问:“但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为何先前没有闻见?” “啊……”韩述缓慢摇头:“我闻不到啊……” 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都不知道。苏斐然盯着他看,韩述仍目光懵懂:“我真不知道……” 苏斐然点头:“那我来猜猜。” 韩述一眨不眨看着她,可没等到苏斐然说出猜测,却等到她忽然凑近,凑得太近,近到…… 伴随着韩述渐快的心跳和渐重的呼吸,那香气更加浓郁。 印证心中猜测,苏斐然觉得有趣,不禁微笑。离开韩述双唇时,轻声问:“闻到了吗?” 韩述已被抽空思绪,木然摇头:“你说……什么……” “你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苏斐然微笑着问。 韩述稍稍回神,面色酡红,微一点头。 “那我再试试。” 韩述慢慢闭上眼睛,撅起嘴唇,揽住苏斐然的胳膊,等待即将到来的“试试”。可预料中的动静没有出现,他感到身体一轻,两腿悬空,心中一惊,连忙睁眼,就看到自己落上床铺。 他张着嘴巴:“你……” 苏斐然松开他,笑得温柔:“或许这样你就能闻到。” 韩述懵懵懂懂:“……哦。” 然而他什么都没闻到。 那瞬间,房间中的香气浓郁到极点,却不甜腻,这气息奇怪的令人感到暖融融的懒意,像冬天的清晨里温暖的被窝,让人只愿沉醉不愿醒。 不愿醒的是韩述。苏斐然睁开双眼,清醒地看着天花板。 果然,这次双修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就像一杯水落入清泉,最多激起涟漪。不知道是因为韩述比较年轻实力较低,还是因为双修提供的灵力本来就会衰减。 但是这味道不错。 -- 第152页 苏斐然起身,按计划准备去藏书阁看书。宗门大会日渐临近,她不担心论武,却担心论道,据何多多所言,宗门大会的论道相对简单,但她悟性低,心里没底,总要多看点书才能涨点底气。 这动作惊动韩述。睫毛微颤,他将醒未醒,翻过身打算继续睡,却遇到阻力,不禁皱眉,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流畅的肌理。 他闭上眼,再睁开。闭上眼,又睁开。 猛地坐起来:“天!” 起得过猛,一阵眩晕又跌回去,哼哼两声。再睁开眼,彻底清醒,看着苏斐然说:“你……我……我们……” 他低头看看光溜溜的自己,又看看苏斐然,半晌,吐出一句:“我……我没闻到……” 苏斐然打个呵欠:“我闻到了。” “那,”韩述凑近些,好奇道:“好闻吗?” 苏斐然问:“要试试吗?” 韩述愣住:“可我闻不到……” “也是。”苏斐然点头:“那算了……” 韩述拉住她:“试试!” 意料之中,韩述仍然没闻到。他还想“试试”,但苏斐然坚决拒绝,起床穿衣出门,关门时顺口道:“回头见。” 因为这句话,韩述便抱着被子在苏斐然床上躺了一天。 但苏斐然根本没回来。 自从发现藏书阁是风水宝地,苏斐然就爱上这里,常常看书看到废寝忘食。如今,她在这里孜孜不倦地看书,理所当然地把刚睡完的男人忘到脑后。和她同样喜欢泡在藏书阁的,还有四师姐向知情。不知曾经历什么,她的过往记忆出现问题。何多多的师母以炼丹入道,负责帮她查看,目前已经找到原因,是药物作用,但这药方非常罕见,想要配出合适的解药还需要时间,所以四师姐仍未恢复,但据说她这看书的喜好一同往日。 当苏斐然终于走出藏书阁时,宗门大会即将开始,她回到房间做准备,刚开门,一个枕头飞出来。 苏斐然接住,走进房间,听到一个细如蚊讷的声音:“我……好……饿……” 第82章 论道 宗门大会开始 苏斐然迟迟不回,韩述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一觉醒来发现苏斐然仍未回,便又睡一觉,再次睁眼时觉得肚子饿,想要吃点东西,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地走不动路,只能继续躺着,直到苏斐然打开房门,才有气无力地扔个枕头表示不满。 直到苏斐然带来一堆吃的,这不满情绪才得以解除。 韩述风卷残云般将食物统统吃下,摸着肚子打了个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又想睡觉。 苏斐然拎着他送到门外:“明天宗门大会,我没空。” “嗯?”韩述缓缓睁眼,眉眼单薄:“多久……” 苏斐然答:“一月。” 韩述搭上她的手臂:“那我不走。” 苏斐然已经关门。 韩述艰难地扒着门缝,身体打着晃,笑起来时,苍白的面庞上绽出脆弱又缠绵的风情:“我还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味道……呢……” 当初和姜羡,一次后长久分别,再见面已成前任,和姜昭节一次后闹出矛盾,二次时已过许久。如今她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刚开窍的人是这番模样。韩述无师自通地学会用肢体语言传情达意,身上那股暖洋洋的气息相伴逸出,飘在她鼻尖,像钩子勾得人心神动摇。 韩述是注定不能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但他好奇,倘若长久相处,苏斐然身上若带了他的味道,他能否闻见。 苏斐然闻言便给他一拳。韩述立刻抱头:“别……打脸……” 两人正在嬉闹,突然外面一声呼唤:“小九!” 声音充满急不可耐的喜悦,苏斐然顿觉不好,当即扯过被子,刚将韩述遮住,房门便轰然洞开。 何多多猛扑进来:“小九!我成功——” 声音戛然而止,她眨眨眼,再眨眨眼。 苏斐然微笑:“好看吗?” 何多多刷得捂眼:“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房间中一阵安静。何多多心中痒痒,忍不住叉开手指,露出一只眼睛偷瞄,视线中便落入一片肌肤,再向上看,又看到这肌肤的主人。 苏斐然正笑盈盈地看着她,随即拎着她衣领将她扔出房间。 何多多吐槽:“你怎么总喜欢扯我的领子,我又不是小鸡!” “抱歉,顺手。”苏斐然松手。 何多多很快忘记这茬,兴冲冲问:“刚才是韩述?是吧是吧,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有问题,果然你把他给睡了!” 苏斐然道:“没多久。” “哦,还不止一次!”何多多抓住重点,很快又沮丧起来,恨恨道:“啊,为什么你这么容易就能睡到他们呢……我到现在还一个都没睡成!” “你若少说多做……” “谁说我没有做!”何多多不服。 苏斐然悠悠问:“你做了什么?” 何多多哑然片刻,低声:“我倒是想出手嘛,但是你看看,哪有合适的人啊,咱们九个人里一共才两个男人,大师兄已经被你睡过了,闻言明那家伙我见到只想吵架,一点睡的欲望都没有……” 苏斐然提醒:“还有我师父。” “你师父……”何多多勉为其难地承认:“他看着挺和善,但其实最刀枪不入,我不敢动啊。” -- 第153页 苏斐然深表同情,随即建议:“或者你试试女修。” 何多多脱口道:“我要是对女修有兴趣,岂不是早就把你睡了。” 苏斐然:你还是不要对女修感兴趣的好。 “难道我真的要去相悦馆试试?”何多多托着下巴,忽然兴奋起来:“这也是个好主意诶,我听说,多情公子经常出现在相悦馆,说不定我能遇到她呢?” 相悦馆是多宝阁名下产业之一,主要功能为社交,前往相悦馆的男男女女,倘若互相看对眼,便可以发展包括友情爱情一夜情在内的任何关系。因为多情公子时常出现在那里,因此前往的修士们不少只为目睹她的风采,最好,能见识她的一笑。 苏斐然对多情公子有多美毫无兴趣,很快岔开话题,问何多多此来何事。 谈起正事,何多多便将多情公子抛到脑后,郑重其事道:“有件东西,我一定要让你见识一下!” 苏斐然期待值拉满。 接着,何多多手中多出一盘菜——如果那黑乎乎的东西能叫菜的话。 那盘菜散发着古怪的味道,何多多在这古怪的味道中认真介绍:“这就是我的最新成果!” “灵气?” “没错!”何多多用力点头:“我终于能够保留食物中的灵气了!” 苏斐然问:“味道如何?” 何多多立刻表示:“味道不重要!有灵气就够了!”她大方地将作品向苏斐然手中一塞:“我决定由你第一个品尝!” 苏斐然敬谢不敏。 “哼。”何多多气鼓鼓地捏起一块塞进嘴里,硬着头皮说:“难吃又怎么样,至少灵气充沛——哕——呸呸呸!”她连吐几口,直到口中再没味道,缓了缓才有气无力地说:“哎……我什么时候能把色香味和灵气同时保留啊……” 苏斐然若有所思:“你想证道飞升?” “证道飞升当然最好啊。”何多多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渡劫飞升那得要多少年啊,金丹、元婴、化神、大乘,这么一步步修炼下去,多少年才能达到渡劫?我听说,断代五子之后,这一万年来,就只有贤门那个曲望道修炼到渡劫期,他都活了几千岁了,现在也没能飞升——相比之下,证道飞升可简单多了。” 苏斐然道:“渡劫飞升虽久,稳扎稳打总有可能。但证道飞升倘若方向不对,便是万年也无结果。” 何多多不以为意:“反正都是拼命长,有这时间稳扎稳打,还不如做点有创意的事情,说不定就成了呢?”她看向苏斐然:“难道你不打算证道飞升?” 苏斐然答:“可我至今不知道为何物。” “其实我也不知道。”何多多笑嘻嘻道:“但是管他呢。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既然不知道,那就说明有无限种可能,一种一种试下去,等你知道了,估计也就证道成功了嘛。” 苏斐然沉默片刻:“你的悟性,我自叹弗如。” “那当然!”何多多眉飞色舞,肩头撞她一下:“虽然我修炼进度不如你,但是我的悟性就是比你好!我肯定比你早一步证道!” 苏斐然笑:“这未免自信。” “我就是这么自信啊。”何多多磕上她的脑门:“不信走着瞧。” 苏斐然揉着磕痛的额头,看何多多一眼,忽然用力磕过去,“碰”的一声。何多多痛呼一声:“疼!” “走着瞧。”苏斐然冲她微笑,接着撞上房门。 房间中韩述小心地探出脑袋:“她……走了?” “嗯。”苏斐然将手中盘子放到她面前:“她送你的礼物。” “哇……”韩述眼睛亮起来:“因为我……我和你……的事情?” 苏斐然笑而不语。 韩述当她默认,便接过盘子。在看到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时沉默片刻,看看苏斐然,又低头,以大义凛然的姿态吃了下去。 苏斐然好整以暇地看着。 吃完,韩述感叹:“太……好吃……了!” 苏斐然:你味觉一定有问题。 “真的!”韩述语速飞快:“我平时需要摄入一堆妖兽的肉才能维持体能,为了不浪费灵气还必须生吃,但是这个东西是熟的而且灵气居然没有散逸!” 苏斐然:“哦。” 何多多的技术被夸奖了。 苏斐然立刻想到她得意的表情,决定在宗门大会上让何多多正视她们之间的差距。 合欢宗的宗门大会五十年一次,大会上将按照嫡传、亲传、内门、外门弟子分组,进行组内竞争,以赢得更好名次为目标。对内门、外门弟子而言,前几名意味着有机会成为长老弟子,而对嫡传弟子而言,第一名则将成为合欢宗未来宗主。 合欢宗共五峰,分别由宗主及同门四位长老主持,他们的弟子为合欢宗嫡系传承。其他长老非嫡系,他们的弟子也不与嫡传竞争,因此与苏斐然同组的便只有另外八位师兄师姐。 比试分论道、论武,满分各八,第一名取八分,递减至第九名取零分,两项分数相加得出总分计算排名。这种计算方式对偏科弟子并不友好,如苏斐然,便格外关注论道。但由于参加宗门比试者至少筑基,因此五十年前的宗门大会,嫡传无人参加,没人提供实战经验,最多是纸上谈兵。 苏斐然能做的,只有多看书。 -- 第154页 次日,宗门大会开始。在简短的仪式上,合欢宗宗主现身。这位宗主性情萧散,甩手掌柜当得熟练,遇到事情就找不见。便是在宗门大会这样的场景,她现身时还打个呵欠,摆摆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说:“你们玩吧。” 但她却是名副其实的化神。 她开口时,场上鸦雀无声,待她抛下这句话离开,才有窃窃私语响起,这私语声很快又被打断。 比试正式开始,由嫡传弟子开场。 宗门上下所有弟子皆可围观,从天上到地下,将场地围得水泄不通,个个引颈观望。 这是本代嫡传的首次宗门大会。 九名弟子依次入座,苏斐然位列最末,旁边何多多冲她眨眼。 她无视。 抬眼,上首多位长老列席,以四峰长老为首,其中姜昭节的师母即二长老主持仪式。她简单说明论道规则,接着手中便浮出十余支竹签。 第一步:抽签。 第二步:读签。 过程非常顺利,苏斐然的神识刚刚引动,便有一支竹签颤动着将欲飞来。竹签中有哪些内容,苏斐然全然不知,那么哪一支都无所谓,她欣然接受这支签。 竹签上没有文字,苏斐然试探着伸出神识,周围场景顿时一变,仿佛置身虚无,周围似无物,却有存在,似有物,却不可触,唯有她神识清明,如见自己。 第83章 惚恍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 苏斐然很困。 在这若有若无的空间中,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她的神识引入混沌。 不可闻,不可见,不可言。 五感皆失,神识无落脚之处,飘飘荡荡,在无边无际的世界中散逸,苏斐然的意识便在这散逸中变得越发稀薄。 越来越困。 她心中警觉,立时将所有神识收拢,不再探索未知的边界,可仍抵不住昏沉的睡意。 物久不用则必死,神识不用则消亡。在这样困而复觉,觉而复困的重复中,苏斐然艰难地收拢思绪,为阻止神识的涣散而努力思考,终于找到一线灵光,想到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宗门大会,论道,读签。 二长老说明规则时提及,成绩按脱困时间计算,那么她的目的便是尽快找到出口。这样,又不得不散开神识,去探寻未知的出路 很快苏斐然又打消这一念头。去探索无穷尽的边缘,只会将她的神识拉扯得越发稀薄,直到消耗殆尽。想要离开,必然另有方法。 她试着进攻。在这空无一物只有神识存在的地方,想要离开必然依靠神识,或许她能够以神识凝聚力量,将这世界豁开一个出口。 她曾为控制水系灵力,将神识磨砺地足够细微,当它细微到尖锐时,自然便成了武器。而如今的苏斐然已经结丹,太一生水诀悟至第四用,对水的操控更加得心应手,神识的运用同样灵活敏捷,轻而易举便凝出锋芒,向着虚空中不知是否存在的角落,极速刺去! 那道神识像光一样射了出去。 再没有消息。 它消失了,在距离苏斐然无限远的地方,它失去了联系。 此路不通。 困倦感再度袭来,苏斐然再次陷入混沌之中,她的神识仿佛化作这世界,无形、无象,即将无我。 一个激灵,苏斐然再度醒来,为方才险些发生的事情摸一把冷汗。屡次三番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混沌感袭来时,她毫无反抗之力。重新整理思绪,惊讶地发现神识已经散逸大半,缥缈得如云似雾,仿佛一阵风吹来便将全部消散。 可她仍无头绪。糊里糊涂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甚至蹿出奇怪的念头,怀疑合欢宗有人要置自己于死地,清醒后又打消这念头。 既然是考核,必然有答案。 既然是论道,必然在心中。 卫临棹说:道在万物,道在心中,道在可见时见。 万事万物皆入眼中,却常不察觉。不在眼睛不明,而在用心不至。 如今,她脑中有藏书阁千万书籍,何妨一一查阅。 思路终于集中,所有神识调动,回忆曾经看过的众多书籍。这一过程意外地没有用很久,神识定格在一页,短暂滞涩后,苏斐然收拢全部神识。 又陡然放开。 所有神识都争先恐后地蹿出,向更远处,向她控制不到的地方。 苏斐然散掉了全部意识。 神识彻底归无,无形、无象、无我。 此亦我,彼亦我,我亦非我。 道亦非道。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苏斐然睁开双眼。 那些仿佛消失的神识瞬间回归。 道亦无,道亦有。神识亦无,神识亦有。 有无之中,她见二字:惚恍。 一切惚恍皆将散去,竹签已解,悟道已成。苏斐然即将脱出,却忽然听到声音。 或者她并没有听到。 只是回首时,忽见那若有似无中,多出一物。 一滴水。 苏斐然停下脚步,太一生水诀不运而自动。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头上为天。 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脚下为地。 苏斐然站在天地之间,见天地成神明,神明成阴阳,阴阳成四时,四时成冷热,冷热成湿燥,湿燥成岁。 -- 第155页 于是天地万物生。 自太一,而水,而万物。 太一生水诀出。无风自动,翻过一页又一页。 第一用,百川归海。 第二用,镜花水月。 第三用,滴水穿石。 第四用,润物无声。 苏斐然所悟四用,悉数在眼前翻过,既而至第五页。她尚未悟及的第五页。此时,上面有字。 抽刀断水。 字迹沉暗。 苏斐然手指轻触书页,瞬间,万物湮灭,复归惚恍,唯太一生水诀仍安然存放。 神识微动,将书收起。 豁然明亮。 苏斐然睁开双眼。 仍是合欢宗,仍是论道场,仍是九子中。旁边,何多多冲她眨眼。 苏斐然微微一笑。 论道结束,何多多拐着她的胳膊问:“你的竹签是什么?” “惚恍。” “我的是‘谷神’!”何多多雀跃道:“这个简单!” “哦。”苏斐然道:“恭喜。” 何多多的尾巴要翘起来,接着又压低声音说:“我都问过啦,二师姐的是‘橐龠’,四师姐的是‘代斫’。”何多多鬼鬼祟祟又问:“你猜大师兄的是什么?” 苏斐然听到“代斫”,神识触动,一时不答。 “猜不到吧?”何多多得意道:“大师兄是‘复命’!他和复命剑可真有缘分——我还以为,以他对复命剑的执念,估计要耽误很久,没想到他居然第二个醒过来!” 苏斐然还沉浸在悟道的余味中,反应稍慢,何多多便拍拍她肩膀:“第五名也很好了,你总说自己悟性差,其实也没有嘛。” 她本可以更早些,只是太一生水诀忽然发动,耽误了时间。但苏斐然没打算和何多多提,相比她今日收获,名次并不重要。 何多多将苏斐然送回房间,到底还是没忍住,得意洋洋道:“我的悟性是咱们九个里面最高的!” “那祝你比武顺利。”顿了顿,苏斐然道:“总分不要输给我。” “喂!”何多多大叫一声要按倒苏斐然,苏斐然及时关门,“碰”的一声,她撞到门上,痛呼一声,“咣咣咣”地拍门,既而大喊:“你等着!” 由嫡传弟子开场后,论道比试将由外门自内门依次进行,所以,距离嫡传弟子们的论武大会,还有数天时间。最担心的论道已经结束,对于论武,苏斐然放心许多,便省出时间来研究在竹签中的收获。 卫临棹难得主动寻她,问她在竹签中遇到什么,苏斐然将自己悟得“惚恍”的情况说明,随即问:“倘若我的意识无法收回,又当如何?” 卫临棹答:“死,或证道。” “证道?”苏斐然诧异。 死可以理解,但证道又从何谈起? “可记得我与你谈及‘天道’与‘人道’?”卫临棹问。 苏斐然点头:“你的意思是,倘若神识消散,与万物同一,便证得‘天道’?” 卫临棹浅笑:“那死人皆可证道。” 苏斐然皱眉。 “你只记得道非有非无,却忘记道生万物。消散不足够,还需生万物。”卫临棹平缓陈述。 苏斐然看他一眼:“如此便可证道?” 卫临棹问:“何谓‘如此’?” 苏斐然道:“只恨我当时未令神识消散。” 卫临棹摇头轻叹:“无人能够做到。” 苏斐然惊奇。当时环境下,她的神识几度濒临消散,卫临棹竟说困难。 看出她心中疑惑,卫临棹徐徐道:“凡神识消散之时,必能再度凝聚。唯独忘身者可令神识彻底消散,然而——无人能够忘身。” 便是苏斐然,在推测出“惚恍”后,曾棋走险着,散掉神识,然而最后,她仍将神识凝聚,就像之前无数次神识将散时她都会醒来。因为她未能真正忘我。忘我之境,常人不能至。 苏斐然叹息一声。果然,证道没那么容易。 有些道理,即便你懂,仍做不到,这才难受。 送走卫临棹,苏斐然对“惚恍”的疑惑解开,接下来便是对太一生水诀的疑惑。 她手中的太一生水诀只存五页,她打通前四页,第五页毫无头绪,却经此次论道,机缘巧合触发“抽刀断水”四字,为她的摸索提供思路,但是,在她自身不明的情况下,太一生水诀能显出“抽刀断水”,必然因为此前有人悟得此用。按卫临棹所言,风萧瑟曾悟得太一生水,那么,她是得到了风萧瑟的传承,这不像巧合。 压下疑惑,苏斐然又针对“抽刀断水”,联想第五用可能的方向,但毫无头绪,且每每打坐,脑中总出现当日目睹太一生水成万物的景象,以至于修炼毫无成效。几次三番后,情绪烦躁,干脆放弃打坐,直接睡觉。 一觉睡醒,发现手边摸到什么东西,睁开眼,便看到韩述在笑。 他脱得光溜溜的钻进了她的被窝。 苏斐然沉默片刻。 韩述凑近些,笑得更含蓄了。 在打坐无益于修炼的情况下,双修至少能涨一点微妙的灵力。 这么想着,苏斐然便付诸行动,事后神清气爽,回头再看韩述,嗯,累得睡过去了。 谁能想到,和她最契合的居然是韩述。该说不愧是体修? 心情舒畅,苏斐然走上论武场时,便觉得状态极佳。 -- 第156页 嫡传只有九人,因此赛制非常简单,每人打八场,胜者一分负者零分,得分最高者获胜。 苏斐然第一场的对手是,姜昭节。 第84章 获胜 我不够白嫩? 九处论武场,九场战斗。其中一场,苏斐然对战姜昭节。 论武尚未开始,赌局已经热闹,弟子们纷纷下注,推测最后胜者。既有全场比赛,也有单场比赛,单场比赛中,以苏斐然与姜昭节的战斗最有悬念。 似二师姐与八师姐、三师姐与七师兄这样的组合,战斗双方有境界差距,弟子们毫无悬念压金丹一方,但苏斐然和姜昭节不同。 “大师叔是金丹中期,九师姨是金丹初期,怎么看都是大师叔获胜可能性更大吧?”一位内门弟子疑惑:“怎么赔率咬得这么紧啊!” 旁边立刻有弟子解答:“你不知道?大师叔的修为不知道怎么就跌到金丹初期了,说不定现在身上还有伤呢。” “就算修为跌落,但大师叔曾经是金丹中期,经验总还在吧。” “谁说得准呢,说不定遭受打击,反而心境不稳……” “胡说八道,你看大师叔像心境不稳的模样?” 很快又有弟子插话:“你们怎么只说大师叔呢,搞得好像九师姨获胜就占了他便宜一样。就算他是金丹中期,我还是押九师姨!你们就看这排行,九师姨可是排行第九,结果修为跟坐了飞行法器一样,蹭蹭就蹿到金丹初期了,她还不到四十岁!简直是我辈楷模!” “可我没见过她出手,但我见过大师叔出手啊,剑术简直媲美剑修!” “九师姨也练剑啊,我见过她和大师叔比剑!”一个弟子开口,旁边人立刻追问:“那结果怎么样?” 那弟子笑盈盈道:“当然是——” 她拖长了声音,周围人齐声道:“是什么?” “当然是九师姨获胜啦!”弟子说着,一堆灵石砸下去:“我押苏斐然!” 一群人凑个热闹,也押苏斐然,灵石不多,但气氛已经活跃起来。这时有人说:“你们听说他们两个的事情没有?” 众人好奇:“什么事情?” “大师叔和九师姨是情人啊!”那弟子为自己知道这件事而得意:“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人想看他们打架?情人打架,多刺激!” “不对!”很快有高个子女修跳出来:“我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八卦出现,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凑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听说——”她压低声音,爆出惊人消息:“九师姨踹了大师叔!” “哇!”众人一阵惊呼。 紧接着又问:“九师姨为什么踹了大师叔?” 一群人聚在那里,凑成一团,伸着脖子窃窃私语,竖起耳朵等待回答。 对方尚未回答,有人却嘀咕:“这还用问为什么,就大师叔那张脸,我见到就犯憷,被踹不是很正常嘛。” 众人大笑,笑声中有人反驳:“这你就不懂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才有成就感呢。” “是啊,好想知道大师叔和九师姨谈情时候的模样啊,是不是在床上还板着一张脸,然后……啊,难道是因为……”她面色恍然,声音低了几分:“因为技术太差,所以被踹了?” “嘘嘘嘘!”一双双眼睛泛着绿光,满是压不住的好奇,彼此眉来眼去交换意见,偏偏还打着噤声的手势,一本正经道:“以大师叔的悟性,这种事情还不简单!”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汇聚到最初爆出这消息的高个子女修身上:“到底为什么啊?” 高个子女修轻咳两声:“到底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她放缓了声音,轻轻吐出:“大师叔有个弟弟……是九师姨的前任——哦不,前前任!” “哦~”众人恍然。 原来是兄弟争一女的戏码! 所有人都脑补出一场大戏,追着询问下文:“所以弟弟又杀回来了吗?干掉大师叔重新上位了?” “九师姨终于意识到,弟弟才是真爱,所以踹了大师叔?” “啊,我好像听说,之前剑门有个弟子跑来找九师姨,说自己是九师姨的情人……难道就是那个弟弟?”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那是个体修?” “管他体修还是剑修,最后到底谁赢了啊?” “这还不明显,大师叔既然成了前任,那肯定是弟弟赢了……”看到高个子女修的表情,说话人又有些不确定:“……吧?” 高个子女修表情高深莫测地摇头:“不是。” “两败俱伤?”众人异口同声。 “我听说……”高个子女修四下瞄瞄,确定安全,才开口:“九师姨现在的情人是个体修……” “体修!那体力一定很棒!” “……又白又瘦,柔柔弱弱,风大点就能吹跑!”高个子女修说完。 众女修眼中发光:“那岂不是可以……做很多……很多……” 不需要说完,大家都在彼此眼中看出未尽之意,其中一人拍手道:“我知道了!大师叔这种老牛排果然比不过又白又嫩的小羊羔!” 没人附和。 她继续侃侃而谈:“大师叔修的是剑道吧,他眼里只有剑,肯定不解风情,但这小羊羔就不同了,体修肯定抗折腾……” -- 第157页 没人吱声。 “……所以,大师叔就是这么被踹的!”总结完毕,她等待众人喝彩,然而四周雅雀无声,只有眼色乱飞,这些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瞄向她后方…… 她缓缓转身。 姜昭节站在那,手里握着一把剑。 “大大大……师叔!”她顿时惊恐:“我……我刚才说的不是你!” 姜昭节不语。 四下安静。 安静之后,姜昭节开口:“赔率多少?” 众人没反应过来。他再问一遍,才慌忙回报数据。 姜昭节点头,似乎只为赔率而来,得到答案便要离开。众人不由得暗松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吐尽,姜昭节又停下脚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盯着他手中剑一眨不眨,生恐下一刻他便拔剑出鞘。 然而,窒息的沉默后,姜昭节回过身,问:“你们觉得,我不够白嫩?” 您和白嫩根本挂不上钩。但没人直说,齐齐摇头。 姜昭节点头,若有所思地离开。 众人长吁一声,擦掉额头的汗。不知谁感慨一句:“九师姨好厉害啊……” 立刻有人接上:“我辈情修楷模!” “话说,”忽然有人提到:“九师姨究竟修的是什么情?” 没人知道。 但押苏斐然的人更多了,姜昭节的赔率首次超过苏斐然,并一直保持到论武开始。 相比于不了解他们的弟子,当事双方显然心里有数。 他们曾无数次战斗,或并肩或交手,对彼此实力一清二楚。金丹中期的姜昭节或许能赢,但金丹初期的姜昭节胜算不大。无论如何,站上论武场时,他们将全力以赴。 “自行站立不足三息判负,认输判负,则论武中止。胜方计一分,负方计零分。论武意在交流而非拼命,凡进攻造成致命伤扣一分,论武中止后继续攻击方扣一分。战斗方式不限,攻击法器限三件,防御法器不限,符箓……” 规则宣读完毕。 苏斐然和姜昭节相对而立。 论武开始。 苏斐然微微颔首:“请。” 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引起围观人群哗然。 既然是战斗,必然有先手有后手,或同时进攻。生死拼杀中无人介意,但在论武交流中,常表谦让。修真界自然没有让女修先手的规矩,又不似儒修那般长辈晚辈间推来让去,最常见的,便是强者让弱者先手,或同时发动。 但苏斐然让姜昭节先手,这意味着—— “难道她肯定自己更强?” 无人能够回答,答案在苏斐然心中,同样在姜昭节心中。 “大师叔动了!他先手!” 剑势起。不似往日纯粹比剑,此次,剑锋裹挟金系灵力,更加锋芒无匹。 寻常人恐怕认为,苏斐然的弱点在水灵力攻击性不足,即便有剑弥补,仍有远程不足的短处。 但姜昭节并不这样认为。 苏斐然若有弱点,便在防御。因此,第一剑,他便用出最强一击。 论武场中放出灿然金光。 “人剑合一!”场外有人惊呼。 人剑合一。 苏斐然前世曾触摸边界,却始终未能悟出的招数。和姜昭节谈情时,她几次询问,姜昭节始终回以“尚未领悟”,如今他用出来,如臂使指。 这一剑所向披靡,剑气震荡风云,袭向苏斐然时,她单薄得如海浪上一叶扁舟。手中复命剑战栗不休,只待一试锋芒。但苏斐然知道,这一剑不足抵挡。 论剑道,她不及姜昭节。 但,她不是剑修。 防御是她的弱点,强攻袭来时,排除防御法器,她似乎只能以攻为守。 可她没有进攻。她在后退,继续后退。 背靠边线,退无可退。 身前,凛冽剑芒迎面落下。 既用全力,足以一击定胜负。 瞬间,剑花秋莲,光芒尽放。 “就这样结束了?” “到底谁赢了?” “应该是大师叔吧,感觉九师姨都没有出手。” 她出手了。 华光收敛,四野归静。场上,双人并立。 苏斐然的剑架在姜昭节肩头,姜昭节声音平直:“恭喜。” 苏斐然收剑,波澜不惊:“承让。” 第85章 宗主 你是谁 太一生水诀四用。 百川归海可补充灵力。镜花水月可制造幻象。滴水穿石可展开攻击。润物无声可治愈伤势。 有攻有治有辅助,唯独缺少防御。 抽刀断水。刀不可断水,亦不能伤水。是为防御。 可如何操作?苏斐然不知。只有尝试。 姜昭节一剑袭来,复命剑必不能挡,她一路后退,至边线所在。 掷出银簪。 姜昭节早有准备,灵活躲闪,就在这瞬间,苏斐然动了。 人如何防御,苏斐然不知,但水如何防御,显而易见。剑所至处,水来。 水来,光照,成视线折角。 辅以镜花水月,以水为幻,足以乱真。 若仍不能瞒,那便引开他的神识。 姜昭节躲避银簪时的瞬间分神,苏斐然已结束一系列变幻。当剑锋落下,只斩得水波激荡。 水性柔弱,不能挡一剑锋芒。何况全力一击,所向披靡。 -- 第158页 纵使姜昭节察觉有变,奈何此剑去势不减。为防出局,他强行收剑,而苏斐然的剑已经落到他颈间。 胜负已分。 姜昭节仍有再战之力,但心知再战毫无意义,便直接认输。 围观弟子们表情茫然,不知发生何事。本以为姜昭节必胜,可结局翻转,赢的居然是看起来无力还手的苏斐然? 将留影石翻来覆去地看,才终于发现端倪。 “原来水灵力还能这么用!” 用处从来都在那里,端看你能否想到, 苏斐然走下论武场不久,何多多便赶过来:“听说你赢了大师兄?” 苏斐然点头:“听说你输了二师姐。” “我输给二师姐不是很正常嘛!”何多多嘴硬。 “我战胜大师兄也很正常。”苏斐然道。 何多多:不想和你说话。 和何多多分别,苏斐然收到消息,来自柳弱水,约她明日相见,谈不恃阁三长老的调查结果。 为避免修士在战斗中消耗过大,影响接下来的论武效果,每场论武结束都有一日休息,苏斐然不需要休息,正好可以赴约。 回到洞府时,姜花花和韩述都在院中。见她来,姜花花便凑上前说:“师……母!你这个师……师父还是师爹什么的……” “韩述。”苏斐然纠正。 “这个韩述太弱了吧!”姜花花满脸嫌弃。 苏斐然扭头,便看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韩述,回头又对姜花花说:“你为何与他战斗?” 姜花花睁大眼睛:“不是你让我和他多切磋的嘛。” 苏斐然颔首:“既然是切磋,他为何这般模样?” 姜花花没太明白:“我总是打败他,所以他就这副模样了啊。” “切磋目的在交流,不在争胜。”苏斐然道:“交流意味着有来有往,你不给他出手机会,不叫交流。” “哟呵。”姜花花双手抱肩,上下打量她:“你还摆起师母的架子了——其实就是心疼他了吧。” 苏斐然点头:“是,我心疼。” 姜花花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那边韩述抬起头来,感动得泪眼汪汪:“苏……苏……” 苏斐然在他身旁蹲下:“为何不躲?” 韩述可怜兮兮:“我想躲……可我不了解她的招式……躲不过……” 苏斐然将他脸上浮尘一点点擦净,微笑:“多打几次便了解了。” 韩述:说好心疼我的呢? 苏斐然起身离去,韩述连忙勾住她袍角,努力眨眼:“我好疼……” “忍着。”苏斐然轻轻两个字。 旁边姜花花重重“哼”了一声,冲他扮个鬼脸:“装,我叫你装!” “我没有装……”韩述面色苍白,艰难爬起时,羸弱的身姿左摇右晃,“我是真的很痛……” 姜花花回他:“呵呵。” 瞟韩述一眼,她赶上两步对苏斐然道:“我还有事情找你。” 苏斐然回头:“何事?” 姜花花忸怩片刻,说:“我看到你和姜昭节的比武了,你最后战胜他那一招是什么招数?” 苏斐然答:“折射。”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刚刚试过,只靠折射根本做不到,肯定还有别的!”姜花花直勾勾地看她:“你能教教我吗?” 苏斐然沉默片刻:“不能。” “不能?”姜花花怀疑自己听错:“可你不是师母吗?为什么不能教我?” “我的功法,非单水灵根不能学。”苏斐然答。 “哈。”姜花花讽刺地笑:“你的功法可真挑,双灵根就学不成?还是你根本不想教我?” 苏斐然内心:的确不想教你。 不知姜花花是否看出其中意味,她点点头:“好吧好吧,你是师母你说了算——可我不知道你这个师母有什么用,什么都不教我!” 苏斐然:很巧,我对自己的师父抱有同样想法。 次日,苏斐然前往赴约。柳弱水仍手捧热茶待她,微微一笑:“请坐。” “调查结果?”苏斐然开门见山。 柳弱水抬手,水镜上现出几字,转眼消失。 答案在意料之中。目的达成,苏斐然欲走,柳弱水在她身后轻声:“苏道友不妨稍坐。” 苏斐然收回刚迈出的脚步,立刻坐回:“我有几问,请教柳掌柜。” 柳弱水笑起来:“我猜苏道友这几问,价格昂贵。” “我没钱,你可以不答。”苏斐然问:“柳掌柜的双腿因何残疾?” 柳弱水喝口热茶,眉目似水雾氤氲,答:“宿疾。” “多病同是宿疾?”苏斐然问。 柳弱水放下茶盏,微笑:“苏道友对在下颇为好奇。” “柳掌柜身上颇多秘密,引人好奇。”苏斐然又问:“韩述说是柳掌柜指点他前来寻我。柳掌柜此举何意?” “当时苏道友恰在附近,又是合欢宗弟子,足以提供庇护。在下不过随口引见。”柳弱水反问:“莫非他为苏道友带来许多麻烦?” “不曾。”苏斐然微笑:“他助我谈情悟道,还要多谢柳掌柜引见。” 柳弱水面色不动:“原来苏道友和姜道友已经分手。” 苏斐然佯装惊讶:“我以为多宝阁无事不知?” “苏道友归宗后,多宝阁便不能及。”柳弱水垂眸:“否则在下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 第159页 “看来多宝阁果有触及不到之处。”苏斐然了然,似随口一问:“既然我还合欢宗后,多宝阁便不能查探,那么不恃阁三长老这般隐秘事情,柳掌柜又从何知晓?” 柳弱水避而不答,只温声含笑:“苏道友对在下似有疑虑。” “不错。”苏斐然坦承:“有些事情至今未能打通关窍。” 柳弱水探指,空中现出杯子,杯中盈出热茶。招手,热茶飞至苏斐然身旁。他微微颔首:“想必苏道友有很多话说,不妨先饮。” 苏斐然收回目光,一口饮尽茶水,放下茶杯便咄咄出言:“秦妫曾与我言,她与家人有约在先,多宝阁寻她正为催促她履行约定。但既然是家人有约,没有道理又经多宝阁寻人。” 柳弱水平静道:“苏道友心中已有猜测。” 苏斐然问:“只待柳掌柜解答。” 柳弱水点沉默片刻,叹息:“你所想不错。有人花钱,请我帮你小忙。” 借出噬魔法器,提供大笔灵石,不算小忙。 自秦妫离去,苏斐然便有此一问,只是事情繁多,一时未及思考。至最近收到秦妫或者说秦嬴消息,得知她解决家中事务,即将回归修真界,这疑问再度涌现,她也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肯定心中所想。 苏斐然抬眼看向面前之人。柳弱水端坐时如闲花照水,看不出半点破绽,苏斐然明知他有诸多漏洞,却无从察知,只能继续搁置。 起身离开时,她动作一顿。 柳弱水询问怎么,苏斐然却摇头。她只是忽然想到,有些事情本来不该在意,有些问题也不应需要回答,过去的明明过去,她却执着于一个推测。 甚至,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走出多宝阁时,迎面遇见江氏兄弟,苏斐然立刻藏身,目睹两人走入多宝阁。 接下来几天,苏斐然每隔一日都将对战一人,但并没有遇到足以匹敌的对手,连胜六场,共胜七场,与二师姐持平——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二师姐粟横波打败姜昭节,同样获得出场无败绩的成绩。 最后一场,苏斐然对战粟横波。 围观弟子们都激动起来。曾经期待姜昭节和粟横波的一战,以为首座弟子将在二人中产生,可这念头在第一场战斗时打破。苏斐然战胜姜昭节,意味着她同样有与粟横波一战的实力,这推测在接下来的连胜中更加清晰,到第七场战斗结束时,所有人的期待值拉到最高。 二师姐,九师妹。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八场战斗赌局已开,苏斐然方形势大好,但赔率仍处高位。虽然这段时间她表现出众,但远不及二师姐积威。 苏斐然对赌局不感兴趣,仍每日到藏书阁报到,维持论武场、藏书阁、洞府三点一线的作息。第八场战斗前的休息日,苏斐然自藏书阁归来,赖在她洞府中的韩述便说,宗主有请。 苏斐然来到主峰宗主住处,迈入房间第一步,便有无处下脚之感。屋中满是毛绒绒,宗主斜卧榻上,裙摆垂坠落地,身上也窝满了毛绒绒。头上顶着一只小金鼠,颈间窝着小白狐,怀里抱着大肥猫,脚边趴着小狼狗,耳中听着咩咩叫,眼里看着孔雀毛。 手上也没闲着,宗主揉搓着何多多的脸蛋,脸上明晃晃一排字:肉乎乎的好好摸! 何多多艰难地从宗主手中挣扎出来,大声道:“大师姨!我有事要和你说啊!” 宗主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继续撸猫:“你说吧,什么事儿?” 何多多顶着生无可恋的表情说:“就是怀孕的事情嘛……我师母坚决反对……” 宗主捧着大肥猫揉来蹭去,挤出功夫搭理何多多一句:“你想怀孕做什么?” “为了悟道!”何多多理直气壮。 “母道?”宗主好奇。 何多多额头划过黑线:“不是!” 宗主认真:“那就是孕道?” “不是!”何多多黑脸。 宗主奇怪:“那是什么道?” 何多多支支吾吾:“不知道。” “不知,道?”宗主惊奇。 “大!师!姨!”何多多扑上去抢过她的猫。宗主连忙挽救:“好好好,我知道了!” 她抢回大肥猫,一通顺毛,回头对何多多说:“你如果想,那就去吧,小三那边我去说。” “太好了!”何多多立刻扑上去,在她怀里一顿蹭:“大师姨你真是好人!” 宗主一本正经地捏她脸蛋,还没捏几次,满怀感激之情的何多多就抽身而退,跑了。 宗主捏脸的手滞在半空,叹息一声垂落,伤心之情溢于言表。但很快她又将何多多抛到脑后,逗弄颈项间的白狐,引他伸出舌头来舔,舔又舔不着。 几次三番后,她终于想起苏斐然,托着下巴端详她许久,问:“你是谁?” 第86章 二师姐 论武第九场 “我是苏斐然。”苏斐然答。 “啊。”宗主表情无奈,将苏斐然的头发揉成鸡窝,“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我难道不知道你是苏斐然?我只是想听听其他有趣的回答!” 苏斐然想了想,没想到什么是有趣的回答。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宗主又在她头发上揉了几揉,重又靠回榻上,陷入柔软皮毛之间,沉醉地深吸一口气,连指尖都不愿动弹一下,声音慵懒:“你打败了小姜姜?” -- 第160页 苏斐然反应了一下小姜姜是谁,应声。 “不错不错。”宗主随口说着,又陡然坐直身体,合掌道:“对了,你的事情,小五和你说过吧?” “师父说,是谷先生将我托付合欢宗。” “没错!”宗主眨巴眨巴眼睛:“但我想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苏斐然:“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宗主托着下巴思考:“但我知道谷天机是什么人,她可是如今修真界唯一天衍术修至圆满的人,将你从贤门偷出来,肯定有她的道理。” 苏斐然听到了熟悉的两个字:“贤门?” “哦,小五没和你说吗?”宗主道:“谷天机来信时说,你是她从贤门偷出来的,和你一起的还有个女孩。她和风迎微是情人,你们又是从贤门出来的,说不定——”她恍然,惊喜道:“莫非你是风迎微的孩子?” 苏斐然面无表情地问:“风迎微和谁的孩子?” “哦。”宗主显而易见地失望:“风迎微不像是能和哪个男人生孩子的人,可她和谷天机又生不出孩子……哎,那你到底是谁呢?”她陷入沉思。 苏斐然以为宗主会知道许多,事实证明这是错觉。宗主她只是脑洞很大。 很快,宗主又想到一个可能:“或者你是曲望道的孩子?谷天机千方百计把你偷出来,就是为了牵制曲望道?” 曲望道,贤门现任门主。 苏斐然提醒:“贤门的人想杀我。” “啊。”宗主又是一声叹息,终于失望,摆摆手说:“反正你很重要!谷天机这么重视你,说明你很有用!” 得出废话结论,宗主心满意足又靠回去,捏捏大肥猫的小肉垫,冷不防肩上白狐三只尾巴甩过来,痒得她一声喷嚏。揉揉鼻子,带着鼻音说:“你和小五提到贤门和世家联系的事情?” 进入正题,苏斐然点头:“意外得知。” “不是意外吧。”宗主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小姜姜不是出事了吗,我听说剑门那个小小姜姜失踪了好一阵子才跑回来,对外说是回家探亲?” 五大宗门常互通有无,宗主知道姜羡出事,实属正常,但这段话的含义不限于此。苏斐然定了定神,答:“是。” “你们这些小家伙啊,”宗主点点肩上白狐的小鼻头,不知说兽还是说人:“总觉得只要不说,就没人知道。可你又怎么知道别人不知道呢?”她转向苏斐然,微微笑开,“他们可能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宗主清楚姜昭节的来历,那么剑门必然清楚姜羡的来历。谢瑶芳曾说,五大宗门虽然不收世家弟子,但只要不闹事,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话在宗主口中得到确证,苏斐然想的却不是世家,而是宗主对自己说出这话的含义。 她身上隐瞒的事情,又何止一件两件。宗主知道哪些,又不知道哪些? 宗主很快收回视线,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提,又将话题引回:“贤门的事情,你心中有数就好,宗门同样心中有数。” 苏斐然问:“我有一事不解。” “说。”宗主将白狐顶在脑袋上,正襟危坐。 “苏斐然道:“斩草何不除根。当年未有余力,尚可理解,如今已过万年,为何贤门世家仍在?” 宗主笑起,轻飘飘答:“时机未到。” 苏斐然问:“时机为何不到?” 宗主面色稍敛:“你应当记得断代之战的结果。占修真界半壁江山的宗门世家悉数凋零,并不只是口中吐出的这几个字而已,而是满目疮痍,遍地荒凉。如今你所见修真界,宗门煊赫,正值盛世,但相比万年前,仍多有不如。当年贤门未能破灭,不单单因为风萧瑟失败,而是因为当时之世,已经不起再战。”她叹息一声:“破坏容易,建设却难。” 苏斐然敛容:“抱歉。” 书本所见,皆是断代之战的辉煌,令人不自觉忽略文字背后的断壁残垣。此时她才恍然想起,战争不只意味变革。 “无需道歉。”宗主道:“你应当理解,为何宗门课程中,不曾提及这些。你我皆非圣人,凡事皆有立场,而立场未必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真相。”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谢清池曾提醒她,宗门记录并非全貌,苏斐然心中警戒,却不自觉仍有偏倚。人非圣人,孰能无私。 离开宗主处,苏斐然便联系谢清池,约定后日相见。而明日,她将对战二师姐粟横波。 第八场战斗的赌局已经封盘,苏斐然没有了解,何多多却幸灾乐祸道:“你的赔率比二师姐高,说明大家不看好你哦。” 虽然苏斐然连胜七场,证明了她的实力,但她所遇到的对手,有的只是筑基,最多是金丹初期,而粟横波已经进阶金丹中期,众所周知,到金丹时,一个小境界的差距已经不小。所以,大部分人赌粟横波获胜。 但赌局影响结果吗?并不。 站到论武场,苏斐然和粟横波即将开展,观众区有位长老亲传开始解说,从她们的战绩分析她们可能的攻击方式,开场后立刻道:“这次,二师姐让九师妹先手!九师妹——九师妹没有拒绝!” 苏斐然率先攻击。 调动全场水灵力,向粟横波攻去。 “水灵力常见的攻击方式是化为冰刃,但九师妹没有用冰,直接用水!攻击来到,二师姐调动金系灵力,挡住——哦,水散开了!” -- 第161页 粟横波的金系灵力将无数水滴悉数阻断,但是,水可以流动!散开的水又化为无数更细小的水滴,无处不在。粟横波果断撑开防御法器,紧接着,地面拢起,粗大藤蔓伸展,引动周围水系灵气纷纷像它涌去。 “二师姐是金丹中期,九师妹是初期,单比灵气调动,九师妹恐怕不敌!” 苏斐然的修为不占优势,果然放弃抢夺水系灵气。水系灵气更加疯狂地涌向藤蔓,刺激得它越发茂盛,粗大的藤蔓遍布论武场,鞭子一样挥向苏斐然,而苏斐然则艰难地在其中辗转腾挪。 “这样下去形势对她非常不利……啊,九师妹做了什么?藤蔓忽然干瘪了!” 不能夺空中灵气,那便夺藤蔓之水! 太一生水诀第一用:百川归海。 太一生水诀给予苏斐然足矣匹敌的力量,失水与汲水相抗,空气中的水系灵气因为藤蔓的汲取而日渐稀薄,汲取得越来越难,而它体内水分逐渐增多,苏斐然的夺取便更加容易。 水分在苏斐然身周汇聚,化作巨大□□,她张弓搭箭,十支水箭向粟横波射去。 粟横波同样动用水系灵力,巨大冰层在身前凝聚,将苏斐然的水箭抵拦在外。 “别忘记二师姐是三灵根!她使用了水系最常见的防御方式,化冰!九师妹的攻击来到了——等等,那些水箭溃散了!” 水箭瞬间分散,苏斐然娴熟地将它们分割到无限细小,以此换取最强大的穿透力。 水滴穿透冰层。 “但二师姐还有金系灵力!” 金系灵力释放,粟横波挡住攻击,同时反守为攻,锋锐的灵力跟随她向苏斐然攻来。 眨眼便到面前。 “九师妹会用冰防御吗?但冰又如何抵挡金?她没有用冰!她再次用出了战胜大师兄的那一招,幻影出现!二师姐能够分辨她真正的位置吗?” “答案是——可以!” 粟横波准确找到了苏斐然的位置,金属锋芒毫不犹豫地刺去。 “噗。” “九师妹受伤——怎么回事?二师妹同时受伤!” 二人距离极近,苏斐然避无可避,粟横波的攻击扎进她的身体。她身上绽开伤口,鲜血迸溅而出。 迸溅而出的鲜血落到粟横波身上。 太一生水诀第三用:滴水穿石。 以血为武器,刺破粟横波的防御。 粟横波始料未及,而苏斐然已经开始下一步,自粟横波的伤口引出鲜血。血线刚刚蔓延,突然化为利箭。 “不愧是二师姐,活学活用,她以血为箭,刺向九师妹!” 苏斐然险险躲过。甩手,银簪飞出。 “九师妹亮出第一件攻击法器,那是一枚簪子!二师姐同样躲过!二师姐再次反击!她同样用出法器,那是一套九柄小刀!” 九把飞刀瞬间分散,自各个部位袭来。距离如此之近,速度如此之快,角度如此刁钻,苏斐然无处可逃,只能硬接。 “飞刀来到!” “飞刀竟受到阻挡!是法器?不,是化玉功,五长老的化玉功,但显然实力不足,飞刀再次进攻,化玉功失效,飞刀刺入!” 第87章 大贤术 存天理,灭人欲 “但是,九师妹先前为何不用化玉功?莫非有意受伤,溅出鲜血?” 解说语速飞快,但仍不及场上瞬息万变。 化玉功不能抵挡飞刀,苏斐然却仍然动用,不为抵挡,只为争取片刻时间。在这片刻中,苏斐然用出第二件法器。 剑。 距离太近,这一剑毫无落空可能。就这样落在粟横波颈上。 “相似的一幕。决胜时刻,九师妹选择了剑!这不禁让人想起,传说中九师妹的剑术不弱于大师兄,可惜八场战斗,利剑出鞘,皆在九师妹获胜之时,我未能目睹九师妹剑术风采。”解说稍有遗憾,语气恢复如常:“如今,胜负已分。” 苏斐然胜。 粟横波面色不变,退后一步微微点头,便走出论武场,再不管观众中发出的阵阵惊叹。 苏斐然拿下八连胜,成为论武场上一匹黑马,横扫师兄师姐,成为最强嫡传。 刚走出论武场,何多多便冲过来抱住她:“恭喜!” 苏斐然道:“是十二分。” “讨厌!”何多多锤了她一拳:“知道你分多!” 苏斐然八连胜拿下八分,加论道第五名的四分,共计十二分。何多多以论道第一名拿下八分,但论武排名第七,仅获二分,总计十分,败于苏斐然。 但她坚持强调:“反正有一点总没错,你论武虽然厉害,但我论道可是第一!” 苏斐然那微笑:“反过来说同样成立。” 何多多瞪她一眼,张大嘴巴,凶狠地吃掉一个莲蓉蛋黄酥。 亲传、内门、外门诸弟子全部结束论武时,这次宗门大会的主要活动便落下帷幕,分数很快出炉,当先便是九位嫡传的名次。 二师姐粟横波以论武第二、论道第二的排名拿下十四分,位列第一。大师兄姜昭节以论武第三、论道第三的排名拿下十二分,与苏斐然并列第二。何多多与四师姐向知情并列第四,排名最末的是七师兄闻言明,仅论道以倒数第二积一分,论武则八战全负。当然,包括输给何多多。 为他位列倒数第一这件事,何多多毫不吝惜地大开嘲讽,气得闻言明当场宣布下山游历,放言:“你给我等着!” -- 第162页 说完,闻言明拂袖转身。 何多多当即大喊:“等等!” 闻言明气冲冲转过来:“别想挽留我!我是肯定要走的!不打败你绝不回来!” 何多多好奇:“你不回来和我打,怎么知道能不能打败我?” 闻言明气结,瞪了她半晌,又甩袖要走。 “哎等等。”何多多连忙勾住他衣领,扯出个笑脸,手向前一伸:“麻烦~” 闻言明低头。 何多多张开手掌,露出包装糕点的油纸,笑嘻嘻道:“麻烦帮忙扔一下~” 闻言明瞪了瞪眼,想走,走出一步又猛地回身,抓过垃圾,恨恨补充:“你等着!” 何多多欢快招手:“嗯嗯,我等着呢!再见!” 作为单科第一名,名次公布这日,苏斐然和何多多不约而同感受到弟子们的热情,去路拥挤,她们艰难穿行,很快被拆得天各一方。苏斐然应对着疯狂的弟子们,好不容易挤出来,没走多远,便看到如约前来的韩述。 韩述此时情状凄惨,头发炸起来,像挨了天雷,衣服上灰扑扑一片,险些看不出白色,就连脸上都明晃晃一片红肿,非常清晰地显出几个脚印的模样。鼻子下方还有两道血流。 苏斐然沉默片刻,礼貌问:“怎么了?” 韩述一眨眼,泪水滑过他青紫的脸:“你好受……欢迎……啊……” 风吹过,苏斐然察觉他打晃,便上前一步,还未走到,韩述就扑倒在地。 苏斐然夹着他回房,放到床上,不知碰到他哪里,韩述呻、吟一声:“好……痛……啊……” 苏斐然微笑:“很痛?” 韩述点头。 苏斐然挥手一掌,又问:“还痛吗?” 韩述连忙摇头。 “不痛就好。”苏斐然满意。 韩述憋回眼泪,膝行凑前,猝不及防在苏斐然脸上亲了下。 苏斐然扭头看他,他笑起来:“我想……” 苏斐然道:“不,你不想。” 韩述眨眨眼:“我真的想……” 苏斐然起身:“那你慢慢想。” 韩述麻利扯住她衣角,待苏斐然转身,又向前一个老鹰扑食。 苏斐然一让。韩述扑到地上,抬起头来:“苏……苏……” 苏斐然打断他:“姜花花在哪儿?” “她?”韩述茫然:“我不知道……” 苏斐然点头,出门,关门。去见谢清池。 见面地点在合欢宗附近,苏斐然来到时,谢清池已至,见面便道:“听说你拿下合欢宗论武第一名,恭喜。” “多谢。”苏斐然落座,直接道:“你对贤门有何了解?” 谢清池眉头一动,笑意款款:“为何提到贤门?” 苏斐然察觉:“你与贤门有关?” 谢清池避而不答,却说:“我妹妹回来了。” 苏斐然目光收紧。她和谢清池的联系只在谢瑶芳,谢瑶芳陷入不恃阁,谢清池需要帮忙,她尚可以此借口从谢清池处得到消息,可如今,谢瑶芳竟然回来了? “但她状态不对。”谢清池双手交叉,曼声道:“我怀疑与贤门有关。” “状态如何不对?”苏斐然问。 谢清池再次挑开话题:“我听闻,合欢宗有嫡传弟子,失踪多年后归来,却记忆混乱?” “不错。” 谢清池好奇道:“你宗门中人是如何解释的?” “药物作用,丹方罕见,暂时没有解药。”苏斐然说时便察觉她的意味,问:“与谢瑶芳有关?” 谢清池笑意温柔:“真巧,我妹妹也记忆错乱了呢。” 那的确很巧。苏斐然问:“你问我宗门解释,莫非你另有看法?” “我不知你宗门的人这样解释,究竟是为掩人耳目还是真的不知。但至少就我看来,我妹妹的情况是儒修所为。”谢清池神色散淡:“不知你可曾听说,贤门的大贤术。” 熟悉的法术。苏斐然不禁微笑:“当然。” 大贤术以儒术为根基,是贤门最高功法,唯独天赋出众的贤门弟子可以修习。江潮生便几次利用大贤术,令她应对失措,她也以此推断他在贤门内部地位不低,只是名声不显。后来在藏书阁,她也曾查找相关书籍,但大贤术毕竟是贤门功法,合欢宗自然不存。 如今,谢清池却明确表示:“大贤术中有一式:存天理,灭人欲。” “何意?”苏斐然问。 谢清池微笑道:“前半句意味着遵从他者,后半句意味着消灭本性。大贤术由浅入深,此式较深,我也不曾见人使用,只是听说。” 当日江潮生使用大贤术,她无以应对,是谢瑶芳及时以邪术破法,而那邪术正传自谢清池。苏斐然想起此事,不禁出言:“谢道友果真非常了解儒修。” “魔修往往了解儒修,遑论我这般资深魔修。”谢清池笑道:“多了解,才能活得久。” 苏斐然来到此世初见修士,便认识到儒修与魔修的较量。而江潮生对那魔修的深恶痛绝,多少误导了苏斐然的判断,令她理所当然认为魔修罪大恶极。但后来加深了解后方知,修士们对魔修并无特别观感,不会因为魔修中有邪修,便将魔修视为邪修,正如不会因人中有恶人,便将人视为恶人。但儒修除外。儒修对待魔修的态度,与苏斐然前世认识的如出一辙,见魔修则欲除之。 -- 第163页 为此,谢瑶芳入魔后,谢清池传她邪术克制贤术,苏斐然不以为意,直至今日方更深刻地了解:最了解你的是敌人。 两人达成共识,谢清池道:“大贤术的问题我会继续调查,如果找到解决之法,会通知你。” “多谢。” 谢清池笑:“不必。如果不是事关我妹妹,我并不想掺和合欢宗的事。”说着,眼泪又落下来,悲伤凄切,“毕竟,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苏斐然:演技真好。 但苏斐然对她的眼泪不感兴趣,岔开话题道:“恭喜你进阶。” 她能感到谢清池的实力更上一层,可见这短短二十年,谢清池进境飞快。 “只要你想,提升修为的方法总有很多。”谢瑶芳善解人意道:“只是你不会用。” 苏斐然懂了。又是伤天害理的邪术。 “你不用邪术,”谢清池眉目婉约:“并非因为那些是邪术,而是因为邪术不能证道。”她轻笑起来,“你这样的人啊,心中无善恶。不然,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邪修呢。” 苏斐然必须解释:“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谢清池随口道:“可我喜欢你啊。” 苏斐然打算送客。 不等她开口,谢清池面色微变。她接起通讯石,听那边说了些什么,挂断通讯后,叹息一声:“我这才离开多久,魔宫就又有人不安分了……哎,只能先走一步了。” “请便……”苏斐然话音未落,谢清池早消失不见。 回宗门的路上,苏斐然在思考,倘若四师姐的情况当真与贤门有关,那么,她在那个敏感的时间点前往归元宗,是巧合还是刻意。归元宗事件背后本有贤门的影子,四师姐在其中又起到怎样的作用? 和谢清池来往的事情不能说与外人,大贤术的问题也只是猜测缺乏实证,一切都要等谢清池找到答案再说。 宗门大会结束,五宗盛会即将到来。五宗是合欢宗、荣枯阁、不恃阁、剑门与圣门,这五门嫡传弟子将在宗门长辈的带领下前往东道主宗门,以交流为目的进行比斗,五大宗门轮流做东,此次刚好论道合欢宗,因此宗门派出众多弟子接应他宗道友,苏斐然和何多多在列。 曾经懒得游历的何多多,如今对山下世界充满向往,心心念念去相悦阁偶遇多情公子。下山后便撒欢乱跑,苏斐然不以为意,独自在传送阵旁等待来客,不想却先见到熟人。 对方将名牌递来,苏斐然知道他的身份。 圣门长老,柳弱水。 第88章 梦崖 长老缺位 标志圣门长老的名牌,上书“柳弱水”三字。 苏斐然将名牌递回,说:“柳掌柜果然神通广大。” 柳弱水握拳到嘴边轻咳一声,另一只手去接名牌,微微笑着:“若非如此,恐怕便没有多宝阁了。” 多宝阁能够在修真界屹立不倒,背后必然有势力支撑,苏斐然推测多宝阁那位幕后老板或许身份不凡,却没有怀疑柳弱水。 圣门弟子修习天衍之术,能观过去知未来,弟子鲜少在外游走,在世人眼中非常神秘。可柳弱水身为多宝阁掌柜,随着多宝阁的巡回拍卖走南闯北,以赚钱为目的,汲汲营营。 谁能想到他是圣门长老? 可又在情理之中。 场合不适合继续深入,话题就此打住,两人一同等候圣门弟子传送完毕。 五宗盛会参与者仅为各宗嫡传,因此人数不多,但也并非每个宗门都如合欢宗这般只有九名嫡传,如圣门嫡传便有三十余人,这三十余人未穿圣门服饰,混在过路修士队伍中,若非汇聚而来,苏斐然完全分辨不出。 唯独一人,她出现时,苏斐然似有所感,抬头,便与她视线相接。 两人相对而立,像一面镜子照出自己。 苏斐然很快收回目光,向柳弱水道:“人可来齐?” 柳弱水点头。 苏斐然通知何多多汇合,挂断通讯后,听到身后有人低语:“你们两个简直太像了!” “我之前就听说合欢宗有位嫡传和你长得很像,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像,甚至连气息都能混在一起!” “你们两个真的不是孪生姐妹?”有人问。 苏斐然听到那个与自己声线相似的声音说:“不是姐妹。” 苏斐然漠然收回通讯石。 何多多本在前来的路上,接到通讯加快速度,没多久便赶过来,和圣门修士见礼后,便挽着苏斐然手臂,欢快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苏斐然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随口一猜:“多情公子?” “是的!”何多多大叫一声,吓人一跳,圣门弟子纷纷看来,她连忙赔笑,回头压低声音说:“我见到了多情公子!” 声音压低,可声音中的喜悦丝毫不减。 苏斐然敷衍:“真巧。” “是啊,简直太巧了!”何多多捧着自己热烘烘的脸颊说:“我只去了三天而已,谁知道多情公子居然就出现了!早知道去相悦阁这么容易见到多情公子,我肯定天天去!” 苏斐然礼貌追问:“多情公子是何模样?” 何多多卡壳,噎了一阵,声音低下去:“其实我没太看清。” 苏斐然:??? “人太多了嘛。”何多多难为情道:“她一出现,周围的人都挤过来,我没挤过去,就……距离有点远……” -- 第164页 苏斐然来了兴致:“你的神识?” 何多多苦闷地叹气:“多情公子的实力很强,我的神识根本无法刺探。本来我还打算用留影石记下来,结果我刚取出留影石,她就看了我一眼——你知道吗,那么多人,我只是取了块石头,她立刻就发现了……吓得我没敢轻举妄动。”说着。又叹了口气。 苏斐然更奇怪了:“既然没有见到,你兴奋什么?” “我只说没看清脸啊!”何多多连忙解释:“但是根本用不着看脸啊!只要远远看她举手投足,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况她还看了我一眼——她看我的时候在笑!没有人能抵挡多情公子的一笑!”她一副陶醉得即将窒息的模样。 苏斐然觉得胳膊有点痛,低头发现何多多掐得有点狠,便去掰她的手指。 何多多一无所觉,继续感叹:“你知道吗,我以前不相信什么‘没人能够抵挡她的一笑’,不就是一个笑嘛,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儿去!可是见到多情公子后我才知道,那个笑容无法抵挡,不是因为它美——我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但是我却记住她的笑……她笑的时候,我不知道那笑容有多美,我只知道,这笑容无人能挡。” 苏斐然微怔:“这笑容无人能挡?” 何多多悟道悟魔怔了,形容一个笑都故弄玄虚? 何多多沉吟片刻,抬眼时目光灼然,笃定道:“这种感觉就是——即便她是个丑八怪,可她笑起来时,你便相信她最美。她这样认为,所以这样笑。你见了她的笑,便这样认为。” 苏斐然明白了。她也曾见过这样的笑。 回宗的路上,多情公子占据了何多多全部话题,苏斐然听着,却有些神思不属,直到山门处才定定神,带圣门众人入宗安置。 负责接应五大宗门的并不止苏斐然一人,来到的外宗修士也不止圣门。回洞府的路上,苏斐然见到几个陌生面孔,她们都在腰间佩剑,大概是剑门弟子,实力在金丹上下,其中一人修为至少在金丹中期。 苏斐然向她们点头示意,对方回礼。双方擦肩而过。 走出一段路程,苏斐然陡然停步。 梦崖。 她听到那几名剑修在讨论“梦崖”。 “大师姐,那个人有点像梦崖长老哦。” “我也觉得……但是梦崖长老不是死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那是圣门的长老,如果真是梦崖那个叛徒,圣门还能留他?” “够了。”大师姐开口:“他人地界,慎言。” 谈话到此为止,苏斐然再未听到更多,但有些信息已经明朗。 梦崖。剑门长老。叛徒。忌讳。以及……圣门长老,柳弱水。 她深深吐息,确定心率如常,才迈开脚步,去见姜昭节。 姜昭节恰在洞府,见她前来正微诧,苏斐然已反手关门,迎面一句:“你可知梦崖?” “梦崖。”姜昭节沉吟片刻,想起:“梦崖当是剑门长老,后叛出剑门。” “何时叛出剑门?为何叛出剑门?是死是活?” 苏斐然的疑问劈头盖脸地砸来。姜昭节双眉锁起,摇头:“不知。此事似乎涉及剑门隐秘。”顿了顿,又说,“剑门如今长老缺位,或许与当年事件相关。便是此次五宗盛会,也无长老带队。” 剑门长老不足,这点苏斐然早有耳闻,倒与眼前之事联系起来。她想了想,又问:“姜羡在何处?” “阿羡?”姜昭节反问:“他没去见你?” 苏斐然皱眉:“我刚回来,不清楚。” “他去找你了。或者,他下山找你,你刚好上山。你们走岔了。”姜昭节说。 苏斐然转身就走,姜昭节想拉住她,稍一犹豫,苏斐然已经离开。 既然是剑门隐秘,那么最好询问剑门弟子。方才她见到的几名剑修应当都是剑门嫡传,且排名靠前,而姜羡入宗较晚,未必知晓,但总要一试。此时前往寻找姜羡,可能再度走岔,苏斐然打算回房,但途中遇到卫临棹,便又改了主意。 剑门隐秘,剑门后来弟子或许不清楚,但合欢宗长老未必不知。 苏斐然大步上前,拦住卫临棹去路。 卫临棹露出与姜昭节同样的微讶神情。再听苏斐然的疑问,不禁迷惑:“梦崖一事如此紧要?” 苏斐然愣了愣,急切稍减,退后一步答:“尚可。” 卫临棹一时无言。 苏斐然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表现异常,忽然鬓角微凉。卫临棹将她乱发拢回耳后,玉白指尖重又收回袖中,发出一声轻叹。 “梦崖曾是剑门守阵长老。”他说。 苏斐然注意力立刻从乱发转到他的言语:“何为守阵长老?” “宗主应当与你说起,断代之战曾使修真界陷入颓败。”卫临棹出言不疾不徐,步履安然。 苏斐然跟随身旁,不自觉动作放慢,声音放缓:“的确说过。” “断代之战,死者无数,戾气横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修士受戾气干扰,常走火入魔。为此,五宗掌门决定,收拢戾气,逐步消解。”走回花圃,肆意生长的花草拦路探出,卫临棹将它们轻轻拨开,露水沾湿衣物,他浑然不觉,继续说:“剑修历来以心性坚韧见长,受戾气影响入魔的修士最少。因此,化解戾气的任务主要由剑修完成。再具体些,由剑门高阶修士完成。” -- 第165页 “高阶修士……”苏斐然了然:“剑门长老?” “不错。”卫临棹轻叹:“这便是剑门长老缺位的原因。” 苏斐然忽然想到,剑门掌门与她交谈时,叹惋的神情,与卫临棹此刻如出一辙。 “那又与梦崖叛乱有何——”苏斐然想到什么,仓促收住话尾。 卫临棹已经回答:“剑修心性坚韧,却并非无懈可击。梦崖本是守阵长老,长久与戾气相处,心怀不平,便擅自离阵,致戾气脱出,又剑指掌门,被击败后叛逃。” 受戾气浸染的梦崖,温润平和的柳弱水。苏斐然无法将这两人联系起来,可那几位剑门嫡传的话总萦绕耳畔。于是她问:“若梦崖以某种方式改换容貌,师父可能认出?” “我不能。”卫临棹摇头。苏斐然尚未反应,他又说:“但圣门可以。” 第89章 无为 我必杀你 卫临棹意有所指道:“无论法术、法器,只能改换容貌,却改不掉命格。而圣门看的是命。” 说出圣门,显然卫临棹知道苏斐然指的是谁。如他所言,圣门收下柳弱水,那么柳弱水与梦崖命格必然不同,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 线索再次中断。 苏斐然有些不甘心。不但剑门嫡传认为柳弱水与梦崖相似,倘若此梦崖是彼梦崖,那么她也认为两人相似,可查到最后,他们竟无联系。 她又问:“那梦崖身在何处?” 卫临棹摇头:“当日他受戾气影响,性情大变,距入魔仅一步之遥。” 虽不情愿,苏斐然还是垂眸:“多谢师父。” 卫临棹:“你回去吧。” 苏斐然走出几步,脑中灵光一现,陡然回身,没头没尾一句:“他用什么剑?” 卫临棹反应很快:“破邪。” 果然,破邪剑。 破碎的拼图再次拼成一处。 剑门破邪剑失窃,她曾前往寻找,此剑百寻不得,最后却莫名其妙出现。仔细想来,此剑初见于江潮生手中,最后见于江月照之手,彼时江月照以此剑与秦嬴对战,后来证明他当时已和姜昭节见面,决定将姜羡送回姜家,引发此后一系列事件。其中几处细节常被忽略,苏斐然刻意去寻,竟真发现问题。 剑门掌门曾言,破邪剑剑主尚在,因此剑身未死。苏斐然在江潮生手中见到此剑时,此剑的确未死,但再次回到她们手中时,却已成为死剑。江月照恐怕没有这个能力,那么在他之后,恐怕另有他人对剑做了手脚。 剑死,可能因为主死。但若是剑主未死,还有什么可能导致剑死? 苏斐然曾是剑修。前世今生剑道相差不多,经验应当适用。 剑本死物,剑修以本命铸剑,将自身精血注入剑中,方成剑魂。但若主人取消契约,取回精血,剑则失魂,失魂则死。 破邪剑剑主是梦崖,而苏斐然记得,当时,柳弱水与多宝阁的巡回拍卖正在附近。 不同的线索,指向不同的结论。苏斐然选择相信直觉。 然而,相信直觉的结果便是,柳弱水作为剑门叛徒,立场可疑。一面是名门正宗的元婴长老,一面是左右逢源的多宝阁掌柜。一面曾戾气入体背叛师门,另一面又与贤门关系密切。 苏斐然脑中分成两片,一片列出柳弱水的正面信息,一片列出他的负、面信息,互相比较,希望得出他的立场,进而分析他所作所为究竟出自什么目的。 但是无果。 她揉揉眉心,不禁怀疑是否立错前提。 圣门断命尚未看出柳弱水与梦崖的关系,她只靠直觉似乎武断些。 这件事仍需从长计议。 回到洞府时,苏斐然已决定将此事暂时搁置,打开房门,果不其然韩述仍在房中。 韩述如今以家属之名,名正言顺地赖在合欢宗,明明有自己的住处,却还是坚持住在苏斐然这里,大大咧咧占着她的床。苏斐然本该不满,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 自从苏斐然引导他闪避而非硬接,韩述便不再钻牛角尖,轻松下来,如今他的日常已经可以归纳为:吃饭睡觉上床。 苏斐然那回来时他正在睡觉,睡姿豪迈,被子没有盖在身上,却卷成一筒抱在怀中,半埋被中的脸蛋上晕着薄红,睫毛轻颤,又细又直的长腿露在外面,肌肤似雪,骨肉匀净。 苏斐然走近,捏住他鼻子。 韩述张嘴呼吸。 苏斐然又捂住他的嘴。 韩述扭过头去。 苏斐然拽住被角一提,被子凌空而起。韩述哼唧一声,八爪鱼一样抓来,却抓不到,便慢慢睁眼,揉着睫毛说:“被子……” 苏斐然将被子扔回去:“睡了多久?” 韩述打个呵欠,泪水点缀眼角:“没多久。” 苏斐然又问:“装了多久?” “没多……”韩述险些咬到舌头:“没装!” “那你继续睡。”苏斐然用被子将他团成一球。 韩述艰难地从被子里扒出一条胳膊,轻轻勾住苏斐然衣角,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苏斐然回头看他,半晌没说话。 韩述再接再厉,从被子卷里爬出来,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轻轻摩挲,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眨着眼。 手下肌肤细嫩柔腻,苏斐然不自觉地摸了两下。 -- 第166页 然后就摸到了床上。 韩述喘息着说:“我像不像,像不像……祸国……妖妃?” 这种时候苏斐然不想说话,没有回答。 事后,苏斐然起身穿衣,韩述裹在被子里,可怜兮兮:“你倒是像……无情……帝王……” 苏斐然亲了他一下,终于开口:“既然你很闲,忙完这阵,我们论武。” 韩述当即扯被子蒙脸。 苏斐然打坐至天亮,便再次忙碌起来。她接来圣门弟子,便要负责这三十多人的日常起居,诸多琐事令人不胜其烦。终于告一段落,苏斐然便提剑下山。 山下小镇一如既往,各式店铺鳞次栉比,其中有一家妖兽店。苏斐然多看了一眼,发现这里出售的妖兽实力低微,对大宗门弟子的吸引力并不高,即便买下,也不会作为契约灵兽。何况,将妖兽契约成灵兽并不是简单的事。契约灵兽是双向选择的过程,如果人修不能打动妖兽,使之自愿结契,那便白费力气。毕竟,不是谁都有姜花花那样的财力,天材地宝不要钱地扔,才换得妖兽一次点头。 苏斐然想起白牙。在宗主那里见过一群毛绒绒后,苏斐然便和妖皇联系,询问白牙的情况,得到了好消息。 长命果为白牙赢得时间,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白牙终于能够压制妖皇内丹,转而吸收其中的力量,这过程需要时间,因此它尚不能离开妖族领地。 妖皇玩笑似的说:“待你再见到它,恐怕认不出来。” 苏斐然还去传送阵附近看了眼。荣枯阁和不恃阁弟子尚未来到,仍有几名嫡传在此等候,包括四师姐。见到她,苏斐然便想起谢清池所言的大贤术,只是她了解不足,无法判断。面上不露分毫,与四师姐点头致意,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潮生。 苏斐然立刻跟上,但对方似乎察觉,动作飞快,七拐八拐,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此时她已经来到城外,地界开阔,但仍不见江潮生踪影。她散开神识搜寻,不多时,锁定一个方位。 “出来吧。” 没有动静。 苏斐然道:“你我本气息浑融,可惜你戾气太重。” 虚空中猝然爆出一声呼啸! 强光闪过,苏斐然下意识闭眼,手中抽剑。 “当”的一声,双剑相交,风尘四散。 一击不中,来者飞快撤出。相隔数丈,相对而立。 苏斐然收剑:“你对我为何有如此敌意?” 模样相似的女子冷笑一声:“你我注定为敌。” 苏斐然漠然道:“圣门便教会你这些?” “圣门教会我什么,与你无关。”无为拭剑,起手式出:“你只需知道,我必杀你!” 话落,人起。 无为再出一剑。 苏斐然拔剑格挡,彼此动作像镜面双方。 清泓的水系灵力裹挟剑锋,碰撞交击时,溃散的水花划过面庞,留下血痕。 再分。 苏斐然抹掉脸颊血迹,抬眼时,恰逢无为看来。 视线相对,见彼此动作相同,稍顿。 下一刻,两滴血同时脱手而出,在空中碰撞。 “这样的战斗有何意义。”苏斐然问。 “证明我活着。”无为不假思索,再度攻来。 剑花秋莲,寒光璀璨。刹那间无数剑芒闪烁,又悉数破碎。 呼吸间,剑招交接,已过百式,又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狠过一招。无为的剑气如她表情森冷,透着狠绝意味,封堵苏斐然剑路,不容她有片刻喘息。 这样猛而迅捷的剑法,仍无半丝破绽。 苏斐然是,无为也是。 “铿。”苏斐然强行架开长剑,将无为弹出数丈,拉开距离,趁机道:“你不说明缘由,如何知道不能共存。” “想知道理由?”无名喘息着,冷厉地笑:“先死再说!” 无名再度纠缠而来。 苏斐然微微皱眉:“在此地杀我,你必死无疑。” “死又如何?”无为迫得极近,双剑对峙,力量用到极点,剑身颤动,却不能寸进。 她咬牙道:“至少是我的选择!” 再次弹开。 苏斐然叹息一声:“我记得年少时你——” “住口!”像触及逆鳞,无名骤然打断,“你想说什么?想说小时候我总跟在你屁股后面,而你总对我爱答不理?” 说着,又一剑落下。 苏斐然却一动不动。 利剑将至。 无为强行收力,大喝:“你做什么!” “没什么。”苏斐然扔开复命剑,“你来杀我吧。” 无为怒道:“把剑拿起来。我的胜利不需要你施舍!” 苏斐然仍不动。 “拔剑!”无为声调陡升。 升至最高点时,苏斐然未动,却有另一人动了。 旁边蹿出无数法器,向苏斐然射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前有无为虎视眈眈,后有利器破空而来。苏斐然手无寸铁,空门大开。 “叮!” 一把剑挡在苏斐然身前,其力千钧,赫然拦下所有法器。剑光电掣,眨眼间利器悉数弹回,向那凭空出现的人影射去。 利器在他身周悬浮不动。 江潮生看向苏斐然,浅笑款款:“好久不见。” -- 第167页 苏斐然重执复命剑。 江潮生又转向无为:“想杀她?不妨加我一个。” 无为收敛所有表情说:“我想杀她,关你屁事。” 江潮生笑起来,声音缱绻:“莫不是她放下武器,你便心软了?” 无为瞥他一眼:“关你屁事。” 江潮生不以为忤,笑意更盛:“她这样的人,哪里会真的卸下防备……” 无为打断他:“所以,关你屁事?” 江潮生笑意微凉,眼中戾气隐约,口中话语温存:“她又何须你出手相助。” “你想说什么?”无为不耐烦地问。 不及江潮生张口,无为冷哼一声,语气嘲讽:“她谈及年少,是为引我念及旧情。她始终防御,是为询问我为何杀她。她没有杀气,是因为五宗盛会在即。她卸去武装,是为了试探我杀意几分——如果你想说这些废话,那就闭上你的嘴巴——我比你了解她。” 苏斐然看她一眼。 “啧。”江潮生笑了下,又问:“合作吗?” 无为冷声:“我和她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那可有些麻烦。”身周法器浮动,江潮生苦恼皱眉:“同时对付两个人的话……” 法器瞬间飞出! 苏斐然和无为同时执剑,向江潮生挥落! 法器纷纷溃散,剑身斩落。 苏斐然很快意识到不对,但动作不及收回,落下时,果如她所料,斩断的只是虚影。放出狠话仿佛要以一敌二的江潮生,已经逃之夭夭。 苏斐然从未见如此滑不唧溜之人。 江潮生离开,形势立变。方才还并肩战斗的两人立刻刀剑相向,不约而同冲对方挥剑。与此同时,周围水系灵气震荡,疯狂卷向二人,呈分庭抗礼之势,碰撞制衡,又堪堪止于中间一线,无法前进半步,正如手中之剑,势均力敌,攻不可破。 “你的功法?”距离切近,苏斐然问。 无为勾下嘴角:“太一生水诀。” 苏斐然又问:“何式?” “生民!”无为手中忽然现出一根簪子,刺向苏斐然丹田。 未入。 无防不破的银簪在苏斐然手心划出创口,鲜血顺着掌纹命线缓缓滴落。她的另一只手中,相同的银簪刺出,抵入无为另一手中。 欲收银簪,对方握力强横。欲刺银簪,对方分毫不让。只有四目相对,视线碰撞出灼灼火花。 谁也不愿松手,谁也不肯退让。不知多久,忽听一声:“无为。” 两人同时扭头。 轮椅声响起,柳弱水走近,看向无为。 无为盯着苏斐然,半晌,俯身拾剑,走至柳弱水身后。 柳弱水向苏斐然微微欠身:“弟子无状。” 苏斐然道:“无事。” 无为随柳弱水而去,苏斐然原地伫立,抹过手心,伤口顷刻间愈合。 太一生水诀第四用,润物无声。 方才无为说,她所用太一生水诀,其中一式为生民。苏斐然从未听闻。 或许,无为手中便是太一生水诀下卷。 她返回宗门时又想到突然出现的江潮生,他以贤门弟子身份出现在合欢宗附近,又正值五宗盛会,令人疑心其中诡计。若非防备无为,她该抓来江潮生问问大贤术的事情…… 苏斐然脚步一顿。 江潮生,大贤术。 她忽然想起,她与谢瑶芳曾一同对战江潮生,江潮生用出大贤术,亏谢瑶芳以邪术破解。既然如此,江潮生应当知道谢瑶芳身具邪术,而邪术又可克制贤术,倘若谢瑶芳所中当真为大贤术中的“存天理灭人欲”,难道贤门不曾考虑邪术影响? 苏斐然更加坚定抓到江潮生的决心,便又在小镇逛了一圈,希望吸引江潮生自投罗网。然而此次江潮生并未现身,她只能回山。 到洞府门口,韩述难得没睡没吃,搬着椅子坐在门口,托着腮迷迷瞪瞪,将睡未睡,下巴一点,又惊醒,抬眼便见苏斐然,顿时大喜扑来:“苏苏!” 苏斐然接住他。 “这么久才回……该不会……去见……”顿了顿,韩述偷瞄她表情,“熟、人?” 无为、江潮生和柳弱水皆是熟人。苏斐然点头。 “哦……”韩述抓着她手臂向房间拉,暗示道,“那……现在该……见我了……” 可苏斐然不想。脚步稍慢,身后便传来惊喜声音:“斐然!” 苏斐然转身,一个身影扑过来。 苏斐然下意识去接,韩述却抓着她手臂。她动弹不得,便眼睁睁看着韩述上前一步,和姜羡热情拥抱。 “你好!”韩述笑起来,利落地问,“你是哪位?” 第90章 又见 别来无恙否 姜羡愣住,退开几步,犹疑道:“你是?” 韩述拉起苏斐然的手,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回头对姜羡笑,伸出手来:“我是她的情人……你是哪位?” 姜羡又退一步。他低头看韩述的手,犹豫片刻握上去:“我是姜羡。剑门弟子。” “啊。”韩述忽然惊呼。 姜羡一愣:“怎么了?” “痛……”韩述飞快抽回手去,一副将要软倒的模样,不胜柔弱地靠在苏斐然身上。 姜羡一时没有搞清状况。看看自己的手,认真道:“难道是我太用力了?” -- 第168页 “是我的体质问题……”韩述伏在苏斐然身上摇头,面色苍白,“我很容易受伤……但是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 “受伤?”苏斐然扬眉,“你的手受伤了?” 韩述轻微点头,又摇头:“没事的。” 姜羡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辩驳道:“我……我没有用力!” 韩述点头,真诚地安慰他:“我知道的……你没有用力,都怪我……太柔弱了……” 姜羡有所察觉,目光定在韩述身上,一字一字道:“我没有用力。” “对啊。”韩述有些奇怪:“我说了……你没有……用力……” 姜羡紧紧抿起嘴唇。 苏斐然不知道为什么握个手要掰扯这么久,但是肩头扛着韩述总不方便,便说:“既然不舒服,正好回去休息。” 韩述考虑片刻,点头,又在苏斐然脸上亲了下,缱绻道:“那我等你回来……你明白的。” 姜羡窝了一肚子火气,眼看韩述离开,便冲苏斐然道:“你明白什么?” 苏斐然沉吟片刻,如实回答:“他应该想和我双修。” “他想?”姜羡口不择言,嘲讽道:“你不想?” 苏斐然认真思考,回答:“不想。” 她说的是真话。和韩述双修,初时还有些乐趣,但次数多了便觉不过如此,加上提供的实力微乎其微,逐渐成了鸡肋。她开始思考如何解决这一问题,但尚未付诸行动。 可姜羡听过,却大声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来了,来了。姜羡果然还是这样莫名其妙。自己问的问题,听到答案却开始生气。 意料之中,苏斐然面色如常:“那你可以不问。” 姜羡一噎,起伏的胸膛又强行平息,轻哼一声:“呵。” 苏斐然岔过话题:“你见过姜昭节?” 姜羡瞄了眼她身后的房间,韩述正端坐窗边冲他招手,热情得好像他们是什么好朋友。 收回目光,眼不见心不烦。他答:“刚来的时候你不在山上,我就去找他,结果发现他修为跌落了。他和我说是因为他失了一半精血。” 苏斐然点头:“姜家的人来找他。” “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姜羡道:“这血脉是他们主动给我的,又不是我要求的,哪有强制我偿还的道理。” 说着话,视线又忍不住飘向那扇窗户,发现韩述已经不见,忍不住对苏斐然那道:“你和我哥分手了?” 苏斐然应声。 “我以为……”姜羡语气复杂:“我已经离开了,你们……” “你离开后我便和他分手了。”苏斐然道。 姜羡沉默片刻,低声问:“因为我吗?” 苏斐然摇头:“不。” “也是。”姜羡笑起来:“你哪里能被别人左右的人。” 苏斐然分明在说他没有那么重要,可姜羡却高兴起来,目光明亮,语气轻快道:“你带我到处走走吧。” 苏斐然接待圣门弟子时,已经带他们四处走动,现在不想再去,便说:“大师兄负责接待剑门弟子。” 姜羡看她,小鹿似的眼睛眨了眨:“那你能带我到处走走吗?” 苏斐然答应。 苏斐然带着他从主峰开始游览,到正殿门口时,姜羡止住脚步,看着正中匾额上四个大字:天地不仁。 姜羡怔怔地看这四个字。他扭头向苏斐然看来,笑容粲然,露出一颗虎牙:“你还记得吗?你来剑门的时候,我带你四处游览。” 苏斐然点头,抬头看牌匾:“你带我到正殿门前,和我说‘胜而不美’。” “嗯。”姜羡应声,又看向合欢宗牌匾上那四个字,意味不明地叹息,似含万千感慨,“天地不仁啊……” 苏斐然看他时,似在他眼中看到泪光点点。 可他回头时,脸上又恢复笑容:“我带你游览剑门,现在轮到你带我游览合欢宗了。走吧。” 苏斐然没动。 姜羡疑问地看来。 一把剑浮在空中。苏斐然一跃而上,回身向姜羡伸手:“上来。” 姜羡愣住。伸手欲握,将触及时又缩回去,抬眸笑道:“我可不是当初御剑不稳的小筑基了。” 既而跃上剑身。 苏斐然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引剑向另外一峰飞去。 剑飞得高,偌大合欢宗尽收眼底。峰林秀丽,草木华茂,山岚缥缈,雾霭纷氲。 弥望苍茫。 谁都没有说话。 飞剑停在白羽峰。姜羡跃下时忽然问:“《追男十八式》在你手上吗?” 苏斐然答:“两本都在。” 姜羡笑起来,有些怅然:“我把这两本书都交给大哥,本来是想,他留下《追女十八式》,你留下《追男十八式》的,没想到他全都给了你。” 苏斐然道:“我想把《追女十八式》还他,他没收。” 姜羡点点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苏斐然说:“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姜羡沉默片刻,仍然开口:“大哥说的没错。当初离开时,我把那两本书交给他,就是想着,如果我最后真的回不来了,或许他可以留在你身边——我知道他喜欢你。” 苏斐然没说话。 “可,”声音稍滞,姜羡说:“我没有和他明说。我想,万一我活着回来了呢?我会不会后悔?——我的确后悔了。是不是挺卑鄙的?” -- 第169页 苏斐然点点头:“人皆有私。” “所以——”语气陡然一转,姜羡好奇:“你就是凭借这本书追到刚才那个小白脸的?” “不是。”苏斐然说:“但我用你教我的追姜昭节。” 姜羡道:“成功了吧。” 苏斐然摇头:“不如我自己来。” “等等。”姜羡反应过来:“我教你的什么?” 苏斐然如实答:“看日出,送仙人掌,逛街……” “喂!”姜羡瞪圆了眼睛,“我和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大哥都知道吧?你就这么明晃晃地把这些对他做一遍——他岂不是每次都要想到我……苏斐然,你故意的吧?” 苏斐然恍然:“原来如此。” 姜羡翻了个白眼:“你这样能追到他就怪了。” “还是用自己的方法比较妥当。”苏斐然得出结论。 姜羡接茬:“所以你就追到了那个小白脸?” 苏斐然道:“他不叫小白脸,虽然他很白。” “呵。”姜羡冷笑一声:“他也没和我说叫什么啊。” 苏斐然回忆,韩述介绍的时候只说是她的情人,确实……没说名字。 “韩述。”苏斐然介绍。 “我不想知道他叫什么。”姜羡立刻又说。 苏斐然:又开始莫名其妙了。 “你肯定又在说我莫名其妙。”姜羡说。 苏斐然坦然点头。 不知道戳中什么笑点,姜羡笑得前仰后合,笑声惊得鸟儿扑棱棱飞走。 苏斐然静静地看着他笑。 看着看着,苏斐然的表情变了。姜羡不笑了。 他们站在那里。听得到风声、树声、鸟鸣声、呼吸声和心跳声。 没有人开口,像怕打破什么。 许久,似从梦中惊醒,苏斐然迈前一步。 姜羡陡然后退,转身清咳一声,说:“我们回去吧。” 苏斐然问:“不看了吗?” “不看了。”姜羡轻声道:“该看的都看了。”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苏斐然主动提出将姜羡送回落脚处,在房门前停下脚步。 苏斐然没有转身,姜羡也没有关门。 他抓着门扇,站在那里,初时看着苏斐然的眼睛,后来又只看地面。手指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门扇随着他的动作吱呀吱呀地响。 “嗯……”姜羡开口,声音低哑:“你回去吧。” 说完,不给苏斐然回应的时间,便碰地关上房门。 门扇上透出他的影子。他靠在那里,却不开门。 苏斐然停顿片刻,选择离开。 她的确还要忙。 这几日始终没有时机,即便柳弱水在山上,他们仍无法私下交流。现在圣门弟子已经安顿,苏斐然计划明日找他,寻找一些答案。 回房后,韩述没有拉着她双修,她打坐一宿,次日醒来,便往圣门弟子落脚处去,途中遇到新至的荣枯阁弟子,只不经意瞥了眼,她便停下脚步。指着荣枯阁队伍中一人,询问旁边弟子:“她是何人?” 弟子答:“荣枯阁的带队长老。” 苏斐然点点头,打消了去找柳弱水的念头,打听了荣枯阁弟子的住处,改道前往。 荣枯阁弟子住处接近,苏斐然探出神识查看周围房间,很快找到了她神识无法探入的那间。 她推门而入。 屋中人笑容粲然,举酒问候:“别来无恙否?” 第91章 秦嬴 多宝阁老板 苏斐然答:“无恙。” “还是这么正经啊。”秦嬴扔来酒坛:“喝吗?” 苏斐然接过酒坛放到一边:“我们走走吧。” 秦嬴点头:“行啊。” 没多久,苏斐然站在赌场中,询问:“赌博有趣?” “是啊,”秦嬴忙着下注,随口道:“有时候让你觉得你是天选之子。” 苏斐然道:“可惜你不是。” “是的。”输了一局。秦嬴叹息一声,从赌桌旁退出来,拍拍苏斐然肩膀说:“有时候也会让你觉得你是厄运之子。” 苏斐然看着她手中掂着的灵石袋子,说:“记得初见时你借我灵石。” “是啊。”秦嬴想到什么,大笑起来,“你还了我两瓶丹药!” “你说,灵石对你无足轻重,给了就给了,但丹药对我来说有减无增,所以值钱。”苏斐然说。 秦嬴点头:“我觉得我说的挺有道理。” “现在你说,”苏斐然停下脚步,转身向她:“你是荣枯阁长老。” 秦嬴一脸无辜:“啊……遇见你的时候我只是秦妫。” “是啊,信誓旦旦说要去合欢宗的秦妫。”苏斐然微笑:“你没有其他话想说?” 秦嬴眨眨眼:“我想说的你都猜到了。” 苏斐然问:“我猜到了什么?” 秦嬴立刻说:“我哪里知道?” 她背着手,大摇大摆向前走,走着走着,忽然狂奔起来,回身冲苏斐然喊:“你来追我啊,追上我就告诉你!” 她似乎对“你追我赶”的游戏情有独钟,苏斐然早有预料。同样的,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也在苏斐然意料之中。 没跑出几步,秦嬴便“扑通”一下,摔了个狗啃屎。 苏斐然优哉游哉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去,笑问:“起吗?” -- 第170页 秦嬴抬头,“呸呸”两声,双手交叉到脑后,身体一翻,便躺出个“大”字,翘起二郎腿晃晃,摇头说:“不起。” 她不起,苏斐然便在旁边坐下,问:“你还有什么身份是我不清楚的?” 秦嬴拉住衣服将她拽倒:“躺下。” 路上人来人往。苏斐然坐起。 “你躺你的,他们走他们的,又没躺在路上,管他们做什么。”秦嬴又将她拽倒。 苏斐然便大大方方躺下。目光所及,晴空万里。 秦嬴满意,冲她一笑,牙齿白得晃眼,“那你都知道什么身份啊。” 苏斐然见她的笑,微微晃神:“知道两个,猜测两个。” 秦嬴掰着指头数了数:“四个刚好。” 苏斐然笑起来,转而问:“凡间事情解决了?” “解决啦。”秦嬴道:“她快死了,赶紧把我叫回去继承皇位,我就想了个法子让她多活几年,所以我又回来了。”顿了顿,“不过现在局势不好,诸国争霸,打得热火朝天。我也清闲不了多久啰。” “你当初说,你和她有约定。”苏斐然道。 “嗯,每隔二十年就要回去看一眼。虽然她也是修士,但修为不济,如今一大把年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归西了,我总得关注点。” “所以,与多宝阁交易的不是你的家人。” 苏斐然将话题一点点逼近,秦嬴有所察觉,表情古怪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苏斐然轻叹:“为何如此待我。”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秦嬴没有让她选择的意思,直接道:“假话是我对你一见钟情,真话是——因为你是水灵根。” 苏斐然一本正经答:“真话听起来好些。” 她更相信秦嬴是另有图谋,才会假托任务,向她提供帮助。 秦嬴也并没有刻意遮掩,将自己和柳弱水存在的联系摆在她面前,引她怀疑这一任务的真实性。直到某日,她询问多宝阁仆从,得知多宝阁另一位公子姓秦,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柳弱水曾言,他只是掌柜,不是老板。 因为老板是秦嬴。 “但有人追查我是真的,而且为数不少。”秦嬴玩笑似的说:“有人图我脸,有人图我才华,有人图我势力。有人想抓我,有人想杀我,有人有求于我。”最后大声感慨,“我可真是魅力四射!” “图你的脸?”苏斐然笑:“他们见过你的模样?” “如果你说的是那些图我的脸的人——他们当然见过。”秦嬴拉着苏斐然的手起身,“跟我来!” 她们来到城外荒无人烟之处。秦嬴四下看看,确定无人,便道:“我知道你想看我的脸。你不是水系吗?来。”她抓起苏斐然的手放到脸上:“洗掉脂粉就能看到。” 苏斐然忽然冒出一句:“他们说你男女通吃。” “哈,”秦嬴笑,牙齿磕了磕:“怕我吃了你?” 苏斐然喷她一脸水。 再用衣袖一点点抹去她脸上脂粉,露出略显苍白的底色。 秦嬴喃喃:“其实你看起来挺好吃。” 苏斐然的衣袖捂上她的嘴,用力将胭脂擦了又擦。 秦嬴吸口冷气:“轻点。” 苏斐然放轻动作,抹掉最后一点艳红,露出她淡淡的唇色。 秦嬴的真正面目出现在她面前。 淡眉淡眼,唇色微微,像被吸去颜色,只留下清浅墨痕,唯独那双眼睛,黑亮得衬得上任何脂粉,在浅淡肤色的映衬下夺人眼目。 “意料之中。”苏斐然下结论。 “你以为是何模样?”秦嬴摸摸火辣辣的嘴角问。 “他们说你容貌普通,唯有笑容勾魂夺魄。” “他们眼瞎。”秦嬴掐了掐自己脸蛋:“我这还叫普通?” 即使再普通,经秦嬴这样一说,便也不普通了。 苏斐然已经看过,秦嬴又取出镜子,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对着镜子又开始涂涂抹抹,苏斐然见她将厚厚的粉底糊上脸,不禁皱眉。 秦嬴察觉便说:“不用皱眉。难道你会?” 苏斐然摇头。这种于修炼无益还浪费时间的东西,她哪里会。 秦嬴也不会,只是顶着一张“不敢见人”的脸,她只能尽量往丑化,乱七八糟的东西抹了一层又一层,扭头问苏斐然:“丑吗?” “丑。”苏斐然不假思索,又忍不住问:“你做秦姒时那张脸呢?” “那是法器,没带。”秦嬴揽镜自照,觉得满意,便收起瓶瓶罐罐,屈膝靠在树上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吧。” 苏斐然想问的事情的确很多。既然确定秦嬴和柳弱水关系非凡,或许能够探知到他的信息,尤其是立场问题。 “贤门?”听到苏斐然问柳弱水和贤门的关系,秦嬴扬了扬眉:“我不知道他和贤门有生意之外的交流。” “那生意呢?” “不管是敌是友,只要有钱,就不能不赚。”秦嬴掸掸裙摆,玩笑似的说:“不然,贤门早从多宝阁的贵客名单上滚蛋了。” 苏斐然听出言外之意:“他们得罪过你?” 说完就想起江月照当初曾与秦嬴抢夺梦想草。 但秦嬴提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人图我才华,有人有求于我。说的就是贤门。”顿了顿,说“他们想让我帮忙炼丹。” -- 第171页 “什么丹?”苏斐然身体前倾。 “不知道。”秦嬴淡淡说:“但他们却揪着我不放,说明我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只有你能做到?” “不。”秦嬴面色稍肃:“我能做到的,我师母同样能做到。但是她行踪不定,没人能找到她。” “也希望没人能找到她。” 因为秦嬴的师母宋长老,是不折不扣的炼丹疯子,她常年穿梭在各个药草生长地,寻找机缘,希望能够炼出新丹。在她心里,只要有助于她的丹道,其他都不重要。倘若贤门真的找到她,又能够提供尚未出世的丹方,那么,为炼出惊世丹药,她必然毫不犹豫和贤门合作。 但即便是荣枯阁,也不知她的下落,秦嬴有多宝阁势力帮助,仍未找到线索,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贤门同样没有头绪。 回去的时候路过赌坊,秦嬴没忍住进去赌了几把,出来时拎着新一袋灵石,眨眼间这灵石又换成几坛美酒。秦嬴拎着几坛酒美滋滋地回房,硬要拉着苏斐然同醉。 她想留,苏斐然哪里能脱身? 到底喝得酩酊大醉,在地上滚成一团。再睁眼便是第二天日上三竿。 苏斐然艰难地爬起来,扒开秦嬴搭上来的腿,换身干净衣服,确定衣冠齐整,才回到自己房间。 韩述还在睡梦中就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忽然鼻子抽抽,皱起眉头:“好臭……” 然后把苏斐然踹下床,翻个身又继续睡。 苏斐然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不醒,便拎着衣领将他提到屋外,找来竿子晾起来,又写了几个字压在旁边桌上,这才去找柳弱水。 时辰尚早,晨露未干。柳弱水端坐庭中,长发披散,衣襟稍润,目光落到虚空,不知想些什么。 苏斐然默然伫立一旁。 待柳弱水终于自空无处转回视线,她问候:“柳长老。” 柳弱水只看着她,却无言。半晌,陡然回神,视线聚焦,微笑颔首:“苏道友。” 苏斐然问:“柳长老所视何物?” 柳弱水答:“万物。” 苏斐然又问:“所见何物?” 柳弱水叹息:“你我。” 第92章 往事 你可还记得修炼的是无情剑道…… 苏斐然问:“你是何人?” 柳弱水答:“我是我。” 苏斐然问:“梦崖是何人?” 柳弱水答:“梦崖是……”他忽然打住,摇头轻笑,“梦崖是何人,我如何知晓。” “那便奇怪了。”苏斐然也笑,“我在多宝阁听闻‘梦崖’二字,多宝阁掌柜却说不知。我区区合欢宗弟子知道剑门梦崖,你堂堂圣门长老却说不知。” “你在多宝阁听闻?”柳弱水语气讶异,表情却波澜不惊,“多宝阁有我不知晓的事情,实属正常。你若疑惑,不妨去问秦老板。何况,如你所言梦崖是剑门弟子,我却是圣门中人,不了解难道奇怪?” “不奇怪。”苏斐然说。 她只为这一问而来,说完便走。转身时,柳弱水声音传来:“苏道友似乎将我视作故人。” 苏斐然慢慢转回来。 不知何时,柳弱水手中又多一杯茶,他低眉,浸在蒸腾的热气中,面目不清,声音寻常地问:“斯人已逝,何必追寻。” “为执念。”苏斐然答。 “何不放下?” “本该放下,可你却出现。” “那便是没有放下。”柳弱水说:“未见苏道友在求道之外如此执着。” “我只对求道执着。” 柳弱水问:“那他又如何?” “他?”苏斐然答:“于剑道,他已成过往。于情道,他形影犹在。” 茶水已经凉透,柳弱水未喝一口,垂眸看杯中倒影,轻声:“你曾言,他于你,亦师亦友亦敌人。” “他助我成就剑道。我杀了他。”苏斐然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向更悠远处:“我爱他。” “爱?”柳弱水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身体颤动,茶水晃出,湿了满襟满手,他若无所觉,终于止住咳声,又笑:“总觉苏道友说起此字有些……有趣。” 苏斐然问:“哪里有趣?” 柳弱水直视她,平素温和的语气此时显得咄咄逼人:“你无善恶,若有,也只爱自己。所以,你喜欢那些爱你的人,他们爱得越深爱得越惨,你便越是喜欢他们。假使有人为你而死,你便以为你爱他了——”他可笑地笑,“你怎么能不爱这样的人?” 苏斐然笑了下:“柳长老如此了解,想必曾有爱人,不妨说来听听?” 柳弱水默然无言。相视半晌,忽然吐字:“你走吧。” 苏斐然未动。 柳弱水猛拍轮椅扶手,大喝一声:“走!” 苏斐然设立的隔音屏障就此破碎。 她转身,袖中手已握上复命,将欲拔剑。 “等等。” 身后刚传来声音,苏斐然反手便是一剑。 弱水剑法。 剑气直冲柳弱水,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柳弱水愕然,下意识抬手。那剑式势不可挡,冲破屏障,力道却拿捏精妙,在尺许间减弱,到柳弱水胸前时,只余剑气,割破他衣衫,鲜血漉漉而下。 苏斐然见状满意,走近几步问:“你方才要说什么?” -- 第172页 柳弱水满手鲜血,却从惊愕中回神,一声叹息:“我想说抱歉。”他说,“我失态了。苏道友谈情,岂有我置喙之地。” “那你不用道歉了。”苏斐然道。 柳弱水慢条斯理地合拢衣襟,温声问:“苏道友这一剑又是为何?” “看你不爽。”苏斐然说:“只是未料到你堂堂元婴,竟不能抵挡。” “玄修素来不以武争胜。论灵力你不及我,论武力我不及你。”柳弱水又低头看自己胸前,面露无奈,刚要说话,苏斐然抢先道:“你需要疗伤。” 柳弱水又要说话。苏斐然继续打断:“我通治愈之术。” “不妨,我也是水……”柳弱水再度开口。苏斐然不由分说就按上他胸口:“我熟。” “苏道友为何如此……” 柳弱水话未说完,“撕拉”一声,低头时便发现,原本撕裂的前襟,此刻已经彻底消失,化作苏斐然手中布片。 柳弱水看来时,苏斐然手持布片微笑:“抱歉,用力过猛。” 柳弱水有些忧虑:“还是我自己……” 苏斐然又将他按回去:“马上。” 柳弱水等着她口中的“马上”,过了会儿,温言提醒:“伤口只在此处,不必再拉扯衣服。” 苏斐然状若无事地收手:“哦。” 伤口不深,以苏斐然治疗术精湛,本该很快愈合,但她意不在此,便拖拖拉拉,目光四处搜寻,恨不能将柳弱水脱个精光。只是仍无收获,只能收手,水系灵力注入,眼看抚平伤痕,柳弱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苏斐然当即回头:“怎么?” 柳弱水似有诧异,看看自己的手,登时松开,答:“没什么。” 他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那时他承袭剑门剑术,宗门中罕有敌手,正觉落寞,那个初初入门的女子却站到他面前,目光坚定地提出比剑。 他只觉得她自不量力,不屑相比。 她却说:“你我比剑,若有一次我胜你,你便与我结为道侣。” 他面色不变,实则盛怒。当即拔剑,一招获胜,居高临下道:“那你便试试。” 日后他常常庆幸,倘若没有她言语相激,他们是否就此错过。但事实是,因为她的挑衅,他一次次将她击败,本想让她看清差距,放弃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没想到,她的确看清了他们的差距,却没有因此放弃。再一次将她击败时,他忽然发现,他已经不能一招致胜。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介意她那句口号似的宣言,在她每一次拔出剑时满心欢喜,又在她离开后期待下次。 可她始终未能获胜,哪怕用尽刁钻手段,修为差距仍鸿沟般横亘其间。他开始不耐,长久酝酿后,在又一次相遇时说:“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她却摇头:“我尚未打败你。” 他说:“不需要打败我,我已答应你。” “哦。”她像看穿他的心思,却无动于衷:“可我不想。” “什么意思?” 她犹豫片刻,直说:“你不用介意。我只为逼你亮剑。” 他仍记得当时握剑的手因复杂情绪而轻颤:“什么意思?” 她耐心解释:“你是宗门骄子,实力出众,我只是入门新人,剑术笨拙。你自然不屑与我相比,我若想逼你出剑,必要激怒你。”顿了顿说,“我觉得你同样不屑与我结为道侣,所以以此相激。” 他胸口剧烈起伏,本该因受到拒绝而恼羞成怒,可出言却是:“我为何不屑与你结为道侣?” 她想了想,冷静道:“他们说的事情,你都听到过吧。关于我曾流落合欢宗的事情。那是真的。” 他当然知道。自她第一天加入宗门,便有各种难听的谣言四处疯传。尤其她又大言不惭地放言与他结为道侣,更被嘲讽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本不关注谣言,可自从她走入他的视线,他便有意打听,知道了这一切。初时他出离愤怒,后来他视作胡言乱语。现在,她说这些都是真的。 他问:“那又怎样?” 她说:“不怎么样。” 他走进一步:“所以你便觉得我应该对你不屑一顾——你在自卑什么?” 她说:“我没有自卑。” 他说:“可你一直在意。你不在意流言蜚语,因为他们说的是事实,但你记得这事实,刻骨铭心。” “我的确记得。”她面色冷然:“我记得如果没有实力,我会落到怎样境地。今日宗门只传谣言,焉知明日此地会不会是另一个合欢宗。” 他想说话,她却猝然打断:“你不曾经历,有何权利指手画脚,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他说:“或许我无权插嘴。但,既然你视实力为尊,又为何对合欢宗之事耿耿于怀。” 她默然片刻:“世人皆如此耿耿于怀。” 他说:“他们这样认为。所以他们全错。” 她没有说话。许久,像方才事情不曾发生,只说:“拔剑吧。” 自然,她还是输。 他心知肚明,倘若假装失察,受她暗算,以此告负,那或者还有机会。但他的骄傲令他绝不放水。 既然仍是输,那便无可能。 可她却站起身,忽然问:“若结为道侣,可能练剑?” 他立刻答:“随时奉陪。” -- 第173页 她说:“好。” 后来他们结为道侣。宗门上下惊掉下巴,纷纷感慨一代天骄脑子进水,又或者脑补出众多理由,诸如他杀妻证道,诸如她媚术天成。直到宗门大会上,众目睽睽中,她将他击败,道声“承让”。 成为宗门剑修第一人。 而他,跌落神坛,成为众人口中“受妖女魅惑,不得寸进”的前浪。 宗门长辈明面上对她恭敬有加,私下里却找到他,语重心长:“梦崖啊,你可是男人,如今却被你女人超了去,这样下去,她早晚骑到你的头上。” 他答:“往日我实力超过她时,也不曾骑到她头上。” 长辈又说:“那是因为你能保护她。” 他答:“她自然也能保护我。” 长辈恨铁不成钢道:“梦崖,你可还记得修炼的是无情剑道!” 第93章 薄情 万般皆情道 回忆到此终止。 尽管苏斐然努力磨蹭,柳弱水胸前伤口依然愈合,她只能退后,却不离去,盯着柳弱水,忽然想起什么,自手镯中取出一物,抖了抖,说:“你的衣服破了,不如换一件。” 那是一条裙子。 柳弱水忍俊不禁:“你的尺码我穿不上。” 苏斐然再无理由,便与柳弱水告别,临行时又想起件事,正色问道:“玄修在何等情况下,知晓一事伤及亲友,遂多加预防,却绝不直言?” 柳弱水面色郑重:“若直言,则有性命之危。” 有柳弱水此言,苏斐然今日不算空手而归。她本想试探柳弱水,出剑为逼他还手,他却硬受此剑。令他受伤只为查看他身上标记,但一无所获。想想也是,脸能换,身体自然能换。她是以自己的身体来到这世界,便以此推断柳弱水,但换个角度,若他并未使用自己对身体呢?或者,他借用了此世梦崖的身体? 苏斐然仍未打消试探的念头,只是随着不恃阁弟子的到来,五宗盛会正式拉开序幕,她需要准备即将到来的战斗。 与宗门大会程序基本相同,以切磋交流为主要内容,分论武、论道两场。由于五宗嫡传共一百余人,无法如宗门大会般对战,因此环节精简,只需每人自另外四宗弟子中抽签决定五位对手。 开幕式后,抽签开始,东道主为首,九名弟子依次抽签,苏斐然抽得五人,其中有三人相识:剑门姜羡、阿黛,圣门无为。 接下来一段时间,五宗弟子间的论武有条不紊地展开,同样,百余人的战斗尽量岔开举行,保证每人能够在一场战斗后至少休息。最终场次安排公布,苏斐然的第一个对手是不恃阁的一名筑基弟子。 这场比赛毫无悬念。苏斐然对筑基修士的一招一式可谓了如指掌,很快结束战斗。进入休息阶段后,恰逢阿黛的第一场战斗开始,她便前往围观。 五名对手中,苏斐然只关注熟人,其中无为、姜羡的实力她已经心知肚明,只有阿黛,坚决不肯与她比试,以至于她至今摸不清她的真正实力。唯独那次铸剑池中阿黛突然发疯,让她探到冰山一角,或从姜羡的只言片语中,侧面了解阿黛的水平。 巧合的是,阿黛抽到的第一位对手是无为。 战斗刚刚开始,怀中重剑落入手中,阿黛执剑前冲,以最干净利落的姿态向无为攻去。无为没有法器,周身灵力却瞬间化作锋芒,以水为箭向阿黛射去。 “咦。”一些人露出惊讶的声音。 苏斐然并未出声,但她知道那些人为何惊奇。 因为太像,像她,像两个她在战斗。又有不同之处。 无为并不用剑,因此剑术与苏斐然无从比较,但调动水系灵力,运转太一生水诀,乃至战斗意识,都与苏斐然如出一辙。而阿黛并非水系灵力,甚至整场战斗中,未见她用任何法术,只凭一剑,而这一剑,又与苏斐然剑道相融。 一人剑术,一人灵力,合起来,便是完整的苏斐然。就好像将她的实力劈成两半,一较高低。 熟悉苏斐然的人已经察觉,苏斐然本人感受自然更加深刻。 她曾与无为战斗,知晓无为处处与自己相似。她也曾接阿黛一招半式,拼不成剑术,却能引起她对往日追忆。如今,当这两人战在一起,一个问题浮现脑中: 为何这样像? 无为与她或为同胞,尚能解释,但阿黛呢,她如何能用出弱水剑法? 战斗继续进行,苏斐然越看越是心惊,渐渐意识到这场战斗对自己的重要意义。阿黛与无为互攻其短,僵持不下。从阿黛的角度,她能察觉自己灵力运用的不足,从无为的角度,能看到自己剑术存在的问题,将两人的攻防拼成一体,便是更完美的武道。 苏斐然沉醉其中,至战斗结束。 无为战胜阿黛。 苏斐然回神,再看向贵宾席,坐在那里的柳弱水举步将走,她想跟上去,无奈柳贵宾席与她的位置相隔较远,战斗刚刚结束,人流涌动,挤得她举步维艰,终于冲出去,柳弱水已经走出很远,她的神识刚能探到他模糊的背影。 苏斐然本想询问无为的事情,但看到柳弱水行进的方向,不由得放慢脚步,缀在后面,恐柳弱水察觉,便将神识维持在堪堪见人的程度。 柳弱水既不是回房,也不是前往任何道友住处。 他在下山。 -- 第174页 穿过小镇,来到城外,又寻树木茂密足以遮掩处,柳弱水终于停下脚步,这时,苏斐然的神识中现出另一个人。 江月照。 他出现的瞬间,柳弱水设下禁制,隔断一切窥探。苏斐然探查不到任何信息,便耐心等待,一刻钟后,禁制解开,柳弱水将一封信函纳入怀中,与江月照告辞。 江月照与江潮生皆为贤门做事。 柳弱水与江月照私相授受,其隐秘程度需要来到城外隐蔽处设下禁制。 两条线索在脑中交叉。苏斐然又看一眼,江月照已经不见,柳弱水作势欲归,她立刻收敛神识,先行返回。 再次与柳弱水相遇时,苏斐然表现得仿佛一切没有发生,招呼过后,走向论武场。 今日,她迎战姜羡。 剑门嫡传二十三人,姜羡排行十七,上面十六位师姐,下面含阿黛在内六位师妹,共二十二位女修,除有战斗者,其余全部到场。其中一些人与苏斐然相熟,另外一些人初见苏斐然,却对她和姜羡的事情有所耳闻,因此这场战斗在她们眼中便有特殊意味——更重要的是,她们是剑修,而苏斐然曾用剑战败姜羡。 但这场战斗并不能完全满足她们的心愿。 战斗开始,双方同时放出灵力,历经四次剥离灵根,五灵根的姜羡如今只余水灵根,与苏斐然的水系灵力同时释放,场上顿时水汽弥漫。 所有人都以为,身为剑修的姜羡将以灵力战斗,并为此震惊。可眨眼间,所有灵力尽数收敛,一丝不剩,只有两人相对站立,手中持剑,作起手式。 这意味着,他们将放弃一切灵力攻击,而以剑修的方式战斗。 战斗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们对彼此剑术太过熟识,不约而同跳过试探,直奔重点,向彼此最薄弱处攻击,招招凌厉,也招招惊险。一招不慎,即战斗结束。 但战斗结束得仍比他们预料中快。 姜羡抓抓头发,有些无奈:“又是这招。” 苏斐然曾多次以这招败他,而他分明知晓如何应对,却为自己的道,次次落入陷阱。 苏斐然说:“因为你总输。” 姜羡说:“所以我以为你不会用。” 苏斐然奇怪:“这么好用,为何不用?” “你说得对。”姜羡笑起来,“我认输。” 为坚持自己的道而输,没有什么可笑。 只是剑门嫡传们一心期待更精彩的战斗,谁知就这么结束了? 她们感慨:看来还是要期待阿黛师妹和苏斐然道友的战斗。 尽管如此,姜羡回到宗门队伍时,仍受到热烈欢迎。师姐们纷纷询问:“被苏斐然战败,感觉如何?” 姜羡坦然道:“习惯了。” 剑门这边调侃姜羡,苏斐然已经听到,正向那边走去,阿黛却拦在中途。 她依然抱着那把剑,剑身锈迹斑斑,缠绕锁链,举动时叮当作响。即便与无为战斗时,那锁链也不曾打开。 她直勾勾看着苏斐然,苏斐然向左,她向左,苏斐然向右,她向右。 “什么事?” 阿黛说:“你没看我。” 苏斐然比着自己双眼:“我在看你。” 阿黛嘴角弯起来,又努力压回去,说:“昨天,你没看我。” 昨天是阿黛与无为的战斗。苏斐然会意:“我去了。” 阿黛摇头:“你走了。” 的确,战斗结束,她便追着柳弱水离开。 阿黛见她不语,抿起嘴唇,忽然拉住她手腕向外扯,没扯动,又咬了牙用力向外扯。苏斐然仍未动,阿黛却脚下打滑,原地踏步。 苏斐然问:“去哪儿?” 阿黛不说话,眼神却越过她看向后面,那里剑门弟子们的交谈已经结束,姜羡正向这里走来。她急巴巴道:“走。” 苏斐然莫名其妙,便跟出一步,刚迈步,姜羡声音传来:“斐然!” 苏斐然停下脚步。 阿黛气得跺脚,又拉着苏斐然的手腕坚决向外扯,像要急哭了:“见我!见我!” 可苏斐然恰好有事询问姜羡,便没有动,待他走来问:“她的剑上为何有锁链?” 姜羡看向阿黛。被阿黛狠狠瞪了一眼。 “不清楚。”姜羡道:“她来到剑门的时候就抱着这把剑,剑上已经有锁链和锈痕。掌门说是封印。” 苏斐然若有所思。阿黛却见夺人无望,用力剜了姜羡一眼,气鼓鼓跑开了。 姜羡早觉这位师妹对苏斐然感情微妙,见她离开,便松口气,对苏斐然说:“刚才你的剑又架在我身上,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 苏斐然想说:我的剑曾无数次架在你肩上。 姜羡自顾自说:“我想到我们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他正与宗门弟子比剑,苏斐然突然出现,以情修的身份,以普通的剑器,与他战成平局。 他自愿认输。 “然后你问我:‘谈情吗?’”姜羡笑起来。 苏斐然挖出遥远的记忆:“哦。” 有些尴尬。姜羡本有许多感慨,却因这一个字悉数咽回,强行转移话题问:“你找到自己的道了吗?” 苏斐然点头。 姜羡问:“什么道?” 苏斐然答:“情道。” 姜羡又问:“什么情?” “只是情道。如果一定要说——”苏斐然想了想,开口:“那便是万般皆情道。” -- 第175页 “万般皆情。”姜羡喃喃,既而玩笑似的问:“你如此薄情,如何却入了兼爱之道?” 苏斐然却认真回复:“无情即是多情。” 姜羡沉默片刻,叹息:“多情即是无情——愿你证得无情之道。” “多谢。”苏斐然说。 话题到此,姜羡满腹心事当真半点倾吐不出。就这样相对站了半晌,苏斐然已露出询问的表情,他才艰涩说:“祝你论武顺利。” 苏斐然回到洞府时,在门口遇到韩述。他倚在那里,看起来等了一段时间,却没有往日那般困倦,目光清明,身姿挺拔,临风楚楚。 苏斐然走到他面前问:“想清楚了?” 韩述点头:“想清楚了。” 苏斐然让开前路:“再见。” 韩述没动:“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苏斐然想了想:“你打算去哪儿?” “去贵身阁看看。”韩述说。 苏斐然问了,韩述答了。于是又相对无言。 “我知道你确实没什么想说的。”韩述张开手臂:“那就让我抱一下吧。至少我们曾是情侣。” 第94章 代斫 斐然斐然 苏斐然抱了。韩述走了。 与韩述谈情,起因在韩述助她解开太一生水诀第四用润物无声,或许其中还有些新奇的意味,但时日稍久,新奇消失,韩述对她的修炼并无助益,分手便提上议程。那日与秦嬴醉酒归来,她便将分手写在纸上。 韩述平时粘人得很,这种时候却安静下来,再见到苏斐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苏斐然以为他没看到,便将事情摊开,可韩述恍若未闻。直到次日,他进入奇妙状态。 霸占苏斐然床铺,一睡数日。醒来后便一副想开的模样。 只有告别,没有相送。韩述刚走,苏斐然便将床铺换新,饱睡一觉。 一觉醒来,新一场战斗开始。苏斐然对阵阿黛。 但阿黛迟迟不至,苏斐然孤零零站在论武场上,听着观众们的纷然议论。 论武迟到或缺席,是不尊重战斗不尊重对手的表现,这样的人常受到指责唾弃。尤其如今五宗齐聚论武,堪称修真界最盛大庄重的场合,阿黛却不见踪影。除非遭遇意外,否则说不过去。 但阿黛没有遭遇意外。 苏斐然看着对面空旷的场地,想起阿黛几次三番表示不与自己战斗,便觉得今日场景实在意料之中,倒不以为意。但事关剑门声誉,剑门嫡传们却心急如焚,凡是无战事的,皆跑出去寻找阿黛踪迹,可一无所获。最终还是惊动柳弱水,取草为筮,指出阿黛方位,这才赶在计时结束前将她薅出来。 阿黛平素便是古怪性情,又言语木讷,难以交流,如今也问不出她究竟为何躲开,只能强行将她推上论武场。 饶是身后无数双手用力,她仍像见了鬼似的往后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盯着苏斐然直说不比。 她若铁了心不比,就是将她推上论武场,她也能直接认输。剑门嫡传们毫无办法,倒是姜羡猜到些许缘由,看向苏斐然。 “阿黛。”苏斐然问:“比剑吗?” 阿黛直挺挺地站在场上,木楞摇头:“不比。” 苏斐然缓缓拔出复命剑:“若我想比呢?” 阿黛的目光机械地转到复命剑上,神色微变,戾气稍起。 苏斐然摆出弱水剑法起手式:“请。” 视线从复命剑转到苏斐然,阿黛动动嘴唇,什么话也没说,但下一刻,锁链与剑身碰撞声响起,怀中重剑凌空而起。 战斗终于开始。 第一剑。相同的一剑。一人自左,一人自右,剑身交横,火花四溅。 同为重剑,复命经阿黛剑身一击,发出低沉嗡鸣。 苏斐然问:“此剑何名?” 阿黛不言,却盯着嗡鸣的复命,飞快又出一剑。 一剑强过一剑,一剑重过一剑。 初时苏斐然有意硬接,几招后,便觉复命剑不堪重负,震颤传至她手上,虎口震裂,血一滴滴落地。 阿黛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讷讷道:“血。” 阿黛在战斗中分神,苏斐然本可趁机进攻,但她却打住攻势,提醒阿黛专心,既而又开始新一轮攻击。 不像是决出胜负的战斗,倒像是彼此了解的契机。 自苏斐然虎口震裂,阿黛减弱攻势,接下来的论武场上便显出奇特情景。 苏斐然将弱水剑法三十六式一一用出,阿黛同样一一应对,彼此一招一式,悠闲得像师徒学剑时的你来我往。 三十六式完毕。众多人看出问题:“这两个人用的居然是同一剑法?” 他们纷纷询问剑门弟子:“这剑法不是你们剑门的吗?苏斐然为什么会用?” 剑门嫡传同样摸不着头脑,只能一遍遍解释:“这剑法的确是剑门的,但不知为何苏斐然会用。” 如果只是剑法相同,或许还不足震惊,毕竟,同一套剑法,不同的人能用出不同的风格——但苏斐然和阿黛却用出了同一种风格。 “这苏斐然真的没偷师?”虽未明言,多人心中已有此问,只是剑门不表态,众人不好越俎代庖,只能一头雾水地继续观看。 弱水剑法用尽,苏斐然已得到想要的答案,接着攻势陡然迅疾,双剑相交当啷作响,一式快过一式,一招猛过一招。阿黛节奏随之加快,双方又战出和谐频率,仿佛要这样无休止地切磋下去。在所有人以为,这样的剑术比拼将持续到最后时,苏斐然突然变招。 -- 第176页 “她用出灵力!” 水系灵力磅礴而出。 阿黛怔然。水系灵力迎面而来,她像被抛弃一般站在原地,毫无动作,似浪中小船孤独无依。 那灵力却在她身前停下。 苏斐然问:“认输吗?” 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苏斐然,又生气地撇开。阿黛一言不发,跑下论武场。 苏斐然获胜。 刚刚宣告结果,苏斐然便冲出论武场,追逐阿黛而去。 阿黛跑得飞快,苏斐然追得飞快,眼看将要追上,阿黛忽然将剑扔向空中便要踏上,苏斐然连忙大喊:“阿黛!” 阿黛已至飞剑,却回首看来。犹犹豫豫,又扭过头去要跑。 “代斫。”苏斐然轻唤。 阿黛顿在那里。 苏斐然又唤:“代斫。” 阿黛扭了扭身体,慢吞吞从剑上走下,却仍背对苏斐然。 苏斐然上前几步,走到她对面,撩起她的刘海,直视她的双眼,说:“阿黛。” 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慢慢的泛起水光,稍一眨眼,泪水无知无觉地滑过脸颊。 她嘴唇蠕动着,又紧紧抿起,别过脸去,说:“不是阿黛。” “阿黛……”苏斐然刚吐出两字,阿黛突然蹦起来大叫:“才不是阿黛!” 苏斐然有点心累。认识几百年的剑,忽然变成人了,心思还这么难猜,怎么办? 她总不说话,阿黛又扭过头来盯着她。她还不说话,阿黛就拽了拽她的衣袖。 苏斐然觉得自己不需要说话了。 果然,见她依旧沉默,阿黛又晃了晃她的胳膊,嗫嚅道:“阿黛阿黛。” 苏斐然笑起来。 阿黛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发现自己在笑,又连忙咬住嘴唇憋笑。 苏斐然轻轻抹开她的嘴唇:“你不高兴?” 阿黛于是又笑起来,重重点头,尤嫌不够,还扑进她怀里,小小一只,却将她拦腰抱住,力道太大,令苏斐然错觉自己骨头要断了。 阿黛一边抱着一边轻轻摇晃:“斐然斐然。斐然斐然!” 苏斐然回抱她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你的剑硌到我了。” 代斫是阿黛的本体,即便她不抱,也不会失落。如此,阿黛拥抱苏斐然时,代斫剑便格在她们之间。阿黛钢铁之躯无所畏惧,苏斐然却觉得剑身要将自己肋骨硌断。 阿黛先是茫然,旋即反应过来,一脚将剑踢开,又开心地抱住苏斐然。 苏斐然:好吧,至少肋骨保住了。 已经相认,苏斐然有许多问题想知道答案,便想与阿黛分开,可阿黛抱得紧,无论如何不肯松手。不得已,苏斐然只能带着人形挂件到旁边坐下,取来代斫剑仔细查看。 确定阿黛是代斫,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但面对阿黛时的特殊情绪却从最初便有,只是她尚未联想到代斫剑上,究其原因,恐怕便有这锁链锈迹的缘故。 她与代斫相处多年,代斫剑上早有她的气息,倘若感知到这气息,她早便察觉阿黛的身份,可封印阻断了这气息。不只气息,还有剑形,以至于苏斐然总觉熟识,却无从追寻。 她听闻,剑门收下阿黛时,因为她只会说“代”,因此取名阿黛,当时代斫剑上便有锁链锈痕,如今她尝试解开,竟不能做到。可阿黛似乎对此不以为意,仍抱着她不松手。 虽觉希望渺茫,苏斐然还是问:“为何剑身有锈?” 阿黛摇头。 苏斐然又问:“这锁链谁为你加上的?” 阿黛仍摇头。 苏斐然叹息一声,再问:“你来到剑门前,有何经历?” 阿黛想了想,抱得更紧些,然后摇头。 苏斐然叹息一声。 她取过代斫剑,端详其上锁链锈痕。这封印并没有限制代斫威力,不知究竟封印何物。其来历同样鬼祟,连剑门掌门都看不出,倘若能解开,说不定能够找到她和代斫同来此世的原因——或许,这两个世界存在某些联系。 可阿黛什么都不知道,这些疑问便仍是疑问。 苏斐然正握着代斫剑翻来覆去的看,阿黛忽然伸出手,将苏斐然的手按在剑柄上,大眼睛直视她:“你用。” 苏斐然摇头:“我有剑。” “不好。”阿黛执拗地抓着她:“不要它。” 苏斐然脱开她的手:“不行。” 阿黛身体僵硬起来,代斫剑轻轻铮鸣,引起复命震颤不休。 苏斐然轻弹代斫剑身,瞥向阿黛:“你在威胁我?” 剑身嗡鸣更甚。 苏斐然当即扔掉代斫剑,起身走人。 阿黛踉跄一步拉住她衣袖:“别走!” 苏斐然看看她,拾起代斫剑,交到她怀中:“代斫剑是你的,不是我的。” 阿黛目光懵懂,仍将代斫剑向苏斐然怀里塞,她本坚辞不受,可眼角余光见到一物,怔忡着不及反应,代斫剑便落入手中。 阿黛满意地笑起来,笑意未尽,苏斐然将代斫扔回,飞快向远处跑去。 如果没有记错,她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影…… 谷先生! 即便苏斐然反应迅速,可她追去时,谷先生已经杳无踪影,像一个梦,又或者是她的幻觉。 但那绝不是幻觉。 失踪多年的谷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 第177页 她正欲询问宗主,又打住念头。谷先生若通知宗主,那便轮不到她,若未通知宗主,就更轮不到她。 这惊鸿一瞥令苏斐然心绪起伏,接下来的休息时日中,她在宗门中四处走动,希望能够再次偶遇谷先生,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反倒是姜花花,苏斐然发现她不知何时离开宗门,不见踪影。 期间,苏斐然又经历一场战斗,轻松得胜,而第五场,她将对阵无为。 第95章 第五用 抽刀断水 在与苏斐然那战斗之前,无为结束了她的第四场战斗,对手是姜昭节。 “她很古怪。”姜昭节对苏斐然说:“虽然不用剑,但灵力和你很像,而且似乎研究过我的招数。” 无为战胜了姜昭节。 玄修以天衍术为宗,虽同样修习灵力,但攻击性不强,因而论道时往往所向披靡,论武时却常常告负。此番无为战胜合欢宗大师兄姜昭节,可谓惊人眼球。众人也更多将视线投注到她身上,还询问柳弱水,圣门是如何培养出如此强横的玄修。 无为被认证为圣门嫡传中的战力天花板,而苏斐然则是合欢宗嫡传中的战力天花板,两人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为这场战斗增添了许多噱头,吸引了众多弟子围观。 这场战斗的确不负众望,从两人一同走上论武场开始,议论度就居高不下。 “这两个人长得太像了,这要是打起来,该怎么分辨啊?”有人问。 “看衣服咯。粉色腰带的是合欢宗,赭黄色腰带的是圣门。”有人答。 众人终于能够区别两人时,战斗便正式开始。这时他们又面临新的困境。 “这打起来了,根本就看不清腰带颜色啊,都是白衣服!” 有人热心帮忙:“一个用剑,一个不用剑。” 战斗开场,苏斐然亮出复命锋芒,无为不用剑器,却也有其他法器交替使用。几轮近战下来,苏斐然便意识到姜昭节所言究竟何意。 无为像看穿了她的每一个动作,次次都能料敌在先,苏斐然的招数常常落空。 “咦,这是什么情况?”场外有人察觉:“难道玄修连这种事情都能算出来吗?” “不能。”旁边有玄修解释:“战斗中瞬息万变,即便能算出对方的招式,可能性也非常多,根本没有时间考量哪一种可能性最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对彼此非常了解,轻易便能判断对方可能的动作。” 无为对苏斐然是否了解? 若是几天前,她们不曾正式交手,便谈不上了解。但现在,她们曾经交手。 那次战斗中,她们已经发现彼此招式相合,这是因为性情相近,而此次,则是经过精心计算的结果。 但是,了解对方的不只无为,还有苏斐然。 这场战斗从单纯的论武,变成心智的较量。 无为能够判断苏斐然如何出手,便知道如何应对。而苏斐然能够猜到无为如何应对,便知道如何反应对。虚虚实实,推拉往复。 终于,两人不再满足于法器对抗,水系灵力首次亮出锋芒。 “天,苏斐然不用剑了!这该怎么区别啊,都是水灵力,都是金丹初期,招式……招式也差不多!”观众再次陷入迷茫。 有人提议:“那就看头发。苏斐然的头发上有个花朵样的簪子——应该是件法器,无为的头上只有一根银簪。” 银簪不够醒目,但花朵足够鲜艳,质地如花似玉,随风波颤动。 水系灵力轰然炸开,论武场上雾气弥漫。 “好的,这下不用区别了,谁也看不见了。” “那你该练练神识了。” “好好好,你能看清,那你说说她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们——”修士霍然起身:“无为的簪子抵在苏斐然的小腹上!” 抵,而未入。 无为的手上青筋暴起,用尽全部力气,将银簪向苏斐然腹部刺入,但银簪纹丝未动,仓促间,苏斐然以手遮蔽,银簪穿手,自手背探出锋芒,仍锲而不舍地向前递进,却被苏斐然牢牢握住。 血一滴滴落下,汗一滴滴渗出。 无为将苏斐然按倒在地,居高临下令她借助体重,将银簪缓缓压下,刺破苏斐然的皮肤。伤势不重,防身法器并未触发,但银簪步步深入,将达丹田。 “认输!”场外传来一声。 只要苏斐然认输,战斗终止,无为便不能出手,旁人也能干涉战局。 可苏斐然没有认输,她的大脑快速运转,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和无为同时向对法发动攻击,甚至连选择的方法都如此相似。用谷先生赠予的银簪,刺向对方,只是苏斐然万万没想到,无为竟毫发无伤。不是因为她动作迅捷及时躲开,也不是因为她防御到位银簪不入。苏斐然分明感知到,银簪已经刺入她的身体,那深度足够伸进无为的要害,可就当她再度用力时,一切阻力都不复存在,她轻而易举地刺穿无为的身体。 刺穿。怎么可能? 苏斐然心道不好,无暇细思,立刻撤出银簪,可只是短暂的惊愕,无为的银簪已调转矛头直冲她的小腹,那力道,像要穿透她的身体。 苏斐然就此受伤。此时她才想起,无为使用的这一式,不是和她当初应对姜昭节一剑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 第178页 彼时她用镜花水月结合水的折射,在姜昭节错愕时营造出虚影,再借姜昭节力道用老新力未发时出手。 可无为用的是什么方法? 银簪再度下压。 苏斐然陡然翻身,银簪擦过她侧腰,拉得皮开肉绽。而无为拼尽全力的一击落空,身形前倾,苏斐然扯住她手臂一拉,无为向前抢倒,苏斐然膝盖一抬将她摁倒在地,银簪用力扎进她的后腰。 又是同样的情况。 银簪刺入她的身体,如同刺入空气。 她是怎么做到的? 无为的招数与她有很多重合,那么这一招会不会也在她的法术应用范围内? 倘若是她,结合已有手段,如何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苏斐然的战斗陷入被动。她的银簪攻击对无为完全失效,而无为对她的攻击却次次见血。 能否破解无为的招数,成为她致胜的关键。 又一次见血。 这次,无为的刀擦过她的身体。 地上是淋漓的鲜血,论武场第一次出现这样血腥的战斗。场外许多观众已经皱起眉头,为论武双方不留余地的攻击,却又碍着规则不能插手,只希望苏斐然早些认输。 可苏斐然仍在坚持。她看着地上淋漓的血,脑中一次又一次回放方才刺入无为身体时的场景。 那刺入时的触感,像刺入空气,还像什么? 还像…… 刺入水。 她为何没有想到!她当初以水之柔弱化解姜昭节的剑式,如今无为采用了同样的方法,只是她直接将自身化为水! 如何将自身化为水? 对水的感知告诉苏斐然,人体中,多半都是水,而百川归海,又能够令更多的水涌入她的身体。 那么,倘若在某个瞬间,她调动所有水分到身体的某个部位…… 念头尚未想尽,无为再度攻来。 苏斐然再度拔出复命剑。向无为攻去。 “剑好像不能伤害无为,苏斐然为什么还在尝试!”场外人呐喊地看着苏斐然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无用的招数,已经对接下来将发生的场景烂熟于心。 苏斐然的剑刺入无为的身体,而无为毫发未损…… “噗。” 大股鲜血喷溅而出。 自以为防御得当的无为震惊地睁大了眼,又缓缓低头,看向手中法器。 法器刺入苏斐然的身体,如同刺入水。 太一生水诀第五用,抽刀断水。 抽到断水,水更流。所以,该如何“断水”? 将对方的水同化为自己的水便是了! 苏斐然几次试探,令无为放松警惕,自以为无懈可击,便不加注意。此时苏斐然再全力一击,剑身接触到无为的水系防御时,便瞬间将水同化,屏障立刻化为虚入,剑身刺入。 剑尖自无为身后透出。 苏斐然却力道未尽! 她持剑一路前刺。无为抵抗无果,颓然后撤,步步逼近底线,直到一只脚迈出战局。 论武结束。 苏斐然拔剑。 寻常修士,伤至如此,拔剑瞬间便将重伤晕厥,但水系修士除外。 无为摇摇欲坠。 苏斐然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身后无为声音虚弱:“杀了我。” 苏斐然继续走。 无为捂着肚子弯下腰去:“不杀我,你会后悔的……你迟早会杀了我……” 苏斐然恍若未闻。众目睽睽之下,圣门弟子在场,让她杀人? 笑话。 这念头刚刚闪过,座中忽然暴起声音:“小心!” 脑后破空声袭来,苏斐然歪头躲过,复命剑脱手而出。射向无为。 剑锋避开无为一尺。可无为却跨出一步,正面迎上。 呼啸的风吹起无为的头发,下一刻,剑便来到。 又滞在空中。 关键时刻,柳弱水推出轮椅,凌空而至,止住复命剑去势,待他落入轮椅,复命剑落入他手中。他缓缓前行至苏斐然身前,将复命剑递上。 苏斐然接过剑,什么也没说。 “我给过你机会。”无为踉跄着走来。 苏斐然说:“待你能打败我,再说给我机会吧。” 苏斐然刚走出论武场,何多多便冲过来,拍拍她肩膀:“厉害!” 苏斐然拿开她的手:“我疼。” “啊。”何多多反应过来,连忙塞过来一把丹药:“吃下去就没事儿了!” 苏斐然接过,随口问:“赢了还是输了?” 何多多大笑三声:“赢了!” 苏斐然有些诧异。何多多今日对手可是剑门的一位金丹师姐,实力强劲。 “惊讶吧。”何多多眉飞色舞道:“我今天的状态特别好,实力比平常高出一大截!” 苏斐然问她是怎么做到的。何多多一番左顾右盼,确定无人,才拉下她的脖子悄声说:“你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斐然仔细打量她,这才发现异常,盯着她的肚子,愣住:“你的丹田……” “是吧是吧!”何多多得意起来,掐腰道:“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今天第一次体验,战斗时候的感觉当真不错!我还想再打几场试试呢,可惜今天是最后一战。哎……”叹息到一半,何多多忽然抬眼,目光锁住苏斐然,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来:“小九啊……” -- 第179页 第96章 婴儿 我要做第一个 何多多怀孕了。 她昨日才发现,今天便兴冲冲地站上论武场,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她战胜了一名金丹,却意犹未尽,拉着苏斐然还想试试,苏斐然指指身上伤口,无情拒绝。 何多多不好勉强,颇感失落,又掏出一块饼干咔哧咔哧地吃起来,粉屑落了一手。 苏斐然那有些诧异:“你现在能吃饼干?” 何多多茫然:“为什么不能吃?” 苏斐然看向她的肚子。 何多多摸摸肚皮:“对啊,我肚子里有娃了,当然更要吃了!” 说着,“咔嚓”一大口。 苏斐然不清楚这世界里修士们怀孕是如何调理的,既然炼丹的何多多说没事,应该就没事。 只是对何多多肚子里揣了个娃,苏斐然还是觉得有些奇妙,便问:“这孩子谁的?” 何多多又是一脸茫然:“在我肚子里,当然是我的啊!” 苏斐然自知失言,便换种方式:“她的父亲?” “没爹。”何多多语重心长地拍拍苏斐然肩膀:“你是不是在人间待久了啊,总觉得孩子非得有个爹——哎不对,你不是就待了十年吗?” 进入修真界前,何多多也长在凡间,只是年岁太短,又值少不更事,因此凡间对她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理所当然道:“我没打算给她找爹,反正有我这个妈就够了。” 很快她反应过来:“啊,你是想问谁提供的阳气?” 苏斐然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闻言便点头。 何多多恍然:“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嘛……” 苏斐然问:“谁?” 何多多抓了抓脸:“就那个闻言明啊。” 苏斐然还没说什么,何多多便解释道:“我只看得上嫡传,可嫡传里面大师兄不能动,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虽然残次点,但矮子里面拔高个儿,他还算勉强啦……” “然后你就和他睡了?”苏斐然心道这何多多不行动则已,一行动便如风驰电掣,悄没声儿的就把事情搞定了。 何多多还有些不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硬啦,我当然还是问过他的意思啦。我就和他说我想生个孩子,找他借点阳气——还不了那种。” “他同意了?”苏斐然实在想不出,常年撕扯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居然还能认真讨论借阳气的事情。 “是啊。”何多多说:“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是我和他说了,不同意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去别的宗门找,那时候五宗盛会就要召开了,男人还不有的是。拿点阳气而已,我还不了阳气,能还阴气啊。公平交易。” “当然,”何多多振振有词:“能内部解决最好内部解决,不熟的男人我不了解质量。” 就这样,她和闻言明开始了“借阳气”活动。 “但是他太差劲了!”何多多不爽道:“借了好多次才成功,要不是昨天发现肚子里多了个婴,我还得再来几次。”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婴?”苏斐然问。 何多多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磕一口苹果说:“我打算把它记录下来。这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我很想知道它究竟是怎么生长的,又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断代之前倒是有女修记录过这种事情,比如孩子生长到某个阶段,妈妈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如何培养成出优秀的宝宝,如何判断孩子的性别和发育情况——但她们记录的角度和我想知道的不太一样。我找了很多典籍,发现断代之后,大家都不愿意生孩子了,就更没有人关注这件事了,所以我要做第一个。”她看向苏斐然,坚定地重复:“我要做第一个!我要把整个过程记录下来,让后世的所有人都以我为参考!” “她们会记得你。”苏斐然说。 “我不只要她们记住我。”何多多说:“我还想知道生孩子究竟能不能给妈妈带来好处——除了那些我有了孩子、有了传承、有了依靠,或者有了爱的结晶之外的好处。”顿了顿,她放轻声音,“我想知道,如果道分阴阳,阴阳生万物,那么,阴阳二气在我体内结晶,能否助我悟道——或者,至少我能知道,‘复归于婴儿’在结婴之外,真正体现在婴儿身上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抬眸看向苏斐然,粲然一笑:“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苏斐然看着她,一时失言。 半晌,低声说:“是。” “啊哈。”何多多道:“所以,今天的记录里我就要写:发现婴儿的第二天,我轻松战胜金丹初期剑修!”犹豫片刻,又道:“再加上:食欲大振,吃嘛嘛香!” 苏斐然:你任何时候都能食欲大振吃嘛嘛香。 怀孕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何多多的好奇心,此后她便在练习做饭之余,让出时间来研究肚子,就连五宗盛会对她的吸引都没有那么强烈。 论武大会结束后,论道大会即将开始,与宗门大会的论道流程不同,五宗盛会的论道是真正的“论”道。因为道玄而又玄,数万年来无人能够尽晓其理,常常只求成一家之言,因此论道发展到最后,往往是他说他有理,我说我有理,胜负难以定夺。所以,论道大会并不存在胜负之分,每人只需论道一场,在规定时间内,就某一话题各抒己见,但求达意而已。 -- 第180页 相比于论武大会,论道大会才是五宗盛会的重头戏,以多少届的经验来看,论道大会中,时常有弟子在交流辩驳中当场顿悟,因而各宗都十分注重这一环节。 像何多多这样悟性超拔、道心明确而无疑的人,已经在步步接近目标,论道只是锦上添花。但如苏斐然这般悟道中常有疑惑者,论道便是学习的大好机会。 为最大程度发挥论道大会的启迪作用,五十余场论道依次举行,每场一个时辰,分十日结束。苏斐然抽到荣枯阁一名弟子,论道于第三日展开。 论道场上,两人相对而坐。旁边选题处,荧光闪烁。两人神识交织缠绕,共同探入,荧光缓慢演变,化作两个字:自然。 论道意在交流,引发思考,而非攻讦,因此开场相对平和。荣枯阁弟子率先开口,中规中矩:“何谓自然?” 何谓自然? 任何人都能随口出言:春华秋实是自然,风雨雷电是自然,生老病死也是自然。 苏斐然答:“自然而然。” 荣枯阁弟子道:“何谓自然而然?” 苏斐然道:“自身如此。” 对方又问:“如何得自然?” 苏斐然答:“无为而自然。” 对方问:“何者无为?” 苏斐然答答:“道无为。” 对方问:“何者自然?” 苏斐然答:“万物自然。” 对方问:“道自然否?” 苏斐然答:“道自生自长,自然而然。” 对方问:“万物因何自然?” 苏斐然稍愣,但仍就连贯的思维回答:“道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荣枯阁弟子身体前倾,目光锁紧:“既然道辅万物之自然,则万物之自然是自然而然否?” 苏斐然答:“道无为,因此万物自然。” 荣枯阁弟子皱起眉头:“如此,有一问请教苏道友。既然自然意为自然而然、本身如此,那么,万物如何能言‘本身如此’?” 苏斐然无言。 荣枯阁弟子又问:“道自生自长,因此自然。道生一,既而生万物,则道生万物。万物自长,却由道而生。既不能自然而生,又如何能称自然?” 自身如此,自然而然,才能够称自然。道必定自然,但万物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即便能够决定自己的生长,又如何能称自然?正如人的出生不受自身控制,生长的边界受到物类的制约,在这样情况下的“自然生长”,当真是“自然生长”吗? 可是,难道又不是自然吗? 苏斐然想了想:“若自然为一自然,则万物非自然。但若自然非一自然,则道为绝对自然,万物为相对自然——皆是自然。” 荣枯阁弟子弯腰:“多谢赐教。” 苏斐然既而问:“受道友方才启发,在下有一问请教。道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那么道是为,还是不为?” 对方答:“道可为,却不为。” 苏斐然问:“何解?” 答曰:“为而不恃,即是无为。辅自然是‘为’,而万物因此自然,便是‘无为。’因此,道‘无为而无不为’。” 苏斐然又问:“道友认为,是否可以理解为:道有‘为’的能力,然后才有‘不为’的选择?” 对方皱眉:“苏道友之意是?” 苏斐然答:“道生万物,而后辅万物之自然。按方才讨论,万物不能决定其生,因此得‘相对自然’,而道能决定自生自长,又决定万物之生,因此成‘绝对自然’。道对万物的‘为’与‘不为’皆建立在这一基础上——它决定万物的生。因此我言,道首先立于万物之上,方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的选择。倘若道未生万物,道非绝对自然,则即便道愿‘为’,仍无力‘为’。所以,先有‘能为’,方有‘愿为’‘不愿为’。” 换言之,‘道’有主宰万物生死的权利,方有选择做与不做的权利。 一旦这样解释,那么,‘道’对万物的“辅而不敢为”,即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悲悯。 论道结束。 没有既定的答案,只有问与答,或思考却不能答。但有些问题,本不需要答案。 修道者所修,不在《道德经》,不在天地运行之道,而在自身圆融之道。 离开论道场,迎面见卫临棹。他只问一句:“有何感触?” 苏斐然答:“《道德经》有涯,而道无涯。” 卫临棹颔首。 苏斐然自他身边擦过,出门时又遇见无为。论武之战后,两人再无交流,无为此番似专门在此等候,苏斐然却只当未见,正要错过,忽听无为道:“我认同你的观点。” 苏斐然停步:“哪点?” 无为道:“确立权威,方有选择的权力。” 苏斐然回过神来。 无为上前几步:“卫临棹问你有何感触,你骗了他。” 苏斐然微笑:“你很了解我。” “当然。”无为嘲讽地笑:“没人比我了解你——” 话音未落,苏斐然身形忽动,下一刻,银簪抵在无为颈项,声音响在无为耳边:“这你也想到了吗?” 无为笑:“我想到你不会下手。” “是吗。”苏斐然轻吐两字,银簪猛力刺下! 没有成功。 刺下的瞬间,苏斐然感到清凉掠过,怀中已经无人,不禁悚然一惊,复命剑出鞘,看向来人。 -- 第181页 看到的时候,她握紧了复命剑。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激动。 谷先生。 她衣袂飘飘,似要乘风归去,目光上扬,空洞无物。无为正在她手边,抓住她手腕惊呼:“谷先生!” 谷先生茫茫然低头,眼睛缓缓聚焦,看到无为,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悠然一声叹息:“你们终究再见。” 苏斐然立刻问:“我们为何不能再见?” “你们当然可以再见。”谷先生的目光又放得极悠远:“你们最好再见……” 苏斐然眯起眼:“她欲杀我。” “杀你?”谷先生又扯回飘忽的注意力,点头:“嗯,她是想杀你。你也可以杀她。” 苏斐然冷静道:“这便是我们不能相见的原因?互相残杀?” “唔。”谷先生沉吟片刻:“算是吧。” “算是?”苏斐然笑了笑:“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是——” 她说:“我们同命相连?” “唔。”谷先生又沉吟:“算是吧。” 她说:“她是你的心魔。” 第97章 心魔 不妨自我始 “住口!”无为大喝一声。 谷先生受惊扭头。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无为甩开她的胳膊:“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说出来!” 谷先生眨眨眼睛:“我,我……”有些无措,“她总会知道的……” “只要杀了她,她就不会知道了!”无为杀人样的眼神射向苏斐然:“我会杀了她!” “可杀了她,你会死的。”谷先生摸摸她的头,想安抚她的情绪——她们还小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耍脾气,那时候她总是这样摸摸头,她们就乖乖的不闹了。 可无为已经不是小孩子,她拍开谷先生的手:“那又怎样!与其被她杀死,我宁愿杀了她,然后去死!” 无为和谷先生仍在争吵,苏斐然却云里雾里。 心魔?她为什么会有心魔?她的心魔为什么是个人? 这些问题好像……只有她本人不知道? 苏斐然见缝插针地问:“为什么说无为是我的心魔?” 谷先生将要回答,无为厉声打断:“不要再说那两个字!” 谷先生连忙安抚,又开始摸头喊“乖乖”,绝口不提“心魔”的事情。无为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苏斐然还想问,谷先生却打个噤声的手势:“嘘——” 苏斐然面无表情: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只好转移话题,问起其他重要的事情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当时为何离开?现在又为何出现?” 这把谷先生问住了。她皱起眉头思考,像遇到难解之题,时不时摇头,仿佛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最后转向苏斐然答:“我为什么离开?我不知道。” 苏斐然刚要说话,无为立刻抢走谷先生的注意力:“那你为什么回来?” “回来……”这个问题她知道:“我算出一些不好的事情……”她喃喃:“可能来不及了……不,还来得及……来不及……来得及……”她掐着手指飞快演算,又将苏斐然和无为忘到一边。 这种情形,在她们小时候时常发生,只是那时谷先生在她们眼里就是个神棍。在神棍发神经期间,什么都不能分走她的注意。 可多年后难得相见,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何时,时间不容耽搁。苏斐然故意问:“风迎微前辈身在何处?” 演算中止。谷先生掐着诀不动,不假思索道:“贤门。” “贤门哪里?”苏斐然追问。 谷先生的目光呆直地转向她,沉默片刻,叹息:“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苏斐然自柳弱水那里得知,遇到关系重大的事件,玄修一旦吐露,便有性命之危,或许这正是谷先生记性不好的原因——善于忘记也是一种能力。 可这次谷先生却明白地回答:“不知道。她已悟半步天道,周围天机紊乱。我不能知。但我知道——”她开口忘词,想了想,才接上:“我知道要出事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她皱眉思索起来,目光触及天际,身体一震,面色顿变,当即蹲下身,卷来数十枚石子,随手抛落在地,紧接着,双手一连串动作,只看得见残影。 苏斐然:又开始了。 她向谷先生看过的方向看去,天色晴好,一碧如洗。 再看谷先生,面色沉肃。经过一系列演算,她忽的站起身来,按上苏斐然肩膀,郑重道:“我要去救人。” “什么人?” 谷先生恍若未闻:“你转告小步:时机已至。” 苏斐然反应一下,才意识到小步指的是宗主步行笑,待抬头追问时,谷先生已经飘然离去。 无为不由自主跟出去几步,可谷先生已杳然无踪。她站住,回头见苏斐然,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苏斐然扣住她手腕。无为条件反射地挥手一刀。 复命剑格挡。苏斐然问:“解释清楚。” “有什么好解释的?”无为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你是我的心魔?” “是啊,我是你的心魔!”无为咬牙切齿,目光泛红:“我是你的,你的,你的!该死的、你的、心魔!可我是我自己!不是你的什么东西!” 刀芒一晃。两人不约而同弹出几步。 -- 第182页 “你自然不是我的什么东西。”苏斐然道:“你是你自己。” “哈!”无为仰天一笑:“说得轻巧!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主宰!我是你生出来的心魔!你决定我的生死,我又算得上哪门子的‘自然’!” 苏斐然静静地看着她。那些鲜明的情绪在无为那相似的脸上浮现,她反而越发面无表情:“所有人皆是母亲所生。” “你想说什么?你是我妈?我没有妈,可我却由你生出来。”无为讽刺地笑:“便是母亲生出孩子又怎样?她们决定不了孩子的死——但你可以!” “任何人终将死去。”苏斐然的声线异常平稳:“或死于天道循环,或死于天灾人祸。” “可我——”无为怒极反笑:“没人能杀死我,只有你可以,所以,你必须死。你死,便再无人能决定我的死,除了我自己——就这么简单。” 苏斐然平静道:“我不杀你。” 无为摇头:“我是你的心魔。我活一日,你的脆弱、动摇、暴躁便存在一日,你的心魔便存在一日。你会杀了我。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得道。” 苏斐然默然。 无为忍不住笑起来:“看吧。果然是这样……” 苏斐然打断她:“为何要杀心魔?” 无为愣住,皱眉:“你什么意思?” 苏斐然缓慢重复:“为何得道必诛心魔?” “不诛心魔,不过雷劫。”无为迷惑地打量她:“你傻了?” “我不傻。”苏斐然摇头:“我只是奇怪。得道者难道便无心魔?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有生必有死,有仙必有魔。若除心魔,何以为仙?” 无为嘲讽地笑起来:“看来你是真的傻了。有仙必有魔,但仙魔并非一物。正如有长必有短,但若无第三者比较,长便是长,短便是短。仙就是仙,魔就是魔。” 苏斐然认真道:“但道既是有又是无。” “所以那是道!”无为大叫一声。 苏斐然蓦地惊醒,点点头:“我懂了。” “所以你总会杀我。”见她终于想通,无为松了口气。 苏斐然却提起另一件事:“我有一位师姐,她说,既然无论哪条路,都将走得艰难,那么,不如选择更有趣的一条路。” 无为翻了个白眼:“你又想说什么?” 苏斐然微笑:“既然前人未证不诛心魔可以得道,那么,不妨自我始。” “哦。”无为冷静地点头,下一刻便狠狠将刀甩飞:“你疯了!” 苏斐然接住:“我很清醒。” 无为点头:“是的,你很清醒。因为有我替你疯了!” 她怒气冲冲地走人,路上踹飞无数草木乱石。 苏斐然:我不杀你,你居然骂我。原来我本性如此蛮不讲理。 可无为就这样一走了之,苏斐然再想问些什么,就没有机会,只能往洞府去,来到时,发现卫临棹正在修剪她院中杂草。 苏斐然走近,不由得开口:“何必修剪?” 卫临棹答:“碍路。” 苏斐然道:“不如任其自然。” 卫临棹缓缓起身:“我不是道。” 苏斐然说:“师父为何不修剪自家花草。” 卫临棹言:“我不觉它碍路,但你觉得。” 苏斐然觉得有道理,便任他去了。卫临棹显然是熟手,眨眼间花草修剪完毕。 苏斐然问他此来何事。 卫临棹说带她去看些东西,只是临行前,还有一问。他卷起袖口,慢条斯理地问:“今日论道,你有何收获?” 这问题卫临棹问过,苏斐然答过。如今他再问,苏斐然却不能答。 “因何说谎?”卫临棹问。 “所想难与人言。” 卫临棹笑起来:“修道者无道不可言。” “那我便说。”苏斐然慢声道:“道主宰万物生死,因而有无为而让万物自然的权利。倘若……”她直视卫临棹双眼:“倘若有此一人,力量在众人之上,可主宰世间万物之生死,那么,此人是否成‘道’?” 卫临棹沉默片刻,询问:“人可主宰他人之死,如何主宰他人之生?” 苏斐然答:“不杀则生。” 卫临棹又问:“可主宰生之短暂,如何决定生之长久?” 苏斐然答:“引其悟道长生。” 卫临棹答:“无你引导,自然有人知晓悟道长生之理。” 苏斐然说:“那便垄断悟道之途,令其唯独能自我处入道。” 卫临棹指尖向上:“有天道在此,你如何垄断仙途?” 苏斐然不能答。 卫临棹叹息一声:“万物兴衰,非人力所能为。” 苏斐然看着零落一地的花草,心有所感,便也轻叹:“道又如何能为……” “宗门大会论道时,我曾与你说过。”卫临棹说:“道生万物,既有又无。” 苏斐然在院中站了很久。 久到太阳落而复生,晨露沾满前襟,又在阳光中蒸发。终于,在夕阳余晖中,苏斐然抬头:“不是说带我去见一物?” 卫临棹颔首:“随我来。” 他取出飞行法器,速度飞快,带苏斐然来到一地。 苏斐然目光前落,不觉怔住。 卫临棹走来,迎面的风扶起襟袖衣摆,猎猎作响。他站到崖边,看向前方辽阔蔚蓝,问:“你见到什么?” -- 第183页 苏斐然感到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尽情舒张,肺部充满腥咸的味道,却令她心情舒畅。 “海。”她胸口起伏,似眼前波涛,“我见到海。” 卫临棹点头:“去吧。这里适合你。” 不用多言,苏斐然已经落入海中,溅起巨大浪花。 如鱼得水。苏斐然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在这里,海水与她像多年好友,举手投足都如此默契。百川归海的威力放到最大,整片海洋都在回应她的呼唤。 某个瞬间,她情愿溺死此处。 但理智将她拉回。苏斐然将自己从海中挣出,重回岸上。卫临棹正在打坐,睁开双眼,又问:“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苏斐然微愣,回身。海中波涛滚滚,她低喃:“水。我看到水。” 响应着她一举一动的,不是海,是水。 苏斐然决定经常来海边看看。和大海相处的感觉太过温柔,澎湃涌来的水灵气令她精神充溢,越发体会到与水亲密无间的联系。 但眼下她必须回去。旁人的论道可以错过,但何多多的论道她必须到场。苏斐然赶回洞府,只待次日欣赏何多多的论道表现。 然而,她终究错过了何多多的论道。 次日,将要出门,苏斐然见到失踪许久的姜花花。 “我……”她撑着一口气走到这,看到苏斐然便晕厥过去,自七窍中流出血来。 苏斐然上前查看,不禁皱眉。 姜花花伤得极重。 道基崩毁。 第98章 师母 我想保护你 道基崩毁能要了她的命! 苏斐然当即叫来姜昭节,希望他能够看出什么。 姜昭节探过姜花花的丹田,面色凝重:“她剥离了灵根。” “剥离灵根?”苏斐然没反应过来。 “姜家秘术。”姜昭节道:“她剥离了土灵根,但出现意外,道基崩毁,丹田动荡。” 苏斐然无法理解。好端端的,姜花花为什么要剥离灵根?这么危险的事情,出点岔子就能要命,如今她还能活着,已经不易。 只是现在无暇思考,苏斐然先用治愈术将她的情况稳定下来,趁道基尚未完全崩塌,废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姜花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姜花花的情况稳定后,苏斐然得空思考,也猜到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曾经是双灵根,又剥离土灵根,便剩下水灵根,单水灵根。 太一生水诀,只有单水灵根可以修炼。 苏斐然曾以此为由拒绝姜花花学习的请求,但她没想到姜花花能做到这一步。 苏斐然:疯了疯了。 她好不容易收下的徒弟,还没培养出师徒之情,就差点死了。姜花花若死了,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下一个合适人选。 苏斐然坐在床边,看着姜花花,心中想了一百种方法,只等她醒来后让她记住教训。 但姜花花醒来时,苏斐然并不在旁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才意识到这是哪里。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连忙坐起,不想动作过猛又晕回去。她索性躺在床上,查探自己丹田的情况,发现丹田没有破碎,便松了口气,还没松尽,就发现自己实力大跌。 练气一阶。 姜花花全身瘫软。 练气一阶。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虽然保住了丹田,却失去了所有修为!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她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被子拉到下巴。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无力,便扯过被子蒙头。 刚蒙上,门口脚步声响。 她立刻探出头来。进来的却不是苏斐然,而是姜昭节。 姜花花瞪眼:“你……你怎么在这儿?这不是苏斐然的房间吗?” 姜昭节坐下:“她找我来。” 姜花花背过身去:“她自己怎么不来,哼,估计生我气了吧——哈哈,肯定气死她了。” “她不来你就死了。”姜昭节说。 姜花花的声音带了哭腔:“现在没死也差不多了。二十多岁的练气一阶!说出去要笑死人了!” 姜昭节没领会她的情绪,只问:“你从何处知道剥离灵根的方法?” 姜花花嘟囔:“当初他们就是这么对姜羡的嘛……我那时候经常去见他,因为好奇就问了一下,然后他就和我说了……” “然后你就用在自己身上?”苏斐然的声音突然出现,姜花花吓得立刻蒙上脑袋。 苏斐然薅起被子。姜花花胆战心惊,发现苏斐然再没动作,又忍不住偷瞄一眼,正对上她冰冷的目光,憋了很久的眼泪再忍不住,一下子涌出来,大叫:“我都已经成现在这个模样了,你怎么还这么对我!” “你如何了?” “练气……一阶!”姜花花咬牙吐出这几个字:“我十岁就引气入体,然后达到练气二阶!我现在连十岁都不如……我……”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苏斐然和姜昭节打个手势,姜昭节离开,她才坐下说:“你还打算修炼吗?” 姜花花抹掉眼泪,含混不清:“不然呢?” “炼,还是不炼?” 姜花花瞄她一眼,嘟嘟囔囔:“我还能炼什么?二十岁的练气,到死也不能飞升!” 苏斐然闻言点头,转身就走。 -- 第184页 姜花花连忙抓住她手臂:“炼!我炼!我为了修炼,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了,如果半途而废的话,我那些付出岂不是全白费了!” 苏斐然又转回来,冷然道:“你为什么剥离灵根?” 姜花花底气不足:“为了变成单水灵根。” 苏斐然道:“不修太一生水诀,还会有其他功法。” “我只要最强的。我要做最强的。”她目光坚定下来,眼中却盈着泪光:“我妈妈死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不想这样,我想变强,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你妈妈已经死了。”苏斐然能理解她想变强的决心,就像她前世离开合欢宗加入剑门那样,正因如此,她想到自己当初对合欢宗的经历念念不忘,固然为激励自己,实则也是过分在意。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还活着。 姜花花却忽然难为情起来,抬头瞄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可我还有想保护的人。” 苏斐然下意识问:“谁?” 姜花花的交际都在姜家,如何她和姜家反目成仇,还和谁有联系?姜昭节或者姜羡? 姜花花扭了扭身体:“你啊。” 苏斐然无言。 姜花花有点慌,抓住她衣袖:“你不是说过的吗?我……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你答应过我,你说会赔我一个妈妈!” 苏斐然木然地扯回衣袖:“我没答应。” “但是你说你赔我一个师母!”姜花花又扯上来,哭花了脸:“你说过,你要做我师母!” 苏斐然再次拉出衣袖:“哦。” 姜花花打量她表情,抹掉眼泪笑起来,扑进苏斐然的怀里抱住,晃了几晃:“你答应我了!” 苏斐然缓缓地,翻了个白眼。 终于挣脱姜花花,苏斐然去联系三师姨。三师姨以炼丹入道,或许有办法。走到一半,她又折路去找秦嬴,但秦嬴也无能为力。苏斐然将结果传达给姜花花,她大哭一场,眼泪把被子都泡发了。 苏斐然想提醒姜花花,这房间、这床、这被子,都是她的。 姜花花哭唧唧地说:“这个年龄想筑基实在太难了,就算我有经验,嗝,修炼得比别人快些,三十岁也未必能筑基……结丹、结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嗝。” 苏斐然说:“那你修道吧。” 姜花花愣住,抬头:“修道?” 她在姜家学习的,是纯粹的武道,拜苏斐然为师也没有改变。她完全没有修道经验,听到这话,脑中一篇空白。好不容易找回思绪,才问:“修……什么道?” “情道。”苏斐然说:“我传你太一生水诀。” 太一生水诀以对水的领悟为根基,看似为修武功法,实则为修道功法,但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武力的不足,提供超过本境界的战斗力。正适合姜花花。 可这大大出乎姜花花意料。她愣在那里,语无伦次:“可是我,可是我现在只有练气一阶!” “既然修道,实力不过充防身之用。我保护你便可。” 姜花花绞尽脑汁:“可是……我还想保护你……” 话未说完,她感到脑壳一痛,惊住,霍然抬头:“你打我?” 苏斐然又敲她脑壳,深觉手感不错,面上微笑:“废话真多。” “我妈妈都没打——” 苏斐然又敲一次。 姜花花大叫:“你是不是敲上瘾了!” “没有。”苏斐然不给她再度开口的机会,拎着衣服将她扔出房间:“既然没事,赶紧走人。” 姜花花站在门口,一脸震惊。问旁边的姜昭节:“她把我扔出来了?” 姜昭节没说话,她已经明白过来:“她把我扔出来了!我的伤还没好利索!” 但是不管她如何抗议,苏斐然根本不搭理。因为她的伤势,苏斐然这两天都没去海上,如今天色已晚,也不方便前往,便来到河边,将自己全身埋入水中。 水像她的手足,像她延展的精神,进入水中,像进入她的王国,神识得到最大程度的加固。沿着河流,与渗入泥土的细水交织,感受木叶飘落的触动;沿着细水,与探入无数植物体内的水分相融,感受阳光与微风。纠葛缠绕的水系遍布每一寸土地,蓬勃生长的植物覆盖每一寸泥土,由此,她的神识无限延展,发散向她往日不能触及的远方。 水所到处,皆是她的领土。 不知过了多久,苏斐然尚未探到极限,但决定到此为止,便慢慢收拢神识。神识回归时路过柳弱水的房间,苏斐然心中一动,便分出一缕神识,借门外草木靠近。靠近后才发现,柳弱水居然设下禁制。 她立刻想到,前些日子柳弱水曾和江月照联系。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如今却越发怀疑,只是她无法突破禁制,不知柳弱水在做些什么,只能存个念头。 次日,论道大会迎来最后一天,两场比试后,五宗盛会便宣告结束,因此到场的人格外多,但苏斐然注意到,宗主竟没有出现。确切地说,自从谷先生托她对宗主说“时机已至”四字,宗主便再未出现。 想起谷先生匆忙离去的背影,苏斐然感到沉沉的压抑。 但未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五宗盛会结束仪式开始,合欢宗主步行笑未至,席上五位空出一人,但一切流程如常。尚未结束,忽有弟子传报,剑门来人。 -- 第185页 传报声刚刚结束,那剑门弟子便冲进来,大声道:“剑门遇袭!” 第99章 攻守 小心身边人 剑门是五宗中最薄弱的环节。为镇压戾气,多位长老守死阵地。四十年前又有梦崖叛变,杀本宗两名长老。先任掌门虽将梦崖击败,却因情绪不稳走火入魔,以致陨落。此后剑门便显颓势,旧人已逝,新人未成,正值青黄不接之际,又逢五宗盛会嫡传尽出的时机,剑门遇袭。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苏斐然第一时间看向柳弱水和不恃阁三长老,又扫向场上其他人,既而发现,许多人仿佛并没有听到那惊人之语,面色如常。 宗主不在,以二长老为尊。她正是姜昭节师母,以修炼入道,实力在元婴后期,嫡系诸传中仅次于化神掌门。正是她,在剑门弟子开口的瞬间,撑开禁制,凡金丹以下弟子皆不得闻,而金丹以上弟子,正是宗门的中坚力量。 何多多便没有听到,直觉有事发生,低声问苏斐然出了什么事。 她刚说话,二长老的声音便响起:“我身体不适,先行一步,老三,辛苦你主持仪式。” 袖子一卷,那剑门弟子消失不见,二长老也飘然离去,仿佛她当真身体不适。 仪式继续进行,众弟子为维持表面安定,只能挨到最后,才迫不及待地前去寻找二长老。 二长老并不在自己洞府,师兄妹九人又折向宗主住处,果然在这里见到她。不只她,二十几余名长老皆在此地,将宗主围在中心,而宗主身边,另有一人。 “这位是……”一位长老也是刚到,见到那人便止不住惊讶,正色下拜道:“见过谷天机。” 圣门前任门主、谷天机苏起澜,与贤门前任门主风迎微、贤门现任门主曲望道,是当时仅存的三位大乘后期修士。尤其苏起澜与风迎微,且自断代至今,堪称今日修真界辈分最高者。莫说在场元婴长老,便是化神长老、乃至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其他大乘修士,在她面前皆是晚辈。 见众人纷纷行礼,苏斐然第一次意识到,谷先生的年纪已经如此之大,以大乘后期的命数而言,恐怕已至极限……不,曲望道是她们的晚辈,在大乘后期中更是臻至半步飞升的渡劫期,可如今也寿命将近,但她们却仍活着。哪怕女性往往长寿,仍难以理解,除非……她们另有延寿之法,又或者……下一刻,她们便将死去。 苏斐然的注意力再次投注到眼下交谈中。长老们急切想要知道剑门究竟发生何事,二长老已经问过那名剑门弟子,也没有回避九位嫡传,直接道:“贤门动手了。” “看来曲望道是真的快死了!”一位长老大笑起来。 “即便快死,他仍是渡劫,化神在他面前也就是挥挥手的工夫。”一位长老叹息。 “但是曲望道肯定不会轻易出马,就凭贤门其他人,就算有几名大乘,想要就此挑起大战,恐怕也是痴人说梦。” “不只贤门。”宗主摸着怀中绒球,叹息一声:“还有世家。” “世家?”一位长老皱眉:“我记得世家那群人都是各自为政的家伙,就算一家两家肯投靠贤门,想要对抗五大宗,恐怕也难。” “不投靠,杀了便是。”宗主轻描淡写地说:“世家无法求助五宗,一旦被贤门盯上,灭门之灾面前,投靠是唯一选择。”她说,“今日我没有参与五宗盛会的闭幕,便是因为苏前辈带来两个人。她们皆是世家子弟,因族长不愿投靠贤门而遭灭门。” “人在哪儿?”立刻有人问。 宗主指了指。那个方向上,两个人显出身形。 其中一人面容和善,身高八尺有余,身材魁梧,扎着两个辫子,穿一件连衣短裙,露出的手臂和腿上肌肉结实。而她臂弯抱着的那位修士神色冰冷,身高五尺,小巧玲珑,一头及耳短发,穿背心短裤,露出的胳膊和腿细得像麻杆,一拗就断。 单独一人或许不觉得,但两人同时出现时,便显出强烈的对比,令人过目难忘。 “抱歉,她腿上有伤。”高大者露出憨厚的笑容,又将杨威威向上抱了抱。 小巧者抱着她的脖子,自我介绍道:“杨威威。威风凛凛的威。音修。杨家人。” 高大者跟着介绍,声如洪钟:“我叫戚涟漪,体修!我是戚家的人!” 归元宗事件中,苏斐然曾见过此二人。那时戚涟漪是贵身阁弟子,如今才露出世家传人的身份。戚杨两家在万年前在世家中也是声名显赫,正因如此,断代时期遭受的挫折更大,就此一蹶不振,沦为三流。断代之战剿灭家族中大部分有生力量,又给女性的上升提供空间,因此,遭受创伤最严重的的两个世家,也成为如今世家中唯二的由女性当家的家族。 因祸得福,又因福得祸。即便受修真界整体风向影响,贤门与世家骨子里仍多少轻视女性,自以为给两位家主足够面子,她们应该感恩戴德,殊不知他们举手投足中透出的潜在看法,已经令两位家主对投靠他们的前途感到担忧。 杨威威冷静阐述:“如果贤门和世家当真成功,杨戚两家再无用处,两位家主的存在便是他们的眼中钉。为确立他们的权威,他们必然对杨戚两家下手。所以,没有合作的基础。” “威威说的对!”戚涟漪横眉竖目,面色狰狞:“我妈不同意,然后他们就动手了——他们杀了我全家!” -- 第186页 杨威威安抚地摸着她的头,又向众人道:“据我所知,十六世家中,除杨戚两家拒绝,以及谢家疑似不存,其他世家皆投靠贤门。” 因为拒绝,杨戚两家遭到报复,攻击来得太过突然,两家无力抵挡,以至于血流成河。谷天机算出此事,前往搭救,但对方有大乘出手,她不擅长战斗,仅救得戚涟漪和杨威威两人。 现在,贤门又对剑门出手。 苏斐然不觉得五宗毫无准备。万年前便是死敌,双方迟早决战,即便这些年来主要图谋发展,也绝不可能忽视暗处劲敌。但五宗表现出来的,却好像当真没有防备,又赶上五宗盛会,嫡传尽出,剑门突然遇袭,且战况激烈,不得不派出弟子前来求援。 情况已经分明,宗主飞快下令,转向一人:“三师姨,麻烦你走一趟。” 化神长老应诺。 “小五,”宗主又向卫临棹道:“你也去。” 卫临棹点头。 “横波留守宗门,其他嫡传弟子全部前往支援剑门。”宗主一锤定音。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合欢宗嫡传们当即准备行囊,半个时辰后,在三师姥和五师叔的带领下,前往剑门。 这时苏斐然接到谢清池的消息。 她用了些方法帮助谢瑶芳恢复记忆,谢瑶芳已经能断断续续想起些事情。她会失忆,的确是三长老出的手。 三长老和贤门有来往。谢瑶芳得知此事,险些丧命,恰逢一位不恃阁弟子认出她,三长老无法灭口,只能搅乱她的记忆。 “所以,”末了,谢清池温柔地说:“小心你的那位师姐哦。” 苏斐然瞥了眼向知情,挂断通讯,跟上队伍。 剑门山下的传送阵已经被贤门占领,无法通过,前来求援的剑门弟子专门准备了传送阵盘,能直接将众人送进剑门山。 然而,刚落地,便有大团灵力迎面而来。 当先的化神长老挥手抹去,却惊疑一声。 那大团灵力并非有目的地向他们袭来,而是无意波及,只因场面太过混乱。周围不知多少修士战成一团,各色灵力光芒炫目,各种法术层出不穷。 “怎么会!”同行的剑门嫡传们惊呼出声。 这是剑门山上,剑门的领地,却正在发生战斗!战斗的人群中,有的正是他们好友! 姜羡抓住一位师妹:“怎么回事?贤门的人打进来了?” 师妹灵力不济,一边嗑药一边气喘回答:“他们来了两个大乘,打破了第一道护山法阵!”说着,一把药吞下去:“宗门的两名大乘长老都在闭关,不得不强行出关,好不容易把敌人的大乘打退……”又吞了一把药,终于缓过气来说:“但是他们已经打进来了,想重启护山法阵就非得把他们先打出去才行!” 姜羡还想问,那师妹已经拔剑冲出去:“别问了!赶紧帮忙吧!” 何多多一把拉住她,塞进一件东西:“你再耗尽灵力就吃这个吧,是药三分毒,但是这个是食物,没有毒的!虽然难吃一点,但是效果比丹药好!” 师妹不知听进去没有,胡乱抓了东西往储物袋里一塞,说声谢谢就走。 合欢宗的化神长老率先开口:“你们帮忙吧,我先去找掌门。” “是!”众人应声。 卫临棹拉住苏斐然,将她头上发簪插得更牢些,面色凝重:“保护自己。” 苏斐然只觉他说了句废话,敷衍应声,便加入战斗。 很快,众人便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剑门大乘制衡贤门大乘,双方达成默契,大乘不再介入战斗,然而剑门仍旧处在下风。 因为对方的整体实力非常强横,基本不见筑基期,起步便是金丹。这场战斗汇聚贤门与世家之力,参战的金丹、元婴、乃至化神的数量,远超剑门。 而剑门实力不能占优,只能以数量取胜,借地主之宜,发动宗门上下投入战斗。似苏斐然这样的金丹,实力在嫡传中可称一流,游走战团都显吃力,像何多多这样的筑基期,便无法独自抗衡对手,只能与其他筑基期几人围一个,经过一番苦战或能得胜。但很多时候,境界的差距无法以数量弥补,真正决定战斗走向的,是化神修士,但剑门的化神修士,仍然不足,或者说,贤门发动了大量化神修士。 选择最薄弱的剑门,毫无预兆地发起进攻,动则势如雷霆。派出大乘,汇聚化神,压上金丹。 种种举动指向一点:贤门想要速战速决,一举突破。 “掌门在何处!”战斗间歇,苏斐然厉声问。 有人回答:“掌门受伤!” “守阵长老呢!”苏斐然大声问。 “什——么?”对方大喊。 刀剑交错,法器迭出,灵力震荡,混乱的声音湮灭言语,苏斐然扯嗓子重复:“守阵长老呢!” “不知道——”正回答,心念稍移,眼前攻击来到,她躲闪不及。 关键时刻,苏斐然弹剑而出,接下一击。 “多谢!”弟子道声谢,便再度投入战斗。苏斐然却觉脑后生风,在万千嘈杂声中,仍能清晰地分辨出,有那么一个声音奔她而来。 “嗖”的一声。 她蓦然转身,那东西直冲丹田,迅若奔雷。 可苏斐然却只盯着不远处那人。 四师姐,向知情。 -- 第187页 想起临行前,谷先生叮嘱她:“小心身边人。” 如今只能说:意料之中。 第100章 韩述 贵身阁…… “啪”的一声,来人拂袖将暗器弹回,比眨眼更快的速度中,那暗器弹入向知情的左臂。 来人落地,一声叹息:“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 三师姥自剑门掌门处归来,转向苏斐然:“你去吧,我来处理。” 从谢清池处知道四师姐可能中贤术后,苏斐然便将情况向宗主说明,只隐去和邪修交往细节,不出所料,宗主早有猜测,按兵不动,正为试探敌人意下如何。 没想到竟是冲她来的。毁掉她的丹田,轻则修为尽失,若治疗不及则将毙命。以合欢宗嫡传这样有分量的棋子,针对她区区一个金丹,苏斐然想到多年来与贤门的纠葛,不知自己为何受到如此重视。 苏斐然很快就无暇细思。战斗越来越激烈,双方实力的差距也越来越明显,合欢宗派来的援助只是杯水车薪,众人很快守不住这一战线,将欲退缩,又咬牙坚持。不多时,受伤的剑门掌门加入战局,极大鼓舞士气,将防线险险守住,为后来支援拖延时间。 消息一一传至其他宗门,另外三宗皆派人支援,几名化神的到来令战局缓和,其他大宗门也派人前来,新势力的注入使局势有所缓和,众人齐心协力,将贤门弟子推至剑门山下,修补完成的法阵瞬间开启,再次将敌人隔绝在外。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何多多有气无力地搭上苏斐然的肩膀:“我……我要死了……” 苏斐然不语,喘息半晌,开口:“你那食物研究妥当没有?” 提到吃的,何多多稍显振作,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绿豆糕,递向苏斐然。 苏斐然问:“补充灵力吗?” “不。”何多多说:“普通食物。” 苏斐然摇头:“你自己吃吧。” 何多多将手掌向嘴边一送,几块绿豆糕一口下肚,含混不清地说:“这时候想起我……我那些食物的好了吧……” “如果味道能好点……”苏斐然刚说一半,何多多瞪她:“你还挑!” 苏斐然闭嘴。 刚来剑门就赶上战斗,现在众人才得以喘息,齐坐一堂,讨论接下来的应对之法。这时大家才知道,贵身阁此次竟派出两名化神四名元婴前来支援,相比于同气连枝的另外四大宗门,堪称大方。 剑门掌门询问贵身阁是否需要人员镇守本门,贵身阁带队的化神长老非常客气地表示,各大宗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互相帮助理所当然。 贵身阁长老豪爽道:“眼下最没用的就是客气,还不如赶紧安排我阁弟子到各处去帮忙,免得贤门又卷土重来!” 贵身阁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倒令另外四大宗门有些愧疚。何多多低声对苏斐然道:“贵身阁和剑门关系一般,都来了这么多人,咱们却只来了一个化神和一个元婴,是不是有点小气啊。” 苏斐然的视线从那贵身阁长老身上收回,答非所问道:“这长老我见过。” “你见过?”何多多又好奇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位长老,正是归元宗事件中,前往妖族领地讨要说法的贵身阁长老,当时和妖族闹得不太愉快,归元宗事件最后也不了了之,只在四师姐身上留下线索。如今四师姐已经能够肯定受贤门暗算,那么试图挑起宗门和妖族乱斗的恐怕正是贤门,为的便是浑水摸鱼。 手爪已经伸到宗门、世家和妖族,棋局如此之大,棋子未必只有四师姐。这念头甫一出现,苏斐然的视线不禁扫视,神识刚一放出,卫临棹便拂袖隔断。 她的神识针对性太强。 苏斐然当即收敛,此后再没有动作。 各项事宜逐步安排妥当,各大宗门前来支援的人手已经被分配到各个部分化神和元婴各自带领弟子镇守一处险要。目前贤门尚未攻来,接下来便抓紧时间休养生息。 散会后,苏斐然欲见剑门掌门,但晏掌门如今事务繁多,苏斐然不能面见。瞥到姜羡,便抓了他来问:“为何守阵长老不曾出面?” 姜羡愣了愣:“这你都知道了?” 守阵长老的事情,在五大宗门的高层中间不是秘密,但弟子中却少有人知。现在苏斐然知道了,姜羡就没有隐瞒,说:“守阵长老既然守阵,肯定不能擅离职守。” 苏斐然皱眉:“事情已发展到如此地步。” “正因为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她们就更不能动了。”姜羡叹口气说:“你应该已经知道,她们守的‘阵’里面是戾气。这时候大家已经战斗得很艰难了,如果戾气散出,首当其冲的正是我们。” 苏斐然惊住。戾气竟就在剑门领地之内!正常人谁会这样做?戾气一旦散逸,剑门岂不危险? 可剑门仍然这样做了。 姜羡解释:“因为镇压戾气不仅需要守阵长老,还需要杀气,杀气本是戾气一种,若不可控,反受其害。所以,能够镇压戾气的杀气,只在剑门之内。” 苏斐然立刻想到一处。 剑冢。 剑冢中的剑已经失去主人,或已残缺,它们浸染剑道,杀气纯粹,然而它们的主人皆是剑门英灵,受主人性情影响,残剑杀气自然不入邪祟,正是辅助守阵长老镇压戾气的重要工具。为此,阵法必然设在剑门之内,如今剑门遭逢大难,守阵长老更要万分小心,不容半点戾气泄露。 -- 第188页 姜羡解释完毕,又叮嘱:“这件事可能算宗门隐秘,本来我也不知道,剑门大会后,我们这些嫡传经掌门受命,才知道真相。要不是你师父已经和你说了一半,我也不该和你说的。” 苏斐然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甚至,比姜羡更清楚。因为她很快联想到另一个问题。 倘若守阵长老在剑冢附近守阵,那么剑冢应当为防守重地,破邪剑为何轻易失窃? 彼时她以为,江潮生能够潜入剑门,恐怕有贤门带来的某种宝贝,再加上剑门长老缺位,剑冢防守薄弱,最终促成破邪剑失窃。可现在想来,剑冢恰恰是剑门防守最强的地方……破邪剑身为镇压戾气的工具之一,却丢失得无声无息——身为叛徒梦崖的佩剑,破邪剑又如何在接下来多年中继续镇压戾气? 所有信息在脑中交织,苏斐然没有整理分明,但大脑已经做出提示,她需要找到柳弱水。苏斐然连声招呼也不打,撇下姜羡往圣门队伍中去,走到一半,想起此次圣门带队前来的长老,似乎并无柳弱水。 五大宗门不约而同地派出先前参与五宗盛会的阵容前来支援,唯独圣门少了柳弱水。 苏斐然找到无为,劈头一句:“柳弱水呢?” 无为说:“他?消失了。” “什么叫消失了?”苏斐然追问。 无为双手抱胸:“就是说他突然不见了。从合欢宗回去的路上,他突然说有事,从那之后就再没见到人影——消失了。” 吊着的一口气再没有着落。苏斐然缓缓吐息,点头:“我知道了。” 没见到柳弱水,苏斐然打算按原计划联系谢清池,还没走,无为一把抓住她:“你对他余情未了?” 苏斐然缓缓转身,忽而微笑:“既然了解我,何必多此一问。” 无为意识到什么,立即松手:“我不了解你。没有人能够分别二十多年还说了解。” 苏斐然盯着她:“分别二十多年?我以为我们相识更久。” 无为不耐烦地皱眉:“你滚吧,我不想见你。” 话虽如此,苏斐然没滚,她却落荒而逃。 苏斐然笑了笑。 余情啊。 没有情,何来余情,若说余情,便要从前世说起。说起前世,便涉及前世的柳弱水和前世的苏斐然——彼时的无为,她的心魔,又在何处? 倘若无为连她前世的事情尽皆知道,那么谷先生极可能也知道。 苏斐然面无表情地回到住处,取出通讯石,联系谢清池。 先前还主动警示她的谢清池,这一次失去了联系。 苏斐然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谢瑶芳出事,或魔宫出事。如果是后者,眼下节骨眼,绝不可能是巧合。 房门忽然敲响,苏斐然结束通讯,开门看到秦嬴,比往日瘦些,面色微白,透出疲惫。 秦嬴进门便递来几个瓷瓶:“拿着。” 苏斐然接过瓷瓶,问:“你怎么了?” 秦嬴坐在椅子上,以手拄额,半晌,突然爆出一句:“怎么都赶在这时候儿来了!” “轰”的一声,肘下桌面炸裂,她一个趔趄险些扑进碎石堆。 秦嬴愣了半晌,叹口气,微微笑开:“流年不利。” 转头对苏斐然那道:“我家里出了点事。” 能让秦嬴如此烦恼,必然不是小事。想起先前秦嬴提过,凡间如今正在开战,小国早已不存,为几大国吞并,大国势力越发强盛,便开始追求一统,彼此争来抢去,战得不可开交。秦国因为现任皇帝在位日久,政策稳定,国力较为强盛,因而成为留存下来的几大国之一,加入了更凶残的争夺中。 或许是战事不利。 但秦嬴没有再说,指指瓷瓶说:“这是我炼的药,你可能用得上——最好用不上。” 苏斐然看到瓷瓶上贴的标签,名为还梦丹,用处是助人自幻境中脱出。但她有太一生水诀,对幻境有一定抗力,何况心魔又单独剥离,幻境对她效果不大,这丹药便有些鸡肋。但她还是收下,问秦嬴:“怎么突然送药?” “最近贤门的人再没有追查我。”秦嬴抿着唇,面色肃然:“我和师母也失去联系。” 苏斐然明白了:“他们究竟要炼什么药?” “我不知道。”秦嬴道:“但是我能猜到。必然是只有我和师母能够炼出的药,而且……”她说:“你听说过神器大梦——” 声音戛然而止。 “出来!”秦嬴猛一招手。 不知从何处撞进一人,滚落在地,哐的一声额头重重一磕,力道仿佛能直接磕死过去。 可来人没有死,挣扎着吐出两个字:“苏……苏……” 韩述! 苏斐然起身:“怎么回事?” 韩述腰间插着一把匕首,透腹而过,血迹蜿蜒。以他惊人的恢复能力,这伤口却流血不止,很快染红地面。 他努力抬起头:“苏……” “什么事?”苏斐然打断他。 “有人杀我……”韩述努力撑开眼睛:“幸好我没有硬抗……我用你教我的……躲过去了……可是我……还是被……” 苏斐然打断他:“说重点。” 韩述的目光暗下几分,嘴唇翕动:“贵身阁……” “什么?” 韩述的声音已经弱不可闻,秦嬴不禁道:“先救人,说不定可以——” -- 第189页 “救不了了。”苏斐然说。 她曾无数次治愈他的身体,对他的身体已经熟悉到,水灵力只要探入,便自觉将所有信息反馈,而她的大脑也瞬间判定问题所在。 她知道他的承受极限在哪里。所以知道,他的极限到了。 她凑近他,又问:“贵身阁什么?” 韩述轻轻吐出两个字。 第101章 阵破 凡无主之水,皆为她所用。…… “贤……门……”韩述声如蚊蚋,苏斐然却陡然看向秦嬴。 贵身阁,贤门,两个本该敌对的宗门,此刻并列脱口。 苏斐然起身要走。韩述抓住她的衣摆。 那力量很小很小。可苏斐然停下了。 秦嬴看出什么,迈出一步:“我去吧。”她取出几个瓷瓶说,“我只带了这些,你试试吧。” 苏斐然接过瓷瓶,看秦嬴离开,回身蹲在韩述身边,怔怔地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韩述细白柔弱的手指轻轻勾着她的衣角,努力地笑,声音如飘风。苏斐然却似自梦中惊醒,放开神识,探到他的话:“其实我只躲开一招……他很厉害……柳弱水救了我……” “别说了。”苏斐然不再看他,忙碌地将瓷瓶一一打开。 韩述固执地不肯闭嘴:“他肯定……喜欢你……他每次都让我……来找你……我不想听他的……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他眨眨眼睛,忽而吸一口气,目光迷离:“我闻到了……” 苏斐然将丹药说明一一看过,取出一把塞进他口中,韩述囫囵吞下去,呆呆地看着她,目光晶亮:“我终于闻到了啊……” 他晃晃苏斐然的衣角。 苏斐然的目光落在他腹部伤口处,没有察觉那微妙力道。 韩述的目光一眨不眨:“我终于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了……我,我好香……啊……”他笑一笑,“闻起来……好想睡啊……” “别睡。”苏斐然握上匕首。这是一件法器,深入韩述身体,不□□,无法疗伤,若□□,瞬间便决定生死。 “你忍着。”她看着匕首,对韩述说。 “痛……”泪水在眼圈里打转,韩述细细地叫了一声,“吧嗒”眼泪流下:“我好痛……啊……” 苏斐然恍若未闻,下一刻,匕首拔出。 大量血气与灵力自伤口涌出,同时水系灵力疯狂补充,试图将流逝的生命力一一牵回。 韩述的面色瞬间委败,唇色发白:“我……冷……” 灵力流失太快,韩述的身体无法自愈。苏斐然迅速做出判断,取出通讯石联络何多多,刚一接通便飞快道:“补充灵力的食物,越多越好!” 挂断通讯,她又全副心神投入到治愈术上,没有察觉韩述用尽全力地勾着她的衣服,艰难吐息:“你看看我……啊……” 苏斐然在看他,只是看着他的伤口。明明早已判断无力回天,却还是抓住一丝希望,期待何多多带来食物为韩述补充灵力,以配合她的治疗。 何多多得到消息时一脸茫然,却没有耽搁。战斗刚结束,她正巧在准备更多补充灵力的食物,便统统带上,火速赶往苏斐然房间,“碰”的一声撞开房门:“我来了!” 声音打破沉寂,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响。 何多多站住,察觉这氛围安静得诡异。 苏斐然坐在地上,沉默地看着身前的人。 何多多认得他:“韩述?他怎么——” 苏斐然抬起头来。 对上她的视线,何多多登时说不出话。 “没怎么。”苏斐然缓缓起身,满身满手的血,平静地说:“他死了。” 何多多打了个寒噤,舌头发直:“他……怎么会?” 苏斐然不答,一步一步,自她身边擦过,向外走去:“我去洗澡。” 何多多想抓住她,却没伸出手。只看着她的背影,喃喃:“小九……” 死寂中,腰间通讯石亮起,何多多接起,姜昭节的声音出现:“出事,速来。” 何多多说:“小九她好像……” 姜昭节打断:“她在哪儿?” 何多多口不择言:“洗澡。” 姜昭节直接挂断通讯。 何多多懊恼地拍上脑门,犹豫片刻,将韩述交给苏斐然处理,还是赶去汇合。 此时大厅中聚集五宗代表,不过二十余人。剑门掌门语速飞快,已经说到一半,何多多只听了几句,便清楚前因后果,不禁身体发冷。 贵身阁可能与贤门有所勾结。 固然,硬碰硬,贵身阁绝对不敌五宗合力,但就在此前,贵身阁弟子们已经被安排到各处,眼下俨然成为爆竹,不知何时便在自己身边炸响。倘若打草惊蛇,将导致无意义的牺牲,必须不声不响地将他们解决。弟子尚且好说,可贵身阁的两名化神长老并不容易糊弄。 “两名化神现在何处?”晏掌门问。 立刻有弟子回应:“先前说要短暂休息,准备迎战。” 晏掌门又问:“可在住处?” 化神的住处,便是晏掌门也不敢轻易窥探,一时竟无人能答。在场诸人以合欢宗三师姥实力最强,臻至化身后期,便主动帮忙,收回神识后,面色凝重:“两人不在。” “可能探知他们现在何处?”晏素石问。 -- 第190页 三师姥摇头:“他们似乎带了屏蔽神识之物。” 晏素石闻言便道:“孙师姐,你立刻带人去剑冢查看。四宗长老,烦请你们前往护山大阵的四处阵眼查看情况。” 四宗长老应声,迅速分配完毕,三师姥与卫临棹前往其中一处阵眼。 贵身阁若真是奸细,必然选择最重要的地方破坏,剑冢戾气放出影响巨大,但外人未必知晓,可护山大阵的阵眼一旦破坏,阵法毁灭,敌人轻易就能攻入。阵眼共四处,分布四地,各由化神把守,任意一个被毁,掌门立刻就能得知。贵身阁只两名化神,□□无术,必然先后摧毁,这期间的时差,正是他们的机会。 长老离开,场中只留各宗自嫡传中挑选的核心弟子,他们实力不济无法前往阵眼,晏素石便安排他们去各处阵地通知友方弟子。 “事情尚未明确,注意留下转圜余地。”晏素石交代一句,便一一点名,点到合欢宗,微愣:“苏小友为何不至?” “她有私事。”何多多答。 本以为得知答案,晏素石便不再追问,谁知她面色微变,郑重出言:“你宗弟子向知情遭贤门暗算,首先攻击苏小友,如今你们又如何能任苏小友一人独处?” “什么?”听出晏素石话中之意,何多多张嘴:“我以为……” 言未尽,又改口:“我马上找她!” 晏素石向姜昭节道:“你同去。”顿了顿,又点剑门阿黛:“你也同去。” 阿黛眼睛顿时亮起,抱着剑就跑出去。何多多姜昭节紧随其后。 “你不是说她在洗澡?”姜昭节问。 “她确实在洗澡!韩述死了,她没救回来,沾了一身的血,就说要去洗澡!”何多多急切地说:“可是贤门的人为什么针对她?我以为四师姐攻击她是因为她是咱们几个里面战斗力最强的!” “韩述死了?”姜昭节皱眉:“她说洗澡你便信。” 何多多气堵:“换做我肯定也去洗澡啊!” 姜昭节看她一眼。 谈情高手三长老竟然培养出一个谈情白痴。 两人速度飞快,降落到距苏斐然住处最近的河流。在水中,苏斐然是望着,他们无法感知她的锁在,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喊。一边又留心周围环境,观察有无异常,发掘一切正常,稍稍放心。唯独苏斐然迟迟不出现,令人心焦。 何多多在河边来回走,浸湿了鞋袜,忍不住道:“我下水去找!” 将要跳下去,又退回来,一脸痛苦:“我,我怕水……” “我去。”姜昭节正欲落水,“哗啦”一声,不远处河中央水花四溅,冒出一个人来。 苏斐然自水中走出,面色肃然。 “小九!你没事吧!”何多多扑上去。 衣衫转眼尽干,苏斐然应声“没事”,又说:“阵眼失守。” 何多多怔住:“他们真的……” 苏斐然点头,顾不上多言,已经行动:“他们正往另一处阵眼去。” “晏掌门已经派人去了。”何多多抓住她:“对方是化神。” “不够。”苏斐然速度不减:“他们还有四名元婴。” “我们也派了四名化神四名元婴……”何多多吸口气:“你的意思是,他们的化神和元婴一起行动?” 苏斐然点头。 韩述死后,她心绪紊乱,只想静静,便投入水中,在安宁的环境中放空心绪,感觉自己与水交融合一,每一分水的延展中都有她的触须,在大地、在天空,交错纵横,她的感知也有此扩散到无限远的地方,与自然合而为一,像一滴雨、一滴露,坠落时悄无声息。 在水的包裹中,她看到一切,看到贵身阁的两名化神四名元婴同时赶往一处,与不知情的守阵化神交接后,便毫不犹豫将人杀掉,破坏阵眼,又匆匆赶往下一处。 第二处阵眼又破! 何多多通知掌门,所有人一齐汇向第三处阵眼。阵眼每破一处,护山大阵便脆弱一分。两处皆破,护山大阵已经明显暗淡,贤门众人倘若等不及,此时进攻,护山大阵也撑不了多久。晏素石立刻安排人手准备应战,却发现处处需要人手。真正能够决定战局走向的高阶修士数量不足,只能拉出金丹以下修士以数量补充。 晏素石当机立断,四宗四位化神,召回两人备战,另两人前往阵眼。又命令何多多:“带着苏斐然,立刻返回。” 何多多很想带着苏斐然回去,可苏斐然坚持向前。 “元婴也就算了,可那是化神!我们根本起不到作用!”何多多大声道。 苏斐然不说话。 何多多忍无可忍地叫:“会死的!” 苏斐然忽然开口:“生死何异?” 何多多一惊:“生……死自然不同!” 苏斐然微笑:“我知道。” 何多多松了口气:“既然知道就别去寻死——” 苏斐然头也不回地去了。 何多多气得跺脚,一咬牙,冲姜昭节道:“小九状态不对,我得跟着,你先回——” “一起。”姜昭节干脆利落。 何多只能先通知晏素石,随即结队前往阵眼。 护山法阵的削弱果然引发了新一轮攻击,战事又起,晏素石只能叮嘱他们小心,再分不出多余心力。 何多多也知道此去危险,元婴面前尚有逃跑可能,但对上化神,难度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有丹鼎防身,也胜算很小,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两宗化神长老能够拖住贵身阁的化神,为他们提供偷袭的便利。 -- 第191页 来到现场后,何多多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宗化神和守阵化神,共三人,竟在敌方两化神四元婴的进攻下,露出颓势! “灵兽!”何多多万万没想到,这六名贵身阁人士,竟人手一只灵兽。贵身阁为体修,体修身法传自妖修,因而体修常自妖兽身上获得战斗灵感,拥有灵兽并不奇怪,可是,两名化神拥有灵兽,而灵兽的实力又如此强横,对他们来说就是噩梦。 混乱的战局中,灵兽最先察觉他们的到来,登时分出两只冲向三人。 何多多和姜昭节率先迎上,分身乏术,这时,又有一只灵兽像接到信号,掉头看向苏斐然,目光莹莹。 一人一兽,隔空对峙。 苏斐然缓缓亮出复命,剑身寒光映入兽瞳,它咧开嘴,流出涎水。 扑了过来! 复命剑与利齿相接。灵兽猛地一顶,苏斐然撅飞出去。刚落地,便悍然前冲,劈向灵兽身体。 “铛”的一声,几绺兽毛应声飘落,灵兽大怒,脚掌抓地,再度冲苏斐然撞来。 以复命剑之利,不能破防。 苏斐然一跃上树,下一刻树身折断,她踏剑回首,自上而下,见灵兽眼中莹莹绿光。 眼睛。那是它的弱点。什么弱点? 有水。裸露在外、不需创口便能引出的、水。 太一生水诀第一用:百川归海。 细弱的水流自灵兽眼中涌出,眼球顿时干涩,灵兽眨眼,不断眨眼,泪水润滑眼球,又不断流逝到苏斐然的手中,直到那灵兽放弃了所有动作,只不停地重复眨眼,最后,烦躁地踱步,却无论如何睁不开眼。 忽然,眼球稍稍湿润,灵兽惊喜,立刻睁眼。眼皮刚刚撩起,眼睛尚且眯缝,视线模糊一片,这模糊一片中,忽而闪过一道白光! “噗。”复命剑入眼。 更多的水分自伤口流出,涌入苏斐然的身体,疯狂的灵兽上蹿下跳,举爪拍向苏斐然,却一次次拍到自己的头颅。 苏斐然面色不动,手中剑却动。 用力,更深。一剑贯穿。 鲜血迸溅全身,又瞬间失水化为红痕,像为她染成血色长袍。 苏斐然抹脸,洗去血迹,踏上兽体,腾身跃向元婴战局。 两名元婴在战斗,包括一只灵兽。 这战斗却极美,处处花香,步步生莲,招式如行云流水,举动间绿荫成锦——却又转瞬灰飞烟灭。 灵兽的巨蹄踏过一地繁花,血口一张便是零落成泥,唯有馨香不屈,芬芳四溢。 卫临棹没看苏斐然。苏斐然也没看卫临棹,她出入战团,目光便锁定对方元婴,神识轻易捕捉他的身形,延展出的无数触手密密交织。 无数信息流入她领域,她的大脑仿佛过滤器,将所有信息筛选,流出时,便只有一个念头。 试试吧。 此时此刻,天空是水,大地是水,人是水。无处无水。 凡无主之水,皆为她所用。 神识在每一点滴交织蔓延,无限延伸,触及到最博大,也触及到最细微,触及到草木清风,也触及到肌肤血脉。 倘若需要造成伤口,才能触及对方血脉,那么,倘若实力悬殊,无法致伤,又该如何将对方之水化为己用? 现在,她知道了。 汗液自体内蒸发而出,水透过肌肤内外交流。 一滴接着一滴,她的神识在水中传递,最终,触及敌人的身体。 瞬间,花香浓烈。 对面元婴的身上,也仿佛绽开鲜花,自内而外,红艳欲滴。 “嗒。” 第一声响起,渗出的血液汇成红线,落入苏斐然手中,缠绕指尖,丝丝缕缕,又化为红烬,轻轻一吹,便纷扬落下。 苏斐然轻叹:“这便是水。” 话音刚落,天际轰然一声巨响。 护山法阵破。 第102章 麻麻 天上掉下个胖娃娃 天空突然炸响,护山大阵再度遭到破坏,外面敌人攻击力可见一斑。剑门众人和贤门众人再度短兵相接,捍卫剑门山一线。贵身阁的加入壮大了敌人力量,同时又有大量灵兽参与战斗,剑门越发显得势微,少量高阶修士中,还有部分仍在和门内与贵身阁内应战斗。 有卫临棹牵制元婴主力,苏斐然得以偷袭成功,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正在战斗的贵身阁化神忽然向这里看来,他身旁灵兽硬接剑门化神一击,为他留出回转余地,就在这瞬息,他向苏斐然发动了攻击。 “小九!”何多多高喝一声,空中忽而砸下一物,将苏斐然扣在其中。 “当。”化神一击正中鼎身,一身震荡摇响,坚强不催的丹鼎毫发未损,却陡然飞出去。其中的苏斐然凌空而去,猛地撞上鼎身,又随着丹鼎一路冲撞,折断无数草木山石,才终于止住去势。丹鼎自空中跌落,在地上滚了几滚,甩出苏斐然来。 “咳咳。”苏斐然伏地一阵咳嗽,试了几次,才终于坐起身来,靠着树木喘息,仍觉得头晕目眩,全身疼痛。 幸而这一击击中丹鼎,否则她绝无幸理。 何多多和姜昭节不放心,跟随而至。何多多抓出一把食物塞过来:“吃掉。” 苏斐然只想吐,自然吃不下。 化神的战斗波及甚广,此处仍能看到空中炸开的灵力光芒。 -- 第192页 何多多看了一会儿,低头叹息:“我们起不到什么作用。” “金丹期实力终究太弱。”姜昭节拭去剑身血迹:“能做多少做多少。” “只能这样。”何多多打起精神:“我刚才可是杀死了一只灵兽!那只灵兽怎么说也有金丹中期!”她拍拍苏斐然肩膀:“我看到了,你也杀死了一只灵兽,而且动作好快!” 姜昭节开口:“你杀死元婴那招叫何名字?” “没有名字。”只是太一生水诀运转到极致自然达成的效果,一定要说,便是百川归海。她抬眸见姜昭节手中剑,问:“仍在用剑?” 姜昭节答:“习惯了。” “咦,对啊,”何多多想起来:“你现在修的到底是什么道?” 姜昭节惜字如金:“情道。” 何多多翻了个白眼:“废话。” 苏斐然缓慢起身,活动身体,觉得尚可,便撑着复命剑走动,何多多劝她多休息,苏斐然摇头,看着空中两位化神的身影,说:“这件事我必要掺和。” 姜昭节沉默片刻,问:“贵身阁动的手?” 何多多茫然:“动什么手?” 苏斐然答:“是。” 姜昭节再不说话。何多多却满头雾水,待要再问,苏斐然面色一变:“让开!” 一道光弧划过天空,向这里射来。 他们仍在化神神识范围之内,那化神与灵兽应对自如,竟又抽空向他们发动了攻击! 何多多尚未反应,丹鼎未动,他们再无防备,苏斐然姜昭节下意识提剑,试图做困兽之斗,但在他们之前,有人动作更快,同样提着剑,迎了上去。 “铮。” 在强烈的光弧对比下,那剑显得极弱小,如同海上一根脆弱的桅杆,在风浪中随时都会摧折。但它挺住了。在空中划过弧线,远远地弹了出来。 正扎在苏斐然身旁地面,剑身完全入土,留一截剑柄在外,仍颤动不休,连带着上面缠绕的锁链也叮当作响。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自空中坠落,在地面滚出很远,折断几根树木,才终于停下。自草丛中露出一张人脸,接着,慢吞吞爬出一个人来。 何多多定睛一看:“这是……阿黛?” 阿黛正摇晃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随之摇晃,将草叶悉数摇下。 何多多连忙扣着丹鼎拥过去,问她:“你没事吧?” 阿黛摇摇头:“没事。” 苏斐然已将代斫剑取出,递到她手中,阿黛不接,她便扔在地上。姜昭节往日不曾这样关注阿黛的剑,但方才剑她抵挡化神一击,剑身竟毫发未损,不禁多看两眼。 阿黛立刻宝贝似的将剑捧在怀里,警惕地盯着他。 姜昭节道:“可否借剑一观?” 阿黛连连摇头,又打住,看向苏斐然。见苏斐然不表态,她犹豫片刻,又点点头,将剑递出去。 姜昭节刚握上剑柄,阿黛忽然变卦,尖叫一声,反手便是一掌。 姜昭节未作防备,只抬手格挡,不想阿黛的手掌落到他手臂上,登时划开一道口子。 姜昭节皱眉,犹豫片刻:“……剑气?” 又是一掌拍来,阿黛大叫:“你的剑!你的剑!我讨厌你!” 姜昭节不明所以:“我的剑如何?” 阿黛疯了似的,去苏斐然手中抢复命剑。苏斐然的剑哪里那么好抢?她抠了几次抠不出,便摔手大叫:“不要你的剑!” 如今姜昭节也看出她说的是复命,解释道:“那是……九师妹的剑。” 阿黛的声音却更尖利了:“你的剑!” 姜昭节不禁抬头看向空中,见那两名化神战斗不休,尚未顾及这里,才向阿黛亮出自己的剑:“这是我的剑——” 阿黛一脑门撞过来。 撞到苏斐然怀中。 阿黛不依不饶,死活要将复命剑送出去,苏斐然有些不耐烦,一句话便问住她。 “你的封印松动了?” 动作止住。阿黛愣在原地。 封印的确松动了。阿黛方才一手划伤姜昭节,用的不是剑修的剑气,而是她作为剑灵的剑气。往日他的力量寄托在代斫剑身上,可现在,她不经意间动作,便已经能够用出代斫的力量。 阿黛沉默下来。 眼下不是仔细探讨的时候,苏斐然不过想让她安静,见她不再吵闹,注意力便又回到战斗中去。 “化神能够轻易攻击我们,是因为目标太过明确。”苏斐然道:“我们需要加入战团。” 混战中,不辨敌我,化神不便出手,这是最好的掩饰方法。 “但我们打不过元婴。”何多多说。 苏斐然接话:“但打得过元婴修士的灵兽。” 两化神四元婴,共六只灵兽,三人已经先后消灭一只元婴修士的灵兽,再消灭一只元婴修士的灵兽并不困难。打定主意,三人立刻进入战斗,苏斐然熟能生巧,通过眼睛这个弱点又消灭掉两只灵兽,剩下的那只已经察觉问题所在,直接闭眼,靠嗅觉辨位。 更麻烦的是,这灵兽是金系,与灵兽自身的强大防御结合,越发坚不可摧。 苏斐然试图直接调动它体内水分,但无法穿透它的皮毛。 何多多试图火攻,灵兽不疼不痒。 姜昭节试图用剑,同样不能破防,就连人剑合一,限于实力差距,也只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白痕。 -- 第193页 阿黛在旁边看得心急,连蹦带跳地叫起来:“用我!用我!” 苏斐然恍若未闻。 阿黛不主动加入战斗,却坚持向苏斐然身边凑去,得空便将剑柄塞进她的左手,固执地说:“用!” 苏斐然看了眼手中代斫,这种熟悉的触感,令她有立刻挥剑的冲动。可她忍住,冷然道:“这不是我的剑。” 阿黛怔然看她,眼睛泛红。 “代斫,代大匠斫。既非大匠,何需代斫。既成大匠,何需代斫。”苏斐然将剑递回,握住手中复命。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 天乃道,道乃久。 即便复命不够锋利、不够坚强、不够性灵。但这才是她的剑。 阿黛站在那里,再不说话。苏斐然一剑落下,果不其然,未能破防。 她不看阿黛,转向另外两人,对过眼神,都觉棘手。 “如果丹鼎够大,我倒想试试把它扣住做成烧烤。”何多多愤愤道。 “皮毛坚不可摧,弱点在七窍和后、庭。”姜昭节分析。 耳窍有耳廓保护,眼睛有眼皮保护,嘴巴可以紧闭,一一剔除,最后只能—— 何多多脱口:“掏粪?” 姜昭节瞥她一眼。 苏斐然一锤定音:“鼻子。” 灵兽可以始终闭眼,却不能长久屏息,鼻窍是它唯一一处敞开而无防护之处。 更重要的是,苏斐然很快想到,空气中,有水。 灵兽再度扑来,苏斐然语速飞快:“师姐,起火。师兄,备剑。” 两人应声。 苏斐然则调动周围水汽,随着灵兽呼吸的气流,齐齐涌向它的鼻子! 水入肺。灵兽剧烈咳嗽起来。 “现在!”苏斐然一声令下。 姜昭节顿时与剑身相融,合而为一,插入它口中。自敞开的嗓眼直贯而下,锐不可当。刺开它柔软的食道,刺入它脆弱的脏腑,刺穿它坚硬无匹的身体。 一声猛烈的嚎叫。金系灵力爆发,齐齐袭向姜昭节。 正巧,姜昭节同为金系。而何多多,正是克金的火系。 庞大身躯轰然倒下。 最后一只灵兽,死。 没有灵兽的辅助,贵身阁几名体修再无分神之力,即便恨不能将三人剥皮蚀骨,却无力干涉。 三人顺利退出战局,吐出一口气。 何多多坐了一阵,想起什么,又跑出去,回来时,储物袋里装了满满的灵兽肉,统统塞进丹鼎,加了大火便开始烤,一边烤一边说:“我非要吃了它!” 灵兽已除,这里不再需要人手,他们打算前往主战场帮忙,只是经历一场大战,灵力都有损耗,索性等何多多炼出食物来补充一番,对食物的味道已不抱奢望。 然而没过多久,丹鼎中便飘出一股肉香。六只眼齐刷刷看向丹鼎。 何多多一拍屁股跳起来,起鼎的时候险些烫伤手指。很快,浓郁的香气混杂着充沛的灵力扑面而来。她鬼叫一声:“我成功了!” 苏斐然当仁不让地捞出一块肉,率先尝试。 何多多目光炯炯盯着她:“怎么样?” 苏斐然点头。眼见何多多激动地涨红脸,冷静地问:“怎么做到的?” 何多多顿时哑然。半晌,目光茫然:“我……我不知道。” 这次成功纯属意外。何多多自己也摸不着头脑,猜测或许是用的灵兽肉特殊,可是再次烧烤,也没能做出同样的味道。 她颓丧片刻,又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成功了一次。” 三人风卷残云般将喷香的烤肉吃进肚子,感受灵力澎湃而来,打坐片刻,便起身前往山门。 到此处,他们才意识到,消灭了几只灵兽不算什么,还有成千上百只灵兽等着他们。 贵身阁已经暴露,在外备战的贵身阁全体弟子正式加入战局,带来了上千只灵兽,放眼望去,人兽混杂,全都战成一团。 剑门的阵线一退再退,丧失的土地上,皆是修士的尸体。 苏斐然自高处见到,不由得低叹:“出生,入死。” 她只是自言自语,何多多却叹息道:“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死而不亡。”苏斐然笑笑,自空中跃下,复命剑直落而下,劈向敌人。 何生,何死,眼下并不重要。她只杀便是了。 贤门的攻势已经无法抵挡,何况有世家和贵身阁的加入。众人且战且退,心绪越发焦躁,隐隐有绝望之情升起。 苏斐然借喘息之时询问晏掌门的安排。晏素石面色苍白而肃穆,缓缓开口:“弃山。” 两个字重若千钧。苏斐然微怔。 忽然,远处涌出一道黑线,细看发现,那不是黑线,而是兽群,正以极快的速度赶来,加入战团。 形势越发险峻。贵身阁的灵兽已经难以对付,如今竟还有后手…… 一念刚起,空中忽然传来尖啸,响彻云霄。 混战中的灵兽不约而同地放慢动作,像受到攻击般举止滞涩,而新加入战斗的妖兽却瞬间亮出利爪。 苏斐然若有所觉地抬头。 “麻麻!”一声嘹亮的呼唤。接着,天空中垂下一道阴影,正打在她身上,一坨毛绒绒重重砸落。 -- 第194页 苏斐然淡定地向旁边迈出一步。 “吧唧。” 毛绒绒摊成薄饼,又自中央鼓起,团出一个圆滚滚的女娃,向她伸出胖爪,泪眼汪汪:“麻麻~” 第103章 三生花 去则弃山毁地 白牙带来了妖修。 妖修的加入为剑门一放注入新的生机,同时大大削弱了敌方灵兽的战斗力,为战局带来转机。尤其是两位化神妖王的加入,为剑门提供极大的助力。 ——两位妖王,其中黑妖王不久前还是妖皇,但如今白牙已经完成对内丹的初步吸收,按照妖族传统,内丹传承为先,白牙继任妖皇,黑妖王也就只是黑妖王。 在妖族的帮助下,剑门众人死死守住第三线,再次击退贤门的进攻。 剑门五峰,失了两峰,还余三峰。 清点人数时,发现本门弟子已损失三成,晏素石静默良久。 “晏掌门打算怎么办?”黑妖王开口。 晏素石沉甸甸砸出两个字:“弃山。” “我不同意!”剑门长老当即出言:“我剑门万年底蕴皆在此地,倘若弃山,必然来不及搬动,岂不是便宜了贤门小子,到头来又为自己添麻烦!” 这正是晏素石迟迟不能决断的原因。 倘若只是一座山,一片地,失了便失了,总不及人重要。但剑门坐落此地万年,身为五大宗门,积累之物不知凡几,大多不能带走,离开,就便宜了敌人。 退一万步,若贤门只针对剑门,那拼上一赌也无妨,可贤门针对的是五大宗门,今日剑门为他们留下助力,便是助贤门他日与五宗为敌。 场上一时窒闷。 最轻巧的当属妖族。妖皇本人正坐在苏斐然脚边,顺着她的大腿往上爬,沿着胳膊肘,一屁股坐进苏斐然怀里。 屁股扭一扭,喊一声:“麻麻~” 苏斐然心思都在剑门,怀里突然一重,多了个球。这球还张开胖乎乎的胳膊,撒娇似的说:“要抱抱~” 寂静的大堂上,这声音格外响亮。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来。 白牙浑然不觉,挑起笑脸,又扭扭屁股,主动抱住苏斐然的脖子,在她颈间蹭来蹭去,像小孩撒娇,苏斐然却扯着一只脚将她吊过来,面无表情:“把你的白牙收一收。” 不知何时,白牙平整的人齿变作兽齿,突出的虎牙锃光瓦亮。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收回虎牙,又亲热地扑上她脸颊,“吧唧”一声,重重亲了一口。 刚收回目光的众人不禁再度看来。 苏斐然拎着白牙扔向黑妖王:“看好你们的妖皇。” 白牙在空中翻滚几圈,落进黑妖王怀中,胖手仍执着地伸向苏斐然。黑妖王抱着白牙,温柔和蔼地回复:“小孩子总是贪玩一点的。” 说着,将白牙探出的手收回来,向晏素石道:“我们妖族前几天发生了点事情,可能和你们有点干系。” “何事?”晏素石问。 “长命果丢了。”黑妖王说。 “长命果?”晏素石皱眉:“这是何物?” 秦嬴却立刻开口:“妖族也有长命果?” 黑妖王微微笑着:“是的,在人修之前,长命果都为我妖族所用,只是搜集得多了,用的地方却少,便余了几粒,不想前些日子,我族妖皇新生,库藏疏于防范……便丢了。” “多久?”秦嬴目光紧锁。 黑妖王细想一番:“四日。” 晏素石察觉不对:“长命果有何用处?” 苏斐然怀有同样疑问。从梦想草,到长命果,不只秦嬴,尤其是江月照一行人,对此非常重视,可她又并未从典籍中找到原因。或者,和贤门始终在追捕秦嬴和她的师母宋长老有关,前日秦嬴正说到此节,却遭韩述打断。 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神器…… “长命果原本只有延寿之用。” 晏素石立刻道:“莫非曲望道欲以此延寿?” “延寿反而是小节,即便不用长命果,眼前一关总逃不过。我所担心……”她看了眼周围人士。 白妖王冷哼一声:“这是有什么话我们妖族听不得?” 黑妖王正耐心地安抚白牙,将她牢牢锁在怀里,抬头时温声道:“若果然涉及人族隐秘,我妖族无心干涉。此番事件,若非贵身阁当日以归元宗事件嫁祸我族,我族也不感兴趣。” 苏斐然:你怀里的妖皇或许不这么想。 白牙正无聊地白眼望天,听到黑妖王此言,黑亮的大眼睛立刻看向苏斐然:“麻麻,我肯定会救你的!” 黑妖王心累。 “在座皆是各派核心,不妨直言。”晏素石拍板。 秦嬴于是道:“不知众位可曾听说神器大梦三生枕。” 晏素石道:“大梦三生枕与阴阳造化炉并称,本属圣门,后沦落贤门。传闻能编织梦境,引人入幻,但消耗极大。” 秦嬴摇头:“消耗不大,只是麻烦。开启大梦三生枕,需凑齐三件事物炼成招魂香,焚香启器,香尽则三生尽。” 晏素石恍然:“长命果……” “这三件事物正是长命果、梦想草与三生花。长命果百年一生,生长处罕有人知。三生花三百年开花,三日而落。此二者可遇不可求,而梦想草最易得,虽一刻不摘即死,却年年生长,杀其守护灵兽即可,灵兽实力化神。”她稍作停顿:“三生花至今不见踪迹,长命果斐然曾得一枚,已经消耗,梦想草我每年搜集,近几年却毫无踪迹,若是无人摘取自然最好,若是有人摘取,却不知作何用处。” -- 第195页 如果只是摘取,或者尚有余地,毕竟大梦三生香的方子只在荣枯阁一脉单传,若无单方,便有灵草也无用,只是近日与师母失联,令秦嬴产生些不好联想。 荣枯阁虽掌管此方,培养能够炼香之人,但万年以来却无一人得幸炼出此方,无他,材料难得。倘若贤门当真汇聚材料,以宋长老炼丹成痴之性,恐怕要做助纣为虐之人。 众人都想到此节,但仍抱一丝希望,询问大梦三生枕究竟有何用途。秦嬴不曾使用,只将所知言明:“引人入幻,一旦启动,范围极广,大乘难逃。” 大范围、高段位、神识攻击武器。 晏素石问:“可能解脱?” 秦嬴不知,却有不恃阁器修长老出言:“方法有三。外力破坏。入境者死。或者,”她顿了顿,“幻中证道。” 众人心中同时落下重石。若当真由曲望道发动,当世无人能敌,如何破坏幻境?入境者死,既死,解脱又有何用?现世证道尚且不能,幻中非真,又如何证道? “竟是死局。”晏素石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么此物必然不能为曲望道所得。既然早有此事,为何不早早防备?” 秦嬴直视她:“荣枯阁守此秘密万年,未曾出现差错。” 晏素石察觉自己语气稍重,道:“我心急了。” 秦嬴摇头:“虽说秘密已守护万年,但此前并无此忧虑,直至近二百年长命果生地暴露。” 为此她成立多宝阁,打探四方消息,兼拍卖天材地宝,皆为寻找三件灵草,而四处巡游的拍卖方式,也只为方便这一点。 未料到,以多宝阁消息之广博,也有无法追及之处。长命果是一,三生花是一。 相比于长命果,三生花的踪迹更为诡谲,两次绝不生长在同一位置,唯独地处湿润一点不变,加之三百年一生,却三日即谢,想要寻求更是难上加难,于多宝阁如此,于贤门同样如此。 但,距离三生花上次开放,已过近二十年。 苏斐然心中一动,忽问:“三生花何状?” 秦嬴手中化出图形,那是一株极其瘦弱的花,伶仃地绽放的风中,渐次开出三片花瓣,颜色各异,却同样的单薄,仿佛风稍大些,便能将花瓣吹去。 “啊。”何多多低呼一声,情不自禁抓住苏斐然的袖子:“小九……” 苏斐然也认出来了。这朵花…… 近二十年前,在获得太一生水诀的那片林中,战胜树精后,何多多见到了树精守护的天材地宝,正是这样一朵花,极瘦弱,又极坚强,颤巍巍地吐出三片花瓣,在微风中羞涩摇摆。 那株花被江潮生夺了去。而江潮生……是贤门的人。 场面再度安静。 良久,晏素石肃然的声音响起:“眼下一劫尚未度过,多想无用。” 众人猛然惊醒。立刻有人询问:“那眼下是否……弃山?” “我不同意!”那长老再度否决:“我们一走了之,留下的东西怎么办!现在又多了个大梦三生枕,我们可不能再便宜了敌人!” “毁掉。”晏素石答。 “什么?”长老像没听清。 “毁掉。”晏素石重复。 “掌门!”所有剑门弟子同时出声:“请掌门三思!” 孙长老声音发颤:“剑冢、铸剑池,剑门根基在此,如何能毁?如何能毁?” “那该如何?”晏素石声音冷然似铁:“留给敌人,还是守死此地?” 理智上,所有人都知道,与其便宜敌人,不如毁掉。可感情上,如何舍得?哪怕给予敌人,至少遗迹尚存,可若毁掉,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既然不能抉择,便由我来决断。”晏素石抬手,一点神识落入空中,化作剑门令牌,“胜而不美”字样栩栩其上。 “掌门令,召剑门全部弟子,去或留,择其一。去者多则去,留者多则再战一轮,此轮再败则去。去则——”晏素石吐出两个字:“弃山毁地。” 第104章 阿黛 复命剑断 剑门所有弟子均得号令,无数光点汇聚而来,每一点便是一人,每一人皆投一票,直至最后一点汇入,掌门令光芒尽敛,落入晏素石手中,化作两个数字。 晏素石看了许久,将令牌抛入长老手中,转身便走。临离开时,脚步一顿,落下一言: “那便战吧。” 即便战败后仍然面对弃山毁地的结果,却固执地选择再战,做出无谓的牺牲。苏斐然不能理解。 但她理解与否并不重要。这是多数剑门弟子的选择。 接下来,剑门上下又陷入紧张的备战中。或者因为知道,他们即将失去这片土地,更重要的是,失去剑门最重要的圣地,剑冢和铸剑池,所有剑门弟子空前悲愤,全山上下弥漫着慷慨的气氛。 或许只有阿黛例外。她仍缠着苏斐然,苏斐然表示不胜其烦后,她就只远远缀在后面,缀着缀着,苏斐然便不见了。 苏斐然找到姜羡,劈头一句:“你可曾杀人?” 姜羡正坐在河边发呆,凭空来此一问,下意识便答:“不曾。” “即便此时?”苏斐然问。 “即便此时。”姜羡答。 “你不杀人,人便杀你,杀你亲友。”苏斐然又问。 “你在动摇我道心。”姜羡说。 -- 第196页 “我只在解心头疑惑。”苏斐然说。 “哦。”姜羡点点头,看向河水,感觉苏斐然在身边坐下,便叹息一声:“剑门死伤众多,贤门同样死伤众多。我却不知为何两门如此战斗,不死不休。” “你该问贤门为何挑起战事。”苏斐然说。 “万年前又为何有断代之战。”姜羡问。 “再往前又为何有大道纷争。”苏斐然说。 “欲望。”姜羡怅然道:“修真不伤自然,可为何到头来生灵涂炭?” “修真不伤自然,而欲同为自然。”苏斐然答。 “顺欲之自然,还是顺生之自然?”姜羡扭头看来。 苏斐然想起五宗盛会时论道的场景,沉默片刻,低声:“圣人欲不欲。” “可我们不是圣人。”姜羡低笑着看她,无限怅惘:“我们都不是圣人啊,斐然……如何欲不欲?” 苏斐然怔忡:“我不知道。” 姜羡又笑,不似往日明亮,却目光脉脉,仿佛叹息:“那你知道什么呢?” 她知道什么呢? 此时此刻,看着他的目光。她知道什么呢? “我知道……”苏斐然低语着。后面的言语不需表达。 姜羡看着她靠近,越来越近,呼吸拂过面颊,带来的温度熏红他的脸,只在咫尺。他本能地向前,触到她的唇,却又陡然惊醒般,退开几分,急欲起身,举止失措间,苏斐然拉住他胳膊,便将他推倒。 姜羡倒在草坪上,抬眼便是苏斐然的下颌。他似有茫然,木愣愣地盯着那段流畅的线条看了许久,许久,忽而目光一定。捧着她的脸颊,满腔孤勇般与她相接,气息混乱,滚成一团。 思绪仿佛被抽空,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清醒时,满目皆是天空。 身旁,苏斐然默然起身。 姜羡平静地问:“不说点什么吗?” 苏斐然抚平衣上褶皱,斟酌着说:“我不想谈情。” 姜羡问:“因为韩述?” 苏斐然答:“算是。” 姜羡看了她一眼:“你喜欢他?” 苏斐然答:“他死时,我心有所动。” “又是为了道了。”姜羡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敛容,缓缓坐起:“既然我不能助你谈情悟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斐然又想到先前的话,遂言:“我非圣人,不能欲不欲。” “什么欲?”姜羡直视她,目光清净如水:“肉、欲?” 苏斐然稍滞,继而答:“修士体内阴阳自谐,若非有意,并无肉、欲。” “那便是情、欲了。”姜羡笑。他本该开心,可仍然笑得勉强:“既有情、欲,却不能谈情,不证情道。” “舍道,痴情。”苏斐然说出当初他说的话,“对你,我做不到。” “哈!”姜羡是真的笑起来了,乐不可支说:“那我倒是想知道,何人能够做到。” 苏斐然想起一人。 姜羡立刻察觉:“谁?” 苏斐然不言,转身离开。 姜羡再没追问。 即便追问,苏斐然也不能答。 韩述之死,令她心有所感,想起前世情人也曾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彼时她亲自动手,因二者只能存一,故杀之无憾,只觉痛畅,竟至于记不起当时梦崖是何表情。可笑的是,韩述死前,她一心施救,待他死去,她竟发现,她仍旧不知死前他在想些什么,只记得他不停说话,却记不起他说了什么。 那时,她便产生了荒唐的念头。为韩述报仇。再问柳弱水,前世究竟如何。 这是情吗? 这问题终究没有答案。 未几日,贤门再度进攻。此次,贤门似乎发了狠,打算一举拿下剑门,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剑门弟子则有感于最后一战,也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斗志捍卫剑门。 然而斗志并不能决定一切。剑门无力回天。他们不过是试图以这一战来证明,即便终将失去,至少,他们曾拼死守卫。 战场上弥漫着悲壮的氛围,苏斐然却只觉得不解。她以为,明知无用,仍付出生命为一块土地、一份归属而战斗,是只有讲求仁义的儒修才会做的事情,可眼前这些,皆是道修。 这令她感到,在周围所有拼死的人中,她格格不入,分明周围皆是道友,她却茕茕孑立。 “小九!”何多多一鼎砸开攻击,凑到苏斐然身边来:“你又在发什么呆!” 苏斐然恍若未闻,只问:“为何战斗?” “为剑门啊。”何多多觉得她傻了。 “掌门已决定弃山毁地,何必执着一战。”苏斐然又问。 何多多猛拍她脑门:“你这是修道修傻了吗?这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吗!”何多多又挡开一击,实在顾不过来,连忙拉着苏斐然躲到一旁,又恨铁不成钢地拍她脑门:“人有感情啊。你一个情修,现在居然问我为什么?” “这岂非执念?” 何多多鼻子都要气歪了:“像你这样做什么都先想到悟道,难道不是执念?” 苏斐然不能答,但既然提到悟道,便又问:“何为情?” 何多多瞪着两只眼看她,因为急切而语气略冲:“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什么是情?你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分清是有情还是无情,是亲情还是爱情——分清了才去做吗?谈情不是这么谈的啊!我喜欢吃东西,所以才以吃入道,不是说我想以吃入道,才拼命吃东西啊。你抱着先入为主的念头,怎么可能成功——这些明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何多多直跳脚:“我的小九,现在不是悟道的时候……” -- 第197页 可苏斐然偏偏就悟了。 顿时,水灵气汇聚,涌入她的丹田。 何多多直翻白眼,却只能为她护法。然而进阶动静稍大,许多人注意力转向这边,她一人应付有些吃力。幸而阿黛最近常在苏斐然身边,也过来帮忙,剑身锁链叮当作响,将攻击抵拦在外。 忽然,一声强烈的“叮”。何多多愣住。阿黛愣住。 剑身断开。霎时间,锈痕退去,露出剑身沉重内敛的光泽。 正在此时,苏斐然晋级成功,睁开双眼。 何多多回神:“怎么样?” “我……”苏斐然一言未已,面色忽变。一把推开何多多,复命剑出鞘。 “当!”双剑相交。 似乎有片刻安静。 何多多怔住:“阿黛……” 阿黛再度举剑! 何多多不假思索扔出丹鼎。 可很快她便后悔,与其扔向阿黛,不如扣住苏斐然。 但是晚了,阿黛躲过丹鼎,瞬间与代斫合而为一,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向苏斐然,目光黑沉,所向披靡。 复命剑再度格挡! “嘣!” 声音格外清脆,传入苏斐然耳中,她微愣。 手中复命剑断为两截。 而代斫去势不减,剑锋割面,苏斐然发丝纷落,忽而“叮”的一声,发间花形发簪断成两截。 卫临棹所送防身法器触发。 苏斐然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到和阿黛的联系,却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阿黛要杀她。 以无坚不摧之剑,弑主。 阿黛眼中只有苏斐然一人,剑锋也只寻她一人,何多多试图攻击,却发现任何攻击都不能伤她分毫。化神一击尚且不能损她半分,何况筑基金丹? 苏斐然实力再强,也强不过化神! 只能以抽刀断水不断闪避,凭借对阿黛的了解,几次躲开杀机,却再不能更进一步。周围弟子各有对手,无暇他顾,何多多试图以丹鼎相护,可苏斐然和阿黛距离太近,倘若丹鼎将两人同时扣住,那几乎是将苏斐然送上死路。 苏斐然握住银簪。 银簪出自谷先生之手,绝非凡器,至今未有不能攻破之物。她要试试,这银簪能否穿透代斫的身体! 一念初定,正待阿黛剑来。远处却陡然现出一道人影,不,两道,向此处赶来。 阿黛剑落! 远处,另一道剑气直冲阿黛,怒风狂卷,剑气浩然。却无形无相。 剑与气碰撞! 同时,苏斐然身旁落下一人一椅。 第105章 母亲 我是你的母亲 手中无剑,却成剑气。 这无剑之气与代斫相撞,竟能与之匹敌,争执不下,对峙空中。 苏斐然看柳弱水一眼,转向何多多:“丹鼎!” “知道!”代斫不动,目标明确,何多多抄起丹鼎,重重砸落。 代斫无处回避,颓然跌落,被重鼎砸入尘土,剑尾颤动不止,仍有不甘,似欲再起。 何多多咬牙:“压制不住!” 话音刚落,代斫剑再起,袭向苏斐然。 苏斐然手持银簪,直面代斫。曾经执于手中,并肩作战,破敌不知凡几,如今却刀锋相向,只求互戕。脑中似闪过众多,又好像不曾多想,银簪已然抵至代斫剑身! “叮。”极细极轻之声。却引得代斫震荡,自交接处传至剑身,嗡鸣不休。 但,未断! 前世代斫虽是元婴佩剑,却绝非一流,如今无坚不摧之银簪,竟不能逼进半分,激起的剑气迎面而来,如刀割肉,苏斐然仿若不觉,用尽全身力量,以滴水穿石加持,将银簪在剑身重重一划。 刺耳刮擦声响起,代斫陡然停滞空中。 只是片刻,苏斐然尚不及喘息,代斫再度袭来! 未至眼前,第二人影至!一路行来,敌人拥簇,寸步难行,她却身姿曼妙,步步杀人,待至面前,袖中细剑出鞘,弱如春柳,直奔代斫。 极细极轻之剑,与极阔极重之剑。 相交。 仍只是“叮”的一声,细弱之剑似微风拂过重石。却将重石狠狠击落尘埃,砸入泥土。 代斫挣扎欲起,剑势震荡,卷起尘埃弥漫,却在细弱剑身下死回天无力。许久,剑芒暗淡,归于沉寂。 晏素石抬手,细剑回归。代斫无力凌空,落入她细弱手中。她抚过代斫,面色沉肃,向苏斐然道声“失礼”,转向柳弱水时,目光陡的复杂。 柳弱水端坐轮椅,不知何时,膝上横剑。他抬眸对上晏素石目光,微微一笑,声中似融进万千心绪,却只化作一声:“师姐。” 晏素石目光微动,竟现水光。她蓦然转身,背对柳弱水,声线如常:“你回来了。” 柳弱水低头,抚过破邪剑身,轻声:“我回来了。” 自身后可见晏素石轻微颔首:“好。” 没有更多叙旧,晏素石大步离开,再入战团。 苏斐然目光落在地面,见复命两截,不语。 柳弱水滚动轮椅,俯身捡起复命,双手递来,轻问:“它是你的道吗?” “它断了。”苏斐然接过复命,拂袖而去。再未看柳弱水一眼。 战斗仍在继续,再多言语只能舍下,投入这场厮杀。柳弱水的归来不能对战斗局势产生任何影响,所有人都抱着悲壮的心情,像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 -- 第198页 这一战,再败。 厅堂之上,所有人面带怆色。 晏素石声音冷静:“我已安排人手设置传送阵,前往合欢宗。门中库藏,能带者带,不能带者毁。”顿了顿:“铸剑池中剑悉数带走,铸剑池不能带走,由孙长老负责销毁。剑冢……留下。” “剑冢中剑或可带走……”有人出言。 晏素石简短回答:“我自有安排。” 再无人言语。整个剑门山死气沉沉,却因为早有准备,故而动作迅疾,唯独许多人忍不住前往剑冢与铸剑池,最后拜别。 苏斐然绝无此种情怀,只是默然面对手中断剑。 她未想到,有一日阿黛竟会对她出手。当初谷先生提醒她小心身边人,她以为是四师姐,便未细想,可到头来,竟是阿黛。 她的剑! 在封印断裂的那一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几乎失察,可就在她为代斫正式回归而激动时,代斫却给她重重一击。 封印封住的不只是代斫的气息,或者还有她的敌意。这敌意从何而来,或者与阿黛先前经历有关,可代斫现在晏素石手中,剑门事务繁忙,晏素石根本无暇顾及。苏斐然不能得到解答,便想到柳弱水。 她在柳弱水房门前站住。 不多时,轮椅声响,房门自内打开,柳弱水抬头,阳光温柔地落入他的眼眸。 苏斐然怔忡无言。 柳弱水轻唤:“斐然。” 苏斐然回神,走入房间,转身问:“终于到了可以坦白的时候吗?” 她曾多次试探柳弱水,柳弱水皆作不懂剑术不同剑法之貌,可为应对代斫,他抬手便是剑气,与晏素石一番对答,将再明白不过的答案放到台面。 柳弱水便是梦崖。 本在意料之中,可戳破真相后,苏斐然再见他,便觉得什么都不同了。 柳弱水低咳几声,关上房门,才看向她,却半晌无言。 两个人,一站一坐,相距几尺,似伸手便能触及,却谁都没有动。 许久,柳弱水恍然惊醒,手指轻点,将杯水送至苏斐然面前,说:“请。” 本不需要,可他送了,苏斐然便喝了,一口饮尽,像咽下所有情绪,杯子落下时轻轻磕碰,打破沉寂。苏斐然问:“你的腿?” 柳弱水未想到她以此开口,垂眸看了看,笑着摇头:“自那一剑,我丹田已废,重塑丹田时,所用药物伤及双腿。” “所以做了玄修?” “是。” “可还能用剑?”苏斐然问。 柳弱水沉默片刻,忽而笑开:“未有一日忘却剑法。” 苏斐然的手指动了动。 “只……”柳弱水声音轻缓:“再不能比剑。” 手指微蜷。苏斐然点头:“如此。” 苏斐然站了会儿,又坐下,抓着杯子,不自觉便注入清水。 柳弱水开口:“韩道友遭贵身阁追杀,我出手搭救,却因故未能挽回,抱歉。” 苏斐然举杯动作一滞,扭头:“为何提他?” 柳弱水也愣,既而歉疚一笑:“是我失言。”他说,“我……我不知说什么好。” 苏斐然看着他:“……我也是。” 柳弱水笑出声来:“那便问你最想知道的吧?” 话题打开,苏斐然不假思索:“剑门叛徒之事真相如何?” 不问前世,不问相杀,最先问出的,却是当下。 柳弱水说:“你应当猜到了。” 苏斐然不置可否:“先任掌门与死去的守阵长老?” “是我。”柳弱水张开手指,低眸端详片刻:“师姐是我杀的,师母……是我动的手。” 五指紧紧收拢,柳弱水抬眼时微笑:“前世今生,我总是这样的宿命。” 分明不想,却必须刀剑相向。破邪刺入她们体内时,他便知道,自己再逃不掉这噩梦,前路注定只能如履薄冰。那时他便想起,师母安排这一切时,看他的目光温和慈祥,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你了。” 弯起唇角,柳弱水问:“为何不问前世,我为何杀你?” 苏斐然答:“没必要。”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曾想,若柳弱水当真是梦崖,她定要问清前世纠葛。可现在,柳梦崖正在她面前,她忽然觉得没什么可问的。过去的已经过去,无论前世那最后一次比剑究竟有何隐情,她都已经亲手了结。 柳弱水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问:“复命剑已断,你打算如何处理?” 这正是苏斐然烦恼的事情。复命剑断得猝不及防。若是往日,一把剑而已,断了就再换一把,可偏偏是复命剑。她正打算以此剑悟道,谁知它就断了。其他剑断了,还能重铸,可复命剑的“复命”正来自它的重铸,只听说断剑可以重铸一次,却未听闻可以重铸两次,若再次重铸,铸出的剑可还是复命?若非复命,于她又有何用? 如果一丝办法也无,她便只能再寻一剑入道,这又需要时间,可眼下大战在即,提升实力刻不容缓,又哪里有时间换剑。 苏斐然半晌不言,柳弱水便明白,握拳抵唇轻咳两声,道:“交给我吧。” 苏斐然看他:“复命已是重铸之剑。” “我知道。”柳弱水伸出手来:“我有办法。” 苏斐然又说:“重铸后若非复命,不如换剑。” -- 第199页 “自然。”柳弱水说:“我还你复命。” 两截复命出现在苏斐然手中,递到柳弱水手中时,她又说:“我未曾听闻二次重铸之法。” 柳弱水似觉好笑:“剑门长老是你,还是我?” 苏斐然松手。复命剑落在柳弱水手中时,她的指尖也触到他的掌心。柳弱水的指尖轻轻一颤,垂眸掩住目光,将剑接回。定了定,屈指扣上剑身,听得震响,颔首道:“恐怕需要些时间。” “不急。”苏斐然见他手中握剑,便想起前世以剑知交,百年相伴,不禁问:“破邪可还能用?” “破邪已死。”柳弱水依旧单调地扣着复命剑身,铮铮作响,“我非剑修,剑已无用。” “如此,何必取剑?”苏斐然问。 柳弱水答:“我与破邪本命相契,破邪剑内有我精血,彼时我身体虚弱,不得已取出一用。” 苏斐然想起柳弱水出手时,手中无剑,却生剑气。恐怕他不只取回自己的精血,还自破邪剑上取走了什么。只是柳弱水不言,她也没有追问。 又沉默了一阵,柳弱水忍不住抬头:“为何看我?” 苏斐然反问:“为何不看我?” 柳弱水无言,扣剑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用力。意识到这一点,他松手,将复命剑收起,正襟危坐,调整状态后,正色又问:“你如今可知所入何道?” 苏斐然仍看着他:“万般皆情道。” 柳弱水问:“悟道几何?” 苏斐然答:“过半。” 柳弱水又忍不住避开她的目光:“何道不悟?” 苏斐然答:“爱情。” 柳弱水脱口:“爱情?” “唔。”苏斐然想了想:“或者还有亲情。” 柳弱水稍稍放松,靠回轮椅,声音轻慢:“卫临棹不曾引你悟道?” “卫临棹?”苏斐然惊讶:“爱情?” 柳弱水面色一滞:“……亲情。” “亲情?”苏斐然茫然片刻。 柳弱水提醒:“他与你本是师徒。” “唔。”苏斐然缓缓地眨了下眼:“这样。” “莫非他待你不好?”柳弱水问。 好与不好另说,可卫临棹的所作所为丝毫没有触动她的亲情,最多……每次他故弄玄虚,她都想着将来必定要把他这样那样,让他在她面前再端不起架子。 掩饰好自己的破坏欲,苏斐然微笑向柳弱水道:“我对他恐怕谈不上亲情。” 柳弱水看了看她,像明白什么,无味地笑了一下,点头:“我知道了。” 苏斐然:你知道什么了? 柳弱水很快恢复表情,耐心建议:“如此,你只能换个人选了。” “我有弟子,确有进展,但总有不足。”苏斐然皱眉。 “或许,”柳弱水叹息一声:“你该找谷先生。” 苏斐然提醒:“我与她不过十年相处。” 莫说幼年时便没有多余感情,即便是有,期间相隔二十多年,又还能剩下多少。 “她总是不同的。”柳弱水说。 “如何不同?”苏斐然波澜不惊。 柳弱水不答,却忽而抬头。苏斐然有所察觉,扭头看去,不知何时,谷先生出现在她身后。时常混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晰清净。 她说:“我是你的母亲。” 第106章 真相 大梦三生枕与阴阳造化炉 房间安静了一会儿。苏斐然笑起来:“母亲?我没有母亲。” 前世她生而孤苦,今生,甫一睁眼,她便见到谷先生,只是三百岁的灵魂已经不需要一位母亲。接下去的十年相处,谷先生也并未表现出母亲的模样,多数时候对她和无为不闻不问,对她们的关心,还不如对那片天空的在意。唯独她们分开时,谷先生所送法器多次保她无恙,尚算恩情,除此之外,若论母女亲情,未免可笑。 苏起澜似乎又陷入混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苏斐然,又好像没有看她。半晌,点头:“你原本也该没有母亲。” “原本也不需要母亲。”苏斐然答。 柳弱水旁观一切,不禁出言:“谷先生曾搭救你……” 苏斐然截断他的话:“她送我法器,几度救我性命,我记得。” “不止如此。”柳弱水说:“你今世能够完存,全因谷先生出手。” 在苏起澜面前提起今世,苏斐然眉头一跳,目光在两人间逡巡:“今世?” 她忽然想到,方才只顾询问眼下之事,尚未询问前世今生究竟有何关联——种种迹象足够表明,二者必有关联。 “那不是前世,”柳弱水叹息一声:“是阴阳造化炉。” 苏起澜仍在旁边,抬头痴痴地看向不知何处,唯有柳弱水的声音响起,平和却震荡耳膜。 “大梦三生枕与阴阳造化炉并称神器,前者主精神,引人入幻,后者主肉、体,炼化人身。世人皆知有此用法,却不知这两件宝物还有另一种用法。我在贤门卧底时方得知,真正可怕的,正在这一用法。”柳弱水说:“两件神器结合,精神肉、体合一,能够暂时引动天道之力,创造世界。” 苏斐然强横打断:“创造世界,唯道可为!” “不错。”柳弱水点头:“神器并非天道,故而所创世界仍受天道制约,只能称为小世界,其规则必有变动,核心却必不能改,因此你所见众生,大体与此世无二。你入境时,不过是初生婴儿,纯白无暇,若单单启用大梦三生枕,对你毫无用处。然而若与阴阳造化炉并用,那么,阴阳造化炉将在幻境中为你重塑身体,在新的身体中,你长大成人——一切如真实世界。只是,脱离小世界后,你便又回到此世规则当中。” -- 第200页 苏斐然一时无言。 柳弱水又说:“我当日叛出师门,杀死师姐,身带戾气,至贤门时已将入魔。曲望道不愿我死,正巧大梦三生枕与阴阳造化炉将要启动,他便引我入中避难,希望我能得新生。” 这便是他们相遇的原因。 他为新生,她为赴死。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苏斐然想到,她所谓的“穿越”,的确毫无征兆,她不曾死,却一睁眼便到了陌生世界。按柳弱水所言,她原本在阴阳造化炉中,入大梦三生枕之幻,那么,她又是如何逃脱的? 苏斐然看向苏起澜。 苏起澜仍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面上手上,半面焦黑,但她仿若未觉。 苏斐然曾问黑妖王谷先生的来历,并问何故能令她脸上焦黑始终不退,黑妖王是如何回答的? “所以,”苏斐然缓慢开口,向苏起澜道:“你脸上烧伤,是极致丹火?” 阴阳造化炉既然名“炉”,开启必然用火,既为神器,丹火必然神异。黑妖王当初提及极致丹火,她一知半解,此刻却豁然贯通。 “为了救我?”苏斐然又问。 苏起澜扶着门边向外看,神色怅惘,不知听见没有,毫无反应。 回答她的是柳弱水:“是。” 破坏大梦三生枕的方法有三,一是外力破坏,二是死,三是证道。不恃阁长老说出三个条件时,所有人都为之咋舌。只因大梦三生枕在曲望道手中,曲望道已至渡劫,今世无人能敌。但若一定要列出能与之匹敌的人物,怕也只有风迎微和苏起澜。想来,阴阳造化炉相差不多。 柳弱水细细道来,将一切真相摊开。 柳弱水入境,本为新生,可谁知苏斐然一剑入他丹田,致他性命垂危。曲望道当即将他带出,并借阴阳造化炉之力为他重塑肉身,才换得他如今性命。只是阴阳造化炉毕竟不能逆天改命,柳弱水在幻境中濒死,即便救出也终生残废。 而苏斐然的离开,则全凭苏起澜以天机为掩护,强行开启阴阳造化炉。只是曲望道本不怀好意,早已灭苏斐然肉身,苏起澜不得已将她再投炉中,试图炼出新身,曲望道自然不许,两人交战,期间不知出何差错,苏起澜再度开炉后便发现,炉中有两人一剑。 当时情急,苏起澜来不及分辨,只知苏斐然必是人身,便仓促抱走二人,留下一剑。 “这两人便是我和无为。”苏斐然开口:“那一剑……是代斫吧。” 苏起澜回眸,声音干哑:“是。” 如此,才有无为的刀剑相向,才有代斫的背后一刀。 “你救了我……”苏斐然忍不住笑,想说话,心口却有什么猛地一蹿,令她不能再言。闭了闭眼,将一切情绪收敛干净,开口时不辨喜怒,只平静地问:“那我又为何被抓?” 苏起澜定定地看着她。 “因为你吧。”苏斐然微笑。 苏起澜不能言语。 “所以你本该救我。何况,”苏斐然笑得更重:“你让我经受的不止这些。” 幻境中她所遭受的一切,曾困扰她多长时间。那时候回忆中满是不堪回首,哪怕如今多半忘却,可原谅却不能轻易出口。 苏起澜垂眸:“你说的对。” 柳弱水欲言又止,终于开口时,遭苏斐然打断。她直问:“你对她颇为了解,莫非卧底期间还有往来?” 将说的话悉数咽下,柳弱水点头:“谷先生有天机掩护,我只与她联系。” 这是今日苏斐然第二次听到“天机掩护”。乍一听,仿佛在说苏起澜的天衍术大成,可仔细想,便知不对。 天衍术从来没有影响天机的能力。 她看向苏起澜,缓缓吐出四个字:“半步天道?” 不需要苏起澜回答,苏斐然已经确定。唯有悟得半步天道者,身周天机混沌,因此,苏起澜不能算得风迎微的位置,也因此,曲望道不能算得苏起澜的位置。 世人只知风萧瑟和风迎微臻至半步天道,却不知,谷先生苏起澜也已经达到这一境界,正因如此,战斗力不强的她才能够出其不意地从曲望道手中带走苏斐然,一同隐居十年,一边养伤,一边将苏斐然养大,期间几乎与世隔绝。 然而,半步便意味着并非天道。这样的隐藏终究不能持久,直到儒修到来打破安宁,苏起澜意识到曲望道可能察觉自己位置,便计划离开。此时的苏斐然已经长成,周围天机天然混乱,自然是最好的保护,待在她身边,却可能受到牵连。为此,她送走两人,临行时将最珍贵的法器相送,叮嘱这对同命相连的姐妹,如果可以,此生不要再见。 可是,如何能够不见。 苏斐然是本体,无为是心魔,她们同命相连,便自然相见,而相见后,厮杀不可避免——也不能避免。 所以,有了无为的刀剑相向,又有了代斫的背后一击。 真相摊开,对苏斐然来说,不过是终于知晓前情,而这前情却并没有什么值得欣慰的地方。 她似无动于衷,跳过话题问苏起澜:“你来找我还是他?” 苏起澜怔忡着答:“你。” 苏斐然点头,又问:“找我何事?” 苏起澜仍有些痴痴的样子:“想与你说件事。” 苏斐然:“何事?” 苏起澜看了她半晌,叹息一声,转身,一言不发地便要去了。手已经触及房门,身后苏斐然问:“与贤门有关?” -- 第201页 苏起澜动作顿住:“是。” “你说吧。”苏斐然道:“我与贤门有仇。” 苏起澜扶门转身:“你与贤门本该无关。” “是。”苏斐然皱眉:“种种已经发生,纵然与你脱不了干系,究竟谁是敌人我还分得清楚。” 苏起澜怔怔看她。 苏斐然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别处,声音平直道:“前世经历固然对我影响颇大,但走至今日,每一步皆是我个人选择。”顿了顿,她终究回过头来,直面苏起澜:“生不由己,长却由己。倘若一步踏错,与其怪你,不如怪我。” “你不曾走错。”苏起澜微微笑着:“你每一步都走得……很好。” 苏斐然面无表情:“不需要你评价。” 苏起澜点点头,钝拙之色稍去,略显清明,正色向苏斐然道:“我来找你,只为和你说:贤门之战,五宗并非毫无准备。” 苏斐然看了眼柳弱水:“我知道。” 苏起澜的言语流畅起来:“如今剑门所历,不过因为人手不足,但若五宗合力,贤门必然不敌。唯独曲望道一人,无可奈何。” 苏斐然听明白了:“你们要做什么?” “不是我们,”苏起澜道:“是你。” 苏斐然皱眉:“我?” 苏起澜点头:“我们的准备——是你。” 第107章 不能 我想看你。 当世大乘十余人,多为前期中期,至大乘后期便只有苏起澜和风迎微二人,而渡劫期则是大乘后期的巅峰,因即将迎来雷劫,却又强行压制,故而将这一阶段单独拎出,称渡劫,事实上便是半步飞升。当世修士,独曲望道一人至此境界,便是大乘后期的苏起澜和风迎微两人联手,也不能与曲望道争胜,何况,风迎微如今陷落贤门,苏起澜不擅战斗。 但是,只一日不除曲望道,五宗之危便不能解。 这才是五宗迟迟无法对贤门出手的原因。 当年断代五子尚未飞升,夺取贤门并不困难,可偏偏修真界满目疮痍,不容再战。后经数千年恢复,修真界终于重现生机,五宗可以迎敌,偏偏贤门又出了个曲望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诡计不值一提,想对付他,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培养渡劫。 世人皆以为,苏起澜与风迎微既然是大乘后期,自然是最容易臻至渡劫的人,可偏偏不是。她们二人走的是修道一路,而且是难度远超“人道”的“天道”一脉,即便实力已提升至渡劫,可悟道上的这“半步”,便将她们拦在飞升之外。多少年过去,仍无寸进。 现在,臻至半步天道的苏起澜说:“我们的准备——是你。” 苏斐然觉得好笑,便笑起来:“我,金丹中期。” 苏起澜手臂扶门,神色又有些惘然,痴痴地说:“你有太一生水诀。” 苏斐然下意识看柳弱水一眼。 太一生水诀传至风萧瑟一脉,苏起澜与风萧瑟有半师之义,又与风迎微是情人,知道并不奇怪,可柳弱水未必清楚。 苏起澜不可控制地走向混沌,语速飞快道:“你注定走入悟道一途,太一生水诀在你手中,你自然可以以此悟道。” 苏斐然同样抓紧时间,说出长久疑问:“我手中太一生水诀只有半册,还有半册可在无为手中?” 苏起澜的思维已经混乱,只听“无为”二字,便突然说起:“我只望你与无为不再相见……可你们终究会相见。你们也必须相见……” 这不是苏斐然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言语,立刻追问:“我和无为为何必须相见?相见便是厮杀……” 她立刻打住,没有吐出心中那个推测。 苏起澜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说着:“还有代斫剑……你必须找回来……我,迎微……迎微?”苏起澜仿佛自梦中惊醒,陡然转身向外,立刻冲了出去:“迎微!” 眨眼间不见踪迹。 苏斐然一口气没喘上来。 追必然是追不上的,可是她这一番囫囵话实在听着难受。苏斐然便转身向柳弱水。 柳弱水摇头:“我也不知。” 苏斐然问:“你知道什么?” 柳弱水答:“无为是你的心魔,代斫有你的道心。” 苏斐然一时无言。 代斫有她的道心,却要刺入她的心。可笑。 柳弱水慢条斯理道:“谷先生虽破坏大梦三生枕和阴阳造化炉,但中间出现差错,将你与心魔炼出双身,而代斫剑作为剑修之剑,往往寄寓剑修道心,因此代斫剑随你脱出,又经阴阳造化炉淬炼,成不坏剑身。” 苏斐然微笑:“这不坏剑身毁掉了我的复命。” 偏偏复命剑上寄寓她今生剑道。她刚刚得出一丝明悟的“复命”之道,就这样碎在面前。若非她所修为万物皆情道,即以多情入道,只阿黛这一击,便能将她送到姜昭节当初失剑的境地。 她想骂人。 柳弱水端详她良久,目光中透着心绪万端,晦暗复杂,唯独笑容温暖坚定:“放心,我必为你重铸复命。” 苏斐然对上他目光,不禁皱眉:“你打算如何重铸?” 柳弱水答:“我曾取破邪剑气入体,铸剑时引入复命剑内便可。” 苏斐然不禁俯身凑近,直视他双眼。 柳弱水不躲不闪,笑容依旧。半晌,明知故问:“怎么?” -- 第202页 苏斐然缓慢挺直腰身,想说的话没有出口,换了句:“麻烦你了。” 柳弱水回:“不麻烦。” 重铸复命似乎当真不麻烦,柳弱水并未作出什么准备。又或者时间紧张,来不及做更多准备。毕竟,剑门将要转移。 剑门上下已经做好准备,传送法阵开启,所有弟子依次传送,高阶修士押后,掌门最后。 在这次转移中,苏斐然第一次见到了剑门的守阵长老,共九位,皆身姿挺拔,不苟言笑,站在那里,仿若剑林,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常年坚守阵地磨掉了他们昔日性情。 他们出现时,剑门哗然。 不是没有想过,剑冢倘若留下,阵法又该如何,可是当这九人真正出现,所有人都为之一惊。这意味着,阵法再无遮掩,即将破碎。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为何提议将剑冢中剑带走时,掌门说自有安排。 这安排便是,放出戾气。 既然放弃剑冢,便借剑冢做最后一击。当他们离开,而贤门进入时,剑门中困所万年的戾气将全部涌出,席卷敌人。 苏斐然想起,姜羡曾说,剑冢中埋葬着历代剑门英灵的剑,是剑门荣光所在,倘若类比,便如儒修之宗庙。但如今,他们非但抛弃了它,还要用尽它最后一丝力量——为消灭更多敌人,或者,为保护更多弟子。 守阵长老离开,此地不宜久留,剑门弟子纵然不舍,仍井然有序地离开。轮到苏斐然时,她最后看一眼这片停留不久的土地,踏上传送阵。 不多时,便回到熟悉的合欢宗。 抬头时,不禁怔住。 这里是合欢宗的山门。 二十多年前,她拜入山门,走到这里时,只见偌大地盘空空荡荡,唯有当中一树参天。 如今,空旷的土地上聚集着剑门弟子,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可她仍一眼便看到那棵树。 那棵笔直的、繁茂的、仿佛长入云中的树。 人来人往,是静是闹,它都在那里。在微风拂过时沙沙作响,在阳光雨露中昂扬向上。 不知为何,站在这里,仿佛与树并肩,明明如此渺小,如沧海一粟,却分明意识到,她是在这里的,没有人能够动摇。 “向道而生,”卫临棹怅然叹息:“向道而死。” 苏斐然眨眼,脸颊微润。她竟落下泪来。 受伤的时候不曾落泪,濒死的时候不曾落泪,却在这样一棵欣欣向荣的树前落泪。 她又不禁笑起来,问:“草木有情无情?” 没有转头,问谁却很明确。卫临棹答:“人有情,草木便有情。人无情,草木便无情。” 苏斐然点点头,转身离去。 回到自家,苏斐然行动自在许多,去洞府走了一圈,便又出来,看宗门如何安置剑门弟子。这样多的弟子,安置非常困难,虽然晏素石已提前通知,但毕竟房间数量有限,仍要众人挨挤,嫡传弟子也不例外。诸如姜羡,便被安排到姜昭节的住处,轮到苏斐然时,宗主有些犹豫,似打算破例让她独自居住,可苏斐然突然开口:“我可与柳长老同住。” 柳弱水与晏素石相认,但身份仍无法在剑门公开,因此仍作为圣门长老,因事前来合欢宗。作为外来人口,同样面临与人拼房的境况,只是所有人都没料到,苏斐然居然主动开口。 她看向柳弱水:“柳长老可有意见?” 柳弱水握紧扶手,微笑:“没有意见。” 两位主人公没有意见,可姜羡和姜昭节的目光却直射柳弱水,再看向苏斐然。 姜羡直接举手:“既然房间不足,那么两人一间未免浪费……” 晏素石冷冷道:“那你便再带一名师弟同住。” 姜羡刷的放手:“不用了。” 姜昭节低声:“你如何不分时间场合。” 姜羡瞟了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一本正经的大师兄。” 他们窃窃私语,苏斐然听到了,柳弱水也听到了。他抬眸浅笑,语含揶揄:“二位性情颇为有趣。” 苏斐然随口道:“比你有趣。” 柳弱水闭嘴。 一切安置妥当,苏斐然和柳弱水一同回房,走出一段,便看到前方晏素石衣袂飘飘,立于路上。 苏斐然止步。柳弱水上前。 晏素石向苏斐然微一颔首,视线最终落到柳弱水身上,长久凝视后,开口:“剑门落入如此境地,我愧对师母。” 苏斐然只听到这一言,便自觉回避,往房间去。不多时,柳弱水敲门而入,苏斐然正整理床铺,并不抬头,不经意地问:“说完了?” 轮椅辘辘而来,停到她身旁。柳弱水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床褥,缓慢铺开,动作极慢,却细致。整平床褥上一处起伏时,他说:“我是宗门同辈中唯一的男修。” 苏斐然递来一杯水。 床铺平整,柳弱水接过水杯,发现是热水,不禁向苏斐然微微一笑,捧着水杯,沉吟片刻说:“贤门卧底,不需要女修,我是那一代嫡传中唯一的男修,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我完成。那时我还只是筑基弟子,却已经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按部就班地晋升金丹、元婴,做了长老,前往守阵,再按部就班地叛变、杀人,顶着宗门上下敌视的目光对师母出手……师母寿命不久,却终究因我而死,师姐由此成为新任掌门,成为宗门唯一知晓这一秘密的人,却不得不将我逐出师门,对我发布追杀令——我几次险些死在追杀中,才终于等到曲望道出手相救。” -- 第203页 顿了顿,柳弱水说:“我的身份不能公诸于众,如今已成玄修,再难握剑,此生注定不能重归剑门——师姐大约觉得亏欠我。” 柳弱水只想说,苏斐然便只是听。待他说完,这一页便翻过,她最后放下枕头说:“你可以休息了。” 柳弱水将水杯递回:“多谢。” 苏斐然接过杯子将走,又止步回首,目光犹疑地落到他腿上,不确定说:“你……” 柳弱水有所察觉,连忙道:“不用——” 话音未落,苏斐然已经热情地抄起他的后背和腿弯,稍一用力,将他凌空抱起,落到床上。 柳弱水一口气没有松,苏斐然又展开被子,给他盖了个严严实实,微笑道:“睡吧。” 他深陷被中动弹不得,无奈道:“……我打坐。” 苏斐然:“……哦。” 再不搭理便要走。 柳弱水本想坐起,可双腿用不上力,被子厚重地盖下来,他刚有起身趋势,便颓然跌回,犹豫片刻,叫住苏斐然:“帮个忙?” 苏斐然抱肩而立,提醒:“你有灵力。” 柳弱水恍然。方才苏斐然的动作太过自然,将他视作凡人,他便也忘了这点。运转灵力,轻易坐起,他奇怪道:“那方才你又何必帮忙?” “方才?”苏斐然的目光在他双腿落了落:“我只是忽然……想摸你的腿。我摸你,你没感觉?” 柳弱水微愣,既而失笑,笑着笑着,又无奈道:“我的腿没有感觉。” 苏斐然反应过来。 是了。他的腿已经废了。 苏斐然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柳弱水收敛笑容:“大概让你失望了。” 苏斐然的确有些失望。 前世的梦崖是剑门的天之骄子,骨子里带着骄傲,待人总是疏冷,看不出失礼,却也难以亲近。她曾以为,梦崖就是水火淬炼出的名剑,不染尘埃,一如霜雪,可结为道侣后她方知道,这剑是假的。 这柄假剑也会红着面颊,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故作镇定又固执地问:“怎么样?” 那时她便摸遍他全身,感叹一声:“不如真剑多矣。” 他恼羞成怒,放言道:“假剑也能胜你。” 他们便白日比真剑,夜晚比假剑,白日她输,夜晚他输。她输的时候从不多言,他输的时候却总大言不惭、咬牙切齿:“你等着!” 她喜欢这样练剑,可以不忌惮地用出在合欢宗学得的全部手段,然后坦然地说:“若论假剑的剑术,你不如我远矣。” 他不得不再次认输,一头栽倒身旁,哼哼着说:“那你倒是教我。” 于是,白日他教她练剑,夜晚她教他练剑,生活充实和美。 那时她便喜欢他的腿。 剑修的体格自然强韧,梦崖身上每一处肌肉纹理,都包蕴着爆发的力量,可她唯独喜欢大腿。那里分明拥有着强劲的肌理,能够在每一次运剑时将力量贯穿一气,可偏偏又脆弱之极。她喜欢在练假剑时故意撩拨,看着它在极度隐忍时绝望而难以抑制地颤抖,分明强大却无助又可怜。 可现在,他的双腿因为残废而退化萎缩,触摸时,只有坚硬的骨骼,倒似乎有了真剑的模样。 有些事情分明已经淡忘,此时忽又涌到面前。苏斐然陷入回忆,长久无言。 柳弱水不见她回应,自嘲地笑笑道:“我要休息了。” 苏斐然惊醒,忽道:“我能看吗?” 柳弱水愣:“什么?” 苏斐然答:“腿。” 柳弱水含笑摇头:“太过丑陋,不必。” 苏斐然只问:“我能看吗?” 柳弱水与她对视良久,认输:“能。” 双腿不能自动,他以手伸展,再缓缓挽起裤腿,伶仃的骨骼上包裹着可怜的皮肤,与裤脚没有半点摩擦,可他仍挽得很慢很慢,到膝盖时,动作已经难以为继。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苏斐然按住他的手:“不用了。” 柳弱水稍稍松口。 “确实很丑。”苏斐然道:“折磨我也折磨你。” 柳弱水忍不住笑:“你说话难道不该委婉些?” 苏斐然想了想“委婉”二字如何写,便缓和了口吻道:“虽然丑,但我已经忘了它的模样。” 柳弱水:我可真谢谢你。 苏斐然也觉得不对,又改口:“虽然丑,但只要不看就可以当做没有。” 柳弱水深深知晓,想从苏斐然口中听到一句情商正常的话,实在难于飞升,便不忍这样折磨她也折磨自己,慢条斯理道:“不必如此,它原本丑陋,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苏斐然倾身而来,阴影半遮柳弱水,目光落入他眼中,久久凝视后开口:“它丑陋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缓缓说:“我想看你。” “久别重逢,我想知道你的模样。”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感到他心脏加速跳动,胸膛加重起伏,与他呼吸交缠,目光平视,轻轻吐出两个字:“全部。” 柳弱水的眉心忽然颤抖着跳动起来,原本抵拦在她肩头的手也跟着轻微战栗,蜷缩着收回又紧紧攥起。他到底避开她的目光,沉缓的呼吸声重重回荡在房间,可他的声音却很轻很轻。 “我……已经不能了。” -- 第204页 第108章 我爱你 可笑的是,你居然不知道…… “唔。”苏斐然说:“我只是看看。” 柳弱水按住腰带,半信半疑:“看看?” 苏斐然义正辞严:“看看。” 说着,去解柳弱水腰带。柳弱水按住她的手:“我已经不是剑修。” 苏斐然:“哦。” 柳弱水道:“身材不如先前。” 苏斐然道:“我知道。我之前见过。” 柳弱水说:“既然见过……” 苏斐然立刻截断:“那便没什么好害羞的。” 柳弱水拗不过,缓缓松手。苏斐然二话不说将他上身脱个精光,开始动手动脚。 柳弱水截住她手腕:“你说只是看看?” 苏斐然一本正经:“那是刚才。” 柳弱水有些控制不住呼吸:“那现在……” “看过你自然就想摸你,摸了你自然就想——”苏斐然按住他胸口,稍用力将他推倒,居高临下,微笑着说:“睡你。” 柳弱水无奈:“我已经……” “不能。”苏斐然再度截断他的话,俯下、身,阴影遮住他的脸,散发垂落他颈间。她点在他嘴唇,吐息拂过他脸颊,声音如丝线勾连:“那就——不用它。” 柳弱水再未反对。 时隔多年,他已成残废,再不能与她白日比剑,可夜晚,他们仍可以切磋。 切磋着度过夜晚。 晨曦的第一缕光透过窗棂落到床脚时,苏斐然正看着天花板,神游天外。感到身边人睁眼,她翻过身,垂落视线,看到他左胸口处那颗红痣。 “那次我没有找到它。”她试图找到柳弱水就是梦崖的佐证,用拙劣的借口扒开他的衣服,只为这颗心口红痣,可什么也没有。 “这身体是阴阳造化炉重塑而成,与先前不同。”清晨,柳弱水声音中有初醒的喑哑:“那时我猜到你在找它,知道你在意,便自己点了一颗。” 苏斐然失笑:“原来是人造的。” 可这红痣与她印象中一般无二,如同他心上朱砂。她常常抹来抹去,看它由孤零零的红痣,染红一小片肌肤。抹着抹着,柳弱水的呼吸渐趋急促,她却漫不经心地问:“你当真毫无芥蒂?” 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说的是什么。 柳弱水压下紊乱的呼吸,声线努力平稳:“我自己的选择,技不如人而已。” 不知何处触动苏斐然,她倏的盘膝坐起,笃定道:“那时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柳弱水也慢慢坐起:“是。” 苏斐然点点头。先前她不曾怀疑,为何杀妻证道这样的计划,能够“不小心”被她听到,可现在,既然柳弱水便是梦崖,前世不过一次幻境,那么很多问题便能够解答。 幻境中的世界仿佛按贤门的观念构造,处处弥漫着实力为尊掩盖下对女性力量的打压,唯独梦崖不同。这不同,不是因为他有超出常人的眼界,而仅仅因为,他仍受着此世影响,不自觉地排斥着幻境中的某些观念。 那么,现世中杀人不能证道,幻境中的梦崖又是否产生过抵触? 答案是肯定的。 “前世我修习无情剑道,因个性冷漠,很少情思牵绊,故而一路顺风顺水,直到遇见你。”柳弱水说:“长老和我说,你已经成为我的牵绊,我若想修成无情剑道,必须杀妻绝情。那时我脑中方才隐约浮出念头:杀人为何能够证道?” 念头一旦产生,便不可遏止,渐渐的,他对整个世界的“道”产生怀疑,既而联想到“幻境”。他从无情道勘得破绽,想要破解也必然从此入手,如此,证明杀妻证道的真实性便成为关键。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真相。如何抉择? 幻境的可怕之处便是,引导你建立羁绊,再逼你毁去。 柳弱水选择,交给命运。 他有意透露消息,只赌苏斐然能否听到。她听到了,一切便尘埃落定。 她赢了,他死了。 苏斐然没有怀疑最后的战斗中他是否谦让。 比剑百年,他们都已经清楚对方实力,同时在心中划下一道红线:无论何时,用尽全力,是对彼此的尊重。 苏斐然的手指仍不自觉地磨蹭着那点红痣,柳弱水的呼吸又深又沉,轻声道:“天亮了。” 苏斐然点头:“嗯。” 柳弱水只好又说:“今日有他宗代表前来商议如何对付贤门,或许你该参加。” 苏斐然撩眼帘看他:“我只陪你。” 柳弱水从她眼中看出什么,脸上闪过似欢喜似悲哀的神情,复归平静:“好。” 知晓内情的人将时间交给他们,今日不会有人打扰。 可这定论下得未免太早。苏斐然正肆无忌惮,房门突然被敲响,姜花花的声音传来:“苏斐然苏斐然!你是不是回来了!你醒了没有!”接着又是“咣咣”两声:“苏斐然!” 苏斐然翻了个白眼,下床开门。 姜花花向房间里冲,苏斐然眼疾手快将她拦住:“你刚才叫我什么?” “师母!师母~”姜花花识趣改口,旋即抓着苏斐然的胳膊,转移话题:“你真的回来了!”她兴高采烈道,“我昨天闭关,没来看你,今天我出来了,你看看我有什么变化!” 练气一阶还需要闭关?苏斐然心理嘀咕,面色不显,端详姜花花,片刻得出结论:“练气二阶?” -- 第205页 “没错!”姜花花眼睛粲亮:“我已经练气二阶了!我本来以为要好久才能进阶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苏斐然没有半点喜色:“你根基刚刚稳定,不该如此着急。” 姜花花顿时瘪下去,偷偷翻个白眼,嘀咕:“说的好听,怎么可能不着急。” “你如今是道修,不是武修,根基尚未稳定时,不适合修炼,却适合悟道——你悟道如何?”苏斐然问。 姜花花瘪下去的表情变得如同便秘:“不……不怎么样。” 悟道需要心境平和,可姜花花一心只想找回实力,哪里静得下心。 苏斐然想了想,说:“你多去游泳……” 姜花花瞪大了眼睛看她。 苏斐然改口:“我带你去看海。” “看海?”姜花花兴致勃勃:“什么时候?” 苏斐然沉默,目光投向屋中又收回:“过几日。” “好!一言为定!”姜花花乐颠颠地走了。 苏斐然松口气,回到房间和柳弱水继续交流。很快便忘掉姜花花带来的小插曲,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正入佳境…… 门又响了。 苏斐然在床上摊平。 柳弱水说:“姜昭节。” 苏斐然深呼吸,做足心理准备,才艰难爬起。扯过外袍拢在身上,开了门问:“什么事?” 姜昭节下意识向房中看了一眼。 苏斐然走出来,反手关门,见他怀中抱着一坨被子,猜到他要做什么,说:“不需要。我有多余被褥,借柳弱水……” 姜昭节面无表情打断:“阿羡睡相太差,我来借住。” 苏斐然闭嘴,打量他片刻,答:“不方便。” 姜昭节并不意外,收回被子。相对无言地站了会儿,又说:“柳弱水此人身世可疑,注意提防。” 苏斐然点头。 “他身为圣门长老,却是多宝阁掌柜,多宝阁关系复杂,他同样立场不明。”姜昭节有理有据。 苏斐然点头:“嗯。” 姜昭节条理清晰:“他与剑门叛逆梦崖有几分相似,梦崖当日逃窜,不知所踪,今日柳弱水出现,身世可疑。” 苏斐然提醒:“圣门没有认出。” 姜昭节有板有眼答:“圣门不代表事实。” 苏斐然再次提醒:“他在房中。” 目光落在她明显只披外袍的身上,姜昭节点头:“我知道。” 苏斐然以为他没听懂:“他能听到。” 姜昭节点头:“我本就说给他听。” 苏斐然哑然。片刻,问:“你还有事?” 姜昭节瞄了眼房间,似终于想到躲避:“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柳弱水不能探知之处,姜昭节面色稍肃,郑重道:“贤门此番出手,有姜家帮忙。我打算前往姜家,寻找方法釜底抽薪。” 自家人了解自家事,哪怕离开多年,对姜家的了解也远胜他人。苏斐然明白过来:“你来找姜花花?” 姜昭节颔首:“不错。” “你自去找她。”苏斐然又问:“姜羡呢?” “剑门情况微妙,阿羡不适合离开。他能控制同心应,必要时我与他可以远程交流。”顿了顿,说:“不需担心。” 苏斐然:我真不担心。 但她刚好想起一件事询问姜昭节:“你可知道重铸之剑如何再次重铸?” “复命?”姜昭节皱眉:“未曾听说此法。” 苏斐然不语,姜昭节又说:“但藏书阁藏书众多,或有记载也未可知。” “不用了。”苏斐然笑笑:“我知道了。” 姜昭节见她表情奇怪,想说什么,被苏斐然打断:“没事就走吧。” 不待姜昭节离开,她先行折回房间,开门时目光便落到柳弱水身上,步步走近。 柳弱水伸出手来:“怎么了?” “没什么。”苏斐然微笑,抓住他的手:“我们继……” “碰。”一声撞击。 苏斐然瞬间冲出去,眉目冷然:“你搞什么?” 无为无所畏惧地站在她面前:“谷先生找你了。” “有事就去找她。”苏斐然要走。 无为自顾自地说:“那你应该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你杀了我。谷先生口口声声希望我们终身不再相见,可她才是最清楚的,我们必须相见——不相见,不杀我,你如何证道?” 苏斐然停下脚步,转身:“最想我杀了你的,分明是你自己。” “没错。你要杀我吗?”她手中荡出水波纹路。 “无为,”苏斐然忽而轻笑:“你杀不了我。” 无为低眸看着手中凝出的冰锋,一言不发。 “你根本不能下手。”苏斐然一字一字道:“你有无数次机会杀我,可你没有一次成功。” 无为缓缓抬头:“因为你我实力相近。” 苏斐然说:“你我气息相融,多少次你埋伏在附近,倘若不刻意暴露,我无从察觉——但你暴露了,我察觉了。” 无为缓缓抬头,忽然笑开:“你发现了啊。是啊,我杀不了你——我从最开始就杀不了你——这才是让我最恨你的地方!” 苏斐然皱眉:“自己无能,休怪他人。” “怪你?”无为勾起嘴角讽刺地笑:“我为什么不能杀你,难道你当真不知道?” -- 第206页 苏斐然直视她:“我如何知晓?” 无为点点头,又点点头。所有情绪压抑着,将要自口中喷发,她抿嘴双唇,抿了又抿,目光落到苏斐然身上时,所有防备悉数崩溃,她恶狠狠地出声:“因为我爱你。” 苏斐然眉头一跳。 她拖长了声音:“我爱你——可笑的是,你居然不知道。” 无为大笑起来,不可遏止:“我爱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而你——”她撕心裂肺地笑,笑出泪水:“你居然不!知!道!” 第109章 生民 太一生水诀第一义 是啊,她怎么竟……不知道呢。 这世上,哪怕是并肩战斗多年的本命剑,有朝一日也将刺入她的心口。可是有那么一个人,永远不会背叛,永远比其他人更爱自己,没有条件、毫无保留。 苏斐然神色怔怔。 无为流着泪,乐不可支:“你原来竟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她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苏斐然缓慢回神,说:“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无为擦掉眼泪,方才笑得气短,缓了几缓才起身,说:“我就是你的自私。” 苏斐然说:“不是自私——” “不是自私?”无为悍然打断,高声道:“不是自私!” “你难道猜不到让姜花花回家,她可能遇到危险?可你还是让她回去!” “你难道没怀疑贵身阁有问题?可你利用韩述毫不手软!” “你难道不知道柳弱水要做什么?可是你——”无为恨恨地扔下一句:“一句挽留都没有!” 声声质问袭来,苏斐然一言不发地听完,轻声问:“那又如何?” “如何?”无为笑指着自己:“这就是你的心魔,你想要抛弃掉的,我。” 苏斐然不禁笑起来。 无为面色不快:“你笑什么?” 苏斐然摇头,目光清净:“我想你误会了。” 无为嘲讽地笑:“我误会了什么?” “我想抛弃掉的,不是自私。”她迈上一步,来到无为面前。相同的身高,相似的模样,不同的表情。 她抬手,指尖在无为脸颊轻轻划过,声音眷恋:“我想抛弃的,是纠结。” 无为不由得问:“什么纠结?” 苏斐然笑起来:“你这样的纠结。” 无为怔怔地抓住她的手。 苏斐然捧着她的脸,像面对另一个自己:“我为何要抛弃自私?为他人而抛掉对自己的爱,这很可笑。可你偏偏介意——”她一字一字,缓慢而坚定:“我不想介意。” 无为反问:“我不该介意吗?” 苏斐然笃定:“不该。” 无为眉间陡起戾气,推开苏斐然:“所以你要杀我!” 苏斐然退开一步:“是你想杀你。” “你想杀我,所以,我想为你杀了我自己!”无为目光狠厉。 “我为何杀你。” “我让你动摇!” “没有什么让我动摇。” “因为你抛弃了我!” “可我并未杀你。”苏斐然平静地说:“你活着,我的心魔尚在。可我从未动摇。” 无为失语。 苏斐然道:“或许我曾经动摇,所以有了你。没有人能够从不动摇。但动摇从不影响我的选择。我愿意为自己的选择辗转反复,但从不会为我的选择失望后悔——我会一直走下去。” 她目光坚定地伸出手:“和你一起。” 像被蛊惑似的,无为情不自禁地探出手去,失望地低喃:“原来……我竟不能动摇你吗?” 苏斐然握住她的手:“可你存在着。” 无为定定地看着她们交握的双手:“是啊,我存在着。” 她像做出什么决定,反握苏斐然的手,勇决地迈上一步,目光平视,神色平和:“你赢了。” 苏斐然不说话。 “你赢了。”无为凑近,与她额头相贴,鼻尖相触,呼吸相闻,声音缥缈:“我说服我……心甘情愿为你而死。” 上丹田,眉心。中丹田,胸口。下丹田,小腹。她们仿若连体婴儿,密不可分。 苏斐然握紧她的手,低语:“你也赢了。” “是啊。”无为笑起来,是苏斐然无法笑出的容色灿烂,“不能决定自己的生,至少决定自己的死。” 她闭上眼睛。 耳边微风吹拂,鸟鸣啾啾,一切如此美好,而此后,她将借她人双耳闻见。 浑然如一的气息渐渐消匿,似也化作空气,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苏斐然睁开双眼,身前已空荡无人,唯有一支银簪在地。心头怅然,又烟消云散。 此时太一生水诀在神识闪耀,书页翻动,残卷后又续新篇,摊开一页。 第一义:生民。 如无为的名字,刻入她的灵魂。 柳弱水等了很久,才等到苏斐然推门而入。 她有片刻失神,很快恢复如常,背靠房门问:“道心可以传承吗?” “通常不可。”柳弱水又说:“但心魔本是道心的一部分。” 苏斐然点点头,走到床边时问:“你都听到了?” 柳弱水点头。 苏斐然屈膝压在床边,俯视他:“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不能挽留。” -- 第207页 “挽留又有何用。”柳弱水微笑:“无用的事,你向来不做。” 苏斐然点头:“你说的对。” 柳弱水轻吻她的指尖,抬眸浅笑:“不如做些有用的事。” 但其实,这或许也是一件无用的事。 修士双修寻求阴阳契合以修灵力。女修难以收获快乐,不快乐则阴气不足,阴气不足则双修无益,因此,在阴阳交缠前,男修通常会以其他方式引女修收获快乐,再进入正式双修。 一切为了修炼。 可他们正在进行的双修,于修炼毫无助益。 只是快乐而已。 ——可也没有快乐。 他们夫妻百年,曾切磋出精湛剑术。柳弱水虽已生疏,经此前摸索,已入佳境。但苏斐然却突然显出前所未有的破坏力,像地底滚出融融岩浆,暴烈蛮横,摧枯拉朽。 脆弱的身体遭此折磨,柳弱水一言不发,只间或渗出无法压抑的低吟。 忽然,苏斐然停下。 他立刻反应:“怎么了?” 苏斐然躺回旁边,漠然道:“你走吧。” 柳弱水一时不动。 苏斐然又说:“我需要复命。” “……好。”柳弱水点点头,捡起零落的衣衫,掩上斑斑的痕迹,将腰带结紧,衣襟理正,长发束起,动作慢条斯理、有条不紊,最后坐上轮椅。 转向苏斐然时,他已经准备妥当,红晕退尽,呼吸平稳,唯有领口处露出半点青紫,在白皙肌肤上尤为显眼。 苏斐然不自觉盯着那青紫看了两眼,又正视柳弱水:“说吧。” 柳弱水卧底贤门,为的是最重要的消息。风迎微的下落,和营救之法。 言语不足以说明,他作下图画,在各处关窍做好标记并一一说明,最后说:“有人会帮你们引开曲望道。” 能够引开曲望道,那必然是贤门内应。苏斐然问:“谁?” 柳弱水只说:“到时你自会知晓。” 苏斐然收起图画,问:“我必须去是吗?” 柳弱水答:“她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苏斐然点点头,躺回床上,回头向里,摆摆手表示再见。 轮椅辘辘声响起,滚向门边,又停下。 “吱呀。”门开。 轮椅迟迟不动,响起的是柳弱水的声音:“其实我有时……希望你做些无用的事。” 轮椅离开,房门关上。房间中安静一片,许久,苏斐然自床上坐起,目光直直投入空中,面无表情。 不知何时,房中多出一人。 苏斐然木然问:“什么时候走?” 苏起澜回答:“你拿到剑。” 苏斐然生硬地转移视线,问她:“为何是我?” 苏起澜说:“太一生水诀若想大成,必需迎微相助。你是金丹,若去,必需我相助。” 苏斐然的语气平直无波:“你们已至半步天道,何不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苏起澜倚着门框,眼中似有泪水,轻轻一眨便要滴落,声音也沉沉如坠:“你如何知晓,希望不在我们身上。” 苏斐然动了动。 她走下床,随手捞起衣服披上,来到苏起澜面前。捧着她的脸,指尖沾了点湿润,像好奇却没有起伏地问:“你为谁哭?” 苏起澜眼中如有云雾,茫茫一片。 苏斐然自顾自地说:“不是柳弱水,那是风迎微?” 苏起澜不答。苏斐然也不执着于答案。她低头结带,再抬头时,声音冷硬:“你走吧。我需要准备。” 苏起澜之后,果如苏斐然所料,再无人前来打扰。 可她希望被打扰。 她走出房间,漫无目的地在宗门游荡。多了剑门弟子,山上的人多起来,只是大多行色匆匆,与她擦过时,道声“九师姨”便离去。 所有人都在备战。只有她无所事事,幽灵一样,晃来晃去。 晃到秦嬴门前。 秦嬴作为他宗代表前来,同样与他人合居,正在这里。可苏斐然敲门时,回应她的只有合欢宗同门。 “秦长老?”那弟子说:“她走啦。好像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可能回圣门了?她毕竟是长老,又不熟,我没敢多问。对不住师姨。” 苏斐然飘然离开,又飘到何多多的门前。所幸何多多尚在,探出头来见是她,有些吃惊,不满道:“你还知道来找我啊,我还以为这几天你和柳弱水——” 苏斐然截断她的话:“秦嬴去哪儿了?” 何多多意识到什么,打住话头,答:“秦嬴回家了。” “回家?”苏斐然皱眉:“这种时候?” 何多多叹息一声:“没办法。她家里出事了。你知道吧,她是秦国太子,现在七国正在混战,好像说是另外六个国家突然联合起来攻打秦国,秦国局势危险,秦嬴的母亲本来就寿命将尽,压力一大,身体就坏了。她不得不赶紧回去继承皇位,对抗六国。” 偏偏在这个关头。 苏斐然吐出一口气:“她还说什么?” “留了一堆丹药。”何多多想起这茬,从储物袋里取出几瓶丹药并几株盛在玉匣的小草,说:“这是梦想草,她之前搜集的。有些已经炼成了新研究出来的丹药,上次送给你了,但没和你说清楚。” 上次,说的是那瓶脱离幻境的丹药吧。她原本要解释,谁知韩述突然出现,将话题打断。再后来,韩述死了。现在,柳弱水…… -- 第208页 “对了!”何多多忽然大叫,引过苏斐然的注意力,拉着她的手放到肚子上说:“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肚子变大了?” 苏斐然一本正经:“你胖了。” 何多多泄气:“啊,我还以为是小婴儿呢……” 苏斐然无语:这才几天。 婴儿的话题打住,再谈备战情况,何多多东拉西扯,从日落说到半夜,滔滔不绝还有继续进行的意思。 苏斐然一直安静地听,忽然问她:“我表现得很明显?” 声音戛然而止。何多多目光游移,语言回避:“什么?什么表现很明显?” 苏斐然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和何多多告辞,回到房间,已是深夜。想打坐,心神不定,想睡觉,又不习惯。思来想去,便折枝练剑。 不多时,单人变为双人。两支弱柳,两道锋芒。一者主攻,势不可挡,一者主守,泼水不入。 不知多少次柳枝折断,不知多少次胜负已分,不知多少次提剑再战。自黑夜至白天,由白天入黑夜,多少次循环后,苏斐然终于扔掉手中柳枝,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在碎草上躺成“大”字。 姜羡坐在她身旁,取出药瓶为自己疗伤,轻声问:“他能助你悟道吗?” 苏斐然不答。 姜羡笑起来:“他就是你爱的那人吧。” 苏斐然仍不答。 姜羡扭头,发现她已睡去。 一睡便是三日。 醒来,一眼便看到院中那道人影。衣袂飘飘,手腕纤弱,腰间佩剑细长纤巧,却坚不可摧。 她坐起身,点头:“来了。” 晏素石转过身来,手中一柄剑,双手托起,郑重递到她面前。 说:“他托我交给你。” 剑门掌门亲自奉剑,苏斐然却只垂眸看着,良久没有动作。 忽而一笑。一滴水砸落剑身。剑身泛起淡淡光华。 她仍旧笑,双手接剑,郑重道:“多谢。” 晏素石却看着剑身光华,语声怅然:“梦崖是水系。”她说,“此剑天然亲水,很适合你。” 第110章 结婴 那便不做师父 水系修士取破邪剑气入体,以身铸剑,而成复命。 的确很适合她。 苏斐然握紧剑身,仿佛剑重千钧,终于收起,向晏素石道:“不知近日形势如何?” “正在召集各方修士。”晏素石道:“贤门多方出手,许多宗门遭到攻击,但无大碍,联合并不困难。只是魔宫经儒修渗入,闹出诸多事端,内部动荡,无暇他顾。” 苏斐然想起谢清池,道:“魔宫若能牵制邪修,便算助力。” 晏素石点头,忽而叹息一声:“听闻谷先生欲与你同往贤门。你若心有负担,不如放下。我们的战场,断没有靠你一人的道理。”她看着苏斐然说:“你……太年轻了。” “我意已决。”苏斐然说:“不为任何人,单为自己。” 回到房间,将剑置于膝上,拔剑出鞘,泓水剑身映出她的眉眼,像曾在他眸中看到的模样。水灵力流转,微光浮泛,景象逐渐模糊,锋芒却越发显露。 苏斐然长久不语。 复命剑。 冥冥之中,似有定数。以为重生而来的她,遇到了复命这把剑。 复命,即重生。 如今,她并非重生,而复命却当真浴火重铸,以柳弱水为代价,再次回到她身边。 可她再不需要这把剑。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 天道循环之理,在柳弱水死去那一刻,她便恍然明悟。 曾经以代斫刺入他的身体,将他定格于回忆,却发现原本以为的“死”不过是一场大梦。 正当梦醒,想起往昔种种,以为抓住眼下的生,这“生”又眨眼化作泡影。 只留沉甸甸的复命剑。 死而复命,复命而归静。 不过如此。 她猛地收剑,铿的一声撞响。 不过如此…… 她将剑轻轻放下,将松手时,忽又握起。 她怔怔地看剑。曾经以为剑不过身外之物,失了便换,不需记挂。可如今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太沉重,拿的时候容易,放下反而困难。哪怕看透一切,哪怕明知无用,可那句话仍萦绕耳畔,攫住呼吸。 “其实我有时……希望你做些无用的事。” 她喃喃:“无用的事。” 敲门声忽响:“苏斐然!苏斐然!” 姜花花大叫:“你是不是忘记答应我的事情了——” 话音未落,苏斐然重重开门。对上她阴沉目光,姜花花气势顿萎,又强撑着:“师母,你答应我要一起去看海,这都多少天过去了,你该不会忘了吧?” 苏斐然盯着她看。 姜花花有点发毛:“你……到底说话算不算话?” “去。”苏斐然吐息,一字一字:“现在便去。” 姜花花早准备妥当,苏斐然一声令下,她便兴高采烈跟在后面,没走出多远,苏斐然停下脚步。 前方有人拦路。 阿黛抱着剑,怯怯地唤了声:“斐然……” 苏斐然转头换路。 阿黛跟上:“斐然,我错了!斐然,我错了……” 苏斐然停下脚步的瞬间,阿黛眼中射出光芒,又很快湮灭。 -- 第209页 “别跟着我。”苏斐然冷冷道。 “斐然……”阿黛眼眶里泪水打转,抓起代斫向前递:“都怪它,都怪它,你打它,打它!” 她拉着苏斐然打在代斫剑身,没几次,苏斐然收回手,又说:“别跟着我。” 拉着姜花花便御剑而起。 阿黛刚迈出一步,“呛”一声,复命出鞘,指定阿黛。苏斐然目光也如剑,一字一字:“别,跟,着,我。” 阿黛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苏斐然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什么,看看手中代斫,突然用力扔了出去,又飞快跑开。跑了很远很远,她小心回头,却发现代斫仍在身边。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又将代斫扔出去,又跑得远远的,可代斫仍然不离不弃地跟在身后。 阿黛发了狠地将代斫扔在地上,一通乱踩,将它踩进泥土里,忽又愣怔,拼命将它从泥土中扒出,抱着它放声大哭。 斐然,斐然不要我…… 苏斐然只是不想见阿黛。 所有本命剑都寄寓着修士的剑道,仿佛修士灵魂的一部分。阿黛同样。解除封印后,苏斐然一眼便能看到熟悉的剑身,察觉熟悉的气息,想起前世种种,控制不住地想要重新握起代斫。 可是,那不是她的剑。 代大匠斫,必有伤手之患。自铸成起,代斫便注定妨主。 果然,它斩断复命,又断送柳弱水性命。 苏斐然心情复杂。 姜花花很快察觉,问她怎么了。 柳弱水的事情她不知道,苏斐然也不打算说,便转移话题,问姜昭节是否找过她。 姜花花点头:“他要去姜家,说要带我去,但是我练气二阶,难道去找死吗?” 苏斐然说:“你当年练气时就敢离家出走。” 姜花花沉默片刻:“那时候我还是姜家人。” 苏斐然成功将姜花花的心情代入低谷,之后再没有产生新话题,一路沉默,直到海边。 距海边还有几里的时候,姜花花便惊叫起来:“海!” 浮在空中,放眼望去,一片烟波浩渺。 苏斐然不自觉放慢速度。 姜花花催促:“快点快点!” 苏斐然却越来越慢,至于停滞。 她看着这片海。辽阔壮美的海。 自然的鬼斧神工就是拥有这样的魔力,任何烦恼、任何困扰,在此刻烟消云散。 万里长空,风卷白云,碧波浩瀚,无尽蔚蓝。 呼吸无限通畅,胸怀无尽宽广。人事消弭,只见天地。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纷扰众生,不过沧海一粟。喧嚣万事,不过俯仰之间。 唯道长存。 苏斐然笑了笑。 姜花花立刻察觉:“你可算笑了!” 苏斐然仍笑着:“去吧。” 姜花花问:“我该做什么?” 苏斐然笑意浅浅,一脚将她踹飞,慢声道:“游泳。” 姜花花的尖叫声刺破苍穹,很快淹没在“噗通”的浪花中。 苏斐然同样落入水中。她撤掉所有灵力,任由身体下沉,身边水流涌动,将她送向更深处,路过游鱼浮草,像回归母亲的怀抱。 她缓慢阖眼,仿佛沉眠。神识却无限放大,在水的领域中尽情延伸,仿佛以身化水,模糊全部界限,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水。 在大地的河流中,她触到阳光风露。在辽阔的海洋里,她感受静水深流。视野霎时开阔,身体融为水滴,又化作无数支流,拥抱土地。广袤的土地上,小鹿溪边饮水,稻苗水中拔节,部落河边汇聚,自然水中孕成。 繁衍生息,千秋不绝。 太一生水诀静止的书页上漫过流水,分支成川,勾勒起河网纵横,勾勒出高山峡谷,勾勒出云雨消歇。水中生鱼,陆上生树,空中成鸟,世上——生民。 无为衍化的道心在多日郁积后豁然贯通,走十二经八脉,拓宽灵路。汪洋入体,河海灌注。自高天下望,水灵力翻涌而至。 以无为金丹,济此身修为。 苏斐然结婴。 海上波涛经久不息,修真界风云却瞬息万变。 当金丹碎出元婴,苏斐然睁开双眼。此刻天空高远,海水澄明。 她浮在水上,盯着天空看了很久。 姜花花终于见她,急忙赶来:“你可算搞完了!” 苏斐然起身:“过了多久?” “一个多月!”姜花花翻了个白眼:“中间合欢宗的人找我不知多少次,确认你是死是活。” 合欢宗有魂灯,自然知晓苏斐然活着,大约还是担心她的情况。毕竟,她和苏起澜约定拿到复命剑便营救风迎微。想到这,她问苏起澜来过没有。 姜花花利落摇头:“苏起澜?没动静。” 意料之中。苏起澜性情浑沌,行为有些捉摸不定。看似想要营救风迎微,又好像并不急切。 苏斐然问姜花花感受如何,姜花花兴奋道:“我发现在水里我的修炼速度变快了!我已经练气三阶了!” 苏斐然一言不发盯着她。 “好啦好啦,”姜花花撇嘴:“真开不起玩笑。我确实有点感触,但是要说的话,又说不出来。” 这还差不多。苏斐然叮嘱她以后多来这里“游泳”,便带她返回,打算经合欢宗正门上山。可来到正门时,她愣住。 -- 第210页 “这……这里怎么了?”姜花花反应更强烈:“这怎么……乱七八糟?难道是贤门那些人……”她吸了口冷气。 苏斐然看到的,不是遍地狼藉,而是那棵树。 合欢宗开山宗主萧守素亲手种下,万年长生的树。原本蓊郁繁茂,树冠却遭横空劈裂,只余半截,粗壮虬结的树干上,大片焦黑,唯有半面主干仍坚强矗立。 姜花花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不禁道:“这树就这么毁了啊……” 苏斐然迈步上前。巨树的面貌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清晰,身上伤痕也更加狰狞,粗粝的树干沟壑纵横,焦黑处炭化凋枯。 但在这死气沉沉的黑色中,一点绿意执着探出,绽放出嫩绿的幼芽。万年老树长势参天,幼芽却渺小得几不可见,可它存在着,在毁灭中,在死亡里。 苏斐然慢慢退后,将巨树全貌收入眼底。 她从未这样清楚:生命因顽强而不息。 不知何时,姜花花隐去,卫临棹静立。 苏斐然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何总是叹息。” 卫临棹说:“花草树木,皆有可歌可泣之处。” “这便是你的目的吗?”苏斐然问:“收我为徒,只因你以花草入道。” 卫临棹答:“这大约是谷先生的目的。” 苏斐然说:“你送我的衣服,常以花草熏染。我以为是无意沾染,现在想来,是你有意为之。” 常伴花草,则花草之质潜移默化。 卫临棹悠然叹息:“是的。” 苏斐然怅然:“你说的话,我总听不懂。你若直言,何至于今日我方悟道。” 卫临棹点头:“我确实……不适合做师父。” 苏斐然笑起来,转身看他:“那便不做师父。” 第111章 天子玺 你是我与她合道生胎 卫临棹微愣。 “或者,但凡于我修炼有所助益,”苏斐然问:“你都愿做吗?” 卫临棹颔首:“自然。” 苏斐然微笑。 她这样微笑的时候,往往不做好事。卫临棹清楚,便觉得有些不妙。 下一刻,他不得已抓住苏斐然的手,平静地陈述:“这样似乎不妥。” 苏斐然含笑:“但有助修炼。” 卫临棹沉吟片刻,松手。 苏斐然将他推倒。宗派山门前,狼藉一片,遍地尘埃。卫临棹灰扑扑的袍子落在地上,竟也显得格外干净。 他从容道:“此地似乎不妥。” 苏斐然淡定:“可我急于修炼。” 不知卫临棹信了没有。反正她在说谎。 她只是想在这里而已。她好奇,修士大多喜欢白衣飘飘,偏卫临棹总是一身灰扑扑的衣服,纵使如此,仍气度翩然。她早早便想,何日能将他按倒在满地埃尘,任飞灰飘上他明玉般的身体,总觉得别有趣味。 如今她便做到了。 只是手指刚探入他的衣襟,将落上他玉质温润的肌肤,卫临棹又按住,目光平和,似好言相劝:“如此不妥。” 苏斐然弯起眼睛,重复:“有助修炼。” 卫临棹仍未松手。 只是他力道太轻,苏斐然轻易便将他双手困在头顶,跨坐俯身,低笑轻问:“凡有助益,皆愿为之?” 卫临棹与她直视良久,终于颔首。 他首肯的瞬间,苏斐然便扯下他腰带将他双腕紧紧缠绕,不得动弹。 “你……”卫临棹不自然地想要挣脱。 苏斐然立刻按住,一本正经:“师父修为在我之上,我只怕过程中稍有差池,师父对我动手。” 卫临棹当真信了,有些无奈:“我怎会对你动手。” “师父信,我却不信。”苏斐然有板有眼。 不得已,卫临棹只得承诺,无论如何,绝不还手。 苏斐然满意地笑,将他双手缠得更紧些:“既然如此,师父可千万记得不要挣脱。” 卫临棹意识到自己上当,仍耐心劝说:“你不必如此防备……” 防备? 苏斐然想笑。 她敢对他动手动脚,是因为已经结婴,与他有一战之力。缠住双手自然不是为了防备,只是她……早想这么做而已。 不止如此,她还要对卫临棹做尽脑中想过的事情。 卫临棹不知她脑中想些什么,只觉这双修着实令人为难。几次以为不妥,试图劝阻,可苏斐然只笑盈盈吐出一句“有助修炼”,他便只能接受,颇觉无奈,又慢慢生出些纵容心情。 可渐渐的,纵容心理不知去了哪里,卫临棹在百般折磨中泛起羞耻,白玉似的肌肤晕起薄红,气息不稳,艰难挣扎:“这……这……”声音破碎,已说不出什么了。 苏斐然不以为意。通识课传授的多为基础,更激烈的还要去藏书阁专门学习。卫临棹对此事的印象大约停留在多年前的通识课上,或者因为长久不用,连基础理论也忘了大半,偏巧撞到她手里。 但凡想起昔日卫临棹如何端架子、弄玄虚,便想将他拉下来踩进泥土里。想起一件,便换一招,终于看他表情破裂,为此羞耻轻颤,将低吟声抑在喉中,碎成意味不明的轻哼。 一旦不再端着,接下来的事情便顺利许多。苏斐然将他吃干抹净,身心舒畅。 卫临棹声音嘶哑,却好像忘记方才如何,只装出正经的模样,说:“你的修为并未提升多少。” -- 第211页 苏斐然瞥他一眼,眼见卫临棹耳根刚刚退去的红晕又层层染上,才满意地转开目光:“我在悟道。情道。” 卫临棹有些诧异:“什么情?” 苏斐然神思飘远:“……能入能出之情。” 卫临棹张了张口,点头:“我明白了。” “其实我早想如此。”苏斐然侧向他,微笑:“见你白玉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皆出自我手。” 卫临棹面色一窒。 苏斐然已然坐起。抬手而复命剑至。她轻轻擦过剑身,水灵力与剑芒辉映,淡光照入她眼眸,照亮她的恍惚惆怅。 终于,她握住剑,双手递出,郑重道:“烦请师父为我保管。” 卫临棹接剑。 “师父。”空荡荡的双手握住卫临棹的手腕,纤细的骨骼泛着玉样的色泽,触感温润。她说:“待我回来,做我情人吧。” 卫临棹提醒:“你情道已悟——” 苏斐然一本正经:“可我想睡你。” 卫临棹面色又窒,旋即如常,避而不答,只说:“你走吧。” 苏斐然利落起身,将行,身后卫临棹迟疑开口:“为师……等你回来。” “你从前不说‘为师’。”苏斐然微笑:“不用强调,我自然知道你是我师父。” 可这不影响我睡你。 卫临棹似乎明白她的意味,耳根泛起红,却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背过身去,越发长身玉立、仙风道骨。 苏斐然心情愉悦,这愉悦没有维持很久,她便再度看到此处斑驳的模样。 贤门已经纠合多方势力,向合欢宗发动攻击。 贤门与世家,最多与五宗匹敌,魔宫动乱,有谢清池镇压,贵身阁叛逆,靠妖族抵挡。 唯一的变数是曲望道。 她走到苏起澜身前,面色沉静:“走吧。” 苏起澜点头:“好。” 已转过身,何多多声音传来:“小九——” 苏斐然回首,何多多已到面前。 何多多气喘吁吁:“我有东西给你!” “先前没有和你说。”何多多拉着苏斐然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腹间:“我悟道了。” 苏斐然感到腹中小小生命正在成长,便问:“何道?” “我不知道。”何多多笑起来:“如果我来命名的话,大概叫食道吧,或许以后我便是第一位食修呢。” “食道?” 何多多点头,将一个玉匣交到她手中:“我做的食物,终于能吃下肚了。” 苏斐然打开玉匣,顿时香气扑鼻,碧绿的糕点仿佛透明,散发着水灵力的波动。 何多多摸着肚子说:“这次悟道,就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其实先前就有一点苗头了,所以我擅作主张留了几棵梦想草,现在刚好做成食物。梦想草的主要功能是破幻,希望对你有用。” 苏斐然更多注意力却在她的肚子上:“她助你悟道?” “哈。”何多多笑起来:“是啊,我早便料到的,‘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说不定等我把她生出来,我便知道什么是‘如婴儿之未孩’了。” 苏斐然喃喃:“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等她出生,我让她认你做师母。”何多多抱住她:“虽然悟道上面我还是比你厉害,但是你可以教她修炼嘛,这样她就有两个妈妈了。” 对于何多多时不时强调自己悟道更厉害这一点,苏斐然已经习惯,回抱住她说:“好。” “既然我的孩子要认你做师母,那我也该帮你关注一下姜花花。我看出来了,她在悟道上面真是一塌糊涂——和你一样。” “……多谢。” 何多多松手:“我和秦嬴通过消息,她说有东西送你,让你等一会儿。” 这么久已经等了,不差一刻半刻。苏斐然定住脚步等待,没多久,便看到秦嬴的身影。 她一身黑色衮龙服,飒沓而来,眉目朗朗。将苏斐然狠抱了抱又松开,把一件东西塞给她,说:“或许用得上。” 东西没有包装,苏斐然低头就看到它的模样。四四方方的玉石上,五龙翻滚,刻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讶然:“这是……” 旁边静默的苏起澜忽然开口:“天子玺。” 苏斐然握紧:“此物借我,不会有事?” 秦嬴摆手:“能有何事?如今我是天子,天子玺便是我的,自然是我要借就借。” “此行凶险,我恐不能护它周全。”苏斐然道。 秦嬴大笑:“天子玺原本用来保护你,哪里用得着你来护它周全?”她压低眉眼,玩笑道:“莫不是你觉得,没了玺印,我便做不成皇帝?” 苏斐然也笑:“多谢。” 秦嬴拍拍她的肩膀,伸出手来:“愿你平安归来。” 苏斐然握紧她的手:“愿你早日一统六国。” “承你吉言!”秦嬴展袖让开道路。 苏斐然与众人辞别,迈步前最后回头,向某处看上一眼。 姜昭节不在,唯姜羡前来,只不知为何不愿露面——哪怕苏斐然的神识能轻易察觉。 走出很远,苏斐然才问苏起澜:“你方才出言,意在让我收下此物——很有用?” 苏起澜回了五个字:“天地君亲师。” 苏斐然明白了。 忽然,苏起澜停下脚步。 -- 第212页 苏斐然知道有异,探出神识却无所察知,只能看向苏起澜。她抖抖手腕,一个人便砸在地上。 此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似被狂风吹过,眯着眼抿着嘴,过了会儿才小心睁眼,看向两人。 苏斐然也认出他。 江潮生。 苏斐然皱眉。此人出自贤门,杀了便是。 苏起澜却拦住,问他:“有什么话说?” 江潮生起身整整衣衫,又带上可厌的笑容:“杀曲望道?” 苏斐然问:“你师父?” “不错。”江潮生道:“我可以帮你们。” 苏起澜似又陷入神游,一言不发。苏斐然问:“如何帮?” “大贤术。”江潮生说:“我交给你们。” “条件?” “杀曲望道。” 苏斐然眉头微动:“何故?” “没什么,”江潮生摆摆手,笑意温柔:“我嫌他烦。” 苏斐然眨眼握住他的颈项,微笑重复:“何故?” 危机将至,江潮生仿佛不觉,笑道:“我嫌他管得宽,嫌贤门管得宽。谁耐烦学什么仁义礼智信呢,干脆撕破脸皮坦诚相见不好么?” 苏斐然笑:“你也配说这话?” “为何不配?”江潮生目光柔和:“我难道不够坦诚吗?想杀你,从来都是想杀你。” 苏斐然问:“你既然与曲望道不和,又为何杀我?” “曲望道想杀你?你好像搞错了。”江潮生呼吸困难,笑的时候更艰难:“他虽然偶尔也想干掉你,但大部分时候,他只想抓你,把你扔进阴阳造化炉里炼丹,想杀你的,从始至终只有我。” “理由?” “哈哈哈,”江潮生抬手似要触碰苏斐然的脸,温柔道:“因为我不想你被炼成丹啊……” 手指尚未触到,苏斐然手下用力,江潮生脖颈折断,落地时化作稻草傀儡。一张纸随之飘落。 苏斐然捏住纸张,展开端详,脚下不忘将稻草傀儡踩了又踩。 苏起澜道:“应该是真的。” 收起大贤术口诀,苏斐然向苏起澜道:“你带我走吧。” 苏起澜大乘期的速度何其快,带着苏斐然眨眼消失。许久,两道人影来到此地。 三四岁模样的女娃鼻子耸耸,耳朵耸耸:“到这儿消失了。” 阿黛盯着她:“没用。” “你才没用。”白牙瞟她一眼:“全靠我带路。要不是担心麻麻,我才不带你玩呢。” 阿黛抓住她的耳朵将她拎起来,直勾勾盯着她:“你再说。” “嘶。”白牙吸口冷气,小短腿乱蹬:“放开我!你个铁疙瘩!” 阿黛不疼不痒不松手:“带路。” “知道啦知道啦。”白牙终于双腿着地,瞪阿黛一眼,揉着耳朵龇着牙,半晌缓过来说:“反正麻麻肯定要去贤门,我们就去贤门找她好咯。” 苏斐然并不知晓身后跟着铁疙瘩和毛团子,在苏起澜的带领下,没多久便来到贤门附近。 柳弱水只说如何进出方便,但苏斐然这样的元婴实力,想避开曲望道的神识,离不开苏起澜的帮助。 两人刚落地,苏起澜便席地起卦。苏斐然凑上去看,看不出什么,问她,她又不说,只盯着风迎微的方向,叹气,再叹气。 “据说你来过贤门。”苏斐然说。 苏起澜点头。 何止来过。风迎微做贤门门主时,她是常客,来往如同自家。后来曲望道为门主,她也曾闯入搭救苏斐然,对其中布局颇有了解,唯独不知风迎微所处何地。 取出柳弱水交代的地图,苏斐然忽然道:“曲望道若知柳弱水叛变,岂不会更换地点?” 苏起澜笑着摸摸她的头:“能囚禁她数千年的地点,有一便不易,岂能有二。” 的确。苏起澜百寻不得的位置必然非常隐蔽,倘若当真转移到其他地方,倒也未必是坏事,只怕曲望道没有转移,反而守株待兔。风迎微与苏起澜逃脱不成问题,她区区元婴,结果却难说。只是她们对她如此重视,恐怕不想她折损此地。 苏斐然心思千回百转,见苏起澜状态比往日正常许多,趁机又问:“你与风前辈可能联系?” “别叫她风前辈。”苏起澜答非所问,目光又迷离起来,像透过苏斐然看向他人,“你该叫她母亲。” 苏斐然眉头一跳:“母亲?” “我不曾与你提起吗?”苏起澜神情温柔,“你是我与她合道生胎。” 第112章 厚土 太一生水诀第二义 在风迎微和苏起澜之前,从未有人这样做过,到她们二人,先后踏入半步天道境界后,难得寸进。风迎微便突发奇想,若道朴如婴儿,那么何不以孕育婴儿的方式悟道? 数千年后的何多多想到了同样的方法,只是限于实力,她未能达到风迎微与苏起澜的境界。 她们非但孕育婴儿,且以半步天道之力,以道心结婴,故成道胎,孕出天生道体。 即苏斐然。 “还有你身边那个小姑娘,”苏起澜说:“她是天生地长的灵兽,自然亲近你。” 她们是相似的。载道而生,天然为雌。 苏斐然心情复杂,在震惊后接受这一真相,又想到关键问题。 她们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 第213页 通过结成道胎的方式悟道,所以她们步步促成她的道心。如今她悟道将成,她们又要如何? 无为死后她问,寻常人道心可能转移。柳弱水是怎样回答的? 通常不能,但无为是她的心魔,本是道心的一部分,因此可以。 这样推断,她是风迎微和苏起澜道心的一部分,那么她们岂不是能够从她身上剥夺道心? 苏起澜已经带她按柳弱水的路线前行,苏斐然却满心冰冷。 她的大脑飞快转动,试图寻找一个解决之法。可是,没有。没有办法。 莫说曲望道虎视眈眈,便是以苏起澜的实力,对付她也毫不费劲。唯一能做的,只有顺势而为。 或许……苏斐然不着痕迹地瞥苏起澜一眼,她们未必如她所想。 进入贤门地界,苏起澜像换了个人,全身紧张,再没有混沌之态,步步小心,按照柳弱水的布置,躲开所有危险区,慢慢逼近目的地。 贤门中令她在意的,唯有曲望道,可这一路,曲望道竟没有出现,不知是不是那位内应所为。她们顺利到达地图所指的位置,按照柳弱水的交代,开启重重机关,道路曲折向下。有的设置需要印信,苏起澜想也不想,直接破坏。 到大乘后期,除非神迹,否则当真没有机关能够拦住她。 最后一道机关开启,苏起澜止步,对苏斐然道:“你去吧,我守在这里。” 她神智清醒时,目光总是柔软。只是清醒时太少,苏斐然便少见到她的温柔,如今即便见到,也只作不见,径直走入风迎微困居之地。 这里光线暗淡,不能看到远处,神识受制,只能在身周施展,空气窒闷,仿佛凝固不流,走入时,苏斐然恍然以为自己走进了坟墓。 很快,看到烛光中黑沉沉排列着的棺材,苏斐然意识到,这里真的是坟墓。 或许是贤门祖坟。 以儒修重视坟茔的传统,怪不得机关重重,用来关押风迎微,可算是正好。 走到尽头,苏斐然看到昏黄烛光中的那个修士,不禁停下脚步。 她也曾无数次想象,活在传说中、引人向往的半步天道风迎微,究竟是什么模样。有时她威风凛凛,有时她温柔含笑,有时她洒脱自如,可从未想过是眼前这副模样。 墙壁上两道铁索贯穿肩胛,长度维持在她刚能起坐却不能走动的程度,于是她只能坐在那里,带着焦痕的双手细细地梳理长发,不甚灵活地解开纠结的发丝,再慢慢盘起,簪成发髻,露出与苏起澜相似的半面焦黑的脸。 她抬眼,对苏斐然笑,竟有些孩子气:“你来啦。” 苏斐然看到了她的瞳孔,一片漆黑,没有眼白。 “我瞎啦。”她以轻快的口吻说着:“可惜看不到你的模样啦……你能走近些,让我摸一摸吗?” 苏斐然没动,只问:“如何救你?” “救我?”风迎微笑起来,似乎很开心:“你想怎么救我呢?”锁链声作响,“这样子,砍断铁链?不行的啊,这铁链还是我当初用阴阳造化炉炼出来的呢,你砍不断的。” 她接连咳嗽,缓过起来说:“而且我的肺也被穿透啦,你看我现在,总是咳个不停。你救我出去有什么用呢?” “你毕竟是大乘后期。”苏斐然说:“我们在对付曲望道。” “哈哈,”风迎微眨眨眼,双眼无神,面上却神采飞扬:“难道你真以为,你来是为了救我?难道阿澜是这样和你说的?” 苏斐然问:“那我该做什么?” 风迎微向她伸出手:“你来。” 苏斐然向前几步,试探着握上她的手。 风迎微的神识同样受此地影响,感受了一下,手指忽然向上摸索:“手镯?你带着它啊,那就更好啦。还有银簪呢,你也带着吗?”不需要苏斐然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嗯,我感觉到了,你带着呢。真好,你应该带着它们,会有用的。” 苏斐然立刻问:“什么用?”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总会有用的。”风迎微歪着头,双手又摸索着爬上苏斐然的肩头,摸到苏斐然的脸:“嗯……我总算知道你的模样啦。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骗你的,我总也想象不出你的模样,本来想着见到你就知道了,可谁知道这里光线太差,几千年下来,我的眼睛就这样瞎了呢。” 苏斐然惦记此处是贤门地界,曲望道随时可能出现,便打算快些行动,可风迎微似乎不紧不慢,说话总东拉西扯,苏斐然不得不再次提醒:“我此行有任务在身,不方便久留。麻烦风前辈早早明说。” “啊,我知道的,你怕曲望道是不是?”风迎微说:“可是我觉得你有很多疑问,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这话说到苏斐然心上。她的确有很多疑问需要解释,苏起澜时常混沌,不能解答,风迎微是最好的人选,可眼下情况危急…… 苏斐然问:“你当真不能离开?” 风迎微笑:“从来到这里开始,我就没想着能离开啦,除非阿澜或者你能够证道,可你们都没有,到现在,我已经不抱希望啦。我已经活了太久太久,成了老妖怪啦,如果不是半步天道,有几个大乘能够活上万年呢,我也早该死啦。” 风迎微不能离开,苏起澜必然知晓,那么她此行前来,绝不是为了白跑一趟。 -- 第214页 苏斐然当机立断,问:“我和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孩子啊。”风迎微摸摸她的头发,很开心的样子:“我和阿澜都止步于半步天道,但领悟的内容却有不同,我们就想,如果把我们领悟的道融合到一起,是不是就能够证得天道呢?可惜我们的道心不能互相融合,但是如果合道成胎,那么你就可以分别融合我们的道啦,这样,就有人能够证道了。” 苏斐然想说什么,可风迎微滔滔不绝:“所以我们就生下了你。结果你引来了极致雷劫,可你那么小,怎么扛得住呢?我只好为你抗住雷劫,偏偏曲望道那个家伙赶在这时候向我们发难,想要夺走你——你可是结道成胎啊,他要是把你扔到阴阳造化炉炼化道心,说不定就能飞升了。没办法,只好让阿澜带你离开,我来牵制曲望道,可我刚受雷劫太虚弱了,就不小心落到这里来了。”几千年的囚禁似乎没有削弱她的活力,她说话时总洋溢着欢快的情调,向苏斐然笑:“阿澜那个样子,可能照顾不好你,可是当时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啦。现在我看到你了,你很好,我很开心。” 带着雷劫痕迹的双手在苏斐然脸上身上摸来摸去,一刻不停。苏斐然却不觉得烦躁。 她已经什么都觉不到了,只有风迎微的话在脑中萦绕。 传言风迎微在半步天道时遭到雷劫,曲望道趁虚而入发动叛乱,可事实是,那不是半步天道的雷劫,而是她出生引发的雷劫。 苏起澜带她逃脱后,曲望道又将她抓获,或者苏起澜未能带她逃脱,结果便是,曲望道将她投入阴阳造化炉,欲炼化她的道心,却没想到炼出她的心魔和剑道。苏起澜再冒极致丹火之焚将她救出,而无为领悟的太一生水诀第一义生民,也成为了她的道心。 太一生水诀五用百川归海、镜花水月、滴水穿石、润物无声、抽刀断水。上半册完。 下半册启。太一生水诀第一义:生民。 苏斐然明白了。 她闭上眼睛,气息微滞。 风迎微立刻察觉,抚摸的动作慢慢收敛,轻声问:“时间不多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苏斐然睁开双眼,俯视风迎微,低问:“为何如此?” “因为道啊。世间修士皆证人道,我们便以为,修道只有一途,可后来有人说,原来人道之上尚有天道,就好像知道天上还有一天,忽然便冒出念头来,忍不住问: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宇宙何处是尽头?既然想知道,那便试试。”风迎微笑起来,失明的双眼仍熠熠生辉:“或穷尽一生,或千秋万代,道在,求道之心便在——难道不是这样吗?” 苏斐然答:“是这样的。” 风迎微开心地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啦,时间不多啦,如果还有问题,我恐怕也回答不了啦。” 她向苏斐然张开手臂,肩胛链接的锁链叮当作响:“看到我的三处丹田了吗?靠过来吧。” 不知是道心相连,还是方才言语相通,先前的戒备竟无声消弭,苏斐然缓缓靠上她的身体。 风迎微骨瘦如柴,宽大的衣袍下尽是空空荡荡,可拥住她时,苏斐然却感到心口被填满,几乎要溢出来,胀胀的泛着酸。 风迎微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无声的摇篮曲。 在这无声的摇篮曲中,坟墓中沉滞的空气疯狂震动,强大的灵力自瘦瘦小小的身体里释放,不受控制而逃逸的那一点,便摇荡了整片墓地。但更多是无声无息的,自一个身体导向另一个身体。强行拓展的经脉泛着疼痛,将欲崩裂时,水灵力温柔而过,修复所有伤痛。 她们相拥许久。 久到苏斐然经脉拓宽到不知多少倍,充沛的灵力翻滚着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她强行忍住。 “痛吗?”风迎微问,明明比苏斐然瘦小,抱着她的时候却意外和谐。 “没什么。”苏斐然声音微弱。 风迎微松开手,黑色长发已然变白。她若有所觉,勾起一缕,笑起来:“这样的话,我们倒真的像一对母女啦。” 苏斐然张了张口,罕见地,竟不知说些什么。 “你走吧。”风迎微眨眨眼睛:“曲望道快来啦。” 苏斐然自然知道该走。 从踏入这里开始,催促着想要快速的一直是她。可现在她有些迈不动脚步,可能因为身体疼痛,可能因为别的。 体内灵力终于平息,像海浪归于沉寂。她直起腰身,向风迎微道别,转身时听到她说:“等一下。” 苏斐然回头。 发丝白到发根,风迎微浑然不觉,坠着沉重的锁链站在她面前:“你问我为什么,我想了想,还有话没有说完。” “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啊。”风迎微珍重地捧起她的脸,踮着脚,轻吻她的额头,松手时笑得眉眼弯弯:“因为我爱你啊。” 苏斐然抱住她,在她耳边清晰地说:“我也爱你。” 哪怕她的出生只为满足她们心中“道”的理想,可是这世上,又有什么爱是毫无理由的呢?她对万事万物的爱,也不过为了求道。 这一点她们是相似的,正因如此,正因她们有着相同的理想,这爱在更高层次上得到沟通,于是,她们的爱便以更深刻的方式存在。 -- 第215页 只要她活着、她心中的“道”活着,她们便在。 苏斐然再没有回头。 太一生水诀的光华漫成河流,蜿蜒遍布,在平原高山中刻出“厚土”的模样,将风迎微的生命永恒定格在书页之上。 第二义,成。 走出坟墓时,苏起澜正站在最后一个关口,愣愣地看向坟中,满面泪痕。 苏斐然轻问:“不看看她吗?” 苏起澜惊醒,擦掉眼泪,急切地想要走入,又强忍住。 半晌,退后一步,她摇头,声音微哑:“数千年不见……也不必再见。”看着苏斐然,她微笑,“你在这里……就足够了。” 她挥手,墓穴轰然崩塌,将风迎微永远埋葬。回头向苏斐然伸出手,道:“我们走吧。” 苏斐然握上她的手。 飘出贤门。 风迎微以大乘后期灵力灌注,除去损耗,堪堪将她送入大乘,与苏起澜并肩而行,至少不拖后腿。值得庆幸的是,曲望道仍未出现,苏斐然已经断定是那内应将他调开。能够将曲望道调开这么久,此人的身份必然不凡,苏斐然有些好奇,但苏起澜同样不知。 两人以最快速度离开这是非之地,希望找到安全隐蔽之处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未走出多远,苏起澜陡然上前拦住苏斐然,指尖拈出筮草,如遭火烧,瞬间成灰,前方光芒一闪,既而大炽,火光闪烁,登时炸开。 “轰!” 第113章 成空 太一生水诀第三义 苏斐然快速反应,与苏起澜合力引水相抗,两道力量再度碰撞,爆发出更激烈的声响,大团大团的蒸汽爆出蘑菇似的云雾,直窜天际,不辨天日。 苏起澜和苏斐然齐齐退后,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 两位大乘合力尚不能敌,唯有曲望道。 蒸腾的水汽仿佛天上云雾,尚未化解,又一道光芒袭来。 苏斐然立刻抬手,所有水灵气在灵力调动下悉数涌来。 远处海岸波涛翻滚,海浪冲天,卷起怒潮,向此处奔涌而来。厚土之中,水系纵横,眨眼自地底喷涌,汇至面前。磅礴之力滔滔而起,苏斐然覆手而落。 太一生水诀第三用,滴水穿石。 浩瀚化作针芒,又汇成一片汪洋,向曲望道肆虐而去。 人如孤舟,曲望道却毫不动摇,笑了笑,庄严肃穆的声音响起: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大贤术。 出口即成法则。 不,大贤术在曲望道手中,心念一转,便成法则,话未言毕,便成定论。所有汹涌波涛悉数平静,自何处来,归何处去。 空中水中,波澜不兴。任苏斐然如何努力,哪怕能集海洋之力,仍不能调动清水一滴。 曲望道火系攻击已至,苏起澜的声音清晰入耳。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仿佛死水的山川河流再度活跃,在火系到达之前,终于汇聚前方,再度碰撞。 强大的冲击力引得苏起澜面色一白,拉住苏斐然的手便道:“走!” 借冲力猛然蹿出里许,苏起澜指尖传送符瞬间焚烧,身后曲望道声音传来:“仁、义、礼、智、信。” 话未出时,效果已至。时间拉长,动作放慢,举步艰难,身体乏力。 传送符霎时化作飞灰。苏起澜叼起一根筮草,双手掐诀,空中现出一个巨大龟甲。一切动作皆受制约,那龟甲速度极慢,但仍越放越大,大到遮天蔽日,豁开重重沟壑般的裂痕。 苏起澜丢出筮草,瞬间起卦,卦象落定,苏起澜手诀已成,低声沉稳:“乾,元亨利贞。” 时间如常,动作迅捷。巨大符文冲向龟甲,龟甲瞬间加强,飞快向曲望道袭去。 有此一招争取时间,苏起澜再度启动传送阵。 曲望道伸出五指:“天、地、君、亲、师。” 虚空结成五字,仿佛五座大山,强压而来,与龟甲相撞。 龟甲瞬间四分五裂,迸溅的裂甲与五字山相继而来,苏起澜拦在苏斐然身前,瞬间吐出鲜血,艰难开口:“玺……” 苏斐然立刻会意,抓起天子玺,手诀变换,大喝:“天、地、君、亲、师!” 天子玺猛然飞出,砸向曲望道。 “大贤术!”曲望道震惊:“你何处得来——” 天子玺已经来到! 不过一方玺印,在曲望道眼中却如催命符咒,他第一次做出躲闪之态,那玺印却不依不饶,撞向他的身体,“刺”一声,所触之地如火焚烧,化作焦土。 苏斐然毕竟贤术不精,力量至此而尽,曲望道拂袖挥逐天子玺,大怒:“是江潮生那个贱人!他果然背叛了我!” 怒气翻涌,更强烈的攻击来到,火光焚天。 苏斐然再度掐诀:“天性有常,不为尧存——” 来不及了! 苏起澜猛扑过来,苏斐然却悍然上前。 事情尚未解决,苏起澜决不能死! 所有水系灵气调动,护在身前,苏斐然打算硬抗一击。 “叮!” 推力将她和苏起澜齐齐冲出,却未至重伤,唯有发间银簪断作两截。 不愧是阴阳造化炉所炼法器。银簪能够防曲望道一击! 无为已死,苏斐然手中银簪有二,其一已断,其二便是退路。 -- 第216页 曲望道一击不中,惊疑一声,又发一击,苏斐然收起银簪,将与苏起澜联手对抗。这时,一道人影飞快赶来,三人齐心协力,共抵一击,终于接下。 来人语速飞快:“你们快走,我顶着!” 大乘中期,合欢宗太上长老。 前世苏斐然便有经验,身为嫡传,游历时不知要经历多少磨难,大宗门自然不会许弟子轻易折损,因而往往在弟子身上放置相关防护,这正是她游历时以身涉险的底气。只是,多少次遇到危险,绝不假手他人解决,这一防护从未触发,今日关键时刻,竟引来大乘相救。 眼下情况危急,道谢的话无需多言,更没有客套时间,苏斐然只能相信,当即带着苏起澜离开此地。 曲望道试图阻拦,遭合欢宗大乘长老抵拦,不得不专注眼前。苏起澜和苏斐然飞快离开此地,但为走出多远,苏起澜便落地道:“她拦不了多久。” 苏斐然当然知道。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曲望道绝不会善罢甘休,只要解决那位大乘长老,立刻便会追上,无论天高地远,势必要将她带回。 紧要关头,苏起澜始终保持清醒,按按胸口,有些语无伦次:“迎微已经和你说过了吧……早晚的事情,眼下是最后的机会了……我的本命法器已经损毁,又不善于战斗,单单逃是逃不掉的。” 她向苏斐然伸出手:“来吧,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不容纠结犹豫,哪怕心中千回百转,也只能干脆利落:“好。” 她握上苏起澜的手,以最亲密的姿势与她相接,敞开一切,低声:“我从未怪你。” 苏起澜轻应一声:“我知道。” 没有绝对安稳的环境,没有足够悠闲的时间,一切都那么仓促而危险,但过程却镇定而有序。 神识中尚能听到大乘交战的轰隆声响,看到大乘引动天相的风云变化,但心神唯一关注的,只有眼下道心交融。太一生水诀再度翻展,揭开它的第八页。 交战声止。声音忽近。 神识中,曲望道正向此处赶来,速度极快,而苏起澜与苏斐然的传道尚未结束! 曲望道来势一滞。 “是你!”他一眼看穿:“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 江潮生微微笑着:“师父承让……哦,我不想给你做徒弟了,做你徒弟像做你儿子似的……儿子毕竟是你生的,可我又不是,很烦。” “我……我待你不薄!”曲望道说:“在我之下,还有谁能越过你去!” “偏偏在你之下。”江潮生风度翩翩,含笑泰然:“我倒是不介意在谁上面,可是但凡有人压着我,我就睡觉也不踏实。如果这个人还总喜欢指使我做这做那,那就更讨厌了。” “你——”曲望道挥手:“那你就去死吧!” 江潮生修为不济,却滑不溜丢。当初苏斐然实力在他之上,却每次动手都被他逃脱,当时便感慨他法器众多,今日就轮到曲望道自尝苦果。或许江潮生平日掩饰得好,曲望道素来对他非常倚重,抓苏斐然的事情便交他去办,贤门中众多资源都向他开放,如今这弟子反咬一口,事情就变得格外棘手。 贤门底蕴深厚,宝贝甚多,曲望道自恃天下第一,向来不在乎外力,这东西就便宜了江潮生,如今他不知偷了宝库中多少东西,一件抵不住就一把,法器就这样一把一把扔出去,每扔一把,曲望道火气便盛一分,终于磨掉最后一点师徒情义,一掌挥出,江潮生便灰飞烟灭。 ……哦不,化作替身傀儡。 江潮生仇恨拉满,曲望道一脚踩过傀儡,再度攻向苏斐然。传道正在最后关头,躲藏不得,只能硬抗,无为留下的银簪断裂,两人逃过一劫,只在这片刻工夫,传道结束。 曲望道喃喃:“半步天道……” 经无为、风迎微、苏起澜先后传道,苏斐然终于臻至半步天道,因所受道心皆为他人修成,故未致雷劫,但却瞒不过曲望道的眼睛。 他眼中逐渐燃起热切。 风迎微与苏起澜为合道成胎,将各自道心剥离部分,导致他不得不多年追捕苏斐然,又屡遭失败。也曾痛下决心直接杀人,又不了了之。 今日,苏斐然终于合道成功,这意味着,只要炼化苏斐然,便能集风萧瑟、风迎微与苏起澜三人之道! 苏斐然睁开双眼,感受道法在体内流转自如,左手天子玺,右手三指依次下压,慢声吐字: “皇天、后土、帝皇。” 天、地、君。 三字压下,曲望道眉心一拧,动作不过稍稍停滞,几不可查,但大乘战斗,不过争瞬息时机,苏斐然挥手,江河之水天上来。曲望道反应不及,遭兜头一击,大怒冲来。 以贤术对贤术,终究弱些。 苏斐然目光倏忽放远,一片渺茫。手指向上:“天。” 手指向下:“地。” 曲望道已经袭来! 她手指自己所在,似用尽全身力气,缓慢吐字:“人。” 太一生水诀翻动。 第一义:生民。 第二义:厚土。 第三义:成空。 以大乘前期,合八重道法,引天地之力,向曲望道去! 曲望道动弹不得! 苏起澜借机冲出,大乘后期一击灌顶—— -- 第217页 曲望道动了! 他悍然对上苏起澜一击,不想力道走空,苏起澜所做不为与他短兵相接,只为靠近他的的这片刻时机。 苏起澜坚定地、用力地抱住他。 丹田骤然明亮。 曲望道第一次面露惶恐:“苏起澜,你疯了——” 以苏起澜为中心,形成强大气旋。狂风席卷,天地变色。 苏起澜声音淡淡:“没疯。” 曲望道强行镇定,改变战术,飞快说:“你可是大乘后期,即将证道!就算不能,半步天道寿命不知多少,你甘心就这么死了!” 苏起澜目光悠远,声音怅然:“我早该死了。” “那你的道呢!”曲望道疯了似的盯着她,眼睛暴突。 “道在心中。”苏起澜笑,燃烧的灵力令她面色萎靡,声音也弱下去:“道在天地……” 字音未尽,轰然炸响。 已奔出很远的苏斐然怔怔回神,似刚刚意识到发生什么,低唤:“苏起澜。” 她自爆了。 按她们的计划,若时间足够,苏起澜将如风迎微,以毕生修为将苏斐然送至大乘后期,至少能逃过曲望道。可他来得太早,修为灌注已来不及,那么便启用第二方案。 以自爆重伤曲望道。 大乘后期自爆威力直接将地面推平,树木花草乃至空中停云,眨眼不见,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辐射扩散,带起扬沙满天,混着狂卷的气流四处冲荡。 苏斐然以更快速度向远方逃离。不知多久,她陡然停步。 眼下是最好的逃脱时机,曲望道受苏起澜自爆波及,一时追赶不及,但关键时刻,他以傀儡代替,抗下致命一击,此时实力留存,仍足以威胁苏斐然。 但她却停下脚步。转身。 呼吸之间,曲望道身影出现。 仿佛有意等待他的到来,苏斐然这才转身做出逃跑模样,曲望道不疑有他,立刻跟上,不多时,便将苏斐然自空中击落。 “苏起澜虽伤了我,但抓你还是足够的。”曲望道笑。 苏斐然丹田隐约亮起光芒。 曲望道脸色顿变:“你的自爆不能伤我分毫!” 苏斐然动作稍缓。 曲望道松一口气,再接再厉:“苏起澜以大乘后期自爆,我躲不开,可你还差得远。” 苏斐然抿唇,正在犹豫,丹田中那光芒忽隐忽现,终于黯淡下去。 正在此时!曲望道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刚刚放松的形势顿时紧张,苏斐然试图反击,但速度太快,已经不及! 她晕倒在曲望道手中。 “啧。”曲望道笑了笑,仿佛看到自己炼化道心成功飞升的明天,身上的伤也不在意了,心满意足地带着苏斐然返回。 他离开后没多久,两道人影吭哧吭哧走到这里。其中一个皮肤黝黑,一头乱发,怀中抱剑。另一个三四岁的胖女娃,光着脚丫,白发在头顶扎一个冲田鬏。 女娃耸耸鼻子:“这里气味更重了,还有别人……这里打过架!” 阿黛目光扫过周围狼藉,硬邦邦说:“看到了。” “肯定是曲望道那个家伙……麻麻有危险!” 白牙蹦起来:“她肯定在贤门!” 第114章 三生 全都炼了 白牙冲出去,阿黛紧随其后。没多久,突然停下。 前方有人微微笑着看过来:“你们两个啊……” 白牙脑袋上刷的钻出两只耳朵,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江潮生踢了踢江月照的尸体,确定没有动静,慢条斯理地擦净手上的血,转头时,笑意款款:“杀人啊,没看到吗?” 代斫剑拦在两人身前。 “你们想救苏斐然?”江潮生像没有感到弥漫的杀气般,不疾不徐道:“或许我可以帮你们呢?” “你是贤门的人!”白牙道。 “贤门也不一定都是坏人嘛……” 白牙打断他:“你想杀麻麻!” 江潮生表情无辜:“难道不许我改恶从善?” 白牙警惕不减:“那你让开。” 江潮生一动不动。 尾巴也钻出来,白牙绷紧了身体,胖乎乎的脸上一片肃然,露出两只尖尖的牙齿:“你想打架?” “别急。”江潮生道:“你想去救苏斐然,可你知道贤门怎么走吗?” “我有鼻子。”白牙说。 “可贤门机关林立,你这样横冲直撞,恐怕见不到苏斐然。”江潮生慢悠悠补充:“即便你和她不受损伤,但若是被困住呢?” 白牙脸上现出犹疑之色。 阿黛开口:“劈出去。” “不错。”江潮生合掌而笑,“待你终于劈出去,苏斐然说不定已经被炼成了丹……”话音未落,白影闪过。 江潮生匆忙躲闪,仍中了招,手臂上裂开一道口子,有些狼狈。 白牙闪回原地,磨着牙笑:“再说废话,我挠死你。” 江潮生故作叹息,稍稍正色:“我可以教你如何进入贤门。” 白牙:“凭什么信你?” 江潮生:“我与柳弱水有约在先。” 白牙半信半疑:“你可不像好人。” 江潮生笑起来,悠然道:“我当然不是好人,只不过恰好……讨厌曲望道。” 白牙追问:“他不是你师父?” -- 第218页 江潮生面色微沉:“师父又如何?师父便成了天、做了地,还管我……”他笑开,眉眼婉约,吐字清晰:“拉屎放屁?” 像你那种狠戾的性格,明明是缺乏管教。 白牙心中闪念,忽然问:“那你师父如果飞升,再管不到你,岂不是正好?” “你让我看着讨厌的人飞升?”江潮生眼角扬出弧度,嘴角带笑:“我更喜欢在他飞升前——杀了他。” 白牙抱着肩皱着眉,思来想去,以她的脑袋瓜也想不出问题。时间也不容她多做分辨,很快便扬起头:“那你说吧,怎么走?” 阿黛全程围观,待白牙记下路线,就跟在后面,只等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但惊讶的是,果然一路顺畅,没有遭遇机关。 曲望道已知江潮生背叛,本该改变布局,只是苏斐然终于到手,飞升的希望近在眼前,强烈的激动冲昏了他的大脑,他已经无暇他顾,回到贤门便进入密室,将宋长老以三生花、梦想草和长命果调制出的大梦三生香备好,再次开启大梦三生枕和阴阳造化炉,将苏斐然投入其中。 白牙和阿黛按江潮生所言开启密室的时候,他正守着阴阳造化炉算时间,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白牙见到阴阳造化炉便猜到什么,当时震怒,猛地扑向曲望道。 曲望道一甩袖子,白牙和阿黛齐齐摔出。 “我当是苍蝇,原来是你们。”曲望道看向阿黛:“你如今倒攻击起我来。” 阿黛握剑,死死盯着他。 曲望道冷哼一声,掐指:“存天理,灭……” 阿黛一剑劈落! 曲望道又一振袖,阿黛猛地飞出,撞上密室侧墙。这密室专为阴阳造化炉而建,坚固非常,竟未损毁,阿黛剑身在墙壁上撞出“当”的一声,颓然坠落。 曲望道轻“啧”一声。 他的大贤术已登峰造极,往往言未尽而法则先行,然而方才动用“存天理灭人欲”一条,阿黛竟不受影响。唯一可能便是,苏斐然合几重道心,实力至少是神识足够与他相抗,以至于身负苏斐然剑道的阿黛不再受他控制。 这便有些棘手。 白牙和阿黛屡次冲撞而来,又次次倒飞出去。不能对曲望道造成任何伤害,却令他不胜其烦。 无论他用出多大力量,竟无法解决这两个东西! 阿黛为剑,经阴阳造化炉炼就,强度直逼神器。白牙天生地长,早便有不受侵袭之体,经妖皇内丹强化,更是今非昔比。一个不折,一个不伤,死缠着曲望道,前仆后继不断攻击,曲望道却奈何不得。激动心情被冲淡几分,一股憋屈涌上心头。 当她们再度攻来时,他一手抓住一个,一气之下开启阴阳造化炉,全部丢了进去。 不受损伤?那就让阴阳造化炉把你们全都炼了! 投入的瞬间,丹火熊熊燃烧。曲望道仿佛已经看到苏斐然和白牙阿黛三人齐齐化作丹药,助他飞升的场景,努力压抑情绪,静坐等炼丹成功。按他的经验,整个过程只需要几天。 但这一次,十日仍无动静,而苏斐然在幻境中,已经度过了千年岁月。 前世命途坎坷,幼年失祜,流落合欢宗,被迫习得众多技巧,又暗暗积蓄实力,终于在即将失陷时成功逃脱,前往剑门拜师学艺。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谣言,她挑战梦崖,成为众人眼中的“癞□□”,既而成为飞上枝头的“凤凰”,慢慢将一颗心失落,便以为能这样走到天长地久,却不料听到他说“杀妻证道”。从此斩断情缘,一心修炼,做人人仰望的元婴“女”剑修,仿佛前路终于顺畅,却再一睁眼,换了人间。 今生,她命途坦荡。同样进入合欢宗,却无流言蜚语,而前世习得的技巧,也再不作为令人耻辱的过去,反而成为可以坦荡的骄傲。她不再视性为洪水猛兽、对情避而远之,她有了亲人、有了朋友、有了爱人、有了伙伴——更重要的是——却从未失去自我。所有羁绊不再是她的阻碍,为她的生命增光添彩,助她步步走到今日,慢慢抹掉前世所有不甘与怨愤,最终归于宁静。 于是,她便怀着这样的宁静,开始了她的第三世。 这一世似乎太平淡了些。按部就班地走来,修为渐渐提升,终至大乘。她仿佛世间过客,看万物都可爱,也便没了爱恨。千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她有时恍惚,仿佛一眨眼便过了万年。可过了万年又如何。当生与死没有分别,时间便不再成为界限。在这永恒的时间中,她静静地等待飞升的到来。 忽然,有什么东西咬了她一口。 她回神,发现面前多了一个白团子,巨大的白团子,很快又化作一个胖女娃,正磨着牙对准她的手腕,打算一口咬下。 苏斐然扣住它耳朵,提到面前来,问:“你是谁?” 胖女娃惊喜,一边吸溜着齿边血迹,一边吱哇道:“麻麻!麻麻!我是白牙!我是白牙!” 说着,她手舞足蹈向一旁大叫:“她看到我了!我就说吧,给我咬一口,麻麻都能清醒!” 苏斐然循着她的声音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直到白牙上前抓住了什么,从她握住的地方开始,一个人影慢慢现出。苏斐然的目光自她指尖移到面上,看到黑黝黝的脸、对上黑漆漆的眼睛,不禁愣住。强烈的熟悉感袭来,她问:“你是……” -- 第219页 “阿黛。”她有些怯生生地说着,似乎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苏斐然得出这个结论,又觉得好笑。她身上散发的气息,与自己如出一辙,这熟悉感分明在告诉她,这人或这剑是她重要的存在。 “我是你的灵兽!”白牙立刻道:“她是你的剑!你有印象吗?你现在在幻境里面,这里都是假的!我们两个也进来了!但是你总也看不到我们,我只好咬你一口让你清醒一下!你现在想起来什么了吗?” 她滔滔不绝说了一大串,苏斐然听懂了些许,自然而然地相信,问:“如果这是幻境,那我该如何离开?” “你得先清醒起来!”白牙抓耳挠腮,转身挠向阿黛:“你真没用!你不是麻麻的剑吗,我以为她看到你就能想起来了!结果还是不行!” 爪子抓在阿黛身上,半点痕迹没有留下,她气得又挠几下,被阿黛抓住,直勾勾盯着:“不许抓。” “见到她,我恍惚有些记忆。”苏斐然说:“只是记不起太多。” “啊那你怎么证道呢?”白牙开始抓耳朵:“我听说想要离开这里,要么从外面攻破,要么从里面证道——可是你不清醒就没办法证道啊。” 苏斐然愣:“在幻境中证道?” 她如今达到渡劫,证道或许难度不大,但如果这里是幻境,她该如何证道? “是啊。”白牙丧气道:“你本来就该证道了,可是想要证道,你首先要恢复记忆,可是你在幻境里,怎么才能记忆呢?” 谁知道什么时候苏斐然就被练成丹了,白牙非常着急,可阿黛是个不记事的,想不起什么,只有她左思右想,终于,眼睛一亮:“手镯!” 第115章 天地不仁 太一生水诀第九重:太一生水…… 她扑向苏斐然手腕:“手镯还在!” 阴阳造化炉出品的手镯没有损坏,白牙像找到救星一般叫起来:“麻麻!你的手镯里肯定有东西!我记得走之前何多多送你一些梦想草制成的食物!” 苏斐然从不记得自己手腕上还有东西,可是经白牙提醒,她再去看时,竟真的发现这样一枚手镯。见到的瞬间,她便知道如何使用,很快打开手镯,放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牙凑上来鼻子一拱一拱,从中扒出两个盒子:“这两个都有梦想草的味道!” 苏斐然打开两个盒子,一个里面装着丹药,一个里面装着糕点。 白牙按住糕点:“这是何多多的!”又按住另一个,闻了闻:“这是秦嬴的!” 打开盒子,推向苏斐然,气势如虹:“全部吃掉!” 苏斐然谨慎些,怕同时吃下产生反应,便先吃掉糕点,醒来时,对上四只紧张兮兮的眼睛,笑一笑。 白牙:“怎么样?” 苏斐然拎着耳朵将她抱起来,微笑着说:“你总算如愿以偿咬了我。” 白牙露出心虚的表情,对对手指,转移话题:“你恢复记忆了!” “恢复了一半。”苏斐然说:“前世还不清晰。” 白牙赶紧把秦嬴的丹药推过来:“那你试试这个!” 两份药物终于将苏斐然的记忆全部找回,三生经历在脑中交织,她许久才睁开眼睛,白牙立刻问:“怎么样?” 苏斐然点头。 白牙猛扑进她怀里,兴奋地在她脸上“啵”的一声,低头拱来拱去。阿黛在旁边木愣地站着,偷偷瞄苏斐然,不敢抬眼。 苏斐然向她伸出手:“走吧。” 阿黛还没反应,白牙先抢走苏斐然注意力:“你知道怎么出去了?” 苏斐然点头:“渡劫。” “渡劫?”白牙傻了,“只有证道飞升才可以啊,如果渡劫飞升的话……幻境里面没有雷劫可渡啊!” 苏斐然看看天空,笑:“马上就有了。” 她看向阿黛:“你还愿做我的剑吗?” 阿黛的目光亮起来,毫不犹豫交出自己的手。下一刻,她与代斫合而为一,厚重质朴,剑身上,“代斫”两字流光闪映。 代大匠斫,亦或者,大匠斫,于苏斐然已无区别。她握上代斫,久违的握感重现,即便是复命也不曾与她有这样默契,只要握着它,便觉得有十足底气。 “那么,破幻吧。” 她冲天而起,代斫剑直指苍穹。浩瀚天际下,身影渺茫,却一剑霹雳。 天裂! 惊雷射落,“轰”的一声,阴阳造化炉炸成碎片! 曲望道猛然惊醒,险险躲过,却有更多惊雷落下,定睛一看,不禁脱口:“极致雷劫!” 炸裂的阴阳造化炉中,苏斐然身影闪现,连续不断地雷霆炸响在她头顶,却又似隔了一层,不得寸进,只愤怒地在那一层外面咆哮狂吼,殃及周围建筑,触则崩裂。 苏斐然抬头看天,除了雷霆炸出的光华,她什么也看不见。 这雷好碍事。 可惜搞不掉。 无奈,苏斐然只能顶着雷劫,像带着奇特头饰,向曲望道迈出一步。 曲望道不觉退后一步:“你……” 苏斐然举剑。 曲望道后退不及,直接绊倒。 然而那剑没能落下。 代斫之外,同样有无形阻碍,将它与此世隔开。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 苏斐然翻了个白眼。再度看向霹雳的蓝光。 -- 第220页 曲望道一口气没有放松,下一刻,苏斐然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曲望道唯一能够感受的,只有——雷霆! 炸在苏斐然身上却毫无作用的雷电,陡然在曲望道身上炸开。 苏斐然微笑:“发型不错。” 曲望道抬眼,看到自己前额的焦发,再看一眼现形的苏斐然,眨眼便蹿到一里之外。 “轰!”发型再换。 蹿到二里之外! “轰!”法器炸开。 蹿到贤门宝库! “我的法宝呢!”曲望道望着空荡荡的宝库大叫一声。 “轰!”光溜溜的炸鸡。 白牙煞有介事地挡着眼睛,透过指缝看得津津有味:“他身材不错。” 苏斐然说:“差远了。” 白牙立刻:“比谁?” “你听错了,”苏斐然若无其事地改口:“我说他跑不远了。” 曲望道一路蹿到天南海北,苏斐然抱着白牙,提着代斫,在后面闲庭信步地追,追到哪儿,哪儿便打雷,远远的就看到九天之上雷光不绝—— 全劈在曲望道身上。 苏斐然盯着地面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曲望道,叹息一声:“这真不是我杀的。” 白牙点头:“没错,天杀的!” 曲望道的身体彻底化灰,苏斐然点头微笑:“没错,天杀的。” 雷霆吼怒,炸得更狠了些。 “唔。”苏斐然再度抬头,目光能见远方,却见不得头上,不由得叹息:“回吧。” “回哪儿?”白牙问。 “贤门。”苏斐然目光放远,道:“剩下的事情,我不能出手。” 她回到贤门,来回炸了几遍,将贤门弟子炸得跑的跑死的死,终于安静,才找个地方准备打坐,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慢吞吞道:“你们可以松开。” 阿黛紧紧抱着她的腰,摇摇头。 白牙抱紧她的大腿,咧开嘴笑得灿烂。 苏斐然无奈,如此坐下,便旁若无人地开始修炼。 在世人眼中,贤门不知遭了什么天谴,终日雷霆不歇。 苏斐然这一坐,便不知年月。忽而灵光一现,睁开眼,抖抖衣袖,露出腕间手镯,刚刚触及,猛的一声惊雷,吓得白牙一哆嗦醒来,揉揉眼睛:“怎么这么响啊……” 苏斐然松开手镯,那雷声便退了几分,回归正常的背景音乐。 这背景音乐伴随她打坐十年,又伴随她迈出贤门,再度走入修真界,来到合欢宗门前。 雷霆太过分明,老远向此处移动,便有人上报,当苏斐然来到山门时,这里已经齐刷刷站了一排人。一些无话可说的,只客套几句,便自觉离开,留下何多多站在那里。 “小九!”她冲上来,张开双臂将要拥抱。 苏斐然退开一步。 何多多抬头看天:“你这样……难道不能碰吗?” “只要与我接触,便能免于雷劫。”苏斐然说着,见何多多目光亮起,稍作犹豫,仍接下去:“但在碰到我之前,你会先遭雷劫。” 何多多愣愣地退开几步:“你也没办法吗?你不是……证道了吗?” 苏斐然摇头,指指降落不休却无一中的的雷:“它不能奈何我,我不能奈何它。” 她被困在这无形又流动的规则中,不受外伤,亦不能伤人。 毕竟,这不是她的世界。 何多多张张口:“我们……竟然连拥抱都不能吗?” 苏斐然不说话。 何多多鼻子一酸:“我……我想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你死了!”她激动得想要上前,却又停下脚步,忍不住流着泪说:“十年前,你的命牌突然就炸开了!我以为你死了!” 苏斐然苍白地安慰:“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何多多抹抹眼泪,瞪苏斐然一眼:“贤门天天挨雷劈,不是你还能是谁!” 苏斐然:……好有道理。 “你还知道回来!明明活着,却十年都没有动静,要不是那雷天天劈,我还以为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你现在也差不多了!”何多多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苏斐然有点不敢回答。没想到十年过去,八师姐脾气这么暴躁。 但被她两只眼睛瞪着,苏斐然还是开口:“……是。” “我就知道——”何多多想说什么,又忍回去,连眼泪也憋回去,放弱了声音问:“师叔说你证的是天道——我又要输给你了,小小——就是我闺女——出生的时候,我顿悟了,只待日后证得大道,便能开食修一脉——那样的话,我差你也不是很远——可你证的是天道……” 苏斐然安慰:“也证了人道。” “也证了人道!也!”何多多大怒:“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哦对,你马上就快不是人了!”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她狠狠一擦,凶巴巴问:“什么人道?” 苏斐然竟有点发憷,老实回答:“无情道?” “无情道?”何多多蒙了一下:“你……修情道,修出了无情道?” 苏斐然说:“‘天地不仁’的无情。” 悟众生之情而无偏私,即为无情。天地无情而不仁,是以辅万物之自然。 “……哦。”何多多情绪忽然低落下去,慢慢蹲下去说:“恭喜。” -- 第221页 苏斐然没说话。 何多多像自言自语:“曲望道死掉后,贤门就乱起来了,大师兄又抄了世家的后路,魔宫那边谢清池也终于搞定,妖族那边怀疑白牙出事也闹起来,我们就赢了。死了很多人,但更多的人活下来了。” 苏斐然也蹲下去:“嗯。” 何多多看她一眼,继续说:“我答应帮你照顾姜花花,可是她的悟性简直和你一样差——你答应做小小的师母,可是你却要走了——你不见他们了吗?那场战斗后,很多人都有突破,师叔和大师兄都闭关了,现在还没有出来——你真的不要等一等他们吗?” 苏斐然沉默良久:“不等了。” 何多多又说:“那复命呢?你不要它了吗?” 苏斐然答:“它已经没用了。” “是啊,它没用了,”何多多看到她手中的代斫,笑一笑:“我们对你来说也没用了吧——你就要走了。” 苏斐然没说话。 “……对不起。”何多多崩溃地哭起来,又难堪地埋进臂弯:“我不该这么说的……我应该替你高兴,你证道了啊,而且是再不需要受天道束缚的证道……我该恭喜你的,可是我,我一想到你马上就要离开,而且可能再也,再也回不来,我们甚至不能在同一个世界里,我就……我忍不住,我……我竟然自私地,不想你走……”她说不出话,脸颊深埋看不出表情,身体轻轻颤抖。 许久,低哑的声音传来:“我很开心,你,你来见我——你走吧。” 她霍然起身,定定地对苏斐然说:“你走吧。” 苏斐然点点头,慢慢后退。 何多多忽又叫住她:“等等。” 苏斐然看着她。 “你……会回来吗?” 苏斐然想说什么,张口又闭口,才道:“……会。” 何多多笑笑,面色苍白地点头:“记得回来看我。” 苏斐然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至凡间郊外,眺望碧瓦飞甍,宫殿林立。 十年时间,秦嬴统一六国,改秦国为大秦帝国。 可天子玺却在她手里。 苏斐然将玺印扔出,看它远远飞向皇宫。 白牙问:“你不去看看她吗?” 苏斐然揉揉白牙的耳朵:“不了。” 一步一惊雷。 她习惯了,修士习惯了,可凡人没有。 她走到足够远,待惊雷不再为凡人带去恐慌,才停下脚步,看向白牙和阿黛。 白牙抱成一团不看她:“我要看着你走。” 她是生长在此方世界的灵兽,终生不能脱离这片土地,也注定,不能随她而去。 而阿黛,她坚定地看着苏斐然,无声表达自己的想法。 苏斐然说:“我不能陪伴你。” “没关系。”阿黛弯起僵硬的笑,勾住苏斐然的手指:“我和你,在一起。” 苏斐然知道她说什么,再未多言。 指间手镯亮起光芒,能够承载生命的储物空间无限延展,自太一而生水,自水而生万物。 大梦三生,悟太一生水诀第九重:太一生水。 手镯光芒越来越亮,自无生有,自有而无,天道循环,万物消歇。 终成世界。 手镯崩裂。 瞬间,雷霆止息,苏斐然向阿黛伸出手。 阿黛握住她的手腕,随她迈入新的世界。 即便我们不能相守,至少在同一个世界,即便我再不能见你,可只要抬眼,就能看到你的那片天。 我和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