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相思》 第1页 [现代情感] 《墨染相思》作者:常安十九画【完结】 所谓文案: 文艺版: 那年的平安夜,他用一场盛大的城市花雨告白:你若愿意,我便一生爱你;你若不愿,我便一生相思; 相识、相爱,再相离。 山水无常,人生斗转。再重逢时,他们将如何再奏那一曲相思? 一生爱你,一生相思。 他和她的这一生,穷尽至极,都不过是彼此的一个眼神罢了。 轻虐版: 周子墨脸色由青转白,手上的力道慢慢散去,他放开她,脚步有些踉跄的转身离开。 她反应过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这样魔怔,明知不可以,却还是紧紧抱住他。 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衫,灼热的温度像是直接渗透后背的肌理,他身子一下子顿住,背部的线条绷得僵直,他有些仓惶的想拉开她的手,可她将自己的手指死死扣在一起,他竟然掰不开她。 “周子墨,”她轻声开口叫他,带着柔软的哭腔,声音凄凉酸楚:“你是不是还爱我?” 中二版:————此文被中二即视感贯穿始终,敬请各位看官大人于文中抽搐体会....... (作者捂脸遁逃......)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子墨,常相思 ┃ 配角:苏褚,安薇 ┃ 其它: ☆、第一章 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常相思被叫去了总编室,她的格子间到总编办公室要经过一条小回廊,一个茶水间,三十来米的距离,相思走的有些忐忑。 她现在上班的单位是t市一家主流杂志社,总公司在香港,旗下发行的大大小小各行业各类别的杂志有十几种,总编叶匀,t市分社成立的时候从香港总公司直接空降,地道的香港男人,讲着一口不太流利的香港普通话,为人却精明干练的很,相思上班不久,对这个上司的亲自召见不免有些惶恐。 实际上相思刚刚回国不久,不要说对上司不了解对公司不了解,就是对整个t市,她也还没个清晰的概念,周边所有陌生的一切都让她微微感到不安,就像五年前初到澳洲,习惯了国内的车水马龙,乍一见那样的天高地远,人迹少闲,顿时觉得心里惴惴发空。 所以相思一直不喜欢澳大利亚,即便是在哪里生活了五年,可是她不爱那里没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城市,她总觉得澳洲没有尘世的味道。 总编待人温雅客气,一如大多香港男人那般礼数周正,甚至亲自给她倒了水,相思捧着一次性塑料水杯,手心有些濡湿。 原来是旗下的一本财经杂志新设立的一个《人物》专栏,有一个专访任务,总编觉得她是新人,虽说到杂志社的这段时间工作也算是兢兢业业踏实肯干,但总归做的大多是帮老员工整理下材料,复印下稿子,做些帮衬的琐事,杂志社的老员工们各个是人中龙凤,眼睛长在头顶上,想要在这群人精中站稳脚跟,就得拿出些成绩,做出些样子,得让别人知道你能做什么,让大家知道你是谁。 叶匀觉得这是个契机,虽是任务有些艰巨,但也是个横刀立马扬名立万的机会,问相思愿不愿意接这个案子。 相思心里了然,要按理说能上《人物》专栏的,都是t市各行业的翘楚人物,非富即贵的,跟这些大神们打交道哪轮的上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编辑,这是总编给她的人情福利,哪能不接着。 接过总编手上这个案子的材料,大致翻看了一下,也就是关于这次专访对象的一些基本介绍,还有两张人物照片,心里有了个大概,就一口应了下来。 苏禇,t市风投业新贵,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留学海归,两年前扎根t市,一手创办远达投资集团,不到半年就在纳斯达克华丽上市。 照片上苏禇穿着高级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笔挺合衬,丰神俊朗。 相思一恍惚就想起之前在澳大利亚的时候,苏禇第一次带她去滑雪,穿着厚重的滑雪服,装备齐全了以后跟个球一样,相思第一次滑雪迈不开步子,就跟在他背后拽着他滑雪服,亦步亦趋的让他带着,等她娴熟一点了就开始使坏,偶尔猛地推他一下,苏禇猝不及防,踉跄几步却还是能堪堪站稳,倒是相思自己,手上一用劲脚下就失了平衡,又急忙去拽他的滑竿,苏禇怕她摔着伸手护她,最后两个人还是摔在一起,顺着滑道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最后相思坐在雪里,看着地上的苏禇笑得不行,边笑边喊他:“大粽子!哈哈...苏禇你就这么躺着特别像个大粽子!哈哈...”苏禇气的不行,说她没良心的害人害己,不知道知恩图报还落井下石,抓起地上的雪随手攒了个雪团就丢她,相思还击却不是对手,只好挣扎着站起来逃跑,可没滑两步,又摔在地上,最后被他攘了一身的雪,连睫毛上都是雪瓣,眼睛一闭雪花就化成水珠掉下来,再睁开眼,整个世界都是晶莹的。苏禇看她坐在雪地里鼓着腮帮子瞪他,就指着她边笑边喊:“糯米糍!相思你就是一糯米糍,还是要化了的...哈哈哈...” 如今看他一身正装的坐在沙发上,剑眉朗目,正正经经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一个词,人模狗样,心里愈发觉得好笑。 -- 第2页 相思知道他回国以后混的不错,每次打电话还总嘲笑他从留学生直接升级为榨取剩余价值的万恶资本家,就是没成想他不错到得如此风生水起的程度,还成了自己将要在杂志社这群宗师们中间杀出一条血路的那颗垫脚石。 “叶总编您放心,我肯定尽心尽力完成这个案子,回头专访提纲出来了我马上拿过来给您过目,这么好的机会您交给我来做,您放心我肯定不给您掉链子。” 叶匀笑笑说好,又嘱咐她别心急,工作步子要稳一些,这两天先跟远达那边联系一下,磨合磨合,多和老员工请教一下经验,等约见的时间定下来了,会安排同事和她一起去。 相思说没问题。 临出总编室的时候叶匀又叫住了她,说:“唔,我有个私人问题,与工作无关,不知道放不方便请问常小姐。” 相思想了想刚到单位时自己在茶水间外面听到两个女同事八总编的卦,说他婚姻幸福,妻贤子孝羡煞旁人什么的,估摸着这私人问题也没多大的可潜性,就点点头说:“您说。” 叶匀笑了笑,好似真的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你别见怪,我只是对你的名字比较好奇,唔,我父亲生平对古典诗词很感兴趣,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敦促我背诗,我记得我背过的第一首诗就是李白的《长相思》,当初你来应聘,面试时我看见你简历上的名字很意外,常相思,我想知道,你这名字的是不是由这首诗而来的。” 这倒着实让相思怔了怔,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长相思。 常相思。 似乎很久之前,也有过一个人这般问她:“哎,你这名字倒是有趣,是不是李白写的《长相思》的那个长相思啊,相思...相思...这名字是有什么念想的吧?” 相思...相思..这二字从那人唇齿间悠悠而出,说不出来的旖旎,说不清的氤氲无限,这么多年,那嘀喃的尾音总是一直缠缠绕绕在她心尖上,百转千回,无数个半梦半醒之间,仿若有人在耳边一直低声唤她“相思...相思...” 叶匀见她愣住不做声,想必是这话问的冒昧了,转瞬见她又回了神,笑笑低声说:“不是。” 相思淡淡笑笑,说:“相思无用,唯别而已。” “唔,叶编,我能也问您一个问题吗?” “能。” “那个...”相思挠挠头“面试时您最后把我留下了,我是不是沾了我这名字的光了?” 叶匀哈哈大笑:“还真有点。” 相思撇撇嘴:“怪不得您能当总编,我卯足了劲也就混个小编辑,敢情是我这基础没打好,您一开始背古诗就是什么‘长相思,摧心肝’的级别的,我还在那‘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要么就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呢,段数都不一样啊!” 叶匀一怔,又笑起来,这丫头! 下班出了写字楼,才知道外面起了风,虽说已是早春三月,这风却还是带着寒气,相思紧了紧大衣,摸出手机打了通电话,响了两声那边接起来,男声中音浑厚,带着一贯的温文如玉:“喂,相思?” “唔,是我,那什么,我有个事请你帮忙。” 其实苏禇回国后这两年相思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因为她明白,人情这个东西是她常相思最还不起的,已经欠了他那样多的人情,那么,能少欠一分也是好的,少一分,心上便轻一分。 她还记得那天苏禇去学校接她下课,然后拽她去了悉尼湾,相思开始时不想去,本来晚上还有一节大自习,已经让同学占了座位,况且悉尼湾去了无数次,可苏禇好说歹说威逼利诱,还答应帮她完成最头痛的积极心理学的作业,她在糖衣炮弹的利诱下终于屈服了。等到了悉尼湾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今天晚上这有烟火晚会,这可着实让相思兴奋了一下,相思从小到大见过的烟花数不胜数,可能把烟花放的如此怡情应景的,当属这悉尼湾的烟火晚会,无数花火一簇簇的在丝绒般的空中时绽放,盛开过后有无数火星落下来,簌簌的落尽悉尼湾中,远远看着仿若星子碎在漾漾的水波中,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悉尼歌剧院和海港大桥时隐时现,轮廓暧昧不明,好看极了。 一转头,竟发现苏禇正静静的看着她,他眼中噙着烟花的瑰色,还有些相思看不甚懂的情愫,一时间竟要比空中的花火还要明亮,相思忽然觉得心慌,倒想今天不随他来才是好的。 果真,苏禇嘴角含着笑,低下头来用额头轻轻抵上她的,柔声问:“相思,我如此对你鞍前马后煞费苦心的,你就当真看不出来,我的心意?” 相思‘嗡’的一下,觉得头大,心里突突直跳,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行。” 苏禇皱眉:“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这么优秀的男子,从她初到澳大利亚相识后便一直陪在身边,甚至在她人生中最苦痛无助的那段时期,他就像是她唯一的一棵救命稻草,让将要溺水窒息的她看到一丝活下去的希翼,给她孤勇,让她抓在手中,遍体鳞伤的爬回岸上,等她慢慢痊愈,谦谦君子,温文如玉,有君如斯,情深至此。 那为什么不可以? 相思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生涩的发疼,讲不出一句话来,眼睛也顿顿酸胀,似是要流下泪来。 许久,相思缓缓说:“有一个人,即使他不在身边,和你隔了千山又隔了万水,甚至隔了国界隔了重洋,可是你还是觉得他离你那样近,因为他一直就在你心里,近的呼吸相投,近的深入骨血,哪怕他根本不在意你,哪怕他甚至不属于你,都没关系。” -- 第3页 苏禇看着她,默不作声。 他认识常相思三年,见过她狼狈如海上浮萍,坚强如深山中顽石,明媚如溪涧下的春光,温柔如绵绵般的细雨,他自以为他见识了这个女子所有的可能,可今晚,这样的相思,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诚惶诚恐,连那说话的语气那声调都是极尽轻柔,怕是一不留神,就打翻手里捧着的宝,甚至是如此的虔诚,苏禇想起朝圣的教徒,她就像祷告中的人,谦卑得要低到尘埃里去。 “你心里的人?”他问。 她笑起来:“是,我心里的人。” “可你们不在一起,就像你说的,他甚至不属于你。” 相思还是微微的笑,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却是有些迷蒙,她说:“是啊,但是,我能有什么法子。” 只这一句。 她说,我能有什么法子。 哪怕他不在我身边,即使他不在我身边,哪怕他不在意我,即使他不在意我,哪怕他不属于我,即使他都不属于我,但是,他就那样鲜活的在我心里,我就是那么那么爱他,爱他这件事,我控制不了,我对自己无能为力,近乎是绝望的爱他,但是没办法,我没有一点办法。 烟花早已经放完,夜风中有些许淡淡的香气,似是烟火的味道,相思没来由的头疼。 那天苏禇送她回学校,一路上谁都没再开口说话,沉默的有些压抑,头还是疼,可相思却觉得莫名的心安。 到了公寓门口,苏禇揉揉她的头,说:“我过两天就回国了,我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遇到什么麻烦问题的,一定要告诉我,我虽不在你身边,却还是能帮到你,你别自己那么不容易,我...” 相思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告别。 “相思,你是这么好的姑娘,你应该拥有那些疼爱,不要因为我对你的心思就从此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你已经拒绝了我,再这样对我就太残忍了,你这么善良,别做那么残忍的事。”苏禇眼中有暗涌翻滚,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情绪,相思来不及细细辨别就一闪而逝,他说:“相思,虽然你这样说,但是对你,我也没有办法。” ☆、第二章 相思是大二的时候去澳洲读书的。 那段时间她白天跑移民局跑使馆申请签证,晚上发了疯似的啃雅思教材背英文,最后雅思成绩居然破天荒的考了8分,可是工作人员永远是礼貌客气没有温度的告诉她:“对不起常小姐,如果您没办法提供最低保证金的资金证明,即使您雅思水平达到了申请条件,我们也不能发放签证,这是对您负责。” 相思沮丧极了,但是她不能不离开,在国内的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煎熬,她仓皇的想要逃离,最后没办法,她狠下心,卖了家里的房子。 房子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东西,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摄取温暖的洞穴,妈妈走后很长一段时间相思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哪也不去,谁也不见,她固执地要守在那里,不敢离开半步,不是说人死魂犹在么,她怕某个午夜时分妈妈的魂魄归家时,家里空无一人。 可是她没有办法,现在她要卖了这个房子,她只能卖了这房子。 陪新房主去国土局办理房屋产权过户时,相思如梦惊醒,现在的她,真真是一无所有了。 从家里搬出来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抱着妈妈的相片蜷缩在沙发上,一遍遍的低声呼唤:“妈妈...妈妈您快一点...您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 从此之后,天大地大,这世上却再无她们母女的容身之所。 有了房款作为保证金,相思顺利拿到了签证,申请了澳大利亚的一所公立大学,学校那边看到她的雅思成绩,破格作为插班生录取了她。 相思走的不着痕迹,没有通知任何人,决绝而去。 初到澳洲的日子苦不堪言,房款有一部分交了学杂费,剩下的她不敢动,妥帖的存进银行,她知道她要在这陌生的国度生活很久,那些钱是她今后生活的唯一保障。 她平时打两份工,周末的时候就抱着琴去悉尼湾景点弹琴赚钱,相思弹得一手好筝,这本事也是妈妈手把手教她的,其实妈妈更是厉害,她自幼习练二十一弦的古筝,妈妈弹的却是一把古琴,墨色檀木的琴身,十二根纤细洁白的琴弦,曦光中泛着珠玉般的莹亮光泽,琴身的一角还雕着一朵镂空的重瓣牡丹,古韵十足。可相思极少看见妈妈弹琴,大多时候妈妈只是默默地看着琴身发呆,眼光悠远且凉薄。 还记得幼年时的某个夏夜,相思半睡半醒间觉得口渴,迷迷蒙蒙的下床找水喝,走到妈妈房间门口,隐隐约约听见有淡淡的琴音流出,相思悄悄走到一旁,借着狭小的缝隙,看见是妈妈在弹琴。 房间里没有灯光,月色从窗户洒进屋中,流淌在妈妈身上,窗边的女子像是被嵌进了那徜徉的月色中一般,周身反着白蒙蒙的光影。 相思怔在那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借着月光,她看见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从妈妈眼眶中翻滚下来,碎在那琴弦上。 伊人若柳影芊芊,玉手抚琴情悠远,弦音飘飘入霞云,相思飞过几重山。冬去春来花开妍,燕飞双双北国还,娥眉秀目问相识,云中可有锦书传。 相思明白了,妈妈是在思念。 -- 第4页 后来等她再长大一点开始住校,妈妈就去了凤凰支教,那把古琴就一直放置在靠窗的架子上,琴上蒙着一条蓝丝绒的缎子,长时间无人问津,慢慢的缎子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像是女子经年沉积的心事,独自花开花落,独自寂寞。 相思古筝弹得行云流水,宫商角徵羽,那些古香古色的音符从她指尖划出,愈发的风情万种空灵无限。景区里有很多像相思一样赚钱的街边艺人,大多都是澳洲本地的土著人,这个有二百多年历史的移民大国当地本土的土著人口只剩下百分之三的比例,且他们大多生活困苦潦倒,只能以最传统的艺术形式,挣得微薄的收入。但他们会对这个黑眼睛长头发会弹琴的东方女孩微笑,偶尔听她弹完一曲,还会竖起大拇指朝她不住的点头,相思也笑,这是她在异国他乡能感受到的不多的温暖。 认识苏禇也是在这里讨生活的时候。 他是和朋友路过时偶然看见她的,她在风景区一个最角落的地方,但身边却围了那么多的游客,生意很好,苏禇好奇,拉着朋友就去凑了个热闹。 挤进人群时就看见一个很瘦很白的中国女孩子在那里弹古筝,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拨弄那一根根的弦,剪瞳凝眸,眼中有流光溢彩的横波,黑发白裙,犹如一幅水墨丹青。澳大利亚有很多亚洲留学生,但苏禇第一直觉就认定,她一定是个中国姑娘,因为只有中国的女子才能有如此浑然天成的古韵风卓。一曲弹毕,她抬起头来冲周围的游人笑笑道谢,左边脸颊上有个淡淡的小酒窝,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已是夕阳的余晖中她周身像是有淡黄色毛茸茸的光圈,干净美好,苏禇忽然觉得心头有暖意汇集,然后流走在四肢百骸。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后来只要有时间,苏禇就去海边的风景区听她弹琴,他乡遇故知,慢慢的自然熟稔起来。 等到再后来,两人已经建立起深厚的革命情谊时,她不能再弹琴了。 相思偶尔觉得可惜,说这下她娘那惊天地泣鬼神天地为之低昂草木为之变色的琴技是彻底失传了。苏禇笑笑,其实心里比她还要可惜千倍万倍,不为那精湛的琴技,只为她弹琴时的样子,这一生,怕是再见不到那别样的惊艳。 相思约了苏禇在公司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楼见面,等了不过一小会,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小跑就停在了门口,苏禇下了车就看见她正隔着落地窗对自己的车嗤之以鼻。 落了座相思帮他点了一杯和自己一样的苦丁,果真苏禇呷了一小口就皱眉放下:“怎么总喝这么苦的?” “就是为了让你忆苦思甜啊,你这资本家的生活锦衣玉食惯的腐败了,让你尝尝我们这些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生活的苦涩艰辛,以后剥削我们的时候没准能良心发现,下手没那么狠。” 苏禇乐了:“你刚还说有事情我帮忙,我这刚坐这你就这么夹枪带棒的挤兑我,这是求人帮忙的样吗?我说咱俩到底是谁求谁啊?” 相思瞪他:“我可没说求你,你要是不愿意帮我就想别的法,再说,这是互惠互利的买卖,我干嘛非得求你啊!” 苏禇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还是苦,“得了,就当是我上赶着要做你这单子互惠互利的生意的成了吧,到底什么事?” 相思从包里拿出专访的材料,递给他,苏禇大致翻看了几页又还给她,笑的无比讨厌:“就这事啊,那你应该先跟我公司公关部联系,然后再找我秘书,最后看我有没有档期再决定要不要给你们安排时间,你这流程不对啊。” 相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苏禇想了想,说:“行,但是你也得帮我一忙。” 相思瞪大了眼,生生咽下嘴里的茶,那苦味却浓在舌尖:“别逗了,你还有用我帮忙的地儿?” “那是啊,我这伤痕累累的心灵就一直等着你慰藉呢,要不,你找个时间安慰安慰我?” “你少来,那么多人想安慰你的人眼巴巴的排着队呢,哪轮的上我啊。” 他还是笑,说:“人是不少,关键我不待见她们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待见你!” 相思也笑,左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一带而过:“别别别,这世上最好的到底还是得不到留不住的,得到了就觉得食之无味了,你看那么多待见你的好妹妹都嫁给眼泪了,你也不少我这一个,我还是继续不待见你吧,省得咱俩也成怨偶。” 苏禇一顿,哈哈大笑。 晚上相思执意要请苏禇吃饭,说是还他个人情,谢谢他帮这么大个忙,其实相思心里清楚得很,他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挤出半天做个专访实在是不容易,而且苏禇这人本身也低调,这几年除了一些财经新闻,很少看见他在眼前公众露面。 所以相思决定,放放血,请他吃大餐。 “喝粥就是吃大餐?”苏禇看着小木桌上端上来的两小碗瘦肉粥,四碟小菜,真是欲哭无泪。 “那是,这要不是请你吃饭,我就回家煮泡面了,哎呀呀,快把你那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收回去,这粥真的特好吃!”相思小口喝粥,安慰对面一脸不情愿的男人。 “不行!碗太小!我吃不饱!” “没事,”相似笑眯眯的:“这小菜收钱,粥随便添,免费!” -- 第5页 苏禇:“.....................” ☆、第三章 回到家已是很晚了,相思累的脚趾头都酸,洗澡的时候差点没在小浴缸里睡着,等到有点精神挣扎着起来时,水已经凉了。 胡乱吹干了头发,到卧室一头扎进枕头里,又很快睡了过去。 相思仿佛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像是有很高的围墙和黑墨色的夜空,天上浮着零碎的星子,远处还有小山的轮廓,迷雾中时隐时现,不甚清楚,相思就坐在那扇很高的围墙山,双脚悬空,身体不由自主的下滑,可是墙那样高,她离地面好似万丈般,心里越来越害怕,双手紧紧抓着墙头,指尖扣紧墙头的石缝咯的指甲火辣辣的疼,马上就要抓不住摔下去时,有个天籁般的声音救命似的传到她耳中:“相思,跳下来,我在这。” 相思向下望去,似乎是个男子的模样,正站在她正下方,冲她张开双臂,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那男子的容貌,可夜色那样浓稠,周围没有一点光亮,那人逆着星光而立,实在看不清样子。 他又像是催促:“相思,下来,我在这。” 他在那,他真的就在那!正张着手臂,等她跃下,便揽她入怀!是他,他在那! 相思猛地明白过来,赶紧答应了一声,明知他看不见还是使劲点点头,一咬牙就跳了下来! 一瞬间,她落入一个那么熟悉温暖的臂弯,这个怀抱她像是等了千年,千帆过尽,万鸟归林,她终是等到了。 她想仰起头看看他的脸,可画面一转,她像是被拖进了时光洪流,再一看,已是孑然一身的矗立在群山之间。 哦!这是凤凰,是妈妈支教的地方! 相思想到妈妈,猛的迈开步子往半山腰的那间小学校跑去,山上碎石嶙峋,脚下都是带刺的灌木丛,可相思管不了,稳着乱了的步子拼了命的跑,急迫的分秒都耽误不得,她大口的喘气,心脏像是要炸开一样的疼,终于跑到了那间小屋前。 妈妈正站在一块掉漆的木黑板前,指尖捏着一颗小小的粉笔头,在黑板上轻轻写下‘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这首词正是她名字的出处! 妈妈转过头,对着她微微笑。 相思觉得心里甜蜜极了,不像是吃了蜂蜜般,倒像是整颗心就那样浸在花蜜中,不自觉的低声唤:“妈。” 妈妈还是笑着,相思也笑起来,想走过去到妈妈身边,可就在刚迈开步子的那一秒,小教室剧烈摇晃起来!不仅教室,就连脚下的土地,连着横绵不绝的山脉都开始摇摇欲坠!紧接着偌大的碎石块开始从山顶接连不断的滚下来,有人大喊:“快跑!山滑了!快跑啊!” “妈!妈!”眼前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小教室一点一点的塌陷,她惊恐的要喊妈妈快跑,可用尽了力气,扯破了嗓子,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绝望的大叫,可是妈妈听不见,还只是站在原地,对着她微微的笑。 直到教室的顶梁坍塌,一块滑石正正的砸向妈妈。 相思颓然跪坐在地上,怔怔的张着嘴巴,周遭的世界一下子寂静下来。 “妈。” 那声轻唤从唇齿间逸出,相思像是被人用力捂住了口鼻,半天不得呼吸,终是闷得醒了过来。 眼睛胀的生疼,喉咙里也像是裹着石头,枕头上还有一片濡湿,相思抹了脸上的眼泪,使劲喘了口气,看看床头的闹钟,六点五十。 天色已经清明,相思还是不想起来,蜷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团。 又做梦了。 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最后都离她远去,不管是那男子还是妈妈,她留不住,都留不住,却又不断梦到。也罢,哪怕是狰狞的梦境,也总归是她唯一的念想。 相思没睡好,梦里又哭了半宿,到了单位才发现眼下有两道淡淡的黑色阴影,借了同事的遮瑕液涂上才堪堪遮掩住。 中午到餐厅吃饭时,精神才好了起来,唔,吃东西时总能让人觉得快乐,况且是免费的玉盘珍羞,更让人觉得特别特的快乐。 吃过午饭到办公室,桌上的内线响了起来,总编告诉她远达那边已经给了回话,是苏禇的秘书亲自打来的电话,说是同意了做专访,时间安排在后天上午,就在远达会客室。 总编很高兴,电话里还对她的工作能力大加赞赏了一番,说不过一天的时间这么大的case就能拿下,这执行力甚是惊人。 其实哪是什么工作能力非凡,只不过是她运气好走了捷径,况且还答应了苏禇晚上陪他参加一个什么宴会,这才换来了如此普天同庆的结果。 想到晚上的什么宴会她太阳穴就疼,尤其是想到要穿着晚礼服打扮像只孔雀一样,挽着闫某人手臂做小鸟依人状到处开屏她就想抓狂!这这这!她这算不算是牺牲色相?算不算是变相被行业潜规则了?啊啊啊! 最重要的是,她上哪找什么晚礼服去啊! 啊啊啊! 晚上下班苏禇来接她,正是下班高峰,写字楼里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出,那辆保时捷小跑就明晃晃的停在门口,苏禇一身银灰色西装,高大挺拔的靠着车门抽烟,他本来就生了副好皮囊,举手投足尽显风范卓绝,再加上那骚包的车,一时间不免引蜂蝶乱舞,还有人甚至认出了他,站在不远处小声私语,苏禇倒是神态自若,安静的吸烟,安静的等他要等的人。 -- 第6页 不一会,就看见相思除了写字楼大门,先是一愣,后就天雷勾动地火般的朝他冲了过来,跳上车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开、车!” 他觉得好笑,车子滑进主干道才问她:“怎么了你,臭着一张脸,我来接你下个班至于给你堵心成这样么?” 她暴跳如雷,说他这就是故意自己下水,她们领导今天刚表扬了她说她工作能力强,他这紧接着就来这么一出,要是让同事看见了,指不定以为跟他暧昧不清,靠潜规则上位呢!到时候她就不用在单位混了! 他不免好笑:“至于吗?” “当然至于!” 他嘴角噙着笑,不跟她争,可心里某个小角落却微微有些塌陷,些许酸酸涨涨的触觉扫过心房,然后就是空洞洞的白。 “哎,对了!”相思想起来自己的晚礼服还没着落,就让苏禇随便找个影楼什么的停车,先下去租件礼服。 苏禇看了她一眼,帆布鞋,牛仔裤,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开司米,长长的头发一直到腰间,脸上明明是未施粉黛,却愈发让人觉得唇红齿白,明眸皓齿,说不出的好看。 “不用,这样就挺好。” 相思一顿,说:“别介啊,多给你栽面啊。” 苏禇笑笑:“没事,真挺好。” 正是晚高峰,路上有些堵,车大概开了40多分钟,最后在一间私人会馆前停下,相思看着停车位上那一辆辆豪车,真可谓宝马雕车香满路,有几辆她竟叫不出牌子,不由惊为天人,直问能不能让苏禇拿手机给她照个像,她想站车群里跟人民币照个合影。 进了大厅相思就开始庆幸,亏了没去影楼租礼服,这觥筹交错的红男绿女们,个个是珠光宝气鲜衣怒马,尤其是女眷们,一个赛着一个光鲜靓丽,莺莺燕燕群芳共舞,却又都摇曳生姿别具风情,有好几位的礼服甚至是欧洲的新款,国内还没有上市,这样的衣香鬓影,要是她穿着一身从影楼租来的小礼服,别人过来攀谈一问牌子,她该怎么说?唔!苏禇是聪明的,这就叫两害相较取其轻,虽说她这打扮有些格格不入,到底不山寨啊! 大厅正中央是长长的流水席,上方吊着一盏硕大的流光璀璨的琉璃水晶灯,投下一片片炫目的,不真实的光圈,相思看着那光影微微有些晕眩。 到底是另一个世界。 宴会上来的宾客并不多,都是平日与苏禇是玩在一块的一群公子们,喝酒聊天插科打诨,气氛既不拘谨也不沉闷,苏禇带着相思人群里晃一圈,他的那些朋友倒是对她挺感兴趣,还有人打趣说:“苏大少,你现在这口味可越来越剑走偏锋了啊!怎么还改吃素的了!”苏禇笑着反击:“去去去!别没正经,吃素有利身体健康你不知道啊,我愿意!” 相思装傻,也不恼,只是陪着微微笑。这群公子哥们,不是高干子弟就是行业翘楚,都是金主,她恼不起。 只是这都过了半天了,为什么长长的宴席上还是只有几个大大的果盘,几样精致的小点心?她饿了是真的! 这边正闹着,大门突然缓缓打开,有侍者过来通报:“周先生到了。” 相思不经意转头,然后脑袋倏然‘嗡’的一下。 意识突然消失不见,周遭的世界像是被拉上了雪白的帷幕,时间被施了魔咒已经静止,他一步步走过来,像是穿越了海角天涯,穿越了九年晦涩的光景,满身风雨来赴这一面之约。 周子墨。 ☆、第四章 相思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好像总是躺在轻浮虚软的云朵上,心里不踏实。写稿子也总是心不在焉集中不了精神,明明是一篇时尚饮食的专题稿写到一半不知怎么就拐到了‘全民瑜伽热’是健康积极的生活状态上,反应过来赶快删掉,一不留神五千多字的word又删的一字不剩,连没出错的部分都删的干干净净了。最要命的是开会的时候也能走神,总编抽查她们小组的会议记录,只有她笔记本上铅字不染,倒是没挨训,但是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最后连同组的许心都发现她不对劲,得了个空问她最近是怎么了,整天不是对着屏幕发呆就是望着茶杯出神,相思心里憋得实在难受,一个没忍住,终于咽了口唾沫问她:“心心你说,要是一女的跟相恋了四年的男朋友分手,然后自己跑国外又猫冬似的呆了五年,回国的时候又找了个离那男的十万八千里的城市,那他们再相遇的几率有多大啊?” 许心优雅地抿了口咖啡,漫不经心的答道:“要是都市言情小说那就是百分之百呗,先分离,再相遇,情节需要嘛,然后两人又开始因为命运的种种纠缠不清,要是喜文呢,最后俩人就相亲相爱比翼双飞,要是悲文呢两人就势不两立你死我活,怎么折腾怎么来,怎么闹心怎么来,总之一句话,没有最虐只有更虐!” 相思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唯唯诺诺得问:“那,那要是现实呢...?” 许心‘噗’的一声,嘴里的咖啡没守住,全飞向了桌上sony的液晶屏,相思也吓了一跳,赶紧扯过纸抽帮她擦屏幕,许心一边咳着顺气一边拿手指着她:“不是吧你!怪不得你这两天老是玩天外飞仙,快说说,快说说!现实里你跟谁不期而遇了啊,这么唯美心碎的韩剧戏码哪能不分享分享啊!啊!是不是苏禇?上次你给他做专访远达那边居然答应的那么干脆,不合情理嘛,还有一次下班的时候c组的欢欢可是看见他亲自来接你下班了!现在社里背地都传你是他一情儿,是不是是不是啊?” -- 第7页 相思石化了,这!这都是什么时候传开的绯闻啊?! “不是不是!哪能啊!我跟他就是原来有过几面之缘,不熟!一点都不熟!再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许心想了想,‘哼’了一声点点头说:“我想也不能,他要真是你旧情人,你呆这干嘛,还不赶紧跟他破镜重圆去,哎!现实哭着对我们说,jj上的言情小说都是骗人的,无论你怎么yy都成不了故事里的悲情女主,哎!” 相思看她故作悲戚不免觉得好笑,得,她这回还真女主了一把。 其实她也恍惚,有时候甚至怀疑那晚的相遇是不是个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当时是睡着还是醒着?周子墨是不是真的出现过?最后甚至错愕,那人真的是周子墨?是不是那个从前带她翻墙爬山看星星,那个会把鱼刺挑的干干净净把鱼肉全拨进她碗里,那个高兴时会把她裹进大衣里温温柔柔的揽在怀中,生气时会紧紧绷着嘴角死死盯着她最后却还是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闷到她求饶的周子墨?是不是他? 他出现的如此悄无声息没有预兆,消失的又是这样的不留痕迹身不染尘,所以她越来越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患了一场思念的梦魇。 可是,指尖似乎还有他手掌的温度,干燥温暖,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他的指甲永远修剪的和指腹一样整齐,和她象征性轻轻一握便松开的手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突兀,相思曾经特别迷恋那双手。 相思原来念的学校是赫赫有名的b大直属高中,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她过着每天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的日子,像所有重点高中的学生那样,对于窗外事充耳不闻,抱着圣贤书当面包啃,就为了能直接考进b大。那时候的时光只要经历过的人都永远不会忘记,再也没有如此纯粹明利的光景,再也不能重来那样干净单纯的青春,相思亦是如此。 所以很多年以后,她梦回旧时光还是喟叹,周子墨,真真是她青涩少时最狂放的一次叛逆。 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在b大读研究生,后来偶尔想起不免觉得好笑,国内的大学生上学时大多是一门心思的要出国,像他这样,明明读的是海外名校,毕了业却回国读研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而她只不过是个念高二的小丫头。 室友莫莫过生日,硬要拉着她晚上溜出去吃饭庆祝,她不敢却又实在拗不过,晚上下了大自习两个女孩子在花坛里躲了半天,等到确定巡查的老师走了,才敢小贼似是弯着腰偷偷溜到操场的围墙下。学校的墙多高啊,她玩了命才借着旁边车棚支架爬了上去,一上去就傻眼了,墙外就是一条绿化带,下面光秃秃的草坪里别说有个什么石台,连朵小野花都没有。 莫莫的表哥站在草坪里,接住了一跃而下的小表妹,那么大的冲击力,两个人蹬蹬后退了好几步,还是摔在一起。相思坐在墙上,进退不得,死的心都有。 相思正犹豫着,莫莫表哥从草坪上站起来转头喊了一声:“子墨!过来搭把郑 周子墨和另外一个同学正站在路灯下抽烟,闻声随手掐了手里的烟,朝他们走过去。 “下来,摔不着你。” 他站在墙外,微微仰起头,冲相思张开双臂,漫不经心的口吻让她心里愈发没底,周子墨个子很高,但是瘦,又不是相识的人,她实在不好意思往他身上撞。 况且,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和异性相拥过。 周子墨见墙上的女孩子呆呆的望着自己愣着不动,傻了吧唧的样子倒是好笑,不由笑笑催促:“你往下跳就行了,我摔不着你。” 相思咬咬牙,一闭眼,跳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四仰八叉,没有狗啃泥,甚至闻不到一丝泥土的味道,只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仔细分辨,原来是自己心跳,那样急促,那样热烈。 仿佛是坠入了一片晚霞中的云层,周身温暖,她的脚其实根本没有落到地上,他就那样直接抱住了她,抱住从天而降的她,紧紧拥在怀里。 他那么高那么瘦,力气却那么大。 淡淡的烟草的清香掺杂着陌生男性的味道瞬间包围了她,她只觉得晕眩,周子墨呼了口气,看看怀里的小丫头,自顾嘀咕了一句:“看着挺瘦,还真沉。” 相思听见声音方想起今夕何夕身在何处,顿时觉得窘极了,忙不迭的从他怀里挣开,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这辈子再也忘不掉的脸。 浓黑的剑眉下,一双风流无限的桃花眼,墨般的眸色却浓的如一泓深潭望不到底,硬挺的鼻子,薄薄的唇。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若干年都过去了,相思一直在心里默默坚持,周子墨长了一张让她甘愿沦陷的脸。 那天晚上他们带两个小姑娘去吃自助烤肉,然后又去唱歌,ktv包厢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吊顶的霓虹瑰丽变幻,投下暧昧不明的光圈,三个男生喝酒,两个女孩子喝鲜榨的果汁。 周子墨就坐在相思旁边,手里拿着一只高脚酒杯,因为离得近,相思发现他的手特别好看。 明明是手指修长秀气,却不像女子一般娇柔,骨节分明却不突兀,酒杯被他漫不经心的拿在指间,相思一时有些出神。 “喝一杯?” 周子墨不经意一瞥,看见她望着他手里的酒杯发呆,笑笑把酒杯递到她面前。 -- 第8页 相思这才回了神,一时间不免脸颊发烫,觉得窘极了,连忙摆摆手说:“我不会。” 周子墨只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 再后来,很久很久以后,相思曾经问周子墨:“你说说,你当初是看上我哪点了?” 周子墨笑笑,抬眼打量她,答道:“嗯,我也常常这么问自己。” 她当然听的出他话里的意思,立刻炸毛,扑上去就要掐死他。 “好了,”周子墨笑着把她圈在怀里:“说说你。” 她瞪他一眼,说:“我也经常这么问自己,我到底是喜欢你什么了,大叔!” 周子墨一怔,搂着她哈哈大笑。 她从没告诉过他,她最开始,是迷恋上了他的手。 一直以来,回忆之于她而言都是最奢侈的东西,她把有关于他的记忆妥帖的封存,放在心底那个最密不透风的暗室里,不敢触碰,不敢窥视,甚至不敢对外人说起,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那装满过往的木匣,她怕过去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而她,自甘在渐次灭顶的回忆中溺死。 周子墨...周子墨...这三个字犹如诱人的蛊,她知道这蛊解不开,救不了,她只能慢慢被折磨,最后失了心智,失了自我。 她不敢想他,想一遍,痛一遍。 ☆、第五章 分手的当时,相思一直不敢再回想,趋利避害的本能,她怕那种凌迟的钝痛再一次铺天盖地的袭来,她不能躲,不能遁逃。 那时她如愿考上了b大,已经读大二,而周子墨早已毕业,正是锋芒毕现建功立业的时候,他每天那么忙,恨不得一分钟当一小时,甚至有时一连好多天相思都见不到他。 所以妈妈支教的学校那边打电话通知她出事了的时候,她没能找到周子墨,她那时心里又慌又怕,甚至带了绝望,她给他打电话,知道他人在新加坡,在谈一个海外的项目启动仪式,她只说去凤凰看看妈妈。 她没告诉他,她妈妈在医院,医生让她马上赶来,否则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她没说,所以他不知道。 那段时间她就像一条已经濒临垂死的鱼,心力交瘁,茫然无措,妈妈走了,她的心也死了一半。 可是那么多个惊醒的夜里,她死死咬着被子,一边失声痛哭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不要怕,不要绝望,还有周子墨,她还有周子墨,等他回来,就会好了。 他是她唯一的勇气和能量,她凭着这唯一的信念,苟延残喘。 直到他舅舅找到她家。 她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如同暗夜里微弱的火光,冷风过境,瞬间熄灭。 她才知道,周子墨那是怎样显赫的家族。 祖父辈的名讳不须多说,她甚至无数次在新闻联播里看到他爸爸,他舅舅,甚至,他妈妈。只是当时不知道,他们和他,竟是一家人。 更没想到的是他舅舅竟然亲自找到她。 他本人看上去和电视里几乎没有不同,沉稳犀利,说话一针见血:“常小姐,子墨的爸爸妈妈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事,遗憾的是,他父母并不看好你们在一起,你们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悬殊都太大,咱们中国婚嫁最讲究的门当户对,你应该明白,你们并不相配。” 他撕下一张支票来填好,推到她面前:“子墨的爸爸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更是每况愈下,我姐姐不希望这件事再让姐夫费神,这是我姐姐的一点意思,希望你能可怜天下父母心。” 相思只觉得手脚冰冷,背上不断冒着冷汗,像是掉进了一个大冰窟,那寒意从脚底冒上来,一直冻结到心脏。 她坐在那里,像是游魂般喃喃自语:“这是她妈妈的意思,不是他的,我不要,我等他回来,等他自己跟我解释清楚...” “常小姐,你还年轻,不要执迷不悟,这对你没有好处,这笔钱足够你再找一所大学继续学业,今后生活无忧,如果你愿意,出国留学都不是问题,只要你离开他,而且,据我所知,你现在很需要钱,你家里的事,我大概了解过一些。” 相思还是低着头,重复那一句话,仿佛她只会说这一句:“我不要,我等他,等他跟我解释...” “常小姐,”他舅舅声音中似乎有了些起伏:“不要再纠缠下去,你和子墨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你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对你说过关于他的家世吗?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是因为他清楚得很,他的家族,不可能接受你这样的女孩子,或许...”对面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却突然变得狠厉:“或许,你愿意像你妈妈一样,不要名分,不要婚姻,不要家族的认可,甘愿背负着骂名,在不见天日的角落,就这样过一辈子...” 相思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起头来,眼光灼灼如剑,像是要在那人身上剜出一个洞来,扑面而来的风中似乎混杂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瞬间坠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床上弥留的母亲,那惨白色的脸庞。 指甲生生嵌进手掌里,却并不觉得有多疼,她永远都忘不了,她附在妈妈唇边,听她断断续续最后叮嘱:“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像...妈妈一样...不要这样...过一辈子...” 那微弱的气息洒在她耳廓上,终于无迹可寻。 -- 第9页 她记下了,永远都不会忘,妈妈告诉她,不要像自己这样过一辈子,那是她母亲给予她的,最后的,仅有的一丝渺小的尊严。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用周家无以伦比的家世,将她母亲和她最后的这丝尊严和信念,毫不留情的碾碎在尘土中! 相思觉得心和身体都在颤,她用足了力气才堪堪不让声音发抖:“您可以否定我,但是,您不能侮辱我母亲,逝者为大,您自重!” 他舅舅一怔,旋即微笑:“抱歉,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如果你坚持执迷下去,那么,你以后的路,将会和你妈妈一样,甚至,你以后的孩子都不能拥有父亲的姓氏,如同你,要跟着你妈妈姓常。” 那一字一句,犹如淬了剧毒了飞刀,刀刀都戳在她心脏上,五脏六腑都泡在硫酸中浸蚀,烧灼的腐蚀溃烂,疼的她只觉得快不能呼吸! 最后她终于崩溃,眼泪决堤般汹涌,她点点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说:“我明白了。” 他舅舅见她终于动容,却是整个人瞬间没有了生气,心里到底有些不忍:“你能明白这其中利害是最好不过了,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要拖泥带水,子墨性子执拗,献剂说氖滤耙裁挥茫还蚁嘈拍阋欢ㄓ邪旆ǎ靡桓瞿腥怂佬模的岩材眩导虻ィ布虻ィ馇懔粝拢退阒芗铱髑纺愕陌伞! 相思像是一尊雕塑,静静的坐在那里很久,一直到太阳坠入西边的群山,月亮慢慢爬出云层,她早已麻木的四肢才有了些知觉。 屋中除了自己,早已空无一人,她目光空洞且迷惘,没有焦点,慢慢的,终于落在面前的那张支票上面。 她缓缓伸出手去,把支票拿过来,目光却依旧是茫然,她没看上面的数字,一点点,轻轻地,把手中的那张纸撕成一条条,撕过一遍再一遍,仿佛是被按了反复件的机器,麻木且放任。 过了两天,周子墨回国,下了飞机一分钟都没有耽误,立刻到她家找到她。 他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那是她心底默默千想万盼的幸福,可是现在的他,她不敢奢望。 他抱着她,一贯沉稳如斯的男子,声音中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一遍遍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他身上还有熟悉的淡淡烟草的清香,她几近是贪恋般的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而笃定的说:“周子墨,我们分手。” 他错愕,下一秒就像是明白过来,又紧紧抱住她说:“不要这样,相思,我知道你怪我,你最痛苦的时候我竟然不能陪着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就经历了那样的苦难,我回来了,却又这么迟,你可以怪我,但是不能说这样的话。” 她用尽毕生的力气和毅力才能再次离开他的怀抱,只是淡淡的重复了一遍:“周子墨,我们分手。” 他终于察觉她的语气,根本不是生气,甚至不是征询,只是在叙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问:“为什么?” 她笑了,就像曾静无数次那样明媚美好,她笑着答他:“为什么?周子墨,真不知道是你太聪明还是我太蠢,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居然两天前才知道,你居然是周北原的公子,呵,单单这三个字,就够我诚惶诚恐了,你说,我怎么这么笨,跟你在一起好几年,连自己钓上了金龟婿都不晓得。哦——”她顿了顿,笑的愈发灿烂娇媚:“或许也不是我笨,是你太聪明,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是图的什么,所以故意瞒的这么天衣无缝,嗯,这倒是像你的性子,一丁点亏都不吃。” 周子墨僵住,仿佛突遭雷击般动弹不得,许久才开口,声音竟是意想不到的暗哑:“你知道了?” 相思点点头,还是笑的纯良无害:“没想到吧?你以为藏得深,谁知道刚过四年,就被我发现了,啧啧...” 他问:“因为我的家庭,你要离开我?” 她答:“跟你家庭没关系,哦不,也是有点关系的,呐,我一开始的时候就猜你这么有钱,肯定出身不凡,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喜欢你什么?你笨啊!喜欢你的钱呗,只是没成想,你居然不凡到这个程度,现在我知道了,虽然有点可惜,但还是识时务的,就冲你的家庭你的身份,咱俩呢,肯定是没戏的,所以我也用不着再假意奉承,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粘着你,你也甭耽误我。” 她说的云淡风轻,但却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希望时间能流逝的快一些,她就要撑不下去了,马上就坚持不住了,只盼着这一刻快点结束,早死,早超生,哦,不,她不可能再往生,这一役之后,她注定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周子墨瞳孔剧烈收缩着,像是一个漩涡,要把眼前的女子生生卷入滔天的洪流般,他不信,她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相思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手起刀落,那锋利的寒刃却是正正砍在了她自己心上,她说:“你甭不信,嗯,不对,是你爱信不信,反正我的话说完了,从现在起,咱俩没关系了。”她转身就要走,他从背后一把拉住她,猛地按在怀里,她猝不及防,他已经狠狠吻下来。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泪马上就要夺眶,他怒极了她知道,环着她的双臂都有些颤抖,她生生逼退眼底的湿意,挣不开他,就索性不再挣扎,由着他去。 -- 第10页 他察觉到她的放任,缓缓抬起头来,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般,他说:“我不信。” 她终于爆发,一把推开他,不知是力气太大还是怎么,两人都是一个趔趄,方才站稳,她吼道:“周子墨!你怎么那么没劲!我说的这么明白你还这样,有意思没?!你不信?!行!我告诉你实话!你知道我姓常,但你不知道,我是跟我妈姓常!我根本就不是跟我爸姓,我爸姓什么我他妈的根本就不知道!我妈当初就是爱上你这样一个侯门公子哥,爱的死去活来然后还有了我,可那个男人呢?门不当户不对,他根本就娶不了她!他说爱她,可是除了爱,什么都给不了她!我妈就是傻!才会什么都不要,不要名分,不要身份,不要地位,她什么都不要,还生了我!结果呢?!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最后我还得跟着她姓常!常相思,多讽刺!再相思也没用!最后她终于顿悟了,可是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还有什么用!她走的时候——”相思平复这急促的呼吸,随手抹了把眼泪接着说:“她走的时候告诉我,千万别像她这样过一辈子,她后悔了,可后悔了又怎么样呢?!所以,我不会像我妈一样!绝不会!我不爱你,我图你的钱!但是我还有一丁点的自尊和骄傲,你的家庭不会接纳我,你娶不了我,那你有再多钱有个屁用!” “你恐怕还不知道,我知道了你是谁以后,想方设法找到了你舅舅,我跟他要了一大笔钱,这钱足以我下半辈子过的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这样多好,我求财得疲闱笕食扇剩茏幽阈研寻桑也话悖坏愣疾话永炊疾话惚鹪倮凑椅遥曳沉恕! 相思看着他渐渐失了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她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待下去一秒,她就会癫狂,她已经尽力了,尽力扮演最恶毒的女人,她要让他厌恶她,不耻她,甚至是恨她,而爱情,从今往后就是她一个人的事,与他人再没关系。 她拿出钱包,抽出塑料夹层里的那张大头贴,周子墨甚少拍照,所以这张大头贴是他们唯一的合影,还是相思软磨硬泡的他才答应同她照的,一共两张,相思妥帖的分别放进彼此的钱包里,一人一张,仿佛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狠狠把那张薄薄的纸张抛向他,然后转身就走。 “我娶你。” 她的心生生漏掉一拍,脚下的步子猛地顿住,她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而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地上的那张合影,脸上神色不明。 “我娶你,”周子墨缓缓抬起头,语气竟变得波澜不惊:“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去登记,我娶你,你不会像你妈妈一样,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娶你。” 相思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痛恨过自己,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居然说,他娶她,只要她愿意。 她怎么会不愿意?! 她死死咬着嘴唇,一动不能动,直到他重新拥她入怀,她才如梦惊醒,咬着唇肉狠狠用了一下力气,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刺激着她的中枢神经,她终是清醒了些,她与他,怕是注定了要彼此伤害到这种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说:“周子墨,你别太瞧得起自己,我凭什么愿意?我说了,我不爱你,你要娶我?行啊,除非你让你的家族同意,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否则暗地里和你登记这种事,你想都别想。要么,你就和你家断绝一切关系,可是那样的话,你就身无长物生么都不是了,你没了钱,凭什么叫我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周子墨的眼中,终于漫上了绝望。 ☆、第六章 那时分手,相思就狠狠下了决心,从此之后,天大地大,她绝不能,绝不会再见他。 其实,周子墨也是这样说。 当时她问:“你没了钱,凭什么叫我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他死死拽着她的胳膊,眼中尽是恨意和绝望,他力气那么大,相思只觉得他的指尖像是要嵌入她肉里一样,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沉稳他睿智他干练,他温柔他邪魅他不羁,但从没像这样,风度姿态什么的早已经顾不得,只是死命的拉住她,固执地不让她离开,他深邃的眸色像是焠了两股烈火,盯着她,一点一点的将她烧的体无完肤。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说:“常、相、思!不管你怎么说,要和我分手,你想都别想,不可能!要我放开你,绝、不、可、能!” 她不说话,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真的,假的,她都已经说尽,现在只能淡淡的望着他,假装漠然的,等他放开。 时间过了那么久,相思的手臂已经疼得发麻,他看着淡然不语的她,终于心如死灰,一点点的,绝望的抽回手上的力气,他慢慢松开手,脸色是颓败的灰,他说:“好,我不逼你,但是,你记着,今天你走了,就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今生今世,我和你,生、死、不、见!” 她心脏好像炸开了一般,碎在胸膛里,锋利的碎片扎在她胸墙上,所有的血液奔腾着逆流,她咬紧了牙才堪堪逼下喉咙里的那股腥甜。 他逼她,如此决绝,她明白,他用他最后的砝码,赌她的不舍得。 她却还能微微笑出来,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仿佛这根本就不是取舍之间的事,仿佛,她根本就不在乎。 -- 第11页 她稳步走回家,关上门的那一秒,终于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狠狠咬着手背,失声痛哭。 她怎么会舍得?之前她一直觉得万箭穿心这个词太夸张,可听他说‘生死不见’时,才发现,万箭穿心又怎样,不过如此。 可她必须决然残忍,她甚至分不清这残忍是对周子墨还是对自己,她像个病态的病人,拼了命的伤害他,也拼了命的自虐,好像这样,痛他的痛,苦他的苦,心里反倒有了一丝麻木快意的安慰。 她知道周子墨一定没走,一定还在窗外的那棵榕树下,但她不敢窥视,连躲在窗帘后面偷偷瞄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怕看见他灰败颓然的神色,她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破门而出,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想说,周子墨,带我走,不管去哪,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可她不能,既是爱他,便不能耽误他。多老套恶俗的韩剧情节,可现实如此,命运面前,她渺小的连自己的未来都撑不起,怎么能再赔上他的锦绣人生来一赌明天。 我是那么那么爱你,近乎虔诚,近乎迷恋,近乎仰视,但是,我不能让你知道,因为我注定不能陪着你,所以,我骗你,我不能让你知道,我爱你。 没人知道离开你时我到底有多痛不欲生,可是没关系,为了你,这一切都是我甘死如饴。 都说上帝关你一门,必会开你一窗,这句话用在相思身上真是恰如其分。 鉴于上次苏禇的那个专访她做的十分成功,反响热烈,那期的杂志又卖的特别好,她不仅受了表扬还加了薪,就连近期一个重要的外地采访,总编都钦点她跟着采访组一起去,相思当然是求之不得,这种公款吃喝玩乐的美差,谁不去谁傻子! 只是没想到是去c市,她的家乡。 三个小时的车程,相思坐在车厢里,觉得还真有点‘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惆怅。 下了车出了站,她和同事们先找了酒店安顿下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去觅食,一行人边走边讨论晚饭吃什么,不一会,就到了c市市中心的商业步行街,商业街对面就是赫赫有名的b大,同行的摄像小李提议说先别急着吃晚饭,难得来了c市,要是不去b大这所中外闻名的百年名校走一遭,实在就图虚此行了。 大家都附议说好,相思也只得一起去。 b大占地面积大的匪夷所思,不像是校园倒像是一个整合的小区,一帮人从大门进去没多久就找不到东西南北了,相思本来是跟着大家默不作声,可看着一大群人在偌大的校园里瞎转悠,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咱们走错了,顺着刚才咱们经过的那条甬路一直走,过一个大礼堂,就是西门了。” 大家无不惊奇的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嘿嘿...那什么,我原来在这上过两年学...嘿嘿...” 这下同事们倒像发现了新大陆,也不急着去吃晚饭了,非要她当一回免费的导游,领着大家把b大好好参观一下,她拗不过,只好答应。 b大还是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样,正是凤凰花开的时节,学校每条甬路两旁都种着粗壮的凤凰树,树冠横展而下垂,浓密阔大而招风,大簇大蔟的凤凰花火红明艳,争妍斗艳般的铺满整个树冠,有风拂过,簌簌的花瓣犹如红雨,轻轻扬扬的飘下。 过一条阡陌小路,一转弯就是b大的最大的礼堂,白色的三层建筑像是遁藏在那片火红的花海中,从远处看去,万般红中一点白,却并不显得突兀。 同事们都说要去礼堂里好好参观一下,膜拜一下那位世界闻名的丹麦大师的遗世之作,没想到这个时间礼堂里还有不少同学,说是明天上午学院有一个学术研讨会,今天要布置会场,相思一行人怕打扰他们,不敢多留,从一层到三层打了个来回就意犹未尽的出了门。 夜幕渐渐四合,大家却还游兴不减,相思笑着告诉大伙要是想把b大整个溜过来怎么也要半天的时间,眼下真是没工夫了,不如先去吃饭,等过几天公事忙完了,她这导游再免费奉献一次,领着大家好好逛逛。 众人觉得好极了,就开始商量着下一步觅食的艰巨任务,大家都知道了c市是相思的老家,所以这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肩上,非要她带着大家去尝尝c市的特色小吃,要求就是好吃还不贵便宜还实惠。 相思犯了难,这c市是全国有名的教育示范市,这色特就是刚出门的b大以及埋伏在这个城市边边角角的各类重点院校,要说特色小吃,还真是没有叫得出口的,不过——她倒是想到个地方,就在出了b大西门后面的巷子里,想了想,还是决定带大家去那。 正是晚高峰的时候,马路上霓虹渐亮,车辆纵横川流,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的驶过,逢站必停,私家车也比五年前多出好几倍,印象中c市的宽广的主干道现在竟有几分拥堵,相思过马路时一个不留神,一辆黑色a8从她左身侧呼啸着擦身而过,司机技术十分了得,电光火石间快速反方向打了方向盘,一个急刹后稳稳的熄火停在了她身边。 相思吓得惊魂未定,a8驾驶室的玻璃缓缓落下,四十来岁的司机探出头来,抱歉的问她怎么样,相思有些不好意思,这正是高峰点钟,她实在不该在大马路上走神,赶忙摆摆手说没事,拉上旁边的同事,快步过了马路。 -- 第12页 a8司机见那女孩子的确是没碰着,才升上车窗,刚要发动车子,就听坐在后面座位上的男人说:“跟着她。” 司机有些不解,回过头来问:“周先生?” 周子墨坐在座位上,透过车窗,看着刚才和他仅有一扇玻璃之隔的女人越走越远,心里的恨意突然迸发,然后瞬间弥漫。 “我说,跟着她。” 司机看他神情冷漠的看着马路对面,嘴角微微抿紧,知道这已经是他动怒了的表现,再不敢多问,立刻掉头,跟上刚才差点撞上的那个人。 车子在一条巷子的对面停下,巷道狭窄,车开不进去。 周子墨一言不发,只是降下玻璃窗,看着巷子尽头一间老屋门口挂着的招牌,还是那块老匾,匾面上原本朱红的漆已经斑驳的脱落,匾上的字不知是用新墨描过还是怎的,力道刚劲的‘面之道’三个大字倒是依旧清晰如昨。 周子墨不说话,心里的恨意像是冲破闸门的洪水,一寸寸的将他湮灭。她还敢来家店?她怎么好意思,怎么有脸再来?! 原来的时候知道她喜好面食,尤其是爱吃面条,他便私下托那帮食客朋友四处寻上好的面馆,带她一家一家的吃过去。最后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家馆子,老板祖上传下来的做面的手艺,做的全国各地的特色面都堪称一绝。至此以后,每次吃面她都拉着他来这,说这个小地方离学校最近,虽是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却偏偏埋在这小巷子里,闹中取静,别有风情,最关键的是好吃,那时她吃完面端着大瓷碗喝汤,热腾腾的热气熏的小脸红扑扑的,喝完汤笑的眉眼弯弯,心满意足的对他说。 ☆、第七章 其实周子墨是找过她的。 分开不到一个月,他突然听说她卖了家里的房子,退了学,去了澳洲。 他恐慌极了,冥冥之中仿佛知晓,她这一走,便是死别。 他觉得自己很可耻,她那样狠那样绝,可他骗的了别人却瞒不过自己,这一个月,他已经是生不如死,她这样对他,可他还是爱她,他没办法,他拿自己的心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查了她的出境记录,甚至查到了澳大利亚那边接收她的学院,那时他和家里的关系僵硬到了冰点,父亲身体不好他知道,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做不到看着她离开。 他订了机票,说是去澳洲谈个合作案,可家里还是知道了他去过大使馆,查过她的签证记录,那时他的飞机已经在悉尼落了地,他开了手机才知道,父亲突然心脏病发作,正在手术室里抢救。 坐在回北京的专机上,他心如死灰,他一面悔恨,一面绝望。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由于保密措施做得好,外界一点消息都没有走漏。 隔着icu的防护玻璃,周北原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人还没有苏醒,身上插满满了管子,还上着肾透析,周子墨看着那个戎马一生叱咤风云的男人,现在竟如同婴儿般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吵不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季晓风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眼泪簌簌的落下来,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逆子!小墨我告诉你,你爸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你就永远别进周家的门!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不知好歹的儿子来讨债,你就为了个女人...!你知道你爸爸遭了多大罪....”骂到最后,终是哽咽不成句。 周北原当年负过伤,心脏一直有旧疾。 周子墨对着病床慢慢跪下来,目光迷蒙,语气凄绝,说:“妈,我不找了。” 周北原做了心脏瓣膜置换手术,术后出现了轻微的排异反应,有一段时间自主体内循环甚至略有衰竭,但老将军硬是仗着身体底子好生生挺了过来,专家组又全是国内心外科的权威,最后在icu住了小半年终于彻底转危为安。那段时间周子墨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病榻旁,任何一点小事都要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竭尽全力的弥补。 只有他知道,他是自弥补,也是在逃避,刻意的遗忘。 周北原出院以后他便一头扎进生意场,他拒绝家里的帮助,甚至和他做了好几年生意的合作伙伴都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渐渐地,少年枭雄,声名鹊起。 相熟的人都以为他非要凭着自己的本事打下天下,是因为他从来就是那副子弟脾气,犟得很,所谓的成功,一定要自我证明自我实现才算数。 只有他知道,他是在等待。 她说过:“你要娶我,除非你家族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要么你就和家里断绝关系,否则,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让我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她曾经说的,他都给不了,不管是家族的认可还是断绝关系,父亲已经在鬼门关前转过一圈,他是人子,她要的,他给不了。 但是,他记得她也说过,若是他这样的公子哥离开了家族的滔天庇护,便什么都是,她凭什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一个什么都不是他?他心里隐约存了一个念头,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不是很清晰,但是一直模糊而坚定,他仿佛想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他可以不依靠家里的关系,她要的,他自己也给得起。 哪怕她不爱他,哪怕她说她只爱他的钱——那就给她他的钱! 他不能再去找她,但是五年来,却总是在最不经意的刹那想象着命运兜兜转转,或许还能与她重逢,即使她不爱他,但是他有金钱,地位,权势,这些都不是他的家庭赋予他的,是他自己的,五年来,他始终自欺欺人的想,若在这有生之年还能再相遇,那他现在有的一切,能不能成为再次留住她的理由?什么生死不见,那都是骗自己的鬼话! -- 第13页 他很想念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时间越走越远,越走越快,渐渐地他已经认命,本以为这一生真的和她生死不能再见的时候,她却又凭空出现!宴会上她挽着苏禇的手臂,宛如一对璧人,那样突然的重逢,连他都惊得差点失态,可她呢?她像是从不相识般,甚至还笑意盈盈的和他握了手,那一刻,他是真的了然,这个女人,当真是,从不曾在乎过他。 他没有任何一瞬间,觉得自己是那样可悲。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周子墨只觉得讽刺极了。 她当时那么狠绝果断,知道他的背景后,丝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他,明白白白告诉他,她不爱他,从来不爱,一直以来的种种都是他自己臆想出的镜中花水中月!他就如同壁虎的断尾,被她毫不留情的割舍!哦不,他还不如那截断尾,壁虎割断尾巴犹会疼痛挣扎,而她,干干脆脆无关痛痒,五年来所有的爱恨和不舍根本就是他一个人的事,她丝毫不曾理会! 他在思念里苦苦煎熬了五年,他用五年的时间把入骨的相思慢慢熬成毒,明知是饮鸩止渴,去抵挡不住那毒慢慢的侵入骨髓,终于,在不经意重逢的一幕,那相思的毒终于变成见血封喉的恨意! 与她相识已快十个寒暑,分别整整五个冬夏,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人生中一去不返的十年,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痴。 他不能想她,想一遍,恨一遍。 相思和一行同事加起来一共八个人,店里唯一的一张大圆桌本来已经订了出去,可没想到这面馆的老板居然还记得她,二话没说就把桌子转给了他们,相思默默汗颜,都五年了还能认得她,可见之前是来过了多少趟。 大家点了面,一个个都吃的不亦乐乎,相思和从前一样,要了碗百年老面,味道辣中带甜,面条爽滑有嚼劲,面汤更是浓而不腻,满满喝下一大口,四肢百骸像是都有了暖意。 大家都问她是怎么寻的这块宝地,她笑笑,只说是这里离学校近,她不爱吃食堂,就经常和同学来这打牙祭。 正说着话,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竟然是苏禇,电话刚一接通那边的男人就兴冲冲的喊:“哎哎哎!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呢不?哈哈,我在c市呢!你家乡啊!” 相思差点没咬到舌头,忙问:“你怎么在c市?” “有个投资项目在这,我过来考察的,这会儿刚下飞机,明儿考察完就得再折腾回去,快说说你家这边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这都饿死了!” 相思在心里鄙夷他,从t市到c市坐火车才三个小时,他老人家说把自己空运就空运,还真是资本家中的懒货。 “好吃的?那你打辆车,直接告诉师傅往最贵的饭店开,市中心有的是。” “哎,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走俗人路线了?贵的就好吃啊?我这意思不是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家乡特产,告诉我,我明儿临走还能给你带回去些嘛。” 相思心里微微一动,想了半晌,还是说:“不用,我跟我们社采访组出任务,现在就在c市呢。” 苏禇手里握着电话,站在机场前的广场上,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由一愣,随即语气温柔下来:“你看看,咱俩这缘分,还真是挡都挡不住。” 她也笑起来:“缘分啥啊,我今天才到,还得五、六天才能回去,你匆匆来一趟明儿就得往回飞,咱俩这叫擦肩而过懂不懂,这不言情小说里典型的有缘无分么。” “你在哪呢啊?我过去找你。” “不好吧——”相思想了想,还是站起来走到一旁,捂着电话小声说:“我跟同事在外面吃饭呢,你半路杀出来算几个意思啊?” 上次许心告诉她,公司里已经有了点她和苏禇的风言风语,她不想再生事端,给人话柄。 “哎哎哎!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这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的,你酒足饭饱之后就当了甩手掌柜,真是‘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带你这样的啊!快说快说你在哪暴殄天物呢,我这就过去,你看什么好吃先给我点着,我到了就得吃上热的啊!” 她还是犹犹豫豫:“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大不了你让你同事先走,回头我给你送到地儿不就结了,反正你今天要是不管我饭,回t市我就见天儿去你们写字楼门口接你下班!” “你!”相思磨牙霍霍:“太歹毒了!” 最后还是告诉了他地址,回到座位上大家已经都吃完了,她特别不好意思跟大家说有个原来的同学非要来找她叙叙旧,没办法跟大家一起回酒店了,大家虽是都说没关系,但最后还是她抢了单结了帐。 苏禇到的特别快,这地方毗邻b大,十分好找,进了门就看见她坐在靠窗的小木桌旁,见他进来,抬头冲他笑笑。 刚坐下寒暄了两句一大碗牛腩面就端上了桌,还配了一小盘凉拌菠菜,面香浓郁,小菜更是清爽可口,苏禇不由食指大动,连汤都喝了干干净净。 相思撇撇嘴,暗地里腹诽,原来资本家也是可以吃人食的啊。 “嚯,味道还真是好。”苏禇放下瓷碗,笑眯眯的问:“说吧,你们本来计划着吃完饭奔哪儿啊,看在你盛情款待我的份上,我就吃次亏,当回护花使者,陪你这久别故里的单身女青年入一遭夜色茫茫,你想上哪啊?” -- 第14页 相思说:“苏禇我就不明白了,你好歹也算一成功人士青年才俊什么的,怎么一到我这就变成一扯皮青年,你这是让春十三娘给移魂大法了啊?你平时端的四平八稳的,那副人模狗样的资本家嘴脸哪去了啊? 苏禇噗的笑出声来:“真是到了你大本营了啊,这骂人都不拐弯抹角的,改明目张胆了,我这不是追你呢么,现在这恋爱交友的不都讲究非诚勿扰嘛,我这是真诚!真诚!” “去去去!”相思瞪他,站起来说:“我可没说要款待你,你赶紧真诚的结账去!” ☆、第八章 外面起了风。 出了面馆,苏禇执意说要陪她走走,相思想了半晌,说:“行,咱爬山去。” 这大晚上的去爬山?还起了风?苏禇表示困惑。 “走吧,少年!”相思拍拍他肩膀,神情得意:“我带你去见识见识c市的夜景。” 两人拦着辆出租车,上了快速路,就往西外环的方向驶去。 “周先生?” a8司机见傍晚的那个姑娘出了巷子,和另外一个男人上了车,可周子墨还是如同刚开始一样,不发一言,一时间他不知何去何从,便小心翼翼的询问。 车内没有开灯,窗外有霓虹的光亮折进来,薄薄一层,淌在周身散着寒气的男人身上。 周子墨渐渐放开紧握的拳,散了手上的力道,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指,眸色深沉的眼睛微微眯起,说:“跟着。”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像是住了一只蛰伏许久的困兽,已经慢慢苏醒,不停在他胸膛里咆哮叫嚣,四处乱撞,头破血流的想要冲出牢笼,他心脏已经被撞得四分五裂,他觉得,他马上就要控制不住那只发了疯了兽了,就如同,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苏禇。 第一次在t是见到她,她便是那样俏生生的站在他旁边,陪他出席那样的宴会,她却连礼服都不穿,可挽着他的手臂站在人群里,又是那样的佳偶天成。 她身边的男人对她温柔的微笑,表情宠溺放佛像是对待小孩子。 那眼神,刻在周子墨心里,让人顿生生的疼。 今天他回c市处理这边公司积下来的一些琐事,第二次,遇见她。 本以为她是公干,可他守在马路对面那么久,最后众人散去,他又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寻她而来,然后两个人映着星光璀璨,月色朦胧,双宿双栖。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滑稽,又可笑。 可是他管不住自己,他想知道她会随他去哪里,是苏禇在c市的某个落脚点?还是她原来的家?哦,不可能——他想起来,她已经把房子卖了,而他又从别人手中买了下来,现在那是他的房子,她当然回不去。或许他们是去了酒店,他们...... 周子墨心里像是压了块千斤大石,那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像是藤蔓植物的须,从心房里慢慢生长出来,渐渐爬满了整个心脏,然后猛地用力箍紧!那种疼痛能让人瞬间窒息。 他不能再想下去,他不敢再猜,他有一万种的假设,可每一种都让自己痛不欲生,他甚至猜想,他们不仅是恋人,或许已经是夫妻。 夫妻——?!她嫁人了?!嫁了那个男人?!为什么?因为他有钱?周子墨愤怒出离,若是因为钱,为什么她不来找他?他比他有钱!她难道不知道苏禇身后的豪门背景?或许她知道,那为什么?难道,她不在乎?难道,她爱他? 她——爱他?! 她凭什么?!他还在无边的苦海里不得救赎,他还每天饮着那相思熬成毒的恨,还在暗无天日的回忆里踟蹰而行,脚步踉跄,她凭什么能再心安理得的爱上别人?! 他突然有所顿悟,他和她之间,丢失的不仅仅是五年的相依相伴的时光,还有那最珍贵的原本属于彼此的,曾经深入骨髓的爱恋。 好吧,他闭上眼睛,有些绝望的想,这场重逢,既是又一场注定了的伤害。 出了外环线路上的车辆渐行渐少,相思刚摇下一点点车窗,夜风便顺着那缝隙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横在不远处的锦山在墨般的夜色中只能看清个大概的轮廓,连绵蜿蜒,像是黑色柔滑的缎带,打了个弯,就把整个c市环在其中。 相思让师傅在山脚下的一个路口停了车,前面的小路铺着碎石,不好开车过去。 夜色茫茫夜未央,周遭寂寞宁静。这已是c市的边缘地带,这个点钟更不会还有别的出租车经过,相思想了想,还是麻烦出租师傅别落计价器的表,在这里等他们。 过了那段不长的碎石小路,就到了山脚下,山不算是极高,但坡度却真真是有些险陡,苏禇望着山坡上山石嶙峋,灌木丛生,根本没有人工开辟的上山之路,觉得有些荒唐好笑:“你确定咱俩要这么爬上去——不对,是你确定咱俩这样能爬的上去?” “当然能啊!”相思走在前面,回头笑着说:“没问题,我第一次爬的时候也觉得上不去,可后来有一次,我自己一个人都爬到了山顶呢,没事,我走前面,你跟好我,脚下小心,手上留神,保准没事!” “你倒是能耐。”苏禇快走两步,把她拉到身后:“我一大男人,爬个山还用得着你一个小丫头在前面带着探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混?你看着路,别踩着滑石,跟好了我,爬到山腰掉下去可甭指望我当英雄救你,再说你又不美,摔你个好歹也让你张张教训!——这么陡还敢一个人爬,野丫头!” -- 第15页 嘶!好好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相思一边跟着他一边在后面挤眉弄眼,嘘着口型问候他大爷,反正他听不见,忙着看路也不敢回头! 苏禇虽是第一次爬这锦山,但仗着他是户外登山的行家,虽说是没有装备,但也幸不辱命,带着她安安稳稳的到了山顶。 没想到这山顶全然不像山坡上那样怪石横峦,杂木丛生,竟是一片开阔坦荡的平川,正是春末,浅草方能湮没脚踝,像是整个山顶都铺上了一层天然草坪,中间零星的冒出些不知名的小野花,风中摇曳,娇嫩美丽。 抬头看,天上浮着无数星子,似是黑色丝绒上的碎钻,光华璀璨。夜空也变得那样近在咫尺,放佛一伸手,指尖就能触到那轮莹亮寂寞的新月。 远处就是c市的万家灯火,朦胧又真切,视线尽头,天色与无数华灯自成一际。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十里春风拂过,万丈红尘翻滚,这凡世的美,竟也能如此纤尘脱俗,超然出尘。 相思拍拍苏禇肩膀,笑盈盈的问:“怎么样,不虚此行吧。” “嗯,”苏禇点点头,又笑着答道:“就是有点不真实。” 相思鄙视他:“切,什么真实啊?在你们这种被资本市场严重腐化的商人眼里,就人民币最真实。” 她找了块平坦舒服的地方躺了下去,腰背还没全着地,就被苏禇拉了起来,他瞪她一眼,径自脱下外套来铺在地上,才松了手。 这样相似的夜色里,相思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回神,随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笑着说:“坐。” 夜色太美太温柔,她不出声数着天上的星斗,星星那样多,那样亮,她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有些晕眩,旧地重游,又是如此熟悉的情景,她慢慢开始控制不住思念和回忆满溢。 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夜晚,也有今夜这样的美景良辰,那晚,周子墨第一次带她来爬山。 那年她刚入校读大一,周子墨却早已经毕业,她为此没少抱怨,说月老无珠天妒佳偶。 他很忙,但还是从外地赶回来给她过生日,她乐颠乐颠的翘了微积分的课,跟他去吃饭。 一晚上,她都觉得心头小鹿乱撞,啧啧,小鹿乱撞,多古言的形容词,就像老戏文写的那样,豆蔻少女藏了满怀的心事,心尖上的人又近在眼前,怎么都是欲说还休,千种风情。 与他初识相交时她不过二八年华,她年纪小,便喊他哥哥,彼时虽然和他在一起时日也不短,但那喊惯了的称呼倒是改不了,他待她的好,也更像是对待小孩子般,有时当真惹恼了他,也免不了挨训,只是那口气,也像是待小姑娘一样,虽是冷了脸却还是温和无二。 其实,她想告诉他,哥哥,我长大了呢。 吃过晚饭他便带她去爬山。 她不解其意,他却笑着说生日礼物放在了山顶。 她望着眼前面目狰狞的高山,想着他竟然事先把礼物放在了山顶,不由嘴角抽搐: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跋山涉水又翻山越岭,过了七七四十九关,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她还把牛仔裤脚刮了个口子,终是到了山顶。 那晚山顶,景致如今夜一般,星光绚烂,灯火阑珊——不,他在身边,所以是更甚今晚。 爬到山顶她累的只剩了半条命,在美景中回了神便开始腰酸腿痛,找了块舒服的平地就要往下躺。 还没躺下就被周子墨拎了起来,他单手脱下外衣,在地上铺好,自己躺着在外衣旁边的空地上,拍了拍外套,说:“过来。” 心里像是喝了青柠酿的汽水,一直冒着酸酸甜甜的气泡,他外套上有淡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剃须水的清爽味道,那味道明明淡的似有似无,她却觉得周身都是他的气息,缠缠绕绕的裹紧了她,又别扭又甜蜜。 她掩饰着那甜蜜的尴尬,故意大声问他:“呐,你放山顶的礼物呢?还不赶快拿出来献宝?” 他笑笑不说话,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直指星空。 她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繁星点点,璀璨如钻。 他笑了笑,指了指天上的星子,说:“自己选,挑颗大克拉的。” “你——!”她明白过来,觉得又好笑又生气,转过头来瞪着他。 周子墨不说话,一只手撑着头,侧过身来冲着她笑了笑,然后忽然俯下身,轻轻地,吻住了她。 他含着她的唇瓣,言语含糊暧昧却又无比清晰,他说:“相思,生日快乐。”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她的唇。 她一瞬间呆在那里,甚至忘了要闭上眼睛。 许久,她才微微笑起来,轻声说:“哥哥,不——周子墨,我爱你。” ☆、第九章 往事如风,前尘如梦。 苏禇见她安静的躺着在旁边,径自闭着眼睛不发一言,长长的睫毛细小轻微的颤动,像是蝴蝶斑斓柔软的翅膀,夜风吹起脸侧的长发,有一缕拂在她脸颊上,他本想伸手帮她捋顺,可指尖在触到她脸颊的一瞬间又堪堪停住,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渐渐握成了拳。 “喂。”他拍拍她肩膀,见她睁开眼睛,眼神有刹那的茫然,旋即清明。 她问:“怎么?要回去了?” 他苦笑,十分无奈:“嗯,还是回去吧,要不我该心痛而死了。” -- 第16页 她坐起来,问:“怎么了?” 他叹气,说:“你这招杀手锏未免太毒了,躺在我身边,想着旧情人,让我情何以堪啊。” 这话倒是让她始料未及,她一晚上都是不露痕迹,他怎么知道?莫非是刚才自己在回忆里挣扎纠缠的太过明显? 她定定看着他,想着要不要掩饰一下,半晌,还是站起来说:“走吧。” 她居然连解释都没有,就这样默认了,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承认:是,她就是想他。 苏禇心里狠狠一抽。 她拿起地上的外套给他,他却直接披在她身上,说夜风变凉了,然后又走到前面,准备带她原路下山。 “苏禇。” 她站在原地喊他,他转身,他们只隔了两步之遥,却似横了红尘千丈,有风在两人之间悄悄流过,她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借着清风,飘飘洒洒的落在他耳中。 她说:“对不起,我很抱歉,但是,我没办法,我停不下来。” 她说的,他再明白不过。 她对他抱歉,因为她爱那个人,一直爱,很爱很爱,她的爱只放不收,不死不休,停不下来。 上山不易,下山更难。 等到两个人终于慢慢走到山脚时,背上都浸了薄汗,夜风似是比刚来时还要冷了几分,凉凉的吹过,相思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好在出租车还在前面的路口等他们,走过刚才的那段碎石小路就到了车前。 上车前相思想将身上的外套拿下来,苏禇皱着眉给她仔细穿好,拉开车门就把她塞进车里,等他上车时,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出租车右面的后视镜——那辆黑色a8果然还停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出租车向着市区的方向渐行渐远,a8司机恭敬地询问是不是还继续跟上去,周子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刚才出租车停靠的位置,许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四肢百骸像是都散了力道,在座椅上完全放松下来,他艰涩的闭上眼睛,声音里竟也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倦意,说:“不用了,回去吧。” 苏禇这一趟c市来得匆忙,送相思回去后,就随便在机场附近找了酒店住下,刚得到消息知道他和她都到了c市就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赶了过来,到了之后又陪常相思爬了半夜的山,这一天折腾下来,饶是他,也觉得乏极了。 泡了个热水澡,这一趟的舟车劳顿终是消褪了些,苏禇的房间在二十层,站在偌大的落地窗边,低头便能俯瞰这脚下的红尘众生,人世紫陌。 他不是来考察的,他是来确定一些事情,一些看似本来与他无关,实际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的事情。 苏禇独自靠在窗边,夜风从两边打开的小窗户呼啸着扑面而来,生猛凛冽,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悠远。 许久,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拨出了一串号码。 手机彩铃是王菲的如风,天后空灵暧昧的声音唱了一遍又一遍,电话那端没有人接听。 苏禇挂了电话,果然不一会,刚才的那个号码就打了回来。 “honey~”安薇的声音千娇百媚,一如既往的好听。 “你老板来c市了。” “嗯哼?所以呢?” “为什么提前没有告诉我?” 安薇刚洗过澡,出了浴室才看见手机上有苏禇的未接,便回了过来,也许是刚才在水里泡了太久,也许是在浴室里吸入了过多玫瑰熏香的味道,也可能是因为苏禇一贯不够温柔的语调,她感觉太阳穴微微的胀痛。 “呐呐呐,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哦,我老板去哪里都有秘书特助伺候着,唯独回c市公司那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身边一个人都不带,我哪里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去嘛,再说了,你那么厉害,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都知道了,哪里还用我告诉嘛。”依旧是娇娇柔柔的口吻,略带些撒娇的意味。 “你还是没有让他完全信任你,若是他信任需要你到分分钟都离不开的程度,他就不会不把你带在身边,甚至不告诉你他去哪里。” “再信任也没有用,凡是和c市有关的事,他从来不会跟别人说,再说了,你所谓的,唔,分分钟都离不开的信任和需要,是个什么程度,嗯?” 苏禇轻笑:“你做不到。” 电话那端安薇也笑起来:“是啊,我当然是做不到啊,我心里装着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怎么还能让另外一个男人需要的离不开,再说了那个男人表面上虽是风月场上的熟客,可私底下却过得比和尚都干净,啧啧,太强大了,太变态了。” 苏禇不说话,觉得手里的电话微微有些发热,烫帖掌心。 “喂喂喂,怎么不说话了,自惭形秽了?” 苏禇不可名动的叹了口气,说:“早点睡吧。” 电话那边的安薇倒是难得的没有聒噪,片刻安宁过后,语气变得有些波澜不惊:“苏禇,你不是真对她上心了吧。” 没有回应。 安薇重新带了笑意的声音传过来,略有凉薄:“你应该明白,你要的是什么,你清楚现在做的是什么事,你怎样都可以,唯一不能的,就是对她动了真心,到时候不仅后果不能预计,你也必定为此煎熬不堪,你最好能把持得住自己,想清楚。” “我明白。” “况且,你也不能让她爱你,最重要的是,她也不会爱你。” -- 第17页 她不会爱你。 苏禇本来要挂断电话的手微微顿住,过了片刻,才说:“这样最好。” 夜,愈发的深沉了。 安薇坐在精致怀素的红木梳妆台前,看着前方镜子中的自己,她还保持着刚才打电话的姿势,可是电话里已经是嘟嘟的挂断音了,过了好一会,可能是单音节持续的声调太过急促,可能是举着电话的胳膊有些酸涩麻木,她才回了神,把手机放一边,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拍柔肤水,擦晚霜。 刚从浴室出来就给苏禇回电话,现在又过了一段时间,脸上的皮肤显得有些干,等她收拾得当,看着镜子中的女子,眉如远黛,杏目粉唇,正是一副倾城色,她想起老古语常说的‘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她可以是爱红妆的女子,也可以是酬知己的义士,只是那个人呢?是悦己人,还是知己者? 都不是,他只是她的一个痴梦。 她同苏禇相识于澳洲,她低他一届,喊他师兄。国立大学的亚洲人不多,中国人更是屈指可数,她这样才貌兼备课业拔尖的女孩子在学校里理所当然的是受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就连她们课题组的导师,一个一贯严肃刻板的德国老教授每每提到她这个得意门生时,都不禁露出百年一遇的笑容,笑眯眯的称赞一番。她那时在学校风头正劲,心高气傲,可没想到一次学院学术论坛会上,遇上了同样存在传说中的苏禇。 狭路相逢,她注定不是勇者。 论坛会上他旁征博引,发言幽默风趣,生动活泼,让刚刚发言结束引得满堂喝彩的她内心饱受重创,磨牙霍霍。等到了最后的自由交流时间,她几乎是燃烧着报复之火的小宇宙,跟他杠上了。 最后,偌大的礼厅中几乎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只有他们俩个争锋相对,口如悬河,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她几乎都忘记了今天论坛会的学术主题,最后居然和他激辩金庸笔下那位男主的武功才是最高,也顾不得在场的同学和教授能不能听的明白了,苏禇说地道的美式英语,她也毫不逊色,可渐渐的,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不管你说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带着礼貌温和的笑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言两语之间化矛盾点于无形。 她一招一式间,被逼的又急又气,最后狠狠一跺脚,喊了句中文:“你怎么这样!” 苏禇一怔,随后看着她哈哈大笑。 全场哗然。 后来,爱上他就变得顺理成章。 她曾经骄傲的认为,能让她死心塌地的爱上并愿意追随的男人,首先一点就是要有征服的力量,一定要在她之上,不早不晚,好巧不巧,苏禇就出现在这个时候,带着波澜不惊的微笑,他攻城略地,她就节节败退。 对的时间,遇上她自以为是对的人。 哪怕是认为的爱情,开始的也总是无限美好。 他带她参加中国留学生聚餐时会坐在她旁边悉心的帮她布菜,带她去悉尼湾坐快艇时会在她的尖叫声生紧紧抓着她的手,闲来无事时,还会带她去坐小火车,横穿澳大利亚南海岸一望无垠的平原。 尤其是那么多个夕阳沉沉的黄昏,他会带她顺着天梯爬上教学楼的天台,给她讲自己的故事,那是他的秘密,从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可是他愿意讲给她听,但这一点,之于她而言,就是莫大的荣耀。 直到那个人出现。 她其实很早便见过那个女孩子,因为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同她在一起的次数越来越少,连每周末的留学生聚餐也渐渐缩减到半个月去一次,最后有时甚至一个月都想不起要去,平时在学校还好,尤其到了周六日,他开始一个人。 她心高气傲,当然不屑盘问,况且,她心里尚有一丝莫名的恐慌,他只是对她好,却从没说过,她是他的什么人。 无形的爱情却总是有容易让人心甘情愿的变得卑微的魔力。 毕竟她是甘死如饴低到尘埃里的那个,所以最后还是偷偷跟在他后面,想寻个让自己心安的理由。 悉尼很著名的一个风景区里,他站在人群中,安静的听着看着面前弹古筝的女孩子。 他脸上的异样的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最是他的眼神,她惊诧的发现,那眼神中,全然流露的,竟是满足。 她知道太多他的故事,她知道他失去过太多,要得到的更多,她了解他各种复杂的情绪,但偏偏那无数的情绪里,没有满足,他注定了是个不能够知足的人。 她如遭雷击,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孩子?!单是这样不近不远的望着,竟能让他觉得满足?! 那女孩的琴弹得很好,游客一波接一波的聚拢再散开,再聚拢,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曲结束后,她看见他穿过人群走到那个弹琴的女孩子面前,俯身微皱着眉头说了些什么,然后指了指女孩子的手,弹琴的女孩似有些顽皮的笑笑,随后点了点头,站起来用很好听的声音对周围还未散开的游客说了几句英文,然后鞠了一躬,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样子。 不得不说,那女孩笑起来很漂亮,不,更多的是让人很舒心。 游客渐渐向四周散开,她怕他发现,慌忙的跟着人群走开,最后一回头,便看见苏禇帮那个弹琴的女孩子收琴和琴架,女孩坐在旁边数着今天挣到的钱,没有过多的交流,默契就是那么浑然天成。 -- 第18页 匆匆一眼,她终是红了眼眶。 从那以后,数不清有多少次,她偷偷跟在他身后,来这个风景区看那个女孩子弹琴,他看她弹琴,她便躲在角落里望着他的背影。 终究是不甘心吧。 平日在学院里的时候,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除了不再时常同她在一起,其他看似与往时无异,但是她心里明白,他对那个女孩子的好,才是真的好,他和他在一起是的神态、眼神,和对所有人都不一样,包括她。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个弹琴的女孩,包括她。她曾经为独有自己知道他心里的秘密而觉得荣耀,现在才明白,能对别人讲起的秘密都是故事,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故事,才是秘密。 她知道,那个女孩子才是他心底的故事,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第十章 由于之前的公关步骤做的到位,采访组到c市的第二天就得到了对方公司的回复,采访工作分两天进行,没办法,据说是因为这回的采访对象是个大神级别的人物,他的时间恨不得用每秒多少美元来计算,能在两天的时间里零星的挤出些时间来已经是相当的不易了。 采访组光是校准采访词,核对采访步骤就用了一天的时间,不是工作效率低,只是这次的任务太过于光荣艰巨。 相思这次其实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工作,这次的采访人是陈姐,杂志社的元老人物,她就是给陈姐打打下手,回头做做整理性的工作,乐得清闲。 开会的空歇给苏禇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已经回到t市了,相思不由鄙视他,走了也不打声招呼,这人! 拿起桌子上厚厚的一沓资料就觉得头大,二十来页的a4纸,密密麻麻的小四号字,恨不得把这位大神的前半辈子都进行了整理排版,最让人欲哭无泪的是,组长居然要求她把这无数的宋体小四号字熟记于心,她熟记于心有什么用?她这回就是一打杂的啊~没听说过五星级大饭店的保洁阿姨还要求有特级厨师证的,什么道理嘛~ 哎!算了,一切为了钱钱,为了钱钱的一切。 不过来回看了好几遍这厚厚的二十来页,饶是她这不怎么看网络小说的人,也不禁觉得要是把这为尹西南尹先生的半生写成小说放到网上,那点击率收藏率一定是日以千增,什么半月榜季度榜年度榜,必定榜榜拿下。关键是绝无抄袭,绝对原创啊,啧啧,这老头,出身大富,军旅半生,正逢仕途通坦,却又弃戎从商,重操祖业,如今通晓天命之年,身家不可估摸。啧啧,这大半辈子,太玄幻了。 相思觉得有趣的还有他的名字,尹西南,表字自东,现在谓字的人已经不可多闻,况且他的这自东二字,但是有些意思,相思记得原来时念过的一首诗,出自《国风.豳风》,其中有两句是‘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她不知道这尹先生的字可是有何出处,但他这名和字加起来,东南西都有了,偏差一个北,倒是让人觉得有意思。 或许是成大事者都有点特殊的喜好?残缺美? 虽说已经做了这样多的功课,但是采访当天,相思和采访组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尹先生,还是觉得,文字神马的,到底也就是诉说生平,要想把一个人身上的气质神韵体会的淋漓尽致,还是眼见为实。 不远处坐着的那个男人,已是五十有余,可是随意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不怒自威,不敢直视,周身的气质是如此硬朗,可偏偏那脸上的笑意确如春风和煦,温润人心。 最后一天采访结束时,这位尹先生居然还跟他们的工作人员一一握手致谢,等到相思的时候,她一颗心跳七上八下,诚惶诚恐,可尹西南却一眼看到了她上衣夹着的工作证,回头再略微打量她,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常相思?” 她不明所以,心里惴惴,连忙点头:“是,我是这次采访组的文字编辑。” 尹西南眼色缓缓归于平和,笑笑点头,一带而过。 至此,此次外访工作皆大欢喜,圆满落幕。 晚上同事们吃了庆功饭,便回了酒店。 相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纠结挣扎,她一直存了个念头,想回原来的家去看一看,明天就要回t市了,今晚这个想法就如同滚雪球一样在她心里越滚越大,想到下次来还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她便再也坐不住,抓起外套就出了门,去吧,好不容易借着工作之名来一趟,就去看看吧。 不知道现在房主还是不是原来跟她买房子的那家,近几年楼价涨得不像话,她家原来的房子又是繁华地段的小区,可能之前的人家已经转手又卖了出去。 一路上她想着,要是还是原来的房主,就一定还会认得她,那她就跟人家好好商量,进去看一看就回来,要是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户人家,她就说是找错了,然后在楼下望一望也是好的,这一路盘算着,就到了小区门口,她们住的酒店其实离这个小区只有几站路,步行过来不到半个小时。 她特意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里买了一兜苹果,要真是原来的那家人,她总不好空着手来。 小区里很安静,大概是这几年市容规划建设做得好,原来甬路两旁的路灯已经换成了白色的玉兰花雕灯,洒下来白色清飒的一片光影,相思还是觉得原来的老式路灯好,昏昏黄黄的灯光,却让人觉得暖哄哄的,像家一样。 -- 第19页 在门外站了好久,想要按门铃的手一会放下,一会又犹豫的抬起,一大兜苹果很重,不一会左臂就有些麻木,相思稳了稳心神,想了想说辞,终于还是抬起了手,可还没碰到棕色的门铃按钮,厚实的防撬门‘嘎达’一声,打开了。 周子墨今天回来的很早,这边公司的事处理的已经完毕,明天就打算回t市,今天他没让司机送,自己开车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菜,回来给自己做了饭,他很少进超市卖场之类的地方,也几乎很少自己做饭,但是那是在平时,他自己知道,只有在c市,若是有机会,这些日常的生活琐事他几乎不假手他人,他在很多城市里都有居所,或是公寓或是别墅,在c市也是如此,但所有人都以为来c市就是住天和园的那套小别墅,就连司机都接送都只是往那,没人知道,他在c市,还有一个家,或许说,这才是他在c市的家。 他会自己去超市买食材,会去小区的水果店买水果洗好后放进冰箱,会在不太累的时候收拾房间打扫卫生,也就是这几年在这里,他甚至惊奇的发现现在全自动的洗衣机竟然是这样的方便。 他会在她曾经住过的房子里,独自想念她,他能用来想念的时间真的很少,他就把这些思念统统放在这里。 他觉得这样很好,这是真正属于他的时间,很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 他只是出来扔垃圾袋,却不想门口站了人。 两个人都是愣住。 所有的情绪似是不复存在,却又涌上心头,浓的化不开。 一时间,天地无声。 相思只感觉思维有些迟缓,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她买了苹果要按门铃,门开了,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周子墨。 她还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行动已经快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转身就要快步离开。 刚到楼道口周子墨便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她手臂,力气大的她往回一顿,手上装苹果的袋子也掉了,苹果骨碌骨碌的滚了一地。 周子墨手上还拎着黑色的垃圾袋,胸口微微起伏,神情全然是愤怒,完全没有了第一次偶遇时从容翩然。 他看着她,她亦直楞的看着他,终于,他平静下来,问:“你来干什么?” 相思觉得心虚,转念一想,却不知这心虚是为何,过了一会倒也冷静了许多,不由反问:“你怎么会在这?” 他脸色一顿,答不出。 过了片晌,才说:“扔垃圾。” 相思觉得这太诡异了。 周子墨看着地上苹果,问:“你买的?”话一出口觉得又是多余,便不再在言语,把手上的垃圾袋地给她,说:“去把垃圾扔了。”然后蹲下来捡起地上的袋子,开始拾苹果。 相思觉得这愈发的诡异。 她一点也想不明白,可就在她想不明白的当下,她居然去乖乖扔了垃圾,然后乖乖跟着周子墨进了屋。 她手里握着茶杯,手心上一片全是汗,心里莫名的发慌。 他不说话,她也不出一声,他看着她,神色不明,她盯着水杯,不敢抬头。 过了好一会,倒是周子墨先开了口:“房子是朋友送的,当时推脱不过,就收下了,没成想是这幢。” 相思喝了口茶没说话,心里琢磨着居然还有人送普通二手居民房给周子墨,这人也真是一朵奇葩。 “你来干什么?” “出差。” 他其实知道她来出差,但就是忍不住想要问,忍不住,想要和她说说话。 “你呢?” “出差。” 相思抬头,周子墨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穿着一身商场里再平常不过的居家服,全然不是印象里的那个样子,原来的时候他多奢侈啊,就连公寓里的一次性拖鞋都要givenchy的单款。 “你过的好不好?”那么八点档的对白,可她一个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还不赖。” 分别五年来,两人第二次重逢,第一次勉强算得上是聊天,气氛压抑的很浓重。 “听说你这几年去澳洲读书了,怎么,这是衣锦还乡了?” 她笑起来,左边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一闪而逝:“我算哪门子的衣锦还乡啊,国外竞争太激烈,生存环境太恶劣,不都说海归在国内混得比国外好么,我就是一个伪海归,回来为国家gdp增长做贡献的。”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才方想起来,他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会带她爬山,带她吃面,生气了会板着脸训人,高兴了又耐心的哄她的周子墨了。 第一次在宴会上和他偶遇过后,她用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上网查资料,她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在做生意了,所以在澳洲的那几年,她从来不看国内任何的财经新闻,拒绝自己从任何途径听说关于他的点滴,甚至不游览国内的网页,那天晚上,她小心翼翼的在搜索栏敲下‘周子墨’三个字,出现的搜索结果让她几乎掉了下巴,因为网页首先出现的竟是一小排黑体字‘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搜索出来的信息量也出乎意料的少,仅有几篇评论性的文章,而且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哪怕是一个模糊的剪影,假装不经意间问过杂志社里跑社会财经新闻的同事,可就连资历最深的老赵都只是听说过他,说他这个人背景深的很,貌似是和谁谁谁有些关系,几乎不出席商业活动,若是有些政府性质的不得已的会谈,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允许给他拍照。说是曾经本市有一家知名报社,暗地里拍下了一张他的照片,行市上居然叫出了百万的高价,可最后,那张照片还是未见天日,倒是报社没过多长时间就被收购了。 -- 第20页 相思默然惊叹,坐在眼前的这个人,眉眼虽俱是她熟悉的样子,但五年的时光,早已将他的气质雕琢的愈发沉稳内敛,愈发的难以揣测。 两人仍是相对无语,周子墨往杯子里续了热茶,抬眼看她,说:“上次见你,过的应该是不错。” 她心里突突一跳,全然明白他另有所指,她挽着苏禇站在他面前的情景闪过脑子,不知怎么便脱口而出:“我和苏禇只是旧识。” 说完便马上后悔,他早已不是她的谁,是她亲手推开他,离开他,不要他。那她这算什么,着急解释什么,怕他误会什么,她早已不能再妄想。 谁成想他竟笑得有些凉薄:“哦?你的旧识到底有多少?我算不算一个?”语调中竟还带了讥诮之意。 相思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心里狠狠一下,像是有大石狠狠砸上去,然后锋利的锐角割过心脏,鲜血‘砰’的一声就涌出来,周子墨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不知为何竟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我不是告诉过你说过,死,都不要再出现么?”那语气倒像是一盆冰水,直径从她头顶浇下来,一直凉到脚底。 她恍惚间明白,周子墨是恨她的。 一想到周子墨会恨她,就觉得控制不住的突然想要流眼泪,是,她是可恨,当初她面目狰狞将他伤得体无完肤,她是可恨。 但他清清楚楚让她知道他恨她,她还是不能自抑的悲凉,但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谁也不能怨,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她自己,她忘记了周子墨曾经说的话,她竟然又出现在他面前,在伤他最深最狠的地方,自取其辱。 匆匆抓了包,她几乎不敢再看他,便落荒而逃,直到拐出小区的大门,眼泪才掉下来。 周子墨手里握着的茶杯已经凉透,那寒意从手心开始,顺着经脉向上,不一会便攻进心脏,生生挤走了心里的那一丝暖意,房间里的温度不低,但他就是觉得冷。 他不知道今晚这是怎么了。 她出现的太措不即然,离开的又是这样快。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他没有过真的死都不要再见到她,上次已经见过一次,虽然她站在别人身边,但还能见着她,他真的很高兴。他以为自己是恨她入骨,可是看她渐红的眼眶心里除了那一丝报复的快意,还有更多麻麻娑娑的疼。 茶几上摆的是她买来的苹果,他认得小区门口那间水果店的购物袋,他也常常在那里买水果,他想过很多次那样的场景,他下班回家,她听见门铃声来开门,门一打开就能看见她的笑脸,或是她从外面回家来,从不自己拿钥匙开门,一定要按门铃烦他来开,手里拎着刚买的水果,高兴了就自己洗好端上来,不高兴了就对他颐指气使,吩咐他干这干那。 他拿了一个苹果在手上,低头闻了闻,气息香甜。 其实不是这样,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原来她住的那间屋子里有一把琴,他很早的时候在一间古董店得来的,他很久没听过她弹琴了,他很想听。 但她却厌弃他,一如曾经。 周子墨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把苹果放在茶几上,抓起旁边的车钥匙就出了门。 ☆、第十一章 相思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不想回酒店,可有没有别的地方好去,游魂似的顺着马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心广场。 广场已经是扩建后的样子了,比幼时记忆中整整大了一倍还多,镶嵌在地面的霓虹彩灯变幻着瑰丽的色彩,一会红,一会紫,一会黄,一会蓝,各种颜色交织,形成不同的花形,像玫瑰,像茉莉,像迎春,像牡丹。 相思找了靠路边的石阶坐下,背过身故意不去看那姹紫嫣红,可广场有一束追光灯还是不时打到她身上,她看着地上自己投下的影子,寂寥悲伤。 广场上的户外音箱每个都罩上假山石的外模,本来是怡情应景,可每块石头上那几个‘禁止踩踏’的大红字又显得极为不协调,晚上人不多,并不嘈杂,所以音箱里放的歌即使声音不大,也能让人听得格外清楚,是许茹芸的那首老歌《独角戏》,许茹芸的声音飘飘渺渺,相思坐在那里红着眼睛听了一会,眼泪又忍不住啪啪的掉下来。 是谁导演这场戏 在这孤单角色里 对白总是自言自语 对手都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 自始至终全是你 让我投入太彻底 故事如果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 演出相聚和别离 没有星星的夜里 我用泪光吸引你 既然爱你不能言语只能微笑哭泣 让我从此忘了你 没有星星的夜里 我把往事留给你 如果一切只是演戏要你好好看戏 心碎只是我自己 …………………… 不知不觉就渐渐控制不住,越哭越大声,最后把头埋在手臂里,几乎是成了嚎啕。 直到一个清清脆脆的童音在耳边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抽抽噎噎的抬起头,一个四五岁左右,剪着妹妹头的小姑娘抱,抱着个kitty猫的玩偶,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她,小姑娘怯生生的问:“姐姐,你怎么啦?是不是找不到的回家的路啦?” 她死死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 -- 第21页 小姑娘呵呵笑起来,奶声奶气的安慰她:“姐姐没关系的,我妈妈说了,要是和大人走散了,只要我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乱跑,别和陌生的人走,妈妈就一定能找到我,带我回家。” 她还是说不出话,嗓子像是堵了半个酸柠檬,又酸又涩。 小姑娘看长头发的姐姐还是哭,以为她还是害怕,又忙说:“真的,姐姐,我妈妈从来不骗我,她说能找到我就一定能找到,我也不骗人,妈妈不让我骗人的。” 相思哑着嗓子,瓮声瓮气的问:“你妈妈呢?” 小姑娘像是有些难为情,还有些小别扭,低着头,嘟着小嘴说:“唔,刚在还在这里的,我想知道为什么石头会唱歌,就蹲下听了一会,一转头,就看不见妈妈了。”说完撇撇小嘴,也要哭出来。 相思摸摸她的头说:“别哭,你不是说妈妈告诉你只要你乖乖听话,她就会来找你么,你告诉姐姐你有没有乱跑,有没有不听话?” 小姑娘撇着嘴,用力摇摇头:“没有!” “真乖。”相思捏捏她小脸,问:“那你知道石头为什么会唱歌了吗?” 小姑娘沮丧的摇摇头。 不远处急急跑过来一个女子,看不清面容,单光听声音就是焦急万分,隔了老远就喊:“团团!” 团团?圆圆?国宝? 果然小姑娘看见妈妈大老远就跑了过去,年轻的妈妈一把抱起宝贝,搂在怀里,声音也带了哭腔:“跑哪去了!一转头你就不见了!吓死妈妈了你!”说完扬手欲打。 小姑娘委屈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的说:“妈妈,我,我可听话了,我没有乱跑,没有动,也,也没跟陌生的人走,妈,妈妈你别打我…” 果然,年轻的女子的手当即收了回去,一把将孩子抱起,心肝宝贝的边走边哄起来。 小姑娘突然转过头趴在妈妈肩上,开心的冲她挥挥手,大声说:“姐姐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相思死命点点头,看着年轻的妈妈抱着小姑娘越走越远,眼泪又簌簌的掉下来。 哥哥,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很乖,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乱跑,也没有跟陌生人走,你呢,你会不会也顺着原路找到我,再带我回家?会吗,会吗? 周子墨,你还会不会带我回家? 不远处的一辆黑色q7里,周子墨还穿着那套居家服,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前方哭的肝肠寸断的那个人。她哭什么?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她厌弃他,拼劲力气离开他,如今终是遂愿,她还哭什么?他目光深深,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骨节处渐渐泛白。 相思在中心广场坐到半夜才慢慢走回宾馆,这一天她太累了,刚才又哭了那么久,眼睛涨得发疼,明天搞不好要肿成金鱼眼,她洗了澡,又用冷水泡了毛巾敷了眼睛,才拖着灌了铅一样沉的双腿去睡觉,明天就要回去了,这是她在c市的最后一个夜晚。 明明已经累的呼吸都觉得沉重,可躺在床上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忽然觉得心酸,觉得自己其实又可悲又可怜,阔别经年在重回故里,她居然没有一个能出来喝茶聊天叙旧的朋友或是同学,她觉得自己真是傻,当初怎么能把和国内所有的联系都断的干干净净,在这样辗转难眠的深夜里,连能够在电话里倾诉两句的人都没有,她看得网络小说不多,但是每本小说里,不管女主和男主是花前月下恩爱绵绵也好,还是爱恨成痴虐恋情深也好,美丽的女主角身边都会被安排一个与她不离不弃同仇敌忾风雨相伴的贴心闺蜜,可她没有,可能是她不够漂亮,可能是她太过可恨,嗯,一定是的,这是报应,她有多可恨,现在就有多可怜。 她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连可怜自己这种事也要亲力亲为。她的过去已经满目疮痍,只能慢慢等待,等待明天薄薄的晨曦,投下来那一小片浅浅的温暖。 周子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明天就准备回去了,这是他在c市的最后一个晚上,其实他也可以再多待一段时间,生意在哪都能做,但是他不想,c市的家和回忆对于他而言是太奢侈的东西,他一直勒令自己浅尝辄止,不能沉迷,他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敏锐的思维和洞察力,但是在这间房子里的他做不到这些,在这里,他变得不像他。 他洗了澡,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茶几上还摆着苹果,不知怎么竟有些饿,然后便坐在沙发上,开始吃苹果。 他刚才看见厨房的置物台上还放着那个购物袋,里面还有一半的苹果,不如让她带回去酒店吃,可又记起来她是不爱吃水果的,她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从来不爱吃零食,不爱吃糖,甚至对巧克力深恶痛绝,倒是一天三餐一定要定时吃,而且吃的又那样多。她饭量大却怎么吃都不胖人,她原先笑眯眯的说过:“我吃的是饭,不是垃圾食品,好好吃饭只会身体好,怎么会胖呢。” 她和他说过那样多的话,这几年他慢慢发现,他竟然大部分都记得。 他还记得,她笑起来左边脸上会有个浅浅的梨涡,样子真的很好看。 可是那笑容却不再属于他。 晚上的时候他追出去,最后在路边的广场看到她,她坐在那里整个头都埋在臂弯中,她一直没有抬头,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一直坐在那里,但是他知道,她在哭,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身子也跟着发颤,人坐在那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可怜见的样子。 -- 第22页 他坐在车里没有走过去,他不确定她为什么哭,也许是真的伤了心,才会哭成那样,但是他更加不确定她为什么伤心,若是真的是因为他对她说的那几句话,那也太让他意外了,他一直以为,她早就没了心。 后来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像片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她走回了酒店,他在她身后保持着刚好的距离,开着车一路跟着。 其实她只要稍微回头,就能看见他,但是她没有,一直到她进了酒店的玻璃门,始终没有回头。 对,他差点忘了,她从来都是不会回头的。就像她说要分手那天,他站在原地,她转身就就走掉了,再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可是他没有那个福气,她不要他,不等他,不同他一起,他只能把自己偷偷藏在这间房子里,偷得半生回忆,等待迟迟老去。 ☆、第十二章 回到t市,日子就归于平静了,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改稿子写专栏,鉴于这段时间相思工作上略有小成,前一阵又和采访组跑了那么大的一个新闻头条回来,总编对她青眼有加,还评了一个年度最佳新人给她,这下连带办公室一些元老们也都不太好意思像之前那样麻烦她做一些琐事,她也终于是几战成名,坐实了杂志社新晋小编的美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人不在点背,转运就行。相思双手合十,对着办公桌上那盆小小的袖珍转运竹虔诚无比的道谢:“阿里嘎多!” 许心拿了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给她,封面人物就是尹西南,照片底下印着几个大字,是这期封面人物专访的主题,行云流水的行楷显得大气磅礴‘大隐隐于市’。 “这么快就出来了?上次开会讨论,不是还说下一刊主题再用么?” 许心端了份鸡腿饭过来坐下,说:“头条这种东西啊,有就要限时利用,现在商场上风起云涌的,市场也不稳定,没准过两天这头版就变成内页新闻了,总编不是怕夜长梦多嘛,就催着上了这一期。” 相思挖了一大口木须鸡片塞进嘴里,吃的不亦乐乎,点点头说:“老谋深算。” “是老奸巨猾。” 两个人暗暗笑起来。 “对了,今天周五,晚上公司聚餐你别忘了,总编说了,这期杂志销量特别好,要顺便嘉奖你们去c市跑专访的这组功臣,估计要发奖金。” 相思‘啊’了一声,一拍额头:“今天都周五了呀!”又小声问许心“真的假的啊发奖金?” 许心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啊,总编每次不都是这么嘉奖优秀员工的嘛,要不就是放短假公费旅游之类的。” 相思撇撇嘴:“哪有人民币实在,还是发奖金好。” 许心扑哧笑了出来,说:“你倒是比人民币还实在。”又说:“这次聚餐说是可以带家属的啊,你不行也把男朋友带来,跟大伙跟前一显摆,还省得a组的摄影助理小皮老是烦着要追你,回回见了你离老远都眼泛绿光。”想了想又说:“不过也不是专对你这样,这人见了所有疑似单身的女同志,都跟狼似的。” 相思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问“有人要追我?我怎么不知道?” 许心一本正经,说:“你天然呆。” 相思捶胸顿足,指着许心愤懑交加的说:“知道有人暗恋我,这种好事居然不早点告诉我,许小心!你,你…” 许心一口水喷出去老远。 “不是吧你!门挤着脑袋了你,你好歹也是一文字工作者,创作最基本的要素是什么?是作者要有美感,你觉得小皮那形象对得起美感二字么?你要看上他对得起你文字工作者的光荣身份么?你都对不起自己这文艺范的名字。” 相思想了想小皮165的身高和160的体重,咽了咽口水说:“唐突了唐突了…” “不吃了!”相思把剩的多半盘木须鸡片盖饭往前一推,大义凛然的说:“反正我晚上是带不来人了,留着肚子晚上再吃,一人吃两份,横竖不吃亏。” 许心端了餐盘和她一起放回餐具回收处,出了餐厅走到电梯门口还半信半疑的小声问她:“你真没男朋友啊?” 相思无比真诚的点点头。 晚上聚餐的地方是t市有名的一处休闲会所,整个二层的包厢几乎都是他们杂志社的人,有不少同事真的带了家属来,相思和一群苦命的单身男女驻扎在一间大包里,聚餐嘛,本来就是吃吃饭,喝喝酒,唱唱歌挺美好的事,可谁知总编竟然也和他们一间,这一下,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放不开手脚,相思腹诽,总编他也不是没老婆,老婆在香港也不能就算是单身啊,看着别人成双成对的眼馋,就来祸害他们这帮无辜的单身小青年。 有总编在,这席间的气氛自然没有那么放松,倒像是商务宴请,大家都一本正经坐着,一本正经的吃饭,论资排辈,逐个给总编敬酒。 叶匀倒是真能喝,同事们敬了一圈下来,他还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 相思暗叹,这喝的可既不是红酒也不是啤酒,这一杯杯的白酒跟自来水似的往下灌,啧啧,海量啊。 可能是大家都喝了酒,气氛倒不像刚开始那样拘谨了,叶匀本就不是严肃刻板的人,这会儿倒是跟大家有说有笑,一桌子人见总编如此亲民,神情也都放松下来,席间谈笑风生,还有跑去点歌的,拿了麦就开吼:“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我却为我爱的人甘心一生伤悲,在乎的人始终不对,谁对谁不必虚伪…” -- 第23页 有人扬声打趣:“哎!小皮,你为谁甘心一生伤悲呢。” 小皮喟叹一声,转过头来,柔情四溢的眼神盯着相思。 许心暗暗拽拽她衣襟,在耳边提醒:“得,看那悲伤的小眼神,你小心吧。” 相思没控制住,嘴里的一口排骨咕噜一声就咽了下去。 小皮按了原唱,在游鸿明的歌声中缓缓向她走过来,一手按住心口,一手伸向相思,众目之下,幽幽说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相思,我在你心里种下的红豆,可曾发了芽?”末了还加了一个柔情似水的尾音:“嗯?” 得,场子彻底热了。 一桌子人轰然明白过来,有拍手叫好的,有喝彩的,还有帮衬着小皮问她的:“怎么着啊相思,你给个话啊。” 相思嘴角抽搐,很想死。 小皮还在深情的等待着她的回应,她觉得这会丢脸丢大了,总编也在座位上抱着臂,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表明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相思咬牙,这种时候,老板不都应该威严的站起来,屈指敲敲桌面说‘别闹了,谈工作。’,然后解救她这枚小员工于水火的么? “相思,你愣着干嘛呢,这红豆你是采不采啊?” 采,采你个头!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摆出了一个温婉无害的笑容,说:“小pig…唔,小皮哥,我,谢谢你啊,就是吧,我现在,想以工作为重,还,还没想过这些事。” 嗯,态度也表了,领导面前好同志的光辉形象也树立了,两全了,完满了。 小皮眼神黯然了一瞬间,但下一秒又是柔情蜜意款款深情,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相思,我等你的心,放,放,放。” 相思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真的想抓狂了,老天亏欠她那么多年的桃花运,她也没想着要讨回来,怎么会这么流年不利,居然遇上这么一朵烂桃花。 她前段时间从c市回来心里一直不痛快,这段时间自以为沾了转运竹的好运气,工作上稍有起色,心里刚敞亮一点,谁成想半路杀出杀出这么一朵奇葩,还非要跟她开出一朵莲花,前些时日雪后初霁的心又沉了下去,当下便冷了脸,说:“别介了,您那颗赤子之心我可要不起,也不想要,您就是要生死相许也别找我探究到底情为何物,我可不是您的伊人,也没长那风花雪月的心。” 她平日里在公司待人接物一派和煦,同事们也没成想当下她真动了气,想着刚才也是兴之所至,还喝了些酒,闹她闹的过分了些,其实谁心里都明白,抛开人家是留学归来的女硕士,小皮不过是个摄像助理不说,单就样貌上而言,二人也是极不相配,平日里大家都知道小皮那啥想吃那啥肉的念头,今天是玩得有些过,眼下见她这样说,赶忙在一旁打圆场:“哎呀哎呀,今天咱们聚餐,图的就是高兴啊,你们莫谈□□,莫谈□□。” “就是就是,领导还在这呢,咱今天首要任务是陪领导喝高兴了,不说别的。” 叶匀还是原先那副笑意正浓的样子,可却站了起来说:“你们玩着,我去别的包厢看看。” 小皮见领导走了,胆子倒是大了几分,这下更是有些不依不饶,皱着眉问:“你这是,拒绝我了?” 相思本来就168的个子,今天又穿了小高跟,站在那里比小皮还高出多半个头,她抱着臂,冷笑一声,说:“可算听出来了。” 小皮先是瞪着她看了许久,像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又黯然伤神了好一阵,像是身心俱疲的样子,最后长叹一声,拿过桌子上一个没用过的杯子,哗哗的倒满了一杯白酒,说:“罢了,大概是没有缘分吧,你虽这样绝情,但好歹我对你的用心也是一片良苦,这样吧,我今天就劝君更饮三杯酒,咱们从此女神是路人。” 相思看着那杯酒,不动不说话。 有同事要来解围,小皮急急打断:“莫非你也是钟情于我,只是有难言之隐?” 相思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四十二度的白酒,入口却是绵柔,直到喝到胃里,那股辛辣才来从喉咙里漫上来,相思逼退眼里辣出来的水汽,只觉得心脏突突的跳。 小皮不废话,满上第二杯。 许心拉拉她,说:“你傻啊还真喝,快别怄气了,不值当的啊。” 相思端起酒杯,仰头咕嘟咕嘟的喝下去。 她不敢一口一口的抿,怕吐出来,只能一口气喝下去,胃里已是翻江倒海,她生生压下嗓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恍恍惚惚的告诫自己,别吐别吐,上千块的酒,都是tmd人民币啊。 小皮也是愣住,但反应过来后还是抖着手给她倒上了第三杯。 相思看着桌子摆着一排倒满酒的杯子,忍不住心里骂了句脏话,md不是说就喝三杯么,她脑袋像是灌满了浓稠的浆糊,还是颤颤巍巍的拿起其中一杯酒,咦?真神奇,拿起这杯来其余的就都不见了! 相思端着那杯子看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暗自想,哦!原来你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啊,诚惶诚恐恭恭敬敬的把那杯孙大圣喝进了肚子里。 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只觉得胸口有团烈火熊熊的烧得正旺,她整个人像是受火刑一样被架在了木桩上,脚底的枯柴被点燃,她眼看着火苗汹涌的窜上来,却一动不能动。 -- 第24页 旁边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晃,她仔细看看,原来是她的手机,浑浑噩噩的接过来放在耳边,她像是吓了一大跳,里面居然有人说话,苏禇在电话那边有些急切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从很远的天外传来一样,她皱眉,嘟囔说“你大点声,我听不清呀。” 苏禇果然声音大了几分,大到震得她耳膜都有些麻,她终于听明白他说让她去会馆门口等他,他来接她,还告诉她不要乱跑。 她腹诽,这人真是啰嗦,难道他不知道么,自己一直很乖,从来不会乱动也不乱跑。 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她觉得很累,累极了,因为腿很沉,几乎要迈不开步子,她挪到马路边,坐在石阶上等人。 已经是初夏了,夜风也变得温温柔柔的暖,吹在脸上很舒服,可她现在倒想风能冷一些,因为她还是觉得热,她想自己可能是喝醉了,没准今天要醉死街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她记得她好像在等人,有人让她在这里等,说会来接她。 既然不会露宿街头别的就都是小事,她哧哧的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高兴,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的夜晚的霓虹有种说不出的美丽,也许是这种等待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 这座城市的昼夜都一样繁华,马路上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她坐在那里自娱自乐,认真看着眼前开过的汽车的标志,然后猜它们的名字,她脑袋不清楚,但就是这样哄自己的小游戏,都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眼前一亮,她不由得在心里羡艳,哇,a8l!还是顶配,她看着车尾那个明晃晃的w咽了咽口水,她最喜欢的就是奥迪的车,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四个圈圈有与生俱来的莫名好感,她记得原来周子墨有一辆r8,第一次坐上去的时候她还兴奋了好久。 也许真的是喝醉了,在这样的夜晚里,就这样突兀的想起他,也并没有多难过。 车子平稳的向前行驶,车窗外是一闪而逝的流光,徐特助详尽的汇报完今晚行程安排,后排座位上的男人没有出声,周子墨素来就是这个样子,助理得不到回应也不稀奇,只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后视镜,竟发现周子墨正看着窗外,神色不明。 徐特助很意外:“周先生?” 周子墨不说话不新鲜,走神倒是真难得。 周子墨转过头来,说:“我知道了,就按行程上安排的,先去…” 话还没说完,一辆保时捷小跑‘嗖’的一下逆向驶过他们,他眼角一锐,随后告诉司机:“掉头。” 徐特助不明所以,很诧异的提醒:“周先生…” “打电话知会下去,今天晚上所有安排取消,所有会议时间另行通知。” ☆、第十三章 相思在马路边坐了很久,眼前的事物也来越不清晰,那闪烁的霓虹渐渐变成了一片星海,海浪一波波向她涌过来。头越来越重,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马上就要合上的样子,她很困,却睡不着,胃里像是压了块吸满热水海绵,又热又涨又难受,她还热得要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那样多的汗,她上身只穿了一件雪纺衬衫,被汗水浸透了,潮潮的贴在背上,十分的不舒服。 迷迷糊糊过了很久,感觉有人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抬眼一看,含糊不清的说:“是你啊。“ 苏禇摸摸她额头,问:“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难不难受?” 她摇摇头,又点点,觉得脚下的地面连绵起伏,快要站不稳,就把头靠上他肩膀,看着路边他的车,没头没脑的说“哎,苏禇你换辆车吧。” 他问:“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撇撇嘴说:“反正你有钱,就换一辆呗,这辆不好看。” 他说:“好。”又问:“你喜欢哪辆?” 她一下子来了兴致,有些雀跃的指着旁边刚停下的a8说:“这辆这辆!我喜欢这辆!你也换辆奥迪吧!” 苏禇单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出去,温文客气的和a8车厢里下来男人打招呼:“周先生,这么巧。” 周子墨也伸出手来和他轻轻一握便松开,说:“苏总,幸会。” 相思靠在苏禇怀里,看着周子墨下车的时候还很疑惑,这个人很面熟嘛,等走近了才看清是他,先是张着嘴大大的惊讶了一下,然后就乐了,下一秒,半个身子就朝着他倒过来,周子墨一怔,伸手稳稳的接住她。 苏禇皱着眉,一只手还扶着她的肩,周子墨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收回了手。 周子墨低头看着她,她喝醉了,巴掌大的小脸粉扑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却清澈明媚,宛若水钻般晶莹剔透,她在他怀里,笑得十分高兴的样子,她说:“周子墨你来接我了呀。” 一刹那,他仿若被一道明亮的光击中,身子一僵。 这是分别五年来,她第一次重新喊他的名字。原来的时候她年纪小,就总是子墨哥哥的喊他,后来把名字去掉,就只喊他哥哥,再后来,她胆子渐大,也会连名带姓的招呼他了,周子墨周子墨的,很高兴或是很不高兴的时候,都曾这样叫过他。 这样熟悉的语调,这样璀璨的眼神,她是真的醉了才会这样吧。 周子墨点点头,打横把她抱起来,说:“是,我来接你了。” 他这么说,还把她抱了起来,她嘿嘿的笑得更开心,左脸颊上的小酒窝显得特别可爱,她指着那辆a8问:“你的车呀?” -- 第25页 “是。” “a8挺好的,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q7,你换辆q7吧,好不好?” 周子墨不说话,抱着她往车边走去。 特助已经在石化状态下反应过来,赶忙拉开后车门,周子墨把她放在座位上,她还不忘探出头来跟苏禇挥手,大声说:“苏禇我走了啊,有人来接我啦。” 周子墨径自上了车,特助关上车门后,连忙坐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屈指敲敲椅背:“开车,回家。” 司机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倒是徐特助回过头来问:“是回公寓还是半岛的别墅?” “回别墅。” 相思醉的不轻,车开的很平稳,可没过一会她还是晕的想吐,周子墨按下一侧的车窗,有风灌进来显得好了很多。她慢慢的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整个上身斜在他身上,可还是笑眯眯的,好像小孩子吃了糖,美滋滋的模样。 她很高兴,她真的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她等他,她就真的来接她回家,还是开了她喜欢的车。 周子墨拨开贴在她脸侧的一缕长发,问她:“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她笑呵呵的瞅着他乐,说:“不多,一点也不多,我还看见了孙悟空。” 他知道她是醉话,可今天晚上自己却也像是有点微醺,有点着魔的顺着她聊天:“在哪看见了?” 徐特助翻看计划报表的手一抖,司机不敢手抖,老老实实的咽了咽口水。 她咬着下唇认真的想了想,自己明明看见了,孙大圣还施了神通变出了许许多多的…许许多多的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来了,皱着眉摇摇头。但马上又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身子往上挪了挪,离他的脸更近了一些,献宝似的说:“我特别乖,你看,我是不是特别听话,我哪也没去,也没乱跑,也没跟陌生人走,我,我就乖乖的坐在那等你了,真的,等你来找我,等你接我回家…” “是么,这么乖?” 相思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他深深叹气,拍拍她的头,说:“头晕么?睡一会,到家了我叫你。”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时候浑然天成的念头?接她回家,到了会叫醒她。好像在心里蛰伏了很久,今天顺口说出,居然那么自然,自然地找不出一丝破绽和纰漏,简直是无懈可击。 “我不睡。”她笑眯眯的摇摇头:“上次也是这样,你说到家了叫我,可是到家了你就自己回去了,把我扔在车里睡了一夜。我不睡。” “有吗?”他皱着眉头认真的想了想,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事。 她难得看见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扑哧一声,随后哈哈大笑:“我骗你的!哇哈哈~” 车子慢慢开出中环线,顺着郊线一直向南驶去,经过一条幽静的甬路,甬路两边种着整排高大的凤凰树,已经到了凤凰花开的时节,大簇大簇的凤凰花在月色的影印下,散着墨红色的光华,有风拂过,便要下一场盛大的凤凰花雨般。 过了甬路视野豁然开阔起来,车子慢慢进入到一片别墅区,最后开进一幢三层的花园别墅,在院子里停了下来,管家跑过来拉开车门,周子墨把已经睡着了的人抱下车,直径进了门,到了二层的一间客房前站住了脚,想了想,还是回了三层的主卧。 相思睡得昏天黑地,不过那么难受竟也没有吐出来,周子墨把她放在床上,又给她脱了鞋,发现自己背上也有了薄汗。 相思睡得不安稳,迷糊中低声的呢喃,周子墨俯下身去仔细听,才知道她说热。他又找空调的遥控调低了温度,冷风洒下来,她似乎舒服了一些,自顾往床里挪了挪。 他去换了鞋,然后又简单洗了澡,出来看见她睡得很香甜。 他看着她,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明白了这不是场梦。 他轻轻上了床,在离她一段距离的地方躺下,他忙了一天,其实是有些累,但就是闭不上眼睛。床是法国yvesdelorme订制,明明很大,他甚至刻意离开她远一些,但是就是鬼使神差的觉得她温热的呼吸零星的洒在后颈,还带了淡淡的酒香,周子墨侧头看看她,她并没有动,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睡得很惬意。可空气中就是充盈着她的气息,干净美好,即使掺杂了淡淡的酒气也并不显得突兀。他甚至还闻到了一丝马樱丹的清香,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是沐浴液的味道,可他今天用的明明不是那一瓶。 周子墨觉得思维有些混乱,他认为是到了要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之前她抛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一个人在这里,现在她回来了,而且他们又相遇了,可是,相遇了又怎么样呢,他们早就已经分开了,离别是那样决绝,分开的时日又是那样的漫长,可她还是回来了,他还是遇见了,在喧哗热闹的宴会上,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在他藏身的家门口,他还是遇见了她,他们没有约定着再见,当初的离别已心死,他没有她的音讯,五年来有的只是曾经热爱燃烧后的灰烬,有的只是他自以为的痴念,可她就是回来了,那么浑然天成的交集,人海茫茫天大地大,可就是又让他遇见了眉目依旧的她。 想到这他被自己吓住了,她回来了,他遇见了,所以呢? 他不敢再想,怕多想一点就是错,她当初用她认定的爱,来衡量他们的未来,而他在她的决定之外,她贪慕她虚荣,那么长的时光里,她对他从不曾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真心,她手起刀落,斩杀了当年那个情意满腔的他。她即便是回来了,也不是为他,这几次的相遇更是是无心,他明明应该是恨她,恨得入骨。可是,他见她在中心广场掉过一夜的眼泪,今天她喝醉了,又听见她说了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喝酒,但她说的一字一句他都听见了,她说她在等他,等他接她回家。 -- 第26页 大概是醉话吧。周子墨突然莫名的觉得烦躁,刚想要起来把空调的温度再调低,身后的人却翻了个身,他身子一僵,她的手就环上他的腰际,人轻轻的附在他背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薄烟似的月华透过纱帘的缝隙飘进来,他转过头去看她,还是睡着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明明喝了酒,但呼吸却很轻,淡淡呼气,刚才臆想中温热的气息便洒在他的颈项,他脑子里有短暂的空虚,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便低头吻了下去。 她的唇依旧是不可思议的柔软,带了清晨玫瑰花瓣的芳香,唇齿旖旎间他似乎不能自拔的微醺,他心里想着自己一定也是醉了,否则不会放任在这虚幻的甜美中沉沦而不能自已。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可他从心智到思维都已经被掏空,只有记忆中的温软的美好不断涌出来。 他把她揽进怀里,紧紧禁锢在胸膛,像是扑火的飞蛾,越是惨烈的美好,越是让他渴望。也许是他渐渐控制不住力道,她在睡梦中只觉得身边的氧气越来越少,最后‘唔’的一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明亮清华,眼波涟涟带着恬静璀璨的星光,蓦然对上,他犹如徜徉在一泓清水中,突然清醒过来。 她还被他紧紧搂在怀中,可却没有意想中的错愕和惊慌,看清了单手支在她上方人,下一秒,又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笑起来,依旧是憨态可掬的模样,她含含糊糊的说:“哥哥,我好像是喝醉了。” 周子墨看着怀里旋即又睡去的人,大半个脸都埋在他臂弯,宁静美好的宛如柔弱的新生的婴儿,没有丝毫的设防和抵抗。 他重新揽着她躺下去,眸色突沉深邃起来。 许久,他自顾淡淡的说:“你最好是真的喝醉了。” ☆、第十四章 相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张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胃里火烧火燎的疼,她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一抬头就怔在那里,这是哪?身下是柔软宽大却陌生的床,四周是简约奢华却陌生的家饰,就连从窗帘的缝隙中偷偷折射进来的阳光,都觉得陌生。 她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微微动一动,就觉得身上的骨头酸酸涨涨的疼,这就是宿醉的结果吧。等一下——昨天晚上,她,宿醉…不知道是酒后的不良反应,还是为何,她突然觉得心慌起来,她拼命回想昨天晚上的情景,脑子里却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怎么都拼不完全,她只能隐约记得,自己是赌气喝醉了的,然后好像苏禇来找她,但是她没有跟他走,她——!她惊得差点跳起来,周子墨!她想起来,最后周子墨不知怎么就来了,她好像上了他的车… 后面的事,她几乎扯掉头发也记不得了。一时间,情绪难明,她慌乱的心里突突直跳,又像是懊悔,只怪自己太冒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子墨会带她回来,上次c市的匆匆一面,她刻意不去回想,只要隐约想到他是恨她的,身体里就有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空空的,扯着抽搐的疼。 听见房间里有微小的动静,吴妈敲敲门,在房间外面轻声问:“常小姐,你醒了么?” 相思回了回神,赶忙答应:“醒了的。” 吴妈听她回应,就打开房门走进来,站在床边,相思见她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鞋子,连忙下床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来,吴妈笑眯眯的说:“周先生要我上来看看,要是你醒了就叫你去吃午饭,先去洗把脸吧。” 相思换好鞋子,心里还是慌得要命,这里果然是周子墨的家,真的是他带她回来的。她看着吴妈,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吴妈见状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说:“我姓吴,常小姐叫我吴妈就行了。” 相思点点头,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吴阿姨”,又道了谢才跑去洗漱。 浴室和房间里的装潢风格倒是如出一辙,极近简约又奢华至极,头顶一盏水晶灯吊灯开着,投下来昏黄暖色的光影,右手边是一整面的落地镜,黑色大理石的洗漱台泛着莹润的光芒,上面摆着两套洗漱用具,还有一些男士常用的剃须刀,剃须水,旁边还有一瓶用了一半的漱口水。那套女士的洗漱用具还没有拆封,连毛巾都是新的,相思站在洗漱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不是一般的差,眼睛底下还有黑眼圈,头发有些凌乱,样子颇有些狼狈。但就是这样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自己,站在四周都弥漫着他又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中,慌乱不跌之中竟也能有片刻悄然的安心。 他气场太过强大,她深陷其中,躲避不开,遁逃不掉。 她简单洗了漱,吴妈还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便笑着引她往楼下走去,相思心里还是慌乱极了,脚下是白色的长绒地毯,每一步踩上去软绵无声,也就是这份静谧让她越发的不安,就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云端里,心里惴惴虚空。 吴妈引着她从三楼到一楼,又过了长长的横廊,在餐厅门口停下,说:“周先生等你半天了,快进去吧。”说完又帮她开了门。 周子墨坐在餐桌旁,正低头看着报纸,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看见她站在门口,便把手上的报纸放在一边,说:“进来吃饭吧。” 中午的阳光很足,从临水的落地窗照射进来,他就坐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周身像是有茸茸的光圈,四周很安静,连光线中跳动着的细小的浮尘颗粒放佛都清晰的毫发毕现,耳边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声,伶仃作响,带着丝丝清凉,她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那个用尽毕生心力爱着的男人,只一眼,似乎就要落下泪来。 -- 第27页 见他还是看着自己,赶忙收敛了情绪,走到餐桌边坐下,吴妈进来给她布了碗筷,又给她和周子墨都盛了汤,才退出去。 白釉的青花小碗端在手里,她拿了瓷勺小口喝汤,周子墨却没有动,只是又拿起旁边的报纸,漫不经心的扫着。谁都没有说话,周围安静的好像能听得到她的心跳声,由缓到急,像是要破胸而出。 不一会手腕竟有些发抖,眼看就要端不住汤碗,她终于放下,平稳着心绪说:“昨天谢谢你。” 周子墨依旧埋首报纸中,淡淡说:“没什么。” 那口气,就像是对不相干的人一样。 其实,她至于他而言,也就是不相干的人了吧。 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周…周先生,昨天真的麻烦你了,我很抱歉,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可是当初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t市,我不是…”她顿了顿,说:“以后,我尽量不出现在你眼前,你放心。” 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 过了很久,周子墨才慢慢放下手里的报纸,拿起瓷勺喝了一小口汤:“没关系,你在哪里,出不出现,我并不介意。” 她像是没有听明白一样,想了一想,才知道他的意思,他早已不介意,早已不在乎,她在哪里,是不是还会出现,他已经不理会。她至于他,也只是曾经的一个过往,过去了便是真的过去了。她曾经以为他是恨她,现在才幡然醒悟,他对她,连恨都已经没有。所以,他才会收下她原先的房子吧,所以他才会带酒醉的她回来吧,一切都是因为他早已放下,他早就不爱她,在她离开他的时候,在这五年漫漫时光的长河中,爱恨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和记忆的模糊而烟消云散。她至于他,只是一个曾经相识,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她想起自己在c市对他说过的,旧识。现在才痛彻心扉的领悟,原来是她,早已变成了他的旧识。 身体里汨汨流动的血液汇集于心房,然后在流走于全身,她坐在那里,却觉得身体的血液像是在四处乱窜,找不到集合点,原来心脏的位置惶惶绞痛,空空如也。 她有些暗暗佩服自己,明明已经痛不可扼,嘴角还能扯出一丝笑容,说:“这样最好。” “不管怎么说,昨天还是要谢谢你,我先走了。” “让司机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回去。” 周子墨叫了管家进来,说:“让司机送常小姐回去。”又对她说“这边不好打车。” 司机已经备好了车等在院子里,她发现院子左边有一条长长的花廊,花廊外围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而那一片浓翠欲滴上面,竟嫁接着长满了红色娇艳的玫瑰,有风吹过,空气中一阵阵浓香馥郁。 她心里一动,差点掉下泪来。 管家一直目送着车子出了大门,便回到餐厅跟周子墨回报,刚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周先生。”,谁知他像是如遭雷击一样,全身一颤,然后随手抄起桌上的瓷碗便狠狠掼在门口的地上:“出去!” 管家在这别墅已经三年,从来没见过他发那样大的脾气,眼睛里像是簇了两团火,要把周围视线所及的地方烧的化为灰烬一般,刚才那瓷碗里还有滚烫的热汤,也不知他是烫到了还是气到了极点,坐在那里手臂都在发抖。 出了大门相思才知道为什么周子墨说这里不好打车,四周静谧幽远,高大浓密的凤凰花树把头顶的天空分割成一块块的,像是裂开的蓝色锦缎,火红的凤凰树的掩映下,只能看到远处有零星的别墅分散埋于其中,像是不经意间洒落在罗盘的棋子。俨然是一片遁迹在城市外围的富人区,没有公交线路延伸到这里,沿途更没有出租车经过,住在这里的人,不需要所谓的城市基础设施建设。 在相思的一再坚持下,司机才在临近市中心的一个公交站停了车,相思道了谢,随便上了一辆刚到站的公交车,看她上了车,司机才启动车子离去。 相思靠着车窗,看着那辆a8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茫茫的车海之中,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第十五章 宿醉的滋味实在是难受,相思一连几天的胃痛,脸上也像是失了血色的煞白,许心就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她:“你就是死心眼!非要跟那种人一般见识,跟自己叫个什么劲啊,活该自己受罪!” 相思捧着热水唯唯诺诺的坐在一边听训,暗自撇嘴不敢吱声。许心说的没错,她可不就是死心眼,还爱跟自己过不去,从前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以后,她心里惆怅的想,以后应该不会了吧。心里的那唯一一点执念,都随着那夜的霓虹间次熄灭,她再没有什么仅存的幻想。虽是酒醒后这样身心这样的难受,但她却觉得,也算是值得了。 哪怕是沉沉混乱的醉意里,还能够再见到他,能够得他如曾经那样温柔的照拂,之于她,也是毕生再不敢对上苍奢求的恩宠。 算是她借酒装疯也好,算是她醉后沉沦也罢,哪怕只这一次,也够了。 许心见她低眉顺眼的不吭声,不由叹气,拉开抽屉抓出一把酒心糖,剥开一个外面裹着的锡薄纸递给她:“喏,吃点甜的,胃里能舒服些。” 一闻到巧克力甜腻的香气混着淡淡的酒气,相思心里顿时开始翻江倒海,脸立刻皱成一团,她一边按着开始翻涌的胃,一边忙不迭的摆手:“不行不行快拿走,我现在闻着这酒味还想吐呢!要是一个没忍住喷你这身米兰夏季新款上可概不负责啊!” -- 第28页 许心就鄙夷她:“出息!看你下回还敢逞强!” 相思喝着白开水,生生将胃里的翻滚压了下去,“哪还有下回啊,这次我真算是长教训了,再上医院输液我都恨不得提前告诉护士,别给我抹酒精消毒,直接扎吧。” “哼,还知道贫呐?还成,脑子没烧坏。” 相思捧着杯子嘿嘿干笑。 到了午饭的时间,许心喊她跟几个同事去吃写字楼对面的吉野家,她苦着一张小脸挥挥手“你们去吧,我不凑热闹了,一会下楼去7—11买份粥喝就成了,我这胃动力明显不足,都吃了好几天流食了。” 等同事都下楼吃饭了,她又坐了一会,才去乘电梯,这幢写字楼大大小小的挂牌公司有十多家,平常时间到还好,但是一到了午饭时间,各个楼层的白领精英们一窝蜂的涌出来,便开始上演最惊心动魄的电梯争夺大战,有时候一趟电梯赶不上,要等好几波才堪堪挤进去。哪像现在,错开了高峰时段,电梯间难得的清净。 电梯门刚一关上,她手机便响了起来,翻出来一看,竟是苏褚。 电梯一层一层的下降,相思怔怔望着屏幕上亮起来的名字,心里也有些微微失重。 自从她被周子墨带走的那晚之后,苏褚一连几天再没有联系过她,那晚的情形诡异微妙,可他不主动问,她便将头埋在沙子里装鸵鸟,更加不会主动找他解释亦或是澄清。 其实,不是清高更不是单单因为她懦弱胆小,她总觉得,周子墨和那生命中大段大段的过往,是她装在心底木匣中最隐秘不与外人知晓的秘密,那是她自己亲手埋藏起来的璀璨宝藏,她妥帖牢固的将其上锁,让岁月和时光将木匣的缝隙都死死尘封,不但不许别人窥视觊觎,就连自己想偷偷望上一眼都觉得是奢侈。 可偏偏那晚,她借着酒意将心底装满的前尘过往一齐打翻,在霓虹闪烁的夜街上,在华灯初上的夜空下,没有防备的暴露在苏褚眼前。 若换做是别人,她大可以编排出一个圆满完美的谎话,将那晚的措手不及圆滑遮盖,但偏偏这个人是苏褚。 他知道她太多的曾经,她曾经的落拓消沉,她垂死挣扎后的绝望与新生,都有曾一一见证,甚至自己置身其中,对于他,她瞒不过,骗不了,怎样仓皇的遮掩,都显得欲盖弥彰。 电梯“叮”的一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楼到了,手机还在不依不饶的响着,她叹气,既是早晚要来的,装鸵鸟也躲不过去,何况她已经欠了他那样多,有些事,若是他执意知晓,她索性就坦白告诉他。 她接起电话,苏褚问:“在哪?” “在一楼大厅,正要去便利店。” “正好,出来吧,我在你们写字楼左边的停车场。” 相思略感意外,还是说:“好,等我两分钟。” “你吃过午饭没?” “还没。” 苏褚轻笑起来:“那我这通电话还真是及时啊!刚好我也没吃呢!” “是是是,明儿你改姓宋得了,姓宋名褚,江湖绰号及时雪,怎么样?”相思和他讲着电话,一路快步出了门。 停车场里的车位几乎没有闲置,她四下张望却不见苏褚那辆骚包小跑,她在电话里问他:“我到了,你车停几号位了?” “你回头。” 她转身,果然看见他站在相隔了三个车位的地方,他挂了电话,向她挥手笑笑。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苏褚问她:“我这新车怎么样?” 刚才她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今天他换了车,开了一辆奥迪s8,怪不得找不到他。她顿了顿,说:“还能怎么样,几百万的车,就两特点呗,一个是贵,另一个,还是贵。” 苏褚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看来这醉话是真不能当真啊,前几天你还说喜欢这四个圈,撺掇我换车呢,今儿车一到我立马来献宝,你就又挤兑上我了。” 相思心里微微一颤,暗自咬唇转过头去看窗外,默不作声。 苏褚倒是没有理会她难得的缄默,若无其事的问:“吃什么?” 她说:“本想去喝粥的。” 他皱了皱眉:“大中午喝什么粥啊?” 她“嗯”了一声,说:“胃有点不舒服,不过也无所谓,你想吃什么都行,我随便。” 苏褚有些神色不明的转头看她一眼,刚好她也看向他,就这一眼,相思心里突然有点发虚,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但看她的眼神中绝不单纯是笑意,究竟是什么情绪她刹那间竟分辨不出,她莫名有些心慌,只好偏过头直直看着前方的路面,而苏褚竟也再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的开车,车子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尴尬。 他还是带她去喝了粥。一家港式茶餐厅,位置有些生僻,但大概是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极好又正宗,饶是在这不太繁华的路段上,竟也是食客满蓬生意兴旺。 难得这个时段还有空位,相思坐在他对面,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小口喝粥,而苏褚从刚才路上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依旧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窝蛋牛肉粥味道实在是鲜美极了,米粒早已熬至浓稠,入口即融,齿间只留一抹鲜香不散。苏褚一言不发,她也只顾喝粥,小半碗热粥到胃里,那暖意从四肢百骸汇集上来,只觉得餍足又舒服。 终于,她放下手里精致的小瓷勺,满足的深深吸气,说:“好啦,我吃饱了,你有什么话也甭掖着藏着的了,想问就问吧。” -- 第29页 苏褚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哪有什么掖着藏着的。” “得了吧,”相思白他一眼“拜托咱俩开启正常交流模式成不?你这好死不死的表情我看着可是真难受!” 苏褚微微眯起眼睛,不说话看着她。 “你看你看,又来了你!” 许久,苏褚问:“我抽支烟可以吗?” 她无奈,点点头。 白色的烟雾萦绕在两人之间,相思只觉得那缭绕似轻纱的烟雾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其中,他的眉眼仿佛也被雾气遮掩,模糊淡然的悠远起来。 苏褚问她:“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吃完粥胃里舒服多了。” 他笑的有些不真切,说:“不是你的胃,是心。” 她有些诧然的看他一眼,轻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可是我难受,”他目光依旧绵长悠远,眼睛虽看着她,却是要透过她贪看更不知名的远方一般,“那天晚上你高兴的像个小孩子,还说在等他来接你,直到看他把你带走,我才明白过来,相思,虽然我没想到你心里的那个人竟然是他,但是最让我猝不及防始料不及的是,我发现我心里竟然那样难受。”他顿了顿“比在澳洲时你拒绝时我还要难受,那一刻我突然醒悟了,我这辈子是当不成情圣了,要我违心祝福你,祝福你和别人这件事,我实在是做不来。让我亲眼看着你在别人怀里幸福,简直比死更难受。” 她怔怔的看着他,嗓子像是塞了一大团吸饱柠檬汁的棉絮,酸涩的堵在那里,呼吸和声音都被阻碍,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简单的音调。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陷在了梦魇的错觉中,因为眼前的男子,永远那样神情飞扬意气风发的苏褚,眼神中,竟有一抹那样浓烈的哀伤,似是这簇拥着二人的,周身散不开的浓雾一般。 他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说:“你对他的心意,早在澳洲时我便已经知晓,那晚我看的更加明白,但是相思,我只问这一句,虽是阔别五年,但今朝重逢,他对你是否亦然?你们,有没有再...” “没有!”她突然打断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弥漫了大片的水汽,相思将眼底的湿意狠狠逼退,他们落座的位置并不起眼,正直餐厅人声鼎沸之时,但她的声音却那样低,带着悲凉,宛若耳语“没有的,苏褚,你不明白,这些年,只是我一个人沉迷在昨日的幻梦中不肯醒来罢了,前尘过往之于他而言,早就是昨日烟云,散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一颗硕大的泪珠毫无征兆的从她眼里翻滚下来,她嘴角却弯弯的噙了笑“对,是幻梦,苏褚,你不明白的,他只是我一直不肯醒过来的那个梦。” 眼泪突然不受控制的从她脸颊上成串的滑落,她觉得有些狼狈,仓皇的要抬手去擦,却被苏褚一把将手牢牢握住,那些泪珠像是带了滚烫的温度,一滴一滴的如硫酸般滴在他心口,将一颗心活活腐蚀掉。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说:“我怎么会不明白?你那么傻,而我,却和你一样。” 她说周子墨是她的经年大梦,他何尝不是。明知道是不可能,是不可以,却依旧沉浸在那些暗夜中滋生出来的梦境里,焦躁不安的,反反复复的渴望,渴望禁锢在灵魂最深处,那一丝不真实的念头。她亦是他的痴梦,那些他不可能真切拥有的美好,甚至只能暗藏在无边的夜幕中,不能言表,无法见光。 ☆、第十六章 四下人声喧哗,人间烦乱,只有他们两人,在嘈杂的声影中执手相视,一个目光沉静哀切,一个迷茫惆顿。 他说过的话,想说却未说的话,她都懂。 他说:“我已经错过你一次,不会再错过你第二次。” 相思慢慢将手从他掌心抽撤,终究是不忍心:“你,你明知道我...何必呢?” 他笑的有些凄凉:“你对他如何是你的事,他对你怎样是他的事,而我对你,是我自己的事。这件事,你也说过,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她坐在那里仰起头来看他,眼中迷蒙的水汽似是要将他湮没,他缓缓蹲下来,与她平视,“相思,你不能再将我划在局外,这本来就是三个人的一场戏,我们各自扮演角色,各有各的念词,各负各的痴心。” 她用力捂住嘴巴,才能阻止自己不哭出声来,眼泪再也收拾不住,隐藏不了,她突然觉得委屈,而那些酸涩的情绪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出口,随着眼泪喷薄宣泄出来。她一直把自己的感情封存在五年前,把自己也留在了那个人间爱意正浓的岁月里,这些年,她兜兜转转走走停停,看着红尘紫陌花谢花开,却没有一天真正体会过重生的喜悦,她固步自封,执拗的不肯向前再迈出一步,更固执的拒绝来到身边还能幸福的可能,把自己永远丢弃在了十九岁。 她只是没有办法。 苏褚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背哄:“好啦好啦别哭了,我知道你被我感动的不能自已,但是你要再继续哭下去,恐怕该有人报警说我光天化日欺辱良家妇女了。” 她泪眼朦胧的推他一把,恨声说:“你才是妇女!我是少女,少女好不好!” 他把她拉起来圈在臂弯,挡住四面有意无意投来的神色各异的目光,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好好好,不但是少女,更是个小姑娘行了吧,你这么不让人省心,我都快成你老妈子了。” -- 第30页 上了车她还是抱着纸巾盒抽抽噎噎的,连自己都诧异,这眼泪竟像是流不完,一直往外翻涌,大概是哭的久了,全身的力气也随着流走的水分失了一半,她偏着头蜷在座位上,长发滑下来遮住半边脸颊,透过发丝的缝隙只看见白皙的脸上泪痕犹在,她安静的不做声,只有偶尔轻细的抽泣一下,柔弱的像个被遗弃在公园角落的小动物。 她坚持下午还要回去上班,不肯请假,苏褚无奈,只能将她送回单位。 她不肯让他送到写字楼门口,他拗不过,只好在路边停车。午后主干道上的行车并不多,路边石阶的绿化带种着高大粗壮的梧桐,夏日暖阳在树叶上翩然跳跃,像无数只飞舞的赤蝶,枝繁叶茂的树冠交错纵横,遮天蔽日的投下大片的阴影。苏褚将车窗放下一半,从口袋里摸出烟来,行将点燃,手上一顿,却又转头看向她。 相思点点头说:“没关系。” 他才将烟点燃,深吸一口还未深入肺腑,就听她又说:“能给我一支吗?” 苏褚一口气不顺,不负众望的呛到了。 相思自顾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从咳的天翻地覆的人手里翻出火机,她很多年不曾抽烟了,所以第一口吸入的并不深,尼古丁的味道让人松弛,她缓了缓,深深吸进第二口。 苏褚简直是太意外了,他认识她那么久,这一刻,竟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相思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笑了笑,问:“没想到?” 苏褚扯着嘴角笑的有些勉强:“还真是没想到。” 有风徐徐的从车窗灌进来,将车里的烟雾吹散,她此时声音却如徐风般平静:“我小时候就一直和我妈生活在一起,从没见过我爸,也没有见过我妈妈那边任何一个亲戚,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才知道,我妈年轻时为了和我爸在一起,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只身一个人从江苏老家跑了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所以这么多年,她都是自己,后开有了我,也只是我们两个。”她顿了顿,问:“很傻,对不对?” 苏褚屈指弹了弹烟灰,说:“很勇敢。” 她笑着摇摇头:“不,是很自私。” “小时候不懂爱情,可是我总认为,一个人,哪怕自己多喜欢,喜欢的要命,也不能为了他就丢下自己的父母亲人啊,那个人的分量哪怕再重,也不应该比自己的血肉至亲还重要。可是这些话,我从没对我妈说过,小时候不敢,而现在,再没机会了。” 苏褚想要说些什么,她打断他,说:“让我说完吧,毕竟,我有勇气的时候不多。” 她稍稍正了正身子,继续说:“其实,什么没有完整家庭的温暖,没有父亲的宠爱,偶尔会被旁人在身后指手画脚,这些我从来不在乎,更没有怪过她,因为我明白,若是可以,她宁愿赔上自己的一切,也想要把这些东西捧在我面前,她只是没能力做到而已。若要说怪,这二十多年里恐怕只有两件事,是我心里的小疙瘩,一是我总觉得她给我的陪伴太少了,还有就是,她那么早就离开我。” 相思将头仰靠在座背,用力眨眨眼睛,眼泪果然悬挂在眼角的睫端,没有掉下来。 “上了初中她就让我去住宿,班上一共五十多个同学,可住宿的却只有我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孩子,就连男生,父母都还舍不得让他们离开自己身边,可她却不许我走读,连半寄宿都不行,她把我完全交付给学校,自己跑去支教,长长一走就是几个月,我周一到周五全部时间都在学校,周六日就自己背着大书包回家洗衣服,平时还不敢偷懒不练琴,因为她每次回来都会检查我的琴技,我有没有偷懒,她一下就能听出来。” 相思转过头来对他笑笑,脸上有些凄然:“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是有些怪她的,甚至,有些怨恨她。” 苏褚伸手揉揉她头顶,声音有些干涩:“你那么小,会怨她很正常,不是你的错。” “是啊,那时候我太小了。”她伸手向车窗外弹了一下烟灰,再深吸一口手上的残烟,一支烟终于燃到了尽头,她学着他的样子将烟蒂弹出窗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 苏褚按住她的手:“别这样抽烟,伤身体。” “没事,”她笑笑:“让我抽吧,我想抽。” 苏褚叹气,径自打燃火机,她略显顽皮的挑眉,然后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点烟。 “那时候我太小了,她又不在我身边,我不理解的事情太多,又无处解答无法求证,最终就把所以的困惑归结到她不爱我,觉得她不仅不爱我,不爱家人,甚至不爱她自己,她爱的,只有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的我爸。太不巧了,那个时段刚好是我青春期,跟所有那个年龄的少女一样,我开始忧愁悲伤,清冷叛逆。” 苏褚“嗤”的笑了出来,说:“真想不到,你青春叛逆的时候是什么样。” 她也笑:“还能怎么样,跟所有少男少女一样呗。不过我还是不敢太出格,夜不归宿什么的倒是一次都没有,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学会了抽烟?” 她有不好意思,点点头:“是啊,学会了抽烟,而且一抽就是四年多。” 他有些吃惊:“你才多大啊?!竟然抽了那么长时间?” “是啊,而且直到最后,我妈也不知道,一次都没有发现过。” -- 第31页 他伸手戳她额头:“野丫头!那为什么回来改邪归正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渐渐敛了笑容,眼神渐渐悠远起来,他也收了笑意,大致猜到了一些。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后来,时间再久一点,一直到我初中毕业,上了高中,她仍不经常回来,可我却慢慢体会到从前一个人生活的好处,比如高中大家都开始住宿,全宿舍的女生只有我从不为手洗衣服长吁短叹,每次宿舍卫生联查,我的个人卫生分永远是最高的,上完一大节实践活动课,我却还能帮累的哭天抢地的同学打热水,那时候,我心里竟渐渐的感激我妈了,若不是她从小就那样要求我,可能我也和大家一样,永远只能待在温室或是暖蓬里。” “可我毕竟是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每周末半天生活日时间,别的父母都会带着零食和家里的饭菜来给同学打牙祭,唯独我没有,放月假的时候都会来接他们回家,我仍然是卷着一大包换洗的衣服,自己去挤公交,然后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屋子里,除了练琴,就是抽烟。” 他目光平静中带着疼惜,说:“你很勇敢,从小就是一个坚强的小姑娘。” 她摇摇头,轻声说:“勇敢和坚强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如果能够,哪个小姑娘不希望被人宝贝着,宠着,疼爱着。我也一样啊,我也渴望,渴望那些温暖将我包围,渴望自己不再孤单不用害怕,晚上自己睡觉时,不用再一直开着灯。” 苏褚再次觉得诧异,她晚上习惯开灯入睡他是知道的,倒不是别的旖旎缘故,只不过很久以前一次晚归,他将她送回租住的家里,夜已至深他不便进屋,只是在楼下的车里,看着她房间的灯亮起来,暖黄温馨,本想等她熄灯再离开,可那天他喝了酒,有些疲乏,等了一小会便在驾驶室里小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朦胧中看见那盏灯竟还突兀的亮着,整个居民楼都一片沉寂黑暗,只有她的窗口,隐约透出昏黄的光线,他低头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犹豫着还是给她打了个电话,谁知她竟然早就睡着了,接起电话来还是睡意朦胧,他问她怎么不关灯,是不是不舒服。她倒是吓了一大跳,语气也清醒了许多,说她习惯了,一直就是这样,倒是有些急切的问他怎么还没走。他觉得好笑,只当她是怕黑习惯映光而眠,自己却大惊小怪。 今天才知道,那个怕黑的小姑娘心里的那盏灯,竟然孤单的,一亮就是那么多年。 ☆、第十七章 如果来路艰涩,去路苦多,也一定不要回头不要后退,若是折返,只不过是再去重温黑暗,这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是唾手可得,放弃固然容易,可如果能再坚持一下,待到绝处逢生时,也会惊奇的发现,原来自己竟可以咬着牙,虽是走的这样难,却也走的这样远。 今天的一切,都是生活对昨天的你最好的馈赠。 苏褚下意识的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提醒相思:“你要迟到了。” 她一怔,旋即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怎么办?突然就想旷工了。” 他也笑:“旷工是要扣工钱的,那岂不位是便宜了叶匀?”还没等相思反应过来,他已经把电话拨了出去,直接打给叶boss,寒暄了几句便说远达企宣部新招聘了几个新员工,可不可以冒昧请上次做专访的常小姐去给新员工上一节文案编辑课,叶匀利落的答应了。 果不其然,不到五分钟组长的电话便打到了相思的手机上,告诉她准备一下,下午直接去远达,给文案组新员工做一个岗前培训。还特意嘱咐这是总编的意思,上次做专访远达配合的如此爽快,这是还人家一个人情。她连连称是。 放下电话她简直哭笑不得,说他实在是资本家中的极品。 他挑眉坏笑,照单全收。 他们把车开到海岸,停在桥上,两个人顺着石阶下去,一直走到海边,相思把鞋子脱下来拎在手里,下水去踩一波波涌来的碎浪,浪花打在脚腕,她笑的明媚美好,阳光被海风吹散,洒在她的身上,眼睛里,整个人显得那样明亮干净。 玩累了就和他一起坐在沙滩的礁石上,她问苏褚,刚才咱俩讲到哪了? 苏褚想了一想,一本正经的说:“讲到睡觉不关灯了。” 她反应一会才明白过来,低声骂他:“流氓!” 相思本就肤白,难得跟他贫嘴还有脸红的时候,双颊上像是扑了淡粉色的胭脂,阳光下像一只鲜嫩的水蜜桃般可爱,海风此时尽显温柔,扬起她的几缕长发拂过他腮边,他扬手帮她抚平发丝,她“哎”了一声略略偏头,他终于忽略了心里的告诫,鬼使神差的吻了下来。 竟是和无数次臆想中的一样,她的唇竟是这样柔软。 只一瞬。相思一怔,仓皇且快速的别过头去。 这样快,她逃开的还是这样快。 明知是不可能,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好像这样一来,心里的那一丝隐藏的期待和渴盼,就能被不动声色的打回原形,他就能清醒过来,才能知道自己是谁。 许久,她有些尴尬,但声音还算平静,说:“我继续给你把故事讲完好不好?” 他掌心垫在脑后,顺势躺下来,说“好。” 她没有动,只是将腿蜷缩上来双臂环住,下巴放在膝盖上,他的角度看不见她的眼睛,但那姿势他太熟悉了,每当她无助或是疲累的时候,就是这样,抱住自己,自我保护,自我防御。 -- 第32页 她说:“我说过,我也一样,渴望温暖和疼爱,可能是我在心里默念的时间太久次数太多,还真的,让我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我真的没有那样子喜欢过一个人,她顿了顿:“不,不是喜欢,是深爱。” “十六岁到十九岁,他不单单是青涩年华里唯一的眷恋和依赖,更像是陪着我成长,全心全意的守护着我,一点一滴的的用爱浇灌,直到我长成一个大姑娘,不再惧怕不再恐慌不再彷徨。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能忘记?” “可他还是没有握紧你的手,还是把你丢了。” 苏褚的声线有些僵硬冰冷,她却毫不在意,说:“一点都不怪他,是我,是我丢了他。” 也只有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她的语气才会如此极近温柔,甜蜜甚至是卑逊,那样小心翼翼,本能的珍视。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曾怪过他,哪怕他的确对她隐瞒了他的家世,哪怕他早就听到了来自他家庭的反对意见,但是她固执的想,就算如此,他又有什么错?他不过是要和她在一起,想要一直将她环在怀中,不受伤害。既是这样,他又有什么错。 真的只是她丢了他,也丢了自己,将所有的情感和未来,都丢在了五年前。 “离开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那种痛不亚于我失去妈妈,那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妈当初为了一句不切实际的承诺就能抛下所有,我懂了,原来的不理解只是因为我还未遇上,倘若我自己遇见那个人,恐怕,和我妈是一样的选择。” 她转过身,对她笑笑,说:“因为离开他会死啊。” 那句话苏褚一直都没有忘记。 午后海边飞舞的光线中,四周只有浪花击打海岸的声音,他面前的女子转过身对他璀璨一笑,眼中的神情温柔的惊心动魄,她说,离开他会死的。 他觉得有些烦乱,便拿出烟来点燃,顺手将烟盒和打火机递给她,说:“可你现在依旧活的很好,除了偶尔冒冒傻气。” 相思深深吸了一下指尖的烟,说:“是活着,我自己也诧异。所以说,再深刻的爱情也不会真的要了人的命,只要不去寻短见,熬过来,便能继续活下去。” “所以...” “苏褚,”她打断他,声音清冷似是没有情绪:“我是还活着,可是,我再也不能去爱了。” 他霍然起身,一把扔掉手里的烟,将她肩膀搬转过来,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要将她卷入一场湍急的洪流:“你说什么?!” 她笑的凉薄:“我说,我再也没有能力,不能,也不会爱了。” “我曾经一直以为,我妈用她的方式教会我如何自己成长去面对人生的风浪,而周子墨用四年的时间告诉我什么是爱,可是离开他我才发现,不是的。这四年来,是他教我会怎样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一个女子,而我妈,用她的一辈子,告诉我,怎样去爱一个人。我曾经答应她,不会像她那样过一辈子,可她留给我的东西深入骨血,我无法不像她那样拿一生做赌注,去爱一个人。” 苏褚钎着她双臂的手微微发颤,俊朗的面目有些难以置信的狰狞,她却稍稍用力,挣开他的手,他怔住,她竟伸出手臂环上他肩膀,将头轻轻放在他肩上,在他耳边低语,有些疲惫,却如此清晰:“苏褚,谢谢你爱我,我明白,都明白,或许你的心意不会比当时的他,现在的我少一分一毫,但是,我先遇上的人,却不是你。我将这一辈子最好的爱情放在了五年前,将心放在了他那里,哪怕人事沧桑,与君死别,但是那些东西,我却再也没有,也找不回来了。可你和我不一样,现在的你这么优秀,是最好的时候,我配不上现在的你。” “你是说,我错过了你?” 她摇头:“不,是最好的那个我,在最好的年华里,错过了你。” “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你走,我说了,这件事,从来就不是谁的一场独角戏。” 她似乎是累极了,声音极轻极低:“那你要我怎么办” 他终于动了动,反手将她拥入怀中抱紧:“你只要不推开我,剩下你丢掉的东西,我会帮你找回来,至于他,让我帮你忘记。人生那么长,你总不能就真的这样过一辈子,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你妈妈的话。” 时间过了那么久,橘红色的太阳快要接近海平线,夕阳铺满蔚蓝的海面,宽阔的海子像似浸了浓稠的染墨,如诗如画。远处的灯塔慢慢在海雾中隐去轮廓,只留下一束清冷的灯光。 她像是在他怀中安然睡去,抱紧她的双臂已经麻木毫无知觉,但他丝毫未动,仍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终于,听到她低不可闻的一声轻叹,说:“好。” 这一个字,他像是历尽了风霜雪雨,看遍了月落朝隐,穷尽半生心力,才终于等到。 ☆、第十八章 之后的日子平静温吞的似是流水,波澜不惊风平浪静,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看过了生活中暗藏的激流汹涌,这样闲适的日子更能让人安心。除了不经意间微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偶尔泛起一丝涟漪。 那丝小涟漪就是苏褚每天风雨无阻的一束鲜花。 一大捧芬芳馥郁的香槟玫瑰,相思费了好大力气才堪堪抱在怀里,腾出手去签单的时候,就听鲜花派送的师傅说:“常小姐,这送花的先生对你可真是一往情深,别看现在送花好像平常得很,但是要每天坚持下来可是真不容易哟,现在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耐性追女孩子可是不多了!可惜了我是个儿子,要是家里有女儿,遇到个这样的小伙子,我一准拍板答应了!” -- 第33页 这师傅连续几个月每天来送花,已经知道了她姓常,说起话来也渐渐熟稔,相思将签好字的回执单递给师傅,打趣说:“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快点答应他?省的哪天他没了耐性我又悔不当初?” 送花师傅一本正经的说:“那可不,多好的一个人,别看每天是我来送花,可这花都是他亲自到店里一支一支挑的,我们配货车是四点多来送货,他总是还没等店里开门就来挑花,说送给你的这束一定得是这堆花里最好的第一捧。有几次他来不了,也是亲自给我们老板打电话,让他挑出开的最好的给你送来,我们老板都说了,就冲这份心意,他恨不得都要嫁给他了,也不知道这收花的常小姐感动没。” 相思抱着一大束玫瑰楞在了那里,她只知道他每天让人送花,却不知道这花送的还有这样的来头,这竟是他每天亲手挑出来的。怀里的玫瑰开的正盛,花香浓烈沁人心脾,娇嫩的花瓣上还往下滚着晶莹的水露,她似乎能想到苏褚蹲在地上认真挑花的样子,周身被无数鲜艳缤纷的鲜花簇拥,他低着头逐一看遍群芳争妍怒放,最后将他选出来的,最好的那一捧,假他人之手送到她眼前。 怀里的花捧显得愈发沉重,她手臂已经有些发酸,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这样的用心良苦,连旁人看着都啧啧称叹,何况是她。 窗前好树名玫瑰,去年花落今年开。无情□□尚识返,君心忽断何时来。 他用这亲手挑选的娇艳,为她筑一间永不凋零的花房,□□无边,只等她有朝一日重拾曾狠狠断过的心绪。 送花师傅问她:“这下感动了吧!” 她吸吸鼻子,说:“感动坏了呢,您以后要是也让您儿子这么追女朋友,保准命中要害,手到擒来。” 谁知送花师傅立刻瞪眼,说:“他敢!天天这么送,得花多少钱!” 这下连疤u腡ina都没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 相思抱着大捧的玫瑰从前台走回格子间,一路上免不了引人侧目私语,她不理会,将昨天的花从花瓶里换出来,把今天的妥帖仔细的放进去。 周五早上照常半天的例会,叶匀听了各组的工作进展汇报,详细总结了上个季度的发行量走势,又做了下一步的重点工作部署,总之就是要抓住时机跟紧市场。马上就到了一年一次的大型商业展销会的时候了,这不仅是t市商场上的年度盛举,更是引全国瞩目的一次行业盛事,各大报刊杂志无不争先恐后的追踪报道,拼头条搏版面,借这次全国的商业焦点时期,从中分羹获利。 相思供职的杂志社也算是t市的行业翘楚,有一个团队常年负责跟进展销会的报道,可谁知今年叶匀却在这关键时刻换下了团队的一个副编,让相思临时顶了上去。 莫说是被换下的windy姐脸色瞬间青红不定,周围的同事略有微词,就连相思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妥。会上当即提出来,说自己刚工作不久,经验能力还欠缺不足,这样重要的案子,怕自己真的胜任不了,潜台词是还是windy经验丰富,是最佳人选。 叶匀却说,市场现在何其激烈,要想拔的头筹占领先机,有时候就要推陈出新,默守陈规已经行不通了,年轻不见得是坏事,新想法新思路,能带来新鲜血液和火花,况且之前的几个重要case她做的十分出彩,这次的展销会是临危授命,言下之意就是她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虽是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大boss都这样说了,她一个小编辑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还好这个团队的一把手是杂志社的业务骨干老姚,工作精明能干雷厉风行,但为人总是春风拂面般笑容可掬温和亲近,在单位待相思也十分不错,有他主阵,相思心里倒像有了主心骨,踏实不少。 散了会相思从老姚那抱来了一大纸箱材料和过去历年展销会的报道文编,她之前没做过类似的案子,只能从头开始恶补,想着叶匀也真是艺高人胆大,明知道她没做过还敢让她临阵上场,而自己呢,还真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了,搞砸了根本就是找死! 文件有很多都是原稿,珍贵异常,她一点一点的分类挑选出来,去速印室复印。 速印机的辐射很严重,所以速印室被选在办公楼最左边的一间屋子里,机器开始运转起来,她便跑去门口等着,时不时过来换稿子,珍爱生命,远离辐射嘛。 机器“嗡嗡”的运行,过纸时发出“莎莎”的声音,旁边就是茶水间,因她站在门口,所以即使屋子里有杂声还是能听清茶水间里的人低语。 她本无意窥听别人的谈话,转身就要进屋去,可只一句,她就呆立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别看她平时一副纯良的小模样,说不准背地里的手段花哨的狠,要不然就凭她的资历,凭什么几个重要的case都给她做?啧啧,现在的人呐,为了一时的名利,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另一个女声低低的说:“真的啊?她看上去不像那种人嘛,而且大家背后不都在议论说是远达的苏总正在追她,可她一直都没答应吗?苏总,苏褚唉!这样的人她都不理会,能为了几个案子献身老板去?” “所以才说她手腕毒的狠嘛!欲擒故纵这招玩的多好!而且我上次跑新闻的时候听别人说,苏总的根脉好像是在香港,和咱们叶编还似乎是表亲!保不齐之前的案子就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的!她多精明啊!水袖一甩,套牢的是兄弟俩!哎呦,现在的姑娘啊...!” -- 第34页 几个吃惊的女声此起彼伏,忙着问真的假的,有一个她听的出来,竟是windy,语气口吻带着不屑:“任她擅舞长袖八面玲珑也不管用,老姚那么精明的人,这次展销会做成了,功劳一定都给自己捞走,砸了也是推她出来顶包,到时候啊,就算她再有献身精神,肯一夜睡两张床,毕竟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叶编也总要给下面人个交代。” 一人语气暧昧幽幽:“windy姐你真是的...或许人家没你想的那么啰嗦,干嘛费事睡两张床啊,没准三个人,一张床,就把这事搞定了...” 几个人低声轻笑起来,有脚步声出了茶水间的门,往办公区方向走去。 ☆、第十九章 四周重归安静,速印机发出“嘀嘀”的提示音,提醒她已经速印完成,可相思却像被施了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心脏像是有人挥着鼓捶生猛的擂打,“砰砰”的心跳声自己都觉得震耳,脑袋里“嗡嗡”一片杂音,和速印机的“嘀嘀”声一齐冲刷耳膜,痛的她恨不得跑去洗手间干呕。 她知道这几个月苏褚送来的花会引人遐想,但是那花没有署名,别人问起时她也只是说是一个朋友,本以为这样能阻挡杀人于无形的办公室流言,可今天才知道,暗涌的流言蜚语远比她臆想的更凶猛,更不堪。再者她从未听苏褚提起过,他与叶匀竟还有这样的渊源。她不知是真是假,也无法判断传言的正误,苏褚的根脉在香港?他怎么会是香港人?他带着京腔的普通话讲的字正腔圆,她一直以为他本就生长在皇城脚下。 突然心慌意乱的烦闷,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苏褚的确从未向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世。 她抱着装满a4纸的箱子回了办公区,将复印好的文件放在抽屉,又把箱子里的文稿还给了老姚。 回到座位上依旧是心不在焉,漫无着落的翻着文件,心里恍恍惚惚,更有些恐慌。难道传言的一部分是真的?难道的确是因为苏褚的关系叶匀才对她青眼相看? 有风透窗而过,空气中还有玫瑰的浓郁香气,她怔怔望着那大朵大朵的娇嫩出了神,她隐约是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的,她已经历经过一次那样的惨痛,如今的苏褚,怕是如当年的周子墨一般,隐瞒了她当年所承受过的,致命一伤。 虽是犹豫,但心里到底存了一丝的念想,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懂得了主动为自己寻一个理由,而不是一味的等待结局苦痛收场。 若是假的,她大可以一笑而过概不理会,若是真的,也没关系,还好她只是被打动,还没有像曾经爱那个人一样去爱他,所以她仍能从容不迫的抽身而退。 谁说感情就要无私给予,就让她放任自己,自私一次吧。 她打电话给苏褚,谁知道他人竟然在北京,她问:“跑首都看升旗去了?” 苏褚笑起来,语气轻快的说:“哪啊,北京这一阵不拆迁的热火朝天嘛,正好碍着我家老宅了,我过来签字画押的。” 她心里一跳,脱口便问了出来:“老宅?你老家真的在北京?!” 苏褚有些莫名其妙,“是啊,我老家在北京,怎么了?” 她握着手机,不知为何竟笑了出来,心里有莫名的喜悦和轻松,不为其他,只为自己突然有了一个心安的理由,他没骗她,这很好,他没瞒她,这就够了。 她拿着电话不说话只是傻笑,苏褚一时更是莫名其妙,“笑什么啊你?” 她半天才堪堪忍住笑意,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在速印室听到的风言风语讲给他听,最后还忍不住问他:“好玩吧,竟然说你是香港人,和我们总编是表亲,我都吓了一跳。” 苏褚“哼”了一声,说:“好玩什么啊!你们这主流杂志社的从业人员怎么也这么八卦啊?办公室里竟然有这种闲话疯传,你一个女孩子,她们在背后竟然这样诋毁。” 相思倒是不放在心上,大而化之,说:“随她们高兴怎么讲吧,我自己知道我是什么人就行了呗,她们气急了也只敢在背后偷偷咬耳朵,有总编在这,这些话谁敢在单位乱传?不过委屈你了,无辜躺枪,哈哈哈...” 苏褚也笑:“无辜倒是谈不上,委屈还真有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惜了我枉担这风流之名啊!” 相思只差隔着手机信号掐死他,咬牙切齿的说:“正经点!说话不许耍/流/氓!” 苏褚连连说好,又问她:“今天的花收到没?” 相思拨弄着一片花瓣,指尖是一片清凉滑腻,闲闲的说:“苏总亲自挑的花,怎么会收不到?” 电话那边的苏褚一怔,语气温柔不少:“哟,知道的不少啊。” 相思叹气,语调也柔软下来:“其实你大可以不用这样的,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 “怎么不用?我要是不能彻底治标治本的医好你的心病,到最后充其量也就是换你一句明白,我想要的可不单是听你说这两字。” 相思轻笑着骂他:“呸!你心里才有病!” 两个人又借着电话东拉西扯的一篇,最后苏褚说:“我明天下午回t市,晚上我去接你吃饭?” 她只说好。 已经是七月流火的夏季,北京的温度比t市高了4个摄氏度左右,一座三进三出的老宅,只有这一个房间里墙上还挂着一台老式空调,制冷时虽是有轻微的噪音,但并不显得刺耳,窗外是几株老槐树,书上开满了淡黄色的槐花,这个季节才开花的槐树不比春天,颜色娇嫩却并无淡雅的槐花香味,庭院中其他一些老陈设已经颇为陈旧,寂静沉默的置在骄阳下,仿佛是被岁月所遗忘。 -- 第35页 安薇一双杏目含春,从包里把一沓复印好的文件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的雕花红木桌上。 她靠在桌边似笑非笑的看着挂了电话便一直望着窗棂上的雕花沉默不语的苏褚。 许久他还是不发一言,全然没有了刚才接电话时嬉笑打趣的样子。安薇挑眉,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肩膀,将脸颊亲昵的附在他脸侧,长而漂亮的卷发从身后垂下来,发梢扫过他敞开的浴袍下的胸膛,苏褚叹气,拍拍她手臂,终于说:“别闹了。” 他伸手把那一沓纸张拿过来,一目十行略略扫过,目光停在纸上一大段空白的地方,问:“为什么这周五到下周日的日程安排是空的?” 安薇亲吻他侧脸,笑着说:“你猜。” 苏褚微微皱眉,说:“又去了c市?” 那是一份周子墨的日常行程计划表,详尽的记录着他这半个月的日程安排,除了有一周的空白时段,没有任何标注和活动计划。 那一定就是他去了c市,只有去c市,他从不提前计划安排,每次都是到达以后,c市公司的人才会收到通知,他很少带身边的人过去,哪怕是特助,哪怕是他睿智干练的秘书,安薇。更有甚时,他人明明在c市一连几天,两边的人却都毫不知情。 苏褚看着那大段的空白,仍是不发一言。 安薇笑着偏头看他,一下下轻吻他耳垂,如同对情人般呢喃:“你这样,我可真以为你爱上她了。” 她呵气如兰,温热轻柔的呼吸洒在他耳廓上,有些摩挲的痒,苏褚把她拉过来按坐在腿上,她顺势勾住他脖子将他拉近,脸上还是娇媚可人的笑容,说:“你要是爱上她可就不好玩了,小心到时候输得一败涂地——况且,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你竟这样骗她,你说,那时候,想到你曾经亲手为她挑选的花时,她还会不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嗯?” 苏褚猝然吻上她娇艳饱满的樱唇,深深辗转流连,直到她快不能呼吸才放开,两个人都是微微喘/息,他手指划过安薇粉嫩滑腻的脸侧,微微眯起眼睛说:“你知道,我一定不会输的。” 两人近在咫尺,眼中能清晰的看见对方影印,这样亲密的距离,无间到呼吸可闻,安薇葇夷般的玉指划过他坚实的胸口,停在左侧心脏的位置,缓缓摊开手掌覆上去,他的心就跳动在她掌心之下,这样近,明明这样近,她微屈手指,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的吻一下下落在他的眼睛上,鼻梁上,在他唇上稍作停留,便一路向下,她能感受到他喉结起伏的波动,最后吻上他心脏的位置,他身体一瞬有些僵直。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低沉至尘埃中,化为他眼前最不经意的一粒微尘:“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顿了顿,忽然笑道:“这样处心积虑的一场戏,演到现在,我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你如何精彩收场了......到时候他们.....” 之后的话还未全部破喉而出,有一半便被他封在唇下。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着老槐树的枝干左右微动,一场嫩黄色的花雨“簌簌”而落,不知道究竟掩映了这世间多少的爱而不能,和爱而不得。 ☆、第二十章 估计没有什么事情比周六加班更让人惨不忍睹无法直视了,除了一样,那就是这加班居然是自愿的,是无偿的,是以默默奉献的精神来诠释何为爱岗敬业的伟大操守的。 许心就发自肺腑的由衷的崇拜她:“常相思!你丫就是一蛇精病!” 就因为她临时接了展销会的案子,非得赶着周六偷偷去会场观摩展厅的布局规划,本来已经计划好了的,周末两天和同事一起去农家乐享受田园风光,大家都兴致安然的准备出发了,谁知她竟推脱,说不去就不去了。 相思殷勤的安抚她:“我这不是没办法嘛,还有半个月就开展了,我这才刚刚理出点头绪,还不得抓紧一切时间利用一切有限资源,要不这么个烫手的大山芋,我怎么啃得下去!” 许心横眉冷对的鄙夷她,“说了你就是傻!有老姚在前面顶着呢,你怕什么啊?” 是有老姚撑在前面,但是办公室里已经有了那样的流言,她不可能再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也不是为了非要用什么成绩来给自己正名,但在其位思其职,这点起码的职业准则她还是坚守的。况且职场上向来波涛暗涌,她在意这个案子做的成败与否,但更在意由此引发的无名火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来。既然已经身在其中,独善其身是不可能了,倒不如放手一搏,起码无愧于心,对得起捧着的这口小饭碗足矣。 会展中心的一号二号厅从上周就已经不对外开放了,内部有工作人员正在布置展位。从几个月前展销招标开始,大厅的主要展位便成了各大企业争相竞购的必争之地,但由于主办方防范意识之强烈,保密措施之严谨,几个月下来关于参与展销的龙头企业和展位排序,外界没有得到丝毫风声,这可愁煞了她们媒体行业的一众同仁,既来之则安之,她不愿意坐以待毙,想着来碰碰运气也好。 展厅正门拉了黄色警戒线,还有几个工作人员门神一样的杵在那,甭说她一个大活人进不去,哪怕是只小强,想要大摇大摆的跳进去,估计都会被一脚踩死。 可是群众的智慧无穷无尽的,平日里守在展厅门口的行业同僚们经过一个星期的斗智斗勇,战斗值早已经为零,趁着周末尽数打道回府闭关养伤去了,她在这个时候满血复活,化身一只勤劳勇敢的小蜜蜂,上演一出绝地反转釜底抽薪。 -- 第36页 穿着制服的门神一把拦住了亦步亦趋的她,铁面无私的问:“你干嘛的?!” 干嘛的?还不够明显吗?那句广告词说的好啊——“我们不生产水,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相思洋溢着小搬运工的青春笑脸,笑眯眯的说:“对面超市的,过来送水!” 整整两大箱纯净水啊!那么那么重!她一边笑一边觉得牙根和胳膊打颤的频率都要引起共振了! 门神先生依旧不依不饶:“送水的?超市送水都是专人负责,没见过你啊,进门证呢?来出来看看!” 喵了个咪的!送水的还要进门证?!这一点她可是万万没料到,难道说主办方防火防盗防媒体的意识已经bt到这个程度了? 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累死了她一条小命啊!相思欲哭无泪,怀里的纸箱眼看就要抱不住了,一时病急乱投医,咬着牙随口胡诌:“大哥我真是来送水的!那什么,小刘!小刘你知道吧!他上午临时有事来不了,你们这又订了好几箱水,我们张经理就让我先给你们送来了,真的,不信你打电话问我们张经理嘛!” 她本是信口开河随口乱说,谁知门神大哥一听,态度竟然松软了下来,还笑眯眯的说:“哦!我说怎么来了个不认识的,原来是替小刘啊!嗨!这点小事哪用给张经理打电话,快进去吧,这么瘦搬着这么两大箱子水,怪沉的!” 我、勒、个、天、呐!相思简直是——目、瞪、口、呆! 小刘、张经理,竟然全让她——蒙、对、了?! 这个世界太奇妙了! 这这这…!今后遇到诸如此类的境遇,哪里还需要刷脸!就说“我和王总是朋友!”“是李先生打过招呼的!”让祖国博大精深的百家姓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她决定了——这个案子要是做成了,她首先一定要感谢存在传说中的两位无名英雄——小刘和张经理,以后见天上会展中心对面的超市买纯净水喝去! 进了大门相思才开始紧张,偌大的展厅里早已将变了样子,不少工作人员正在搭展架,她抱着箱子小步往前挪,表面上神态自如的招呼周围的工作人员来拿水,私下里眼风却撇的极快,不时打量着工程进展,更希望的是能扫到一眼传说中的展位牌。 只可惜,直到箱子里的纯净水被拿光,只剩她抱着两个空纸箱在原地怅然若失。展架前的的一列展台上,连个展牌的影子都没有。偏巧这时候有人过来问她要送水的单据,她心里一慌,忙说忘了带过来,借机溜了出来。 一直到回了单位,她还懊恼的不行,最重要的信息一点都没拿到,这一上午的苦力可真是付之东流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的,起码她记住了展区的布局规划,科技电子区、日用商贸区、甚至还有金融地产行业的小区模拟沙盘,总归不算是一无所获。 这些信息拼凑起来,一篇小篇幅的前期报道就算成形了吧,虽说参展企业还是不得而知,但是基本上企业类型可以初步确定了,根据类型不同,各位看官大人尽可以凭借想象,将这些行业的龙头们对号入座,唔,写稿子嘛,要是有欲说还休含沙射影的本领,前期能吊足胃口,人们才会对后续的报道有兴趣啊。 周末双休,单位里只有她一个人跑回来加班写稿,偌大的办公区显得有些空旷,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她从文路构思中被惊的一跳,慌忙的从包包里翻出电话,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提示着陌生的号码,她努力想了一想,确定自己对这串数字的确没有印象。 电话那端的男子声线平稳礼貌,客气的问她:“您好,请问是常相思小姐吗?我是尹总的助理。” 她一头雾水,更是不明就里,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是,请问您是…是哪个尹总的助理?” 对方依旧声线如常的回答她,相思抱着电话冥思苦想了几秒钟,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惊的“啊”了一声! 尹西南!竟然是上次去c市跑采访,有过一面之缘的尹西南! 反应过来之后她更加困惑,这位尹先生的助理告诉她,尹西南现在人在t市,因私特意请她去见一面。 她愈发的觉得诡异。 因私?她与那位只活在金融杂志和人物传记中的尹先生,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私交为零,有什么私事能劳驾这位尊神特意赶来t市,兴师动众的派助理来单位接她只为见一面呢? 相思从楼上下来,刚出了大厅的电梯,便看见了停在写字楼门口的那辆黑色奔驰,刚才带电话的那位男子见她走出来,便替她拉开了车门,相思朝那人略略一眼看去,脑海中便浮出了一个不太真切的容貌,果然是上次在c市见过的,尹西南身边的那位助理。 车子一路前驰,速度很快,真皮座椅有淡淡的膻味,相思这才想起来,从会展中心回单位时顺便打包的午饭还撂在办公桌上,也不知是不是一天没有吃东西,这时她竟有些心慌。 她不由的问:“尹先生,是因为什么私事要见我?” 秦助理从副驾回过头来,说:“既是私事,我也不清楚。”见她神色中略有不安,又说:“常小姐不用担心,等见到了尹先生本人,您就知道了。” 相思心里更加烦乱,觉得这位秦助理刚才那两句同废话无异,见了尹西南本人当然就知道了,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私事,连特意派来接她,亲近如左膀右臂的特助都不知道呢? -- 第37页 这一路盘算冥想,车子已经停了下来,秦助理快人一步,从副驾下来替她拉开车门,相思淡声道谢,随着他一同进了t市一家五星酒店的大门。 相思跟在秦助理身后,进电梯的时候,他依旧礼貌客气的伸手替她虚挡着电梯门,待她先进电梯过后,方才进门。 他越是这样礼数周正,相思越觉得惴惴不安,心里的疑团和莫名的慌乱被越来越清晰的放大,电梯里静极了,或许是错觉,她几乎听见了自己的不安稳的心跳声。 不断上升的红色数字停在15上面,秦助理引了相思,一步步向走廊尽头那扇红色雕花木门走去。到了门口,秦助理停下脚步,相思一直低着头看着地毯上自己一路相随的影子,这时才有些怔忡的抬头看他一眼,只听秦助理说:“您进去吧,尹先生等候多时了。” 说完又屈指帮她叩门三声,只听有低沉稳重的男声从厚重的红木大门内传出来:“进来。” 门内是宽敞硕大的豪华商务套房,与一般的奢华总统套房无异,只是屋内的气息却不如其他酒店套房一般清冷疏离,偌大的办公桌上还摆放着几沓文件,乍看上去,倒像是长期被人包住的私人套房。 尹西南坐在褐色的真皮沙发里,相思踩着长绒地毯走过去,他亦起身,不等她开口,便自顾冲她微笑:“好久不见。” 这样熟稔的口吻,没有多余的称呼和寒暄,仿佛他们果真就如相识多年一般,相思心里的异样浓到嗓喉,也只得说:“尹先生,好久不见。” 尹西南侧身引她落座,问她:“红茶喝的惯吗?” 她点头说可以,他便仍是笑着亲自去泡了茶来。 相思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赶忙道谢接过茶盏,尹西南手中也端了茶杯,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 相思低头抿了一小口茶,果真是上好的金骏眉,茶香入口清淡,再品却又回味无穷,茗香四溢。 她放下茶盏,终于说:“尹先生,您特意找我,应该不单是邀我来您这品茶吧?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尹西南闻言轻笑了一下,这男人风雨半生,岁月沉淀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大概是养生得当,再加上他本身风度使然,丝毫看不出眼前的男人早已到了知晓天命的年纪,他一身从容稳健,倒像是刚过不惑之年。 他端坐在她对面,却长时间看着她不发一言,那目光让相思无端的害怕,许久,终于听他开口,却是让她始料不及的一句话,他说:“相思,你很像你妈妈。” ☆、第二十一章 妈妈?! 相思猝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一颗心倏然被提到了头顶,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半晌,才有些迟钝的问:“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会认识我妈妈?” 尹西南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依稀渗出些慈悯,他重重的叹息,口吻却柔和下来,“如果你真的是他们的孩子,那我,便是你的伯父。” “啪!”的一声脆响,相思手中的茶盏翻落在檀木长几上,滚烫的茶水还冒着氤氲的热气,那灼热的温度却不像是溅在她手背上,反而像是一杯热茶倾盏而下,滚烫的沸水直直浇在她心尖上,疼的整个人都簌簌发颤。 他是——,心里有呼之欲出的答案,她却说不出一个字。如何能信?怎样去相信,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仅有过一面之缘,叱咤风云的男人,竟自称是她的伯父,那么,他的手足,他的兄弟,便是她的——父亲?! 那个在她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称呼,那个她活了二十多年,也从未触及过一分一毫的人,现在就这样被推及到面前,她如何能信? 尹西南看出她眼中的惊慌和错愕,起身走到办公桌后面的保险箱,输入密码,然后探身取出里面的物件,交到她手上。 相思恍惚低头去看,是一幅画卷,和一本手札小册。 她指尖拂过那蓝色的小册,竟是微微发抖,不敢翻开。 “打开看看吧,这全是他…是你父亲写给你母亲的信笺,只是从未寄出,经年累积,才装订成册的。” 相思坐在那里,呼吸渐渐沉缓,她的父亲,她的爸爸,那样近有那样远的一个人,这是他的东西,是他写给妈妈的信。这些年的痴盼与等候,最终,只换来了这一册厚厚的手迹。 她只觉得脑子混沌不堪,似是要不能思考,终于,缓缓翻开扉页。 霍然映入眼帘的不是字迹,竟是一帧夹在手札首页的老照片,或是时隔久远,照片一角已经落落泛黄,像是岁月的水纹缠绵而过,留下让人嘘唏的痕迹。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一眼便认出来,照片上抚琴的女子眉目低垂,侧颜温婉娴静,穿着一袭月白色旗袍,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那是年轻时的妈妈! 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但相思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个站立在妈妈身边的男子,她从未见过他,从小到大更没有从旁人口中听得过丝毫有关于他的描摹,今天见了这张照片,才知道,他竟是那样一个男子,犹如玉树兰芝,眉目轻浅,却淡薄风雅自顾风流。 这就是他?她,父亲? 照片上的二人眉眼如画,宛如佳偶天成,伉俪情浓。 眼泪“吧嗒吧嗒”的成串坠落,碎在照片上,化开一片水迹,她慌忙用手擦拭,小心妥帖的将照片重新夹在手札中,却再没有勇气去翻看那本子上的字迹。 -- 第38页 本是这样的一对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能长相厮守?最后徒留照片上的女子守着回忆,望断一生? 她不敢去窥探,只怕那照片背后的故事会让人心悸绝望,不管曾经是如何的月下花前,魂梦相通,这结局,终是她母亲枯荣一生,可郎心似海,这一腔痴情他到底是辜负了。 尹西南将纸巾递到她面前,一贯沉稳的声音掺杂了不易察觉的哀凉:“现在你相信了?相思,我是你伯父,这照片上的男人,是我的弟弟,你的父亲。” “这几年,我一直在四处探寻你们母女的下落,但是却一无所获,直到上次在c市偶然遇见你,我几乎便一眼认定,你一定逸桓和素盈的孩子,是我的侄女,你和你妈妈年轻时长得太像了,几乎是一模一样…” 是了,素盈,那是妈妈的名字,如同她的人,她的一生,素雅盈淡,深情永默。 她只是从来不知,她的父亲,那个她臆想过无数次也怨怼过无数次的人,竟唤作逸桓,逸桓,尹逸桓。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哀切悲凉,问:“他人呢?” 尹西南想要开口,却顿住,面色一时颓败,许久才说:“他,早年被查出胰腺癌,三年前,过世了。” 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了暂停的唱机,安静的再没有一丝声响,相思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没有温度,一下下,反复却麻木的在胸膛跳动,一下下,再一下下,仿佛旷野的响过的闷雷,生生锤击在心口,迟钝却快意的疼痛。 她几乎要失笑出声,命运的际遇果真是滑稽可笑,最终控制不住,还是笑了出来,尹西南见她面如纸白毫无血色,眼神却凉薄讥诮,心中只觉得疼惜。虽然此前的人生并无交集,更无亲近可言,但这毕竟是他弟弟唯一的女儿,他唯一的侄女,血浓于水,他无法不垂爱呵护,他甚至不敢想象这些年她是怎样与母亲相依为命,饱尝世间人情冷暖,犹如荒漠戈壁上生长的嫩芽,如何坎坷却顽强的长大。 她似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堪堪止住笑,语气中的嘲弄却是掩盖不住,她睫畔还残留泪珠,却迟迟不再落下。相思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手札小册和那幅未曾展开的画轴,问:“去世了?三年前?那这些呢?你现在给我看这些,有什么用呢?缅怀?追念?未免太可笑了!” 尹西南语气哀恸,声线竟是从不曾有过的颤抖:“你父亲去世前,让我一定要找到你们母女,让我亲手将这些物件,交给你妈妈,他一生醉心水墨丹青,临终前却再三叮咛,要将他这一生的画作全部烧掉,最后终是一幅画都没有留下,除了这幅。” 尹西南信手将画卷展开给她看,真的是一幅人物临摹,画风舒缓流畅,一名少女坐于双桥下石阶旁,迎水弄琴,她身后是一派江南水乡小镇,晨曦雾薄烟色缭绕。不需多言她便知晓,这恐怕是江苏的临水小镇,而那画上的女子,还是她妈妈。 她打量过,便将画轴重新卷成,嘴边依旧是一抹轻笑,眼中却讥诮如芒:“交给我妈妈?恐怕是不能了。” 尹西南心中一跳,大致略略猜到,却仍是不敢相信,便问:“为什么?” 相思嘴边的笑意更盛,眉目间的冷色却也更加凛冽,“比他更早的时候,五年前,湘西凤凰,我妈妈支教的地方,山滑。早在五年前,她就过世了。”她眼底盈了满满的泪光,却仍兀自笑着,“所以,交给她是再不能了,只有去她墓前,烧给她了。” 尹西南错愕的竟一时语塞,之前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沉稳全然不见,他震动的半晌不能言语,像是瞬间苍老下去,眼中再无卓然的风华。 许久,他才哑声说道:“他们这一生,到底是这样白白蹉跎了。” “不!”相思脱口反驳:“什么蹉跎了年华!是辜负!是他辜负了我妈妈!”她声调突扬,那怒意像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喷发:“这一生,她始终在等着他,想着他,念着他,否则,怎么会给我取名叫做相思?!而他呢?!这二十多年他在哪?!临终才托付你来找寻!为什么他之前不亲自来?为什么他不来!如今再找,还有什么用?!所以,是他负了我妈妈!而我妈的这一生就这么毁在他手里了!到底是不值得!” 她声嘶力竭的嘶喊,她知道自己失态,可是此时风度仪态算得上什么?!母亲弥留时的眼泪似是她心尖泣血,她心中似是有一团烈火熊熊燃起,灼的肺腑快要融化死掉一般的疼,他不值!她替她母亲不值得! 尹西南疾步越过案几过来扶住她,却被她将手一把甩开,他不管不顾的再按住她肩膀,慌乱的扶她坐下,将茶杯递到她手中,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抚她,“孩子!相思!你别这样激动,你爸爸不是不想找,他是不能!和你妈妈相识的时候他其实就有婚约在身,可是他们俩个还是……我知道你妈妈这些年过的辛苦,可他过的也没有比她容易半分,当初他的确答应等到他履行婚约就会来找她,哪怕是浪迹天涯,可谁知,婚后两年,等他不动声色的部署好一切,要去找你妈妈时,我弟妹,就是他妻子不知从何而知他要走的消息,一时竟悲恸小产,失去了孩子,而且,从那以后,再不能再做母亲。” “当时他的境遇尴尬难堪,对于他的妻子和那个孩子,他更是懊悔惭愧,那样的情形,他如何还能走得了?况且,那时他已经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你,他不能和你妈妈天涯飘萍羁旅相伴,更无法把你接回家中,要知道,对于他的妻子来说,那是足以让一个人彻底毁灭的打击!” -- 第39页 相思将茶杯重重摔在檀木长几上,怒极反笑:“他的妻子?打击?所以呢?因着他对一个女人的满心愧疚,所以便辜负另一个女人的一片痴心?让她枯等一生?就因为他心中有愧,便任我独自长大,二十几年不闻不问?!这样冠冕堂皇,是什么道理?!若是会愧疚,明知自己身有婚约,一开始便不要来招惹我妈妈啊?!他根本就是怯懦!多情偏又薄幸!” “你——!”尹西南万万想不到,她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有这样的执拗固执,那是他唯一的手足,他的父亲,她竟然如此出口不逊,尹西南被她的话激的一时情急,竟倏地扬起手来,她却丝毫不闪不避,直直看着他,只待他的巴掌落在脸上。 许久,他终是缓缓放下扬起的手,神态一片灰败倾塌之色,他看着她,到底是有些不忍,“相思,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是我唯一的侄女,从前你受的苦,我会替你父亲尽心弥补,只是,你不要再怨恨,好不好?” 相思将木桌上的小册和画轴拿起来,握在手里,缓缓站起身来,她一字一句,轻声却无比清晰的说:“他这一生不曾有别的孩子,那是他没有这个福气,而要我放下芥蒂,甘心情愿的做他唯一的女儿,你唯一的侄女,呵,我更没有这样好的福分!我只有妈妈,别忘了,我姓常,从来都不姓尹!” 她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直径大步向门口走去,尹西南仓皇的想要拉住她,脚下步子慌乱,重重撞翻了红木茶几,他急促的想要喊住她,那声音竟带了几分哽咽:“相思!” 她听得身后一番“乒乓”声响,疾走几步终是收住了步子。没有回头,她生怕被脸上肆意横流的泪水出卖,只能狠狠咬着下唇,逼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只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她说:“从此以后,天大地大,再不要来找我,就当这世上,从没有常素盈和常相思这两个人吧!” 她只听他凄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也只是再喊她的名字:“相思!” 相思早已泪流满面,不敢回头,亦不敢再多言,最后只是轻声说:“再也不见了,尹先生。” ☆、第二十二章 要去到哪里,能去到哪里? 已是盛夏,路旁的绿化带浓翠似锦,这城市色彩热烈鲜活。街头车水马龙,尘世喧哗,她不着边际的游荡在这浮华盛世之中,却觉得这样的人间紫陌,咫尺画堂,离自己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触摸不到,摊开手掌尽是一片虚无。 恍惚中像是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眼前的岔路口是通向这个城市的哪条主干道?两边高耸的建筑群也陌生的似是从未见过,这是哪里?这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她收住随人群麻木向前的脚步,看着路面上自己那一小团影子,还好,还好这个不熟悉的世界里,还有这唯一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如影随形,只有她自己能与自己不离不弃。 一声尖锐的车笛伴着急促的刹车声猛地将她惊的醒了过来,出租车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火冒三丈的冲她嚷嚷:“不要命了你啊!站大马路上发呆!有病啊!” 交通灯已经变了颜色,她却还站在马路中间,忘记了移动。 她呆愣的望着出租车车顶的标志牌,瞬间像是一下子明白过来。眼前的一切如海浪般向她涌来,熟悉的街道和地标建筑,悬挂在路口的行车指示标牌,空气中熟悉的热浪,一切一切,霎时在记忆中回归原位,尘世的烟火气息如海浪般扑面而来,她口鼻中都浸了咸涩的海水,呛得人咳喘不止,涕泪横流。 她止不住的咳嗽,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反应过来后急忙跑向刚才急刹停下的出租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相思边笑边擦着眼泪,极力平复着呼吸,说:“师傅不好意思啊,麻烦去火车站。” 出租车师傅有些错愕的看她一眼,落了计价器的表,嘴上却还数落着:“你这小姑娘可真是的,打车也要到路边等嘛,站在马路中间拦车,多危险!” 她连连说是。 出租车内没有开冷风,相思便将车窗放下来,热浪直直打在脸上,只觉得像是置身蒸箱,活生生的被蒸烤,阳光更是骄横跋扈,让人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以免在骄阳肆意下颠倒晕眩。 她手心中一片水迹,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花卷和册本也有些濡湿,她低头扫了一眼,却将手握的更紧。 出租车将她送到车站地下的载客区,她下了车搭了上行电梯直接到购票大厅,大厅里人声鼎沸,人影嘈杂。购票的长队从窗口一直排到了站前广场上。正值暑运高峰,南来北往的旅客俱是行色匆忙,相思挤在人群里亦步亦趋的往前挪,在短途购票口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买到了一张车票,万幸的是,居然是坐票。 车厢里也是拥挤不堪,站在通道上的人几乎被挤压成了照片,吵闹喧哗声不绝于耳,相思将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护在胸前,生怕有任何破损闪失,终于顶着满头大汗,一步步蹭到了她的座位上。 列车徐徐前行,窗外掠过的景物一闪飞逝,偶尔途径小站,亦不停靠,铁轨两旁的电缆杆在视线中快速的后退,列车将这个城市的一切急速的抛下,载着她头也不回的轰鸣驶向远方。 -- 第40页 她怔怔看着窗外建筑的剪影不断缩小,直至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将一直紧握在手里的画卷放在小桌上,将那本手札小册拿到面前,轻轻抚平扉页水渍的褶皱,然后慢慢翻开。 那是一段被尘世掩埋的过往,一段遗忘在岁月风华中的爱情,那爱情中相伴的时光短促的只如惊鸿一瞥昙花乍现,却携了风霜雨雪镌刻在那两个人分别后各自的残生中。 那是她的双亲,如今那段让他们遗恨终生的故事,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拼凑回顾,那厚厚的从未寄出的信笺,终于将那段墨染风华的爱恨一一陈列在她眼前。 再没有别的称呼,那写信之人从始至终,都只唤那女子“吾爱”。 苏州小镇,水乡江南,一如那爱情初遇的时候,迷蒙清婉,却怦然心动。 一位富家公子,不屑陶朱金玉不谙商海沉浮,偏爱那一方青砚三尺熟宣,他只身浅入江南,本是来描摹那长亭短桥落雨残荷,谁知,姑苏城下,太湖水边,竟遇着了她。 她于桥边抚琴,弄弦风雅,他于桥上作画,一幅碎玉风铃流水人家,偏偏将她的眉目勾画。 那样浑然天成的交集,四目相视,各自心悸。 他本是北方的男子,初入江南终是水土不适,大病一场。或许是注定逃不开命运的痴缠,小镇上唯一的那家医馆里,他竟然再见到她。 医馆和行医的手艺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她接了父亲的衣钵,开了几副偏方给他,谁知他竟问医馆可否收住病患,她微微惊讶,却也只说不可以。谁知他竟坚持留下来,说是中药味苦,小镇的客栈不方便煎熬,怕是扰了其他客人,又说了一通医者父母心之类的大道理,一番话说的天花乱坠似假还真,分明一副赶也赶不走的架势。她既好笑又无奈,最后还是问过了父亲,才勉强同意将二楼临窗的那间小书房简单收拾腾给他临时住着。 她看他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诧异极了,若是为了清静,他给的诊金和房钱,其实足矣包揽下这水镇上任何一家客栈。 越是结局令人嘘唏慨叹的故事,开篇一定越是美好完满,亦如他们,而那青砖石巷中的小医馆,便是所有爱怨愁怼开始的地方。 她素来安静少言,偶尔在木梯楼阶相遇,她向上,他往下,也只是相视一笑,颔首而过,除了偶尔替父亲给他送药,更多的时候她很少上二楼,毕竟楼上住了男客,一个女孩子多有不便。 送过几次煎药给他,她才知道为什么他也很少出门。 他在窗前支了一张长桌,桌上铺展着熟宣丝帛,毫笔石墨置于手边,他长身玉立站在桌前,以笔蘸墨,低头写意,那样专注的神情,仿入无人之境。直到她将粗瓷碗递到面前,他才察觉屋中竟还有他人,他将药碗接过去,那样浓苦的汤药,她单是闻着那气味都觉得呛人,可他却仰头将碗里的苦汁一饮而尽,将药碗随手放在一旁,便又去拿画笔。 她顿了顿,还是将口袋里的甜梅干拿了出来,放在他手旁。 他倏然收住笔锋,目光落在那包梅干上,然后一点一点的抬头,终于看向她的眼睛。 他眸子清亮,噙了笑意。就那一眼,她便突然觉得莫名的心慌,像是被谁拨乱了瑶琴的弦,曲不成曲,调失了调。 他身体本无大碍,得她精心医调,终于彻底转好,可他却绝口不提告辞,直到她三番两次旁敲侧击的暗示,他终于说,“那好,走前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将那幅画卷铺展在桌上,她倾身去看,一时间,竟惊诧的叫出声来。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他那双笑意温柔的眼睛,半晌,她只觉得双颊热的发烫,再不敢与他对视,终于慢慢垂下头,低声说,“原来是你。” 那日小镇起了水雾,烟色朦胧,桥上的男子眉眼俱都隐在薄雾之中,而今天,那人就这样清晰的站在她身旁,缓缓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他手掌干燥温暖,那温度,如同镇上湖边的斜阳,昭示着一段天荒地老的许诺。 “啪嗒、啪嗒”,直到有水珠自眼中翻涌落在纸面上,洇开了的字迹变得一片模糊,相思才发现,竟是自己哭了。 手札里记载着的那段过往,如同电影的慢放镜头,一幕幕缓缓在她眼前重放,她似是被带到了那个年代,被带回了父母年轻时初初心动的场景,这样美好,她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爱情,开始的竟这样的美好动人。 最初的爱情里干净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他遇见她,她爱上他,江南烟雨如酥里上演着一场这世上最悱恻的相知相伴。那个时候的他们,爱意正浓,大概谁也不曾料想,命运的双手如斯残忍,只留给他们彼此那样短的时光,而后的半生,却都用来追忆等候。 他在小医馆里一住便是半年有余,那确实是两人生命中再也不曾拥有过的甜蜜岁月。 有风吹过,屋檐下一片玲珑声响,黄昏正半,夕阳坠于天边,屋中的二人静谧不语,他俯身作画,落笔勾勒一抹霞光,她倩影伴于身侧,为他研磨温茶。偶尔为他案前抚琴,曲调悠扬安宁,和着岁月微醺悠长。 夏日渐远,雨涨秋池,一夜骤雨初歇,满地残红。 时间经久,父母终是发现了二人不同寻常的端倪。她那样柔顺的女子,为了他,第一次与父母起了纷执。 -- 第41页 她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嫁给这样一个富家公子,可他,是她一生的魔障,她将一颗心牢牢的拴在他身上,如何能说放便放。 她对他说:“带我走,你去哪,我便去哪。” 眼前的女子神色单薄却倔强,这样的孤勇,这样的奋不顾身,情深意重。他当然想带她走,哪怕羁旅天涯,这一生,得她相伴再无遗憾,只是,他不忍,更不能再骗她,像是历经了一场劫难,他终于告诉她,他在他的城市里,已有婚约在身。 他终是无法再欺瞒她。 她眼里的光华似是冷风过境下的火焰,一点一点的熄灭。 他将她揽入怀中,像是拥着稀世的珍宝,生怕下一秒便要失去,他在她耳边重重许诺,“跟我走!三年!等我三年!三年过后,此生山高水长,我们再不分开!” 也许,真的只有爱极了一个人,才会心甘情愿的赌上自己的一生,去赴一场虽是近在耳畔却虚无到无法触摸的约定吧。 她在一个阴雨悱恻的凌晨离开那座生活了二十年的苏州水镇,至此,命运的轨道突然转弯,将二人推向了惶惶不可知的未来。 再后来,她在c城安顿下来,在他婚期将至的前一年,在她陌生的城市里,是他们最后相依的时光。 ☆、第二十三章 列车缓缓减速入站,站台上有车号员列队接车,相思慢慢转着麻木到毫无知觉的手腕,将那本小札合上,依旧连同那幅画卷一起护在怀里,跟着人群亦步亦趋的下了车。 后面的故事不需要再翻看她也全部知晓了。当恩爱缠绵的光景逝去后,剩下的,就只有漫长的回忆和等待。 她甚至感同身受,能体会到当年那个女子,她的妈妈,一颗翘首以盼的炙热之心,是如何渐渐变得冰凉再无一丝温度。 c市的天气与t市竟相去甚远,那边是流火骄阳,这里却起了风,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她从车站出来径直叫了出租车,车子开出闹市,一路向西,直至青山脚下。 那片公墓的位置风水极佳,建在半山之上,四周锦屏翠帐,山下有溪水环绕夹流,与青山相映,顾盼有情。 相思在山下的便利亭买了一个火机,老板殷勤的问她要不要雨伞,她说不用,想了想,又说:“给我拿一包烟。” 一个塑料打火机才两块钱,一包中华烟却要六十八块,价钱上看似有云泥之别,可是一个小小的打火机,能点燃的烟草又岂止二十根烟。 好比人生,看似最不经意的一瞬间,有时却抵得过漫长的似水流年。 风吹的更加大了。相思用手搭了一个弧形的小扇才堪堪将风挡住把烟点着。她站在青石阶上,慢慢将一根烟抽完,才又继续往山上走。 迎风上山真不是一件易事,她直接从t市过来,只穿一件单薄的雪纺长裙,裙摆和长发与山风纠缠在一起,如墨蝶狂舞,凛冽激扬。 她手里仍攥着那本小札和画轴,她将它们一路带过来,只想亲手交给她妈妈。 那样艰难,终于爬上了半山腰,到了那片墓园。 墓园四周有青松掩映,风似乎要小一些,但仍然能听见外围的山风嘶吼呼啸,就像是从身边席卷而过。 相思在常素盈的墓碑前慢慢坐下,石碑上圆形的黑白小相里,那女子依旧风华卓然,眉梢眼角尽是温柔。相思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照片,轻声开口:“妈妈,我回来看你了。” 她将身子倚靠上去,侧脸紧贴着冰冷的石碑,仿佛那石碑有暖人的温度,在这狂风乱作的傍晚,能烘干她一颗潮湿寒冷的心。 她只是那样轻轻依靠着,就像幼年时,深深依赖在妈妈怀中一样,许久无言。 终于,她抬头看着照片中的女子,笑着轻声问:“妈妈,这一辈子,你是不是都在等着,再见他一面?”她将手札中的那张合影拿出来,在墓碑前的石槽里点燃,火苗逆风一路舔上来,燃烧的照片发出细小的“劈啪”声。她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最终融化在那团火红里,眼底被熏烤出一层水汽,终于化成不自觉的眼泪,从眼角汨汨流下来。 她说:“妈妈,他来了。” 曾经同望苍霞,相约着要同去天涯共邀明月,她在这场情爱中陷落,心如三月荒草,为他断了琴弦,断了浮生,望断缥缈,到最后,终是等到他。 蒲草如丝,磐石不转,他终是来了,携着一生的风雨兼程,来赴她一面之约。穿越了滚滚红尘的阻碍,用尽了所有的嗔痴怨恨,这条重逢的路途漫长的让人无望。他们用了一生的力气,终于走到彼此身边。再不用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望断天涯,从此山明水秀天高地阔,这世间才算有了长相厮守的结局。 她将那幅画轴展开,从一角点着,火光映在她满是泪水的眼中,显得一双眸子更显清冷。一张张撕下手札里的纸页,投进那片火红,那是他对她要说却未说的话,这二十几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等待中渐年华渐苍老,他亦然。他将她和那些过去全部封存在这字里行间,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天荒地老,如今,终于有机会让她知晓,天长地久成埃尘,他却也没有一天忘怀。火势渐大,看着那些字迹终于被烈焰吞噬,她终是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天地间,最后只徒留了她一人。 -- 第42页 山上冷风刺骨,天色低沉的像是要滴下水来,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灰暗一片,雷声轰隆,雨水唰唰坠落,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激的皮肉剧痛,她蜷缩在那里,似是苍茫天地间的一粒浮尘,形单影只脆若琉璃。 她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指尖,狠狠抓着石碑不放开,指甲火辣辣的生疼,因着用力太大,骨节凸起的地方泛起青白,她像是找不到方向的小孩子,在大雨中狼狈嚎啕,一遍一遍嘶声力竭的呼喊着:“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她全身湿透,长发成缕的粘在脸侧,电闪雷鸣的风雨中,显得茫然又无助。 从此,这世间真的只剩下她一人,再无挂念牵绊。 除了更凶猛的风雨袭来,再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她声色沙哑,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暴雨不断拍打在身上,她安静的瑟缩成一团,意识渐渐飘忽,她一动不动,似是昏睡过去。 有微弱的音调在骤风暴雨的嘶吼中时隐时现,不甚清晰。那段单调的音乐重复了许多遍,她才像是从晕眩中清醒了一些,哆嗦着从包里拿出手机来。雨太大,她恍惚看不清屏幕上的来电号码,直径将电话按掉。 恍恍惚惚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心底反复呼唤,她一次次假装听不到,残忍的将那生命中,唯一还能够温暖心灵的名字忽略。手机攥在手里,她半闭着眼睛看着,心里像是有微薄的暖意,终于,她屈着麻木的手指,翻开通讯录。 联系人一个一个的滑过去,不是,都不是她心底的那束光亮。那是一个她埋藏在冰川最深处的火种,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未敢偷偷的靠近过一点,她甚至刻意的忘记,逼迫自己不要想起来。若不是今天突遭的变故,让她真的再没有半分独自撑下去的力气,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去翻看那串号码。 找到了。 在通讯录的最底端,没有联系人的名字,只有一串十一位的数字。 雨下的愈发的大了。 这些年,她出国又折返,但不管在这期间换过几次号码甚至是电话,她都偷偷的将那十一个数字输进手机里藏起来,没有署名,因为她根本不需要提醒,从始至终她都知道那是谁。她将他的号码暗暗藏好,就如同他一般,悄悄装在心底。这么多年,假装他一直在身边。哪怕思维已经混沌,但她就是清楚的知道,那是谁。 电话拨出前她思称,这么多年过去,或许他早已经更换了号码,这串数字早就无法再将搭建两个人之间的任何联接。但是没关系,她只是太冷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靠向心中的那团火焰,只是想借着唯一与他有关的曾经来温暖慰藉。 “嘟—嘟—”,竟然——这个号码竟然还不是空号!心里的那团火“蹭”的一下蹿起来,轰然烧的她整个胸膛都发烫! “嘟—嘟—”,那单调的音节不断重复提示,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算了吧,或许早已不是他。 这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一丝念想,她舍不得亲手戳破那层诱哄自己的假象,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正当她心满意足的想要按掉电话的一瞬间,却听“嘀”的一声,电话那边竟然接通了! 她呆坐在那里,像是置身在一个天然的屏障之中。一时间,天地无声,周遭安静的再没有一丝风雨,只能听见从电话里传出的略显低沉的男声:“哪位?” 她难以置信,只能用力捂住嘴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电话那端的人得不到回应,沉默了两秒钟后又问了一遍:“我是周子墨,请问哪位?”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在一瞬间喷薄而出,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狼狈的跌坐在地上,终于握着电话,嚎啕大哭。 ☆、第二十四章 像是有人把她架在炭火上熏烤,身上滋滋向外冒着热气,就连呼吸变得都滚烫骇人,热,却还冷。阴毒的寒气像是缠绕的藤须,扎进浑身每一寸骨缝里。潜意识中,相思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半是海水半是火焰的二次元空间,冷热凶猛侵袭,手脚软绵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头疼的根本睁不开眼睛,她稍微动了动身子,可算是寻着一了方温暖的天地,便再也不管不顾心满意足的昏睡过去。 周子墨倚着床头,浓眉微皱,他试着稍微挪动一下手臂,本是细小的动静,可怀里正迷糊发着高烧的人却不适的“嗯”了一声,依旧是死死的拽着他的衬衫衣角,再攀上来,不依不饶的贴紧他肩膀。 等他驱车赶到墓地,再将已经昏迷的她抱回车上时,雨已经停了。可她却不知已经在暴雨里淋了多长时间。衣服从内到外全部湿透,他将她抱起来时吓了一大跳,湿漉漉的长发散开,露出巴掌大惨白的一张小脸,嘴唇哆嗦着没有半分血色,身上冰冷的也没有一点温度,他瞬间觉得害怕,从没有过的恐惧,要不是她清浅却灼热的气息透过衬衫洒在他胸口,他真的以为她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烧的那样严重,当务之急是送去医院,可她双手死死的拉着他衣角不放,本来就瘦长的手指骨节处泛着青色,她用了那么大力气,像是再使一点劲,手指就要折断,他俯下身去,她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廓,原来是一直在喃喃:“带我回家。” -- 第43页 他将她斜躺在副驾上,用安全带稍稍稳固住她的身子,直径将车开回了她的家。 她曾经的家。 周子墨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确定她已经睡熟了,才费力将胳膊从她颈后抽出来,可她手里还拉着他的衣角,他怔了一下,终于无奈的将衬衫脱下来。 他去小厨房里烧了热水,又凭着记忆将退烧的冲剂翻出来,冲了两大袋。 在这间房子里,有许多东西他都没有触碰过,但是却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准备好了所有。她卖房子的时候把家具也一并卖给了旧货市场,几经转手,他找不回来,只能重新布置家居。虽然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新的,但是回忆却是旧的。他凭着曾经的记忆,将房间布置的尽量和她原来家中相近,或许是自欺欺人吧,总觉得,这样,才像她的家,这样才像她从不曾离开过的样子。 他从衣帽间换了另一件衬衫出来,冲剂的温度也差不多刚好,他端着杯子走过来,将她扶靠在怀里,她烧的迷糊,却十分的乖,他一点一点的喂她,她便闭着眼睛小口的慢慢将冲剂都喝进去。 她的衣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被车里的暖风烘干了,皱皱巴巴的裹在身上,勾勒出她双肩消瘦的轮廓,她甚至比几个月前还要瘦了一些。大概是两袋冲剂的药量起了作用,她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发着烧,双颊上倒有了一丝潮红,面色终于不像刚看见她时那样苍白骇人。 她温顺的靠在他怀中,乖巧无害,周子墨慢慢抬起头,不敢再看她半分。 自从她又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每次相见,她都如惊鸿一瞥,可消失时却清醒干脆。每见她一面,他似乎都身在一场大梦之中,梦里梦外,是两个世界。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沦陷在这虚空的幻象里,怕她早已经醒过来,他却还睡着。 就是这么可悲,明知道她清醒过后,又是一副清冷疏离,可他却舍不得放开。 那就再放任自己一次吧,在这虚幻的甜美中,在她编织的又一场混沌的梦境里。 哪怕这场梦,终究会醒过来。 大概是醒过来的时候思维还很飘忽,半天前肝肠寸裂的悲伤并没有紧跟着卷土重来。 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骨头都是酸痛,相思艰难的动动手脚,那疼痛更加剧烈。她咬牙撑起软绵无力的身子,怔怔靠在床头,看着四周的一切。 这似乎是,她曾经的家中,虽然装潢和家具都已经变了样子,但是她来过一次,不会记错。 她将凌乱破碎的记忆零散的拼凑在一起,好半天,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如何回到这间房子里。 她睡得房间是主卧,屋里空无一人,床头一盏壁灯,飘着暖黄的光影。 她咬着牙下了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一路走到厨房门口。 原来的厨房经过改良成了半开放式,正对着门口的窗户被拓宽,依稀可以分辨出窗外的树枝在夜色中随风摆舞。 厨房灯光很亮,她倚在门框上,望着厨房中那个颀长的身影,半天才涩涩开口:“周先生。” 厨房里的燃灶上端了一个紫砂锅,正小火的闷着,有袅袅的白烟从锅盖四周溢出来,周子墨揭开盖子,拿了瓷勺舀了一点汤尝,大概是时间不够,总归是欠了一些火候。 他对她刚才的那声招呼置若罔闻,她狠了狠心,又叫了一声:“周先生。” 他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放下手里的瓷勺,转过身来。 难得有人能将色调沉闷的黑色衬衫穿的这样玉树临风,丝毫不显沉重压抑,只是凭添了几分沉稳内敛。 他逆着灯光而立,神色没有任何波澜,淡声的开口,问:“你叫我什么?” 相思咬着嘴唇,但终于在他强大的气场中败下阵来。她知道自己又犯了戒,不应该再去招惹他,可是情绪崩溃的当口,他是她唯一想要抓住的浮木,是唯一的希望。 她在心底深深叹息,有种认命的无力感悠然上升,终于,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周、周子墨。” 他瞥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身去。 她有些尴尬,脑袋里正使劲想着能说些什么,就听他又问:“还发烧吗?”口气依旧淡然。 她摇了摇头,想起来他看不到,才又勉强开口:“不烧了。” 他“嗯”了一声,将燃气关掉,说:“别光着脚踩地上,回屋里去。” 回到屋里还是光着脚。 她原本穿了一双细跟凉鞋,这一路涉水过来,早已经开胶断带,被某人直接丢在了门口的垃圾箱里。 周子墨在房间里支了一张小餐桌,将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来,竟然是一小锅鸡汤面,氤氲的冒着香气。 她忽然很没出息的想哭。 高三快要高考的冲刺阶段,她卯足了精神信誓旦旦的一定要考上b大,可物极必反,整天泡在题海里,睡眠严重不足,最后居然发起烧来。她心里又着急又沮丧,不管周子墨怎样威逼利诱,就是撒泼耍赖的不肯乖乖吃东西,最后他没了辙,只好使出杀手锏,亲自下厨给她煮了一碗鸡丝面。 他从来被人前呼后拥惯了,哪里煮过什么面条,一碗面汤煮上面浮着几条切细的鸡肉丝,卖相简直惨不忍睹。可相思却如获至宝,捧着大碗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心满意足的对他说:“呐!咱们说定了啊,以后我只要生病发烧,你就给我煮面条吃,好不好?” -- 第44页 那么久,时间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这曾经的片段,久到连她差不多都要忘记,可他却一直记得。 周子墨把面条挑出一小碗,浇上鸡汤,推到她面前。 “吃饭。” 她刚吃第一口就诧异的几乎要咬掉舌头!她怎么也想不到,现在他做面条的手艺居然这么好,简直堪称专业水准。 她抬起眼睛看他,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吃面。 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他在几年前特意跟着家里厨房的张师傅学过一段时间做面食,主要就是做面条,勾调汤汁。比如知道她喜欢的汽车品牌,这些年他一直开那个牌子的车。比如她弹的一手好筝,他这些年便收集了不少稀世的琴谱,想着是不是还能有机会,再听她弹一次琴。比如,他很想念她,她能回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两个人都十分安静的吃面,窗外夜色深沉,暴雨过后,难得的静谧安详。 他将竹筷放下,随手抽了纸巾擦手,“水壶里有热水,吃完饭记得冲两包冲剂,然后再去洗个热水澡。” 他走到一边,拿了一个大袋子给她,她打开来看,竟是一条簇新的白色棉麻裙子,再往里略略一翻,还有一身新的睡衣,和——一套还没有拆掉标牌的女士内衣。 她只觉得脸上腾的一下就热了,血液奔涌着都汇集到了脑子里,一时间窘的不敢抬头。 他拿了车钥匙,直径绕过她,出了门。 ☆、第二十五章 其实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没有地方可去,他就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穿行。 她醒过来之后果真是意料之中的样子,疏离,清冷。他没办法再呆在屋子里,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这样的她共处一室。 他很少有这样烦躁的时刻,心里更是鄙夷这样无措的自己,没办法,只能逃开一会。 被暴雨冲刷过的城市干净整洁,平日里烟尘中的喧嚣仿佛都随着雨水流逝,空气清新无比,他将车窗放下来,夜风夹带着雨后的青草香吹进车里,他将手里半截的香烟甩出去,然后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他车开的极快,路边的霓虹灯连成一条发亮的丝缎,将他紧紧环绕,夜风凛冽的灌进来,却没能吹熄他心里焦躁的火气,车子已经在外环上转了一圈,但不管开到哪里,那感觉却始终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 撇在副驾座位上的电话响起来,是公司的内部号码,他扫了一眼,随手按掉。 这么多年他从不曾换过号码,一来是人脉复杂,他嫌麻烦,二来是他想,万一呢,万一有一天她再给他打电话呢? 没想到她真的会打来。 她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飘飘忽忽,她在电话里一直哭一直哭,话说的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可他却奇迹般的听懂了她的意思。她甚至没有说她在哪里,可他却能一下子找到她。 可能真的是天意弄人。 他把车子开回市区,在一家专卖店门口停下来,店里的女鞋都是夏季新款,他挑了一双跟她原来的鞋子差不多的,导购小姐殷勤的帮他打好包装,笑眯眯的问:“先生是送给女朋友的吧?您真有眼光,这双鞋子是我们这个季度的限量主打,一个尺码一个颜色,而且只有一种款式,这么独一无二,您女朋友一定喜欢。” 他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然后又开车到了下一个路口,还好时间不算太晚,超市还在营业,他在家居用品区又买了一双女式拖鞋,然后才开车回家去。 相思吃过晚饭把餐具洗好摆回橱柜,把厨房流理台收拾干净,过了一会又给自己冲了一大杯冲剂,趁热喝了下去。 周子墨已经出门快两个小时了。 或许他不会再回来。 相思在小沙发上坐了一会,从纸袋里拿出那身睡衣,然后去浴室洗了澡。 热水哗哗的从头浇下,烫的皮肤泛起了红,骨头的酸痛却缓解了不少,她从浴室出来,将头发吹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她把换下来的衣服统统装进袋子里,裙子的下摆可能是被树枝划开了一大条口子,就算洗干净也不能再穿,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了。 钟表指针指向九点半,他依旧没有回来。 看来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拎着纸袋走到门口,在鞋架上拿了他的一双拖鞋穿上,可还没来得及开门,门便“吧嗒”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周子墨看着站在门口略显惊讶的人,突然觉得怒不可抑,当下便冷了脸。 他挡在门口,瞪着她,问:“你要去哪?”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回来,见他手上也拎了袋子,似乎刚才只是出门去买东西。 可是哪有人买完东西刚进门就莫名其妙发脾气的? 她冲他晃了晃手上的袋子,颇显无辜,“去扔东西啊。” 他这才发现,她还穿着他买来的那身睡衣,脚上还趿着自己的拖鞋,原来并不是要不辞而别。 他鞋子太大,穿在她脚上略显滑稽,他进了屋,在门口把新买的拖鞋找出来给她,“穿这双。” 她“哦”了一声,居然真的乖乖低头换鞋。 周子墨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将她手里的袋子拿过来,直径出门扔掉。 回来时她还傻了吧唧的呆在门口,他反手关上大门,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往房间里走,口气依旧不善:“傻站着干嘛,嫌烧退的太快?” -- 第45页 被他拉进怀里的刹那,她心里狠狠震动了一下,可还没等她挣开,他又神色自如的放开了手。 她在心里叫苦不迭,这样漫长的夜晚,两个人到底该怎么熬过去? 他泡了茶,又从冰箱里拿了洗好的水果,她坐在沙发上,看他一言不发的进进出出,心里慌乱又安宁。 电视机里正放着一档大热的真人相亲节目,主持人风趣睿智,冷幽默的主持风格引得现场观众笑赞连连,可相思却笑不出来。 这样温柔的夜晚,她与周子墨两个人居然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场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她偶尔用余光偷偷瞄他一眼,他神色淡然如常,丝毫没有因为这屋子多了一个她而显得别扭尴尬,倒是她自己,总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她不禁有些丧气,更有些懊恼,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对他心虚!除了…除了她违背了当日说过的话,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可是,可是她哪里知道他没有换电话号码!她更加想不到,他居然也在c市,而且居然还找到了快要活不下去的她。 相思扶额,只能喟叹,命运真是会跟她开玩笑。 她转过身对着他,终于鼓起勇气,话到嘴边却也只能说:“谢谢你。” 只有这三个字,她只说得出这三个字,不管是现在,还是上次他在街头捡到宿醉的她,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三个字。 他果然连头都没回,说:“没什么。” 和上次的对话简直如出一辙。 她语气更加坚定了一些,“真的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把我带回来,或许今晚我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过几天各大报纸的头条就该争相报道了,题目就是——妙龄少女墓园离奇死亡,诡影迷云真相何在?” 她扯起贫嘴还是轻车熟路,他笑了一下,问:“真想谢谢我?” 她心里一跳,重重点点头。 还好,还好不是她想的那样。现在的周子墨比五年前更加让人难以揣摩,琢磨不透,她跟着他来到另外的一个房间,那是她曾经的小卧室,她诧异的看着墙边琴架上的那把古筝,没想到他所说的谢他的方式,竟然是让她弹一首曲子。 这把古筝和她之前的那把一样,都是二十一根弦,不同的是,这把琴竟是名符其实的一件古物,琴身的颜色已经有些斑驳,岁月的痕迹表露无遗,竟是一把名贵稀世的汉筝。 她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指尖轻轻覆上琴弦,她已经许多年不曾抚筝,她将那些伶仃的音律连同周子墨一起,统统锁进回忆里,只有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缅怀回顾,聊以自/慰。 他站在他身侧,看她望着那架古琴,眼光迷蒙悠远,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是欢喜的模样。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侧脸的弧度依旧美好的不可思议。 周子墨从她温柔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走到椅子那里坐下,说:“弹一曲?” 她闻言身子猛地一僵,嗖的收回手来,好像那琴弦突然有了炙热的温度,将她冷不丁的烫到,她过转身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 周子墨拧着眉,看她眼中刚才飞扬的神采,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她面色终于恢复如常,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显得很勉强,“不行了,都那么久没弹了,手上的功夫早就荒了,还是别丢祖师爷的脸了吧。” 她笑起来,说:“你换一个要求吧,好不好?” 周子墨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她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最后变得有些讪讪。 他看她一眼,终于说,“好,换一个。” “嗯?” 他顿了顿,说:“回到我身边来。” 回到,我,身边,来。 我要你回来。 ☆、第二十六章 窗帘微微被夜风吹起一角,像是彩蝶的羽翼,翩然欲展,窗外有水声滴滴点点的落在树叶上,伴着风声细而密的发出莎莎的声响。 原来是又下起了雨。 相思站在琴前一动不动,目光顿顿的看着周子墨。 他神色平静的与她对视,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仿佛刚刚那句话只如同再问晚饭味道如何,电视节目好不好笑一般稀松平常。 可是不是,她清楚了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 一颗心像是瞬间被卷进了惊涛骇浪中,在翻滚跌宕的海浪中起起伏伏,有浪花一簇簇涌来,重重的拍在心上,心房里凝聚的血液颠沛的四分五裂,有锋锐的银针一齐扎在心口,疼,那么疼。 她缓缓将手捂在心口的位置,一双眸子像是蒙了一层水汽,她很快转过身去,将右手抚上琴弦,声音有些发抖,却故作轻快,“你想要听哪一首?” 身子猛地一个趔趄,他霍然起身将她一把拉过来,她鼻子猝不及防的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酸的眼泪一下子就飚了出来,她惶恐的抬头,才发现他全然没有了刚才的从容沉稳,表情凶狠,眼睛中透着深沉的戾气,他恶狠狠的开口,语调嘲讽不堪:“怎么?刚才还能巧言令色的卖乖,现在一动真格的就装不下去了?!” 他大概是气极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怔怔望着他的眼睛,像是一下回到了五年前,分手的那一天。 现在的周子墨犹如当日。 -- 第46页 当初那万劫不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舅舅当初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她不是没有痴心妄想过,不是没有奢盼过有一天能重逢,他还能回到自己身边,只是那些犀利的言辞至今她都不敢忘记,每每有一丝绮念的时候,哪些话就像是尖锐的匕首,直直扎进心里,那丁点的幻想便瞬间碎的琉璃满地。 后来天大地大,真的再遇见他,他却已经只当她是不相干的人。 那个词是什么来的?哦,旧识。 她终于不敢再有一丝的祈盼。 可是他现在却又说了这样的话,她心里转不过那个弯来,那一丝遐想像是雨后的春笋,嫩尖隐隐要破土而出,可她不敢想,一点也不敢。 不是不愿意,是不敢。 她用力摇摇脑袋,想要把那些念头从脑海深处全部摇晃出去,她抬起黝黑的大眼睛看着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为什么?” 她语气很轻,那样小心翼翼,甚至是不敢触碰,那个答案犹如一道禁忌,赤横在她心里,每每靠近一步,都像是赤脚踩在雪亮的刀尖上,心里的血一路淅沥沥的滴下来。 听到她这样问,他更加怒不可遏,眼中尽是风雨欲来之色,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嘴角带着讥诮:“为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你在澳大利亚不是过的惬意自在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上次在这间屋子里,我不过是讽刺你几句,你为什么失魂落魄的在广场上哭了大半夜?!还有两个月前,你在路边醉成那样,见到我怎么胆子倒大了,敢像之前一样的冲着我笑了?!怎么敢说等我接你回家这种话了?别他妈跟我说那是因为你喝醉了!你喝醉了?你喝醉了怎么不跟苏禇走?!” 窗外的雨下的更大了,豆大的雨滴倒像是霜雹,落在小区的石板路上,噼叭作响。 房间里变得死寂,那瓢泼的雨声清晰的毫发毕现,相思被他问的怔在那里,他身影那么高大,相思尽量仰着头与他对视,好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慌乱,但是他的颀长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盛怒之下,他眼底有一丝血红,像是蹙着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在那样强大的气场之下,被灼烧的体无完肤。 她愣愣的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噎在喉间,那抹甜涩浓的化不开,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说出来。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她回过神来,像是逃也般避开他的目光,从上衣口袋里把电话掏出来,她迟疑了一下,没敢按下接听键。 周子墨冷冷的眼风扫过来,只一眼就看清楚了屏幕上的来电姓名,她还来不及反应,手里的电话一把便被他抢过去,狠狠掼在墙上。 “回答我!” 他用了全力,手机屏幕啪的一声被摔的粉碎,铝制的机身断成两截,她呆望着那一地的残骸,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心里那股无名的火气。 她用力将胳膊从他手中挣出来,埋在心里的那些话脱口而出:“那你呢?!我又没有告诉过你我去了澳大利亚,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说这房子是别人送你的,什么人会神经到拿二手的普通民居来送你呢?就算是别人送的,那这屋子里的家具呢?虽然是换过装潢,可却处处都像极了我原来的那个家,我倒是想要问一问,为什么?!” 周子墨像是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脸色瞬间僵硬,她察觉出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更加不管不顾:“还有——那天晚上我在广场哭了大半夜是不假,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上次,我是喝醉了,可是我醉了你怎么就出现了?怎么就那么凑巧呢?!我醉了又怎么样,我醉死又关你什么事了?你干嘛把我带回家?我是喝多了,难道你也喝多了?!” 周子墨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我偏不!”她是真的被他逼得急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我也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号码我却还是一打就通了,为什么?怎么每次都那么巧,每次都在我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你就出现了,带我回家,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都如飞刀,刀刀命中他心里最隐蔽最深处的秘密,那是他压抑在心底最不能见光的答案,那层面纱就这样被她突如其来的揭开,那埋藏已久的光芒如利剑般射出来,耀眼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直视。 是啊,为什么?他们将对方都逼上了绝境,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哪怕人生已经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哪怕世事沧桑命运跌宕,哪怕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现在,却想要问对方一个明白,为什么? 不是早已经不爱了吗?不是早已经就此天涯了吗?那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他们直直望进彼此眼中,在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像,神情都那样潦草狼狈,却都掩盖着似有似无的期盼。 话在嘴边,却谁都说不出口。 周子墨脸色由青转白,手上的力道慢慢散去,他放开她,脚步有些踉跄的转身离开。 她反应过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这样魔怔,明知不可以,却还是紧紧抱住他。 可是她现在没有喝醉,没有发烧,她清醒的不得了,她害怕他离开,害怕失去。一直以为自己是怯懦,谁知道竟有这样的勇气,就这样紧紧抱住他。 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衫,灼热的温度像是直接渗透后背的肌理,他身子一下子顿住,背部的线条绷得僵直,他有些仓惶的想拉开她的手,可她将自己的手指死死扣在一起,他竟然掰不开她。 -- 第47页 “周子墨,”她轻声开口叫他,带着柔软的哭腔,声音凄凉酸楚:“你是不是还爱我?” ☆、第二十七章 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说的明白,那样无声无息潜移默化,就像绵绵的春雨,轻柔的飘洒下来,沁入心扉,那滋味清凉甘甜,无端的让人愉悦。 爱上她就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那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甜蜜。 那时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本来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潇洒快意,可还是敌不过老爷子的金牌令箭,有道是“师夷长技以自强”,老爷子军令如山,他只能从英国回来读研。 他回国后,从小玩到大的一帮朋友时不时的聚群热闹一番,闲来无事就扯皮打牌,攒兑着给他介绍姑娘,他总是笑笑而过,不置可否。 其实,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又是长居在国外,什么美酒香唇声色犬马没有见过,只不过因着家教和修养,倒也懂得节制,有分寸的洁身自好。他那时还经常自诩“万花丛中过,徒留一抹胭脂香”。 没想到会遇上她,更没想到会爱上她,那样刻骨铭心,几乎花光了他一生的力气。 况且她那样的小,初遇时不过二八年华。十六岁,就像是新鲜芬芳的花朵,还带着早春的露珠,散发着幼甜的气息,柔美娇嫩,纯洁美好。 她从天而降,如精灵般落入他的怀中。 别样的惊艳,他虽是刹那动容,到底还是不动声色。或许真的是注定,他差不多要忘记的时候,她又悄然的出现。 b大的百年校庆,轰动全国教育界的一次盛举。 盛大的晚会上,他坐在b大那座蜚声国际的礼堂里,本是百无聊赖,可暗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他不经意的抬眼,她就那样出现在大幕后面。 晚会上,b大附属高中部唯一的一个节目,就是她的一首古筝独奏。 他略略的错愕之后,又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个淘气又胆小的小姑娘不仅会爬墙,还会弹古筝。 可当她弹过半阙之后,他便笑不出来了,只余心底深深的震撼。 本以为她会弹一首《春江花月夜》之类的曲子,再不然也就是弹一首难度偏大的《箜篌引》或是《临安遗恨》,他万万想不到,她居然弹了一段鲜有人闻的《广陵止息》。 她低头抚琴的样子温婉娴静,可指尖的曲子却大气磅礴,荡气回肠。 这完整的曲谱已成绝迹,连他也只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名家大师的传人来拜访老爷子,他才有幸亲耳聆听这首旷世名曲中的一小阙。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她一个小姑娘,竟将这曲子弹得行云流水,娴熟自得。 一曲弹毕,礼堂中响起掌声,她走到台前来谢幕,嘴角微微上翘,眉梢带了一点骄傲,本是一副该矜持的样子,她却隐藏的不够彻底。 真是个心思透明的小姑娘。 他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这次却有些按捺不住。 小小的她,就像是一小束罂粟花的花蕊,纯净甜美却带了一点引诱。 好像是被她身上的那一丝不同于常人的特别吸引,或许又不是,她本来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只不过是带着扑面而来的纯粹,冒失的撞进他心里。 那夜盛大的校庆晚会之后,他偶尔思量着,要不要去见一见她?可又觉得不妥,只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际遇,或许她已经忘了。 她年纪还那么小,每天只知道抱着圣贤书废寝忘食,他大了她整整六岁,却对她存了这样旖旎的心思,简直是疯了。 他心底不免有些苦笑,可不是疯了。 他只当她是个小姑娘,每天认真的读书,乖乖的练琴,最大的出格也不过是翻翻墙去给室友过生日,可他到底是小觑了她。 b大研究生系的联谊舞会,他被相熟的朋友勉强拉去,进了会场,灯光妩媚妖娆,人影憧憧,他没想到居然有意外收获。 她和几个女同学凑在一起,在会场的一隅,打量着舞池中的那男女女,窃窃私语。 她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吓得差一点跳起来,看样子果然是翘课溜出来的。 她呆呆的看了他半天,像是不认识,可旋即又笑起来,仿佛也很意外,笑着说:“是你啊!” 没想到她还记得。 他眯着眼略略打量她,口气像是对小孩子:“你不好好上课,跑这干嘛来了?” 她撇撇嘴,有些心虚,像是被人撞见了心底的小秘密,但随后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帅哥啊!” 她神采飞扬的跟他解释:“我们高中部都在传,说是你们研究生系今年有一位殿堂级的校草人物,那帅的,简直是人神共愤,怒甩那个xxx好几条街!这样的帅哥不来过过眼瘾,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到底是年纪小,说到开心的事情这样兴高采烈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城府。 见周子墨只是微微皱眉看着自己,她不禁疑惑,“哎,不对啊,你也是研究生系的吧,连我们高中部都传开了,你难道没听说?” 没想到这小姑娘也花痴。 他好笑的摇摇头,转身走向一边的长椅,她“哎”了一声,也跟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你一定也听说了对不对?哎呦,快收起你们男生那莫名其妙的虚荣心,你好好看一看,他今天有没有来?看见了可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啊!” -- 第48页 他从旁边的纸箱里拎了两瓶纯净水,拧开一瓶的盖子又轻轻旋上,递给她,她愣了一下,欢欢喜喜的接过去,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 她唇色有些偏粉,小小的樱唇上浸了一层亮晶晶的水泽,变幻瑰丽的灯光下愈发显得色泽娇嫩饱满,他心里动了一下,然后快速的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他克制的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别太过分了,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他放下自己手里的那瓶水,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一本正经的教育她:“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小女生发花痴那套,现在好好念书,以后还怕没有帅哥给你挑?” “嗯?”她想了一想,歪着头问他:“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小潘安?” 她侧脸的弧度柔和美好,下颚的线条在灯光下莹莹生辉,像是一小截雪白柔亮的缎带,他太阳穴突突的轻跳,心里莫名的有些烦闷。 她又说:“你少小看人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好好学习呢,跟你说吧,我成绩很好的,老师都说了我只要加油努力,考上b大是很有希望的!” 看她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他就乐了,存心逗她,“翻墙,翘课,看帅哥,你就这样考b大?”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嘲弄,到底是小姑娘心性,立刻变脸,十分不忿的回击:“我会的还多着呢好不好?” 他笑着点点头,“对,弹古筝的手艺倒是真不赖。” 她怔了怔,有些意外,像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挂了几分羞赫,像是娇嫩的花苞,羞答答的待放,“你怎么知道我会弹古筝的?”想了一想又恍然大悟,“哦!你是去看晚会了吧?” 他笑意不减,说:“翻墙,翘课,弹古筝,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 她一下被噎着了,顿时觉得有些发窘,可下一秒又变成了趾高气昂的小公主。 她眼中有一抹狡黠的光闪过,没等他细细分辨,只觉得手上一空,她直径将他指间的香烟拿下来,他石化的瞬间,只见她神态自如的吸了一口,她吸烟的动作和弹琴时一样自如,自然的丝毫不矫揉造作,仿若是一件平日里随时发生的事情。 她又吸了一口烟,转过头来看他,好像对他震惊的神情颇为满意,眼睛里尽是盈盈的笑意:“我都说了,我会的还多着呢!” 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有些迟钝,刚开始并不明白,等到反应过来时,脸色腾的一下就红了,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刹那间汇集到脸颊上,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热。 那是他吸的烟。 相濡以沫。 电光火石间,指端蓦的一凉,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神色平稳的将烟拿回去,又泰然的吸了一口,口气也淡淡,又像是教训小孩子:“不学好,小姑娘家家的抽什么烟。” 她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来,脸色通红的像是要滴血。 她难为情的那个小样子实在是可爱,看她坐在那里,别扭的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他心里竟然有些隐约的喜悦。 已经逗的她这样扭捏,为了缓和尴尬气氛,他想了想,岔开了话问她:“对了,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棵校草叫什么?我回头帮你问问,找着了替你要签名。” 其实只是想着能找一个再见见她的理由,这么好玩的小姑娘,他有心舍不得就这样放过她。 她果然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认认真真的回忆了半天,有些懊悔,更多是沮丧,口气迟疑的说:“好像…好像是仇还是姓周的,我记不清了,叫什么来着?哦,对,好像是叫什么默。” 他愣了愣,心里愈发好笑,连名字都不记得,还敢来求偶遇?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岂止。她看上去柔弱温顺的样子,可偏偏敢翻那么高的墙,翻上去又害怕,不敢下来,本以为她古灵精怪,总是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样,可她却又爱偶尔发呆放空,难得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谙习琴棋书画,而且琴艺惊人,没想到她居然又熟练的在他面前吞吐烟圈,俨然一个叛逆少女。 他有时候本以为她就是那个样子的,可下一秒就发现她竟然不是,很多时候都超乎他想象,她像是有一千种样子,每一个她,都能勾起他探究的兴趣。 就像后来,很久很久以后,他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牵起她的手时候,才发现,她和别的女孩子是那样的不一样。 她有时就像阳光下的溪涧,明亮清澈,干净纯粹,眉宇间总是一派小女儿家明媚的天真,有时又温婉恬静,眉目低垂时,恰如水墨丹青中走出的江南女子,温柔美好的润人心田。 再后来,等他自认为已经见过她的一千种可能时,才发现不是,那些似乎又都变得不像她。 他知道了她自小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她从未说过关于她父亲的点滴,她不说,他便从不问起。 更多的时候,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 他简直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娇嫩柔弱的似是花朵,是如何自己一个人,坚强的长大的。 他终于看见她的另一面,看似娇弱,实际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却坚韧顽强的让人心疼。 有同学在不远处朝她挥手,“相思,我们要走了,你走不走?” 她连忙说一起走。 相思? -- 第49页 上次见面他们不过说了寥寥几句话,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他今天才知道,她竟然叫相思。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真的要走,他便问了一句:“相思?长相思?你该不会是姓长吧?” 她笑起来,左边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你怎么知道!还真是!不过不是长短的长,是经常的常。呐,记得帮我要校草的签名,我在高二六班,记得要给我送来啊!” 她冲他笑了笑,转身走开。 他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相思!” 她脚下一顿,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果真有些意外,还有些不好意思:“啊?” 他心情突然大好,冲她笑了一下,说:“不姓仇,的确是姓周,也不是沉默的默,是墨水的墨。” 她不明就里。 他深邃的眸子中带着笑意,说:“上次忘了介绍了,我叫周子墨。” 她突然呆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脸色瞬间绯红,仓皇的看他一眼,然后咬着下唇飞快的转身跑掉了。 ☆、第二十八章 周子墨从来不信缘分天定之类的鬼话,但与她这样戏剧性的的相识,大概真的有些命中注定的缘分。 就是这样开始的吧。 他偶尔途径b大附属高中,若是赶上她大课间休息的时候,便找她寥寥说上几句话。有时会算着她每个月放假回家的日子来接她,送她回家,赶上她有与学同行,她不好意思坐他的车,他就只能载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起回去。 她那么小,从一开始他待她的好,便真的如同对待个小妹妹。 他是家中独子,并无手足姐妹,但有时候看她在身边笑得眉眼弯弯,便想着,若是家里有这样的一个妹妹,似乎也不错。 她课业繁重,却并不拘泥自己只啃书本,尤其爱看些乱七八糟的野史杂谈,找不到的书就麻烦周子墨去b大那座卷帙浩繁闻名于世的图书馆找来。有一次居然央他去找一本南宋刻本文集,这样的古籍善本,根本就是文物级别,b大的书库里也并无珍藏,最后他托了人,才辗转从上海图书馆里找到。她本没抱一点希望,见他真的把书找来简直是如获珍宝,虽然他说把书带出来已经是坏了规矩,最多三天就要给人家还回去,她却说这样的宝贝,能亲眼瞧上一瞧已经是三生有幸了,三天,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奢侈。 过了几天她来还书,为了答谢他这份人请,说什么都要请他吃饭。其实他那天本是有约在身,况且他从来没有让异性请客吃过饭,可这个小姑娘居然豪情万丈的说一定要请他吃一餐饕餮盛宴,他只觉得新鲜有趣,想了一想,到底没有拂了她的好意。 其实她长年住校,吃住基本上都在学校,每个月的家用也只有她妈妈邮寄过来的几百块生活费,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让他把车开到了c市一家顶级日式料理店。 恭而有礼侍者的侍者过来服务点餐,她落落大方的将餐单放在他面前。他终于绷不住笑,将餐单推过来说:“得了吧,不就给你找本书吗,还能真让你请我吃饭?” 最后她实在推脱不过,也只好揣摩着他的口味点了菜。 两个人座位稍微靠近角落,周遭食客并不见多,头顶挂着一盏素雅古朴的小橘灯,投下来一片昏黄温馨的光影。大概是菜品精益求精,所以上菜的速度并不很快,两个人吃一会等一会,断断续续的轻声聊着天。 他小口的抿着温热的清酒,听她讲这周班上发生过的趣事,她刚刚吃了一小片醋青花鱼刺身,可能是蘸多了芥末,顿时辣的眼泪汪汪,随手端了旁边的瓷杯灌了一大口水,哪知这一口下去眼泪真的是再也止不住了,一张小脸被呛得腾红,迎着灯光真的仿若一颗鲜嫩的蜜桃,甜美诱人。那杯子里哪是什么水,而是他趁她不注意倒进去的清酒,她放下杯子连连嘘气,狠狠白了他一眼。 她过了好一会才从那股辛辣里缓过来,坐在那里小声的嘀咕嫌他,大概是猛地喝了那样一大口清酒,她一双清亮的眸子这时浸了水汽,更显得璀璨剔透眼波横流。 周子墨坐在那里笑的纯良无害,她更加不依不饶。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突然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本是想安抚一下快要炸毛的小姑娘,谁知触手竟是意想不到的细腻柔滑,她长发如瀑,头顶柔软的绒发蓦地扫过他掌心,那突如其来的微痒似是一小波短促的电流,倏然触及漫延到心底。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旋即撇撇嘴,低下头去继续安静的吃东西。 她每每不好意思的时候就是这样,迅速将目光瞥到一边,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周子墨将手收回来,又喝了一小口清酒,温热的液体好像直接从嗓子流到心脏,他突然有些等不及,只希望眼前的小姑娘最好一夜之间长成娉婷袅袅的女子,这样将她一直带在身边才好。 他趁着她去洗手间的空当去结账,谁知道她竟然已经结过了,他不免错愕,她明明这一晚上都乖乖的坐在他对面吃东西啊!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他这一世英名,到头来还真留下了让女孩子请客吃饭的青史。 他不知道的是,她其实很早之前就计划着要好好谢谢他,便将生活费慢慢的攒下来。也不单单是他为她找书的缘故,这个人仿佛从天而降,周身带着不可名状的魔力直直闯入她的生命中,将她本来空白单调的生活一下子点亮,那瑰丽缤纷的色彩是她从不曾感受过的美好。 -- 第50页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之前也惯于独自生活。现在有了他,才发觉,原来之前一个人的日子竟是那么孤单沉寂。 本来要随他去停车场取车,谁知刚出门就迎面撞见了熟人。 一大群男男女女各个衣冠楚楚,大概是他平日里一起玩惯了的朋友,一看便知出身不凡,非富即贵。 有人眼快,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他身侧的她,笑着说:“嚯,我们刚才还说今天周大少怎么临时变卦,放了我们一群人的鸽子,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还有人说:“看看吧,我就说他在国外洋妞泡多了,现在一回国这口味立马变了,上次咱攒着给他介绍的那姑娘,那叫一个风情万种,我还纳闷你怎么对人爱答不理的,敢情是现在好这口了啊,这小姑娘嫩的,一看就未成年吧?” 周子墨笑着骂他:“别扯淡!这是我一个小学妹,今儿是人请我吃饭,我这当师兄的能不来?” 旁边的人立马接过话茬:“得了吧,上次见你带着一美女吃饭,你也说是你师妹,敢情你们b大是电影学院啊,师妹各个都这么漂亮。” 相思站在他旁边,低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却觉得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他突然将她揽在怀里,挡住周围人投过来的各路目光,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别瞎贫!,我得把人家送回去了,你们快该干嘛干嘛去。” 走了两步她终是不自然的挣开了他,他看她一眼,她却只是微微低着头,他什么也没说,两个人直径去停车位取了车子。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很安静,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眼皮微微下垂,沉默的看着前面的景物。 他把车子在她家楼门前停住,她一晃神,才说:“哎,这么快就到了啊。” 他一下拦住她开车门的手,她略显诧异,不动声色的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怎么啦?” 他微微眯起眼睛斜睨着她,口气倒是平淡:“别听那群人瞎说,我可没工夫整天带着姑娘上街吃饭。” 其实那次同他一起的那个女孩真是他嫡系师妹,她爸爸是他的论文导师,他不过是捎带着从学校带她出门,一起吃饭的还有他们系别的同学和她父母。 他惯少解释,现在居然跟个小姑娘说这样的话,而她却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一双大眼睛颇显无辜:“嗯?你跟我说这干嘛?” 他被噎了一下,一想也是,跟她说这个干嘛。 她才这么小,是他的小师妹,他的小姑娘。 不可以,她还太年轻,不,是年幼。所以,还不可以。 但有些话就是想要告诉她,忍不住想要让她知道。 “没什么。”他还是没控制住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快回家吧。” 她笑笑下了车,蹦蹦跳跳的进了楼门。 大概过了很长时间,有一次一帮狐朋狗友们聚在一起喝酒打牌,那天他手气十分不顺,连着打了好几圈没开一胡,每逢坐庄必是点炮,连一手门清七对的牌都能被别人截了胡。 聂毅成一边收钱一边笑:“今儿你这牌点怎么跟股市大盘似的,跌成这样,三家赢你一家输,这么多年的兄弟,我这收钱收的都不好意思了。” 他若无其事的扔给他几张钞票,“着什么急啊,再打八圈,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聂毅成也笑,“得了吧,瞧你这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样,再打十六圈也还是输,丧气成这样,该不是让人小姑娘给甩了吧?” 周子墨码牌的手一顿。 旁边的人不免惊奇,连忙笑着问:“哪个小姑娘这么能耐,居然有胆子甩他?忒有魄力啊。” 另外的一个搭腔说:“不会是上次请你吃饭的那个小师妹吧,见着我们话还没说两句就把人着急带走的那个?那小姑娘漂亮是漂亮,不过也太嫩了啊,我上回说什么来着?哦!对,肯定还未成年。亏你也真下得去手,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居然让人家把你给甩了?” 周子墨嗤笑了一声,摸了张牌又打出去,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别胡诌,我哪对她下手了,真就是一个小妹妹,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众人见他口气极淡,又随口扯了几句闲话,也就轻描淡写的把这话茬掀了过去。 那天还真的又接着打了十几圈的牌,一直到凌晨众人才作鸟兽散。 深夜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手机就放在枕边,他有些失眠,转头去看手机上的时间,扫到日期的时候竟微微有些出神。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这些天心里总觉得发空,好像是有一个地方无端缺了一小块,不管是去学校听课还是跟朋友吃饭喝酒消遣打牌,都不能将那一小块填充完好,今天经别人一闹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她。 原来隔三差五的给她送书,她看完再来找时间还给他,借着这一送一还,两个人到能经常面,可自从上次别后,她几乎快一个月没有联系过他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最近时间过的有些慢,原来竟是这样。 手机拿在手里,屏幕渐渐暗下去,他又重新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四十。 这个时候她一定早就睡了,虽然没见过,但是他几乎可以在脑海中马上描摹出她的睡姿,应该是侧躺在床上,长长的头发稍稍盖住半边的脸颊,露出小巧玲珑的鼻子和粉嫩的小嘴,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像是蝴蝶轻柔的彩翼。 -- 第51页 他还记得她的发丝细腻顺滑,头顶的绒发扫到手心,微微的痒。 想到这些,嘴角便无声的划出一个上弯弧度。 从前他一直不愿深思这其中的因缘,现在他的这些若有所思一下子找到了答案。 答案就是她。 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那样小,没错。她还是个小女孩,没错。就像别人说的,她甚至还没有成年,这些都没错。 可是,竟然真的就是她。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不是单纯的好感。 他发现的时候,竟然已经这样深。 原来是爱上她,爱上了那个小姑娘。 ☆、第二十九章 几乎是一夜无眠。 已经是入冬时节,天气早已转凉。周子墨从浴室出来,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十点十五分。 这个时候她应该刚上完两节大课,正在大课间休息,可能是在抽空看看她那些杂七杂八的书,可也能没有,只是附在在课桌上,做着上节课的习题。 他想了一下,终于打电话给她。 她接起电话也有些意外,说:“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啦?” 依旧是小女孩天真无邪的口吻。 他问:“你最近怎么没有跟我找书看?心无杂念的天天向上呢?” 她在电话里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上次找那套宋刻本,已经那么麻烦你了,我哪还好意思再给你添乱啊,再说要期中考了,复习起来紧张的不得了,我也没那么多空闲时间翻腾那些古籍名册了,就在图书馆随便找了些书来打发。” 他又问她找了些什么书看,她说:“最近正在看一本出版的书信集,挺有意思的。” 他问:“叫什么名字?” 她顿了顿,迟疑片刻,才说:“《爱你就像爱生命》。” 那本书信集他是看过的,是一部全集的第九卷,记录的是国内一位蜚声国际的鬼才作家在二十几年的岁月里与妻子的书信往来,那些信件中承载了他们的爱情,浪漫而纯真。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在四十五岁的时候病逝于北京。戏剧性的是他的作品在生前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反而在他去世后,才被人膜拜追捧形成大热风潮。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而她在电话那端也不再做声,手机里似乎能传来她微弱的呼吸,一丝一缕,格外清浅。 爱你就像爱生命。 那本信集中的一封书信里,有一句话他记得格外清楚。 他握着手机,无声的笑了。 就在这无声沉默的片刻,他突然意识到马上就是圣诞节了,便问她圣诞节怎么过。 她口气一下子变得无限惆怅:“怎么过不都还是我一个人。”她仿佛是嘘唏:“再说了,研究生系的校草师兄,你难道不知道,高中生是没有狂欢的权利的吗?” 他问:“平安夜是周六,中心广场会有歌舞表演,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她有些意外,说:“竟然是周六啊?可是你不陪女朋友过圣诞吗,不用去教堂什么的吗?” 他逗她:“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她‘啊’了一声,说:“上次吃饭听你朋友说的啊。” 电话那端有委婉动听的旋律响起来,是附中的上课铃声,她来不及再多说,他亦没有时间解释,只说了一句:“平安夜我去接你,等着我。”便匆匆挂了电话。 离圣诞还有一个多星期,他一个大课题的论文已经快要完结,所以这段时间格外的忙,但从偶尔途径附中的时候,还是算着时间去找过她两次,她平日不能随便离校,但他却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校门去看她,虽说也只是简短的说上两句话,但毕竟他在b大风头太劲,一来二去慢慢就有流言四起,说她和b大那个殿堂级的研究生校草关系暧昧不明,似乎是在谈恋爱。 其实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中,除了诧异和不屑,更多的小女生的羡妒。 在充斥着高压政策的高中时代,尤其是b大附中这样学风古朴纪律严明的学校,早恋几乎成了禁行词汇,一旦发现,学校的处理手段简直是惨无人寰,先进行思想教育,因势利导,若不见成效,直接劝退。 流言蜚语她是听到过一些的,但却置若罔闻一般,一派流言任他狂,明月照大江的姿态。 反正她又不是他女朋友。 身正不怕影子歪,没做亏心事,怕什么他人嚼耳根。 他来找她,两个人视乎又像从前那样熟络起来,可却谁也能没有提过那个近在咫尺的平安夜。 所以等到周六下午他真的到她家楼下接她的时候,她还是相当意外的。 周子墨开了一辆银灰色的r8,熨帖合身的长款风衣下,露出半截穿着黑色休闲长裤的大长腿。 已是寒冬时节,草木凋敝枯藤桠枝,他站在车旁的一棵老树下,却让人感觉不到他身上流露出的一点深冬萧瑟之意,反而尽是一番风流倜傥,英气逼人。 车里空调很足,上了车他将大衣随手脱下来,本想搭在椅背上,她一怔,说:“给我吧。”就将衣服接了过去,折好抱在怀里。 他偏头看她一眼,并无多言,直径发动车子。 脱了大衣才看见,他上身也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闲衬衫,簇新笔挺的衣领真真衬得他眉目分明,金相玉质。本来就是二十二岁的英俊男子,身上的这抹浓密的黑却给他整个人平添了一份沉稳锐气,锋芒内敛。 -- 第52页 那是她第一次相信,竟然真的能有人将黑色衬衫穿出如此楚楚气韵。 衣料考究的毛呢大衣,触手尽是绒绒的暖,沁在鼻端的是年轻男子身上特有的清爽气息,混合一丝烟草味道,她突然想起第一次相遇那个夜晚,她坠入他怀里的瞬间,就是被这如出一辙的气息所包围。 而现在他就坐在她身边,专心的开车,偶尔和她低声交谈,他的笑容素来浅淡,可她突然发觉,她似乎记得每一次他微笑的模样。 她脑子有些乱,无端的想抽一支烟。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羽绒服的口袋,果然是带了烟出来的。 她居然会吸烟,这是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除了他。 车里有些热,她将车窗稍稍放下一点,然后掏出一只烟来点上。 谁知才刚吸一口,便被他伸手抢了过去,她转头看他,偏巧他也正好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说:“都说了你好的不学,小姑娘抽什么烟。”口气仍是像训小孩子。 她努努嘴,反驳道:“你怎么还有男女歧视啊,谁说小姑娘就不能抽烟了?我都抽了好几年了,也没怎么样啊。” 他略显意外的蹙了蹙眉峰,斩钉截铁的说:“戒了。” 她还想诡辩,却看见烟身已经燃了一段成灰,烟灰堪堪欲坠,而他却又直径抬起手来,电光石火间她心里狠狠一动,脱口叫道:“哎!不许你再抽我的烟!” 等到她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以后,脸色又如那日一般,腾的一下就红了。 而他只是将烟信手扔出窗外,然后才撇过头,看她一眼。 真的如同那日一样,包括他眼底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两个人将车子开进闹市,因为今晚是平安夜的缘故,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马路上比平时拥堵了许多,最后离中心广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车子简直是寸步难行,她提议:“要不就找个地方停车吧,我们走路过去,反正都不远了。” 停好车便继续步行。大概是节日的缘故,商业中心这边比平时更加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多是情侣,年轻的男女亲密相依或是挽臂同行,似乎这样的节日就是专门为两个相爱的人所精心准备,不管平日里是不是时常甜蜜相约,但在这天晚上却一定要相伴在一起,哪怕是昨天两个人还在吵架甚至闹分手,今天也必然是冰释前嫌,又一番琴瑟和鸣。 一棵高大的铁松被矗立在商业街入口的空场上,装点成圣诞树的模样,树身上被挂满了小小的圣诞玩偶,无数星星彩灯缠绕在上面,一闪一闪的格外好看。许多小孩子在树下相互追逐嬉闹,分外欢快。 两个人并排走在商业街上,两旁的商场或是店铺的橱窗里都挂上了白色雪花的模型,玻璃窗上用彩喷写着圣诞快乐之类的大字,更有商家在店外支起了货摊,货架上摆满了各种荧光棒、造型别致精美的面具,更有彩色氢气球在傍晚的天空下飘飘摇摇。 入眼都是一派节日氛围,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欢乐的味道。 相思显得很高兴,偶尔看看这边,又看看那里,发现居然还有人在商业街上卖花,几个彩色的塑料桶里装满了馥郁芬芳的红色玫瑰,娇艳欲滴。她有些好笑,原来真的所有节日都是情人节的旁出。 见她望着玫瑰发笑,他走过来,居然问她:“送你束花吧,好不好?”说完真的蹲下来,要作势挑花。 她一愣,忙说不用不用,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前走,他被她拉的亦步亦趋,笑着说:“你跑这么快干嘛?” 她停下来松开他的胳膊,说:“亏你还在国外喝了那么多年的洋墨水,怎么没有常识呢?玫瑰花是要送给女朋友或者爱人的,你不知道啊?” 他站在她面前,颀长的身躯显得清瘦高大,她只能仰起头来才可以与他对视。 他笑容淡淡的,口吻却无端多了几分温柔,相识以来,他对她多时候像是小孩子一般,从不曾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过话,她果然愣在了那里。 他说:“我当然知道。” 在他面前她素爱脸红,只一句果然只当做没听到,撇开头继续往前走。 商业街上人流量太大,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挤在人群中,他才发现她竟是这样消瘦,他几步追上她,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些,然后直径拉起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她小手小小的,就如同一小块冰凉的璞玉,满手的肤若凝脂,真的好似人们常说的柔若无骨,手背上的皮肤似是牛奶般的缎子,细腻的几乎要从他指缝中溢出来。 这样柔弱的小手,却能拨弹出那样精妙动人的音律,真是难以置信。 刚才那句话她可以装作没听到,可是现下她的手就被他握在掌心,她总不能装作那手不是自己的,所以被他握着也感觉不到吧。 她低下头去看着两人缠握在一起的那只手,他掌心干燥温暖,并不纯粹的拉手,而是以一种不容怀疑的保护的姿态,几乎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起来。他神色自若,好像这个举止根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发生的事情,仍旧泰然的拉着她往前走。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没有记住他的姓名,没有记住他的声音,但偏偏记住他的一双手。 还记得琉璃般晶莹的酒杯被他拿在手里,格外好看。她只一眼,便留恋。 -- 第53页 现在就是那双手,竟然就这样牵握住自己的手,那牵手的姿势她不曾见过,却觉得比他握那支酒杯时更加让她不能自已的着迷。 ☆、第三十章 周围人声嘈杂,各家的店铺里放着不同的悦耳旋律,这些声色混合在一起,本应形成声浪掩埋一切细小的声响,可她就是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么急促而剧烈,扑通扑通,一下一下,随影相随。 她稍微挣了一下,他偏头看她一眼,只见小姑娘面若桃花,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尽是羞怯点点,他笑了一下,反而将她的手握的更紧,只说:“跟好我,丢了就找不到了。” 任世界再大,人世繁乱,有我拉着你的手,永远都不会迷途失散。 跟在我身边吧,从此往后。 我会拉着你的手,一直向前。 他们两个人从商业步行街穿过,从一边的尽头一直走到另一边的尽头,彼此的双手却再没有放开过。 穿过商业街就到了中心广场,原来时间还很早,平安夜的歌舞还没有开始,他看了看腕表,说:“恐怕还要等一会,先去吃晚饭吧。” 她有些不情愿,生怕错过了最精彩的开场表演仪式。 他说:“没关系,我们就去这商厦的一层,要是时间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来,一定能赶上开场表演。” 中心商厦的一层有一片区域被规划成美食广场,各种特色小吃名店一应俱全,他们挑了一家最靠近大门落地窗的西餐厅。 一直到落了座,他才将她的手放开。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早就沁出了丝丝薄汗。 这家店牛扒的口感和味道都堪称一流,她却对眼前的玉盘珍羞有些食不知味,不时隔着落地的玻璃窗向外张望,可是广场却没有一点歌舞开场前的氛围,就连对面那座c市最高的地标建筑上的led大屏都是暗的,只有周围商业楼群上的霓虹渐亮,闪烁着瑰丽缤纷的色彩。 她有些失望,只好又低头去吃东西。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商业街上漫步的人群渐渐走到了广场这边,偌大的空地上三五成群,人们慢慢聚集起来,都在等待着盛大的平安夜歌舞晚会。 看见人群她便兴奋起来,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周子墨又抬手看了看表,说:“差不多了,走吧。” 果然,两个人刚出商厦的大门,无数带着妖娆绝艳的面具的桑巴舞女郎从广场周围的大小商厦里鱼贯而出,相思不由惊叹,原来是躲在这里!怪不得她从始至终都没找到一个看上去像是歌舞表演的人! 她来不及多想,拉起周子墨的手就冲进了人群,这个动作竟也是如此熟稔,仿佛是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他们的位置找的极好,刚巧就在迅速的人群中占据了最前面一排的位置,站定之后她反应过来,一时间心里既甜蜜又慌乱,刚想不动声色的放开他,谁知他竟反手一握,又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她蓦地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光芒隐现,那是她分辨不出的情绪,但这时候她真的已经顾不得什么校规校诫,只能任凭那颗小小少女花蕊般的初心,怦然而动。 震撼的音乐从广场中央响起,歌舞正式开场。 女郎们尽情摇曳身姿,热情奔放,周围的人群中时不时的爆发出欢呼和掌声,更有人凑到身边的桑巴女郎身边,跟她一起载歌载舞,这场华丽的歌舞狂欢仿佛不单单是在欢度平安夜,更像是一场盛大的激情澎湃的狂欢节。 开场表演大约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音乐渐歇,桑巴女郎们热情的向人群抛送飞吻,然后陆续又消失在刚才一涌而出的各个商场里。 她好奇不减,兴致勃勃的问:“开场舞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是正是演出了吧?” 已经是十二月份的尾声,深夜的晚风如斯寒冷,可能是风吹的缘故,也可能是她真的很开心,两边白皙的脸颊上像是扑过了胭脂,有两团淡淡的粉嫩,周子墨伸出另一只手,捂了一下她的脸侧,说:“马上就开始了,你冷不冷?” 她果然兴奋地不得了,连忙摇头,像一只欢快轻盈的小黄莺,声音也是伶仃清脆:“不冷不冷,一点都不冷!” 果然不消片刻,另外的表演人员依旧像刚才的桑巴女郎一样,从不同的商场中走出来,表演接连不断,轻歌曼舞从未间断。这一夜c市所有的快乐和甜蜜都紧紧围绕着她,不,是他们,那些从不曾有过的悸动也悄然随行,与她一同在这繁华盛世中,共襄盛举。 周子墨看了看对面那座地标建筑顶端的巨大时钟,还有十分钟就要是第二天的零点了,再过十分钟,平安夜就宣告过去,人们算是正是迎来了圣诞节。 还有十分钟就要结束了,也只剩下最后一个节目。她不免有些不舍,但还是翘首以盼,想要亲眼见证这最后谢幕的压轴演出。 可意外的是,当她以为最后的参加表演的演员也一定会像之前那样,从某个或是多个商场门口出现的时候,发现却并没有,周围所有的商场像是突然陷入了沉寂,甚至已经个别商场的工作人员慢慢放下了大厅入口的卷帘门。 正当她诧异不明的时候,身后的人群里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人群缓缓分开向两边,露出中间一条宽阔的甬道。 她也转身随着人群望去,这一眼不由惊得捂住了嘴巴。 -- 第54页 竟然是偌大的一架玫瑰花车,正缓缓的从甬道那头向广场中心这边驶来。 整个花车真的是用无数鲜艳娇嫩的玫瑰装扮而成,不计其数的玫瑰花簇拥在一起,构成了一大朵巨大的玫瑰样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朵正在黑夜中灿烂盛放的暗夜玫瑰。 空气中顿时馨香四溢,就连呼吸都是玫瑰花甜美的芬芳气息,她看着那一朵目测接近十米的巨大玫瑰花一点一点的挪到她面前,一瞬间呆若木鸡。 四周突然变得安静极了,只有略略的窃窃私语不是飘进她耳朵。人群早已经散开再聚拢,形成了了一个更大的圆弧,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安静的等待着这平安夜中最后一个节目。 她稍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走到人群一边来观赏这最后别出心裁的盛事,可周子墨却稍稍用力将她拉住,说:“跑什么,不是要看最后一个节目吗?” 话音刚落,只听有轻缓的音律像是从天而降,那样委婉却清晰的音色,她一下便能听出来——是古筝弹奏的声音。 她有些茫然的顺着声音源头去寻,最后发现那曲子竟源于对面那座地标建筑顶端的大钟后面!天呐!她一时间只想惊叫,不知是谁,竟然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安置了足矣唤醒整座c市的音响设备,那曲子就是从那倾泻而出,飘飘柔柔的将整个城市都拢在它的琴声之下! 那首曲子是她听过亦弹奏过的——长相思! 她恍惚间似是慢慢明白过来什么,可所有的一切都等不及她逐一思考便瞬息万变。 曲调忽然一转,原来缠绵悱恻的音符霎时变得荡气回肠! 她真的要叫出来了! 竟是广陵止息! 这曲子的音质并不如方才的那样清泠,她知道,那是因为这首古曲是录制后才播放的缘故,就在几个月前的b大校庆晚会上,那是她亲手弹奏的,每一个音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呆呆的望着身边的周子墨,可他却只是安静的听对面高楼顶端正演奏的那首古曲,嘴角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是陷入了每种回忆之中,神色专注而美好。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正要长舒一口气时,他突然指着她面前的玫瑰花车说:“看。” 她一眼看过去,只见巨大的暗夜玫瑰瞬间喷发,无数玫瑰花被由下而上的巨大冲击力轰然抛向夜空,人群中霎时发出了一阵欢呼,那不计其数被抛向晚空的玫瑰花瓣化作一阵柔软馥郁的花雨,从c市的夜空中缓缓飘洒下来,有夜风吹来,花瓣随风飘舞飞撒,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一场盛大的爱情花雨中。 就在这时候,对面地标建筑上的那幅巨大的,一夜未亮的led屏突然骤亮!巨大的光束让人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硕大的屏幕上也飞扬着无数花瓣,和此时无数在空中飞舞的花瓣合二为一,就像所有的嫩蕊并未落下,而是齐齐飞向了最高处的大屏幕。天地间再没有别的事物,到处都是玫瑰,人世间徒留一场香雨随风。 最后屏幕上所有的花瓣缓缓聚合在一起,凝聚成了一句话,几个鲜红的玫瑰大字在暗夜中瑰丽妖娆,艳红的,似是情人心头的赤血。 那句话她前不久才看过,就在那本信集中,过目不忘。 ——你若愿意,我便一生爱你;你若不愿,我便一生相思—— 一生爱你,一生相思。 直到周子墨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她脸颊的时候,她才惊觉,竟是自己哭了。 她抬头去看他,朦胧的泪眼中,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那抹情绪。 是他的爱。 那晚,他用一场盛大的玫瑰花雨谱成一首世间最动听的曲调,俗世咏叹。 他让整个c市都见证了他的表白。十六岁那年的平安夜,是那个小小少女生生世世都弥漫在心头的那抹玫瑰浓香。 那是一座城市的爱情记忆,入骨相思,此生不悔。 长相思。 常相思。 一生爱你,一生相思。 ☆、第三十一章 那样鲜活明亮的青春,那样为了爱孤注一掷的勇气,那些在彼此最清澈的年华里最亲密的相依陪伴,统统是那段岁月中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他纵马长歌的年纪里,突如其来的她似乎的上天的馈赠,那是他的小姑娘。 他耐心的陪伴,细心的浇灌,四年,整整四年,他一点一滴的看着他的小姑娘长大,看着她褪去青涩,长成娉婷款款的女子。 四年,那么长,却也那么短。 就像无端做了一场绝世好梦,本以为睡梦成真,谁知醒来后,方觉红尘浪涌,湮没昨日过往。 残留依稀的水纹,空留迷蒙的倩影。 她决绝的转身离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他日的百般爱意,如今都早已踏月随风。 什么都没有留给他,除了回忆。 她问:“周子墨,你是不是还爱我?” 他要怎么回答? 她回来了,他从前的小姑娘,五年,这样短,却也这样长。 汹涌的回忆排山倒海的将二人吞噬,他从曾经的画面中仓皇的抽身而退,他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她固执的从身后抱紧他,久久不肯松开。 他喉头滚动,声音居然带了黯哑,他反问她:“如果不是,你会怎么样,如果是,你又会怎么样?” -- 第55页 他将那颗皮球踢了回来,如同他的一颗心,只等她一句话。 紧紧环住他的手臂不经意的一颤,相思死死咬住嘴唇,不敢说,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看她绞扣在一起的手指,然后将手覆上去,将她的手慢慢拉开。 他转过身去看她,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却苦的让人想流泪,他眼中的疼痛狠狠映进她眼中,她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轻声叫她:“相思。” 只一声,她身子却几乎快要站不稳,这是分别五年来,他第一次,再一次的唤她的名字。 五年来她遐想了无数次,有一天,还能再亲耳听到他喊她的名字,如同曾经一样,将她心里那扇紧闭的门扉轻声推开,然后找到那个躲在角落里怕黑的小姑娘,温暖她的手。 他又问了一遍:“你会怎么样呢?” 她终于再也把持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翻落,她蹲在地上,终于哭出声来,声音仓惶苦痛,“我不敢……周子墨,不要逼我,我不敢……” 我不敢,离开你,曾经是那样痛,而我挣扎着活了下来,现在,我不敢再说爱你,我怕曾经那凌迟般的钝痛再一次铺天盖地的袭来,我是真的不敢。 可我竟还是那么爱你。 在爱情中,我从来不够勇敢,我不再是那个你捧在掌心的小姑娘,只是一个怯懦疯狂的病人。 怯懦的爱你,疯狂的爱你。 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我是真的害怕,我不敢…” 周子墨慢慢蹲下来,将她缓缓揽进怀里,她的眼泪浸湿他胸口,那里是心脏跳动的地方,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细致的哄:“好了,不要哭了,我再也不会逼你了。” 她怔肿的抬头,他笑了一下,居然轻轻吻在她额头,说:“我不会再逼你,再也不会了。” 他笑的苦涩无比,眼睛中有某种情绪刹那间分崩离析,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他说:“再见了,我的小姑娘。” 相思呆坐在那里,将唇底都咬出了血津,那股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酸涩甘苦的让人几乎想要呕出来。 她在心底疯狂的叫喊,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她脸上全是泪痕,泪眼朦胧中,只见周子墨缓缓起身,然后转身离开。 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当年一去万里风沙,年华消,书音绝,漫思伊人归家。 彼时是谁信手拈花,采一朵相思鬓边挽发,如今流年偷转,人面依旧桃花,前尘□□,爱恨难追,终矣罢。 许心总觉得最近相思怪怪的,但究竟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比如几个同事一起午吃饭,本来前一秒她还和大家有说有笑,后一秒钟就会忽然走神,望着餐盘里的食物发呆,可是仅仅是片刻,就重新回过神来,接着和大家没心没肺的开玩笑。她走神的样子也不突兀,只是突然安静一会,眼神里好像什么没有了一样,她们两个人关系极好走得近,她才不经意间发现了几次,若是换做别人根本瞧不出来。 再比如就是她干起工作来那股疯魔劲,虽说原来她工作时也心无旁骛全情投入,但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时候居然一整天都坐在位置上,埋头找资料写稿子,对于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就好像,整个人都拢在了一个看不见的透明罩子里,安静的让人害怕。 许心诧异,想着她这种状态是从何时开始的,想来想去,好像就是从上次她没有和大家一起去农家乐,过了一个周末后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她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甚至有点恐怖。 许心试着提醒过她几次,不能干活不要命,可当时她却神色正常,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哪里是不要命,我这还不是一切为了年终奖。” 她以为是展销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相思压力大,过段时间等大会结束就好了,也就没有再苦口婆心。 可是有一次她和男朋友看完夜场电影,出了影院才发现钥匙忘在了单位,就回来取,没想到大半夜的写字楼居然停电,整个楼层一片漆黑,单位里空无一人,她拿了钥匙正要出门,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一扫,才发现旁边的座位上居然有绰绰黑影,她吓得半死,走过去一看,竟然是相思,她趴在办公桌上,睡得很熟,可是脸上却一片水渍,在手机微弱的灯光下,她那张满布泪痕的脸苍白的骇人。 她急忙叫醒她,问她大半夜的在单位哭什么,她却好像梦游般的看她一眼,说了句她似懂非懂不甚明白的话。 她说:“停电了,我害怕。” 停电了,那么黑,当然会害怕,最后还是她生拉硬拽的将她拖出单位,塞进出租车回家。 许心说不上她到底是哪里变得不一样,就是觉得,她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生气。 前台的tina在办公区隔断探出头来,笑眯眯的喊了一句:“相思,你的花来啦。” 相思答应了一声,迎着旁边人神色各异的眼光,去前台签单收花。 她依旧抱着一大捧香槟玫瑰回到座位上,将昨天花瓶里的花换出来。 苏褚还是每天让花店送花过来,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或者真的要等到她亲口说出接受他,她曾经答应过他,会试试看,让他来做她的医生,帮她找回丢了的那颗心和曾经的自己,只是如今她明白,她是真的无药可医了。 -- 第56页 她从c市回来一个多星期了,周一的时候去数码广场买了新手机,又补办了电话卡,其实她很喜欢原来的那只手机,用了很多年都有了感情,只是那个型号现在已经停产了,市面上几乎买不到了。而原来的那只已经摔成了碎片,更是再也拼凑不起来,找不回来了。 就像某些东西,碎的再也拼不起来,她大概是彻底的失去了。 她去营业厅补办完手机卡,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就是苏褚,刚一接听他就在电话里冲她嚷嚷:“常相思!你还知道开机啊!我当你去了非洲,手机一辈子打不通了!” 这样火急火燎,哪里还有平日里一点公子如兰的风度。 她说:“哪能啊,我手机摔坏了,这两天没时间,这才刚补的卡。” 那边沉默了片刻,声音也恢复如常,他问她:“你这两天干嘛去了?” “没干嘛啊。”相思微微仰起头来望向天空,阳光太好了,明媚的让人不能直视,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树梢上那跳跃斑驳的光点,说:“我们叶大编给了我个大活,我跑了两天会展中心,还当了半天的送水工,累惨了。” 苏褚闻言微顿,轻声笑起来,说:“原来是为人民服务去了,我从北京回来就给你打电话,说好一起吃饭的,忘了?” 她这才想起来,真的是这样答应过他,忙说:“怪我怪我,我真是一忙就忘了,这样吧,改天我请你吃饭吧,算是赔罪好不好?” “不用,”他难得拒绝她的邀请,说:“这两天我手头事情太多,等过一段时间吧,我找着了一家做淮扬私房菜的馆子,地道极了,等过几天带你去试试,这回你可不能放我鸽子了啊。” 她忙说没问题。 挂了电话就去路边站点等公交,正是上午十点钟,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不过已经错过了上班的早高峰,公交站等车的人并不多,她站在站亭下,看着脚边自己的影子,过了一会,才将手机又拿出来,指尖轻触屏幕,缓缓存了一个号码。 没有名字,只有十一个数字。 那么熟悉,那么陌生,那么近,那么远。 ☆、第三十二章 那天周子墨离开时的背影一直闪现在她眼前,和同事吃饭的时候,写稿子的时候,开例会的时候,夜晚入梦的时候,都会不经意的出现。 他略带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门外,再也不见。 是她的胆怯自私,亲手断送了自己最后一丝的希望和祈盼,是她活该。 大概今生今世,真的再也不见了。 大概她永远都只能靠这样的方式来想念他,尽管这样可悲,尽管是她活该,可是没办法,她舍不得。 这些天她一直思考,如果那天,如果当时,周子墨没有反问她,而是直接回答是爱她的,她会不会攒起最后的勇气,对他讲出心里的实话? 是不是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思,所有才有所顾忌不够诚恳不够勇敢?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其实不是。 不管他怎样问,怎样说,她的回答或许都是一样的。 她是不敢,并不是不敢承认还爱他,也不是不敢再回到他身边。 而是不敢再一次和他分开。 她害怕。 如今的他比五年前更加耀眼不凡,更加光芒万丈,更加是她所不能比拟不能与之并肩的。她怕再因为同样的原因,最后还是被迫离开他。 如果他真的对自己还有一丝过去的情意,那么她若离开无疑是伤害了他两次。 她在心里苦笑,谁都不能怪,只怪自己配不上。 从前是,现在更是。 那就这样吧,他会找到那个真正能和他风雨相随不离不弃的女子,美丽温柔,善解人意。她会有骄傲的出身,会有完满无暇的人生,会有她没有的一切。 会有他的爱。 还好。她在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周子墨没有告诉她那个答案。 还好她还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怯懦的理由,是他不爱她,早已不爱她。 下午按惯例还是去跑会展,还有一个星期展销会就开始,所以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爱情没有了,人民币可说什么都不能再失去了,况且钞票做到那么多爱情办不到的事,她一个人生活,衣食住行全部靠自食其力,现实生活中,缠绵悱恻的爱情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要吃饱穿暖,还得靠实实在在的粉红色钞票。 爱情有什么好的?只能让人入魔成疯,生死两难。 她最近工作起来颇有几分拼命三郎的意味,经常一个人连续加班到凌晨,连一起跑会展的同事都忍不住暗叹,这小姑娘看着柔弱,没想到一动起真格的来居然是这样一个硬骨头。就连前些时日在背后嚼她舌根的几个女同事都不禁咂舌,不知道她到底是人前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并没有依附裙带关系上位。 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就这样吧,日子一天天飞逝,平静的如同一池春水,再没有一丝波澜褶皱。 如同她的心。 答应了苏褚去吃饭,她已经爽过一次约,不会再食言第二次。 苏褚带她去的那家淮扬私房菜刚好里会展中心不远,下班后他直接从公司开车过来,在一干同事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带走,虽然她心里早已经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但是苏褚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她带上车,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别扭。 -- 第57页 苏褚将一小块鱼肉去骨,挑在碟子里推到她面前,“发什么呆?” 她回了一下神,笑笑说:“没啊。” 她低下头去吃东西,这家私房菜馆大师傅的手艺真是不错,鱼肉肥嫩皮糯腻滑,汤汁浓稠不腻,据说这道招牌拆烩鲢鱼头是这家店的限量供应,每天只做十例,因为是供不应求,以至于有的慕名而来的食客甚至提前一个星期打电话预定。 店里环境清幽,大堂正当中的空场上开凿修砌了一个微型的假山水池,泉水叮叮,竹影婆娑,一派江南风情。 她自顾埋首,专注于碟子中的鱼肉,苏褚坐在她对面,眉峰微皱。 她像是感觉到了他一直留在身上的目光,终于抬起头来,指了指他面前的吃碟,“怎么不吃东西啊?” 她口吻一如平常,苏褚却莫名的烦躁,从手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说:“我不饿。” 她笑了出来,说:“哟,从你们公司开车到会展中心可不近呐,又绕着大半个城特意找这么个地方来吃饭,这路上将近两个小时的耽误,终于菜上来了你倒说不饿了,敢情真是特意请我吃饭呐,你光看着就成了是吗?” 苏褚笑了一下,过了许久才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变了,但有时候觉得好像又没有,连我自己都有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你。” 相思也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哲学了,说话怎么也喜欢绕这么大的弯子,什么变不变,我从来还不都是那个样。” 他顿了一下,问:“上星期周末你去哪了?” 相思面不改色的夹起一小块狮子头,说:“哪也没去啊,不跟你说了嘛,我们老板临时扔给我个烫手的大山芋,我在会展中心那蹲了两天,还送了半天的….” “相思,”他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我以为这么长时间,就算你还不能爱上我,但起码一句实话还是能对我说的。” 她怔在那里,许久轻轻放下手里的竹筷,口气有些沉默:“你想听什么实话?” 苏褚只是皱眉看着她。 有轻缓的音乐从角落流淌出来,沉缓却悠扬的曲调,是一首张信哲的老歌,唱的是一段苏州水乡里的爱情遗恨,宜情应景。她没来由的头疼,从包里翻出烟来,找了找却发现没有带打火机,便直径将苏褚手边的银质火机拿过来,她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口气平淡如同吐出的白色烟雾,“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抽烟的时候并不多,样子却和他见过的其他吸烟的女子都不一样,吸烟的女子多是风情尤/物,指间夹一根莹白的香烟,不经意的回眸,媚/眼如丝,魅惑万千。可她不同,她吸烟是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都好像笼罩在白蒙蒙的烟雾下,不引诱不妖娆,只让人觉得清冷落拓。 苏褚不说话,仍是皱着眉看着她。 她并不以为苏褚知道了些什么,那些事,除了几个故事中的主角,别人不会知晓。而且她也不想说,有些事情,她是真的谁都不想诉说。 可她没想到他并不是问关于尹西南,而是关于他。 他迟疑了片刻,问:“你是不是和他去了c市?” 她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神色恢复如常,点点头,说:“是。” 一开始他还只是怀疑,没想到她居然这样自如的承认了。 心里有一个地方似乎绞在了一起,扭拧着往下坠落,或许这就是别人说的心痛。 他下了飞机打电话给她,第一次,被她按掉了。第二次,铃声响了几下后便提示无法接通。第三次,她的电话却再也没能打通。 他去她家楼下等她,在车里坐了整整一夜,可她房间的那盏灯一直没有亮过。 那天她答应要和他一起吃饭,可是等他回来,她的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有回来过。 他没有等到她。 事情有些超出他的计划和掌控,他坐在车里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 或许,他永远也等不到她了。 ☆、第三十三章 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俱都沉默不语,吃饭的地方很远,到她家要开将近两个小时的车,她在户外站了一下午,脚腕酸痛不止,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吃饭,城南一大片区域都在修路,路况非常不好,几乎是一路颠簸,晚饭吃的也不开心,到最后两个人几乎是全程沉默。这样折腾了一晚上,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只希望能赶快回家,一觉睡死。 相思将头靠上车窗玻璃,微微阖上眼睛,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才发现车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自家楼下,她稍稍动了一下身子,脚上的酸疼让她激灵一下,彻底的醒了过来。 “到了啊,怎么没叫我呢。” 苏褚仍旧是沉着一张脸,静静的望着挡风玻璃出神,她解安全带的时候才慢慢转过身来,他脸色依旧低沉,自从相识以来,他人前君子人后赖贫,相思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绷着一张脸不说话,似乎是在生气。 他生气的样子,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倒是有些沉不住气,放开安全带便说:“我上楼了,你开车小心。” 她转身去开车门,却听嗒的一声,他落了中控锁。 她匪夷所思的回过头来,却只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像是隐忍,更像是忿怒,他问:“常相思,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对你,在你心里,仍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 第58页 他表情虽是阴沉,但是眼中的悲伤却那么明显,相思见他这样,只觉得难过,但是没办法,她尝试过,她曾经也以为自己可以,可以忘了曾经的种种,可以找回昔日爱与被爱的能力,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可就在她努力改变的时候,周子墨却又出现在她眼前,他一出现,就乱了,什么都乱了套。 慌乱过后,她哀大莫于心死,她明白,她是完了,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就像是夏季里盛放的花,秋风还没吹过,却已残了。 她做不到忘记他,做不到开始新的爱情,那夜的周子墨让她明白,原来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因竟然是这样,之于她而言,周子墨并她不是曾经爱情里的旧识,挥别旧人便能和新欢相逢,除非她不爱新欢,只是阳奉阴违。 只因为她突然明白,原来之于她,他就是爱情本来的面貌。 忘了他,才是彻底忘记了爱情,才会彻底失去爱与被爱的能力。 可苏褚眼睛里的悲伤却让她措手不及的心悸,这样的一个人,在澳洲,在她最活不下去的那段日子里,给予的陪伴和守护是她这辈子都还不完的情谊,若说她最不能的就是不去爱周子墨,那她最不愿意的,便是伤了这个人的心。 “不是,”她声音酸楚,“你很好,真的,是我不好,我也试过像你说的那样,但是太难了,苏褚,我试过,才发现做不到。” “所以呢?”他几乎是凶狠,“你在比较过之后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然后就利落的甩开我去投奔真爱的怀抱了?” “不是的!”她情急之下有些词不达意的解释:“我从来没有拿你和他做过什么比较,更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也没有和他…” “够了!”他突然呵断她,表情相较刚才更加狰狞,他斜睨冷笑:“你的意思是说不需要比较,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不如他,还是说不需要比较,因为自打开始你就对他坚贞不移,从没对我上过心?如今你们旧情复燃被我知道,就索性不再瞒我,让我能识时务,赶紧滚蛋?!” 他这样说,他居然说这样的话!相思只觉得百口莫辩,心里又急又疼,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努力辩解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们没有什么旧情复燃,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她声音低下去:“你这样….我,我害怕…” 她以为这样说他就能明白,谁知几句话更是激的他发狂,他几乎是对她咬牙切齿:“常相思!你是要告诉我,事实上你们没有在一起,但尽管这样,你他妈还是爱他?!就算你们就算是一辈子都不会在一起,你也爱他,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半分?!我他妈真是——又蠢又下贱,才会把心让你这样糟蹋!” 他瞳孔骤然收缩,相思只见眼前的人身形一闪,他便狠狠将她抵在车门上,她的腰猛地撞上车门内的硬棱,但根本还来不及呼痛,他便倾过身来狠狠吻上她。 相思脑袋嗡的一下,急忙伸手去推他,可他一把攥住她的两只手,死死握在手里,她又慌又怕,苏褚从来不是这样的,他从没有过这样对她,从没有过这样凶狠霸道,死死吻住她的嘴,固执的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一丝的呜咽。他近乎暴虐的啃噬她的唇,带着满腔绝望的愤怒,她无论怎样都躲不开避不掉他,渐渐的快不能呼吸,脑袋里一片浆糊般的浓稠,心里越来越冷,一种平静的绝望逐渐在心底蔓延开来。 撕扯中她衬衫的扣子挣开了两颗,入眼竟是那样细腻如白脂的肌肤,映着车内的灯光,她颈侧一片柔嫩白皙,嫩滑如羊脂美玉,他眸色陡然深沉,终于在她要缺氧的瞬间放开她的娇唇,低头便吻在她颈窝。 相思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不发一言,只是拼尽全力般沉默的挣扎,眼泪从眼角成串的滑落。 那冰凉的水滴落在苏褚脸上,一滴,两滴,越来越多的水滴落下来,他浑身一颤,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意识瞬间清明,猝不及防的放开她,抬头便看见了那濒死绝望的眼神。他脑袋像是被棒球棍狠狠敲了一记,心里重重一顿,自己居然这样对她,完了,彻底完了。 相思坐在那里,呼吸慢慢的平缓下来,她不说话也不闹,最后渐渐连哭声也没有了,只是偶尔抽噎一下,眼神麻木空洞,呆呆的看着苏褚。 苏褚被她的神色吓到了,只能一遍一遍的道歉,一遍一遍的安慰她:“相思!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气疯了才会干这种混账事!你别怕,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对不起,对不起!” 可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像是听不到。 她锁骨偏下的地方有一小块暧昧的红痕,印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格外刺眼,像是雪地里的残梅,苏褚看见了,更加惶恐,恨不得拿把刀让她一刀捅死自己。 她衣衫不整,衣襟上的扣子被扯掉了三颗,白皙的肩头还□□在外,苏褚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想帮她将衣襟拢好,可谁知手还在半空没有碰到她,她身子便如遭雷击的震了一下,人也缓过神来,眼神里的麻木绝望全部被恐惧鄙夷所代替,苏褚吓的瞬间收回了手,只听她冰冷的声音中透着嫌恶,沉声说:“开门,放我下去。” 他急忙升起中控锁,本想随她一同下车,可她下车后站在车门外,一手攥紧了领口,回头狠狠望了他一眼。 -- 第59页 那眼神,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第三十四章 t市的夏天总是有突如其来的暴雨,大雨如天河之水倾泻而下,整个俗世似乎都为之一涤,从高处望过去,天地间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雾,烟雨缠绕不清,视线所及处尽是大团大团的水汽,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其下,好似传说中那仙云缭绕的仙境蓬莱。 坐在四十五层摩天大楼的会议室里向外看去,那些大朵大朵的沉甸甸的云团似乎就悬挂在窗外,云朵不若天晴时的纯色淡薄,反而是浮了一层铅灰般沉闷,好像沉甸的随时都会有更多的雨水突破云雾坠向人间。 窗外雨声不绝,偌大的会议室里却安静的如若无人之境,只能听见纸张偶尔翻动的声音,气压沉闷,一如室外的雨势。 高管经理和部门总监十几个人坐在原木会议桌的两边,屏声静气。周子墨坐在一端的首位,低着头一目十行的扫过手里的一沓项目报告书,随后将灰色的文件夹随手阖上,抬起头,说:“风险性评估略大,把资金回笼,这个项目我们作废。”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坐在左边下首的几个项目经理脸色如同窗外的天气一般,由红转青再转白,几个总监也是如坐针毡,最后还是坐在周子墨旁边的徐特助看出了几分端倪,轻声说:“周先生,这个项目已经报过了董事会,而且现在各部门资金已经到位,我们现在撤资的话,恐怕……” 十几个经理和总监连忙附议点头。本来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联合投资项目,而且几个月前已经备案到了董事会,当时会上周子墨已经看过了企划书,明明没有否决,现在各家企业的资金都已经到位,项目马上就要启动,谁知周子墨竟然临时决定项目作废,资金撤回,公司高管不免各个额上冷汗津津,要将资金回笼是不难,大不了就是这笔生意的钱不赚了,可是这个项目是几家企业联合投资,而且周氏是大股东,资金份额占了将近百分之四十,现在突然说不做就不做,把钱撤回来,资金链一断,那这个项目必然是完了。大老板不愿意赚这笔钱好说,但是当初联合投资的几家企业大佬那里就不好交代了,毕竟临时撤资这种事,实在是有违商业规则。 周子墨的口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当时的项目企划书上并没有远达这家企业,现在才同意追加投资,是那几家坏了规矩,他横□□来,我们就撤资。”他转头向一边的安薇吩咐:“去给这几家的老总打电话,跟他们约个时间吃个饭,就说我要亲自跟几位长辈赔礼。” 安薇点头说是,然后出了会议室去执行老板决议。 众人听他这样说,心里都知道是没有半点希望了,大老板素来极少应酬,一般的商业宴请都是副总代劳,现在他居然要亲自宴酬几家老总,更是名曰赔礼,这下不要说周氏的管理层,恐怕就连那几家老总都不能再说个不字了。 周子墨屈指敲敲桌面,所有人瞬间屏气凝神,他依旧一副平常口吻,听不出什么起伏,只是说:“记住,以后只要有远达掺和的生意,我们都没兴趣。” 一言既出,众人大惊,就连徐特助都不明所以。远达是风投业新贵,靠的就是投资回馈盈利,而周氏是t市商业界的龙头,公司经营范围在各个领域都有涉及,t市各行业对周氏都多有仰仗,这样一来,若是只要远达有意向的生意周氏都避而远之,假以时日,不论哪个企业的项目恐怕都不会再和远达合作,毕竟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苏褚去得罪周子墨这棵大树。 周氏成立以来,商业地位稳固,在行业的影响力更是无可比拟,但周子墨几乎从未因公与哪家企业结梁,不知道这远达的苏总是哪里得罪了他,大老板竟用了这样狠绝的手腕。 众人不了解其中盘根复杂的缘由,只知道如此一来,远达必将再无翻身之日了。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街道两边的梧桐被暴雨冲刷后叶子干净油亮,大雨过后,城市的气息应该多了几分清新凉爽,但是周子墨感受不到,办公室里的中央空调将四季都调控成一个温度,他站在办公室巨大的水晶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天际外有群山隐约的轮廓,脚下是就是凡尘俗世的缩影,可他却体会不到一丝尘世的烟火气息,四十五层楼的高空,极目远眺,胸襟尚可为之一荡,可偏偏让人觉得不安。有人说,站在最高巅峰处的那个人,什么都能拥有,就是不能拥有快乐。 他也不快乐。 或许是已经有些习惯,忘记了怎样让自己开心的法门。 那晚他从家里出来,直径去了机场,搭乘最快的航班飞回t市,他不敢多留,那里的每一方空气都是弥漫着她泪水的味道,那酸涩的咸苦闷在心口,让他几乎不敢呼吸。飞机滑过跑道,飞行在七千米的高空,失重的错觉瞬间和心里的感觉合二为一,他恍惚体会,原来这就是得而复失。 不过庆幸,他再次得到的时间不长,不过一个昼夜黑白。 安薇敲门进来,将今年商业展销会的媒体名单呈给他,他大致翻看了一下,而后拿起办公桌上的钢笔在纸上随手几笔,将文件夹转手递给她,继续埋头看手上的财务报表。 安薇接过来扫了一眼他的执行意见,略微惊异的提醒:“周先生,明天展销会就开幕了,现在更换合作媒体,会不会有些仓促?” -- 第60页 周子墨头都懒得抬,只说:“还有超过二十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 安薇略带迟疑:“这…” “通知下去开始准备吧。” “是。” 时间真是世上最璀璨的珍宝,有了时间,便能消磨一切,也能重新拥有一切。但时间也有这世上最不可违抗的魔力,它带来的和带走的,不管你爱与不爱,愿与不愿,都无法提前设防,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或是携你毕生挚爱不告而别,或是卷起岁月翻涌而逝,沧海桑田也不过一瞬间,何况短短人生数十年。 明天展销会就要开幕了,这一个星期相思几乎忙的连轴转,恨不得白加黑齐上阵,一天当成三天用。 下班时分,她将展销会最后一篇会前专题的稿子写出来,交给了老姚,才拖着快要饿死了的自己回家。 真是饿的筋疲力尽,回到家再也没力气进厨房,她匆匆洗了个澡出来,在冰箱翻出了最后一罐泡面,用速热电水壶烧了热水,等了三五分钟,终于心满意足的开始吃面,最后连汤都喝了个净光。 真想诚心诚意的跟自己的胃道个歉,相思在心里默念,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不过她也是没办法,这段时间整天加班,有时候忙起来连着一天都吃不上饭,可是能怎么办呢,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真要是没了工作,到时候怕是连泡面这么不健康的垃圾食品都吃不上。 虽然是不健康,但终究是可以果腹的,有时候食物和人生一样,能吃饱就可以了,哪来那么多玉盘珍羞,哪有更好的选择,懂得知足才是最重要。 她将泡面碗扔进纸篓,想着再去冰箱里翻一番,看看还有没有意外收获,手还没有碰到冰箱门,电话就响了起来,她回客厅的小茶几上拿起手机一看,是苏褚。 那天的事像是横在两个人之间的一道沟壑,之前的革命友谊也好,几分别样的情意也罢,都被那晚疯魔的苏褚一把敲碎,碎成渣,落满地。她几乎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只知道淋浴的水那么烫,她把自己淋在热水下冲了将近两个小时。等从浴室出来后,她拿剪子把那天晚上穿的那件衬衫绞了个稀烂,狠狠扔在垃圾桶里。她吓死了气死了恨死了,发誓从此再也不理他,再不会跟他有一丝的交集。等她发泄够了,才回房间去睡觉。 半夜忽然觉得有风吹进窗子,夜风微凉,她睡眼朦胧的起来去关窗户,不经意向楼下一瞥,竟看见苏褚的车还停在那里。 他没有坐在车里,而是坐在车前的路灯下,手里夹着一支烟,面前更是烟蒂狼藉,也不知道他这大半夜到底抽了几盒。 他平日里那样讲究的人,居然直接坐在地上,路灯清亮,照的他脸上一片颓败之色,他仰着头,一直望着她窗户的方向。 相思睡觉素来不关灯,她往窗口一站的瞬间,苏褚便看到了,他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向她的窗下快速走了几步,是从没有过的仓皇。 相思一怔,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 睡了半夜,虽然心里还是别扭,但是她的气也消了不少,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踏实了。 心烦意乱的睁开眼睛,苏褚从前对她的好就那么一点一点的从心底浮了出来。 她心里憋了口气出不来,只能骂自己没出息,虽然他那么对她,可是她却还记得他之前的好。 第二天一大早去上班,出了楼门她吓了一大跳,苏褚竟然还坐在昨天晚上的那个地方,衣衫颇显凌乱,见她从楼道口走出来,还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本俊逸的脸上疲惫不堪,眼底一片猩红的血丝,看来是一夜没睡。 相思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想着,活该!谁让他耍/流/氓! 她直径从他面前走过去,只当作没看见他一样,他哎了一声,脚下急急几步追上来,伸手就想拉她的手腕,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她,她猛地收住脚,霍然转身看着他的手,他反应过来嗖的一下将手收回来,又急忙往后退了好几步,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神色可怜的看着她。 相思到底是心软了,他下巴上有淡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西装土迹斑斑,大概是被烟头烫到,右腿的裤脚上还有几个烟窟窿。他这么狼狈,哪还半点有平日里丰神俊朗的公子模样,倒像是路边电线杆上张贴的寻人启事里的主人翁。 他站在她一米开外,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眼神里全是哀求。 ☆、第三十五章 看见他这个样子,不免又让她想起从前他的那些好处来,虽然无法完全原谅他,但气也消了一大半,她瞪他一眼,说:“跟着我干嘛,还想再欺负我一次?” 他像是被戳到要害,眼底的猩红更盛,相思心里一顿,想着他该不会是要哭吧?果真,他眼中竟慢慢弥漫了一层水汽,大概是自己也觉得狼狈失态,赶忙别过头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他想解释想道歉,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能哀求的叫她的名字:“相思…”喊完名字也只会来回重复一句话:“对不起….” 相思心里也实在是不好过,终于缓了缓口气,说:“还不回去收拾收拾,你这个样子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今天下午可就上了全市媒体的头条了,到时候你可就不只是对着我一个人丢脸了。” 他问:“你气消了没有。” -- 第61页 她果真气不打一处来,说:“消气?哪有那么快!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真不理你了!永远都不理了!一辈子都不理了!” 他错愕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就朝车那边跑。 “等一下!” 他果然站住脚,转过身来,相思斩钉截铁的说:“不许你再给我送花!否则我就说到做到!再不理你了!” 他几欲开口,最后也只说了一个字:“好。” 从那之后他真的再也没有送过花来,许心一开始还很好奇,问她那个送了好几月花的人间痴情男呢? 她没好气,还痴情男,根本就是衣冠禽兽,恶狠狠的回她:“死了!” 偶尔给她打电话,刚开始的时候她根本不接,可后来打的次数多了,她也耐着性子接起来,接起电话他也永远是小心翼翼的口气,再不敢像之前一样跟她胡天胡地的侃大山。他这样诚惶诚恐谨小慎微,时间一久,她的气也渐渐消了,消气了之后她也反思,这件事其实也不能全怪苏褚,她自己也有问题,也要承担责任,若不是她一贯对于感情怯懦胆小,也不会伤他那么深,把他气得做出那种事来。 而且他及时打住,毕竟也没有怎么样,这样一想,似乎也就释然了,对他的态度也慢慢像回到了从前,她生命中能留住的人并不多,留住一个,总好过再失去一个。 是再失去。 她接起电话,问:“什么事?” 苏褚虽然心里对自己做过的那件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但她肯原谅他,肯像之前一样如朋友般待他,对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 既然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那就再将一切重新开始。 他不急,他可以像从前一样,慢慢等,慢慢来。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没事你给我打什么电话?钱多啊?去做慈善啊,中国移动又不用你赞助。” 苏褚乐了:“什么情况啊你,火气这么大?” 相思叹了口气,说:“我哪里是火气大,是压力大好不好,我都要累死了,今天是这个星期唯一一次不加班,赶紧回来补觉了。哎,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挂电话了啊,睡觉去了。” “去吧去吧,记得梦到我!” “呸!我记得梦到打死你!” 两个人恢复邦交以后,苏褚便恢复了老样子,一个资本家式的扯皮青年,不过他倒是再也没有说过从前的那些话,这一点倒也让相思稍稍心安,这样很好,这样就够了,她只想留住他的友谊,至于爱情,她要不起更给不了。 不是不肯,而是她自己也没有那种东西了。 她的爱情,全部给了一个人,一丝一毫都没有保留,她现在两手空空,心也空空,爱情在她这里早就不见了踪影,她自己都没有的东西,怎么拿给别人? 周子墨,我将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你,你呢,你什么时候能拿一分来还给我? 只要一分,好不好? 她这么忙,已经连续五个晚上加班超过凌晨,每天半夜回到家累的倒头就睡,终于挤不出时间来思念他。 这就是她想要的。 这很好。 相思从客厅回到房间去,打开电脑,点开音乐播放器,找到a-lin的那首《我很忙》,a-lin极具魅惑的音色随着音乐流淌出来,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给自己一个短暂放空的时间,用来想念他。 不需要假期 我没地方可去 不需要狂欢 人群只是空虚 多数的关心 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真正懂我的人是自己 我的眼睛一做梦就看到你 一闭上就想哭泣 笑容忽然间变成奢侈品 我的生活 充满了和你有关的记忆 每每靠近 满城风雨 就让我忙的疯掉 忙的累倒 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最好 就让我忙的忘掉 你的怀抱 他曾带给我的美好 当有人问好不好 怕伤心夺眶就咬牙说我很忙 这完美的慌 完美的伪装 才让我的痛没人看到 我的眼睛一做梦就看到你 一闭上就想哭泣 相容忽然间变成奢侈品 你在哪里 总是每天要问你的一句 我要戒断 这种恶习 就让我忙的疯掉 忙的累倒 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最好 就让我忙的忘掉 你的怀抱 他曾带给我的美好 当有人问好不好 怕伤心夺眶就咬牙说我很忙 这完美的慌 完美的伪装 才让我的痛没人看到 当一个麻痹的人 那有多好 心里没别的只有忙忙忙 工作是一种抵抗 一贴解药 人怎能被想念打倒 当有人问好不好 怕伤心夺眶就咬牙说我很忙 这完美的慌 完美的伪装 才让我的痛没人看到 旋律一遍一遍的响起,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唱着她心里的那些话,大概是有歌声的懂得也能让人觉得片刻安心,她躺在床上,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空的描绘着,一下一下,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梁,她近乎贪婪的思念,就这样凭空勾画着,一遍一遍。 -- 第62页 许久许久,伴着那首歌,她竟慢慢睡着了。 大概是累惨了,潜意识里知道手机已经不依不饶的响了好多遍,但她就是睁不开眼睛,最后终于挣扎着从床头柜上捞起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老姚在电话里火急火燎的嚷嚷:“快快快!相思,紧急会议,二十分钟之内到单位!” 她被吼的激灵一下,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半夜三点半,她欲哭无泪:“姚编,什么会议这么火烧眉毛啊?” “展销会的主办方突然更换了合作的平面媒体,承办单位半夜的时候才与总编接洽完,这届的展销会主办方居然指明要给我们做,你快一点,总编亲自主会,你二十分钟之内必须拿着材料坐在会议室里!”老姚在电话里叽里呱啦的一通,然后吧嗒一声挂了电话。 相思握着手机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飞起来,急急忙忙套上衣服,几乎是一路飞到了单位。 整个写字楼一片黑暗,只有杂志社的楼层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单位里几乎是全员上阵,每个人都紧张快速的整理手上的资料文件,神情紧绷,除了偶尔和旁边的人低声交谈两句,几乎听不到其余的声响。 五分钟以后,全体人员会议,会议室里静的出奇。 叶匀虽然对这桩突发事件感到惊讶,但毕竟是见过风浪的老江湖了,关键时刻仍旧平稳笃定的安排应急工作。本来这次展销会他们社只是众多驻场媒体中的一家,但是今天承办方的负责人突然直接与叶匀沟洽,说是主办方临时更换了这次展销会的平面合作媒体,直接将这个大彩蛋交给了他们。虽说全社上下措手不及,但这样好的事情毕竟百年不遇,于是叶大总编亲自主阵,整个杂志社除了保洁阿姨几乎是倾巢而动。 叶匀说:“这次是场硬仗,可是我们更要打的漂亮才行,全社人员划为三个组,老姚你们组是中坚力量,下面负责展会期间与主办方和承办方的采访沟通,记住,新闻人物要关键,要核心。剩下的人员,windy和陈廷各带一队,windy你们接着老姚他们的活,继续驻场报道,陈廷带人负责外围和周边伸展。这次虽然是时间紧,任务重,但是我们只能成功,不能遗憾!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叶匀微笑:“散会。” 虽说是这样紧迫,但是所有的人都忙却有序不紊的进行着工作交接,新成立的工作组也在争分夺秒的商榷方案,安排分工,难得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候,相思还有心情发呆,许心真是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用力拍了她肩膀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干什么啊?” “你可真行啊,这时候还有时间用来发呆,老姚都跟你催了三遍提纲了,你要是半个小时之内不交给他,估计他就要抓狂了!” “马上马上,还有最后几个核心人物的关键问题,我再核对一遍。”她说完就转过身去,真的又去认真的核对采访提纲。 一直以来她都在负责这个展销会参展企业的跟踪报道,只知道承办方是哪家企业,至于主办方方面一直都是老姚在盯着,今天老姚把资料给她用来拉采访提纲时她才知道,原来这次的展会主办方竟然是他。 雪白的a4纸上,她用指腹轻轻摩挲,那五个黑色的铅字似乎也有了温度。 周氏,周子墨。 ☆、第三十六章 展销会的会期持续一周,这才刚过三天,相思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每天在人声鼎沸人山人海的展厅里一站就是八个小时,整个脚腕由一开始酸痛的恨不得剁掉到慢慢的麻木,最后完全失去感觉,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更要命的不是脚痛,而是每天都在不停的讲话,虽说他们是合作单位,但也只是对于采访参展企业的老总有特权,至于最关键的主办方和承办单位,他们也同样望尘莫及,无止境的沟通,预定时间,预约采访对象,可大神级别的头条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拿下的。三天来,老姚带着她不知说了多少溢美之词,赔了多少笑脸,使劲浑身解数,终于做了一个此次展销会承办方执行总裁的专访,而周氏那边,不要说是周子墨,就连他的助理和秘书都见不到。 晚上回到单位还是加班,写总结修稿子,定方案拉提纲,无休无止,漫无天日。 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相思无语问苍天。 展会第四天,没想到竟然意外的见到苏褚。 相思疑惑,但是此时他站在展厅的一个方位,即便是被驻场媒体的同仁们围了个里外三层,仍旧能在人群中保持一贯的风度,脸上是从容的微笑,没想到他也看到她,目光稍稍停顿,冲她微微一笑。 周围的采访媒体也察觉到他的目光,纷纷转头看向她这边,相思一愣,连忙收回目光,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匆匆追上了前面的老姚。 仍旧是一场口水大战,她和老姚已经连续向周氏那个负责这次展会的项目总监预约了四天,名片和采访计划书不知道递过了多少次,可那个经理永远只有一句话:“你们的计划书和名片我应经转交给了秘书,但是抱歉,我们的执行副总这几天的行程安排已经满了,真的没有时间接受你们的采访,而周先生那里,对不起,我更是无能无力。” 老姚还是不依不饶,一边跟他套近乎一边打官腔,相思只觉得没戏。 -- 第63页 手机信息提示,她悄悄退到一边,果然是苏褚发来的,只一句,“访周难,难于上青天。” 嘿!这人!相思回:“你一个做风投的,除了钱也没有实体产品,来展销会凑什么热闹?” “谁说没有?之前投资成功的项目就是产品,现在是成果展出,之后的合作项目还不纷至沓来。” 相思撇嘴,她才不信他的话,远达在风投业做的风生水起,找他拉投资的人恨不得从会展中心排到湖边,他哪里还用得着来吸引商机。见她不回复,苏褚隔了两分钟又发来一条:“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她呆呆望着屏幕上的八个字,不由的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叶匀临时听取各组的工作进度汇报,另外两组都是收获颇丰,工作进程直线推进,只有他们这组在最关键的地方卡住了,其实按理说,能采访到承办方的大老板已经是不错了,但是叶匀实在是太精益求精力争完美,说虽然现在他们还没有接触过周氏的高层,但是其余的网络媒体和电视媒体一样没有拿到有价值的新闻,现在已经不仅是他们与其他团队的竞争,更是与其他同行在打时间战,一定要脱颖而出,拔得头筹。会上叶大编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说展会结束之前,必须拿到周子墨本人的独家,这是额外的任务,不容有误! 晴天霹雳,雪上加霜啊! 半夜回到家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走投无门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要不然,就试试?给他打个电话哪怕是发条信息?可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刻被她扼杀于萌芽状态。她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居然为了拿到采访权,居然只是为了拿到采访权,就又去触碰不可以的禁忌,太无耻了吧。 她不敢,哪怕只是因为工作,她也不敢再靠近他半分,她怕控制不住自己,自己的表情,自己的情绪,自己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 手机又短促的震动了两下,苏褚说:“算了吧,我就是看你实在为难才随口说的,如果是真心话,我情愿你一辈子都拿不到他的专访。” 相思无声叹气。 不行!还有三天展会就结束了,这个案子她几乎是呕心沥血倾注全力,不仅她,还是有同组的同事们,大家各个废寝忘食加注了全部精力,过程这样艰难,但是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打过退堂鼓,说过一句泄气的话,所有人都同她一样,现在终于披荆斩棘走到了这一步,大家并肩作战了那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怎么能放弃? 她不放弃,哪怕到了最后一天,她也不会放弃。 酒店的长廊上铺了红色的长绒地毯,踏上去犹如轻踩在虚浮的云端,吊顶上一盏硕大的水晶灯投下炫目璀璨的光华,照在安薇妆容精致的脸上,她柳眉轻蹙,看不出什么表情。 大堂经理一脸的谨慎歉疚,又躬身跟她说了几句别的,察言观色已见她眉目之间似乎有几分不耐烦,才匆匆退下去。 安薇今天的酒喝的有些急,连着三大杯五粮液灌下去,现在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翻滚,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深深呼出一口酒气,才转身进门。 偌大的包厢里灯光比长廊中还要夺目几分,一盏巨大的琉璃灯悬挂在餐桌正上方,灯光下尽是一派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宾主尽欢。 会展承办方的莫总一见她进来,立马说:“哎哎哎,安小姐这秘书也太不尽职尽责了啊,你老板还在这坐着一杯接一杯呢,你倒先开溜了,不怕你老板扣你薪水!” 安薇脸上是艳光潋滟的笑容,她直径回到周子墨身边的位置上,语调中也多了几分娇柔:“没关系,要是我老板扣我薪水,我就跳槽到莫氏,到时候莫总可一定要多多关照啊。” 这样聪明圆滑的女秘书,说话简直滴水不漏,在座的各家老板都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一位合资企业的副总笑着打趣说:“像vivian这样的解语花,人不仅能干得很,还如此的漂亮,周先生哪里舍得扣薪水,更不要说是让她跳槽了,恐怕私底下为博美人一笑,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明珠千斛呢。” 周子墨斜斜靠在椅背上,倒少了些许平日里的沉静内敛,黑色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我这秘书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厉害,邵总你可当心了,要是不小心哪句话惹恼了她,可是连我都没办法给你善后。” 邵总笑意更盛,端起酒瓶就又将安薇的杯子斟满,说:“那我更要跟安秘书喝一杯了,唐突了美女可是罪过,来来来,我先自罚一杯啊。” 安薇眼疾手快一把就按住了要一饮而尽的邵总,连忙摆手求饶:“邵财神,您可饶了我吧,这么个喝法我今天非丢人不可,您就当疼我吧,成不。” “成!你都这么说了,我再强人所难那简直就是不厚道了,这样吧,”他顿了顿说:“这酒我已经倒上了,你不喝可以,但总的有人喝吧,让你老板替你担一杯,怎么样?” 安薇偏头看了周子墨一眼,他只是嘴角挂着浅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二人。安薇转过头来,脸上仍旧是似真似假的盈盈笑意:“算了吧,这酒我还是乖乖喝了得了,您难道不知道我们老板素来铁石心肠,尤其是对女人,更是出了名的狠心,我哪里还敢指望他来救美?哎!”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安薇略显无奈,她说的其实是实话,她哪里敢指望着周子墨来搭救她,况且她是秘书,陪老板应酬这样的场合几乎成了工作的一部分,这酒她不仅要喝,必要时甚至要替老板挡枪,谁让她头顶上顶着周氏第一女秘书的头衔呢。 -- 第64页 心里稍稍泛起了些苦,她不动声色的想要举杯,谁知右手还没碰到杯子就被周子墨轻轻格开,他也不看她,直径拿起安薇的酒杯,将里面的酒倒进自己的杯中,“我这秘书真是愈发的的能耐了,连我都敢算计了,这酒我要是不喝,岂不真就坐实了不懂怜香惜玉的恶名?”他站起身来冲邵台长稍稍举杯:“来,邵总,我先干为敬了。” 桌上坐着的十几家老总和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当即自然的随周子墨站起身来,这杯酒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他独喝的,于是所有人都附和着举杯示意,尽数饮尽杯中酒。 ☆、第三十七章 酒正酣,兴正浓。 安薇坐在他旁边,心里震惊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周子墨竟然真的会帮她解围,他已经喝了那样多的酒,但是脸上丝毫不见醉意,依旧坐在那里,沉静含蓄锋芒内敛,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随意和漫不经心,带着几分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放荡不羁,这样的周子墨,哪怕是她也极为少见。 这样的男人,哪里都好,好到方方面面无可挑剔,可是,再好也没用,他再好,也不属于你。 就像那个人,不是她的,再好有什么用。 席间依旧热烈,安薇想了一想,还是找了个空当,在周子墨耳边轻声说:“周先生,杂志社那边已经向我预约了一周,问可不可以给他们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他们想给您做一个人物专访。” 周子墨看都没看她,直径说:“告诉他们我没时间,更没兴趣。” “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他们是我们这次展销会的合作媒体,当初是您亲自敲定的,而且,他们的一个采访组已经连续跟我们沟通了一周,今天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了我们的庆功宴摆在这家酒店,现在就等在一楼的大厅里。” 周子墨瞥了她一眼,脸色有几分不悦:“你办事什么时候也这么不让人省心了。” 安薇再说不出话来。 酒宴一直进行到凌晨才结束,一大群人簇拥着从楼梯走下来,大厅里依旧是灯火辉煌,休息区那边的沙发上坐了四五个人,一个个看上去都神色恹恹,无精打采的样子。 安薇跟在周子墨身后,臂弯上还搭着他的西服外套,她稍稍打量,果真看见了她。 相思坐在沙发最边上的位置,用手撑着头,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她低着头似睡非睡,长发从脸侧滑落,几乎挡住了大半个脸,更是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安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还是老姚眼尖,一下子便看见了从楼上下来的这群人,他急忙招呼旁边的人起来,果然,大家齐齐看向那边,然后瞬间各个都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 今天第七天,展销会已经闭幕了,可是他们与主办方仍没有一点接触,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老姚在业内神通广大,居然打听到了周氏与展会承办方庆功宴请的酒店,为了不错过这最后的时机,他们从晚上七点就一直守在酒店大厅里,一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才见到了周子墨本人。 可他从下楼开始便一直被簇拥在人群里,根本不曾理会休息区这边芸芸众生的疾苦,眼看就要目不斜视的走出酒店大门。 一群人立刻追了上去,可是刚离开休息区就有几个酒店的值班人员过来拦住了他们,不许靠近信步向外走的那群人,相思一众人等又急又气,却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攥紧了拳头,终于从同事身边站出来,向那群人的方向喊了一声:“请等一下!” 周子墨今天晚上喝了不少,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头已经有些晕沉,可恍惚之间却听见了一个那么熟悉的声音,并不经常出现在耳边,却一直隐现在心里,他脚下一顿,收住了步子。 正要出门的一群人见周子墨蓦然站住了脚,也诧异的站在了原地,随着他的眼光,向身后那群人望去。相思这边的人见他们真的停了下来,立刻拨开工作人员向那边疾步过去。 周子墨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人头攒动,他想自己今天大概真的是喝高了,不然为什么会停下来?可是那声音就近在咫尺,他一定没有听错,就算喝高了也不会听错。 果然,他略略偏头,就看见了她。 真的是她。 他从人群的走出来,眼神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迟疑了一下,也从老姚身后闪出身来,慢慢走出人群。 两边的人俱都觉得情形有些诡异。 周子墨微微皱着眉,看了她几秒,问:“刚才是你让等一下?” 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好点点头,略带急切的说:“对不起周先生,我们非常抱歉打扰到您的私人时间,可是除了等在这里,我们没有第二个见到您的办法,采访计划数我们已经递上去了无数份,可一直…” 周子墨忽然开口打断她,她只当是他要一口拒绝采访的事,谁知他皱着眉看着她,语气颇为不耐烦的问:“你刚刚又叫我什么?” 她心里狠狠一坠,低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周围这么多人,相思明显听到了有一丝的抽气声。可他却无所顾忌的这样说,众人一时间皆是屏气凝神,却不敢多问。 -- 第65页 老姚只见周子墨不耐烦的盯着相思,而她却像个傻姑一样连头都不敢抬,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从身后拽拽相思的衣襟。 像是下了从没有过的决心,相思抬起头来,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眸色是深沉的黑,如墨色的海水,映了浮星的碎光。她声音慌乱中却透着些许平静,轻轻的开口:“周子墨。”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说:“我们是这次展销会的平面合作媒体,此次展销会最大的一个遗憾就是没有关于主办方任何的报道,可不可以给我们四十分钟,不,只需要占用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能不能让我们问你几个问题,我们保证不涉及隐私,只是与展会有关。” 她不用敬称,不说您,她说你。 周子墨似乎是真的思考了一下她的请求,他稍稍转身,安薇立刻心领神会的凑上去,说:“明天上午您有一个签约仪式,不能耽误,下午已经和‘旗帜’那边定好了时间,要去…” 周子墨打断她:“下午三点以后,在我办公室,抽出一个小时给他们。” 安薇急忙补充:“可是齐董那边…”周子墨不耐烦的看她一眼,她无奈,只好说:“好吧,我会联系他秘书,再安排。”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老姚他们这边却已经像置身云霄飞车一般,生生从轨道最低处急速转弯,然后猛然被抛向天际最高处的那个巅峰!居然这样不容易,可竟也这样容易! 老姚激动的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却除了谢谢,谢谢,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相思也觉得心里陡然轻松了一大半,剩下那一半却依然紧绷。 这局面转换变化的实在是来不及反应,就当众人稍稍回神之际,又见周子墨随手拿下安薇臂弯的外套,大步走过来,将衣服直接披在了刚才说话的那个姑娘身上,他没有抽回手,而是直径将她揽在怀里,那姑娘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诸位,失陪了。”周子墨经过众人身边时步子都没有停顿,带着她大步出了酒店大门。 夜风微凉。 周子墨将她塞进车子里,然后吩咐急急追上来的安薇和特助:“不用跟着我,你们坐另外的车回去。” 他居然还想让司机也回去,自己来驾车,安薇和徐特助都犹豫着却不敢反驳,最后相思实在忍不住,才从窗户探出头来,说:“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他神色如常的瞥了她一眼,结果却真的拉开后门,坐进车子里。 直到那辆黑色a8的尾灯消失在霓虹深处,徐特助才从石化状态下清醒过来,问身边的安薇:“周先生这是怎么了?” 安薇抱着被夜风吹凉的手臂,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线,说:“喝高了呗。” ☆、第三十八章 周子墨的确是喝高了,可他现在就连喝醉酒的样子都那么安静沉寂,只是将身体陷进座椅中,四肢稍稍舒展开来,他头仰靠在椅背上,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侧脸的轮廓在窗外霓虹突然闪过时映刻出坚毅的线条。 相思坐在他身边,见他许久都没有反应,不由冒出几分担心:“你没事吧?” 周子墨没有作声。 头的确晕沉不已,可他心里却还明白清晰的很,他清楚的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更知道现在是谁坐在他身边。 见他没有反应,相思的心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向下沉,之前她从未见过周子墨喝醉是什么样子,分开了这么多年,更是不知道他酒量深浅,她心里大惊,他那么强硬的人,就算真的不舒服估计也不会吭声,这下该不会是真的喝出问题来了吧? 她突然转身,急急伸手去拍他的脸颊:“喂!周子墨!你醒一醒,别吓我!你醒一醒!” 她情急之下下手没有分寸,那清脆的两声“啪啪”声,回荡在车厢里,连前面的司机听了都忍不住暗暗肉疼。 好不容易她像从前一样安静乖巧的呆在身边,周子墨难得沉浸在这一室的静谧美好之中,谁知她竟然突然窜起来,对着他的俊脸左右开弓,他终于从回忆里被搧醒,口气不善的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忍不住皱眉:“什么毛病?” 见他睁开眼睛,而且语调中听不出任何异样,相思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只一眼,就看见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他握着她手的动作姿势丝毫没有改变,依旧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势,将她的手完全包在掌中,一如从前。 她有些发怔,却忘记了要将手抽出来。 就像从前一样,如果可以,还能像从前一样,多好。 这样宁静的夜晚,如此温柔的月色,他身上有清浅的酒气,绵绵缭绕在她周围,或许是被他感染,她竟然也觉得醉的微醺。 开车前相思就报上了小区的地址,车内的人俱都不发一言,周子墨只觉得酒意深沉,那股晕眩一直往头上涌,他突然将她一把揽过来,拥在怀里,将头轻轻埋在她发间,依旧是记忆中的柔软丝滑,还带着洗发水的香味,大概只是超市中常见的牌子,香气并不特殊,可却让他觉得从没有过的安心。 哪怕是借酒起意,哪怕她只是因为有求于他,可还能这样拥她在怀中,到底是遂了心愿。 相思一直没敢动,他竟然在短时间之内就睡着了,而且睡得那样沉,她连呼吸变得格外的小心,生怕不经意间惊醒了他,最后车子稳妥的停在她家楼下,司机早已经自觉的下车,站在远处一旁静候,可他却依旧没有醒过来,相思本想开口叫他,可是一低头就看见了他微皱的眉峰,他将自己半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那样子倒不像是喝醉了,而像是疲倦至极。 -- 第66页 她忽然不忍心唤醒他,或许是看他太累了,或许是自己太贪恋他的怀抱,她不愿意他醒过来,更不想自己醒过来。 周子墨只觉得睡了五年来最沉最熟的一觉。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遭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才借着斜洒进车里的月光,看清了外围的情境。 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半,思维也渐渐清明过来,他稍稍动了动,就听怀里的人轻声问:“醒了?” 他苦笑,如果可以,能不能就这样一直睡下去醉下去,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他支起身子,却没有放开她,仍旧把她圈在臂弯中,“嗯,醒了。” 他看了看窗外,才知道了身在何处,应该是她家楼下。这是城南一片没有拆迁的老安居,现在城市里尽是随处可见的高层公寓,六层的跃层楼已经不多了,凌晨时分小区里安静极了,楼群里只有少数的几家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像是一大片黑色丝绒上间坠的黄色宝石,在浓密的夜色里熠熠生辉。 他就这样抱着她,不动也不说话,也没有打算放开她让她下车的意思,相思忍不住,问他:“你还是不舒服吗?” 他终于从她颈间抬起头来,偏头去看她的眼睛,两个人离得极近,他呼吸中有白酒醇厚的香气,星星点点的洒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上,她真是庆幸此时天黑地暗,光想就知道现在她一定脸红的吓人。 “没有,好多了。”周子墨语气很淡,真的听不出什么醉意,他突然笑了一下,问:“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脸上烫的几乎要烧起一把火来,相思只觉得窘极了,“你,你一路这样抱着我,勒的我都不能呼吸了,不能呼吸当然会心跳加速啊,这是常,常识好不好?” 月色清凉,照进车子里来,相思看见周子墨嘴边的弧度愈发上扬。 她突然的心慌,和他这样亲密无间的相拥相依,她一时间被突如其来的甜蜜砸的晕头转向,现在才想起来要提醒自己,别忘了今夕何夕,你们早已不是当初爱意正浓的时候,不可以,常相思,你看清那是谁,不可以。 她很快转过头去,稍稍挣臂,周子墨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过了一瞬,他终于神色如常的放开她。 她从现实中清醒过来,还是觉得尴尬,只好说:“谢谢你,没想到你能答应专访的事情。” 他许久的沉默后,说:“现在的你,是不是除了谢谢和对不起,再没有别的话能对我说?” 她果然沉默。 宁静的夏夜,褪去了白天里的喧嚣和燥热,空气中徒留晚风的清凉,周子墨将车窗按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烟,他抽出两支,问她:“要不要?” 她很是意外,但还是点头接过去,但现在的情形,能有一支烟来平静心绪也是好的。 周子墨很有风度的替她点烟,然后又点上自己的,她从没想过,五年后的今天,自己居然有机会和他同处一室,不哭不闹,不心碎不悲伤,只是安静的和他一起吸烟。 曾经他们在一起之后,周子墨给她下了死命令,绝不许她再抽烟,他虽待她极好,但毕竟大她那么多,平日里更是如师如兄,那时候她还是有些怕他的,他一冷了脸的当下,她便真的乖乖戒了烟,从此再没有抽过。 一直到四年后与他分别。 她坐在他身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她强迫自己不要沉湎不要留恋,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只是沉默,周子墨居然也见怪不怪,自顾说:“有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她终于鼓起勇气:“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t市。” “若是知道呢?便再离我远远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这座城市?” 她不敢回答。 周子墨突然轻笑了一下,说:“常相思,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人?” “你走就走了,干嘛要回来,回来就算了,却偏偏又和我在同一座城市里,你先前不知道,那这也算了,可为什么要再让我遇见你?为什么要再出现?明明又回到我的生命中,却为什么要再将我推开?你说你不敢,难道我就敢吗?难道我就不知道痛定思痛?干嘛还要你再回来呢,是被你伤的还不够?” 周子墨像呓语般喃喃:“我一定是疯了,可是你真的回来了,我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办法当做你还远在天边,隔了千山万水,更没办法让你再回来爱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神中是温柔的疼痛,映了缠绵的月光,直直照进她心里:“常相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三十九章 在展销会结束的时候,终于有一家媒体拿到了展会主办方的专稿,而且是周子墨的独家专访,这在整个t市的传媒界着实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光洁冰凉的杂志封面上,只有周子墨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办公的一个侧影,镜头拉的很远,但那画中人依旧如青松兰芝,俊雅非凡。 相思望着杂志封面,微微出神。 许心从身后滑过来,咳了一声,说:“开始吧,我是不相信他们乱传的那些话的,不过,你这冷不丁的就对着这本杂志封皮发呆,现在连我都有点怀疑了,哎,你不是真跟这个周,周子墨…” -- 第67页 相思叹气,说:“许小心,连你这么不八婆的人都开始在职业八婆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肿么了。” 许心切了一声,说:“我还不是为你好,人言可畏啊,最开始的时候是说你和苏禇不清不楚暧昧不明,现在又说你和周子墨,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暗度陈仓,你倒好,连吭都不吭一声,任由他们添油加醋的瞎说,你看看现在!真生气!” “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嘴长在别人脸上,我还能不让人家说话了?”相思倒是颇有耐心的安慰她,好像自己并不是被流言重伤的那个人一样,“没事,他们高兴就说去吧,反正也只是在背后嚼嚼舌根,这种难听的话怎么样也不会在我面前说不是。” 许心叹气摇头,眼神里写着‘你没救了’四个大字。 相思只是笑笑。 转过身去又看到了那期杂志,她想了想,拉开抽屉就将它放了进去,可过了几秒种又将抽屉拉开,把杂志拿了出来。 封面上那人的剪影风姿绰绰,她是真的忍不住去看,就像每一次,只要稍稍靠近他,就会舍不得离开。 约定好做专访的那天下午相思并没有去周氏,她去找老姚告假,只说手上有好几篇稿子要追,老姚笑的既谄媚又心虚:“这个,呵呵,相思,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跟总编那真是交不了差,呵呵..谢啦谢啦…” 相思懒得解释什么,只能勉强笑笑,摇摇头。 其实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虽说眼下流言四起,但是有些事同事们说的是没错的,就是不管怎么样,她的确与周子墨有些渊源,只是大家都以为她和他有露水情缘,是他暗地里的藏娇,可实际上,他们却是彼此生命中的一段旧情,且彼时难断。 倒也没有完全冤枉了她。 就像那晚,他的车送她回家,他借着酒意居然说了那么多的话,每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虽然从不曾明言,但他的意思她大概是能揣摩几分的。原来重逢之后,他也如她一般的迷惘无措,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对方,更不知道要怎样搁置彼此之间的那段情,他们对待彼此,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心,无能无力,没有更好的办法。 最后她还是有些狼狈的下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就是这么没骨气,这么胆小懦弱不勇敢。 午餐的时候许心问她:“放假要去哪里潇洒?” 这个假期本来是总编的福利,由于这次展销会的案子他们完成的意外的漂亮,乃至在全市的传媒界大放异彩,叶大总编皇恩浩荡福泽天下,居然给全社放了个三天的小长假,一时之间全社上下不禁山呼万岁感激涕零。 她摇摇头:“哪里也不去,跑完这个展销会我感觉一下子丢了半条命,就想回家昏天黑的的睡上三天三夜,真是老了啊!没心情也没精力出去玩了。” 许心说:“我一猜你就会这么说,你这个人最无趣了,大好的青春时光,不谈恋爱也不出去旅行,除了上班就是睡觉,真白搭。” “谁说的?”相思笑笑:“除了上班和睡觉,我不是还偶尔和你扯扯贫嘴,吃吃饭嘛。” 许心白她一眼,说:“我不管你假期出不出去玩,可是下个月八号我过生日,生日宴会你可一定得来啊!” 相思意外:“要过生日啦?放心放心,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回不去?到时候还要送你份大礼,诚心诚意的祝福你又老了一岁,祝您老当益壮,延年益寿呐!” 许心顾不上旁边吃饭的同事,张牙舞爪的扑过去就要掐死她。 回到格子间的座位上,相思特意在桌角的小台历上把下月八号这一天圈了出来,目光向下一扫,拿着钢笔的手突然停顿,她看着台历上的一个日期,一时间有些怔忪,半晌才恍悟过来,原来自己也要过生日了,就在三天以后。 这么快,只不过是转眼间,自己就要二十五岁了。 还这样年轻,生命只不过是刚开了一个头,人生中还有那么多别样的精彩没有体验过,却觉得自己已经走完了大半辈子。 这一路,身边的人不断靠近,再离开,生命中不断有得到,再失去。 二十五岁了呢,可她却不知道要找谁来分享喜悦,共襄盛举。 从前小的时候还在妈妈身边,过生日时妈妈总会买一个小蛋糕给她,让她对着一根小小的蜡烛许愿,那么多年来她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爸爸回到她们身边。再后来妈妈去支教,不管平时再怎么忽略她,但每年她过生日的那天一定会回来为她庆生,那时候她的愿望不再是祈盼父亲,而是希望妈妈不要再走,不要再留下她一个人生活。 直到遇到周子墨。 四年里,每一个生日都是他陪她度过,尤其是十八岁生日那晚,他第一次像对待一个女子而不是小姑娘那样,亲吻她的唇瓣,她心里愿望也变得爱意绵绵,她希望至此一生,与他不离不弃。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的每一个愿望,都落空了。 爸爸从未出现过,妈妈永远的离开了她,当初祈祷相伴一生的人,也被她亲手推开,散落在茫茫人海,相见无期。 后来到了澳洲,遇见苏褚,无意间的一次谈话,他问起她的生日,她便告诉了他,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里,等过了几个月她生日那天,他居然提早订好了餐位,带她去吃生日大餐,香甜精致的奶油蛋糕,蜡烛上跳动的火苗也依旧耀眼,他催促她许愿,她只好闭上眼睛,却在心底说,就这样吧,这一辈子,这样就可以了。 -- 第68页 她早已没有了愿望。 后来苏褚回国,在澳大利亚,她再没为自己庆祝过生日。 算起来,这也是她回国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原来时光真的这样快。 三天以后刚好是小长假的第一天,她还是决定回家去。 她提前订好了车票,回家那天直接从车站票房的网上预约窗取出票来,不用排一个多小时的长队,心里确实有几分喜悦之情。 火车载着她一路向前,铁轨蜿蜒漫长,两旁的树木飞快的掠过,最后连成一片,模糊了所有缝隙。 在火车上就接到了苏褚的电话,最近出奇的忙,想来竟然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他知道她生日的日子,所以打来电话她一点也意外。 他果然是要为她庆生,可她却说:“我回老家了,正在火车上。” 他略带失望:“回家干什么?还不是你一个人。” 她说:“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妈在这啊,之前在国外没机会跟她一起过生日,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要来看她。” 苏褚果然没有再多说,只说:“那等你回来,我再帮你补上?” 她笑:“哪有人过两次生日的?” “那我现在就去订机票,一定赶在你之前到c市,怎么样?” “别别别!”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只好答应他“好吧,那等我回去给你打电话。” 他说好,顿缓了一下,又说:“相思,不要再让我等不到你。” 她来不及答应,他就挂断了电话。 火车中途遇到了临时停靠,她颠簸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到了c市,进站下车。 虽是路上有些耽误,但她买的是早票,所以下了车也不过上午九点多一点。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却并不绚烂刺眼,不时有风吹过,扬起路上的行人的裙角衣襟,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带着夏阳般的笑容,大概真的是因为回来过生日,她也没来由的高兴起来。 路边有蛋糕店,因为蛋糕都是现场制作,她没有预定,就在橱窗里挑了一个本来是用作样品的小蛋糕,导购小姐一再保证,这个蛋糕真的是刚刚从操作间拿出来摆进橱窗的,她如果实在不放心,也可以稍等,让师傅给她现场做一个新的。 哪里需要那么麻烦。蛋糕很小,就像小时候妈妈买给她的那样小,但表面铺了一层乳白色的奶油,上面缀满了鲜红水嫩的樱桃,虽然简单却十分漂亮,这样就很好了,她很喜欢。 她又去旁边的花店买了一大束紫色鸢尾,拦了出租车,一直到墓园的山脚下。 她提着小蛋糕抱着一大捧鲜花,上山稍显吃力,但心里却是欢喜的,她来看妈妈,同她一起给自己过生日,在她二十五岁的今天,有妈妈陪伴在身边,也并不显得人世孤单。 她在常素盈的墓碑前坐下来,将花放在一旁,轻轻擦拭了一下石碑上镶嵌的那桢小相,说:“妈妈,你一定没忘记,今天我二十五岁了。” 她将蛋糕从纸盒端出来,只插上一个小蜡烛,点燃,“我们一起来许个愿好不好?” 许久,她才睁开眼睛,然后轻轻吹熄了蜡烛。 照片上的女子眉梢永远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她心底也泛起柔软,这样的时候,她不可能不去想那个男人,她的父亲。 她今天二十五岁,同样代表着妈妈等了他二十五年。 幸好,这二十多年,他只是不能来,却也从没有一天忘记。 她甚至不敢去想,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也一定度日如年般的思念着,思念他画像里那个眉目温婉的女子,纵使天涯两端,但每每凭栏远眺,却没有一天不将她放在心上。 否则,他不会嘱托他人在他临终后,烧了他一生潜心的画作,只留下她的那一幅,在最后的那一刻,他依旧没有断了对她的爱。 她轻声开口:“妈妈,谢谢你,谢谢你们,虽然不能时刻陪在我身边,像别的父母那样看着我嫁人,生子,有自己的小家庭,然后让我陪着你们老去,但是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让我来延续你们的爱情,这已经是最长情的陪伴。” ☆、第四十章 身边的风无端变的柔软,就像是温柔的手,抚慰在她身上,“我真的没来没有怪过你们,相反,是你们告诉我,爱一个,该是什么样子。” 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耗尽心血,拼劲全力,哪怕无法相守在身边,心里的爱情,也不会随着岁月而流逝分毫,恰恰相反,时光沉淀,年华老去,那爱意却如尘封的酒酿,愈发醇厚香浓,弥漫心底,绵延一生,最后,在生命的终点,绽放出洁白的永不凋零的花朵。 我爱你,愿意没有了自己,忘记了时间,忽略了四季,全心全意,只为爱你。 就像她看过的一版《倚天屠龙记》,这部名著被翻拍了那么多次,这并不是最出彩的一版,但里面有一首插曲,她却觉得是所有版本里配的最好的一首,那首歌她很久没有听过了,但歌词和旋律却仍记得清楚: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海连天走不完,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 时间会带走一切,岁月能消磨所有,唯有人生中所经历的的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爱恨情愁,悲欢离合,永远如一缕渺渺随风的青烟,飘荡萦绕在心头,化为在时光的长河中那一朵永不干涸的浪花。 -- 第69页 墓碑上的女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听见了她心底的话,依旧对她温柔的笑,她亦然。 相思在墓园里坐了很久,一直到午后的阳光稍稍西斜,才缓缓起身,走下山去。 还有一个地方,她一直想去,在生日的这天,就当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她在出租车停靠点上车,跟师傅说:“去锦山。” 锦山和这座墓园都处于c市城西的边缘地带,两者路途相距并不远,一路上尽是绵延起伏的山脉在身边掠过,直到司机师傅将车停在一段已经断交的碎石渣路前,相思没有让师傅等,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 她爬锦山的次数并不多,山顶山那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平川也是周子墨告诉她的,她从前也只和他来过,不管是山上的艰险还是下山的阻难,更甚是山顶的绝美风光,都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体验欣赏,在此之前,唯一的一次单独爬山,就是她出国的前一晚。 几个月前她与苏禇来过一次,因为是晚上,爬到山顶颇显不易,所以今天她特意找准了时间,这个时候太阳稍稍西沉,空气中不仅褪去了白天的酷热,反而平添一份清凉,爬到山顶时,应该恰好正逢落日最美的时刻。 或许是因为生日的开心,有心理因素的诱导,等步入山顶那一片平坦开阔的平原,她竟也没觉得有多么不容易。 看吧,曾经以为那样不容易的事情,到最后,她都撑过来了,再也不觉得艰难。 盛夏时节,这山顶有最美的画面,嫩草如茵一望无际,大片的嫩绿上间缀了娇嫩缤纷的野花,山风轻拂,花浪携着幽香涌动,天边正是斜阳,橙金色的残阳从天边倾洒流淌下来,轻柔的舒展在嫩茵花海之上,天地之色,如诗如画,亦真亦幻。 相思草地上躺下来,身下是清香的花蕊,身上覆着暖人的斜阳,得此绝景,满心餍足。 这样就够了吧,她身在他的山顶,他的美景之中,虽然身边已没有他,但是就这样,也能满足,便也是一种幸福了吧。 就像她离开前一天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爬这锦山,从前有周子墨带着,虽然也是磕磕绊绊,但每每爬到山顶,也并不觉得有多么不可思议,直到她第一次尝试着自己登到山顶,才知道,原来没有他,竟是这样的艰难。 但是有什么办法,真的不会再有他了,从今往后,上山下山,都是她一个人的路。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相思,你必须要爬到山顶,必须一个人,因为不会再有他了,再也不会了。 那一晚,她几乎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山顶的这片平原,双腿已经酸痛的几乎没有知觉,手心因为抓攀碎石,被划出了许多细小的小口子,隐隐向外冒着血浸,等她真的坐到地上的那一刻,悬紧了一夜的心,才终于归位落地。 她坐在地上用纸巾擦拭手掌的伤口,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落在伤处,煞疼的人心都跟着颤。 那夜,她在山顶抽完了整整两包烟,将四年的深爱全部寄予头顶的一轮皓月,托晚风捎情,将所有的深情蜜意都还给他,然后下山,隔天,她远赴澳洲。 彼时,已是绝念。 那时以后,天大地大,岁月如花,只是,再也没有他。 相思从草地上坐起来,揉了揉揉脸,很好,她并没有哭,在最苦绝崩溃的记忆点上穿行而过,她却没有再流眼泪,或许是真的看破,或许是真的懂得,除了还有一丝的迷蒙,那些以为永远都不会痊愈的伤心,随着时间久远,竟也只剩了一道横刻在心底的疤痕。 她拿出手机来,下意识的翻开通讯录,一个人一个人的翻过去,或许是冲动,或许是冒昧,但就当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哪怕他已经忘记今天是她的生日,可她此时此刻是真的很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手指在那串熟悉的数字上稍稍停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电话打了出去。 没有彩铃,只有最普通的接通音响在耳边——嘟、嘟,每响一下,相思都觉得心更揪紧了一分,最后她几乎不能呼吸,终于从地上跳起来。 她开始只以为是幻觉,可现在她确定了,她没有听错,她一定没有听错!电话的听筒里的提示音响了多久,她身后的那个若隐若现的手机铃声就响了多久! 她终于反应过来,发疯般向身后的一个小斜坡跑过去,不过是几十米的距离,她却觉得竟然比上山的路途还要漫长。 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不然怎么会真的见到他? 在她生日的这天,在他的山顶上,怎么会真的见到他。 周子墨站在一个小小的斜坡下方,逆着斜阳而立,仿若从天而降。 可能是刚才跑的太急,相思大口的喘着气,却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再动,只是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前方的那个人,她手里还握着手机,电话无人接听已经自动重拨,没错,真的没错,原来并不是幻觉,真的是周子墨,他手中也拿着电话,手机铃声不断的响起,一遍又一遍,飘荡着这无垠的旷野之上。 周子墨终于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移,他抬起头来,看见了眼前的她。 他仿佛也有一丝的错愕,仿佛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随后目光又变得清明深邃,好似夏季里的一汪深潭,凝静安定。 -- 第70页 他居然冲她笑了一下,然后接起电话来。 相思已经快要无法思考,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将电话放在耳边,只听他在那端问:“找我什么事?”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相思只能强忍着喉间的哽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子墨笑一贯清浅,但此时却如天边摇曳晚霞一样温暖绵软,他笑了笑,说:“每年的今天,我都在这里。” 两人相距不过几步之遥,有风卷杂着花香瞬间席卷了九年的时光,岁月仿若在这一刻轰然倒退,从二人面前呼啸而过,时间静止,万物簇新。 他说:“五年了,我终于等到你——相思,生日快乐。”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在这里守候,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出现,但就是找不到一个理由,让自己不再等在这里,后来,等你似乎就成为了一件我习以为常的事情,甚至无关得到,无关失去,无关风月,仅仅是告诉自己,要在这,等你回来。还好,命运只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了五年,如今时光的手载你翩然如至,又将你送回到我面前。 五年,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眼前的那个人在一片水光之中变得模糊,相思于是再也抑制不住,她顺着小小的斜坡冲下去,终于狠狠扑进他怀中。 只是这样一个拥抱,到底耗费了两个人多少心力,这一场开始于青春岁月里的爱情,经年华涤荡,一路跌跌撞撞,兜兜转转,终于,将彼此带回身边,谁都是不敢言说的祈盼,谁都是从不曾忘记的深爱。 周子墨的心早已烫的发颤,声音中竟也有了一丝黯哑,他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说:“好了,生日不兴哭鼻子的啊,你都多大了。” 相思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用力环着他的腰际,生怕这真的会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就会如坠落的晚霞一般,消失在这如画的风景里。 其实,还需要说什么,还能够说什么,此时,所有的言语、承诺、誓言、解释都已不再重要,命运如斯残忍,却也如斯温柔,让两人用五年的时间,终于换回这个拥抱。 她不动,他亦舍不得动,时间像是静止,青山晚霞,唯有爱意共永。 许久,周子墨轻声问她:“今天有没有许愿?” 她说:“有。” 他说:“哦?许了什么愿望,说出来听听。” 她依旧将头埋在他怀中,吸吸鼻子说:“不用说出来,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那么多落空愿望落空的曾经,换你此时的深情相拥。我终于不再叹息命运的吝啬,原来,那么多的失意和转弯,只是为了交换我今生还能有一次再度回到你身边的勇气。 那么不容易,终于能够让我再次勇敢说爱你。 一生爱你,一生相思。 一生相思,一生爱你。 ☆、第四十一章 她一个人上山,却两个人下山。 周子墨走在前面,相思就如从前一样,自然而然的轻拉着他的衣角,随着他一步一步向下走去,和上山时完全不同,有他在身边,这向下的每一步都那么坚定踏实。 一直到他们到了山下,她还是恍惚,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时隔五年,她宛若重生,而真的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 周子墨本是要带她去吃生日晚餐,她摇头,执意要和他一起去吃长寿面。 他想了想,将车子开回市区,直奔b大后街的“面之道”。 没想到他们一进门就被老板认了出来,老板笑眯眯的迎出来,亲自将他们引到一旁的空桌坐下,说:“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都几年了,可算是又见着你俩一块来我这小面馆了,原来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来吃面,这几年倒是再也没见过你俩一起来了,难得,太难得了!今儿想吃什么面尽管点,不用徒弟帮手,我亲自给你俩做面!” 相思眼眶有些红,眼睛酸酸的只想流泪,明明应该喜悦,但就是忍不住的心酸,周子墨看看她,笑着跟老板说:“今儿她过生日,我们是上你这吃长寿面来了。” “嚯!”老板一听就乐了,忙说:“好家伙,给我这么大的面子,等着等着,我给你们做面去,今儿你可不兴给钱啊,算我请客啊!”说完便真的急急忙忙的奔向后厨。 老板亲自下厨,果真出手不凡,不消一会,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就上了桌,光是闻着就香气诱人,相思看着这两大碗面,终于破涕为笑:“这么一大碗面,都吃下去岂不是要撑死了。” 周子墨将筷子递给她,一本正经的说:“过生日还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这面可不许剩,长寿面,必须都吃完。” 相思看着他果真低下头专注吃面,样子竟如小学生对待家庭作业一般认真,心里那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又冒了上来,她怕自己会再忍不住哭出来,赶忙也低头开始吃面。 那样两大碗面,没想到两个人真的一声不吭的全部吃掉了,出了门相思才觉得撑,一时愈发觉得好笑,不知不觉便真的笑出声来。 上了车周子墨才问她:“你傻笑什么?” 她摇摇头,但嘴角就是忍不住上扬:“没什么,我高兴。” 她是真的高兴,这五年来从没有过的喜悦都在今天纷涌而至,快要将她包围淹没,原来是真的,她真的又回到了他身边。 -- 第71页 车子滑进霓虹深处,周子墨下意识的问她:“要去哪?” 她偏头看他,轻声说:“周子墨,我们回家吧。” 周子墨的表情竟然有一刹那的震动,饶是五年后的今天,他再如何的处变不惊沉稳泰然,终是抵不过她轻声细语的一句回家。 回家的路上两人俱都不发一言,似乎一切的情绪都已不需多言,又或许是两个人都舍不得打破这份静谧,他们用了那样漫长的时光,终于等来了如今的归鸿。 车子开进小区,在楼下停住,下车进楼道时,他在身边拉住她的手,她手上一顿,不等他将自己的手包在掌心,便反手也将他的手握住。 周子墨终于停住脚步,他眼神中有波澜闪现,似乎是按捺着情绪,又像是一如之前的不确定,怕这又是自己的好梦一场,他将视线从她的手上收回,直视她的眼睛,问:“相思,这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不是真的决定回到我身边来?会不会又只是将我陷入了你亲手编造的大梦之中,醒来后,你又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会再一次的离我远去,面对我,只有不断地退后和惶恐。 没想到她的眼泪果然一下子又夺眶而出,那泪水像是烫在他心上,相思才要开口,就被他急急打断:“别!你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告诉我,不是说要回家吗,走吧,我们先回家。” 相思来不及解释,只能被他拉着手,疾步开门进屋。 鞋柜上还有他上次买来的拖鞋,房间里也和一个月前无异,除了她原来的屋子里,多了一个白色的女式衣橱,相思缓缓拉开衣橱木门,还是没出息的哭出声来。 里面尽是各类女装,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每个节气每个时段的衣服都琳琅在目,仿佛这个房子的女主人一直就生活在这里,她的衣服尽数整齐的分挂在衣橱里,而她更是从不曾离开过。 她越哭越大声,最后直到双腿发软,眼看要跌坐在地上,周子墨从旁边一把将她扶住,牢牢抱在怀里,她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肝肠寸断,他轻缓的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傻丫头,别哭了,不就是买了几件新衣服,怎么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成这样?” 她哭的不管不顾,终于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流泪,这些年的艰难,委屈,辛酸,她对着他讲不出来,只能以眼泪倾诉。他的怀抱像是最温暖最安全的防护,这世上,终是有一个人还能够让她这样全身心的依赖毫无保留的托付。 她哭到讲不出话来,周子墨只能扶她坐到床上,本想倒杯水给她,可她用力的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他被她哭的心里泛酸,却没办法,只能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背,她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不等他开口,便自顾的将这些年的过往说给他听,她抽抽噎噎,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她告诉他国度里,初到澳洲的清冷,告诉他一个人生活在陌生的国度里呼吸着陌生的空气时,心里难言的寂寞和孤独,说她的思念,她的祈盼,说她的父母,说她不久前才得知的身世,她说:“我真害怕,害怕这世界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周子墨将她揽在怀里,说:“不会,若是还可以,若是你还愿意…” “周子墨。”她带着哭腔,打断他的话:“你上次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用手背擦去她腮边的泪水,声音中有一丝的颤抖:“除了五年前说要和你生死不见,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永远都算数。” 她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水,像是雨后的剔透莹润的葡萄,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终于亲口告诉他:“那么,不要让我一个人,让我再回到你身边来,从此,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好不好?” 相思靠在他肩膀上,仰头看他,一时间居然愣在那里,她看见周子墨的眼底竟然缓缓浮上一层水汽,她不敢相信,更是从未见过,他居然会流泪。 哪怕是当初分手时她决绝的离开,都不曾见过他流眼泪,在五年后的今天,她靠在他怀里,说要回到他身边时,他居然流泪了。 眼泪并没有涌出眼眶,只是在他眼中滚动打转,但相思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若不是她狠绝的离开,若不是她归来后的懦弱,若不是她心有余悸,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也眼中噙满泪水。 许久,周子墨终于说:“你这次要是再敢离开我,不管上天入地,我也一定不会再放过你。” 周子墨将她抱的更紧,他将头深埋在她发间,像是真的害怕稍稍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相思伸手圈住他的腰际,轻声说:“上次在这里我问你,是不是还爱我,其实,不管你爱不爱,这五年来,我是真的没有一天停止过爱你,哪怕最最绝望的时候,都不曾停下来,并不为别的,只是我没有办法,爱你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本能,若是连这都不可以,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熬过去。” 她说:“周子墨,我爱你,一如当初,从没改变。” 她深藏子心里的话,终于在二十五岁生日这晚亲口说给她听,过去的爱恋被重拾,她终于找回了当初被丢在五年前的自己。 整整一晚,他们相依着说了那样多的话,故事太多,仿佛怎么都说不尽,怎么都说不够,恨不得能用着一夜的的时间,添补五年来俩人之间那大段的空白才好,她诚然已经疲倦极了,却还舍不得睡去,最后终于靠在他怀里,就那样睡着了。 -- 第72页 周子墨将她扶着躺好,拉过凉被搭在她身上,她黑色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枕上,脸上泪痕宛在,她安静的躺在那里,熟睡的样子显得柔弱而孤单,他俯身吻在她唇边,轻声说:“安心睡吧,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相思这一夜陷入了一个冗长却熟悉的梦境,她伏在高高的墙头,双脚悬空,距离地面似有万丈远,她身体不由自主的下滑,马上就要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是,她内心居然没有一丁点的恐慌和惧怕,反而是安心的踏实,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居然主动的放开了紧紧攀住墙壁的双手。 身体骤然下坠,那无尽的黑暗如海水一般从四面涌来,将她一点一点的湮没其中,可她就那样睁着眼睛,嘴角带着笑,眼睁睁看着暗黑色的潮水渐次灭顶。 再也没有疼痛和不安,周身温暖,相思慢慢睁开眼睛,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就看见头顶那盏玫红色的小床灯,还亮着暖心的光芒,转头看向窗外,早已是天光大亮。 她只呆愣了一瞬,就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还有昨天种种,她全部都记得,不是梦,并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家里,回到了周子墨身边。 她以为周子墨还在隔壁的房间没有醒来,便蹑手蹑脚的下床出门,谁知隔着隔断墙竟然听见厨房里有细微的动静,她探身去看,真的是他。 周子墨一身寻常家居服,正在烤面包,大概他也只是刚起床洗过澡,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他把牛奶从微波炉里端出来,一回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她。 ☆、第四十二章 四目相视,本来是无数日夜中最寻常的一个清晨,却温馨难得的让人动容。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黑夜白昼,多少个怨怼成痴的日日夜夜,终于换得这样一个看似最平常的清晨。 周子墨端着牛奶去餐厅,面包也烤好了,她想去弄烤面包机,却被刚进门的他拦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在餐厅等你吃早餐。” “其实你可以早一点叫醒我的,我可以帮你烤面包啊。” 周子墨伸手摸摸她头顶说:“没关系,你以后有的是时间给我做早餐。” 她听懂他的意思,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笑笑,然后急忙跑去浴室洗漱。 她从浴室出来,从衣橱里摘下一条连身长裙换上,便去餐厅找他。 他每天早餐时都有看报纸的习惯,见她进门,便随手将报纸放在一旁,她在他对面坐下来,周子墨将面包抹上蜂蜜,随着餐碟推到她面前。两个人安静的吃早餐,偶尔随意交谈几句,仿佛五年的时间鸿沟只用一晚便被填补平整,他们只是分开一个星期的亲□□人,各自旅行,然后双双归家,丝毫没有哪里显得尴尬或是不自然,这样的默契天成,就连自己都暗暗惊叹。 “对了,”周子墨放下牛奶杯,扯了旁边的纸巾擦手,“你在浴室的时候,你手机一直在响。” 相思唔了一声,将嘴里的面包使劲咽下去,然后急忙抻出纸巾擦擦手,跑去房间里找电话。 两个房间都找了一圈,可是全都没有手机的影踪,她狐疑的踱回餐厅,站在周子墨身旁,将手一伸:“拿来。” 她神色笃定,周子墨终于绷不住嘴角的笑意,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相思哼了一声,低头去翻看手机,屏幕上有三个未接电话,全部是一个人打来的。 昨天在她来c市的火车上,苏褚说“不要再让我等不到你。” 她又一次爽约了。 她找回了曾经的自己,曾经的爱情,却永远的失约于那个人。 周子墨抱臂坐在一旁,看着相思握着电话只是发呆,于是说:“干嘛不回电话?” 相思不免苦笑,她与苏褚之间的这段纠葛,哪里是回一通电话就能说得清的。 正是她放空的当下,手里的电话再度响了起来,相思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周子墨,可他却直径起身,端了餐具转身进了厨房。 相思暗自咬牙,跟在他身后出了餐厅,来到房间里才接起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却的人却很长时间没有出声,相思心里有些酸楚,一时竟也只是无言。 过了很久,苏褚才轻声的喊了一句:“相思。” 他声音那样轻,相思鼻子一酸,差点掉泪,她说:“我在听。” 他说:“你又说话不算数。” 相思用力握着电话,逼迫自己不要带着一丝的哭腔,却也只能说:“对不起。” 苏褚似乎笑了一下,有些无力的问:“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不。”相思说:“明天我就回去,有些话,我要亲自跟你说,你等我。” 又过了很长时间,才听他口吻凉薄的说:“我怎么等得到你?” 相思再说不出话来。 终于,电话那端的人深深叹息,说:“好,最后一次,我等你来找我。”然后挂断了电话。 相思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要出门,可一转身,就看见周子墨倚靠在门口,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她回过神来,挤出一个微笑:“我公休只有三天,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呢?” “生意在哪都能做,我在哪边都一样。” 他口气稍显清冷,相思看着他,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喂,你不是吃醋吧?” -- 第73页 周子墨瞥她一眼:“幼稚。” “呐呐呐!你就是吃醋了好吧?”她莫名的觉得开心,刚才阴郁的情绪居然也一扫而光,她笑的颇显得意,嘴角忍不住上扬,连眼睛里都是顽皮的笑意:“太罕见了啊,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你吃起醋来是什么样子,原来是这样!哈哈哈…” 周子墨微微眯起眼睛,问:“是什么样?” 她笑的愈发明媚,伸出手来掰着手指数给他看:“就是你现在这样呗:板着张脸、语气冰冷、不好好理人!” “还有呢?” 她有些愣:“还有?” 不等她反应,周子墨就从门口大步走到她面前,拦腰将她揽进怀里,然后低头吻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人瞬间天旋地转,她的唇一如曾经柔软娇嫩,他将这个吻辗转深入,片刻功夫,她的唇色就由淡粉变为嫣红,相思已经忘记了要呼吸这件事情,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样急促,像是要随着胸膛里越来越少的氧气破喉而出,他终于放开她,而她的脸色早已是一片绯红。 相思将头埋在他怀里,竟有些不敢抬头,周子墨也不说话,只是这样安静的抱着她,甜蜜的慌乱中,她还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能清楚的听得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就如自己的心跳一般激烈。 许久,她闷闷的说:“你这吃醋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他说:“谁说我吃醋了。” “哎!怎么刚占完便宜就不认账了?” 周子墨依旧抱着她,轻声笑起来:“说你幼稚还不承认,我本来也没说我吃醋,我就是纯粹的想占便宜而已。” “你!”被算计了的人猛然他怀里抬起头来,双颊还有红晕未退,她眼波流转,刚想开口还击,周子墨却再次低下头来,吻住她。 所有的话都淹没在唇间的旖旎之中,直到他的薄唇离开她一些,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她双眸中尽是一片迷朦,水钻般明亮的眼睛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安心。 周子墨将她抱得更紧,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他似是满足的叹息,说:“真的是你,原来这次不是梦,我清醒之后,你真的还在这里。” 她笑的酸楚,伸手抱住他,语气温暖却坚定:“我说了,我会永远在这里,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立,恨不得韶华老去,刹那白首。 他们在c市停留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一起返程,在机场的时候相思忍不住感叹:“要不现在的姑娘削尖了脑袋都想嫁入豪门,有钱人可真是不一样,看吧,来的时候我还是坐火车,就因为在这跟你旧情复燃了一下下,回去直接改空运了,差距啊!” 周子墨若无其事的笑笑:“那不正好,你原来不就说过,你就爱我的钱吗。” 相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无心,但就这一句玩笑话,却让她霎时白了脸色。 没错,分手时她就是这样说的,她只爱他的钱,从不曾在意过他这个人,时间过了那么久,她这些骗人的鬼话自己都要忘记了,今天经他不经意的说出来,方觉是如此刺耳。 相思不知道那些话会不会在他心里留下阴霾,会不会因此怀疑她再度回到他身边的目的,她不敢问,更无法解释言说这其中的原委因果,只是心里像是塞了一大块饱和的海绵,堵在心口的位置,闷得人五脏六腑生疼。 她忽然不再说话,周子墨也停下脚步,对她说:“怎么,愧疚了?” 她笑的勉强:“是啊,愧疚死了,你还生不生气?” 周子墨笑笑,拉着她的手去换登机牌,说:“要是我生气就能让你一直觉得有愧于我,然后真的哪里都不去了,那我还是生气的吧,挺划算的。” 相思撇撇嘴,低头不说话。 她的确是愧疚,但也不全是,或许还有一丝的委屈酸涩,但更多的是百口莫辩的不得已。 还有这两天以来,深深藏在心底的惶恐。 她回来了,哪怕他还爱她,两个人终于决定再勇敢一次,相守在一起,但是,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如何的来面对他的家庭。 难道不成最后真的要像她妈妈那样走完这一辈子? 那么假如若干年之后呢,哪怕她愿意放下一直苦苦支撑的骄傲就这样毫不忌讳的陪着他,可是,她该如何来面对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又是下一个常相思? 说不清,道不尽,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两个城市的距离飞行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周子墨的特助和秘书早就已经等候在机场的通道出口,见他们出来,俱是愣住,随后才快步迎了上来。 相思觉得有些尴尬别捏,刚想说她自己坐机场出租回去,周子墨已经将手里的公文包交给安薇,吩咐说:“钥匙给我,打电话回公司,让他们另外派车来接你们回去。” 安薇心里早已经震惊到了极点,她怎么也想不到周子墨会和她一起出现,而且,看两个人的样子便能猜到,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不动声色,只是笑意盈盈的递上汽车钥匙,然后看周子墨自然熟稔的揽过相思肩膀,一直到出了机场大厅的大门,上车前才放开她。 周子墨坐到驾驶位置,将车窗放下来一些,安薇心领神会,急忙走到车窗旁边,果然,他说:“最近我可能不经常在公司,有什么问题就去找莫总汇报,棘手的事情交给徐朗,让他转交给我。” -- 第74页 “我明白了。” 周子墨升上玻璃窗,车子扬长而去。 ☆、第四十三章 原来这就是遐想了那么多年的幸福了吧。 彼时他们在一起时,相思一直都在上学,那时她就无限憧憬,什么时候等到她毕业,两个人都工作起来,能够其他情侣那样,每天上班下班,两个人为了今后的生活努力打拼,哪怕工作繁重忙碌,却还能抽出时间认真的谈恋爱,那样有些负担的甜蜜,是她一直渴望尝试的状态。 可从一开始,周子墨就是不同的,之后他们又历经了那样的波折和诀别,本以为存在于少年时代的梦想,再不可能会实现,可不曾想到,沧海桑田之后的如今,竟然天遂人愿。 她知道,其实周子墨公事繁琐,每一天都忙碌至极,但是他却有意让自己的工作状态松缓下来,有意迁就她的时间来安排事务,她白天去上班,他便到公司工作,她下班,他便也尽可能的放下手里的工作,挤出时间来陪她。 他们偶尔会回到周子墨在半岛的那所别墅,但最多的,还是在她的家里,或是他的那幢小公寓。 这幢小公寓距离他的公司和她们杂志社都不远,是一座两层的小复式公寓,在一层中庭有一架木质小旋梯直通二楼,楼上有三个睡房,所以并不显得局促。有时候下班,两个人便从各自的写字楼出发,在这里碰面。 有几次周子墨临时有事耽搁,她便在楼下的小花坛里坐着等他,他有备用钥匙,但她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她坐在沙发上,抬着头振振有词:“干嘛给我钥匙呢?又不是金屋藏娇,你回来晚了我可以去花园溜达呀,闻闻花香,心旷神怡的,多好!” 周子墨皱眉:“去花园和你收不收钥匙有关系吗?” 她条理清楚的说:“和去花园没关系,重点是前面那句话,这又不是金屋藏娇。” 她只是努力的想和他并肩而立,并不依附,并不盘结,她希望能以独立的姿态站在他身边,之于她而言,他太不同,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就算到最后还是不能得到他家庭的认可,但起码不能输了底线。 她只要他这个人,其余的,她都不想要。 周子墨无声的笑笑:“对,我这金屋倒是没有藏娇,只有一只爱吃面条的小猪。” 她急了:“那是因为你只会做面条好不好?” “所以小猪就爱吃面条?” 他是素来谈判桌上的赢家,混淆重点,偷换概念简直易如反掌,相思嘴上向来占不到便宜,她被他噎了一下,一下子窜到沙发另一边,张牙舞爪的扑过来要掐死他,两个人闹作一团,相思笑的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还好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来,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长发有一丝凌乱的垂散在肩侧,明亮的眼神中映着头顶绚烂的灯光,一双眸子宛若晶莹生辉的宝石,周子墨环抱着她,她才微微仰起脸来,他便低下头去,亲吻她。 许久许久,直到她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两声,他才放开她。 她瞬间双颊绯红,周子墨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疑惑模样:“嗯?刚刚什么声音?” 相思顿时欲哭无泪,很想去死一死。 她红着脸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哪有什么声音啊,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幻听了啊,看,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我就勉为其难去给你做晚饭吧。” 周子墨有些意外:“你会做什么?” 她忽然笑起来,有些小得意:“我会的多着呢!” 她向来是思想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做起晚饭的阵仗倒是不小,她不让他进厨房帮忙,说一个只会煮面条的人只会越帮越乱,周子墨只好倚靠在厨房门口,狐疑的看她忙这忙那。 他从来没有在这个城市里下过厨,所以冰箱这个电器基本上成为了摆设,可她每次下班都会捎带买些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回来,洗好之后放进保鲜柜里,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更加让周子墨没想到的是,不过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她仅凭着有限的食材,真的做出了个两菜一汤。 麻辣豆花鱼、五彩西兰花、她居然还削了一个菠萝,最后煮了一小钵菠萝牛腩汤。 看着坐在餐桌旁边男人震惊的神色,相思颇为得意洋洋:“怎么样,卖相还不错吧?” 周子墨一本正经:“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关键是要看味道如何。” 没想到这味道更是让他震惊不已,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曾经那个连泡面都煮不好的她,现在竟然也能称得上厨艺高超。 周子墨放下筷子,好奇的问她:“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能耐?” 她喝了一大口汤,说:“在国外的那几年啊,我刚到澳大利亚的时候,整顿整顿的吃西餐,后来一闻到牛羊肉的味道就反胃,实在是吃不惯,只好学着自己动手做喽,一开始学做饭真是难得很,可是后来慢慢一餐一餐的做下来,才发现,原来做饭这件事啊,就像卖油翁一样,熟能生巧而已,而且等到手上的功夫熟练了,才觉得,做饭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她说的口气轻巧,可周子墨却感到心里有一个地方渐渐拧在了一起。她从来不说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有多么艰辛,每次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知道,那么多个她孤身于异国他乡的日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他,她逼着自己应对解决生命中所有的难题和阻碍,这种被迫的成长,该是多么不容易。 -- 第75页 她歪着头打量他:“怎么不说话啦?” 他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没事,就是想到果真万事皆有规律可循,学做饭都能学出卖油翁来,你也真不简单了。” 她笑眯眯的说:“那是,以后你就发现了,我不简单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完忽然连自己都忍不住莞尔,以后,两个人的以后,再也没有世间最无奈的分离,只有幸福和甜蜜相伴,多好,光是想象,就让人身心愉悦,忍不住的想要微笑。 吃过晚饭她就要回家去了,可周子墨却说:“别走了,留下吧。” 相思抽纸巾的手顿在了那里,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周子墨笑了一下,屈指弹了一下她额头:“胡思乱想,我刚才喝了酒,不能开车,你自己走我又不放心,所以你干脆别走了,楼上三个睡房,你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他说的倒是实情,由于晚餐她亲自掌勺,周子墨颇有些受宠若惊,两个人都那么高兴,就开了他一瓶窖藏的珍品,她只喝了一小盅,可他却独饮了多半瓶。 相思还是有些尴尬,说:“没关系,我打车回去,到家可以给你打电话。” “那我也不放心。”他问:“在c市的时候你也和我共处一室来着,怎么没见你这么别捏啊?” 她脱口而出:“那是我家嘛。”说完才想起来,那哪里是她家,那早就成了周子墨的房子。 周子墨神色自如的揽过她上旋梯往二楼走去,边上楼梯边说:“正好,这也是你家。” 听他这样说,相思心里又忸捏又甜蜜,他的家亦是她的家,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她知道拗不过他,便不再反驳,乖乖跟他上楼去,他将房间门打开,一一展示给她看,没想到楼上走廊最尽头的那间小屋子,居然被他改造成了一间小放映室,她忍不住走进去打量,才一眼,就觉得甚是震撼。 房间并不大,可一个定制的影院屏幕却恰好占用了一整面墙,还有整整两个大木架,完全占据着左右两面墙的位置,木架的格子框里全部整齐的码列着碟片,有影碟有cd,所有的碟片分别以出版时间为序,丝毫不乱的码放在那里,真如晓看红湿处,花繁锦宫城一般,那场面,真是叹为观止。 地上铺了软绵的榻榻米,相思甩了拖鞋跑上去抱着靠枕耍赖:“我要住这间!” 周子墨干脆利落的说:“不行。” 她不依不饶,抱着靠枕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不管不管,我就要住这间。”她随手在格子框里抽出一张光碟,竟然是一张原版《阿拉伯的劳伦斯》,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天呐!你居然有这样的稀世的珍藏,不行不行,我今晚不睡了,我就窝在这看电影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她赖皮的样子却和五年前丝毫没有差别,看她一脸捡到宝的模样,周子墨只觉得好笑,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别胡闹,你现在先去洗漱,一会我们一起看电影。” 听他这样说,她终于放下靠枕,乖乖去房间里的浴室洗漱。 不过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她便从隔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长发吹得半干,身上已经换上一套淡黄色的睡衣睡裤,上衣正面印着胖乎乎的小熊维尼,她有些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就站在放映室门口,喊了一声正在背身挑碟的人。 周子墨也已经在一层洗过澡,换上了居家的睡衣,他长手长腿,难得穿睡衣也显得玉树临风,大概是着急上楼给她找碟,他连头发都没有吹干,头顶有一缕发卷软软的,稍稍有些塌。 两个人这样的的居家打扮,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对生活久了的老夫老妻。 周子墨转过身看到她站在门口,便冲她招了一下手:“过来,不是要看电影吗?” 她吸吸鼻子,在门口脱了拖鞋,然后走过去,从身后缓缓抱住他。 ☆、第四十四章 他声音带着暖心的笑意,拍拍她的手,问:“怎么了?” 她将侧脸贴着他的背,瓮声瓮气的说:“你什么时候准备了那些东西啊?” 她进了房间才发现,屋子里居然也有一个白的的女式衣柜,比c市家里的那个还要略大一些,拉开衣柜的门一看,果不其然,适合四季时节的衣物早已经安静的叠放悬挂在里面,就连不同季节该穿的睡衣,都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在衣柜的最底层有一个小的收纳箱,打开竟然全部是卷好的袜子,白色的,黑色的,纯棉的,丝质的,一应俱全。 浴室的黑色大理石洗手台上,也早就摆放好了所有的洗漱用具,就连淋浴旁边的置物架上,都放着她最喜欢的那个香味的洗发露和沐浴液。 原来他和她一样的傻,将全部的情意都深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不,他甚至比她还要傻。 她实在没办法想象,他是在多久之前,就早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然后就是长久的等待着,只等她只身归来。 周子墨笑着转过身来,将她圈在怀里,说:“早就准备好了,我多精明的人啊,就是要提早布下一个能感动的你乱七八糟的陷阱,等你心甘情愿的跳进来,然后就像现在这样,让你再也舍不得离开我。” 相思破涕为笑:“太狡猾了你!” 这样静谧柔和的夜晚,两个人窝在榻榻米上看着一部无声老电影,小放映室里没有亮灯,只有屏幕上的黑白光影投射下来,照在两个人脸上,时光怀旧,岁月安宁,莫说今生只此一瞬,若是这样安静的相依相偎,哪怕只得一瞬,亦是一生。 -- 第76页 最后,电影已经放完了,可两个人却都没有动,似乎是怕惊扰了这安静的时光,许久,相思轻声说:“我明天想约苏禇见一面,可以吗?” 周子墨轻声嗯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她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嘴边挂着笑意:“那你可不许吃醋了。” 昏暗的光线里,她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清亮,脸颊折射了屏幕柔柔的光,仿佛温润的白玉,漂亮柔和的惊人,他淡淡看她一眼,说:“偏不。”随后低下头,吻住她。 一整颗心都像是泡在绵绵的温水之中,这个季节突然不再像炙热的夏天,反而像是春天,寒冰融化,万物苏醒,一片盎然新绿的无限生机。 就连单位的同事们都察觉到了相思身上那股新鲜活力的气息,许心笃定的逼问她:“你肯定是谈恋爱了,要不然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一个小长假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这么神采飞扬,快招快招!是哪家的青年才俊被你拿下了?” 相思捧着茶杯,抿着唇笑,不管她怎么问就是不肯说。 “哎哟!谈恋爱耶!这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嘛,啊——我知道了!”许心凑过来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姑娘,你该不会真的是和苏禇好上了吧?哇塞,那你可真是大手笔啊!” “当然不是!”相思连忙澄清:“他是我朋友,最好的一个朋友,你会和你最好的朋友谈恋爱吗?” 许心切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那是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是姑娘,不是这样一个英俊多金的钻石王老五,要不然他早被我拿下了,也只有你哟!这么好的男人都能让你发展成最好的朋友,你们还真是蓝颜界的一对奇葩。” 相思小口的啄着花茶,只是微笑不语。 苏禇是好,哪里都无可挑剔,但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和他却是不一样的,也不是多了三头六臂,只因为她爱他,那么这世间便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 她和苏禇约好在茶社见面,没等下班她便提早从单位出来,来到茶社订好的位置等他,她曾经让他空等了那么多次,而今天,她无论如何要等他一次。 茗香四溢,古曲悠扬,相思刚将泡好的茶倒进对面的杯子,一抬头,就看见苏禇走了过来。 相思端着茶壶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相隔时日太久没见,白色氤氲的茶气里,那个人显得格外清瘦,不像是他之前永远神色飞扬的样子,反而是清减中带了一丝落拓。 他坐下来,倒是笑了一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她也笑:“我哪里好意思总让你等,就早了这一次,你少笑话我了。” 苏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说:“我还以为是着急打发了我,还能赶得及回去给他做晚饭。”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整个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相思望着手里的茶盏默不作声,这样尴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苏禇问:“相思,你现在幸福了吗?” 她直视她的眼睛,轻声却坚定的答:“嗯,终于幸福了。” 苏禇笑的凉薄酸楚:“原来真的只是他。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真的只有他,才能治好你心底的伤,让你重新找回原来那个幸福的自己。我不行,换做谁都不行,只有他可以。” 相思心里像是被什么硬物撞击了一下,有短促却尖锐的疼痛,只因他那样无力苍白的口吻。 她说:“对不起,这么多年,我最抱歉的就是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所以,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偿还你的情意?” “换一种方式?” 她点头:“是,苏禇,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在我最狼狈绝望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给我勇气和希望,所以,我发誓,这份情谊永远长留在我心里,不会因为爱情而消磨褪去分毫,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拼赴全力,绝不退缩闪躲。” 苏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垂着眼帘,所以看不清表情,很久之后,他忽然笑了一声,抬起眼睛看着她,与刚进门时不同,此时他眼中像是有一抹光芒,相思一时间竟分辨不清那眼光的含义,他说:“你再怎么全力以赴,给我的也只是你的友情,那你还是仔细收好吧,我不要。你不是一直对我抱歉觉得对不起么,那就一直抱歉下去吧,我愿意让你这么欠着,等哪天一起还给我。” 相思震动的看着他,他缓了缓,语气终于温柔下来:“相思,我们之间其实根本没有谁亏欠谁,我只希望,最后的时候,你不要怪我。” 她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但心里却隐约存了一丝慌乱,她问他:“什么最后的时候,为什么要怪你?” 苏禇端起手边的茶盏,将温茶一口饮下,他不与她说明,而是站起身来急急就走,相思一时有些情急,提高了声音喊他:“苏禇!” 周围有茶客偏头向他们这边看过来,相思意识到失态,却仍是几步追上他,拉住他的袖口:“你说明白一些,我不懂。” 苏禇转过身来,目光温柔又略带哀切的看着她,说:“那就永远不要懂。” 他忽然伸臂抱了抱她,短短几秒钟便放开,他笑笑说:“相思,你一定要永远这样幸福下去,只有这样,才没有枉费我今天忍痛放开你。” 他说完转身,不等她多说一句,便大步离开。 -- 第77页 相思站在原地,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他疾步上了车,车子一路向西驶去,最后终于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神色恹恹的回到家去,她只觉得累,打不起一点精神来。回了家也不想吃东西,胡乱冲了热水澡就爬上了床。 时间还这样早,她根本没有睡意,心口像是塞了一块大石,棱角坚硬体积硕大,压的她心里又闷又疼。 她从床头柜里拿过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在线搜了一首《比我幸福》来听,陈晓东的音色不算特殊,却能带来深入人心的共鸣。 歌词一句一句唱过去,最后到副歌的部分,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顺着眼角唰唰的流了下来。 “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弭补,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我默默的倒数,最后再把你看清楚,看你眼里的我好模糊,慢慢被放逐,放心去追逐你的幸福,别管我愿不愿,孤不孤独,都别在乎…” 怎么会不在乎,他曾经对她那样的好,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她只是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没办法骗自己说爱他,但是,她从来都是感动感激感恩的,可到最后,她最不愿意伤害的这个人,还是被她伤的这样深。 看他越走越远,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可以的,就是按他说的,一直努力的让自己幸福下去,或许只有这样,才是没有辜负他。 她抄起电话,将音乐关掉,然后打开通讯录,在最底端找到那一串数字,然后进入编辑状态,一下一下,指尖轻触屏幕,轻缓却坚定的将他的名字输进手机。 周子墨。 从今而后,他不再只是她心底不敢言说的那个人,他清晰的存在于她的生命中,鲜活明亮,永远不会再离开。 她望着屏幕上的那三个字无声的微笑,就像答应了苏禇的话,她会一直幸福下去,陪着他,永远幸福下去。 ☆、第四十五章 不知道迷迷糊糊的睡了多久,但却在睡梦中忽然惊醒,相思不记得刚才梦到了什么,但就是突然被吓得醒了过来,她拍拍心口靠着床头坐起来,一看枕边的手机,已经快要十一点钟了。 她下床到客厅里倒了杯水喝,放下水杯回到房间又开始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番之后,还是坐起来,拿过手机,打电话给他。 电话响了几声便被接通,周子墨那边人声嘈杂,似乎正在身酒局之中,他只轻声说了一句:“等一下。”然后电话里便传来了似乎是起身时挪动椅子的声音,他可能拿着电话离开了酒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电话那边忽然安静下来,周遭再没有杂乱的人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啦?” “没有。”他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睡了一会,醒了,就睡不着了。”她口气温和:“都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还在应酬?” “嗯。” “哦,那,那你快回去吧,我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你回去吧,要记得少喝酒啊。” 那边沉默了一下,周子墨忽然笑起来,问:“你是不是想见我?” 她一下子被戳中心事,顿时有些语无伦次:“没,没有啊!你,你少喝酒吧,我挂电话了。” 她匆忙挂断了电话,然后卷着被子一头扎进枕头里,过了好一会,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底无端的喜悦蔓延开来,就像是绵绵的春雨,润物无声,浸润心田。 有晚风轻柔的拂动纱帘,仲夏的夜色静谧,窗外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夏虫鸣啾,不知为何有说不出的安心,她翻了翻身,又很快睡去。 这一次睡得十分沉稳,若不是电话再度响起来,可能会一直睡到明早天光大亮。 她揉揉眼睛,接电话的口气也是迷迷糊糊:“唔?” 周子墨说:“不是说睡不着吗?这还不到一个小时,你怎么就睡的这么迷糊?” 她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果然还不到夜里十二点,她还以为快到了天亮的时候。 “你那边忙完啦?” “嗯,忙完了。” 看来真的是散场了,电话那端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偶尔的夏虫啾啾,相思忽然心里一动,忙问:“你现在在哪?” 周子墨没有回答,她赶忙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口向外张望,她房间的灯一直是亮着的,她才到窗边,窗帘上就映出了一抹身影,周子墨站在楼下,看她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拉开窗帘,然后探出上身往外,不由说:“别站在窗口,回床上去。” 她当然也看到了他,她在窗边没有动,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他笑了一下,说:“你想让我来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问:“要不要上来坐坐?” “方便吗?” 她站在窗口冲他招手,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看到周子墨真的往楼道这边走来,她便从卧室跑去客厅,不一会,就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 还不等他按门铃,她便直径将门打开,周子墨悬在半空的手一顿,就看见站在暖黄灯影中的她,他笑了笑,说:“还真是心有灵犀。” -- 第78页 他在沙发上坐下,她关了门就去倒了杯水过来,周子墨接过水杯喝了口水,就将杯子放在小茶几上,他向她张开手臂,说:“过来。” 相思不说话,只是微笑,乖乖的绕到他旁边坐下,温顺的让他将自己环抱在怀里。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时光温馨的让人想流泪,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从她头顶飘下来,略带惆怅的问:“相思,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她乍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心里一震,连忙抬起头来,眼神中还带着迷茫震惊的神色:“你说什么?” 周子墨吻在她额头,叹了口气,说:“别装傻。” 她有些迟钝的反应,问:“为什么?” 周子墨有些哭笑不得,将她往上抱了一些,说:“还要问为什么?我都三十一了,再不娶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可才二十五,这么好的年纪,要是我不先下手,等你哪天跟别人跑了,我上哪去哭?” 相思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拍拍他肩膀,安慰他说:“少年,你也还年轻得很,一点不显老,来来来,笑一个,对自己要有信心!” 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口气温和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是说真的。” 这下她笑不出来了。 嫁给他,这可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情。 怎么会不想嫁给他,怎么会不愿意,她只是不敢这样想,她的出身和他的家庭,怕是注定了她没有这样好的福分。 心里像是被倒进了一大瓶柠檬汽水,咕嘟咕嘟的向外冒着酸酸甜甜的气泡,她坐在那里,一时之间既甜蜜又慌乱,只是咬着下唇,不敢抬头看他。 她心里的想法周子墨自是一目了然,他叹气,将她重新拉进怀中,下巴蹭着她头顶的发丝,说:“别的问题不需要你考虑,更不需要你解决,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答应我,剩下的事情,全部让我来处理。”他口吻突然柔软下来,问她:“等我来娶你,好不好?” 相思几欲落泪,半天才堪堪将眼泪困在眼眶没有落下,但声音早已哽咽,她好久才开口,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 那晚周子墨回到半岛别墅已经很晚,可他却丝毫没有睡意,就像一直以来,一旦决定了要做某件事情,便一刻都不想耽误,要立竿见影的看见成效,而且这件事,是他计划期盼了将近十年的事情,他的人生才经历了不过三个十年,这件事却占据了他已经走完的三分之一的生命,现在被提上日程,他更是一刻都容不得耽搁。 只是还不可以,还有些细节他需要按部就班的完善进行,当务之急就是回家去,他坐在书房里,下意识的去看墙上的山水年历,然后拿起电话打给助理。 这个时间接到周子墨的电话,几乎把徐朗惊吓的从床上滚下去,可周子墨却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只是说订一张下月五号飞北京的机票,就挂了电话。徐朗有些蒙圈,翻了手机日历才确定,这才月底二十五号,还有十天才到老板说的日子,只是订机票这样的小事,怎么会让老板兴师动众的半夜打电话来特意交代? 他正拼命回忆着下月五号到底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周子墨的电话又再度打来,他似乎有些焦急的不安心,又在电话里叮嘱了一边:“记住,是下个月五号,别耽误了。” 短时间内连续接到周子墨两次电话来吩咐同一件事,徐朗额上已经是冷汗津津,他放下电话再不敢耽误,立刻跑去电脑前开机上网订机票,恨不得马上就跑去机场窗口取票,然后连夜送到周子墨面前。 直到第二天一早,周子墨刚刚坐在办公桌后,徐朗便将那张机票递到他面前,周子墨接过机票,倒有一丝意外:“这么快?” 徐朗在内心早已泪流满面,能不快吗,他可是半宿没睡,天刚亮就去取票,然后马不停蹄的送到他老人家面前的。 周子墨又说:“给陈师傅打电话,告诉他,我要的那只手镯一定要赶在五号之前打好。” 陈师傅是国内一位玉雕名家,祖上原就是清朝宫内负责皇家玉雕的玉师,这门绝艺到他这里已经是七世传承,周子墨之前得了一块罕世的老坑玻璃种,便让他送去陈师傅那里,说要打一只玉手镯,当初说定是这个月底便可以来取,如今他再度嘱咐这件事,徐朗愈发的狐疑,这五号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会让周子墨如此在意,甚至是草木皆兵。 其实他哪里知道,五号根本就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只不过是决定了要在这一天回家去,去说服他的父母,想得到他们的首肯,亲口同意他娶那个姑娘为妻。 他可以不在意家庭的态度和立场,但是那个傻姑娘在意,他知道,那是她一直以来的心劫,既是如此,他便要想方设法的让她心无挂碍的答应他。 至于那只镯子,的确是想来送给她的,与下个月的五号更是没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想在离开前准备好所有,只等他回来时,顺理成章的将一切送到她面前。 隔了两天相思出去跑新闻,本来是一天的工作量只用了半天就完成了,难得两个人下午都有空闲时光,便窝在他的公寓里看了半天的电影。 ☆、第四十六章 两个人连续看了三部电影,最后一部是那部经典的爱情文艺老片《魂断蓝桥》,尽管之前已经看过无数遍,可最后看到费雯丽在蓝桥上无畏的走向飞驰而来的军车时,她的脸庞在车灯的照耀下显得苍白而圣洁,相思还是忍不住落泪。 -- 第79页 周子墨起身将电影暂停在最后的画面上,然后打开房灯,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多大的人了,看过那么多遍的电影再看还是哭,没出息。” 相思抽抽噎噎的说:“不管看了多少遍,还是免不了遗憾,到最后玛拉也没能嫁给罗依,就这么结束了一辈子,终归是太可惜了。” 就像她妈妈,盼了一生,可最终也没有机会真的嫁给她爸爸,这样的人生,永远都是可惜,哪怕到生命的尽头,也终归是带着遗恨离开。 他忽然低头亲吻她的脸颊,他尝到她泪水冰凉苦涩的滋味,反手将她禁锢在怀里,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他眼光如芒,坚定异常:“你不是玛拉,也不是你妈妈,你不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你只是你,所以,你不会像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我说过要娶你,就是要娶你,我不是罗依,也不是你父亲,同样不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我要娶你,绝不是说说而已!” 他们不是电影中遗恨终生的痴男怨女,更不是父辈终其一生的爱而不得,他要娶她,说过了,就一定要这样做。 终于到了第二个月的第五天,傍晚时分,周子墨将前两天送来的那只玉镯放进一个檀木小匣,然后锁进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随后从公司出发,司机和助理将他直径送到机场。 登机前他给她打电话,只告诉她他要回北京几天,嘱咐她要按时休息,不要工作起来就忘记吃饭。 相思有些意外:“之前没听你说要回家啊,这么突然啊,那你要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说:“不突然,早就计划回去一趟了,只是一直没跟你提起,不知道会在那边呆几天,可能两天,也可能一个星期,我回来会告诉你,等我电话吧。” 她说好。 登记之后他便关掉了手机,飞机缓缓滑出跑道,飞向八千米的高空,将t市和他的小姑娘一同留在了云端深处。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已是晚上八点,他只身出了航站楼,便看到了家里来接他的车子。 t市还是正值夏热,北国的夜晚却已见秋凉。 回到家中已经将近九点,若是周北原和季晓风都在家中,平日这个时间已经休息了,可车子刚开进院子里,就看见家里的二层小楼仍旧灯火明亮,他从车上下来,刚走几步,就听见了院中一角孩童清脆悦耳的笑声,他停住脚步,转身去看,果然看见季芳家的小外甥正跟着阿姨在院子里捉蛐蛐,小彤彤看见他,先是偏头愣了愣,然后奶声奶气却吐字清晰的喊了一声:“舅舅!”马上迈着一双小短腿踉踉跄跄的跑过来。 他将小外甥抱在怀里,然后捏捏他的小胖脸问:“彤彤又长胖了,想舅舅没有?” “咬舅舅!”小彤彤不过一周多一点,而且学说话发音较晚,教他说简单的单音还口齿不清,可这舅舅二字倒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更小的时候便喊得清晰无比,周子墨抱着小外甥一边向屋里走一边纠正他发音,“不是咬舅舅,是想舅舅,来,彤彤再说一遍,想、舅、舅。” 他一路过来,屋子里的人们早已听见了动静,季晓风和季芳已经走到了门口,正好看着他抱着孩子过来,季芳连忙走下台阶伸手去接孩子:“彤彤乖,来找妈妈。” 他将孩子拖稳送到季芳怀里,才走到门口季晓风身边,季晓风先开口问他:“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几天打电话,非要上飞机前才告诉家里,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小孩子突然袭击那一套。” 周子墨一边替她揉着肩一边推着她向屋子里走:“我这哪是突然袭击,这不是想给您一惊喜吗,谁知道您这革/命情操也太坚固了,连儿子回家看您都不带露个笑脸的,敢情您把我当阶级敌人了是吧,以为我这拿糖衣炮弹考验您坚定意志呢?” 季晓风终于被他逗得笑出声来,拍了一下他揉肩的手:“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油腔滑调,今天你舅舅也在,去打个招呼。” 进了一楼大厅,果然看见季方霆坐在沙发旁的春秋椅上,他恭恭敬敬的喊人:“舅舅。” 季方霆笑着说:“难得你回来一趟,就在家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你爸妈,生意是做不完的,钱更是赚不完的,与扇枕温席相比,这些便更显得不足挂齿了。” 他点头称是,又问季晓风:“我爸呢?” “去应邀开研讨会了,明天才回来。” 周子墨在沙发上坐下,陪季晓风和季方霆说话聊天,不一会,门口小彤彤就挣开了他妈妈的手,冲着他摇摇晃晃的跑过来。 他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逗着他说话,季芳走过来跟一旁的季晓风说:“姑妈您看,咱们家的大少爷可真是到了该娶老婆的年纪了,瞧他喜欢孩子的这个劲头,恨不得就差今儿给您领回一个儿媳妇,明儿就给您生孙子了。” 见他提到婚姻大事仍是不动声色,季晓风也不免有些嘘唏:“你姐说的没错,你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对自己的事怎么还是这样不上心。” 他忍不住笑:“妈,您可是曾经留俄的文学博士,咱们国早期的高级知识分子,无数学生敬仰崇拜的老教授,没想到在我这事上怎么也这么不开明,还来普通家庭老太太劝婚那套?” 季晓风瞪他一眼,说:“我就是院士也还是你亲妈,除了亲妈,还有谁这样给你操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七岁了!” -- 第80页 他怕季晓风真的动怒,连忙圆场说:“是是是,我知道您全是为我好,您一腔热血桃李满天下,到最后我结个婚还让您劳心伤神,真是不孝极了,这样,明儿我就领您上大马路,您就放开了眼挑,要是您看上了哪个姑娘就告诉我,我保准一个下午就给您领回来,成不?” 季晓风笑着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知道贫,没一句正经的,我算看透了,这家里除了你爸,就没别人能治得了你了,那就等着明天你爸回来收拾你吧。” 他连忙作势告饶,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就连小彤彤都咧着小嘴,露出四颗小乳牙,呵呵笑的直流口水。 季晓风习惯早睡,过了片刻季方霆的司机便来家中接他回去,季芳老公出国考察去了,她便带着儿子在周家小住几天,季晓风已经上楼去休息了,楼下中厅里只剩下周子墨和季芳母子。 看他渐渐收敛了一晚上的笑容,季芳一针见血的说:“怎么着,在姑妈跟我爸面前不是装会卖乖的么,到我这就演不下去啦,这看客还没走净呢你这脸就花了?” 他苦笑一声:“姐,你就是我亲姐,咱不挤兑我了成不,我有事求你,真有事。” “等会。”季芳起身,将怀里睡着的彤彤抱进房间安顿好,然后又走出来虚带上房门,她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吧。” 周子墨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她回来了。” 季芳哼了一声,说:“我一猜就是,怎么着,你还想和她在一起?” “不是还想,是一直想,而且也不是光想想,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季芳不禁叹气,说:“你呀,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性子倔得很,脾气还硬,跟姑父一样,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会来,你就能耐吧,早晚连姑父姑妈都拿不住你了,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吧,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娶她。” 听他这样轻描淡写却坚定无比的说出这四个字来,季芳着实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有些急了:“你可别犯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妈虽然没有封建老思想,但毕竟咱们这样的家庭,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她的情况我不是不了解,若是普通家的女孩子,出身虽说平凡,但到底身家清白,可是,她…”季芳见他脸色微变,也再说不下去,最后只是说:“你先好好想一想吧,这件事也急不来,等明天姑父回来了,先探探他们的口风,毕竟有一点和五年前不同了,你如今靠着自己立了门户,姑父姑妈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骄傲的,况且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正经交过什么女朋友,清心寡欲的都快出家了,他们心里早就急坏了,到时候你态度软和一些,我再帮你敲敲锣边,这事,也不见得就是板上钉钉的没有转机。” 周子墨难得的笑了笑,说:“那我可得先谢过你了,你这份情意我记住了,以后等你儿子长大了,我加倍还他身上。” “呸!”季芳笑着骂他:“报恩还有赊账的?再说了,我儿子有他爸爸,用不着你献殷勤。” ☆、第四十七章 周子墨住在家中时总是惯于早起,北国的清晨空气中带着一丝露水的清凉,阳光斜斜疏疏的映在檐下,古城的岁月宁静而悠远。 他从浴室出来下楼去的时候,季晓风的房门还是关着的,他先到厨房去看了看正在准备的早餐,告诉大师傅加一盅季晓风平日里喜欢的莲子青笋汤,又到院子里摆弄摆弄老爷子的那些奇葩异卉。 季晓风从中厅出来时,就看见他蹲在檐下,正给一株垂笑君子兰松土,神情颇为专注,季晓风走过去说:“这株花可是李伯伯特意托人从日本转土过来的,你爸平时宝贝的不得了,可北京前一阵子太热,这花开的越来越蔫,怕是不行了。” 周子墨头都没抬,手上的力道愈发小心翼翼:“花根没坏,应该没事,天气马上就该转凉了,这花且开呢。” 季晓风忍不住笑,问他:“你这次回来怎么倒有了这么好的闲情逸致,开始研究起你爸的花草了?” 周子墨又给花浇了些水,才摊着一双粘了泥土的手站起来,说:“您少冤枉我,我哪次回来兴致不好了,走,陪您吃早饭去。” 厨房大师傅的手艺还是一日既往的精湛无比,小米早已粥熬至黏稠,配上家里自己腌制的小酱菜,不由让人胃口大开。 小彤彤坐在季芳怀里捧着奶瓶喝牛奶,不一会就七扭八挪的要挣脱妈妈的怀抱,伸着两段白藕似的小胳膊嚷嚷:“要舅舅!” 周子墨将孩子抱过去放在腿上,用小瓷勺盛一点小米粥吹凉了喂他,谁知小家伙竟然象征性的嚼了嚼,然后非常给面子咽了下去,连季芳都惊奇不已,连连说:“哎呦,还真是你这当舅舅的面子大,在家里,连他爸爸喂饭他都不肯好好吃一口,到你怀里居然肯喝粥了!” “那是。”他低下头去逗孩子:“彤彤跟舅舅最亲了,连你爹都不够瞧的,是不是?” 也不知小外甥是不是听得明白,只是呵呵的笑起来,咿咿呀呀的说:“亲舅舅!” 这下连端着瓷盅喝汤的季晓风都被逗得笑了出来。 上午的时候季芳要陪季晓风去听戏,抱着孩子出门前却被他拦了下来:“你去陪老太太看戏还带着儿子,到时候是听戏台上的角儿唱还是听台下你儿子唱?孩子给我,你安心听戏去。” -- 第81页 季芳犯了难,说:“别了吧,你别看他现在这么听话,等跟你玩熟了就该不乖了,你又没带过孩子,我可不放心。” 他直接将孩子抱过去说:“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还有保姆阿和姨帮忙,我这么个大活人还能拿这个小东西没辙不成?” 最后还是季晓风说让他带半天也无妨,好让他明白明白当父母究竟有多么不容易,季芳才放手将孩子交给他。 果不其然,不过半天时间,周子墨就被这个小外甥深深的折服了,小孩子天性好动,彤彤正值这个年纪,更是一刻都闲不住,一会要这样,一会又要那样,片刻不留神他就会晃晃悠悠的被自己绊倒,半天下来,周子墨只觉得头大,才顿感,原来要将这么个小孩子从这样一丁点慢慢养大,竟是这样一件劳神费心的难事。 下午季芳陪季晓风听戏回来,一进门就不怀好意的取笑他:“怎么样,带半天孩子比你谈半年生意还难吧?” 他看到救星终于如释重负:“还真是不简单。” 他们三人正坐在客厅说着话,就听见有汽车开进院子里的声音,管家和家中的菲佣一齐小跑迎了出去,果然是周北原回来了。 他迎出门去,亲自替周北原开了车门,站在车子门口叫了一声:“爸。” 周北原没想到是他来开门,抬头之间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我妈说您去应邀开会了,就没有打扰您。” “嗯,难得回来一次,就在家多住几天。” “好。” 父子俩一路说着话进了屋,两人周身气韵简直如出一辙,一样的气质沉稳,锋芒内敛,平静的气场之下却带着让人不怒自威的力量,唯一稍显不同的地方就是眼神,一人的眼光是看尽人世沧桑之后的沉稳,而另一人是历经波涛沉浮之后的深邃。 晚饭之后他陪老爷子下棋消食,周北原执黑子,他执白子,两人俱都沉默不语,只专神于棋局之中的暗涌厮杀,许久,周北原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嘴边竟然带了几分笑意:“不错,你这棋艺难得没有退步。” 他也不动声色的笑:“岂止,应该是青出于蓝吧,我这下棋的本领还是从小您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您可是输给儿子了。” 周北原略带疑惑:“哪里是我输了,不是和棋吗?” 周子墨一粒一粒的数子,将手里冰凉的棋子哗啦一声撒进棋盒:“怎么会是和棋,您输了我一子半。” 周北原这才去打量棋盘的残子,他目光稍顿,随后不由大笑:“果然是老了,竟然输给儿子了,真是不错!好、好!” 周子墨见他欣慰大笑,心中也是一阵快慰,季晓风听见笑声,朝他们父子这边走过来,扫了一眼棋盘便心下了然,笑着说:“输给儿子还这样高兴,也不怕别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周北原笑意不减:“只有输给我儿子我才高兴,旁人当然不行!” “一把年纪还争强好胜。”季晓风催促他:“已经连着开了五天的大会,还不快去上楼休息,自己的身体从来不知道爱惜。” 听她口吻中带了嗔怪,周北原才终于上楼去休息,季晓风跟在他身后,临走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小墨,你什么时候回去?” 周子墨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子,抬头笑笑说:“我难得回来陪陪您和我爸,您怎么还往回轰我?公司那边近期也没有什么打紧的事,我就在家多呆两天。” 季晓风闻言脚下的步子稍稍停住,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他眼神亦不闪躲,只是微笑。 季晓风嗯了一声,再不多言,直径走上楼去。 他果真在家多住了两天,闲来无事,便逗逗牙牙学语的小外甥,要么就陪周北原在院子里捣弄花草或是在凉亭里下下棋,或是中午父母小憩之时去顶层阁楼里翻箱倒柜的找书看。 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他坐在院中凉亭的石凳上,泡了壶枣茶,手里翻着一本明刻《五伦书》,才看了不过两三章,便被身后走来的季晓风将书抻了过去,他表情故作夸张的说:“哟,您下手可留神,伤了我不要紧,要是这书有一点损章折页的,老爷子非拿马鞭抽我不可,明代刻本,比我都值钱。” “你少跟我贫。”季晓风在他面前坐下来,神色颇为严肃:“你倒是说说,你这次一声不响的回家来,一住就是这么多天,也不说是有事,也不提什么时候回去,说吧,你到底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回家避风头来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妈,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闯了祸之后再躲回家来,我不过是想多陪陪您和我爸。” “少糊弄我,要不是闯了祸,你以往几时这样顾过家。” 周子墨听闻她这样说破,居然不再言语,只是偏着头,将视线投及至院墙下种着的那一片浓艳的古月季中,花树周遭还栽种着一大片罗汉竹,午后的热风拂过,墙下一片暗香疏影,花香浮动竹叶莎莎,季晓风见他神色平静,眼神中却又不言而喻的清朗,不由在心中长叹一声。 她叹了口气,说:“你也不用瞒着我,上次去戏院看戏的时候我就听你姐提了一句,说是那个姓常的女孩子从国外回来了,巧得很,偏又教你们遇着了。” 周子墨提起手边的茶壶,给季晓风斟了杯茶,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 第82页 “所以呢?你这次是回来摊牌的?是遇着了,那又怎么样?”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口气竟然是意外的平静:“妈,我想娶她。” 他曾经料想过此话出口,或将惹得季晓风雷霆震怒,谁知她只是稍稍错愕,随后口气略显怅然:“小墨,你这脾气秉性和你爸真是一模一样,已经三十岁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是那么冲动。” “妈,我不是冲动,当初她家突生变故,她妈妈意外去世,她狠心离开我,我虽然怨过她恨过她,可是与怨恨相比,这些年来,我却是没有一天不想她,没有一天不希望她还能回来,如今她真的回来,而且又让我再遇着了她一次,那这次,我便不会让她再离开。妈,我是您儿子,都说知子莫若母,这些年我心里想的是什么,盼的是什么,我不说,想必您也一清二楚。” 这句话可真是戳中了季晓风的死穴,可不是知子莫若母,五年前那个姓常的女孩子默然出国,正逢周北原大病一场,周子墨虽是从那时起再也没有找过她,甚至再没有提起过她,但是这些年,他心里怎么想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当妈的却一直了然于心,他一心扎进生意场,别说是自己没有正经八百的交过一个女朋友,就连他父亲亲自开口跟他提起过的一位世伯家的的女儿,也都被他敷衍了过去,而且从那之后,便更少归家,这么多年,他对她绝口不提,但是季晓风心里清楚的很,他这样,只不过是心里仍旧放不下那个女孩子。 季晓风摇摇头说:“小墨,我和你爸爸一天天的老了,心气也不复从前那样高了,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后半辈子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过得好,不须大富大贵,只盼着你能平安喜乐,当初我知道你与她交往后,极力反对你们在一起,是因为从我的角度出发,认为她的家世确实是配不上你,倒不是妈妈思想封建有门楣观念,我是怕她的出身影响她的思想和性格,和你在一起是另有所图,怕最后你受到伤害,所以我也极力劝说你父亲,让他和我站在一条战壕里来阻止你和她有更深的发展。” 周子墨喝了口茶,说:“我明白,当初的事,我没有怪过您,而且当初是她自己要走的,这与您并没有关系。” “哎,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的吧。”季晓风叹息说:“当初我知道她家里出事,正是艰难的时候,有正巧你出国去谈项目,便私下托你舅舅去找了她,给了她一大笔钱,意思很清楚,就是想她能离开你,没想到她最后真的答应了,你舅舅回来说她收了钱,我那时还想,果真是让我猜对了,这个女孩子还真是另有所图,后来她和你分了手出了国,我也就稍稍放心了。” ☆、第四十八章 周子墨自顾听着,可脸色却慢慢的变得僵硬,他口气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冷硬:“您是说,当初是您托我舅舅去找她的?” 季晓风不知其中原委,只是说:“是,所以我说当初她出国与我还是有一些关系的,只不过…”她顿了顿说:“后来我才发现,可能真的是我错了。” “当初你舅舅本来给她了一张支票,可这么多年了,一直到现在她又回来,那张支票早已经过了有效期,那笔钱却一直没有人去银行提过,也就是说,她虽然收下了支票,却没有收下那笔钱,说实话,这姑娘的这个举动,倒真像是狠狠甩了我们家一巴掌。” 季晓风略有自嘲的笑笑,可一转头却见他只是怔怔望着石桌某一点出神,神情还算平稳,可眼神竟然兀自变得狠厉,握着茶盏的那只手一直用力,恨不得像是要将那瓷盏生生捏碎一般,季晓风见他的眼神不由大惊,忙问:“小墨?怎么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放下茶盏,可语气却如千年寒冰一般冰冷无异:“您刚才说,当初其实是舅舅去找的她,给了她一大笔钱?难道不是她自己找上了我们家,要了一笔钱之后便远走高飞了吗?” 见他这样问,季晓风紧张的口吻才有些松动:“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又没有门路没有关系,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有本事直接找到你舅舅,是谁这样告诉你的,她吗?” 周子墨霍然一下站起来,脸上的冷色让人无端害怕,他再不多说一言,而是转身下了石阶,大步匆匆的便往车库走去。 “小墨!你这是做什么?”季晓风快步追上来,一把拉住他,抢了他的车钥匙。 “妈,我回t市去,有些事,我一定要亲自问一问,等我处理好了会回家来跟您一个交代。” “你这孩子!事到如今我还要你什么交代?若是你心里真的放不下她,非得要和她在一起,我如今也不拦着你,我也看出来了,这姑娘拒绝你舅舅提供给她的帮助,更不要我们家的钱,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你也是有几分真心,现在你也早已经羽翼丰满,你的事,也该由你自己做主了,我和你爸也不再插手管你,但是结婚毕竟事关重大,你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周子墨将车子发动,关车门的手当下便顿在了那里,这一席话,他能够等来实属不易,可眼下,心里的那股喜悦全然被愤怒所浇熄,他燃烧着一腔熊熊的怒火,几乎有些失控的发抖,她骗他!她竟然从一开始就骗了他,整整五年,她瞒了他五年! 他压抑着怒气,说:“您放心,结婚这么大的事,我一定会仔细想清楚。” -- 第83页 说罢再不管季晓风的疑惑和挽留,直径将车子开出车库,脚下狠狠一踩,直奔院门。 晚上的夜风已经有了一丝凉意,但此时吹拂在脸上倒显得凉飕飕的舒服,今天下了班一大堆朋友同事给许心庆生,相思在席间拗不过去,也被劝着喝了几杯红酒,上好的佳酿当时喝下去并无大碍,直到散场之后出了门,她才觉得有些头晕。 她本来是坐公交回家去,可谁知今天的寿星甩了男朋友的手就追上她来,许心今天彻底喝大了,几乎站不稳,拖着她的手在公交站点声泪俱下:“相思!我今天真的特别高兴!真的!今天这么多朋友能来给我过生日我特知足,看你现在这么好,我更是高兴。” 她拍着许心肩膀安慰她:“好啦好啦,我知道,你高兴我也高兴啊,以后我们都好好的,你不许哭了啊,过生日呢。” 许心点点头,又拉着她的手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才被男朋友生拉硬拽的塞进车子里,许心又问要不要送她回去,相思笑笑说不用了,并不顺路,就别麻烦了。 直到他们的车子开走,她才在站亭的靠椅上坐下来,等了好一会公交车驶进站来,她拍拍越来越晕的额头,拿出公交卡,才上车去。 这个城市的夜晚总有种说不出的朦胧美丽,她将头靠在窗框上,将车窗拉开一条细缝,看夜风在瑰丽的霓虹中穿行而过。 酒意上涌,她靠在车上恍恍惚惚的差一点睡着,直到车子到小区站点才稍微清醒一些。 夜色沉静,四下无声,她站在楼道口,借着月光从包里翻出钥匙才上楼去。 到了家门口,才将门打开,她不经意间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楼梯,突然吓得大叫了一声,手里的钥匙串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重新亮了起来,他的眉眼终于在灯光下变得清晰,周子墨掐灭了手里的香烟,从上层楼梯上朝她走下来。 一直到他走近,相思才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却也仍旧不明所以,喃喃的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捡起地上的钥匙,说:“嗯,回来了。” 他们这才进屋去,进了屋他便直径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看上去一副舟车劳顿的疲惫之态,相思倒了两杯水过来,递给他一杯,他睁开眼睛接过水杯去。 她在他面前坐下,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发慌,便小心翼翼的开口:“回来怎么都没有提前说一声呢,我今天去给同事过生日,要是知道你会来,就早一些回家了,省的你在外面等。” 他只是说:“没关系。” 他口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脸上的神色也是淡然,但他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心底一阵阵的虚慌,加上一直未散的酒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低头去喝水。 周子墨本来安静的坐在那里,谁知竟忽然间问了一句:“当初你找我舅舅要了多少钱?” 相思始料不及,一口水猝不及防的呛到了,时隔多年,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只慌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马上移开目光,有些紧张的说:“很,很多。” “很多是多少?” “就,就是很多啊,你,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见她如此神色慌张又极力掩饰,周子墨心下已经全然明白过来,一时间突然觉得怒不可遏,她骗了他!她果真是骗了他! 他强压着怒气,又问了一遍:“你是怎么找到我舅舅的?” 她这下果然答不上来,只是低着头,狠狠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心里的猜测在这一刻全部被证实,周子墨用力握着拳头,却觉得整条手臂都在发抖,心里的恨意瞬间喷发,他从沙发上越过来,一把将她扯过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常相思!你骗我!” 她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打翻在地,她有些惊恐的将手抵在他胸前,话却已经说不利索:“你,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他只是冷笑:“解释什么?解释说我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恨错了你?说你当初其实是被迫离开我的?说其实一直都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你?还是说,你处心积虑的就是要等到我知道真相的这一天,看我是怎样自责愧疚?这才是你的报复吧?你隐忍这么多年,不惜用离开我作为代价,就是要等着今天看我有多愧疚多难受?!” 她一颗心猛然被震得得生疼,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只能苍白的辩解:“不,不是这样,我没有那样想过!你,你听我慢慢说好不好?” 他目光深深,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眼前的人生生席卷沉溺,他眼光灼灼,可手上的力气却颓然逝去,他放开她,口气也变得苍白:“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什么也不想听了。” 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多疼,甚至比五年前她转身离开时还要疼上百倍,他一直相信她说过的话,一直以为事情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知道了真相后便狠心离开他,去找他家人以此为借口要了一笔钱,从此天涯逍遥,只丢他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怨恨和思念中苟且偷生,他没有一天不提醒自己,一定要等她回来,让她回来自己身边,亲口告诉她,他这些年的恨,和隐藏在心中从没停止过的爱。 可如今,他才知道,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一直认为的本来面貌。她骗了他,她当初是被迫离开,她是无能为力,他甚至不能想,当时的那个时刻,她是如何一边忍受着丧母之痛,一边又要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对他说:“我不爱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你。”可他竟然相信了,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竟然真的只是他,对不起她。 -- 第84页 那他这五年的爱恨成痴又算什么?他白白耗费了五年的时光,在恨意和思念中步履维艰,五年,他与她竟然只是错过,那些她从未说出口的话,竟然白白耽误了彼此五年的时光。 时至今日,他才是真的恨,真的恨透了她,她自以为一个人可以撑住所有的压力和苦痛,将他远远推开,直到最后,也要将他蒙在所谓善意的谎言中,可如今他知道了一切,却是剜心刮骨的痛,最艰难的那一刻,她决绝推开他,不要他,不要他和她一起承担面对,五年而过,能得她翩然而归已是万幸,他当初的恨意全消,可如今,却是真的恨透了她,恨她当初竟是如此狠心,更恨自己,居然真的就这样怨恨了那么多年。 若是需要愧疚,那么最该愧悔的只有他。 他倏然转身要走,相思反应过来几步追上去,从身后死死抱住他:“别走,周子墨,你不要走,听我说好不好?” 他拍拍她的手,声音中都透着疲惫:“你放手。” 他是真的倦极了,他从家驱车直奔机场,搭最快的航班飞回t市,一刻都不敢耽误的回来向她求证,结局,也果真如他意料的那般。 “我不放!”她固执的抱着他,绕到他面前,突然踮起脚来,吻上他的唇。 ☆、第四十九章 她那样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放下心防,费尽心力说服自己回到他的身边,如今,怎么能再轻易放开他? 她的嘴唇滚烫,呼吸中还有星星点点的酒香,她双臂攀上他的脖子,急切却略带笨拙的亲吻他。周子墨想将她拉开,可她双手紧紧绞扣在他脑后,他几乎是用力试着拉开她的手,但却失败了,唇齿之间红酒醇香的气息弥漫开来,她这一刻像是醉酒的孩子,眼神单纯却迷蒙,他一次次有些狼狈的想躲开她,却终究无处可逃。 像是被她身上的酒香蛊惑,他竟然不可抑制的觉得天旋地转,最后的时候终于揽住她的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恨和悔,狠狠吻回去。 两个人的眼神中尽是迷惘的哀恸,似乎沉陷在过去的悲伤和眼前的缠绵中无法自拔,相思勾住他的脖子,他揽着她的腰,一路跌跌撞撞的退到房间里,两个人就那样双双跌进柔软的大床中,可那痴缠亲吻却一直没有间断。 相思觉得自己真的是喝高了,脑袋晕乎的已经不能思考,她只觉得热,那样的热,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呼呼的烧着,她又莫名的觉得害怕,她伸手在他胸前胡乱的摸索,本能的想要推开他,可他却只是身子一僵,然后更加激烈的亲吻她。 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她终于拼攒出最后残留的理智,迷糊的喊他的名字:“周子墨….”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又被他尽数封在唇下,因为两人离得极近,她终于听清了他一直喃喃自语的内容,他亲吻她的耳后,原来他一直在说:“相思,对不起。” 他声音魅惑似蛊,相思只觉得他呼出的热气像是电流一般从耳边流过,然后瞬间扫过身上的每一寸神经,她艰难的张开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脸,可他的吻却准确的落在她的眼睛上,她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乖乖重新闭上眼睛,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的理智终于消失不见。 直到整个人被他搂在怀中,她抬头去找寻他的目光,却只能看见他眼神中的迷乱的痴狂,她突然觉得安心,只记得自己方才还想要推开他,而现在,只想被他抱的更紧,她有些意.乱.情.迷的想,为什么不要,为什么要将他推开,这是他,是她深爱了十年的他。 再也没有别的语言,天地浩大,时光荏苒,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算是真正完整的将彼此拥有。 从身体最深处衍生出微妙却清晰的疼痛,她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可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她不再理会那细微的疼,却偏执的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拥有,更多的爱,更多的他。 就像是海面上飘泊的浮木,茫茫然没有方向。那倏然而至的虚空像是澎湃却温柔的海浪,将她沉溺其中,她随着他搅乱的波纹迷乱翻涌,再也不需要看清暮霭迷蒙的远方。 更深露重,她终于迷糊的睡着,睡梦中像是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轻轻柔柔的托起来,她像是置身于温热的水中,有水波轻缓温柔的将她包围,温热的水流像是双柔润的小手,轻抚过她的皮肤,让人无端觉得放松,那样轻柔的抚慰下,她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大梦无痕,醒来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相思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有些茫然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她这才看见屋顶的等竟是关着的,也就是说,昨晚她真的阖灯睡了一晚,可却是意外的安眠,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有些迟钝的偏过头去,此时才发现,就在自己的旁边,周子墨正侧身熟睡,他的一条手臂还被她枕在颈后,她登时愣住,只是睁大了眼睛打量着他熟睡的俊颜,昨晚混乱的情景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她明白过来后,脸色瞬间红透。 虽然昨晚的事情之于她而言,似乎是水到渠成,那浑然天成的交集丝毫没有瑕疵,但是当时毕竟混乱且混沌,如今她头脑清醒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她屏住呼吸,想要起身去拿散落在床下的衣物,谁知只是细微的一个动作,便让他微微皱了皱眉眉头,随后睁开了眼睛。 -- 第85页 相思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头顶,只是傻傻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子墨的眼中有片刻的迷惘,但看到她后,随即目光就回归清明,他勾了勾嘴角,嘴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说:“你干什么去?” 他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好听的鼻音,相思一张脸烧的更红,她有意避开他的目光,说:“起,起床上班啊,要,要迟到了。” 可周子墨却将压在她颈后的胳膊打了个弯,重新将她揽回怀里,相思的脸贴到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就在耳边,那样平静有力,不似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混乱。 他的声音从头顶飘下,还带着些许睡意:“周六一大早上什么班,别起来,再陪我睡一会。” 听他这样说她才想起来,今天果真是假日,他的口气平稳,他的怀抱温暖,她终于渐渐将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放的安稳,然后闭上眼睛,心满意足的陪他睡回笼觉去了。 时间后知后觉般走到了这个夏天的尾巴,偶然间的几场大雨过后,推开窗户便能闻到一丝秋风的飒凉。 相思将夏装从衣橱里摘下来,分别熨帖平整后再收进衣柜里面的厨子里,又将稍厚一些的秋装翻腾出来,分门别类的放进洗衣桶里过水洗涤。 她一言不发的忙来忙去,从这个屋子又到那个房间,整理换季的衣物就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屋子里有轻缓低沉的音乐缓缓流淌,她做家务时的神态显得十分居家,并不多言,但嘴角始终浮着浅淡的笑意。 她将洗好甩干的衣物从洗衣桶里捞出来,将洗衣篮里都堆出来一个小山尖,周子墨抬头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计划书放下,然后走过来挡开了她要抱洗衣篮的手:“我来。” 他抱着那样一大篮衣物走去阳台,相思拿了一大把晾衣架跟在他身后,在阳台上,她将衣物抖抻平整,然后撑到衣架上递给他,他负责将衣服挂到晾衣杆上,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言语交流,但就是有着说不出的心有灵犀的默契。 相思拎了件衣服用力抖了抖,周身空气里都是金纺的味道,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笑意从白色的衬衫衣摆后时而闪现,周子墨将她递过来的一件衣服挂好,终于忍不住问她:“你笑什么?”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真的是没有为什么,就是有说不出的喜悦一直弥漫在心间,是一种没有理由的欢愉,她怎么都无法想象,有一天,他居然会站在她的阳台上,帮她一起晾衣服。 情之所动,心意相随,月下花前,魂梦相连。 这是世间最平凡却又最温暖的相守,钟情半生,这颗心,终是有了妥贴的安放之处。 午后的阳光已经褪去了早先的燥热的温度,懒洋洋的透过纱帘映进屋子里,相思躺在客厅厚实绵软的地毯上,头枕着周子墨的长腿,手里翻看着她们杂志社最新的一期杂志。周子墨坐在她一旁,身后靠着沙发,他屈起另外一条没有被某人当成靠枕的腿,膝盖上放了一个平板,他长指在ipad的屏幕上划过,正低头看着那些相思一见就头大打死也弄不清楚的电子数据表格。 原先她还在上学的时候,其实成绩很好,但是众多学科中,偏偏有一门软肋,便是数学,那时候每逢联考结束,她总会垮着一张脸跟他抱怨:“都怪这该死的数学,有了它,我平均分一下子就被拉下了好几名!哎呀呀!烦死了!” 抱怨归抱怨,但是她那是心心念念的考b大,所以对于成绩还是相当吝啬宝贝的,沮丧过后就重新振作起来,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做习题,看例题解析,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天不遂人愿,别的学科成绩一直提升,唯独数学这一门,永远止步不前,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她只要一提起来就会恨得咬牙切齿的禁忌。 最后她开始自我安慰,对他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人会患一种功能性障碍的疾病,就是看不懂成篇的文章,俗称阅读障碍症?我大概跟这个症状有点相似,不是阅读障碍,而是数字障碍,是个阿拉伯数字单摆着我就相当熟悉,但只要成串的出现,中间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希腊字母,我就不认得了,啧啧,不是我学不好,我看是我本身对数字有障碍!” 她言之凿凿老神在在,他听了简直哭笑不得。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久到能够抚平韶华中所经历的那些澎湃翻涌的爱恨,但现在回想,有些事,他却从来没有忘记。 ☆、第五十章 屋子里前不久才简单的换过装潢,因为深知周子墨对于生活关乎品质的细微末节之处都挑剔的狠,她便亲自去跑去家居市场挑选他惯用的品牌,又给家里换了小地毯,就连壁纸都是和他公寓里用的牌子一模一样,她固执的不肯搬进他的住所,却一定要花费自己多年的积蓄来装修这间小屋子,她的寓意何在,他心知肚明。 装修前他说:“你若是真的想装修,大可不必装这间,c市的家里有些家具年份已经长了,倒是可以换一换。” 她坐在电脑前,停下滚动鼠标滑轮的手,说:“那就等我什么时候攒够了钱,能从你手上把那房子买过来再说。” 这样倔强执着,倒真像是她十六岁时候的样子。 最后房子收拾得当,她满心欢喜的拖着他来参观验收,带着他出了卧室又从客厅一路观摩到厨房,兴致勃勃的问他:“不错吧!” -- 第86页 见她神色飞扬一脸期待,他说:“还真是不错。”稍稍打量,又问:“装修花了你多钱?” 她挑眉,然后得意洋洋的说出一个数字。 这下果然连他都忍不住诧异,不由说:“可以啊,你还真是能耐了。” 她愈发神气:“你才知道啊,几年前卖房子的那笔款除了一开始在澳洲交了一部分学杂费,剩下的这些年我几乎没有动过,这些年我在国外半工半读,又加上回国工作后的积蓄,装这样一间小房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况且还有余额呐!”说完还忍不住问:“厉害吧?” 他有些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厉害的不得了。” 她只是笑,可笑着笑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口气突然变得有些凄凉,软软的问他:“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她稍稍低着头,却抬起一双大眼睛神色可怜的望着他,那眼神柔软,就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小宠物,眼巴巴的等着主人再抱一抱她,摸摸她的头顶。 其实,她又何曾有哪里做错过? 他只觉得心脏的一角有些莫名的松动,就像是含苞的花蕊悄然绽放开来,那样柔软,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将他抱在怀中,说:“我哪里是生你的气,从头到尾,我都是生自己的罢了。”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反手环住他的腰:“不管你是气谁,都过去了好不好?我们,我们以后只可以向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真的过去吧,好不好?” 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涌到喉间,浓的化不开,散不去,他拥着她,半晌终于说:“好,都过去了。” 就像经历了漫长的黄昏和黑夜,体验了无数次的午夜梦回,终于等到黎明破晓的晨曦,暖阳穿透厚重冗繁的云层,最后投向人间一片温暖如春。 周子墨缓了缓神,终于将思绪重新汇拢到ipad屏幕中的数据表格上,稍稍回神,就发觉她似乎很久都没有出声了,低头一看,才觉得好笑。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枕着自己的腿睡着了。 有一缕阳光不偏不倚的折射在她的侧脸上,睡梦中她脸颊红润,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微微颤抖,轻轻扫过他心上。 他怕将她惊醒,才忍住了不去低头亲吻她额头的冲动,他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头从腿上挪开一些,拿了一个抱枕给她垫在头下,又稍稍回身,拿了沙发旁边放着的小羊绒毯,轻轻替她搭在身上。 她睡得十分酣甜,那本杂志还被她拿在手里,她嘴角微微下弯,倒真像个小孩子。 似乎是自那晚之后,她便突然改掉了这些年开灯睡觉的习惯,他知道一个人要想改变经年养成的习性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就好比戒烟,哪怕说了无数次,下了一万次的决心,可最后真正能戒掉的人却寥寥无几,但她却也说戒便戒掉了,哪怕后来又复吸,但自从那天她生日过后,不等他开口,她就真的再也没抽过一根烟。 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她全部为他做到了。 哪怕他不说,可心里却不可能不动容不震撼。 他突然惊觉,或许她的爱根本就是这样子,正如他自己一样,从不须宣之于口,却独自将所有的爱意安放在对方身边。 她一直睡到天际擦黑才悠悠转醒,迷糊的爬起来揉揉眼睛,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墙上一盏壁灯亮着,散下来橙黄色的光影温暖且明亮,她蹑手蹑脚的跑去厨房门口,果然看见他站在料理台旁边,还不等她开口,他便问:“睡醒了?” 她欢欢喜喜的跑过去,看他正不太熟练却相当专注的切菜,她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耳朵最灵光了?” 他头都没抬,说:“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狗的鼻子最灵了,闻到香味就颠颠的跑过来了。” 她气得跳脚,扑上去就要挠他的痒:“你才是小狗!” 她不依不饶,他被她闹得忍不住边躲边笑,手上还沾着水泽和菜叶,可他突然回身,就那样摊着一双手,低头吻住她。 夏末秋初的夜晚最是安详,他半倚在床头上看报纸,她窝在他怀里抱着ipad写稿子,才写了一会平板电脑就被他从头上夺过去:“别写了,光线对眼睛不好。” 她哼了一声,居然学着他的样子抢过他手里的晚报:“别看啦,字太小对眼睛不好。” 曾经的时候她年纪尚小,偶尔也会和他撒撒娇,可如今那曾经的小姑娘已经长成明眸皓齿的女子,精灵般倾靠在他怀中,却依旧是小女孩撒娇的口吻,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所有的防线都在她的温软中瞬间倾塌,他在心底喟叹,所谓兵败如山倒大抵就是如此吧。 他忽然说:“这周末我要去一趟香港,你和我一起去怎么样?” 她疑惑:“去香港干嘛啊?要是谈生意我可不去,又无聊又碍你的事。” 他说:“不是,原来有几个老朋友,好久没聚聚了,这次正好有人去深圳谈项目,便约着聚一聚,吃个饭。” 相思一听就猜到了七八分,不由撇嘴,在心底鄙视他们,他的那帮老朋友,不过是原来的那群世家公子们,吃个饭还要打着开会的名义,内地这么大都不够他们折腾的,偏偏不辞劳苦的从特区转战特别行政区,还真是一派子弟作风。 她想了想,说:“陪你去也不是不可以,可你要怎么介绍我呢,嗯…旧识?” -- 第87页 旧识,这个词稍显刺耳,他却格外熟悉,他听出她话中的楷觎之意,笑着说:“哪能啊,就说你是我小学妹。” “周、子、墨!”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今晚给我睡客房!” 他却不理会,直径揽着她在大床上躺好:“我睡客房没问题,但是要你也睡客房,我哪里忍心。” “谁说我要和你一起睡客房了?” 他笑的温柔:“你说的,过生日那天你不说,从此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吗?” 她看着他愣了愣,终于有些不好意的将头埋在他怀中。 没错,从今往后,再不管人世变幻,哪怕花开花落,沧海桑田,你在哪里,我便随你去到哪里,天地辽阔,唯有你的爱是我唯一的容身之所。 千回百转,此意不绝。 ☆、第五十一章 只有周末两天的时间,所以这次旅行稍显仓促了一些。 不过因着周子墨身边有一大堆助理还有一个睿智能干的女秘书,早早打理好了出行一切所需,所以相思这次难得做了一回甩手掌柜。 安薇尽职尽责的亲自将他们送到机场,登机前居然又将一小盒晕机药交给她,笑意温柔的说:“飞机上的晕机药味道稍微有些怪,我就准备了这个,只是不知道能否派上用场。” 她其实没有晕机的习惯,但还是接过去:“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直觉,也或许只是敏感,她每次见到安薇眼睛里的笑意,总是觉得蕴含了一些特别的光芒。 银白色的机翼划破云层,大朵大朵的云团飘浮在机窗外,透过云层能看见一丝稀疏的淡金色的阳光,光晕浸染,那些云团真真好似粘连在一起的软糯的彩色棉花糖。 周子墨问她:“在想什么?” 她笑笑:“想你那位漂亮的女秘书。” “想她做什么?” 她语气故作夸张:“想她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又这么细心能干,能找来这样的一位美女秘书,还真是公司的老板的福气。” 周子墨闻言笑了一下,认真的思考了半晌:“嗯,你不说我倒是还没觉得,你这样一说我才发觉,好像还真是。” 她哼了一声,低头去看杂志,再不理他。 他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她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杂志合上,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冲他笑了一下:“周先生,现在坐在你旁边要跟你去旅行聚会的人好像是我吧?既然都坐在这了,我干嘛要去吃送我来机场的人的醋呢?这样掉价的事,我可不做。” 他嗯了一声,重重点头,一本正经的夸她:“正宫风范,大气!” 她绷着脸瞪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下了飞机,早有酒店的贵宾车等在航站楼门口,服务人员接过他们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车子直径将他们载到酒店配套的商务会馆。 偌大的豪华套厢里,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开了两桌,一桌人打麻将,另外一帮正围在一起打桥牌,见到侍者引着他们进来,俱是略略错愕,转瞬就有人放下手里的牌,笑着说:“今儿到底是个什么黄道吉日啊,你和毅成居然都不是耍单来的,不行不行,这把牌谁来替我打,我非得去翻翻黄历不可。” 周子墨将外套随手递给侍者,揽了相思走过去坐下,说:“就知道你成心组局要看热闹,我还能让你遂了心不成,倒是聂大少今天还真是给你面子,居然不是单刀赴会,我倒是也挺意外。” 看样子这些人自是与周子墨相熟的朋友,言谈间丝毫不显客气生疏,相思却是一个都不认识,而周子墨并不刻意介绍她,相反,他自然的就如同她本来就应该与他一同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般。 周子墨旁边的那个男人终于笑了一声,说:“别扯淡,说的我好像孤家寡人一样,今儿要是不让你们输的连回去的机票都买不起,还真是治不了你们了。” 相思看过去,想着这个人应该就是聂毅成,那个人坐在灯影的暗光处,说话时,有一半的表情隐没在灯影的逆光中,虽是开着玩笑,却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莫名的贵胄之气,就连笑容里都透露着一股难掩的自华风度。 他斜后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子,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相思只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却大感美人如斯,惊艳异常。 她稍稍偏头,安静的坐在那里看众人打牌,璀璨琉璃的灯光下,她明明未施粉黛的脸上却像是有奇异的潋滟光晕,这样的场合,男人们虽是闲适自得放松惬意,被带来的女伴却皆是一派名媛风范,举止优雅得体,她却坐在沙发上,安静的吸一支烟,而且丝毫不让人觉得有风尘俗气之感,本是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冷而艳,倒像是初涉凡俗的遗世仙株,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般清冷。 怪不得这所有的女眷中,只有她敢素雅着一张脸不化妆就坐在这里,这样一位脱俗的美人,哪里需要胭脂膏粉来妆扮点缀。 又打了几圈牌,便有服务生敲门进来,说是船已经在码头靠岸,可以准备出发了。 这一行人才又浩浩荡荡的奔赴码头,登船过河,折腾到对岸香港去吃晚餐。 吃的居然是闽菜,餐厅又是一家百年老字号,一道招牌菜极品佛跳墙煨制的荤香四溢鲜美至极,喝的是店里自制的老坛桃花酿,度数并不高且酒香清醇,连女眷都能喝上几樽。 -- 第88页 男人们都是旧时相识,只顾东谈西侃,女伴们负责摇曳生姿为席间平添美丽的佐料,相思是慢热的性子,与其他的几名女伴又并不熟络,便只是坐在周子墨旁边,饶有兴致的听他们插科打诨。聂毅成带来的那个女孩子恰好就坐在她左手边,她一晚上更是并不多言,就连桌上的玉盘珍馐似乎都不太放在心上,只是漫不经心的小口的喝着手边一盅鸡汤氽海蚌,偶尔和身边的聂毅成低声交谈几句。 虽是她声音极低,但相思耳朵尖,居然听出了她声音中带了一丝吴侬软语的的音调,其实并不明显,只是尾音稍稍婉折,若是换做别人根本不会听得出来,可相思的妈妈本就是苏州人,哪怕后来生活在别的城市,但是口音中那一丝吴地苏白,这么多年却都没有改变,所以,她一下就听了出来。 她本来对这清雅出尘的美人心怀好感,当下就真的忍不住了,也不管是不是冒昧,就偏头小声去问她:“你是不是江南人?” 美女稍感意外,顿了顿说:“是,我是苏州人,老家就在太湖边上。” 又是美人,又是近乡,相思顿生惺惺相惜之感,只觉得这次真是不虚此行。 一来二去几言几语,两个人竟然攀谈起来,原来这位美人姓秦,名南风,真是脱俗,秦南风,连名字都这样极具风骨。她明明一晚上话都不多,但和相思却极其聊的来,甚至还会拿桌上的菜品开玩笑。相思后知后觉,隐约中觉得原来她并非高冷,可能只是不太情愿与这周遭的来人接触。 她俩这边正聊着,对面一位女眷忽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娇滴滴的妩媚一笑,说:“这一晚上都不见你们俩个和我们说说笑笑,现在却又当着大家的面聊起了体己话,也太将我们晾在一边了,来来来,我做个代表,跟你们二位喝一杯,我们今天也算没有白白相识一场。”说完一扬手,满满一樽桃花酿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那样一满樽酒,即便酒意不烈也毕竟是用白酒做底子酿出来的,相思有些意外的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酒杯,再看看秦南风,一时间有些犯楞。正呆着,她的酒杯忽然被周子墨端了起来,他起身,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对桌对面的一个男人说:“罗二,你这小女朋友可真是拿得出手,这样的好酒量,我要是不替她挡一杯,今晚就该被你们看笑话了。”他倾杯与她的空杯稍稍一碰,说:“恭敬不如从命。”一仰头,便也尽数饮下杯中酒。 相思有些不好意思,而罗祈南带来的那个女朋友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千娇百媚的笑了笑,说:“周先生可真是怜香惜玉,那剩下这一杯呢?要是秦小姐不肯喝,是不是也由聂先生代劳?那我这面子可真是天大了,堂堂聂少…” 不等她说完,秦南风便悠悠的站起来,又换上了刚才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她只用两根手指就托起酒樽,笑了一笑,不冷不热的说:“你说的没错,要是聂先生这么容易就喝了你这杯酒,那也未免给你太大的面子了,这样的殊荣,我没有,你也一样没有,这酒还是我陪你喝吧,用不着旁人费心了。”说完又对着面色有些泛白的女子笑了笑,一仰头就干了满满一樽清酒。 罗祈南的女朋友笑容有些僵硬,只说了句:“好,好,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姑娘,这气魄,真是让我们这群小女子不服都不行。”便回了座位上。 本来就是女人之间的小心思,平时惯用的相互较量的小伎俩,任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很快,这一个小插曲就被掀篇,席间又是一派热闹欢腾,不过相思倒是有些纳闷,方才罗祈南的女朋友那“大世面”三个字说的别有深意,明褒暗讽,可是秦南风却冷置不理,似乎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且有人有意挑衅,聂毅成看上去也并不在意,丝毫没有护着她的意图,而她更是看上去根本不需要他的庇护,这两个人的关系,倒真是让人心生疑问。 ☆、第五十二章 直到酒酣过半,男人们终是觉得桃花酿喝起来不甚尽兴,终于还是点了白酒豪饮,没成想罗祈南那位好事的女朋友居然有这样好的酒量,也喝着白酒和他们打得火热,意外的是她又端了酒瓶走过来,这次倒是没有难为相思,而是直接给自己和秦南风满上了两杯,复又笑意不减的敬她:“我再敬秦小姐一杯,先干为敬。” 她声调略高,此话一出,桌上有些诡异的安静,相思心里咯噔一下,‘秦小姐’三个字她咬音几重,尤其是后面的这两个字,带着不由明说的戏讽嘲弄,相思忍不住皱眉,周围的气压也陡然降低。 桌上的气氛有些古怪,但是聂毅成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原本一直挂在嘴角的淡意笑容已经消失,罗祈南口气一下子冷了下来,皱着眉头有几分不悦的轻斥她:“婉婉,不许胡闹。”又转头对秦南风抱歉:“她这是喝多了就开始胡诌,你甭搭理她。” 秦南风镇定自若的坐在那里,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斜睨她一眼,那目光冰凉且没有温度,清狠慑人。 过了几秒,秦南风冷哼一声,端起那杯白酒,一仰头就灌了下去,随后冲她淡然一笑:“不管你称呼我什么,按辈分按年纪,我总归是要叫你一声姐姐的,这酒我是非喝不可。”她又转身看向聂毅成,问:“你说,是不是?” 那杯酒她喝的又急又快,这时候脸色才有些酡红,眼光中似是有艳波流转,相思惊叹,这样冷艳脱俗的美人,竟也有如此艳若桃李的动人时候。 -- 第89页 而聂毅成不置可否,只是高深莫测的笑笑。 相思一时又有些看不懂了。 接下来的这一餐,相思吃的稍有食不知味,虽是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对秦南风这个女孩子从心底就有说不出的好感,但是她与聂毅成的关系也着实让她好奇疑惑,想了想,不禁在心里苦笑,还真是庸人自扰,别人家的事,自己跟着瞎操心。 这一路风尘仆仆,这样餍足的饱餐过后,整个人便再也懒得动弹,周子墨看她神色似乎是略带疲倦,便提早带她回了酒店休息。 酒店就在维港旁边,从四十几层的高处极目远眺,入眼尽是一片玉宇琼楼,万家灯火绚烂,尘世繁华皆在眼下,这样俯瞰,方觉攘攘红尘缤纷可爱。 她忍不住说:“香港的夜景真是漂亮。” 他从身后抱住她,语气温柔:“光是这样欣赏其实并不觉得这景色极致,要亲自走进夜色之中,才能看到最美的夜景。”他问她:“想不想看?” 她有些意外,说:“去坐游轮看夜景吗?” 他伸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忍不住笑着夸她:“真聪明。” 原来他早就订好了一艘游轮,上了船,相思还按捺不住的惊喜:“周子墨,你简直就是机器猫的口袋,千变万化,应有尽有啊!” 游轮在维港缓慢航行,两岸是璀璨明媚的灯火相互辉映,繁华迷幻的都市风情,在夜晚更是一览无遗,有温暖的海风迎面拂来,吹动衣袂裙摆,飘飘似举,她只觉得沉醉。 他忽然说:“我有一样东西,准备了很久,今晚想送给你。” 她转头凝视他,却说不出话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檀木小盒,打开来,竟是一只玉镯,静置在幽蓝色的天鹅绒垫里,琉璃般的霓虹下,周身泛着莹莹似水的光。 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 他将镯子拿出来,拉过她的手,将手指微缩,等将镯子带到她手腕处时,稍稍用力,便带了进去。 她呆呆的看着腕间的琉璃美玉,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他也是微笑不语,心里却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没想到,竟然这样合适。 他问她:“知不知道在古代,玉镯有个什么样的说法?” 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不敢发出声音,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 无玉镯,不成婚。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在耳边说:“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眼泪终于喷薄而出,她含泪望着他的眼睛,那样深邃的沉静的眼神,如今却被满溢的柔情所占据,就像占据她的心。 她刚想开口,他忽然指向天空:“看。” 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却见一朵玫红色的烟花盛开在丝绒般的夜幕中,那样极致的绽放,炫目的光华几乎点燃了大半个夜空。 一朵火花尚未荼蘼,另外的烟花又陆续升上夜空,竞相盛放,火光似是流星不断滑落,划破天际沉静的孤单,就像是一场正真的流星雨降临。她只是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姹紫嫣红的天空,眼泪挂在脸颊上,被烟火的的绚烂映照的晶莹明艳。 她语气很轻,仿佛是喃喃自语的问:“这才是你这次带我出门的用意吧?” 他只是微笑:“是,你喜不喜欢?” 她点头:“周子墨,你这样,我真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这一生都赖在你身边,不离开。” 他将她抱的更紧,轻吻她的额角:“那果真就遂了我得心愿,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他说:“相思,我爱你。” 她将手指轻抚在玉镯上,冰凉的玉骨在这一刻像是有了温度,那暖从指间漫延,一直抵达心间深处。 她说:“我知道。” 他说:“相思,嫁给我。” 这是港城最绝代迷人的时刻,绮丽风华,倾城盛景。 他说,嫁给我。 这亦是她一生,所经历过的最动人的一刹那。 过了许久,她才能发出声音,那样轻,那样珍贵。 她说:“好。” 还有无数艳光滑过天空,火星像是明亮的眼睛,在夜空中轻轻眨着,然后悄悄阖上,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若是可以,请将这一刻,化为恒久的永远。 从香港回来后的一段时间,周子墨愈发的忙碌,她从不过问他的工作,但后来,有时候相思甚至几天见不到他一面,等他好不容易回家吃一顿晚饭,却中途接了个电话,马上就要回公司去。 她终于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这么忙?连好好吃顿饭都不能。” 他笑着说:“我赶时间,忙着娶你啊。” 她再问不出别的话来,只是瞪他一眼,却低下头抿嘴偷笑。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已入秋爽,有一天她忽然在茶水间外面听到同事的私语,居然是与周氏和远达有关。 要么说茶水间是个传播八卦打听消息的好去处,不管什么样的新闻,哪怕还未经报道,也能在这打探到第一手资讯。 但没想到这次的这个八卦,居然这么劲爆有冲击力。 她只听到了寥寥几句,内容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乍一听到“收购”、“退市”这样的字眼时,还是让她忍不住心惊肉跳。 -- 第90页 她轻轻拍着心口回到座位上,可那颗心就像是被上了发条,一直咚咚的跳个不停,她疑惑丛生,但毕竟也只是流言,她不敢直接去问周子墨,只好偷偷跑到老姚那里去打探。 老姚坐在转椅上,高深莫测的一笑,说:“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坊间有些传言,说周氏将远达逼到了死处,资金链都断了,可苏褚却大肆低价抛售股票,回笼了一大笔资金,好像是要收购周氏底下的几个一级代理商,这一手,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相思皱着眉听着,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的预感。 老姚似乎是安慰她:“哎,说来说去也是流言,现在各方面都没有得到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这事真假,你要是真想弄明白,干脆去问这两位爷本尊不就得了!” 相思抬头看他一眼,他却只是嘿嘿的乐着,一副“我都明白”的架势。 从老姚那里出来她更加忐忑不安,中午休息的时候犹豫再三,终于拿起手机,给苏禇打了一个电话。 长时间的无人接听。 再打,最后转入语音信箱。 她有些慌了,莫名觉得流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可能,是真的有事发生,只是她触探不到。 找了个适当的机会,她试探般的问过周子墨:“最近这么忙,是不是和远达有些关系,我听到一些传言,说…” “说什么?” 她手里握着筷子,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粒,有些迟疑:“说你在跟苏禇较劲。” 他皱眉:“较劲?这是什么话?” 听出他口吻中的不善,但还是忍不住说:“不管怎么样,苏禇曾经帮过我,我希望你不要难为他。” 周子墨似乎有些意外,这下果真是冷了脸:“我倒是没想到,你还真的这样将他放在心上。” 她叹息,却不再争辩反驳。 不是将他放在心上,是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偿还他曾经给予的温暖和关怀。 过去的事,她不想再提,也不想让周子墨了解什么。 一连几天她都心急如焚,既然从周子墨这边打探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消息,她前思后想,还是决定亲自去找苏禇问个清楚。 他曾经那样倾尽全力的帮助过她,现在若是他身处沟壑,她哪怕是倾其所有,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或许这也是一种偿还,亦或是补偿吧。 ☆、第五十三章 一连几天的阴雨天气,天空久不放晴,整个城市像被覆在阴蒙的云罩里,沉霭到人心里闷重。 苏褚开完会后出来,秘书一路小跑跟在他身边,似乎有些犹豫:“苏总,有位常小姐已经预约了一星期,想要见您一面,您看...?” 苏褚脚下步子都不停,打断她:“转告她,我没时间。” 秘书脸色有几分为难:“可是,她说一定要见您一面,这几天一直在公司大厅里等,现在就在楼下。” 秘书语气小心翼翼,这段时间公司动荡不安,老板的脸色一如窗外天气,阴沉了好些天,就连他身边的助理和秘书都是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生怕哪句话哪件事再触到他的逆鳞。 苏褚终于停下来,顿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让她来我办公室。”然后又径自离开。 秘书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打电话通知大厅前台接待,让相思来办公室见他。 该来的这一天迟早会来,该面对的人早晚都要相见。 再见到苏褚的时候,相思有些意外,原本意气风发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目中尽是深深的疲倦,还有掩盖不住的落拓。 许久未见,两个人倒是长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秘书泡好了茶送进来,相思道谢后接过来,等秘书转身出去,才终于说:“出了什么事情?” 苏褚看着她,眉峰微皱,半晌,反问:“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来问我?他的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相思有些讶异于他的口吻,缓了缓说:“都不是。” “那是什么?”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她抬头看他,将他眼中的倦意丝毫没有隐藏的看在眼里:“我听说了一些事情,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该向谁求证,只能来找你。” 苏褚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声音却冷了几分:“朋友的关心?”他像是有些讥讽:“你这关心未免奢侈,我可要不起。” 相思看着他,只是皱眉不语。 苏褚又笑了笑,拿起办公桌上的内线机:“没有别的事就回去,我的时间...”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生硬打断。 相思按住他拨号码的手,夺回电话放在机身上,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慌乱:“不要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样我没办法安心,更不会走。” 他抽回手来,重新靠上椅背,却依旧是生冷疏离的深情:“你会为我不安?真是难得,不过,与其如此,倒不如回去问一问周子墨,想法设法要将远达和我逼上绝境,到底是要报复我夺美之恨,还是新愁旧怨要一起了结?” 电光火石间,相思已经心下了然,许久终是从震惊中晃过神来,有些喃喃的自语:“真的是他。” 苏褚挑眉,反问:“怎么?不可思议?还是说从始至终你都觉得他是正人君子,从不会用商场上这些卑鄙的手段?”他笑了笑,似是嘲讽:“那你可真是不了解他。” -- 第91页 相思坐在那里,竟一时难言,看来这些日子的坊间传言都是真的,周子墨的确在有意为难他,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苏褚似乎是举步维艰。 她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问他:“为什么?” “那你要去问他...” 她打断他:“不,我是说,既然这样,你为什还要大规模的回笼资金,收购他手下的代理商,你这么做...”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么?” 她被他问住,一时竟答不上来,苏褚的笑意越来越冷:“看来你听说的事情还不少,但有些事,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远达的确被他逼的吃紧,可是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让他吃干抹净,就算是最后赔上远达,甚至我自己的身家,这场游戏,我也会奉陪到底。” 他从手边的抽屉里抽出一大摞资料,扔到她面前,相思狐疑的大致翻看,竟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 是几分协议书和一些收购合同,其中包括周氏手下各个领域的一些代理商、甚至还有几家周氏重要行业的子公司,这些合同从洽谈到签订显然都是暗中操作,有几分重要项目甚至不是以远达或是苏褚的名义签署的,但不知不觉中,苏褚已经将资本投放到周氏运转的脉络中。 还有一份,居然是苏褚个人家产的抵押合同。 这些资本的衍生到投放再至运行,俨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操作,绝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事的,看样子,他似乎是从很久之前便开始精心布局,谋划运作,半年,一年,几年,甚至更久。 一旦最后远达崩盘,也必然给周氏仓皇一击,最后的结果,只有两败俱伤。 “你疯了?”话一出口,相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不可抑制的发颤。 这样错综复杂的一张大网,其中根脉相连,环环相扣,看来他早就想好了这一步棋,只是周氏对远达的紧逼是从前一段时间才开始,这么说来,他是早就预谋好了这一着的,只待时局变化,釜底抽薪。 甚至,若不是如今周氏先着一子,恐怕假以时日,先出手的,就会是他了。 不,或者从一开始,他便是这样计划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苏褚这盘棋上的一子而已。 相思猛然醒悟,心上像是狠狠挨了一击猛拳,她几乎发抖,却逼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 对面的那个人,眼中有太多情绪翻滚,她辨不清看不明,只是问:“你早就就计划好了,哪怕最后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算计了这么大的一场赌局,到底是为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时□□的摊在眼前,再也瞒不住,再也躲不开,这所有的纠缠,所有的恩怨,终于在这一刻重见天光,却是这样的满目疮痍。 许久无言,久到相思以为自己要撑不住,她看着他眼中残留的温度终于一丝丝退去,再也不见,终于听到他说:“你真要知道,可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妨全都告诉你,再者,你本来就在这场计划之内,我和他终是要有这一天,而你,从来也不是别人。” 她忽然觉得心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苏褚......”可他却只是冷笑:“苏褚?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不姓苏?” 相思仿若雷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不敢相信吧,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居然能够顶着别人的姓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仿佛是带着恨意,声音却意外的平稳:“我的家的确在香港,当初是我瞒了你,可到底也没有骗你,家在香港,但我的根确实在北京,只因为,二十多年前,我父亲锒铛入狱,最后在监狱郁郁自缢,我母亲走投无路,才带我去了香港,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无奈再嫁了别人,那年我才7岁,我母亲再嫁的人姓苏,所以,我只能改了姓氏,做了别人的儿子。”他顿了顿,脸上的神色凄楚复杂:“我父母本来伉俪情深,一路风雨相伴,若不是因为我,我母亲就算是死也决计不会改嫁,但是没办法,她可以不活,却一定要想办法让我活下去,我父亲刚刚入狱的时候,她想尽一切办法,到处求人打点,散尽家财,只求为我父亲量刑轻判,到最后居然是无期。我父亲那样心志的人,怎么能忍受在那种地方囫囵一生,果真,还不到三年,就....” “当时家里的资产被全部没收,所有之前与我父亲生意往来甚密的朋友,甚至是亲戚,都不愿意再与我们沾上一点关系,我母亲更不愿意拖累别人,最后没办法,只能带着我背井离乡,断了和这边所有的关系,初到香港时我们举目无亲,甚至......” 他目光阴冷下来,语气更带了几分狠绝:“连沛流离,甚至,连我没出世的妹妹也没能保住,最后山穷水尽,我母亲只能改嫁。” ☆、第五十四章 相思完全怔住,这些事,他从未对她说过,所以她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原以为他与寻常的豪门公子哥无异,从不曾想过,他身后,居然背负了这样的一段过往。 “听起来难过吗?心痛吗?可是我早就已经麻木了,从我开始姓苏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别人加注在我、我父母、甚至是我妹妹身上的,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报复给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和后果,只要能够报复。” “话已至此,对你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我父亲本来也是一位商贾大家,如果不是陷害,不是被算计,何以至此。” -- 第92页 她不知如何开口,恍惚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真切:“你,你父亲......” 苏褚冷笑着看她:“我父亲当时的根脉就在t市,就是这个城市,所以我才会又回到这,既然曾经是从这开始,最后也要从这里结束。” 那是他深藏在骨髓之中的秘密,是绝不可告人的一段过去,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是谁,他为何而来,终归要做什么事情,现在终于不需要再隐瞒,终于可以摘下伪装的面具,还有这将近二十年的,紧紧禁锢,让人窒息的枷锁。 本来精于商道的父亲突然有一天被人检举偷税漏税,审计财政部门闻风而动,从调查到刑拘,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全家措手不及,四处疏通,费了千般周折,最后暗中得到的消息,竟是有人蓄意为之,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 父亲性格刚直,又商海沉浮了多年,难免与人结下恩怨,但就算是公司财务上的确有些漏洞,总不至于闹出这样的大动静,后来才慢慢得知,原来是得罪了商界之中所谓通天的人,更是因为如此,他们一家身处绝境之时,没有人能够、也不敢施以援手,而所谓的税务纰漏,不过是一个工程的一笔财税款项被临时用在了别的项目建设上,是他父亲签字同意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失误,甚至说是空档,就被有心人利用,无限放大,最后的结果,竟再也不能挽回。 相思坐在那里,听他缓缓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出,她虽是一动不能动,心却越来越冷,一点点下沉,直至坠入深渊。 嗓子像是不能发出声音,指甲死死嵌入掌心,她用尽全身的力量,终于问:“你是说,当初你父亲得罪的人...” 苏褚抬眼看她,双眸中似是燃烧着火焰,要将周遭一切分为灰烬:“没错,就是周北原。” 周北原,相思当然知道那是谁,更加知道,他是谁的父亲。 眼泪猝不及防的一下子涌出来,她泪眼婆娑的怔怔望着对面的那个人,苏褚更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疲倦万分的靠在椅背上,声音暗哑:“父债子偿,相思,我没有一丁点的理由和借口不这么做。” 她懂了,所有的一切,她终于明白,但若是可以,她宁愿永远不知道这个中原委,永远不要亲手揭开这所谓的真相,这样痛,所谓的事实,听进耳中,留在心里,居然是这样痛。 苏褚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俯身蹲下来,眼中尽是悲哀:“我原来对你说过,希望到最后的时候,你不会怪我,看来,这最后一点的幻想也破灭了。” 是了,他说过,那是她与他的最后一面,他曾说过:“相思,我们之间其实根本没有谁亏欠谁,我只希望,最后的时候,你不要怪我。” 原来,原来是这样,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她与他必将会站在两个不同的对立面上,所有过往都会灰飞烟灭,都不及一个真相的残酷。 她抬头看他,语气悲绝:“你早就知道我与他的关系,接近我,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是不是?” 他沉默,竟意外摇头:“不,一开始我的确不知道,一开始靠近你丝毫没有目的,接近你,保护你,甚至...甚至爱上你,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可能我这样的人现在说这样的话,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但是,不管我如何不堪,从始至终,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 她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心竟然还有曾经熟悉的温度,犹如那些过往和相伴,模糊却真实。 “哪怕后来,我明明白白的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哪怕挣扎,矛盾,但居然还会异想天开,想把你留在我这里,不让你回到他身边,想或许这是老天给我的另一种补偿,这种幻想甚至动摇了我心里的念头,我想,若是...若是你在我身边,家仇如何,世事又如何,我...我都可以不要...”他笑的惨淡:“可是你还是走了,我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那个人,他父亲毁了我的一切,他又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还能怎么办?哪怕是万劫不复,就算是地狱,我也要拉他一起!” 相思闻言从椅子跌落下来,猛地抱住他,狠狠抱住他,她摇头,像是不相信:“不要!苏褚,不要这样!你不是这样的人,不要做那么残忍的事!所有的恩怨和仇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你不能被仇恨困住,生命那么长,绝不应该只有报复这一件事,你不要!不可以....” 他抬手圈住她:“来不及了,若是能早点认识你,比他早,比任何都要早,该多好。” 她安静的任他抱着,时间过了那么久,可能是几十分钟,半个小时或是更久,窗外天空阴霾,阴沉的不似白昼,昏暗的倒像是入夜的傍晚,风雨欲来。 终于,她轻声说:“来得及的。” 所有的恩也好,怨也罢,就都在这样阴霾的世界中了结吧。 她的头轻靠在他肩膀,声音也清淡缥缈:“还来得及,苏褚,我和你走,好不好?” 苏褚身子猛地一僵,将她从怀中扶起来,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的目光:“你说什么?” 脸上的泪痕已干,但她的眼睛却依旧濡湿,眼底有一层朦朦的水汽,她重复了一遍:“我和你走。” 他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看着她不做声,可她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们回香港,或是去别的地方,离开这,再不回来,所有的一切,爱也好、恨也好,曾经也好、过去也好,都放下,以后的人生,我陪你。” -- 第93页 他终于明白过来,眼中有别样的神采闪过,却瞬间又归于寂然:“你何必?为了他...你何必?” 她摇头:“不,这也是我欠你的,而且,这是最好的结果,我没有怪你,真的没有,只想用以后的时间陪着你,陪你忘记,陪你重新开始。” 她怎么能怪他,背负着这样的人生,这样不容易,她哪里有资格去怪他,她知道了所有,却无能为力,唯一的方式就是留在他身边陪他,这是三个人的宿命纠缠,到头来,若是能以她一己之身偿还,最好不过。 她轻声问:“你愿不愿意?” 苏褚看着她的嘴边似乎带了一点笑意,柔弱却坚强,这样的转折他始料未及,这样的失而复得更是不可预想,他甚至不敢再求证一遍,生怕又是一个甜美却虚幻的假象。 “只要你愿意,我们就离开,至于他欠你的,我用我余下的人生来还。” ☆、第五十五章 接连的阴雨天终于过去,晴空万里,整个世界被大雨洗涤过后,光鲜簇新,万物都暴露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世间像是再没有不堪的暗隅。 相思连续几天在单位加班,处理手头的事物还有一些未完的业务,昨晚又是凌晨才结束,太晚了,她没有打电话给周子墨,也没有回他的公寓,直径搭出租回了自己的小房子,倒头便睡。 那么多的事项要在几天之内全部处理好,还不能让人察觉出异样,压力和负担可想而知,相思不由在心里苦笑,她可真不是做地下工作的材料。 大概真的是累惨了,这一觉竟睡到天光大亮,醒来后意外的通体舒畅,相思从浴室出来,刚出门就看见旁边小餐厅里的身影。 她怔了怔,将擦头发的浴巾放回去,然后悄悄走进餐厅,可还未靠近,周子墨头都不回的说:“过来吃早餐。” 她惊讶且泄气,嘟着嘴走到餐桌旁坐下:“真没意思,每次都让你发现。” 周子墨盛了一小碗粥给她,相思小口喝粥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见?” “你洗澡的时候。”他冲她笑了笑:“就你这迷迷糊糊的,没准哪天就把自己丢了,还时不时的想着吓唬人。” 相思嘴上占不到便宜,只敢暗自腹诽他的毒舌。 这天是周六,周子墨难得有空清闲,吃完早餐居然说带她去钓鱼,相思表面不说,心里却清楚得很,他是特意抽出时间来陪她。 车子下了高速又行驶了二十多分钟,等他们到了河边的时候,钓鱼坪上已经聚了一群人,都是平日里和周子墨玩闹在一起的,有几个相思是见过的,意外的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跟在聂毅成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也随他一起从香港来了,她坐在最旁边的躺椅上,隔着很远的人群,朝她微笑着略略点头,随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看手里的画册。 见他们走过来,有人笑着招呼,开口即是纯正的京腔:“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跟哥几个约钓鱼他都能迟到,一准儿是又因为姑娘。” 也有人认出相思,笑着说:“别瞎说,姑娘和姑娘可不一样,这可是周大少的小师妹。” 相思汗颜,小师妹,这都是多少年前一个一闪而过的称呼了,说这话的人一定是周子墨的老朋友了,这么多年,亏他还记得。 周子墨笑着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鱼竿,上了饵,长臂一甩稳稳的抛竿:“记性这么好,就是不知道手上的功夫长进了多少,今天要是再连一条咬竿的都没有,你这“姜太公”之名可就算是坐实了。” 一旁的聂毅成摇摇头,慢条斯理的说:“他那哪是“姜太公”,根本是“姜太空。” 众人哄然笑开,那人也不甚在意,只是笑意不减:“走着瞧!” 男人们煞有介事的抛竿垂钓,一群女伴似乎对钓鱼都不太感兴趣,只是凑在一起聊天笑谈,相思陪周子墨坐了一会,不经意转头,就看见最旁边的秦南风,她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漫不经心的翻着手里的书册,相思想了想,低声与周子墨耳语了几句,便起身走过去。 秦南风听见脚步声便抬头,见是她,笑了一笑说:“又见面了。” “是啊,真巧。”相思躺在她身边的躺椅上,问她:“你怎么都不玩?” 秦南风摇摇头:“我可不行,心不静,鱼不至。” 相思很是意外,不远处钓鱼的男男女女围成一群,时不时有笑声传过来,哪里像是专心钓鱼的样子,只有她一个人坐在人群之外,沉默少言,却是最安静的一个,这样她居然还说自己心不静,相思不由笑笑,再不多言。 极目处远山如黛,面前是碧波清漾,河水似青练般铺展眼前,入秋时节,阳光却依旧明晃晃,透过晴空上的云朵落到河面,仿佛舞蹈的金色精灵。四周静谧,偶尔有风拂过,青山绿水共为邻,相思叹然:“真可惜,这么好的景色,却是留也留不住。” 秦南风看她一眼,声音里带了笑:“美景如人,却是一天一个样,留不住也不见得是坏事,今天的看过了,谁知道明天的是不是更怡人呢。” 相思闻言怔了怔,笑着说:“也对。” 世事如棋,局局新。 秦南风从躺椅上坐起来,随手从画册里抽出张白纸,问她:“有没有笔?” “啊,有的。”相思不明所以,连忙从包里翻出来一支钢笔递给她,有些不解:“你要干嘛?” -- 第94页 秦南风把画册垫在腿上,冲她一笑:“帮你留住这眼前美景。” 相思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她低头画画,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张白纸和一支黑色钢笔,在她指间手下却像是忽然有了灵气,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一侧的长发垂落在纸上,她随手別回耳后,那画画的样子实在专注且美好,甚至带了几分圣洁,像是遗失独立的出尘仙子。 相思不禁笃定的想,这样的女子,淡然悠远,不管在世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内心必定是干净纯粹。 不过一会功夫,秦南风便将画纸和钢笔递给她,她不由“啊”的一声惊出声来,不过是最简单的白色纸张,最简洁的黑色线条,居然被她勾画的仿若一幅黑白水墨丹青,清雅仙逸,栩栩如生。 相思想了想,在画纸的一侧写了两行小字,又将纸笔给她。 秦南风看着那两行字,略有些诧异的挑眉看她一眼,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有风自南,陶然自乐。” 这样的女子,必然及的上这样的诗。 秦南风居然也提笔在另一侧写了几个字,递给她说:“送给你。” “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 相思惊喜之余更多了几分惊讶,不成想她是记住了她的名字的,两个人相顾对望一眼,都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等到一群人鸣金收兵时已经是中午了,便在河边的农家园吃了午饭,都是最简单寻常的菜式,可味道却是极好,吃过午饭聂毅成临时有事,便要带着秦南风先走,众人知道他素来繁忙,也不多留,又闲聊了几句,便也就散伙了。 周子墨与相思原路折返,路上周子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问她:“我看着你和毅成的那个女朋友好像挺聊得来的。” 相思忍不住回想她在河边画画的样子,可乍一听女朋友这三个字,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她皱眉问他:“她真的是他女朋友?可是上次在香港,有人故意刁难她,也不见聂毅成......”话到嘴边留一半,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周子墨看她一眼,云淡风轻的口气:“很奇怪?” 相思嗯了一声,点点头:“我觉得那样的女孩子,不管在谁身边,都一定会是被极力呵护的那个人。”她顿了顿,又说:“我觉得她这样的人,值得任何人视若珍宝,可是,她似乎也不怎么把聂毅成当回事,更不、不怎么不自己当回事。” 周子墨笑的不置可否,声音仍是淡淡:“一个人一种活法,你先把自己的事情搞清楚吧,还有空给别人操心。” “我自己什么事?” 周子墨看她一眼,嘴边的笑意更胜:“什么时候嫁给我?” 这样一句话,相思心里猛地一顿。 低头看去,左手手腕上的玉镯玉色如莹,灼灼其华,她忽然说:“我想回家去一趟。” 周子墨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家,想了想便说:“好,明天就回去。” 她不由得意外:“明天?你有时间?” 周子墨仍是笑笑不说话,抬手拍了拍她头顶。 相思也不再多言,只是柔声的笑笑。 他们第二天搭最早的航班去c市,飞机上相思有些晕眩,她本来没有晕机的毛病,飞行时间也并不算长,但可能是因为靠窗的缘故,总觉得飞行的噪音比以往要强烈许多,嗡嗡声持续聒噪,耳膜震得生疼。 出了机场便有这边公司的人来接他们,周子墨依旧让来人回去,拿了车钥匙带她回去。 车子开得很稳,刚才在飞机上那些许不适也很快过去,相思说:“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他只是说:“好。” 他们在机场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大束花,便开车去了城郊。 已经是早秋时节,上山的石阶两边俱都是高大繁茂的树,树叶还不曾变黄,遮天蔽日的树冠撑在上空,只有稀疏的光线偶尔落在身上。 墓园里更是一派清冷萧寒,相思将花放在墓碑前,手指轻抚石碑上的小相:“妈妈,我回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她在墓前坐下来,静静看着那照片,却只有风声呼呼吹过耳畔。 周子墨站在她身后,一时无言。 她父母的过往他是知道的,看着石碑上的小相,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爱怨一生,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所以,只能沉默。 像是过了很久,相思忽然回头冲他笑了笑,说:“回去吧。”然后有些顽皮的伸出手来。 周子墨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却顺势环住他的腰际,倚在他怀里。 周遭静谧,四下无人,天地无声。 两个人静静相拥,像是一瞬间就过了地老天荒。 ☆、第五十六章 从墓园出来,相思便又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再不见半分伤感,她信誓旦旦的拖他去了超市,买了满满一购物袋的蔬菜水果,回家便扎进厨房,要做大餐给他吃。 周子墨只是笑,就由着她折腾。 她在厨房忙碌,他倚在门边看着她,等到最后一道汤火候一好,便和她一起将菜端上餐桌。 相思大显身手过后,兴致依旧不减,吃饭前居然问他:“有没有酒?” 周子墨意外,稍稍眯起眼睛看她:“你想喝?” -- 第95页 “嗯,想喝。” 他便真的起身去找酒,不一会回来,将酒瓶放在桌上:“没有红酒,只有这个。” 竟然是两瓶几十年的窖藏陈酿,相思感叹:“你还有这样的珍品,太奢侈了!” 周子墨拿了酒杯,很有风度的替她斟酒,相思端起杯子闻了闻,而后酌了一小口,嗯,果然是珍品,入口浓香,酒辣却并不呛人,直到喝进胃里,才有暖意散来,再喝一口,手脚才都随着五脏六腑一并热起来。 两个人吃得很慢,边喝边聊天,屋里没有开电视,所以安静的能听见窗外偶尔的秋虫鸣啾,相思喝的稍稍有些快,将剩下半杯的酒杯推到周子墨手边,笑意盈盈的样子,带了些狡黠催促他:“倒满倒满。” 周子墨只是笑,给她斟满,不等他将酒杯递给她,她便自己拿回去,周子墨才一抬眼,就见她又已经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有些满足的感叹:“哎!这样的日子未免太美好了。” 周子墨笑了一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他今天喝的很慢,第一杯酒只喝了三分之一还不到,见相思又自顾喝了一大口,不禁好笑:“当然美好了,三十几年的老酒了,让你当纯净水喝,别说是你了,谁喝谁都觉得美好。” 相思闻言嗤嗤的笑起来,左边脸颊上的酒窝一闪而逝,挑眉问他:“哎呦,你心疼啦?”顿了顿又说:“心疼也没用,今天你这酒是保不住了,不过...”她趴在桌子上,脸下枕着手臂,眉眼弯弯的笑:“我可以喝醉,你不行。” 周子墨转动酒杯中的琼浆玉酿,透过头顶水晶吊灯的光影看着她:“为什么我不行?” 相思还是笑,颇有些霸道不讲理:“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他看着她,笑着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盛了汤放在她手边,她亦是笑,乖乖喝了口汤,想了想又灌下大口酒:“还是你这酒好喝。” 他只以为她是去了墓园,心里难过嘴上却不说,就由着她再将杯里的酒喝完,不等他斟酒便径自拿过酒瓶,又自顾倒满,他亦不拦她,只由着她胡闹。 相思喝得很快,一瓶酒很快喝完,其实是醉了的,周子墨看向她的眼睛,只觉得她眼波流转,眼底有朦朦的雾气,并不是泪,只是单纯的水雾,薄薄一层,越发显得她的眸子清亮明媚。 酒意流转,相思觉得有些飘忽,但是思维却越来越清醒,她伸手拿过另一瓶,手指刚触到瓶身,便被握住,周子墨将酒瓶拿过去,稍稍用力,旋开盖子,然后附身帮她倒酒。 相思趁他弯腰的当下,稍稍抬头,便轻轻亲在他侧脸,而后还不忘表扬他:“真懂事!” 她的欢喜的模样分明就像个小孩子,但他知道,当初的小姑娘已经长大,已是明眸皓齿的女子,就在他面前,又陪在他身边。 周子墨抽出一支烟点燃,就听相思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想要。” 他果然皱眉,干脆的拒绝她:“不行。” 她笑的没心没肺:“我就知道你说不行,没事,你说不行就不行。” 你说怎么便怎样,天地浩大,我只愿随着你,只愿永远都不再分开。 她端起酒杯,一仰头,居然喝了满满一杯。 周子墨终于忍不住,皱眉轻声说:”不可以喝得这么急。” 她摆摆手,生生逼退胃里翻滚的酒意,长长舒了一口气:“没事,有你在,我喝醉了也不怕。” 周子墨怔了怔,只得笑她。 真的是喝醉了,她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恍惚,可是意识却是更加清醒,否则怎么会看见他的笑忽然就觉得难过? 她眼里有些水汽,她怕是眼泪,更怕自己哭出来,便用力眨眨眼睛,摇了摇头,又倒了杯酒喝下一口,终于将那股心酸连同眼里的酸涩压了下去。 她还是和他聊天,聊他们之前在一起的的那四年,聊那些点滴的过去,说起他为她找过的书,为她做过的面,还说起了那年的平安夜,那场震惊c市的玫瑰花雨,那样盛大的告白,她这一生、下一生,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他曾经为她做过那样多的事,有的细枝末节连周子墨自己都要淡忘,没想到她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这样宁静温柔的夜晚,她一点点的回忆,像是重复曾经的一场好梦,她语气温柔更甚夜色,让人不忍心惊扰打断。 过了好久,周子墨才走过她身边,将她扶进怀里,轻声说:“真的醉了,不喝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她扶着他的手臂,随他进小卧室,脚下是有些虚空,但她心里清楚,她没有醉,这酒像是一剂强心剂,喝到最后,她更是无比清楚。 卧室里的古筝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她离开他的怀抱,稳着步子走到琴前,抬起右手轻轻扫弦,手指一勾一挑,便有伶仃清脆的音符滑出来。 周子墨站在她身后,说:“已经很久没听过你弹琴了,弹一次给我听吧。” 嘴角的笑意突然冷住,相思手指堪堪离开琴弦,用尽全身力气才重新攒出笑容,回身看他:“你刚还说我喝醉了,喝多了的人哪能弹琴呢。” 周子墨稍稍皱眉,没想到她会再拒绝。 上一次也是这样,在这间卧室里,他邀曲,而她并不肯。 大概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回想那段沉浸在江南水乡中的悲欢离合,所以连着这古琴一并放在那里,不再触碰。 -- 第96页 她靠上琴架,歪头冲他坏笑:“我换别的补偿你,好不好?” 不等周子墨反应过来,她便只身扑过来环住他颈项,踮起脚尖吻住他。 她扑进他怀里的力气那样大,甚至带了一点决绝,周子墨被撞得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两步,恰好绊倒床沿,他身子一晃向后仰过去,她便顺势倒在他身上。 她的唇滚烫,偶尔呼出气来更是烫得骇人,还带了香醇的酒香,她的吻似与以往不同,带了些许急切,明明是缠绵的亲吻,却有着不明所以的哀恸,周子墨有些诧异,刚想唤她的名字,可刚一开口还未出声,她的小舌便像灵活的游鱼般滑进来,一刹那,唇齿间满溢了她的酒香,她的绵吻似蛊,他的思维终于不甚清晰,手臂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翻身将她压在床上。 她是真的喝醉了,居然闭着眼睛摸索着主动去解他衬衣的扣子,冰凉的指尖覆上他滚烫的胸口,周子墨似是僵了一下,随后倏然收紧环住她的手臂,更加激烈的回吻她。 迷乱中她似是不满他的蛮横的桎梏,抬起朦胧的醉眼冲他笑了一下,而后趁他那一秒的怔忪,翻身坐到了他身上。 两个人都没有动,只是伴着喘息胸口剧烈的起伏,周子墨看着身上的人,怔在了那里。 清飒的月华从窗帘缝隙偷偷洒进屋子,落在她身上,她黑发如瀑披散在雪白凝脂的肌肤上,一黑一白的强烈反差似是刺眼,却让人移不开目光。她嘴边含着笑看着他的眼睛,而她眼中竟是妩媚的春/色,妖娆缠绕,惑人心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是她又不像她,只觉得媚/毒深入脊髓,销.骨.蚀.魂。她手指覆上他的眉骨,滑到他的鼻梁,滑过唇畔,一遍遍轻轻描摹,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在脑海,永世不忘。 见他微微皱眉,她嫣然一笑,竟然动了一下。 这一下让他陡然转醒,那酥麻之感似是生了触角,沿着脊背轰然冲进脑海,挤走最后一分残存的理智,他眸色突沉,终于将她狠狠拉回怀中。 记不清是第几次从白茫茫的虚空中醒过来。 相思看着睡在咫尺的俊颜,嘴边勾起一丝浅笑,眼角终于落下泪来。 他们在c市逗留了三天,直到t市公司那边打过电话来,说公司有些事情需要周子墨回去处理,她才同她一同返程。 下了飞机他先将她送回小公寓,再要出门时随口问了一句:“这两天你怎么没去上班?” 她将花瓶里的花拿出来,换上新的,漫不经心的回答:“回家之前请了假,还有两天才休完呢。”稍稍整理了一下花枝,又抬头问他:“晚上你早一点回来吧,我想吃川菜了,咱们去吃水煮鱼好不好?” 周子墨走过来轻吻了她额头一下,说:“好,等我回来。” 她笑着点头,看他出门,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一点一点,直到再也不见。 周子墨回到公司便忙的不可抽身,一直到下午才打电话给她,他略带抱歉,说:“公司这边事情太多,一会还要开会,晚上回去可能太晚了,这样吧,你在家等我,我开完会去给你打包水煮鱼带回去,好不好?” 她在电话那头,声音温柔清晰:“好,我等你。” 等到周子墨开完会从公司出来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他又去地道的川菜馆打包了鱼,怕她等的急,便一路飞车回来。 开门进了房间,客厅的灯是亮的,房间里却没有人。 他眼风极快,一眼便看到了沙发茶几的花瓶旁边,早上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精心打理那一簇簇娇艳,现在那里却没有了人。 没有她。 花瓶旁边放着个东西,幽碧生辉,那盈盈的玉色在灯光下愈发诱人。 他像是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片刻,眼中竟然有些酸涩发疼。 他手里还拎着打包的水煮鱼,她早上才说过要吃的。 他拎着打包的袋子走过去,将那抹碧色从花瓶边拾起来。 是她的玉镯。 手上像是突然失了力气,打包袋“啪”的落在地上,汤汁从袋子里流出来,溅上地板和他的裤脚。 他没有理会,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只玉镯。 她说等他回家,可是她没有。 这玉骨清冷,早已没了她的温度。 ☆、第五十七章 已经是深秋了。 这是一小方天井,墙下周遭种满草木翠竹,置身其中倍感绿翠怀荫,不时有微风有头顶被隔成正方形的空中拂过,撩人衣襟,相思坐在一棵参天古木下的长椅上,头稍稍靠着斑驳的树干,似是睡着了。 苏褚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人,有风从她脚下溜过,轻轻掀起她的裙角,她却一动未动,身侧的古树高大粗魁,更加衬得她身形单薄,他拿了薄毯出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 不过是疲乏时的浅眠,只一个轻微的动作,相思便醒了过来,看清了眼前的人,淡然轻笑。 随他回香港以后她便大病一场,这病丝毫没有来由,之前毫无征兆,苏褚请家庭医生看过,却也不得结论,只是说人太劳累,外加有些水土不服的症状,既然不是大病,相思也不愿意吃药,就只好这样静静养着。一开始是随他回了苏家的豪宅的,但苏家在香港乃是大族,家中免不了人来人往,他知道她喜静,又念着她的身体,便将她从家里接到这。 -- 第97页 这里很好,虽是老宅,却素雅清净,偏院还有这一方小小的天井,相思闲来无事便来这里坐坐,偶尔看书,偶尔和他树下品茶,宅子里只有一个家佣,是从家中跟他们过来的,只是负责平日三餐和日常打扫,话不多,也从不主动打扰他们,有时苏褚出门,这宅子里安静的便就像只剩下她自己,可依旧来这天井闲坐,翻书喝茶,或是什么都不做,独自发呆。 苏褚在她一旁坐下,将她扶进怀里,他极力让自己这个动作看上去自然而然,心里唯恐她的抵触,但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甚至比他还要自如平常,自然柔顺的随着他的动作将头靠在他肩上,长发垂下来,仿佛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息,陌生又熟悉。 过了这么多天她身体渐渐复原,只是经常觉得疲惫,事实上她什么家事都不曾做过,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只用来休息,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身心疲劳。 苏褚将她身上的薄毯向上拉了拉,略带征询的说:“这周末璨璨要订婚了,跟我说一定要你去参加她的订婚宴,这丫头任性惯了,别说我,有时连我妈都管不了她...” 苏璨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这她当然知道,不过还是诧异非常:“订婚?她才十九岁就...” 话一出口才知道是自己又犯了傻,是了,这是香港,不是大陆,只要年满十六岁,别说订婚,哪怕是结婚都丝毫不奇怪。 第一次和那位十九岁的豪门千金,他的妹妹见面,相思便觉得她似骄阳一般活力新鲜。那时她刚到香港不几天,还住在他家里的豪宅,一天傍晚时分,众人正端坐在长长的餐桌前吃晚餐,那个活力四射的小姑娘突然闯进餐厅,笑着叫:“哇哦,嚟得好,不如离跷,我啱啱落飞机,饿死咗!”她说粤语,相思转了转神才能听的明白。 佣人给她添了餐具,盛了汤,她就坐在她妈妈旁边,捧着汤碗刺溜刺溜,几口便喝了一大碗汤,哪有半分名媛淑女的样子。 她母亲皱眉拍拍她的手,提醒说:“别胡闹,没看到有客人吗?”虽是责备,口吻却依旧宠溺。 大概是骤然听到妈妈说国语,她惊奇的“咦”了一声,然后顺着她妈妈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看见了她。 她先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边的苏褚,瞬间就明白过来,然后居然乐不可支的跑过来,相思笑着站起来,方想礼貌的打招呼,便被她抱了个满怀,她眼中似有流光,热情亲切的喊她:“嫂子!” 这两个字可是标准的普通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相思一时尴尬,立刻就红了脸,连忙说:“你好,我是常相思。” 苏褚见她难为情,便扯过小姑娘按在座位上,说:“好好吃饭,别没大没小!” “妈咪!”苏璨噘着嘴撒娇:“阿哥唔锡我喇,偏心阿嫂!” 这下全桌的人都笑起来,就连苏褚的妈妈,平日那样温和少言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相思的脸更红了,却也知道她没有恶意,只能笑笑作罢。 饭后苏璨拉着相思不撒手,一直天南海北的聊天,却不再说粤语,只说国语,相思也没想到,原来她的普通话说得也居然这样好。 她刚从欧洲旅行回来,一路上新奇好玩的事恨不得都讲给她听,这样人来疯的热情性格,饶是相思慢热,也不由被她感染。 晚上休息的时候她居然还要和她睡一个房间,她不问相思,直径喊她哥哥,问可不可以,连苏褚都被她问的一愣,相思觉得尴尬极了,只好连忙说:“可以的!” 大概是对突然从天而降的她太过好奇,晚上两个人洗完澡她依旧躺在床上拖着她聊天,聊着聊着,她忽然说:“你肯定要和我哥哥结婚的。” 相思不由好笑,问:“为什么?” 她想了想,说:“因为眼神。” 相思沉默不语。 她说:“我哥哥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我也见过他对别的女人好,但是他看她们的眼神却不是这个样子,唯独对你,这样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 她翻了个身,面向她,有些高深莫测的笑意,说:“而且,我哥哥从没把她们带回家来过,你是第一个。” 相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最近身体不太好,苏褚已经交代过苏璨,晚上不可以打扰她休息,或许是顾念她的身体,或许是舟车劳顿的旅途疲惫,她断断续续的和她说了一会话,果真沉沉睡去。 相思起身,轻轻帮她盖上凉被,然后又重新躺下去。 却是一夜不成眠。 没过多久她便和苏褚从苏家来了这老宅,临走时小姑娘居然堵在门口,泪眼朦胧的舍不得,好在两地离的并不远,苏褚答应她可以随时来找相思玩,她才止住眼泪让他们出门。 开心就笑的放肆,伤心就随意流泪,明明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居然要订婚了。 相思从回忆中转醒,笑着说:“璨璨的订婚典礼我当然要去了,还要送她份大礼!” 苏褚也笑起来:“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礼物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那是你送的,不...” 苏褚打断她:“不一样吗?” 她顿住,愣了半晌,终于又笑了笑,说:“是啊,都一样的。” 心里有一个角落微微塌空,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填满,再多的喜悦,甚至是悲伤,都在靠近那片塌方时被狂风席卷而过,再接触不到。任何东西也填补不起来,也不是难过,任何情感都不是,只是那一角让人觉得空荡荡的,像是凉。 -- 第98页 相似不经意看了看左手腕,什么都没有,那玉镯她带的时间本就不长,如今又摘下那么久,手腕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就这样吧,这样最好。 再没有失去的印记,就像从来也不曾拥有。 不知名的风突然吹过,心里空了的那一角,终于撕扯着,泛起了疼。 ☆、第五十八章 天光消逝,夜□□来,日月轮回也不过是在弹指刹那间。 苏璨的订婚晚宴并没与预想的在家中举行,而是选在了维港岸边的一所酒店。 酒店最高层是旋转大厅,大厅顶上水晶吊顶剔透摇曳,散下如烟云缭绕的光圈,舒缓的钢琴曲从角落飘至而来,琴声伶仃,轻柔的旋律在半空流转,似真似幻。 苏璨的未婚夫为她带上订婚戒指时她感动的梨花带雨,直到晚宴开始才重新补了妆,挽着未婚夫的手臂入场敬酒。虽说是小姑娘,平日里又疯癫惯了,但一到这种正式场合,却始终是一派豪门名媛的架势,不管是敬酒致谢还是应付寒暄的宾客,她都收放自如,到底是大家族长成的千金,骨子里的高贵东西与生俱来,丝毫不显做作生硬。 晚宴开始后,场中便是一场盛世繁华,人影晃动中相思看到了叶匀,也没有一丝意外,他和苏褚的关系早就不言而喻,当初她不声不响的离开单位,甚至连辞职都不算,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电话,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她来香港后重新买了手机,申请了号码,可之前用的那部却没有办理任何的注销号码或是停机业务,不是故意等待,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她知道,不会再有人找她。 果不其然,原来的那部电话再也没有响过。 苏褚也在场中招呼宾客,相思亦不打扰他,得了空,便来到厅外的露台。 夜风习习拂面,晚星清冷夺目。 从旋转大厅的露台上望过去,只见江水如镜,映着夜空中星子的光芒,似是在江面上碎了一层莹亮的浮冰,那星点光亮随波摇曳,缓缓荡向两岸高耸的楼身,还没靠近便被夜风吹散,乱了一江春水如澜,散尽一池璀璨星雨。 维港两侧依旧是万家灯火,江面有游轮驶过,这样相似的场景,最适合回忆。 可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那个人,那三个字,还有那晚维港上空瑰丽的烟火,她再不能去回想,连浅尝辄止都不被自己允许,已经没有了退路,就逼迫自己再不要回头,哪怕是堪堪回首,都会让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就只有万劫不复。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包括所谓的回忆。 心里虚空的那一角又泛起了丝丝的疼,相思忽然想抽一支烟。 还是算了。 这件事,也没有关系了。 肩上忽然一暖,她转头,苏褚不知是何时走过来的,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转身靠上扶栏。 相思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大厅人太多,我基本都不认识,怕是见面尴尬,就出来透透气。” 苏褚倒是不在意,说:“没事,让他们闹去吧,我一猜你就在这,果然让我找着了。” 他应酬半天,像是喝了不少酒,随手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这个时候的他才最像他,妥妥的豪门公子,漫不经心中带了几分不羁。 他笑着跟她开玩笑:“刚才还有人问我,说我带来的那个漂亮的跟仙女一样姑娘哪去了,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相思饶有兴致的听他胡诌,顺着他问:“怎么回答的?” 苏褚眼中笑意更浓,偏过脸来看她,说:“我说,那不是仙女,是辛德瑞拉,零点一过就消失了。” 相思被他逗得笑出声,却板起脸来,说:“好啊,你敢说我是灰姑娘!” 他挑眉:“灰姑娘有什么不好,最后得偿所愿,和王子双宿双栖。” “嗯?”她故意问:“那王子在哪呢?” “近在眼前呗!”他还是一副没正经的样子:“这么玉树临风的我,你都看不见?你这灰姑娘的眼神也忒差了!” 她笑嘻嘻:“王子我是没看见,喝了酒的呆子倒是看见一个。” 苏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作势就要揉她的头发,她笑着左闪右躲,却不知怎么一下被他抱在了怀里,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低头亲吻她。 相思僵在那里,手覆在他胸口,本来要下意识的推开,可最后,终是没有。 手上的力量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她堪堪将手握成拳,指尖咯在手心,终于控制住自己没有发抖。 苏褚惊异于她竟没有半分的抗拒,终于缓缓放开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眸色清亮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她随他来香港已经数月,这期间她都如今天这样,平静的如一泓清水,不见难过,不见哀伤,如水面没有一丝涟漪般安静,她从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绝口未提t市的任何事和任何人,包括那个人,她不提也不问,仿佛那个人和那些事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她不问,他也不说,就这样相处了几个月。 这个吻只是不经意间却故意为之的小小试探,谁知这样突然,她竟也丝毫不显慌乱。 倒是他,显得有些无措。 “怎么了?” -- 第99页 “没什么。”苏褚摇头笑了笑,又靠上扶栏,换上了那副不在意的口吻,同她开玩笑:“刚才在里面,还有人跟我妈说,没想到儿子还没着落,女儿倒是先订了婚,这妹妹反而赶在了哥哥前面。” 她重新将视线抛至对面远岸,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轻声问:“你想结婚?” 他只当她是玩笑,随口回答说:“想啊!当然想,白天想晚上想,简直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啊!” 她转头凝视他的侧脸,眼中有他没看到的情绪一闪而逝,又过了半晌,慢慢松开握住左手腕的右手,缓缓开口:“既然你想结婚,我们就结婚吧。” 她声音很轻,轻的他似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猛地回身,不由自主的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她笑了笑,依旧轻言:“我说,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苏褚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犹豫不定,问:“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相思收敛了心神,稳住了情绪,说:“我当然知道。我说过,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苏褚再不等她多言,突然将她拉进怀里,狠狠抱住,他那样用力,手臂都在微微发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过了许久,才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相思?”那声音竟也有几分颤抖。 她轻声说:“我在。” 不只是喜悦还是别的,许久,他又低声唤了一遍:“相思。” 她的手终于环上他腰际,伸手在他背上轻抚,就像哄小孩子一般:“我在这。” 他过了一会儿放开她,眼中却是她看不懂的神色,是惊喜,是震撼,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却似乎还夹杂着掩盖不住的痛楚。 大概真的是太爱了,才会这样痛吧。 他最后问了她一次:“你决定了?” 她暗自叹息,却笑着说:“我们找个适当的机会就告诉你父母和家里人吧,我...你知道的,我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我们可以不需要订婚,也省去了许多麻烦的事情,只要你家里同意,我们可以直接结婚。” 她这样说,她居然说了这样的话,苏褚有一瞬间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马上就答应她,不需要找机会知会家中,不需要订婚,甚至不需要所谓的结婚仪式,明天,不!是现在!马上就带她去登记! 他的目光深深,喉结翻滚,最后终于用理智拉回了思维,他将她重新抱在怀中,艰难的开口:“那怎么行,订婚、结婚,一样都不能少,这样的人生大事,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她急忙解释:“我没有觉得委屈。” “不行!我觉得。”他的口吻像是不容商量,说:“等过两天,我带你回家去,我们一起告诉我妈,我们先订婚,过段时间准备充分了马上结婚,好不好?” 相思不再多说什么,将侧脸贴近他胸口,他的心跳声坚定而有力,终于答应他:“好。” 维港的夜色还近在眼前,夜风却忽然吹得凶猛,根本无视世间的悲喜爱恨,心底的那个虚空一角也像是被凉风灌满,呼啸在心间,像是要将整个人都掏空,只留一副残破的躯壳。 相思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和心一齐麻木着,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不能再感知周围的任何事物。 这样就好。 只要没有了希望,就再也感觉不到绝望。 ☆、第五十九章 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要冷一些。 周子墨坐在偌大的办公室中,面色低沉,目光只停留在手中那叠厚厚的调查报告上,每翻过一页,眼神便凉下一分。 房间里极其安静,中央空调的暖风很足,但还是让人觉得透骨生寒。 许久,他将那叠报告重新合上,随手放上碎纸机的进纸口。 有纸张破碎的簌簌声从一侧传来,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食指稍稍揉了揉眉心,倦意似乎有所消退。 片刻过后,终于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号码接通,电话那端的人只淡淡问了句:“什么事?“ 周子墨一只手仍轻捻眉间,声音略带暗哑:“我要查一个人…” 萧瑟的秋意被阻断落地窗外,瓦蓝的天空上云幕又淡了几分,看来是又起了风。从这么高的位置上望出去,平行世界里除了这个城市林立的高耸的楼身,和空中漂泊的闲云,视线里再也没有其他。 三日后,他接到聂毅成的回复:“你要的东西有了,找个合适的地点给你,不要有外人。”事关重大,个中隐情原委就连聂毅成也不曾料想,顿了顿又说:“我亲自拿给你。” 周子墨沉思片刻,说了c市的一个地点。 房间中还是数月前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客厅的一扇滑窗只拉上一半,留着一道缝隙,走前她说虽然屋子里不长有人居住,但也要保持通风换气,下次过来时房间空气才不会沉闷。 聂毅成连秘书都没带,私下驱车来把东西交给他。 两个人坐在客厅暗灰色的沙发上,茶杯里泡的是上好的熟普洱,茶味香中略带腥涩,已是十几年的陈茶了。 周子墨放下茶杯,将视线从他带来的档案纸上挪回来,沉声说:“这么大一笔税务款项,私自签字挪用,看来并没有冤枉他。” -- 第100页 聂毅成嗯的一声,点点头,却轻叹说:“可判的是无期,到底是量刑重了些,就算能减刑,一步步算下来,服刑期最少也要二十五年,出来时早就物是人非了,越是站的高越怕摔的疼,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自杀。” 房间中一时无话,秋风从滑窗的缝隙中吹进来,卷起纱帘一角,窗外能听见听见树叶沙沙飘落声,周子墨起身去关了窗户,手在窗沿上稍作停留,再转身时,眼中终于有了挣扎的倦意:“有办法吗?” 聂毅成闻言皱眉,半晌,缓声说:“有,但是不可以。”他本是想喝口茶,可端起茶杯,遂又放下,似乎也有些犹豫:“这件事牵扯的关系太多,况且,你们老爷子那...” “这事我爸根本不知道。” “那也不行。当时既然是有人敢打了他的旗号,就一定能找到这其中的关系,这时候翻案,就一定是牵一发动全身,怕就怕到时候收拾不了,你要知道,现在不比二十年前了,舆论的力量太恐怖了” 心里早就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到底是存了些不甘心吧,一定要亲口听他说出来,把仅存的一丝如微弱火苗般的希望浇熄,才能让自己彻底接受烟尘呛鼻满面尘土的结果。 周子墨眉间略有松动,像是挣扎过后的释然:“那就这样吧,剩下的事,我解决。” 聂毅成本是和他是从小厮混到大的世家交情,却极少见他有过这样的时刻,见他口气轻缓了不少,倒是笑了出来:“不容易啊,难得看见能有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周子墨微怔,摇摇头,也是无奈一笑:“这次么,有些棘手。” 氛围不如刚开始时那么压抑,聂毅成这才抬眼打量了一番这房子的内饰布局,普通的两室一厅,装修虽是尚可,却丝毫不显奢华,和周子墨以往的那些个豪宅别院大相径庭。 “你这房子倒是弄得有点意思。” 周子墨抬眼,随着他目光所及之处稍作停留,轻声说:“这是她原来的家。” 这倒着实让聂毅成感到意外,思忖几秒,终于想起来问:“她呢?” 周子墨屈指,敲了敲茶几上那册卷宗,指了上面的两个字给他看。 聂毅成眼中有错愕和惊讶一并闪过,随之心下了然,只是不成想到,那样看似柔弱的人,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 许久,他轻声说:“她肯为你做到这步,你也算是值得了。” 值得了吗? 若说是为了值得二字,她何须这样孤注一掷。她为他做的,早就值得了。 许久,聂毅成叹然:“看来这件事,你的确是有些棘手了。” 香港的秋天其实是最好的季节,夏季的潮热也随着降水的减少而逐渐消退, 天气不冷不热,清凉干爽。 从苏家大宅出来,相思坐在回程的车里,望着左手中指上那枚小小的铂金指环,一时有些发愣。 苏璨的订婚典礼已经过去一周,今天她随苏褚一起回了苏家,告诉他妈妈他们要也要订婚的决定。 苏褚的妈妈并没有原先设想的那样惊讶激动,只是一贯柔和的神情平添了几分淡淡的笑意,那样历经人生沉浮的心态,这浅浮在眼中的笑意,已然是欢喜的示意了。 她拉过相思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握着,说:“这些年小褚一个人在外头奔波,我时常不放心他,好在他现在有了你,愿意安定下来,我做妈妈的,心里当然高兴,只怕他性格太过于强硬,以后要是敢欺负你,你可一定不要自己委屈着,来告诉我,我给你教训他。” 相思笑笑,摇摇头说:“不会,他很好,不会让我受委屈,您放心。” 这件事既然已经知会了家里,就算是尘埃落定,定了下来。 临出门前,他妈妈从房间里拿了个檀木的小盒子出来,说送她一个小礼物,盒子打开,是一枚小小的指环。 最简单的样式,仔细看指环外周有了轻微的磨痕,看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苏褚的妈妈告诉她:“这是我结婚的时候,他爸爸送我的结婚戒指。”顿了顿,才说:“是他的生父。” 相思惶恐,连连摆手,说:“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她却直径拾起戒指,套在她的食指上,语气中带了些许惆怅:“没关系,我和他爸爸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这又是他留下的,就算是他爸爸给儿媳妇的礼物吧,总归是个念想。” 她不知道该如何谢辞,直到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苏褚拍了拍她的肩,轻叹说:“收下吧。”她才终于不再多说,怀着既复杂又不安的心事,收下了戒指。 车子稳稳停在路口,相思这才回神,原来是遇到了红灯。 一路上苏褚看她都在盯着手上的戒指发呆,这时说:“这个是给你做纪念的,找个机会我陪你去店里,再挑一枚订婚戒指吧。” “不,不用。”相思轻轻摩挲戒指上细小的划痕,说:“就这个就够了,这是他们的心意,没有比这个再好的了。”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苏褚沉吟片刻说:“这些年我做的事,我妈并不知道,如果我告诉了她,她一定会阻止我。” 相思心中微动,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妈妈从没有问起过半句关于那个城市、那个人的一点一滴。 相思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她只希望你过得好。” -- 第101页 苏褚极快的看她一眼,笑了笑:“我现在过的就很好。” “那就好。” 是啊,现在这样就很好,将来也是。苏褚很好,那个人也会过的很好,而她也并没有死去,她,也很好。 ☆、第六十章 订婚日期敲定在半个月后,还有两个星期,十四天。 并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劳神费心的,苏家独子的订婚仪式,自有知名的团队从头负责到尾,一一打理,事无巨细,事无不精,唯一需要她做的,就是等设计师陆续的,分步骤的将各种方案送到家中,她决定要或是不要,好或是不好而已。 相思有时候觉得,她人生中的这二十五年,似乎都在做选择题。看似是自己做的决定,但是结果往往不由她掌握,她经历过太多的峰回路转,太多的百转千折,到最后,似乎有些麻木,而结果,她永远说不出是好或是坏。 这几天,苏家已经将他们要订婚的消息通知到整个家族,她甚至亲自接到了苏家家主,也就是苏褚继父的电话,他继父这半年多一直在国外,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算下来,都是要进人家家门的人了,她连这个当家人的面也没见过。 他继父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概是怕她听不太懂粤语,事实上,她的粤语也的确不太灵光,但他这样在细节上都显得礼数俱全,也着实让她受宠若惊,只是寥寥几句,他却说:“这段时间我太忙,所以一直没机会同你见面,但小褚的订婚仪式,我一定赶回去参加,你不要见怪。” 她哪里敢见怪。 她在香港这段之间,看得出,现在也听得出,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他的继父待他,却果真如同亲子一般。 苏家这偌大的家业,今后必然是要交给长子承接,可他与苏褚的母亲,却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也就是说,他愿意将几代沉累下的基业,交给一个与自己本没有关系的,别人的儿子,这样的感情和倾注,到着实让人冉升了几分敬佩。 对于苏褚而言,这未尝不是生命中另一种补偿吧。 如她一样,都是偿还他生命中缺失的温暖,和亏欠的伤痛。 午后的阳光不温不火,相思陪苏褚在书房闲憩,她在书架上挑了本《宋词注译》的新编,漫不经心的翻看着,苏褚则处理一些电子邮件,都是大陆公司那边的一些日常决策性事务,这段时间他人一直在香港,都是通过邮件或是视频会议解决公司事项。 相思偶尔帮他收发传真,还好,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份有关于周氏和那个人的文件。 还好,终于。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这所有的一切,如今的结果,是她值得的。 手里的书被轻轻抽走,相思抬头,苏褚将笔记本屏幕转给她,说:“来看看这个。” 竟然是订婚礼服的样式图,国际知名婚纱设计师belinda亲自操刀,不同款式不同风格的样图就有九款。相思诧异的啊了一声,说:“怎么传到了你那里,我还以为要去她的设计室亲自试穿呢。” “当然要亲自试穿,我只是先帮你筛选一遍,剩下的这几款是设计室那边重新改过的,不过最后这一环节,还是你来决定的好。” 相思有些愕然,他这样忙,公司那边一大堆琐事,订婚日期也近在眉睫,苏家礼数繁多,许多事情她并不太懂,也都是他一一打理,却连选礼服这样的事都替她劳神。 眼前的男子还是四年前初识的模样,温雅如玉,呵护她始终。 她不是不愧疚。 “苏褚...” “怎么了?” 相思惘不可闻的叹息:”谢谢你。” 他笑她:“说什么傻话呢。” 是啊,她是真的傻,如他一样,却拿自己没办法。 设计图一张张看过去,最后选定了一条纯色月白的纱质长裙,腰线一周手工缝制了细小水钻,样式简单却不失精致。 苏褚说:“这件太简单了吧。” 她说:“没有啊,我看着就挺好的,只是订婚而已,要是过于别出心裁显得太刻意了吧。” 既然是她喜欢的,苏褚果然不再多说,却冷不丁‘嗯’了一声,亲了她额头一下,声音中透着轻快的欢喜:“说的对,最好的要等到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惊艳他们!” 相思愣了一瞬,乍听那两个字心里莫名一动,但脸上的情绪却没有半分显露,只是点头,说:“好。” 没错,她与他订婚,然后还会与他结婚,随之这一生,都陪在他身边。 从此,天高水长,人世浩渺。 这就是结局了。 世界上花期最短的花种应当属是仙人掌类,这类的花相思只知道一种,便是昙花,鼎力盛开一次也只有三个小时左右,夜开昼败,芳踪稍瞬即逝,再无迹可寻,但仍旧不悔那刹那芳华。 譬如她的一生,曾用尽全力盛开过那段时光,便不悔这人世一遭。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设计公司将订婚的请柬送到家中,恰逢苏褚回了苏家,相思便自主决定了样式,送走了设计师,就接到了正在享受订婚旅游的苏璨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依旧神采飞扬:“honey,surprise!” 的确是惊喜,相思问她:“不是在旅游吗?” “你还说呢!我哥和你订婚这么重磅的消息,我居然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都不提前告诉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嫂子!” -- 第102页 相思说:“你在蜜月度假啊,打扰别人甜蜜二人世界的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而且你哥哥也说,晚一点家里会有人通知你的。” “那不一样好吧...哎..算了算了,反正我刚才已经给我哥打电话把他骂了个狗头流血了,不重要了。” “是狗血喷头大小姐。”电话那边有嗡鸣声传来,相思惊讶,又问:“你现在在哪啊?” “机场啊!等我十几个小时,马上出现在你面前,带你去来一场订婚前最后的单身狂欢!期待吧!” “你为了我们订婚提前结束了行程,要特意赶回来?” “哎呀,也不是...好了好了,我们马上登机了,我不说了啊,明天,哦不,后天见!” “哎...!”电话被挂断,相思哭笑不得。 果真只过了两天,傍晚时分,苏璨便来找她,将近一个月的长途旅行,昨天才下飞机,她却丝毫不显疲态,依旧热力四射的样子。 苏褚说:“她这是平时疯惯了,闲下来她才受不了。” 苏褚坐在沙发上横眉冷对,却不敢还嘴。 她非要拖她去逛夜街,相思拗不过,只好和她出了门。 没想到她是自己开车来的,车子开出辅路,不一会便汇入穿行的车流中,相思和她聊着天,慢慢才感到不对劲:“不是去商业街?不是这个方向吧?” “啊?”苏璨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哇哦,你才来几个月,方向感就这么好了呀,真厉害真厉害。” “别打岔,到底去哪?” 苏璨咽咽口水,老老实实的说:“去看演唱会好不好嘛?”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一路往红馆的方向开。 相思觉得好笑:“那为什么要骗你哥说去逛街,实话告诉他不好吗?” “不好不好!”她一本正经却无限哀愁的说:“我哥才不会同意呢,搞不好还会告诉妈咪,再搞不好还会让我爹地知道,到时候他们又该拿出那副腔□□训我了,什么‘于守本分、遵礼不逾’什么的,哎呀,每次听他们说这些,我头都大了。” 苏家是名门望族,教化子女也从来都是恪守礼数古节,大概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宜室宜家,不该随意抛头露面,因此才会有此一说。不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必然有反抗,而且反抗的比压迫强烈许多倍,所以才会成就了苏璨这样洒脱的性格,不敢明目张胆的在香港快意人生,就常年在国外转悠,偶尔回家小住,时机一到再接着满世界的飞。 相思笑了,问她:“所以你就趁着年轻赶快订婚了?想着最好能再马上结婚,这样就彻底自由了?” 苏璨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感叹道:“知己啊!这你都能猜到!啧啧,怪不得是拿下我哥的人,嫂子你行的啊!” 相思笑着戳戳她的头:“别乱喊人,好好开车。” ☆、第六十一章 到了红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们来得不算早,大批人马都已经入馆了,可门口仍聚集着不少人群,大概是粉丝,准备等演唱会结束,能见到偶像一面。 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泊了车,相思跟着她往门口方向走,这才想起来问:“是谁的演唱会?” 苏璨扯了扯脸上一次性的大口罩,又从包里翻出一个大墨镜带上,全副武装之后,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递到她面前:“看!” 怪不得红馆这边被堵得车水马龙,竟然是eason的年末个唱,本是一票难求,她手里拿的却是两张vip的坐席票,相思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eason啊。” “当然啊,香港没几个人会不喜欢吧?” 相思把票递给她,又指了指她的脸:“那你干嘛把自己捂成这样?” “那,这种场合肯定会有很多媒体啊记者啊在场的,咱们坐的可是前排席位,万一!我是说万一!不小心被拍到了,明天会见报的,到时候我会死的很难看!” 相思点点头,哦了一声,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那为什么我也要弄成这样?” 苏璨转头看着她脸上和自己一样的一次性大口罩,说:“你可是即将成为苏家大少未婚妻的人,要是一倒霉和我一起被拍到,再一倒霉被扒出身份,那到时候可就不是惊动狗仔队的问题了,香港的财经啦、金融啦、商业啦,各类记者会把你家的门槛踩烂的。”说完还意味深长的问她:“怕了吧?” “怕了怕了。”相思笑出声来:“原来做苏褚未婚妻的风险这么大。” 两个人验完票,趁着演唱会没开始前的那阵杂乱,偷偷溜到座位上,落座后两人均是长长呼出一口气。 主灯落暗,霓虹骤亮,伴着四起的尖叫声,这个夜晚的盛会终于拉开帷幕。 一首首歌曲唱过,经典的、流行的,苏璨挥舞着手中的星光棒和人群一起尖叫,在互动的时候更是激动不已。 一首歌的旋律结束,她才稍稍安静了一点,疑惑的大声问她:“你怎么都不叫啊?!” 下一首歌曲的前奏无间歇的响起来,人群又随之沸腾,相思冲她摇摇手里的星光棒,喊着回答她:“我怕叫的太大声打扰你!” 苏璨知道她故意逗她,哼了一声,又紧随人群开始欢呼。 歌声想起来,很好听的男中音,在现场和cd里听到的不太一样,音色甚至比刻录的效果还要好,这首歌相思之前在别的场合偶尔听过一两次,却都没有在意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听起来,却忽然想落泪。 -- 第103页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 当初的坚持 现已令你很怀疑,很怀疑 你最尾等到只有这枯枝 苦恋几多次,悉心栽种全力灌注 所得竟不如,别个后辈收成时 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再静候 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留低击伤你的石头 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 时机先至熟透 应该怎么爱 可惜书里从没记载 终於摸出来但岁月却不回来,不回来 错过了春天 可会再花开 一千种恋爱,一些需要情泪灌溉 枯毁的温柔 在最后会长回来 错的爱乃必经的配菜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再静候 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留低击伤你的石头 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 时机先至熟透 想想天的一边,亦有个某某 在等候 woohohyeah 一心只等葡萄熟透,尝杯酒woo 别让寂寞害你伤得一夜白头 仍得不需要的自由 和最耀眼伤口,我知 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 但当你智慧都蕴酿成红酒 仍可一醉自救 谁都辛酸过 哪个没有 手里的星光棒闪烁着淡蓝色的光晕,周围的人群也随着歌手渐渐安静,左边心房中那缺失的一角,又泛起了撕扯的疼痛,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疼的让人窒息,恨不得下一秒就忘记呼吸,下一秒就死了才好。本应控制不能外泄的情绪,一瞬间就将她湮没,这段时间她自抑的很好,非常好,好到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马上就要崩溃的、拼命的想念那个人,恨不得立刻喊出他的名字,那三个字堵在心口,扼住咽喉,让她快要无法喘息,恨不得大声喊出来,只有将他的名字喊出来,她才能好过一点。 可是不行,她不行。 想想天的一边,亦有个某某,在等候;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可是不行,她真的不行,那个人早已等无所等,而她,亦是早就守无所守。 一直到演唱会结束,和苏璨去吃宵夜,她始终神情木然,苏璨和她聊天,她亦是魂不守舍的应对着,苏璨渐渐感到不对,放下手里的刀叉,担心的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打电话给我哥,让他来接你回去?” 直到这时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想到刚才她说要打电话的那个人,心里一惊,忙说:“不用不用,我,我没有不舒服,就是、就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相思口不择言:“呃,我们没有被拍到吧?” “哎呦!你说这个啊!”苏璨长吁了一口气:“放心好啦!没问题的。” 她点点头,说:“那就好。” 出了餐厅的旋转门,夜风吹得人也逐渐清醒。 两个人正要去取车,冷不丁有人从背后拍上她的肩膀,相思下了一大跳,转头一看,登时愣在了那里。 秦南风脸上也是写满了疑惑,等她转身,看到自己果然没有认错人,眼里才溢出惊喜。 相思的头顿时嗡的一下,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你怎么在这?” 竟是两个人同时开口。 秦南风笑了笑,随即神色恢复正常:“我来看个画展,你呢?” 相思第一反应是对苏璨说遇到个朋友,让她去停车场稍等她一下,自己马上就来,苏璨不疑有他,只说:“那我在车上等你。” 直到苏璨走的远了一些,相思才尽力平复着不安的心跳,转身说:“我,我来看望朋友。” 她今晚的情绪实在糟糕透了,这时候又遇见了秦南风,一时间不免有些慌张无措,大概是她掩饰的痕迹太过明显,或是她的神情太过不自然,秦南风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发现了不对,她表情困惑,像是不认识她:“朋友?你...” 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相思再也伪装不下去,太痛太累了,她抬起头,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心一横,说:“南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尤其不要说我在香港,今天就当是没有见过我,好不好?我求你。” 秦南风不解:“为什么?” “我,我要订婚了,但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你明白吗?” 秦南风听她说订婚,难免失色,可她又说:“求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夜影霓虹中,她眼光烁烁,带了一点恳求,但更多的是悲凉,秦南风虽说并不了解她的从前,见面也不过两次,可那个人待她如何,她看那个人如何,那种眼神,她绝不会看错,更不可能会错意,可现在,她居然恳求自己不要说,她要订婚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 第104页 两个人站在夜灯下,一个神色哀恸,一个目光迷惘。 这世间,到底能有多少的不尽人意呢? 许久,她说:“放心。” 听到这两个,心里的那块大石才碾压着落了地,留一路鲜血四溢。 “谢谢。”相思匆忙道了谢,再不敢多少一个字,转身快步向停车场跑过去。 “相思!”她在背后喊她。 她停住,眼泪就要夺眶,她不敢回头。 “要好好的。” 她咬牙点点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消失在霓虹深处。 一直到回到老宅,她都是神色恹恹,苏璨以为她是累到了,也不敢多留,看她进了院门,便离开了。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墙上的壁灯亮着,投下昏黄的光影。 相思在一楼的盥洗室洗了把脸,将额前濡湿的头发擦干,才回到二楼的卧室。 隔壁的房间悄无声息,已经是凌晨,苏褚应该已经休息了。 她回到床上,将床头灯扭亮,才将自己卷进被子里。 根本不可能睡着,她睡不着的时候不习惯翻来覆去,只是将被子蒙到脸上,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她怕黑,不敢将自己完全置身于阴影下,离开的这几个月来,便重新开始亮着灯入睡,这个姿势是她惯用的。 她躺在床上,试着将情绪梳理一下,却觉得心乱如麻,毫无头绪,根本无从下手。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放纵自己一直以来被隐藏的完好无损的念头,她一定是疯了,才敢这样想他。 有敲门声传来,不重,如同苏褚的声音:“相思,睡了吗?” 真是心惊肉跳的一晚,她在一瞬间只祈祷自己不要露出马脚,慌忙的坐起来,抹了下眼睛和脸,还好,还好她不是在流泪。 “还没。” “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的。” 苏褚打开门,走到床边坐下,走廊的壁灯将他的身影拉的颀长,见她没有换睡衣便睡下,稍稍皱起眉头。 相思平复着情绪,笑了笑说:“回来得太晚了,又累又困,就想直接睡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我也还没睡。” “这么晚还不睡?还在忙吗?” “嗯。”苏褚抬手理了理她垂在耳边的碎发:”明天要出差,大概三天左右,在整理一些东西。” 相思眼角一跳,不自觉的脱口问出:“你去哪?”问完的下一秒,才骤然感到心慌。 苏褚似乎无视她的反常,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深了几分:“回远达,公司有些事,必须我亲自回去一趟。” 相思看着他,背后渐渐浸出汗来。 该不该开口?能不能问出口?她犹豫不决。若是真如她想的那样,那所有的一切,都白费了。 苏褚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相思,你在害怕什么?” 终于,她问他:“你回去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回答她,只是倾身靠近她,相思下意识的向后躲开,但背后就是软包的床头,她无处可躲。 他将额头抵上她的,两个人近在咫尺,近的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他看着她的眼睛,仍是问:“相思,你怕吗?” 他的目光平静,却压迫着她无法呼吸,她终于说:“怕。” “怕什么?怕我会伤害他?还是怕我会被他伤害?”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们两个人的谈话中,第一次出现那个人。 那样的目光让她无处遁逃,他似乎不是看着她的眼睛,而是盯着她的心。 许久,她终于要坚持不住,声音里有些颤抖:“苏褚,我们就要订婚了。” “是啊,要订婚了。”他眼神中终于有了笑意,他起身离开她,像是安慰的语气:“放心吧,我不过是回去处理点小事,你也知道,我们要订婚了,然后就是结婚,这段时间会很忙,公司太多事我都顾不上,所以要回去早做安排。” 原来是这样,还好只是这样。 相思收敛了杂乱无章的心绪,笑了笑,故意说:“那要早一点回来啊,去试礼服的时候你要陪我一起。” “好,我陪你。”他顿了顿,眼光瞄过亮着的床灯:“还要开着灯才睡得着?” “啊,我、我习惯了。” 他却直径脱掉拖鞋,上了床,相思不由大惊:“你、你干嘛?” 他拉开被子一角,进到被子里,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圈在怀里。他身上穿了睡衣,相思甚至连睡衣都没有换,还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可即便是这样,那咚咚的心跳声连她自己都听得见。 “明天我就走了,回来的时候再过两天就是我们订婚典礼的日子了,今天我陪你。” 相思的手放在他的胸口,看上去俨然是一个防御的姿势,他皱眉,问她:“你怕我?” 心脏快速跳动着,像是要破膛而出,她不敢承认,却也不敢拒绝,只好说:“我,我太累了,我,我想睡了,这样,这样会吵到你。”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却惹的他笑出声来:“傻瓜,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他抬手将床灯关掉,重新环住她:“试试看,这样能不能睡着。” 黑暗中,相思忐忑不安,他却果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将她环在胸怀,安静的闭上眼睛。 一直过了很久,他的呼吸渐渐变的轻缓绵长,整个人完全睡去,相思才敢张开眼睛,却仍是不敢动,怕是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将他惊醒。 -- 第105页 她在他怀里,想了很多,最后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经历了极度的疲倦,终于在不安的黑暗中慢慢睡着。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阳光照进房间,光线里有浮尘蹁跹,她愣愣的看向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第六十二章 t市的深秋与香港不同,落木萧萧,秋风冷飒,寒意会缓慢的,委婉的将人包围住,天空却是瓦蓝无垠,偶尔有迁徙的候鸟飞过,在碧空中徒留痕迹。 偌大的办公室中,周子墨与苏褚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着宽大明亮的红木办公桌。 周子墨面色沉静,目光沉稳,似乎丝毫不意外对面不速之客,仿佛早就料到,他一定会来。 他说话向来不习惯转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他:“说吧,你想要什么。” 苏褚面对他的平静,这时居然笑了笑:“我会来,周先生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周子墨靠上椅背,垂眼看他:“别浪费时间。” “好吧。”他点头,将一个小纸件拿出来,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我来送请柬。” 那是一张订婚请柬,样式却不同于周子墨收到过的任何一张传统意义上的请柬。暗红色的硬质纸张上雕琢了流水般的暗纹,一把古筝凌于山巅云雾之中,旁边是八个金色的行书小篆:山高水远,唯与君共。 周子墨将视线收回来,说:“你什么意思?” 苏褚笑:“没什么意思,只是要周先生做道选择题,看一看周氏、相思,你舍得给我哪个?” “相思?”周子墨冷笑,屈指敲在面前的请柬上:“你要的,恐怕从来都不是她。” 苏褚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 周子墨随手拉开一侧的抽屉,将一个资料夹拿出来,直径甩到他面前。 苏褚拿过来,才翻看几页,瞬间就冷了脸。 周子墨冷笑,口吻讥讽:“这是远达的一份融资协议,落款处是你亲自签的名,而对方......”他顿了顿,嘲讽的口气愈发不加掩饰:“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尹西南是谁,更不要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他是相思的什么人。” 尹西南,尹逸桓的哥哥,是相思的伯父。 苏褚目光闪烁不定,眼中有灰败的神色。 “如果我没猜错,这笔资金早就已经不知不觉的流进了周氏,如果当初相思没有相信你的话跟你去了香港,恐怕这就是你的棋后一步,尹西南百分之七十的资金链都在这里,远达要是完了,周氏一定会受到重创,但是尹西南也完了,到时候,就算是不为了我,为了他,相思也会跟你走,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可能看你毁了他,到时候,你仍然有机会杀一步回马枪,仍有跟我坐在这里讨价还价的机会。” 许久,苏褚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并不找她,是因为你知道,我早晚会来找你。” “当然,不然我拿什么坐在这里跟你谈?舍周氏还是舍相思?这话你未免问的太快了,从头到尾,你要的,都不是她,你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周氏!” 苏褚抬起头,笑的凉薄又残酷:“对,我只要周氏,拿到了,我就把她还给你。” 周子墨眼中似是浮了一层寒冰:“有时候我在想,她怎么会相信你这种人?她那样的人,你怎么忍心这么骗她!” “是啊,我骗了她。”苏褚语气突然轻快:“既然我是这种人,那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呢?她就是善良过头了,又傻又好骗,不过——”他拧眉,嘴边的笑意残忍:“你不要忽略了,她到底是为了谁才会这么容易被我骗!” “闭嘴!” 周子墨勃然盛怒,下颚线条绷得冷峻,握起的手指骨节出都泛着白。 “周先生,与其现在动怒,不如我们来正经谈一谈,还是刚才的选择题,周氏,相思,你要哪个?” 周子墨重新靠回椅背,稍稍眯起眼睛:“你以为,这样就想从我手里拿走周氏?还是你以为,我会真的将她让给你?” 苏褚耸肩:“的确都不容易,但是我说了,我只要周氏,况且,我和她,下周就要订婚了,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 周子墨目光冰冷,语气决绝:“她和周氏,你一样都拿不走。” “你不担心周氏崩盘?还是说,你要亲眼看着她嫁作他人?” “周氏可以毁,但却只能毁在我手上,而她嫁的人,也只能是我。” 苏褚愣住,旋即却大笑:“这样一来,她这么久的苦心真的是付之东流了,她为你做了什么?为了你甚至答应嫁给我,你呢?你这是伤她的心,狠狠的伤她的心!” 周子墨眼中有挣扎的情绪一闪而过,却在瞬间被苏褚捕捉,他说:“看来,我要给你讲个故事来帮你作出决定了,故事不长,和她有关,有兴趣吗?” 周子墨扔给他一个字:“说。” 苏褚将那枚请柬拿回来,指腹抚过上面印刻的那把古筝,再开口时,语气中竟然带了悲凉:“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再弹琴了吗?” 周子墨猛地抬头,眼光烧灼的看着他。 “不是不想弹,是她再也不能弹了。”苏褚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她的左手,废了。” 周子墨几乎是暴怒,霍然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你、说、什、么?!” -- 第106页 苏褚意外的平静下来,告诉他:“五年前,她刚到澳洲的时候,那时候我与她相识也不过半年。” 他缓缓的诉说,讲述一段凄迷血色的过往。 是了,五年前的澳大利亚,碧海晴空,阳光醉人。 那时相思刚到澳洲不久,一直在悉尼湾的一个景点弹琴讨生活,苏褚有时间就会去听她抚筝练曲,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那个傍晚。 一曲奏罢,人群渐渐散开,相思一如往常收拾琴架和古筝,然后将面前小盒子里的钱理好,可刚刚将钱包从口袋里拿出来,钱还没来得及放进去,几个黑影骤然闪过,其中一个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钱包,然后几个人朝不同的方向跑开。 相思反应过来后,想都没想,便冲着抢了她钱包的那个人追过去。抢她钱包的人应该是早就盯上了她,这是筹划好的,连逃跑的路线都是规划好的,可是她不管,脚下只是死命的追赶,她不能失去那个钱包,她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跑了有多远,那个人突然闪身进了一跳小巷,相思追着跟进去,前面的人终于停下来,巷子的尽头是一面墙。 相思大口的喘息,只是说:“请把钱包还给我!我可以给你钱!”她情急之下竟然说了国语,察觉到不对,又用英文说了一遍,对面的人却只是冷冷的瞪着她。她手里还攥着今天挣来的钱,已经被汗水沁湿,她反应过来后,连忙将手里的钱扔在两个人对面的空地上,用急促的英文说:“钱可以给你,我只要我的钱包,请把钱包还给我!” 对面的人仍是瞪着眼睛,恶寒的盯着她,却一步一步挪了过来,可就在他捡起地上那叠钞票的时候,却一个箭步从她身边跨过去,想要往巷子口跑出去。相思右手抓住他的胳膊,腾出左手便去抢他手里的钱包,相思只听那个人喊了两声:“letgo!”眼前便有寒光闪过,刀子已经划过她的手指,血一下子就溢了出来,可她咬着牙,仍是死死拽住钱包的一个边角,说什么也不肯放手,那人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间又气又怕,居然举着匕首,胡乱划上她的左手。 有血溅到脸上,下一秒钟眼前也是一片血红。疼,钻心的疼,疼的让人想要晕过去,可她不能放手,她要那个钱包,她不能再失去。 最后的时候,那个人终于被她癫狂的样子骇住,像看怪兽一样看她一眼,终于放开钱包,拿着钱跑掉了。 房间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人,连饮水机自动加热的提示音都让人心惊肉跳,苏褚顿了顿,接着说:“我赶到的时候,她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左手血肉模糊,手边就放着个钱包,说真的,我当时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 周子墨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惊恐的时候,哪怕当初她离开,都没有这样的恐惧,他不敢说话,甚至不确定要如何发出声音来,放在桌子上的胳膊都在发抖,那是由心滋生的恐慌。 他没办法试想她当时的样子,那个想象中满身是血的她躺在小巷地上的场景只要闪过脑海,都让他剜心蚀骨的疼。 苏褚说:“我送她急救,医生说她伤的太重,不仅是手上,连胳膊上,身上,腿上,到处都有划伤,但是最要命的还是左手,有几刀已经深可见骨,指骨严重受伤,不仅要接受缝合手术,以后还要经历数次的整形手术,才有可能恢复到和一般人差不多的样子。” 周子墨面如死灰的坐在那,苏褚却笑了一声,自顾说:“我就想,她怎么那么傻呢,因为钱可以连命都不要了,可是我打开那个钱包的时候,才发现,里面一张钞票都没有。” 周子墨的神情陡然震惊,眼中似是要喷出火苗将眼前的人烧个体无完肤,只见苏褚慢慢从口袋拿出一个钱包,说:“我之前对她说过,我没想到她心里的人居然是你,其实也是骗她的。”他将那个钱包递给他:“这是才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爱的人,到底是谁,但是我想不到,她会为了这里面的东西,为了你,连命都不要。” 相思醒过来以后又在加护病房躺了将近一个月,那时候她问过苏褚,有没有看见那个钱包,苏褚说没有,其实,是他收了起来。 他救了她,她在澳洲如浮萍般无依无靠,那段快要活不下去的日子里,是他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安慰她,给她继续生活的勇气。 他为她垫付了为数不小的医疗费用,包括后期,他为她联系顶尖的私人整形医生,带她去做恢复手术,那段不能回首的艰苦卓绝的岁月里,她只有他。 后来,她康复,但是却再也不能抚筝弹琴了。 他为她做了一切,却偷偷留下了她用命换来的那个钱包。 后来所有的算计也好,阴谋也好,甚至是利用,都‘嗖’的一下退回原点。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周子墨面色僵硬,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开钱包的,又是如何将那张仍旧有昏暗血迹的照片拿出夹层的。 只是一张普通的大头贴。 他记得这张照片,他也曾经有过一张一模一样的,只是后来随着她的离开,终于不知道被岁月遗忘在了哪个角落里。 当时分手的时候她曾经从钱包里把这张照片拿出来,狠狠扔在他面前,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他只是不知道,原来等他离开后,她又偷偷的趁着月色将它找了回来,而且一直带在身边,视它甚至比生命都珍贵。 -- 第107页 “她一直觉得是我救了她,一直觉得亏欠,所以这次,她肯跟我走,不单是因为你,也是偿还我曾经的恩情。” 周子墨没有任何一刻绝望的如现在这般,恨不得立刻死掉,恨不得再也不留在这个世界上,大概这样才能知道,她当时到底有多痛。 许久,他喃喃自语:“这是我欠她的。” 苏褚从悲伤中回过神来,说:“那么,一个周氏,够不够你偿还?” 窗外的浮云被风席卷吹散,天空明媚的一尘不染,像是她的眼睛。 时间过了那么久,周子墨慢慢将相片放回原位,将钱包握在掌心,终于说:“可以。” 这一战,终是苏褚赢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苦涩却肆意开来,慢慢涌上喉咙,他故作轻松的开口:“很好!那我们就股东大会上再见了。” 他起身走到门口,周子墨说:“等一下。” 他转身,他坐在那里,抬头看他,说:“我有最后一个条件。” “你说。” “不要让她知道你来找过我。” 苏褚神色剧变,像是没有听清,更像是不敢相信他的话:“你说什么?!” “这所有的利用、算计、欺骗,再也不要告诉她,再也不要让她知道了,这世界上最不堪的东西,再也不要拿到她面前。” 苏褚站在那里,握住扶柄的手再一瞬间失了力气,那扇门近在眼前,可他居然拉不开。 周子墨说:“她欠你的,本就应该我来还。” ☆、第六十三章 相思觉得苏褚从T市回来以后,整个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上来。 大概是这几天在公司的事情上费了神,回到香港又要做订婚前最后的准备工作,这样高负荷的运转,恐怕他也是有些吃不消。 还有两天,就是他们订婚的日子的了。 相思端了枣茶过来,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说:“这茶安神效果最好了,趁热喝。” 苏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放下,问她:“只剩下两天了,紧不紧张?” 相思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诚诚实实的回答:“有,有一点。” 他目光有小小的闪动,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嗯,我也有一点。” 相思被他逗得笑出来,说:“少扯了,我才不信呢。” “为什么不信啊,是真的,我也没有过订婚的经历啊,紧张很正嘛。” 他不在的这几天,相思将那些一不小心打翻的情绪重新整理好,现在才能有心力来哄他:“好好好,我信行了吧,不要紧张,不是还有我嘛,我陪着你呢。” 他将她的手握的更紧,几乎弄疼了她:“你会一直陪着我,是不是?” 她只当他是真的紧张,不免好笑,想了想,将手放在他头顶,轻轻摩挲,像是安慰小孩子:“是,我会一直陪着你,我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第二天,他们按照苏家沿袭下来的规矩,一起回了大宅,见过了他的父母,和苏家族辈的长辈们,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只等明天那个最重要的时刻。 翌日,天晴,少风,订婚仪式的地点就在苏家大宅。 傍晚时分,整个大宅华灯璀璨,宾客陆续进来,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典礼正式开始。 相思已经画好了妆,换好了礼服,化妆师将她一头长发绾在耳后,露出她长而洁白的颈项,长发做了一个漂亮却不失典雅的发髻,发髻上面覆上满天星般的碎钻发饰,弄好之后连设计师自己都不由称赞:“哇!好靓!” 那么夸张的粤语语气,相思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是最后的时刻,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笑着坚持下去。 距离典礼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相思披了件薄款的风衣,避开人多的角落,缓步走进宅院后面的花园小厅。 小花圆中果然没有人,与主院的人声喧嚣是两个世界,花枝疏影横斜,空气中有暗香随风浮动,这样不吵不闹,很适合她希望一个人静一会的想法。 整个小圆连同她都被笼罩在安静柔软的月色中,她抬头,夜空中有明亮的星子,一闪一闪,像是在对她眨眼睛。 苏褚站在她身后的石门旁,静静看着她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发呆。 许久,他慢慢走过来,那样轻的脚步声都让她察觉到,她回头,借着地灯软绵的光线看清来人,然后站起来,冲着他微笑。 苏褚左右打量她一番,说:“看惯了你散着头发的样子,没想到把头发绾起来也这么漂亮。” 相思也笑,带了点顽皮:“嗯,今天你的确该多说些好听的话来夸我,再多说两句。” “好,你想听什么?” “呐呐呐,没诚意。”她想了想,认真的说:“我想听你说你现在真的很好,很快乐。” 苏褚点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现在过得很好,有你在,我很快乐。” 苏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哎呦,怪不得到处找不到你们,原来是在这。”她跑过来拉住相思:“过了今晚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们含情脉脉,快来看我送你的订婚礼物。” 相思一边被她拽着走,一边回头说:“那我一会过来找你。” “好。” 相思一路被苏璨拖进一间客房,进了房间她关上门,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精致的礼盒,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说:“订婚快乐!” -- 第108页 “谢谢。”她接过去,打开盒子,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竟是一只玉镯。 只是与她之前的那只不同,这一只是通体白玉,上面飘了烟水般的淡紫色,是上好的紫罗兰的料子。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收到这样的礼物,她难免慌乱失常。 苏璨见她的表情不对,有些虚弱的问:“怎么了?你,不喜欢?” 相思心里像是被锐利的针头狠狠扎了一下,连忙收回心神,说:“怎么会?只是有些贵重,我很意外,也很喜欢。” 她这才又欢天喜地的笑起来。 苏璨回大厅去找她未婚夫,相思将那个小盒子重新改好,然后放进抽屉里。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跟自己说,要坚持下去,不可以垮掉,一定不可以。 她又走回后院的小花园,本是想叫苏褚一起回主院,可刚走到花园石门哪里,脚下的步子生生顿住。 花园里站着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一个是苏褚,另外一个也并不陌生。 安薇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眼中有一丝惊愕,随后消失,她朝她礼貌的微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从另一侧离开。 相思觉得自己的腿上像是绑了沙袋,否则怎么会每走一步都这样的艰难沉重。 她一步步到苏褚面前,而他只是微微皱眉,看着她款款而来。 她大脑有些迟钝,声音也是迟缓,问他:“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褚仍是稍稍皱眉,看着她,不回答。 她又问了一遍:“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拉起她的手,她手心一片冰凉,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进去了。” 她摇头,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认识她,安薇,周子墨的秘书,她为什么会在这?”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苏褚从她这里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周子墨。 “苏褚,回答我,为什么她在这?” 她的声线冰冷的没有感情,眼中却有风浪在翻涌,一寸寸将他湮没,一寸寸将他沉溺。 他叹息,他骗过她太多次,这最后的一次,他不想、不能、也不可以再骗她。 那就这样吧。 他说:“周子墨,把周氏给了我。” 像是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从天而降,直直砸中她的头顶,她踉跄着退后两步,用难以言说的眼光看着他,像是不相信。 他用力攥起拳头,力气大的连小臂都在打颤:“安薇说,股东大会之后,周子墨自己去了英国,似乎是,身体不太好,去调养...” 不等他说完,她骤然转身,快步向门口跑去,苏褚几步追过去,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进怀里,狠狠抱住。 她用力挣脱,却挣扎不开,却仍不放弃,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崩盘,她声音有明显的哭腔:“苏褚!别让我恨你!” 他终于放开她,她转身就要走掉,他却轻轻拉住她的手,将她的钱包和两张纸放在她的手中。 眼里不断涌出眼泪来,视线早已经模糊。相思怔怔的看着手里的东西,好半天,才分辨出那是什么。 一张是香港飞伦敦的机票,另一张是周子墨在伦敦的地址。 她抬头,有些发愣的看着他,眼中尽是迷蒙的水汽,她说:“谢谢。” 苏褚轻轻的,又重新抱了抱她,而她这一次没有动。 他说:“相思,我们两清了,别恨我,也不需要再想起我。”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又很快离开。 这是他最后一次亲吻她。 他说:“再见。” 眼泪汹涌,无法控制的不断跌落眼眶,她说“再见。” 然后终于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消失在月夜中。 他曾与她说过那样多的话,骗她的话,哄她的话,安慰她的话,伤害她的话,还有道别的话。 但是有一句,是他最真心的话,可他却不敢说。 那三个字,他永远也说不出口。 大厅里的钟声传来,一下、一下,这时他们订婚仪式开始的时间。 而他与她在此时道别,然后,永不再见了。 ☆、64. 尾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的。 每一秒都是煎熬,多一秒都是痛。 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拦下的出租车的,一直到车子横穿大半个市区,将她送到纸条上的地址,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她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二十几个小时,昼夜颠倒的时差,她虽然一直醒着,却仍觉得身在一场大梦之中。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群,她像是梦游一般,走过一幢幢洋房。 不是,都不是。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却麻木的近乎疯狂的走过一扇扇大门。 周围似乎有人在冲她窃窃私语,可她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她只想找到他。 她不能再失去。 空气中有玫瑰的馥郁芬芳,随着风扑面而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在一幢复式洋房外停下,隔着那扇大大的铁门,她看见院子里一条长长的花廊,外围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而那一片浓翠欲滴上面,是艳色似血的红玫瑰。 这样的长廊,她曾经见过一次。 -- 第109页 眼泪无声的落下,她轻轻推开铁门,一步步,缓缓的走进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轻而软,她害怕这真的是一场好梦而已,更怕将梦里的自己惊醒。 长廊一侧有一把藤椅,藤椅上的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把脚步放轻一点,再轻一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怕吵醒他,更怕吵醒自己。 只有眼泪模糊视线,不断涌出来。 她却连擦一下都不敢。 那个人还是听到了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迷茫的看着她。 她走到他面前,风衣里还穿着那件白色的礼服。 她缓缓蹲下来,看着他,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个人眼中慢慢浮起一层朦朦的水雾,就那样盯着她。 许久,他仿佛是梦呓般轻声问:“相思?” 她轻轻点头:“哥哥,是我。” 他眼中的水雾终于凝结成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将头轻轻放在他腿上,说:“我回来了。” 再多的语言都是多余,她只想在他怀里好好的哭泣。 他的手居然在发抖,轻轻覆上她的头顶,呢喃般问她:“你还走不走了?” 她摇头:“再也不走了,永远都不走了。” 是她,真的是她。 是他的小姑娘,她回来了。 他拉起她的左手放在掌心,仔细摩挲,终于感受到异样的痕迹。 有眼泪滴在她的手指上,滚烫,却转瞬冰凉。 他问:“还痛不痛?” 她身子猛地震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摇头:“早就不痛了。” 她抬起头来看他,指尖轻轻划过他侧脸,拭去泪痕,她说:“可是离开你,我痛得生不如死。” 他将她抱在怀中,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她亦环住他,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放开。 他说:“还记得那年的平安夜,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她点头:“我记得。” 他泪中含笑,问:“那你现在还愿不愿意?” 她亦是含笑,轻声坚定的答他:“我愿意。” 你若愿意,我便一生爱你;你若不愿,我便一生相思。 他的一生,穷尽至极,从来都是一个她。 风拂过,头顶有花瓣簌簌飘落,落在他和她身上。 一生爱你,一生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