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庶女的逆袭(重生)》 第1页 [穿越重生] 《佛系庶女的逆袭(重生)》作者:曲流逸【完结】 文案: 原名《郡主府的庶女》又名《傻白甜炮灰女配的重生》 《你殉情了我才知道你爱我》 双重生,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 幻娘爷爷是尚书,祖母是郡主。只是她爹是庶出的,还早逝。 孤苦无依的幻娘在郡主府长大,夫婿被堂姐抢了。 指给幻娘一个病重的丈夫,成婚三天嗝屁。 守寡的幻娘被陆家送给了残暴的平亲王。 平亲王事败,前未婚夫又要收她当外室。 幻娘不想再颠沛流离,干脆自尽。 幻娘:唉,那个平亲王,我真的不是为你殉情的。您别自作多情啊。 重生之后幻娘立誓保护好至亲,找个温柔体贴的相公,打理好自己的成衣坊,在江南过小日子。 只是她千挑万选的这个小郎中怎么有些像前世那个可怕的平亲王? 小郎中羞涩状:我身世离奇,还望你不要嫌弃我是先帝遗腹子,今上幼弟,御封平亲王。 幻娘:!!! 女主很佛,不会主动去复仇,但是坏人会莫名其妙的退场。 李令琦:世间一切阴谋诡计,我为你挡。你只管弹你的琴,画你的画。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幻娘 ┃ 配角:李令琦 ┃ 其它:重生 第一章 春光正好,平亲王府花园别有一番盛景。 京中除了皇宫便只有亲王府邸能引活水入府。 湖岸桃花随风飘入水池,碧水之上浮着点点嫩红。 幻娘想起了魂牵梦绕的故乡江南,情不自禁驻足赏花。 赏花的也有其他人。 湖对面出现了一些着艳丽衣衫的少女,她们高声唱着靡丽的小曲,毫不在意被外头的侍卫听到。 萍萍,走吧。幻娘败了兴致,转身走了。 刚被她要到身边的小侍女有些不解,夫人,该是东院那些妖女避着您,怎么您反而看见她们要走? 幻娘无奈一笑:你虽叫我夫人,我与那些女子又有何分别。 夫人,您身份尊贵,纵使王爷还没有给您名分,也没人敢轻视您。 小侍女萍萍带着崇拜的目光说。 您是陆郎孙女,安宁郡王妃,桓将军夫人都是您姐姐,以后真有了王妃,那也得敬您三分呢。 幻娘摸了摸萍萍的头,苦笑了一下。 她倒情愿不是陆郎孙女。 陆郎,陆振轩。 绝世美男。十几岁便有陆郎山间背书,狐仙赠神笔的冶艳传闻。 他俊雅风流,极通音律。弱冠之年点探花,满京城的少女为之疯狂。 各家贵女都不顾闺秀脸面央着父母去提亲,媒人踏破陆郎暂居的亲戚家门槛。 最后宗室女华凌郡主出降陆氏,成为当年京城贵女大比拼的冠军。 陆郎之貌也在八卦中不朽,纵然他老了,入阁了,殁了,民间提起陆大学士都仍称陆郎,仿佛他一直是容貌最盛时的模样。 这样的美男子怎么会没有风流韵事呢,纵使郡主善妒之名传遍天下,郡主父兄权倾朝野,陆郎还是有两名庶出的儿子。 幻娘的爹就是庶出,幻娘自己又是庶出。 普通人家嫡子庶子差别不大。 郡主家里却是天差地别,祖父在时还好,祖父去世时亦有遗言庶子分出去单过。 但幻娘那房分家出去单过了三年多,父母就先后故去,兄长带着她回到郡主府寄居,然后兄长也去世。 幻娘在郡主府长大,尝遍人情冷暖世间炎凉。 她刚出生,父亲就订了亲事,父兄去后,被郡主换给了二伯的女儿,那位性子急躁最喜讽刺她的堂姐现在是桓将军夫人。 郡主安排幻娘嫁给了大伯的一名门客,那人也算少年才俊,只是身染重疾。 在成亲之前她就想自尽,因为怕疼没有死成。 带着一点简薄的嫁妆,办了场没几个宾客的婚礼,新郎高兴要亲自拜堂,累地吐血,婚后三天就去世。 幻娘要离开自己过日子,却被婆家人揪着,极为难堪地闹了一段时间,方知他们的目的,这家人是外地来京的破落户,死去的丈夫是一家的顶梁柱,她嫁妆虽简薄,于这种坐吃山空的人家却是一笔横财。 按理说,嫁妆该由女子带走,但是幻娘深知所谓的娘家人不会为自己撑腰,就是专门安排的这样人家来磋磨自己。 她索性舍了一切财物,寄居道观,卖字画为生,日子虽清贫,却怡然自得。 安稳地过了七八年,突然被陆家抓回去送给平亲王,像东院的那群歌姬舞姬一般。 她又想自尽,却被下了软骨药。 最该死的时候没死,后来又死也不是死的好时候了。 女子贞洁最是要紧,寡妇失贞,名声再怎么都是毁了,死去的丈夫也不值得她守贞,于是她苟活到了现在。 夫人,我们王爷有十天没回府了。您有没有什么消息?萍萍有点紧张。 幻娘淡然道:王爷事务繁忙,十日不回府也属正常。 -- 第2页 平亲王特许她入书房看书,因此所有人都认为她深得王爷宠幸。 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她与平亲王都没有肌肤之亲。 平亲王一直戴着银色面罩,传闻他脸上有伤。 那日幻娘进王府被下了药,悠悠醒转,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站在床边背着自己脱衣服。 她自己亦衣衫不整,当下羞愤欲死,又无力自尽。 那男子回头看她。 本来屋中是没有点灯的,就在他回头的这一瞬,外头炸了个响雷,电光照亮了屋子。 幻娘看见这男子的脸。 左脸是俊美的,然而额间,右脸肉糊糊层层叠叠的一片烧伤痕迹,右眼球圆圆的露在外头,白眼球上扯着血红的黏膜,看着宛如地狱恶鬼。 当时幻娘尖叫一声鬼啊,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旁边站了个一群婢女说是她得了平亲王的宠,王爷给她赏了好些衣物首饰。 幻娘却知道自己还是未经人事的。 平亲王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处罚她,还给了她侍妾里头一份的体面,准她入书房看书但是也要负责打扫书房。 后来也未临幸她,偶尔会在书房碰面,会叫她守在一边磨墨,却什么话都不对她说,只当是个漂亮的花瓶。 平亲王二十多岁,却一直没有娶王妃。 外头传闻是他为人放荡,不喜家中有正妻管束。 幻娘猜测他是因容貌自哀,才不娶妻。 也不知道平亲王是因何毁容,皇室亲王郡王极多,端看有没有实权,平亲王是二十岁才横空出世担任吏部侍郎,之前二十年都未出现在京城贵族社交圈中。 幻娘也不敢去与人说道说道这些八卦,在王府谨言慎行,安稳日子有一天过一天。 萍萍说:夫人,您说,会不会王爷在外头有了姘头了。您是京城第一美人,怎么都不回来呢. 幻娘伸手弹了下她额头,说话不要口没遮拦,王爷若在外有了新欢,那也不能叫姘头。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京城第一美人。 萍萍摸着额头,看着幻娘那双盛着江南烟雨的剪水秋瞳,只觉得凭这一双眼睛便勾魂摄魄,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便是天下第一美人也当得,不愧是绝世美男子陆郎的孙女。 你还小,不懂外头的事,我十几岁时怎么没人传我是什么劳什子美人,现在反被传成第一美人。幻娘慢悠悠地说,这不过是看在王爷面上,王爷抬举谁,谁就是好的。 萍萍被她说的有些迷糊了。 主仆二人行至王爷书房门口。 幻娘说:你自去玩吧,我中午回屋吃饭。 萍萍问:夫人,您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叫他们做。 幻娘微一沉吟,想起了故乡的藕与鲥鱼。 若有鲜藕,便要个排骨藕汤,鲥鱼如有,那便也要。鲥鱼贵重,在北方也只有极富贵的人家才能吃到,也亏她是在王府。 萍萍得了令,蹦跳着跑了。 幻娘看着那活泼的摸样,微微一笑,她先前看见萍萍被几个大丫头欺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总被几个堂姐欺侮,又见萍萍长得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特意将她要到自己身边来,如果她成婚之后就怀孕,那孩子也该这般大了吧。 书房院子门口守着的人换了一个冷漠高壮的仆妇,幻娘将平亲王给的玉牌递与她看。 仆妇点点头,打开院门让她进去了。 平亲王书房极大,多是外人孝敬的珍本孤本,又有各种□□,幻娘酷爱读书,有了这种去处自然天天要来。 书房门口是平亲王的书桌,上面有几份公务折子。一切都是十天前的摸样。 幻娘平时也帮他收拾书桌打扫书房,这些机要文件,王爷都随便扔在桌上,极是信任她。 幻娘也从来不看。 早些日子,陆家还悄悄托人传话,要幻娘注意查看平亲王书房的紧要文件。 幻娘已经恨极了陆家,直接报给平亲王,让他将那名为陆家传话的仆人逐出王府,王爷借此将府中人清洗了一番,又赏了她好些珍奇物件。 她的名声在外头传的也越发不堪了。 一个贪恋权势不念亲情的寡妇。 这次平亲王十天没有回府,之前从未有过。 幻娘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忐忑,外头许多事她是知道的,但是那些与自己一个女人不相干。 之前她听见平亲王在楼下与人谈话,说圣上活不了多久,要尽快举事。 举什么事,不言自明。 她拿了一本《皇极经世书》看。 晌午,下楼回自己院里用膳。 书房门口却没有人守着了。 她觉得有些奇怪,平亲王书房重地,平日都是好几个人守着,今天竟只有一个仆妇,现在居然还一个人都没了。 她站在书房门口张望,前院隐隐有呼救声哭嚎声。 夫人,陆夫人。小丫头萍萍提着裙子快步跑来。 外头来了好多兵,打人,抢东西,快躲起来。萍萍喊着。 幻娘知道是平亲王事败了。 她拉着萍萍跑进书房,把她塞进一个结构特殊的书柜,那仿佛是做来让主人藏金银财物的夹层,只是平亲王没有用过,便一直空着。那里刚好可容萍萍弓着身子蹲在里头,再大些都进不去了。 -- 第3页 她又将自己手上的玉镯,头上的金钗卸下来塞到萍萍怀里。 我是王府有姓名的人,来人肯定要找我的。你就在这里躲着,不管是什么情形,都不要出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书房,你听清楚,判断好情形。等四五更天,人睡的正熟时再出来,从你说的那个狗洞爬出去逃命。 萍萍眼泪汪汪的问:夫人,您呢? 幻娘淡淡一笑。 我没事,我是陆郎孙女,姐姐是郡王妃,将军夫人。谁敢把我怎么样? 萍萍懵懂的看着她。 那些人连王爷都不顾忌,又怎么会顾忌死了十几年的陆郎,只是女眷的郡王妃将军夫人。 没事的,放心吧。别出声哦。幻娘将书柜关好,整理好衣裳头发,气定神闲的步出书房大门。 迎面来了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兵,当先是一俊逸非凡的白袍武官。 是熟人。 第二章 桓采渊,桓将军。 她曾经爱慕过的人,自幼订亲的夫婿。 现在的堂姐夫。 许久不见,他英武更胜少年时。 一名士兵喝令幻娘跪下,见她不跪,又冲上来一棍子往她背上敲。 桓采渊厉声喝止。 幻娘,看你安好,我也可放心了。他对周围凶神恶煞的士兵说:这是我家夫人的妹妹。尔等不可无理。 幻娘看他温和的样子,心中祈求这人可以放自己跟小侍女一条生路,对他盈盈见礼,柔声问:姐夫,这是怎么回事? 桓采渊听见她这一声柔柔的姐夫,脸色微僵。和颜悦色地回答:李令琦不顾亲情,谋害圣上,太子,如今圣上蒙难,太子下令查抄王府。 幻娘身子一抖,不自觉地问:那王爷 桓采渊冷笑:他带着残兵败将跳下海,已经死无全尸了。现在他也不是什么王爷,太子已下令将李令琦贬为庶民。 幻娘想起那个面容恐怖的平亲王,心里哀叹一声,这大事她无可逆转,向桓采渊求道:姐夫,我有些害怕,可不可以自己出府去 桓采渊看着她笑:可以,我就上报你是被抢进府的良家女子,你自己家去,不必登在官册上。不过你得先帮我个忙。 昔年粉雕玉琢的女童已经成长为盼倩淑丽的佳人,虽衣衫素淡,钗环寥寥,姿容神韵却远胜自己府中那个母老虎。 方才远远看见她柔弱纤细的身形心中就升起了怜爱之意,当初为何同意退亲呢? 若自己坚持一下,宠爱自己的母亲也不会犟着要去退亲,若娶了幻娘,现在自己就是鼎鼎有名的京城第一美人的丈夫,在同僚间多有脸面。且她性子柔和,善书画,也会是个教养孩子的好母亲,娘家也没人,无法辖制自己。只可惜命运弄人啊。 幻娘看桓采渊有些诡异的笑意,打了个寒颤,男人眼中的这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走到平亲王书房中。 桓采渊说:幻娘,我要与李令琦勾结的官员名单,外头传言只有你能出入他的书房,想必你肯定知道他与人来往信件藏在哪里。 幻娘伸出纤长的手指,拿起书桌上一本折子,壮着胆子说:我可以帮你找,但是你要答应,容我再带个婢女出府。 这是小事,你若有什么体己,那也一并带走。桓采渊笑,带着些油滑气息。只是有些名字若找不到,你得去大理寺做个证人,就说你看见平亲王写信与谁来往。然后他将信烧了。 幻娘额头滴汗,睁大眼睛看着桓采渊。 她记得自己寄居郡主府的时候,桓采渊知她处境艰难,常常送金银绫罗来,让她方便打点下人。平时也时常送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让她赏玩。 他是她孤苦无依的青春岁月里唯一的一道光。 即使后来桓家因为她克亲的原因退婚,又另娶了堂姐她对桓采渊也恨不起来。 如今的桓采渊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她知道这是清算,若真的去随意做证,一个名字背后就是一个家族,那是几十上百条人命,她不能去。 桓采渊见她迟疑,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带着威胁的意味,说:你考虑的如何? 幻娘坚定地说:我不能去。 桓采渊冷笑,俊脸上带了几分戾气,紧紧地攥住幻娘的手腕,问:你真不去? 屋内四处站着他带的恶狼似的士兵,闻言都恶狠狠的看着幻娘。 幻娘哪里见过这样阵仗,手被捏的生疼,全身因害怕而发抖,还是坚定地说:不去。 桓采渊目光深沉,看着她瑟瑟发抖的纤弱模样,神色忽而又如春风般和煦:幻娘,你出去住哪里? 幻娘不可能回郡主府,也没有其他去处。她嗫嚅着说:我出去先住客栈,再买宅子。 我在西郊有所宅子,你姐姐不知道的,你就住那里你姐姐染了痨病,也活不了多久,等她没了,我就把你接回家。 幻娘睁大水润眸子,感觉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她曾经的未婚夫,现在要她去当外室。 -- 第4页 滑天下之大稽。 这次可能真的该自尽了。 外头来了一个兵,慌慌张张地报:将军,将军,您夫人跟安宁郡王妃闯进来了,兄弟们都不敢拦。 我xxx,臭娘们儿又来坏事。桓采渊骂了句粗口,松开幻娘的腕子,她全身无力地摔在地上,劫后余生般地大喘气。 桓采渊一脚踢飞身旁的椅子,那椅子撞到萍萍藏身的书柜,发出声脆响。 幻娘看向那里,还好那柜子是紫檀木的,木质坚硬,完好无损。 外头进来了一群衣衫华丽的女人。 当先两位云鬓嵯峨锦衣辉煌的贵妇正是幻娘的两位堂姐,安宁郡王妃陆宣雅,桓采渊的夫人陆宣春。 哟,这不是平亲王的宠妾,六妹妹么,怎么趴在地上?陆宣春幸灾乐祸地说。 桓采渊向陆宣雅见礼。见过安宁郡王妃。 陆宣雅神色慈悲,有些不忍,说:你们去把六妹妹扶起来。 她旁边两个婢女将幻娘扶起来坐到小杌子上。 陆宣雅在平亲王的椅子上坐下,认真问道:桓将军,你怎么将六妹妹单独提到这里? 桓采渊心知是陆宣春防自己防贼似的,定然一听到家将传的消息就找这个姐姐一起来坏自己好事。 只因六妹妹熟知逆王李令琦书房事务,我将她请来为我整理机要文件。桓采渊答。 陆宣春说:放屁,你肯定是想跟她再续前缘。 宣春,注意仪态。陆宣雅小声警告。 幻娘心里恶心死了,这两个姐姐,一个真恶人,一个假佛陀,都是害自己的好手。 当初在郡主府时陆宣雅似真心待自己好,只是她当时的未婚夫,宁安郡王世子上门来瞧见自己,就说要姐姐妹妹一起娶回去,一个正妃一个侧妃,陆宣雅便立马找郡主给自己指了个病秧子未婚夫。 陆宣雅走到幻娘面前,一脸关怀地说:既如此,六妹妹,你就该帮桓将军整理好他要的机要文件,也是戴罪立功。 幻娘心想,我何罪之有,你这般说,我无罪也有那莫须有的罪了。 陆宣雅握着她的手,亲切地说:幻娘,你出了王府无处可去,是宣春想到了,我们便一起来接你,一会儿出府就住到我那儿去。 宁安郡王府又何尝不是一个魔窟,宁安郡王极其好色,陆宣雅又是个柔顺贤惠的好王妃,因无子,就主动搜罗许多美妾艳婢来固宠。 况且宁安郡王当年是对幻娘动过心的。 桓采渊也知其中关节,冷笑道:六妹妹,你若愿意去大理寺帮忙作证,可在大理寺官衙暂住。 幻娘坐在小杌子上,看着堂上诸人,奸猾的桓采渊,佛口蛇心的陆宣雅,暴躁的陆宣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先前天天担心平亲王会伤害自己,其实他远比不上这些至亲至爱之人加诸到自己身上的伤害。 平亲王反而是她最后的保护伞。 如今他也倒了。 当年桓家退亲的理由,便是自己克父克母克兄克夫。 当初那重病的夫君先前病了三年没死,自己过门三天就死了。 平亲王权倾朝野,自己入府一年,也就这么倒台了。 看来她真是晦气人。 幻娘从容起身,向陆宣雅盈盈行礼。 谢三姐姐好意,郡王府宾客甚多,姐姐事务繁忙,不便叨扰。幻娘自有去处。 她又转向桓采渊。桓将军忠君体国,也要多为自己想想,当心果报。 对陆宣春。妹妹祝五姐姐夫妻和美,恩爱百年。 她拔下头上的一枚银簪,就要戳进自己的咽喉。 桓采渊动作奇快,一脚踹开她的簪子,情急之下不顾自己夫人在场,又捏着幻娘的手查看伤势。 他方才没有控制力道,幻娘的手腕被他踢折,无力的垂着。 陆宣雅做作地叫到:妹妹,你这是何苦。竟要为逆王殉情。 幻娘艰难的抬起还完好的左手,虚弱地擦额间冷汗。 陆宣春跑来扯开桓采渊,哭着骂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早点将我气死了,你好跟这狐狸精再续前缘。 桓采渊回头与她闹。 幻娘借机将左手的药丸塞进嘴里,嘴里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准备自尽准备了快十年,岂会就一种死法。 先前都是害怕,这一回终于敢死了。 这枚药丸是她在道观时问一个挂单道姑买的。据说药效奇快,入口之后就会肠穿肚烂。 肚子里像起了团火,五脏六腑都像被被火烤似的,她喘不过气来,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异样。 旁边眼尖的士兵瞧见她吃药,叫了起来,但是晚了。 陆宣雅揽着她的肩开始哭:我苦命的妹妹啊,你怎么就对逆王死心塌地呢? 幻娘意识模糊,想最后骂她一句别栽赃我 但是没了力气。 头一歪,死在了陆宣雅怀里,嘴角渗出一丝黑血。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平亲王当年遇到火灾毁容时有没有这么疼? 幻娘咽了气,灵魂飘起来,冷冷的看着那些人。 -- 第5页 桓采渊在吼快去请大夫。 陆宣春一面扑到她尸体上大哭:妹妹啊,我可怜的妹妹。一面猛掐她脖子。 生怕她还有一口气没掉赶紧掐死。 陆宣雅在吩咐婢女出去买口好棺材厚葬了她。 不一会儿,来了个大夫,正式宣判了幻娘的死亡。 棺材也来了。 一两银子的松木棺材。 陆宣雅跟陆宣春亲自为她收殓,桓采渊派了几个兵帮忙扛棺。 幻娘跟在她们一行人后面,有点担心自己的尸身被她们随便乱扔。 陆宣春一出桓采渊的视线,就与陆宣雅相视一笑。 这狐媚子死了,怜月,你快去传信祖母,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陆宣春笑着说。 陆宣雅稍微含蓄一点,对旁边的婢女说:找个法师来超度一下四叔一家人,娘亲前些年老是念着四婶来找她报仇,祖母毒死了真哥儿,又在家里布置了永世不得超生的阵法,我都有些看不下去。 幻娘七窍流出血泪。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与嫡母是被陆家人害死的,余生都活得稀里糊涂苟延残喘。 谁知道这些人,本是一姓之人,一家骨肉,竟如此狠心。 陆宣雅看着平亲王府秀美别致的园林,笑道:还担心六妹那贱妇比我先当上亲王妃,如今终于可以安枕,我们郡王从龙之功,必可再进一步。 陆宣春谄媚地带头说道:恭喜王妃。后面仆从跪了一地。 幻娘呆呆地站在后头,心里恨自己为何要自尽,如果还活着,誓要为嫡母哥哥报仇! 不知是不是成了鬼,有了奇特的能力。 应她所想,局势又发生变化。 前院传来喊杀声,有几个兵丢盔弃甲地跑来。嘴里喊着:大事不好了,平亲王带兵进城了,九门卫倒戈! 陆氏两姐妹瞬间慌乱起来,陆宣春回头找桓采渊,陆宣雅带着人要回自己王府。 幻娘笑了,恶人还是会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回到书房,桓采渊带人在书房翻检大有收获,听到消息又扔了那些信件折子带着人从王府后门走了。 幻娘守在书房,陪着萍萍。 小女孩儿很害怕,一直咬着袖子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平亲王的几个面熟的手下进了书房,走了一圈没说什么便走了。 门口有重兵把守。 萍萍如幻娘所说,四更天从书柜里爬出来,却造成了一点声响,惊动门口的守卫,他们也认得萍萍,问了她几句,便将她带去皇宫见平亲王李令琦。 幻娘跟着去了。 皇宫门口满是血迹,一些太监宫女在泼水清扫,旁边一个老太监监工。 快些扫完,皇上下令要天亮前宫门口看不见血。 宫里血更多,洒扫的人也更多。 平亲王在太极殿与众臣议事,百忙之中抽身过来接见萍萍。 小女孩儿惊惶一天,看见带着银面具的王爷终于彻底放松,跪下哭嚎道:王爷,我们夫人殉情了! 幻娘: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牵挂你这小丫头,怎么还毁我清誉呢。 旁边一个老太监厉声说:大胆,这是当今皇上。 平亲王伸手挥退他,将萍萍扶起,带着颤音问:你方才说什么殉情? 萍萍哭着将她在书房里听到的一切都说出来。 她听见什么就说什么,描述的栩栩如生,又有人找到幻娘被扔在大街上的尸身为佐证,手腕折了,又吃毒药,这是何等刚烈的女子。 平亲王面具下的眼睛漾着水光,良久,他摸着幻娘已经失去温度的手说道:没想到你竟对我深情如斯,传旨,追封陆氏为文烈皇后,梓宫暂安蓬莱殿。 第三章 按理说封个皇后,大臣该有意见,但是那些经历了宫变后分外老奸巨猾的臣子们一听是追封死人当皇后,就纷纷泪眼婆娑地为她赋诗写文,还集思广益将新帝未想到的礼节一一安排妥当。 幻娘看的都后悔自尽了,这些好事,她若活着该多好? 宫里请了僧道一起做法事,本来有许多在宫变众死去的冤魂在法事开始后都立即魂飞魄散,整个皇宫里游荡的鬼魂就剩了幻娘。 哦,不,还有个正殿里的大行皇帝。 他本来一直在含元殿里自己尸首旁边,大概一个鬼有些孤独,就跑出来找其他鬼聊天。 幻娘是第一次见这个皇帝,虽然大家都是鬼魂了,还是行了礼。 皇帝鬼乐呵呵地叫她儿媳妇,年纪大了,有点话唠,嘚吧嘚吧的讲了许多宫闱秘事。 都是鬼了,也不怕她泄密。 幻娘终于知道了她心里一直好奇的八卦。 新帝李令琦虽然号称是这个皇帝鬼的遗腹子幼弟,但是实际上是他儿子。当初皇帝鬼在他老爹重病时侍疾,幸了一名宫女,便有了李令琦。 李令琦脸上的伤是皇后烧的。 太子天生智力低于常人,但是皇帝鬼认为帝国制度完备,只要给太子配上好些能臣,也可顺利维持下去,他又抬举了本来被他排挤到犄角旮旯里的庶子侄子兄弟们来平衡大臣,其中也有李令琦。 -- 第6页 他是宗室子弟中能力最强的。 皇后一族谋反,皇帝喜吃丹药,不知不觉被皇后下了慢性毒。 现在李令琦扭转乾坤,皇帝鬼心里很满意。 李令琦下令立即凌迟处死谋反头目国舅,又赐太子皇后白绫,皇帝鬼再无任何留恋,升天而去。 宫里只剩幻娘一个鬼。 她憎恨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桓采渊抄潜邸,诛九族,九族之中又包括了陆家。 华菱郡主嫡出的两子为废太子近臣,跟逆国舅一道凌迟。 安宁郡王被圈禁,王妃陆宣雅自尽,安宁郡王上折子辩称都是被陆氏蛊惑。 华菱郡主为宗室老长辈,新帝并不动她,还特意赐下十名宫女,让她身边不至于无人伺候。 七十多岁的华菱郡主撞柱自尽。 幻娘游荡在李令琦身边,看他雷厉风行地处理政事,夙兴夜寐,还坚持每天到她停灵的地方说会儿话。 幻娘又听到了许多她生前不知道的事。 什么十几岁初相识,有缘无分,错过大好时光,误以为你嫌弃我脸上的伤等等。 她竟不知以前还与他见过,也不知他对自己一见钟情。 已经太晚了。 她想说一句并不嫌弃你脸上的伤,但人鬼殊途,如何能沟通? 这一生她受过太多苦,于生并无眷恋,死后得知有这样一个男子对她如此深情,竟然留恋人间不想离去。 若能回到与他初见时该多好。 姑娘,快起来喝药了。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 幻娘睁开眼睛,面前是个温柔美貌的少妇,是她的生母方姨娘,再看屋中陈设,竟是她幼时所居的屋子。 旁边的小丫鬟将药呈给方姨娘。 方姨娘用玉勺舀着药汤喂到幻娘嘴里,姑娘,昨日有个老神医上门来,重新换了药,说照他的方子姑娘以后行走无碍。 幻娘看着生母发自真心的慈爱模样,怯怯地问:今儿是神兴几年? 方姨娘笑:神兴十三年,姑娘摔了腿怎像摔了脑袋,浑不像先前。碗中药喂尽,她将碗递给旁边的小丫头,伸出纤纤素手为幻娘掖好被角。 幻娘神思恍惚,她自尽时已是神兴二十六年。 如今回到她十一岁时,这一年她爬树摔断了腿,在家躺了许久。 爹爹为她取名陆梦蝶,因她出生那日爹爹梦见化作白鹤于水边起舞,醒来正在慨叹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得知姨娘生了个千金,额间还有一蝴蝶胎记,遂为女儿取名梦蝶,小名幻姐儿。 如今幻娘也不知是神兴二十六年的自己为真,还是神兴十三年的现在为真,抑或二者都是假的,她是花丛中一只翩翩蝴蝶梦中化为陆氏女。 但是那个叫李令琦的男人在她脑中的形象是那样真实。 姨娘,京里的贵人有一个封号平亲王的么?他叫李令琦。幻娘问,她想找到李令琦,告诉他皇后娘娘会害你。 方姨娘平时帮主母打点生意,知道许多消息。 京里那么多贵人,每家我都记得,这一号王爷从未听过,姑娘怎么问这个?方姨娘慈爱地说。 幻娘便随口胡诌说是自己梦里梦见这样一个贵人送自己东西。 没有李令琦这号人?她有点迷茫了,难道那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你梦见王爷赠你东西的事休要再提。若旁人知道了少不得编排你小姑娘家家的做梦都想着攀龙附凤。方姨娘说。昨天收到桓家的信,说他家大公子得了楚王的赏识,被安排与楚王世子一起读书呢,还跟着出入皇宫,桓家哥儿前程远大,是姑娘的福气。 幻娘想起桓采渊就觉得恶心:姨娘,我想退婚。 姑娘,你这是中了什么邪?方姨娘慌乱起来,伸手为幻娘理好汗湿的发际,捧着她脸说:我的姑奶奶,这是老爷为你定下的婚事,桓家老爷现在翰林院,桓夫人又跟楚王妃是一族,多好的人家,咱们家不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外头有人报:太太回来了,叫姨娘过去议事。 方姨娘叮嘱她不可再提退婚,匆忙出去,过会儿又跟在嫡母陈氏身后一块儿进来。 幻娘在床上坐起微微欠身说:给母亲问安。 陈氏三十出头年纪,生得一张讨喜圆脸,看着还颇年轻娇艳,却穿着一身灰蓝衣裳。 快躺着,幻姐儿醒了我也可以放心,若有一日老爷回家来,我也不至于无颜见他。陈氏在床边坐下,神色露出几分凄苦。 方姨娘也目光凄然。 陆四郎喜画山水,丁忧在家时常常只携一名小书童自去登山画画,车马随从一概不要,前年冬天说去附近一寺庙为交好的僧人画壁画,去了半月没有音信,陈氏差人去问,僧人说陆四老爷并未来过,竟是失踪了。 幻娘想起那世她寄居郡主府时,有次听人说外头来了个人自称陆四郎,经大伯辨认为假后,被家丁们打出去。 幻娘拿出体己银子使人去打听,报说是个江南乡间来的流浪汉,疯疯癫癫地说自己是陆尚书的四公子。 那汉子手脚折了,脸上被人划花,写字都写不利索,说话又颠三倒四,怎会是书画双绝风流倜傥的才子陆四郎。 -- 第7页 幻娘还是想让人去接济一番,却听说那流浪汉在破庙被人打死了。 如今幻娘怀疑那个流浪汉就是爹爹,心中一阵发冷。 大伯害死爹爹? 她心里也拿不准,犹豫着还是简略说了。 母亲,女儿梦见爹爹被贼人害了。他手脚被打折,脸被划花,脑子也不太清楚,想回家偏又忘了自己姓名家人。母亲应差人仔细查找,再托舅舅家多处查访,不拘泥于画像上一般模样,按女儿梦中所见去寻,或有所得。 陈氏用帕子掩面泣道:老爷失踪一年多,原想着就是被人害了,若能有命在也是我们娘们几个的福分,我立刻就让人按幻姐儿说的去查访。 幻娘又郑重地在床上像陈氏俯首拜道:从前是女儿淘气了,惹得母亲费了许多心思。今后女儿定恪守规矩,不叫母亲烦心。 陆家四房只得一子一女。 方姨娘本是陈氏的贴身丫鬟提的通房,平时对陈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故陈氏也极疼幻娘,将她视若己出,此番见幻娘神色庄重,混不似摔伤腿之前的顽皮模样。 陈氏心中感到安慰,搂着幻娘道:我的儿,你长进了。我想着你在老妖婆那儿被拘束的呆呆傻傻,且由着你玩两年散心。如今你自己知道好歹,你爹知道也会开心。 幻娘在陈氏怀里禁不住哭出来。 她梦中的记忆,陈氏还有一个月就要暴毙,爹爹不在了,陈氏一人支撑着四房这小小的门庭,在老妖婆华菱郡主的六十大寿上忽地就去世了。 那时她在家养腿伤,哥哥虽去参加了宴会却是与从兄们在一处。 跟着嫡母的丫鬟婆子都说是众人吃着茶说话忽然就脸色发红。大夫还没走来就断气了,陆家找仵作检验只说是陈氏有隐疾,筵席上吃了相冲的食物故而暴毙。 哥哥办完简单的葬礼,便带她搬回郡主别院。 那之后不久哥哥也去了,然后姨娘冲撞了老妖婆郡主,被发卖。 这一世,幻娘不确定那神兴二十六年的事是真是假,却能笃定陆家大房二房皆不是好东西,她要护住陈氏姨娘及兄长! 大丫头金叶来报:太太,老神医没来,让他徒弟来为姑娘换药。 陈氏:快请进来。 方姨娘指挥两个力大的仆妇将幻娘抬到窗边光线好的竹榻上。 时下风气较前朝开放,那来换药的神医徒弟年纪也小,陈氏与方姨娘并不避让,就在屋里守着。 金叶带着一个着粗布白衣的男孩进来。 他年约十二三岁,瘦瘦高高,正是少年抽条的身形,脸庞极稚嫩秀美,肤白似雪,剑眉入鬓,眼如水杏转盼犹多情。 屋里的女人屏息了几秒,心里都叹道好一名美少年。 幻娘更比别人多一句感慨,这少年是她两辈子见过的容貌最美的人,无论男女。 那一世,这小郎中长得虽似风流浪荡模样,性格却极严谨认真,多次给她换药手法稳重熟练,且举止端正,几个丫头与他说话,若是说的闲话他都不回话只低头行礼,倒像是个被人调戏的黄花大闺女。 见过太太,小姐。小郎中微微躬身行礼。 第四章 陈氏问:你师父怎么不来? 回太太,河边旅店的老太爷昨夜不好,我师父熬了一宿把他给救回来了,眼下状况不稳,师父不敢离开,就吩咐我来给小姐换药。 幻娘想起,那旅店的老太爷也是陆家族人,她记得正是在她的腿摔伤一旬后去世了。 陈氏道:那老人家是我们家老太爷的堂叔,又是生死存亡关头,确实该紧着他去。她有些不放心这少年的医术。 外头有婆子通传:二老爷来家。 方姨娘小声埋怨:咱们家都是女眷,这二老爷也来得太勤了些。 唉,你在这里守着姐儿。陈氏轻叹一声,带着一众仆妇出去迎接。 陆家本是江南寻常富户,自陆尚书开始发达。 四十年前的陆郎还是陆士子,就因面容俊美名动天下。 可惜幻娘记事起陆尚书就是个白胡子老儒生,实难想象当年陆尚书点了探花后,满京城少女为之疯狂的情况。 最后宗室女华菱郡主出降陆探花,感情甚笃,生了两个嫡出的儿子,又有两个庶出的儿子。 五年前陆尚书身体不适辞官回乡休养,三年前病逝,遗言让庶出的两个儿子分家出去,三子四子各自分了些田产房舍。 按幻娘那世所见,二伯在这陆家独霸的江南小镇还是人模人样的书生,等转年去了京城才渐渐传出不好的名声。 他跑得这么勤,焉知是为了财还是为了色。 幻娘现在的心智是二十几岁历经磨难的成年人,不是十一岁女孩儿,想事情又深了几分。 姨娘,你去廊下听听二老爷这次来又有什么说的。 方姨娘看着她有些不放心。 小丫头往幻娘榻前摆了张小杌子。几个粗使丫头捧着热水盆棉布鱼贯而入。 大丫头将棉布浸在热水里拧干,与小郎中擦手。 幻娘又道:姨娘且去吧,太太那里或有什么事唤你呢,况且这里有王嬷嬷跟金叶姐姐照看。 -- 第8页 王嬷嬷与金叶都应道:姨娘去吧,我们都在呢。 方姨娘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作为生母,她清晰的感觉到女儿与先前大大不同,看来是摔伤腿成熟了,越发像大家千金。 小郎中擦手三次后方坐到幻娘榻前的小杌子上与她换药。 他动作轻快的剪断幻娘腿上的绑带,眼睛只盯着幻娘骨折的小腿,绝不抬眼多看一分。 幻娘本来心情郁结,看着那小郎中秀美的脸蛋,心情也平静了些。脑筋一转,又说:樁儿,你去廊下听着,说了什么都立即来报与我,若二伯又有些什么无聊事,太太定然要找姨娘商议,她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 樁儿得令去了。 小郎中听她说话,头也不曾偏一分,只当自己没听见这大家私事。 幻娘腿上的夹板被拆掉,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布条。 小郎中终于又说话了,头依旧不抬一分:来两个人将小姐按住。 两个候在一边的仆妇马上一左一右按住幻娘。 小郎中用手一扯。 哎哟。幻娘大叫起来,这黏在肉上的布条生生扯掉的滋味竟比她自尽还疼。 她猛烈挣扎,一左一右两个仆妇将她按得死死的。 幸而小郎中动作奇快,也就一瞬的功夫将旧绷带拆掉。 饶是如此幻娘还是像去了半条命似地歪在榻上,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这般没心眼去爬什么树啊。 小郎中站起来又要热水洗手,他平静地说:给小姐拿一片参含着。 旁边王嬷嬷马上拿出早备着的参片喂到幻娘嘴里。 那是陈氏药铺的百年老参,提气最好不过。 幻娘又精神起来,心想,原以为小郎中是个胆怯的小人物,没料到人家行医的是见惯生死,在性命面前又有什么大事可言,又有什么值得惊讶动容的。 看他此番安排众人,比陆家大房的两个哥哥还有章法气度,幻娘又对他多了几分好印象。 小郎中打开膏药盒,将膏药抹在干净绷带上与幻娘裹上,又将杉木夹板绑好。 他看向旁边的王嬷嬷说:要再请一回脉。 王嬷嬷忙拿出一小枕头放到案上,幻娘将手放上去。 小郎中站起来,身子背对幻娘诊脉,表情严肃。旁边几个侍立的仆妇都忍不住笑他小小年纪居然这般严谨知礼。 他诊过两只手,说:小姐伤后久居室内,有肝气郁结之向,前方再加两钱柴胡,若无事可到室外去晒晒太阳,利于恢复。 幻娘梦里那世在平亲王书房看过许多医书,也熟知医理,说:小大夫说的是,久居室内不利于阳气升发,反添痰湿。 少年的耳朵微微泛红。 小丫头樁儿风风火火跑进来。 小姐,隔房的七老爷跟七太太又来了,他们看见姨娘在外头就把她叫去堂上陪着说话,二老爷也没走。 樁儿还有别的事看外人在没有说。 嗯。幻娘点点头,看了眼金叶,示意她带小郎中出去。 那小郎中忽然面向幻娘一揖。 有事求小姐。 幻娘想起梦里那世,好像有一天小郎中换完药,向方姨娘求药。 现在姨娘不在,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小郎中不可能向下人求药,只能求自己。 陈家是江南豪商,商行开遍全国各地。 陈氏嫁入尚书府,陈家生怕她因出身商户被妯娌看轻,嫁妆置办的极体面,除了数量惊人的现银古董珍宝,又有京城的当铺银楼布庄府邸,陆家老宅旁的府邸桑园良田,临安的布庄香料铺子生药铺,许多东西都是自家产的。 小大夫请说。 我师徒二人是江湖游医,只负责开方针灸,不曾有药。此时旅店的老太爷须红参续命,虽他家有钱,但是镇上的几家药铺的参都掺假。看小姐所用红参片乃上品,想替老太爷求转卖些续命。 小郎中挺直腰板看着幻娘,此时他不当幻娘是个年幼的闺阁小姐,当她是陆家的主事者。 医者仁心,让人敬佩,嬷嬷将我明后天用的包好,其余的都交给小大夫。钱的事休提,那老太爷本是我曾祖辈,都是我陆氏本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镇上的药铺本都是从我母亲的生药铺进货,他们全都进的中下等品类,这倒也罢了,竟然还掺起假来,小大夫看可还有其他什么药材需要的只管开口。幻娘也是听方姨娘当时曾这么说过。 旁边站着的仆人都神色古怪,小姐平时活泼过头,啥时候了解过铺子的事。 小郎中也不见外,报了一堆药名。 幻娘让人将家里有的一一打包好给他,若没有的就记下,派人快马从临安取来,反正也会取她要吃的,都是顺路带些。 她一说便立刻有仆妇出去打包药材。 那世寄居郡主府时,饭菜多吃了些都会被下人嗔怪。 冬天主子屋里本该供应银丝炭,下人却只给她最便宜的黑炭,她去理论了一次,被那些下等仆妇骂的只能自己回屋里哭。 在自己家里,嫡母疼她,管事的又是方姨娘,谁又敢对她不敬? 小郎中深深一揖:小姐高义,不愧是陆尚书孙女,我代家师及老太爷感谢小姐救命之恩。 -- 第9页 幻娘注意到他的衣摆沾染了些许污血及棕色的膏药,想起那世方姨娘也因此赠过他衣衫,便说:金叶姐姐,小大夫的衣服方才弄脏了,带他去换套哥哥的旧衣裳,再多拿两套给小大夫换着穿。 她一开口,下人都面色古怪。 小郎中耳根都烧红了,白玉似的脸呈淡淡粉红色,他羞涩地说:多谢小姐赠药,衣服万万不敢要说着就径直出去了。 幻娘笑,她觉得这少年真的有些过于客气知礼了。 金叶慌忙追出去。 小大夫,小姐是好意,不必慌张咱们少爷的旧衣裳都是顶好的绸缎料子,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王嬷嬷上前婉转地说:小姐,你赠衣有些不妥。虽你们都年幼,却 额幻娘忽然反应过来,她的思维是二十多岁成年女人,看小郎中不过是小孩子,送没有好衣服穿的小孩子几件体面衣服在她看来没什么,但是现在她的外表是十一岁的女孩儿,与那小郎中年纪相仿,赠药没什么,赠衣实在有些古怪了。 难怪他吓得直接走了。 嬷嬷提醒的是,我以后注意。 樁儿凑到跟前说:方才二老爷跟太太说,京里派人给郡主赏了寿礼,又给了大老爷一个鸿胪寺的差事。郡主别院一个月后要操办郡主的六十大寿,丁忧三年,这次要大大操办,连摆三天筵席,第一天是借袁总督家的园子招待江南交好的官宦人家还有京里来的贵客,第二天就在郡主别院请陆家交好的人家,第三天也在郡主别院,就单请清溪镇的陆家族人。让我们家第三天去赴宴。太太说自己是郡主媳妇,也想去帮忙操持前两天的筵席,让二老爷帮忙美言几句。然后那七老爷七太太就来了。 王嬷嬷骂道:哪门子的七老爷七太太,天天来吃白饭。 幻娘眉头深锁,以前分家出来,爹爹出事之后,大家都欺负孤儿寡母,有许多家境普通的亲戚说是上门做客,都赖着几天不走。 这些目前还是小事。 陈氏是陆家媳妇,需要在华菱郡主面前有些脸面。陈家的巨额嫁妆不止是让她孝敬公婆,侍奉丈夫,为陆家开枝散叶。 陈氏必须在寿宴上多多露脸。 华菱郡主一向厌恶庶出的三房四房,极其宠爱亲生的二儿子。 经二伯进言,陈氏最终会带着哥哥去参加寿宴。 然后死在席上。 第五章 金叶走了进来。 小姐,小大夫不要少爷的衣裳,说还要去别家针灸,换了也要弄脏。拿着衣服包裹也不方便。我叫门房候着的小厮给他送旅店去了。 嗯。幻娘微微点头,又有点担心小男孩会错意了。 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二老爷走了,又有好几个小厮挑着几担布匹跟着他回去呢。金叶说。 王嬷嬷啐了一声,这二老爷也不是个正派人,自己没本事,每次来都借着郡主娘娘的势来要东西。他那八房小妾,六个闺女,每个人轮流撒娇要点,他哪里应付的过来,还不是只有来咱们四房要好东西。那乡下的七老爷七太太肯定又要赖着吃晚饭。 可不是,刚刚我看见姨娘陪他们在花园里散步呢。上次来就在花园里散了三个时辰的步,饭摆在翠莺亭,又吃了晚饭再回去,陪着那么久,说些乡下一亩地产多少粮食,前些天下雨把地淋坏了之类的话,把姨娘都累坏了。金叶也很不满。 幻娘心头忽升起一计,又唤樁儿。你去给姨娘传个话,让姨娘说我们一家都为爹爹祈福茹素,看那来吃白饭的亲戚能呆多久。 旁边王嬷嬷称赞道:小姐好计谋。那等闲人不过是图咱们家有酒有肉,他们日常吃不起,就来赖着吃饭还省些日常嚼用。这下子在咱们家也吃素看他们还怎么来。 幻娘晚饭自己在屋里吃牛骨汤,蒸鲥鱼,嫩笋炒鸡片及庄上现摘的时蔬几样,她心里藏着事,吃不下东西,却被王嬷嬷劝着硬灌了两碗牛骨汤,就当喝药了。 饭后她拿了本闲书歪在床上看。 看了没几页,陈氏方姨娘进来了。 幻姐儿可真是个机灵鬼。陈氏笑盈盈地说。 方姨娘说:我们晚上吃的菜粥豆腐。那七老爷七太太脸都青了,没吃几口就告辞走人。 幻娘想象一下也觉得欢乐。 母女三人凑在一起说了会儿闲话。 幻娘忽然提到寿宴的事:母亲,那老妖婆的寿宴,您能不能别去? 陈氏说:郡主是我正经婆婆,我若不去,旁人会说我不孝,闲人又会说我们陆家亲情淡薄。 她这样说,幻娘便知道劝她是不行的了,只有等哥哥休沐回来再说。 李令琦回到旅店已是戌时,他自己烧热水擦了身子,将就洗澡水把衣服过了水搓了几把,胡乱晾着,就去楼上与师父换班。 老太爷身边需人时时守着,师父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就只能由他守夜。 旅店老板一家免了他们住店的钱,就心安理得的让他们守着老太爷,连个多的仆役也不派。 长夜难熬,又不能入睡。李令琦想起了今天那个送他衣服的女孩儿。 -- 第10页 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一个爬树摔断腿的闺秀。 他轻轻笑起来。 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在这寂静的深夜难免畅想以后的另一半。 若他能成功回去,便绝不会让人摆布他的命运,要自己决定娶怎样的妻子。 那肯定就是要一个温柔娴静的大家千金,再就是要有陆家小姐那样的乐善好施。 第六章 李令琦用小炉子煨了参汤,拿小勺给病重的老人一勺一勺的喂进嘴里。 喂完了汤,又伸手诊他脉息,即使用了陆家小姐赠的百年老参,也就几天的时间了。 外间窗格传来轻轻敲打声。 李令琦打开窗户。 外头黑黢黢的,一跟粗大的树枝伸在窗户边,槐树的巨大树冠挡住了月亮。 进来。李令琦小声说。 一个黑影从树上跃进来。他身材高大,面部棱角分明,眼睛是深蓝色,是个胡人。 有没有什么重要消息?李令琦给他倒了一盏冷茶。 胡人半跪着受了那茶,用并不纯熟的汉话说:皇后,找了,个道士进宫,炼蛋。 李令琦微微皱眉,京城方面能查到方子么? 有。胡人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道士进宫,以后,给太医院,的药菜名蛋。 李令琦展开纸。 朱砂,砒,霜,石灰,雌黄,灵磁石 他看完将纸凑到煨药汤的炉子里烧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吃这种丹药活不过三年,你回去好好训练手下的弟兄。 胡人一抱拳,跃出窗户。 幻娘叫人把家里书房的医书都拿来,她躺着也无事,只能看书。 她要找那一世陈氏的死因。 在王府时,她也看过许多医书,却都没有见过书上有任何类似陈氏死状的医案。王府的医书许多都有平亲王的批注,当时她很吃惊,残暴的平亲王居然还会专研医术。 她在家看了半天书,郡主别院打发来了一个仆妇,说是二太太派来探她病的,又说三小姐跟四小姐明天要亲来探病。 幻娘不耐烦听她啰嗦,眼神示意王嬷嬷将那仆妇拉出去唠家常。 陆家这些人表面上都是极懂规矩的。 次日,幻娘换了见客的衣裳,歪在榻上看书,巳时,有仆妇来报,郡主别院的两位小姐来了。 她放下书,在榻上端坐,丫头摆了凳子让她将腿放直。 等了会儿,方姨娘领着两个女孩儿进来。 陆宣雅十四岁,陆宣春十二岁。 小姐妹相见,表面上自是十分亲热。 陆宣雅坐到榻上,握着幻娘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妹妹,听二叔说了你受伤,我知道了整夜没睡,给你抄了一本药师经,愿你能早日康复。 若是以前的幻娘,便会感动地扑到陆宣雅怀里,叫她好姐姐了。 幻娘太了解陆宣雅的为人了,她极其自私,怎么可能熬夜抄经?不过是找她的识字的丫头代笔的罢了。 陆宣雅长得像郡主,相貌平平,自幼就分外爱惜容貌,平时都拿牛乳洗脸,就是为了肌肤光滑,怎么可能熬夜做这种有损容貌的事呢。 幻娘面无表情。 方姨娘接过丫头递的经书,翻阅了一下,看见字迹东倒西歪,她一脸感恩地说:难为三小姐竟为我们姑娘这样赤诚抄经,不愧是郡主说的最像她的孙女,与郡主娘娘一般慈悲。 郡主是什么胸怀品性,大家都很清楚,但是口头上还是得说她老人家菩萨心肠,慈悲为怀。 姨娘这样说,是两个意思。但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来也就是只是有贤德之名的三小姐符合人设地走个过场。 外面来了个仆妇,叫方姨娘去清点杭州陈家送来的海货。 方姨娘告了个失陪便出去了。 陆宣春抱了只长毛猧儿来,就坐在旁边一直摸着猧儿的毛。 她性格急躁,在郡主别院里被管束的很严,来庶出又卑微的四房,对她来说是放风,她讨厌所有庶出的妹妹,最讨厌四房这个庶妹,明明是庶出,却比嫡女更出风头。 在郡主府里,嫡出的小姐可以穿最精致的布料裁的衣裳,庶女们只能用嫡女挑剩的布料裁的衣裳。在四房的幻姐儿身上,再难看再落伍的料子都能变得轻盈高雅,衬得她一个嫡女像是个丫头。 更别说现在四房分家出去了,一切日用都是自家铺子提供,裁衣裳用的自然也是最好最时兴的料子,更把她衬的粗笨了。 幻娘看着这只猧儿,心里冷笑。那一世,这只狗可是真正的狗仗人势。 她在郡主府本来就没多少能见人的衣裳,陆宣春经常借口姐妹做游戏,往她袖子里塞一块肉干,然后让侍女放那猧儿来找。 那小东西又极通人性,知道主人真正想让它干嘛,这样咬坏了她好几件衣裳。 金叶端了三杯茶进来。 幻娘问:这是什么茶? 姑娘,这是今年清明前的极品龙井。 幻娘微微一笑:姐姐们在郡主别院里每天喝的都是贡品龙井,来我这儿也还是喝点新鲜的吧,金叶,换龙鳞茶。 -- 第11页 陆宣春想四房还能有什么好茶,不过是有钱点的商户,还能比她们跟着郡主喝的京里送的贡茶更好? 她把猧儿放下,让丫鬟拿鞭子赶着在花园里转悠。 陆宣雅端庄一笑:六妹妹,这龙鳞茶是产自何处?我竟没听过。 三姐姐有所不知,这龙鳞茶产自太行山深处一个小村子的悬崖上,那三株茶树都有三百年以上,每年只产这一点茶叶,说来也奇,有人想再种几株龙鳞茶茶树,专门找了一处肥沃的平地来摘种,产出的茶叶却与那悬崖上的天差地别。 金叶端着泡好的茶叶上来。 陆宣雅轻轻抿了一口,赞道:齿颊留香,回味醇厚,果然是好茶。橘生淮北为枳,想必也只有悬崖上那一点地方能长出这等极品。 见她都说好了,陆宣春忙端起茶喝了一口,那味道确实比她们日常喝的贡茶更多几分恬淡幽香。 妹妹这茶是从何处来的?陆宣雅问。我也让人去采买一些。 就等你问了,幻娘心里给陆宣雅鼓掌。她娇羞地说:这是桓家给我送的,龙鳞茶是桓家的产业,每年产的都只自己喝,并不出售。 陆宣雅有点迷糊,想不起桓家是哪户人家。 陆宣春却对幻娘的事了如指掌,虚伪地笑道:三姐姐,桓家是六妹妹订亲的夫家,这是还没成亲都把她当桓家人了。她还没有订亲,虽有几家上门说亲的却都是小门小户,或是家道中落的人家,对比之下桓家正处上升期,未来她还有可能不如一个庶女,所以她非常在意,简直刻骨铭心。 幻娘忍不住低头假咳,掩饰脸上灿烂的笑容。 加油吧,陆宣春。 我退婚就靠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宝宝们点个收藏叭QAQ 第七章 原来是妹妹的夫家,只有三株茶树,一年的产量如此有限,只怕自家都不够吃,还特地给妹妹送来,看来桓家真是极看重妹妹了。陆宣雅以袖轻掩檀口。 幻娘带着点小女儿的娇羞,糯糯地说:也不是桓家重视我,这些都是桓家哥哥自己私下送的。 陆宣雅说:看来那位未来的妹婿对妹妹看重,那是好事。她狡黠地问:桓家小郎君还送了你什么东西,给姐姐们说说。她此刻是单纯好奇,在郡主府憋久了也想轻松地聊聊八卦,幻娘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威胁,那听都没听过的桓家也远比不上她正在议亲的安宁郡王府。 幻娘让人把桓家送的年礼里一些稀罕物拿上来,与两个姐姐分享。 也不是多贵的东西,不过是些京城最时兴的小玩意儿,雷氏工坊的铸成蛟龙形状的银九连环,西域产的缀着水晶石的鎏金银臂钏。京中最新出名的才子秦湘城的诗集。 陆宣雅翻开诗集,念了几句,脸上浮现歆羡神色:好诗。我竟还没听过这人的名字。 郡主对于孙女们管束甚严,只许读女四书,不止话本野史不许看,连坊间流传甚广的诗词也不许看。 因为她认为现今那些诗词过于直抒胸臆,时下又流行写闺怨诗,怕会把孙女们教的不规矩。 陆宣雅喜诗词,常常悄悄托兄长买了诗集,有前朝名家的,也有时下流行的。然而他们地处江南乡下,市面上买到的时下流行的诗词集子不过是些江南闲居文人自费编纂的诗集。 京城是天下文英荟萃之地,能在京城出风头的才子与江南乡下的文人那是天壤之别。 陆宣雅一页一页的翻看这诗集,手不释卷。 姐姐如此喜欢,这本书便送给姐姐了。我也不爱诗词,这秦才子的诗集在我这儿也是埋没了。幻娘说。 陆宣雅推拒:这是你未来夫婿赠你的,我怎能要,这书我拿回去抄一遍,再还你。 一切随姐姐的便。 姐妹俩相视一笑,气氛和谐温馨。 陆宣春心里妒火高涨,她虽目前在郡主府是个还算受宠的嫡小姐,未来却是没个着落,父亲花心无能,母亲病弱不管事,庶妹又多,那些个姨娘又惯会争宠,昨日父亲带回家的那些布都直接分给了几个姨娘,她与母亲一匹都没有。 早饭时她就这事刺了父亲几句,他却说是你们有我娘的宠,吃穿住行什么都是府里最好的,跟姨娘妹妹们抢什么。 父亲不会管她,若以后有什么好的人家,只怕都会优先许给那几个庶妹。 在郡主祖母心里,头一个重要的又是陆宣雅,老郡主正不遗余力地在推动陆宣雅与她娘家安宁郡王府的联姻。爷爷去世了,人走茶凉,还在联系的也没几家真正有权势的。 莫说权势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个真心待她的夫君。 若她未来还不如幻姐儿一个庶女,那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陆宣雅看完诗集,又让下人把双陆棋盘端上来姐妹们一起玩。 陆宣春不擅游戏,杵在那儿看她姐姐妹妹下棋也无甚有趣,便出去花园里找她的猧儿。 四房住的绘香园本是清溪镇一大户的房子,陈家买了之后请名家设计改造,做女儿的陪嫁。 分家后陆家四房正式入住,擅长绘画的陆四郎又亲自去采买奇石山木,将绘香园改造的典雅精致,一步一景,在江南上流社会里颇有名气。 -- 第12页 相比之下,华菱郡主的别院是老太太喜欢的北方建筑,四平八稳无甚出奇的四合院,二房一家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有父亲八个小妾六个女儿,住房十分紧张。 陆宣春跟丫鬟在宽敞明丽的花园里荡秋千捉迷藏,玩的香汗淋漓。 姑娘,那换药的小大夫来了,太太和姨娘都在跟临安来的管事议事,门房问要不要放他进来。王嬷嬷进来回话。 唉,又要换药了。幻娘愁眉苦脸的。 陆宣雅正色道:既然大夫来了,那就该请进来,早换晚换迟早都是换,妹妹你怎样都逃不过的。婶娘跟方姨娘没空来看着,我在也是一样,嬷嬷,你去将大夫领进来,我在这里陪着妹妹。 王嬷嬷看了眼幻娘。 幻娘点头,她才领命出去。 陆宣春玩累了,坐在秋千上让丫鬟轻轻地推。 她想四房什么都不好,就这个园子秀丽典雅,还勉强值得称道。 丫鬟在后面说道:姑娘,我听说江南大户人家的秋千架都会设在院墙边,深闺内院的小姐们若是想看外面的景色,就要将秋千荡的高高的。还有的想要夫婿的,就悄悄在内心许个时间,到了那时间荡秋千看院墙外有没有年龄相仿的青年才俊,若有,便是命定之人。 陆宣春轻轻叱骂:你胡说什么呢。她又有几分好奇,想看看现在院墙外能看到什么,真能看到命定之人?她在心里悄悄许了愿,现在就要看到命定的郎君, 她让丫鬟使劲儿推,只是这里的秋千架是按幻娘的体型设的,哪里能荡的高过院墙。 她荡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趣。罢了,哪里能看到人我去坐着休息会儿,你们玩秋千吧。她等秋千慢慢停下,起身要找个地方坐着。 她随意四望,看见王嬷嬷领着一名相貌极美的白衣少年从廊下走来。 陆宣春久居深闺,几乎未见过同龄的少年,更别说是相貌如此出色的。 王嬷嬷看见她,遥遥地问了声好。 陆宣春呆呆地没有回答。 第八章 李令琦远远看见几个遍身绫罗的女孩儿,一个穿得特别艳丽,知道又是一个娇小姐,便目不斜视地走过。 陆宣春怅然若失,她抱着小猧儿回到幻娘房里,正巧看见那位美少年在给她换药。 妹妹,以后行事可得端庄些,这样的苦再来一次,你怎么受得住啊。陆宣雅小声说。 幻娘疼地没法答理她,王嬷嬷在旁边擦汗。 之前的方子不变,下次换药,我三天后来。小姐要多出去晒晒太阳。李令琦低着头说,屋里三个千金小姐,一堆美婢,他瘆得慌,赶紧交代完逃了。 陆宣春抱着猧儿站在边上始终用眼角余光看着他。 这样的出色的少年居然只是一个乡野郎中,可惜了她是必须嫁权贵之家的。 午饭幻娘还是自己在屋里吃,她毕竟行动不便。 陆宣雅陆宣春与陈氏一道用膳,吃的今天现送来的海货。 饭罢说了会儿闲话,陈氏让人呈上几匹布。 浅粉色的纱绢薄如蝉翼,仆妇抖开一点,那垂着的纱在光线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上午临安才送来的,一种新织法,叫做焕烟霞,目前只能做粉色,也只适合小姑娘穿,你们姐妹拿回去裁衣裳吧。陈氏笑着说。 陆宣雅陆宣春推辞再三方才收下。 回去的马车上。 三姐姐,你说婶娘她究竟有多少钱啊,昨儿才送了我爹那么多绫罗。今儿又送我们这焕烟霞。陆宣春得了比庶妹们更昂贵更新潮的布,十分开心。 陆宣雅淡淡一笑:四妹妹,在江南乡下呆了五年,你竟真养成了乡下人的格调。几匹破布就让你惊叹,还盘算起钱来。她摸着陆宣春的头,傻妹妹,你想想婶娘为何会平白无故送我们如此贵重的料子? 陆宣春说:还能有什么原因,她一介商户女,地位低贱,被祖母不喜,还指着我们在祖母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呗。 看来你也不傻。 唉,我爹说的,说她很想为祖母操持寿宴。 哦,原来如此。陆宣雅微眯起双眼。到底是商户,这般不要脸。不过她要来帮忙操持,也是不错的。 回了郡主别院。 两人各自换了衣裳去正院。 华菱郡主正在讲她讲了许多次的,她少女时代的故事,旁边站着大儿媳及长孙媳妇,下首坐着二房几个年纪大些的庶女,都装作一脸神往的样子。 祖母,孙女儿回来了。陆宣雅提着裙子扑进华菱郡主怀里。 华菱郡主保养极佳,皮肤白皙,素来又穿些清浅色泽的衣衫,看着就像四十来岁的妇人。 好孩子,四房怎么样?华菱郡主笑眯眯地问。 还是老样子,四婶跟那个方姨娘一天都在忙着生意,孙女儿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就有人叫方姨娘出去点货,中午跟四婶一起吃的饭,吃完聊了一会儿就有人来说临安来的管事要跟四婶请示调价格的事。 陆宣春走进来,郡主又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 商户家的女儿啊,就是这德性。华菱郡主搂着孙女,颇为高兴。她一生养尊处优,从未烦心过任何俗务,也瞧不起耽于此的女人。 -- 第13页 旁边的大太太连忙附和。郡主说的是,四弟妹爱财如命,整日汲汲营营,若她谨守女子本分,对丈夫多用点心,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华菱郡主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她也不喜欢大儿媳。 祖母,今天我们看了六妹妹。陆宣雅说:她没有祖母的管教,爬树摔断了腿。 真是个野丫头,你们以后可别过去那边了。华菱郡主笑着说。 屋里的人都知道贬低四房可以让郡主高兴,都纷纷附和,话越说越难听,郡主性质高昂,还赏了二房一个说话最毒的庶女一枚珍珠领扣。 陆宣雅忽然说:祖母,婶娘今天送了我跟四妹妹两匹稀罕的焕烟霞。要我们为她美言几句。 华菱郡主大声笑起来,宣雅,你太老实了,居然就这么说出来。 孙女以为,四婶想来帮祖母操持寿宴,是好事,她有钱,叫她来出钱便是。陆宣雅说。 呵呵,好,就依你说的,明儿派人把陈氏叫过来,我敲打她几句,可不能让摆着那副商户的小家子气,在我的好日子丢脸。华菱郡主说着,又瞥了眼大太太。 大太太回房便将桌上的茶盏尽数扫落在地。 母亲,可别气坏了身子。陆宣雅说,又唤来丫头打扫碎片,她拉着亲娘走到床上说悄悄话。 我嫁进来这么多年,给陆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老妖婆还这般给我没脸。大太太握着女儿的手气呼呼地说。 她嫁进陆家的时候,娘家还是鼎盛的侯府,如今被捋了爵位,一家老小生计艰难,还指着她给生活费。 华菱郡主常常明里暗里讽刺她,生生把四十岁的大太太磋磨得像五十多岁的人。 娘,你小声点儿,别被人传到她耳朵里。女儿亲事还没定呢。陆宣雅说。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宝宝点个收藏嘛QAQ 第九章 幻娘摸着那匹焕烟霞有些恍惚。 那世她也看过这料子,后来陈家布庄还弄出了六种颜色,火遍大江南北。 她跟哥哥回郡主府居住,大伯母就说哥哥学业繁忙,帮他代管陈氏的嫁妆铺子。 后来哥哥去世,陈家来讨要嫁妆,还回去的所有铺子账面都是亏空状态 陆宣雅说过,是大伯母害了陈氏 幻娘闭上眼睛,想起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心里一阵发抖。 今年临安时兴拿薄纱做罩衫,拿这纱做个罩衫如何?方姨娘拿着纱往她身上比划。 她忽而想起那世看过一个公主拿焕烟霞裁的新式宫装,那式样几天时间火遍京城贵人圈子,裁缝铺子做那样式都要加钱。 姨娘,咱们家的裁缝铺今年有什么新样式?幻娘问。 方姨娘笑:你怎么关心起生意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样式,不过是别家流行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家主要是卖布,附带着请几个裁缝,也不是个正式的生意。 她想女儿大了该学些正事,又解说道:大户人家都有指定的裁缝铺,或是家里就养着裁缝绣娘。 在外头买的都是家境中等的人家,不耐烦花时间自己做,去裁缝铺子订制又贵,所以在咱们布庄买布又裁减,整体价格优惠一些。衣裳裁剪一下,拿回去让自己家里的女人绣花样,毕竟绣娘的工钱也不便宜。这样的人家不会刻意追求什么新样式,也追不起。 就拿去年流行的荷花领来说吧,混了金线在领口绣荷花花蕊,几个小户人家用得起金线绣衣裳? 幻娘并没想过这些,他并不关心什么人家买得起,只知道那样式十年后极其流行,好看就行。 我画个图样,姨娘拿去让裁缝照着做一件。若我穿着好,可再做几件挂在铺子里做样衣,这样式也不复杂,不须多复杂的绣花。能多赚些钱也好。 好啊,知道姑娘会画画,都依你。方姨娘看着女儿心里眼里满满的柔情,陆四郎会画画,女儿也爱画画,且画得好,她为此很骄傲。 几个丫头马上铺纸研墨,又多点了几盏灯照明。 幻娘下笔如行云流水,很快纸上出现一个穿着古怪罩衫的仕女。 她那世在道观里卖字画为生,画了许多观音图,仕女图,故而十分熟练。 方姨娘俯身细看,那罩衫与现在的样式不同,袖口,衣摆裁作羽毛状,层层叠叠,偏又轻盈如仙。 幻娘想着是给裁缝看的,又单画了几个细节图,说:这衣裳,就扣子这里绣点叶子,其他不用什么花样。 好,这罩衫样式倒是稀奇,从未见过,姑娘画的这样好,我定让人好生保管,衣裳做完了就把画还回来。方姨娘拿着画越看越惊喜,她虽不懂画,却也看得出比之前的画功明显高了几个层次,像陆四郎的画。 幻娘让丫头把笔墨纸砚收起来。翻开一本《滇南本草发微》继续看。 方姨娘看着女儿案上摆着的厚厚一沓医书,有点心疼。 姑娘这会儿受伤了,该不是就发愿学医了吧,女孩儿家看看这些也没什么,只是晚上看书,灯火暗,仔细伤眼。明天白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 第14页 不,姨娘,我不是发愿学医。幻娘犹豫了一下,让屋里的丫头都出去,小声说:姨娘,我前些天做梦,梦见太太在老妖婆寿宴上被大太太毒害了。 方姨娘面色微变,口里念着阿弥陀佛,不住说: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反的。 梦里太太是突然就面色发红,倒地暴毙。陆有人跟我说那是被大太太毒,害了。女儿就想查查医书,有什么毒,药吃了是这样的死状。若找到了也好提醒太太警醒一些。幻娘认真说。梦里,那人还说河边旅店的老太爷就三四天的时间了。到时也可以拿来验证这梦到底领不灵验。 方姨娘脸色苍白,良久喃喃道:这梦可真不吉利。 姨娘,我是觉得有神仙可怜我们命苦,给女儿一个通灵梦呢?幻娘说。 方姨娘叹气:唉,这梦说起来也很合理。那边大太太蛇蝎心肠,下毒害人是个好手,大老爷的爱妾就是她下,毒弄死的,一尸两命,肚子里是个发育齐全的男胎。 没分家的时候,大太太手头紧,最见不得我们太太穿戴得好,常常怂恿老妖婆磋磨太太,现在老爷生死不知,老妖婆还下令我们太太只能作寡妇打扮。 你看了那么多书,翻着那毒,药没? 还没有。幻娘两世所看的医书都没有查到那种毒,药,吃了面色发红暴毙的毒药有,发作却都不会那么快。 那你就别看了,给你治腿的那老神医,走遍大江南北,还去过西域,见多识广,到时候问问他。方姨娘还是心疼女儿。 幻娘看着亲娘担心的模样,顺从的合上书。 方姨娘陪着她,直到她睡着才离开。 次日,二老爷亲自过来,说郡主让陈氏过去帮忙操持寿宴。 陈氏去了,方姨娘跟幻娘好一阵紧张。 晚上陈氏又满脸喜色的回来,说她明儿要去袁总督家的园子布置安排,到时候她在寿宴上支客,可以多结识些官家贵人,给真哥儿铺路。 她所有的执念都系在了儿子身上,为了儿子再怎么被郡主磋磨也无所谓。 两日后。 陆家四房唯一的男丁,陆宣义归来。 他才十二岁,已有秀才功名,正在县学苦读。 绘香园张灯结彩,大家看着少爷回来,都很高兴。 听说少爷又被县学的先生夸奖了,纷纷与有荣焉。 十二岁就是秀才的少爷,未来何尝不可能复制他爷爷的人生呢? 妹妹呢?陆宣义坐在屋里与陈氏说了些最近在县学的事,看幻娘不来,便问道。 唉,你妹妹前几天爬树把腿摔断了,在屋里养着呢。陈氏说。 妹妹把腿摔断了,怎么不叫人告诉我?陆宣义惊道。 真哥儿,你学业要紧,不让人说是怕影响你学习。 陆宣义匆匆一行礼,说:我去看妹妹。 唉,这孩子,还没跟我这当娘的说几句话呢。陈氏无奈地说。 幻娘让人把她抬到花园的闻柳亭,继续看医书,看累了,正拿鱼饵喂鱼,忽然看见哥哥走来。 陆宣义生得朗润如玉,据说极像祖父少年时。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走路大步流星,衣袖挥动间清逸出尘。 幻娘看见他脸上焦急又担心的神色,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的哥哥。 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那一世,陈氏死后,哥哥不想回郡主府的。但是来劝的大太太只说了一句:没有人教养你妹妹,以后夫家如何看她?婆母如何说她? 然后哥哥就带她回了郡主府 幻姐儿,你怎么看见我就哭了,腿上疼不疼?陆宣义说。 幻娘擦了眼泪,说:不疼了,大夫配的药是独门秘方,可以止痛。 陆宣义紧张地问了许多恢复的状况,最后问她是怎么摔断的。 那时间太久,算起来中间有十几年的时间,幻娘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旁边的樁儿说:是在前头那棵柳树上,姑娘看上面有只受伤的鸟,就爬上去,跳下来时,偏了一些,落到旁边太湖石上,被石头磕断了腿,流了许多血,昏迷了两天两夜。 陆宣义说:那石头可恶,我马上叫人搬到其他地方去,以后不耽误妹妹爬树。 第十章 陆宣义说:那石头可恶,我马上叫人搬到其他地方去,以后不耽误妹妹爬树。 哥哥,使不得,那是爹爹亲自采买的石头,指定的地方。幻娘小声说:我以后再不敢爬树了 陆宣义爽朗大笑。 幻娘连着几天绷着的心情突然如雾散云消,晴空万里。 以后若是爬树,还是警醒一点。陆宣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 给你带的,张记香酥蚕豆。 幻娘尝了一颗,熟悉的味道,这是她顶爱吃的小食,家里下人也会做,却总做不出县里小摊的口味。 陆宣义又问幻娘的学习情况。 她有位教读书识字的女先生,是陆家远房一位守节的寡妇,趁着她不能上课,正好告假去看望父母了。 -- 第15页 近来也都没上学,哥哥想考校什么?幻娘说。 上次给你的那谱子,有练习么?陆宣义问。 嗯,是《风雷引》么?时间过的太久,幻娘想不起是什么曲子了。 陆宣义点头,叫人拿琴来。 幻娘的琴乃陆四郎亲自斫的,名曰独幽。那一世独幽陪她颠沛流离,到了平亲王府时,李令琦还常命她在书房抚琴。 轻抚琴弦,犹如故人重逢。 曲子早已弹奏过无数次,她揉着那一世心中的沉郁,这一世重来的希望在里面,本来刚猛疾烈的曲子,多了些萧疏冷艳遗世独立的韵味。 李令琦跟在方姨娘后头,远远的就听到了积满郁气的琴音。 水面上传音极远,宛如声声闷雷在旷野炸开,继而激荡轻扬,如风飘忽旷达,不惹尘埃不知是怎样人物才能奏出这样天然的一曲。 走近了,他才看到弹琴的竟是那个爬树摔断腿的千金小姐。 稚嫩的女孩儿临湖抚琴,专心致志,明亮慧黠的眼眸并未看任何人,已是人琴合一的状态。 同样的曲子,他幼时在宫中听国手林清风演奏过。 那位国手青年时矢志报国,因党争而被革职,新帝即位,又因善音律被召入宫,任司乐,壮志难酬,每每琴音中都带着郁气,却极动人心弦。 这小女孩儿,年纪这样小,竟与年过六旬的国手奏出一般境界的曲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也不知她这样一个养在锦绣堆中金尊玉贵的小姐,哪里来的这般郁郁不得志的情怀。 方姨娘不愿打断女儿抚琴。 最后一丝琴音平息消散。 陆宣义鼓掌赞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妹妹这一曲,比愚兄高出不知多少去了,原想考校你,等下还要请妹妹指点指点我了。 方姨娘说:少爷,小姐,大夫来了。 幻娘说:那回屋去吧,准备换药。 旁边伺候着的丫头,马上就要去找人来抬她。 李令琦说:不妨事,在这儿换药还好些,屋内空气浑浊还不如此处。 就依小大夫的。 陆宣义坐在一旁,看她换药。他也有些惊奇这来换药的大夫这般年轻,但妹妹说好,那便是好的。 幻姐儿,小大夫说,旅店的老太爷去了。方姨娘朝幻娘使眼色。她终于信了幻娘说的梦境。 幻娘点头,看着专心拆绷带的少年。问道:小大夫,问你个事。 李令琦手下一滞,尽量冷静地回答:小姐,请问。 我家一亲戚,被人下了毒,吃了面色发红倒地就死了,仵作也查不出来异常。请问小大夫可知道这是什么毒,药。? 李令琦抬头示意旁边的仆妇上前按住她,然后手下使力一扯 幻娘觉得不如之前疼了。 恢复的不错。李令琦将旧绷带扔到旁边一丫头捧着的铜盆里,起身净手。 小姐说的可有其他症状?单凭一个面色发红倒地暴毙,不太好判断。这就有许多药可以做到。 幻娘沉思。 陆宣义问:妹妹,你说的是哪家的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幻娘说:是姨娘家的乡下亲戚。 方姨娘忙点头称是。 陆宣义满脸问号,他记得方姨娘也不是乡下人,世代都是临安城里人,不过想到妹妹平时淘气作妖事迹,便也不追问了。 幻娘说:大夫,就是吃喝如常,忽然面色发红去了,家里使钱从外地请仵作来,也没查出什么,只说是有旧疾,突然发作。但是后来又偷偷听人说,给她下了毒。我们也找不着那药,没个证据。 李令琦打开自己的小药箱,拿出一小瓷盅,拿木勺舀着里面的明黄药膏涂在干净绷带上。 仵作查不出,那便不是大虞朝的毒药,我跟师父在西域疏勒国见过一种草,当地语喊的球织那莎,把草的汁水挤出滴在羊肉上,可去羊肉的膻味,味道十分鲜美。 曾有商人想把球织那莎带进关来贩卖,但水土不服,无法种植。于是又想法子把球织那莎晒干打粉。 当地人劝他不要尝试吃鲜草汁之外的吃法,也说不出来为何,只知道是祖宗的规矩。 然后那位商人就将球织那莎的干粉拌在羊肉手抓饭里,味道十分鲜美,吃完没多久就脸色紫红,倒地气绝,一句话都没留下。 当时我与师父在场,为他验尸,像是心疾发作去世。但先前我师父为他把过脉,无任何疾病,敢于往西域闯荡的商人,身上多带着武艺,又正值壮年,身体气血旺盛。不过我们也只见过那一例,不敢断言就是吃球织那莎所致,但小姐说的确实十分相似。 幻娘面色煞白,有这东西那就是了。 方姨娘也很震惊,她想那旅店老太爷死了也只是女儿随口胡说,本来他八十多岁碰着头也没几天好活,不过是巧合,这又撞中一件事,她不得不认真思考。 大夫,那毒能解么?幻娘问。 能治,球织那莎药性燥热,晒干后火气更胜,若在刚误食时立即吃寒凉药物对冲一下,可救。李令琦对方姨娘正色道。此毒不须炮制提纯就可害人性命,且味道鲜美,若广为人知,不知要害多少性命。姨娘这位亲戚死得蹊跷,还须报官翻案,定要仔细追查毒,药来源。 -- 第16页 方姨娘赶忙搪塞过去。 陆宣义什么都不知道,兀自感叹:西域三十六国,奇妙之处甚多,小大夫这样年轻,竟游历了西域,让小生敬佩。请教大夫尊姓大名。 李令琦见他如此礼貌提问,放下手里绷带,回了一礼:小可,姓王名奇。 王大夫,劳烦再说说西域的风土人情,家祖曾出使西域,小生对西域很是向往,眼下不能亲身前去,甚为遗憾。 李令琦一边给幻娘腿上涂一种紫色药膏,一边随口说些西域见闻,气温的早晚多变,冬季一整天不见天日,让听者啧啧称奇。 他换完药,准备告辞回去,陆宣义却还想请他去外书房,再多聊一会儿。 他推辞道,还要回去旅店搬行李,不敢耽误。 都知道他是住在河边的陆家远亲的旅店,方姨娘问他收拾行李搬去何处。 他方回道:昨晚那老太爷死了,我跟师父在他们店里住着一直未给钱,今早就找我们要钱,师父把身上的钱都给了,那店也住着贵,我们就准备搬到镇口的茶棚去住,省些费用。 这如何使得,我看过那茶棚,只有给脚夫睡的通铺,小王大夫医术精湛,一表人才,怎能去那种地方住。陆宣义道。 方姨娘心思细,问:小大夫,你单来我们家,给我们姐儿看病,一次诊金就给的三两银子,怎会没钱住店? 李令琦脸微红,羞涩道:家师曾发宏愿,有病即医,若无钱医治的便自掏腰包给药钱 难怪,我观老神医,年过九旬,仍身体健硕,思路清晰,是好人有好报啊。这茶棚更不敢让老神医去住了方姨娘说道,眼睛瞟了眼陆家唯一的男丁。 陆宣义想他师徒俩,一个老师父年过九旬,一个小徒弟与自己一般大,来家住也没什么。便诚恳地邀请:小王大夫不如来我家里住,正好给我妹妹看病方便。我外书房有几间客房,原本是给我同窗来家住的,有单独的小厨房,甚是便利。 幻娘想姨娘果然老道些,把他师徒俩直接请到府里,若再有疑问,请教也方便。她也开口:小大夫只管安心在我们家住下,旅店那家人也是有些过分,枉你为了他家老太爷费心要的那些参,等会儿,我叫嬷嬷陪你一道回去,找他家要参钱去。 李令琦早上起来跟旅店那家至俗之人吵了一架,心里有些怨气,听她这一说,觉得有些解气。 方姨娘又再三劝说,他终是同意了。 陆家第一吵架圣手王嬷嬷便与他一道回了加福旅店。 方姨娘觉得陈氏的生死是头等大事,便把女儿的梦也给陆宣义说了。 陆宣义本不信鬼神,但见她娘俩说的有鼻子有眼,仔细思量下,也有几分合情理,便准备去劝说陈氏不往老妖婆寿宴上凑。 陆宣雅一曲毕。旁边围着的丫头仆妇都争着说好话称赞她。 斜躺在榻上的华菱郡主却说:比你祖父还有些差距。 陆宣雅靠到她榻前撒娇:祖母,孙女儿只是内宅一个小女子,哪里能跟祖父那样名扬天下的大才子比呢? 华菱郡主眼睛看向天花板,目光迷茫起来。 名扬天下你祖父当年可真是名扬天下啊,我父王在府中设宴,当时国手林清风还是我们王府的请客,他是京城第一琴,你祖父一个外地举子,跟拐了八道弯的亲戚来蹭席,林清风刚奏完。 陆振轩就自请上台再来一曲,当时我父王觉得他不会看人脸色,想将他打出去,被我哥哥劝住。 等他一曲《雪中操》奏完良久,满座还鸦雀无声,林清风上台称赞他才是京城第一琴。等他报了姓名,众人方知他是名动天下的江南陆郎。 当时我才十六岁,躲在屏风后面看 她说的这些,众人都听过无数次,一面心里嫌恶,一面感叹,既如此怀念老太爷,为何在他病重的那些年又与他闹成那样呢? 现在过了四十多年,皇帝都换了两个,也只有我还记得当年那些事了,呵呵。华菱郡主看向陆宣雅:三丫头,虽然宁亲王府变成了安宁郡王府,没什么实权,但陆家还是高攀了。离我那侄儿来,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你务必要提高琴艺,你祖父用的流泉琴也正式给你了。祖母已经尽力,他们夫妇带着世子亲自来相看你,可务必表现好些。 陆宣雅俯首道:孙女省得。 华菱郡主摇头叹息:可惜我两个儿子连陆振轩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得哥哥们也才干平平。陆家若想维持下去,还需要你一个女孩儿来撑门面。 作者有话要说:  QAQ,宝宝们喜欢就点个收藏吧 第十一章 原以为心爱的儿子去劝,陈氏会改变主意。 谁知她竟一意坚持。 我腆着脸去那边求人,还贴了许多银子求得这差事,不过是为了你的前程。太爷不在了,陆家的好咱们一分都沾不到。以后你科考,去拜座师,又何人与你打点?若陆雪亭在,我何至于这般殚精竭虑!说着陈氏掩面痛哭。 陆宣义跪在地上,无可奈何。他觉得娘是有些魔障了。 -- 第17页 前途该由他笔下文章决定,岂是认得几个官家贵妇人所能决定的? 但慈母的眼泪让他只能沉默。 陈氏在那边本就憋了许多气,一时都发泄出来,指着旁边坐着的幻娘说:幻姐儿,娘知道是你不让我去,可你不想想咱们家不在那官宦人家里面有些体面,你哥哥婚事当如何?你是有了着落,但你不看看我每年给桓家送的节礼,我是金的银的玻璃的玉的往他家送,你看看他家每年给我们回的什么?太爷在的时候,他们巴巴的送的什么?现在又是送的什么?你一个小孩儿家的看着那些玩意儿倒是高兴啊。 幻娘想回嘴,被方姨娘按住。 陆宣义抬头说:母亲,这不干妹妹的事。孩儿是觉得您不用多出去刻意交际。您以后的诰命,都在孩儿身上。不是您攀附那些官家太太奶奶能得的。 陈氏哭的更厉害了,直嚷嚷两个小孽障不懂她良苦用心。 最后一家人哭成一团,陈氏拍板说:既然是那边大太太可能要下药害我,那我便不吃那边的东西,每天早上出去都叫金枝金朵把一天的食水带上。 幻娘仍有些不安心,轻轻地撩拨起琴弦。 她那一世是在安静养腿伤,只知道未来的一些关键节点点。并不知道许多细节,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琴声止。 樁儿,明天早上你去外院问问大夫,我这腿一个月时间能不能下地走路?她想如果可以,自己还是得亲自到寿宴上看着。 住进了绘香园,有了陆家仆人伺候,李令琦倒是少了许多杂事,他与师父一道做完膏药,就在小院里打拳。 秦神医就坐在搬了把太师椅指点他。 一套拳打完花了大半个时辰。 秦神医捋着胡须说:不错,我也算后继有人。再等两三年,你真正将这套拳练至最高层,全身可百毒不侵。以后回那污秽地方,也不怕再被人毒害。 李令琦抱拳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嗯嗯,为师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李令琦站在原地,又继续练师父刚刚指导的错处。 风里传来丝丝琴音,带着无尽沉郁幽思。 李令琦停了手上动作,凝神细听,出宫五年,他再未听过国手林清风级别的琴音,寻常才子佳人,不过是能熟练拨弄谱子罢了,以情入琴,难得。 那琴音只奏了一个小段,便停了,余音袅袅,无声胜有声。 李令琦拿出自己手削的竹笛,吹了一曲相见欢。 指法生疏,曲子记不熟,吹的有些喑哑刺耳。 吹什么呢,老夫本来能活一百二,听你这呱噪东西,今晚就能咽气。秦神医抬起窗户丢出一个核桃,正好砸到李令琦头上。 少年方收了竹笛,在院里冲了个凉,然后上床睡觉。 梦里李令琦看见一个半边脸烧伤的中年男人。 他跟着秦神医走南闯北五年,也未见过这般恐怖的脸。 那男人拉着他的袖子,声嘶力竭地说:保护好幻娘。她喜欢你。 李令琦梦里思维清晰的很,他好整以暇地问:你脸上是怎么烧伤的?寻常人像你这样都会感染至死,是有什么秘方么? 那中年男人不回答他,只竭力喊着:保护好她。 李令琦醒来,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老半天,陆家小姐小名不就是幻姐儿么?这没头没脑的一个梦,说她喜欢我? 听说她爹是去山上摔死的,梦里那男人不会是她爹吧? 第十二章 他有点窃喜的想了半天,愈发确定。 虽然这个小姐有点太不端庄,但是模样倒是一等一的好,以后回京,倒可以考虑让她做个侧妃。 下人来给他们师徒送了早餐。 前些日子,李令琦为了守旅店的老太爷,晚上都没睡过整觉。 秦神医便让他休息两天,自己去出去给几户病人上门针灸。 如今难得清闲,他在陆宣义的书房看书。 王大夫,我家姑娘有话问你。 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巴着门探个脑袋进来说话。 李令琦气定神闲地叫她进来。 心想陆小姐昨儿还帮我出气,派嬷嬷去将那忘恩负义的旅店老板一家骂的狗血淋头。又要我住她家里,现在就是派小丫头来探路,果然是喜欢我的,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这般有心机,再过几天大概就是要小丫头来送我她绣的小玩意儿了。 樁儿走进屋,说:大夫,姑娘想知道她一个月后能不能下地走路?她祖母一个月后办六十大寿呢,姑娘想去祝寿。 这当然是不行的。不过可以拄拐杖。李令琦说,他又想到一个小姑娘在宴会上拄着拐杖,那是何等笨拙丢脸,于是磨了墨,唰唰几笔画了张图纸给樁儿。 他想可不能让陆小姐知道我知道她喜欢我,大家小姐面子还是要有的。得保持适当距离。 嗯,小大夫给个四轮车的图纸,这样倒也行动便利。幻娘拿着这张四轮车的图,越看越觉得精巧,在椅子旁加两轮子,到时候在外面行动,她就是坐着的,不用人背,也不用人抬,倒也体面。 她立即让人把图纸送到临安去,找能工巧匠赶制。 -- 第18页 过了几日,临安铺子送来一批新衣,方姨娘赶紧拿来给女儿看。 幻姐儿,你看,这是你画的那个衣裳,几个裁缝轮班赶制。你穿上看看。 幻娘看了看衣裳,觉得还勉强满意,她那世看见的公主穿的羽衣是宫里尚衣局缝制的,民间裁缝自然不能比,但也做出了六分样子。 她将衣裳递给旁边的丫头,说:姨娘,先不用试了,我看着可以。这衣裳也不是随便穿的,我现在身上穿的蓝色衣服配着也不好看,粉红的焕烟霞,里面得搭白底衣服。 额,有理,那先收起来,布庄掌柜说,这衣裳看着样式新,有几个客人想要,问能不能给他们缝制?她是想的自己女儿想出来的样式,不能让别人先穿抢了风头,但那布庄掌柜极其看好这图纸,认为会卖得极好,故而极力请求要卖,她方来一问。 幻娘笑:那就给客人做呗,能多赚些钱也好。她那世吃过苦,深知自己能赚钱的重要性,以后她会想办法跟桓家解除婚约,也不想再跟大户人家结亲,到时还得自己赚钱。 闲着无事,又将那世见过的几个式样新潮的衣服样式画出来交给方姨娘,不知道能不能多卖些钱,若卖得好,干脆她自己开个裁缝铺子好了。 太太,我也是听郡主身边的女史说的,老爷最近都在临安,预备着要把那一位也安置到京里去,听说她生了个哥儿,这回要趁郡主做寿高兴,把那一位还有孩子,都带来给郡主相看。朱氏小心翼翼地说。 作为长孙媳妇,她嫁进陆家四年,夹在两重婆婆间,甚是为难。 郡主瞧不上她婆婆,将管家权交予她。 大太太因此便看她不顺眼,时常过来查看账目挑毛病,偏这又是她嫡亲的婆婆,若不小心谨慎地恭维着,相公又会疏远她。 这次郡主要她主持寿宴的事,大太太便几次来问了,让她更加难处,不得已要找点事让大太太消停。 大太太与大老爷感情不合,早先刚成亲的时候,就毒死了他已育有两女的爱妾。陆家举家迁回江南时,大老爷借口出门办理庶务,在临安置了一房外室,甚少归家。 大太太想去上门打杀,但郡主根本不准她出门。 这贱人,居然还生了一个小贱种。到时候你定要让人阻拦,不让她们进门。大太太气急败丧,又觉得甚为丢脸,让媳妇拿到自己弱点了。 朱氏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装胭脂的白瓷小盒,推到大太太面前。太太,儿媳已将一切都计划好了,才来请太太的示下。 旁边一位仆妇打开胭脂盒,露出里面艳红的粉末。 太太,这是我娘家亲戚送来的,西域奇毒,球织那莎。只要加一点在汤里,就可以让人气血上涌,暴毙。验尸也验不出来。到时候我让人在寿宴上毒死那贱妇,让医生检查也只能说是她有痼疾。留下一个孩子,太太就做主收养了罢,要好生养着,方可使大老爷回心转意。 朱氏以袖掩唇。待几年后,再给那小哥儿吃球织那莎,也可说是他生母传的痼疾。 大太太慈眉善目地点头:你有心了。 为母亲排忧,是儿媳本分。这次寿宴上还有些安排,要请太太的示下,我年纪轻,也拿不准这些故旧亲朋座次该怎么安排。朱氏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 大太太心里舒坦了,和蔼地说:我就说嘛,你年轻,那么多老亲戚如何识得,郡主却说有几位女史辅佐,定没事。 太太说的是,郡主自己出身皇家,做事只在乎制衡,不在乎实际效果,那几位女史虽处事干练,却哪里了解我们陆家的亲朋故旧,还有一个四婶,横插一杠子,做事也不大上得台面 临安送来了制好的四轮车,幻娘坐着小车,让人推着,进出十分便利,为此她让人特意送了银子去感谢小王大夫。 还有几天就是郡主的寿宴了,她越发不安,看陈氏每天热情地早出晚归,怕她会被那边大太太给害了。 陈氏说起那边的事,也只说虽几方掣肘,不大好相处,倒也还算顺利。 幻娘总觉得会有未知的变数,心里着急,忽生一计,叫人将小王大夫请到后院。 黄昏时分,李令琦刚刚跟师父出诊回来,连忙拒绝,说不能毁小姐清誉。 领这差事的樁儿便灵机一动,哭着去求秦神医,于是他不得不来到后院。 陆小姐穿着一身藕荷色褙子,白色留仙裙,正坐在亭子里抚琴。 看他来了,对他淡淡一笑,让人摆座看茶。 李令琦羞红了脸,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这就是人约黄昏后了? 只听陆小姐稚嫩清脆的声音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小王大夫能够襄助。 若不违道义,只要我能做的,便定当尽力。李令琦颤着声音说,不是准备拒绝的么?怎么就口不由心了? 幻娘灿然微笑,比水中盛放的睡莲艳光更胜。 自然不违道义,求小王大夫乔装打扮陪在我母亲身边几天,我疑心有人要毒害她,若小大夫在,发现不妥,可立即施救。 -- 第19页 李令琦说:不妥,我一个男儿身如何乔装打扮,跟在妇道人家身边? 小王大夫面若好女,年纪尚幼,扮作女儿身定然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宝宝点个收藏呀QAQ 第十三章 李令琦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跟想的不一样呢? 旁边的大丫头金叶打开一个锦绣荷包,露出里面光芒炫目的黄金珠玉。 这些都是给小王大夫的酬劳。我家情况复杂,想必你也听说了。家父的失踪,蹊跷得很,我便疑心是那边的人害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郡主嫡出二子才干平平,庶出的三伯早年在京中颇有名气,就被郡主使计暗害,先祖父将三伯送去边疆,家父一直刻意藏拙,是先祖父有遗命,说分家之后才能去会试,因为大伯二伯都无进士功名,怕遭郡主嫉恨。 然而爹爹他还是遇害了。 现在家里只有母亲支撑门庭,这园子看似繁华富丽,只要母亲不在了,就是树倒猢狲散,郡主府的人会想尽办法把哥哥和我接过去,然后接手这些产业。幻娘语气平淡地说, 大家族内部的斗争有多厉害,李令琦早有体会,他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也不想扮什么女装。 当他目光落在丫头手上捧着的那一袋珠宝时,心里微微触动。 那里面装了几枚样式各异的小金锞子,还有些零碎的珍珠夜明珠玉珠宝石,品相极佳,一样却只几粒。 他知道,大户人家的闺中小姐,吃穿用都是顶好的,但所有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用钱只能走明路,她可以大方的送自己药材,却不能给自己大笔金银,那样师出无名,于名声有碍。 那各样几粒的珠子,只怕是这个小姑娘从她的头面首饰里,一个上头抠几粒,才凑出看似阔气的一袋珠玉。 这些都收起来,我不要。李令琦说。 幻娘微微低头,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头上插着的蝴蝶珠钗微微晃了晃。李令琦记得前几天看见这钗子上还有两粒硕大的碧玉珠充作蝴蝶的身体,现在蝴蝶身体是空的。 在他的认知里,女人的珠宝首饰是与性命一般重要。 沉默良久,他说:抱歉,恕难从命。回头便走,台阶下的两个小丫头扑簌一声齐齐跪下,抱着他的腿不要他走。 再一回头,陆小姐身边的大丫头捧着那袋珠玉也重重跪在地上。 你们都起来吧,何苦强人所难。幻娘颤抖着声音说。小王大夫可否给个方子,刚吃了球织那莎干粉时救命的方子。 几个丫头起身。 李令琦回头,带着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令堂会被球织那莎毒害? 幻娘凄然一笑:内宅腌臜事,小大夫便不必问了。 球织那莎干粉的事,我们师徒离开西域时便要那部落的人保守秘密,不可能来到万里之外的江南。李令琦说。 幻娘没有说话,抬手弄弦。 琴音悲戚昂扬,是前朝末帝死前所抚的《狐猎》。那位末代皇帝醉心音律不问政事,下臣粉饰太平,欺骗他二十载,明明叛军打到城下,还无人告诉他,宫城破时,他携琴端坐于上清殿御座,淡定拨弦,让人记下他的琴谱,然后用琴弦自尽。 她是在嘲讽我被人骗了而不知,李令琦想,他心气极高。 我想追查球织那莎的事,我不能让这种奇毒在大虞肆虐,暂且帮你。 很快,李令琦就后悔了。 嘴上逞英雄是容易,真扮起女装来,简直是要了少年英雄的命。 穿裙子无所谓,胸前塞两小棉布包,他忍。 头发被扎成两个丫髻,再插上两朵绸花,他再忍。 然后外头陆小姐说:把我的胭脂水粉拿去给小王大夫用吧。 然后一个小丫头小声说:小王大夫一个男子何必用这么好的。 陆小姐说:不必吝惜,不能委屈了小王大夫。 李令琦: 等他被金叶在脸上□□地万念俱灰,抄着手走出来时。 坐在厅里吃瓜子的幻娘跟几个小丫头眼睛都瞪直了。 长眉秀目雪肤朱唇,身量高挑,纤腰盈盈一握,是个美人,大美人。 论美人,她们是见过不少的,但是这个小王大夫化妆的美人与她们先前见过的完全不同。 从头到脚的那股老子是爷们儿的昂然气势,不是任何一个女子能有的。 硬要说是英气少女,也将就吧。 幻娘扔掉手里的瓜子,拍拍手,说:小王大夫太好看了,这样太引人注目,金叶姐姐务必让他平凡些。 过了一会儿。 幻娘:我觉得还不够,笔给我,我来为小大夫画眉。 李令琦看了镜子,浑身无力,他一直觉得自己挺好看的,说实话,刚刚女装被夸好看,他还有点小得意。 现在这样,也 算了,不与女子一般见识。 外头有个仆妇来通报:太太与方姨娘回府了。 请太太与姨娘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李令琦呆滞的站在幻娘身边,听她与陈氏痛陈利害,力荐自己。 -- 第20页 只听陈氏道:这可不行,我也是有头有脸的,跟着出门的金枝金朵,赵大家的,孙亚家的,哪个不说五官端正眉目清秀,怎能要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丫头。 李令琦: 第十四章 有仆妇端了热水毛巾来,与李令琦擦脸。露出他本来素净秀美的脸蛋,陈氏端详许久方答应了。 然后便叫他换装回去休息,明日派个嬷嬷教他规矩。 等他走了。陈氏说道:幻姐儿,你也是小孩儿心性,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大夫,竟要他扮作丫头。她顿了一顿。不知为何,桓家哥儿也说要来给郡主贺寿。你可得警醒些,到时候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言语端庄些。听说他这次是跟着楚王府的人到江南办差,听说郡主做寿,才特地来的,他是楚王府的人,因你而去,也是给咱们四房长脸面 幻娘正在喝牛乳,闻言差点把杯盏掉地上。 他为何要来?那世并没有这一茬呀。 陈氏说:我也是觉得奇怪,另派人去打探了还没消息。他是来办差,若有闲暇时间,也该到咱们家来坐一坐,这没来由的让铺子里给咱们传个消息说要来给郡主贺寿。本来礼单上也没有他家,后来二伯哥说要把他家添上。也不知他两个什么时候有了交集。 这样便就对了,二伯没有儿子,对女儿都一视同仁,十分宠溺,陆宣春回去说了觉得桓采渊好,他便会尽力去见一见,还会努力促成桓采渊解除婚约。 幻娘觉得很高兴,脸上还因为兴奋起了淡淡的红晕。 陈氏与方姨娘见她笑逐颜开,只当是女儿要见未婚夫时的娇羞喜悦。 若两个感情好,她们也开心。陈氏是想着儿子未来官场有靠,方姨娘是真心为女儿高兴。 李令琦回去之后,发现他本来推拒掉的那袋金银珠宝,已经被放在了他的桌上。原来在他梳妆时,幻娘就已经让人送来给秦神医了。 他在院里磨药粉,来了一个仆妇,是陈氏派的,又给他一袋小金珠,说自家姑娘不懂事,冒犯了小大夫,还后面几天委屈小大夫,一点诚意请笑纳。 李令琦收了,他知道这点钱对陈氏这种掌家主母来说是九牛一毛。 过了一会儿,又来一个丫头,是方姨娘身边人,给了他一张千两银票,说自家姑娘不懂事,请小大夫多担待,万望好生为姑娘治疗,自家主母后面几天的安危全也靠小大夫,一点心意请笑纳。 李令琦收了。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那袋珠玉想去还给幻娘,但是女眷住的内院,他不便进不去,便托了一个仆妇进去把那个老来传话的小丫头叫出,让她把东西拿回去。 小王大夫竟不要这些金银珠宝?幻娘掂着那小锦袋,心里觉得歉疚。 樁儿说:也不是不要,他说昨晚太太那边给他送了金银,姨娘那边也给他送了。觉得姑娘手头必不比太太姨娘更宽裕,便把姑娘的退回来。 这样还好,不然可让他白受委屈了。幻娘把那袋金银珠宝递给旁边的金叶。拿去让人都镶回去吧。 绘香园有年资懂礼仪见过世面的老嬷嬷,除了必须跟陈氏去那边的,也就只有幻娘身边的王嬷嬷。 偏偏幻娘也说要去参加寿宴,也要加紧复习培训礼仪规矩,陈氏索性就让李令琦跟她一起学规矩。 现在世风愈加开放,京城的妇人们都可以骑马着男装出行,再者小姐身边总是丫头婆子一大堆,也不怕他俩有个什么。 王嬷嬷是陆家的家生子,是当年陆尚书奶娘的媳妇,是陆四郎的奶娘,如今年纪大了,在家就跟着幻娘,教导她礼仪规矩, 幻娘腿伤,坐着听课。 李令琦在旁边站着。 他今天依旧穿了件白麻布袍子,听着王嬷嬷的教导内容,眉毛微挑,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也不知道做女子这般麻烦。 跟在主子身边,就要低头,主子或者地位高的贵客不叫你抬头,那是不能抬头的。 小姐也一样,现在外头怎么流行的咱们不管,你到时候要表现的像个家教严格的大小姐,不应当抬头看人,随时要把头低着。最好只与姐妹们在一处。若桓公子要与小姐单独相见,小姐最好不见,只派樁儿或者桐儿去与他传信,不然落了那边口实。 李令琦打了个哈欠,无聊地问:桓公子是谁? 周围丫头仆妇看他一眼,不敢答话。 王嬷嬷说:小王大夫,这与你不相干,是小姐的未婚夫婿,也要去与郡主娘娘贺寿的。 李令琦睁大眼睛看坐在四轮车上,神色淡然的小姑娘。 她有夫婿?!那干嘛撩拨我??? 第十五章 幻娘在想后面该怎么摆脱桓采渊,全然没有察觉旁边少年的神色。 王嬷嬷跟着陆家上京,又回到老宅,几十年后宅浸淫,眼光毒辣,看出这小大夫喜欢自家小姐,此时只怕心碎难自持,她看了看天色,说:也是该用膳了。小大夫跟我去外院吃饭吧。 李令琦点头。 幻娘却说:小大夫便在这儿与我一道吃吧。她想自己吃的可比外院的好多了,也总吃不完。 -- 第21页 对这个小大夫也心怀歉疚,让人家委屈地扮丫头了,虽然给了钱,但也得给点好吃的吧。 我去外院。李令琦一甩袖子出去了。 幻娘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原想让他穿着女装跟在母亲身后晃荡两天,未曾想到母亲要他学丫头的规矩,也难怪他这般气。她唤来桐儿,让她去给姨娘带话,给住在外院的神医师徒俩,单开个小厨房,不可怠慢了。 今天秦神医没有出诊,在院子里搓蜜丸。看见李令琦进来,有点幸灾乐祸:怎么脸色这般不好看? 没什么。李令琦进屋去躺着,想睡会儿午觉,又怒气冲冲地睡不着。 秦神医将蜜丸装进匣子里,净手。走了进来。 你这样倒挺好。年轻人喜怒形于色,过于内敛,伤身,会长不高的。我记得先帝身高九尺,你看你现在才多高? 李令琦把被子蒙住头,惹得秦神医哈哈大笑,他又把被子扯下来,没好气的说:别提那两个字,隔墙有耳,谁知道那些人还有没有跟着呢。 秦神医笑:老夫虽然一把年纪,但仍自信十丈之内,无人可潜藏。你修习天演催日决已小成,可静心听一下,周围可有人? 李令琦坐起来,心里烦得很。走到院子里,气运丹田,对着井沿打了一掌。 他用的是柔劲,厚砖砌的井沿慢慢显出蛛网状的裂痕,却无一丝小石子落下也无一点粉尘腾起。 秦神医摸着胡须,心里很满意,这一掌若是打在人身上,那人当场不会有任何不适,但回家活不过一个月,药石罔效。 他当年在宫中冒着得罪皇后死无葬身之地的风险也要带走这可怜的小皇子,便是看中他难得的先天根骨。 李令琦发泄了一掌,已平心静气。自回屋躺下午休,下午照常去学规矩。 王嬷嬷把幻娘身边的几个丫头也加入进来跟他一起学规矩,准备晚上另给幻娘开小灶单讲她该守的规矩。这样就隔开了他两个。 幻娘在一旁喝茶看他们演练。 行走,抬头答话的角度,答话的语气。 小大夫说了几次,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实在是掩藏不住,虽然可以掐着嗓子说话,王嬷嬷又嫌他说的喑哑难听,索性让他装一哑婢。 除开声音,小大夫其他都一点就透,甚至可以说是本来就会的,比王嬷嬷教的礼仪更体面有风度。 王嬷嬷不过提点几句,看他走了几圈,风动裙不动,已经很有大家规矩了,便说晚上回了太太,让小大夫不必再学,男子有时间学这内宅女子的规矩,不如多去看几本医书,多跟老神医出去支摊看几个病人。 李令琦拱手一礼,将腰上围着装裙子的布扯下抵给旁边的丫头,一语不发地走了。 王嬷嬷回头又骂伺候幻娘的丫头们:你们看,也是跟在小姐身边几年的人了,在京城在那边,也是见过贵人们的体面,我平时老说你们走路不可孟浪跳脱,现在连人家一个刚学规矩的少年都比不过。 桐儿嘟着嘴说:他是男子,我们是女子,自然是比不过的。 樁儿猛点头,也是一脸赞同。 王嬷嬷骂:是,合该你们本来就蠢笨。 幻娘坐在一边,看她们拌嘴,心里想:难道女子天生都该不如男子么? 她现在相当于重活一世,若还是像前世那样被困于内宅,终身受限于女子身份,也太过无趣了。 等解决这一茬事,她要想办法出门去走一走,见见小大夫说的天地广阔,大漠落日。 陆宣义向县学先生告了假,回来准备参加寿宴的事。 他趁此机会拉着李令琦聊天。 又过了两日,临安陈家也来了人,是陈氏的哥哥,还带着一个嫡子想见见世面。 他们不在乎陈氏在郡主那边受的冷脸,只想着多搭上线认识些贵人即好。 王嬷嬷悄悄地教导幻娘,以后万不可学这种做派,陆氏书香门第自该有其风骨。 第十六章 信鸽扑簌扑簌地飞来,落在李令琦手上。 他摸了摸白鸽的头,取下信鸽腿上的小纸条。 上面写的是回鹘文。 意思是排查之后,除了陆家三房之外,还有陆家大房的大儿媳妇娘家跟西域有牵扯。前不久,她娘家的人才派人来送了东西,有没有球织那莎不能确定。 李令琦给鸽子抓了点小米。把纸条烧掉,另裁纸,写了一句回话,等鸽子吃饱了,又把纸条给它绑上。 忙完了,他又想,我干嘛管那么多呢,这些与我何干? 他走到陆宣义书房看书。 今天因为陈家舅舅来了,陆宣义设宴接风。陈氏与方姨娘还在郡主别院忙活,只他一个小儿郎装作大人样子招待亲戚。幻娘在后宅憋闷了许久,便主动要求到前院与他们一道吃饭,到底也是自家人,无男女之防。 陈家舅舅叫陈旭,三十七岁,是陈氏的同胞兄长,与她长得有些像,只是胖得很。 他带来了自己的嫡子,陈玉晖,十五岁,容貌清秀,面色苍白带了几分病容。 晖儿若不是今年害了病,想必能与真哥儿一起考中秀才。陈舅舅喝了几杯酒,夸了陆宣义年少英才,又开始吹嘘自己的儿子。 -- 第22页 陆宣义说:晖表哥文章雄奇峻伟,有现今少有的古代大家风骨,若不是生病误了考期,必然可金榜题名。他说得夸张了些,但陈舅舅很是受用。 咳咳,爹爹,便不提这个了。陈玉晖制止他们,他是个知礼的人,亲爹面对年仅十二岁就已中了秀才的表弟,夸耀已经十五还是白身的自己,实在有些羞耻。 幻娘遵医嘱,不能喝酒,还是在喝已经喝到想吐的牛骨汤。她知道陈家舅舅跟陈表哥都不是什么坏人,陈舅舅固然商人市侩气重了些,却也是极本分的人。 那一世,陈表哥后来患了痨病,缠绵病榻,病中还派人来给她送金银,只是后来都被陆家的其他人收了中饱私囊。 她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住在自己家的秦神医,听闻他医术通神,现在在清溪镇久居,也是因为另有一妇人患了怪病,让他感兴趣。 便说:哥哥,秦神医在咱们家住着,他老人家医术精湛,可请他给晖表哥看一看,调理一番,免得以后再误了考试。 陆宣义说:是这道理。我怎么给忘了。 陈家父子都一脸好奇,幻娘便把秦神医给她治腿与本镇大夫的差异说了一番。 待话音刚落,陈舅舅就一拍大腿:那不吃酒了,赶紧去找他老人家看看。 他是万分希望这个儿子恢复健康,其他孩子都如他一般市侩,只这个晖儿自小聪颖,读书备受先生夸奖,陈家门庭再上一阶的希望全在他身上。 他们一行人便风风火火地去外书房。 幻娘让婢女推着四轮车,也跟着去。 李令琦正打着赤膊,在院里练武。秦神医在旁边磨药粉。 见了这帮人来,也不觉意外,突然上门的病人见得多了。 金叶推着幻娘慢慢走进去,一见里面只穿了条衬裤,露出雪白上身的少年,就惊叫一声,连忙捂住眼。 院里的男子们纷纷回头。 幻娘:额,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大家闺秀,我好像也该捂住眼? 李令琦雪白的脸上腾起一阵红晕,愤愤地进屋穿衣。 唔陆宣义卡壳了,他是男主人,现在一时也搞不清是她妹妹看了小王大夫的身子,算是她妹妹吃了亏,还是小王大夫吃了亏。 看小王大夫的脸色,怎么像是妹妹占了他便宜呢? 陈玉晖圆场:表妹,你腿伤还没有好,宜多休息,先回后院吧。 幻娘只能娇羞地点头。让金叶推着她走了,后面跟上来的王嬷嬷连忙问怎么回事? 金叶也不敢说,怕被她骂。 秦神医不问诊,给陈玉晖把了脉,沉吟一会儿,又叫李令琦穿好衣服快出来。 陈家舅舅心里焦急万分,只觉得神医的这个徒弟就像个黄花大闺女一般,被小姑娘看了身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也清楚老神医的想法,一般这些大夫带徒弟,快出师的时候都是让徒弟先望闻问切,下了一个诊断,写了方子,然后就是老大夫自己来四诊参合,检验徒弟的对错。 也可以看出这个少年,已经快出师了。 李令琦将衣服穿整齐,还将脸上的汗擦净,连头发丝都整理好,方才出来。 他打量整个院子,已经没有了那姑娘的身影。 请问陈公子先前患过什么病,如今又有何症状?李令琦问。 李令琦摸脉良久,说:先天不足,素日劳心过度,睡眠过少,若不好好休养,会成痨病。 旁边有仆妇捧上笔墨纸砚,他写了药方,呈到秦神医面前。 秦神医仔细看了半天,摸着胡子点头。 陈舅舅小声对儿子说教:我总劝你多休息,别熬夜苦读,一年考不上再考一年便是,总有一年能考上,若身子坏了,哪还能读书做官? 陈玉辉面色颓然,心想,你总在外面吹嘘我读书厉害,我若不早早考中秀才,如何能出门见人? 陈氏很晚才回来。 陈舅舅等她一回来,便去见,说到时务必要见一见安宁郡王。 陈氏在那边受了一肚子气,听他说的,只冷笑回道:你也不看看咱们家门第,也想见郡王?!那边连我都不让拜见郡王妃! 她胡乱骂了一通。 陈舅舅腆着脸笑:妹妹,这陆家当初可是你自己点头要嫁的,咱们家一半家业可都做了你嫁妆。 陈氏想起当初的事,也觉得怨不了谁。 语气和缓起来。 哥哥你莫急,这寿宴,会办三天,第一天是单在总督家的园子里请贵人们。到时便是几家贵人跟陆家的私宴。 郡王听说今天已经到了。王爷这次带着世子,是专程来相看那边大房的姑娘。若相上了,便会下聘,一时也走不了,就在陆家住着呢。 你拿的帖子是第二天去赴宴,到时也有许多人家可结识。 再则,我看她们安排的,世子到时会一直与陆家几个哥儿一起玩,我便让真哥儿带着晖儿与他们一道处着。他们少年人更活泼易结识。不比你腆着老脸去送礼更好? 第十七章 陆家大太太与大老爷相对而坐。 -- 第23页 结婚二十余年,夫妻两好过,恨过,现在已然如陌生人。 至亲至疏夫妻。 我不管你那些烂事,只这次安宁郡王带着王妃世子来,是为了雅妹的亲事,你绝不能在此时把外头的贱人野种领回来,若是郡王一家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们陆家?陆家家风不正,雅妹如何得嫁高门? 大老爷陆雪松只是轻蔑一笑,他刚过不惑,没有蓄须,看上去只是三十出头,风度翩翩,俊朗如玉。与仿佛五十多岁干瘪黑瘦一脸苦相的大太太胡氏坐在一起,便说是母子,也有人信。 凝芙生的两个女儿被你随便嫁了穷秀才和粗鲁的老鳏夫,如今到你的女儿,就这般慎重。你口口声声说的野种,也是我的儿子,名叫陆宣诲,他会被记入陆家族谱。 大太太倏地站起,将案上杯盏拂到地上。 陆雪松,我是陆家宗妇,你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给你生了两子一女!你这样,置我于何地!置我们孩子于何地! 陆雪松看着她因发怒,皱纹愈多而显得可怖的脸,皱了皱眉,拂袖走了。 大太太将案上的东西全推到地上,想大哭,却顾及了自己的脸面,若声响太大,被外头二房的人听到,流言又会传得满府都是,她便更无颜面立足了。 想起外表风华正茂的夫君刚才那轻蔑嫌弃的眼神,她只能暗自垂泪眼泪无声的往下淌。 陆宣雅进来,温柔地劝说:娘,该出门了。 大太太看见今日打扮的分外娇俏美丽的女儿,睁着泪眼问了她一句:雅妹,娘最后说你一句,若嫁高门,你便有可能像娘现在一样,若嫁寻常人家,娘给你的嫁妆可让你一世无忧。 陆宣雅肖似陆雪松的眉眼,露出同样轻蔑的笑。 娘,您说什么呢?若是我此时说不想嫁,祖母会如何看我们母女,若我嫁得好,也是娘的脸面不是? 大太太想起陆宣雅以后当了王妃,自己的风光样子,苦笑起来。 华菱郡主百忙之中接见了一个名叫含景的民间女子,她抱着个生的如雪似玉似的婴儿。 母亲,含景是我故交的女儿,她家道中落,托庇与我。是我做了错事,只是含景无措,孩儿无错,特带来给母亲看看。 华菱郡主看那女子虽是穿着素服,却也难掩娇媚艳丽。说是好人家的女儿,她是不信的,但是儿子房里添个美妾,她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孙儿才是最要紧的。 把孩子抱过来看看。 含景不顾大老爷的眼角抽筋,要上前去将孩子递给华菱郡主,被旁边几个嬷嬷拦住,接过孩子抱到郡主面前。 生得好,与大老爷小时候很像。这眼角 大老爷说:母亲,这孩儿右眼下有一枚小痣,与父亲一模一样。 华菱郡主又想起了去世的绝世美男亡夫,动作微微一滞。 这孩儿可取了名字? 儿自做主,给他取名宣诲,诲人不倦的诲。 郡主说:行吧,上京前,我会让宣诲上族谱。这个女人你想接进府就接进府,胡氏那边我去说她。 宣诲由我来教养。 含景脸色悲戚,想再抱抱孩子,却看见郡主抱着小婴儿便不撒手了,只得与大老爷一道行礼退下。 几个丫头服侍好李令琦洗头,梳妆,看他化了淡淡妆容,穿着一身藕荷色绫袄,下着月白衬裙,十足是一个高挑美貌的少女,只是他本来男装时是通身温雅高贵气质,女装时竟透着一丝桀骜不驯。众人也只得慨叹是男女之不同。 幻娘坐在四轮车上,看他的模样,脸带歉意的低头说道:委屈小大夫了,这三日还望与我母亲寸步不离。 李令琦摸着手中的绑着的针袋,冷漠地说:你放心吧,我自当尽力。 陈氏现下心情很不好,她贴补了许多银子为郡主做寿,。 郡主别院下仆为了迎客特制的新绸衣是她送的,摆在袁总督家园子的许多不应季的花木是她高价卖的,筵席上的海鱼是她高价让人现捞现送,请的戏班 而她做了这么多,原说好了是她跟着大奶奶朱氏一道在内院门口支客。 临到头了,郡主打发个婆子来:你是个寡妇,站在门口晦气,还是坐着吃席吧。 李令琦自发地要跟陈氏坐一辆马车。 陈氏没好气地说:小大夫下去罢,现在还没人害我。他便只好下来了。 陆宣义招手要他一道同坐,却被陈家舅舅抢先。 真哥儿,且让你晖表哥与你一道。 陈舅舅也没认出他,还说道:丫头自该后面去坐。 陈玉晖看了他两眼,觉得这俏丫头有些眼熟。被陈舅舅拍了一巴掌,看什么,说好的,等你考上了才有通房。 陆宣义顾他面子,也不好说这就是你们昨日谦恭礼遇的小大夫,只能招手让管事媳妇再安排一辆马车。 本来他们家最大的马车是可以坐下四到五人的。但是顾念幻娘腿脚不便,便把最大的这辆车单安排给她坐,方便她坐在上头能伸直腿。 -- 第24页 王嬷嬷送他们出门,看见到处兵荒马乱的,几个仆妇将幻娘抬到马车上,又一个手脚不利落,把她磕着了。 王嬷嬷又急急来找李令琦,说:小姐磕着了,金蕾快上去看看。 是的,他这几天的化名便叫做金蕾,与陆家几个大丫头一个系列。 李令琦便上了幻娘的马车。 看她眼泪汪汪的抱着腿在那儿坐着,穿了一身纯白锦缎褙子,下穿月白绫细褶裙,外罩一件样式稀奇又流光溢彩的粉色纱衣,全身无太多装饰,只项上带着一个金镶玉花卉纹金项圈,头上一边一个金嵌红宝石点翠蝴蝶簪,小蝴蝶的金丝须子一晃一晃,十分可爱。 李令琦脸微红,低头看她腿。 陈氏掀开帘子,问:都上车了么? 管事媳妇一看,该上车的都上车了,便答:都好了。 那赶紧动身! 李令琦看了下,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以后得小心。如果磕碰严重了,把刚长好的骨头碰歪,你以后是长短腿。 他说完正要下车,就听见车夫吼道:驾~ 陆家车队长长十于辆车,也不可能单因他一个停下。 这个宽敞的马车里只有幻娘与他,还有一个大丫头金叶。 金叶今天很早就起床料理小姐出门的东西,又被拉来给李令琦梳妆,坐在马车上轻轻晃荡,很快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幻娘对李令琦俏皮地眨眨眼睛,从旁边小格子里拿出一多格的食盒来,朝他拉开,示意他拣点喜欢的吃。 第十八章 李令琦平时是不爱吃零嘴的,在这个睁着灵秀大眼的少女的注视下,他掂起一块绿豆糕吃。 这个桂花糯米藕很好吃,早上厨房现做的。幻娘伸出青葱玉指戳了戳放在最下面那格的桂花糯米藕。 在藕洞里灌糯米,整好后淋上桂花糖。 李令琦又拿起一片藕吃,软糯清甜,藕香和着桂花香味,沁人心脾。 这东西他没吃过。,他出生在京城,出京之后跟着秦神医一路向西,到了大食国又往回经陕入蜀,坐船顺江下江南,又多在山野间行走采药,知道却并未吃过江南民间这些小食。 幻娘笑着问:上次听小王大夫说了在西域的见闻,我很是向往,趁此机会,你可不可以再多说些西域的风土人情? 李令琦不自觉地柔声问:你想听哪方面的? 西域那些女子是怎么样的?幻娘歪着脑袋问。 与大虞的女子不同,都性格爽利,民间女子以健壮能干活为傲。贵族女子以武力为尊,若能开六石弓,驯野马,便会有八方勇士来迎娶 幻娘以手支颐说:竟有这样奇异的风俗,真叫人向往。 李令琦看她那百合花瓣一般柔嫩的肌肤,鸦羽似的,柔顺如丝的秀发,摇头说:西域风大,还有暴雪,胡女风吹日晒,二十几岁皮肤就摸着如砂砾般,老得极快。 若能自由的纵马驰骋于天地间,容颜又何须在意。幻娘说。 李令琦沉默轻轻叹道:你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也不像十一岁。 幻娘心如雷震,自她拥有那世二十七岁的记忆以来,这个小大夫是第一个说她不像十一岁的。 李令琦的意思却只是说她与别的贤良淑德的闺秀不同,有广阔胸襟。见她脸色煞白的样子,也有些好笑。 我不是说你言行有失体面他其实觉得她有点过于跳脱,但为了安慰姑娘,算了。你的想法与终日拘在内宅的女子不同。他从未哄过女孩子,脸上已经浮起红晕,心里还想再说几句,闻着那阵幽幽淡香,实在是说不口,她虽年纪小,可是已经订亲了,要谨守礼节。 幻娘看着他有点羞赧的样子,掩袖而笑,心里忽觉得有些莫名的甜蜜。 马车猛地一颠,金叶头碰到地上,惊醒。唉,这是哪里?哦,还在车上 她一面向幻娘告罪,一面麻利地从随身包袱里拿出洁净的白湿布供吃零食的两人擦手。 到了袁家的吟翠园。 陆宣义跟陈玉晖在门口下车,跟门口迎客的陆雪松,陆雪竹客套一番,跟着引路的管家进去。 陈氏并幻娘还有下人们的车马走侧门入,到了院中方下车。 有利落的仆妇将幻娘的四轮小车推到马车前,几个健壮仆妇将她抬下。 李令琦下车便自觉去跟在陈氏身后,眼角余光却不时瞟着幻娘。 地上铺着大红地毯,旁停着几架朱红华顶的香车,想是已经有一家的女眷到了。 一个有脸面的管事媳妇,将她们一席人引至里面女客坐的小戏园,院墙以竹篱围就,别有一番乡村野趣,却又极雅致。 戏台上几个戏子唱着 本朝□□斩贪官污吏起义的《断江天》。 戏台下摆着几张圆桌,陆家大太太正带着陆宣雅与一位中年贵妇说话,一群丫头仆妇围在她们身后。 陈氏走过去,和气地跟大太太说话见礼。 大太太笑容满面地说我正与袁夫人说你呢,你就来了。 袁夫人也笑:你大嫂正说你办事能干,这里外被你布置的既雅致又有秩序。 -- 第25页 还是你们袁家的园子修得好,我只随意安排些桌子就万事大吉了。陈氏笑容和煦。 大太太瞥见了她身后坐四轮车的幻娘,说:幻姐儿也来了,我许久没见你。腿恢复的怎么样了? 袁夫人未见过幻娘,一眼望去,看她生得肌肤莹白,眉眼间有股天然灵秀之气,眼下虽未长大,也可以想见日后是何等出尘绝丽。她走过去拉着幻娘的手,认真打量,越看越觉得好。只是看她坐在四轮小车上,一条腿上缠着绷带,又觉遗憾。 这是我女儿,小名幻姐儿,姐妹里行六。陈氏说走过去扶着幻娘的肩膀,她知道幻娘容貌出众,心里也为此自豪,刻意说是她女儿,不说是庶女。她在家顽皮,把腿磕着了,原是不让她出门的,她一面是诚心想给祖母祝寿,一面是听说袁家的吟翠园秀丽脱俗,享誉江南,这次如不来见识,只怕往后一生都无缘领略,我才让她来的。 陈氏一番话既全了女儿体面,又捧了袁夫人。 袁夫人笑:我看这姑娘生得实在是好。她的腿可会痊愈? 陈氏:当然能痊愈,家里请了一位西北来的骨伤科老神医,就专医治她这腿,最多三月可恢复到以前一样。 好,好。袁夫人拉着幻娘的手,连声说好,心里转过几个自家年龄相配的男孩,问:可有人家? 不巧,已许了人。陈氏带着歉意说。 唉,我是见着晚了,可惜,可惜,妹子也不带她出门走动走动,若我早早看见,也好说给我那孽障旁边有袁家仆妇捧上托盘,里面放着一串珊瑚珠手串,袁夫人又从手上褪下一枚黄金掐丝莲花戒指。一点小玩意儿,拿回去带着耍吧。 幻娘忙俯身谢过。 旁边大太太擦了香粉仍显得黑的脸瞬间更黑了,她是带陆宣雅也到过袁家几次,袁夫人可是从没问过许没许人家。 娘,你又在相看姑娘。旁边传来一个少女轻灵的声音。 袁夫人将那美貌少女拉过来,这是小女,慧姐儿。 众人一阵闲聊。 盐政许家的女眷来了。许夫人也带了两个女儿。又是一番见礼。 然后巡抚苏家的女眷也来了,苏太太没有带女儿,只自己赴宴。 陆家二太太带着陆宣春与两名年龄大的庶女进了园子,几位相熟的太太关切的问了她的病况,她只是轻轻咳嗽几声,说不碍事。 宾客满座,郡主与安宁郡王妃出来,与众位夫人闲话一番,又给几位小姐各一份金手镯做见面礼。 方在前排落座。这时伺候的丫头都只让一个近前,陈氏身后便只跟着李令琦。 几位年纪相仿的夫人们谦让一番在她们后面的桌子坐下。 余下小姐们坐了两桌。 幻娘跟袁小姐,许家两位小姐一桌。陆宣雅,陆宣春,还有二房两个畏畏缩缩的庶女一桌。 前面华菱郡主与郡王妃推让着点戏。 华菱郡主点了一出《四郎探母》。 袁慧姐问:幻姐儿,你的罩衣样式新奇,是在哪里做的? 幻娘淡淡一笑:是我自己画的图样,交给自家铺子里的裁缝做的,与时下流行不合,只做来自己穿。 许家两位小姐还有些拘束,但也对那新衣裳样式好奇,当下活泼的那个就动手摸了摸那料子,说:这料子好生美丽,流光溢彩的,穿上也不用戴多的首饰,就这罩衣最闪亮。 幻娘解释道:这是我娘的布庄里新织的布料,叫焕烟霞,二十两银子一匹 她话未说完,许家那个文静些的姑娘就说:我可要先订一件,就做这样式。 活泼的那个:那我自然也要的,等会儿便回了母亲去。 袁慧姐打趣道:唉,你两个也不看看陆妹妹穿着好看,是人长那样娇美,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许家两姐妹脸色错愕又露着尴尬,她二人虽不及幻娘,却也是一对水灵灵的清雅美人。 慧姐继续道:这卖的第一件还是让我订吧,我要做临安城第一个穿的人。 一下气氛活跃起来了。 许家姐妹笑地前仰后合。 你竟这般促狭哈哈 唉哟,袁姐姐,你 前面一出戏唱完,戏子们退了出去。 郡王妃说:昨儿就听说宣雅琴艺精湛,趁着在这清雅之地,便让她奏一曲可好? 华菱郡主朝旁边的女史一点头。 立刻便有几名仆妇抬着木琴台到了郡主与郡王妃桌前。 陆宣雅的贴身丫头抱着流泉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陆宣雅走到前面,对郡王妃福了福,问:王妃想听什么? 郡王妃和蔼地说:就拣你拿手的来吧。 陆宣雅坐下。 起手便是一阵清扬的调子,是她练过许久的《雪中操》,琴音湛湛如流泉,皑皑似飞雪。 郡王妃不住点头。 几个少年在戏园子的竹篱笆后,从缝隙里往内看。 -- 第26页 为首的正是安宁郡王世子,后面跟着陆宣雅的两个哥哥,陆宣磊,陆宣昊。陆宣义与陈玉晖站在后面,有些手足无措,这般偷窥女眷失了读书人体面,偏偏家长又要他们跟着世子套近乎。 世子听了会儿陆宣雅抚琴,撇嘴说:不过尔尔,比不过林清风。 陆宣雅的两个亲哥哥面色不好看,陆宣昊年幼暴躁些,说:我妹妹不过十四岁,如何与年过六旬的林国手相比?! 陆宣义虽与大房不亲,此时却都是担着陆家之名,他说:三姐姐指法熟练,琴音有古人风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越林国手。 世子说:我从小在王府里就听说,你们家太爷,名闻天下的陆郎,陆振轩,琴艺超凡脱俗。林清风弱冠之年便号国手,而你们太爷便在那时候就让林清风自叹弗如,原以为来陆家能见识到旷世天音,谁知却如此俗气。 陆家三个儿郎都微含怒意,敢怒不敢言,只因他是世子,无法与他平等地争辩,而自己家的人确实又没一个比得上祖父当年的琴艺风姿,着实气人。 旁边的陈玉晖习惯性打圆场,他说:幻表妹琴艺了得,得乃祖亲传。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宝宝点个收藏吖 QAQ 第十九章 世子说:愿得一见。他唤来下人传话。 陆宣义脸色铁青,幻姐儿琴艺出众,表哥随口一提,却是将她推上风口浪尖了。 大房二房的人会当作妹妹是想攀高枝儿,世子会当是他们刻意献女。 陆宣雅两个哥哥脸色也不好看,相比陆家一起被人瞧不起,他们更不爽下贱的四房出风头。 安宁郡王妃夸陆宣雅:难得闺中女儿琴音有这般蔚然气势,真有陆郎遗风。她拔下头上一支掐丝展翅金凤衔珠钗。这个便赏你。 陆宣雅大喜,跪地谢恩。 在旁的华菱郡主做作地推拒一番:王妃,使不得,她一个小孩子哪里能受这样贵重之物,收了也不敢戴出去。 按照本朝规定,凤钗只有皇家女子才可佩戴,故华菱郡主要推拒。 安宁郡王妃按着老郡主的手说:姑母,宣雅自是戴得。 两人相视一笑,本是一家人,这下更是亲上加亲了。 王妃身边的女官捧着钗子下去递给陆宣雅。 来,到祖母跟前来。华菱郡主拉着陆宣雅的手,说:这孩子,从小就痴迷琴棋书画,我把她养在身边专请名师 外面走进一个郡王府的女官,与郡王妃耳语了几句。 郡王妃笑着问:姑母,听闻你还有一名孙女,琴艺更为精妙,我也想见识。 哦,我却不知道,我的孙女们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无人比宣雅更出挑了。华菱郡主说。 那女官对郡主福了一福。说:回郡主,是您家四房的小姐。 华菱郡主脸瞬间就垮了。 郡王妃也知她善妒之名,绝对不许庶出两房的出风头。但为了自己儿子也不顾老姑母的脸色,执意再请。 华菱郡主便叫人把在后排跟几个小姐吃闹的幻娘推到前面。 陈氏焦急地站起来。 方才送几位小姐见面礼,小姐们都是守礼地低头谢恩,绝不抬头。 此番细看,郡王妃惊觉这陆家庶出四房的小姐,竟如此出众。 她看了看旁边侍立的陆宣雅,她衣衫精致,穿着浅紫锈白荷花纹襦裙,梳着堕马髻,妆容精致,脊背挺直,是位美丽端庄的名门淑女。 本容色寻常,经过华服艳饰,可以被人称一声美人。 跟真正天生丽质的人对比,效果太惨烈,陆宣雅是外表俗物包裹出的尘世奢华大气。 眼前坐着的少女虽未长成,却神清骨秀,自有一种天生的飘然出尘气质。 也难怪自己儿子特意找人传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安宁郡王妃和蔼地问。 幻娘俯身答话:回王妃,民女叫陆梦蝶。 郡王妃问老郡主:不是宣字辈? 华菱郡主擦了粉显得雪白的有些像老妖精的脸挤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她是庶出的丫头,不上族谱的。 郡王妃了然一笑,许多人家庶出女儿不上族谱,连名字都不能按族里排行来取,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听闻你琴艺出众,且拣拿手的来一曲听听。郡王妃说。 幻娘抬头看看眼前坐着的郡王妃与郡主,旁边恶狠狠看着她的陆宣雅。不知是何缘故,她被推到前头来。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她让背后的仆妇把她推到琴台前,起手调了几下弦,对流泉琴音色心里有了数。方才认真演奏。 竹篱笆外偷窥的世子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看身形比陆宣雅小几岁。 他说:这样的小女孩儿推出来,能弹出花来么? 陆宣义对自己妹子有信心,两手负于身后,胸有陈竹地说:世子且细听。 只听院里的琴音清越淡逸,与吟翠园的流水碧竹相和,和于竹叶沙沙之中,又仿佛如流水潺潺,琴音中有游鱼,有惊鸟,有蝴蝶,有在风中颤动的野花,让人静心入定,浑然忘我。 -- 第27页 几名少年方才争执的戾气已尽数消了。 华菱郡主先是听得悠然神往,待一曲奏完,她又神色怨毒,四房的卑贱庶女居然能奏出与她亡夫一般的曲子,她是绝对不许的。 难得她小小年纪,竟有这样技艺,与林清风比也不差了,不愧是陆郎孙女。郡王妃叹道,褪下手上碧玉镯赏了幻娘。 幻娘不敢收。 华菱郡主阴测测地说:王妃赏你,便收着,别这样小家子气。 幻娘方才收了。 袁夫人站起来说:用过膳了,又听了两位陆姑娘精妙的琴艺,大家一起去游园可好? 自然是好的。郡王妃站起来,又将老郡主搀扶起,quot;听闻袁夫人布置这园子,花了大心思,我可要好生领教一番。quot; 陆宣雅走在另一边将郡主搀扶着。 郡王妃小声说:大家女子该是相夫教子为主责,在奇技淫巧上勿浸淫太多。 陆宣雅笑着低头道:是。 几位做客的夫人走在前面。 大太太与陈氏落在最后。 一股小家子气的贱人,你养的好女儿,眼界这般浅,还想抢我女儿的夫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大太太嘲讽道。 陈氏说:我女儿弹了回琴,就是抢你女儿夫婿,也不看看你女儿弹得什么样。自己生不好女儿,还来骂我女儿。 大太太快步走到前面去,不再理会她。 在陆宣春搀扶下慢慢行走的二太太,轻轻笑道:宣春,你看她俩鹬蚌相争,你有没有想法? 陆宣春道:娘,女儿只想嫁个门第相若的夫婿,不须太高门第,只求一心一意对待女儿。 二太太:你这般有自知之明,娘又只你一个,自会为你筹谋。等明天那桓家哥儿来了,你再好好相看,是不是真的喜欢。 陈氏走去勉励幻娘:幻姐儿,你此番是为娘争光了,大太太气得要死。看袁太太,许太太,苏太太都是夸你的。我随她们去游园,你腿脚不便,好生歇息。 幻娘乖巧地问:娘,你刚才有没有吃她们的东西? 陈氏说:自是不敢的,我说近来肠胃不适,没甚胃口,只假意喝了几口汤。 背后伪装成丫头,提着小布袋的李令琦拿出一块干饼说:太太快吃罢。 唉,小大夫有心了。陈氏接过干饼,几口塞进嘴里。急急跟上游园的步伐。 李令琦看着幻娘,想称赞几句,觉得不合适,只得跟陈氏走了。 篱笆外偷窥的世子不得不服气:你家这妹子,果然琴艺出众,我想见见她。 陆宣义道:世子,我妹妹已有了婚约,不便见外男。 世子毫不在意,仍是想见。陆宣雅两个哥哥又说有新抓的大蛐蛐儿引开他的注意力。 世子才跟他俩去看蛐蛐儿去了。 幻娘在屋里坐了半个时辰,陈氏便回来说准备回家了。 寿宴第一天算过去了。 幻娘却更紧张,她记得那一世,陈氏是在寿宴第二天出事的。 然后陆家还继续欢乐祥和地给老妖婆庆寿,是陈家舅舅跑前跑后地请仵作,托人打官司。 哥哥也不去学堂,在家温书。 那一世,她与小王大夫并无过多交集,他们师徒确定骨头接好就往南诏去了。 回到家,仍是幻娘的丫头帮李令琦卸妆。 众人都像打了一场胜仗般神清气爽,那阵精神头过了又觉得疲惫。 在家守着料理家务的方姨娘急急与陈氏商议:我刚收到消息,说桓家哥儿明天会直接去郡主别院。 陈氏刚坐着吃几口饭,又拉着她急匆匆走到幻娘屋里。 李令琦坐在一边卸妆拆头发,听她母女三人商量。 如今她们也不拿他当外人了,或者说是没觉得他是个男孩子了。 幻姐儿,明儿你还是穿的华丽些,桓家哥儿要去给老妖婆贺寿。我听去打探的人说,是二老爷与他搭上线了,极其赏识他。二房本就不要脸,他那么多女儿,保不齐做出抢女婿的事,到时候我安排你跟他见一面。陈氏说。 幻娘吃着零嘴,闲适得很,一点都不在意,劝道:娘,不必这样紧张。我与他私下见面,于理不合,本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娘您这样安排,倒像是我们私会一般。 方姨娘道:幻姐儿说的对,太太你这样太过急躁,明天叫真哥儿去跟他打打交道,若他知理,该是到咱们家来拜见太太才是。 陈氏扶额道:若他不来呢?我们四房现在也没个男人立得起来。他们那些人家都是些势利眼,等真哥儿能立起来,也不知多少年去了。 三个女人胡乱说了些话,也没个结论。 李令琦被丫头梳好头发,心里已经对那个从未听过见过的桓家公子恨上了。 不就是当个郡王世子的伴读,这就能被捧上天? 第二十章 李令琦刚回屋洗漱,又有小丫头给他送来一些精致的零嘴。 姑娘说小大夫您爱吃的,让奴婢送来,让您明日当早餐吃。 -- 第28页 李令琦有点啼笑皆非,他先前在蜀地也为一闺中小姐看过病,那小姐便是拿些零嘴当早餐吃,吃到脾不运化,痰湿满腹,十几岁就腹部肿大,被人传的坏了名声。 这些小姐们也都是太挑食了,还以为人人都爱吃这些呢,他准备明天见着陆小姐,将那医案说给她听,教育一番。 秦神医在旁边瞅着,拿过一片桂花糕吃。 这东西有二十年没吃着,这家的厨子手艺还不错。 他吃完又拿一块山楂糖吃。 嗯,还挺新鲜,看来是现做的。 他还想再吃,被李令琦按住手,少年一本正经地说:师父,您都掉了两颗牙了,还是少吃点甜食罢。 秦神医笑笑,收回手:你这是爱惜小姑娘给你送的东西,年轻真好啊,情窦初开 哪有,陆小姐是有人家的。师父您这样说,是坏她的名声。李令琦认真说。 唉,我带你走遍天下,可不是希望教出一个古板的徒弟啊。秦神医趁他说话不注意,又拿了一枚枣吃着乐呵呵地去出去了。 郡主别院。 已经十六岁的安宁郡王世子李元朗滚在郡王妃怀里撒娇,母妃,孩儿不想娶陆宣雅,想娶陆梦蝶。 气质高贵风韵犹存的郡王妃耐着性子劝道:儿啊,那庶女是许了人家的,你硬要娶,那便是强取豪夺。咱们王府现在谨小慎微地过日子,哪里能如你姑祖母那时一般呢。 母妃,我也不是强取豪夺,儿自有打算,我打听到明天那陆梦蝶的未婚夫也要来给姑祖母贺寿,到时,我给他一笔银子,他退了亲,我们再去下聘。不是正好? 郡王妃呆了一瞬,她是决然看不起庶出的门第。立刻又换了一番说辞:元朗,她还小,你将来是要袭爵的,还有两个侧妃位置,且等几年再说罢。 安宁郡王从屋外走进来,听见他母子聊天,在旁不悦地说:朗儿你也不小了,还这般不知事。陆宣雅的爹即将起复,已经谋得鸿胪寺少卿之职,专管西域事务,当年陆郎在西域立下汗马功劳,有深远人脉,他子承父业,来日官位必定不低。 郡王妃赞许地看着夫君,补充道:现在陆家老三在陇西任要职。与陆大正互为倚靠。你便是说要三房的闺女,我也可以考虑,却偏偏要四房的。那四房已分家出去,家里没什么能干人,那家主母还是个商家出身,上不得台面,难道你还要咱们家结一门行商的亲戚?她抬手抚着儿子的鬓发。若是你太爷那时,便不一样了。自己腰杆硬,要什么都有人抬举,指鹿为马也无不可。等会儿去给你姑祖母请安,听她说说祥治年间的旧事罢。 当下三人出门去正院拜见华菱郡主,关门说些自家人的体己话。 华菱郡主兴致高昂地再次回忆了自己少女时代。 那是她一生最荣耀的几年,亦是大虞朝的黄金时代。 她的爷爷,祥治皇帝,当政五十年,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威震四海。她的父王是祥治帝第七子,乃是最受宠爱的皇子,年纪轻轻便封了宁亲王。 可惜祥治皇帝不立太子,效仿前朝,将传位诏书藏于正大光明匾之后。 但是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宁亲王会是太子,毋庸置疑的。他有帝王盛宠,礼贤下士,门客三千,知人善任,同时身兼多个要职,甚至在祥治帝身体不适时,受命代朱批。 作为嫡女的华菱郡主是京城最高贵的少女,宫里几位祥治帝晚年所出的公主远不及她受宠,碰见时还得对她处处逢迎。 当年京中贵女们为绝世美男陆振轩闹成一团,纷纷不顾淑女脸面,宫里几位公主也是爱之成狂,各位宠妃都花样百出地去求皇帝。 但是最后被指婚的是华菱郡主。 你瞧,公主又怎样,庶出的还是抵不过嫡出。华菱郡主总结道。 老郡主看着年少英气的李元朗,又泪盈于睫。 你长得有些像父王。老郡主拿帕子擦了眼泪,声音有些哽咽。若他当年没有在皇爷爷之前病死,你便是当今太子。 她藏了一句话没说,我就会是当今大长公主。 李元朗如被雷劈,太子离他多么遥远啊,他,还曾经有可能成为太子? 郡王妃半跪下,姑妈,这话可说不得。您不知现在京里的形势,陛下立了太子之后,为东宫立威削了好几家宗室的爵位,咱们家可不能有把柄。 嗨,是个小心眼的。华菱郡主抱怨道,她还沉浸在四十年前的气氛里,浑然看不上现今的帝王。 旁边的陆宣雅虚扶着郡主胳膊,声音温柔地规劝:祖母,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些话当年可说,现在却说不得啦。 郡王妃看着她十分满意,这个女孩儿是知好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中场休息一下,下面是大乱斗。 晚上会更 第二十一章 郡主别院相对袁家的吟翠园离清溪镇近不少。 故而幻娘得以睡了个囫囵觉。慢悠悠地让人梳妆。 方姨娘捧着几件衣裳往她身上比划,觉得自己女儿穿什么都好看,因此倒犯了难。 -- 第29页 幻娘指着那件淡紫襦裙,说:姨娘,我就穿这件。 好。方姨娘又着人拿来相配套的鹅黄披帛。亲自为她穿衣,一边愤愤地念叨着:可惜那老妖婆厌恶我,今儿倒是要北院那婆娘与你一道过那边去。 她若不提,幻娘也想不起北院那个人了。 北院住着一位花姨娘,是郡主赐给陆四郎的美妾。本来当年陆四郎与陈氏,少年夫妻感情极好,陈氏有孕之后,郡主便责她不贤,自己有孕还不给纳妾,刻意赐了一千娇百媚的婢女。 陆四郎对爱妻许诺,绝不碰那花氏一根毫毛。 陈氏却不敢忤逆郡主婆婆,一咬牙将身边婢女提了通房,特意给陆四郎灌了酒,方成事。 没分家时,花姨娘常探听他们院里的事,悄悄报与郡主,使陈氏担了许多责骂,她不敢罚花氏这种婆婆赐的妾。便抬举方姨娘与她斗法,两位姨娘简直是不共戴天之仇。 分家之后,花氏地位便一落千丈,被关在破败肮脏,刻意未修缮的北院,只有逢年过节时,陈氏便会提着她往郡主别院走一遭,同时也会派得力的老妈子监视着她,不让她有告密的机会。 那一世,陈氏死后,他们一家重归郡主府,花姨娘便立即投入二伯的怀抱,没两年又被其他妾害死。 今儿去郡主别院又多了陈家两辆大马车,坐着便宽敞许多,幻娘带着几个丫头一车,再三央求陈氏随时带着小王大夫。 陈氏也是怕事,便如她所求,让李令琦随自己坐一车。又把自己儿子,侄儿喊上车,一路上叮嘱他们去那边的礼节。 到了郡主别院,幻娘掀起帘子,看了看朱漆绿顶辉煌气派的大门。三扇大门洞开,往来宾客络绎不绝,陆宣磊,陆宣昊穿着簇新的锦袍与老管家在两边小门迎客,又有各种大箱大箱的礼物由下人担着从正门入。 男客在正门下车。 女眷还是侧门入。 侧门亦是宾客盈门。 陆家大奶奶,并二房几个受宠有脸面的妾室皆着华服玉立在门口迎客,几位少妇衣饰华光耀人,举止落落大方,说话语气柔和,站在那里便是郡主府的活招牌。 有见识少些的女眷看她们身上金丝作绣的华服,鬓间指头大的珍珠,巴掌大的金光熠熠的花钗。小声叹道,不愧是皇家府邸,能调,教出这么多各有千秋的美人。 李令琦扶着陈氏下马车,二房一个美妾迎上来,亲热地说: 四太太,您来了,我引您进去。 陈氏一时想不起她是谁,那妾知趣地说;我叫香喜,去年入的府,太太并未见过我。 哦,听过你,王嬷嬷说过,二房几个妾里,那香喜,是最知礼的。陈氏想了想,约莫是有这么个人,她又站着等了会儿幻娘。 六姑娘出落得如此水灵了,这衣裳好漂亮啊。 香喜恭维道,转身叫来几个郡主府的仆妇,帮幻娘的随行仆妇一并组装四轮小车,又七手八脚地一起把她抬下来。 陈氏与大奶奶朱氏说了几句话,转身过来看她已坐在四轮车上,便点头叫香喜引路。 直坐到女客院里,又有许多相熟的夫人叫陈氏过去聊天。她便叫幻娘独个儿坐着,自去交际了。 幻娘看见陆宣雅,陆宣春被一众官宦世交的小姐们围着,陆宣雅看见她还和蔼地笑了笑,那笑却叫她毛骨悚然,赶紧叫金叶把她推到角落去,且躲着罢。 六姑娘,可让老身好找。幻娘抬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眼前立着个高大威武的婆子,头顶几丝毛躁的白发在风中摇曳,充满了冷硬气质。 这是华菱郡主身边有脸面的刑嬷嬷,据说以前是宫中当差的,被赐给了郡主。 幻娘在郡主府时,每每被郡主斥责,都是刑嬷嬷领命而来,鞭刑,针刑,辣刑是她最擅长的。 刑嬷嬷一挥手,两个力壮的婆子便把金叶制住,另外几个婆子把幻娘连人带小车一并抬走了。 有做客的夫人看见,便转眼看到别处,也不吱声,别人家的事,哪里容外人说道嘛。 陆宣义与陈玉晖跟着陈家舅舅来往识了些人,便与几名气味相投的年轻学子找了处偏厅聊天。 这来往的许多人,也不与陆家多相熟的关系。可就当拜神似的。一个年轻人嘲讽道。 陈玉晖大为赞同:兄台说的太对了,就像拜神。 那人又道:我下月要去见蔺先生,本欲在家专心准备文章,我父亲却生生把我拖来,见了许多叔伯,他本也不认得,走了一圈回来对着王大人叫李老爷,生生闹了笑话。 在座书生都笑了,几位书生都是附近的官宦子弟,父亲于仕途走到尽头,听见曾经炙手可热的华菱郡主做寿,便立即走了门道拿到请帖上门来送礼,陆家虽不是正当权,却也是跟京里的贵人能说上话的,他们也是病急乱投医,指望能奉承了陆家,郡主或是陆大老爷或者即将嫁入郡王府的陆三小姐能记着自己家,到时与贵人们聊天时顺嘴提一句,指不定自己家就能飞黄腾达直上云霄。 忽来了个小厮。叫道:三少爷,可让小的好找,二老爷领进来一位姓桓的公子,说与你颇有渊源,定要见你。 陆宣义笑:终于来了,晖表哥,咱们去见见这位桓世兄。 -- 第30页 李令琦跟在陈氏后面,看着她穿花蝴蝶般地在人群中,处处是熟人,个个是好姐妹。他一面警惕她不吃任何东西,一面不时回头看幻娘。然而眨眼之间,那个小姑娘跟丫头就一起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李令琦对陈氏说:小姐不在了,太太去找一下? 陈氏正聊地满面春风,转头说了句:不用找她,定是跟其他姐妹一起去玩闹了,她们总嫌我们这些老妈子们没趣儿,小姐妹们去躲起来耍了。 跟她攀谈的夫人也笑着附和。 李令琦脸色瞬时白如霜雪,但是他答应了幻娘必须跟到陈氏身边,寸步不离。 幻娘被带到一处偏僻院落里,她以前也在郡主别院住过,这儿正是以前他们一家人住的地方,如今更是破败且阴森。 刑嬷嬷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下,冷厉地嘲讽:六小姐现在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物了?是一个闻名遐迩的清高才女?这就可以不顾长幼有序,觊觎嫡姐的夫婿? 老婆子今天就再教教你规矩! 幻娘还泰然自若:你这老奴安敢以下犯上!? 老婆子自是奉郡主之命,六姑娘敢不服郡主?刑嬷嬷站起身,一挥手,幻娘身后的几个仆妇就直接抬高她四轮车的靠背,生生将整个小车提来斜向上,她没有提防,直接顺着滑下去,跪坐在地。 小腿上的伤传来钻心的疼,但是应该没有再断,她摸了摸伤处,小王大夫十分谨慎,一直没让她撤下夹板,现在有木板固定着,也还好。 幻娘抬头愤怒地看着那恶奴,心想:难道今天就真要被这恶奴管教,重复那世的悲苦? 旁边的金叶被人捆着,嘴里塞了布团,看她被推倒在地,发出凄厉地叫声,刑嬷嬷走过去扇了她一耳光:小刁妇,长得这贱样,跟你主子一个德性。 金叶伸腿猛踢刑嬷嬷。 旁边立有几个婆子去按着金叶,说:姐姐把她交给我们,自会教她道理。 好,六姑娘,郡主吩咐了要让你记得深一点。也不是老婆子做恶,只盼着你能学好啊。她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朝幻娘的伤处戳去。 危急关头,幻娘不顾体面,就地打了个滚过这毒辣的一刺,鹅黄的细纱披帛飘落在地。 刑嬷嬷表情狰狞,枯瘦如鹰爪的手狠狠擒住她细瘦的胳膊,可惜你这身好衣裳了。 幻娘低头便对着她的手狠咬一口。 这恶婆子也没料到文弱的闺中姑娘能这样泼辣,赶紧挣开,抬起一只臭脚就要踹她,却被旁边一个仆妇制住了。 你拦我干什么?刑嬷嬷怒道,她正火头上,抬手就是一耳光甩过去。 那仆妇一个掌刀对着她的手腕,劈过去,竟生生劈断了她的手腕。 你你是什么人?刑嬷嬷疼得坐在地上,认出这人不是自己府里的熟面孔。 幻娘被这变数惊呆了。 旁边七八个刑嬷嬷带来的人,一股脑冲过去,想把这叛变的仆妇撕扯倒。却被她砍瓜切菜般一一劈倒在地,都疼得在地上不住哀嚎。 那仆妇将幻娘从地上小心扶起来坐到车上,她个子很高,脸长得甚是丑陋,皮肤坑坑洼洼,鼻子扁塌塌的,眼睛小得像绿豆,还闪着悠悠绿光。 但幻娘能感到她是没有敌意的。 丑仆妇又去把金叶解救了,将几乎吓呆的主仆二人带出院子,她回头对院里横七竖八躺着的恶奴们冷冷一笑,从袖里掏出一白丸扔过去。 地上炸开一团诡异的蓝紫色烟雾,她迅速关上院门。 先找个地方上药。丑仆妇说,她说话语调有些奇异,不似江南本地人。 幻娘说:多谢相救。她猜这人定不是郡主府的人,这儿是有几名身手利落的护卫,却也不可能这般身手敏捷,分明是江湖人士。 小姐不用谢我,以后还多仰仗你哩。 丑仆妇轻轻一笑,带她们走到处与方才同样冷僻的院子,这儿本是当年陆太爷特意要留给三房的。 这几年无人修缮,也同样荒芜。 中午要开宴了,陈氏发现陆家大点的姑娘都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独不见幻娘。 唉,幻姐儿去哪儿了?金枝你去找找啊。 金枝领命去了。 李令琦站在旁边神色冰冷。 陆家二太太出来与众女眷说了会儿话,说郡主不便出来与大家说话,还在自己屋里吃,众夫人纷纷理解:是啊,郡主年纪大了,该在屋里清静保养才是。 当下珍馐美馔流水似的端上来,诸人吃的不亦乐乎。 外面忽又有人唱到:郡主到。 众人又纷纷停筷,但见陆家大奶奶朱氏与一名美婢搀扶着郡主服饰的老郡主慢慢走进来。 郡主和蔼地笑着与众人一一打招呼,俨然是位慈悲的老夫人。 她看着孙女们那桌,唯一空出来的位置,笑得更是温和可亲了。 第二十三章 李令琦无来由地很担心幻娘,当他看到一只黄色的鹦鹉飞来,在院里的柳树上扑扇扑扇翅膀时,心里面就放心了,安心跟在陈氏旁边,看这些虚伪而势力的妇人们在饭桌上热切交际。 -- 第31页 金枝来报:在外面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小姐。陈氏觉得有点奇怪了,幻姐儿腿脚不好,坐着四轮小车,能去哪里呢? 陆宣义派人来回报,说外面桓采渊想来拜见陈氏,她一听就很高兴,也不交际了,向几位太太告了罪,提着裙子立马要去见。 她找二老爷的小妾香喜,安排了一个内院外院之间的偏厅,陈氏喜气洋洋的等着。 陆宣义引着桓采渊来了。 桓采渊长的非常帅气,十几岁的少年,穿一身湖蓝武袍,干净利落又贵气,陈氏一看就觉得很好。 桓采渊行了礼。 陈氏问:家中父母可好? 桓采渊恭顺地答道:家父现在翰林院,任七品编修,身子康建,已谋得一外任,明年后将去九江或者武昌任知府,两地都不十分准,却总能去一处。母亲主持中馈,亦甚好,她常常想念陆伯母,说自从您离了京就没有可以聊得来的夫人了。 陈氏听得喜上眉梢:九江,武昌都是富庶之地,易升迁,我便先道一声恭喜,回家再备一份贺礼给你母亲送去。她略顿了顿,又问:桓哥儿此回来江南又是为何? 桓采渊答是为楚王爷办差事,原本没有空余时间,偏又出了纰漏耽搁了,因而结识到陆二老爷,听说郡主要大摆寿宴,他想以后都是一家亲戚,现下来拜会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陈氏道:你有心了,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他又提出希望能够见一下幻娘,毕竟不日即将回京,到时再见又得等几年。 陈氏思忖一番,没有让他见。 她顾虑甚多,因为自己女儿现在生病,腿上有伤,突然第一次见未婚夫,留下这样不良于行的印象不好。桓家哥儿弃文从武,那些习武的人总是万花丛中过,不知要见多少绝色佳人,只怕等几年,这少年再大些,会见一个爱一个,彼时想起自己未婚妻坐轮椅的模样,再受那些娇媚贱人的挑拨,冲动之下解除婚约。 桓采渊此时年少得志,前些日子听二老爷说他的未婚妻,行事不甚体面,爬树把腿摔断了。 他想如果这个女孩儿不行,那便禀明父母,把婚约解除了,在京城找一个配得上他的名门淑女。 陈氏满脸堆笑,让身边的丫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说这是海外送来的护肤香膏,现在北方还没有,是她的铺子从广州进来的稀罕货。让他带回去给他母亲,如用着觉得好,她再着人去采买些送到京城去。 李令琦站在陈氏身后,睁大一双杏眼,反复打量这个桓采渊,他觉得这个人一看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他少年时在宫里见过许多这样的少年,看着再体面又如何?还不是皇族子弟的小跟班,帮着处理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李令琦走过去把护肤香膏递给他。 桓采渊刚刚就注意到,这个站在陈氏身后的俏丫头。 他想这个美丽的小丫头,一直大方的,毫不畏惧的看自己,肯定对自己有意思,于是便趁李令琦把护肤香膏递给他的时候,趁机摸了一下俏丫头嫩白的小手。 额,这手也不小了,大概是姑娘个子高,所以手也大吧,不过好白好滑哦。 李令琦花了很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他很想当场就一掌打死这个无耻之徒。 他想那个陆小姐嫁给这样的烂人,以后不知要受多少气,他离开江南之前要想办法搞黄这两家的联姻,嗯,他就是看不得小姑娘受苦。 寒暄一会儿,桓采渊又提出要见幻娘,陈氏跟陆宣义一唱一和的,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另一边陆宣春想到他父亲明明说要找这个桓公子跟她相见,但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桓公子被陆宣义中途截胡。 她非常生气,吃完了也不跟姐妹们一处闹腾,体贴的扶着二太太回院子里。 二太太察觉到她的异样,说:我虽然活不了几年了,却是他陆雪竹的正房太太,你是二房嫡出的大小姐。那几个庶出的再受宠也不能越过你去。 她马上派人去知会二老爷。 彼时,大老爷二老爷正在与众位宾客在一处聊天。 大老爷有举人功名,不日即将赴任京官,而二老爷还是一个白身,秀才考了十多年也没考中,在场的除了本就是科举出身的大官小官,还有周边的富家老爷,那也是有秀才功名的。他在旁边听之乎者也,也觉得十分尴尬,正好二太太的丫头来找他,二老爷告罪走了,他听了丫头说的,脑子一转。想素日所垂涎的,终于有着落了! 他马上派人去自叫来自己的爱妾,香喜。吩咐了如此这般,又如此这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还有半章,还没修好,为了蹭玄学,先发了。 宝宝们看到喜欢收藏一下吧QAQ 第二十四章 陈氏看桓采渊是越看越高兴,又嘱咐她跟自己儿子多交流,父辈当年同窗亲如兄弟,你们以后又是一家人,更该如亲兄弟般,即使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南,也要多写信交流,且一文一武将来也可以互相有个依仗。 桓采渊听得很无语,觉得这商家出来的女人果然说话不讨喜,只怕那未婚的幻姐儿也如这一般,那真是难受。 当然他脸上还是一种非常和煦的表情。 -- 第32页 幻娘在三房的旧院子里面休息了一会儿. 突然,很破败的房屋门打开,里面走出女孩儿, 幻娘吃惊地叫道:绣儿表姐! 这个人也是他记忆里消失很久的人,苦命人。 当年陆太爷,十几岁时娶了一房媳妇,生下一女便香消玉殒。他在家苦读,二十几岁的时,方考取了探花。娶了华菱郡主。 郡主非常厌恶自己的填房身份。 对原配这位长女很不好,胡乱把她嫁给陆家江南老家一个刻薄亲戚。 结果这位长女也是命途多舛,流产几次,生了几个孩子都夭折,最后留下来的只这个绣儿表姐,但是她长到几岁的时候,这位原配嫡出的大姑妈就去世了。本来那夫家就是极刻薄的人家,在她去世之后,火速迎娶新妇。 亲爹对这位绣儿表姐非常不好。他埋怨陆太爷做了尚书郎,还不提拔自己。 陆太爷就干脆用了手段把这位女婿下了大牢,把绣儿表姐接到自己家来,且回收了长女的嫁妆,又从自己名下添补了一些产业,都当她以后的嫁妆。 太爷还在世的时候,绣儿表姐自是十分得宠的。太爷去世之后,华菱郡主直接让她过上了比奴仆还不如的生活,明明其他小姐身边至少都有四个丫鬟伺候,绣儿表姐名义上是有四个丫鬟,这些丫环却动不动就告假在家,躲在家里面不来做事,平时在身边就只一个身体不好的老妈子,许多事情都要自己做。 那世在郡主府的时候,幻娘和绣儿表姐是一对患难姐妹,被陆家大房二房的女儿们欺负,幻娘因为长得美丽些,又更多受欺负。 绣儿表姐也被胡乱嫁了一个人,婚后之后就随丈夫到北边天寒地冻的地方赴任了,此后十几年都未见,音信全无。 现在的绣儿表姐也就十三四岁,脸色蜡黄凹陷,穿一身已经明显短了的旧袍子,显然吃不饱,穿不暖。 她看到打扮的漂漂亮亮,如小仙女一般的幻娘,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你是幻姐儿? 幻娘激动地说:我就是。 与秀儿表姐又是一阵叙旧。 那个丑仆妇,出去拿了一些吃的回来。对她说:不要出去,等太太准备回家的时候,再直接走到门口去。 绣儿表姐一边吃饼子一边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幻娘:一言难尽,只觉得这陆家尽是吃人的禽兽,不念亲情,想抢便抢,想杀便杀。 绣儿表姐大为赞同:可不是么,都是老妖婆下的崽,一屋子小妖物。 二老爷的爱妾香喜跑着起去找陈氏,说:四太太,托我们老爷办的事已经办成了。 陈氏含笑点头,香喜在她耳边说:安排在后院,我领您去。 陈氏一时间顾不上跟桓采渊拉近乎,叙两家往日的情谊。她说自己后宅有事,让他自便,又叮嘱儿子带他出去参加陆家安排的活动。 原来陈氏昨天看到一群夫人陪着郡王妃游园,自己在众人之中,也没与王妃说上什么话,她每每抛出一个话头,郡王妃都不理会,只当没听到。 于是她就认为自己没出到风头,派人托二老爷帮她找一个单独觐见郡王妃的机会。 二老爷本来回话给她说不行,这会儿又说可以了,于是她就急匆匆的跟着香喜往后院走去。 那是后院角落一处赏荷花的小院落里。 本来就别院的花园开放了大半给游园的人,花园里都是三五成群的贵妇。 只因正当秋高气爽,池中亦无芙蕖可赏,又在后院角落里,故此处冷清得很。 大老爷的妾含景看到二房几个小妾,都得了一个体面的差事,就闹着说她也要来帮忙,大老爷对她有一种愧疚心理,因为孩子再也让她碰不着了。就让大奶奶给她安排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缺儿,就是带领几个下人,在这儿守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如果有人进来了,招待茶水,介绍一下院子的风景。 但是今天一整天都没人到这里来,含景十分后悔,听说今天前院都非常热闹,清了许多临安有名的戏班子过来,还有一些夫人小姐,她们都穿得很漂亮,她想去看那些上流社会的服饰,现在在这儿枯守,很没意思。 旁边一个大奶奶安排的小丫头,趁她不注意,放了一点粉末在茶壶里面。 大太太下令直接毒死含景。因为她这一出身不清白的妾都得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差事,而大太太却被闲置,因此她越发的恨含景了,今天直接抱病都没有出来见客。 含景坐那百无聊赖的玩弄头发丝,把钗子拔了,又插上,又拔又插。 旁边的小丫头声音颤抖地说:姨娘,喝点茶吧。 含景说:我本来不爱喝茶,只喜欢喝蜂蜜水,进了郡主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我是再也不想喝茶了。 小丫头表情有些尴尬,眼珠子咕噜一转:那我去给您倒蜂蜜水。 她正要出去,二老爷进来了。 他一眼看到长得妖妖娆娆的含景,有些为美色触动。但是当他想到垂涎许久的,身为她弟弟正妻的陈氏,又觉得更为吸引人,于是他三言两语把含景打发走了。 桓采渊跟陆宣义两个,在外面边走边聊一些读书习武的趣事。 -- 第33页 陆宣春打扮地花枝招展,带着几个丫头,面对面向着他们走来,本来她从来都不会跟陆宣义说话的。 这一下,含羞带怯,娇滴滴地喊:三弟,好久不见了。你身边这位是?她第一次见桓采渊,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他,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英挺的,生机勃勃的少年郎。 桓采渊只随意看她一眼,便使她红霞满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有小红花了QAQ 第二十五章 幻娘吃饱喝足之后,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她对丑仆妇说:我想出去找找我娘,总感觉她会出事。 丑仆妇眨了眨那双绿眼睛:没事的,放心吧,小姐现在保住自己就好。若你出了事,只怕我会被人怪罪。 幻娘听她话里藏着东西,便问:是何人会怪罪你?我认识他么? 丑仆妇咧着丑陋的大嘴笑道:我可不能告诉你。等他自己给你说吧。 幻娘有些摸不着头脑,内心又在担心陈氏。 旁边的绣儿表姐拍拍她的手:妹妹,四舅妈比你会周旋,你又何必担心她呢。且在这里躲着,郡主都派人教训你了,眼下自然看你十分的碍眼,你出去露了面,又会被那多嘴多蛇的人看见,告到她面前,到时受罪的还是你。 幻娘说:她比我会周旋又如何,不过是使了许多银子,想让郡主还有大房二房的人把她当个人看。但那些个东西又怎会把真正将她当自家亲戚呢! 她又想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陈氏也不会吃郡主别院的东西,身边也有能立即解毒的小王大夫跟着,纵自己去了又能如何呢?便在这破败而荒寂的院子里等着罢。 四太太,就在前面的风荷院,来,您慢些。香喜说话讨喜,时时敬着陈氏,她也未觉得这是什么陷阱。 走到院门口,香喜对李令琦说:四太太进去见贵人,你便别进去了。说着还伸手去拦他。 陈氏看着他,有些动摇。 李令琦心里正憋着火,眼下又是易容成女子模样,不用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便挥手打开香喜横着的手臂,情急之下,也未收力。 陈氏笑着解围:我这丫头,最是忠心,不跟在我身边又总是担心我,就让她进去吧,在屋外站着也好。 香喜被打的那一下并不疼,隔了会儿,她感觉到自己小臂上传来锥心之痛。 但是这个一言不发的大个丫头明显是陈氏身边有脸面的,她恨恨地想等你被二老爷弄了,看你还有没有脸跟我装太太的款,到时候这个蛮丫头还不是随便惩治。 那便依四太太的,只叫她站在门口。香喜笑着说,心里想,等下得找点迷药下在茶水里喂这丫头吃了,不然她有可能坏了二老爷的好事。 李令琦跟着走进院子,一看便觉得不对。 此时秋高气爽,残荷满池,院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个女人却说是来见郡王妃的。 郡王妃身边不会跟着一大群人? 李令琦现下装着哑婢,别人注意不到他的时候,他才能开口说话,眼下这香喜与他们靠得近,他也不便开口。 陈氏一心钻营,即将达成目标,大喜之下未在意这些细节。她自小在家学做生意,一直以来,二老爷到她家走动,她都以做生意的态度对待,我予他金银绫罗,他为我调和婆媳关系,哪里能料到自己丈夫的二哥会是个禽兽呢。 陈氏走到那处名为浩然堂的屋舍门口,看外间厅堂没人,心里有些奇怪了。 四太太,快进去吧。香喜劝道,又侧身插进陈氏与李令琦之间,以身体挡住他,不让这个讨厌的丫头进门。 陈氏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令琦。 李令琦对自己武力有自信,寻常毒药迷药也对他无效。便点点头,表示进去无碍,可以保她平安。 陈氏方安心进去了,她脚刚踏过门槛。 李令琦便抬手轻触香喜头颅,使了掌法中的黏字诀,极其温柔地将这颗小巧的头颅引导着着撞到了门扉上,发出咚一声大响。 路让出来,他便抬脚跨过门槛,随陈氏进去了。 香喜大怒:你推我干嘛?!第二次被这个死丫头动手,她泼辣的本性显露出来,当即就撸袖子要与她撕。 二老爷在里屋说:吵什么呢!他慢慢踱出来,一身的煞气。 香喜马上收敛了泼妇本色。老爷,是四太太的这个丫头打我。 四弟妹,你从哪里找来的刁奴,竟然敢在这里撒泼。二老爷装得很威严的样子。 陈氏反问:二哥,你怎的在这里,不是说为我引见郡王妃么? 二老爷理直气壮地说:我已安排好了,你且进来,我要嘱咐你一些事,再带你去见王妃,香喜你自去忙。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明早有。我尽量稳定在,晚上12点,早上6点,小天使们可以早上起床看 第二十六章 陈氏身后带着个有武力的男丫头,也不怕什么,便在厅堂坐下,且听他是个什么说辞。 二老爷严肃地说:昨日郡王妃已经与母亲定下了三丫头的婚事,你不要指望了。 -- 第34页 陈氏道:我原也没指望过,不过是想在贵人面前给陈家挂个名号,让她日后有什么便想着陈家商号。 二老爷站起来,走了几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样,难怪我母亲始终不喜欢你。 我有些话要敲打敲打你,让你丫头出去吧。她听见了,会让你没了主妇的体面。 陈氏说:金蕾,你便去屋外站着吧。就在荷池对面,看着我也可以的。 二老爷嘲讽道:怎么你这丫头不像是你奴婢,倒像是看守你的人。 李令琦轻轻摇了摇头。 陈氏一天没吃没喝,刚刚疾步走过来,大喜之后心绪宁静下来便觉得又饿又渴,偏偏装干饼水果的袋子也未带着,她口渴之下,想只喝口茶,也不妨事。 当下便动手倒了杯冷茶要喝。 李令琦走过去,直接把杯子打掉,不顾暴露,捏着嗓子说:太太也不怕有毒。 旁边的二老爷气急败坏:什么有毒,你这刁奴还疑心我下毒?! 其实他是备了助兴的东西,已在里屋床帐里熏了那种香,只要把陈氏揪到床上便可为所欲为。 陈氏怕得罪二老爷,责备道:你这丫头,怎么能冤枉二老爷下毒呢。 二老爷此时为了澄清自己,亦是为了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好哄骗陈氏进屋,便拿起茶壶,说:我便叫你看看我有没有下毒。 他张着口,直接将壶嘴大幅度倾倒。 淡红色茶水汇成一线流入他口中。 陈氏连声阻止:二哥不可。只是一个小丫头的说辞,你怎能与他较真。 二老爷直接一口气把茶壶里的茶喝干了,把茶壶往地上一摔。 你这刁奴,还不滚出去! 李令琦冷漠地看着他。 二老爷觉得一股火气冲上来,心里蓄满了无名火,拿起一个茶杯便向他砸去。 李令琦一晃身躲过了。 好,好,好一个刁奴。二老爷气得不行,只想动手把这个丫头打死。 陈氏起身阻拦。二哥,她脑子不好,别与她一般见识。 李令琦:这妇人,说话也够伤人的,我是为她着想,却又恼我给她得罪人了。 二老爷背着手哼哼唧唧地说:罢了,你随我进里屋,我给你看几样郡王妃赐的珍宝,等会儿你去见她,也好有些可说道的。 陈氏便随他进去。 李令琦直接按着她肩膀制住她,以男声说道:有诈。 二老爷听见一个如冰似雪的少年声音,回头一看就是那个油盐不进的丫鬟,他以己度人,怒火大盛。 陆陈氏!你竟然不守妇道,养一个小相公,教他男扮女装,你带在身边好行苟且之事! 他生气啊,自己没吃到嘴的,居然是个银荡的女人。 陈氏当下百口莫辩。 二老爷越骂越难听,脸色发红,臭嘴里又恶狠狠地喷出贱妇两个字,便一头栽倒。 李令琦漠然地说:奇毒,球织那莎,本来该你中的,下在茶壶里。 陈氏浑身发抖,一阵后怕。 想想幻姐儿说的,梦见自己中毒身亡,儿子也被人害死。 看来这些都是真的! 这些陆家的人都要害她,然后害她的儿子。 儿子才是头等要紧的。 陈氏愤恨之下又去踢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二老爷几脚。 踢完之后,她又想:不行,不能叫他死在这里,那我如何辨得清,脱得了干系? 于是她又好言求李令琦不计前嫌,救救二老爷。 若二老爷死了,只怕她们一家今天连郡主别院的大门都出不了。 李令琦冷哼一声。撸起袖子,从手上绑着的银针袋里拿出一枚粗大的金针,快速地在二老爷头顶百会穴,四神聪穴刺穴放血。 又十指放血。 放出的黑血均以二老爷袖子接着。 血迹浸透了他半边广袖,陈氏看得心凉,若不是刚刚小王大夫打掉了那杯茶。现在地上躺着的人就是她了。 李令琦放血完,又把二老爷的外套剥下来,交给陈氏。 你去院里,寻几枚石块裹在衣服里,然后衣服丢到池底。 好的,我便去。陈氏也是经过内宅争斗的,当即就出去,麻利地处理了外套。 她进屋看见,李令琦已经把二老爷弄到里屋的床榻上。 一靠近床榻,便闻见一股刺鼻地熏香。 李令琦瞪着她:你到外面去,这里有X药。 陈氏大惊,立马走到外面。 李令琦在床上又为二老爷用银针施治一番,确定他可以留一条性命,便出门叫陈氏赶快准备回家去。 他将食指曲着放进嘴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唿哨。 一只嫩黄的虎皮小鹦鹉落在枝头。 第二十七章 陈氏想起那些事情,又战战兢兢地问:我们这样一走了之,二老爷怎么办? 李令琦冷冷地说:最好的处理方式是现在直接去见郡主,说那个禽兽对你图谋不轨,却莫名其妙的中毒,要她查清这件事情。 -- 第35页 陈氏一听就摇头,她肯定不会管,会说是我做的。那老妖婆的心偏的厉害,从来都是向着她亲生的大房二房,但是也不能把二老爷放在那儿。 李令琦非常恼火,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凡事总不能两全,我劝你赶紧回家躲一躲,最好是跟陈家老爷一起去临安。 陈氏:那还是回家吧,回了家也安心些。 他们直接走到院门口,叫小厮把车套上。又使银子让郡主别院的小厮人去里面通传。把一起来的人都叫过来。 幻娘本来坐着闲聊,那丑仆妇突然说:可以走了。她抬头四处看看,怎么就可以走了呢?是她听力太好,听见娘在找自己??? 她们走到外院,陈氏带着丫头们已等在门口了。丑仆妇送她到门口,就飞快的往回走,留下一句话,我给那个群婆子扔了一颗迷烟丸子,他们要到晚上才会醒,小姐你一定要速速离开,不然被人看见,还会派人来教训你的。 幻娘看他们神色有异,陈氏一脸的焦急,李令琦一脸的冷漠。忙问:可有什么事情? 陈氏捂着心口忙不迭的把刚刚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了, 幻娘说:娘,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咱们逃回家后,下毒的人肯定会把所有的脏水泼到我们四房身上,到时候他们怂恿郡主去报官,那时时间久了,人证物证俱被人消弭,我们又怎么自保?这事一定要今天就处理清楚。 李令琦赞许地看着她。觉得这才是大家风范。 正巧陆宣义来了,还带着桓采渊。 陈氏心中求神拜佛的,没想到又节外生枝,偏偏还得装作无事人的模样。 幻娘看见少年模样的桓采渊,心里咯噔一声,并无好感,把头撇到一边去。 桓采渊已看见她的脸,只觉得惊艳。 江南水乡出美人,他来江南月余,见了许多风姿各异的女子,方才纠缠他的陆宣春也是位俏丽的小姐,但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方知道什么是钟灵毓秀,丽质天成。 一时惊讶之下,竟没有注意到她坐着一个四轮小车。 李令琦不动声色的挡到幻娘身前,隔绝了桓采渊无理的目光。 桓贤侄,我们家里有事,得先回去了,往后几日,你若得空便道清溪镇绘香园来一坐。陈氏疲惫地客套道。 好好,小侄一定来。桓采渊离开。 陆宣义三言两语问清了发生什么事。也肯定了妹妹的主张,力劝陈氏去与郡主讲道理。 在儿女的支持下,陈氏硬着头皮去找华菱郡主。 郡主正在与几位附近大家族的老夫人们闲聊。 她心里很是看不起这些乡下妇人,但是她身为陆家的主母,也得为陆家做些交际。 唉,郡主您有福气啊,养了三个儿子,个个都能干。一个老夫人说。 另一个老夫人接话:听说你们家三爷最是厉害,在甘肃当大官呢,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我早上来时看见你们家管家在念三房的礼单,那些鹿皮,羊皮,鹿角,虎皮数量可真是惊人啊。 华菱郡主听的脸都黑了,老三不是她的儿子,但这些民间妇人,却习惯无视嫡庶之别,硬把庶出的出色子女都会算在嫡妻名下,叫她真是看不顺眼。 旁边的老婆子见郡主脸色不好,忙找了理由把几位老夫人劝走了。 陈氏带着儿女们急匆匆闯进郡主的正院、 郡主一看见没事人般的幻娘,脸色更不好了:好本事,居然还这么精神。 幻娘不卑不亢地说:多谢祖母教诲。 陆宣义端正地行礼,声音清朗,条理清楚地陈述来了事实。 他要作为一个男人,来保护母亲与妹妹了。 郡主听完,问身边的人:二老爷呢? 回道:是在后院荷池,把下人都屏退了。 陈氏,如果我儿子有事,我要你偿命!郡主恶狠狠的说。 陈氏被吓地浑身一抖。 李令琦扶着她的背,低声说:他没事,会醒过来。 但是也就是醒过来而已。 他身上带着一套针具及前几日加紧制成的新雪丹。 本可以挽回球织那莎的毒性,让中毒者毫发无损。 但是二老爷这样觊觎弟媳的禽兽,还扔杯子去砸他 这人完整的清醒过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到时又会对幻小姐家实施报复。 于是李令琦就只放血针灸,没有喂他吃有败火奇效的新雪丹。 眼下过了半个时辰,也是没什么可救的了。 体内剩余的火气已经窜满了他的五脏六腑,神仙也难救。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可能晚一点,我后面的文还没修好,好困QAQ. 宝宝们点个收藏吧 第二十八章 郡主带着下仆浩浩荡荡地往后院去,半路撞上了二房派来报信的人。 二房的妻妾女儿们已在那里哭成一团。 她们闻到屋里有股怪味,就把二老爷搬到大厅地上躺着。 看着儿子再地上直挺挺的躺尸。 郡主怒不可遏,回头就要给陈氏一耳光,长长的铜质鎏金镶翠甲套离陈氏的脸只一手的距离。 -- 第36页 李令琦上前握住了老郡主的手腕,用力往回一甩。 若这一巴掌扇中了,陈氏脸上必然皮开肉绽,毁容是跑不了的。 陈氏吓得哭了,这个场面她完全无法应对。 暴露的华菱郡主瞪着李令琦,说: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奴婢拉下去杖毙。 旁边便有几个婆子来拉扯他。 幻娘说:慢,祖母,你要搞清楚,她可不是你家的奴婢,我们四房已经分出去了。况且这丫头的身契在陈家。 华菱郡主冷笑,擦满了脂粉的雪白老脸显得阴森可怖。 陈家,陈家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的舔,脚奴。 几个婆子要去按住李令琦胳膊,却还没看清楚就被她柔劲甩脱在地,余者不敢上前。 躺在地上的二老爷悠悠醒转。 陆宣春欣喜地叫道:祖母,祖母,爹爹醒了。 华菱郡主忙走过去看儿子,捏着他的手,慈祥地问道:儿啊,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你说,是谁害了你?是谁给你下毒? 二老爷眨巴着眼睛,一副天真神色,说:是大房的,那个,那个,新小妾害了我。 她先在那院子里呆着,我去坐了会儿,喝了口她留下的茶。就感觉身上不好。 他瞥到站到角落的泪眼汪汪的陈氏,后者正尴尬地看着他。 二老爷也觉得有一点尴尬,便隐去了陈氏的戏份,也是全自己的脸面。 大老爷带着大夫急匆匆地赶来了。 郡主要严惩那个新进门的妾,含景。 大老爷说:二弟,你一定要说清楚,为什么我的爱妾会给你下药? 二老爷也辨不清楚。 大夫给二老爷看了病。下了诊断说:二老爷并没有被人下毒,只是因本来素日火气旺,那间屋子里面又有额,催发阳火的熏香,二老爷闻了那香之后,诱发气血上涌,才会晕到。四太太的丫头,处理得非常正确,放血针灸,才为二老爷捡回一条命。 二太太说:肯定是被人下过毒,我们老爷平素身体健康,每次大夫来请平安脉,都没有任何问题。你是大老爷带来的大夫。定然偏帮着他大房说话。旁边儿跪着的几个小妾,还有几个女儿,都在那儿嘤嘤嘤地哭泣,要郡主主持正义,若郡主不秉公处理,她们就去找在这做客的,安宁郡王,还有铜陵县令也就在府里做客,理当报官。 郡主听得心烦,觉得二老爷既然醒过来,也就不是什么事。 她严厉地说:荒唐,我们家的事怎么能要别人来评判? 半途来的大太太说:既然二老爷说是含景下的药,就把含景处置了就是。 如果惊动了郡王一家,那宣雅的婚事会受影响。 郡主想孙女与郡王府联姻才是她的头等大事。现下这情况一团糟。 但是此时,她必须给二房一个交代,就下令:把含景拖来,杖毙。 大老爷跪地求饶,被群主让人拦住。 大老爷又骂陈氏:明明是你这贱妇在这儿搞的鬼,怎么什么事都推到含景身上。 在场的人,四房地位最低,他便骂了来发泄。 陈氏脸被人踩到地底下,只知道伏在幻娘四轮小车的靠背上哭泣。 李令琦冷眼看着,只觉得这家人已经烂到根子里,所谓皇族就是这般行事跋扈全凭喜好?这种二三流宗亲空耗许多银钱供养,视人命如草芥。难怪皇权衰微。 陆宣义挡在母亲跟妹妹的身前,反驳道:明明是你们大房二房的私斗,还把我母亲牵扯进来。 郡主很不耐烦,想顺便处置一下四房,但是她清楚,这次是大房二房理亏,乱七八糟的事扯不清楚,只怕是老大媳妇想毒害新妾,结果毒到她二儿子。 但是大太太生的女儿陆宣雅要承担起陆家复兴的未来,她的母亲不能传出这种不贤德之事。 一群婆子把含景压来,就在满池残荷边。 将她衣裳剥了,露出雪白娇躯,再塞个布团子到她嘴里。 一杖一杖打得血水四溅,观者不敢言。 陆宣义看不下去,向郡主辞行。 郡主脸色蘸着一滴溅来的血,优雅地说:你便回去吧。带着你的好母亲,好妹妹滚出我的郡主别院。今日你四房倒是剥得干干净净,没留一点马脚,这样歹毒凉薄的媳妇,孙儿,我也不敢认。 从此你们便与我清溪镇陆氏家族再无瓜葛,我会让族长把你陆宣义从族谱中除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节完了,会轻松起来的。 第二十九章 陈氏眼中露出几分绝望。 陆四郎失踪,只她一个带着儿女,本来四房在陆氏家族就已经被众人欺负,谁都能来他家打秋风,摆点叔伯亲戚的款儿。 这下得族谱上除名之后,不知又有多少阿猫阿狗要来欺凌他们孤儿寡母的? 本来还指望用陆家的名望,在太爷的门生故吏中给儿子找一门好亲事,只怕也泡汤了。 相比之下,幻娘却一身轻松,觉得此后生活自当海阔天空,再无陆氏宗亲及所谓祖母的桎梏。 在回去的路上,陆宣义将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陈家父子。 -- 第37页 陈舅舅有着生意人的敏锐直觉,当机立断:以那老婆子的喜怒无常,此事断不会善了,只是她眼下家中有客,方让你们出来。等下回了绘香园,就连夜收拾东西明早随我去临安。只带随身贵重之物,余者,后面再派人回来取,反正等几个月郡主就会带着大房二房的人回京城,那时再搬回来住。 下了马车,陈舅舅劝说了陈氏,她此时三魂无主,只想有人庇佑,自然应允。 幻娘知道了这个安排,也觉得去临安是极妥当的。 她又恳求李令琦与其师一道去临安。 一则是怕她们留在此处会被郡主报复,二则是为她治腿。 李令琦不能决定,要回去问他师父。 丫头们都忙乱的收拾东西,没人为他卸钗环,他便在那儿自己梳洗了,将首饰都还给幻娘,说:幸不辱命。 幻娘又让旁边的人拿来一袋珠宝,要赠与他。 李令琦笑:算了吧,你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他还想闲聊些什么,突然意识到,此时换了男装,周围人也都知他是男子。 便不能再与闺中小姐轻松闲聊了。 他们之间,此时更有身份的差异。 只能躬身行礼,转身走了。 幻娘看着少年挺拔如松的背影怅然若失,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失落。 周围人忙着收拾东西,都准备彻夜不眠。 她便自己摇着小车来到琴前,起手弄弦。 内院传来阵阵轻松,欢悦的琴声。 李令琦未见到,却能从琴音里感知到那个小姑娘心情很好。 秦神医说:那几个病人还离不开我,你若想跟着去临安,便去。我这边忙完了就去找你。只是你自己千万小心不要暴露身份,天演催日诀未大成,你还不能在世人前现身。 嗯,谢谢师父,我会低调行事。 秦神医抽了口旱烟,悠然地吐个眼圈,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郡主别院。 二房。 二老爷受了难,今晚上在二太太房里休养。陆宣春也不去歇息,与母亲一起守在他床边,亲自侍弄汤药。其余的妾室庶女们想献殷勤,皆被她们打发了。 好女儿,可惜今天因为爹爹的事,没让你跟那桓小子多处一会儿。二老爷歉疚地说。 面带病容的二太太虚弱地说,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好好的,以后什么女婿不能给咱们女儿找到? 二老爷看着憔悴的发妻,旁边眼角还带着泪痕的女儿。难得地起了几分悔意,他握着太太的手,柔声说:淑娴,委屈你了。 二太太表情麻木。多少次了,他吃了些苦的时候便会悔恨,待好了便又去女人堆里打转。 本不想再配合演花心丈夫浪子回头,苦贤妻守得云开月明的戏,为了女儿,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勉强说:不委屈,只要你心里还有我就好。 二老爷更加感动,深情地说:一直都是有你的! 陆宣春将药碗放到桌边,欲悄悄出门去。却听得二老爷一声疯狂的大叫。 回头看,他死死地掐住二太太的脖子,表情恐怖地说:你个贱女人,还我儿子的命来。 他脸色胀红,横眉怒目,哪有方才半分柔情! 二太太本就虚弱,此时几乎不能呼吸,扳着男人的手臂,却根本弄不动。 陆宣春打开门,用力大声喊:来人,救命啊。 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又回去帮忙解救二太太。却被亲爹一脚踢到门边,伤着腰,根本爬不起来。 院里都是女眷。 几个仆妇冲进来,被踢了几脚,又冲上去扳二老爷的手臂。 旁边住的小妾庶女们又拎着裙子赶来。 被陆宣春喝令去帮忙。 众人你扯手臂,我抱你腰。七八个成年女子才扯开二老爷的手,将奄奄一息的二太太解救出来。 二老爷站起来扇了一个老妾一嘴巴子。 打的那妇人滚在地上,口吐学沫,隔半天又吐了个牙进来。 他抄起一个凳子砸向香喜,这还是他正宠着的年轻妾室。 香喜一猫腰躲过去,喊道:老爷疯了! 女人们哭喊成一团,拥挤地朝门外跑去。 留下摊着不能动只能绝望地喘气的二太太。 二老爷便向二太太走去,又拿起一个板凳,高高地举起 嚓。陆宣春拿起一个青花瓷瓶对着他后脑勺狠狠砸去。 瓷瓶碎了一地,二老爷却没事。 他摸了摸后脑勺,脸上更狰狞了,眼睛几乎成了血红色。 他弃了二太太,像不知人事的野兽般,扼着陆宣春的脖子,提起。 陆宣春绝望的挣扎,扳手,踢腿,都没有办法。 渐渐没了动静。 地上的二太太发出绝望的大叫。 外面的家丁们拿着木棒冲进来,赶紧制住了二老爷。 陆宣春摔在地上猛烈咳嗽。 华菱郡主本已睡下,又被叫醒,十分不悦。 然而她听到的消息让她更生气了。 二房的动静惊醒了整个郡主别院。 -- 第38页 主子们又齐聚一堂。 大夫给被捆着的二老爷把脉。说道:邪火攻心,失了心志。夜晚本该心火平息,二老爷的脉象却极洪大,不该啊,若太阳升起时能恢复神智,那便能验证老朽的判断是对的。方子方子不敢开,另请高明吧。 郡主脸色铁青,让人下帖子去请长于医术的县令来。她不发话,众人便不敢去睡。 竟生生在正院里或坐或站地过了一夜。 大奶奶朱氏强打起精神,劝郡主:祖母,咱们今日陆家众族亲要来,还得去迎客,不如叫众人散了,该休息的便去抓紧休息会儿,该去迎客的便辛苦些,去吃点东西便到门口守着吧。 郡主眼里含泪,悲戚道:我儿子生病了,我还做什么寿? 大老爷跪在郡主腿边,声色凄厉:还望母亲为我想想,儿子即将复起,陆家即将重入京城。 安宁郡王一家还在。 此时若因二弟生病便关门谢客,岂不是显出我陆家没有大家风范。 那些百年世家,哪家不是宠辱不惊,淡看生死。这样方能历经风霜而不倒, 母亲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知道孰轻孰重。 郡主的脸一夜苍老了许多,她失去了往日的骄横跋扈,嘴唇无力地颤动,小声说:好,好,继续办寿宴。 天光渐白。 被捆着的二老爷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问:母亲,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第三十章 马车走了一天才走到临安,正赶上城门下钥前入了城。 幻娘掀起帘子,看外面街道细密,民居白墙黑瓦,屋檐相接,路边摆摊人甚多,人人脸上带着笑意。 待走到闹市,又见雕梁画栋,朱墙碧瓦,行人比肩接踵,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华衣少女就在街上闲逛。 自古繁华地,民善且富。 马车拐弯,进入一个深巷,陈家到了。 早有脚程快的仆役报信,陈家老夫人带领众家人守在门口。 陈氏下车,与陈老夫人母女相见,相拥痛哭。 随后,众人简单吃过一餐饭,陈氏与陆宣义留着与陈家人细聊。 方姨娘推着幻娘去休息。 小王大夫,姑娘的腿怎么样。我担心颠簸一天,会有什么不好。方姨娘将李令琦找来。 李令琦捏了一下,说:小姐没有疼痛感,那就没事,现在已经恢复的很好了,我再多上一点药吧。他从药箱里拿出药膏给她涂上。 幻娘看着少年纤长的羽睫,挺秀的鼻梁,问:小王大夫住哪里? 住外面大院的东厢房。李令琦说。 幻娘不熟悉陈府,只往年来做客时住过。然而方姨娘作为陈氏的丫头却是成长与此。 荒唐,怎么安排你去住外面男仆住的地方,那儿可都是大通铺。她斥道。 小王大夫,且在这里等着,我给你另安排住处。方姨娘转身出门。 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李令琦说:药上好了,我去外面叫人来服侍小姐。 幻娘叹了口气说,算了,让她们歇着吧,昨夜连夜收拾,今天在大车上挤了一天,想必也不能安睡,这会儿铺床可能都累瘫了,等会儿姨娘就回来了,小大夫就在这里等姨娘吧。 李令琦躬身行礼,便就在门口站着,背对着她。 秋天夜晚风凉,幻娘又说:小王大夫,你站屋里来,别在门口被风吹病了。 李令琦便又朝她挪动一步,仍是背对着。 幻娘心里有点好笑,看着他芝兰玉树般的模样,突然异想天开,若以后的夫婿能如这少年般,长得好看,又温柔知礼,那便好了。 只是她婚约还没解除,无力自主,尚不知自己以后会冠哪家姓氏。 说好了,小王大夫搬去跟我们少爷住一个院儿。方姨娘喜滋滋地进来。 李令琦对她一行礼就走了。 方姨娘进来一边铺床一边念叨:这儿管家的娘子,是跟我一同长大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相见 桓采渊回到县城,买了几份礼物准备去清溪镇绘香园做客。 等他到了清溪镇,却见绘香园闭门谢客,还有几个小流氓在门口叫骂。 说他们不是陆家族人,那便该把这好园子让出来,让正经的陆家儿郎住进去。 桓采渊问旁边菜摊的老伯,同样姓陆的老人也是幸灾乐祸:他们一家不贤不孝,得罪了华菱郡主。她老人家在寿宴上就叫族长改族谱,将四房的陆雪亭,陆宣义除名,他们家早几天就逃到临安去了。 陆陈氏那么有钱,每日从临安拉来吃穿用的,这般奢华,却也不知接济族人。 桓采渊又调转马头,去郡主别院,想拜见熟识的二老爷,这儿也闭门谢客,说是准备搬家的事,二老爷出门办事。 他使了点银子,看门的小厮才告诉他:二老爷得了疯病,晚上狂躁,白天纯洁如稚童,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不成了。 桓采渊直接启程回京。 他认为陆家不成了,得早些回去与父母商量退婚的事。 -- 第39页 第三十一章 在陈家住了几天,幻娘成了最无事可做的闲人。 她腿脚不便,不用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虽有一位表姐,却在忙着备嫁,每日在屋里绣嫁衣,去找她玩耍,就会被抓着一起绣东西,寻常女孩儿的交际闲聊法子,幻娘却是不行的,从未有人拘着她练绣活,绣出来的也是浪费了表姐嫁衣的好料子。 陈氏颓丧了两天,被陈老夫人耳提面命,各种灌鸡汤,便打起精神。带着方姨娘去铺子里盘账了,往年都是过年的时候才查账,但她们之前都在清溪镇,甚少到临安,如今有几个月时间,便准备将几年的账细细的重算一次,再看看铺子需不需扩张,其他有没有什么赚钱的营生。 无论遇到什么事,钱都是该赚的。 陆宣义跟着晖表哥出去拜见临安城内知名大儒,结交学子。 至于李令琦,也成了个大忙人。 陈玉晖吃了他开的方子几天,便病色褪去,陈家立即将他奉为上宾,单独安排了个小院。 陈老夫人有头疼的顽疾,经他针灸几次便不再发作,然后陈夫人又请他调理身体,众仆人又去找他诊治,都是些一般医生医治无效的病,众人发现他开的方子几乎药到病除。 经口口相传,陈家外面商行的掌柜管事又携家眷来求医。 毕竟良医难求。 众人要给诊金,他却不乐意收,有手头宽裕的便收些钱,有些可怜的仆役,他也免费医治。 陈家人人皆夸。 难怪他不要我的钱,这样的圣手,要多少钱不能有啊,难为他还扶弱济贫,真是一个 良人。 后面两个字,她一个闺阁女儿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旁边磨墨的樁儿,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樁儿,拿盘桂花糕来。 幻娘客居陈家,不敢弹琴打扰到人,每日便画画,竟也画出了好些佳作。 神魂经历两世,她心态几起几落,技法由繁入简,此时养病无趣,她就让人把自己的画作拿去陈家铺子里寄卖,想看世人会如何评价。 幻姐儿。方姨娘如阵风般轻快地走进来。 她陪着陈氏忙了几天,今儿也是难得有空来看女儿。 我听说你画的临安烟雨图,被一位豪客以千金之价购得。方姨娘很笑意盈盈的,有女如此,她很是自豪。 自己女儿不学女红,学琴棋书画,如今一幅画当得别人女儿绣多少衣衫鞋袜。 不是昨日才挂出去么?幻娘也有些震惊,她那世辛苦画的佛像,观音图,贵妇人肖像不过都得些辛苦钱罢了,怎么一副闲得无聊画的临安烟雨图竟卖出如此高价? 方姨娘坐下吃茶,将今日铺子里所发生的一一道来。 你写了个野鹿客的名号,铺子里的掌柜便胡吹是一位念过八旬的老秀才,今年去世,后人把书画拿来挂卖,换些钱财。那位客人听了他说的,便买了那副临安烟雨图,因为他说作画者已死,任一幅画都是无价之宝。 幻娘:这样也行她觉得有些无法接受这种卖画的吹嘘方式。 我还活得好好的,他这不是咒我么? 我已经训斥了那个掌柜,他以后再不敢胡说了。方姨娘说,我觉得你野鹿客这名字取得甚好。是为何要取这名呢? 幻娘说:我想着,郡主逐我们出陆家。从此便无宗族。且生而为人,行走世间,有些路终究是要一个人走,便如山间野鹿。 方姨娘想起陆氏宗族的事,皱着眉道:早上,清溪镇来了仆役报信。 陆家那些穷亲戚,想打砸我们家,还想要闯进去住。 幻娘笔下一顿,晕染出一个大大的墨点。 方姨娘说:都是小事,不值得姐儿为此劳心,还是专心画画罢。 这事怎么处理端看太太的心思,她若要把那些人当亲戚,那咱们就得受制于人。 那些人每次在咱们家吃喝得不满意,便回去郡主别院,族长家里说三道四,累得太太被人责骂。 幻姐叹口气,搁下笔。说:姨娘,我忽想起一桩事。 那日在袁家的花园,结识了几位小姐,她们都想要我画图做的那件罩衫,我当时就忍着没给太太说,担心跟她说了,肯定要做了白给人家送去。 我与那几位小姐是平等论交,太太这种作风反而会让我低人一等。所以我就悄悄地跟你说,派人去他们府上,量了尺寸一定要报个价格。 那些人家本也不缺这几个钱。拿这些蝇头小利去讨好他们,未免叫人看不起。 方姨娘自是无所不从,说:姐儿说的是。 过了几日,陆家来了几位族老,竟是来找陈氏,要她以二十两银子出让绘香园,作陆家族学。 你们已经不是陆家人了,还占着那风水宝地,是何居心!那位与陆尚书同辈的老先生唾沫四溅。 陈氏被他们气势汹汹强词夺理的样子,气得只知道哭。 陈太夫人看不下去,直接从屏风后走出来,骂道:我女儿嫁给陆家,是陆振轩当年亲自来下得聘。你们是什么狗东西?陆振轩在的时候,你们敢这么说?现在狗仗人势,指望抢食我女儿的财产。呸!她一口浓痰便喷到那陆老脸上。 -- 第40页 还敢称世家大族,没有陆振轩,你们算什么?乡下种田的泥腿子也敢在我陈家撒野,给我撵出去!老夫人的拐杖猛地一剁。 外面涌进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家丁,把几个陆家族老扯出去。 这几个族老,家中本就不宽裕。 来临安,是想往日打陈氏的秋风,她都是好酒好肉款待,还会赠送布料银钱。 这次便也没多带盘缠。 城门已下了钥。 几人住不起旅店,只得缩在街头,用仅余的铜板买点馒头裹腹,次日一早便灰溜溜地走回清溪镇。 第三十二章 撵走了陆氏族老。 陈老夫人开始教导陈氏。 此事断不可就此结束,你示弱太久,这什么东西都来敢欺负你。除了贤良淑德之外,你也该有立起来,别得不说,就是真哥儿以后讨媳妇,不管是什么人家,到时候一打听,嫁来你家不止伺候婆婆小姑,还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穷亲戚要礼待,你看谁家女儿敢嫁他? 陈氏扑簌流下两行清泪,问:请母亲指点,我该如何办? 唉,我可怜的女儿。陈老夫人将她拉进内室坐下。 当年那陆振轩是下江南的钦差,竟来我们一介商户人家求娶。虽然是个被郡主嫉恨的庶子,对于我们家而言也是高攀。 他要我们的家财万贯,保他儿子衣食无忧。 我们赌陆雪亭会不会一飞冲天,为你挣得朱紫诰命。 他也是少有才名,这样没了,可惜。 依我看,再嫁个人,看他陆家还敢再来闹? 陈氏跪在地上,泣道:女儿此生除陆雪亭外,不会再嫁他人。她深知,若再嫁,夫婿必不如陆四郎般风流倜傥,才貌双全。 陈老夫人将她扶起来,厉声道:那你自己便得立起来,郡主又有什么可怕的,她手里又无权,只是个旁支宗室。陆家那些亲戚,不管出没出五服,来打秋风的,作威作福的,统统打出去。 明天你亲自去买三十条恶狗,送到绘香园,有人敢上门闹,就放狗! 陈氏惊惶不已,被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 她感到一股坚韧的力量,果断答应了。 那几个族老回去,也顾不上休养,就去郡主别院哭诉。 郡主正在为二老爷的事,天天发火,她想派人去抓当时为二老爷放血的丫鬟杖毙,却被告知那丫鬟得了赏钱放归家了。 四房又躲去了临安,那儿不是她的势力范围。 郡主便亲自修书一封,让人带给临安太守,要太守处罚陈家,定要他家破人亡。 以前她也写过信去陇西,要当地官员磋磨陆三郎,那时陆尚书圣眷正隆,官员都会给她几分薄面。 然而物是人非,临安一地又与偏远陇西不同。 此地人杰地灵,自古繁华,亦乃诸多官员竞争的肥缺,谋得此职的官员皆背景深厚。 现任太守出自京城豪族,年少有为,少年时与众皇子一起就读于上书房,刚放了外任。 郡主别院的仆役在太守衙门外递帖子,守门的衙役不耐烦地说:回家候着吧,我们老爷公务繁忙,不定有时间处理。 那仆役也是机灵的,知道这门路不熟,便转投总督衙门。那袁夫人上月才见过,还将消夏的花园借给我们郡主做寿,自然关系亲厚。 袁夫人亲切接见了他。说自己后宅妇人,并不能干涉公务上的事。若有纠纷,当去临安城太守处才是。 那仆役又走了几家有来往的官家,都被如此搪塞出府。 只得回去复命。 因无功而返,挨了好一阵打。 华菱郡主知大势已去,离她最最得势的时候已有四十年光阴。 陆尚书在的时候,她也算是呼风唤雨,在江南乡下,她便是神祗一样的人物。 然而在风云际会之地。她不过是个说起来,都以为她早已逝去的老宗亲。 活着与死了并没什么两样,因为都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  补满三千字,领小红花 第三十三章 去送衣服的时候,袁小姐的丫头给张妈说的。郡主那老妖婆,还想写封信指挥袁总督找陈家的麻烦。方姨娘说。 她说话谁还当回事?都成了笑话,咱们家与那陆家断绝关系也好。现在都知道是郡主心胸狭窄容不下我们。 幻娘正吃着糖藕,感觉事情的发展真是超乎她想象啊。 不过很愉快。 李令琦又来为她上药。 他伸手摸了摸患处,说:可以开始拄拐走路了,不然太久不下地会小腿萎缩。 幻娘大喜,高兴地说:终于可以下地了,我真是好像坐了几个月监牢似的。 先别高兴,后面几个月,阴天,下雨天都会疼,等我走之后,小姐要时常拿药水泡脚,直到下雨天伤腿不再疼为止。我开个方子,这个配方奇特,你要找个识字的人跟我学怎么做。 幻娘看了看屋里站着的,她的嫡系。 王嬷嬷,金叶,樁儿,桐儿。 可惜都不识字。 方姨娘倒是识字的,但姨娘现在也算个有脸面的主子,也不便去做这些杂事。 -- 第41页 我也没有合适的人可安排,我素日对医术也感兴趣,就我自己跟着学吧。幻娘嘟着嘴说。 李令琦板着脸:小姐千金之躯,不该学这些粗活。 幻娘却是不管,心想到时候我自己就到你院子里来学,你还能拒绝我不成。 她问:小王大夫离开此地,又欲往何处? 李令琦说:我跟师父一起往南走。研习医术,救治疑难杂症。 幻娘觉得他这样的人才是可惜了,他又聪明,长的又好,心里又有正义感,这样的人应该值得更好的前程,更高的身份。 小王大夫,你帮了我们家这样大的忙。我就让母亲帮你联系学堂,读四书五经,走科举之路,这样才不负你的聪明才智。 李令琦微微皱眉,摇头说:多谢小姐好意,我不合适。他低头收拾药箱,便不再说话。 他就这么走了。 幻娘总觉得他是有些不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 李令琦生于皇家,虽身份尴尬,自小所受教育也与一般人不同。 他头回听见有人劝自己考科举。也是有点好笑。 过了几日幻娘在花园里拄拐练习行走,遇见李令琦拎着药箱从陈老夫人的院落出来。 两人远远对望。 少女已经换上了略厚的秋装,层层裹叠的靛蓝绸缎,衬得她雪肤乌发,颇有几分动人的艳丽。 李令琦走过去,呆了一会儿,说:你的拐杖不合适。 幻娘歪着脑袋,说:嗯?这是木匠为我量身打造的,有什么不合适 李令琦脸色微红,却不好意思说出来,木匠根据她身高做的拐杖,却没有考虑到她的手长,腰长,人的身体比例在少年时与成年时是不一样的,这样粗略打造的拐杖,用几个月会造成她拄拐的那边肩膀微怂,有损仪态。 要他说出,打拐杖需要量你腰长的话,实在是不可能,这太唐突了。 他去城外,砍了颗树,亲手打了根拐杖交给王嬷嬷。 幻娘使了使这个只削了树皮,没有上油的松木拐杖,觉得用起来很是合适,走路的时候不用微微耸着一边身子,可以舒展肩背,少了许多负担。 我看小王大夫,也是个有心的。王嬷嬷难得说了句好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幻娘是个成年女子的灵魂,历经磨难,也没有什么男子真心对她好过,难免不多想。 她一面想现在是有婚约的,怎能不尊重,与外男来往。 一面又情不自禁的想去像李令琦道谢。 情不知所起。 她拄着拐杖,练习走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李令琦住的那个小院。背后跟着性格跳脱的樁儿。 李令琦正在磨药粉,脚踩着药捻子磨药,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见她们来了,又慌忙穿鞋起身。 幻娘说:小王大夫,拐杖用着很合适,我想来谢谢你。 嗯。李令琦轻声说。 幻娘问他:小王大夫,你在看什么书? 《吕氏春秋似顺》。 幻娘说:小大夫涉猎广博,何不与天下才子一比高下呢? 她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在一般人心里,考科举,是最高贵的路,普通人家若有几个儿子,也只会选一个最聪明的来供着科考。 就像陈家这一代,陈玉晖是最聪明有天资的,方能远离阿堵物,享有陈家最顶级的资源,他另有一位兄长,读书不行,已被派往外地行商,以后接掌陈氏商行。 李令琦淡淡一笑:科举,不是我想走的路。四书五经是经典,然而科考所选注解版本却太过狭隘,钳制人心,这样选出来的皆是顺臣。 他天潢贵胄,是真真不屑于学这些的。 幻娘被他的狂言惊到,这个没事常脸红的小王大夫,太狂了。 她两世所见的所有人,都将朱圣人注解奉为经典,他竟然这么说?! 她好心劝道:大约是你没有认真学习过这些经典,待夫子讲解之后,便会知道这些有多好了。 李令琦反问道:难道你学过?真的知道很好? 幻娘哑口无言。 她一介女子,四书五经是学过,但却没学过科考。 也没有听先生讲解分析朱圣人的注解。也不知科考文章该怎样写?从举子的角度,又该怎样看这些文章? 只知道大家都说好。 但是,真的好么? 第三十四章 李令琦素来压抑自己性情,此时快意直言,看到女孩儿脸上羞恼的表情,心里又暗叫不好,他竟然没有给陆小姐一点颜面,马上又自打脸:圣人言论自然是好的。但我乡野粗人,领教不到其中精妙。 幻娘有了台阶,也笑道:小王大夫,聪慧过人,医术精湛,有什么学不会的,只要想学定然有成,只是您淡薄功名,是我俗气了。 她还有点生气。 李令琦想讨她的好,却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倒了杯茶奉上,低声下气地说:这是我自制的药茶,小姐请用。 幻娘坐下,喝了口茶,只觉得清香宜人,入口生津,看茶汤颜色澄澈微红,配着白瓷小盅甚是好看。 -- 第42页 这里面都放的什么?真好喝。 干玫瑰花,枸杞子,红茶。李令琦说,见她喜欢,又说:昨日陈老夫人送了才摘的鲜梨,我今天本是准备煮点小吊梨汤,可要赶着制药,便将这些泡了。 他一说小吊梨汤,便勾起幻娘的馋虫,这是京城的吃法,江南鲜有。 小王大夫院里也没个伺候的下仆,想吃点什么还要自己动手,我去叫舅妈给你安排两个。幻娘说。 李令琦柔和地说:多谢小姐好意,我不习惯被别人伺候。 其实是他秘密太多,被人近身,定然会察觉。 幻娘也是习惯了他有些执拗的清高性子,便不再纠结,吩咐樁儿去煮梨汤。 小王大夫,你说要教我个方子泡脚,现在可以教么? 李令琦也是有些无奈,见她眼神灵动,也知道只能教她了。 就拿了些药材出来,又另拿笔墨,边教边写,过程繁复,但他说一遍,幻娘就记住了。 最后浸三天黄酒,沥干,然后切块儿,放在阴凉处。她又复述一遍。 是,小姐聪颖,到时便盯着下人们做就是了。李令琦说。 幻娘说:我整日在家,除了写字画画,也没别的事消磨时光,做这些事也是好玩。 我出入许多大户人家,看好些小姐都是很小就跟着理家事,将来去了别家纵被人刁难挑剔,亦能应对自如。李令琦结结巴巴地说。 幻娘突然有点理解他在自己说考科举时的感受了,一时无言。 李令琦只以为是自己失言,说话又惹她不开心。 正巧樁儿端了刚煮好的梨汤出来,为他解了围。 深夜。 窗外有野鹊惊叫。 李令琦起身开门,一个黑衣女子闪身进门。 她身材高挑健硕,摘下遮头的兜帽,露出一头棕色卷发,一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里如猫眼似的呈盈盈碧绿。 是个西域人。 那个老郡主要跟郡王一道上京,带着二房一起,说是早些去京城治病,大房女眷留下打点杂事,年后入京。她前阵子在盘查所有下人,竟然查出许多鸡鸣狗盗之辈,也没把我查出来。她的声音正是在郡主别院帮助过幻娘的那名丑仆妇。 李令琦问:还有没有什么要害人的诡计? 现在那府里,大房低调行事,不敢再出一点马脚,二房是彻底倒了。郡主气病了,也顾不上这边。 李令琦点点头。球织那莎的事,有查到线索么? 是朱氏嫂子送的,据说是从关外行商处买的,想来也是不知道这药怎么做的。这些汉人家族关系太复杂,名字也相似,都只有一个字不同,称呼起来一会儿说名字一会儿说亲戚关系,一会儿又骂贱妇,我几次被她们绕晕。 李令琦忍不住笑,那罗音,你可得习惯,我还有要事要派你做。不过如今你还是先回郡主别院盯着。 高大的西域女武士好奇地问:是什么事? 如果我离开了,你就帮我守着这个陆家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痛,休息一天。QAQ 第三十五章 幻娘又挑拣了些自己不甚中意的作品拿去铺子里卖。 下人来回报,说都被之前千金购得《临安烟雨图》的豪客买走,这些不似烟雨图那般长卷,不过一些写意小画,竟也被百金买走。 幻娘倒有些心虚了,她一小女子,随便涂抹的戏作,被人吹嘘包装一下,成了乡下怀才不遇的老儒病中大作。她自己觉得这算诈骗,便不再把画寄卖。 手头有了些金银,她让人去买了些礼物,分与家中诸人,陈氏,方姨娘,陆宣义,陈老夫人,陈舅舅,舅妈,晖表哥,珠儿表姐。 都是些吃食小玩意儿,或是笔墨纸砚,不值什么钱,却都是心意,得了众人的夸赞。 独有一样,她悄悄的自己拿着,去送给李令琦。 这个小大夫帮她甚多,虽然陈氏,方姨娘都对他有酬金,自己却是没有送他多少东西。 陈家在临安城内,是寸土寸金之地。房屋紧凑,错落有致,丫头们也不那么着紧地时时跟着她。 毕竟这不是乡下大宅,纵使在内院,还空旷无人,怕藏有贼人。 幻娘让几个丫头自去玩耍,她走到李令琦院子里。 看见有个老仆妇挽着袖子在那儿扎针,她便拄着拐杖在旁看。 那老仆妇是个做粗活的,见着她来,忙不迭地要起来行礼,却被李令琦按住。 少年严厉地说:在治病,且不忙管那尊卑礼节。 幻娘也笑着摆手。 看小王大夫认真的快针浅刺老妪的肩膀,神情认真,不因她是杂役而疏忽。 他侧颜鼻梁挺直,睫毛纤长,因专注而眉峰微聚。 身无华衣,首无贵饰,却仍高洁贵气。 世间金银于他而言果然太俗了,幻娘想。 他收了针,叫老仆妇抬抬胳膊。 老妇人抬起手臂,神情惊喜,对他感恩戴德。谢谢小神医,老婆子这毛病,竟被这么轻松的治好了 -- 第43页 她又从衣服里拿出个小布袋来,哆哆嗦嗦的掂起里面两贯钱要给。 李令琦将她的手推回去。反而自己掏给她几锭碎银。 你回去休息半个月,向管事的告假,若日日浆洗衣服,我再怎么治,也会复发。他认真道。 这一刻他在幻娘眼里,整个人简直自带了层洁白光晕。 老仆妇抹着泪千恩万谢地走了。 小姐是来换药的么?该是明日才对。李令琦说。 这些时日,幻娘恢复得好,拄着拐杖健步如飞,都自己走来让他复诊。 不,我是买了个礼物给你。是我自己的钱,小王大夫你为我家做了这么大牺牲,救了我娘,我怎么也要感谢感谢你。幻娘从小荷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布包,小心拆开。 少女的手心是一方白色丝帕,上面是枚晶莹翠绿的平安扣。 我最近托人卖了几幅画,得了些钱,想您是淡薄名利之人,也不会要那些俗气的金银,我看我哥哥带的那个挺好看,就让他帮我去买了个差不多的来。请王大夫收下。她娇俏又活泼。 李令琦脸腾地红了,第一反应是转身。 幻娘以为又冒犯他了,呆在那里。 李令琦搓搓脸,感觉脸上降温了又回头。从少女手心里拿过那枚平安扣。 强作镇静地说:恩,谢谢,破费了。 幻娘觉得他有些不自在,就岔开话题,问:刚刚那老妇,很困难么? 算困难,也不算困难吧。她是陈家浆洗妇,她老头是看马棚的。若独他们两个,也就不困难了。她有个儿子,本来在陈家铺子里当伙计。却好赌,偷了铺子里的东西被撵出去,现在到处偷鸡摸狗,吃喝嫖赌,娶了个老妓在家,也同样游手好闲,这老妇人白天在陈家做活,晚上回自己家又要浆洗一家的衣裳,做一家的饭,挣的钱还被儿子拿去挥霍了,还不停的找她要钱。她这是劳累所致的病症。虽然常言道救急不救穷,但我也看不下去。 幻娘觉得不可思议:竟有这般不孝子,她该请族老及有名望的近邻来教育此子才是,打过骂过总会好些,被族人邻居指指点点,看他还有何面目挥霍,娶的媳妇不孝也该撵出去。 李令琦觉得好笑:这样的贱役,做一天活才有一天的饭吃,光是活着就很艰难了,生活所有的盼头就是生儿子,生了儿子又指望儿子生孙子,哪里舍得打骂儿子,媳妇撵了也没钱再娶。陆小姐,百姓的生活,你不懂。 幻娘睁着大眼,眉头微蹙,想起了那世在道观时,穷困潦倒的生活。 那种人家的事,那样的生活,她都见过。 现在过了段舒心的生活,她似乎又全忘了。 李令琦看她苦着脸,赶紧拿出自己新制的柿饼给她吃,又说些自己在边陲之地遇见的趣事哄她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宣布女主角爱上男主角了。 第三十六章 幻娘腿渐好,常常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她大概反思了教育陈氏时的不足之处,把孙女陈玉珠与幻娘一起叫去听陈家人议事。 幻娘坐在小杌子上藏在陈老夫人背后。 玉珠表姐站在老夫人旁边。 厅内坐着几位陈家的核心人物。 陈舅舅及陈家另一房的外公辈的老者,还有一房掌事的远房表哥。 几人随意闲谈最近见闻,或聊西北铜价,或聊西蜀布价,然后从中掘出商机,又叫相关掌柜进来回话。 运输经米阳县,然此地父母官极贪,钱货过则收三成,本钱摊高,运到江南,成本便高于本地锦缎售价。一名掌柜回道。 那位陈家表哥说:这样便放弃了吧,蜀锦大量进货,积压了还亏库房钱。 陈老伯说:这米阳县令有没有来头,去打听一下,如果没有,那我们写信,投给张御史,让他去圣上面前说一说,这一任因贪墨下马,再来一个必然不敢如此猖狂。 陈老夫人说:可行。 那掌柜又说:米阳是个小县,那县令是个穷出身,没有靠山,不过有些不太亲近的同年。他的座师亦已去世。 于是陈舅舅叫来文书先生,当场写告状信。 幻娘惊了,还可以这样。 等众人散去。 陈老夫人问她与玉珠表姐,有何想法。 幻娘说:民告官,能赢么? 陈老夫人笑:为何不能赢,我们跟张御史是亲戚,你舅妈的娘家嫂子是张御史的侄女,我们陈家每年送他许多节礼,弹劾个芝麻绿豆大的贪官污吏,于他而言百利无一害,与民也有益,不是么? 幻娘说:是 陈老夫人又总结道:以前我教女儿,都是让她读些女四书,学些三从四德,柔顺贤贞,现在看她被郡主吓破了胆。你们今儿就看看陈家的男人们是如何处事,你们虽是姑娘家,以后却都是要一家主母,主持中馈,非常时刻,也要成为一家之脊梁。要学会刚柔并济,被人欺辱时亦要有雷霆之怒,莫让人看轻。 幻娘感激道:谢外祖母教诲。她本是一庶女,与陈家并无血缘关系,陈老夫人将她带在身边教导,这份情谊让人感动。她那世到死也未学过如何做大家主母,嫁人时为陆家众姐妹耻笑。她不会算账,不会安排宴会,不会与大户人家交际,空会些琴棋书画,百无一用。 -- 第44页 有些东西,是需要言传身教的,她定要跟在陈老夫人身边好好学习。 她回到自己屋子,又想起那世的事,叫丫头去找方姨娘。 樁儿桐儿在内院找了一大圈,气喘吁吁地回来:姨娘今天出去了,也没去铺子里,也不在陈府。 幻娘摹着帖子,她想让姨娘再让人打听平亲王李令琦的事,嫡母的坎已经过了。 她再提醒一下平亲王小心火灾,便是还他那一世的情深了。 从此便再无那世的牵挂,自在的活。 她胡乱想着,笔下竟写了几遍李令琦三个字。 樁儿说:姑娘,小王大夫来了。 幻娘把笔下写废了的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到门口的废纸篓里。 李令琦走进来,手上拎了一个药箱。 陆小姐,我在外面集市上买到一味少见的药材,新制了一个药膏,效果更好些。 他说。 啊,小王大夫有心了。幻娘笑着说。 李令琦深深看了她几眼,将药膏递给旁边的樁儿。 小姐伤已经快好全了,上药的事,就交给旁边婢女吧。我也不便过手。他低头行礼,眼睛瞟到旁边的竹编废纸篓,最上面是个揉皱的纸团儿,可以看见写了个李字。 字体秀逸清丽,非常漂亮。 幻娘叫他坐下来,叫桐儿倒茶。 这药膏里是加了什么药之前药材都是我家铺子里拿的上品,我家那么大的生药铺,还能没有一样在集市上卖的药。幻娘问。 李令琦开始掉书袋,小姐有所不知,有些药材可遇不可得。这种紫地苔,只生在怨气极重的古庙。 本来寺庙都是祥瑞之地,何来怨气呢? 少女眼睛睁得滚圆,显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李令琦笑着说:我看过一本古书上说。曾有一伙匪徒把掳夺地百姓押在一处关帝庙。给山下那些百姓的家人传话说,带银钱来赎人。过午时不见钱,便人头落地。 他们开价极高,有些人家送了钱来,有些人家就壮士断腕,要钱不要人。 于是过了午时,他们开始砍头。 只听得外面雷声阵阵。 外面有人大喊:下雨了,收衣服了。 幻娘往外一看,果然是下雨了。 小王大夫,请继续说。 于是匪徒开始杀害,被掳夺的百姓,刚扬起第一刀,就听得外面一声炸雷。 他话音未落,外面就打了一个响雷。 幻娘并两个小丫头都惊得齐声叫起来。 两个小丫头更是抱成一团。 李令琦有点不理解,这有什么吓人的,不过是凑巧说有雷声就有雷声了。 那我直接说结论。就是我从书上的故事里推测,紫地苔,生长出来,需要有雷电击打地面 幻娘说:小大夫把说故事完吧。 你们害怕那个故事呀。 幻娘:不,我们不怕,请说故事,她狡黠地神情分明写着我们不关心结论,只想听鬼故事,好刺激哦, 李令琦: 我好像太年轻了,不懂女人。 第三十七章 最后官兵赶到的时候,百姓被杀,匪徒与官兵厮杀,血流成河 那处关帝庙从此怨气冲天,一位游方郎中路过那里,见地生紫苔,一尝味道竟猩辣,气入肝肾,催使阳气升发,他便捣碎加入跌打损伤药膏里,效果神异,我师父曾用过两次,效果也很好。 幻娘面露失望神色,因为那个故事并无跌宕起伏,关帝庙的关帝没有显灵,被掳夺的百姓没有得到救助,来剿匪的官兵也伤亡惨重,里面所有出场人物最后都没好结果。并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好故事呀。 李令琦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姐得了好药,还情绪低落, 外面下着急雨,他有借口不离去。 他是大夫,紫地苔难得,药难制,花了许多功夫才假借送药,来看陆小姐。 却难博佳人一笑。 他离开皇宫,从东到西,从北到南,经过许多生死大事。 从未如此紧张过。 外面走来一个打伞的仆妇,说:陆姑娘,有袁家的人给你递帖子。 幻娘接过帖子,又叫樁儿拿点钱给那仆妇。 那仆妇得了赏说了几句好话便打着伞走了。 李令琦见她有事,不好再坐,借了把伞离开。 幻娘拿着帖子,看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多希望小王大夫能坐到雨停啊,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帖子上落款是袁致月。 她拆开那封香气扑鼻的信封,里面是三张洒金纸。 她粗略扫一眼,第一张纸,写当日与妹初见,风和日丽云云,第二张纸写她家亲戚办赏菊宴,席上闻妹客居舅家,不胜欢喜,第三张纸写本欲立即来访,又因林林种种原因不能成行,最后一句是下月初一上门打扰,可否。 原来是上次在郡主寿宴上结识的袁慧姐要来作客。 幻娘两世都没有闺蜜,有一个朋友要来自然十分高兴。 她这里没有与洒金纸相若的名贵纸张,就让人去哥哥书房里拿了五张金粟笺,挥笔写了满满当当五张纸,告诉慧姐,那日自己在家恭候大驾。 -- 第45页 写完又让丫头拿着在香炉上熏了好一会儿,待也熏得香喷喷的才让人送出。 云销雨霁,方姨娘来看她。 姐儿今天找我什么事?她温柔地笑道。 没什么事,姨娘,刚刚袁家的小姐给我送帖子来,下月初一要来找我玩。 方姨娘抚着她的鬓发,眉眼含笑。姐儿也是有好朋友了,袁家小姐,门第贵重,她若性格跋扈,你就远离,若性子好,便与她好好交往,不要为了攀附她家,刻意逢迎。 幻娘扑进方姨娘怀里撒娇,姨娘,虽只见过一面,但是慧姐性格很是爽朗。 方姨娘轻轻拍她的背。那就好。 姨娘,你这几天怎么常不在府里啊? 方姨娘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去看我爹了。 幻娘也是愣住,她是庶女。正经外家是陈家,但血缘上的外家却是方家。 按理说,她不该问方家的事,方姨娘也不该提。 此时她提了,定是方家有事。 方方老爷,身体怎么样?幻娘低声问。 他生病了,请了几个大夫,都说看不好。方姨娘说。她还有许多难事没有说。 她当初答应做妾之后,方家就被发还身契,成了良民。 送了不少钱回去奉养父母,结果老父都给了兄长,他学着陈家老爷想做生意,却连本都折了,一家人凭她送的钱养着,老父生了病,却舍不得钱请医生,还是她回去忙前忙后延医请药。 幻娘说:小王大夫医术精湛,便请他去看一看方老爷吧。 陈氏得知袁总督的小姐小来陈家做客的时候,惊得险些跳起来,忙叫人洒扫庭院,要在树上捆彩绸,处处熏香。 幻娘制止了她,说:这儿虽是母亲娘家,却终究不比咱们自己家。母亲这般安排,叫舅母怎么想? 陈氏方淡定了,姑嫂间多少有些嫌隙,如今自己出嫁之身,还举家在娘家借住,也不便那般大张旗鼓。 幻娘又去看李令琦,问他方家外公的病情。 那老爷子年轻时体力活做多了,亏空身体,现在年纪大了,信佛不吃荤腥。身体虚弱易病,好了一桩又有另一桩。我不过是开些补身体的药给他补元气。只是吃了倒像是没吃,也是不知为何,明日我再去复诊。 李令琦磨着药,淡淡地说。 幻娘请求道:小王大夫,我不便去方家,你可不可以帮我多去看看,我想知道方家人是什么样的。姨娘都不肯告诉我。 李令琦说:我便多去方家看看,你且放心。 他在幻娘眼里已经无所不能。 幻娘也就真放心了。 第三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贴漏的,补上了QAQ 十月初一,袁慧姐驾临陈府。 先拜见了陈氏,才走到幻姐屋里。 她穿了一身月白长袄,天青色八幅莲花纹绫裙,头上是个简单的螺髻,簪了朵浅蓝绒花。整个人像一朵清新的水莲花。 一见面,她就说:好妹妹,我可想你了。你设计的那些衣裳真好看。就是 幻娘忙请她坐下,着人看茶。 慧姐:就是时节过了,我家亲戚办了赏菊宴,我本想穿去狠狠地出次风头。结果料子太薄,我娘不准穿,眼看着天气渐冷,那几件衣裳竟然要等着明年才能穿了。 我又去你家铺子里看了,现在应季的衣裳都是跟其他店差不多的款式,裁缝说那几件好看的都是你画的图样。 不知妹妹最近有没有画什么新衣服样子? 幻娘有些错愕。她本以为那些衣裳挂出去会卖得很好,结果方姨娘说问得多,订得少。她便也没再想画衣服图样的事。 却未想到是因为季节原因。 袁姐姐,我近来跟在外祖母身边学理事,都没有画衣服图样,今儿姐姐来了,不如说说你喜欢什么,我现画了。 袁慧姐高兴地合掌,好,我就是想要显腰身的衣裳,眼下天气渐凉,嬷嬷每天监督我穿衣服,都拣厚的穿。 她说着转了个圈,天青色裙幅绽开,如一朵盛放的青莲。 天生丽质的少女,本就穿什么都好看。 但她仍想再好看一点,再好看一点,再好看一点 幻娘忍不住笑,以袖掩唇。 她提笔信手勾出几笔。 也是那世记忆中,她见过的一个公主穿的服饰,自己再加以改良了些。 慧姐看着她画,啧啧称赞。 这种小斗篷,看着真别致,上面再装饰点绒毛,甚好。 里面的内衬,怎么样式有点像胡服? 幻娘又换狼毫蘸了朱砂,在袖摆,裙摆上染了数点红梅。 大约就是这样了。幻娘落笔。 慧姐拿起那张图纸,先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再细看。 张扬的小斗篷短到只达胸下,齐着手肘。 斗篷下的腰肢束着条细丝绦,被衬得盈盈一握。 真好,陆妹妹,你有这样的才华,你家又有布庄,怎么不干脆再开家成衣店? -- 第46页 幻娘被她说的心念一动。 她是要跟桓采渊解除婚约的,以后也不想嫁高门,只想找个温柔和善的夫婿,要过衣食无忧的日子,还得自己有些挣钱的法子。 幻姐儿,你想开成衣店?陈氏有些吃惊。 嗯,今天袁家姐姐来,她说很喜欢我画的衣服图样,希望我们家开个成衣店。她可以说服袁夫人,以后袁家一年三季衣裳都来我们家订制,她家也是一百来口人,多少也可以有点固定客源。 陈氏听得有点飘飘然。 袁总督乃临安地界头号人物,他府上千金穿我们家的衣裳出去走一圈,都很荣幸了,还全家都在我们店订制衣裳 幻姐儿跟在我娘身边,果然长进了。这个成衣店就给你练手,将来你出嫁,这也是你的嫁妆。璐瑶,你就帮衬着点。 方姨娘含笑点头。是。 方家在陈府两条巷子外,有一处两进的小院子,也有几个下人伺候,凭着一女做妾,一家从奴仆变为富户,只是仍处处透着局促与寒酸。 李令琦拎着药箱走进方家。 他隔日前来,药方一换再换,方老爷的病竟毫无起色,叫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位陆小姐了。 药都按时喝了么?再次把脉问诊后,他竟不知该走什么路子了,温补无效,滋阴无效,重剂扶阳亦无效。 旁边的方老夫人说:都按时喝了。 旁边穿着补丁衣裳的仆妇端来笔墨。 李令琦拿起那纸,一看是上次写的药方,有些不解。 仆妇说:主母说的,纸贵,另一面还没有写,叫大夫在背面写药方。 李令琦: 他去过许多人家,从未见过这样的。 他看自己先前的药方,越看越觉得精妙绝伦,君臣佐使,合于阴阳,顺于天地,怎么就无效呢。 如果不是因为那名少女的殷殷嘱托,他也想叫方家另请高明了。 他冥思苦想,想出一个方子,却是先前没有用过的思路,用大剂量毒药逆转阴阳,没有师父过目,他又不敢用。 好难啊。 旁边的方家人本就因他年轻而轻视,全因方姨娘力荐,他又不收诊金,才让他继续来看病。 罢了,小老儿的病也是没得治了,小大夫请回吧。床上躺着的老头看出了他的难处。 李令琦也不敢为了面子,贸然用毒方。便说:我明日回乡去问我师父,跟他讨论一下,再写方子送来。他准备晚上就用轻功掠回绘香园,找师父问明白,问了就立即赶回临安。 方老夫人闻言只轻轻嗤笑一声。 李令琦本来对医术很有自信,少年心气高,又极要脸面,气得拂袖而出。 他不明白,幻姐儿那样可爱,生母方姨娘也是落落大方的妇人,这姨娘家的亲戚,怎么从头到脚就透着一股难言的小家子气。 他走到门口,听见旁边一个妇人在喊:少爷的参汤熬好了。 他想,这方家哥儿也打过一个照面,是个年轻健壮的少年,怎么就要喝参汤了。 走出门,他又觉得不对,方家那样抠门,怎么平白无故给没病的男孩子喝参汤。 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在他心里浮现。 第三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蠢作者昨晚贴的时候,复制漏了前面一段QAQ有没看的小天使翻回去看看嗷。 日常求收藏 他转身走进方家大门。 门口的仆妇问他是不是什么东西拿掉了。 李令琦说:我想看看你们给方老爷熬的药。 那仆妇脸上表情凝固住,有点戏谑又有点敷衍地说:小大夫,你开的一日三次,今天早上就喝完了,不是等你开新方子么。 李令琦径直走进方家厨房。 厨房的垃圾堆在角落。 他捡了根烧火棍走过去。 仆妇跟在他后面,大声嚷嚷:诶,你干嘛呢!突然闯进我们家厨房! 厨下的人在旁看着,也不管。 他拿烧火棍拨开厨房的垃圾堆,找到了药渣。 几棍子把药渣扒拉开。 执着地一样一样认。 酸枣仁,白术五味子,茯苓,姜,陈皮怎么有黄芪????人参呢? 他又找了遍,还是没有人参。 方家主母方田氏听见厨房的动静过来了。 李令琦说:方夫人,老爷子的药被下人动了手脚,人参被换成了黄芪。 方田氏妩媚一笑,唉,都差不多,我也是懂药理的,这是我叫人换的,公爹他年老体弱,禁不得人参进补,我跟他说了,他也同意。就把人参换成黄芪。都是补气的,也不影响药效 说到药效她又尾音拉长,带着一点弦外之音,是在刻薄李令琦开的方子无效。 李令琦只当她是薄待公婆的妇人,扔了烧火棍。转身又去找里面的方老夫人,言明黄芪与人参,配在那药方里,药效的天差地别。 结果话还未说完。 躺在病床上的方老爷子说:我一个老头子,哪里吃得那么贵的东西,人参就匀给我们俊哥,让他身体好些,读书上进些。 -- 第47页 李令琦: 他怒不可遏,只觉得良言难劝该死鬼,不遵医嘱的人从来就救不活。 忽又想起其中一味药,问:我开的要兑进药汤里一并吃的鹿角膏有没有吃? 方老夫人说:那样贵重的药,给他一糟老头子吃浪费,我拿出来给俊哥儿他娘吃了,补补身子,争取再怀一胎。 李令琦: 方田氏追进来,言语间已经有些不客气。 你个楞头小子,我六岁起就在街头卖药膏,懂得不比你多? 开药尽指着贵的开。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李令琦从未受过病人家的这等闲气,病人银钱不够,他就会自掏腰包买贵重药材,或是用便宜的替代。 方老爷子的药是直接从陈家药铺里拿的一等品,账记给方姨娘,也不须方家出钱。故而他开药无所顾忌,人参,鹿角,龟板,牛黄,犀角等贵重药材信手拈来,不虑金钱,只求药效最佳。 他气冲冲地回到陈家,找到方姨娘。 方姨娘穿着新制的绫袄罗裙,仪态万,正在与管事商议给陇西的陆家三房送礼该走哪家镖局。旁边还围着几名等着回话的妇人。 她见李令琦面色冷冷地站在一边,忙将他拉到外面院子角落里,问是不是方家有事? 李令琦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方姨娘眨着与女儿同款的湛然美眸,神色悲戚。 她凭自身姿色成为主子的妾室,又因自身的能力为主子倚仗,成为一个有脸面的角色,给了父母大笔金钱,却依旧没法改变父母根子里的小气与保守,兄长不学无术挥霍无度,自诩也有几分姿色的嫂子总是要与她别苗头 烦请小大夫再把药方写一份给我,我等会儿忙完了过去监督家父喝下。方姨娘说。他们年老不知事,我嫂子也是个没见识的,还请小大夫不要与他们置气。说着她又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 李令琦推拒了,说:见外了,若他能好好吃药,我还可再去医治。 方姨娘知他品性,也不强送银子,只再三道谢。 李令琦窝着一肚子火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见幻娘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凳子上,脚下伏着雪白的一小团。 小王大夫,你回来啦。女孩儿满脸欢喜,娇美的笑容使人如沐春风。 李令琦顿觉没什么可气的了。 小王大夫,你给看看,哥哥买给我的兔子,捉回来就一直不吃不喝,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幻娘摸了摸脚边那个雪白的小团子。 李令琦心想,我刚刚去治了你的方家外公,现在又找我给你治兔子,我能说什么呢,还是试着治吧。 他走过去拽起兔子耳朵。 发现那兔子耳朵是黑的,眼睛周围的毛是黑的,看着可爱又媚气。 兔子被拽起耳朵,便蹬腿踢他,活力十足。 李令琦左看右看,觉得甚是健康。他摸摸兔子身上,全身完好,没有伤口,没有肿块。 这兔子何时来的? 幻娘答:早上送来的。哥哥出门看见路边卖兔子,这只最好看,就买了赶紧让人送回来,还配了些草料,结果几个时辰了,它一直不吃不喝。 李令琦看着兔子妩媚的烟熏眼,只觉得自己能力有限。 大概是它刚到一个陌生地方,不习惯吧,我听说兔子胆小,你不要惊吓它,不要在它附近高声说话,也不要这么快给它换地方。 金叶从厨房里提了茶壶出来,笑着招呼道:小大夫回来了啊,我用你的厨房给姑娘煮了茶。 李令琦点点头。不妨事。 幻娘摸摸小兔子,兔子耳朵一撇,避开她的手,全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唉,那我先找个地方让它安静呆着。但是我那儿人多,丫头们人来人往,姨娘又住我隔壁,找她的人也多 金叶说:是啊,我们院子那么吵,姑娘,依我看,小大夫这儿如此清净,不如就把小兔子寄放在这里,等它吃喝如常了,我们再接回去。 幻娘问李令琦:小大夫,可以么? 李令琦:自然是可以的。 他马上拿晒药的竹篱笆在院角围了一圈,把兔子放在里面,丢了几片菜叶子进去。 兔子离人远些,就没有发抖。 幻娘又要给它喂水,被李令琦制止了。 不可,兔子不能喝水。喝水则死。 少女懵懂地说:原来如此,小大夫懂得真多。 伺候完兔子,他们方坐着喝茶聊天。 幻娘问:小大夫刚刚是去方家了么 李令琦点点头。 方老爷子的病怎么样了? 幻娘关切地问道。 李令琦沉默一会儿,说:已渐渐好转。 方老爷子是怎样的人?方老夫人身体康健么?她长什么样,像不像我姨娘?幻娘问。 李令琦说:方老爷子勤俭朴实,如今家境好转亦如从前微时方老夫人身体康健,年纪大了,脸上满是皱纹,瞧不出与方姨娘有什么相似的。 -- 第48页 他觉得这女孩儿生在书香门第,养得娇气尊贵,将来亦是要去世间头等富贵人家,那下里巴人的方家便不应该在她心里留下半分痕迹,照实说了,徒惹她恼,倒不如随便糊弄一下。 幻娘脑补了一下,觉得方姨娘的父母该是老实本分勤俭的两位老人,年轻时力活做多了,现在就分外显老和多病,但是现在不缺银钱,该过得很好。 略坐一会儿,她又告辞。该回去忙了,要准备开成衣店的新鲜图样,随手画一个可以,要一次拿十几二十套出来出来还有些烧脑。 金叶扶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小姐,我出的主意好吧?弄个兔子过来,不就有借口可以天天过来看小大夫了么。 幻娘说:好啦,好啦,你怎么跟我肚里的蛔虫似的,不过别给王嬷嬷樁儿她们挑明啊。她脸上带着点点羞涩的红晕。 黄昏时分,方姨娘来到方府。 方家门里没有停马车的地方,她就吩咐车夫就停在门外。 周围的邻居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浑身绫罗,满头金饰的美妇,谁道生儿好?方家本也是陈家一下仆,生了这么个女儿,现在买了宅子,雇了下人,也是什么老爷太太了。 哟,姑奶奶又回来了啊。方田氏瞧着她不咸不淡地说道。 方姨娘问:嫂子安好,哥哥今儿在家么? 谁知道他又去哪里了。你前天来给的钱,公爹又交到他手里,不知去哪里忙他的大事业。现在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方田氏朝地上啐了口瓜子皮。 方姨娘听出她的话外音,使了个眼色,旁边跟着的小丫头拿出一袋大钱递给她。 方田氏立即换了副笑面。 你介绍的那个小孩儿大夫也不大靠谱,我看咱们是不是再多使点银子,请些名医来看看? 方姨娘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妇人拎着药包进了厨房,生炉子煎药。 嫂子,今天的事,我听小王大夫说了,你们应当信任他。陈家二少爷本来身体不好,经他开了几剂药,现在已然大好。那是请遍临安城的名医都没辙的。我知道你家卖膏药,你也略懂点药性,只是你家在街头卖的那唬人的狗皮膏药能与人家正经大夫比?你爹前年药死的人还是我给银子摆平的,你怎么转眼就忘了?我今天就守着等爹把药喝了再走。丫头在院里摆了张凳子,方姨娘坐上去开始训话。 方田氏被她当众下了脸,恨地牙痒痒,但刚拿了她的银子,只得老实受着。 方俊拿着个蛐蛐儿罐子从门外走进来,没精打采地说:姑姑又来了啊,给点钱花花吧,我的衣裳旧了,学堂里的同学都瞧不起我。 方姨娘骂道:俊哥,你也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不知好歹!我苦心托人写信,让你进了学堂,你却整日只知攀比 璐瑶,你现在是个人物了,每次回家都作威作福!背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喝骂。 是方老夫人走了出来。 俊哥儿是我们方家唯一的指望,给他穿点好衣裳,玩点好的怎么了?他以后是要做大事业的,出去交际,缩手缩脚,丢我方家的脸! 方俊见祖母帮他说话,胆气也壮了些,说:姑姑,我瞧着陈家那些老少爷们都穿细绸衣,出入春意楼,那派头才是做大事的。我爹做生意做不起来,不就差了那些排场么,穿着那样穷酸,谁肯信任他? 方姨娘根本不信他的鬼话,黑着脸进去看老父。 方俊跟进来,缠着她说:姑姑,你不须给我钱,介绍个好营生给我做呗。 方姨娘问他:你想做什么?若是要本钱做生意,我是没有的。 我人年轻,也有自知之明,现在自立门户是要被人哄骗。方俊说。旁边的方老夫人摸着他的肩,小声夸道:我们俊哥儿就是聪明。 姑妈,托你的福,我进了学堂,识了字,只是我实在不是写文章的料。听说你又在看店面,要给我那好表妹开个成衣店。我也是能写会算的,你看我去做个账房怎么样? 第四十章 方姨娘想都未想,便立即回绝了,还直接将路堵死。 你才十几岁,怎知自己读书不行?那些才子二十几三十几才开窍的多得是。读书主要是专心,你现下心浮气躁,等两年,给你娶房媳妇,成了家便能沉下心了,到时便是考个秀才,也是为子孙积德。 方俊便向方老夫人求助,祖母历来是疼爱他的。 方姨娘搬出了许多大道理。 方老夫人听到秀才相公,书香门第的方家,举人老爷,一方父母官,诰命等关键词,眼前便有金光在闪耀,整个人如被圣光净化,瞬间挺直了早年干活累弯的脊背,表情庄严肃穆地跟着女儿一起数落孙子。 方俊: 好,画得好。陈老夫人拿着幻娘画的图稿连声称赞。 旁边的陈玉珠探头看了几眼,露出艳羡的神情。 幻姐儿,你开个铺子,是好的,但不能是你的名头。你一个深宅小姐,可以出些图样,却不能有行商的名声,毕竟你将来是要嫁入官家。修好德言容功为要。 -- 第49页 陈老夫人说。 幻娘本是打算自己大张旗鼓的开铺子,惹京城桓家退亲。此时也不好明说。 这个就还是以你母亲的名义开,你去学学经营也好,有不懂的便问你母亲,或者直接来问我。陈老夫人将那叠稿纸交给旁边的王嬷嬷,又指点道:是袁家的小姐叫你开成衣店,下次她来,你送她一成的干股,让她帮忙多拉些客人来,也不愁开不下去。 幻娘低眉颔首道:是。她与袁慧姐书信来往几次,慧姐对此极是上心,说了等开业后,要拉许多小姐妹来光顾,她正不知如何回报,送一成干股正好。 从陈老夫人院子出来,她想去李令琦那儿看看兔子,路上却遇到了樁儿。 樁儿拿着一封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姑娘,清溪镇陆九太太的信。 幻娘想了一下陆九太太是谁,许久才想起是自己的课业老师。 她是由亲父启蒙的,父亲出事之后,陈氏又给她聘了陆九太太这位寡妇为西席。 这位陆寡妇,生得一般,二十几岁死了夫君也没有再嫁,无儿无女,性格端肃,不苟言笑,不过四十余岁,便满头华发。 幻娘拆开那封信。 字迹端方,内容却极严厉。 指责他们陆家四房因不孝被逐出家族,居然还敢不敬族老,这般鸡鸣狗盗斯文扫地的门庭的女儿,她不敢再教,从此恩断义绝。 幻娘看完这檄文似的信,也没有觉得生气,墙头草一样的人她见得多了,当个笑话似的跟陈氏讲了。 陈氏看了信,骂道:这不要脸的贱妇,我一月给她封二十两银子,一年三季十二套新衣,那些陆家族人还能给她更多钱么? 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她一寡妇守着点亡夫的家业也是不易,先前若不是我给她撑腰,那个小院子,几亩薄田只怕也给人占去。现在我们一家走了,定然又有陆氏族人逼迫她。 也罢,人各有命。 旁边陪着的仆妇也狠狠骂了几句,女人骂起寡妇来,又可以分外恶毒。 骂得过分了,陈氏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那仆妇方知说错了话,主母这情况,也算是寡妇,也可以算不是,真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幻娘在一旁坐着喝茶,想起自己那世出嫁三天,夫婿即死。然后当了七八年的寡妇,那日子的艰难,实难与外人说。 她想:为何女子便始终得依靠他人呢,死了夫婿,没有给力的娘家,活着都很是艰难了,一切田产铺面物品甚至连自身都能被人随意处置。 她吃了茶回家看书,无意中看见书架上搁着的《女论语》,翻开来看,正看见古之贤妇,九烈三贞。名标青史,传到如今。后生宜学,勿曰难行。第一贞节。神鬼皆钦 活了两世,她现在只觉得这满纸谬论,种种先贤语录仿佛是重重枷锁加诸在女子身上。 忽然间便想起了小王大夫评论科考说的话。钳制人心,选出来的皆是顺臣。 她没来由的出了头冷汗,只觉得自己好似茫茫旷野中的一个独行客,窥破了天大的秘密,无人可诉说。 她素来发泄情绪的法子就是抚琴。 李令琦正在静坐吐息,听见急切而激昂的琴声,不知是谁把陆小姐给气着了,他想去问,也没有名目去问,头疼。 幻娘的内心愤懑难舒,在第二日见到袁慧姐后,便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只是抱怨似地说了句,觉得女子拘束太多。 慧姐便应道:我也觉得,我爹爹以前叫我背那劳什子女四书,学女红,我都是直接怼回去。 她吐了口瓜子皮,眉飞色舞。我当时说,我们家又不是请不起下人,怎么要我做那劳什子活计,养蚕摘桑,拣柴烧火,摩锅洗镬,等我做这些的时候,你肯定已经犯下了不得的大事啦。 幻娘发出一阵娇笑,想想身为封疆大吏的袁总督,慧姐怼的很对啊。 慧姐继续道:当时爹爹说,我只管你出嫁前,出嫁后可管不着。以后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万一你夫家犯下大事,你当如何自处? 幻娘点头,觉得袁总督反驳得很对。 当时我就说,若夫家犯下大事,我就头一个向朝廷举报,将功折罪。让他家去当鸡当狗去,我自己回袁家享福,我就要一辈子赖着爹爹。 慧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后来爹爹也就没叫我好好学过女四书了,只叫我背下全文,以后出去不能给他丢脸,装也要装个样子。 幻娘露出羡慕地神情,看得出,慧姐很受宠。 金叶将画好的稿纸拿来,递给慧姐翻看。 慧姐一边看一边惊叹。 幻娘说:袁姐姐,你说让我开铺子,我就去开,也不知临安的小姐妹们都喜欢些什么?这些得你多多提意见了。 开头万事难,先给你记着铺子一成的干股,年后若有盈利便送去,若没有那便我母亲担着。 慧姐也不推辞,认真应道:那正好,我也有底气去找我那姨娘闹。我们一家的衣裳都是她娘家亲戚开的流仙衣坊订制的,我素来觉得难看,以后就在你的铺子里订制。 -- 第50页 她又说了些袁家内宅事务,袁总督私德不修,宠妾灭妻,好在那个姨娘没有子嗣。 只是想着法子要在袁家捞钱回娘家。 幻娘帮着骂了几句。 慧姐兴起拉着她要学话本中的英雄好汉歃血为盟,要丫鬟拿绣花针来,两个戳了手指头,露出一丝儿血珠滴进酒杯,一人抿了一小口。 从此咱们便是异姓姐妹啦。慧姐拍拍幻娘的肩,很是高兴。 幻娘也很高兴,这是她此生第一个闺蜜。 第四十一章 与袁慧姐熟悉起来之后,幻娘的日子变得阳光明媚起来,本来在内宅只她一个内心雀跃向往广大天地的小女子,如今多了一个慧姐呼应。就像一个火炉,没人添火便会逐渐熄灭,而慧姐就是个添柴人,使这个炉火更旺了。 在李令琦精心的护理下,幻娘扔掉了拐杖。整个人可以慢慢地走些路,若走得多些了,还是有些不利索。 各种骨汤也从她的食谱里去除。 从书信上知道这个好消息的慧姐,立即邀请她去袁府看看,恰逢铺子里的新衣制好,幻娘也一并拿着去袁府。 陈氏对于她第一次出门做客还颇不放心,点齐了身边几位得力的仆妇伴着她出门,也是随了临安城的习俗,乘着一顶小轿出门。 幻娘内心也有些激动和忐忑,那世她活了二十几年,也没有门第相若的手帕交,因为陆家不让她出门应酬,也不让见外客,自然也无法结识别家的同龄小姐妹。 到了袁府,还是由侧门进。 袁府乃是历任两江总督官邸,在外看极不起眼,白墙黑瓦,瓦上生青苔,早晨积的露水一滴一滴地顺着瓦片的缺口滴到地上的小水洼里,低调而宁静。待进院子,又觉得极为庄严。外墙下十步一岗,皆是手持□□身着黑色武服的侍卫。 每个院子都极为开阔,不知入了第几道门,引路的袁府管事才让放下轿子。 王嬷嬷撩开帘子,幻娘伸出手,放在她手上,由她扶着走出小轿。 外面几个袁府的婆子站着,保持着亲切的微笑,及大户人家下仆独有的刁钻打量目光。 陆小姐,请随我来,我们小姐等了好久了领头的仆妇笑着说。 按照惯例,幻娘先去拜见主母。 慧姐正在正院屋里陪着袁夫人,母女两正坐在罗汉床上说话,袁夫人在帮她挑花钿样式,拿着那些花样纸一样一样地在她额头上比划。 慧姐看见幻娘走进来,高兴地要跳起来了。 袁夫人本就喜欢幻娘,在她行了礼之后直接将她叫到床上,坐着说了会儿话,问了她病情,看她恢复如常,很是高兴。 慧姐在旁边一脸按捺不住的表情,袁夫人便笑着让她带着幻娘去玩了。 而跟着来的一众下人,袁夫人就让她们去好生休息,只让两个丫头跟着去伺候。 慧姐居所极大,她独居一三层小楼,名曰邀月阁。红墙绿瓦浓丽精致,与外院的白墙绿瓦。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屋内挂满轻纱,风铃,装饰着早晨才摘的鲜花,处处盈满了少女气息。 袁姐姐,你这香闺真是别致。幻娘羡慕地说。 慧姐拉着她的手,撩开一道纱,说:楼上才好玩呢。 二楼是她的卧房,挂了一面极大的等身铜镜,亦有书桌,琴台,墙上挂了一些书画。 她们直上三楼。 三楼乃是一处观景平台,站上去,袁府风景一览无余。地板上铺了两个竹垫。一个汉白玉棋盘歪放着。旁边两个石盒里是造型古拙的玛瑙棋子与水晶棋子。 几名衣饰精致的美婢侍立在侧。 姐姐这里真是人间盛景,难怪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到了姐姐这里才知所言非虚。幻娘说。 慧姐拉着她坐下。妹妹过誉了,西湖十景才是人间盛景,只是你因腿伤没能去看,等你大好了,我带你去。 她说着把棋盘扶正,取了枚玛瑙棋子放在上面。 幻娘说:但是母亲管束我甚严。等闲不能出门。她拿过那个装水晶棋子的石盒,拈了枚水晶棋子放上去。 慧姐狡黠地说:我母亲管我也很严,但是总有办法的。 幻娘便问是何办法,慧姐却说到时候再告诉你。 陆家大奶奶朱氏领着陆宣雅与陆宣春,来袁府拜访。 上次郡主派了下人来胡乱指使,只怕引得袁夫人不快,我们这次便是来化解这桩不快,毕竟我们两家是世交,你们与袁四小姐也是年岁相当,结交一下,将两家祖辈的情谊延续下去。朱氏叮嘱道。 陆宣雅说:大嫂,我们贸然登门拜访,是否不妥? 朱氏笑: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想到船会出问题,这两天时间,我们也正好把临安城内交好的人家都走一走,告个别。 她们原本是都随着安宁郡王到临安,坐船顺运河北上至京城,谁知大老爷安排的船只竟坏了,需要时间修理,便只得在临安暂住两日。郡主急着去京城,就先带着二老爷坐郡王府的船走了。 陆宣春抱着那只不离身的长毛猧儿,面色阴郁。 第四十二章 袁夫人与朱氏相见,亲切的叙了两家情谊,又感慨陆家重返京城,在天子近前,荣华无限,两家不能亲近交往十分遗憾。 -- 第51页 却对前阵子的事绝口不谈,朱氏不得不提,她说自家祖母年长,被下人哄骗,有时精力不济难免无法分辨。 袁夫人深有同感:那些下人狗仗人势也着实可恶。幸而你们家是知礼的,又是书香门第,哪容那下人做大,把主人拿捏了去。 朱氏说:是啊,那下人到处颐指气使,回了郡主别院,被祖母下令杖责,已经逐出家去了。 袁夫人微笑点头,她一直都是很亲热和蔼的模样。 朱氏有些急了,想她怎么还不让袁慧姐出来,与两个嫡妹相见。说:袁四小姐今儿不在府里? 袁夫人微微蹙眉道:今儿慧姐身子不好,感染了风寒,我让她卧床静养着,若这一天养好也就罢了。若养不好,明儿再请大夫来。她一个小孩儿家,我也不想她常常吃药,毕竟是药三分毒。 夫人说的对,若能静养好,那自然无需针药。朱氏等了一会儿,她年轻,辈分小,没经过陆家那么多事,坐在这里光聊风月也聊不出花来,也品出了袁夫人几分疏远之意,便起身告辞。 袁夫人虚虚挽留了两句,便叫人送客。 朱氏带着两个妹子,身后跟着十几个下人,穿过袁家重重院门。忽而瞧见一个眼熟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端着个托盘,上面呈着一件叠好的厚衣。看见她们一行人便低头躬身推倒路边。 朱氏想之前也与袁夫人见过几次,见着袁家的小丫头眼熟也是正常的。 陆宣春却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小丫头。 待上了马车,出了袁府大门,陆宣春才冷冷地说:刚刚路上遇见的那个小丫头是陆幻那个贱婢的贴身婢女。 朱氏神色微变,问:你当真确定? 陆宣春说:三姐姐也见过的。 仔细想来,似乎就是。陆宣雅说,她的亲事已定,现在已经不在乎陆家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了,随时都一副神游天外的淡泊才女状态。 朱氏眼珠一转,唤车夫停下,叫外面的下人去袁府外的小摊打听今日来了哪家车马。 不多时下人回来,说是今日走小门进的是行商的陈家的马车。 朱氏叹了口气:祖母自恃尊贵,对周围人都视如臣下,这倒叫我们为难了。 陆宣雅嫣然一笑,安慰道:嫂嫂,你是多虑了。陈家乃贱商,要跟谁家交往还不都是觍颜送钱。我们快回去吧。 朱氏看她一眼,吩咐车夫赶车。 陆宣春抱着猧儿,看着陆宣雅春风得意,朱氏一脸内敛凝重的样子,她想,陆宣雅有了着落,这些陆家事自不与她相干,朱氏是陆家冢妇,想的是陆氏往后几十年。 然而就算袁家与陆家生分了,也对陆家根骨无碍。 现在撑着陆家的是即将去鸿胪寺上任的大伯。 大伯的妾毒害了她父亲,祖母也只杖毙了那个妾,对于买妓回府的大伯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这次出门到袁府,朱氏本只是想让她跟着与袁家小姐亲近。 然而她娘还对她另有期望。 陆宣春拢了拢身上精致的粉绿纱衣,心情复杂。 娘亲要她在袁府想法子接近袁公子,若能有点肌肤之亲,那袁家看在世交的情面上必会负责,到时她就可嫁入从一品封疆大吏的袁氏,也是为二房撑起了门户。 谁料,袁夫人只留她们说些闲话,既不留饭,也不曾带着游园,茶倒是上了三盏,那是逐客的意思。 哎呀,是姐姐赢了。幻娘数好了目数。 慧姐喜笑颜开,一目半。妹妹能下得与我旗鼓相当,看来也是个臭棋篓子。 幻姐笑:我在家不常下棋的,姐姐想必也是不常下吧。 唉,我弟弟每天都缠着我下棋,每每都被他杀的丢盔弃甲。 樁儿拿着新制的衣裳来了。 幻娘便招手让她过来。 姐姐,你看,这是上次的图做好的衣裳。说话间,两名身量高挑的美婢拿起了衣服,一人提着一边衣袖,将衣裳完整的展示给袁慧姐看。 倒是设计的精巧,有些像胡服。慧姐叹道,她站起来,平伸双手。 旁边的婢女服伺她披上小斗篷。 好看么?好看么?她转了两个圈,裙角飞扬。 小姐真好看,这个斗篷衬的腰很细啊。 是啊,是啊。 袁慧姐又跳着下去照镜子。 樁儿附耳到幻娘身边,说:我刚刚看到陆家大奶奶,跟两个嫡小姐了。 幻娘喝了口蜂蜜牛乳,说: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樁儿摇头。 那便没事。 慧姐雀跃着上来,让婢女把衣服收好,晚上穿去给娘看。 又吩咐人把下面的琴搬上来,说:上次听了妹妹的琴,我好生羞愧,回来更是练了几次,却总是弹不好。还请妹妹指点一二。 她把琴放在膝上,抬手抚琴。 幻娘侧耳倾听,慧姐琴艺亦是了得,只是她在梦中那世多活了十几年,又身世曲折,占了时间与经历的便宜罢了。 -- 第52页 慧姐一曲毕。 幻娘诚恳道:姐姐指法纯熟,妹妹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是姐姐生在极富极贵中,心思纯善,便无弦外之音。妹妹弹琴时总想起陆家的那些事,父亲失踪不明不白,生死未卜,郡主飞扬跋扈,看不起庶出子女,磋磨我们四房,这些姐姐应该都知道的。 慧姐点头,前阵子袁夫人便跟她详细说了陆家的八卦。 想来,这得等我多经历些事,才能弹出妹妹那样的神仙妙音了,只是若叫我经历那些,心里又很不情愿。 自古文章憎命达,孰料琴艺也是 幻娘把琴端过去,也放在膝上。 弹起了轻快的入门曲子《良宵引》。 琴音清婉动人,旁边人都静默不敢言。 忽听一少年声音道:一日不见,姐姐琴艺怎么突飞猛进了? 旁边的婢女都屈膝行礼道:见过二少爷。 幻娘手指便停住,按在琴弦上,好奇地打量这个站在楼梯处的华服少年。 他也就十二三岁年纪,个子不高,头上束着个金冠,眉眼间神气十足,又极俊秀,是个得天独厚的大家少爷。 这是我弟弟,袁致星,袁二郎。慧姐说。 第四十三章 二郎,这是陆家六小姐,陆梦蝶。慧姐问幻娘。你是哪年的? 我是神兴二年出生的。 袁二郎笑道:我也是神兴二年的。陆小姐是几月的? 婢女在地上铺了个软垫,他也盘腿坐下。 我是一月的。 巧了,二郎也是一月的。 慧姐说。 袁二郎说:我是二月初六。 幻娘用手掩着嘴,惊道:我也是二月初六。 慧姐一拍大腿:竟遇上这样的巧事。 袁二郎忽然红了脸。 幻娘说:我是卯时出生的。 那二郎恰长你一个时辰,他是寅时出生的。慧姐笑,又叫袁二郎行礼。 袁二郎起身作揖,见过陆妹妹。 幻娘站起来盈盈回礼:袁二哥安好。 陆家的马车行驶在闹市上。 陆宣春撩起了车帘,看窗外的人群。 妹妹多看看吧。等咱们去了京城,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来了。陆宣雅说。 陆宣春品味着她嘴里的这一辈子,是啊,她们都是女儿家,没几年就是别家人了,以后陆家扫墓等也不会回来。 她看着临安闹市的人,看那些街上麻衣草鞋的贩夫走卒,心里又有几分自矜。 马车忽然停下。 朱氏问车夫怎么回事。 回道是前面两车相对,谁也不肯让,在吩咐路边小贩撤摊让车。 陆宣春看一个平民与卖菜小贩砍价,为了几个铜板声音越来越大,还骂起了不堪入目的话。 最终那个平民老头没有买,骂骂咧咧的走了。 陆宣春想,若以后为了这点钱都要这般失了仪态,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突然她看见一个极其俊美的麻衣少年走到菜摊前,买了一捆青菜。 他虽穿得不贵气,却背脊笔直,落落大方。 陆宣春出神的看着,认出了是在四房那儿惊鸿一蹩的少年郎中。 她想这样又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是不是真的有缘呢? 若嫁这样的人,便是如刚才那老翁一般街头卖菜。 她落下了帘子,狠下心肠再也不看外面了。 陈家仆役每天会给李令琦一份给兔子的青菜,只是他们都是给的吃剩的老菜叶子。 他想照顾好兔子,亦不愿给送菜的仆役添麻烦,便每天下午自己出来买捆小青菜。 李令琦想自己把兔子照顾的白白胖胖的,结果那丫头来看了几次,这几天又不知忙什么,似乎是将兔子忘了。 他凭空有了种与年龄相符的少年惆怅。 二郎,你今天怎么又不上课?慧姐问。 袁二郎挺直了身板,严肃地说:非我逃课,是父亲大人将李先生请去了。 慧姐疑惑道:父亲,请李先生去干嘛他老人家都年过七旬了,论才思敏捷也不及父亲的门客,写折子也不及衙门里的小吏懂当今朝政.别是你诓骗了李先生,好享半日清闲啊。 袁二郎白了眼姐姐,心想怎么不在这个漂亮的妹妹面前给我留点情面。 说是好不容易从临安太守那里借了幅野鹿客的画儿,要李先生去一同赏玩。 幻娘瞪大眼睛,感觉好生魔幻。 袁二郎看她神色有异,说:陆妹妹也知道野鹿客的大名么? 幻娘含糊地说:略有耳闻。 他老人家的大作近来闻名临安,可惜都被蔺太守收了去,旁人想重金求购,直接被拒绝了,我父亲也是借着上官的威势,好不容易才借来赏玩几日。我那李先生,犹善书画,父亲应当是想要李先生去看看,然后临摹一份吧。袁二郎滔滔不绝道,他看幻娘睁着美眸似乎一脸期盼的样子,又说。只可惜父亲十分爱重那画儿,我说想去看,他都不让我进门。 -- 第53页 慧姐凉凉地说:还不是你太顽皮,父亲书房里的几幅收藏被你添笔或是自作聪明的重裱。他才禁止你进书房。 幻娘忍不住地掩嘴轻笑。 袁二郎:这姐姐还真是亲生的。 等李先生临摹了这画,到时候陆妹妹你可来我们府上赏玩。袁二郎拍胸脯保证。 幻娘浅浅微笑应承,心想,我干嘛要看别人临摹我的画啊。而且我也没说我想看啊。 第四十四章 袁夫人派人来传午饭,说是有庄子里新进的鹿肉。 慧姐便将那衣服一并拿着去给她看。 袁夫人看了看衣服,夸幻娘蕙质兰心,听说她要开铺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鼓励她大胆去做。 又很随意地说道:上午你们陆家的大奶奶带着你两个姐姐来拜别,说她们要上京城去了,我本想留她们一道吃午饭,岂料她们又另有事,匆匆告辞。 幻娘说:她们此去京城,必然事务繁多。 是啊,单是要采买的东西就不少吧,江南好多东西,京城都买不到呢。慧姐说。 几人说起了京城与江南一地的风物差异。 幻娘感觉到了袁夫人的圆柔,她知陆家几房有嫌隙,便只轻轻一提,亦没有让她们姐妹相见,让她不至于尴尬。 吃完饭,幻娘,慧姐,袁二郎正与袁夫人凑了一桌,在花园里陪袁夫人抹骨牌闲聊。 幻娘两世都玩得不多,出门身上戴的一点打赏人的银子竟很快输得精光。 袁二郎察觉到了,便每每让着她。袁夫人又让着儿子,最后又让幻娘把钱赢了些回去。 她玩牌越玩越熟练。 袁夫人笑着说:我就说,多玩几把,就熟练了,你看不是就顺手了么? 恰在此时,外面来了一个妖冶的妇人,被两个丫头搀着。 她颤颤巍巍一步三摇地走到袁夫人跟前。 娇滴滴地说:奴家给姐姐请安。 袁夫人头也不侧,打出一张牌,道:你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还出门来吹风。你专来与我请安,有心了。快回去歇着罢。 那妇人只看着,嗲声嗲气地说。大夫说了,要多出门走动。 姐姐让人专给奴家采买南参,近来身子康健了不少,连老爷都觉得奴家身子骨好些了。 多谢姐姐费心了。 幻娘觉得十分尴尬,她只是来找慧姐玩的,怎么撞见袁家内宅争斗了呢。 人参以东北参最好,南参为下品,什么老爷觉得奴家身子骨好了,怎么有点不对呢。 这妖娆的妾室字字句句都在戳袁夫人脊梁骨。 又不知袁夫人这样圆滑的大家主母会如何处理。 袁夫人专心看牌。 慧姐与袁二郎亦目不斜视,只专心打牌。 袁夫人身后的一个嬷嬷说,夏姨娘快回去歇着吧,老爷日日歇在你房,指不定现在肚子里就揣着个哥儿呢。 那夏氏脸色一变,恨恨地走了。 这一把打完。 袁夫人伸了个懒腰,道:你们自去玩罢,我乏了。 慧姐拉着幻娘回自己的邀月阁,悄声跟她说。这夏氏,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幻娘想了想,说:一个妾室敢对主母不敬,便该惩治一番,我家关着一个妾,就是当年与我嫡母别苗头的,现在被幽闭着,活着不如死了。我姨娘一心服侍嫡母,成了她的得力助手呢。 我家情况又与你家不同。慧姐难得的露出惆怅的神情。 到了她院里,慧姐身边的嬷嬷催着她们小憩,两人便躺到一张床上,等嬷嬷出去了,就小声聊天。 可能这样说让你难过,但是这是事实。你们家没有个男主人,便自然都是主母说了算。我家里,以爹爹为尊,我娘又是续弦,自从去年三姐出嫁了,府里就没人敢骂那夏氏。我若骂便会被夏氏吹枕头风,说是我娘指使的。她每天装得病歪歪的样子,我娘想叫她服侍都不敢。 其他妾都是一早到我娘屋里服侍她,只夏氏,要睡到午时,吃了饭才来,还特地要绕许多路走来,叫许多人看见她来给我娘请安了。 偏偏爹爹极是爱她这做派。 幻娘叹了口气,说: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她这般不安生,袁大人也不责备? 慧姐道:责备什么?他愧疚还来不及,原配死了,他不顾袁家名声,也不顾自己前途,想扶正夏氏。那时祖母还在,她做主,娶了我娘。 先头的原配孙氏在时,夏氏就很不安生,她掉了个孩子,就说是孙氏害的,搅得家宅不宁,把孙夫人气得一病不起。 后来我娘进门,一直忌惮她的锋芒,倒是三个姐姐处处辖制着她。现在姐姐们都出嫁了,她又想处处引我母亲责罚她,好引父亲不喜。 幻娘说:她这般兴风作浪,究竟是为的什么? 慧姐道:她没后人,也不须为子孙积德。当真是毫无顾忌。我们家所有人四季衣裳,都是从她夏家铺子里进的,爹爹为了讨她欢心,将她哥哥也赎了身,买了几个铺子给他们,现在也是临安城里一鼎鼎有名横行霸道的人家了。 -- 第54页 在我出嫁之前,一定要把那夏氏料理干净,不然我娘不知得被她暗暗气哭多少回! 幻娘深有感触,提醒道:袁夫人颇有大家风范,行事有度,姐姐若要做什么定要与她先商议。 我省的。 幻娘回到家又去看兔子。 李令琦正拿了把刀在那儿把草割成几段,方便兔子进食。 小大夫,这兔子能得你救治,真是有福了。幻娘笑着说。 李令琦只轻轻嗯了一声。 隔了会儿说道:明天我要出去一天,你叫个丫头来喂兔子。 嗯,好的,小大夫你要去哪儿? 陈老爷说金山寺一大师患了怪疾,请我去诊治一下。 幻娘扒着竹篱笆,语气带着几分歆羡:金山寺,真想去玩啊。 李令琦神色微动,冷静地说:小姐想去,可以叫夫人带你去上香。 跟母亲一道出去,也看不到什么。幻娘说,今天在袁府,慧姐也说了下次她过去,就一起悄悄溜出门去。 想想还是很期待。 李令琦梦见自己在书房写折子,笔下写的都模糊不清,周围满墙的书亦是一片混沌。 这个世界唯一清晰的是琴声。 他循着那悲戚的琴声,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上二楼。 看见一个华服女子临窗抚琴。 焕云锦制的衣裳流光溢彩,她头上的金玉珠钗亦精致绝伦。 然而都掩盖不了她自身的空灵气质。 她抬头,那双宛如盛着朦胧烟雨的眸子凝视着他。 王爷。 李令琦走过去,想摸摸她的脸,却见她抗拒似的微微一躲,便把手放下,问:今日何故鸣悲音? 贱妾兄长忌日,故而伤怀。她答道。 李令琦说:那你回去吧,不要在这儿伺候了。 是。她起身,盈盈一福,露出了线条优美如霜似雪的后颈,漠然地转身,长长的几幅裙裾在地上铺开,若盛放的牡丹。 李令琦看着她纤细地背影,握紧了拳头。 第四十五章 李令琦忽地惊醒。 只觉丹田处一股暖气自然升发,浑身如泡在热水中,舒适而轻盈。 他起身,从窗户外跃出,足尖一点,掠上屋顶,几下起落便出了陈府,于街边屋檐飞纵。 路上有更夫听到响动,抬头看未见奇异之处,心想大概是夜鸮飞过。 李令琦一气跑到鼓楼顶上。 才觉得周身暖气自然归于丹田,终于寂静下来。 天演摧日决现存十九重秘诀,他已于睡梦中过了第十七重的门槛。 半年前,他过了第十六重,全身真气自然流转,只要心情宁静,就无时无刻不在练功进益。 修至第十九重,便金刚不坏,百毒不侵,成人间无敌,再之后秘笈就没有了。 秦神医说过,天演摧日诀一共二十七重,后面的秘笈与前朝武帝一起埋进了帝陵。 武帝陵七十二处疑冢,秦厌及历代师祖已排查掉六十三处。 剩下九座大墓外墙均以铁水浇筑,寻常盗墓手段不能进,且皆是当地盛景,周围居民甚多,又分处西北西南东南几省。 只有帝王及割据一方的诸侯才有能力去公然挖墓。 李令琦吹了阵冷风,想起方才那个梦。 梦里的华服美人清冷至极,却又像极了那个活泼的陆小姐,仿佛就是她长到二十多岁的模样。 他曾在天演摧日诀的秘笈上看见过一句,二十七重山,前九重为人关,中九重为地关,后九重为天关。 接进天关时,每过一重山,便可见天上灵机。 何谓天上灵机? 不知。 幻娘说着开铺子,自己只是画好了一些设计图纸,其他的事都没问过。 等方姨娘把一堆人带到她面前时,才知道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幻姐儿,这个是涂寿,曾在别家成衣坊当过账房,本已回乡、,我特地派人将他请来,成衣店账目复杂,还得老手来才好。方姨娘指着一个二十出头的方脸布衣年轻人说。 那人匆忙拜倒,说:见过东家。 幻娘忙叫他起来。 方姨娘又指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说,这是周氏,她男人本来是布庄的掌柜,前几年去了,她对布庄的事也很熟,我也是特地请她来的。 周氏也是拜倒在地。 她旁边站着一个刚过弱冠的英俊青年,不等方姨娘介绍便跟着周氏一起拜倒。 这是周氏之子,华朗,且跟他娘打个下手。 还有这几位裁缝绣娘。 后排的几位妇人一齐拜倒。方姨娘一一说了姓名,又说道:顶好的绣娘都被其他人家养着,实在难挖,我准备找太太说说,让家里那个来临安带着她们教些独门秘技。这事定了再细说。 幻娘只觉得她想得甚为齐备,看见这些人,好像就看见了生意兴隆的铺子。 她端正身姿,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众人便退下了。 -- 第55页 方姨娘坐到她身边,说:还有个事,金叶你过来。 站在旁边的金叶满脸问号的走过来。 方姨娘摸了摸她的手,问:转年你就十七了,可有什么打算? 幻娘一下子明白了,姨娘这是想给金叶打发人家了,忙说:姨娘,我要金叶姐姐一直陪着我。 方姨娘说:你一个小姑娘家,不懂。 却见金叶低着头,绞着衣角,以蚊子般的音量说:金叶自当忠心服侍小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想法。 幻娘想,你这么娇羞,还是想嫁人的嘛,偏偏又不能直说,当女孩子真是费劲。 她说:姨娘,金叶姐姐陪着我这么多年,可得给她找个好人家。 我自然知道。方姨娘嫣然一笑,对金叶说:你本来是太太身边的,她把你给我姑娘,本来姑娘的丫头都该等着跟她一起出门,但是你到了年纪,我想亦不能耽误你大好年华。 我已为你看中了一个人,就是方才那个华朗。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金叶满面羞红,不敢言语。 那就是觉得好了。不过你且再留一年,等铺子做起来,他家也有了利水抽成,才有钱娶媳妇啊。 金叶匆忙谢恩。 她虽只见过那华朗一面,却已觉得心动了。 他身长八尺,面目端正,又非贱籍,虽是跟着寡母,但是她是东家的贴身侍婢,嫁过去俨然代表了主家,婆婆也不敢压着她。 而且成衣店多是女子掌柜 方姨娘的安排就是以后由她来接手 方姨娘忙叫她起来。说:姐儿最近也是没有上学,等咱们回去了,给你另请一个女先生,金叶也跟着学学识字算账。 旁边的樁儿桐儿都一脸艳羡。 方姨娘伸出纤手指了她两个。你们俩也跑不掉,也要学的。 幻娘笑道:我左右也无事,就先由我教着吧。 这也好,我还有事,先走了。方姨娘笑着离去。 幻娘看着满脸羞红的金叶,很为她开心。心里又为方姨娘的安排佩服不已,难怪太太那样倚重她。 管理几十上百号人需要几分雷霆细雨手段,那世她从未学过,在平王府面对一众低级侍婢都无力驾驭,还是平王打杀了几个人为她立威,才有了舒服日子过。 现在想到,若当时她能自己立起来,对几个侍婢说明利害,许已利益,收服她们,可以免她们一死。 有些事总是福祸相倚,难下结论。 外面又有仆妇送来一封信,是慧姐送来的。 上面写着,三日后,袁夫人会带着她姐弟去净慈寺上香,问她要不要一道去。 第四十六章 幻娘等晚上陈氏回家了,去请安时说了。 陈氏准了,并且十分欣慰地说:本来我们两家就有些渊源,如今他家小姐跟你合得来,多走动,也是应该。本来我们那些地方都是从小玩大,未想到幻姐儿你还从未去过,等我盘查完桑园的账,也带你去临安其他地方走走,等咱们回家去了,你也少机会来游玩。 幻娘说:我有一个想法。 陈氏: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想法就但说无妨。 幻娘说:我觉得我们一家可以就住在临安,回到清溪镇,陆家族亲定会到处找麻烦,然后每天日子都不清静。 而且住在临安,母亲你做生意也方便。 陈氏道:不妥,你们父亲万一有一天回家,我们又不在,那可如何是好。而且太爷的墓也须人守着,纵使那老妖婆逐我们出家族,太爷以前对我们这房颇有偏爱,他虽不在了,也当为他在老家守着。 她还是颇重名声,想着自己回去为公爹每年大祭,搞得隆重些,一显自己贤孝,岂不是让那些隔房的陆家族人脸上不好看。 正巧陆宣义散学归来,陈氏怕他落下功课,便让他暂且在陈玉晖的学堂听课。 他这些时日跟着众学子拜访名士,游览美景,畅谈天下大事,切磋诗词文章,大开眼界。 一听妹妹这么说,也大为赞同。 如果住在临安,我与其他同窗,好好研习功课,切磋文章,也大有进益,且临安城名士大儒多,听长者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陈氏一听对他读书有益,又可结交众多名士,当即拍板道:我明天就去看房子,买一处清静的大宅子。 第二天陈氏就找了庄宅牙人上门,问了几所宅院,带着幻娘一起出去看房子。 因为有钱,所以陈氏就只挑最贵的几处去看,那牙人满脸堆笑,将陈氏及幻娘捧上天去了,直夸从未见过这样集天地神秀的千金,也只有太太这样的书香门第才能生出来的女儿。 幻娘听了心里舒坦,陈氏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她出身商户,却最爱听人说她书香门第。 母女二人乘着小车带着一众仆人,看了几处宅子,看中最大最贵的那处,院中亦有亭台楼阁,不逊绘香园。那户主家原是在临安做官的,因升京官,不会再回临安才出售宅子。 因是有名的景致,要价也极贵,挂了一年多也无人问津。 -- 第56页 陈氏也不压价,直接就给了定金。 她想,那房主亦是京官,且当结个善缘,以后为儿子铺路。 母女两在园子里又走了一圈,想了番布置。 幻娘道:母亲,外院隔个小院给秦神医师徒如何? 陈氏道:是该隔个客院出来。也不单是给秦神医师徒住。他们在咱们家也是住一阵子,哪有一直住的。 幻娘便不再说,她想起对那小大夫没来由的好感,心里就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无奈。 婚约还在,就算婚约解除了,她亦要受家人的制约。 等回到陈府,幻娘又去李令琦那小院看兔子。 她还是语气轻快地告诉他:小大夫,我母亲在临安买了宅子,等几个月就可以搬过去了。 李令琦目光淡然地切药,说:是好事,你们不用回乡受那些闲气。 幻娘正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邀请他到时一起搬过去,干脆自己当点首饰,给他们师徒开个医馆。 李令琦忽然道:我再待几天就走了。 啊,走哪里去?幻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他在陈府呆的好好的,要去何处。 李令琦将切好的药草跑进酒里,说:往南诏去。我师父今天来了,他在清溪镇的病人已经治愈,陆小姐你的腿也好了。 幻娘摸着兔子,有些呆滞。 这个小大夫身上有种她无法理解的气质。 世人所求的富贵安稳前程,他统统不在乎。 她小声问:为什么要走呢? 李令琦思绪回到一个时辰前。 秦神医到了临安,找到了陈家,本也说要在临安好好住几个月,看看冬日的西湖。 然而他说了自己在睡梦中过了天演摧日诀第十七重门之后,老人家就非常急躁地说:要尽快动身,往南诏去。 因为他天生奇经八脉畅通,修习内功比常人快数倍,指不定哪天就要过第十八重门。 而第十八重门极为凶险,会见贪嗔痴幻象,历代修习天演摧日诀的人在这一关常常会因幻象自残而亡。 秦神医自己医术精湛,找到南诏瘴气林中的一味毒草,吃下之后会见西天神佛幻象,以毒攻毒,才安然过关。 那味毒草又只生长南诏,拔掉一天即枯萎。 他们只能在那里守着。 第四十七章 幻娘勉强提起笑容,问:母亲准我明儿出门去净慈寺,小大夫你还去那儿出诊么?我们可以一道坐车去。 李令琦摇头,不去了,那个老和尚不吃我的方子。 为何不吃?是看你年轻不信任么?幻娘起了好奇心,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不吃医生的药的。 李令琦目光悠远,脸上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愈发令她好奇,忍不住再三娇声询问。 少年郎终究扛不住,说道:那位大师早年习练外家功,伤筋动骨,又一直吃素,还过午不食,导致体虚,我让他每天喝点肉汤,三餐按时,旁的药也不用吃。也不是叫他吃肉 天哪,你怎么能逼和尚沾荤腥!幻娘惊呼。 李令琦皱着眉,也很不爽,还是耐心解释道。药补不如食补,他年老体衰,我还想给他开个猪蹄汤呢,现在只是叫他每天喝点肉汤罢了。结果我一说,就把我撵出来了。 幻娘想起了那世的一桩旧事。 当年的平亲王之所以有残暴的名声。 也是因为他做出了逼和尚吃肉的事,后来那位被逼着吃肉的和尚当即自尽。 她摇摇头,将这段记忆赶出去。 平亲王怎么可能会和小王大夫一样懂医术呢,肯定是真的残暴。 李令琦说:搞得你家舅老爷也不好做,他那天也生了气,我也就正好辞行。 这几天我跟师父还要采买些药材,做点治疗瘴气的丸药,再往南去。 他俊美的脸上忽然浮起艳丽的红霞,眼睛不敢看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儿。 结结巴巴地说:我在那边有些事必须去解决,过个三年五载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幻娘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啊。 但是又从他不自觉抓着膝盖收拢又张开的双手,通红的耳尖看出了他真正的意思。 这个脸皮薄透了的少年是在婉转地许诺他会回来。 幻娘二十几岁的内心,忽而如春雪融化,倏然间绽出漫天桃花。 然而她还是一个待字闺中,守礼自持的闺秀啊,哪能如此轻许终身。 她前几日还嘲笑了金叶心口不一,此时,自己也已同样的蚊子般的声音说道。 如今太平年间,驿路通达,小王大夫一路南下,亦可写些南诏风情我很好奇 话说完,她一扭身,提着裙子跑了。 李令琦坐在那里,脸已红透。 他说的意思是会回来,你能等我么? 陆小姐也是羞答答的,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要他多写信。这就是表示愿意么?闺中小姐是轻易不能跟外男通信的啊。 女人的心思好难解! -- 第57页 大家都太婉转了,容易会错意啊。 幻娘回到自己房里,脸上仍红着,几个丫头在那儿分纸笔,见她回来,忙起身伺候更衣。 又叽叽喳喳的围着,问:小姐,明儿出门去穿什么衣服? 她刚刚太过紧张,现在几近虚脱了,说:穿厚点儿吧,听说山上冷。 金叶给她把明天的衣服搭配好,拿着给她看。 幻娘点点头,旁边王嬷嬷又说道:厨房已经吩咐下去了,厨娘会半夜起来做点心,明天小姐一早就拿到新鲜的,在车上吃着玩。 幻娘又问了车马安排,回道:我去车夫那儿问的时候,少爷也在,他明天也要出城。说就护送小姐到城门与袁家一行人汇合,再去找同窗。 这样也好啊,哥哥到了临安,越来越潇洒了,先前在家整日只知读书,还劝我也上进,这下他朋友多了,也不每天查我功课。幻娘微笑,她觉得读书人就该是祖父与父亲那样,六艺皆通,潇洒风流,雅名远扬。 翌日一早,陆宣义穿了身月白直缀,腰系蹀躞带,足踏长筒鹿皮靴,外罩一件白色云纹大氅,骑着匹高大白马,平时温文尔雅的气质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锐利。 妹妹,你坐车,我就在旁跟着。到城门口,等袁家人来了,一起出城门,我跟友人约好一起去登山赏菊。 好。幻娘在金叶的搀扶下踩着车凳,上去。 马车悠悠地行驶,陆宣义就骑着马跟在车旁边。 他相貌气质绝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到了西城门,陆宣义看见旁边的小摊上有个可爱的兔子绢花,小兔子造型稚拙可爱,眼珠镶着两颗米粒大的碎玉珠,显然是碎料,兔子旁边围着粉色荷叶边,上面又镶着细细的一条大红花边。 他看见觉得妹妹该喜欢,便买下,递到马车里。 幻娘看着这小兔子绢花,也觉得十分可爱。戴在头上试了试,拿镜子一照,又觉得与今天的衣服发饰不搭,便收到袖子里。 不一会儿袁家车马来了。 袁二郎今天穿了身宝蓝色锦袍,头戴金冠,骑着一匹小白马,很是神气。 他见着陆家车马,与俊朗温文的陆宣义,便和煦地笑起来。 是陆家哥哥吧。 袁二郎笑着说。骑着马慢慢踱步过来,下马与陆宣义寒暄几句。 那边袁夫人听闻陆宣义在,便要下人将他叫过去,掀起帘子打量了他一番。 果然是个俊秀少年,是陆家儿郎模样。又唤人给他一份见面礼,里面是两枚状元及第小金锞子。 慧姐坐在马车里,看见了这个翩翩少年郎,脸上蓦地红了,一语不发地缩到母亲身后,等陆宣义告辞走了,又掀起帘子看他远去的身影。 袁夫人看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已明白三分,只是微微笑着,想着陆家也算门当户对,若能两情相悦便更好。袁家已是权力顶峰,也不须找那些顶尖世家联姻,只需找好名声的富贵人家的出色小辈,力求不委屈儿女。 等马车出了城,四野无人,慧姐撒娇道:娘,我要去幻姐儿那车上,与她说话。 袁夫人笑:你便去吧,难得出来玩,还是你们小姐妹在一起快活些,二郎上来陪我坐车。 慧姐提起裙角便下车了。 袁二郎却不愿上车,袁夫人说:都出了城,你摆着这骑白马的潇洒公子样儿,也没小姑娘看啊,还是上来陪娘一起坐车,骑马骑多了,晚上回去又要嚷屁股疼。 袁二郎:陆小姐还在旁边呢,您可真是我亲娘哦。 第四十八章 慧姐今天穿了身轻便衣服,一上幻娘马车,就说:这次先不出去玩,等你跟着我们多出来几次,咱们就可换身二郎的衣裳,趁我娘去听经的时候下山玩,下面村子可热闹了,很多有意思的摊位,还有许多杂耍。 幻娘心里很期待,说:那我自备一套,穿袁二哥的衣服不大好。 慧姐想了想:是哦,确实不大好。你找你哥哥以前的衣裳来也一样。她脸微微红了红。 幻娘稍微往里让了让,袖里掉出个兔子绢花。 慧姐捡了起来,惊呼:这个好可爱啊。 这是我哥哥刚刚买给我的,就在城门口等的时候,在旁边小摊上买的。幻娘说。 慧姐说:你哥可真好。二郎也在外面给我买过些东西,可是,唉,都买的她支吾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弟弟的神奇审美。 幻娘赶紧拿出零食与她分享。 走到山下,她们掀起帘子看外面,外面热热闹闹的,游人如织,说是村子,但因为在西湖边,这山下的集市已经如同城里一般繁华了。 待上了山,幻娘跟着袁夫人一道礼佛。 跪在一丈高的金身佛像前,她虔诚的叩谢各方神明,让她得以重活一世,又祈求佛主,希望能顺利解除婚约,嫁得如意郎君。希望王奇一路平安。 好像求得太多,有点贪心了。她低声说。 袁夫人听到了说:心诚则灵,不在多寡。她每次来都要在这里听老僧讲经,让孩子们自去玩耍。 -- 第58页 幻娘在庙里求了几个平安符。 旁边守签的老婆婆说她第一次来,可以求个签,这儿只第一次灵,往后便不灵了。 幻娘便抽了个签,她心神不定,手一抖,签筒掉在地上,一筒签子,只摔出一支,那老婆婆捡起签子,念道: 千年古镜复重圆,相逢携手上青天。 这是上上签啊,恭喜小姐。老婆婆满脸堆笑。 金叶马上拿出一点钱给老婆婆,请她细说。 这签文就是说,小姐会遇到前世的郎君,嫁给他,那郎君前途不可限量,小姐也是旺夫的人 幻娘听了,只淡淡一笑,知道这老婆婆都是捡她这种富家小姐爱听的说,那世她在道观里也学了不少这种解签的话,没什么意思,听听就罢了。 她让金叶再给点碎银子,便拉着慧姐往雷峰塔去。 其实在这儿看,不如在西湖那边看好看。不过呢,人啊,总是好奇心强,雷峰夕照乃西湖十景。总想来近看看这塔是什么样的。慧姐吐槽道。 幻娘走进了看,也觉得与其他塔无甚区别。看见塔外雕刻的佛像,又想自己心不诚,赶紧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她们不过走了一会儿,也没见多少景致。就看见袁二郎来找,说准备回去了。 没事儿的,反正你要长居临安了,咱们可以经常来玩,慧姐看她一下子失落了,便宽慰道。 回到陈府,已是夜幕初降,幻娘已经有些疲倦了,想着定要亲手把那平安符给小王大夫送去。 刚进门,就见方姨娘在旁站着,泪眼婆娑的模样,显然是一直等着她。 姨娘,你怎么了?幻娘忙在旁边婆子的牵引下踏着凳子,下车。是方老爷不好么? 方姨娘拿帕子轻轻拭去泪,说:他已经好了,有些事,咱们进去说。 幻娘疑惑不定,从袖里拿出今天求的平安符,说:姨娘,我今儿在庙里求的,你带着吧。 方姨娘接过那符,拿帕子捂着嘴不再说话,眼泪一直流。 幻娘开始心慌,难道是太太和哥哥有哪个不好? 她们走到了陈氏住的屋子里。 陈氏脸色铁青,陆宣义拿着本书在那儿看,但是书拿倒了。 幻娘:? 方姨娘一走进来,就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苦啊,啊啊啊。 幻娘:? 陈氏轻轻抬了下手,两个婆子便把方姨娘拉到一边坐着,不住小声安慰她。 幻娘走到陈氏面前,问:母亲,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氏长叹口气,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幻姐儿,有件事,你心理要有个准备。 她懵懂地点头。 陈氏看着女儿身姿窈窕,国色初现的模样,咬牙切齿:桓家来人 退亲了! 幻娘满脸喜色,心想净慈寺也太灵了吧,继而收敛了下喜悦,语气轻快地说。母亲,这不算什么事儿。 我见着那桓采渊就心生厌恶,现在只觉得一身松快。 陈氏: 陆宣义道:妹妹,你不必为宽慰我们就强颜欢笑,一切都是我的原因。他将书狠狠往地上一摔。若不是我这般无用,籍籍无名,他们也不会退你的婚。 幻娘忙说:哥哥,你怎能归罪于己,你才十三岁,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在十三岁的时候有大成就的?桓家喜攀权富贵,便让他们攀附去,若我们家真是炙手可热的人家,反而还着了他们的道,与那等势力人家结亲,往后真遇到事儿了,才见到真心,那时才误了大事。 太太也不必为我忧心,不是我自负,女儿这般才貌,还能因他一个小小的桓家退婚而嫁不出去? 姨娘也不要为我可惜,往后日子还长,咱们走着瞧。 孙妈,还有菜么,给我端些荤菜来,今天在寺庙里吃的斋饭不好吃。幻娘大喇喇地说下,拿起一块糕点边吃边说。 旁边正在安慰方姨娘的孙妈,茫然地应声,愣了一下出去传菜。 陆宣义道:妹妹说得对,往后日子还长,看那桓家攀权富贵能混到什么地步。母亲,你还别说,我近日结识一士子,也是那日参加过郡主寿宴的,说他在宴会上远远看过妹妹一面,很是喜欢,就问我妹妹婚事,我当时说自小订亲给回绝了,您看,我要不去问问他? 嗨,你这孩子,怎么还有女方去主动问的。陈氏脸上和缓了些,她很清楚,女儿的才貌万中无一,在贵族圈子里,更是头一号,以后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只是被退婚,名声坏了些,但是只要等她结了婚,这点小事亦不算得什么了。 方姨娘抹干净眼泪,问:真哥儿,你那朋友家世如何? 他家是有名的诗礼之家,父亲是上虞县令,祖父乃是临安府学训导,亦是有名的大儒。 方姨娘笑道:是个好人家啊,太太,你看 陈氏道:幻姐儿现在还小,咱们吃了一回亏,就不急着议亲,恐夜长梦多,等她大了,就直接订亲结婚。 -- 第59页 方姨娘点头:太太说得对。 孙妈带人端着菜上来。有胡桃肉炒腰子,鸡蛋肉圆,凉拌鸡丝。 幻娘看着肉菜觉得十分亲切,吃得大快朵颐。 旁边两个娘看着,又齐声劝道:幻姐儿,少吃些,长胖就不好看了。 幻娘: 李令琦握着那枚平安扣,心思复杂。 他是准备拆散陆小姐跟她的未婚夫,但是他还没动手,桓家就主动退婚,理由还甚是牵强,说陆氏女不贤不孝,八字克夫。陈府已经传遍了,背地里暗自笑话的不少。 陆小姐现在应该很伤心,如果自己现在能像那些戏文里微服私访的皇帝王爷一样,威风八面的亮出身份,与她订亲就好了。 但是不能啊。 秦神医咳了一声。 李令琦收起平安扣,继续搓药丸。 秦神医把肥兔子抱到腿上,一脚翘起,抖啊抖的,露出了脚腕上狰狞地疤痕。这道疤痕是他带着李令琦出宫西去时留下的。 他当年进宫担任供奉,想着在皇宫中终老,结果遇见了天生奇经八脉畅通的李令琦,动了收徒的念头,还未等他找到时机开口,这个天资卓绝的小皇子就被人下毒,危在旦夕。 老神医不顾自身安危,也不顾其他太医的劝阻,用尽一身本事救活了李令琦。 然后两个一齐被逐出皇宫。 皇帝对李令琦说: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朕会准你入朝堂,给你一个翻盘的机会。 他敢那样说,便是笃定了李令琦回不去。 出宫之后,皇后派出暗卫一路追杀,均被老神医斩杀。 天演摧日诀乃是传自前朝武帝的天下第一奇功,修到顶级,金刚不坏。他武功大成已经几十载,已是人间无敌。 然而在众高手的追杀下,还是留下一身伤。 李令琦被他保护的很好,毫发无损。秦神医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心里想着不能只传授自己的本事了,要让他多学一点。 于是带他走遍天下,看风土人情,众生疾苦。 秦神医对这个身世可怜的皇族子弟有更大的期望。 在天下面前,儿女情长的事,他希望他能晚点懂才好。 但是少年心事哪是能管束得住的。 秦神医耳朵动了动,把兔子放在地上,背着手进屋去了。 门口传来细碎轻柔地脚步声。 李令琦抬头。 那个他认为该伤心失落的陆小姐慢慢走进来,步履轻盈,脸上带笑。 第四十九章 幻娘走过来,亲手把平安符递给李令琦,说:小王大夫,我今天在净慈寺求的,那儿很灵的。真的太灵了,她今天在庙里求的解除婚约,回家就有好消息。 李令琦接过去,看了一下,平安符上散发着静谧的檀香味。 多谢陆小姐。 幻娘沉默了良久,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你会回来么? 会。他答道,到时要风风光光仆从如云地归来。 少女在井边,舀了瓢水洗手,然后坐到少年身边,跟他一起搓药丸。 我会好好开我的铺子,挣很多钱。她说。你要平安回来。 李令琦本想劝她,大家闺秀便该在家学大家闺秀该学的,然而想到这样一个出身豪富的女孩子自己挣钱的原因,便觉得心脏一阵紧缩,全身微微颤动。 他何德何能值得陆小姐这般深情。 幻娘脸已经红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般大胆,她的体内是二十几岁的灵魂,这个小大夫才十三,总感觉有些占他便宜,但是又觉得错过了,便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世间女子能享有的顶级富贵她已体会过,低至尘埃的穷困与难堪,她也尝过。 此生便只想找个老实的夫君,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岁月静好,平安顺遂。 两个人红着脸搓完了这盒药泥。 李令琦说:我有个朋友,等我走了之后会来投奔你。到时你收在身边做点粗活吧。 她答:好。并不问是何身份,是何模样。 一直站在院外的金叶来催了。 幻娘一边走出去,一边说:记住你说过的话。 她会用尽一切手段抗拒婚姻,到时他若不回来,她就会成一个大大的笑话。 这是在用一生去赌。 李令琦朗声答道:永世不忘。 秋风萧瑟,飒飒地落下一地树叶,掩去离人的脚印。 第二天,陈氏带着幻娘去乡下桑园看布料,也是带她散心。 陈氏要她细细了解自家独有的布料,到时候就特用这些来做衣裳,也不怕别家拆了衣服仿制,因为布料独此一家。 等她们在桑园住了十来天回来的时候,李令琦师徒已告辞走了,还留了一些日常小病用的丸药给陈府。 兔子,也被李令琦精心饲养的圆滚滚,它到了金叶手里,拿菜给它吃,只恹恹地吃几口,很快又瘦了一圈。 金叶怕被主子怪罪,出去打听了一圈,来回话:姑娘,原来小王大夫都没用厨房给的菜喂兔子。 厨房都给的前几天吃不完的剩菜,他每天下午亲自去外面集市买新鲜菜喂呢,兔子吃惯新鲜的自然不想吃那些老菜叶子,烂菜头。 -- 第60页 幻娘手里的笔顿了一顿,眼眶微热,说:那打发个人出去每天买点新鲜菜,毕竟我们是借住在舅舅家,一只兔子也不好太麻烦人。 开铺子前期的事十分繁杂。 方姨娘为了女儿的店铺也是尽心尽力,甚至放下往日仇恨,劝说陈氏要被关在绘香园的花姨娘过来教导绣娘们绣活。 幻娘对于这么个人选有些不太放心。 方姨娘却道:别的绣活大师也请不到,她以前便是因是针线活好,才被郡主看中,手十分灵巧。纵有些流行的她没见过,到时也定是看一眼就学会的。现在老爷不在了,郡主去了京城,她还能翻出什么水花?太太说了,若她教得好,便给她自由身,可把她高兴坏了。 等个四五年,她把铺子里的那些人教好,到时候就给她笔钱,让她远远的走了就是。 一个人若是连她的死对头都能夸她,那便是真有本事了。 见姨娘前后都盘算好了,幻娘便同意了这事。 前期的人都找齐了,掌柜周氏跟她儿子华朗也在外面做了许多筹算,选好了几处铺子,邀请东家一行人去看。 陈氏便亲自带着幻娘方姨娘去看,对于女儿这点小小事业,她也很是尽心。 周氏将挑的几处铺子租金,地点,优劣都写好,交给幻娘看。 一处就在陈氏布庄旁边的旧楼,位于闹市,租金一月九十两,房子也不大好,是两处三层楼中间一栋陈旧的小楼,二楼还只搭了半个棚子。 幻娘在马车上掀起帘子一看,陈氏布庄三层辉煌大气的红墙黑瓦绿招,颜色艳丽,客人如云。 那旧楼另一边是栋酒楼,也是三层楼,里面喧闹嘈杂,楼上都是精致的雕花木窗,红色纱帘被风吹出窗外,看着也是华丽非常。 那旧楼在两栋高楼中间,灰扑扑的,不起眼。就像个小可怜。外墙还有裂痕,门漆剥裂,若租下来还得找人重新修缮。 陈氏探头出去看了,便说:算了,去看别的吧。 第二处,是在这条街的街头,原先也是个酒楼,比方才那旧楼旁边的酒楼更气派,幻娘一看就十分满意,待一看价格,二百一十两。 告辞。 她在家里与方姨娘一起算了账,第一年可能没有什么主顾,就靠她家的亲朋等,一个月扣除人工,大约可赚一二百银子,租这样气派的地方,只怕连房租都付不起呢。 她还大言不惭地给慧姐一成干股,到时亏了可真不好意思。 周氏与华朗在车外跟着,说还有一处,再去看看。 于是马车驶进了这条繁华街道的一处小巷内,这里也少少有些店铺,大多都关着,没什么生意。 周氏带着她们走到一处门面前。 幻娘下车,摸了摸眼前陈旧的门板,低矮的屋檐。 这她看着纸上写着的,前店后院,占地广大,年租八十两,心想真是一分钱一分货。 不是前店后院么,咱们进去看看。方姨娘道。 这里本是个铁匠铺,后院是打铁的地方,前面铺子小,后院却大。我问了房东,这铺子可以随便扩,到时就修缮一下,布庄的客人过来,也不过走一小会儿,若是熟客便可走后院门进,那儿在河边上,清净雅致。 旁边华朗介绍道。 这铺子实在是不好,进门还要下几级阶梯,以幻娘的身高竟也差点撞着头,她回头看个头最高的金叶,几乎是半躬着身下来。 果然是便宜的地方啊。 待她们穿过这狭长黑暗的门面,看见院子时,便觉得好似穿越了般,正中一口水井,院里荒草丛生,几处破屋半塌,见人来了,院中地上的鸟雀哄然炸开飞走。 难以置信刚刚还在闹市,也就几步路的地方,有这样破败的庭院。 旁边华朗说:小的想这地方,前面铺子接待男客,这院里就接待女客,到时这里种花种草布置齐整,也可以让那些贵客呼朋引伴的来。 幻娘觉得他想的十分妥帖,只是这里得花不少钱来布置呀。 陈氏问:幻姐儿,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女儿觉得华朗的设想不错,只是若要布置 她话未说完,陈氏就说:那便买下吧。 幻娘:! 第五十章 看着女儿一脸震惊的模样,陈氏说:要花大力气修整,到时候房子被收回去怎么办,倒不如直接买下,若铺子做不起来,到时候这院子还是自己的,赁出去也可慢慢抹平损失,这儿以后也是你的嫁妆,可得好好经营。 幻娘点头,又真心感激地说:谢谢娘。 陈氏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四处指点了一番,说可以挖个沟渠,引道活水进来。 娘,这样工程就大了,得等很久啊。幻娘有点犹豫。 陈氏说:做生意最讲究头一炮开门红,既然决定把这院里做成接待女客的地方,难道就真糊弄点便宜草木?你也去过袁府,想想袁小姐的香闺,与这比,让她来这儿是不是委屈她了?以后你的客人都是那些太太小姐们,她们最是挑剔又嘴碎,有一个人觉得一处不好,那一大群人就都觉得不好了。 -- 第61页 华朗,等下你把院子到处丈量一下,尺寸写下来,回头,幻姐儿,你自己来布置院子,不必在意成本,只求雅致出众,想想你爹以前怎么弄的,你也不要给你爹丢脸。 说着,陈氏又目露悲色。 幻娘赶紧挽着她的胳膊说:娘,我会好好做的。 嗯,我相信你的才华。陈氏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下面也招了那么多人,衣裳可以先做着,就在布庄里挂着卖,先前不是卖了几件么,我看订的客人也有十几家,不过也是时间不巧,过了季。把你画的那几套厚衣裳做出来,销量应当很好。陈氏又说。 嫡母温柔慈爱,给了幻娘极大的助力,让她信心倍增。 回家之后她翻了许多营造书籍,誓要闭关画出一份好的图纸来。 旁边的丫头们自从跟她读书习字之后,连最跳脱的樁儿都沉静了几分,不再偷空出去到处串门玩,没事儿的时候就练字。 幻娘几日内,憋出了好几份图纸,每一张自己都十分满意,当她分出心神来时,终于觉得几个丫头好像都没精打采的。 你们这是怎么了,千字文也不难呀,不过是要你们每天写几页字,怎么都这般神情?她问道。 桐儿张口欲言,被金叶拦住。 金叶:姑娘,哪里有什么了,我们现在不过是知书达礼了,安静些才正常嘛。 幻娘看着旁边两个小的那尴尬的表情,便觉得有鬼,严厉地说:有事儿便不要瞒着我,难道你还要做我的主不成?她这话说的重了些。 金叶忙说不敢。 旁边心直口快的樁儿说道:小姐,我们前几天跟表小姐的奶嬷嬷吵了几句。她说小姐不贤不孝不勤不擅女红,被人退了婚,现在一门心思想勾搭表少爷。 桐儿道:还有许多人说咱们家就想一直住着不走了,说我们太太先前搬走了半个陈家,现在又想来吃陈家的。 幻娘一听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只笑道:这些也不足挂心。那等小人编排,便由得她们编排去,我们自过我们的。等以后你们有了自己的前程,再回头来看那些碎嘴婆子,还会在乎她们的话么? 她那世早就被编排揣测的够多了,现在这些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桐儿道:姑娘,我不懂,为什么她们非要说,咱们家是贪图她们陈家什么呢? 夏虫不可语冰,凡夫不可语道,那样的人,心中便只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只有贪婪掠夺买卖,你硬要去理解,反而污了自己的心。她将自己的稿纸一张一张的平摊在桌上。 丫头们看见了忙去帮她将稿纸平展。 自古姑嫂便不和,前几日在老太太那里吃饭,舅太太便先后几次问咱们新宅子修缮情况。本来咱们都说好了年后搬的。幻娘提笔在一张稿纸上又添了处影壁。 后宅的事,无非就是这些,女人都只盯着那一点小小的天空,指望要全抢在手里,厉害得便要旁人连天也看不到。 她也是画起了性子,说话之间天然率真。 你看像老妖婆郡主,跟我爹的姨娘,再到咱们太太,还有我姨娘,跟那个花姨娘。 若是以前,我不会说这些。现在你们读了书,知了礼,便要跳出这个怪圈,心胸远大一些。 几个丫头被她东一句西一句,说的一脸懵懂,有些不理解她的意思。 金叶聪慧过人,懂了她的意思,说:姑娘,我们女人也只有靠着男人,一辈子就是围着男人争,抢,骂,闹,是跳不出这个怪圈的。 幻娘叹息一声,扔下笔,便不再言语。 外头有人说门口有个西域妇人求见表小姐。 幻娘便要人传进来。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妇人背着行囊风尘仆仆地走进屋子。 她头上包着巾帕,却遮不住赤红的卷发。 她的眼睛是纯澈的碧色,对着幻娘调皮的眨了眨。 第五十一章 幻娘一眼便认出她是当时在郡主别院里那个神秘的丑仆妇,许多线索在她脑中轰然串连起来。 她也是看过许多话本的人,自然的脑补出,小王大夫是行走江湖的神秘人,神医,侠客,西域,这几个关键词是那些话本里的高频词汇,凑在一起便是惊天动地的动人传说。 想到这儿,她不禁觉得心口发热,有些激动。 那罗音笑道:陆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她皮肤呈小麦色,高鼻色目,拥有与汉人女子不同的美感。 幻娘忙叫她坐下,问她姓名。 又叫她只管在家里安心住下。 那罗音道:主子让我来保护你的,哪里能安心住下,我应当时时守在你身边。 她说话声音中气十足,看上去就极有杀伤力。 幻娘笑:我日日在家,不须人保护,你自在些罢。 那罗音:我主子说你们汉人,最大的危险便是来自于家里,要我时时护着你,谨防你被人下毒,被人推到水里,被人冤枉,被人罚跪,被人杖责 旁边几个丫头,听得脸色都白了。若自己主子能落到这般田地,还要她们这些下人何用?这个西域人说话也太直了,尽得罪人。 -- 第62页 不会有这些情况的。幻娘摆摆手说:不过,你要日常跟着我也好,我正想听些西域的趣闻。她让人把那罗音带下去换了身汉人衣服,又给陈氏那儿报了备,只说是先前在郡主府时一个帮过她的下人来投奔,因此也就给那罗音定了一月二两银子的月例。亦名正言顺的留在她们家了。 幻娘发现有的人可一见如故,有的人相处良久亦无法亲近。 那罗音汉话说不利落,人也直率的过头,但是她偏偏觉得这人很意气相投。 她与袁慧姐从前不相识,亦能深交。 从前郡主府陆家那些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竟成了死敌。 现在陈家的玉珠表姐,一起处了几个月,也始终无法亲近。 陈老太太原想让她们姐妹感情更深一些,但看脾性各不相同,实在无法强扭,只得作罢。 陈玉珠一边绣花,一边细声细气地说:刘妈妈,你说陆表妹那儿又突然收了个西域仆妇? 刘妈说:可不是,人人都说那仆妇看着一身蛮力,第一次上门还背着刀,那位小姐,竟问都不问她出身就给收下了。 难怪被人退婚,这样随心所欲,没规没矩的女人,哪个夫家敢要! 她唾了一声,又换了副面孔,夸道:哪里像珠小姐你,精通女红,不掐尖要强,不要衣裳首饰,还亲自下厨为老太太老爷太太做饭,这才是良家女子楷模! 陈玉珠圆圆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又说:可我听弟弟说,他有两个同窗都有意求取陆表妹。 刘妈一拍大腿:嗨,我听门上的王妈说了,就是两个破落户,没钱也没功名,姑太太连大门也没让他们进呢! 她唾沫横飞:小姐你的夫家乃是五品大员,以后再怎么都压表小姐一头。 陈玉珠谦虚地笑笑:也不知,我以后能不能比姑妈更幸运些,她当年嫁了风头正胜的陆家。她拉长针线,舔了舔线头,带着几分戏谑地说:现在这样局面,也是可叹。 在我们家住了快四个月,也不见离开,等年后,我要成婚,柳家来了可怎么住! 刘妈说:太太不都安排好了么,柳家来接的人住在咱们家的客栈里,到时客栈一律不接外客。那可是临安最好的丰来客栈啊。 陈玉珠以手托腮,惆怅地说:虽然是自家客栈,却也是外面,姑妈她一个寡妇。住在我们家,就怕沾染到她的晦气,娘几番婉转劝说,她们都推脱了。 刘妈骂道:姑太太一家人,真是脸皮厚,出嫁了还带着一家子借助在娘家。就说那表小姐,每天都要喝牛骨汤,这牛肉牛骨多贵啊,她们家也不说给点伙食费,居然就这么白白的想吃什么都吩咐厨房。 陈玉珠笑:这就是小节了,咱们家也不难于此。妈妈别说了。 刘妈却越说越起劲,说陆家表少爷去读书还是咱们家老爷带着去的,束脩也没见他妈掏一点,一家人就像寄生虫似的住在陈家 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刘妈妈在说什么呢? 陈玉珠慌忙站起,行礼。见过母亲。 陈太太带着几个仆妇走进来,拉过女儿,说:我都听见了。女儿你暂且委屈着。刘妈妈也别随便说,给人听见,传给老太太便不好了。 珠儿,你放心,娘一定要她们过年之前搬出去,定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不沾你姑妈半分晦气。 幻娘整理好画的院子设计稿,托陆宣义拿出去给那些懂营造风水的大家指点指点,她得了母亲的鼓励,此时便每个环节都想做到最好。 陆宣义近来在贵族书生圈里说了准备要定居临安,马上被人引荐,拜入一位姓蔺的大儒门下。 这位蔺大儒出身京城豪族蔺氏,一甲状元及第,却因性情耿直厌恶官场,索性辞官出京定居江南,重注经典,广收门徒,常常在家办清谈会,来往俱是名士鸿儒。 陆宣义被他收入门下,也是因祖父与他有一丝香火情。 这一日蔺家又办聚会,先生们辩论完该尊前朝礼法还是尊本朝太那个祖时所定之礼法,还是与时俱进不拘泥于古之后,都喝茶暂歇。 陆宣义从袖中掏出妹妹精选出的三份画稿,恭敬地请一位精通营造风水的老先生品评。 那老先生摸着胡子,说道:三张都好,若按图上的河水流向,当以第二张为佳,只是侧门处,须再加一道影壁,以化河水寒气。 然后他又拿着那张稿纸细细看,赞道:这人在营造方面虽然生涩,于画道却登峰造极独树一帜,看这墙角的枯笔梅花,真乃大家。他赞不绝口,又拿给交好的老先生看。 几位老儒凑在一堆,其中便有那位总督府的李先生,他道:这笔法似乎是前些时间,流行的野鹿客啊。我还临摹了他的《临安烟雨图》,这用笔一模一样。 主人家的蔺先生正与侄儿蔺因谈话,见此情景,也凑近来看,三张稿纸,老先生们分三拨,凑一起看一张,均啧啧称赞。 蔺因不好凑到老一辈那堆里,就问陆宣义:这幅画是你家什么人画的? -- 第63页 他乃临安太守,天子近臣,又高中探花,是众年轻学子的偶像。 陆宣义拜入蔺大儒门下,还未与这位父母官直接交谈过,他本不想让妹妹一个女子名声远扬,却又不敢糊弄偶像,先行了一礼,回道:实不相瞒,是舍妹所画。 蔺因有些震惊,仔细打量了陆宣义,道:你也不过十三四岁,敢问令妹芳龄几许? 陆宣义道:舍妹年方十二。 这真让我辈惭愧。蔺因微微震惊。 那些老先生们已赏完了画,又将蔺因叫去,因他买了所有野鹿客的画作,便让他辨认究竟是不是那位年逾八旬郁郁不得志的老秀才野鹿客的画作。 蔺因一一看过三张画稿,说:正是了。 他又转头眼神示意陆宣义过去。 温柔地盘问他:陆小弟,年过八旬的野鹿客又是什么缘故? 第五十二章 众位师长在前,陆宣义只得把所有事据实说了。 小妹擅书画,她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水平,就托人拿到舅舅家的铺子里,想看看能得到什么评价,也并不在乎银钱,铺子里的掌柜为了得赏钱,也为了讨主家欢心,就编造了一位屡试不第,才高八斗的老秀才的故事。后来家母知道这事,便禁止小妹拿画出去,这事就此作罢。 蔺因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丝毫不在意买画付出的大笔银钱,以及自己被一个商人蒙混的看走了眼,只觉得十分有趣。 一位老先生说:一个少女能画出这样老道的笔触,真是天纵奇才。 有人说道:想想她是陆四的女儿,也不足为奇,家学渊源,家学渊源啊。 蔺大儒捋着胡子追忆当年:陆家人,果然各有所长。想当日,殿前琼林宴上,曾听闻陆文定公抚琴,其名士风流,此生不敢忘。他又朝陆宣义说道:且让宣义为众位先生抚琴一曲。他之琴艺亦有文定公几分真传。 陆宣义作揖道:学生不敢当。然后淡然坐下,将一架古琴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擦过琴弦,带出一丝沧桑的音色。 众先生都带着欣赏的目光看他抚琴。 陆宣义十二中秀才,有神童之名,然而在这样一群人当中也不够看了。 这是一个门槛极高的圈子,在场除陆宣义及一位跛脚不能科举的老先生外,都是进士及第,其中又有两个状元,一个榜眼,一个探花,皆出自高门,各位老先生又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蔺大儒是在借机抬举陆宣义。 陆宣义奏了一曲《阳关三叠》,他性子沉静,弹出的曲子苍凉悲戚,引得在场一些先生想起过往,竟抹起眼泪来。 一曲毕。 众人又开始夸赞他的琴艺,又指点他哪里有不足。 已把方才的画抛到脑后了。 等清谈会完毕,蔺因叫住陆宣义,说:陆小弟,有事要与你说。 陆宣义拱手道:先生请讲。 蔺因严肃地说:那些画是你家小妹所画。我私藏一闺中女子的画甚为不妥,亦有损她闺誉。明日,我派人将她的画作送回你家。 陆宣义沉吟一会儿,觉得这蔺太守的做法十分正派,也维护了妹妹的名誉,便郑重地道谢。 蔺因回家就让人把书房里挂了一墙的画作都收起来,装到箱子里。 他的书房向来由夫人管着,蔺夫人是一位清瘦妍丽的美人,也出于高门,琴棋书画皆通,是有名的才女。 夫君为何要收起来,是不喜欢这位老先生的画作了么?蔺夫人问道。 蔺因笑:不是。容儿,今日我得知了这位野鹿客的真实身份,不得不把画送回去。 蔺夫人微微咳嗽了几声,脸颊浮上病态的红晕,猜测道:他老人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难道是哪位老先生的笔名? 是一位年方十二的少女,是六叔新收的陆氏弟子的亲妹妹。 蔺夫人颇为吃惊,怎么会是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夫君,你真能确定? 蔺因摊开那画说道。也未亲眼见到,不十分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 容儿,你收过一幅陆雪亭的《西山秋气图》,你看这张《临安烟雨图》的枯树画法是不是与之一脉相承?蔺因小心展开那张长卷,指着其中一棵树道。 蔺夫人凑过去,细细辨认,说:确实一脉相承,不过《临安烟雨图》的树画的更肆意有灵性,用笔细中有粗,不及西山的工整。 蔺因说:那便是了,你想她一个小女孩儿若从小看着父亲的画作长大,再由父亲手把手教画画,她年纪又小,自然没耐心画的工整。 蔺夫人又去把那《西山秋气图》从盒子里拿出,小心地在桌上展开。对比起来,确实如夫君所说一般,只是我又觉得这烟雨图,更有种浑然天成的气韵,没有丝毫匠气。 蔺因说:是啊,可惜了。 蔺夫人狡黠地问道:夫君,你可惜什么?是可惜陆四郎,还是可惜了这是个女孩儿画的? 蔺因摇摇头:我可惜的是这幅《临安烟雨图》要被送回去了,我知道这事后,想了半天,一个闺中小姐的画落在我手里,今日在场的先生又那样多,没几日她的名字定会传遍临安城,流落在外的画作又都集于我手,于小姑娘名声亦有碍,就跟她哥哥说,明天把画全送回去。 -- 第64页 蔺夫人也觉得有些可惜了,她说:不如由我把画送回去,再让她现场作画,验证是不是野鹿客,若不是,我就可以把画拿回来啦。 蔺因宠溺地笑笑,摸了摸蔺夫人的头,:容儿,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孩子气。 蔺夫人脸上荡起幸福的微笑,想开口说什么,又岔了气,捂住嘴剧烈咳嗽。 第五十三章 蔺因道:怎么风寒久久不愈?是该换个大夫了。 不妨事的,胡大夫说是天气原因,偶尔咳嗽正常,等转暖便好了。蔺夫人边说,边将画收起。 陆宣义回到家,马上将白日的事告诉家人。 陈氏有些局促,惶恐不安地说:这可是得罪了太守大人啊,连带着也得罪了你新拜的先生。 她转头看向幻娘,眼里已经带了几分责备。 陆宣义摆手道:得罪?不可能。蔺太守饱读诗书,官声清正,人品端方,怎会因这点小事在意,我老师也更不会在意这些,今日在场的先生们都夸赞妹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母亲你也别太大惊小怪了。明日太守府来人还画,便将银子等数还回去便罢了,也不要多送东西,蔺氏何等人家,要什么没有? 他如此说,陈氏才稍稍镇定一点,又想起了前几日陈家太太阴阳怪气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想,果然女子无才便是有德,有点才华外露,便惹得风云来会,也幸好是惹着好说话的人,若惹着不好说话的人又该如何? 幻娘在旁拿小金锤砸核桃吃,也不甚在意。 她那世见过蔺因,真真是位谦谦君子,蔺氏是今上母族,蔺因是帝党阵营中流砥柱,在神兴后期的朝堂,充当平王党与国舅为代表的后党之间的润滑剂,又三足鼎立,撑起了大虞朝的锦绣河山。 母亲,且放宽心,明日该出门便出门去,女儿在家等着就好了。她笑着说。 陈氏没好气地说:太守府的人上门,我怎能随意出去,陈家也没跟这等高门第的打过交道,我还是在家守着罢。 幻娘趁她不注意,悄悄对哥哥吐了下舌头。 陆宣义回了个鬼脸。 翌日,陈氏早上起来,便妆饰好,等在她院子的正房。等了半日也不见人上门。 好容易到了中午,下人把菜端来了,她又恐吃饭把精心涂好的口脂弄淡,便只张着嘴小口吃了切碎的鸡蛋。 过了未时,才有几个太守府的人登门,却也没拿着画。 为首的仆妇恭敬地说道:太守夫人亦非常喜欢陆小姐的画,本欲今日亲自登门,却身体欠佳。故改明日前来拜访。 陈氏心里又咯噔一声大响,表面上却神情淡然,语气清冷而缥缈:小女承蒙夫人厚爱,近日天寒,望夫人保重身体 那些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走了。 躲藏在屏风后的幻娘走出来,安慰她说:母亲,看,也不是坏事,太守夫人还要亲自登门。 陈氏歪在椅子上,一手扶额一手捂着胸口,虚弱地说:唉,也不知这夫人又是什么来意,我得去见老太太。 她略平整了心绪,又起身带着幻娘去见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正歪靠在榻上,闲适地跟陈玉珠说些昔年旧事,骤然一听太守夫人上门,也十分惊诧。 太守夫人她见过,但都是恰逢盛会,她腆着老脸跟人一起凑过去说吉祥话,然后太守夫人语气疏远的将她们敷衍几句。从来没有太守夫人亲自登陈家一介商户的大门的。 当下她就叫人把陈太太叫来,吩咐她马上叫人洒扫庭院,修剪树枝,又询问陈氏:我作为当家老太太,明日我是该坐主位呢,还是在坐侧边呢? 当下陈家好一阵兵荒马乱,陈太太吩咐完了下人,又对女儿陈玉珠诉苦。 你瞧,姑太太回咱们家,好似皇帝出巡,事事都得围着她转。 陈玉珠想起刚刚陈老太太对幻娘的夸赞,及幻娘那冷淡的表情,说:表妹也着实太狂傲了,一切因她而起,还不谢罪,反累的祖母与娘亲这般兴师动众。 陈太太将她搂进怀里说:我的女儿,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讲理的。 幻娘靠在陈老太太的床上,听她与陈氏说明天迎客的事,表情茫然,两眼放空,不多时,头颅一歪,靠在床柱上,脸朝下,睡着了。旁边的金叶又轻轻把她摇醒。 蔺夫人在巳时登门,陈太太已早早迎在门口了。 她被众美婢簇拥着,裹着一袭名贵的狐裘,通体不带一丝杂色,怀里抱着个暖炉,像一尊美丽的玉象,一语不发,只由旁边的嬷嬷与人答话。 陈太太在旁边说着些讨好的话,感觉简直自找没趣。 待进了陈家正院。 陈老太太与陈氏等在那里,见她便满脸堆笑,将她迎上主位。 蔺夫人坐定,凤目一一扫过厅内众人,对陈老太太微微颔首,老夫人安好。 陈老太太要答话,蔺夫人旁边的嬷嬷声音尖锐地说道:我们夫人来,是想见陆家四房的小姐,请陆小姐出来吧。 -- 第65页 陈老太太忙叫人把小姐带出来,连着陈玉珠也跟着出来了。 她介绍道:这是我外孙女,陆梦蝶,这个是我孙女,陈玉珠。 蔺夫人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容,说:赏。旁边的美婢便从捧着的锦盒中拿出两枚玉镯,给两个小姐一人一只。 陈玉珠见着玉质这般明澈的镯子,喜不自胜,心想,这表妹还是可以的,沾着她的光得了个好东西,她抬眼看着这位蔺夫人,只见她通身无金银饰物,只是戴着的东西是成套的玉器,无一丝杂质,整个人仿佛笼着层淡光,细看她益发觉得清丽不可言,不过二十出头,却又自带一种无形的威势。 她暗想:我以后的夫君做了官,我也学着这样的派头。 幻娘也抬头看这位蔺夫人,正与她目光相对,只得低下头去。 这匆忙一瞥间,却让她心中起了无限惆怅。 那世,她是见过蔺夫人的。 时年蔺因任户部侍郎,他长女出嫁。平亲王为示亲近,特意携着家眷出席婚宴。 她记得在那次婚宴上的蔺夫人是位珠圆玉润的美人。是蔺因的续弦。 陈老太太又为两位羞赧的孙女感谢蔺夫人的赏赐,又要与她叙交情。 蔺夫人终于抬手无情地打断她,说:我想与陆夫人,陆小姐单独聊聊。 陈老太太脸上僵了,又很快恢复,带着陈太太与陈玉珠出去了。 又有好些下人被蔺夫人撵出去。 待这些人出去了,蔺夫人才卸了那疏离高贵的架子,带着三分责备娇嗔道:陆夫人,你也太随意了。 陈氏一脸问号,不知这位素未相识的蔺夫人是何意。 蔺夫人旁边的嬷嬷解释道。 我家夫人的意思是,你们陆氏书香门第,纵是亲戚,亦不该住这里。 蔺夫人补充道: 昔年孟母为子三迁,陆夫人你也该效仿才是。 陈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知蔺夫人这话是损她出身差还是在真心劝她,然而看她一脸真诚的模样,似乎确是在好言相劝。 蔺夫人这样自负才华的高门嫡女,出嫁之后又为夫君独宠,平生没受过一点闲气,也从未有人敢当面指责她任性娇纵,她素来眼高于顶,不与商户来往,不与面目可憎的人来往,只愿与出身书香门第世家大族面目端庄的人交往。 陆家符合她的交友标准,再一见陈氏相貌美丽仪态端方,幻娘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她便已将她们当做挚友了。 幻娘抬头说:蔺夫人,我母亲已经买了城东宅子,正在修缮,待年后便可搬去了。 蔺夫人微笑颔首:陆夫人用心良苦,是我误会了。 旁边的婢女捧上几个长匣子。 蔺夫人打开其中一个,拿出区中画卷,展开,问道:陆小姐,这真是你画的么? 幻娘含笑点头道:是我平时的戏作。她已看出蔺夫人心里有几分疑虑,就开口邀请道:夫人可至我房中看我近日画作。 蔺夫人一听,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旁边的丫头扶着她起身。 她又甩开丫头的手,自然地牵起幻娘的手,边走边问,你可许了人家? 因为陈氏先前吩咐过,被退婚之事一律不得声张,等几年风声过了再说婚事。 幻娘便不敢答。 陈氏说:蔺夫人,小女自幼与一人家指腹为婚。她预备蔺夫人若问是何人家,就说是老爷的同年,自己与那家人并不相熟又失联十几年了,然后过几年,就扯个由头,说与那家又有了联系,那家儿子几岁便夭折了,然后再无事发生过一般给女儿议亲。 可惜了,指腹为婚,这样早。蔺夫人惋惜地说。我弟弟还没说亲呢,他眼高于顶,非书香门第的绝色美女不娶,我娘让我在江南相看着,我说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美人,还非得书香门第的,没成想竟让我遇着一个,却被人抢了先。 陈氏尴尬地笑着,心里恨极了桓家。 走到她们院门口,一个仆妇来给陈氏说些铺子的事。 陈氏原想打发她几句。 蔺夫人道:陆夫人若有事便该去处理,我一介闲人,亦不须你拨冗作陪,有陆小姐在就好。 陈氏品出了她几分娇纵随性来,只觉得陪在这种大小姐身旁,心里累得慌,便走开了。 走到幻娘房里。 蔺夫人一看墙上挂的花鸟图,便快步走上前去,仔细看了半天,说:妹妹,你果然是野鹿客。 幻娘带着几分歉意道:是我,我先不知道掌柜会那样推销我的画。后来便不敢拿出去了。 蔺夫人理解地说:其实你尽可拿出去,我不耐烦时下的画流行师古之风,偏偏又无一个人出来扭转画坛之风气,唉,可惜你是一介女子,若你的画能广为流传,必可引领一时风气。 幻娘有些错愕,她未想过,这位太守夫人,会是这样带着几分痴气的人。 然而恰与她脾性相投,当下两人便是久别重逢般,激烈地讨论起各家流派来。 还合作画了幅夕照图。 蔺夫人看着那副简单的画作,非常开心。她说:你之前的画,我必须得还你,这一张就让我带走吧。 -- 第66页 幻娘笑道:自然,请夫人带走。我母亲说了,太守大人买画的钱,也要如数奉还 她话未说完,蔺夫人按着她肩膀道。这些小钱,何足挂齿。我们也都不是缺这些钱的人。她看了看天色,叹道:可惜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带呢。 她又和煦地说:你哥哥拜了我夫君的六叔为老师,我们便是一辈人,我单名一个容字,你可叫我容姐姐,不要夫人夫人的。太见外, 幻娘嫣然一笑:是,容姐姐。 蔺夫人又感叹了一句:自我出嫁离京之后,再未遇见这般性情相投的姐妹了,昔年要好的姐妹也流散各地,难再相聚。 幻妹妹,你可愿常来我家玩? 幻娘自然回答愿意,蔺夫人二十几岁,与她正是年龄相仿,又兴趣相投,是难得的友人。 第五十四章 等送走了蔺夫人,幻娘又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哀愁中。 人终有一死,但知道这样一位有趣的女子早逝,无法不动容。 她那世与蔺家不熟,也不知她死因,无法帮助她。 她趴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陈氏走进来,捂着心口说:唉,这位大小姐出身的贵夫人真是难伺候,看她走时还很高兴,幻姐儿,她有说些别的么? 幻娘起身回道:没什么,不过与我聊了些画画的事,蔺夫人也是爱画的,还跟我一起画了张图。 那还好。陈氏在她床边坐下,说。我原想着蔺夫人是登门兴师问罪,结果却是这样做派。 她又低头惆怅地说:唉,刚刚她在正院那样说,开罪了我母亲跟嫂嫂,方才见着我都没好脸色。 幻姐儿,我想着,早些搬到那边新宅子去住,像蔺夫人说的,你哥哥一介读书人,现在又拜了那样有名的老师,确实不能住在商户家里,若再有太守夫人那样的贵客登门,到时候我母亲硬要把我嫂嫂跟侄女扯出来见客,那不知得丢几回脸啊,我看今日蔺夫人赏你的那镯子,本来是一对水头极好的,偏是玉珠被扯出来了,不得不分赐给你们两个。 幻娘听得头疼,说:反正我们家人口简单,早些搬过去也好。还有些来不及的改动,待住进去,再慢慢改罢。 陈太太趁着陈老太太生闷气的功夫,狠狠地编排了一番陆家的不是,又说玉珠要成亲了,她们住在家里很是晦气。 陈老太太脸上阴晴不定,平静地喝了口茶,冷笑了声,然后狠狠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毒妇的打算,从芸娘出嫁的时候,你就开始不满她的嫁妆,现在玉珠的嫁妆比芸娘当初的只多不少,你怎的不说? 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头发长,见识短。你现在一心想着排挤她们出去,也不仔细看看账本。就拿最近几年说吧,我们搭着芸娘的关系,走了陆家三房的门道,打通西域商路,每年便进账三十万白银。更别提前几年陆家太爷还在的时候了。 如今你只听那些下人说话,成天乌鸡眼似的看她们娘三个在咱们家用了千儿八百的小钱,说出去倒叫人笑话。 今天叫你在门口迎着太守夫人,本是想让你出次头,在贵人旁边混个脸熟,将来在外头也多几分脸面,岂料你这般上不了台。 只要我没死,你就别想着把芸娘撵出去! 陈老太太用力一拍桌子,陈太太脸上纠结了一番,便跪在她面前,说:母亲责备的是。 陈玉珠站在陈老太太身边,撇了撇嘴。 玉珠,你要记住今天蔺夫人的模样,你看她是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坐,那是大家小姐做派,你一定要学,你是嫁官家的,出去一言一行都会被说嘴,你将来的妯娌都出自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她们见识家世都胜于你,我们也只能多给你钱了,你一定要为我们陈家立起来。陈老夫人纂着孙女的手苦口婆心地说。 陈玉珠懵懂地点头,她在家娇生惯养,也知道她将来在婆家不好处,她的夫君是原配夫人的嫡子,继夫人出身高,又育有好几个儿子。 但是这又有什么呢,左右都是嫡子,再怎么不会比姑妈更坏吧。 蔺夫人回去之后,将那幅图给蔺因看了,高兴地给他讲今天的见闻。 蔺因看了画,只宠溺地说道:你在临安几年,一直闷闷不乐,这下遇见投缘的了,也可多叫她来府上做客。 我哪有闷闷不乐。蔺夫人浅笑道。只是我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哪能如未出阁时一般跳脱。出去要时时端着架子,还要去应酬那些讨厌的满身铜臭的人。 蔺因拍腿大笑:你看你还说没有闷闷不乐。他又搂着蔺夫人亲热道:我的好容儿,让你卷入这复杂官场,上下都要应酬,真是委屈你了,为夫现在就给你赔不是。 蔺夫人歪着头轻轻打了下他的脸,娇嗔: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幻娘看了下成衣铺的账本,没有多少生意,账目也简单,现在就几十个散客来订了衣裳,给了订金。还有袁家来订了阖府下人春季衣衫,统共流水不过五百余两,扣了布料成本与人工,倒也刚刚将一年房租抹平。 -- 第67页 她想,如果等客人订的冬季厚衣做出来,大家穿着上街或许可以引来些客源。 院子图纸拿出去给华朗了,他找了工匠看,说是加班加点的,年后便可改建好,树木花草移植又得等春季才行。 好事多磨啊。幻娘合上账本,伸了个懒腰。 那罗音大喇喇地走进来,说:小姐,你的信。 嗯,是慧姐的吧,她可从苏州回来了?幻娘接过信件。 却见那是个普通的信封,上面只写了个陆字,笔迹肆意豪放,显然不是出自慧姐。 那罗音道:是主子的。 幻娘脸上一喜,急急拆开信封。 小王大夫的信很简单,说他们到了上饶郡,遇见了一位奇特的患者,预备住一两个月研究怪疾。然后提醒幻娘注意防寒,天冷多用药汤泡脚,不然伤腿会痛。 幻娘将信反复读了几遍,问那罗音:这信是走的江湖人的独特门路么? 那罗音没有得到允许,不能泄露主人悄悄集结的武力情况,便胡乱应着。 幻娘想想有点激动,又问:我可以回信么,如果我回信他隔多久能收到? 那罗音抠了下头皮说:当然可以回信啦,大约一两天时间可以收到吧。这样的距离,信鸽还是蛮快的啊。 只是主人比较臭屁,他写信要走驿站,说是怕信鸽带着把纸弄皱了。 幻娘当即提笔,回信,洋洋洒洒三页,说她开铺子的进展,写自己腿已经恢复如常云云,又叮嘱他日常注意身体,不要劳累。又请他代为感谢秦神医, 她让桐儿将纸拿到香炉边熏得香喷喷的才交给那罗音。 那罗音接过那质地略硬的三张洒金笺,动手折了折,卷起来好大一坨啊。她心想,你真是为难我的小鸽子哟。 是夜,那罗音用了三只鸽子分开寄三页信纸。 李令琦在山里采了药草回到借住的村民家里,看见天上飞来一只小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方块,他解下来看,那是张对折了好几次的洒金笺,上面写请代致谢老神医云云,落款陆梦蝶。 他拿着信一脸茫然,这个陆小姐别的都不写,偏偏感谢师父,专门气我哟。 待吃了晚饭,他在井边刷碗,又飞来一只小鸽子,他拆下鸽子腿上的小方块,打开看是陆小姐在写她开铺子的事。 他方才按下心里的不满,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窗边又停着只小鸽子。 他取下鸽子腿上的小方块,拆开看上面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叮嘱,与字里行间藏匿不住的深情厚意。 李令琦当即回信,第一句便写到,写信就写信,不要用花里胡哨的纸,用一般熟宣即可。 忽然之间,幻娘被退婚的事传了出去。 当日桓家来的人说了,他们自知理亏,便由得女方家怎么说他们都配合,保证不传出半点对幻娘不利的话。 如今桓家的人早回了京城,谣言却传的满临安城都是。 还有好事的百姓在陈氏的铺子门口指指点点,说就是这家的小姐,被人退了婚,八字硬,克夫,人还不贤不孝哟。 幻娘在家里待的好好的,自然不知道这些。 陈氏出门办事被人阴阳怪气地奚落一番,气得她直接撂了摊子回家。 你说,咱们的下人不可能出去多嘴,还能是谁家的在外面说?!陈氏在屋里气得摔了杯子。 方姨娘再旁也满脸愁容,她是回家去探望父亲,被侄儿告知的。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不学无术的侄儿还大言不惭地说:左右表妹被人退婚,名声坏了,不如就嫁给我多好。我自然不会她受半点委屈。 更让人难受的是方家的老爷老太太还在一边帮腔,说被夫家退了婚的女孩儿,有人要便不错了,更何况是我们俊哥儿这样才貌双全的后生。 方姨娘毕生指望都在女儿身上,当下与方家人好一阵吵闹,气冲冲地回家。 先前老太太都严令全府不得胡乱嚼舌根么,这都过了个把月,突然闹的满城风雨,定是舅太太那边的人出去传的。方姨娘恨恨地说。 陈氏道:我也知道,只是不知我这嫡亲的嫂子,竟这般蠢毒。坏了幻姐儿名声,她又能得什么好处? 陈太太在屋里笑得前仰后合,亲自从抽屉里抓了把钱,赏给刘妈妈。 妈妈出的好主意,这下看她们还摆什么世家派头,出门都灰头土脸的被人嘲讽。 刘妈妈脸笑成一朵皱菊花,不住感谢太太。 陈玉珠坐在一旁安静地绣花,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 第五十五章 陈氏与方姨娘本想瞒着女儿,她们都怜爱她被退婚,又蒙受毁誉,只是幻娘也不是被拘禁的,她要逛花园,要去跟陈老太太请安,纵然不熟,也还要去陈玉珠院里略坐一坐。 她刚从陈玉珠院里出来,带着丫头们在湖边喂鱼,便听见墙外有人说她的事。 传的满城都是。大家都看笑话。姑太太气疯了。之类幸灾乐祸的话。 幻娘静静立在那里,听得清清楚楚,她一语不发。 金叶听不下去了,对着墙外大骂:去去去,哪里来的长舌妇,仔细我告诉老太太去! -- 第68页 墙外的仆妇告饶几句,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幻娘说:金叶姐姐,你不该去管的,这又给她们送了谈资。说不定是有人安排,故意在那儿说给我听的。 金叶很气,又请罪。 不,这与你何干,你是维护我,回去吧。她慢慢地往回走。 那罗音忽然说:我主子果然没说错,你们这些汉人,家里最危险。明枪暗箭的。在外的时候,她不喜暴露自己的异域口音,一直都很少说话。 想到小王大夫,幻娘忽然就笑了,他应该是不在乎这些的。 回到房里,她又开始弹琴。 多少年来,她心里每有不平事时,都是抚琴。 她们借住的院子是陈府的游芳水榭,屋子半架于湖上,打开门便是粼粼湖光。 湖水传音极广。 半个陈府的人都听到暗挟风雷之势的泠泠琴音。 可惜无人懂琴。 多嘴的下人们交头接耳,纷纷认为陆家表小姐心里正因失了颜面而悲痛愤怒,她们兴奋地聊了一阵,觉得隐隐有种凌驾于主子之上的快感,等琴音没了,又继续去做活。 幻娘一曲毕,抬头看广阔天空,只觉心里郁气都出尽了。 她不悦的点在于,为什么她遇到的一些亲戚都是非蠢即毒,损人不利己的。陆家一些人是,陈家一些人也是。 陈氏在房里听见她弹琴,听出抚琴人的不悦,赶紧过来安慰她。 幻娘只淡然道:母亲,女儿并没有什么不好。她拉着陈氏进屋坐下,认真地说:这事是不是真的传得满城皆是? 陈氏一脸愁容:是啊,咱们家太爷那样有名,我让人去打听了。那些街头巷尾的人,一听是那个美得惊动了狐妖,西夜女国主自荐枕席,江南第一美人自赎身下嫁的陆郎的孙女被人退婚,就兴奋地不得了,说是长相看命,再好看的人,后代也不一定好看,陆小姐就丑得被人退了婚。她故意说得逗趣些,想让女儿高兴。 幻娘捂嘴轻轻笑出了声,她道:这不值得在意,那些事过个十天半月便无人记得了。母亲,我有一个想法。 我的成衣铺也没什么名气,现在铺面也未打理好。我想让人就在布庄打个招牌,说那是陆郎的孙女设计裁制的衣裳,我们也多派人出去说这事,只是末了要加一句那个小姐开了个铺子,正在修葺中。 等明年,铺子弄好了,正式开业,到时再大大宣传,大家都记得有这么回事,必然客似云来。 陈氏面色古怪,仔细一琢磨,这确实是个宣传铺子的好办法,她犹豫道:这样,就于你的名声有碍 幻娘说:没事。这次事情也给了我灵感。过几年,等桓采渊出了头,他那样会钻营,必然很快会展露头角。我们也派人在街头巷尾茶馆里去说,是桓家攀附权贵,退了亲。 她吃了块糖糕,说:其实名声这事不值得在意,谁又能事事被人称道呢? 而且我知道,等哥哥年少高中,咱们家又会门庭若市。到时谁会记得这些街头巷尾退婚的传言。她慢条斯理地拿手巾擦了手。 陈氏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徒然起了万丈豪情,她还有一个好儿子啊,只要儿子给力,这些小事何足挂齿。 幻娘道:母亲,冬天了,住在水榭之上。女儿觉得湿气太重了,恐对腿不好,咱们快些搬家吧。 嗯,你姨娘今天就去那边宅子安置家具了,咱们过两天就搬去。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跟老太太辞行。 到了陈老太太那里,陈玉珠母女也在。 大家坐在一起寒暄了几句,对于外面的流言只字不提,一起用了些茶点果品,陈氏方开口辞行,她借口也是现成的,说是幻娘腿伤刚好,住在水阁,怕湿气入体留下痼疾。 陈老太太真心挽留,但见她去意已决,便不多说。 陈太太假意挽留,还假惺惺地说:听说你们陆家大太太料理好清溪镇的事,前几日在临安盘桓了两日就坐船上京了。她刻意提这么一嘴,颇有贼喊捉贼之意,暗示众人,外面的流言可能是陆家大太太搞的。 可惜没人接她的话。 陈老太太面色铁青,不多一会儿,就说吃了果子,胃不舒服要躺会儿,打发众人散了。 陈氏又留下单独与她说了会儿私房话。 陆宣义在外也听到了那些传言,他很是愤怒,但也无能为力,他深知只有自己立得起来,妹妹才会得几分好名声。 世人评价都极为势力。 他那位原本真心想来求娶幻娘的同窗此时闭口不提,反而有几位点头之交的轻浮读书人直接大喇喇地说明日就派人上门来提亲。 他当即撸袖子要去干架,被众学子拉开了。 这一众年轻学子对于惯出美人的陆氏这位被退亲的小姐,都起了一丝好奇心。 那位在宴会上曾惊鸿一瞥的学子醉酒之后说琼姿花貌不可方物,市井传言她丑得被人退婚。 真想知道真相啊。 突然之间陈记布庄贴出广告,说布庄内有自家小姐设计的衣裳,欢迎大家订制。 本来去布庄门口瞅热闹的人就多,当即都进去看,一看衣裳样式都还简单好看新奇,价钱也只算中等,几两银子一件,在外闲着看热闹的人也不忧于生计,这样价位的衣裳不过略咬咬牙便可承受,当即纷纷掏钱下订。 -- 第69页 搬家前一晚,幻娘挑灯看账本。 就这两天功夫,居然订了六百多套衣服出去,虽然都是她刻意改了式样,用普通布料的款式,累积起来还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这下装饰成衣铺后面的院子,她也更有底气了,到时可以买块太湖石,其他草木也可买些高档精致的。 在她搬完家忙着整理自己院子,又要去理铺子的账本时,忽然接到蔺夫人的帖子。 她要办赏梅宴,邀请的皆是她在临安城中瞧得上的贵族女眷。 陈氏看到就很高兴,说:这是太守夫人抬举你。你若去了,便在临安的贵族圈子里正式露脸了,你好好打扮,在宴会上表现一下。前阵子的种种传言就不攻自破了。 幻娘含糊应了一声。 她拿着帖子,心里只觉得温暖,蔺夫人是在为她解围,想起那日她带着痴气的言行,又觉神往。 她们搬进了自家大宅,老宅的东西流水似地运来。 那位花姨娘也终于登场。 幻娘先前见过她,但她好似透明人,实在想不起她的长相。 她跪在厅上,细看其五官,眉眼斜飞,瑶鼻薄唇,当年应是个艳丽的绝色佳人,只是因岁月磋磨,眼神混浊,皮肤暗黄,比锦衣玉食保养得当的陈氏及方姨娘好似大了七八岁。 陈氏生得身段极佳又肤若冰雪,虽然现在惯穿素色衣裳,也自带三分清艳之气。方姨娘柔婉妩媚,眉眼含情,也是位风姿殊异的美人。 幻娘想,父亲当年可真是艳福不浅,难怪听说外面有许多美人对他自荐枕席,都被他拒绝了。 这么多年,过去的事也不再提。我将你接来临安,也是给你一个新的前程。陈氏说。 花姨娘伏在地上,声音沙哑:奴婢知道了,定当为太太小姐竭尽全力办事。 陈氏目光带着三分狠厉:你若敢耍滑头,我便把你关回去,叫你永世出不了那个院子,你的家人都跟着郡主上京了,你此生此世都再也见不着他们。 花姨娘弱弱地答道:奴婢不敢。 幻娘坐在一旁,知道陈氏是在给她唱白脸,便不多话,等陈氏恐吓了一阵,她才问道:花姨娘,你一路上来,听见清溪镇那儿近来有什么趣闻不曾? 花姨娘跪在那里,说:郡主别院的人走了大半,留了几户老人看屋子。 她想了想,又说:我听说还有个毛小姐被留在那里。可能是郡主故意不带她入京的。 幻娘一听突生几丝感同身受的怜悯,那一世绣儿表姐是背带着去了京城的。 这一世,大概是二伯病了,郡主心情大坏,故而把她留在这里。 她一个小姑娘留在这里,能有什么指望? 毛家的人不会管她,郡主自然也不会管她,大约到时候又是胡乱给她指个人嫁了,一辈子稀里糊涂的任人磋磨。 她对绣儿表姐有种狱友般的感情。 她踌躇一番,对陈氏说:母亲,可不可以把绣儿表姐接到临安来?她实在可怜。 第五十六章 她话音刚落,方姨娘便说:咱们家都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别人。 陈氏也说:是啊,咱们家这几年最好别跟那些人扯上关系。 幻娘却说道:母亲,您想想,祖父在世时便独独垂爱绣儿表姐,如今郡主弃她于乡野,陆家族人也不会管一个外姓人。祖父才走几年,他唯一放不下的外孙女便落得如此境地,说出去实在让人心寒! 陈氏眼珠一转,懂了她的意思,郡主飞扬跋扈,联合陆家族老把她们一房逐出去陆氏,然而这些人细说起来,哪里顾及了太爷的心意,他在的时候,众人捧着毛绣儿,他一不在,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便都忘了这个孤女。 只要她把当年深得太爷宠爱的外孙女接来,便是为自己添了孝顺的好名声,还打了那拨人的脸。 我让人去把她接来。陈氏说道。 幻娘喜道:母亲,您真是心善。 她又叮嘱了花姨娘一些琐事,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青竹轩。 这处小院遍植青竹,静雅清幽,是前任屋主的内书房,本来陆宣义也看中这一处,但见她喜欢,便另择一处居所。 那罗音坐在竹林里弹琵琶,她近来闲着无事,去外面买了把旧琵琶来,院里没什么人的时候会弹奏。 幻娘在门口,打发金叶先进去,她听了一会儿,不知那罗音奏的是何曲目,只听出一阵异域风情,欢快直率奔放。 琵琶为西域舶来品,时人多以为贱,虽音色动人,却只有下九流的卖艺人,青楼伶倌才会弹奏。 幻娘并未学过,她站着听得入了神。 那罗音察觉到她了,便收起琵琶站起来,向她行礼,这个西域女武士在这儿待了段时间,也学会了礼节。 幻娘走过去,问:那妈妈,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翻译成汉话,是美丽的天山。 幻娘今天心情颇好,便与她多聊了几句,她以前未问过那罗音的出身,如今也随口问了一下。 那罗音也没有任何支吾的,完整地说了出来。 我是个小部落的人,后来整个部落被戎卢国灭了,我成了戎卢王室的歌姬,然后戎卢又被于阗灭了,我又差点沦为于阗的军妓 -- 第70页 幻娘听得心都提了起来。 当时主子跟他师父在于阗军营帮一个将军治伤,他们见我被人拖着,就开口说帮将军治伤,需要一个手脚利落的女人帮忙,然后我在他们的庇护下,没有受任何伤害。 他们离开于阗,也把我带走了,还教了我一套武功。 她轻描淡写地说,满脸的不在乎。 幻娘捂着心口,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未想到那罗音有这等复杂的身世,又想起当年的小王大夫,觉得他愈发神秘了,周游天下扶危济贫的神医,多有意思。 那罗音把琵琶杵在地上,从袖里拿出一封信来,说:这是主子寄来的信,他说可以给姑娘说了,我们传信都是走自己的渠道,用信鸽,姑娘写信最好用轻薄些的纸。 幻娘一听信鸽,更觉得好传奇啊,像那些话本里一样,咋一听要用轻薄的纸,脸又蹭的红了。 她接过信,走到屋里,坐着慢慢一字一句地细看。 小王大夫知她爱听各地风俗,便写了些当地风情,末了又贴心地叮嘱她开铺子既然准备专卖上流社会的客户,便要当心被其他商行排挤报复。 幻娘看了心里觉得甜丝丝的,将信收进床头一个秘密的抽屉里。 她心情好,想着过段时间绣儿表姐也要来陪她,除了父亲跟平亲王一直没有找到,似乎就没有烦心事了。 当下借了那罗音的琵琶,摸索着拨拉起来。 蔺夫人办的咏梅盛会是在郊区一所别院里。 她心思灵巧,那日多交谈几句,便看出陈氏不是什么腹有诗书的人,故未邀请,另托了袁家母女出城的时候捎上幻娘。 此番也是抬高了幻娘的身价。 陈氏很高兴,说袁夫人与蔺夫人乃是临安城最尊贵的两名贵妇,经她们一提携,出去与人交往也十分有脸面。 幻娘与慧姐久未相见,一到马车上,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慧姐说:我都听说了,你利用那些人传得谣言,卖衣服卖得很好呢。 袁夫人说:幻姐儿是个有主意的,也是个实诚的生意人。她面带赞许之意,说:原先我们家下人的衣裳都是请夏家铺子去裁制,这一百来个下人的两套春季外衫一套内衫,在她们夏家,居然要五千多两银子。 幻娘简直惊了,袁家对于她来说是个大单,除开成本赚了一半,总价也不过六百余两,不知夏家店里五千余两是怎么算出来的。 慧姐给她解释道:是我们家那夏姨娘蛊惑地我爹非要在她娘家铺子里解决咱们家的衣食住行,这桩桩件件的,一年只怕好几万银子落她夏家去了。 这回我娘借着去普陀山礼佛,把家里妾室一并带走,没了夏氏在那儿阻碍,才让管家能够顺利跟你们下订呢。 袁夫人看着幻娘神色,眼里微微闪过一丝寒芒,说:幻姐儿,你是个好的。夏家人是临安城有名的无赖恶霸,他们有些手段,你要当心,有事便来我们家里说。 幻娘愣了一下,甜甜笑道:那我遇到事了,自然要登门叨扰请袁伯母做主了。 她的手藏在袖子里重重地掐了下手心,这疼痛足以让她感到现实的残酷。 袁夫人是准备解决家里作威作福的夏氏了。 幻娘的小铺子,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 第五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是我用诗词生成器生成然后改的。 老干部诗词水平,都要写哭辽。 都是出自大户人家,这样的事互惠互利,幻娘知道自己该识时务的对袁夫人感恩戴德,蒙她提携抬举,与她的对头打一下对台戏又如何呢? 然而她心中感到极不舒服,面上却得保持甜美乖巧的微笑。 到了蔺家那处别院,里面已经到了许多女眷。 幻娘跟在袁夫人后面进去,众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袁夫人是总督之妻,在江南俨然是土皇帝的皇后。 蔺夫人笑着迎上来,与她寒暄几句,然后再与慧姐,幻娘依次打了招呼,又向旁边一位男装中年贵妇引荐道:这是陆文定公的孙女,陆梦蝶。 袁夫人又向幻娘介绍:幻姐儿,这位是李学政的夫人。 幻娘匆忙行礼。 李夫人和煦地微笑。说: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儿。然后从腕上褪下一个虾须镯给她。 旁边又凑来一位老夫人,与她们聊天,这位老夫人是布政使之妻,给了幻娘个精致的玉扇坠儿。 在场地位最高的几位夫人聚在一起,旁人都识趣的不凑近。 她们聊了好些闲话,才有一位侍女来催蔺夫人,夫人,该开席了。 蔺夫人便笑着引几位夫人入座。 几人谦让一番,方才落座。 屋内是个宽敞的大厅,四角摆着火盆,地下也埋了地龙,温暖宜人。所有小案几围成一圈,袁夫人带着幻娘与慧姐坐在上位正中,她左边坐着蔺夫人,其他依次排开。 身着白色纱衣的美婢姿态曼妙地上菜。 蔺夫人起身说道:诸位,本来该下雪了,再办赏梅宴,只是我近日久病初愈,也就早借这个由头庆祝一下,大家务必玩的尽兴。 -- 第71页 幻娘落了座,方才注意到在场的女眷们有的穿的甚是奇特,那位男装的李夫人便不说了。 还有穿着一身皮毛猎装的,有穿着西域服饰的,有穿着苗族服饰的,再看蔺夫人自己也穿的不与时同,颜色庄重的深黑色直裾,上头银线绣了菊花纹,下面是白色裙幅,她并未梳髻,只是把头发柔顺的梳到脑后,以红色锦绳松松束起,这分明是几百年前的装束。 穿的正常的便是袁夫人,慧姐与幻娘还有那位年纪最大的布政使夫人了。 这些夫人们在这个聚会上都是把平时想穿又不能穿的衣裳都正正经经穿出来。 婢女们上了狍子肉,鹿肉,牦牛干并陈年女儿红。 酒宴开席。 几名穿着暴露舞裙的胡姬迈着轻盈的脚步赤足进来,她们足上绑有小金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然后两名拿着琵琶的乐姬走进来。 欢快的琵琶声响起。 舞姬妖娆地舞起来,雪白大腿一抬,金铃声叮叮当当婉转动听。 幻娘看的目瞪口呆,她那世在平亲王府也是见过世面的,可没有听说哪位贵妇的宴会是这样开的,就像那些男人们的宴会一般,肆意洒脱,还请这些美姬助兴,真真是太会玩了。 袁夫人对旁边的蔺夫人说:在家里拘束得很,就盼着来你这里玩呢。 旁边的夫人们都说是啊,是啊。 一时觥筹交错,莺歌燕舞,其乐融融。 宴毕,有几位喝过头的女眷被扶去休息,大部分人还是神采奕奕。 众人一道去后园赏梅。 这时慧姐拉着幻娘走到人群最后,悄声问:你的婚约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闹的满城风雨。 幻娘苦笑道:就是我被退婚了,你知道我家情况,我们这房现在没个顶梁柱,又被郡主厌弃,然而整个陆家在京城也难以立足,阖家上下都没个得力的。 慧姐叹了口气,说:我说呢。她又问:但是怎么就闹得满城风雨了?我差人出去打听过,说是真事吧,居然也没有人能说出你夫家是哪家,像是有人专门为了坏你名声派人传的。 幻娘说:是的。大约知道是谁,都是亲戚,不能扯破情面。 慧姐骂道:怎么有这般蠢毒的亲戚,真叫人好笑。 幻姐淡淡道:过了几天外面人也都忘了,都过去了。 慧姐忽而有几分怅然:你说,做女子怎么就这般难呢,你这样好的人,才貌双全,不能去考科举,且由得人挑,眼下遭人中伤,却不能出去抛头露面辩驳。 她是在说幻娘却又是在伤己。 幻娘岔开话题笑着说:考科举,你也是想太多了。 慧姐问:你没看近来流行的《丽君传》? 都没听过。我近来忙的很,我除了料理铺子的事,还在跟人学琵琶呢。 唉,等你回去赶紧买一本。可好看了,写一个女子不喜欢她的未婚夫,就去考科举,还考了状元呢,她以前的未婚夫还投在她门下呢。慧姐拉着她,又说:走快些,我娘在前面招手了。唉,我也想学琵琶,可惜找不到人教,你找谁教的啊? 我家有个西域来的客人,跟她学的。 等你学会了教我吧,我娘肯定不会找人来教我琵琶。 说话间,她们走到了后院梅林。 夫人们凑在一处赏梅。 那位男装的李夫人吟道:花谢燕去空城时,妆粉昏黄忽回春,疑似梦觉佳人意,露蕊华妆露卧时。 旁边一位负责抄记的婢女忙记下来。 袁夫人扶着一支梅花,念道:一枝谁瘦早梅花,冷落凄咽燕调雏。疏影冰容莲报谢,绿阴交际上蜂须。 另外一边蔺夫人在展示自己前几日画的梅花。 众位夫人都说好。 她见幻娘来了,就特地把她叫过去论画。 众人见幻娘一小女孩儿被她这边礼遇,都很是奇怪。 幻娘在众人的注视下,说了几句自己的看法。 众人见她句句说在点子上,方不敢轻视她了,这显然是家中认真教养的女孩儿。 大家走了几圈,又回到温暖的室内。 四人一桌凑了几桌抹骨牌,有乏了的去午睡,还有凑不齐人的便拉了婢女上桌打。 袁夫人酷爱抹骨牌,自然要挥师上阵。 蔺夫人把幻娘与慧姐叫到内室与她们聊天。 她首先便是问幻娘婚事。 幻娘如实相告。 蔺夫人叹道:可惜,差了几天,我有意说和你跟我弟弟,前几日接到信,我娘已经说了关中许家的姑娘。 若你能与我做一家人该多好。 幻娘说:今日在这里开了许多眼界,方知宴会还能这样办。我是两世才能修来与容姐姐相识的福气,能见到你这样的妙人就很好了。 她此话全出自真心,真真是两世才见着这样一位妙人。 想到她那世见过的结局,又忍不住面露愁容。 蔺夫人却以为她是自伤身世,说起前些时候的事。 本我不该妄议你家事,只是那日回来跟我夫君一起赏你的画,他才说起一桩事,你家那位郡主奶奶,前些时候派了人到衙门里要求惩治你母亲的娘家,我夫君说了陈家也是本分生意人,灾时不囤积粮食,反开仓施粥,是有名的义商。 -- 第72页 你们家那位郡主奶奶真不是个善茬。内宅女子磋磨人,有时狠毒劲儿上头,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婚事你也不要急,到时我让夫君帮你物色着,江南一地的都不看了,我们在京城里帮你相看,听了你家的事,我心都为你悬着,若你嫁得不好,将来可不就任你们家其他几房人挤兑了么,也难为你出淤泥而不染。 她的话让幻娘倍感温暖,伏地谢道:谢容姐姐为费心。 旁边慧姐嘟着嘴道:容姐姐,你说什么江南的都不看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好的呢! 第五十八章 幻娘觉得尴尬,轻轻推了一下慧姐,说:可别说了,你还是姑娘家呢。 蔺夫人笑道:看你们这样,就想起我年轻时。也这样活泼爱闹。 你现在也很年轻。慧姐拣起一个果子吃。 蔺夫人摇头道:十几岁时跟现在可不一样。在家整日跟姐妹玩闹,无忧无虑,那时最开心的是先生告假不用上学。如今 幻娘也有几分感触,她那世活到二十几岁,也没几个要好的姐妹,人生也没个盼头,到了哪里都地狱似的,如今静谧安定的生活简直做梦一般。 她忽然想到,蔺因是个自小出入宫廷的贵公子,定然知道平亲王李令琦的事。 正想借机问一问,却见蔺夫人捂着嘴干呕起来。 旁边几个婢女马上来服侍她漱口。 蔺夫人略缓了一缓,便打发两个少女道:你们出去玩吧,我要躺一躺。 幻娘与慧姐便叮嘱了几声她好生休息,就拉着手出去了。 婢女们扶着蔺夫人躺到床上。 她捂着肚子,脸上带着点幸福的微笑。都是生过几次孩子的人了,她熟悉这种感觉,只是上一胎小产不过三月,没想到这样快又来了。 是福也是劫数。 旁边的老嬷嬷说:夫人要请大夫来看看么? 蔺夫人摇头,声音轻柔:暂时不用,今日来了这么多客,我休息一下,等会儿还要出去应酬。等明日再请。说完她又轻轻咳嗽了几声。 那老嬷嬷是她的奶母,看着她长大,有几分心疼,说:本来身子还没好全,又有了,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蔺夫人这几日准备宴会,今日处处周旋待客,已然十分疲惫,喝了点清水就歪着头睡着了。 幻娘跟慧姐在院子里散步。 慧姐道:容姐姐嫁了那样好的夫君,怎么好像总有些不开心。 幻娘想了想说:她是有几分痴性的人,与寻常女子不同。 慧姐随手攀折了一朵小小的梅花,凑到鼻边轻嗅,说:我是个寻常人,不懂你们这些才女的想法,我倒是觉得这辈子能得一如意郎君就足够了。 她又拐弯抹角地问道:你家是不是兴定娃娃亲?听说现在都不早早定亲了,都是怕万一夭折了 幻娘想着别的事,回道:并没有。听说我定亲,是因为我爹爹与人喝酒喝高兴了,他们又是同窗,年龄相近便就定下了。像我哥哥还有陆家其他人都不曾那么小订亲。 慧姐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陆宣义的事,幻娘却始终想着蔺夫人的事,没有留意到她弦外之音,让慧姐一个满腔柔情一捧痴心的未婚女孩儿又羞又窘。 她正恼着,幻娘却拉她袖子,往小窗外一指:你看! 两人凑在窗洞里看,几只仙鹤在远处河滩边梳理羽毛,嬉戏,姿态优美肆意。 看的女孩儿们一时失了神。 晚饭时,看蔺夫人的样子,应是休息够了,仍精神十足的招待宾客饮宴。 幻娘凑过去小声问了几声她身体如何。 蔺夫人只笑道:没事,不是什么病。你还小呢,等几年就懂了。 她这样一说,幻娘也未放下心,眉头仍蹙着。 蔺夫人见她这样,想她是真担心自己身体了,更觉与她投缘。在美姬上来献舞时,又悄悄将她拉到一边说了会儿体己话。 幻娘想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再能见着她,便附在她耳边,悄声问:蔺夫人,烦请你帮我打听个人,京中有没有一个小王爷叫李令琦的。 蔺夫人有些惊异,还是答应下来了。 因她夫君对于宫中事务熟稔,所以来找她打听宫中事的也不少,但多是问些宫中哪位贵人可有什么喜好,方便投其所好、 却没有这样来打听人的,但是她又很理解,哪个大家族没有自己的秘密呢,幻姐儿也是在京中出生的,她祖父也是权臣,也许有那么些瓜葛吧。 等她料理完宴会事务,回到府邸,首先便问了蔺因有没有一个叫李令琦的小王爷。 蔺因正在写信,闻言迟疑了一下。 他是太后族侄,自小聪慧俊美,被太后接进宫读书,作为皇帝的臂膀与家族顶梁柱培养,与年轻的宗室子弟也很是相熟。 他眯着眼睛回忆了一阵,七八年前,宫里是有这么个小皇子,是先皇的遗腹子,今上的幼弟,按理说该放出来封王开府,却一直被养在深宫,没安排宫妃抚养,就是些宫人带着,养得脾气执拗怪异,不爱说话,被其他小王爷小皇子排挤,生得倒极好。后来他授了官,没再去上书房,再没听说这个小皇子的消息。 -- 第73页 那样小的孩子,从未出过宫,陛下也没给他安排伴读,分明是要他当一只不能高飞的笼中鸟,而其他皇子都是皇帝精心培育的雏鹰。 现在他约莫是死了,即使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不同。 容儿,是什么人打听?蔺因问。 就是陆家那个小姑娘。 这不是什么好事,就说没听过。 蔺夫人见他神情有异,娇嗔道:你这样说,我可不依。她那样拜托我,总得给人回个准话儿,不然我堂堂太守夫人还有何颜面。 蔺因说:容儿,宫里的事不一般,无心之言都会被人断章取义罗织罪名。不该说的一句都别说。近来京中形势有些奇怪,又有几位老臣辞职。陛下又抄了一座侯府。咱们家是陛下最信任的,更该谨言慎行。 他这般说,蔺夫人也不好再问。 今夜忽然间下起了小雪。 幻娘在窗边摆了两盏烛台,微微撑起了一点窗户,让风与雪花漏进来一点,借着寒气驱散酒意。 她在窗边写信。 将今天宴会上看到的,一五一十的都写下来给小王大夫。 她很兴奋,想将一切有趣的开心的事与他分享。 写着信,心里又涌上了一些作为女人的小小的得意,她想,今日的那些夫人,虽都是世家名门的夫人,却辖制颇多,将来她嫁给小王大夫,没有那么多规矩,到时手里攒着些产业,不愁吃喝,还可陪着丈夫行走江湖,扶危济贫,救济苍生。 那真是神仙眷侣啊。 第五十九章 几天之后,毛绣儿来了。 她一身素衣,手脚都露出来一截,外面罩着件半新不旧的深棕色大袄子,头上挽了两个髻,没有任何装饰。 去接的人说,郡主留下的人极是贪财,她们去使了点银子就让人把表小姐接来了,表面上说怕她一去不回郡主怪罪,不让她带走一点东西,实则是贪墨了她的体己,连冬衣都不让带走,那件大袄子,还是一个婆子看她可怜,自己脱下来给她穿的。 陈氏听得眼含泪光,她拿帕子拭了泪,张开双臂把毛绣儿拥入怀中,道:好孩子,你受苦了,以后就在舅妈这里好好住下,一切用度都与你表妹一样。旁的都不用担心。 她又给毛绣儿安排了几个伺候的下人,住所,又让幻娘拿几套好衣裳出来给她换上。 誓要把毛绣儿打扮的体体面面。 毛绣儿很是感激,午饭时她要站着伺候陈氏用饭。 幻娘笑道:绣儿表姐,不用如此,咱们是一家人,太见外了。 毛绣儿讪讪地笑了,方姨娘把她按着坐下了,自己照旧站着服侍陈氏用饭。 毛绣儿的不自在,幻娘都看在眼里,她想前世与绣儿表姐几乎是患难与共,这世她平安顺遂,怎么都得让她也好过些。 她以为她们该是兴趣相投的,于是她拉着绣儿一起学琵琶。 绣儿一看琵琶,便劝道:表妹,琵琶是外头下九流的人弹的,你大家闺秀,岂可学这玩意儿。 旁边教琵琶的那罗音脸都青了。 幻娘便打了个圆场,又拉绣儿一起看话本。 她正在看《丽君传》第二卷 ,看得如痴如醉。这书正是前几天慧姐强力推荐。 她本以为绣儿也会喜欢,岂料毛绣儿拿着《丽君传》第一卷 ,翻了几下便皱着眉说:表妹,我看这书不是什么正经书,写女人考科举,实在是太荒唐了。 幻娘有点败了兴致,但她理解毛绣儿此时的心理。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寄人篱下,心里怕被人看低,便愈要端着架子。 于是她也不强拉着毛绣儿一道玩,让她在府里自在过活。 毛绣儿听闻家里有个花姨娘在教人针线上的活计,便跟陈氏提出要去跟着学学,她说:女孩子家的,还是学些女红为好,舞文弄墨是末途。 陈氏本来想着家里有两个女孩儿,在物色有名望有德行的女先生,听毛绣儿这样一说,有些看不上她了。 陈家养女儿都是指着高嫁为家族谋利,陈氏自然也一脉相承。 她看毛绣儿容貌虽不及女儿,却也清丽可人,只要她好好物色,以后便又多了门有助力的亲戚。 此时看毛绣儿呆板局促,便认为她不堪大用,随口勉励几句,随她去了。 毛绣儿以为自己得了陈氏的嘉许,还劝幻娘道:幻表妹,你该与我一道去学针线,你素来不做针线活儿,以后过门,会被婆家笑话的。 幻娘没想到还能牵扯到自己,她素来讨厌做女红,一时不知该如何体面婉转的谢绝。 旁边陈氏看着账本,指桑骂槐道:绣儿你先去学,你妹妹看着聪明,实则粗笨,学那些也是白白浪费针线。 幻娘喝了口蜜水,吐了吐舌头。 那些针线娘子是乡下的苦命孤女,不想被宗族卖了,便进城来做活,七八个人一起赁了个屋子。 幻娘得知这情况,便说服陈氏,让年轻的几个,进府里来住,一则是安全,二则是方便花姨娘授课。 毛绣儿在幻娘与陈氏等主子面前束手束脚,在那堆说话带着极重乡音的针线娘子中又过得很舒适。 人人都敬她是个小姐,时时捧着她。 -- 第74页 幻娘一般待在自己的青竹轩,甚少来看她们做活的情况。 毛绣儿像朵被扔进水里的胖大海,舒展开来,自在得很,她手下的活计也不错,还得了花姨娘的夸赞,说她是这堆针线娘子中的头把交椅。 毛绣儿认为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她真心感谢舅妈与表妹。 这一日,幻娘下了帖子请慧姐来家里玩。 这是慧姐第一次来陆家玩,她挺高兴,到处参观,说:先头那个许大人住的时候,我就想来看看意园是什么模样,只可惜与他家并无交集,如今是你家了,倒方便我常常来看。 幻娘听得笑了,我家自然同你家一般,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她们走过游廊,花园,喂了鱼,又走到一处闭着门的小院,慧姐见那院墙上斜斜伸出一支梅花,只觉得奇特:这梅树居然这般高,都比院墙高了,我要进去看看里面什么模样。 这处院子正是针线娘子们住的,这日花姨娘也在,正在检查众人的绣活儿。 毛绣儿坐在花姨娘旁边,神态自得,带着几分贵女的矜傲。 花姨娘若批了几句不对,她也会跟着说几句更严厉的,她认为这是在帮不通针线的表妹管理针线娘子们。 她与花姨娘背着门坐,那些针线娘子实则心里对她有些岔怨,倒不是她说的不对,只是成人之后,徒然受了批评便无法坦然接受,尤其是这么个不相干的说主子也不是正经主子的人。 针线娘子们见到正经东家陆家小姐带着另外一个穿的甚为华贵明丽的小姐进来,也不提醒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毛绣儿,想看她出糗。 你是针线师傅么?慧姐出声问道,她听了几句觉得说得很有道理,想着这师傅看背影这般年轻,当是能人,定要嘉奖一番,毕竟她也是成衣铺的股东啊。 绣儿转头。 见是一个明丽动人的小姐,她妆容时兴,头上戴着别致的珍珠首饰,虽无其他金银,通身气派却非凡人。 她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明明自己也是个贵小姐,却被说成是低贱的针线师傅。 幻娘笑着说:慧姐,这个是我家绣儿表姐,她娘亲是我祖父的嫡长女。绣儿姐姐,这位是袁家四小姐。 两个初次见面的小姐于是客套了起来,互相赞美貌。 幻娘听着却像是在互相讽刺,她深有体会,有的女孩子天生就是仇敌,就像她与那些个姓陆的姐妹一般。 于是她找了借口拉慧姐出了院子。 慧姐小声说:你这表姐,说话怎么怪怪的,我是哪里得罪她了? 幻娘说:她素来这样,是你误会了,去我房里玩吧。我把《丽君传》看到第三卷 了,昨天我画了张丽君的画,就等着你来看呢。 慧姐马上将之前事抛诸脑后,说:真的么,我可真是太期盼你的画了,我看那些外面刻印的插图,都太丑了! 她们牵着手,聊得其乐融融,偶尔还互相拍下胳膊,甩开手,小小追逐打闹一番。 进了青竹轩,里面正坐着一清俊的白衣少年。 妹妹,你可回来了。陆宣义喜道。 慧姐霎时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成习惯了,不写不舒坦_(:з」ang;)_ 第六十章 陆宣义骤然看到陌生的美丽少女,也微微有些脸红. 他近日已经甚少住在家里,老师甚为器重他,便留了他在家吃住言传身教,要他明年乡试务必一鸣惊人。 此时也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姑娘,又如此明艳娇丽,让他手足无措。 幻娘见他两个都有些羞赧,为他们互相介绍。 陆宣义躬身作揖:见过袁小姐。 袁慧姐福了一福,偏着头道:见过陆公子。 他两个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双双撇开头。 幻娘问:哥哥,你来我这儿干嘛呢? 陆宣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前伸振袖,声音清澈朗润:我与老师还有几位师兄讨论《公羊春秋》,对其中几句有异议,我们仔细对比,发现我开蒙的那本,与老师家里的版本有几字不同。 我们看的是父亲收藏的前朝古本,想必这又是后人误抄了,我便要拿去给老师及师兄辨辨真伪。可是在外书房没有找到,想必在妹妹你这里了。 幻娘说:是了,我前几天去拿来看了一下,就放在我书桌上。 说话间,金叶就将那册书取来。 陆宣义接过书,翻了几页,确定了自己真的没有记错,笑着说:是这样了,为兄这就走了。他双手拿着书,又对慧姐俯身行礼,然后意气风发的走了。 慧姐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恍神。 等慧姐告辞离开,金叶悄悄与幻娘咬耳朵:姑娘,我看袁家小姐对咱们少爷有些好感。 幻娘正在低头写字,回想起白日的情景,说:这事不能乱说,袁姐姐家世尊贵。她笔下顿了顿,补充道:我哥哥长得一表人才,是个人都会多看他几眼,正常的。 她心里也有些认为慧姐对哥哥有好感,但年轻女孩子,名节最重要,绝不能乱说。 -- 第75页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 幻娘以为值得袁夫人亲自提起的商户夏家,能有多厉害,结果也没什么声音。 她特地让陈氏打听打听夏家。 陈氏只轻蔑地说:那个夏家。哼,不值得在意。 她给女儿细细解释一通。 原来商家之间也有组织,几家大商行成立了商会,协同官府稳定物价,在江南三省几省也各有经营的近乎垄断的领域。 这个袁总督小妾的夏家,无功无德,骤然富贵,做生意近乎敲诈勒索,无人敢与他们来往第二次,本地人是绝不会买他家的东西。 他家靠着袁总督的关系拿了盐引,竟被本地百姓拒买,只得卖到外地去。 本地几家大商户背后都各有神佛,夏家只敢对外地商人与小百姓凶恶,做了百般恶,使了无数劲,在临安城也只算三流商家。 陈氏总结道:虽然是做生意,也得有德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夏家达则要天下人善其身,故人心失尽。 幻姐儿,你年纪虽小,却心善,像你把那些年少的针线娘子接到家里住,是极好的,我听说她们出门时,都会多说你的好话,日久见人心,你只要多行善事,等三四年,我给你议亲时,便也会一帆风顺。 幻姐无所谓地笑笑,又说:袁夫人特地提了,我还以为他家能有什么三头六臂。 也许就在袁夫人看来是有三头六臂吧。我近来出门去交际,也是听说了些袁家的事。陈氏了然一笑。袁夫人是续弦,出身蜀中大族,祖上也出了几个名臣,家中子弟虽都在读书,现在却没有在朝为官的,也不趋炎附势,看着似乎有些没落了。那个夏姨娘得宠,她娘家兄弟又都在本地,借着袁总督的势发财,他们夏家觉得这样就能踩到正房夫人头上似的。 袁夫人特意提了那么一嘴,你可能理解她的意思?陈氏摸着幻娘的脸问。 幻娘老实道:女儿初以为袁夫人是要我跟夏家打擂台。 错了,袁夫人是要你秉承家风,端正自持,不辜负她对你的赏识提携,不能丢她的脸。袁总督插手家事,指定了夏家铺子里采买衣裳。袁夫人此番直接改到你的铺子里,是她在跟袁总督别苗头,她隐忍夏氏十几年,此番动手想必会一击必胜,且看后招吧。 陈氏自信地笑道:夏家是什么低贱门户,为何要与他家撕扯。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他家少不得会有什么下贱手段,咱们都走正规渠道去找人理论,陈家是商会会首,自当避嫌,我们就去找商会的其他理事评判,若要去告官,陈家养着许多讼师,袁总督虽权势滔天,本地的事不是还要找太守老爷解决么。这位太守处事公正,背景强硬,若不是他在,夏家只怕更凶恶百倍了。 幻娘一时有些惊诧,喃喃道:竟是我会错意了。 陈氏说:幻姐儿,你也大了,有些内宅之事要好好学习,娘要手把手的教你了。陆家的人太过凶恶,郡主好似养蛊似的,就喜欢看人斗生斗死,大家失了和气两败俱伤的,反而取悦了她。其实大多数人家都是和风细雨的。 也都是表面上的和风细雨,这些还得你细细领悟。 幻娘本能地有些排斥,说:娘,女儿以后要去个简单些的人家。 陈氏笑着说:到时且看缘分吧,家庭简单人又有才有貌的,哪有那么好找。她絮絮叨叨念叨了一堆慈母之心,却想着定要将女儿高嫁,找一等权贵人家,为儿子铺路。 天气寒冷,那罗音说虽然是飞鸽传书,但也要比夏日慢了些许。 幻娘慢慢地写信。 那边也慢慢地回信,写他在当地的见闻,纸里行间两人已十分亲近了。 一晃,就到过年了,她们一家就去了陈家吃团年饭。 先前与陈家母女那些龃龉好像不复存在,大家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聊天,把陈老太太逗得前仰后合。 陈表哥与陆宣义只与众人一起吃了午饭,便去陈表哥书斋讨论文章。 他两个这一年都顶顶关键,一个准备马上就来的春闱,陈家要等他有了功名,才好出去找好人家的姑娘议亲。 一个准备着更难十倍的秋闱,若此番不中,少不得被众人说一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年后,陈玉珠便出嫁了,江南巨富陈家办得极为轰动,满城红妆铺遍,这一遭又是远嫁又是高嫁。 陈氏在街上的酒楼里看着,有几分感触,对幻娘说:我还有些坚韧,你这玉珠表姐,性子绵软,只知道在母亲怀里撒娇的,这般去婆家,不知又要受多少磋磨,且看她造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加快速度ing,让主角快快长大 有事停两天 第六十一章 熬过了年,很快暖和起来。 成衣铺的生意也上了正轨,春衫轻薄,也更便宜,回头客渐多,也有几位主妇顺便订了全家的衣裳。 幻娘在家看着账本,也是十分高兴。 适逢花朝节,袁夫人在西湖边的庄园设宴,满城有头有脸的贵妇又是齐聚一堂。 袁家邀请了陈氏,她除了带幻娘出门,还把毛绣儿一道带去,她已经十四岁,陈氏琢磨着带她出去见见世面,顺便相看人家。 -- 第76页 自年后,幻娘未与慧姐见面,再次见面也是十分热情。 幻娘今天穿了一条自己铺子里出的水绿色长裙,外面罩了条嫩黄披帛,头上簪了几朵早春的花儿,看上去娇俏活泼。 幻姐儿,你来了,我等你好久她声音停了,看着幻娘身后的毛绣儿,又庄重地说:毛小姐,近来可安好。 毛绣儿似乎与她天生不对盘,两人只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她站在这儿闲聊了几句,又借口去陈氏身边跟着。 慧姐这才自在起来。 她说:我大姐要搬来临安了,姐夫调任临安。前些时候我跟着娘在忙着跟她们安置宅子。 慧姐开始说起她家的事,她大姐嫁的是一家勋贵,如今大姐夫武艺高超,也有圣宠,才三十出头已经是四品武将,如今到江南水师大营当副统领。 幻娘说:是好事啊。 慧姐满脸喜悦:当然是好事,我娘特别高兴大姐也要跟着来,我们家四散着,哥哥姐姐成婚了都在京城,两年未见了,虽然都是各有各的前程,但是想着倒也难受,如今大姐来了,真是惊喜。 她说着大姐待她的好,说到激动处,还流了泪。 幻娘忙拿手绢儿给她擦眼泪,不住安慰她。 姑娘,那边蔺夫人找你们呢。慧姐的一个婢女急匆匆地找来。 两个女孩儿刚说了会儿体己话,又去见蔺夫人。 她肚子已经微微鼓起,穿了身轻盈的鹅黄襦裙,里面是白色绣荷花的裹胸,披着白色绫罗披帛,坐在罗汉床上喝茶,下人说是吹不得风才不好久在室外。 好容易才见到你们两个。她笑道,脸色有些苍白,倚在窗边,透着露出一条缝的窗棂,看外面的春景,神情有些寂寥。 慧姐说:容姐姐,我是在忙,我家大姐要来临安了。 蔺夫人十分惊喜:汮娘竟然要来了,我与她好些年不见,我在京城时,她在外,她回京城,我又出来,如今终于得以相聚。 幻娘亦是方知蔺夫人与袁家大姐是自幼的闺蜜。 蔺夫人坐在那儿与她们闲聊一阵,谈起了一位名画家的往事,旁边的仆妇端来药碗,劝她喝药,她面色痛苦地喝下一碗补药,外面又进来两个小女童,一个五岁模样,一个才刚会走路,都叽叽喳喳地吵着要找娘亲。 慧姐认识她家的小孩,将大的那个拉到旁边问她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小的那个扑到蔺夫人怀里,后面跟了几个奶妈婆子,都不住告罪,说小姐就是想见夫人。 没事,你们也去歇歇吧,就让她们在屋里陪着我。蔺夫人说。 幻娘看着慧姐抱着的那儿小女童,依稀看见了那世盛妆出嫁的蔺家大小姐。 她看着蔺夫人,心里又不免哀伤起来。 蔺夫人被孩子折腾的有些乏累,看幻娘脸色有异,宽和地说:幻姐儿,你跟慧姐儿出去玩罢,这大好春色,倒把你们两个年轻姑娘拘在屋里陪着我了。 幻娘道:年年春色都一样,与容姐姐久未见面,还有许多闲话未叙呢。 是啊,容姐姐学识渊博,我们在外面到处乱逛,比不得在这儿跟你聊天有进益呢。慧姐说,然后她逗孩子,阿沅,你希望多一个小妹妹陪你玩,还是多一个小弟弟陪你玩? 蔺家大姐儿奶声奶气地说:要弟弟,如果是个弟弟,娘亲就不用再辛苦怀孕了。 幻娘与慧姐并不了解生育艰难,都只叹道:大姑娘,小小年纪便如此有孝心,真是难得。 蔺夫人说:也不知道谁教她的,以后可不许这么说了,生育是女人天职,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旁边大姐儿的奶妈便站出来请罪。 幻娘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心里已经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了,此时却不好说出来。 唉,我正到处找你们呢,原来都在这屋里休息。袁夫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慧姐与幻娘忙站起来行礼。 幻娘注意到袁夫人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先前没见过,一个生得雪玉似的天真娇憨,一个艳如桃李曲线玲珑,都穿戴得记体面,站在那里比屋内的其他俏丫头姿色都更出挑几分。 袁夫人在罗汉床上坐下,搂着阿沅逗弄,又问蔺夫人:这有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胎还不太稳。 唉,那你该在屋里多歇着才是,早知如此,我便不给你发帖子了,你人又这般好,从不驳人面子。 蔺夫人笑:我在屋里躺得都要发霉了,出来也是坐在轿子上,在这边也是换个地方坐着。只是这西湖边景色比我家更好,看了都叫人心情愉悦。若是往年,我是要带着笔墨纸砚出来画画的,今年有了身子就算了。 她忽又指着幻娘道:幻姐儿画得极好,今日何不将这满园春色画下来? 幻娘笑着应承。 当下便有婆子将书案摆到罗汉床边,又有人从其他屋子拿来笔墨纸砚及颜料。 幻娘就在袁夫人与蔺夫人眼前,挥笔作画。 她先画了一朵花瓣,然后添成一朵桃花。 -- 第77页 又画上一截树枝,又在树枝下画了长长的一横。 袁夫人站到她身边,说:这是一枝桃花出墙来? 幻娘不答。 她将那一横添成半扇窗棂,桃花便成了窗景。 然后她换了狼毫,在窗边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看着窗外的美人,其穿戴俨然就是蔺夫人。 又在她脚下画了两个奔跑的童儿,俨然是蔺家两位小姐。 勾好了线,她又蘸了点颜色开始上色,不多时已画好了一张图。 袁夫人道:我竟第一次见画这样快的。 幻娘微微一笑,心想,那世她卖画为生,画了七八年的工笔图,画得尤其多的便是观音像,碧霞元君像,速度怎么可能不快。 蔺夫人撑起身子,在仆妇的搀扶下看画,笑道:幻姐儿有心了,竟画得这样好。 幻娘道:我也没什么见得人的,又不擅针线,初见两个姐儿便没拿得出手的,便以画赠你们三个。 蔺夫人道:那你便题上野鹿客的大名吧。先前还你那些画,总得给我一张野鹿客的画吧。 自是使得。幻娘挥笔题跋,落下野鹿客之名。 袁夫人道:野鹿客,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呢? 旁边慧姐咯咯笑道:娘,就是前些时间爹爹跟二郎神叨叨念的那个野鹿客,他们怎么都想不到,那个传说中的八十老翁会是幻姐儿这样一个小丫头。 我本以为这事大家都知道了,怎么竟还有不知道的?蔺夫人说。 袁夫人嗔怒道:跟你们一比,我整日浸在俗务里,离这些诗画远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快给我细细道来。 蔺夫人于是将自家夫君那日的见闻及她后来去找幻娘还画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旁边仆妇又为她端上一碗参茶,她不时喝了润口。 袁夫人说:这样轰动的事,我还没听说,我家老爷也没说过,二郎那样一个到处打混账的也不知道,想来是那些先生们都没有对旁人说了,他们集体看走了眼,贸然捧高一个小丫头的画作,如今也不好意思对旁人提。 她看着幻娘,表情带着赞许:依我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幻姐儿本就有本事,也是大家亲眼瞧见的。 她站起来,说:这样的才女是要带着出去给大家看看的。说着她站起来,揽着幻娘的肩,向蔺夫人告辞,带着两个女孩儿出去了。 幻娘跟着袁夫人见了许多贵妇,这次不像先前蔺家的赏梅宴,只请蔺夫人看得入眼的贵妇,袁家请的客人更多,不止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商户家的女眷也有。 袁夫人见了谁,都夸幻娘有才学,说小姑娘善画,自己开了个成衣铺子,卖自己设计的衣裳,就是她身上穿的那样的。 满场转一圈下来,竟有好几位夫人说:是开成衣铺的么,正好我们家该订新衣裳了,先去做着,在先前那夏家铺子里,年年都差不多式样,早看腻了。 还有两个直接就定了全家仆人的衣裳。 幻娘粗粗一算,若她们说的都兑现,竟又是几千两银子的流水。 袁夫人抬举她,又让她有了几分不安。 回去的路上,她给陈氏说了。 陈氏淡定地说:袁夫人为人圆滑,行事有章法,亦不是无义之人,你说的那些人家先前都看着袁家的面子,在夏家铺子里订衣裳,如今袁夫人拉着你只介绍一句你开成衣铺,她们便都知道了意思。 接下来的事,如果可以,你要细细朝慧姐打听,内宅争斗,最好看的便是这样的煊赫官家了,内斗外斗都有。你要细细思量,咱们家人口简单,若把你养得太纯善了,又怕你以后出了门吃苦。 第六十二章 陈氏面上斗志昂扬的样子。 幻娘心里叹息一声,掀起帘子,看窗外明媚春色。 回到家里,她换上家常衣裳,略吃了点饭便坐在窗边给李令琦写信。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顺便还发了些牢骚,说自己讨厌大户人家的内宅争执,从小就看她们那样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乌鸡眼似的斗。 那罗音帮她把信折了,绑到鸽子腿上。 现在她许多事情都不避着幻娘,只是关于主子的许多事不会说。 幻娘拿过琵琶弹了会儿。 那罗音说:姑娘已经弹得十分纯熟了。 幻娘说:可惜不知道外面流行什么琵琶曲,我也不好找人去问。 只要想知道,总会有方法知道的。那罗音淡淡地说。我不熟汉人的曲子,也只有委屈姑娘跟我学胡乐了。 能接触新音乐,我十分开心,那妈妈,我觉得世间乐器并无高下之分,乐曲亦无高下之分,胡乐畅快,就像胡人的性子,直率。汉人崇尚的乐曲与文章从不直抒胸臆,体面的人家说话也从不直说,虽然雅致,有时倒叫人难以会意。 那罗音笑:姑娘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见解,倒比许多有门户成见的书生高明。 幻娘笑:倒不是我高明,是王奇信里写的,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事多,不知为何,他一向看不上科举。 她知道那罗音不会说王奇的事。 -- 第78页 此时少女心思泛滥,她又问道:那妈妈,你可有心上人? 那罗音爽朗一笑:当然有,他跟着主子一起走了。 幻娘捧着脸,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那罗音继续讲:他也是主子救的,是个小部落战后的俘虏,整个部落只他一个活下来。她说话语速渐渐慢下来,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姑娘你老说想去大漠看看,其实在我记忆里,那里都是杀戮与纷争。大家抢牛羊抢水源抢绿洲抢女人。 他说是赤邪家的最后一个人,不配有名字,于是我们都叫他赤邪郎,他长得很高,与中原人不一样,先前受过重伤,经主子治疗,又传了他一套剑法,说等以后 那罗音说着便停住了,说:姑娘,这后面的事,就要等主子自己告诉你了。 幻娘又知道了一点王奇的事,想这是自己不同于其他大家女孩儿的小秘密,心里顿时又酸涩又甜蜜。 在意的人,纵使见不到,只听一点他相关的事,便好似吃了蜜一般甜。 那罗音抱起琵琶,弹了一首沧桑的曲子,唱起了异域语言的哀伤歌曲。 幻娘看着她,知道她是在想自己的情郎。 不知道小王大夫有何要事,竟要这对有情人分散两地。 方姨娘带着幻娘去修整好的铺子看。 那处先前荒草丛生的院子如今已经打理的明亮齐整,一栋白墙黑瓦的小楼立在院子内侧,房前挖了一处浅池,正合风水中的房前有水,聚水生财。 池边立着数棵樱树,此时因刚移植来,树干都光秃秃的。 树下是数套石桌,石椅。 来年等樱花盛开时,便在树下坐着享受一时樱落如雪的盛景。 院子两边的抄手游廊,还有匠人在画彩画。 幻娘看他们打理的好,夸了华朗:你果然有本事,这样一个破败院子,这样快就把房子游廊都给建好了,钱也用的俭省。 华朗也不客气,说:小的也是想铺子早点正式开业,好娶媳妇啊。他说着瞟了眼跟在后面的金叶。 金叶羞红了脸,低头绞着帕子,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都挺好,就是池中假山,可有眉目了?幻娘问。 华朗道:姑娘,这太湖石越大的越贵,这样贵的东西您还是要自己过目才好,而且这石头运来了,也不好再运走,小的不敢擅专。 不错,你办事妥帖,过几天我就带姑娘去看。方姨娘说。 幻娘又去院墙边看了,问:这左右是什么人家? 华朗说:都是寻常人家,去外地做生意了,这里地段好,他们舍不得低价赁出去,又不想卖,也不是缺钱的的人,就都空着。 幻娘说:若我这小铺子能做大,以后就把这左右院子都买了,建些房舍给针线娘子们用。 你啊,才刚开始,就想以后了,先把当下做好吧。方姨娘笑着伸手轻轻点了点她额头。 卖太湖石的石场在城外。 幻娘准备出城去看,结果慧姐知道了便嚷嚷着要跟着一道去。 她说:我大姐说了,现在京中风气日渐开放,大户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可以直接戴个帷帽骑马逛街的,还让娘不要拘着我。 幻娘想了想那世神兴后期流行的风气,确实如此,便邀她一道出城去看石头。 慧姐欣然而来,没想到这一遭,还多了个袁二郎。 他骑着匹小白马,穿着身白色滚蓝边的锦袍,头带个精致的小金冠,脸蛋还有点圆嘟嘟的,又神气又可爱。 方姨娘看着他们三个半大孩子凑到一堆,有些担心自己跟着一道出去,又是个家生子出身的妾,让女儿在玩伴面前抬不起头。她笑着说:你们总归是要出去历练的,我今儿就不去了,你们一道去选石头,可务必注意不要被人坑了。 三人正巴不得没人辖制。 经她这么一说,都拍胸脯保证自己顶顶聪明,不会被人算计。 方姨娘摇摇头,又叮嘱了几个有脸面的仆人几句,方去处理其他事了。 慧姐与幻娘坐在马车上。 幻娘兴奋地说:天哪,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出门,这辈子,第一次,可要好好逛逛临安。 她盘算着:我们早点去把石头选了,然后留几个人在那儿看他们运石头,然后我们去细雨楼,我要吃你说的那个招牌西湖醋鱼,龙井虾仁 慧姐用手掩着嘴,觉得她这样倒有点土包子进城的感觉。 都没问题啦,叫二郎统统安排好,我带他来,就是因为他最擅吃喝玩乐了。 第六十三章 两个女孩子一路说说笑笑的,便到了城外的石场。 下人早就打好了招呼,有贵人要来看。 那石场管事见来客十几个牛高马大的仆役簇拥着,穿着皆是绫罗绸缎,当先是一位穿着华贵,浑身像在发金光的小公子,中间是一辆红漆大马车,四角缀着精致风铃及绸带,便知来者定是豪客,带着人谄媚地迎上去。 奴仆们把他挡在十步之外。 -- 第79页 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四位身着华丽绸衣的妙龄美婢,又下来两个体面的老妈子。 她们跳下马车拿出凳子,摆到前面的红漆大马车下。 一名美婢半靠在车门上,掀起帘子,里面伸出一只娇嫩的小手,腕上明晃晃的嵌宝石赤金虾须镯折射着日光,看的石场管事两眼满是金光。 一个老妈子扶住那只小手,牵着那位带帷帽的黄衣小姐下车。 后面又下来一位身量更小的绿衣小姐,那手更是欺霜赛雪,腕上带着个水头极佳的碧玉镯。 车上下来的两个戴帷帽的小姐都衣着精致,但显然身量未长成。 管事看着两个小姑娘,又看看那个神气的小公子,一时不知道哪位是正主,该对谁献媚。 石管事,我先前派人来给你带话,今天我家主子来看。华朗站出来与管事接洽。 哦,对对,您是华掌柜吧?石管事总算进入正题。说:我们石场的都是从苏州运来的白太湖石,保管公子小姐们喜欢。不知各位贵人们是要多大的呢? 华朗便转头去请示幻娘。 幻娘说:先看大的吧。 石管事一看是最小的那个说话,也有些惊诧,很快笑着招呼道:好叻,各位贵人里面请。 石场外围稀稀拉拉围着半截矮墙,路上皆是泥地,幸亏幻娘与慧姐今天有准备,穿了双轻便的中筒小皮靴,若是穿的绣鞋,便会满脚的泥。 袁二郎跟在队伍后头,三心二意的看着外面胡乱摆着的小太湖石,他挑了两个差人去问那管事价格。 那管事报价,两个加起来八十两。 哦,那我要了。袁二郎说。 管事忙叫下人把那两个抱到一边拿绸布盖着,等会儿一起运送。 二郎,是幻姐儿要买石头,怎么你也要跟着买慧姐笑着说。 大姐她们到临安,我总得送点礼物,看这石头还好看,且先买回去备着,若找不到其他好的,再送这石头。袁二郎说。 看来你也懂事了。慧姐去呼噜呼噜他的头。 那边的管事听出他们原不是一家,想必都是玩的好的小姐公子,出来看石材顺便玩乐。 大的石头在石场最里面,靠近江边的地方。 因为这些石头大,运输艰难,所以远了些,辛苦小姐公子们了。 幻娘看着眼前的几十个奇石,只觉得没一个比得上老家绘香园的。 难怪爹爹当初会亲自去苏州选石头。 但是矮子里总要拔出几个高个来,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能自己去苏州采买。 她指着看上去最嶙峋秀丽的那个问管事价格。 管事笑眯眯地报价:这个八千六百两。 小姐,这样大的石材,从水里吊起来,又送到临安来,这路上花费可不少啊,这价格很是实惠了。 幻娘心里咯噔一声,真够贵的,她出门前专门问过,当年爹爹去苏州采买的那堆石头加起来不过三千余两,租船虽贵,但路途短,也不过一天时间,运回来统共花了二百余两银子。 纵使这些年炒石成风,石价应声而涨,却也不至于贵到八千多两吧。 因为铺子这两个月有些盈利,她便想把石头的预算控制在铺子的盈利中,心中只有三千两的上限。 慧姐是帮着袁夫人理帐的,知道外面物价,便挥挥手,让身边一个丫头去讲价。 那丫头牙尖嘴利,掐着腰,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跟石管事一五一十的砍起价来,金叶跟着去砍价,毕竟是她自己主子,也想在情郎面前展现几分麻利来。 两个丫头说了半天,石管事都油盐不进,不过抹了六百两,还要整整八千两。 幻娘便说:我再看看别的,也不独要那一个。 是小姐你眼光好,来就看到最好的那个。您看看我们这边几块都是顶好的,这块五千两,这块四千三百两。石管事指着旁边的几块说。 他看来的是小孩子,便信口开河,指望做一家大单。 幻娘看着他说的那两个,都样子笨拙,看着丝毫没有太湖石玲珑雅致之美,显然是放在石场里经年卖不出去的老货。 袁二郎在旁边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问:你们东家是哪家? 石管事絮絮叨叨半天,顾左右而言他。 袁二郎有点生气,大声说:我问你,你们东家是哪家? 那石管事才小声说:原先东家姓董,家里绝户了。上个月是夏家接手 呵,我看你这做派就有些像夏家的人。袁二郎冷哼一声。 幻娘想起陈氏说的关于夏家的那些话,挽起慧姐的说:那便换一家看吧,江边这么多卖石头的,也不独他一家有太湖石。 慧姐面色淡淡,并未说话。 一行人便转身往出口处走。 石管事知道夏家名声不好,但是想着自己在新东家面前下了军令状,一个月要卖两万两银子,现在这个月才卖一千多两,简直活不下去。跟在他们身后,高声叫道:小姐别走,那石头不要八千两了,七千两就卖。 一行人未理他。 六千两。 -- 第80页 小姐,五千两,五千两,跳楼价啊。 直到他喊到两千五百两,才有一个袁家的奴仆回头对他说。 你真是个没眼力见的,我们主子姓袁。 石管事大声道:既是袁家的,那与夏家更是一家人,小姐,两千四百两啊,我亏本卖给你啊。 袁二郎满身戾气地回头骂道:我真是修了几辈子福气,与姓夏的是一家人。 几名豪奴见主子生气,便围上去将石管事踹倒,边打边骂:你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袁家嫡出的少爷也不认得。 回头我们几个去把姓夏的也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说跟主子是一家人。 石场也有搬运的力工,想上来帮忙拉架,但见管事的没喊,也不敢来惹这些飞扬跋扈的豪奴。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边是袁家小妾的娘家,那边是袁家嫡出的少爷,虽然都是些做力活的,心里还是雪亮的。 慧姐见他们打够了,才叫丫头回来把他们劝走。 石管事捂着伤口,叫着:快备车,我要去见东家。 幻娘坐上马车,把华朗叫到车边,狠狠地训了他一顿,说他联系石场,也不打听好主家是谁,今天险些就被当猪来宰了。 那石场上个月才悄悄易手,寻常人也不知道,华朗知道自己给东家丢脸了,也不辩解,狠狠自打了几下嘴巴子,才说:前面还有两家小的。 那便去看看。幻娘吩咐道,落下了车帘。对慧姐说:袁姐姐,今儿是我下面人办事不妥帖,让你们不快了。 唉,也是不知者无罪,那夏家借着我们家的名头,强取豪夺,有多少产业都被他家强买了去,二郎先前劝了爹爹几次,都没了下文。说来说去,错的源头还是在我家。慧姐叹道。 她们在一家小石场里花了千余两就买到一块合意的石头,又在江边的一个饭店里吃了新鲜的河鱼,午后回城,已忘了心中的所有不快。 两个女孩子悄悄在车上换了男装,跟着袁二郎去街上闲逛,买了些好玩的小东西,有坐在细雨楼看卖唱的拉二胡的说书的。 幻娘此时才觉得在临安生活真是惬意。 他们坐在酒楼大堂角落。 只听那说书说完一段秦琼卖马,又道。 上回说到陆振轩出使西域,一见鄯善国女王,便被女王那绝世美貌倾倒。 女王一见大虞朝风流俊美的陆少卿,也是一见钟情 幻娘: 袁二郎扶额道:令祖父的事迹,在民间很受欢迎。 慧姐第一次听,满是好奇。 周围民众亦听得如痴如醉。 幻娘突然有一点点理解华菱郡主会那样脾气怪异了。 天下盛传着她丈夫与别的女子的风流韵事,她明明是名正言顺的陆家正房,还是郡主之尊,却在民间籍籍无名。 喝了一壶茶,吃了些许甜点。 那说书人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说:今日就说到这里,下回且说陆振轩与名妓江烟烟的事。 满堂听客掌声雷动,那说书人的小徒弟拿了捧盘出来,每一桌转着讨赏钱。 幻娘问金叶拿来荷包,等那人走来,便将一枚银元宝轻轻一掷丢到他盘子里。 那个小子狂喜道:谢谢小公子,谢谢小公子。 幻娘豪气地说:讲得好,以后多讲讲陆振轩的事。 慧姐悄悄问:幻姐儿,你怎么一点都不为你祖父忌讳呢。 幻娘老实说道:这本就是事实。只是我三伯不是鄯善国女王生的,是女王的一个婢女跟着我祖父回了京城。我特别想知道我家那老郡主听到这些是什么反应?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更该赏了。 袁二郎闻言呵呵大笑,从袖子里也掏出一枚元宝,扔到还在隔壁桌的那小徒弟盘子里。 那小徒弟激动万分,干脆跪下给他们磕头谢赏。 他们玩的尽兴,还逛了会儿夜市,方恋恋不舍地在马车上换回了自己衣服回府。、 回到府里,那罗音告诉幻娘,又收到信了。 幻娘坐在床上,将信拆开,一字一句的细读。 李令琦近来又上路了,走了一段在赣州府暂歇两月,说发现一个村子的人本都犯一怪病,要帮忙解决,他又叮嘱幻娘即使天气转暖遇到阴雨天,也要注意泡脚,不然以后老了会犯病。 幻娘今天心情很好,有起床写信把今天的事写给了下来,让那罗音飞鸽传书。 袁家的奴仆打了夏家的管事,她本置身事外,也没当个事,还当个笑料给陈氏说了,却没料到几天之后夏家来找自己麻烦了。 也不是突然上门来找麻烦,像是早就预备好似的。 她亲自出去订的那块大太湖石,高且长,那小石场的老板便用一板车走河边的青石板路运进来。 这几日那边院子里的工匠基本都完工了,就等添置花草山石装点,故也没留人守着。 谁知前后的院子都早早的被夏家赁去,他们不声不响的连夜施工,扩了院墙,恰好在河边只留出可供一人行走的路来。 -- 第81页 那太湖石根本没法运进来。 以后正式开业了,原先设想的女客都坐马车走河边的院门进来,也完全不可行了。 华朗与夏家砌墙的匠人理论一通,反被暴打一顿,鼻青脸肿的来找幻娘哭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份。 第六十四章 等待了很久,甚至可以说是期待了很久,幻娘看到华朗说这事的时候面不改色。 她冷静地叫金叶去内室,拿小王大夫留下的常备药膏给华朗上药,又让桐儿去正院请陈氏过来商议要事。 陈氏一听,只冷笑道:他这样随意扩院墙,还有没有王法? 咱们先去衙门递状纸。她叫人请来讼师,那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当场挥笔写下千字状纸,立下军令状,带着现成的人证华朗去了太守衙门。 使了银子找了人,案子当天下午便开审,蔺太守传唤了夏家负责扩院墙的管事,责令他们立即改回去,不与民争路,并赔偿华朗医药费五十两。 夏家的管事利索地扔了五十两,扬长而去。 对于蔺太守的公正判决,幻娘还是满意的。 她等着夏家乖乖把院墙改回去。 一天,两天,三天 夏家依然如故。 夏家将太守的判决当耳边风,也没有差役去催他们改正。 华朗伤好了,叫上铺子里几个健壮的伙计去问,又险些被打一顿。 这下可让幻娘有些发愁了。 陈氏让她直接去找太守夫人,说一说。 幻娘道:蔺夫人身子不好,近来怀胎辛苦,我怎可因为这些微末小事去叨扰她。要不,我去找袁夫人吧。 陈氏摆手道:不可,袁夫人是最后的杀招。她这般抬举你,你因这些小事去找她,是真给她丢面子,让她凭空矮了夏姨娘一头。 母女两个意见不一,决定搁置争议,先解决掉太湖石的问题。 幻娘让人雇了艘小货船,拆了乌蓬,将买的那块太湖石放上去,恰好可通过沿途的几个桥洞。 夏家扩了院墙,可以挡路,总不能连水路也挡了吧。 两边夏家的家丁站在院墙上,眼睁睁的看着陆家的下人,齐心协力把那块巨大的太湖石,从水里拽起来,拖进院子。 但是最要紧的事,还没有解决。 陈氏让人去打听那两个院子的主家,想干脆高价买下来,结果那两家人都说是夏家强租了去,还威胁不敢卖。 在陈记布庄摆了一角摊位的成衣铺生意倒是越来越好,回头客及介绍来的客人渐多。 幻娘看着账本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她开铺子遇到了阻碍,毛绣儿却很开心似的,她一直在那边跟着一众针线娘子处着,看她们的繁忙程度,就可知道生意有多好,近来还又招了十几个人。 她专门到青竹轩来劝慰:表妹,女儿家便不应该操心这些事,依我看,你就该好好的学习女红读女四书。 幻娘正在改铺子的设计图稿,想把临街的那门改宽些,弄出个可容马车进出的门,听到毛绣儿在那儿絮絮叨叨,罕见的动了怒。 她将笔往地上一掷,溅了毛绣儿半裙子的墨点。 绣儿表姐,我已经很难过了,你何苦说这些惹。 是不是我遭了难,你便高兴? 毛绣儿神色骤变,她讨好的说道:我是关心表妹你啊,姐姐说的是世间正道,我们 她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滚出来,罢了,我也不说了,寄人篱下的孤女,本该看人脸色说话。她擦着眼泪,转身快步出了青竹轩。 幻娘被她的变脸唬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追上去道歉,但是心里又觉得疲惫的很,摊在竹椅上,揉着眉心。 桐儿端上了一盘新鲜的红莓,愤愤不平地说:这个表小姐,这样的时候,竟来添乱,真不识好歹。 幻娘抬手拿过一粒红莓送入口中,说:不说了,等解决夏家这个事,再去跟表姐聊聊。 陈氏也去找了商户的其他大商家,那些做生意的商户虽然可以跟夏家打价格战,派人广发传单搞得夏家臭名远扬,对于这堵扩出来的院墙也是没有办法。 太守都判了,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又能如何呢? 夏家派了四十几个壮汉在那两堵院墙上站着,恶狠狠地盯着来往的人。 那些汉子没事做,就在两边对着说荤话。 陆家现在没个壮年男丁,陈氏方姨娘这等常出门做生意的□□,被他们编排了好些荤话。 这些事陆家的女眷们还不知道,是陆宣义回来谎称有事,要去庄子上雇几十个壮农夫。 陈氏怕他学着临安城的那些纨绔公子仗豪奴行凶,几番套话,方得知了自己被编排的那等不堪。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气氛顿时愁云惨淡。 方姨娘抽抽噎噎地说:若是老爷还在 若老爷还在,只怕他现在已考上进士,咱们跟着进京享福了。陈氏揉着儿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真哥儿,娘知道你孝顺,只是你当下该专心做学问,寒窗虽苦,将来一朝上青云,方对得起现在娘跟妹妹受得这些非议。 -- 第82页 你看夏家不过一奴仆之家,无功无德,做生意漫天要价,因他家是袁总督小妾的娘家,便有人故意上门高价买东西。 当年袁总督也不过一贫寒举子,第一年进京考试落榜了,还是咱们太爷资助盘缠,又送了几年银子供他心无旁骛地苦读,才有后来的金榜题名。 如今他家的下人反倒来欺负我们。陈氏仰起头,眼角流出泪,顺着鬓发流入耳朵。她捂住了儿子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流泪。 你老师为你殚精竭虑,如此偏爱你,不要辜负他的厚望,快回老师家吧。铺子里的事,我们能照顾好,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陆宣义跪坐在地,头枕在陈氏腿上,闷声大哭。 他是极要脸面的。 亲娘受辱,却无能为力,枉为男子。 幻娘也跟着哭起来,她只觉得自己是一切错误的源头,是为什么要开这成衣铺,还要跟着夏家抢生意。 她跪下,哭着说:娘,女儿不开那铺子了,把那铺子卖掉,什么都不做了,就在家好好的学女红。 陈氏将她搂进怀里,说:傻姑娘,你关了铺子,咱们家就更难看了,越在此时,越要坚持下去。 娘说了不要你去找袁夫人,是等她自己来帮你。 陆宣义一抹鼻涕眼泪,也是一脸坚毅:娘说的对,妹妹,咱们不能认输。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来报,说是蔺夫人请小姐过府一叙。 陈氏道:蔺夫人想必也是为这事,她定有说法,幻姐儿,你快去换衣裳。 幻娘忙去了。 到了太守府,她被领着到蔺夫人的卧室。 只见屋内布置素雅,满室浓重的药味。 蔺夫人肚子又大了些,脸上瘦得凹陷下去,头上没有带钗环,穿着家常的旧衣裳,斜倚在罗汉床上,看到她来,有气无力地说:幻姐儿,你来了。 旁边的丫头扶着她起身,在她背后垫了两个软垫支撑她无力的身体。 幻娘屈身一福,说:容姐姐,你要保重身子。 蔺夫人说:你坐,我天天这么躺着,人都躺得没精气神了,今日贸然叫你来,是想有人陪我说说话,解闷。 她话锋一转道:夏家的事,有许多案子还在我夫君案上压着,袁总督乃他上峰,你也是出身大家,知道其中利害。 昨日接到信,袁家大小姐已到了湖州,等她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六十五章 幻娘回到自己家,发现慧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看着有些消沉,不复往日活泼。 她先是赔罪,说自己家的事倒惹她们家的不清净,然后又说等大姐来就好了。 幻娘道:现在局面,我如风中浮萍,亦只有等了。 慧姐苦笑道:这事,二郎还劝了爹爹,还点了些家丁要去拆夏家的院墙,但是被爹爹关起来了。 我们姐弟也只是表面风光。 幻娘低头思索,想起了那世袁总督的后续,他也没几年就要辞官回乡了,平亲王为首的宗室与后党争锋,皇帝年老多病,放了权,江南总督这要职便给了皇后的弟弟。 幻娘:我们虽出身大家,亦为时势所限,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无忧无虑。 慧姐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家。 幻娘摊开信纸,写了封长长的信,把自己眼下的烦恼一骨碌地写下来。 写完之后,她又看着满纸愁苦的事,哑然失笑,然后把信撕了。 她想写信便只写快乐的事。 小王大夫小小年纪行走江湖,扶危济贫,不知背负着多大的责任,怎能写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徒惹他忧心。 她安心地坐在家里等消息。 第三日,华朗来报,说一队北方口音的兵丁把夏家的墙给拆了。 那些碎嘴的夏家下人一个个被打的断手断腿,然后包扎了下又乖乖地把墙砌回去。 然后又得到消息,那是袁家大小姐派的。 这一天袁家内部也是乌烟瘴气。 夏姨娘把袁总督从衙门拖到后院,哭的梨花带雨,还说大小姐不顾老爷脸面,派人拆了夏家的院子,将家丑外扬云云。 袁总督最喜女人哭泣时的美态,一见她哭,便心软了三分,又极讨厌别人拂逆自己,尤其是以下犯上,当下是威严十足地走到袁夫人的房中。 袁大小姐正在与袁夫人叙话,虽不是亲生母女,却感情极好。 她见父亲带着夏姨娘急匆匆走来,便知这夏氏又在吹枕边风了。 父女几年未见,袁总督当先便把袁大小姐臭骂了一顿。 又要她亲自去夏家赔礼道歉。 袁大小姐挺直了脊背,说:父亲此话可是当真? 我是崇国公的世子夫人,陛下御封的四品诰命,我夫君是崇国公世子,现任四品伏威将军。 父亲,您让我去给一家奴出身的商户赔礼道歉?崇国公府有何颜面?我又有何颜面? 她搬出崇国公,袁总督面色便严峻了几分。 这女儿已经不是他家里任他拿捏打骂的姑娘了,是人家的媳妇。 但是他还嘴硬着:我堂堂一品大员的女儿,居然纵家奴行凶,如此飞扬跋扈。传到京城,当心你公婆恼怒。 -- 第83页 袁大小姐道:母亲教我侍奉公婆,晨昏定省,他们喜欢我的很,只恼怒有个宠妾灭妻的愚父。 从没有人敢如此不敬,袁总督气地怒目圆瞪。 只听袁大小姐道:大哥如今在陛下身边任侍读学士,极有脸面。上个月,皇后娘娘见着他,还问了我们家二郎年纪,预备着给她的五公主选婿,年龄是极登对的。只是,皇后娘娘又问了一句,你们家那个姓夏的姨娘还在不在? 大哥只能据实相告,便没有后话了。 爹,这就是你的名声,毁了二郎的前程,毁了我们袁家的前程啦。袁大小姐冷笑着说。 夏姨娘马上跪在地上,扯着袁总督下摆哭着喊:是妾身的错,请老爷责罚妾身吧。 袁总督想宽慰她几句,却被袁大小姐抢白:爹爹,夏家打着你的旗号为祸乡里,纵奴行凶,目无法纪,蔺因的判决都敢置若罔闻,亏得是他与我们家要好,换一个人直接就参你了。 她过去把夏姨娘揪起来,说:夏氏,你在我们袁家作妖几十年,你无儿无女,这样的给我爹泼脏水,究竟是何居心? 夏姨娘缓缓地摇头,泪光盈盈,十分惹人怜爱。 袁总督道:汮娘,你是记恨你母亲的事,这事不与夏氏相干。 是啊,当然与夏氏不相干了,是我母亲自己想不开,活活气死的。夏氏一个白莲花似的妾怎么能害死正房夫人呢。 袁大小姐有些懒得废话了,说:我来的时候,大哥便与我说了,得把夏氏处理掉,不然他在宫里行走,着实没脸,也怕二郎今后又受影响,五公主现在也没订亲,左右他们年纪都还小,说不定过几年皇后又想起了呢,太子马上要立了,只五公主一个嫡亲妹妹。 袁总督说:你如今翅膀硬了,还拿皇后太子来压我。 爹,二郎给我说,夏家的下人,还自称跟我们袁家是亲戚呢。她指着夏姨娘道。跟我们袁家是亲戚,真是好大的脸面。说出去,不说我了,连带着二妹,三妹,都脸上无光,三妹还是嫁的皇家,你叫她在宗室女眷相聚时,如何做人? 她使了个眼色,几个麻利的婆子,把夏姨娘扯到门边去,一段白绫勒到她脖子上。 袁总督当下挥手狠狠打了袁大小姐一巴掌,然后冲过去将那几个婆子踹开,亲手解下夏氏脖子上的白绫。 两侧屏风后冲出十几个兵来,把袁总督架到一旁,他高声叫着:来人,来人。他的常随不过几个文人,被士兵推出门外,无力挤进来,他们又想出去叫人,但这是袁夫人的院子,院门紧闭,一排家丁站在门口,气势凛然。 一个副将两掌心抵住夏氏的下巴,左右一扭,只听得骨头一声脆响,夏氏便吐了舌头,两眼上翻。显然没了性命。 士兵们放开了袁总督,他指着袁大小姐道:你我竟生了个这样的毒妇,我要杀了你! 他抄起旁边桌上的茶水就像她掷去,三名士兵站到袁大小姐身前,组成一道人墙,那茶杯撞到一个士兵的胸口,掉在地上摔碎。 袁总督捂着胸口,简直要被活活气死了。 袁夫人拿帕子掩住嘴唇的笑容,柔声说:冰玉,雪璃,你们快去扶着老爷。 她旁边两个美婢忙去一左一右搀扶住袁总督。 两人身上香风阵阵,袁总督转眼一看,竟是两个风姿各异的绝色美婢,一个娇滴滴地说:老爷可是身体有不适。 一个轻轻揉着他的肩吐气如兰:老爷当心气坏了身子。 袁夫人走过来,端庄大气地说:汮娘,你怎能如此对你父亲。她又对袁总督说:孩子们大了,老爷也不能当他们是小孩子。你们两个扶老爷进去歇着。 两个美婢依言把他扶进内室,柔美的胸脯便一左一右抵在袁总督手臂上。 袁夫人说:汮娘,你快回府去吧,省得你爹看到你气坏身子,有些话咱们过些时候再说。 袁大小姐爽朗一笑,招呼着下人及兵丁们出去了。 袁夫人拿着帕子装模作样擦了下眼泪,说:这夏姨娘也是可怜,把她先搬到柴房去,明天找夏家人接回去办事。 所以,就是这样,夏氏死了。我爹要跟大姐断绝父女关系。慧姐说。这几天他在气头上,娘就打发我出来住,二郎甩给大姐了。本来她也被跟着打发去大姐家,但是她怀着一点私心,要来闺蜜家借住。 幻娘听得一脸震惊,问:夏氏,这么死了,夏家不闹么? 慧姐道:闹?他们敢么。倒是有上门哭的,但我爹说见了姓夏的就伤心,不见。 方姨娘带了几个丫头进来。 她满脸笑容,说:只怕我们家里做的不合袁小姐胃口,这是外面细雨楼订的菜。 丫头们把菜一一放在桌上。 慧姐道:你们太见外了,我又不是什么挑剔人。 方姨娘笑道:也是有喜事,刚刚我从外面回来,听说夏家在便宜卖铺子,我们太太准备买几个。 -- 第84页 李令琦同时收到几封信,他手下的联络网已经遍布天下,临安城里的那点小八卦,在他的特意关照下,也被人事无巨细的传书过来。 他看得十分愤怒,又看幻娘写的信,满纸欢乐,不提一字遇见的坎坷。 索幸,都结束了。 他拿起京中传来的那张纸条,拆开看。 上面只有一行字,下月立太子。 他静静坐在那里,先前还有点微微气愤的少年心思,现在只觉得被一桶冰水当头淋下。 有的人是傻子,因投胎投得好,生在皇后肚子里,也可立为太子。 他心里藏着一股火,只想早些羽翼丰满,回京城去复仇。 第六十六章 听到好消息,陆宣义也回家住了几天,他本想与家人好好享受劫后的欢愉,结果没想到家里除了一个不太熟悉的绣儿表姐,又多了一位妹妹的闺蜜袁小姐,他在家待着十分不自在,好在慧姐也只呆了几天便回家去了。 经过几个月的筹备,幻娘的成衣铺终于开了起来。 她从父亲的字帖里凑出霓裳仙衣四个字,叫人做了牌匾挂上。 袁夫人跟袁大小姐都在开业那日去给她撑场子,临安城里的贵妇去了好些,先前她以野鹿客为名作画的事又传开了,一时间名声极盛。 生意很好,一个月各种流水加起来万余两,左右院子都买下来预备给新聘的针线娘子们住。 幻娘却有些意兴阑珊了。 现在的兴盛局面不是因她而成,到时许多事也由不得她。 袁夫人的布局,她想了几天终于明白。 都是继室,她与郡主不同。 郡主出身皇家,天生尊贵霸气,做事只求顺自己心意,该杀就杀,该作贱就作贱,任何人在她手里都贱如草芨。 袁夫人不得丈夫宠爱,没法□□得宠的姨娘,便认真将元配的子女培养成材,找门好亲事,这些成人的子女就成了她的助力。 元配孙氏夫人与夏姨娘斗的一死一伤,夏姨娘各种小手段把孙氏夫人气死,她临死前给夏姨娘灌药,打下一个成型的男胎,从此夏姨娘也不能生育。 继室进门,更是被夏姨娘各种小手段拿捏,便只能装作大气地忍着,蓄力十几年,终于把夏姨娘直接弄死。 她可以用后宅的小手段,但是那样势必会被精明的袁总督察觉。 只能光明正大的做。 原配成材的子女是她手中的刀,原配四名子女都想夏氏死。 袁夫人用尽心力让他们娶得好,嫁得好。 亲家都是袁总督无法开罪的人,他若执意在夏姨娘一事上纠缠,便是放弃了自己的政治伙伴,也对自己名声不利。 所以他只能自己气几天,然后又当无事发生过。 等袁大小姐的夫婿上门拜访时,又是一名慈祥的岳父了。 身在大家族,又有几人能如愿? 青竹轩里的地上,开满了细碎的小花。 幻娘与王嬷嬷聊天:王嬷嬷,你前些时候说你有个远房侄儿是个伶俐的,我想看看他。 王嬷嬷大喜:好,我下午就叫他进来见小姐。近来小姐预备在苏州开分店,许多人都想来求个成衣铺的差事,没想到竟落到自己侄儿头上了。 等那叫王哲的汉子进来时。 幻娘问了他先前的经历,原来也是个读书不成的,一直在别家铺子里做账房,识文断字,能说会道, 可以,你是王嬷嬷侄儿,自然是值得信任的,如今许多人在我眼前说要去苏州忙活分店,我觉得谁去都可以,但是眼下我有件事只想找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去做。 王哲马上跪在地上说:我绝对对小姐忠心耿耿。 幻娘说:我想开个首饰店,从头做起,但是这铺子不能让人看出是我开的。 王哲本来以为只是做成衣铺分店的掌柜或者账房,没想到是筹备一个新铺子的事,他十分激动,连忙应下:小姐放心交给我,定将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幻娘喝了口茶润唇,说:不,慢慢来,先找个人少的地方,租一个小铺子,低调一些,关键是你要找几个好匠人,还有原料商,首饰图纸还是我自己画, 王哲有点疑惑:小姐,首饰铺子都是要开在极热闹的地方啊,那些东西又贵,寻常人家买不起。 这一个我想慢慢来,先前的成衣铺根基不稳,你若做这事,三年之内不会有华朗那样的进账,具体怎样也看你自己的能力,名字就叫王记金店,寻常一些。 王哲听出她话里带了几丝不耐烦,想自己再怎么样当个小账房,也没多大前途,便保证要做好这些事。 嗯,好的,你先去找原料商,我知道陈家有西域的商路,但我不希望这个铺子跟陆家或者陈家有牵扯。对外,这就是你开的。懂么?幻娘说。 王哲忙应下,然后幻娘叫桐儿端出一千两银票来。 这是胡记钱庄的千两银票,你先拿去。 王哲喜滋滋地走了。 幻娘弹起了琵琶,心绪飞到了千里之外。 王记金店的王字,便是王奇的王。 第六十七章 蔺夫人小产了。 艰难的怀到七个月,后期路都走不了,只能躺在床上,还是小产了,说是两个手脚俱全的男胎。 -- 第85页 幻娘只关心蔺夫人的身体。 慧姐也说不知道别的,过了几日她们跟着袁大小姐一起去太守府探望。 蔺夫人形销骨立,躺在床上,仿佛一个死人。 小小的阿沅坐在床边侍奉汤药。 见有客来,蔺夫人强撑起精神与她们说话。 袁大小姐说:你身子不好,何苦拼着要怀胎。把身边丫头开了脸帮你生一个便是。 蔺夫人闭着眼说:汮娘,你不懂。 她们两个又是一番小小的辩论。 闺蜜间的拌嘴,倒是让蔺夫人精神了些,她额头出了些薄汗,又跟旁边的幻娘慧姐闲话几句。 幻姐儿那铺子开的红火,我倒是想亲自去看看,裁几件衣裳。她说。 幻娘道:我回去便叫人拿现在新出的那些衣裳来,你看上哪套就做哪套,也不用去铺子里看。 蔺夫人摸了摸阿沅的头说:还要给沅儿也做几身,她又长了一截,去年的衣裳都不能穿了。 她又哀伤地说:可惜我抱不起沅儿了。 阿沅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袁大小姐借口如厕,出门把蔺夫人身边的老婆子扯来问:大夫究竟怎么个说法? 那老婆子无奈地说:本地名医说只能开药试着治,老爷已经叫人拿帖子请个太医来。 蔺夫人倒是越来越精神,她希望这几位朋友能常来看望她。 她们都应了。 京城的太医骑着快马赶来,老太医满面尘土,到了不喝水也不吃饭,便直接切脉问诊。 这日,幻娘与慧姐恰好也在。 她们陪着蔺夫人,等太医的诊断。 太医摸了一刻钟的脉,然后出去写方子。 有的大夫比较讲究,诊断不能在病人屋子里说。 他的诊断结果,没有让蔺夫人知道。 众人都以为这位老太医来了,便会让蔺夫人的身体好起来。 但她还是如秋叶般慢慢枯萎,不知哪日便离枝而去。 袁大小姐放下家里的事,几乎每日都来陪着。幻娘与慧姐也跟着来。 幻娘悄悄去找了那位太医,问他的诊断结果,太医自然不说,但是说了脉诊情况。 幻娘将袁夫人的既往病情及脉案详细写出,飞鸽传书给她信任的小王大夫,特别写明脉案是太医胡某某所诊。 李令琦接到心上人的信,自然要竭尽全力来想出个法子。 自己在她眼里是无所不能的。 但这个病例太难了。 他问师父,那位胡太医本事如何? 秦神医道:是个能人,内科妇科不在我之下。只可惜性格古板,一直升不上去。 李令琦拿出那封信给秦神医参详。 秦神医摇头说:大夫能做的,就是让她过完这个长夏。 李令琦默然。 他回信道:尽人事以听天命。 幻娘已有心理准备,结果她早就知道了。 盛夏之时,周围人都热得汗流浃背,蔺夫人却喊冷。 蔺因撇了衙门的事一直守着她。 袁大小姐也一直坐在床边,蔺夫人没有娘家人来看,便只得这个闺蜜充作娘家人。 白日她口述了封信,叫幻娘代笔。 如今幻娘与慧姐带着两个小的在花园里玩,蔺夫人不要她们进来,怕太过伤心。 夫君,我娘来信说,要把九妹给你作续弦,照顾两个姐儿。蔺夫人虚弱地说。 蔺因抚了抚她的头发说:说什么呢,这么不吉利。 蔺夫人狡黠一笑:我已婉拒了,夫君你才貌双全,我那九妹长得粗胖,与你续弦,便是夫君你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容貌衰败,此时已不复盛年时的娇美可爱。 蔺因眼里流下泪来,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你若续弦,一定要找性情好的,有才的,长得美的,不要委屈自己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了气息。 袁大小姐低声啜泣。 周围下人大哭。 幻娘听着风中传来的哭声,茫然无措。 她以为自己重生而来,可万事顺心,怎么可能呢。生死大事,谁能改变? 丧事过后,袁大小姐拿了份书稿给幻娘,说是蔺因整理出来的蔺夫人遗作。 他说这书务必交托女子来续,只求一个圆满。 袁大小姐虽性情彪悍,却懒动笔墨,便将这事转托幻娘。 她打开那份稿件,发现竟是先前沉迷的《丽君传》。 袁大小姐回忆道:她十几岁就写这书了,只闺中几个交好的看看,大家都嘲她心比天高,写出满纸荒唐。没想到蔺太守到了江南,居然帮她把书出了,喜欢的人这么多,可惜没有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再生缘》 第六十八章 幻娘看着那份精致的书稿,自觉无才续便只能收起来。 皇帝下令册立皇后生的嫡长子为太子,特加开恩科。 幻娘知道太子是个傻的,皇帝是个疯的,皇后是个狠的。只是那些都与她无关,天下在诸位臣子的努力下平安稳定。 她只想过自己的生活,她知道后面十几年,赋税渐轻,百姓富裕,正是发展商业的好时代。 -- 第86页 那藏于宫中的平亲王也该出山了。 她突然萌生一计,虽找不到他,但是也要让他知道将来会面对的一些阴谋诡计。 一转眼就到了秋闱。 陆宣义提前一个月回家备考,他老师说他学问已经很扎实,就是体质不够,于是给请了个武师带回来。 因为成衣铺扩张,又招了许多人,家里住的针线娘子们也是老师傅了,便让她们住到夏家原先的那两个院子里去,老带新,多多传授手艺。 府里一下子清净许多,正巧合适陆宣义备考。 全府上下如临大敌,除了武师教陆宣义强身功夫时敢大声喝几句,其余时间都没人敢大声说话,便是有飞鸟落入院中,都立有人上去捕捉或是撵走,生怕打扰大少爷复习。 幻娘连琴也不敢弹,也一心盼哥哥考中。 经过一阵临时抱佛脚,陆宣义健壮了些许,他正是长个子的年纪,长高了不少,在母亲与妹妹的目送下,独自背了个包裹,手上提着一大卷油布,慢慢走进贡院。 无论穿绸的,穿麻的,所有学子都背着个装笔墨砚台及干粮的布囊,手上提着卷油布。 这是所有读书人必经的劫数。 陈氏看着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进去,拿帕子捂着嘴低声抽泣。 隔了许久,她说:幻姐儿,当年你爹也是这么进去的。他在家里金尊玉贵,去哪里都几个人跟着,如今这样的难关,偏偏要一个人去闯 幻娘轻声宽慰她:母亲,哥哥学问做的好,必能金榜题名,倘使这次不中,明年还有次秋闱呢。 陈氏道:金榜题名什么的,我都不在乎 ,就是心疼他要吃的苦,他平日哪里吃过那些干饼 一晃九天,她们到门口去接。 陆宣义孑然一身地出来,他考完试,便什么都不要了,昂贵的砚台,百金难求的龙须贡笔,使了一半的漆烟墨都扔在考场里。 他脸色蜡黄,走路几乎是在飘,全靠一股精神气撑着,眼睛明亮的吓人。 几个机灵的小厮忙扶住他,赶紧架上马车去。 陈氏与幻娘跟着上车,她两个根本不敢问考得如何,只默默拿出精心熬制的补身药膏喂到他嘴里。 陆宣义回家睡了两日才彻底恢复。 他也没有去老师家,只在家里整日闲坐,并不看书,等着放榜的日子倒是他这一生最最悠闲的时间。 幻娘很高兴,那一世陆宣义在秋闱时,吐血而亡。官府的人也没有查,因为秋闱连考九天,身体不好死去的考生也不是没有,大家都认为是正常的。 倒不管他能不能考中,只要哥哥好好的就行。 陆宣义也难得的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露了几丝顽皮,他说:听说京中风气逐渐开放,贵族女子都可着男装出门,妹妹你久在家坐着,不如跟我一道出门去玩玩。 幻娘求之不得,也不敢说自己早就跟着慧姐穿男装出去玩过,便穿了哥哥旧时衣衫,跟着他出门去玩。 他们带了几个奴仆,去闹市闲逛,陆宣义想去看看古董字画,便挨着看。 在一家书画店里遇见了蔺因,他穿着身素衣,整个人有些呆滞,坐在店中喝茶。 陆宣义便去与他见礼,幻娘跟在身后也行男子之礼。 他看见幻娘,淡淡一笑:陆小姐,有缘。 蔺某来此,正是为了装裱陆小姐的画作。 正巧店里的师傅拿裱好的画出来,蔺因看了看,点头付钱。 那副画正是幻娘初春时作的蔺夫人赏花图。 春去秋来,物是人已非。 亡妻在时,没留下肖像,只陆小姐一画留有她的形容笑貌。他叹道,浑浑噩噩地走了。 幻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说:蔺太守真是用情至深。 店里的掌柜说道:是啊,本来这些小事他派下人来就可以了,偏偏自己跑一趟,还要守着做,硬是怕人不小心弄毁了。 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放榜。 乡试第一名。 陆宣义。 陆宣义知道结果时,不惊不喜,倒像是早已知道,只是整个人长吁了一口气。 幻娘正巧与他坐在一起谈音律,听见这结果简直要跳起来,哥哥才堪堪十四岁,十四岁中举不稀奇,十四岁的解元郎可从未有过。 陆家张灯结彩,办各种大宴小宴,请亲戚,请先生,请同窗。 门口锣鼓喧天,陈氏请了耍杂技的,舞狮的,又洒钱办流水宴,供人吃喝。连着热闹了一个多月。 先前陆尚书本就在临安城多有故交,只是都与这庶出的四房来往淡淡,如今竟好似曾经多亲热般,那些太太奶奶上门来与陈氏闲话,一口一个姐妹,光是要认幻娘做干女儿的就有八个。 最多的还是说亲的,冰人踏破了门槛。 陆宣义放话现在不宜订亲,影响未来考试,陈氏便让门上的人拦着,各家请的冰人便在门口排起了长队,誓要把婚事说定。 幻娘把这好消息赶紧写信告诉了小王大夫,近来他已到了南诏,山高水远,飞鸽传书常常传不到,鸽子半路上遇见猛禽,信件便只能遗失了。 她现在写信都由正经驿路邮寄,怕废了他们组织辛苦训练的鸽子。 -- 第87页 走正经驿路也至少得两个月,这份相思着实难熬。 寻常官宦之家的宴会从来都不会请陈氏,众人都觉得她家没人撑门户,往后便是商户,如今家家都给她递帖子。 那些人家发现陆家在儿子婚事上咬的很紧,便转而求娶女儿,无论如何誓要与他家做亲戚。 幻娘跟着陈氏出席那些宴会,便像唐僧进了蜘蛛洞,动不动便是一个中年贵妇与她说几句话,天花乱坠夸一通,突然就介绍自己家儿子品貌才学,堪为良配,愿结两姓之欢。 陈氏坚持了自己的立场,说姑娘还小,暂不定亲。 她素来因做生意寸步不让而有浅薄名声,如今在儿女婚事上没有被那些高门大户晃花了眼,仓惶订亲,倒也博得上流社会交际圈里人一些称赞。 殊不知,只是那些上门说亲的人家,都没有达到她的期望值。 第六十九章 陈氏悄悄对幻娘说:幻姐儿,你也别急,母亲定要给你好好相看,找一个绝好的人家。 幻娘只能笑着应承了。 她觉得,这个势力的嫡母,未来会与自己产生激烈的争执。 京城的消息传到了临安。 陆家大房两个公子名落孙山,陈氏更高兴了,又让人在门口放了几串鞭炮。 她们关注京城大房二房的消息,那边自然也在关注四房的。 陆雪松入鸿胪寺礼宾院已有半年,政务上的事,得过且过,要说出差错,那也没有,只是与他父亲比不得。 当年的陆探花与郡主婚后,因为是一甲第三名,又蒙岳父保荐,不入翰林院,直接入鸿胪寺做官,他积极为上官分忧解难,下班回家还刻苦学习西域诸国语言,三四个月下来,见到番邦使节,不须翻译,也可叽哩哇啦聊得亲如兄弟。 如今陆雪松坐班时还找个混血小吏在旁边教自己学吐火罗文,半年下来,不过还是会那几句日常对话。 一众进士出身的同僚官员,及曾经是他父亲跟班的鸿胪寺卿,心里都有了评判,私下聚会时,纷纷说举人与进士确实有差距。 读书人之间的阶级差异,多少权势多少金钱都无法消弭。 陆雪松知自己已无法沉下心去读书考学,便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 如今他们二十好几,还不如四房的十四小儿,着实让他气急败坏。 华菱郡主也很生气,不过她自有发泄渠道。 她把大儿媳胡氏及两个孙媳妇叫到面前,三个女人跪了一下午,被她足足骂了两个时辰。 胡氏的错在于没有督促儿子读书,及为儿子择贤妻。 两个孙媳的错在于不督促夫君读书上进,反勾引他们出外踏青饮宴,还进献美婢为妾。 三个女人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说出外踏青的是郡主,她想出去,一家人自然跟着她出去。 刚进门时,郡主说她们不贤,不为夫君纳美妾,如今全赖到她们身上了。 陆宣雅坐在一边,优雅矜持地看着跪着的母亲与嫂嫂。 她轻轻笑了,拿团扇遮住嘴,并不想为她们开脱。 陆宣春坐在一旁,抱着猧儿,脸色麻木,她父亲活着不如死了,日日发疯,母亲半死不活行将就木,却不要她侍疾,让她时时侍奉着郡主,指望老郡主给她找门好亲事。 等郡主消了些气,陆宣雅道:祖母,孙女听郡王妃说,宫里筹备给太子选妃。都要四品及以上官员家中嫡出的小姐。 她这一说,陆宣春眼中倏然一亮,四品及以上官员,大伯不是将将四品么,自己也是嫡出的小姐,若能入东宫,到时定然可以压陆家这一辈所有女儿。 老郡主看了眼陆宣春,摆手道:咱们不掺合这事。她也不说为什么,就把厅中的人都打发走了。 陆宣春心里憋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处处带着小猧儿,让郡主不喜。 她跟在陆宣雅身后走出正院。 陆宣雅走到一处偏僻拐角处,突然止步,昂着头矜持地说:妹妹可知道祖母为何不许你参与东宫选秀? 陆宣春越来越厌恶她那装模作样的举止,也昂着头答道:想必是祖母以为我与太子年龄差异太大,太子即将及冠,长我六岁。 陆宣雅叹息着摇头:我看不是,我刚刚便不该提这事,你若去,也定然是选不上的。太子的岳父怎么能是个疯子呢?她摇着团扇带着丫头慢慢走了,头上的金凤步摇慢慢的一晃一晃,反射着阳光十分耀眼。 陆宣春气出了眼泪,把手帕扔在地上,权当是陆宣雅,狠狠地踩了几脚。 李令琦在南诏的密林之中。 这里的人精通各种奇门毒术,以毒为医,倒也奇怪,他研究了几个月,也算研究透彻。 这时他特地请的老师也到了。 曾经的紫薇令黄耀。 这位老大人出身泸县大族,三十岁时高中榜眼,当过太子的经学讲师,年逾七旬,辞官回乡,又不顾跋涉艰辛,到南诏来。 令琦多谢黄大人。李令琦一阵衣袖,伏地拜倒。 须发皆白的黄耀忙扶他起来。 王爷不可。 他细细打量这个身形颀长的貌美少年。 目似朗星,长眉入鬓,眼里藏着深不可测的野心与抱负。 -- 第88页 武艺高强,行事有度。 还跟皇后太子是死敌, 这样的皇子,是清流文臣的最佳选择。 黄耀深深一揖,老朽代天下万民谢王爷。 李令琦学的很认真,他小时候在上书房表现掐尖,立即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如今行过万里路,也读过万卷书,如今学问扎实政务娴熟的老臣倾囊相授,引导他学千百年来,由儒生总结改进的帝王心术。 曾经不太见得人的字,在黄耀的戒尺下,也见得人了。 江南闺中的少女频频在信里夸他的字大有进步。 山中不知岁月,李令琦自觉体内流转的内力,洗经伐脉,身躯日渐轻盈。 不知那日便会开始破关,他不敢离那株幻毒草太远。 他正在听老师讲到各地马种的优劣,突然看见一个华服美人盈盈而来,她穿了身耀眼的绫罗长裙,头上戴的金冠繁复精致,耳间挂着的翠玉坠儿透亮幽深。 她的脸正是上次破关时见到的美人。 像是二十几岁的陆家小姐,身段玲珑,清艳动人。 黄耀的身影渐渐模糊,美人浅笑着在黄耀的位置上坐下,她双手轻轻抬到桌上,手下出现一架古琴。 李令琦站起来,目光迷茫地问:你是谁? 美人只是浅浅笑着,并不答话。 他抬起手来,痴迷地去摸美人的脸。 年过七旬的黄老大人感受到学生摸自己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拔腿跑出窝棚,大喊:秦神医,出事了,出事了。 幸而秦神医一直在旁边,他足尖一点,荡进他们读书的这个窝棚,一看李令琦在抚摸虚空中的物体,喃喃自语,就知道终于到了。 他快速将幻毒草扯下,团成一团,挤出点草汁滴到清水之中,又把草泡在碗里,直接走进窝棚,钳着李令琦的下巴,把药水灌进去。 李令琦正与梦中的美人调情,突然被人按着灌进味道古怪的药汁,马上还手。 师徒两个打起来,都没有留余力,一时间这个草草搭救的窝棚瞬间炸开。 李令琦感觉体内窜起一股邪火,似要他焚尽,他四处寻找刚刚的美人,却未见到,只见四周站满了遍身璎珞的菩萨,都在嗡嗡嗡地对他念经。 李令琦在一片废墟中醒来。 旁边只有秦神医守着。 他说:朕是在何处? 看到秦神医又惊喜地说:师父!许久不见,您老人家怎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复习备考,缘更。 五月之前会恢复日更的。考试时间不定,我也很惆怅。 第七十章 李令琦感觉脑海里的东西一片混沌。 一方面,他在南诏的密林中,与江南的美丽少女鸿雁传书。 一方面,是在火海中重伤毁容,在京城与眷恋的少女重逢,宫变,登基,励精图治,威服天下。 一切恍如梦中,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江南去。 师父,我有天演摧日诀的后九重口诀。李令琦说。他下令掘开了九座大墓,得到了全套内功心法,已练至大成,武功圆满之后,身轻目明,仿佛是道门秘法。 额?怎么回事?你这一破关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秦神医道,但他仔细一看,又觉得徒弟还是那个徒弟,只是沉稳了些。 口诀不长,一百来字,李令琦说了一遍,秦神便记住了。 外围几个值守的武士走了过来。 李令琦看见这些熟悉的面孔,感慨良多,那世他被薛侯派的刺客截杀,身边这些侍卫悉数战死。 这些是最早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西域的死刑犯,一路万里相随,本应回报给他们锦绣辉煌的前程,却在半路戛然而止,一个个还都是单身汉,荫封的后代都没有。 他唤来赤邪郎,说: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往临安去。 秦神医道:你就这么急?这事刚过,就急着去见陆小姐。黄大人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 李令琦爽朗一笑:我盼她这么多年,能再见一眼都是奢望,如今自然要立即去了。 至于黄耀,他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的。 姑娘,袁二少,又来府上了,说要接你出去看什么杂技。桐儿端了盆果子进来,有点焦急地说。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 正主儿无动于衷,慢条斯理地提着笔调颜色。 窗下的少女如盛放的百合,穿一身素衣,头发挽起,随意团了个髻,插了根碧玉簪。 聊胜于无的首饰,完全埋没不了她出众的美貌,那双烟雨朦胧的眼睛便足以倾倒众生, 这三年,因陆宣义的名声,他们家才成了临安城中人人认可的一流世家。 原先还是各家托冰人来说亲。 后来北方的风俗渐渐南移,那些世家公子又因种种因缘际会,有意或无意的瞥见了陆家小姐的清丽容颜,纷纷赞同家中长辈的选择,亲自上阵,誓要夺取佳人芳心。 幻娘在及笄之后,便不再梳妆打扮,也从不理会那些莫名其妙的男子,只有袁二郎她无法断然拒绝,去年慧姐与陆宣义定了亲,也是一家人了,她无法驳人面子,只是十次邀约会去个两三次。 -- 第89页 她调好颜料,画了几瓣荷花。 樁儿又进来催促,小姐,太太叫你去前厅见袁少爷。 幻娘叹了口气,道:更衣。 樁儿问:小姐,今天还是穿男装出去么? 是。 两个丫头找出她量身缝制的月白直缀,樁儿给她穿衣系带,桐儿给她把头发散开,在鬓角多留了几丝碎发,遮挡耳洞,重新扎了个髻,拿月白方巾包着,樁儿又拿出男子样式的玉佩挂在腰带上。 桐儿从百宝格上拿出一把折扇。 短时间内,一个纤细的风流书生便新鲜出炉。 袁二郎等了许久,正在与陈氏闲话。见她出来便满脸惊喜,前几次来都说身体不好,今天总算见着人了。 陈氏见幻娘又是穿男装出来,有些不悦,当着外人也不好发作,只能笑着说:幻姐儿,你刚刚病愈,该出去多走走,玩得开心啊。 幻娘点点头,把扇子往腰带上一插,拢着袖子出去了。 陈氏捂着脸摇头,不知道女儿怎么越来越没有闺秀的样子,真是丢脸,但是那些年轻公子反而说她不同凡俗,别具一格。 现在的流行真是不懂了。 陆妹妹,我今天听到个消息,才这么急着来找你。袁二郎表情凝重。 幻娘说:是什么消息?她想,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连你们人人讳莫如深的,太子是傻子都知道。 袁二郎压低声音。 圣上带着太子南巡。 前几年不是选太子妃么,皇帝嫌各家送的姑娘都不是嫡系的,只给太子指了个良娣,现在带太子南巡,可能是要在江南世家里选个太子妃。 第七十一章 幻娘手一抖,打开折扇,扇了几下,有点幸灾乐祸。 那位跟文臣们还在置气啊。 袁二郎叹气。 唉,现在大家都在观望,也不知什么人家会去献女。 他高挑俊美,从前年少不知愁,飞扬跋扈,肆意笑闹。现在也知道收敛脾气,为家族前途考虑了。 幻娘劝慰了几句,叫他家别亲近太子,持身以正。 袁二郎说:我知道,只是人在局中,四面来风,背后没靠山,总会朝一个方向倒。 幻娘笑着说:左右你爹哥哥姐夫们顶着呢,你瞎操什么心。 袁二郎看着她,默默不语,漂亮的眸子澄澈见底。 少年人没有说破的情思一览无余。 幻娘无言以对,转头看街边小摊。 她拿起小摊上一枚劣质的平安扣打量。 摊主忙推销,说是北方的岫岩玉,顶好的石料,请巧手的女人打的穗子,又请高僧开光,戴身上保佑小公子出门平安,金榜题名。 袁二郎掏出一锭碎银买下。 幻娘不好拒绝驳他脸面,便又邀他去新开的蜀味阁吃饭,权当还这点情。 蜀味阁一楼是大堂,店东家为了吸引客人,请了说书先生。 正在讲这一年,顶顶流行的《凌氏奇录》。 他们进去要了间二楼靠里的包间,打开小窗便听见清晰的声音。 话说,那凌琦小公子,生得一副玲珑心肝,听见张氏那样说,便知道她是要害自己了,他立即托词要去好友家祝寿,马上策马奔出数百里地。 张氏独掌凌家十几载,是个厉害角色,当晚就让娘家兄弟安排数十名好手,追击千里。 终于在渭水边的客栈布下九重埋伏,要把凌琦击毙。 幻娘吃着花生米,一手支着下巴,斜看着说书先生,听得十分认真。 袁二郎道:怎么听了这么多次,还是这么喜欢? 可惜这故事就到凌琦杀掉埋伏的人,回家复仇就没了。也不知是谁写的,你这么喜欢,我一直想把作者拖出来,逼他写完。 幻娘扇了扇风,讪讪地说:也不是喜欢,只觉得新奇罢了。 古来孝道大于天,这个凌琦回去向继母复仇,这写出来,也不能再大街小巷的说啊。 她想,这两年花钱请人,天南地北去说书,李令琦,你该看见了罢。 你躲过一劫,那我便不欠你了。 吃完饭,她绕路去自己的金店看了看。 经过王掌柜几年低调的经营,已经开了好几家铺面,积攒下了小小的名声。 货物都不贵,同样的款式,镀金镀银的卖的极好,客人多是殷实小户,单个利润不比纯金的首饰,胜在量大,赚的钱也不比成衣铺的少。 他们转了一圈,又去古董一条街看古董,恰好遇到蔺因。 他依然年轻俊美,穿着一袭素淡青衫,眉眼里带着点漠然。 他这几年没有再娶,旁人都说他痴情。 袁二郎便上前与他攀谈。 他认出了幻娘,朝她微微一点头。 幻娘行了个男子的礼节,转头去看店里的东西。 两个男子的断断续续的谈话,让她心里莫名的害怕。 蔺大哥,是何时回京? 等操办完了圣上南巡之事,我便会调回京城,去吏部。 -- 第90页 啊,小弟先说声恭喜了。 圣上这次南巡,给太子选妃,可不止选一个太子妃,还有太子良娣,良媛。侧室门第可低些,重要的是品德才貌,官家已经传信让我及苏州织造收集秀女名单。二郎,你家若有品貌出色的未嫁姐妹,不想入太子后宫,宜速速议亲。 他知道袁二郎心仪陆家小姐,故提点他早日提亲。 幻娘放下手中那只哥窑瓷碗,内心充满了忐忑。 回家之后,果然不出三日,袁家的人便来提亲了。 陈氏与方姨娘喜气洋洋,简直扬眉吐气,没想到自己家还这般受袁总督家抬举,竟成一门双亲。 陈氏请冰人在厅内叙话,正要答应,却见女儿一身素衣,披着头发出来了。 那冰人忙恭维道:陆小姐真是天生美丽,不施粉黛也这么好看。 方姨娘过去揽着她,说:姐儿是太高兴了,这样急着出来。 陈氏温和地笑着,拿帕子掩着嘴,说:幻姐儿也没多久就是别人家的了,不比自己家自在,还是要好好打扮, 幻娘站在厅上,轻声说:母亲,女儿不想嫁。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完肥来了。 接下来坚持日更。 第七十二章 陈氏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笑着说:好女儿,娘知道你想嫁,只是女孩子还得矜持些。你回屋去吧,这些繁文缛节交给娘亲来打理。 周围站着的下人面色尴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 幻娘双膝跪地,一字一句地说:娘,女儿不想嫁人。 陈氏面色骤变。 方姨娘忙去拉女儿,却拉不动,她焦急地说:好姑娘,你先起来,有些事,咱们关起门来说,可别叫人瞧见咱们家不和。 幻娘却是打定了主意,要表明拒绝之意。 袁致星是个好人,家世好,人好,却不是她等的人。 若虚虚推脱几句,她们便可说成是女儿家的娇羞,只有她不依不挠,彻底决裂,方能达成目的。 这当着众人的一跪,便是将她与嫡母彻底割裂了。 未来,若小王大夫没有回来,她的下场不会比梦中那一世好更多。 陈氏让几个婆子强行将她拖回屋去。 幻娘不顾体面,朝那已吓得呆若木鸡的冰人大声说道:回去说,我,陆梦蝶,不想嫁。 她被绑住双手,堵住了嘴,关在放祖父灵位的房子里。 陈氏打发了那冰人进来,脸色极其不善。 方姨娘跟在她后面,满脸泪痕。 几个婆子给幻娘松绑。 陈氏问:为什么? 幻娘半跪在地上,想着那世的荣辱喜悲,此时与那时自尽的时候,竟无甚差别。 平时疼爱自尽的嫡母高高在上,面容冷漠。 自己跪在地上,不能有自己的主张,不能有自己的所爱。 她若屈从,便是枉活这一世了。 女儿不喜欢高门大户,表面仁义道德,内里一团龌龊,人踩人,至亲成死敌,可以斗得不死不休。女儿只想找一清净小户,隐于闹市,歌于田园。 陈氏抬起她的下巴,说:你竟然就这点志向。 她扬手,狠狠甩了一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把幻娘打的扑在地上。 方姨娘忙挡在幻娘身前,说:太太,她还小,怕是外头传的那种话本看疯魔了,信什么大家千金嫁小秀才不如阔少爷的,让我好好劝劝罢。 陈氏的脸上落着前门牌匾的阴影,看着阴森恐怖。 好吧,璐瑶你是知趣的,便好好劝劝你女儿。 陈氏领着一群下人鱼贯而出。 方姨娘把幻娘扶起来,心疼的看着她脸上浅浅的指甲印。说:等会儿,姨娘去给你找药。 幻娘轻声说:姨娘,我真的不想嫁。 方姨娘轻轻拍着她肩膀。只怨我是贱出身,让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她思索了一下,说:咱们先拖一下吧,我看那袁二少,前些年还有些幼稚,现在看着也是个讲理的人,你出去跟他私下里说好,再去找袁小姐负荆请罪,让袁家不至于恨上我们家,只要不影响真哥儿的婚事,太太那里也就气一气罢了。 只可惜,真哥儿在外地读书,若他在,定然是帮着我们的。 幻娘靠在亲娘的怀里,看着上面祖父的牌位说:姨娘,对不起,我可能没法让你过好日子了。我不想嫁大户人家。 方姨娘说:我还指望什么登天的好日子呀,现在每天吃好喝好,在府内外也有点体面,方家也不愁吃喝,我已经知足了。 你说不想去大户人家,我理解。 当初我本来也有外面的相好,说等到年纪便把我赎出去,只是跟着太太到了陆家,那样的境地,她许了我百般好处,便把我提了通房。本来我也可以在外头当人家正房娘子的,那几年天天卯足了劲,跟花姨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老爷很是得意呢。 谁又想天天跟人争,老爷跟谁多说了一句话两句话啊。 幻娘问:姨娘,你以前从未说过,你有相好的。那人后来怎么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 第91页 方姨娘眼神迷惘,回忆着以前。 那个人,长得很好看,都快二十年了,我竟想不起他具体容貌,只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他约我在桃花树下见面,脸比桃花还好看。 他说我的月钱都给爹娘搜刮了去,到时定然没钱赎身,他要去当兵,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军营又包吃住,还有肉吃,他当三年兵回来,手里就有三十六两银子,二十两赎我,剩下的钱做小买卖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到女儿身上。 幻娘眨着眼睛,问:他没有回来么?这二十年大虞朝并无战事啊。 我等了他四年,一封信都没有,音讯全无。后来听人说,征兵的是骗子,说是薛家军招人,其实是把人送去矿场当奴隶,不给工钱,好多人都被活活打死了。这边是下贱人的命吧。方姨娘声音里带着几分麻木。 幻娘说:姨娘,等我能自由出门,我就去帮你找这个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想,自己这么颜控,原来是遗传自亲娘啊。 李令琦快马行至永州,暂歇两天。 马是千里良驹,需要休息,人也需要休息。 他坐在酒楼里吃酒,听书生闲论家国大事,忽听到一个说书先生语调激昂地说道:咱们上回书说道,那凌琦小公子走到渭水河畔,又饥又渴,见一客栈 李令琦要了两盘花生米,听完了这一回,又让人去把说书先生请过来,给了他一块金子,问他这个故事的始末。 说书先生便绘声绘色地将《凌氏奇录》梗概说了出来。 李令琦眸色愈发暗沉,这故事竟与他那世少年时的经历七成相似。 绝不可能是巧合,定然有人跟他一样是从那世过来的。 这个故事只怕就是专门写出来给这世的自己听的。 他少年时,自负武力,不把寻常刺客放在眼里,才在薛后的埋伏下毁了半张脸。 他问说书先生是什么人写的这故事。 那说书先生道:这些写小话本的,从来没有身份流传出来的,这作者只有个雅号,叫姑射山人。 李令琦示意又给一锭金子。 说书先生把金子揣进腰带里,小声说:我也是悄悄告诉你们,这话本子,是有家金店的掌柜叫我们说的,开始还给钱说,后来故事精彩,便不要钱了,天天说。 李令琦问:那金店宝号? 王记金店。 第七十三章 慧姐听闻拒婚,特地过府来探望。 她努力争斗,才能跟自己想嫁的人订亲,此番虽然弟弟被拒绝,却也能理解幻娘。 她朝陈氏求情,看在她的面上,幻娘终于出了祠堂。 幻娘虚弱地靠在榻上,看着慧姐,两人同时开口。 我并不是 我知道你是 慧姐微微一笑:你先说罢。 幻娘握着她的手说:我并非对袁家,对二郎有成见。 我知道,你一直在想走出所谓上流社会的圈子,我们生在这样的家族,便注定是要相夫教子,委曲求全,以后帮丈夫纳妾,才是贤惠。提携庶子庶女,才是大度,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像我娘那样活成一块牌坊。 幻娘弱弱辩解:我哥哥,可不是这样的。 他现在不这样,再等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呢。慧姐垂眸说道。我所求的,只是现在一时的圆满,已经是众姐妹里的大赢家了。 幻娘说:你看蔺太守,自容姐姐去后,一直没娶妻,那样痴情,世间有这样的男子的。哥哥他光风霁月,与一般凡夫俗子不同,他与我一样,都受了陆家内斗的这么多气,所向往的与我一般,慧姐,你多虑了。 慧姐让她往里躺些,蹬了鞋,也上榻来。 这些日子,我在家里绣嫁衣,绣的都有些像怨妇了,从小到大,我都没做过什么针线,这一做就连续几个月,我娘还说我绣的不好,不许丫头们帮我,我就想,干脆不嫁人好了,也不用受这般罪。 桐儿端了碗小米粥来,幻娘便坐起来吃粥,她在祠堂饿了两天,已经前胸贴后背。 慧姐翘着脚在榻上玩弄九连环,说:拿出去跟一众要好的姐妹比,我又是顶顶有福气的,苏州许家三姑娘,给四十多的礼部侍郎当续弦,嫡长子都比她大快十岁。许家四姑娘,嫁给瘸腿又丑陋的老郡王,孙女都比她大。只我嫁年貌相当,又才高八斗的解元郎。 桐儿接话道:是了,以前都说谁嫁给我们家少爷是天大的福气,袁小姐是福缘深厚的人,一般人比不了。 慧姐问:幻娘,你可有想嫁的人? 幻娘御下甚严,从未泄露过她有意中人的事。对此幻娘只是默默摇头。 她说:若我有意中人,首先就是长得好看,要特别特别好看。 慧姐点头,说:这是自然,毕竟要看一辈子,丈夫又不能换,若是脸都不能看了,那真是太苦了。 除了好看,还要有善心,体恤贫苦百姓,能仗义疏财。 -- 第92页 还要会点武功。 医术也要会点。 他要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了解天南地北的风情,能够带我一起远行。 慧姐躺在床上,说:我知道你的意中人是谁了。 幻娘呆住。 只听慧姐笑嘻嘻地说:是那个会稽山种花人写的北侠玉万乾。 我之前还推荐你看呢,你说不喜欢,现在看的情根深种了吧。 幻娘无语,又听她说道:北侠玉万乾固然好,到底是书中人,你还是该抽出来才是,早早为自己做打算。 慧姐离去的时候,说了会向自家父母解释,算是抹平了陈氏的担心。 幻娘在家到底不比以前那般自在了。 几个老嬷嬷贴身陪着她,要她早上起来便梳妆打扮,成为一个俏丽的淑女,再不能披头散发的在屋里弹琴写字画画。 陈氏还要带着她出去应酬,指望能找个好销路。 但她拒绝了袁家的事早传的满城皆知。 也没有人家自信比袁总督家门第更高,大家也都是看看罢了,免得自己去提亲被退婚,丢了面子。 民间渐渐流传,太子德行有亏。 亏在哪里,也没人说得上来。 总之就是不好。 官府已经明盘,为太子选秀。 江南大户人家的适龄千金们,有两种命运。 一种是跟订亲的人家撕破脸,打点关系参加选秀。 一种是速速订亲成婚。 在袁家的催促下,一双儿女,预备在年底的婚事,又往前挪了半年。 陈氏专心操办婚事,还找人抓紧时间修葺院子,硬要再造几个景,怕委屈了总督家的千金。 陆家每个得力的人都揽了几宗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跟在幻娘身边的老嬷嬷们,不知不觉被调走了, 她又恢复了自由身。 也没舒坦几天。 便又有一家人上门来提亲。 来做说客的媒人极有分量。 是陆宣义的授业恩师,名声极盛的蔺大儒。 为他的侄儿,临安太守蔺因,提亲。 第七十四章 幻娘知道的时候,想冲出去拒绝,发现自己院门口站了一排人,不准她出门。 过了一会儿陈氏喜气洋洋地过来,恭喜她嫁入真正的好人家,蔺家祖上是开国名臣,又是皇帝的母族,世代与皇族联姻,与骤然富贵的袁氏相比,更多了绵长底蕴。 身边的人都道恭喜。 幻娘却说:母亲,我不喜欢蔺太守。 大事已经定下,陈氏也不怕她出去坏事,慈爱地摸着她乌云似的秀发。 蔺太守还不到而立,也比你大不了多少,长得一表人才,又是那样深情的人,他这么多年,连个妾都没有,多少女人盼都盼不来的好郎君,你一个小女孩儿,不懂。娘都是为你好。 幻娘说:他若真的深情,便不该来求娶我,该为容姐姐守一辈子。 陈氏哑然失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他又不是女人,只能结一次婚,他又是蔺氏的承重孙,还能当一辈子鳏夫不成? 旁边一个媳妇说道:是啊,蔺太守家里还没有儿子呢,先头夫人只留下两个女儿,姑娘你嫁过去,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便是嫡长子了,他也没有妾室,多好啊。 是很好,但是我不喜欢。 幻娘垂着头,一语不发,像是认命了。 陈氏摸着她发髻上的金步摇,说:看着你从还没睁眼睛的肉团儿,不枉我锦衣玉食的把你养大,生得这般美貌,让那些好儿郎都来求娶,一下子要出门了,娘真舍不得,。 蔺太守年底要回京了,京城贵女云集,老妖婆郡主又在那里,陆宣雅嫁人了,陆宣春进宫了,这几个烂货都不好相与,你要小心,娘会给你置办京城的好产业,定叫你去见了那些妯娌,也能挺直腰板。 等她们出去了,那罗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幻娘抬头问:有消息么? 那罗音面带笑容:回了封信,说提前几天就往临安赶了,主子武功大成,顶多一月就到了。 幻娘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开手脚去做吧,到时就可直接走了。 她在家乖乖地呆了几天。 毛绣儿受陈氏所托,日日过来陪她说话,无非就是说些三从四德。 她已经十七岁了,被许给陈家那位管事的远房表哥的儿子,虽辈分不对,但年龄相若,又是亲上加亲,她自己也是满意这桩婚事的,本来去年便要出嫁,但男方家里老太太去世,便得等一年孝期。 有人编排她是不祥之人,克死了老太太,幸而陈氏给她撑腰,才让亲事没有黄。 这半年她就只在自己住的小院做绣活,极少出来。 她对幻娘极是羡慕,说她嫁过去便是有头有脸的官太太,会有诰命。 幻娘破天荒地跟她一起做绣活。 几天后,幻娘给陈氏报备,说要去铺子里查账,陈氏放心让她去了,还说现在可以想着在京城开分店了,须物色些人到时一并带到京城去。 幻娘去了成衣铺看账,又到旁边的酒楼雅间里用午膳。 -- 第93页 菜刚上齐,蔺因便来了。 他进来便潇洒的拱手一揖:陆小姐好。 陈氏如今日日卡着幻娘的穿衣打扮,今日她穿着一身蓝色云锦的立领袄子,戴着个金光闪耀的璎珞项圈,梳着灵蛇髻,耳中缀玉珠,妆容精致明丽,发饰上的金色流苏一晃一晃的,叫人难以移开眼。 太守大人请坐。 幻娘并不回礼,只虚虚一伸手指凳子。 蔺因还以为她是差人来约自己幽会,现在看似乎不是。 幻娘说:我想请太守大人退婚。 蔺因神色微变,说:这是为何? 幻娘说:我另有倾心之人。 蔺因有些恼怒了,他是个文人,是个从小顺风顺水,一直在身处高位的公子哥儿,也是个自负的男人,纵性子温柔和善,也是要脸面的。 他说:陆小姐是想等圣上带太子南巡,一展头角么? 幻娘摇头。 蔺因说:我怜陆小姐是亡妻挚友,若在圣上来之前不嫁人,可是要进选秀册子的,故而求娶。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意。 原来如此,多谢蔺太守了。幻娘站起来,郑重地福了一福。 我准备在圣上太子来之前,就离开临安。 蔺因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问。 陆小姐倾心之人,是谁?比我如何? 幻娘淡淡一笑。 说:在我心里他最好。 她再次微微一福:退婚之事拜托了。然后走了出去。 蔺因坐在那里,还觉得是在做梦,他不敢相信,自己这样的顶级黄金单身汉,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拒绝了,是二十八岁太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一点点QAQ,重新恢复写文速度有点慢。我先培养日更习惯,天塌了都要更新。 第七十五章 桐儿问:姑娘,他并没有答应啊,咱们怎么就走了。 幻娘将帷帽戴上,笑:傻姑娘,蔺太守那样清贵的人,我说了,他便会退婚,我提出了这个请求后,在他面前多一刻,都是对他的折磨。 桐儿还是一脸懵懂。 幻娘也不多解释。 她已吩咐金叶将成衣铺的钱,做账提出了一些,到她的金店里。 她心情很好,还逛了会儿街。 陆家上下都喜气洋洋的,这一年要同时办三场婚事,三喜临门,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过了几日,蔺家来了个下人,低调的把婚退了,说是请大师合了八字,不宜婚配。 陈氏咬牙切齿地送走了那行人,还好意的吩咐周围的人,不要急着告诉小姐,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免得伤她的心。 幻娘身边有几个忠心又聪敏的人,走出去从别人悲悯嘲讽的目光中推测出蛛丝马迹。 她们告诉了幻娘。 幻娘也不在意,她靠在榻上,拿出那个宝贝匣子,一封一封的看信。 她两辈子都渴望的生活,快要来了。 这一天,绣儿表姐又来找她说话,外面的丫头在午睡。 幻娘看信看的满面微笑,并不知有人来了。 妹妹,你在看什么?绣儿问。 幻娘方才察觉到她来了,手忙脚乱的将信塞进匣子里,又放到身后,大声叫外面的丫头进来上茶。 毛绣儿也装什么没看见,说些家常。 她们曾经同仇敌忾。 如今天高皇帝远,但皇帝要来了,其中一个不共戴天的姐妹也要来了,毛绣儿这些天心绪激荡,天天跟幻娘凑在一处说陆宣春的可怜可恨。 当年,陆宣春是想进太子后宫,但是她个人之力微薄,母族不愿相助,纵使各家拿出的太子妃人选都不甚好,她还是没能被推出去。 陆宣雅给她指了条路。 去当神兴帝的妃子,因皇帝年长,已许久不曾选秀,只要献女,便可直接入后宫。 于是十五岁的陆宣春成了快五十岁的神兴帝的妃子,凭着她的年轻艳美,颇受宠爱,不过两年,就成了三品的婕妤。 皇帝下江南,素来都是带着宠妃的。 毛绣儿怕陆宣春来了,狗仗人势,又踩她们几脚。 幻娘安慰她,陛下并不昏庸,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呢,能让她一个小小的婕妤来后宫干政?临安城不比那个小小的郡主府,我哥哥又是有功名的人,陆家四房现在是有资格跟她讲道理的,咱们不用怕。 毛绣儿稍稍安定,又露出艳羡的眼神。 过了几日,幻娘又出门去铺子里查账。 回来便见陈氏坐在她的正厅,看着几张纸,屋里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还有些小摆件摔碎在地上。 一群下人面无表情。 母亲,你找什么?幻娘镇定地问。 陈氏拿着那纸,念道:别已半载,思仰无穷,黔地山水奇绝 幻娘面色煞白,那是小王大夫写给她的信。 她那个宝贝的小匣子,就在陈氏的陪嫁媳妇手里捧着。 我竟不知道,你跟那个乡野大夫私通。陈氏语气冰冷,她已经三十多岁,曾经喜庆的圆脸颊消瘦下去,现出了刻薄而保守的法令纹。 -- 第94页 我拿我的产业,给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结果你居然跟一个无钱无势的野男人无媒苟合。还推了那么好的亲事。陈氏非常生气。 幻娘骨子里的倔强上来了,她昂着头,眼里蓄着泪。母亲,我对你的意义只是一个可以拿来联姻的工具么? 陈氏嗤笑一声。 她旁边的媳妇子说:姑娘,你说呢? 幻娘浑身冷彻,只觉得她在这样家族的生活,就是个轮回。 成为她人盘中棋子,随人摆布。 陈氏道:袁家二郎那样喜欢你,去给他说,你改变心意了,咱们跟袁家一门双亲,亲上加亲。 幻娘缓缓摇头。 陈氏只是笑。 方姨娘从外面赶过来,满脸焦急。 陈氏叫人把她捆起来,放到条凳上,问幻娘:去不去找袁二郎? 幻娘痛苦的摇头。 陈氏说:你想好,我要将她剥了裤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板子,到时,你姨娘这十几年的体面可都没了。 第七十六章 方姨娘看看陈氏,又看看自己的女儿,眼神呆滞。 她趋炎附势,忠心耿耿二十多年,到头来,陈氏也毫不念旧情。 幻娘看着陈氏,目光冰冷,她朝站在角落的那罗音悄悄做了个手势。 那罗音有点不确定,眼神询问她。 她坚定地点头。 然后那罗音暴起,身形如电,冲到方姨娘身边,推开那几个健壮婆子,袖里滑出一把小刀,在她指尖旋转了几下,那绳索便纷纷断掉。 陈氏拍案骂道:反了,反了,家里居然有这么个女贼,你们快去把她制住! 这是内院,只有女子,几个想邀功的女人想上去扯住那罗音,却浑身发抖,不敢上去。 那罗音的样子太凶了,平时她拿巾帕包着的红发显露出来,身材高大,绿色的眼睛像传说中的狼眼,身上散发着狼一样的嗜血杀气。 幻娘说:走吧。 那罗音看着她:我一会儿回来接你。 她抱起方姨娘,冲出门去,翻墙走了。 陈氏看的目瞪口呆,她哪里见过这种江湖人的身手。 家丁们拿着扫帚长棍跑进来,问:贼呢?贼在哪里? 陈氏气的咬牙切齿,想把幻娘打一顿,但看她那窈窕身段,似雪肌肤,乌木般的秀发,难描难画的精致容颜,只能按捺下怒火,这要是打坏了一点,找不着官宦人家娶,十几年心血就白费了。 刚刚那个西域女人走的时候又说要回来接她。 于是陈氏下令让人把幻娘马上送到城外尼姑庵,同时又叫人去报官,说家里出了个西域女贼。 你去庵堂里,好好反思一下,若改变主意,我就接你回来。陈氏说。 仆妇们凑上去把幻娘身上的钗儿环儿卸了。 将她粗暴地塞进府里下人出门时乘坐的马车,厨房里采购的老妈子坐在前头赶车。 陈氏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 外人也瞧不出,这样一辆不起眼的车,坐着陆家的千金。 她叫家丁拿着棍棒守在幻娘的院子里,等那个西域女人回来。 一个时辰后,那罗音回来了,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裳,拿了两柄小弯刀进来,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如入无人之境,没有找着人,又翻墙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这贼怎么如此凶狠!陈氏十分愤怒,衙门里的捕快慢慢赶来,里外走了一圈,问他们丢了什么,也不好明说,只说会加强巡街。 镜水庵是藏在山林里的一处小庙。 几个婆子辖制着幻娘下了马车,又去跟庵主打点,使了银子,嘱咐了好些话。 幻娘被安置在一处徒有四壁的木屋内,她又饿又渴,实在难受。 一个尼姑打开门,往地上扔了卷竹席,又端了个破碗放地上,里面一个馒头泡在清水里,已经发胀了。 幻娘强打起精神,在破木窗里喊,小师父,你回来一下。 那年轻尼姑回头,冷冷地说:你有甚事? 烦请你往城里走一遭,给王记金店的掌柜带话,说我在这里。 尼姑冷笑:你叫我去,我便去?我无马无车,进城得走大半天,还得被师傅责骂,我吃饱了帮你带话。 幻娘习惯性往头上一摸,才想起自己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全被扒了。 她讨好地说:烦请小师父走一遭,那家店就是我的,把他们叫来接我,给你十两黄金。 尼姑说:我呸,你才多大,就说那是你的店,是你姘头的吧,你这样的小姐都是做了丑事才被送来,我疯了帮你去叫姘头。 她骂完又眼馋地看着幻娘的衣裳。你这衣裳还不错 幻娘忙说:只要你能去帮我报信,我便把这身衣服给你,要不,我现在就给你,这是用今年新出的流云彩锦制的,夏天极热时,也可体不生汗,一尺便价值十五两白银,小师父拿套你的衣裳给我换吧。 尼姑撇嘴道:我统共就两身衣裳,还要给你一身,你说这花里胡哨的布值十五两,就是十五两了?定然是诳我!她摇头晃脑地走了。 -- 第95页 幻娘叫了几声,尼姑再不回头。 她把席子捡起来,扑在屋中间,用衣袖擦干净,才坐下。 这天气极热,馒头有些馊了,她吃了几口便呕出来,只用了些清水。 夜深人静,屋里没灯,只月光透过破窗洒进来。 一只老鼠探头探脑,吱吱叫着从角落钻出来,不把人放在眼里。 它想把馒头叼走,但是馒头于它而言,显然太大。 幻娘伸手拿馒头,往它钻出来的角落扔去。 老鼠吱吱叫着跑去,灵活地把馒头分成小块,运进洞里。 幻娘两辈子都没跟老鼠如此亲近过,看笑了。 跟人打交道太难,相比之下,老鼠都可爱得紧。 李令琦到了临安城门口,城门落了钥,他只得在门口的旅店暂歇。 歇息的时候,还不忘往城里飞鸽传书。 他洗了澡,正颇费心思的自己拿了剃刀修鬓角。 赤邪郎拿着个纸条进来,说:出事了。 第七十七章 幻娘在草席上蜷着将就一晚。 早上饿醒了。 她听见外面破败的庵堂正院传来阵阵诵经声,爬起来凑在破窗前看。 院里一只黑白花的猫,在扑蝶。 等那些尼姑早课散场,猫马上跳上矮墙跑了,显然是知道这些人是不好相与的。 昨天那尼姑的声音传来:师傅还要我去伺候那个娇小姐呢,事多又烦 她给你钱财了么? 没有!身上干干净净,听说是个小娘养的,得罪了大婆,也不指望有油水了 隔了一会儿,那尼姑下了木门外的门栓,端碗清粥进来。 吃完,出来干活。把我的柴劈了,可不能让你每天白赖着! 幻娘看了看拿碗清澈见底,米粒可数的粥,舔了舔嘴角,不去动。 嫡母太狠了,这是要她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平白还受人责骂嘲讽。 她养尊处优,从来都是在精致的闺阁中画画弹琴,与闺蜜手谈,哪里受过这等折磨。 陈氏在等她求饶。 幻娘盘膝坐着,等自己的人来。 她花那么多钱,开一家不被人知的金店,便是要绝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势力。 当然她手下的人除了那罗音是地地道道的江湖武人,其余都是普通人,但是看金店的,送金银原料的,都是看长相就不好惹的壮年男子,王掌柜还跟市井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有结交,每月都送银子给他们吃酒。 打人杀人那是不敢劳烦,在临安界面打听个人,不用担心。 陈氏十分阴毒的选择了一所东郊的破败尼姑庵,打听起来是要费些时间。 幻娘以前也听说过,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听话,便送到西湖边的净慈庵去礼佛祈福,那是临安最有名的庵堂。 那里香火鼎盛,房舍干净,斋菜清雅别致,庵主是有德高功,会劝解家庭矛盾,每日带小姐们读佛经。 自己手下的那些伙计哪怕是打听到,送庵堂,也只会想到去西边的净慈庵。 哪里能立即找到这个籍籍无名的镜水庵呢? 那尼姑拿着根木棍,来收碗,看她端正坐着,嘲讽道:哟,大小姐,还挺清高。 不吃也好,去砍柴。 她伸手去拽幻娘胳膊。 幻娘被轻而易举地扯起来。 尼姑说:到底是娇弱小姐,还嘴犟,呵呵。 幻娘趁她不备,猛抬手,以肘击她下巴。 尼姑倒在地上,头晕目眩,还抬着手道:你你。 幻娘夺过她手里的木棍,再打了一下,尼姑便昏死过去。 幻娘大口喘着气,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动手打人。 心绪激动,却不敢久久耽搁,她在地上抓了些灰,沾着清粥,抹在脸上,准备自己掏出尼姑庵,步行回城。 地上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她有点恐惧地回头看。 一个高挑的男子靠着门扉。 逆着晨光,看不清他的模样。 幻娘想:这是王掌柜拜托的地痞流氓? 那流氓走过来,把她紧紧按在怀里。 幻娘呆住。 她看着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飘动,折射出细小的光点,时间仿佛凝固。 鼻间空气尤谱攀煜さ囊┫恪 我来晚了,对不起。李令琦说。 幻娘搂着他的腰,带着哭腔说:我刚刚好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苦过。 李令琦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对不起,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苦。 幻娘抬头看着他的脸。 三年不见,曾经面若好女的柔美脸庞,变得轮廓分明,眉骨变高,鼻梁更挺了,眼睛深邃明亮,眸子深处像燃着一团火。 李令琦在她额间,轻轻印下一吻,说:我带你下山。 然后他横抱起怀中的少女,足尖一蹬,几个起落,跳出尼姑庵。 他们在山下,找了家客栈吃饭。 幻娘在井边打水洗脸,李令琦时时跟着,目光一刻都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幻娘洗好了脸,又将头发打散,用发带扎了个简单的髻,转头对他嫣然一笑。 -- 第96页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李令琦眼里带着一点哀伤:我一直在想你,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幻娘走过去,捏起小拳头轻轻锤了下他的肩头。 你一直都说要再回临安的,难道之前都是骗我,是想今生今世都不和我见面么? 李令琦笑:不是。先吃饭吧,把你家的事处理了,再说我的事。 山间小店,也无什么精致菜肴,只是食材分外新鲜。 幻娘吃饱之后,仔细看李令琦,发现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心疼地问:你是多久没有休息了。 李令琦说:只是一晚而已。但那之前连续三天,只睡两个时辰。 昨晚我本来在城门外客栈歇脚,接到了飞鸽传书,翻城墙进城,听那罗音说了情况,我先去你家,找你的丫头们,我认识的那几个,竟一个都不见了。 幻娘神色紧张起来。 那两个丫头,都没事。李令琦安抚道。我想直接去问你嫡母,但是我希望我们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堂正正,我只能蒙着脸,去问管事婆子,她嘴很硬,因是你家的奴仆,我也不敢真动手。 我就问那两丫头的下落,那婆子说送到城外庄子去了,我马上出城去找。 幸而庄子在就城边不远,那两个丫头说你被送庵堂去了。我不知是哪处,找人问了临安城几个尼姑庵,山上这个是最破最艰苦的。我让手下的人再加上你铺子里那些伙计,兵分几路,开城门就出去找,我自己来了这里。 我觉得你会在这里。 所谓嫡母,只要翻脸,那便是云泥之别,能怎么踩到脚底,就怎么踩。 他们回到城中,进入王记金铺总店的后院。 方姨娘眼睛都哭肿了,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只抱着她失态地哇哇大哭,拼命地说:是姨娘对不起你。 幻娘抱着她说:娘,你不用担心,我们离了陆家,离了太太,也能活得很好。 她又去看樁儿和桐儿。 她们两个成了陈氏的出气筒,被下令送到庄子上配最老最丑的农夫。 送走之前,各被痛打了一顿板子。 因体质不同,行刑人力道不同,樁儿可勉强起身,桐儿趴着奄奄一息。 主仆相见,又是一阵眼泪纷飞。 李令琦安慰她道:会好起来的。我让那罗音给她们都上了药,皮肉伤,未及骨头。 他跟幻娘说,想去上门提亲,让她与嫡母不至于太生分,然后带着她离开临安。 他们说着琐事安排。 金叶忽然来了,带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幻娘失踪已久的亲爹,陆雪亭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QAQ,好忙好气好累。 我要趁五一节多写点。 跪 第七十八章 幻娘十分惊喜,她竟没想到,几年未找到爹爹,如今他竟自己回来了,仔细一问,竟是陆宣义找回来的。 陆宣义今年去白鹿书院读书。 前些日子,慧姐写信告诉他,幻娘与袁家亲事未成,恐怕陈氏会拿幻娘出气。 于是他便请假回家,准备劝说母亲,放弃那可笑的卖女求荣想法。 却在路上遇见了父亲,他生着病,便一路求医慢慢赶回了临安。 今天早晨刚刚到家。 陆家现在上下乱成一团,陈氏让人请临安名医,又暗搓搓地派人到处去说陆四郎回来了,洗刷自己晦气的寡妇名声。 陆宣义则是忙着找妹妹,正巧遇到尼姑庵的师傅骑了了头小毛驴来报信。 他勃然大怒,不知妹妹是被贼人劫走了,还是自己逃了,赶紧让人去报官。 府里一个机灵的老妈子跑到裁缝铺,告诉了金叶。 她又跑到金店来,探问消息。 见主子果然在此,终于放心。 幻娘问:爹爹他是哪里不好? 我也不知道,张妈妈说看着人挺好的,她在屋里伺候,也不知具体情况。 我想马上回去看看爹爹。 幻娘对李令琦说。 李令琦笑着说:我陪你一起回去,你家不是正请大夫么? 幻娘看着他温柔体贴的样子,心里只觉得世间最圆满不过如此。 她找到了理想的夫君,如今爹也回来了。 两人走出店铺后院,李令琦故意指着招牌问:这里为什么叫王记金店? 幻娘撅着嘴道:你还不知道么等会儿去了我家,太太若盘问,你便说是自己做生意的,就是王记金店的东家。 她做了万全的准备,自己亲手弄了这店铺,就是要他在世俗层面,不被嫡母轻视。 李令琦浅浅一笑,脸颊带着点红晕,还像以前一样,是个容易羞涩的少年人。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白色棉布长衫,随身只带了个装针灸器具的小布包,纵无华衣贵饰,通身都是清雅贵气。 幻娘与他一道走回家。 她想象了很多次,与他一起慢慢走在街上的感觉,别人会夸他们,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然后她会给他买很多好看的衣服,发簪,腰带,把他打扮成临安城最出色的男子。 -- 第97页 李令琦忽然说:你金店是从哪里进原料? ?幻娘有点愕然。从徐家商行进的,他家有位老爷在西北做官,被抽成少,卖的最便宜。 李令琦说:我在西域有几处金矿,以后不用从别家进,我的就是你的。 幻娘张着嘴,觉得小王大夫怎么跟以前画风不一样了。 他不是淡泊名利的江湖人么,怎么突然有几处金矿! 李令琦回忆了一下,应该还有一处银矿,在陇西,等我的账房来了临安,便让他跟你交底。这些都交给你打理。 本来还有铁矿,被我兄弟抢去了。他说道。 幻娘听得晕乎乎的,没有注意到他开始交代自己的家事。 李令琦说:有些事,迟早要说,若等会儿去了,你那嫡母觉得瞧不上我 陆妹妹,你怎么在这儿?袁二郎忽然出现。 他骑马从后面追上来,闹市纵马,两边人纷纷避开。 李令琦抬头冷冷地看着他,略移了半步,将幻娘挡在身后。 袁二郎听说蔺因也被拒绝,还与他聊过被拒绝的原因,知道幻娘已有意中人。 眼前的男子身材颀长,相貌出众,白色布衣穿在身上就好似自带光晕一般,整条街的人都成了他的配角,与绝色美人幻娘站在一处,宛若双璧。 袁二郎骑在马上问:这位兄台,有些面生,敢问是哪家公子?看此人穿布衣布鞋,头插木簪,显然是籍籍无名的寒门弟子,他想打压一下情敌,展示自己虽然相貌不及此人,但家世定然碾压。 幻娘说:我们赶着回家呢,我爹爹回来了。她话中的我们刺痛了袁二郎敏感高傲的少年心。 李令琦拱了拱手说:我是颍国公杜家子弟,祖父是现任颍国公。 幻娘又惊了,不知道这又是何缘故,小王大夫怎么又刷新了他的人设。 袁二郎气地哼了哼,只得下马来与他以世家之礼相见。 这人说是颍国公的孙子,他是信的。 颍国公府在先帝时炙手可热,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夺嫡时他们站错了队,宫里杜太妃又得罪薛皇后,直接死于非命,杜家男丁在朝为官的全被逼辞官,子弟科举,却被暗中下令,卷子永远不能得中下之上的等级。 今上说了不翻旧账,让他们活着,保有爵位,也彻底断了杜家的青云之路。 没有要害职位的勋贵,开销大,挣钱门路少,表面煊赫不减,内里已入不敷出了。 如今这一个公子,连好衣裳都没有,太正常了。 袁二郎说要与他们一起回府,因为自己就是奉父亲之命去探望陆伯父。 幻娘觉得他好碍眼哦,想问小王大夫杜家是怎么回事,都不方便问。 袁二郎与李令琦谈论京城风情,有意炫富。 他道:不知京城太光阁的云寿石雕,现在拍卖价是多少了?我以前在京城,买了块小的,花了八千银子。 那个云寿石雕,京城富贵人家都稀罕得很,偏偏那个东西限量出售,还要人去竞拍,每每拍出天价。 贫穷的杜家是没可能去拍的啦。 李令琦想了想,说:近来太光阁老工匠都被薛家请去做工。只有学徒做的零碎小件出售,拍不起价,起拍价三千,常常流拍。别人送了我一套十二生肖星宿白玉石雕,看着确实没以前好了。 他确实有一套,不过是另外一世了。 袁二郎眉头一皱,寻常一个就已难买到,这人还有成套的?还是别人送的? 定然是在吹牛。 但是他没办法指出这人是在吹牛。 袁二郎拿出腰间的扇子,炫耀地指着扇套上的小玉坠。 我也听说太光阁出的东西不比以前了,这是近来我在云雾阁买的,名家出品,看着倒比以前太光阁的雕刻更精细。 李令琦态度良好地凑过去看了看,礼貌地夸道:这个雕得确实不错。 然后从腰间扯下那个平安扣,转头问幻娘:这是你在哪里买的,我觉得雕得也很好。 幻娘真心觉得尴尬,这就一个简单圆润的平安扣,哪里看得出雕刻技艺啊,你们攀比得太幼稚了吧! 她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袁二郎便将扇套递给旁边的小厮,打开扇子,偏着头,沧桑地扇了扇缓解尴尬,他彻底输了,一败涂地。 他送过幻娘许多东西,她会请他吃饭,或是送他姐姐或者母亲礼物还人情,却从不会送他本人任何东西。 第七十九章 走到陆家门口,门上小厮看见自家小姐,和袁家二少爷,还有个俊美得不可思议的布衣男子一起回来,赶紧打开大门。 李令琦笑着跟那小厮打招呼:陈二哥,你女儿这几年还有没有拉肚子? 那陈二一脸茫然道:吃了大夫的药,就好了,后来一直没让她喝生水,再没犯过。他马上认出眼前人,满脸热情:哎呀,你是小王大夫!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李令琦浅浅一笑,带着几分让人熟悉的羞赧。 旁边几个下人也围上来,跟他打招呼。 -- 第98页 袁二郎看得目瞪口呆,这个人怎么又是大夫,还跟陆家上下都很熟! 幻娘扯了扯李令琦衣袖,说:我们赶紧进去吧。 那几个小厮便不再多话,等他们走了,几个人蹲在门口聊天。 我觉得小姐跟王大夫站在一起很登对啊。 是啊,表小姐还告密说他们有私情,现在看真是天生一对。 就是可惜,王大夫没钱没势,咱们太太看不上。 我看不见得。老爷回来了,他又不在乎门第的,小姐在这当口,把王大夫叫来,若他能医好老爷,也能求娶小姐了。 陆宣义听到脚快的下人报信,焦急地跑出来。 看到幻娘精精神神,衣裳也不凌乱的样子,才放下心来,与她旁边两位男子见礼。 他认出了李令琦这位小神医,仿佛看见了救星,语速极快地描述病情。 家父神智昏乱,说话颠三倒四,我一路请人看病,都说是当年摔伤了脑子,时间太久不可治,小王大夫可有法子? 李令琦道:没有见到病人,不能下定论。 他们进入陈氏的正院,里面的下人看见幻娘与李令琦都神色古怪。 幻娘反而笑着与她们打招呼。 进了内室,却见三位女子围在床边。陈氏坐在床边,旁边站着花姨娘与一位农妇模样的黑壮女子。 陈氏看见他们三个进来,先与袁二郎说了几句闲话,就自然的起身,让李令琦坐在床边把脉,还若无其事地把幻娘拉到自己身边站着,趁机把那个黑农妇挤开。 幻娘: 陆雪亭失踪几年,如今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模样依然年轻俊美,看着不过二十多岁。 爹爹怎么昏迷不醒?幻娘十分担心。 老爷只是在睡觉罢了。陈氏说。 幻娘:哦。 李令琦把脉时间很长,他眉头紧皱,最后终于伸手,去触摸陆雪亭头顶。 他摸了几下,说:你们把他发髻散开,我摸一下淤血包块在何处。 花姨娘要上手去解,陈氏把她推开,自己上去轻柔地抬起夫君的头颅,眼神示意幻娘去搭把手。 幻娘把父亲的发带解开,让头发散在床上。 那黑发里已有许多银丝。 看得出他过得很不好。 她们的动作很轻柔,陆雪亭还是醒了。 他的眼睛像孩童般清澈,看着幻娘道:好漂亮的姐姐。又转头叫:阿黑,你看这个姐姐好漂亮啊。 他嫌恶地对陈氏说:大婶,怎么又是你啊。 陈氏的眼泪倏然落下。 那黑农妇要凑近前来说话。 李令琦挥手让她们全部站远点,太影响人看病了。 他伸手确定了淤血位置,要扎针。 陆雪亭看见那粗长银针,就吓哭了,大喊:阿黑,我好害怕,快来救我! 幻娘看了看那农妇,她举止局促,看着爹爹的眼神却十分炙热。 这是什么诡异的场面啊,还好她亲娘已经决定再不回陆家。 要与三个女子争夺一个男人,太难堪了。 李令琦支使陆宣义与袁二郎去把人按住,他动作极快地三针并上,轻轻捻动长针。 陆雪亭眼神茫然,停止挣扎。 有效果,那就能治好。李令琦说道。 他拔出针,说:病情有些复杂,出去说。 他起身走到外面,屋内的人都跟在他身后出来。只有那黑农妇,扑在陆雪亭身上与他说话。 李令琦要交代病情,却见袁二郎站在幻娘身边。 袁少爷,有些话只能对病人亲属说。 陆宣义道:不妨事,二郎是我内弟,都是自家人。 李令琦坚持道:这些事,比较私密。 袁二郎只得知趣地告辞,一边喝茶去了。 剩下的是陆雪亭妻妾子女。 李令琦说:他脑部受重击,心智大约五六岁,我可以治。需要至少三个月针灸,加药浴,慢慢散去脑部淤血肿块,就可恢复如常。 几人都满脸高兴。 陈氏夸道:王大夫医术通神,人品又好,我女儿跟了你,我们全家都放心了。 李令琦神情冷漠: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不能治。 陆老爷吃过内廷秘药断子丹,时间太久,无法挽回了。 陈氏茫然地问:断子丹是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是内廷秘药,给天晟皇帝吃的,表面一切正常,其实生不了孩子。 天晟皇帝是本朝一位皇帝,一生无子女,皇位被迫传给弟弟。 陈氏面露绝望之色,喃喃道:难怪自从真哥儿,幻姐儿之后我们都没怀过,定是那老妖婆 花姨娘更是摇摇欲坠。 她以为好不容易熬到方姨娘失势,太太提拔自己,老爷又回来了,可以拼个一子半女。结果居然这样。 陆宣义搂住母亲,轻轻安慰:爹爹回来了,咱们一家都在,这已经是大喜事了。 -- 第99页 第八十章 李令琦立马开了两张方子,一张药浴,一张饮用,让人速速去抓药。 爹爹这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一家人能团聚就好。陆宣义语气有点沧桑。 幻娘轻声说道:看见爹爹那样,我还挺庆幸的。她那世最后听闻,疑似爹爹的人,满身惨不忍睹的伤痕,死于非命。 我们也都猜不到,那妇人竟如此自私。陆宣义道。那姓黑的农妇,我让杉儿去套她的话,才知道她本来是住在清禅寺山脚,救了爹爹之后,又看见我们派人在找,她就带着爹爹搬家了,后来我们托陈家商行的伙计拿着画像去四处知会人,那妇人就带着爹爹一直搬家,很多次,都只差一点点,明明我们的人可以找到爹爹,都被那恶妇糊弄了。 最近一次搬家,是爹爹说想去白鹿书院,于是他们到了白鹿山下,赁了田地耕种。那恶妇在种田,爹爹坐在旁边玩,被我的小厮撞见,才把他接回来,六年了,整整六年! 他用力锤了下旁边廊柱,多少委屈都在这一下发泄出来。 幻娘眼里盈满了泪,她知道哥哥这几年,为了顶门立户,压力很大。平时他什么都不说,当人前都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也是父亲回来了,才能稍稍发泄,露出情绪化的一面。 李令琦走过来,说:那妇人,确实可恶,若当时请医,用点简单活血化瘀伤药,便可散尽淤血,却什么治疗手段都没有,她希望伯父保持那孩童的心智。 幻娘觉得周身一阵恶寒。 李令琦轻轻拍了她肩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倘若没有那妇人的东躲西藏,伯父可能就被贼人找到杀害了。 两兄妹纷纷叹气,想起京城陆家,就觉恶心。 小厮叫道:少爷,太守大人亲自来问案了。 陆宣义一拍脑袋:唉,刚刚我都忘了,该差个人去撤销报案的。 他连忙往前院走。 李令琦笑着问:这就是前几天求亲的那个? 幻娘点点头,带着一点委屈:如果不是有你,我就嫁他了,我跟我的丫头都不用受那般苦。 错都在我,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一点气。李令琦握住她的小手。 四下无人,他们坐在长廊,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啊,我想起来了,刚刚你怎么说是京城杜家人?幻娘问。 李令琦改变主意,暂时不想彻底坦白:有些内情,等你跟我一道回京城,便知道了。 幻娘当他默认了,娇滴滴地说:你身上好多秘密哟,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李令琦沉默了一会儿,说:濯玉。我字濯玉。 一个仆妇来叫他们:姑娘,陈家老太太舅太太来了,我们太太要你去见客。 幻娘站起来,说:濯玉,真好听。她提着裙子蹦蹦跳跳的走了,看得出很开心。 李令琦看着那道倩影,心情复杂。 他们明明鸿雁传书山盟海誓,他因忽然多了另一世六十余岁的记忆,忽然就怯弱了。 曾经她是他的爱妾,两人却几乎没有交流,共处几年,也不知道彼此喜好,虽近在咫尺好似隔千山万水。 他知道她定然有那一世的记忆,还改变了全家人的命运,还写了戏本子,想告诉自己薛后会派人围杀。 她喜欢那个羞赧的小王大夫。 他却不知道,现在的她,喜不喜欢平亲王李令琦。 她在信里,无数次抱怨过,豪门事多心烦,恩恩怨怨,算计不过,只想远走天涯,去看看大漠落日,北海巨鲸。 突然坦白身份,会不会造成她的退却? 李令琦因杀伐果断而青史留名,如今却因儿女私情,犹豫不决。 因陈氏让人广而告之,自己男人回来了。 访客源源不断。 陈老太太和舅太太本来是来做客的,也跟着帮忙招呼客人了。 众客被告知,陆四郎受匪徒折磨,还在养伤,不便见客,略闲话几句,便留下礼物告辞。 晚上,陈氏置办了一场筵席,也请李令琦入席。 陈老太太看见他,十分惊喜,聊了几句,又让他开点方子调理下老胃病。 陈家舅太太也跟着请他针几下脖子,睡觉落了枕,实在难受。 幻娘站起来给他打下手,递帕子,递银针,一个大小姐好似他旁边的小徒弟。 入席的人,也都不是傻子,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 陈老太太赠了个玉佩给李令琦,暗示自己满意他当外孙女婿。 陈氏得知丈夫已不能生育,儿子只得幻娘这一个助力,已经无限后悔,见自己亲娘笑眯眯地把李令琦当外孙女婿看,心里更是苦闷。 晚上,幻娘住在府里。 她身边没有得力的人,陆宣义便让自己的婢女杉儿去伺候她。 李令琦回了金店后院,那里宅子颇大,本就是幻娘准备结婚的宅子。 他回去还给方姨娘问了安,简单说了下陆四郎的情况。 方姨娘说:既能治好,那便好了,我也可在这里放心呆着,不必回去再做太太的走狗,站了半辈子,终于可以安心坐下了。 -- 第100页 李令琦说:我保证,等我与幻娘成婚后,你见谁都不用站着。 方姨娘笑:我见你那些下人都非常人,知你必不简单。我并无什么奢望,只希望女儿能幸福。你以后能少娶几个妾便好了。 李令琦郑重的保证:岳母,我保证,不会纳妾,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方姨娘反被他吓到,又说:哪个男子不娶妾呢,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你娶了妾,被雷劈死,让我女儿守活寡,还不如你活着娶几个妾哩。她说着倒是自己笑起来了,在女儿的地盘,是比在陈氏手下自在,说话都可随意开玩笑。 李令琦又去找几个得力下属,他有要事安排。 阿善,带三个人,去北边,杀薛家一条狗。 那条狗名叫朱四。擅长机关暗器。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了。 第八十一章 李令琦布置了许多安排,手下二十来个随行武士,各有要事,一晚就走了大半。 过了几日,一个姓黄的年轻书生悄然到来。 幻娘住在府里,担负着照顾父亲的重任。 陆雪亭醒着的时候厌恶陈氏,让彼此都伤心难受,陈氏只得在他睡着才来看。 他不讨厌幻娘,天真地说觉得她样子十分亲切可爱。 幻娘觉得这真是造化弄人。 那黑氏跟她一起照顾陆雪亭,吃苦耐劳,重活累活都不假他人,让幻娘觉得有些改观。 然而在她在午休初醒时,却听见黑氏小声教导父亲:你记得一定看到那陈夫人,就要用力的,拼命的哭叫,一定要表现的非常厌恶她,不然她就会把我撵走的! 幻娘: 这妇人的恶毒与自私也不能小觑。 此时说破,用处也不大。 关键在于父亲,他是黑氏手中的小绵羊,黑氏说向东,他便向东,绝不怀疑她的正确性。 之前陈氏试着让人把黑氏带走,父亲便像小孩似的,直接在地上打滚哭闹,甚至以头撞柱。 他是一家之主,江南有名的风流士子。 有威信,有地位,让人很难忤逆他。 幻娘只得悄悄问李令琦,什么时候能有明显好转。 李令琦是神医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给个确切的时间呢,只说:快了。 他白日上午都在陆府,为未来岳父针灸,还非常殷勤的,在他药浴时,以内劲点按脑部穴位,引导药力入病灶。 他们都不太想让下人过多插手。 等陆雪亭彻底康复,这将是他一生最大的笑柄。 于是他洗浴皆由陆宣义,李令琦两人包办。 陈氏本还想挑错处,反悔亲事,看他至孝如此,觉得盲目攀高门,倒不如找个孝顺和善的女婿,如多添一儿子。 治疗七日后。 陆雪亭突然陷入了一种呆滞状态。 他看黑氏的表情有些疑惑,抗拒她的服侍,只对子女比较亲近。 又过了几日,他看着陈氏也比较亲近了。 陈氏接手陆雪亭的贴身侍奉的事,让幻娘带李令琦出门买几身新衣服。 幻娘衣不解带服侍半月,终于可以出门放松一下。 幻娘亲自梳妆,弯月髻,翠蝶钗,流云锦袍,一点都不低调,末了,还贴了新流行的金箔花钿。 李令琦还穿着素日的白棉袍,但容貌太过出色,并不显寒酸。 与她走在一起,两种颜色交相辉映,回头率极高。 幻娘特地没带下人出门,这是他们第一次出门逛街,带着伺候的人好碍事啊。 正巧七夕节将近,街上的成双成对,郎情妾意的男女也多。 这家小摊的酒酿圆子是一绝。幻娘说。 她点了两碗。 摊主是个老婆婆,已与她熟识。 看着她不似往日男装出门,打扮的娇艳动人,笑得神采飞扬,旁边又是一位斯文俊美的男子,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眼里的深情与专注看得路人脸红心跳。 陆小姐好事将近了呀。老婆婆打趣道。 幻娘也不羞涩,笑着承认。 李令琦问:这摊儿三年前还没有,是何时开的? 老婆子两年多以前从乡下搬来的,城里好挣钱啊。一时没有其他客人,老婆婆就坐下来与她们闲聊了几句。 十句里有八句夸他们容貌登对,还感叹道:你们两生个孩子,不知多好看。 幻娘一下子红了脸,现下风气虽开放了,她一未出门的大家闺秀被说生孩子的事,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老婆婆也不懂那些规矩,絮絮叨叨讲起了男女相处之道,只想将自己总结的人生经验传授给这对小年轻。 说起来,老婆子有些见解,你们要觉得没道理就当没听过。 我在乡下住了几十年,看那些妇人活得长的,都是十八九岁之后生孩子的。有些十五之前就结婚生子的,生的孩子不大康健,自己身子也糟蹋了。我见过一双胞胎姐妹,那姐姐为了夫家冲喜,十四岁就嫁过去,十五岁生子,妹妹十九岁嫁人,长得比姐姐高了大半个头哩,那姐姐二十来岁就伤寒死了,妹妹现在五十几岁还硬朗得很。 -- 第101页 陆小姐,你家有钱,不与乡下人一样,也得注意自己身子。 幻娘听着愣住。 李令琦听得频频点头:老人家说得是,我是大夫,看多许多病人,都是年幼产子,元气大伤,不能寿永。 吃完圆子,两人又往成衣铺走。 幻娘小声问他:生孩子太早真的会伤身体么? 李令琦看着那认真又俏丽的脸,忽而想调戏她,笑着反问:你很想给我生孩子? 幻娘有点生气了,大步向前走。 李令琦又追上去拉着她的袖子,诚恳认错,说:我出言无状,请小姐宽恕。 幻娘脸昂着看向旁边的楼宇:我不宽恕。 正巧旁边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路过,李令琦伸手拿了串塞她手里:道歉礼。 那小贩看他们闹别扭,也不知什么缘故,起哄道:小姑娘,这小郎君这么好看,有什么拈花惹草的也属寻常,原谅他吧。 幻娘一听路人小贩胡说八道,只觉丢脸下不了台,大声说:他敢有拈花惹草的,我就一刀砍死他啦。 袖子一甩,往前小跑走了。 李令琦恨恨地看了眼小贩,赶紧追上去。 那小贩嚎道:唉,五文钱,你还没给! 又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西域武士,数了十枚铜板给他。 李令琦活两辈子,几十岁的人,还是觉得哄女孩子好难啊。 本来源头是他口无遮拦调戏了一句生孩子。 然而幻娘纠结的点,竟然是他说话如此轻浮,将来定然拈花惹草。 李令琦两世都未有其他亲近女子,大感冤枉。 幻娘神情却十分认真。 他们在河边的林荫下。 幻娘坐在石凳上气呼呼的。 李令琦看前后也无人,马上半跪下去。 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其他女人。 幻娘忙扶他起来,小声说:好丢脸哦。 然后又有点认真地说: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再娶哦。 她想了以后可能的种种。 忽而就明白了,蔺夫人死前操心蔺因再娶的事,不要自己亲妹嫁他,要他过得好,特地叮嘱要好看的,性情好的,有才的,爱到至深,方可无私。 她想着,又哭了起来。 李令琦顿觉手足无措,十分慌乱,不知自己又哪里有错惹她哭了。 幻娘抽噎道:我只是想起了容姐姐。 李令琦若只应景地随她感慨一句,蔺夫人苦命早逝可惜也就罢了。 偏他是极理性的,前后联想了一下,说:蔺夫人就是因生育太早,大伤元气,后来无论怎么神医都没法了。 他认真表态:我们成婚后,为了你的身体,等你双十之后再要孩子。 幻娘又恼了,擦了眼泪起身又跑:你怎么如此轻浮! 李令琦:? 躲在暗处吃糖葫芦的武士甲:主子怎么突然傻乎乎的? 走到成衣铺门口,幻娘又风平浪静了,亲自动手给他整整衣领,正正发髻,说:这是我开的铺子,你以后就是东家,里面什么都是你的,为了生意,你也要尽心尽力。 李令琦见她终于不恼了,庆幸地露出与年龄相符的实诚傻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铺子能尽什么心力。 到时候给她牵个线,接点军需被褥棉袄的活儿? 幻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么情绪化,就觉得面对着李令琦不必顾全大局,有话就说,有不满就表现出来,特别放松,他也特别纵容自己,这样真的有点像恃宠而骄。 她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闹了,要端庄严肃,做一个贤妻。 良母再等几年吧。 李令琦跟着她进了铺子,看着她给自己挑衣服。 然后他去换衣服。 那些绣着竹子,梅花的罩衫,里面的锦袍随着光线变幻流动着灿烂的光彩。 花里胡哨的太可怕了! 他从试衣间探出个脑袋,问:幻娘,这衣服我能不试么?太花了。 幻娘笑靥如花:你长这么好看,正适合当我们店的活招牌,为了自家铺子还是穿吧。 之前想让哥哥穿衣裳出去展示一下她特别设计的男装,引导临安男装潮流,被拒绝。 自己未婚夫总无法推拒吧,嘿嘿嘿。 第八十二章 李令琦老实的把衣服都试了。 花哨的衣服完全压不住他自身的容貌气度,让他更出挑。 幻娘眼睛都看直了,又让人拿来一顶镶玉银发冠,还有折扇,玉坠,荷包等小配饰,与他一一戴上,还亲自给他把眉毛修了修,剃掉了一点杂乱的眉毛,使他更显眉目如画。 凌厉的眉眼,让幻娘觉得十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是与谁相似。 不要再刮了。李令琦轻轻拨开她的手指,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再刮就像女人了。 幻娘见好就收,把小刀放下。 坐在梳妆台边,双手捧着下巴,看着他傻笑,真是太好看了。 李令琦看着她,那一世从未见她如此笑过,他伸手过去,做出了自己两辈子都想做的动作。 -- 第102页 摸摸她的头顶,还顺着头发撸了撸。 幻娘轻轻打掉他的手,撅着嘴道:小心把我头发弄乱了。 李令琦小心翼翼地说:我把衣服换了,该回去了吧。 幻娘霸气地说:换什么换!就穿着回去! 李令琦一脸我很委屈,但我不能说,也不反驳,就乖乖站起来,跟她出门。 几个围观的绣娘,捂着嘴笑的东倒西歪。 等他们出去了。 一个妇人说:原先你们说小姐拒绝了袁少爷,错失了天大的好姻缘,现在看这姑爷也不差嘛。 可不是,那袁少爷,常常无端发怒,好难伺候,小姐是个外柔内刚的,若嫁给他,不知吵多少架,找这么个好看的上门姑爷,百依百顺,小姐自己又有钱,这日子多舒心。 李令琦耳力极好,他刚跨出院门,听见妇人们的闲话,哑然失笑。 幻娘扯着他的袖子,说:我们去书院街逛一逛。我要去买点颜料。 李令琦应了,他脸上挂着温柔又宠溺的笑。 幻娘看见路边小摊的绢花样式稀奇,李令琦便掏钱买下。 看见一个小孩卖的竹制小风车好玩,李令琦掏钱买。 看见她往日追的《平步侠义录》出了最新一卷,李令琦掏钱。 不知不觉,李令琦手上拎了一大堆东西。 幻娘在府学后门的书画店里,取预定的颜料。 李令琦玉树临风的站在她身后,温和地对店里看着他们的书生点头致意。 几个书生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幻娘才貌冠绝临安诸闺秀,她哥哥又是年纪轻轻的解元郎,前途无限。 偏她这几年又不走寻常路,拒绝一切高门大户,而她家中也没有精明的老父亲,只孤儿寡母,解元郎有才,却年轻,于人情世故上还不练达,好糊弄。 那些书生,尤其是出身寒门的,都幻想,有朝一日得佳人青睐,因佳人的庞大嫁妆一夜暴富,又因大舅哥引荐,蒙尘的明珠终于被众名儒赏识,从此平步青云,名动天下。 据说还有些爱幻想的,在酒后甚至忧愁,若自己娶了陆小姐,一朝高中后又得圣上公主青睐,那是要美人原配好呢,还是要公主好呢? 幻娘先前出门,都至少带五六个人,就怕有人堵着,她有次被一个书生强行被塞了封信,纵使她直接扔河里,都有了她恋慕某某书生,鸿雁传书,大庭广众下眉目传情等难听的传言。 她便从此男装出门,反而更被那些书生追捧,苦不堪言。 后来只得坐车出门,或跟袁二郎出门。 那些指望婚姻改变命运的书生,知道总督少爷有名的暴脾气,根本不敢靠近。 幻娘刻意带李令琦到处逛,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经名花有主。 有些厚脸皮的书生,看着她身边只跟着一个人,准备上来说话,待走近,看见她身边的男子丰神如玉,贵气逼人,就胆怯了。 幻娘眼角余光扫着那些书生的神态,觉得十分解恨。 她是有钱,但为什么要扶贫呢? 那些在府学读了二三十年书,没功名在身,年纪比她爹还大的人,都能腆着脸来说仰慕她。 他们知道正经求娶,连陆家大门都进不了,便想从天真的少女身上下手。 还是有脸皮厚到极致的。 幻娘买了颜料走出门去,看见街边有卖小兔子的,李令琦问她:还想不想再养一只兔子? 当年那只兔子,她在信里告诉他了,被绣儿表姐抱了几次,那兔子就活活吓死。 幻娘看着小兔子白白嫩嫩,粉色的长耳朵一翘一翘,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说:算了吧,我家人多事杂,也养不好它,指不定被谁抱一抱,又死了。现下爹爹还病着,我要以他为重。 李令琦点点头,说:那暂时不养。 幻娘又说走的有些累了,到路边喝一碗茶歇歇脚。 待进茶楼坐下,又说想吃对面铺子的蜜饯。 李令琦就走对面去买零食。 幻娘拿出刚买的《平步侠义录》第七卷 翻看,一个人走到她对面坐下。 她微微抬了抬眼皮,见是个年近三十的书生,穿一身洗的泛白的长衫,腹部微微凸起,已经中年发福,相貌不丑,但下巴处有个大黑痣,上面长了根长长的黑毛,有些猥琐。 偏偏那人一脸成竹在胸的神态,十分自信。 他说话是本地的方言,说:陆小姐,《平步侠义录》不是良家小姐该看的。 他等着年轻小姐怒气冲冲地骂他,或是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不该看。 只要她一接上话,那他后面有好几个套路等着。 幻娘转头叫道,:掌柜!有包间么?她说的却是京中官话。 胖掌柜急颠颠地跑来,说:不好意思,陆小姐,包间客满了,这位客官,请您另坐一桌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给您上壶好茶吧。 那书生觉得失了颜面,旁边还有几个他的同窗看戏。 他便站起来中气十足地说:就因为她有钱,所以我便不能跟她一桌?你这掌柜真是狗眼看人低! 大堂内的众茶客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 众人看见一个娇艳动人的贵小姐,一个寒酸书生,顿时脑补了许多。 -- 第103页 有钱小姐仗势欺人,穷书生据理力争。 李令琦买了蜜饯过来,正见着这场景。 他先把蜜饯放到幻娘面前,小声问她发生什么事。 幻娘便指着那书生道:你刚走,他便过来,想与我说话,我叫掌柜来处理,他又要闹。 李令琦比那书生高了一头,他只瞪了一眼,那书生便吓的浑身发抖。 你意图调戏我未婚妻,报官吧。李令琦察觉到,这附近好似有许多书生对幻娘抱着奇怪的幻想?他得宣布自己的主权。 那书生说:你血口喷人。他转身欲出茶楼。 李令琦伸手点按他肩膀,那人半边身子麻了,不敢妄动。 楼上一包间门打开,蔺因走出来,在栏杆边说:楼下何人说要报官?本官在此。 李令琦抬头看他,两人对视。 蔺因觉得十分眼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又见幻娘坐在一边吃蜜饯,神态自若。 本是他长随在包间的小窗看到楼下的事故,绘声绘色描述一番。 他本有些耿耿于怀被拒绝的事,此时想这少女,在街边被人欺凌,自己如神兵天降,岂不让她追悔莫及。 待他心中默数十声出来,就见一个未及弱冠的高个美男子,充当幻娘的护花使者。 他们身边没有其他下人,幻娘桌上堆了许多小玩意儿,显然是小情侣自己出来逛街的,还玩的很愉快。 蔺因闷下一口老血。 三言两语问了案。 那书生有秀才功名,也无实际犯法行为,但言语无状,有违读书人操守,他便判让这书生写封谢罪信,呈给府学先生,让先生管教。 李令琦道:大人明察秋毫,小民无异议。 蔺因摆摆手,回了包间。 自古嫦娥爱少年啊,自己老了。 他坐下,思索一番,又觉得方才那少年,他定然是见过的。 只从前见时,那人年幼,实难辨认。 但现在那眉眼间的锐气,与圣上似乎有些相似。 陆雪亭的病,一时安静,一时又跟以前一般。 幻娘察觉到是黑氏在蛊惑父亲,便让人把黑氏带走,彻底隔绝他们。 这样不出半月,陆雪亭神智恢复。 他先是能认出人,还忘记了许多事,又过几日想起所有事情。 第八十三章 李令琦行针之后。 众人见陆雪亭表情不一样了。 他问:这是哪一年? 陈氏答道:老爷,已经是神兴十七年了。 陆雪亭自嘲道:烂柯人看洞中棋,一晃五年多。竟能重回人世。已是万幸。 陈氏见他似乎完全恢复了,哭着问:老爷,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给智果大师画完画,午时下山,在山路上,遇见几名贼人,东来为我挡了一刀,当时就不成了。突然天降暴雨,我跑到悬崖边,脚滑掉了下去 陆宣义道:这是哪里的强盗,我们报官去! 陆雪亭摆手:不用了,我记得他们。我见过二哥与其中一个人吃酒,那人眼角有道疤,虽蒙着面,也能认出。 现在郡主与大房二房如何? 幻娘几句讲了当年他们的谋害。 陆雪亭叹道:我低估他们了你们如今能这么平安健康,真是万幸。 他看着儿女成人的样子,只觉得这是唯一的安慰了。 幻姐儿,如今也你也快十六了。桓家说什么时候来接? 幻娘一怔。 旁边陈氏说道:桓家早就退婚了,如今他家哥儿,娶了秋侍郎的侄女。年前成的亲。 陆雪亭看着女儿出落得那么美丽动人,却遭退婚。想起官场上那些尔虞我诈,攀权附贵,叹息道:你们受苦了。 陈氏眼泪盈盈:是有些苦,但看见老爷你回来,这些苦都不算什么了。 陆宣义把李令琦扯过来,咳了咳,说: 爹,这是小王大夫。全托他悉心治疗,你才得以痊愈,我一路请遍名医,都束手无策。 陆雪亭含笑道:真是年少有为,仁心仁术。 老爷,王大夫与幻姐儿情投意合,我已经同意了。\'陈氏和蔼地说,她将先前的事都当不存在似的,卖起了人情。 陆雪亭大悦,他觉得女儿嫁虚有其表的官家子弟,倒不如嫁个心善的普通人。 这几天李令琦为他悉心治疗,若不是心仪他女儿,只怕也不会这般用心。 他左右看看,忽然问:璐瑶呢? 陈氏面露尴尬,方姨娘不回来,她还挺高兴的,此时不知如何圆谎。 幻娘道:姨娘染了时疫,在外面住着。 陈氏感激地看她一眼。 病得严重么?陆雪亭问。 李令琦拱手道:我常常过去诊治,并不严重,但会传染人,故不能回府。 这一遭算是糊弄过去了。 陈氏问:老爷,那姓黑的妇人如何处置?她有些心机,用的词是处置,是已经将她当犯事的下人了。 -- 第104页 陆雪亭长叹一口气,说:抬了姨娘罢,若不是她,我也很难活下来,当时找我的不止你们派的人,也有大哥二哥派的。 给她华服美食,权当还这份恩情了。 陈氏撇了撇嘴,只得应下。 他们一众人出来,留下陆宣义与他说些政事。 说到宫中立储。 陆雪亭道:当年,你祖父吩咐我,若立除皇后之子外的其他皇子为储,方可进京应考。现在这太子,据说生而愚钝,他上位,就是为薛家傀儡。天下大乱。 我老师也这般说,当今天下清流文臣,已暗中形成共识,与薛家针锋相对。 你祖父也预料到这般情况,便辞官回乡。当时也令你大伯二伯不准入仕。没想到他还是去做官了。 大伯政绩平平,只是听说入了太子幕府。 陆雪亭目光微垂,说:到底走上了这条路。他们在京中经营几年,真哥儿你一人入京,为父不放心。 陆宣义有些不解:父亲,您这是? 陆雪亭倏然站起,负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万里云天,眼神坚定。 我们一家被人欺凌至此,骨肉相残,同门相弃,我焉能在家安享富贵。 文人的刀,是手中的笔。 等年底,我们父子一道入京赶考。 陆宣义心中徒然放松,他到底只有十几岁,母亲与妹妹都是女眷,不能让她们分担自己的重任,也无法分担。 父亲才华横溢,到时入朝,父子互为倚靠,家中有妹夫照应,定万无一失了。 他忽想起一事,又说:爹,妹夫说您当初吃过,天晟皇帝吃的断子丹,应是郡主下的。 陆雪亭道:这我不意外,当初你祖父在她害死我姨娘后,便说若我死了,就要她跟着陪葬,她除了不能亲自动手害死我外,其他什么害人手段不敢使? 他眉头微皱,说:但是,小王大夫究竟什么出身,知道天晟皇帝吃断子丹,这种堪称机密的宫廷秘闻? 第八十四章 陆宣义想了一下,小王大夫是京城出来的,他师门也许在宫中有传承。甚至直接参与这些事。 陆雪亭说:这样想来也正常。 他们转而讨论更重要的事。 进京之后,该依靠哪方势力? 不能与大房一般成薛家走狗。必须找一方能够跟太子相抗衡的势力,不然自身难保。 朝中蔺家越来越佛系,好几个子弟都辞官云游,蔺因被压在临安七年,不升职不回京,显然不想掺合进京城的风云变化。 宗室之中,陛下子嗣凋零,除太子外,只一个三皇子,才干平平,天生瘸腿,还被薛后吓得有点神经质。 旁支宗室又都去效忠太子了。 选来选去,也没个好门路,愁。 幻娘去见方姨娘,说父亲已经大好。 方姨娘很高兴,但表示不想回去看他,在女儿铺子里,帮忙料理杂事,不用伺候人,多舒爽,她索性对方家也称病,装死装个全套,更清净了。 陆雪亭大好了,准备宴请众亲朋好友,宣布自己正式回到上流社会社交圈。 他们一家喜气洋洋的。 忽有不速之客。 临安织造派的官差上门,说幻娘在太子选秀名单上。 陆家下人说,我们家小姐已经定亲了。 官差严肃地说:只要没有去官府公证的,就不算订亲。这些小姐们都号称有婚约,一个个都是临时找人假装定亲。剩下些歪瓜劣枣缺陷的给太子,欺君罔上,这是滔天大罪! 陈氏拿出一堆金子,不好使。 那官差见幻娘不在家,直接去铺子里抓人。 陆家派人打听。 临安织造负责选秀之事,尽心尽力,强行抓秀女,有名的未嫁美女一个都跑不掉。 恰巧陆家现在并无权势,他家有当官的,但众所周知,大房与庶出四房的关系并不好,故而官差头一个就去她家里。 众人都惊呆了,他们还没有想过下订的事,这些时日都围着陆雪亭的病情打转,结果却遇到这遭事。 幻娘正在裁缝铺里看账本,忽听外面兵荒马乱的,女客们吵吵嚷嚷,又有男人粗鲁的喝骂。 她出去看,见是一队官差,还带了几个长相刻薄的老婆子,两个老婆子拽着熟客周小姐,要将她拖出去,旁边周家的丫鬟哭哭啼啼。 幻娘叫道: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抢人么! 领头的官差说:这是奉皇命接秀女,劝你别多事。 既是奉皇命,怎么做出这等匪徒之举,周小姐贵为秀女,将来前途无限,你们将她衣裳扯乱,小心未来讨不了好。幻娘柔声请求道:还请官爷们坐下用茶,我为周小姐换衣服,梳妆一番再随官爷们去。 那领头的官差邪恶地笑了笑。说:随你去吧。 幻娘把周小姐领到内室,马上叫人去周家传信,要周家人赶紧去官府周旋,自己再想办法拖拖时间,没有哪个姑娘想去当劳什子秀女。 那周小姐鬓发散乱,哭的涕泪横流。 -- 第105页 幻娘好言宽慰她,旁边丫头慢慢地为她束发理妆。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来一队官差,直接冲进来,粗鲁地押着幻娘走。 先头来的那位官差优哉游哉地说:我们都是奉皇命在身,知道你们小姑娘都舍不得离开家,我也是做好事帮你们拖延了一会儿了。 幻娘自身难保,也给整懵了,她跟周小姐一起被押上马车,共赴未知的命运。 李令琦正在制药,被叫到陆府商讨大事。 金叶趴地上,哭诉幻娘被抓走。 李令琦手下用力,捏碎了紫檀木椅的扶手。 为了幻娘,他得改变计划了。 陆家父子忧心忡忡地商量,接下来该去找哪位官家解决这件事,连袁总督都说没办法,现在捧着钱都送不出去。 陈氏内心窃喜,女儿容貌绝美,至少捞个宠妃,就是太子妃都是有希望的,到时就鸡犬升天了。 李令琦拿出一枚白龙玉佩,说:此事不足为虑,我是今上幼弟,本名李令琦,自幼拜太医秦厌为师,微服私访,巡游天下。 陆家人都石化了。 陈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扯开坐在上位的夫君,忙将李令琦让至主位。 陆雪亭又拉着夫人儿子跪下行礼,陈氏趴在地上,朝周围的下人做手势,那些反应慢的,才跟着哗啦啦全部跪倒。 李令琦坐在上位,淡淡地说:都起来吧,我出宫多年,不讲究这些虚礼,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 等圣上太子来了临安,我去请个旨,选秀时,直接将幻娘指给我。本来还在想该如何带幻娘回京,如今也不用做多的谋划了。 陆家人面上大喜,这样不正好,程序上还很合法呢。选秀时给适龄王爷皇子选个妃子很正常。 陈氏觉得真是天降大运,当下又要叫人去娘家说这样的好消息。 李令琦说:这个事,暂时不要广而告之,要等我面圣之后再说。 不能炫耀,陈氏就有点沮丧。 她没有任何政治敏感度,陆雪亭马上让她带着众人退出去。 陆雪亭婉转地问李令琦为何年少出宫。 李令琦将少年时与薛后的嫌隙说了。 还直言不讳地说:将来,我与薛家之间不会太平。身在皇家,为了活下去,得努力地去争,去抢。 陆家父子大喜。 对视一眼,伏地大拜。 齐声道: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李令琦说:平身。 他一点都不意外。 现在,神兴帝玩制衡那套快玩翻车了。 薛家手握兵权,有皇后,有太子。 皇帝希望文臣们鼎立支持太子,制衡薛家。 他还想找一个文臣家的太子妃,把那一门庭的文人绑上太子的战车。 皇帝低估了高阶文人骨子里的骄傲。 他们爱名胜过爱权。 十年寒窗苦读,鲤跃龙门,一堆聪明人里选出来的聪明人。 面对的不是圣明天子委以重任,而是要为一个天生愚钝的痴儿保驾护航。 这意味着成为史书上的笑柄。 他们的终极梦想是遇到千古明君,成就君臣佳话。 唐太宗那样礼贤下士的难得,没关系,只要是个聪明有野心的主君就可以了。 文臣们都有野心有自信,能够辅佐自己的主君,治盛世,开太平,成就千古贤名。 现在,神兴帝的文臣们,装病装糊涂,要不就告老还乡。 剩下一些才华平庸的积极献媚,不说神兴帝了,就连薛家人都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于是神兴帝决定南巡,来到清流文臣的老巢,江南三省,他要用帝王权势把文臣们驯服成听话的狗。 天下文人皆是一脉。 都在寻找一个能为他们制衡薛家,阻止皇帝的明主。 秀女们被安置在行宫里。 姑娘们哭哭啼啼了一晚上,等着家人找关系把自己接出去。 结果第二天一早,各家都送来了婢女及金银服饰,显然是没有办法,只有认命了。 幻娘看着樁儿走过来,焦急地问:怎么回事,有没有去找袁总督,难道我真要去参加选秀? 樁儿不知道那些事,她伤刚好,就被送来,老实说:姑娘,老爷只说让你好好学规矩,以后有天大的重任落到你肩上。 幻娘大惊,问:你说什么?爹爹,他真这么说?他要我入太子后宫? 樁儿也说不清楚,老爷只叫她照顾好小姐,打点好与嬷嬷们的关系,并无其他叮嘱。 幻娘伏在床上大哭。 第八十五章 正式开始学规矩。 众秀女都换了家里送来的衣裳,齐聚一起。 大多数都眼角红红的,也有本就想攀高枝的,妆容明媚,服饰精致。 幻娘刻意站在最后一排,旁边是周小姐。 周小姐小小声问道:你家里有主意么? 幻娘轻轻摇头。 周小姐说:我们懈怠一些,不要刻意打扮,就做陪衬便好了,。 幻娘点头,她知道以自己的家世,也不会被当做正经的选择对象,只要敷衍应付蒙混一下即可。 -- 第106页 小王大夫一定会来救她。 她记得,当时皇家想要的太子妃是白鹿书院院正韩妄的孙女。 白鹿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韩家祖上出过前朝名臣,改朝换代后遵祖训不入朝堂。皇帝皇后想用婚姻强行将韩家绑上太子的战车,逼读书人低头。 那一世,韩小姐在确定被选上后,回家备嫁,急病而死。 当时幻娘在京中,传闻沸沸扬扬,说韩小姐是自缢而死。 太子年龄大了,皇后只得为他择了薛侯夫人娘家的姑娘为妃。 然后皇帝扶持平王李令琦与薛侯势力打擂台。 众位秀女家中非富即贵,亦是从小就被严格教养,那些宫里来的老嬷嬷们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再加上江南大户人家又比别地有钱,有的人送钱要嬷嬷放水,有的送钱要嬷嬷严加教导,好在大选时拔得头筹。 幻娘也在休息的时候,给樁儿使了眼色。 樁儿便走过去说送嬷嬷一袋明前龙井茶叶,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递过去。 那嬷嬷掂了掂重量,眉开眼笑:你是陆家小姐的人,我记住了。 樁儿点点头,功成身退。 嬷嬷看了看陆家女站在最后一排,东张西望的显然不是认真想学的。 有意上进的就这么点茶水时间,都在频频练习宫中礼节呢。 于是幻娘悠闲地过了一天,与周小姐及几位后进分子抱团去洗了澡,聊了会儿天,大家都觉得前途未卜,不想去陪傻乎乎的太子。 女孩儿们凑在一起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互相引为知己,因为有同道中人,心中的不安又缓解了不少。 聊到值夜太监都来赶她们回房,才散去。 幻娘刚进屋就被吓了一跳。 俊美的少年就大马金刀的坐在绣床上。 显然等了很久。 你怎么就这么来了,这是行宫啊。幻娘又惊又喜,看到情郎的这一刻她就不担心会被乱点鸳鸯了。 但安定下来,又担心他被侍卫发现,会有性命之忧。 李令琦轻声说:我来看看你,外面的侍卫不会发现我。 幻娘给自己倒了壶冷茶,刚刚聊天聊的喉咙都干了。 冷茶润过喉咙,她说:我家里是怎么个说法,今天樁儿被送来了,她说爹爹要我好好学规矩,也没说是为什么。难道我爹爹真要我攀高枝儿去? 李令琦摇头,专注地看着她。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如果如果爹爹不许的话。幻娘认真盘算了一下,你有没有假死药,给我一包,到时候我假死,他们把我埋了,你就把我挖走,我们去浪迹天涯。 李令琦宠溺地笑了笑,说:你哪里看的,我没这本事。理论上可以做出来,但是吃完,再醒,身体会受很大损伤,大概率变傻子。 幻娘有点忐忑,水润的大眼睛楚楚可怜。 李令琦伸手,说:你过来,我慢慢跟你说。 幻娘走过去,跟他并排坐在床上。 月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印出一株百合的影子。 李令琦欲言又止。 幻娘问:怎么啦,我爹爹究竟怎么说的? 李令琦目光深沉,看着前世冷若冰霜的美人鲜活灵动的模样。 他知道她厌恶朝堂宫廷斗争。 他有自己的野心,想重临至尊之位。 也绝不容许薛家祸乱天下,草菅人命。 李令琦从袖中掏出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白龙玉珮,放到幻娘手心里。 咦,这是什么?幻娘掂起玉珮,触手温润,犹带男子的体温,上面的玉雕蟠龙栩栩如生。 哇,这个雕得很精细嘛。 夜晚灯火昏暗,她看不太清。 大虞朝对于配饰是有官方规定的。 寻常百姓亦可用龙珮,但只能雕个大概形状,还不能雕龙角,一般人看着也分不清是蛇是蛟。 幻娘摸到这枚龙珮上,精致的龙角,繁复的龙鳞,表情渐渐茫然。 我是先皇幼子李令琦,因故出宫巡游天下。少年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幻娘恍如梦中。 重活一世,兜兜转转,还是跟李令琦相遇,还成了她精心挑选可以依靠终生的丈夫。 她望着他的脸,虽然现在比起记忆中更为稚嫩,但确实是相似的俊美五官。 李令琦握着她娇嫩的小手,说:于是,我准备等陛下来的时候,请他赐婚。你父亲也同意了。 幻娘轻轻挣脱他的手,摸着他完好的左脸,说:你真是李令琦? 李令琦点头:真的是。我母亲是杜太妃,她与薛后交恶,被害身亡,杜家一蹶不振。一位杜家表兄为我管理西域的财产,他前日已到了临安,本想让他来给你交个底的,你却忽然到这地方来了。 幻娘想起记忆中,平王李令琦的母家正是杜家,所以先前他说是杜家子孙,这托词也十分合理。 为什么是你呢?你又为什么是他呢?幻娘喃喃道。 李令琦懂她的意思。 那世他初时以为她是为自己而死,后来才明白,幻娘是个心性高洁的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第107页 是一朵他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清莲。 也是老天有眼,能让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到那些人的一丝伤害,你相信我么?李令琦说。 幻娘有些惆怅地说,我有得选么? 李令琦眸色暗沉,察觉到心上人的不悦,就想干脆另找法子,把她接出去,等自己搞定一切,再接她进京,又见幻娘目光决绝地说:我虽厌恶那些肮脏的事,但为了你,我会认真去学这些宫廷规矩,认真去面对那些宫里的女人,我会谨慎小心的处理好身边的一切事,不拖你后腿。你专心做你的事,不要为我分心。 李令琦看着她,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表达,只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保护好你自己。 外面巡夜的太监,半个时辰来一趟,还有夜间的宫女会进屋来巡视。 李令琦也不敢久待,匆匆翻窗离去。 幻娘躺在床上,摸着额头,心里面又是忐忑,又是甜蜜。 前路茫茫,但是她有爱人相伴,亦不孤单。 次日,幻娘学规矩忽然认真起来。 跟她交好的姑娘们仍是懈怠的。 但茶水时间,一位志在太子妃的吕小姐来找茬了。 这位吕四小姐,她容貌艳丽,年已十八,是众秀女中最年长的,一直待字闺中,志在嫁高门。 她自问这几十名秀女中,有志太子妃之位的,综合实力多不及她。几位浑水摸鱼的小姐,容貌比她更好,但志不在此,也不是威胁。 幻娘这边的小团体还在聊哪里的小食好吃,哪个话本好看。 吕小姐那边的小团体就开始按宫中礼节互相行礼,假惺惺地约定将来守望相助了。 今日吕小姐见幻娘认真起来,感到威胁,又打听到她不过是庶女出生,父亲也没官职,自觉可以来打压一番,挫其锋锐。 便来趾高气昂地说了番庶女绝不可能入宫廷的话。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给人回嘴的机会。 幻娘只觉得幼稚好笑,吕小姐以为自己父亲身居要职又容貌美丽,就可做太子妃,太天真了。 旁边几个小姐妹气坏了。几人去找吕小姐骂回去,偏偏吕小姐被人簇拥着,那边的秀女们也回骂。 两拨少女骂得面红耳赤。 正式交恶。 嬷嬷也不管,等她们骂完,全部罚跪,一个都跑不了。 周小姐跪在幻娘旁边小声说:你说,现在还没选呢,吕四凭什么就到处压人,那些捧着她的,还真当她是太子妃了? 她们后面跪着十四岁的韦小姐,是众秀女中最年幼的。 韦小姐气呼呼地说,到时候我们也好好表现,不摸鱼了,看那吕四还能当上太子妃不。 瞬间几位后进分子纷纷应和。 幻娘转头做口型问韦小姐:你昨晚还说喜欢你表哥呢。你若选上了,你表哥怎么办? 韦小姐目光坚决道: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气,表哥他会理解我的。 幻娘: 她们这拨人也开始认真上课,还表现出色。 吕小姐悄悄派人钻进幻娘房里撕她衣服,还诬陷她偷盗首饰,被一一化解。 她们学了半月规矩。 韩小姐来了。 她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还咳嗽不止。她早被人从家里请来,但她悄悄地晚上穿湿衣睡觉,活活把自己搞得伤寒,一路走一路治,终于还是来了行宫。 幻娘看着这个娇弱坚强的女孩儿,想救她一命。 李令琦隔几日便悄悄去看她。 幻娘便让他准备了一份药。 假死药难制,但让女子容貌暂毁的药却容易。 她问明了韩小姐心志,确定她及韩家都宁愿死都不能跟皇家扯上关系。 然后把那份药给了她。 韩小姐吃了药,皮肤变黄,长出大块斑点。 宫里来的嬷嬷们都知道韩小姐是最要紧的人物,为她请了名医,都说是肝气不舒,郁结于胸,故面上长斑,此病在于心结,药石罔效。 宫人们自然知道韩小姐的心结,根本没法治,只能让人传信京中,另外选才貌家世兼备的女孩。 九月,龙舟下江南。 斗得乌鸡眼似的秀女们终于迎来了最后大考。 第八十六章 李令琦单枪匹马去求见皇帝。 这个时候离他前世重回朝堂的时间,还有三年。 他当时隐姓埋名去南疆参军,从小兵做到将军,打服了有不臣之心的百越。 进京面圣时,公开皇族身份,让皇帝不得不对他大加封赏,从此屹立朝堂不倒。 这次他却无军功傍身。 皇帝这两晚住在袁家,随行的有女眷有太后,几位老太妃,薛皇后,公主及几位年轻受宠的低阶妃子,太子也带着自己的一班人。 侍卫把总督府围得水泄不通。 袁总督与陆家通了气,派人为李令琦打通关隘,使他求见的消息可以直达天听。 神兴帝正在听评弹,骤然听到李令琦的名字,神情有些恍惚,感叹了句:他原来还活着。 报信的太监察言观色,躬着身子小声说:那奴才去叫他回了吧。 -- 第108页 神兴帝看了眼太子,他相貌堂堂,坐姿端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咋一看还是像个储君的。 薛家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挨着太子,是太子幕中栋梁,两人都是文武双全可独当一面的大才。 神兴帝眼睛微眯,说:让李令琦候着,等朕看完戏就见他。 薛皇后正在与太后聊戏,隐约听见有人求见皇帝,也没听清是谁,她并不在意,定然是些想要面圣献殷勤唱赞歌的官员吧。 神兴帝看完戏并未立刻去见李令琦,他陪兴致勃勃的太后聊戏,说史,又亲自送太后回寝居的小院子,母子谈兴不减,皇帝还学民间孝子,亲自为太后洗脚,引得众人一片赞叹。 等过了亥时才接见李令琦。 这时李令琦已经等了快三个时辰。 他穿着身银色暗云纹的衣服,没有戴冠,只插了根木簪,风度翩翩,俊美无匹,端坐在那里,整个人像笼罩了层朦胧的微光。 神兴帝第一眼看到,便是欣慰。 他居然也有个长得这么出色的健康的儿子! 然后又觉得遗憾。 这是他跟太妃偷情生的孩子,名义上是自己的弟弟啊。 太监高声唱到。皇上驾到。 李令琦转头,利落的半跪行礼。 神兴帝扶他起来,越看越满意。 面上却不显露出来,随意地问他出京之后做了什么事,有什么长进。 李令琦一五一十答道:臣弟随秦厌出京,先往西,到西域大漠转了一圈,又折返经蜀地下江南,又去南诏国,走过这些地方,用所习医术救治了许多人,见了许多风土人情。 神兴帝微微点头,说:当年皇后说你有些戾气,这样看习了医术,性子变得仁慈,是大长进了。 李令琦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当年薛后盛宠,逼自己出宫,皇帝也无所谓,如今皇帝自我洗白,成了当年八岁的他有戾气了。 皇帝问的问题都得到满意的答案。 最后直接问了句:你此番面圣,想要什么? 李令琦雪白的脸浮起一阵红晕,像一个十几岁的情窦初开的少年般。 臣弟在江南时,与一个女孩儿有了婚约。 神兴帝微微一笑,少年人想成家,手头没钱,也没势力,是该给他个身份了,就封个郡王吧。 李令琦继续道:因为臣弟籍籍无名,那位小姐的母亲不太赞同这门婚事,我也没去下聘。就赶上选秀,她成了秀女 神兴帝握紧茶杯,心里起了火。 皇帝的儿子被民间妇人看不上?还是这么高挑俊美的皇子。 李令琦委委屈屈地请求道:臣弟恳求陛下赐婚陆氏秀女。 神兴帝叹了口气,说:好。朕答应你。 又叫来在凉亭外候着的总管大太监。 传朕口谕,封十八弟李令琦为平亲王,回京再举行典礼。 李令琦装作感恩戴德的样子,伏地大拜。 神兴帝又将他扶起来,说:你也不要沉溺在儿女私情之中,朝中正是缺人的时候,回京之后,你先入户部学做事,为朕分忧解难。 隔日,皇帝一行人启程前往西湖行宫。 薛皇后早上起床听见李令琦封平王,摔裂了一盒胭脂。出行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说平王身边无人伺候,大度地赐了两名宫女。 李令琦贴身陪伴皇帝,为他介绍临安风情。 皇帝心情很好。 陆宣春侍奉得当,封了个婕妤,她记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李令琦。 这样出色的人,很难有两个一模一样的。 她站在妃子队伍的末尾,心里十分难过。 这次江南选秀,亦不十分正式。皇帝一行人都在花园里看着,像陆宣春那样的妃嫔在京城是没资格参加选秀评审的,如今也是趁着皇帝心情好,随和,才得以列席。 第一位秀女是那位年纪最小,脑子迷迷瞪瞪的韦小姐。 她模样清纯可爱,皇后轻声跟太后商量,这孩子看着是个省事的,封个良娣陪太子玩也挺好。 蔺太后摇头:她现在年纪小,看着才省事,但总是要长大的,看着不会省事。该给太子找会照顾人的。 于是韦小姐落选。 她失落地走出去,被趾高气扬的吕小姐嘲讽了,简直要气死啦。 周小姐忐忑地走进去,太后皇后都觉得平平,眼看就要落选。 一位太妃出来捡漏,说:我那孙儿儒泽也该成家了,我看这姑娘不错。 皇帝说:那周氏女便赐婚给郑郡王。 周小姐懵懂地被宫女们引出去。 她不知道这次选秀居然还有其他的皇室子弟,不知那位郑郡王是怎样的人,都没听说过。 她走出去,吕小姐眼神已经充满了妒火了。 另外几位太妃也捡漏了几位小姐。 皇后还是没有瞧得上的太子妃。 脸上长满大斑的韩小姐毫不意外的落选。 最后只剩吕小姐与幻娘了。 吕小姐压力大到极点。 她挺直了脊背,走进去。 见一边坐着几位娇美的年轻嫔妃,一边坐着上了年纪的老太妃,上首坐着太后与皇帝皇后。 -- 第109页 她按先前演练无数次的一般,机械地跪下去行礼。 耳边清晰地听到皇后的声音:太妖娆,看着就是个不省事的,算了。太安静了,所以皇后的小声说话,都能听见。 太监唱到:赐花。 吕小姐额头留下冷汗,茫然地出殿。 她飞扬跋扈,锱铢必较,心里气的要死,却只能温顺的谢恩出门。 最后到幻娘了。 她进去,便见陆宣春穿着一身锦绣宫装,坐在右边末座,神情很是得意,脸上分明写着,你绝对捞不到好。 第八十七章 幻娘低头行礼,然后茫然地站起来。 江南秀女各个都水葱似的娇嫩美丽,都从小学说官话,但又带着地方口音的绵软甜腻,这些都让薛皇后觉得不舒服。 这一个穿着水蓝的轻衫,身上带着全套精致地翠玉头面,乌发如墨,俏生生站在那里,垂着头,更让薛皇后觉得眼睛疼。 她觉得下人汇报地,陆氏颜色为诸女之首,完全是说瞎话,这样的简直是妖女,比她姐姐陆婕妤还妖几倍! 薛皇后保持了克制,说:\quot;长得太过。\quot; 这便算淘汰了。 旁边太监张嘴唱到:赐 皇帝抬手打断,说:抬起头来。 幻娘抬头。 皇帝说:果然美貌,不愧是陆家女。 薛皇后看着皇帝,眼神示意,明明是在给儿子选妃啊。 皇帝问:你父是 幻娘细声细气答道:民女父亲是陆振轩第四子,名唤陆雪亭。她知道,在皇帝那里最有存在感的是祖父,刚刚太监介绍她也是介绍的是已故吏部尚书大学士陆振轩孙女。 可有功名? 幻娘答:家父在神兴七年中乡试亚元。 神兴帝作很感兴趣的模样,问:怎么未曾出仕?朕在会试名单上也未见过他的名字。 陆宣春坐在下面,手指头把帕子绞了又绞,如果这低贱的庶妹进宫与自己争宠怎么办? 幻娘不卑不亢地答道:祖父过世,父亲守孝三年,待要入京会试时,又遇贼人,在外过了几年苦日子,今年才归家,遇到名医得以康复,正准备年后入京会试。 神兴帝点头:有才之士命途多舛,天将降大任。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些不寻常。眼神在幻娘与皇帝之间游移。 天将降大任? 皇帝就是天。他想干什么? 皇帝笑着说:平亲王尚未婚配,赐陆氏女为正妃。 他不是要纳新妃子,薛皇后放下心来,又觉得心里咚咚跳,不知哪一环有问题,她早就看过这些秀女的资料,陆家女是庶出的庶出,家中几房关系冷淡甚至交恶,父兄不曾有官职,除了美貌之外并无甚特殊之处,这样的小门小户也不是什么大助力。 幻娘盈盈拜倒,叩谢皇恩。 陆宣春目露凶光、简直想生撕了幻娘。她孑然一身的进宫,投靠皇后喝了绝育药,伺候比她大三十岁的皇帝。牺牲了所有,只有现在没有未来,也才是三品婕妤。 这卑贱的庶妹突然就成了正一品的亲王妃,天道不公! 她急速喘息着,站起身来,向皇帝微微一福,以妖娆娇弱的声音说道:圣上不可。我这六妹妹,命数不好,不宜婚配。 薛皇后浅啜了口茶,面带微笑,陆婕妤真是条好狗。 皇帝眉头微皱,这陆婕妤平素只爱争宠撒娇,怎么突然来搅自家妹妹的好事,看来陆家几房的不睦比传闻中更严重啊。 不怎么说话的蔺太后忽然开口说:秀女的八字都是早就找钦天监的人合过,皆是中上,上上的好命数。陆婕妤这样说,看来是负责选秀的人,钦天监的人渎职了。 负责选秀官员正是皇帝亲信。钦天监监正又是皇后亲信。 皇帝神色冰冷:看来是朕太宠你了。 薛皇后配合他的演出,说:陆婕妤越矩,是妾身教导无方,妾身愿自罚一月俸禄。 陆宣春由着性子站出来,此时已经后悔了,看皇后要自罚俸禄,更觉害怕,这是皇后不会保她的意思。 皇帝轻松地说:陆婕妤出言不逊,降为才人,立即押送回京。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陆宣春委屈地留下泪水,伏地拜谢。 她这是失宠了,皇帝游玩散心,不想看见她触霉头呀。 幻娘犹豫了那么一瞬,要不要圣母的为这位堂姐求情, 她马上就放弃掉这念头。 后宫倾轧严重,若无太后开口点那么一句,她就与情郎无缘了。 此番再去求情,倒让宫中贵人们笑话了。 表面上选贤良淑德的女子,其实是要独当一面的女斗士。 幻娘看着陆宣春被人拉下去,依然带着得体的微笑,连脸都未偏转一分。 太后很欣慰,对她招手:好孩子,过来陪我说说话。 幻娘郑定地走过去。 太后站起来,把手往她面前虚虚一放。 幻娘赶紧扶住。 太后说:陪我去花园转转,江南虽好,就是湿气重,一把老骨头了,得多晒晒太阳。 -- 第110页 幻娘陪着她出去走了一圈,陪老太后说了些家常。 她察觉到太后是在给她脸面。 老太后年近八十,看似不问世事,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她看出皇帝的选择与意图,也正合她意,便出手扶一把。 薛氏的结局她可能看不到了,但很乐意给薛氏多树点敌。 第八十八章 幻娘来行宫时,是被绑上去,与几位不幸的小姐共乘一车。 回家时,就是仪仗开道,众宫人环伺。 父母兄长已等在家门口。 幻娘在宫娥的搀扶下,慢慢步入府内。 一位紫衣大太监,走到正位,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故吏部尚书大学士陆振轩孙女,陆氏梦蝶,育自名门,淑顺柔静,端丽慧捷,赐为平亲王妃。着明年春完婚。 陆家众人谢恩,都喜气洋洋。 幻娘却有些惆怅,她与李令琦的结合,不止是他们两人的私情,从此她的父亲与兄长在仕途上也无别路可选了。只能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待家人齐聚内室时,她跪下说:女儿不孝,拖累父亲与兄长了。 陆雪亭将她扶起,说: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若平王非明主,为父定不会许这门亲事。 旁边陆宣义道:妹妹,王爷天纵英才,我们全家应当全力襄助,不要有丝毫惧意。 幻娘:你们站队的这么快,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陈氏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她想的都是一飞冲天,从此可出门耀武扬威,成为贵妇圈里一名人物。 陆雪亭转头婉转地劝她出去操持酒宴。他太了解妻子,做生意是把好手,政治敏感度始终不够。 女儿也被养得天真了些,若是嫁寻常人家便罢,入皇家,不多教些东西,会死的尸骨无存。 他让人请来两名书生。 幻娘认出来,都是那世的李令琦所倚重的文臣,前紫薇令黄耀之孙黄书雄,杜家子弟杜文彬。 再加上陆家父子,这四人便是李令琦现在的智囊团。 幻娘一一与他们见礼。 你可曾见到太子?陆雪亭问。 幻娘摇头,我今日只见到了皇帝皇后,太后,并几位嫔妃太妃,被选上后,太后要我陪她逛逛花园,说了会儿话便回家来了。 陆宣义说:我听同窗说,太子带着薛家兄弟去了水师大营检阅。 黄书雄道:薛家管着北境的兵马还不够,现在还要插手水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对当下时局的看法,又说要拉拢哪些官员云云。 幻娘不敢插话,只细细听着,黄杜二位都出身大家,见解精湛,父亲年龄最大,又曾为祖父伺候笔墨,更是经验老道,兄长思维活跃,提出的想法也最大胆。 这一聊,便是一下午,目前草台班子初成,主君又不在,也没有什么必须商讨的。 他们从政事谈到历史,再谈到历代帝王功过,再预测薛家将来的行动 待散会后。 陆雪亭问:幻姐儿,你对薛家有何看法? 幻娘茫然道:薛家老谋深算,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若你现手中有一枚无色无味的毒药,可让人立时毙命,薛侯又正好与你参加同一个诗会,他的茶盏就在你旁边,你待如何? 幻娘奇道:我参加的诗会都是闺中姐妹的,怎么薛侯爷一个老将军会来掺合。 陆雪亭扶额:假设,假设可以。 幻娘手撑着下巴,笑着说:如果我毒死他,是不是就可以让爹爹你们不必这般殚精竭虑?但是我从未害过人。 陆雪亭说:你不必思考这么多,假设你只有一瞬的时间。 幻娘认真思索一番,决然地说:那我便下毒吧,敌首伏诛,便万事大吉了。 陆雪亭摇头道:错,此非王道,然薛家手段下流,虽可用此手段,你却对后事无丝毫考虑,骤然杀了薛侯,薛家以此为理由罗织名单,大肆害人怎么办?投靠薛家的人觉得平王心狠手辣,对薛家更加忠心怎么办?薛侯北境的嫡系军队哗变怎么办? 幻娘被问懵了。 陆雪亭说:你母亲眼界有局限,不可学她,经商都是小手段,那些琐事交别人去办,从此你每日听我们议事,不懂的私下问我。 幻娘点头,她明白父亲现在是她搞政治补习班呢,她若不好好补课,入京之后指不定就被人诳地犯下大错。 未来的路布满荆棘,为了李令琦与家人,她必须勇敢地走下去。 晚上,李令琦来了。 眼下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了,一步也离不得,虽轻功了得,可无声无息的离开,若皇帝忽然传召,他不在又会落人把柄。 他唯有光明正大的来,给皇帝告了假,想来看看心上人。 神兴帝愉快地准许了,小儿女感情好,他看着也高兴。 他与众人说了些事,便与幻娘独处。 我们才见面不久,怎么又要分离。幻娘委屈地说。 李令琦无奈:待年后,你来京城,我们便永远在一起了。他必须随皇帝回京,陆家这边商量的是办完两场小辈的婚事,就立马举家上京,只是中间必然相隔几个月。 -- 第111页 幻娘说:今天爹爹才说我没有大局观,我这样小家子气,是在拖你的后腿。 李令琦轻轻笑了,并没有,我喜欢。若你说一句舍不得我,便是拖我后腿,那也太严苛了。 相比清冷持重的端丽女子,他很喜欢心上人现在这样娇气慵懒的样子。 幻娘将下午爹爹的考校一五一十说了。 李令琦握着她的手,认真说:若真有那样一刻,你什么都不用管。该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那些都是男人的事。我不会让你受伤害,也不会让你的手沾血腥,一切都交给我。 他忽然想起一事,又说道:当时薛家派人狙杀我,我本可全身而退,却因他们有两名诡异的机关师,在客栈布下天罗地网,我晚上睡着了被水淹,好不容易打开房门,又是一个钢铁迷宫,待走出去又是扑面而来的烈火我修炼的武功百毒不侵金刚不坏,却难抵水火。 我先前已经派人去把那两名机关师杀了,薛家再没可以为难我的了. 幻娘一脸震惊,说:你你也重来一世了?她怎么没看出李令琦也是重生的。 李令琦皱着眉问:怎么?你还不知道? 第八十九章 幻娘脸腾地红了。 难怪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李令琦温柔地说:我是在武功大成之后,才忽然想起那些事。你是什么时候呢? 幻娘说:就是在遇到你之前,摔断腿之后两天。 恰好在第一次相遇之前 李令琦垂下眼眸,抵着她额头,喃喃道:真好。 他身上有股清淡的药香味。 幻娘闭上眼睛。 唇上传来轻微的触感。 今生,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 幻娘摸着他的右眼说:我亦不想你受任何伤。 李令琦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真不想离开你。 你知道么,当时买你画的都是我,我让下人去采买你的画作,不敢突然给高价,怕引起旁人注意。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幻娘心中一阵酸涩,想起那时受的种种苦,珠泪盈盈,却只哑着嗓子说:当时我不是我没有觉得你吓人。 李令琦轻轻笑了。 皇帝一行起驾回京。 幻娘忽然之间就成了风暴旋涡中心。 陈氏变卖部分产业,派人前往京城置产,做她的嫁妆。 袁总督火速定了袁二郎的婚事,就娶袁大小姐夫婿家崇国公府的小姐。崇国公府没有投入薛家太子一派。 慧姐说:薛家穷凶极恶,本来我爹还上折子跟陛下递眼神,想让二郎尚五公主。结果薛家人这次南巡,到处挑了好多我爹的不是,显然是想要这个好位置。 袁总督尚在骑墙观望。 许多当年陆尚书旧日臣属学生已经明着上门来表示愿为平王效力。 陆雪亭客客气气地把那些人送走,说自己身体弱,又无功名,左右不了太多,小女年幼无知,只希望为王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万不敢干涉公务。 然后又称病闭门谢客,父子俩在家对坐苦读。 在幻娘居行宫之时,李令琦让杜文彬将全部家业的账册与方姨娘交了底。 那位杜大才子便从庶务中解脱出来,回京协助李令琦。 幻娘与生母一起理李令琦的偌大家业,繁杂惊人的数字看的她头晕目眩。 皇帝觉得亏欠了他。 逐他出宫时悄悄给了几个金矿,想让李令琦在民间做富家翁。 天子指头缝漏的这一点就让人咂舌了。 毛绣儿养了只小猫,残废了一条腿,可怜得很。 她近来坐在自己的小院里,心如死水。 她从来都是寄人篱下,到了陆家四房,看着他们也勉强度日,没什么体面,可以跟表妹幻娘像两只可怜的小猫儿一样互相慰藉取暖。 忽然之间,表妹跟总督府的小姐成了闺中密友,还得太守夫人青眼相加,还开起了偌大的成衣铺,成为临安城中一个话题人物。 而她,毛绣儿,还是寄人篱下的一只可怜小猫。 四房舅妈为她订了亲,商户人家的少爷,还是不是嫡支。 她想,表妹以后嫁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很平静。 然后,总督府的少爷上门追求表妹。 她曾假借找猫儿去与袁少爷搭过话,结果他正眼都没瞧过她。 表妹被袁家退婚,又有蔺太守登门,然后又退婚。 她嫉妒地要死,为什么偏偏是表妹这种掐尖要强喜欢抛头露面的女人能得那些富贵男子的欢心呢,她这样严守规矩的女孩子就默默无闻。 突然之间她看见了表妹的秘密,并与陈氏告发。 表妹被打发去了尼姑庵,铁了心要嫁给那个无钱无势的小大夫。 毛绣儿觉得挺开心的。 突然之间表妹被捉去选秀。 陆家四房一夜之间变了天,来了许多陌生书生和西域武士,风云的中心就是那个小王大夫。 毛绣儿曾悄悄去看过一次,他们议事,那个小王大夫独自一个坐上位。 -- 第112页 奇怪得很。 表妹从行宫出来,要当王妃了,比陆家那位大表姐陆宣雅还风光。 毛绣儿觉得心都死了。 与陈家少爷的婚期将近,嫁妆早就绣好,只能成日枯坐发呆。 养得小猫儿只有三条腿,但也顽皮得很,它不喜欢像毛绣儿一样枯坐在小院里,会跳上墙,去花园里溜达。 毛绣儿又出门找猫,恰遇到花姨娘。 花姨娘心情很好,穿着身华丽光彩的衣裳,与几个仆妇坐在树下石凳上聊天,看见毛绣儿就朝她招手。 几个仆妇知趣地走了,让她们两说话。 毛绣儿前几年倒也与花姨娘要好过,她觉得两人境况相似,客居此地,都不是正经主子,说话不须有顾虑。 但陈氏敲打了她一番,便立刻与花姨娘疏远了。 表小姐,许久不见了。我先祝你好啊。花姨娘和气地说。 花姨娘好。毛绣儿闷闷地说。 花姨娘起身,风情万种地拉了下肩上滑下的白纱披帛,说:走走吧。 毛绣儿跟她身后。 我明日就回绘香园长住了。年底老爷会带着全家上京。 毛绣儿有些吃惊:你为何不跟他们一道去? 花姨娘苦笑道:先前没有老爷,我才可有了些许自由,如今老爷回来,太太看我不跟乌眼鸡似的?老爷病刚好,我就说,我身子不好,自愿回绘香园养病,太太就同意了。回老宅住着,多少也是半个主子。 她转头看着毛绣儿,仍是妖艳动人的一张脸,不见丝毫老态,却已经只能养老了。 将来老爷靠着王爷的势力,多少要封个爵位,我虽是老家不受宠的妾,也会有不少人巴结,宁为富家妾不做贱民妻啊。 花姨娘重重说了贱民二字。 毛绣儿陷入沉思。 薛皇后靠在软塌上,慵懒地闭着眼睛,宫女在背后为她按摩肩颈。 她年轻时容貌冠绝一时,如今年近五旬,保养得宜,仍是个美貌端庄的妇人,却到底比不得自己年轻时了。 从皇帝的态度都可以看出。 十年前,皇帝还对她事事依从,如今已经防着薛家,防着她了。 这还没回京呢,陛下就给平王赐了宅子,赐户部行走,这一入朝,便不知陛下会怎么拔擢他。 薛伯渊坐在下面,怒气冲冲地说。 他很生气,这位陛下身边的新宠,竟完全不能以常理论。 默认的那套官场规则,李令琦完全不会遵守,送礼,他收了,但也不会去陛下面前说句好话,派人去威胁,李令琦直接把人打一顿,还放话要杀全家。 这派头,竟好似已经当了皇帝一般威风。 但又极受陛下宠爱。 旁边薛仲渺说:李令琦此人,油盐不进,除了陛下,竟不给我们一点面子,也不给姑妈一点面子,完全忠于陛下。 薛皇后睁开眼,厉声说:作为臣子,本就该完全忠于陛下。 薛家二兄弟卡了壳。 薛皇后慈爱地看向在窗边玩木偶的太子:皇儿,你有何看法? 太子一脸天真,敷衍道:照两位表兄说的办。 薛皇后苦笑一下,说:平王回京,你们先找人去投诚,他现在手下缺人得很,娶个王妃,空有美貌,家里在朝中也没人。 姑妈英明。 第九十章 这一天,慧姐又来府上幻娘说话。 也是为了帮人带话。 因为陆家几乎闭门谢客,有些信息的传递又托到慧姐那里去了。 周家太太预备下个月就上京去了,要打点关系,那郑郡王还是颇受圣上宠爱,先头的郑王爷修帝陵,去巡检工地时被石头砸死,现在的郑郡王又接班继续这活计。慧姐说。 幻娘有点不解,说:我想不明白,有什么关系需要急着打点的? 慧姐说:他们有顾虑,郑郡王房中有什么人?又都是什么背景?还有要去礼部走动,问候着皇家准备出多少聘礼,他们好准备相应的嫁妆,多了少了都不好。最重要的是要周小姐去京中交际一番,识得清那些内宅妇人是哪路人,省得婚后两眼一抹黑教人作局闹笑话。 这也太谨慎了。幻娘嘀咕道,她以为自己家已经够夸张,没想到周家更为浮夸。 慧姐又道:也是我因我的缘故,才让你不能立刻上京,但你放心,到时我姐姐们定然帮你打点好一切。 幻娘笑:你的大喜日子,我也一直盼着哥哥近日苦读,你去看看他吧,劝他在意身体。 好。 两人一路说着笑着走到陆宣义房中。 他近日因气候变化,有了些许咳嗽。这两日就在卧房中温书。 陆宣义的丫鬟杉儿坐在廊下打瞌睡。 桐儿跑去摇醒她,问:少爷今儿怎么样了? 杉儿睁眼一看是小姐跟未来的少奶奶,忙告罪,说:早上吃了药,又要写文章,刚刚写完自己觉得不满意,又撕掉了,躺床上蒙头大睡,我在屋里怕吵着他,就出来待着。 -- 第113页 慧姐笑了,说:他压力也太大了,写得不满意,干嘛撕掉,留着与师长同窗探讨一番岂不是更有进益? 杉儿道:少爷他对自己要求极高,也就这两天身子不适,才略休息了一下,平日都是三更睡五更起。 慧姐担忧起来:这也太伤身,可别还没去应考,就先把自己熬垮了。 她们坐在廊下闲聊。 陈氏又带着一拨人来。 她也是担心儿子咳嗽的事,让人熬了一罐雪梨膏,端着来要亲手喂到他嘴里才放心。 若不是慧姐在,她定会守着等儿子睡醒。 但偏偏慧姐在,她就说:待我进去把他叫醒,也太过惫懒了,大白天还闷头大睡。 她打开房门,带着人就这么进去了,然后发出一声尖叫。 幻娘跟慧姐忙跟进房里去。 陆宣义衣衫不整地躺着,被子一半掉在地上,毛绣儿匆忙披着雪白的里衣,鬓发散乱,一截白生生的大腿若隐若现。 陈氏扶额,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倒下去。 慧姐将她扶住了。 幻娘懵了,这是什么状况。 毛绣儿把握了主动权,她起身下床,跪在地上泣道:此事不怨表弟,是我我来为表弟探病,他就忽然拉我上床都怨我来探病 陈氏勃然大怒,她是百分百相信自己的儿子。 你来探病,怎么一个黄花大闺女就推门进男子的卧房! 她想说是毛绣儿主动勾引。 但这口不择言地一说,倒像是他们表姐弟早有私情。 毛绣儿伏在地上呜呜地哭,一句也不辩解。 慧姐脸都绿了。 幻娘握住她的手,感到她的手冰凉颤抖。 偏偏陆宣义还在酣睡,其实也非酣睡,他病中仍苦读,耗费心力,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又像是某事之后的脸色。 慧姐哭着离去了。 陈氏不敢责罚,只能请陆雪亭来断案。 陆雪亭正在针灸呢,只得让医生取了针,火速赶来。 他厌恶后宅琐事,只问了毛绣儿一句:你想要什么? 毛绣儿答:我已被表弟污了清白,便不能再嫁他人。 陆雪亭说:那你就便做妾吧。 毛绣儿大惊,道:我是我明明该 陆雪亭不与她废话,带着众人出去,还把陆宣义一道扛走了。 幻娘留下,问她话:你为何做这事? 毛绣儿坐在地上,斜着眼看她说: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要嫁商户人家呢? 幻娘说:当初太太问过你的,是你自己点头同意的。 毛绣儿眼睛血红,吼道:我寄人篱下,我能不同意么? 她好似陷入了某种偏执的癫狂中。 幻娘摇摇头,出去了。 毛绣儿与陈家的婚事解除,直接说是她染疾,不能婚配。 陈家那边还说,大约真的是命不好,先前要到婚期 ,家里老人去世,守了一年孝,好日子又要到了,她又染病。 老天注定不让这对年轻人在一起啊。 陆宣义病愈后,亲自上袁总督府跪地认错,做了许多保证。 他虽是被作局陷害,却也要认错,要给未来正妻颜面。 冬至,八方贵客齐聚临安,袁总督嫁女,十里红妆,满城同乐。 除夕夜后,陆家四房乘船顺运河北上。 毛姨娘,花姨娘,黑姨娘,留在了江南。 幻娘与已经晋级为嫂嫂的慧姐一起坐在船舱里聊天,她们共同翻看因为搬家,翻出来的,当年蔺夫人的遗作《丽君传》。 这就离开江南了,感觉住在临安的日子,有花有水有美人,好似一场梦。幻娘说。 窗外烟波浩渺,两岸农家也都张灯结彩,无人野渡也都挂着一盏红灯笼。 慧姐垂着眼说:浮生如梦,从前我们整日闲逛聊天下棋画画,无忧无虑。一年又一年,忽然就成家要面对那些事了。 水路又换陆路,她们终于到了京城。 李令琦派长史为他们接风洗尘,没有亲自来。 长史说是王爷太忙了,陛下虽是让他进了户部,却又时时将他带在身边。 幻娘有一点失落。 晚上住进了新采买的宅院。 京城地贵,富贵人家多,这院子比他们在临安的府邸小了一倍,但一家人住着,各居一个小院倒也宽敞。 晚上,丫头们都去整理自个儿的行装了。 幻娘沐浴之后独自在屋子里梳头。 她听见窗棂有点响动,转头看正是李令琦爬窗进来。 他瘦了些,又像是长成熟了些,一双眸子亮的惊人,里面穿着白蟒袍,外面套了件黑斗篷遮掩。想来是刚从皇帝那儿告退就直接飞檐走壁过来了。 幻娘马上扑进他怀里。 李令琦发出生低沉的笑声,紧紧搂住她。 他问:累吗? 幻娘摇头:不累。又问:你累不累? 李令琦说:本来有些累,看见你就不累了。 -- 第114页 幻娘看他瘦削的脸颊,眼底些微的青黑,满脸都写着心疼。 她通过父亲知道,李令琦现在没什么势力,除了有皇帝的专宠,太子派系的人都在拼命给他使绊子。 大量文臣都选择当骑墙派都作壁上观。 父亲将上京的时间提前,是为了到京城来活动,串起以前祖父的关系网。 李令琦说:政事,你便不用操心了,我这都第二回 了,还能有什么差错么? 幻娘仍是担心。 两个人就静静抱着,李令琦说:礼部将我的婚礼定在三月初三,你觉得怎么样? 是个好日子。 京城这边规矩森严,许多双眼睛盯着我,成婚前,我不能时常来看你 濯玉当以政事为重,我 李令琦按住她的嘴唇,说:我想说,我只能像现在这样,晚上悄悄来。你晚上可别留丫鬟在房里。 幻娘羞红了脸。 二月,陆氏父子下场应考,听说李令琦倚重的杜黄二位谋士也下场了。 考完之后也不好预估成绩,几人还是到处去混混,就在各种文人圈子里混个脸熟。 三月三,大婚。 皇帝赏赐若干珍贵物件,太后又赏,皇后也跟着要赏,太子也赏,又有各家贺礼流水般的送来。 独独华菱郡主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不认识他们般。 又进了前世熟悉的王府。 拜完天地后。 幻娘饿的前胸贴后背,旁边的桐儿拿出备好的牛肉干,撕成细细的一条一条,小心地喂进她涂满蔻丹的嘴里。 吃了东西,稍微好受一点。 李令琦还要在外面应酬客人。 等了许久才进屋。 他掀了盖头,仔细端详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妆真不好看为什么脸颊上药一边戳个黑点,这唇妆也很奇怪。他总结道。 幻娘羞得低下了头,说:古礼如此,我亦不想。 李令琦将她抱在怀里,细细亲吻,说:我盼着你这样梳妆,盼了许久,终于看到了。 只有皇室嫡妻才能在洞房花烛夜这般梳妆。 前些时候,李令琦每每夜闯香闺,耳鬓厮磨时,到无法忍受面红耳赤无法言说之时,只能匆匆离去。 今日终于不必再做君子了。 第九十一章 幻娘悠悠醒转,周身酸痛不已。 桐儿樁儿等在帐外,大喊: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一霎时,兵荒马乱,十几号人涌进来伺候梳洗。 幻娘任她们打理,开口道:王爷呢? 王爷去他的小花园了,说等下与王妃一道用早膳。一个嬷嬷回道。用完早膳就入宫谢恩。 嗯。幻娘偏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头上硕大的凤钗,说:这钗子太大了,换个小巧精致的。 梳头的女人说:王妃,按您的品级就该戴这样大的,今儿是入宫第一次,要把门面做齐,免得宫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嚼舌根。 好吧。 王妃礼服是深紫底色,缀着华丽浮夸的金丝银线,再配上头上的金冠凤钗,七八条宝石流苏坠在发髻边,大拇指大小的东珠连成朝珠戴在颈上,左手套着两个金镯子,三枚宝石戒指,右手戴着一个翡翠玉镯,两枚玉扳指。 配套的唇色是正红,额上画着张扬硕大的花钿,几乎占据了整个额头。 妆娘在她眉心正中黏了一粒小小的宝石。 生生造出个秾艳贵气的仕女。 幻娘看着镜中那个金光闪闪的模样,闭上眼睛,保持礼貌地微笑,说:赏。 她转身步出门。 桐儿说道:王妃有令,今日伺候的另赏白银五两。 身后的人跪了一地,齐声道:谢王妃赏赐。 李令琦正巧端了碗药进饭厅,叫旁边下人都退下。 说:我熬了碗补药,你喝吧。 幻娘知道补药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解。 李令琦说:先前我说过的,我们先不要孩子,母亲孕子年龄太小,伤身体。 幻娘想起来了,她受了传统的熏陶,还在期待自己能早早地怀孕生子,又想起蔺夫人病重时的模样,一仰头把药喝了。 药很苦,很苦。 李令琦马上往她嘴里塞了个蜜饯,说:这药是我精心配制,你现在才十六,吃了药可以不出意外,还可以再长高许多。 幻娘满脸问号,看他很认真又似在自夸的样子,只得捧场道:多谢濯玉了。 早膳是熬的黏稠的山药薏米粥,加四色小点心,幻娘略吃了些,就叫人进来给她补妆。 李令琦拦住那捧着蔻丹的妇人,又盛了碗粥:再吃一碗吧,今日进宫相必会很耗体力。 幻娘只得再吃一碗。 好胀哦。 成了婚,帅气的夫君怎么像亲妈一样了。 因为李令琦名义上是皇帝的弟弟,所以他们是去拜见太后。 老太后宫中无事,拉着他们说了许久的家常,还留着用午膳。 -- 第115页 用膳时,皇帝又来了。 看着相貌登对的一对年轻人,皇帝觉得甚是欣慰,与他们同桌吃饭。 幻娘那世死后与皇帝鬼魂聊过天,听他掏心窝子的诉苦,她现在看着皇帝,始终没法把他当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 而皇帝又恰恰喜欢这种无人畏惧他的,温馨的家庭氛围。 他问幻娘:你们在家吃饭时,也是一家人这般同桌吃饭么? 幻娘答:也不都在一起,只是全家会一起吃早膳。我整天在家无事,其实都一个人吃饭,有时跟姨娘一起,父亲结交众多,常在外应酬,母亲会去外面铺子查账,就直接在外面吃饭,哥哥在外读书,只旬休时才回。 皇帝抚须道:朕原道,民间家庭会日日聚在一处,亲密无间,没想到也是各有各的忙。 皇帝,你也太不了解民情了,平王妃家虽是平民,也非一般小民,家大业大,需要人劳心操持。我早上还听她说,在家时就自己开了几个铺子,管着一百多号伙计呢。太后大笑。 幻娘忙说:也是我年幼无知,离家了才懊悔,没有将心思用到孝敬父母,反倒让父母为我操心。 皇帝说:你有这心即好,你父母亦在京中,往后多去走动照拂。除了料理王府事务,也要多进宫陪伴太后。 他还想说,多跟平王来孝敬朕,但是说不出口啊,这是弟弟不是儿子。 他膝下两子,太子痴傻,另一个残疾丑陋,早年就被皇后打发得远远的,如今除了一个公主,平日竟无人孝敬,即将五十的人了,也无孙儿承欢膝下。 他对这位年轻健康又得儿子欢心的平王妃,寄予厚望。 饭后龙心大悦,又赐了许多礼物,样样都越矩,是太子妃的标准。 但皇帝愿意,高兴,也没人扫他兴去劝阻。 他们在太后宫里小憩片刻,又去拜见其他太妃及皇后。 幻娘忽然领悟道,李令琦早上要她多吃点的意思,若不是太后留她多说话,她上午就该去各宫走动,可不得需要多吃点保持体力。 衣服首饰达二十多斤,在宫中步行实在是太累。 但她身份尚不可在宫中乘步辇。 李令琦握着她的手,慢慢的配合她的步伐,小声说:下次进宫就不用穿戴这样齐整了,弄些轻快的。 又突然附耳说道:五年之内,你进宫不必步行。 幻娘见他如此大胆,在宫里都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左右看看,见引路的宫人都目不斜视,只能恨恨地拍了下他手臂。 有了太后皇帝恩宠的加持,各宫走一圈也十分顺利,皇后说了些勉励的话,要孝敬太后,为皇室开枝散叶,又赐了些礼物。 一路上,李令琦指点幻娘,哪些宫中的管事该重赏。 她手上的戒指去了三个,镯子去了两个,腰坠去了一个,发簪去了一支。 还好都是礼部按制备的东西,并不是她本人爱物。 也难怪早上伺候的人都挑她不喜欢的往身上挂。 晚膳前,终于出了宫,幻娘疲惫地靠在李令琦身上,说:没想到今天竟什么刁难都没遇到,嫂嫂还跟我商量了很多应对皇后刁难的对策。 李令琦笑:她明面上刁难你又有何用,皇后不是蠢人。当年她可是皇帝晋位的第一谋士,如果不是太子拖累,她现在也不会有这样多的弱点。 幻娘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把太子推上皇位呢? 我也不明白,也不想去理解。李令琦冷冷地说。在宫里,只有手握权势才能被当人看。 幻娘知道他想起了幼时的事,只能抱着他胳膊,给予一点自己的体温。 两个人像两只猫儿似的互相依偎着。 李令琦只休了一天婚假,便又去为皇帝办差。 皇帝给他些琐事历练,繁杂地很,薛派官员又十分不配合。 陆家父子正在全心准备殿试。 幻娘的三朝回门,只能算了。 京城的好事者都传,平王妃不受宠爱,平亲王嫌她出身低微。 十日后,殿试成绩出了,满城皆惊。 平王妃之兄陆宣义高中状元,细数此前成绩,竟是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 而平王妃之父,竟也榜上有名,是二甲第八名。 父子齐中举,又都相貌俊美,更添话题性。 原本籍籍无名的陆家四房,成为众人眼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 华菱郡主听见了下人回报,气得一时没说话,眼睛愣愣地直视前方。 陆宣雅忙去安抚她,刚触到她肩膀,华菱郡主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软软倒下。 祖母,祖母,你可万万要保重身体啊。陆宣雅哭着说,又转头叫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只说激怒攻心,因年事已高,治愈慢,只望吃药期间万不可再大怒大悲。 华菱郡主吃了药,又针灸一番,略好些,她挣扎着起身,死死抓住陆宣雅的手,说:宣雅,你一定要去搞死,陆家四房,他们他们害了你二叔,害了宣春啊 陆宣雅在府中不得丈夫欢心,自身难保,看着祖母狰狞地模样,只得应下,并嘱咐下人们不要再说陆家四房的任何好消息。 -- 第116页 待她一离开。 华菱郡主就叫人备笔墨,她亲笔写信给现在的吏部尚书,也是陆振轩当年的下属。 她以师母的身份请求吏部尚书,万万不要给四房父子派好差事,说他们沽名钓誉,成绩定然是作伪,派到要害位置是大大的祸事。 她写了一封不够,又给许多官员写信,写到半截,自己又生气,又吐了半口血。 陆家四房满门欢喜。 李令琦也非常高兴,前世这次的状元该是杜文彬,现在竟然是幻娘的哥哥,后面的依次顺延,杜文彬是榜眼,黄书雄是探花。 一甲三人,都是李令琦的人。 幻娘回家,帮忙操持筵席,倒也没有具体过手事务,她如今的身份,只要在那里坐着便帮了许多忙。 陈氏将家里的事都交给慧姐,自己就当养老了。 她是不愿放权的,但入了京后,发现那些贵妇人与他家结交,下帖子请的都是袁总督的女儿,不是她一个商户出身的主母,为了一家名声,她只得交权,如今夫婿儿子高中,她又后悔了,觉得自己可以出来风光风光,但看着慧姐将筵席来往应酬打理的井井有条,她没理由去收权,也因着袁家势力不敢去收权。 她先前得罪了幻娘,女儿也是不会帮她的。 如今她表面风光有福气,内里的酸楚只自己知道。 幻娘坐在小厅里喝茶,外面宾客多,她应酬累了,不想出去。 跟着的下人都出去找人唠嗑,她也懒得管。 忽见一个穿着奇异的孩子在门外跑动。 她起身去看,见是个穿胡服的孩子,十一二岁,胡人长相,褐发碧眼,但又有几分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那男孩也直直地盯着她看,开口说道:你是王妃姐姐?他语调怪异,也是典型的西域腔调。 幻娘笑,对他招手道:我是王妃,但你不能叫我姐姐。 你是我姐姐,爹说叫王妃姐姐。小孩固执地说。 幻娘问:你爹是什么人? 第九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昨天把章纲一起复制粘贴发出来了,小可爱们装没看见好不好QAQ 那小孩坦然说道:是你爹的哥哥。 幻娘有点迟疑,外面进来一个老妈子,喊着:八少爷,八少爷。 她这样一喊,幻娘明白了,这孩子是三伯陆雪西的孩子,只不知他们怎么突然来了。 幻娘便叫人来,拿了些点心给堂弟吃,问他姓名,说叫陆宣彤,这次是跟着爹回京述职,来京城玩玩。 陆老三当年是陆尚书跟西域小国一个胡姬生的,那胡姬跟着俊美郎君抛弃所有去国万里,待到了陆家,见到妒火熊熊的华菱郡主,生了孩子就不告而别,留下一个混血儿,在陆家过得极为艰难,又因红发碧眼,去学堂里也被人嘲讽,时人多轻贱胡人胡服胡物,就嘲讽陆老三为奴老三,持家的华菱郡主更是苛责他,七岁的孩子竟被折辱的要服毒自尽。 陆尚书把他托给西域守关的秦元帅,说是订门娃娃亲,给他家做上门女婿,那边胡汉混血众多,倒不稀奇。 秦元帅只一个独女,也没叫陆老三做上门女婿,就当亲儿子养大,还送去读书科举,走文官路线。 如今秦元帅去世已久,陆老三跟秦小姐感情依然很好,他们跟陆家其他几房淡淡来往,会互送节礼,却不会登门见面。 所以,幻娘觉得很惊奇。 下人来叫她去前厅见三老爷,她拉着宣彤一道过去。 陆老三长得就是一副西域人的相貌,刀削斧凿似的深刻轮廓,深红色头发,棕色皮肤,身材高大,混不像个文臣,但他又确实是三甲同进士出身的文臣,说话也带着西域的地方口音。 从他跟陆雪亭的聊天中,可以得知,他即将升任凉州太守。 待见着幻娘来,他便行礼,又请求见平王。 幻娘说:都是自家人,不须用求见这样的字眼,三伯自凉州远来,该是我们夫妻上门拜见才是。 陆雪西道:虽是一家人,尊卑之礼不可废,王爷名声远播,实在让人景仰。 幻娘说:等王爷在宫中陪陛下用完晚膳后,便会来接我回家,三伯且宽心休憩,到时必可见到。 陆雪西放心了。 幻娘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不过是些家常,又觉出了一点世事沧桑的感觉。 父亲与三伯说幼时事,当年兄弟二人分别时,一个七岁,一个三岁,彼此都没什么记忆了,这么多年书信来往也极其书面,待再相见还是觉得血浓于水。 当然这血浓于水也是基于他们共同的政治目的,及对华菱郡主极其二子不可明言的厌憎与仇恨。 陆雪西手里握着一些已故秦元帅的势力,他多年不入京,是不想与薛家人见面。 军中几大山头,除了正如日中天的薛家,便是秦家。 秦元帅驾鹤,但他手下的人并不认可薛家与太子,都在等时局变化。 李令琦让杜文彬在西域陇西经营多年,也跟这些将领有千丝万缕的不可言说的交易。 如今李令琦出头,陆雪西因裙带之故,受众人之托来投靠,这是大张旗鼓的投靠,边关人行事不屑于委婉精致。 -- 第117页 待晚宴过后,李令琦来了,幻娘便叫他进府来。 他与陆老三畅谈许久,又嫌春宵苦短,约后日旬休时去王府再谈。 回府的马车上,李令琦很高兴,揽着幻娘的腰说:旁人都说王妃你家平平无奇,怎么我现在看大人物一个又一个的蹦出来,每回都给我好大一个惊喜。 幻娘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濯玉平日积德行善,如今才诸事顺遂。她偎依到李令琦怀里,说:前世,你是不是这样,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来投靠? 李令琦说:不是,我是军功立身,又名声不好,除了自己的嫡系老下属,没什么人登门投靠。倒是送礼求办事的很多。 幻娘说:感觉顺利了许多,又觉得好像更难了,这样是结党营私么? 哈哈,在朝为官,谁不结党营私呢?只是看陛下讨厌谁,再跟着套个罪名罢了。 同一时间,陆雪松忐忑地等在薛府的会客厅。 他下班后就来,已等了两个时辰。 下人客客气气地来报:不好意思,侯爷还在忙公事,大人请回吧。 陆雪松面色雪白,嘴角抽动几下,只觉得一世的脸皮都丢尽了。 薛侯麾下能人众多,日日在府中举办酒宴,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见歌舞之声。 这种众乐乐的事,却让他在这儿坐冷板凳,显然是拒绝的意思。 这些都怪该死的四房。 自四弟跟侄子中举后,他在衙门里便常常听见别人的议论声,待要去当面责难时,又不知到底是谁在议论。 衙门里的人都是进士出身,独他一个举人蒙皇恩进去。 人家有同年,座师拉帮结派,他却羞以启齿。 陆雪西一路过来,带了许多特产,四处送礼,幻娘极喜欢那个小堂弟,亲自带着他出门去逛街。 终于他们要启程回凉州。 幻娘特意买来上好的文房四宝赠给宣彤, 宣彤皱着眉道:王妃姐姐,我是考武举的,最烦这些笔墨纸砚了。 额幻娘诧异,仔细一想,宣彤是秦元帅的外孙,走武举路子也正常,但陆家又是书香门第。 陆雪西看出她的疑惑不解,说:这是他自己选的,便由得他受苦去。 幻娘看着宣彤倔强的样子,又觉得他那样随心所欲的选择也好。 科举耗费青春,皓首穷经也未必能登龙门。 陆家虽只四房,却各有各的路了。 内斗自然是免不了的。 陆雪亭陆雪西兄弟再加上前紫薇令的黄家四处斡旋,多少小衙门里的官员从先前被薛氏授意的打太极,变得极其顺从,李令琦办差顺畅了不少。 京中渐有人称平王党。 春暖花开,皇帝兴致好,要朝中文武大臣去西郊狩猎,又准带女眷,还带着这一次进士登科的才子们。 幻娘穿了身轻便的春装,湖蓝的一身高开衩袄裙,里面穿着长裤,厚底绣鞋。不怕骑马姿势不雅。头上戴了顶精致的珍珠头冠,耳中缀了两粒硕大的梨形东珠。 出门时又觉得春风料峭,便又加了件孔雀翎斗篷。 通身不戴一丝金饰,却又华光四射。 李令琦穿了身黑色紧身骑装,见她翻身上马,被布料褶皱勾勒出纤细的长腿,眼神顿时暧昧起来。 小夫妻新婚,诸多招式一一习练,这野外,马上的还未曾试过。 幻娘未曾察觉,对他抬头微笑,说:王爷,我们出发吧。 好。 早上人烟稀少时出城,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到了西郊。 不少人家已经到了那里。 陆家父子跟着几位同年家约好一道乘马车来,还在路上颠簸呢。 李令琦陪着幻娘去休憩,路上遇见郑王府一行人。 郑王是个白胖的年轻人,见他们便礼貌问好。 郑王妃正是当初一起选秀的周小姐,算是战友久未相聚。 郑王便说与平王叔有政事要聊,去外间聊天,留两位同乡的王妃说些姐妹私话。 幻娘咋一见还有些认不出郑王妃了,去年九月的周小姐也是一位身量纤细的婉约佳人呀。 如今好似膨胀了一般,但仍通体雪白,模样美丽,现在是位丰腴的美人了。 郑王妃拉着她坐下,说:我也是好运气,嫁了郑王,又因结婚,陛下将他的郡王升成亲王,王爷也是个和气的人,府中也无高堂,就是宫里的庄太妃偶尔出来小住。但万事顺心,独独一样不好。王爷好饕餮,还喜欢亲自下厨,每每做了饭,都要我跟他一道吃,说是专门做给我吃的,每天都胡吃海喝,我现在饭量比以前都大了一倍 幻娘:郑王倒也是个奇人。相较于那些夫君难相处的真是甜蜜的小烦恼了。 郑王妃说:是啊,我就听说,你那位堂姐,安宁郡王妃,每个月都要为夫君纳一名妾室,府中几十个妾,住都住不下了,还在外面买外宅安置。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我那位姐姐素来是个识大体的。幻娘说。 皇帝一行人巳时到了。 众人各归各位。 春季的狩猎,比不得秋季。 -- 第118页 是在演武场里放几只猛兽,由自愿下场之人去搏杀。 同时四周配□□手,随时准备射杀猛兽救人。 幻娘与郑王妃的位置都在女眷中的第一排,两位年轻艳美又同出自江南的王妃收获了许多目光。 宗室女眷人多,郡王妃陆宣雅坐在第三排,目光阴测测地盯着幻娘。 皇帝旁的太监大声说了些勉励的话。 场中众人齐鼓掌,皇帝不管说什么,鼓掌都是对的。 兵部侍郎忽然说:臣有本奏。 太监大声唱到:准奏。 兵部侍郎说:西边军队自秦元帅去后一盘散沙,希望陛下能选出一位得力的人才去巡边敲打一番。 安宁郡王高声说:那自然是薛侯爷去了,舍他其谁啊。 应者甚众。 有宗室的有文臣有武将。 薛侯跟两个儿子面色平淡,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太子坐在皇帝旁边,面色平淡,他自小被教导,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说话不要笑,身边可信的人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 皇帝眯起双眼。 刑部蔺尚书站起来说:边关多胡将,只信实力不服权利,薛侯已年过五十,凉州气候不比关中,当选年轻人去。 又有人说可叫薛侯两位公子去。 蔺尚书又起来帮皇帝还击:薛侯二位公子是太子伴读,万不可离开太子左右。臣闻平王武艺了得,府中又多西域侍卫,去凉州正合适。 众人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多西域侍卫就是去凉州合适了,但蔺尚书就是皇帝绝对亲信,他开口说的就是皇帝想说的。 李令琦顺水推舟地起来,说:臣弟愿代皇兄去凉州巡边。 皇帝正要说好。 又有人起来为薛侯说话:平王年轻,武艺众人都未曾见识过,薛侯可是年年亲身肉搏猛兽啊。 皇帝看向李令琦。 李令琦说:小王愿下场一试。 幻娘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她信李令琦的天下无敌,但看着笼子里那只两人高的大棕熊仍觉得害怕。 陆宣雅冷冷一笑,她很高兴看到四房的低贱庶女做寡妇啊。 李令琦没有要任何兵刃,赤手空拳的进去。 所有人都睁大双眼看着他。 往年薛侯及一些将领去猎杀猛兽都是带了兵刃的,还都带些宣花大板斧,狼牙棒,金钢双锏,大铜锤等近战神兵。 只要身手够快,一招就可解决。 这平王两手空空进去,是找死么? 皇帝悄悄吩咐了几句,让弓手再靠近些,务必要保平王安全。 兽奴隔得远远的拉绳子扯开笼门。 饿了许久的大棕熊咆哮着冲出。 众人都未看清,就见庞大的棕熊被年轻的王爷猛地一个背摔在地。 那熊饿久了,体力不支,被摔在地就昏过去。 围观群众:居然就这样结束了?不见点血么? 往年都是现场分熊肉吃的啊。 李令琦上去拍了拍熊,说:禀圣上,这头熊被臣弟摔晕了,可算作结束? 皇帝点头,说:你快出来。 李令琦就干干净净的,衣服都没怎么弄皱就出来了。 他又说:臣弟以为,此事太过血腥,太后今年八十大寿,应当积德行善,此虽野兽,也有父母子女,因我们无谓的行为,让它无端身死,太过残忍,臣弟恳请圣上将其放归山林。 皇帝憋笑憋地太难受,只挥挥手,旁边太监唱到:圣上准了,着平王办此事。 薛侯脸色发青,他自问在体力巅峰时都做不到这般。 每回他去肉搏狮虎熊,都是手提两把大斧,溅地一身是血,又难看又残忍。 这也是那些文人厌恶他的原因。 现在场中围观的文臣及新科进士们看着李令琦的眼神几乎是崇拜了。 体弱的文人都有侠客梦,劫富济贫,以自身武力捍卫世间公平。 年轻俊美的平王,武功高强,心思仁善,简直就是理想的圣人君主,毫无悬念是是目前最适合的主君,武力强悍足以震慑武将,必不会像现在的神兴帝一般被军权在握的薛家裹挟。 几乎所有文臣内心的天平都倾斜了。 又有那么些老狐狸知道先帝去世前早就卧床两年,哪里还能宠幸嫔妃,早就猜出平王身世,一个个的站起来,直白地狂吹平王年少有为,陛下得此臂助,可一统天下云云。 平日都只求自保的文臣们像拧成一条线似的,写文作赋,比谁的彩虹屁文采好,薛家人脸都僵了,还只能附和着迎合皇帝的心意夸赞平王。 幻娘眼中看不见别人,她只看着李令琦出了场,在旁边棚子喝茶,还挺悠闲的。 她再也按耐不住,跑过去抱住他。 这是越矩了。 李令琦看她眼睛通红,歉疚地说: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幻娘说:你真的没有受伤么? 没有。李令琦张开双手,让她检查。 幻娘看他衣裳确实都是完好的,又想这里人这么多,怎么敢好意思去摸。 一个小太监过来说:陛下请王爷王妃过去说话。 -- 第119页 幻娘跟着过去,竟就在皇帝面前给他们赐了两个座位坐下。 皇帝心情好,见她是真心担心自己儿子,也就给她一个台阶下。 一个王妃惊慌失措地跑去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是要给人笑话的。 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皇帝摸着胡子想,看下眼前亲昵的小儿女,又想起当年自己连储位都摸不着时,与薛皇后琴瑟和鸣的日子,心里一阵唏嘘。 陆宣雅心态几经起伏,她见李令琦毫发无伤只恨老天无眼,又见幻娘不要面子的跑出去,内心窃喜,这有何王妃的端庄稳重呀? 她还对旁边的永王世子妃说:到底是偏房小娘养的,这般轻佻。 转眼御前赐座,众人就不敢嘲笑,只有艳羡了。 坐在后面的恒王世子妃嘲讽道:人家小夫妻感情好,刚刚那般凶险,也只有平王妃是在真心担心平王,其他人都在看好戏。她加大音量说。也只有疏远的夫妻才会在意什么庄重不庄重的。 陆宣雅气极,又顾忌自己体面,不敢回嘴,想了半天才想起恒王世子妃是骄横的袁家女,她亲妹妹正是嫁到了陆家四房。 她愈发憋闷,托词身体不适离场休息。 第九十三章 本来还有几只猛兽在场下等着。 经李令琦一提议,皇帝就说都放归。 其余等着下场一显身手的薛派武将们不免失落。 晚上的宴会,许多文臣来找李令琦聊天。 幻娘不喜酒宴氛围,又因薛皇后这次没有出城,女眷们都懒懒散散,三五成群在行宫花园里聊天。 她与郑王妃一起坐在一处隐蔽的树下,说些闲话。 一队侍卫走了过来。 为首那人见两位贵妇,便过来行礼。 一走进,幻娘便认出那人是桓采渊。 桓采渊楞了一下,眼神很复杂,躬身行礼,说:末将参见两位王妃。 郑王妃旁边的嬷嬷说:下去吧。王妃们聊天呢。意思是要他别扫兴。 桓采渊又鞠一躬,带着侍卫走了。 有的人要住在行宫里,有的人当夜回城。 李令琦选择留在行宫。 西郊行宫的温泉久负盛名。 李令琦遣走下人,亲自为幻娘宽衣解带,共沐鸳鸯浴。 皇帝命李令琦月内前往凉州巡边。 幻娘内心忐忑,想两人都成婚了,竟还要长久分别,她如今是王妃,理当作他的贤内助,自然不能撒娇抱怨,只默默地让人打点行装。 李令琦下朝回来,说是给她说几个好消息。 幻娘恹恹地,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李令琦说:大舅哥被陛下任命为侍读学士,岳父大人入翰林院,过两日就会正式降旨。 幻娘终于高兴些了,笑着说:父亲与哥哥苦读多年,如今终于步入仕途了。 李令琦握着她的手说:还有件事,要累王妃跟我一起吃苦了。 幻娘不解地看着他。 我向陛下请旨,可以带着你去巡边。 幻娘激动地简直要跳起来,她说:真的么,我真的可以去凉州,向往已久的大漠,你带我去看? 李令琦笑着:是的,但是你去了可能会失望,那里风沙大,缺水,你去走一遭,肌肤都会变粗糙,头发会变枯黄,到时觉得呆不惯就回京城。 幻娘搂着他脖子道:你总小瞧我,我又不是没吃过苦的。你在哪里,我便跟着在哪里,一刻都不想与你分开。 李令琦把她抱到桌上,托着她的后脑勺,狠狠稳住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西去凉州,路上条件自然艰苦。 但幻娘却觉得极快活,她穿着胡人男子的骑装,骑骆驼弹琵琶,自在又欢快,两世加在身上的淑女枷锁彻底甩掉。 她做什么,李令琦绝不反对,都尽量依着她。 一日晚上,幻娘筋疲力尽地睡去,又被喊杀声吵醒。 本该睡在她旁边的李令琦不在了,那罗音持双刀守在她床前。 这是怎么回事?幻娘问。 那罗音说:有敌袭。她侧耳倾听,眼神示意幻娘不要说话,不然影响听脚步声。 幻娘听见外面金铁交击之声,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尽拖后腿。 天亮,李令琦回房,他浑身浴血,头发被血凝成一条一条,右脸满是血污,眸子亮的惊人。 幻娘马上起来扑向他,一点点摸遍他身上染血的地方,确定他身上无一点伤痕,都是别人的血。 李令琦说:我没有受伤,薛家派的九十名死士。还好,已经提前把他们的机关师杀了,现在倒还轻松,我们只伤了几个人。 能跟皇上告薛家么?幻娘说。 李令琦摇头。不行,皇帝要的是我跟薛家维持一个平衡,绝不会让我们哪方获胜。 就看我们哪一方不遵守游戏规则了。 他们离开客栈,快马前行,终于到凉州地界。 安全的地方。 李令琦此行除了整顿军务,还有一个目的,重谈西域诸国与大虞朝通商。 当年的陆尚书出使西域诸国,谈下通商条例,只是四十年过去,一些国家消失,一些国家出现,还须派人重整通商条例。 -- 第120页 凉州胡汉混血多,都习惯讲几种语言,李令琦挑了些年轻人送往京城太学学习,那些人还不愿,说汉人会歧视他们。 李令琦再三保证,有他的令牌在,绝无人敢造次。 幻娘每日跟人在外跑马,还学会了射箭,能猎灰兔之类的小猎物了。 到凉州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带的裙子短了一截,又让人来量身高,她婚后竟然长高了一寸! 李令琦看她惊异的样子,一点都不意外,说:我配的药就是可以让人长高的,而且你到了凉州,饮食与之前不同,常常一顿饭光吃牛羊肉,饭都不吃,这也是长高的原因之一。 幻娘垫着脚,比跟他比身高,发现垫着脚还是只能到他鼻子,问:我要是一直这样,能不能长得跟你一样高? 李令琦:自然是不行的,不过你可以试试,我也没观察过能再长多高。 一年后,蔺因快马赶来凉州。 要平王回京。 为什么回京,圣旨上没说。 幻娘每天到处溜达,完全没留意李令琦的日常政务。 她觉得非常突然,李令琦却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他通过密报得知,薛家在得知凉州军臣服于他时,铤而走险,逼宫要皇帝禅位于太子。 皇帝也有几手暗棋,没有让他们阴谋得逞。废太子,囚皇后,薛家九族入死牢,党羽或杀或流放,陆家大房流放北海,华菱郡主撞柱而死,宗室安宁郡王一家被逼服毒自尽。 天子一怒,尸横遍野。 李令琦一行人回京。 他一回京,便拉着幻娘进宫,路上叮嘱她要配合演戏。 两人一见着皇帝,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扑通一声跪下,李令琦哭地凄惨:皇兄,太子不可废哪,东宫一动,天下万民都不安心,纵薛家有坏心,太子纯善,绝不会图谋不轨。 幻娘演技不好,只低头假装拭泪。 他们父子一个劝一个发怒骂太子。 最后皇帝说道:朕年事已高,东宫不可无主,此番就立平王为皇太弟。 皇帝说出皇太弟三个字时,心里都是揪着的,明明是他儿子哪。 幻娘惊了,皇帝也真豁的出去啊,废太子不是才生了个小皇孙么。 李令琦声泪俱下地推辞。 旁边一众文臣配合演戏,说平王天纵英才,文武双全,又为皇室血脉,自该为国家担起储君之责。 李令琦又推辞,众人又劝。 他最终接受了。 幻娘脑袋嗡嗡嗡地,她就要当皇后了。 次年,神兴帝禅位,入终南山修仙,临走时把废太子带走,他到底心疼这个傻儿子,要带在身边亲自养着,保他一生顺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