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夫郎名花间》 第1页 [穿越重生] 《家有夫郎名花间》作者:洛凌尘【完结+番外】 文案: 前世的祁玖驰骋沙场,战功显赫,一心只为社稷闯。到头来却被诬谋逆天下,尽是输得空一场。临死之际幡然醒悟,唯有那被她冷落数年的夫郎陆花间,才是她应当放于心尖儿上宠的稀世宝。 重生归来,祁玖可不想争那劳什子皇权仕途!当然是带着自己心爱的夫郎,辞官下乡种田,过自己的幸福小日子去啦! “夫郎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保你一生周全,护你一世安宁。” 【小剧场】 村民窃窃私语:“听说村霸老王看上了咱村新来那家的小夫郎,还想抢回去做自家夫郎......” 祁玖路过,微微一笑:“哦?真有此事?” 不久后,便听说村霸老王不知为何连夜搬走了。 “听说赖皮赵上次......”不久后,赖皮赵也不见了。 自此,陆花间被热心的村民们冠名“村里除害第一花”。 陆花间:...... #扒一扒那些年战神退休后和小夫郎发的狗粮# #土狗表示:谢邀,早就吃撑了# 【食用指南】 本文又名《月下独酌花间酒》 1v1,HE,甜宠文 女尊,男生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重生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玖,陆花间 ┃ 配角:祁弃,张暮烟 ┃ 其它:预收《阿桥姑娘要出嫁》 一句话简介:和小夫郎咿呀咿呀种田去~ 立意:珍惜重新获得的机会,开始崭新的人生,收获爱与幸福 第1章 回溯 几载风雪似卷刃,青帐布帘迎风合。驾得飞快的马车迎着寒风,自道上疾驰而过。 城内皆是青石铺成的小巷,深深庭院满是积雪覆盖,唯有那斑驳的石墙上布满的绿苔,似在待那积雪消融再现春意。大雪纷飞,万籁俱静,街道上却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此时马蹄声渐消,青色布帘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寸许,隐约能见得一副转眄流精的光润容颜。透过那在外的小窗轩,仅是瞥了眼外头的光景,就又很快拉下了布帘。 “将军,您在瞧些什么?” 她才收回手,身边的少年便当即送上了暖烘烘的小手炉,又开始喋喋个不休:“弃儿见您方才昏睡过去,又出了一身冷汗,呓语不止。莫不是做了什么恶梦,魇着了?” 祁玖眉间微蹙,明眸闪过几分迷茫。大抵是有些倦乏了,马车颠簸,竟是一下子昏睡了去。待她醒来时,的确惊出一身冷汗。 本该身首异处的自己却又好好活着,这不是梦魇是什么?还是说...... “你且过来些。”沉默片刻,她吩咐道。 少年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凑近了祁玖,俯下身子低头侧耳,听候差遣。 “花间呢?” “您是在说......陆侍君?离府前您不是刚吩咐下去......杖责二十吗?”少年愕然,似是没料到祁玖突然发问,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杖责二十?祁玖一愣。 少年明显小了声,结结巴巴开口:“算算时间......现在应当已经......” 这是在说......不,那些不是什么梦魇。方才发生的一切,宛如走马灯一般的,都是她亲身所经历......是她的前尘往事。 “快回府!”她的怒喊甚至因过于惊慌而有些发颤,来不及了...... “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哎,您等等......” 漫天飞雪遍布城内,刺骨寒风仿佛长了眼似的,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朝着衣缝儿里钻。狂风呼啸,鹅毛般纷飞的雪片在沾染发丝的瞬间便消融,在鬓边化作冰水,又很快凝结成冰。冻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也冻得抓着缰绳的指尖发颤个不停。也不知是当真冻得慌,还是心上慌。 因着本打算坐马车进京面圣,身上的朝服单薄得紧,自然是根本无法避寒。但祁玖愣是不听少年的劝阻,一把夺过了车夫手中的缰绳,紧接着跨步翻身上马,便独自一人赶回将军府。 本只是代步的普通家马,却在祁玖手下尽现纵横驰骋之姿,甚至与那浴血奋战的汗血宝马有所匹敌。马蹄飞腾,马叫嘶鸣,途经之处,满地积雪烙下整齐蹄印。 “驾!” 快点!再快点!该死!她早该想起来的。如此严寒的冬季,近十几年来只有...... 景尘六年。 是了,这一年,身为将军的她率领众将士大获全胜,自边疆凯旋而归,举国欢庆。而这一日,本该是她见京面圣,接旨提拔封赏的大喜日子。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一日她差点耽误了面圣的时辰,正因就在离府前,府中刚好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耽误行程。 “杖责二十。” 只是一件连什么名堂都记不起来的事罢了,可那时的自己只是微皱眉头,连眼神都没变,轻启双唇,便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再残忍不过的字句。 她不知道,此事本就不该由陆花间担责。她不知道,这二十棍,差点要了他的命。她不知道,在她同朝堂那些那些两面三刀老奸巨猾的官员们举杯相庆时,他却在严冬中发高热,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走一遭。她更不知道,他因此落下病根,此后的每一个寒冬雨季,腿脚都疼痛难忍,如同受刑。 -- 第2页 一切只因,她那时的冷漠无情。 自然,这些都是她后来,很后来......或者说是临死前,才知晓的。 “花间!陆花间!” 她自马背上一跃而下,连急忙迎上来的下仆们都顾不上,便匆匆冲进府内。 众人皆是一愣,大抵谁也不曾料到自家将军竟会突然回府,只是为那从未受宠的侍君。 “都给我滚开!”她怒吼着,却发觉...... 杖责早已行刑完毕。 连想象中的哀鸣都没有听闻,整个庭院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 她终究是没能来得及。 为什么......明明已经给了她挽救的机会,却还是没能来得及。 她一步步走向他。 本该是是布满了积雪的厚实地面,却斑驳着被冻结的暗红色血迹,着实有些刺眼。刚受完刑的白衣青年正被下人搀扶着自刑架上走下。不,与其说是搀扶着走下,倒不如说是被强拉硬拽着想要拖走。 毕竟,又有谁会在意一个从不受宠的将军侍君呢。 滚烫的血液自伤处缓缓淌下,在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裤上再度晕染开,从裤脚滴落至雪地,又消融了脚边的那一处积雪。 白衣早已成血衣。 “快寻大夫!快传全城最好的大夫!” 祁玖强忍着滔天的怒火,一巴掌扇开那几个不识趣的下人,又一脚踹开几个一看便知是什么为非作乱惯了的草野郎中,这才小心翼翼地搀起几乎快失去意识的陆花间。 想要好好再看一次他的脸。 祁玖伸出的手却在即将触碰他的侧脸时,堪堪停住。 几缕散发垂额,遮住了他清秀的眉目,却依旧遮挡不住他那黯淡无光的眼神,直戳人心。更是直直扎在了她的心尖上,似在淌血。 本该是笑着的......像花间这般眉目如画的男子,应当笑起来才最是好看。怎会......如此这般?如何……舍得?祁玖心知,皆是她害得。 “花间!” 周身皆是撕裂般的剧痛,就连每一次轻喘都是痛彻心扉。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对陆花间来说,祁玖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妻......主......”他哑着嗓子,微弱的叫声甚至不及刚出生的幼猫,似还有些难以察觉的几分不堪置信。 只见他强撑着睁眼看了她一眼,竟是连再次开口说话都复不能。终是抵不过又一阵晕眩感上涌,彻底失去意识,身子发软倒在了她的怀里。 搂着怀中失去意识的人儿,祁玖只觉心如刀绞。那一日,他也是如此这般,倒在了她的怀中。 前世的祁玖亲眼看着陆花间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东窗事发,众叛亲离,最后跟在她身边,一路护着她的却只有被冷落后院数十年的陆花间一人。 那时,皇上派来的追兵就在藏身之处的外头,无路可逃。 不过是子虚乌有的罪名......叛乱?真是可笑,率领众将士在边疆坚守数十余年,为了天下的百姓而浴血奋战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被蔑称为“乱臣贼子”。 当真可笑,可笑这般,这或许连田里玩泥巴的小孩子都得笑掉大牙吧。也只有当今圣上依旧乐衷于玩这些自欺欺人的把戏,真不知为何会糊涂至如此地步。 这样的圣上,这样的朝堂,这样样的天下......又怎会有她和花间的容身之地? 好巧不巧,陆花间的腿疾突发,蚀骨般的疼痛自腿间席卷全身,再也无法动弹。 刀剑无眼,利刃想要穿透这血肉之躯实属容易。满目的鲜血飞溅于脸上,只觉滚烫。 可他却依旧艰难……但是执着地,一寸寸地向这边挣扎着,似是想要爬过来替她挡住那即将再度挥下的刀剑……尽管他的手脚早已因那尖锐的山石而鲜血淋漓了。 同样的血染白衣。 她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喉咙传来难耐的刺痛,才发现,自己那嘶哑的喉咙,早已无法出声。 “妻主......花间......定会护你周全!快逃!” 直到最后一刻,满手鲜血的他还是紧紧拽着敌军的裤脚,想要护着她。 直到那时,祁玖这才发现,所谓“战神”“铁面将军”这些个称号都不过是些可笑稽谈...... 她不过是个懦夫。只因堂堂大将军,竟连自己的夫郎,家中的侍君都无法守护。 原来,世人眼中那荣辱不惊,寡情薄义的大将军祁玖,竟也会为一人悲彻至绝望么。 所幸一切都能重来......祁玖看向怀中人儿的眉目一下子变得柔和异常,眸光却依旧凛冽。 陆花间......今生今世,我祁玖宁负天下,不负你! “将军......大夫来了!您请放心!侍君肯定会没事的!” 这时,府外传来少年的大喊声。只见本在马车上的少年拽着一个抱着药箱满脸惊恐的大夫冲进了府内。 原来,少年早在祁玖独自一人骑马回府时,便领会了祁玖的意思,当即驾着马车去寻来了全城最好的大夫,这下正巧赶上。 “弃儿,你去备书信。” 祁玖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可她此时的眼神却异常可怖,幽暗得如同寒潭之水。 “将军?”少年一脸不解。 “我要辞官。” -- 第3页 第2章 下乡 景尘六年冬,下雪了。 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天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地向大地飘洒着。严寒而漫长的冬季似乎永远也没个止境,也不知这场雪何时才能停歇。 若是往日,像这样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但今日可不同,在这个过于偏僻的小村落里,那些什么山姑村婆的,可闲不住她们那张碎嘴。 就那一群老婆娘老姨子围在村里的弄堂里,这家挨着那家的,好不热闹。 虽然这乡下的弄堂比不得县城里那些白墙黑瓦的屋子,却也家家户户都自个儿熟识。只需从屋子里抽个小板凳,裹件大夹袄,手里再提上填满了刚从炉灶下刨出的滚烫草木灰的小手炉,那才是真惬意。 过冬嘛,几个没事干的姑妈姨婆就爱围在一伙儿说说闲话。 其中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老婆子,手捧着暖烘烘的小手炉。听着别的几个儿又聊起了“隔壁村的哪个小夫郎又在外偷人”“哪家的小夫郎才最能干贤惠”这些谈资,她不由得朝天翻了个大白眼,随即一手揣进大红夹袄的口袋,掏出一把香瓜子,顾自个儿“咔吧咔吧”嗑了起来。 “哎,你们瞧瞧,又聊这些没趣儿的破事。”一个样貌年轻些的姑子咧嘴一笑。一手拎起原本插在手炉中沾满污迹的小竹片,随意扒拉几下有些变冷的草木灰,直到底下还通红的炭火和冒着火光的那层灰被翻上来,才继续道:“咱几个还不是骗自家夫郎村里有事商量,才偷溜出来的!” “就你话多!”另一个缩着脖子,双手瑟缩在两个袖口中的婆娘没好气地呛了她一声,紧接着神神秘秘道:“说起来......你们晓得不?喏,就那家,前几日刚搬来的那什么‘七’家......” “祁家。”年纪最大的老婆子“呸”得一声,吐了沾在嘴角的瓜子壳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抓了把瓜子,这才淡淡接口道。 “哦,就是那祁家。听说好像原来是在京城里当官的!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来头......听说,本来啊,县城里的那些什么官大人都要来!也不知怎得,最后也没来。” 一个手拿旱烟枪杆儿的姨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咧着那口大黄牙乐道:“你满口这儿听说,那儿听说的,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说罢,便又吸了口旱烟,吐气时瞬间烟气弥漫,正如云雾缭绕。 “这......俺们几个也不晓得!不过辞官这事呀,肯定是真的!我那在县城里干活的大女儿说的,消息铁定是真!” 那婆娘似乎对自己的话被质疑而感到很不高兴似的,正欲再声讨几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满是惊疑不定的低哑男声。 “你们......方才说......谁辞官?” 只见脸上惨白的陆花间单手扶墙,脚下还有些不稳。身上除了里衣外就只披了件单薄的罩衫,此时更是被刺骨的寒风冻得发颤。 寒风萧瑟,却犹记那年,花前月下。 光影斑驳似流年,漏断疏影仍弥留。 女子容颜转眄流精,穿一身素衣,谦谦一揖便是长风盈满袖。如水般柔和的双眸,似是星辰坠落点点粲然。夜风拂过,衣袂飘飘,最是心动。 他在桥边落轿,便见此般良辰美景。只一眼,便倾心。 下一瞬,眼前浮现的却是女子冰冷的眼神。她眉眼间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自周身而起,瞬间将人压制得喘不上气,几欲窒息。 “杖责二十。” 她甚至连轻视不屑的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有毫无感情的语调,残酷得令他根本无法逃避。 陆花间只觉自己突然连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了。张开嘴,又闭上,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斗争着,就连视线都在空中划过无意义的轨迹。墨色的双眸中,只剩下不堪置信。 “是......花间知错领罚,谨记妻主教诲......” 他缓缓跪下,朝着祁玖离去的背影徐徐一叩首。额间是冰冷的雪地,却始终比不上心中的冰寒。此次俯首,弯下去的腰背却不知为何有千斤重一般,再也无力抬起。久久无法起身。 恍惚间,陆花间又记起了过往种种。 这门亲事,本就是他央着母亲求圣上下旨赐的婚。就连大婚之日,祁玖都未曾出现......一切一切,皆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却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 “妻主......”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嗟叹,徒留无尽落寞。 只叹往事如烟,转瞬即逝,终化作虚无。 刚醒来时,陆花间的身子不受控制轻颤着,直至汗水又一次浸透了衣衫。他提起全部气力,只勉强睁开了双目,可身上那凌迟般的剧烈痛苦使得他险险又昏迷了过去。 待到视线清晰了些,却发觉自己身处的可不是记忆中将军府内那个偏远的厢房。看着有些破旧简陋的屋子,他蓦地一凛,一瞬间竟是忘了所有的疼痛不适,连腿间的伤口都顾不上就慌慌张张下了床。 难道......妻主竟是将他直接赶出了府吗?陆花间惨白着脸想,心却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再后来,待他走出屋子时,便听到了外面弄堂里的那些婆娘姨子们的谈话声。 “哟呵!这小夫郎倒是生得俊俏。”姑妈婆子们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碎念了几句什么“自家夫郎喊饭了”,便站起拖着小板凳各自回家了。俨然是不愿多生一事。 -- 第4页 人一散,原本只觉狭长的弄堂一下子空出偌大的地儿,却只剩下满地的瓜皮果壳,徒增荒凉。 陆花间心绪复杂,似是想笑,奈何只扯出半抹苍凉。单薄瘦削的身子静倚着墙角,竟是连回屋的力气也没了去。性子一向温婉的他,哪怕在府中逆来顺受这么些年,也没怨上一句话,落下一滴泪。但此刻,他却只想寻个没人的地儿哭一场。 那没了半点血色的双唇轻抿,长睫微颤,却是红了眼眶泪湿眼角。三千青丝散乱身后,几缕碎发遮挡俊俏的脸庞,再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身子轻颤,太过瘦削的侧肩甚至留不住那单薄的罩衫。一阵寒风迎面吹过,就见那披着的长衫被风掀起,徐徐滑落...... 一双修长的自身后伸出,接住了下滑的衣衫。单薄的衣料被指尖攥紧,又顺着再度搭回了他的侧肩。 陆花间身子一僵,再抬头时,却是见到了那抹几近不敢奢想的身影。 只见祁玖对着他盈盈一笑:“花间,你怎么只披了件薄衫便出来了?”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那袋行囊,里头似乎装了几个刚从镇上买的大烧饼,还热乎着呢。 明眸皓齿,长发高束,额间还缚了圈璎珞抹额,倒是颇有几分飒爽英姿。女子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隐约可见几分柔情,更多的却是常人眼中难以见得的坚毅。 陆花间就这般怔怔地望着她,却是泪珠盈眶,扑簌簌地洒在了衣衫上,当即晕湿一片。眼前人对着他展开笑颜的画面同记忆中初见的身影重叠,竟是恍若隔世。他强忍着心尖的酸涩,就要同往常一般向她行礼。 这下祁玖可慌了手脚,这怎么说落泪就落泪......像她上辈子戎马一生,整日就在战场上和那帮野蛮娘们杀来斗去,哪儿会碰见过这般场面? 她连忙止了他的行礼的动作,忙不迭脱下身上厚实的大氅,给面前的人儿紧紧裹上。紧接着,她用那温暖的掌心紧握住陆花间有些冰凉的双手,半扶着他精瘦的腰身走向里屋。 “先进屋再说,屋外冷。小心些身子,莫受了风寒。” 这才前脚刚进屋,后脚就听得门口传来“啪”的一声,似乎是摔了个人。 回首一看,瞧得分明,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陆花间好歹也在将军府待了那么多年,哪怕最不受待见,也是认得这个少年的。正是祁玖身边的贴身侍从,弃儿。据说,这名少年是祁玖当初在外征战时捡来的,还赐了姓。只不过平日里大家都叫惯了“弃儿”,也就鲜少有人还记得他叫做祁弃。 弃儿似乎是被摔狠了,只坐在地上发愣,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的手中还捧着个油纸封上了的大碗,也不知是油纸包了两层,还是他手疾眼快的缘故,碗内的汤汤水水竟是一点儿都没洒出来。 “屁股摔得好疼......”弃儿顿时两眼泪汪汪,在雪地里扑腾了老半天才颤颤巍巍站起身。生怕一个站不稳,再摔一次。 祁玖只觉好笑:“叫你不好好看脚下,还在雪地里又跑又跳的,摔了自然是活该!” 弃儿表情一滞,委屈似的瘪瘪嘴,好像有着天大的不满。眉头一拧,圆润的眸子一瞪,倒更像是有些小孩子脾气,不高兴了。 而一旁的陆花间则暗暗吃惊,以至哑然。敢在自家妻主,传闻中杀人无数的铁血将军面前作出这番模样......想必这个小少年在她心中的分量只高不低。陆花间心道如此,却是万万不敢吱声的,只是拘谨地攥着身上厚重的大氅,偷偷看着祁玖的侧颜。 这大氅......好温暖,似乎还带有妻主残存的几分体温......陆花间低垂眸光,再次悄悄朝着祁玖身边瑟缩了身子。祁玖只当是陆花间觉得冷了,搂着他腰间的手不禁收紧了几分,不再理会还在委屈的弃儿,便将人送进屋。 只剩下弃儿在屋外悠悠地叹了口气,再慢腾腾地拍去了身上沾上的那些积雪。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进屋去生火!在外头冻死你这小子得了!要不然......等下的黄金酥可没你的份儿了!”只听得屋里头又传来一声没好气的笑斥。 闻声,弃儿一下子笑逐颜开,喜滋滋地捧着手中的大碗,仿佛不长记性似的,就这般小跑着跟着进了屋内。 而祁玖将陆花间带回里屋再次安顿好后,这才有闲心顾及跑到灶厨房忙活的弃儿。 她知道,前世的弃儿也是因她而死。为了替她和陆花间争取逃离的时间,独自一人充当诱饵,拦住了敌军......就这样一个聪明伶俐,有些小孩子脾性的小小少年,最后却落得了死无全尸的下场。不必多言,终究是她愧对于他......愧对于前世对她忠心耿耿的,曾经共同上阵杀敌的众将士们。 前些日子,她上书辞官,引得朝堂上下皆为大震,就连圣上也是满脸不堪置信。堂堂大将军,竟在提拔封赏的当日提出上书辞官?大抵是都未能料到,向来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煞神竟也有主动辞官的一天。 几番做作的挽留推脱后,圣旨自然是下来了。说来讽刺,要说遣散将军府的速度,更是比往日朝堂下发粮草的速度不知快上几倍。 当向来贴身随带的虎符被收回时,祁玖才是真真切切意识到,今生同前世已然不同。前世的自己众叛亲离,被诬谋逆,夺去兵权斩首示众。今生的她却主动交了兵权,辞官回乡...... -- 第5页 和前世唯一有所相像的,只不过是直到最后,跟在她身边的也只有花间和弃儿罢了。 怎叹未央兮,叹未央啊...... “妻主?”躺回床上的陆花间看着祁玖目光凌厉如刀,倏而紧缩,面上不禁有些许忧色。踌躇半晌,才敢开口道:“妻主此番辞官是为何故?” 祁玖只是浅笑,眸光碎碎流转,开口便是软语温言。 “为同夫郎回乡种田,享一世安宁。” 第3章 险境 暮色渐起,唯孤影遥看天边斜阳。 这场大雪也不知下了几日几夜,整个村落皆是银装素裹,满目都是素白。就连深林的那些树叶也被那积雪覆盖,遮掩了原本郁郁葱葱的青。 倒是有几分苍茫。 这个村子村姓为张,村里大多数人都姓张。坐落于山脚下,是个偏僻的地儿,离那县城得有好几个时辰的路。附近也只有几个同样人烟稀少的村落,还有人烟稀少的小镇。 陆花间就这么手捧着小暖炉,身披一件大氅,矗立在屋外。原本披散而下的乌黑长发松松束在身后,发尾微蜷,正如同那大氅上的厚羽一般缱绻绮丽。 他眺望着远处的深山,不知站了多久,只为待一人归来。 指尖轻拈,手中的小竹片便在炉内拨了个圈。还有些通红的小木炭和那草木灰乖乖翻了个面儿,依旧不断散发着余热。感受着手中传来的丝丝暖意,陆花间的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自那杖刑后,他便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时,一切都变了。他也从原本将军府内不受待见的侍君,变作了如此这般普普通通的村夫。 祁玖辞官了,这是为何? 虽说不甚了解内情,也并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但陆花间心知,自家妻主作出此番决策,定当是有她不愿多提的深意。想来也是,自古以来,女尊男卑,当家的女人们要做些什么,他们这些夫郎自然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思及此,陆花间的眼神越发落寞了几分。 “哟,祁家的小夫郎?你叫何名?听说搬来这儿好几日了,不知......还习惯否?”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调笑,陆花间蓦地回首,就见一个粗布衣,厚夹袄打扮的女人笑吟吟地,正想朝他的脸庞伸手,不知是想对他作甚。 “这位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在下已是有妻之夫......”他心下惊疑不定,脚下却是最先行动,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剑眉星眸,即便是大病初愈也不失灵气。如此样貌,即便是身穿粗布衣裳,也是万般俊俏。 “怎么这么说呢,小郎君......我不过是看你长得那么俊俏,想和你聊聊天罢了。”那女人相貌不差,却语调轻浮。这副面不改色的模样,显然是平日里调笑惯了的登徒子。如今见到陆花间独自一人,不由得心生歹念。 “这位小姐还请自重!我家妻主方才上山去了,马上便回来了!” 陆花间指尖紧攥着暖炉的把手,眉间紧锁,显然是早就心生警惕。 这个时候上山?还想回来?哈哈哈哈......那女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这些个外乡人,果然不知道那座山的危险。难道县城里的那些大人没早些同你们说吗?”她的脸上浮现不屑与轻视的神色,更多的却是喜不自禁。 “真是天助我也......这么好看一个小郎君,马上就变成了寡夫。啧啧,真是可怜可叹哪。不如就跟着我王五过日子,当我的侧夫,让我好生宠爱一番。我正夫娘家人可是县城里的大户人家,以后呀,保管吃穿不愁!”说着,她便不怀好意地咧了咧嘴角,朝着陆花间逼近。 陆花间心中暗道不妙,自己的腿伤尚未痊愈,若是想要躲开...... 被夕阳拉长的黑影如同巨大的黑兽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哎......这儿又是哪个方向?” 祁玖单手摩挲着下巴,另一手还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药筐俨然装满了草药。她看着沿途在树干上做的标记,思索半晌,最终得出了结论。 唉......还果真是迷路了。 “没人告诉我这里的地形那么复杂啊!”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说有什么吊睛白额大虎,还是什么穷凶极恶野狼......” 不就是些野兽嘛,想当初她在战场上可是以一当百,杀敌三千。若非战功显赫,又怎来“战神”之称呢?唔......或许她还有些个别名,或是还有什么止小儿夜啼的妙用。 当然,战神会在山林里迷路只是个例外。 “咔吧!” 突然,身边低矮的灌木丛突然发出了些许怪异的响声。 祁玖当即心生警觉,微微弓腰作俯冲式,另一手从腰间绑着的刀鞘中取出锋利的匕首。她缓步靠近,眸光闪烁,仿佛她才是这座山林真正的狩猎者,正盯上了自己的猎物,蓄势待发。 她猛得挥动手中的匕首,却见灌木丛倏得一抖动,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原来竟是一只野鹿被那捕兽夹钳住了后腿。 铁制的捕兽夹死死咬住了后腿,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也不知它在此地被困了多久,只怕再晚一些,这腿便是废了。 祁玖看了它一眼,它也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它那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如同紫葡萄般水润圆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饱含泪水,似是在向祁玖求救。 -- 第6页 “真是造孽哦,竟然还通几分人性......才这么点大的小鹿,就不吃它的肉了,”她摇了摇头喃喃道,“定然是吃不饱的,不如就带回去炖个汤,给我家花间好好补补身子。” 小鹿顿时瞪大了双眼,惊恐之意满满当当,尚能动弹的几条腿在雪地里拼命扑腾个不停。只可惜,似乎是受困太久,它的体力早已耗尽。再加上天寒地冻,过于虚弱的它只是挣扎了片刻便是倒在原地不动弹了。 仿佛已经咽了气,连它胸膛本有的些微的起伏都没了。 祁玖笑了笑,眼神却是莫名阴沉。要知道啊,凡是在战场上扬名的人物,向来都是些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而她祁玖,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她收起手中的匕首,又将药筐松松扣在腰间。然后在倒地失去意识的小鹿旁蹲下身子,用力掰开捕兽夹就想提起小鹿。 谁知,那本该无法动弹的小鹿却一跃而起,还撞翻了祁玖腰间的药筐,“唰”得一下冲向深林的更深处。 “好家伙,这头畜生还当真是成精了。” 祁玖眼底笑意更甚,却是完全没有因大意而懊恼的神色。毕竟......在边疆摸爬滚打的这些年,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那些年,难道还教不会她如何区分死物和活物的区别吗? 她慢条斯理地捡起散落在雪地上的草药。这次上山,便是为得这些珍贵的草药。前世陆花间会落下腿疾,不仅是因为被那些不知被谁安插在将军府的庸医们害得,更是因为少了几昧市面上买不得的珍稀药材。 在这座偏僻的村落,除了村民们用于生计的耕田外,深山上的那些珍稀草药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物资。 因此,祁玖选择在此地归隐,也算是择了又择,选了又选。 “嗯?这是……” 正当祁玖即将收拾完散落在地的草药时,缺见原本被小鹿卧倒的那处雪地有个通体漆黑的小木匣。 小木匣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巴掌大,除了黑色别无花纹,寻不得开口。 祁玖翻来覆去老半天,也寻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随手将小木匣丢进了腰间的药筐里。 收拾完毕,她站起身,准备继续研究离开山林的路。 “沙沙……” 只听得不远处的灌木丛再度传来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向她靠近。 祁玖紧紧盯着那处耸动的灌木丛,再度握上了匕首的把手,向前迈出了步子,不料…… 踏出那步后,脚下松软的雪地竟猛然塌陷! 即便祁玖反应再快,当即用匕首刺入塌陷洞口的岩壁,还是没能扭转掉入陷阱的结局。松软的雪地之下,连带着岩壁都是松散的,那一把匕首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还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祁玖悠悠地叹了口气,“倒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这里布置那么多陷阱?知不知道没捉到什么猎物,可把人坑惨了啊!” 果真,只见方才那只小鹿在陷阱的边上探头探脑,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充满了无辜的神情。可偏偏就是这副天真无辜的模样,极具欺骗性。 祁玖倒是不心急,站在大坑的底部,慢条斯理地拍落了身上沾上的灰土尘埃,又确认了遍身上的草药是否有所缺失。 确认无误后,便和那小鹿大眼瞪小眼…… “当啷!” 铜铁制的暖炉掉落在地,和那小竹片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个身穿粗布衣,厚夹袄的女人宛如被定格的画卷,伸出的手就这么凝在了半空,距离陆花间的身侧不过几寸。 紧接着,就见他身子一歪,瘫软着,斜斜向旁倒去。连一声惊叫都未能发出,便昏了过去。 而她身后,则显现出了熟悉的身影,正是弃儿。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眼神波澜不惊,从他那还带些稚嫩的脸庞上,寻不出任何破绽,就仿佛方才出手的人并不是他那样。 而陆花间尽管有些后怕,却也像是猛然惊醒似的。 “妻主……不行!妻主定是遇到了危险!我要上山去寻她!” 第4章 山夜 细雪纷纷,暮色渐深。 起初,远山的天际只是浮现了些许灰暗,紧接着,浓郁的夜色便如同泼墨般忽得晕染了大片的天色。 此时的祁玖仍被困在山林间的某个深坑中。 脚下碎石松土同那落地即融的冰雪混合,泥泞一片。阵阵寒风刮过山林,拂了积雪,扫了枯枝。这些被刮起的物件自然也尽数落入那土坑之中。 湿冷的岩壁寻不得着力点,足有两人高的深坑更似那囚牢,即便是再凶恶的野狼猛虎被困在此坑,也插翅难逃。何况是身上只有一把匕首的祁玖。 祁玖也不知在这坑底一动不动站立了多久,也不似常人般惊慌呼叫,只是那视线从未离开过坑底的土壁片刻。直至身上的大氅都积了一层薄雪,也未曾动弹。 倒更像是在岩壁和土层中找寻着什么...... 该如何脱困呢? 忽得,她瞳孔微缩,似是发现了什么。只见她伸手握住那把匕首,指尖微微收紧,似是蓄力待发...... 足尖点地,她猛然一跃而起!手中匕首猛然刺入高处岩壁,竟是在泥缝中寻得一块坚韧顽石,狠狠扎进。祁玖手中的此把匕首本就由玄铁打造,削铁如泥,想要扎透区区顽石更是不在话下。 -- 第7页 祁玖便如此单手握着匕首,另一手不知使了何等巧劲,往那另一边湿泞的土层一撑,脚尖一钩,便是轻身飞向了土坑外。原本披肩大麾上积下的一层薄雪簌簌落下,御寒的厚长衣袄在空中微扬,仿佛连衣摆都未曾沾湿半分。 只见她脚尖终于触地,高高束起的乌黑长发在身后一甩,发尾翩翩落于细腰间。再看那纤纤细腕轻转,原本反握的匕首当即在手心转了面儿,刀刃向前。 于祁玖而言,从土坑脱身自然算不上什么难事。但接下来......祁玖将要面临的,可绝不是什么山林间常现的野兔野鹿,而是...... 无数冒着荧光的眼瞳自山林身处亮起,映着地面上的白雪,更显诡谲。野兽粗犷的呼吸声仿佛砂纸磨砺般,轰鸣作响。即便是天寒地冻,也能隐约闻到野兽身上独有的恶臭味。利爪踩踏雪地发出的声响似乎仍在远处,又似乎就在身边。 但足以确信的是,这群显然在雪天里早就饿极了的野狼,正在以可怖的速度,逼近祁玖脚下之地。 “嗷呜——” 漫天飞雪,天色俨然彻底被黑暗吞噬。本当是隐于暗处的危机,也逐渐浮现。正如猛兽,只会在绝对领域之中,才洋洋得意亮出利爪。 “早就得知此地不简单,果真是没令我失望......当真是有趣极了......” 却见得祁玖毫无俱意,兀自一笑,眸光瞬间凌厉。手中一翻,刀刃破空,竟是一转方向,狠狠刺向后方本欲突袭的一条恶狼...... “......妻主小心!”只听得躺于床铺上的陆花间口中喃喃,这才忽得惊醒。 见到略显熟悉的床帐,破旧简陋的屋子内设,他竟一时分不清方才发生的那一切究竟是梦还是......应当只是他胡思乱想罢了!妻主这般神武的人物,怎会在山林间遇到危险呢...... 慢着,他方才不是要上山去寻自家妻主吗!怎又会在里屋昏睡过去!伸手扶额的陆花间恍然回神,连鬓边有些凌乱地发丝都顾不上理,便是掀起了原本盖在身上的棉被,想要下床。 这一番动作下来,眼眸无意间一瞥,却见余光处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身影,他心中顿时一紧。 再细看一眼,才发觉那道身影是弃儿。 少年身形纤弱修长,乍眼一瞧倒更像是不知哪儿家的小公子哥。光凭这样貌,又有谁人知晓,他竟只是个普通的将军侍从。哦,是了,如今将军府被遣散,他只算得上是个小小的侍从。 难道......真如先前将军府内的那些个下人说的闲话,弃儿是祁玖捡回来养大的小夫郎?一想到如此,陆花间看向弃儿的眼神便越发复杂了些。 “陆侍君,祁主子交代过,天黑之后您不准离开屋子半步。” 直至少年干净清脆的嗓音自他耳畔响起,陆花间才自觉失态,略带窘迫似的收回了视线。 “可......妻主是暮时上的山,现如今仍未归来...... “祁主子说不准,便是不准。” “你怎般如此执拗!妻主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你若是现在上山,祁主子只会更危险。”此时弃儿不屑似小声嘀咕道。 陆花间一时语噎,眉峰微拧,面上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 可弃儿又恢复了那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反倒是比先前闹小孩子脾性时更难相处了。 正当他心烦不已地思量着得失,却见屋外村口处隐约亮起了点点火光,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莫不是妻主回来了?陆花间心下一喜,正欲披上大氅出门迎接,却被站在身旁的弃儿伸手拦下。 回头一瞧,只见分明还是少年稚嫩的脸庞上,显现出的却是不符年纪的那般稳重:“陆侍君莫急。祁主子说过,是官家的人。” 夜色虽深,但这小村落听到外头隐约有人喊着什么“官”什么“大人”的动静,就连住的远的那些个村民们都纷纷从屋子中探出头来。 因着屋子里烧着炭火,又有暖炉御寒,倒是不觉得寒意。刚走出屋外,那肆虐的寒风便猛得往衣领一钻,冻得人一哆嗦,于是来到弄堂里的众人们皆拉扯着衣袖,瑟缩着身子,还裹紧了套着的厚衣袄。 “官大人?什么官大人?” “听说是县城里的官大人来了!” “尽瞎说!县城里的官大人怎得会出现在咱这种小地方!我家女儿可是县城里干活的,官大人可不是穿这些衣裳的......” “哎,真是奇了怪了......这身打扮的,究竟是何人啊......” 这几个平日里下地做农活熟识的女人家出了家门,便挤在一处弄堂里,也不知到底是在谈些什么。最后竟是谁也不敢去村口和那群人对峙,只是悄悄躲着静观。 大抵说闲话是村里女人的天性,几人只是稍稍说了几句,出来一探究竟的目的就被她们瞬间抛之脑后。又聊起了白日里没说完的那些杂谈。 而另一边,那群人中为首的也来到了祁家。不知那人和出门迎客的弃儿说了些什么,只见得弃儿点头应声是,便从屋里取了提灯,踩着脚下的积雪便随着那帮人去村口领了东西。 旁人眼中,那群人又是递粮袋,又是送衣料。还有一些个木箱竹篮都被抬进了屋子里。透过那几大摞竹篮的间隙,隐约可见几只白溜溜的鸭鹅。大抵是一路赶来,挨饿受冻委屈着了,就连平日里在村里“为非作歹”惯了的大鹅们都噤了声紧紧挤作一团,互相温暖着身子。 -- 第8页 众人恍然大悟:“好家伙,原来新搬来的祁家果真和官大人有那么些关系!” 于是这些个夜半闲来无事的女人们,便又各自絮叨起这些日子发现的些许“小秘密”,直到各家夫郎们实在耐不住了出来喊人才兴致缺缺地回了家。而被那些夫郎亲自出门动手逮人的女人就更郁闷了些,嘴上嚷嚷着“你们这些个野蛮男人!”,却又不敢正真对自家夫郎说些什么。 不知为何,站在外屋倚着窗边的陆花间看见此番场景,竟是轻笑了出声。 “今日是何事惹得我家花间如此高兴呀?” 听闻熟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陆花间下意识地凝了面上的笑容,便要转身行礼。 “妻主!您回来了!您......” 还未及陆花间作出反应,就见身上只穿了件厚长衣袄的祁玖先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双手各伸一指抵在了他的嘴角,试图向上拨回原本好看的弧度。 “......妻主?”陆花间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愣在了原地。那一双墨眸中似乎倒映出了祁玖那笑吟吟的眉眼。 “嗯?花间要多笑笑才好看。”祁玖仿佛没发现陆花间被触碰后身子突然的僵直,只是说着,便收回了手。 “您可是在山上遇到了什么危险?您出门前身披的大氅怎么不见了?还有村口那些......” “嘘,不必多言。” 像是没发觉陆花间面上的忧色,只见祁玖的指尖轻抵在他的唇间,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花间,我想看你再为我笑一次,可好?” 纤细修长的手指再次点上了陆花间的鼻尖,似乎还隐隐带着几分清香,不知是用何等皂荚香料清洗,香味还有几分好闻。 陆花间虽有万般不解,却也乖乖听从祁玖的话,努力放松紧张的情绪,尝试再次露出笑容。先是稍稍上扬嘴角,再微弯了弯眼眸......大抵是自己也觉着这般表情太过僵硬,顶着祁玖几乎直勾勾的视线,更是觉得面上发烫得像是要燃起来那般。 不知是此番场面太过怪异,还是方才女人们被男人们逮回家的画面过于印象深刻......最后,陆花间还是没绷住脸,笑了一声出来。 陆花间笑起来自然是极好看的。剑眉星眸,眸光柔和,笑意更是直达眼底。即便是身穿粗布衣,也不失为君子如玉,温文尔雅。这是哪怕村里那些男子们穿金戴银,身披绫罗绸缎也比不上的天生气质。 不知为何,祁玖见着他的笑颜,心中不知何处有些许触动......只是看着他越发自然的笑容,却又跟着笑起来。 “走,咱们回屋吧。” 第5章 土狗 “吱呀——” 陈旧笨重的木门蓦得被推开了道细缝儿,屋内氤氲热气便四散于晦暗月光之下,不知躲在何处凝成露华。 只见祁玖身披一件长袄,手持一盏提灯便走到了屋外。身影一晃出了门,还不忘再次伸手合上,似是不愿让寒风半点侵入。 此时夜色朦胧,雨雪渐停。要是再早些时辰,村落便是灯火葳蕤。现在也是家家都熄了灯,各自安眠入梦。 停了风,止了雪,此时的村落坠入一片寂静,倒是更显几分安宁。 缓步于雪地,祁玖身后衣摆微动,脚下那层薄脆的积雪便是咯吱作响,落下一个又一个深浅相印的足迹。 走出屋外,离开院前,再穿过那弄堂,就来到了村后山前。再顺着那蜿蜒小道稍稍回走,那便是祁玖下山的地方。 手中提灯烛光摇曳,暖色灯影跃动浮现,却见得脚边正是玄水深渥,溪流萦折。 “哗哗……” 不曾想,如此大雪天,这条山泉溪涧也不曾冻结成冰。潺潺流水,除去山泉汩汩作响,隐约可听闻几声轻不可察的低声呜咽。 祁玖眸间倏得划过一道流光,眉间微挑,面上带了几分喜意。 只见她快步踏过几块溪涧碎石,来到一块巨石背后。 只见本该披在祁玖身上的的那件大氅团作一团,弃在那处。因着沾了雨雪,大氅已然湿透。周围还沾染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同那融化了的雪水混合,形成一片小水洼。 待到再走近些,只见大氅忽得抖动了几分。而此时,空中弥漫的那血腥味混合着几分恶臭越发浓烈…… “嗷呜?” 祁玖伸手一把掀开那件大氅,就见得一个灰黄色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了头。 竟是一只小狼崽! 那小狼崽似是刚刚断奶不久,幼软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它那水润润的眸子死死盯着站在身前的人类,喉间发出警告似的低吼。 可那乍看威胁的仗势,落在祁玖眼中就只剩下弱小,可怜,无助……但能吃! 祁玖从袖间取出用油纸包着的几块碎骨碎肉,这些都是方才吃饭时剩下的。 只见那小狼崽先是警惕似的瞪圆了眼,过了半晌,才伸出小爪子开始扒拉着油纸,然后猛得咬上一口,死死叼住一大块碎肉就是不肯松牙。 于是祁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举着碎肉的另一端将小狼崽提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拎住了它的后颈皮。 小狼崽诱捕计划,成功!祁玖眼神狡黠,得意一笑。 “嗷呜!” 那小狼崽发觉自己被拎在了半空,一下子慌了神。后腿紧紧夹着小尾巴,前爪僵直似是想要扑棱,却又因脆弱的后颈被人扼住,再不敢动弹半分。 -- 第9页 只能再次将眼睛瞪得滴溜圆,嘴里还叼着那块碎肉,和祁玖大眼瞪小眼。 祁玖松了提着碎肉的那一端,屈指弹了弹小狼崽的脑门,没好气地笑道:“让你这么贪吃!活该被你的族群抛下。” 原来,祁玖并非孤身一人上山才遭遇野狼袭击,而是恰好卷进了这片山林间两个野狼族群的厮杀斗争之中。面对着突然出现的祁玖,两个族群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进行势力范围的争斗,还是先解决面前这个陌生人类。 正当两方势力犹豫不决时,却见本打算偷袭的几匹狼都被那匕首瞬间斩杀。面对着如此实力难测的危险人物,还有接下来注定伤亡惨重的势力之争......为首的两方狼王不由得以退为进,两声响彻云霄的狼嚎过后,狼群纷纷撤离。 祁玖这才得以脱险。 不然,就算是驰骋沙场数年,杀敌无数的祁玖,也无法抵挡这么多野狼的袭击,更别说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毫发无伤回到村落了。 至于祁玖手中提着的这只小狼崽,则不知是哪匹粗心的母狼......不,看起来更像是这个小家伙贪玩,没能及时跟着狼群撤离才被抛下。 “呜.......”小狼崽眼眸湿漉漉的,身上灰黄色的皮毛也湿哒哒的,看起来异常委屈可怜。伴随着呜咽,鼻尖一耸一耸,哪还有一开始那副凶人炸毛的模样。分明就是只会逆来顺受,乖巧无害的小崽子。 “你若乖乖听话,我便保你一命,带你回家。”祁玖不禁笑道。 此时,云雾皆散,明月高挂。皎皎月光照亮了归家之路。 于是一路上,祁玖就这么如同提一根萝卜菜一般,将小狼崽提回了家。 院前,今日才送来的竹笼内大鹅和鸭子仍挤作一团,互相依偎着取暖。好在竹笼底下还铺了厚厚一层棉布料,外头也罩了层用于御寒的衣料。看样子倒是睡得香甜。 随手将小狼崽丢在院子一角,祁玖便吹熄了提灯,转身回了屋子。 “祁主子。”才进门,本该早就在屋内侧房熟睡的弃儿却突然出现在了祁玖的身侧,轻声道。 “解决了吗?”祁玖唇角微扬,却是语气冰冷,语调平平,仿佛只是在询问一只蝼蚁那般轻蔑。眸光微敛,隐约有杀意涌现,却被黑暗笼罩,再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是。那歹人此后绝不会再出现。”语毕,又在黑暗中悄悄匿了身形,也不知此次是否当真回了房。 而祁玖站在陆花间睡下的里屋门外,立了半晌,终究是没有走进去,转而进了另一间侧屋。 乡下的屋子本就不大,在此等偏僻的山村更是以简为主。只不过这间屋子也是祁玖早就寻人安排好的。 从外头看,虽村落各屋交相聚集,环境静谧优美、舒适雅致,却有一点不得不值得在意...... 那便是村子最惹人注目的长弄堂。像这样的地形,虽说是山村,不过也就是丘陵地带,依山傍水。屋子本该是交错散落,却偏偏在村子最瞩目的地方强行构筑了一条长弄堂。 就像是刻意为之。 两种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地的元素,被强行揉捏拼凑在一起......此等不和谐之处,究竟暗藏着怎样的秘密,就算是祁玖也未曾知晓...... 夜色浓郁,迷雾渐起,当空皎月再度被遮掩个严严实实...... 次日,陆花间早早醒来,出了屋子见到的便是祁玖蹲在屋外,正在逗弄着一只像是狗崽子的小兽。眼眸明亮有神,身后小尾巴下垂,乖巧贴在后腿间。还有身上那灰黄色的皮毛松松软软,若是摸上去,手感定然不错。 他见祁玖正和小兽逗弄得开心,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直到她回首朝他一笑,才犹豫开口:“这也是那什么县城里的官大人送来的?” 祁玖一时哑然,官家的人......要说是“官大人”倒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这其中的涵义可就大相庭径了。 “这是……狗?”陆花间又迟疑道。 “嗯,土狗。”祁玖点点头,接着便单手托腮,似是陷入了万般苦恼,“起个什么名才好呢......花间,你可有想到什么好名字?” “土狗。”陆花间一本正经答道。 祁玖手上动作一顿,回首愣愣地望着他。 “那就唤它土狗吧。”只见陆花间又重复了一遍,满脸认真,不似玩笑。 “......好!小家伙,以后你就叫土狗了。我家花间亲自给你起的名,听明白了吗?”祁玖眼底含笑,连那柳叶眉梢都因此微微蹙起,显然是忍笑忍得辛苦。 只见得她再次伸手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耳朵,耳朵尖尖就因为发痒而一抖一抖地甩个不停。 “呜……”小狼崽甩甩脑袋,不满地用小爪子扒拉着脚下的雪地,跳来跳去,似是在表达自己的抗议。 只不过很显然,抗议无效。 于是乎,村落里新搬来的祁家,又多了一只叫做“土狗”的“狗”。 “嘎嘎!嘎嘎!” 耳畔忽得传来一声鹅叫,还伴着几声杂乱的鸭叫。转身一看,竟是昨夜还紧紧抱作一团的几只鸭鹅吵嚷了起来。 今早,它们就从原本狭小拥挤的竹笼内转移了出来,住进了在院内特意圈出来的宽敞舒适的地盘。而它们也自发在地盘更为宽大的地方,分成了鸭鹅两派。 如今也不知这一群鸭子和一群大鹅在吵些什么,只是乱叫个不休,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叫骂声一声更比一声引吭响亮。后来它们甚至各自展开羽翅,扑腾挥扇,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掐架。 -- 第10页 紧要关头,恰巧弃儿从屋内走出,一手提着喂食用的大瓢,另一手端着一盆鸭鹅分别最爱吃的几捆草料。 只听得“当”一声,大瓢在盆边敲响,发出一声闷响。几只鸭鹅瞬间纷纷转头紧盯着弃儿手中的大盆,场面陷入一片寂静。 那些个呆头呆脑的模样,像极了......弱小,无助,可怜......但能吃! 弃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又耍起了小孩子性子,故意将那两种草料一同舀在了喂食用的食槽。 于是乎......鸭鹅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不情不愿踱步,一同挤在食槽边啄食各自爱吃的草料。 终于看够了戏的祁玖俏皮一笑:“嗯,当真是个安静清闲的清晨呢。” 而在一旁的陆花间也再度柔和了几分眉眼。 正当祁玖准备起身继续整理昨日才送来的那些个杂乱物件时,却听得院外远远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叫...... “不好啦!昨夜......山上的野狼跑出来袭村啦!” 第6章 狼袭 “狼......是野狼!狼来了......狼就要来了!我们都跑不了......哈哈哈哈......” 那身穿破衣裳的疯婆子就这么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笑着,嘴角不自然地扯起,呈现一个诡异的弧度。她双目无光,眼体浑浊,空洞无神......却是在笑了半天后,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站她面前的......祁玖。 她抬起如树枝般干枯粗糙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祁玖。 “外乡人......你可信,你肯定活不过今晚?”只听得那嗓音沙哑干涩,宛如砂纸用力摩挲后的噪声。分明刺耳得紧,却又愈发显得那疯婆子上扬的语调诡异,还有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着实令人背后发凉。 雪地中,围在身旁的众人随着那疯婆子的视线望向祁玖,皆是满脸震惊:“祁姑娘......这......” 不管是谁,想必看到那疯疯癫癫了一辈子的疯婆子突然恢复正常,还和外人说话,大抵都是这副反应吧。 真是怪哉,怪哉...... 只可惜,那疯婆子说完这话后,又很快陷入了癫狂,兀自念叨着什么“狼来了”“跑不了”之类的疯言疯语。 但祁玖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面色不改,不言一词。 这事还要从约莫半个时辰前说起。 本打算在自家门口和自家夫郎好生培养感情的祁玖,发觉院外村内那条长弄堂似乎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后,便叫陆花间和弃儿先回了屋,独自出门查看情况。 长长的弄堂,村民们围作一团,面色凝重,不知在商讨些什么。 “平日里,山间的野狼不会轻易下山的。”年长些的女人眉头紧锁,语气不善,似是有所欲言,却又在见到祁玖到来的身影时蓦得住了嘴。 “祁玖......姑娘?” 村民们纷纷回首,只见祁玖撑着一把油纸伞,正缓步朝她们走来。 “你们这是在商讨何事?昨夜村里可是发生了些什么?”祁玖面上带笑,尽量使自己保持一副和善的模样。 只不过......那久经沙场的杀戮之气可是再怎么遮掩都无法彻底隐藏。众人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身上似乎带着强大的气场,只叫人不敢直视。但非要说什么凶神恶煞,却又完全不以见得。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搭理祁玖的问话。 正当此时,据说是村里曾经的“神婆”一般的存在的疯婆子,却突然出现了。 疯婆子不知多大岁数了,但听说早就疯了几十年,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还是有时候村里有几个好心的村民轮流着去帮忙照顾下。村里的老人都说,她没疯之前就是村里人都敬仰的存在,是传说中的“神婆”。 就是这样的疯婆子,一见到祁玖,便席地坐下,发了癫,还说出方才那番令人捉摸不透的话来。 不过祁玖也不恼。 毕竟祁玖和她夫郎才刚搬来这个偏僻不知名的村落,尚未同村里的各家熟稔起来。某种层面上来说,于这个小村落而言,祁玖她们仍是“外乡人”的存在。换言之,这个村落尚未完全接纳祁玖这个外来者的存在。 大抵是村内的情况有些危急,看起来应该是村长的那个年长女人最终还是发了话。 原来......村边的溪口,也正是通向山林的小路旁,发现了几具野狼的尸体。而住在那附近的几户人家,虽然人没事,但院内的鸡窝鸭圈都遭了殃,被野狼袭击了。 被野狼袭击这一事,对安然无事了几十年的村子来说,可是头一遭。 村里有打猎经验的猎户们都说,都因今年的这场大雪。突如其来的暴雪,山林间的活物几乎难以生存,野狼没了食物,只好下山偷村里人的鸡鸭填饱肚子。 可这漫漫寒冬,不知何时才能渡过......有了第一遭,就会有第二遭,到时候说不准连野狼袭击村民的事件都会发生。 “得找到野狼潜入村子的地点,然后加固村子和山林边界的防卫,阻挡野狼的袭击。”村长缓声道。 “谁去?” 村民们再度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也没出声。 “我。” 许久,只见得祁玖薄唇轻启,淡淡出声,果然再度收到了众人惊诧的目光。 撑一把油纸伞,祁玖独自行走在村落的主道上,身披着暗红色大氅外头,还罩了件厚实的棉披风。明眸皓齿,粉面红唇,配上那额间的璎珞缚带,煞是好看。 -- 第11页 一袭红衣摇曳,衬映着满地白雪。 缓步走出村落,便可见世间万物苍茫缥缈。此处是山,那处是水。近处是耕地,远处是旷野。夏季是林海,冬日是雪原...... 红衣如血,伞面沾雪,仿佛只她一人伫立于这世间。 她左手持伞,右手提着稍长的衣摆,漫步于雪地间。 都说草木皆携灵气,霜雪不侵。村外那棵枯木早已腐朽焦黑,却是满树梨花压枝低。隐约听得淅淅沥沥下着雨,那梨花便消融了去,化作水滴挂在枝头,清澈如许。 止步回首遥望,却见村落升起袅袅炊烟。烟雾拢着云雾,萦绕于村落后方的山林间。本就大片的山林,更是陷入一片空濛,再看不真切。 濛濛雨霁,就见村口又赶来一众女人们,手中还持着铁锹锄头,多半是村里的猎户和农户,齐声道:“祁玖姑娘!我们几个随你一同去!” 身穿粗布夹袄,头戴手织绒线帽,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女人们,却眼神坚定,宛如奔赴战场的将士们。 不,现在的她们就是将士。正因她们的背后,是整个村子,她们的家中,还有着夫郎和孩子们等着她们归来。 祁玖浅浅一笑,紧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只见衣摆一甩,好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寒风凛冽,衣摆猎猎,那件暗红色大氅,硬是被她穿出了征战时战甲披风的气场。 “出发!” 而另一边,不同于屋外的天寒地冻,村里剩下的几个男人们也各个手抱着暖炉聚在了弄堂内闲聊。 “哎,听说没。昨个儿有人见着了,村里那个王五,还妄图轻薄祁家那小夫郎呢!” “嗬!竟有这事!我可早就知道,王五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仗着夫家的人是县城里的,在村里为非作歹好些时日了!”那男子口中啧啧,”唉,说来她家里的那正夫也是真够没用的,好歹也是有点身份的人,却连自家女人都看不住。” 另一个男子嗔了一眼,戏谑道:“你啷个晓得!越是那种大户人家,家里管教得越严!妻主要做什么,做夫郎的那可是万万说不得的。所以啊......听说县城里的有些人家还......” “你们几个!怎得不回家做饭洗衣照料孩子,跑这儿来乱嚼什么舌根!丢人!” 此时,几个年老的男人面生不满,冲着尚年轻的几个男子瞪了几眼,低声呵斥。 男子们却不以为意,毕竟大家都是村夫,哪儿像县城里的公子们个个都得尊教守礼。却也不愿搭理那些个思想古板的老头子,自找不快。顾自耸耸肩,便手抱着暖炉准备邻里之间结伴回屋了。 再走远些,隐约传来的谈话声就又成了嫌弃自家妻主办事粗糙,不晓得疼人仔细些诸类的私密话。 暮色渐起,祁玖刚从村外回来,进了屋时看见的便是陆花间对着桌上空空的药碗发呆。 这副药的草药是祁玖亲自从山上采的,自然知道哪几昧药材苦涩难咽。因此出门前,祁玖不仅吩咐了弃儿替陆花间熬药,更是给了他一小包蜜饯,好在服药后让陆花间消去口中苦涩。 “弃儿没将蜜饯也一齐给你吗?” 果不其然,看见陆花间那略显迷茫的神色,祁玖便知又是弃儿故意耍小性子了。 弃儿也算是个翩翩少年郎,面庞稚嫩,身形清瘦。若是放在寻常人家里,也正值俏皮撒泼儿的年纪。平日里,他最为听祁玖的话,以往的将军府中,更是因聪明伶俐在下人们中地位不小。 只不过......祁玖也不知,为何碰上和陆花间有关的事,弃儿就有些不听话了。 她无奈一笑,自衣袖里取出一小包蜜饯,伸手轻拈一粒,送到了陆花间的唇边。 “不知若是现在补上,还算不算得上晚。” 陆花间只觉自己脑袋一时发了懵,听了祁玖的话,乖乖地张嘴含住那粒蜜饯。直到那蜜甜的滋味自舌尖传来,冲淡了他口中草药的苦涩味,这才恍然回神,双颊倏得染上一层绯红。 自然算不得晚,只要妻主的心里有花间的一席之地,花间便心满意足了。陆花间在心中默默想着,却是万般不敢在祁玖面前说出来的。 祁玖见他如此面皮子薄,只觉一阵好笑,不由得心生逗弄之意。 只见她并未收手,而是指尖轻挑,勾起陆花间脸侧那缕滑落的散发,绾到耳后。 果不其然,陆花间的耳尖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粉色。 “妻主......”陆花间心中怦怦直跳,身子僵直,只觉得自己连看向祁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了。 “花间,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陆花间只觉面上烧得都能再煮一副草药了,心中不免思绪腾飞:难道,妻主她...... 只见祁玖那修长指节稍屈,半拢着曳曳烛光。另一手取了放在桌面上的剪子,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便是剪了灯草芯,熄了火光。 “快睡罢,说不准明早起来,又能见到漫天大雪。”祁玖柔声道,接着便是合了门,轻声离去。 而独自坐回床榻的陆花间,心中却是万般陈杂。 不知是失落大过欣喜,还是欣喜大过羞涩,睁眼看着紧闭的木门半晌,最终低声喃喃:“妻主......你可知,你伸手挽住烛光那一瞬,在花间心中......便早已化作漫天大雪。” 第7章 惊梦 -- 第12页 皎皎明月下,唯见清风绕指淌去,携甘醇酒香紧缠衣角,掠过人群熙攘,消散于尘烟间。 听那铜铃叮当脆响,见那流苏轻晃,一乘绛红身枣红顶的轿子便被几个家侍从道儿上缓缓抬了过来。各个家侍都是青年女人,一看便是身强力壮。不仅各个面容姣好,抬起轿子也是稳稳当当,不颠不晃。 自然,这一路上坐轿子的大人物倒是不少,引得路人们纷纷注目。只不过这乘轿子不知比方才路过的那些光知道挑些千娇百媚的女子装饰门面,却不知能稳当抬轿子才是重要的达官显贵们,要好上太多。 更何况,能在京城中坐轿的,还是这种枣红顶的轿子,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要知道这些个规矩,尤其是在京城,可是绝不准逾制。 月色涌起,潺潺流水倒映着那轮明月,乍一瞧,只当是错以为世间有着两轮皎月。 轿子一停,走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的小厮便快步跟上,对着轿边的小窗轩轻声唤道:“少爷,已经到了。请您落轿。” 话音刚落,几些个站在原地不动的家侍便齐齐将轿子落下,紧接着站在轿子一旁待命,看样子倒是老练极了,动作毫不拖沓。 只见从轿中伸出的指节分明,指尖轻拈微挑,便是将轿前青灰色的布帘掀起了寸许。 那小厮连忙上前,快一步捏起布帘一角,顺着布帘被掀起的那侧往上一抻,示意轿中的主人大可放心下轿。 落地的先是一只锦鞋,上好的料子做成的鞋面上绣了青云状纹路。紧接着视线往上,顺着那修长贴身的裤脚,便可见一身锦衣华美的少年下了轿。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乌黑长发松松绾起,似乎仍未及冠,正值舞象之年。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也不知是京城哪家的公子哥,这般出众样貌,怕不是连那皇宫里的皇子们都得逊色三分。自然,这些话也只能在旁人心里想想。若是当真说出来,还被传了出去,只怕得是落个诋毁皇家的大罪。 只不过......若是有人留心仔细瞧上一眼那轿上的精雕细纹,便能认出,这轿子的主人正是京城鼎鼎大名的......陆丞相!而此位少年郎,正是当朝丞相的嫡子,陆花间。 可惜在场的几个路人都只不过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哪儿懂得这些官教礼数,更认不得那些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的贵小姐贵少爷们,只当是他们都是招惹不起的大人就是了。 陆花间下了轿,就听得那桥边流水潺潺。流水之中,依稀可见几朵荷花灯摇摇摆摆,顺流漂下,倒有几分意境。 再抬眼时,却是猝不及防,一抹俏影闯入视线。 只见得转眄流精,光润容颜,明眸深处星光璨然。女子额间一抹璎珞缚带,长发高高束起。虽着一身素衣,却是通身非凡的气派。 他站在桥这头,她站在桥那头。 起初,女子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似是在专心赏月看花。 后来,发现他灼灼的视线,她便伸手谦谦作了一揖。不过是那样的气魄,那样的眼神,只一眼,却仿佛足以让他为之追随一生。 心中悸动不已。 世上当真有一见钟情的说法吗?陆花间不知。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面前的女子无论何处,都是他心属的模样。一颦一笑,皆是牵动心神。明明只是初次见面,却又仿佛早已相识了几世。似乎冥冥之中,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少爷,烟花大会就要开始了,老爷说过......”那小厮见他不知为何呆立在了原地,虽有些不解,却还是出了声。 “她......她是何人?”陆花间喃喃道。 那小厮先是一怔,大抵没料到自家主人突然的发问,皱眉思索半晌道:“您是说......那位?这不是,前不久刚刚任职的大将军,祁......” “祁玖。”耳畔间,清亮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小厮的话音。 陆花间愣愣地看着过了桥,走到面前的女子,一时竟连如何说话都忘却了。 “在下姓祁,单名一个玖字,无表字。”祁玖笑道,“方才见公子一直盯着在下看,不知所为何事?” 祁玖......祁玖......陆花间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二字,不知拆开反复咀嚼了多少遍。 大将军祁玖,陆花间自然是早就从自家娘亲口中听说过的。 年纪轻轻,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是国家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 现如今担任首席武将一职,更是当之无愧。 得知竟然真是她,本就悸动不已的心绪更多了几分终于见到敬仰之人的雀跃。 陆花间正欲开口,却听得天空蓦得响起一声巨响...... “咻~啪!哗啦~” 漫天烟花绚烂,粲然如若星辰。赏月佳节,烟花大会,才子佳人,这才拉开了真正的序幕。 陆花间悄悄瞥了眼身旁的祁玖,又快速收回视线,不知不觉盯着河中漂浮的朵朵荷花灯了踟蹰半晌,这才开口道:“荷花......灯......” 话未说完,却又当即悔青了肠,暗骂自己为何如此蠢笨,怎得说出这番没头没尾不着调的话来。 “荷花灯?”祁玖一副恍然模样,“原来公子是想要荷花灯。既然如此,恰巧在下刚得了盏荷花灯,如若公子不甚嫌弃,倒不如和在下一并放了花灯,怎样?” 陆花间顿时红了脸,心中怦怦,却只好结结巴巴称是。 -- 第13页 陆花间又悄悄看了眼祁玖的侧脸,心中却是没羞没臊地想:倘若能嫁于她为夫,三生有幸。 此刻,他已然彻底心悦于她。哪怕只是站在她面前,身子都会因为拘谨而不自然地微颤,生怕自己在她面前落了差印象。 只可惜,祁玖从头至尾都不曾询问他的姓名......或许今日过后,她便会将他遗忘吧。毕竟他们只是在这宴会大会上碰巧遇见...... 一盏荷花灯,被两双修长的手共同送入河中。 载着不知名的期盼,载着无尽的祈愿,也载着本不该存在的情愫,漂向远方...... “啪!” “胡闹!真是胡闹!你这个逆子......” 面庞上传来的,是火辣辣的痛感。陆花间记得,那是他最为敬仰的娘亲第一次动手打他。 “间儿......你这又是何苦......好!你如此这般折腾,若是当真想嫁给那尊煞神,想嫁便是!今日我便进京面圣,求圣上赐婚。只不过从今往后,我陆家绝不承认你这个儿子!” 他也记得,那是娘亲最后一次唤他“间儿”。 “历代以来,当朝首席文官武将不得结合,你怎么就不懂啊......怎就不懂啊!”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叹息。 转瞬间,半波流水般岁月便是尘飞雾散。 喜服红烛,锣鼓喧天。新婚之夜,却是独守空房。 成亲不久,祁玖便被圣上派去镇守边疆,这一去便是数几载。而他也在将军府,孤身一人,守了数几载。 再见面时,便是她率军大胜归来,等待封赏那日。 可她甚至没用正眼瞧过他。 他早该知道的,她会怨他,怨他为了一己私欲,毁了她的仕途。 即便自知两家是如何自清,圣上心间终究埋下了疑虑的种子。新帝不过登基六载,现如今只当想将这不受控制的大将军拉下马,好扶持下一个傀儡将军,站稳扩大自己的皇权势力。 终究只是自己一人自作自受罢了...... “花间,我想看你再为我笑一次,可好?” “为同夫郎回乡种田,享一世安宁。” “花间......” 本以为......这辈子,妻主都不会再看自己一眼......陆花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能被祁玖关切的那一天。只知哪怕是阴曹地府,他也愿意替她去走一遭...... 皎皎月光晦明灯花处,梦里阑珊不知身是客。正如在烟云中追溯前尘往事,明知就在眼前,却又摸不着边儿。再度睁眼时,却又是那熟悉的陈墙旧壁。 他猛得自床上坐起,只觉竟是惊出一身冷汗。本以为腿上的伤定然又会作痛,却发觉除却那一身冷汗黏着衣裳的不适外,自己的腿......竟然不疼了! 他惊奇地发现,本就有些体弱的身子似乎也变得强健了些许,一身舒爽。 这是......为何?陆花间百思不得其解。 “弃儿,妻主呢?”陆花间换上衣裳走出屋外,只见弃儿正在院中喂着鸭鹅,还有几只邻居家新送来的鸡。 弃儿手中还拿着那只瓢儿,舀了满满一大勺清水,添入水槽,头也不回道:“祁主子一早便出门了,说是今日刚分了块田下来,就要和那些村民们一同冬耕去。” 冬耕?陆花间迷茫地偏了偏头。 说到冬耕,凡是有些农家经验的都知道,为保墒、除虫、培养地力,就会在冬季翻松土地,以便来年春耕播种。如今积雪覆盖,冰封大地,若是不去松松土,只怕是来年颗粒无收。 “祁玖姑娘......” 听闻身后有人唤了声,祁玖放下手中的锄头,回首浅笑道:“叫我祁玖就好,都是乡亲邻里了,还那么见外作甚。” 那人也跟着笑了笑:“那是自然,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你以前在县城里是做些什么活儿的呀?我瞧你做这些农活也不像是吃力,反倒是绰绰有余。要知道,县城里的那些个公子小姐个个金贵得很。倒不是说有所偏见,但我听说那些个都是天生好命,叫什么......十指不沾......糟糠水?” 这才刚起了个话头,不远处的那几个正在做农活的女人也纷纷慢了手中的动作,似乎都悄悄留了心,侧耳倾听。 “那叫十指不沾阳春水。”祁玖索性将锄头撑在地上,单手叉腰道,“我呀,以前是帮官家......官大人做些打下手的活儿,有时候抬抬轿子,才会有如此不小的力道。只不过是个干些杂活的下人罢了。” “那你......是怎得娶得如此貌若天仙的夫郎的?我瞅着你这般相貌也是出众,若是只看中了你的容貌,怎得愿意跟着你来咱这小地方?”她纳闷道,却也是说出了村里大部分人共同的心声。 俊男俏女,却来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要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众人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她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还有那一见便知是贵公子的小夫郎,竟也愿意跟着来这穷地方受苦。两人在这儿也待了有些许时日了,也不见得那小夫郎有过什么怨言。 “嗐,我俩呀......”祁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俩可是真心相爱的,奈何他娘家人不许......” 众人听了,便是恍然,原来竟是私奔呀!那倒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于是乎,这些个因忙农活而无聊极了的女人们纷纷自个儿脑补了一出,富贵人家小少爷爱上穷困潦倒家侍,瞒着家里人一起私奔的好戏。 -- 第14页 “若是能瞒过,只愿能在这儿好好过下去,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你可真疼你夫郎,这世上像你这样专一痴情的好女人可不多了......”众人皆啧啧叹道。 祁玖看着她们那副模样,只觉心里好笑。却也不得不认同,陆花间自幼便是在尊贵人家里长大的。那身气派,正如一粒明珠,即便蒙尘,也会在擦亮的那一刻,熠熠发光。 若是不曾与她一介武将成亲,只会嫁作达官显贵,当个尊贵的官夫郎,享一世荣华富贵,而非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和她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 他......当真愿意和她一同在这里生活下去吗? 第8章 封山 景尘六年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了整个大陆。 这亦是有史以来最为漫长,最为寒冷的严冬。 雪虐风饕,铺天盖地的白色骤然而降。记忆中本该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此刻变作能夺人性命的利刃,击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浅坑。 山林间的树叶上的积雪全被大风卷跑,枝干都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这连片的大树就会被连根拔起。田垄上冻了一层结实厚重的冰雪,似是千里冰封。村口缚在门上的铃铛也全然听不见声音了,在这旋风的怒号和呼啸声中,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阵凄苦的声音,像是狼号,又似鬼泣。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山间闪过一丝白芒,紧接着半山的积雪泥沙纷纷塌陷,巨石滚落,随着泥沙被雨水冲刷而下...... 就这般,村子里那条通往外界的唯一小路,被冲下的泥石拦住了。 大雪封山,无路可逃。 “哐哐!当啷!” “各家都锁好门窗!看好自家娃娃,千万不要出门!” 本该是打更人的女人,此时却手持一面铜锣使劲击打,声音便惊雷般敲响。她顶着暴雪飓风,踏着地面上足足有小腿深的积雪,快步穿过弄堂,又敲了几下铜锣,喊了几嗓子后终于窜回了自己家,使了好大劲儿才从大风中抢回屋门紧紧锁上。 整个村落,一片死寂。 暴雪,降临了。 院里的鸡鸭鹅纷纷噤了声,在临时搭起的木棚里挤作一团。看起来白白黄黄的团子,像是沾了黄豆粉的糯米团子。每次狂风刮过,这些小团子们便用喙死死叼着垫在身下用于保暖的棉衣,生怕那看起来并不怎么结实的棚顶一下子就被风掀跑了。 屋外的狂风在呼啸,只听得雨雪“啪嗒啪嗒”击打在屋顶和窗上。 门窗紧锁,窗子上钉了些木条封死,门板上也拿了些重物抵着。即便这样,还是有那么些寒风透过那些微细缝儿,悄悄潜入屋内。 然而,与外界的狂风暴雪截然如同两个世界的是,屋内的祥和安静。 厨灶房生了火,灶台下的草木灰足以填满好几个暖手的炉子。暖炉摆在厅内堂间,整个屋子都暖和了不少。热腾腾的水汽萦绕,倒是显出几分闲情雅致。那些溜进屋内的冷气也就化作小液滴,凝在墙边门旁上,安生挂着了。 “呼噜噜......呼噜噜......” 门边,静卧着那只前几日捡来的小狼崽,正在熟睡。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呼吸匀称,正睡得香甜。 这几日被弃儿好生喂养着,连灰黄色的皮毛都似乎油亮了不少。毛茸茸的小脑袋乖乖贴在爪边,小爪子不时扑腾几下,露出粉粉嫩的小肉垫。那软乎乎的小肚子,圆鼓鼓的,似乎刚刚才吃饱了似的。还有那条蓬松的小尾巴,不怎么听话地贴在腿间,时不时动动尾尖儿。 “土狗呀,土狗......” 如今也没什么可忙的弃儿半蹲在小狼崽身边,时不时唤着它的名字,还伸出指尖逗弄着它的小爪子。 正睡得好好的,却被打扰了的小狼崽不满地抖抖爪子,缩回胸前藏起来。半晌,似乎越想越委屈,于是睁开眼,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双圆润润的眸子,倒映出弃儿似笑非笑的神情。 “外面下着暴雪呢,你也睡得着。当真是条小土狗,心真大。”弃儿轻笑着,伸手揉了把小狼崽的小脑袋,将绒毛揉得乱糟糟的,接着在后者极度怨念的眼神中缓缓站起身。 一袭棉袍,身披大袄,虽样式素淡却极为御寒,倒是比其他村民的那些个旧布夹袄要好上许多。只不过,也比不得那些猎户自家夫郎用兽皮缝制的兽皮袄。 好在弃儿身为男子,虽是家里的侍从,也用不得干些重活累活。 起初村民们还以为弃儿是祁玖的平夫,只不过后来祁玖对外称弃儿是她的弟弟,也就不甚在意了。 弟弟......吗?弃儿微敛双眸,依旧稚嫩的脸庞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和小狼崽嬉闹的人不是他一般。 半晌,他缓步走进厨灶房,准备再烧一壶热水,给祁玖和陆花间泡些茶水。 “唔......真是伤脑筋啊......谁能想到,这竟是比战前看布署图,定战术还麻烦......” 闻得一声长叹,便见身处侧屋的祁玖坐于桌前,桌面上凌散摆着几张图纸,不知涂涂画画了些什么。一会儿皱眉苦思,一会儿执笔在图纸上勾画几笔。 “耕织......畜牧......啊,对了!还有经商!”只听得她眉间微蹙,忽然喃喃自语道,“我记得陆丞相手下在京城有着不少商业铺子,或许花间对这方面还有些了解......待我先去问问。” -- 第15页 说着,祁玖便是匆匆起身,快步出了侧屋走向里屋。 大抵是有些着急了,看着木门半开,便是想要伸手推门而入。直到指尖触碰木门的那一刹那,才发觉自己竟是差点忘了敲门。 许是陆花间也忘了这事,只是专心坐于屋内的桌前,同方才的祁玖一样伸手执笔,不知在纸上勾画些什么。 手腕轻抬,指尖微动。落笔之处,线条利落顺滑。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绕素纸,几笔勾勒便成云锦。 轻薄宣纸之上,背景是那绚烂烟花,画纸正中是个身穿一袭素衣,盈盈带笑的女子,可不正是祁玖嘛。原来陆花间画的,正是那年烟花大会,初遇祁玖时的场景。 “笃笃!” 当指节叩击木门时的声音敲响时,恰巧陆花间正画到祁玖的指尖。 奈何心中一惊,手中一顿,笔尖一滞,本该是勾勒纤纤玉指的那处,便是瞬间晕染了大片墨迹。 这幅画......大抵就这么毁了吧......看着那突然晕开的墨迹,陆花间就这般愣在了原地,心中涌现无尽遗憾,竟是连自己方才为何会被吓到都忘了。 此时,却是自他身后伸出一只再熟悉不过的手,修长的指尖微拢,握上了他还捏着笔杆的手。 手腕微动,在那晕开的墨点上细细添了几笔,一盏精巧的荷花灯便跃然纸上。 就见画中的祁玖,面带笑意,手持一盏荷花灯,身后暮色天际满是那绚烂的烟花。 陆花间也不知为何身后的女子握着他人的手,仍能将线条勾勒出如此活灵活现的形态。仿佛下一秒,这盏托在手中的荷花灯就将被送入河中,顺流漂走似的。 只能称整幅画的精妙之处,便在那新添的那盏莲花灯。 当真是神来之笔! 不得不说,祁玖还当真是挥得起刀戟,执得稳笔杆。平日里总说自己是只懂打打杀杀的武将,却又不知为何连作画也如此精通。 “妻主!” 直到祁玖松开握着陆花间的手,陆花间才恍然回神,满脸紧张地望着她。“这......算算时日,新年也快到了。所以,方才......便是想着写几副春联......” 他最初确实是写了几副春联,只不过写着写着......满心都是自家妻主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才随便抽取了张画纸开始作画。不料这画尚未作完,还恰巧被这当事的主儿给正面撞见了。 好歹也曾是京城里德才兼备,享有盛名的陆家小公子。在妻主面前这副紧张拘谨的模样,倒更像是学堂的学生犯了错,还恰巧被教书的师傅撞见那般。 “哦?你还写了几副春联?”祁玖有些好奇,顺着陆花间的视线望去,就见桌面一角放置了一小叠红纸。 祁玖顺手拿起,随意瞧了几眼,却发现竟是写了数十张!她不禁在心中纳闷,难道他独自一人在屋里待着的时候,只是一直在写这些? 也难怪,自从来到这个小村落后,陆花间只在醒来那日出过一次屋门。本就是同陌生人合不来的性子,尤其是那日还遇见了那登徒子,更令他不愿出门走动。 都说字如其人,再看那些个誊写在红纸上的字联,不似那些个贵公子贵少爷那般字迹娟秀,而是各个笔画都遒劲有力。明明乍一眼看来,是写得是规规矩矩的字体,却依旧能从那细腻的边角看出蕴藏在那一笔一划中的几分飘逸。 陆花间......也未必就如看起来那般逆来顺受。 前世,成亲后不久,祁玖便领了圣命,赶往镇守边疆数十载。 凡是明眼人,都知祁玖这个本该掌握重大兵权的大将军之职,再无法在朝堂之上有所势力。而那圣上的心思也属实好猜,不过是盼着祁玖某天战死沙场,才好立即换上自己的棋子。只可惜,没能等到那一天的圣上,采用了最蠢笨的法子夺取兵权。 而身处将军府的陆花间,被冷落十几年的侍君,却仍能在圣上颁了诛杀令后,依旧坚定地站在她身后。哪怕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士,都纷纷背叛了她......唯有他,护她到最后。 “花间,那日能遇见你,三生有幸。” 第9章 暮烟 “药草......若是这些山上的药草能用作药材,定期去采摘,再拿到镇上卖,倒也算是个生财的好法子。” 只见桌前的陆花间皱起好看的眉峰,手中拿着那张满是字迹的图纸凝视半晌,却是在心中细细忖度着。 此时屋外的暴雪尚未停歇,那堪堪被锁上的门窗也依旧被狂风拍击得阵阵作响,抖动个不停。 而坐在身旁的祁玖单手托腮,微偏着头,就这般静静地看着自家夫郎拿着图纸垂眸深思的模样。 平日里,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甚至喘口气都得小心翼翼的陆花间,在拿到图纸后却仿佛变了个人儿一般。正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油灯下,桌案前,他手中执笔,薄唇微抿。稍加思索后便是微动手腕,在图纸上多添几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虽说此话早已不知被世人引用了多次了,颠来倒去地用,如今用在陆花间身上却也依旧是再合适不过。 一身雪白长衣袄,眉眼秀丽尽是高山流水,眼眸明亮有神,薄唇似若三月桃花。若是笑起来,想来自然是能在这寒冬腊月多添几分暖意。 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所以得想法子让他多笑笑。 -- 第16页 祁玖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不知不觉思绪就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妻主……妻主!” “啊?” 直到视线中那个俊秀的身影动了起来,试探性地伸出修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她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方才竟是看着自家夫郎走了神!当真是丢人! 祁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了,在陆花间疑惑的眼神中接过了经他修改后的图纸。 那是一份日后在村子如何生计的生财之策。祁玖来到这个村子后便一直思量着,曾经只当过将军衣食无忧的她,该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 养些鸡鸭鹅之类的家畜,种些附加值高的果蔬,狩猎些山中的野鸡野兔,或是再采摘一些珍稀的药草,带到镇上和县城里去卖。这些是祁玖的计划。 而在这些边上,又列了几行小字。仔细一瞧,全是陆花间方才写上的注解,还有一些详细的方策。 “花间......” 祁玖逐字看完后,喃喃道:“你不该嫁于我的......如此才德,即便你是男子,也应当......” 仅仅是一份普通的生财之策,却无不显露出批注之人的经商头脑。果然应该说,她竟从未知晓自家夫郎还有如此才华! “自然是念着妻主对花间的好。”他笑道。 祁玖从未恨过陆花间。 她也曾想过,若是那日不曾遇见陆花间。或许他依旧是那个京城的贵公子,扬名天下的大才子陆花间。而不是早早嫁入将军府,成了那府中最不受待见,被冷落了那么多年的陆侍君。 上辈子她不曾碰过他,那些年也故作冷落。只是为了某天如若自己战死沙场,他兴许还能再嫁......祁玖自一开始便知,她与他定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却也同那昏聩的圣上一般,用了最蠢笨的法子......终究还是负了他。 而这辈子,祁玖不想再错过他了。 “花间......”祁玖缓缓放下手中的图纸,“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曾发现的?” 陆花间唇角微扬,眼中眸光似是星辰,轻声道:“妻主若是不嫌花间拙笨,财商这些方面的事儿,花间还是能帮上点忙的。”却是万般不敢把心里所想给说出来的,妻主......你可知,一个人,只要尝过甜头,就再也吃不下苦了。 祁玖看着他墨色的双眸,眸光之中,皆是她。 “笃笃!” 祁玖想要伸手的动作猛然顿在了原地,往后退了一步,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后才朗声道:“进来吧!”。 所幸方才祁玖进门时,倒是顺手合上了木门,否则若是弃儿撞见了......哪怕是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侍从,也依旧面上有那么几分窘迫。 “祁主子,请喝茶。” 只见弃儿放了两杯茶水在桌上后,便走向门外,似是没有半分拖拉。背影清瘦如竹,脚下步履轻缓不出一点儿声响。 直到一脚踏出门槛,他才仿佛记起什么似的,回头轻声道:“祁主子,外面的雪停了。” 骤雨初停,暴雪渐消。随着乌云退散,天际也逐渐明亮了起来。 落日悠悠,斜阳拖长了影。 竟已是黄昏时分。 “嘿,我说你这小泼辣娘皮,不就是我家院前的树倒了,砸了你家大门吗!可不是昨个儿还说自己生得风情万种的,定要娶他个三夫四侍呢。今日一瞧,还不是那山野村姑,野蛮得很!” “好家伙!竟还敢多嘴!我可去他的风情万种,老娘今天就打得你鼻青脸肿!”说着,那女子便是咬牙切齿,撸起袖子便要冲上去揍人一顿。看那架势,若是真打起来,可绝不会留手。保证揍得你亲爹都不认得! “你!你......哼,我才不与你斗!”那女人气极却又偏偏斗不过她,只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冷哼一声后便是甩甩手,闪身溜回屋了。 祁玖才刚出了门,还没走上几步,就见得了这场闹剧。而跟在她身后的弃儿也好奇似的,朝着那个看似泼辣,实则长相极为娇弱的女子看了几眼。 这女子看起来娇软好欺,肤如凝脂,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那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眼似是能勾人魂魄似的,要是在县城......啊不,就算是京城,也只怕会是有不少贵公子一倾芳心。 如此反差,竟是连祁玖都不禁多看了那名女子几眼。 明明看上去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怎得说话跟个小炮仗似的。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绝世大美人儿啊?”那女子一副蛮横无礼的模样,“你们是新来的那户人家?记好了,姑奶奶我姓张,名暮烟。免得你们几个看我不顺眼,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没处儿骂。” 祁玖前些日子听村里的其他人说起过她。她母亲本是镇上的教书先生,也不知怎得就流落到了这个小村子。之前村里没一人识得什么字,她母亲来了以后,倒是教会了村里人认得几个字。 也不知为何她那文文弱弱的母亲给她取了个这么温婉的名儿,还生了一副如此出众的好相貌,却偏偏教养出了从小在山林间撒泼惯了的野丫头片子。 “原来是叫做张姑娘......” “可别叫我张姑娘!姑娘姑娘的......我听得可不自在了!又不是什么县城,那么讲究做啥?”她没好气地耸耸肩,单手叉腰,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躲在祁玖身后的弃儿悄悄探出头,看了她一眼,又缩了回去。 -- 第17页 “说起来......现在大雪刚停,你们两个,现在出门是想作甚?嫌活得够久了,想早些出门送死啊?” 祁玖一噎,竟是连方才想反驳的话都给忘却了。这......只得说,面前的这位可当真是个奇女子...... “不好了!出事了!村里的那个......那个疯婆子死了!”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接着几个胆子大的女人便跟着那个最早发现的人一同快步赶去了。 “男人家看什么看!给我站外边去!”张暮烟伸手一拦,便将弃儿挡在了门外。 弃儿不明所以地偏偏头,却收获了张暮烟一个快翻上天去的白眼。 疯婆子死了。 祁玖前些日子,在村里那条长弄堂里遇见的那个疯疯癫癫,还有些神神叨叨的女人死了。 村里最偏僻的角落,那个破败简陋的屋子,大门大开。甚至用不着进门,就可以看见那疯婆子就这么迎面躺在门旁的地面上。 地面上都是血迹...... 祁玖见过太多尸体了,沙场上战死的将士们,基本都没能留下全尸。 但他面前的这具尸体,全身上下全被野兽撕咬,简直再找不出一块好肉。而那疯婆子如同枯树枝一般的双手,还软趴趴地,以诡异的姿势扭曲在身旁。那浑浊的眼珠死死得睁着,面上表情惊恐异常,死不瞑目。 太残忍了...... 最后一个见过疯婆子的那个村民说,见到她那都是前些天的事儿了。大概就是那日疯婆子在长弄堂出现后,便再也没人见过她。 “这......难道是山上的野狼干的?可这门窗都锁得好好的......” “保不准......是这山上真有什么邪祟,就趁着这大雪天下了山,进了村......” “休得胡言!” 恍惚间,祁玖又想起了那日疯婆子在长弄堂说的那番话。 那日晚上祁玖自然没有死,那么...... 难道说......死的人本该是祁玖,却不知为何死的是疯婆子? 真相再次笼罩在重重迷雾中...... 这一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第10章 暗线 万里无垠,只能瞧见一望无际的白。 大雪过后,这片天地如大斧劈侧锋,直皴山石,皆是画意。 隐约可见山林间,倏得闪过一只小鹿的身影。棕黄皮毛,白色斑点。身姿矫健,跑得飞快,似在山林嬉闹撒欢儿。 却又蓦然驻足,辗转回眸,耳尖耸动,似是忽然忘却了身在何方。唯有那如同紫葡萄般水润圆滑的大眼睛,倒映出一片银白苍茫。 “村子后面的那座山啊,也没什么雅名。曾听得村里的老人说过,许久以前就叫做‘张家村后头那座山’,随意得很。只不过后来啊,有人发现那山上有着野狼,竟然还有不少!村里的猎户去打猎,也常常能碰上。于是乎,那野狼山的名号也就这么传出来了。” “山的那边是另一个村子,也不知道这场大雪后,有没有野狼跑到他们那边去。” “可惜可叹啊,这疯婆子疯疯癫癫那么些年,最后还是落得了个被野狼咬死的下场。” 从那疯婆子的家中出来后,村里那些个女人家就开始说道起了村后头的那座山。 那山本是没有名儿的土丘罢了,只不过树林密布,这片儿林倚着那片林儿,也就藏匿了不少野兽。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除了那堪堪几片耕地,更多的还是靠着猎户们上山打猎赚取生计。 说到这里,几个村里有些地位的女人纷纷发了话。毕竟疯婆子虽然早就疯了,却是在村里待得时间最久的老人。无病无灾那么多年,如今却被野狼咬死,众人也是唏嘘不已。 屋外的众人还在呶呶不休,而祁玖却依旧站在屋内。 疯婆子平日里是一人独居。小木屋破旧不堪,家徒四壁,几乎没什么摆件。桌上的食物早就发馊,吃不得了。还有几处墙角发了霉,散发出阵阵恶臭。也真不知她是如何独自一人在这里住下那么多年的。 再看门前,疯婆子的尸体就这么堪堪倒在地上。 要说住在乡村里的村民们平日里都不曾见过如此残忍的场面,可久经沙场,见惯了尸山血海的祁玖则不同。只见她微蹙着眉,伸手将宽长的衣摆往身后一甩,便悠悠蹲下身子,注视着那被野狼撕扯得如同破布一般的尸首。 不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祁玖的视线落在了疯婆子身侧那软趴趴的双手上,尽管有着无数被撕咬的痕迹,若是仔细看......竟能看出些许绿斑! 尸体已经开始腐败,还长了些许绿斑。祁玖自然知道,人死后一两天,尸体便会出现如此症状。但是,现在可是冬季,有史以来最为严寒的冬日!祁玖也曾经历过发生在冬日的战事,待到一切都结束后,满地的尸首都得延长好些时日才开始腐败发臭。 也就是说,疯婆子真正的死亡时间应当再往前推一日......也就是前日! 她见到疯婆子那天,便是前日。昨日她与村民们前去冬耕那时,天气还算晴朗。而昨夜起下得这场暴雪,直到刚刚才停歇。 思及此,祁玖又踱步到门前。 这破木屋的门栓是坏的,断成两截。门外还布满了利爪的挠痕,乍一眼瞧似是被野狼袭击的模样。祁玖伸手仔细查看了木门的门栓,若说这是被野狼撞门时撞断的......那么,这断口未免也太规整了些。 -- 第18页 如若祁玖方才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早在暴雪降额临之前,疯婆子就已死在了屋中。所谓的被野狼袭击......不过是个障眼法,只是为了掩盖事件的真相。 只可惜,如今尸首已被严重损毁,整个小木屋也搜寻过了,再想找出些线索也..... “弃儿,你说......嗯?人呢?” 祁玖思索着,正欲回首却发现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弃儿不见了。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进去。”只见那方才在路上碰见的奇女子,张暮烟伸手便将想要再次进屋的弃儿一把拦下。 “让开!我要进屋去寻祁......姐姐!”弃儿冷冷地盯着她,声音逐渐变冷,显然已是再没了耐心,一个闪身就要冲进去。 而张暮烟满不在乎地又将他逮了回来,道:“男孩子家家的,去看那些作甚?小心晚上要做恶梦的。” 说着,她又朝屋里喊了一嗓子:“祁玖,你还在屋里作甚?那么骇人的场面你也看得下去?还是快出来吧!如今大雪封山,想要去镇上寻个棺材都没法子。等下咱几个寻个地儿,去将疯婆子埋了,也好让她早点入土为安。” 而此时恰巧祁玖刚抬了一脚,走出门外,就见着两人像是三岁稚儿一般,正闹别扭呢。 果然是该说......这两个小孩子脾性的家伙凑一块儿了嘛。祁玖无奈叹了口气,真是叫人扶额。 所幸今日村里的那些村民都在场,大家伙一块儿帮忙,很快便将屋子打扫干净,也让那可怜的疯婆子早早入土为安了。 一切都妥当后,原本还有几分暖意的黄昏时分已然变作完全的黑天。各自告别后,祁玖便和弃儿,还有同路的张暮烟一同回去了。 在这之前,祁玖也去查看过了,村外用木桩竹竿临时加固的防护栏似是被昨日的暴风雪摧毁了,破了一个大口子,恰好可让山上的野狼从那口子钻进来。只不过,那被折断的断口,依旧过于规整了些...... 此事定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妻主,您回来了?” 才刚进门,就见陆花间面上有些灰扑扑的,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一身雪白衣袍都变作暗灰色了,沾了不少煤炭尘埃。 这是......发生了什么?难道她不在家的时候,走水了吗?祁玖不禁心中纳闷道,却见自家夫郎手中还拿着一柄锅铲。 陆花间面上窘迫,嚅嗫道:“只是做了些吃食,想着......给妻主尝尝。独自一人在屋里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既不想给妻主惹麻烦,也想着能不能......让妻主高兴些。” “当真是......”祁玖哑然。但这三言两语,的确是令她动容。 祁玖见那盘子里躺着一颗“饺子”,外头是蛋液煎制而成的皮子,内里是剁得细碎的肉馅。只不过这“饺子”实在做得有些粗糙了,与其说是“饺子”,倒不如说是破了馅儿的馅饼更合适。连外头的皮子都有些焦黑。 “妻主?” 在陆花间不解的目光中,祁玖从他手中取过了锅铲,来到了灶前。熟练地生火,剁碎肉馅,搅打蛋液,再在锅中煎制。 不一会儿工夫,一颗金灿灿的“饺子”便做成了。 祁玖取了双木箸,伸手夹起,稳稳当当送至陆花间唇前。 “尝尝?” 陆花间愣愣地张了嘴,乖乖咬了一小口。 口感爽滑酥嫩,烹制火候恰到好处,鲜香四溢。细细咀嚼慢慢品尝,更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只是浅尝了一小口,陆花间便眼前一亮。 “花间可知这叫什么?”看见陆花间那副呆愣的表情,祁玖便知味道定然差不到哪儿去,便放下手中锅铲,取了块干净棉布擦擦手。 “蛋包肉。”陆花间眼中仿佛有光,语调雀跃。 果真是......陆花间一贯的起名风格。一想到家里某只小狼崽的名儿,再看看这面前陆花间一本正经的模样,祁玖默默将此道菜的真名咽回了肚子。虽然这道菜的俗称也确实叫做“蛋包肉”。 “妻主如此手艺,若是去县城开个食肆饭庄,定能赚个家财万贯!”只听得他又接着道。 祁玖忍俊不禁:“你可净说些漂亮话,哪儿有像你说得这般厉害。更何况,现在身处这个村子,也只能干些种田狩猎的活儿谋生计了。哪儿像你说得那般容易。” 说着便将多余的那些碎肉便丢给了在一旁乖巧等待放饭的小狼崽。只见它倒也吃得欢快,身后垂下的小尾巴尖儿也一甩一甩的。 前些日子,在家中做饭的都是弃儿。现如今,小夫妻俩不知在灶前忙活啥,卿卿我我。哪儿还有弃儿插足的地儿。 于是,突然无所事事的弃儿便坐在了院外的大门前,双手托腮眺望远方。 此时家家户户都到了做饭的时辰,袅袅炊烟自那烟囱升起,飘向高空,飞向远方。唯有他孤独的背影被暮色越拖越长,倒有那么几分落寞之意。 “喂,你这小子,坐在这儿干甚?喏,要吃黄金酥不?听你姐姐说,你喜欢吃来着。” 这是,就见那本该早就回家的张暮烟又出现在了弃儿的面前,跑到了他身边毫不客气地坐下,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关你何事?祁......姐姐说过,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弃儿瘪了瘪嘴,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 第19页 “这倒也是,你姐姐说得对,可千万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过我可不是陌生人。我说了,我叫张暮烟。” “嗯......我叫弃儿。”弃儿有些敷衍地回了句,依旧是那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弃儿......你叫祁弃?这是你家娘亲给你取得名?怎得取了这么个晦气......唔......的名。” 直到话已出口,张暮烟这才意识到自己此言似是有所不妥,说到后面几个字甚至没了声。看着身边少年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却还是心虚了几分,收起了原本的散漫:“那啥......你别放在心上啊,我......” 弃儿回首望了她一眼,见张暮烟突然变作小心翼翼,反而一笑:“这名字挺好听的,是我姐姐帮我取的。” 张暮烟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笑容看,一时竟是走了神,口中喃喃道:“我滴个乖乖,弟弟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怎么......要不要当我的未来小夫郎?” 弃儿的笑容一下子凝在了脸上,嘴角还隐隐有即将抽搐的迹象。 “滚。” “瞧你这年纪,比我还小,怎得说话如此无礼?”张暮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姑奶奶我好歹也到了成家的岁数,就凭我这般风情万种的样貌,日后去娶个漂亮夫郎还不容易?难道还会馋你个小不点儿的身子......” “张暮烟!”弃儿气得发抖,平日里接触得都是些达官显贵,哪儿会遇见像张暮烟这般蛮横无理的女子。果然该说是山野村姑就是这般不知礼数吗! “哎,在呢在呢。对了,既然如此,那我也悄悄告诉你个秘密。我呀......其实本来是姓柳的。”那张暮烟俏皮似的眨巴了下眼,“比我现在这个名字好听多了吧?” 弃儿一怔,张家村向来不怎么容忍外姓人的存在。那前几日出现的王五也是因她夫郎是村里人才能留下...... 张暮烟......还是柳暮烟?弃儿眸光微敛,闪过一道流光,晦暗不明。 “嘿嘿,其实是骗你的。” “......你给我站住!” 第11章 矛盾 暖阳初升,天空湛蓝,白云绵软。 金灿的阳光下,满地的冰雪消融了去,原本白茫茫的一片竟也显露出了几分黝黑土地。 银刃泛着冷光的铁锄在空中挥起,高扬着似在叫嚣要冲破一切。下一秒却又重重落下,猛扎头,磕进了泥地里。这被冰雪覆盖后,冻得结实的泥土宛若顽石,非得锄头恶狠狠教训几番才肯听话。 谁知那握着锄柄的掌心稍一移位,指节骤然收紧,再次挥下时,那冻土便瞬间化作碎土。细碎的尘埃被溅起,以那处为原点逐渐四散。而那掺杂在土间的碎冰块儿,也飞快消融,化作一摊雪水渗进了更深的土层。 “祁玖,还搁那翻地儿呢,坐下歇歇吧。” “就是就是......哎,快瞧!这不是你家夫郎来给你送饭来了,还不快些过来!” 祁玖才放下手中的铁锄,就听见身后远远传来几声笑闹声。 一回头,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田埂头。 他一身浅色棉布衣裳,只在外头罩了件薄长袄。凭这清瘦高挑的身材,再衬上那俊美的容貌,却是将这再乡里人普通不过的衣裳也穿出了几分典雅的韵味。 真是好看。 陆花间面色有些拘谨不安,见到祁玖看向自己,提着木质食盒的双手还隐约攥紧了些许。 这还是他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走出屋子,来到外头。 “妻主。” 他唤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了,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祁玖拖着铁锹走了过来。 祁玖身穿宽松衣袄,腰间绑一深色束带,只是简单打扮,却愈发突显她身材绰约多姿。她面上带笑,还伸手随意拭了把面庞上的一层薄汗。 即便现在是寒冬腊月,在田里劳作了大半天,也是出了一身汗。 说来也怪哉,在战场上打仗也会出汗,只不过出的却是一身冷汗。即便嘴上喊着什么“此仗定会大胜!”之类的话语来鼓舞士气,听起来似是满腔热血都在沸腾,可那手脚都是冰冷的。一场战事下来,只剩下浑身冷汗。 哪儿像现在?即便双手冻得通红,双腿因为天冷而有些僵硬,却也只觉心间的暖意源源不断输送至全身各处。 温暖了整个冬日。 “花间今日怎么突然想到来给我送饭?” 祁玖抬脚跨过了田坎,轻松一跃便来到了田埂头,对着陆花间盈盈一笑,便伸手接过了食盒。 “今日又新做了些蛋包肉,想着给妻主尝尝。听隔壁的赵小姐说,您在此地耕作,便想着过来瞧瞧……”陆花间神色有些忐忑,似是担心自己此番过来扰了自家妻主干活。 就见得身旁一个坐在田埂旁歇息的女人眼睛一瞪,语气带有几分不堪置信:“赵小姐?你说得是那个姓赵的家伙?好家伙,那可是村里出了名的赖皮赵!你可千万当心点……那家伙和先前搬走的王五一样,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哎,对了……说起来那王五怎么就突然从咱村里搬出去了……” “好了好了,这个时候提那些坏心情的东西做什么。”祁玖一挑眉,却是将手中的锄头随手放在一边,打开了食盒。 才刚打开那木质饭盒,一阵腾腾热气便涌了出来,化作白雾消散于空中。显然是刚做好便着急端过来了。 -- 第20页 就见一排金灿灿的“饺子”整整齐齐列在食盒中,颗颗粒大馅足还圆润。煎得恰到好处的蛋皮泛着金黄的色泽,用备好的木箸夹起轻咬一口,还有鲜美的肉汤溢出。肉馅紧实,却又万般爽滑,稍稍咀嚼,便在舌尖绽放无限滋味。 美味!这次倒是换作祁玖眼前一亮了。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是比昨日她做的那些个好吃多了!也不知他独自琢磨了多久,才能将普通的蛋包肉做成如此美味。 祁玖不过才刚尝了一小口,便是香味四溢,整个田埂头都是一阵飘香。 身旁那一众女人们按捺不住了,纷纷发话:“啧啧,真不愧是县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不仅样貌生得好,做菜也是一流。祁玖,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就是就是!当真贤惠!不知比我家只会烧些生米,连砍柴都得让我亲力亲为的男人能干多了!” 闻此,陆花间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更不自在了。这般被人评头论足的场面……他倒也是第一次碰见,一时间也不知是该不该接话,只是浅笑着。 而祁玖则面上笑意更甚,只吃了手中那枚饺子,便将手中食盒递到了众人面前。 “来来来,你们也尝尝我家夫郎的手艺。” 众人相望一眼,却是毫不客气齐齐伸出了手。才眨眼功夫,食盒里的那些个饺子便一扫而空。再看那些个女人,各个手里都拿着一个。还有一个抱着自家娃娃来田埂找自家妻主的男子也伸手拿了两个,当即送了一个到娃娃嘴边。 “妻主......那您……”陆花间半遮半掩道,语气似是有些犹豫。若是她们都这么分吃了,自家妻主还吃什么? 祁玖反应快,安慰似的轻拍了拍陆花间的手:“无妨。待我回去,你再单独给我做些也不迟。唔,在家当个小厨郎,倒也是个不错的差事。那就乖乖待我回家吧。” 陆花间盯着被祁玖触碰过的手背,只觉有阵像是被小猫儿的尾巴尖挠过似的有些痒意,耳尖瞬间染上一层绯红。半晌,才回过神来收了食盒道:“那好,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些。”祁玖眼底一片柔意。 如今大雪封山,想要出村还得再过几天。而村里人家向来以耕田和打猎为生,此时山林自然是危险重重,就只好赶紧时间忙些农活儿。 却道是冬耕忙,莫停歇。 回村的路边依稀长了几棵腊梅,经历了暴雪的肆虐还残存着几朵顽强不屈的寒梅。 香飘四野,凛冽若梅。左手拈着一枚花瓣儿,脚下踩着泥泞烂泥地,沐浴着冬日暖阳,却也敌不过内心些许苍凉。 走到长弄堂外时,陆花间却只觉得背后似是有一道较为隐秘的视线……猛得一回头,却见一个一身玄衣的女子站在墙角紧紧盯着自己看。 她是何时出现的!陆花间心中一紧,却也不敢在面上表现怯意。只是温和一笑,眸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警惕,道:“不知这位小姐......” 那女子没有开口,却是单手扶着墙角,静静地站在角落,凝视着陆花间。 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面色惨白状若女鬼。穿一身玄衣,倒也显得神秘。可那阴郁的眼神落在身上,直叫人背后发凉。 “嘿!祁家的小夫郎,叫什么......陆花间,对吧?” 闻声,陆花间吓了一跳,回首一瞧,可不正是张暮烟吗! 他自然是认得她的,前些天就是她和祁玖一同回来的。而且也就住在附近,这些天也算是混了个脸熟。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她和祁玖的交情也不见得多深,却莫名和弃儿走得有些近。 应当......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那是村里的哑女。用不着担心,她就这幅模样,喜欢躲在角落偷偷看人,过一会儿就自己走了。和先前的那个疯婆子一样,都是村里的怪人物。”张暮烟一扬下巴,示意他没什么好紧张的。 不,你也算得上是其中一个怪人物......陆花间在心中默默想。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被称作“哑女”的女子便自己退回了墙角,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见到陆花间松了一口气后便要继续赶路,张暮烟忙接口道:“对了……你有没有瞧见弃儿?” “他……” 陆花间的话才刚起了个头,便见得方才还冷冷清清的长弄堂一下子变得吵闹起来,连路过的几个村民都聚了过来。 “你这丑不要脸的!竟敢背着我偷人!” 就见一名男子拧着一名女子的耳尖,明明满脸愤恨的表情,却又不敢真的动手。 “哎哟,哎哟……夫郎你下手轻点儿!我哪儿敢啊!是误会,误会!”那女子垂泪欲滴,满脸委屈,嚷嚷个不停,似在求饶。 “喂,老赵啊......你家夫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嘛。真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怎么,又跑出去耍赖皮了?” 眼见着聚在一起的人儿越来越多,却大多是赶来看好戏的路人,哪儿有插手的意思?要说这乡下村里的,也就这些家里长家里短,最为喜闻乐见了。 可不就是为看别人家的热闹嘛。 “嗐,你习惯就好,村里人就是这样的。”张暮烟凄凄一笑,嘴角微扯,却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凉,“今日说的声讨的是这家,明日又开始说道那家的不是。谁还会记得昨个儿说了些啥?邻里来邻里去,最后还不是成了这些村姑乡夫的饭后谈资。” -- 第21页 只不过是......村里的常事罢了。 她又翻了个快翻到天际上去的白眼,伸手揪着陆花间的衣袖,就要往人群外走。 “啊这......”陆花间也不愿再停下去这般是非之谈,也跟着她迈步准备离开。 “这谁人不知祁家的那整日都待在屋里不出门,谁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屋里做些什么勾当!原来就捉摸着要勾搭我家老赵!” 陆花间的脚步蓦得一停。 “......啊?”他慢吞吞地转过身,就见众人的视线皆如火烧般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眸中闪过一丝迷茫,表情愣愣。似乎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自己就这么卷入了这般,没头没尾,还无理取闹的事儿中。 “没错!就是他!竟敢和我家老赵厮混!看我不好好教训他这个贱人!” 那男子显然早就气急,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就要在陆花间面前挥下一巴掌。 “住手!” 第12章 撞见 那即将挥下的巴掌,在触上陆花间脸颊前堪堪停住。正因那深色的衣袖上,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连棉制的厚衣袄都陷入了指缝,只得瞧见层层衣褶。 可早已挥出的掌风还是再没法刹住,陆花间只觉面上一阵劲风,竟吹动了他侧脸的几缕碎发。 墨色眸子中闪过一丝流光,陆花间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侧的身影,半晌才反应过来:“妻主!” 那赵家小夫郎也回过神来,使劲挣了挣自己被紧紧锢住的手臂,竟是没能挣脱。再侧眼看向那阻拦自己的身影,就见是个样貌不凡的女子。 长发高高束起,身材高挑,额间那条抹额中镶着小小的珠玉,似是璎珞而非璎珞。是他从未见过的稀奇额饰。 而那双冷若寒霜的眸子明明正盯着他看,却似是睥睨。从她眼中瞧不出半点儿怒意,但看他的眼神仿佛正在看一个死人,只剩一片死寂。 也只一眼,他便如同被蒙头泼了一桶冰水,顿时坠入寒窖,脚底发寒。 “我看你们谁敢动他!”祁玖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压低了嗓子呵道。 “你......”他嚅嗫半晌,喉结上下不知滚动了几番,也才迸出一个音节。紧接着,就见方才还一副蛮横泼辣模样的他,却是瞬间躲到了自家妻主的身后。 只不过他妻主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方才被自家夫郎教训便可知是个窝囊的种儿,如今又有几分硬气,能护得住他呢?那一见便是唯唯诺诺的软性子,也只有在外耍赖皮时,才能占得几分优势。 “啊哈哈......有话好好说,咱们几个都是邻里乡亲,有啥不好说的呢......啊哈哈......是吧?”只见她冷汗涔涔,汗颜道。 祁玖依旧是笑吟吟的,仿佛面上只有这副表情似的。可正是这种笑意不及眼底的冷笑,才更令人心生寒意。 祁玖只是掀起眼皮子,淡淡一瞥周身,便叫人两股战战,再没了上前开口的力气。 众人一下犯了怵,纷纷缄口不言。还往后退了几步,将围在一起的空地又扩大了几分。 那赵家夫郎脸色变了变,盯着自家妻主软弱的样子看了半晌,欲言又止。 “口说无凭,还请......” 陆花间终于开了口,才说了几个字又突然顿住了,眉间紧锁似在思索些什么。 “啊......赵十六!我叫赵十六!我家夫郎名叫张全!”那赖皮赵见状,忙讪笑着接口道。 “......还请张全你能拿出证据说话,否则,请勿污蔑在下和你家妻主赵十六的清白。若你要说的,是今早赵十六与我谈了几句话的事......那不过是我向她询问了我家妻主的去向,好去送饭!” “鬼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心虚了,才会去田埂头送饭!大家伙儿给评评理,谁人不知祁家那小夫郎整日不出门,怎偏生今个儿和我家妻主攀谈了后,就出了门!还不是自己作怪!”他叉腰一顿,语速极快,不容反驳。 “当真是可笑之谈!” 此时陆花间也顾不得什么“小姐公子”的敬称了,只觉心中一阵滑稽可笑。好歹自己也曾是堂堂的丞相嫡子,如今却莫名其妙就卷进了在这别人的家里事,现在竟还得为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的污蔑,发声证明自己的清白。 没用的......这些乡下村里人,可不会管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即便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发现这场闹剧的实情。可她们只知道这里上演了一场好戏,还是新来的那户祁家的好戏。看戏,不过是她们喜闻乐见的事罢了。祁玖心知这一点,只得发了狠,准备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而素来以脾气火爆出了名的张暮烟此刻却站在一旁人群的角落中,默不作声。也不知是不愿趟这淌浑水,还是...... “哼,早就看你们县城里的男人们不顺眼了!不就是投胎时寻了个好人家吗,只晓得动不动喊上一句‘小姐公子’,娇娇弱弱的,有什么用。哪儿像我们村里人,这般年纪早就生了娃娃,还得满田间跑,帮着自家妻主下地干活。生得一副狐媚样,可不就是想要勾搭我家妻主!” 那名叫张全的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神猛然变作凶狠,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竟是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本该算得上清秀的面庞竟是一下子变得有些可怖。 众人的目光意有所指,面上便是了然,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 第22页 “此事就此作罢!但这话我今天就撂在这儿了!你们这些个外乡人,休想和我们村里人沾上半点关系!”说罢,他便趁着祁玖动手前,一把拽着自家妻主的手臂回了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仿佛他才是一家之主。 前面那些个话尚能理解,但这最后一句,怎么听都像是有...... 祁玖敛了嘴角的冷笑,神色担忧地看向身后的陆花间。却见他面上尚有不解之意,视线直直盯着远处。 她顺着他的视线远远望去,只见一名似乎是身穿玄衣的女子快速从墙角闪身离开,隐约看到披散的乌黑长发和一片衣角。 那是谁?祁玖不禁在心间纳闷道。 但还没等有谁向她解释,众人一看好戏已末了,也纷纷散了场,各回各家去了。 看着已经清场的空地,于是祁玖只好作罢,和陆花间一同回了屋。 此时的村落,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丝毫不像是刚刚发生了一场闹剧的模样。 夕阳落下,黑夜降临。 待到夜深了,月光皎洁,还隐约可见薄薄云层后的点点繁星。 扫去了积雪的院内,就见弃儿双手提着一个大木桶,一副有些吃力的模样,正欲走向陆花间的里屋。虽然弃儿早就使上了巧劲,但这大木桶于他少年的瘦削身材而言,还是太过笨重了些。 于是祁玖大步上前,便是伸手接过了弃儿手中的木桶。 “祁主子,等等......”见势,弃儿忙想要伸手,似是不愿麻烦祁玖亲自动手。 而祁玖浑不在意,只是摆摆手道:“我来替你送进去即可。”说着,她便是领着木桶大步走进了里屋。 “......陆侍君他正在沐浴。” 看着祁玖早就进屋的背影,弃儿无奈地轻声接上尚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终是独自一人叹了口气。 祁玖一脚才踏进了屋门,就见得一层衣衫落地。 修长笔直的双腿,洁白挺直的脊背,还有那...... 仿佛被当头一击,祁玖脊背一僵,手中的木桶直愣愣落在了地上。只听得“砰”得一声轻响,竟还溅出不少水花淌在地面上。 “妻主?” 一时惊呼,陆花间一时不知是该将脱下的衣衫捡起,还是快速迈步藏入浴桶之中...... 而终于回过神来的祁玖猛然转身,面色僵硬地对着墙边。 “热......热水我替你放在门边了。”她结结巴巴道。 该死!花间怎么又忘了关门,而她怎么又忘了敲门!真是……太过无礼了!慢着,花间是自己的夫郎……其实,就算……也不对!她不能……祁玖只觉得自己如今脑袋只剩下一团浆糊,也不知乱七八糟装了些什么思绪,都开始前言不着后调了。 但烛光照映下的身影,还是恰巧不巧地投在了祁玖面对的墙面上。烛火摇曳,墙上的身影也跟着轻轻摇晃。 只能听闻背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虽然方才只是无意间抬头瞥了眼,并未看见什么......祁玖却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那光洁手臂上一抹艳丽的规整红痕,俨然便是传闻中的守宫砂。 不知为何,祁玖这时忽然又想起,曾在军营里听到过的杂谈。 相传男子手臂上皆会点上一点守宫砂,以示贞节。守宫砂涂抹于手臂上便可始终不掉,但一经房事,则会自行脱落。 而在当今朝代,男子若是嫁了人作为侍君,没了守宫砂,那么便完全落在妻主的绝对权力之下了。这时即使妻主动手打死了她的侍君,那也不过是行使她的权利罢了。而若是没了守宫砂的男子想要再嫁,便是难上加难。这东西,竟是和一名男子的清誉牢牢挂钩。 前世的祁玖正是不愿毁了陆花间的一辈子,才从不曾碰过他。 祁玖盯着墙上那黑黢黢的影子看了半晌,默默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嗓子,只觉头脑发懵,竟是连如何开口发声都忘了。 而终于寻得一件干净衣衫套上的陆花间,也不知所措地背过了身子,嗓音低哑:“妻主若是想......待花间洗净了身子便是……” 说着说着,却小声得连音节也听不见了,细若蚊吟。 一片静默。 陆花间久久没有听到回响,有些疑惑不解地回头一看,却是再不见自家妻主的人影。 唯有那扇木门孤零零地在门外来来回回地晃悠,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门边装满了水的木桶还向外冒着腾腾热气,地面留有些许湿痕。 竟是夺门而逃了。 第13章 绮梦 祁玖,年二十,乃是景国第一大将军。 十六那年,边疆战火肆虐,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才大婚不久的她便奉旨赶往边疆。 谁知这一去便是四年。浴血奋战,四年。镇守边疆,四年。离家不归,亦是四年。 一将功成万骨枯,祁玖身上的将军令,亦是由万众将士的尸骨熔铸而成。要说这般年纪便早已身经百战,统帅万军,如此魄力,那自然是千古第一人。 祁玖乃是塞外边疆的传奇人物,这四年来举世闻名的足足有九场大战,每一战都以奇招大败敌军。仅四年,敌国便再不敢进犯景国,终是同那远在朝堂的圣上定下无数条约。 第一大将军之位,可谓是名副其实。 她脚下踩的土地尽是浸染鲜血。她的身后永远站不得旁人,只因总有藏在暗处的寒刃伺机突袭。她轻飘飘一句“进军”,便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做事果断,杀伐之意只盛不减。只是凝眸一瞥,那些个胆小的将士们便是顿时吓软了腿,惊破了胆。 -- 第23页 哪怕是军中声望极高,同样身经百战,两鬓早已斑白的老军师,见了祁玖也得恭恭敬敬唤上一声“九爷”。 但又有谁人知晓,这般阴狠暴戾的将军,府中却有一个俏夫郎。 他在她脚边跪下,那墨色双眸满是缱绻之意,乌黑长发自身后披散而下,白皙肤色衬着那一袭薄如轻纱般的白衣,人见犹怜。脸侧几缕碎发末尾微蜷,轻轻垂落在宽瘦肩侧。 他伸出手来,拉过她的手掌轻贴在自己的脸侧。 指尖触及,便是是细腻柔滑的肤质,掌心只觉一阵温热。 男子俊俏的脸庞就在自己面前,长睫稍翘,微微颤动。眼角微红,泪光点点,却是倒映着她的模样。薄唇微启,出声便是温言软语。 “请爷疼惜......” 祁玖猛然惊醒。 入眼便是这再熟悉不过的破旧小木屋,暗色的床帐,哪儿有什么美人俏夫郎...... 屋外鸡鸣清脆,仿佛特意拉长了调儿。隐约还能听见几声嘈杂的鸭争鹅吵,似是在大清早又各自有了什么不满,嚷嚷个不休。 不过是个在乡下再常见不过的清早罢了。 祁玖就这般顶着一头凌乱的发丝,在木制床板上呆坐了许久。 这......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荒唐!简直是荒唐!梦中那男子......分明生得一副花间的模样,但她的花间可不会做出那般动作,也不会有那般神情......祁玖伸手堪堪捂脸,只觉得双颊发烫得厉害,简直像是要烧起来。 偏头一瞧,就见床头倒扣着一本被翻开的小册子,正是一本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坊间小话本,上面还隐约写了什么“情”呀,“爱”呀之类的字眼。 翻开的那面上,正巧印着一个面如傅粉,样貌娇滴滴的小夫郎,对着他妻主悄声说“请爷疼惜”的墨染插画。 这小册子本是那张暮烟从家中翻找出来赠与弃儿的,奈何弃儿根本不爱看那些个情里来爱里去的坊间小话本。还是他被张暮烟拉住,强行将小册子揣入怀中才收下的。于是本着自家祁主子曾教导的“不拿白不拿”处世之道,弃儿便索性将其带了回来。 再后来也不知怎得,就落到了祁玖的屋里。 更恰巧的是,昨个儿夜里,祁玖正好因为撞见自家夫郎换衣,头脑发蒙,睡不着觉。便随手翻了本书架上的小册子,打算看上几眼消遣时光。 于是乎...... 这可当真是......祁玖眉头大皱,伸手按着酸涩的太阳穴哀叹半晌,终是无奈地伸手将那小册子随意扔回了屋内的书架上。 接着,便是迈步走向屋门,伸手碰上门扉。 一阵寒风自那门缝偷溜进来,只吹得祁玖身上一阵发冷。 祁玖在这般冷风中发抖半晌,头脑才稍稍冻得清醒了些,这才暗恼:难怪只觉得冷!原来竟是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贴身里衣便想出门了!当真是睡糊涂了! 待她匆匆回去套了件宽长衣袄,走出门外,却见那方才还在心中念叨的夫郎就坐在堂前的桌边。 寒冬腊月,大地冰封,那厚厚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家中的屯粮也得精打细算着用。 此时的陆花间正在堂前,默默在纸上勾画着这些日子用的物件。 陆花间的母亲是当朝丞相,父亲则是京城一大商贾之子,因此家中商铺子也算得上多。他自幼便受母亲影响饱读诗书,却也对经商之道颇有几分见解。只不过以往都是孤身一人处在那将军府的深庭后院,也没什么机会大展身手。 如今碰上那大雪天,自家妻主同乡亲邻里忙于冬耕开路,自然是无暇顾及这些。弃儿今年不过年十五,自己又比妻主稍长一岁,既然决定在这小村子久居,那么这些家里事也应当由自己主动分忧了。陆花间心里是这么个忖度法。 又勾画了几项,陆花间低头沉吟半晌,再抬头时便见祁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身子晃晃悠悠着走出侧屋。 “......妻主?”陆花间当即放下手中纸笔,站起身来。 不料那轻薄的纸张随着他的起身一下子飘飞了起,当即从那桌面轻飘飘落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陆花间慌慌忙忙低身去捡,祁玖也轻将衣袖挽起,伸手去拾。 不料,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竟是两人齐齐撞到了额间,摔坐在了原地。 一看便知是撞得狠了,陆花间的额间愣是红了一片。 祁玖这才慌慌张张将他扶起,忙道:“哎,我的错,是我的错......花间你没事吧?等下我给你寻些药膏来抹抹。” 说着,便是伸手轻触了触陆花间的额间。 他眉间微蹙,墨色眸子还有几分反应不及的恍惚,可那双透亮清澈的眸眼中,全是她一人的身影。 只是轻轻触及,那温热的触感似是镌刻指尖,再也难以忘却。 不知为何......祁玖眼前却又浮现出昨夜那绮丽梦境,是自家夫郎眼角微红,软声细语着“请爷疼惜......” 这下她面上“腾”得一下便满作通红了,顿时倏然起身,连衣摆上沾上的灰尘都忘了拍净便是直冲出门外,似是落荒而逃。 只剩陆花间一脸不解留在远处,傻乎乎地伸手碰了碰额间有些微疼发烫之处...... “嘶!”陆花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而匆忙跑出去的祁玖才刚赶到村口,就见村民们早就在击掌欢庆了。 -- 第24页 本是大雪封山,村子通向镇子和县城唯一的那条小路被积雪和山坡滑落的碎石泥土掩埋。而现在,靠着村里那些个壮实点的村民卖力,这小路终于是差不多恢复了原样。虽那道上依旧泥泞不堪,坑坑洼洼,但也勉强能有个通路。 所幸这天气稍稍回暖了些,想必用不了多久,这小路便可再度通行。 “太好了,这下大家伙儿就不必担心家中存粮的事儿了。过几日便可去镇上添置些家里缺了的物件。”祁玖自然是笑道。 “哎,祁玖你可总算来了!我们这都早就忙活完了!难不成是昨夜和自家夫郎缠缠绵绵,忘却了早起的时辰?” “啊这......就是今儿早临时有点事,稍稍耽搁了一会儿。”祁玖面上一窘,眼神飘忽,却还是故作淡定浅笑道。 “瞧你这大红脑门儿,是大早上磕着脑袋了?还是被自家夫郎给教训了?”众人调笑道,显然乡下村里说些这类侃言不似城里那般遮遮掩掩,一副无所不可言的做派。 祁玖只好无奈笑着,无言以对。 这时,有个村民纳罕道:“哎,说起来......今日就没见赖皮赵和她家夫郎出现!是出了啥事吗?“ 毕竟昨个儿傍晚,才刚传出了那般事儿。 “好像是昨夜小两口子吵了什么架,今个儿路才刚通,那赖皮赵就孤身一人提着大包小包行囊出了村。”有个一直在此地忙活的村民接口道。 “啊?今儿早?这路才刚通,也不知有没有啥危险......不过赖皮赵......这家伙早些走了也好!在村里耍赖皮的事儿还不是闹得人尽皆知。” “就是就是!” 祁玖在一旁见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也不插话,只是一直面带浅笑,静静听着。 而家中院内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地儿里可同样是热闹一片。 “啾啾!啾啾!” 几只毛茸茸嫩黄色的鸭崽崽追着一只灰黄色的小狼崽一路狂奔,在院儿里追来跑去。艳红色的小鸭掌在地上扒拉个不停,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逮住那跑在前面的粉嫩小肉垫。 那小狼崽满目惊恐,黑溜溜的眸子简直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它不停挥动着自己的小爪子,似是想要将那群恼人的鸭崽崽们尽数赶走。不料那群懵懂的鸭崽崽们反而会错了意,争先恐后又追着小狼崽跑,简直就是一涌而上的气势。 “土狗呀......土狗呀,跑啥呀!哈哈哈!你可就从了它们吧。” 刚给食槽添了草料的弃儿就这么悠闲地倚在竹栅栏边上,看着这场闹剧,笑声不断。 就见小狼崽似是听懂了般的模样,愤然回头,冲着弃儿所站的方向,不满地“嗷呜”了几嗓子。然后一甩腿间下垂的尾尖儿,猛得一跃,竟是冲回了里屋,似是被那群鸭崽崽惹恼了,只求图个清静。 弃儿修长指尖虚空轻点,细数了数,除去那些个大鸭子,约莫有着五六来个鸭崽崽。 张暮烟今日穿了身浅色衣衫,乌黑发丝同样梳了个高马尾,就这般趴在一旁的竹栅栏上,跟着弃儿仔细瞧着那一只只嫩黄色的鸭崽崽,也没能瞧出个什么名堂来。 见弃儿此刻背对着自己,便又悄悄挨近了几分,只不过那想要搭上肩侧的手倒是有几分迟疑,在空中停顿半晌,又不作声般默默收了回去,揣回臂间。 “你家姐姐和姐夫,一直都是这般恩爱?” 弃儿只瞥她一眼,不愿搭理。又觉有些闹心,终是开口道:“你为何总是缠在我身边,烦人得很。” “因为你肯搭理我呀。”张暮烟满脸理所应当的模样,“而且这村里也就只有像你这般好看的男子了。又会做活,最主要是好逗......啊不是,瞧你顺眼,世上谁人不爱美男子呢。” 弃儿嘴角微扯,心道:你若是不像泼妇骂街,哪儿个男子肯拒绝貌美的女子。若不说话,那就如同身居云端,仙气飘飘不容亵渎。这一动嘴,整个人的气质便跌落泥层了。 “对了,我前些日子送你的那小话本你看了没?” “那不是讲两个人谈情说爱的话本吗?我又不爱看这些,就放姐姐屋里头去了。” “什么!你......弃儿,你多保重,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话未说完,张暮烟便仿佛在不远处瞥见了什么身影,竟是一下子就撒丫子跑了,徒留满脸不解的弃儿拎着手里的大瓢站在原地,微偏了偏头。 下一秒,就见村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窜出,见逮着张暮烟,就要冲上去一顿好打。 竟是刚从村口归来的祁玖。 “姓张的——你这家伙竟还敢来找我家的弃儿!你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啊——祁玖!你别过来啊!这张家村那么多个姓张的,哪儿会缺我一个!好家伙......要不是姑奶奶我真打不过你,我早就......哎哎!别打脸!我这绝色容颜还得留着勾搭其他......啊!我错了!饶命啊——” “你可给我闭嘴吧!” 第14章 镇上 这日,祁玖起了个大早。 天还蒙蒙亮,院里的鸡鸭鹅都还在草堆里眯着眼,窝在门边的小狼崽更是睡得香甜。 暖风和煦,晨光熹微。村头的那棵腊梅树不知何时又绽放了几朵寒梅,朵朵花开立枝头。积雪尽数消融了去,泥泞土地也干透硬实了不少,踩上去结结实实。 -- 第25页 就见得祁玖出了门,向村里人家借了辆破三轮,又寻来了头老黄牛。 车板早就有些朽坏,破破烂烂。那头老黄牛也一见便知,上了岁数,非得让人拿细鞭子在后头轻轻抽上一下,才肯缓缓踱上几步。就这般,破牛车终是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村口。 “妻主!” 只听得一唤,原来是陆花间早就站在村口待着了。 他身着一袭轻便衣袄,嘴角带笑。就见脚边还放着几个大麻袋,那都是前些日子祁玖从山上采来的药草,还有自家后院那些个不省心的鸡鸭鹅下的几十枚蛋。都是此次要驮到镇子上去卖了换钱的。 “来了!” 祁玖一个翻身,衣摆一甩,便从车板上轻巧地坐到了老黄牛背上。额间那条抹额中间的珠串儿只是一晃,也稳稳当当落回了原处。 只不过,就算她动作再如何英姿飒爽,这老黄牛也骑不出汗血宝马那般架势。 她坐在牛背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家夫郎一脸拘谨地坐上了车板。 当初祁玖辞官那日,自然是坐着县城里的马车来的村子。只不过大雪封山后,这才刚通上路。稍微健壮些的马儿都在镇上城里,寻遍了村子也只能寻到这头老黄牛。 正因陆花间懂得几分经商之道,索性便将他也带上了,还能出去长长见识。只留弃儿一人和那小狼崽看家。不过想来还有那张暮烟陪着,祁玖倒也放得下心。 所幸一路上都还算得上顺畅,老黄牛一路都不停歇,也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镇上。 祁玖和陆花间在靠近镇子不久的地儿便下了牛车,从荷包里取出几枚碎银子买了辆崭新的马车,用于放置货物。 镇子虽小,不比县城那般繁盛,各式铺子却都是俱全。什么杂粮仓,铁匠铺,还有绣娘自个儿开的裁缝铺子都有。 镇上都开始筹备新年了,主道上全是张灯结彩,挂满了大红的灯笼。那净是商铺的道上,大红色的窗花和烟花炮仗更是比比皆是。大街小巷,都有着那么几分年味。 陆花间坐在马车上看着街景,只觉一阵新奇。他只见过京城的盛世繁华,却不想在这小小的偏僻城镇也能拥有如此繁盛景象。那街道上的挂饰虽谈不上多少奢华,却处处是街坊邻里的情谊联结。 要说镇上的住户倒还是真不少。 不像是那小山村,奶娃娃都见不着几个。而在这里,光是在大街上跑来跑去的孩童就不下数十个。 “山里人奇呀村里人怪,山里村野狼呀要打扮。镇上的人儿哟快快跑,关门锁窗呀家里头逃......” 只听得那几个穿着厚夹袄,裹得跟个团子一般的孩童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咿咿呀呀唱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古怪歌调。 “啪!” 却是一声脆响,只见一个沙包大的雪球从天而降,砸落在了角落处,一个小丫头的脚边。 小丫头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衫,那是秋季才会穿上的衣物,根本避不得寒。小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见...... 这次的两个雪球竟是直直砸向了小丫头的头部!她惊恐地蹲下身子,纤细的双臂死死护住发顶。 “住手!” 只听得又是两声脆响,那即将砸中的雪球便被突然飞来的两枚碎银子击碎了,当即冰雪四溅,小丫头的发顶皆是落下的碎冰。 原来恰巧是祁玖和陆花间驾着马车路过,陆花间一时于心不忍,便出了手。 祁玖斜眸瞥了一眼身旁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又很快匿了迹。她并未出声说些什么,却是遂了陆花间的意,停了马车。 而扔出雪球的罪魁祸首——那些个孩童,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做的事究竟有多伤人。见有人坏了自己的好事,也只是用手扯出几个鬼脸,便一溜烟儿又不知跑向何处了。 徒留小丫头孤身一人站在原地。 陆花间下了马车,缓步走向她。 小丫头见他走来,当即后退了一步,没敢吭声。只是双手不自觉得捏紧了衣角,双眼紧闭,身子瑟缩着似乎早就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等了许久,也不觉有巴掌落下,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睁眼瞧了他一眼。 “别怕,我不打你。”说着,陆花间微微弯腰捡起落在小丫头脚边的两枚碎银子,又将方才从马车上带下的一个肉包子递给了她。 小丫头就这般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那个肉包子看,嘴角紧紧抿起,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她抬眼看了陆花间半晌,终于试探着伸出了手。那明显不合身的衣袖过于宽大,更显得那双手是那么纤细瘦小。 不知犹豫了多久,她终于伸手触上了那热气腾腾的包子,又屈指从陆花间掌心拿去了那两枚碎银子。 有肉包子和碎银子白拿,竟然还不会挨打,遇见这等好事的小丫头面上一喜,就要转身跑开。 不料,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祁玖一把拽住后衣领,半提着扯了回来。 冷着脸的祁玖只是拽着衣领晃悠几下,便见一个略显熟悉的荷包从那宽大的长衫衣摆掉落出来...... 小丫头慌忙伸手紧紧攥住,揣在怀里。 陆花间下意识得摸了摸腰间,可不就是本该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嘛!果真是荷包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也不知面前这小丫头是如何当着自己的面,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顺走了他的荷包。 -- 第26页 那小丫头还想再作挣扎,就见祁玖眸子一凛,她便是吓得软了腿,差点原地跪坐下。当即红了眼眶,湿了眼角,嘴上还“哥哥姐姐饶命啊”喊个不停。 好家伙,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懂只打雷不下雨的道理,别以为祁玖看不出来那眼角的泪花是她强挤出来的。 见此闹剧,陆花间微怔,倒也不恼,只是面上浮现几分淡淡的失望。他转头看向祁玖,低声道:“妻主......要不然,咱们还是放过她吧......” 那小姑娘就这般怯生生地望着祁玖,最终畏畏缩缩地将手中攥紧的荷包交还给了陆花间,还多给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小玉石,似是想当做赔礼。只不过这玉石也只怕是,不知她从何处盗儿来的小物件罢了。 祁玖又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你就是这般心软的性子,迟早被人欺负了去!”说罢,她便冷哼着松了手。 顿时,那小丫头便撒腿就跑,才拐了个墙角便没了影儿。 好歹荷包是拿回来了,陆花间长舒一口气。 可打开一瞧,却见里面的碎银子尽数不见了,竟是空空如也。 他手中还拿着那个空荷包,面上神情似是有那一瞬的空白,竟是一时不知该作出如何反应才好。却正是这般呆愣的模样,逗得祁玖只想捧腹大笑一场才好。 而祁玖也着实这么做了,直到陆花间回过神来,有些恼羞成怒地紧抿了薄唇。 被一个小丫头接连戏耍两次,显然是气得不轻。 祁玖一笑,又从衣袖里取出了另一个荷包,原来这才是装了另一部分钱财的荷包。 幸好她早就将钱财装进了两个荷包,方才丢失的不过是装了碎银的那个,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果不其然,祁玖收获了陆花间一个“竟然还能如此这般”的惊诧眼神。 此后,他们再度坐回了马车,继续赶往要去的地儿。 “妻主?” 马车上,陆花间坐在一旁,见祁玖并未回应自己,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得是悄悄瞧上祁玖一眼,再瞧一眼...... 他心中却是暗道:明明自己方才没能忍住气,在自家妻主面前施展了那般本事。却并未遭到任何质问盘责,甚至连个惊疑的眼神都没舍得给自己。更何况,还做出了那般蠢事...... 不过此番前来,主要还是添置些家中尚缺的物件,别的那些个杂事反倒是次要的。于是两人先是买了些菜籽,以便来年春耕播种,又去集市卖了鸡蛋鸭蛋,还添了些家中尚缺的物件。 谁知才过不久,他们便再度碰见了方才的那个小丫头...... “呸!可不就是个贱骨头嘛!还有那个赔钱货弟弟!一副狐媚胚子模样,趁早卖到勾栏里去,倒还能值几枚钱!” “姐姐救我!呜呜呜......我不要被卖到勾栏!快放开我!” 只见小丫头额间鲜血直流,自面颊淌下的的血液染红了地面的积雪。血红一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放开我弟弟……”她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 第15章 姐弟 “住手!” 只听得一身低呵,似曾相识的场景,却是再度上演...... 这要说方才,祁玖和陆花间还在集市上买了些菜籽,就想着带回去,好在来年种下。从那卖菜籽的老伯那儿辞别的时候,还收获了周遭买菜的那些个惊诧的眼神。大抵谁也料想不到,这看起来有几分娇贵的公子哥和姑娘家竟也会来买菜籽。 也不知是想体验一下贫穷人家的生活,还只当是回家种着玩儿,像是扮家家酒那样,就为图个乐子? 顶着众人的视线,祁玖一副甚不在意的模样,陆花间却是低头不作声,佯装没见着那些人的神情,帮忙将包好的菜籽回了马车。 待到坐回马车上,陆花间也不知为何,再度伸手取出了那个险些被偷走的荷包。纤纤细绳,缓缓拉开,就见那个空了的荷包内乖巧地待着一枚玉石。 就见他伸手捏着那绸制的边料,指尖轻拈,那枚玉石便稳稳当当取了出来,躺在了掌心。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没了雪的晴天更是属实难见。 金灿的阳光,照映在那枚玉石上,看起来有些闪耀,竟也显得几分璀璨夺目。似是琉璃而非琉璃,看起来就是个玉石的玩意儿,却也只是看起来像罢了。 不知究竟为何物。 方才又转身去买了些别的物件的祁玖也回来了,衣袖一甩,便是一个翻身上马。 “还在瞧这小玩意儿?” 闻声,坐着的陆花间微微颔首,但也还是默默将手中的玉石收了回去,抬眼望着自家妻主的背影。 他规规矩矩地坐着,可那墨色双眸却蕴了几分深色,只叫人看不懂他的心绪。 再看祁玖转身,向他伸手时,就见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烧饼。应当是方才顺路买的。 烧饼递来时,便可闻见略显熟悉的香味。陆花间倒是想起来前些时候自己刚恢复意识那天,归家的祁玖从行囊里拿出来的也这般一个大烧饼。想来那日,祁玖便是和弃儿一同来的镇上买了烧饼。 祁玖也不说话,就这般一直盯着陆花间面上瞧,直到后者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才用双手默默捧起那大烧饼,小小咬了一口儿边角。 香酥的面皮儿轻轻一咬便掉渣,那扑鼻的香味更是瞬间四溢。竟是梅干菜烧饼! -- 第27页 新出炉的烧饼还热乎着,梅干菜的香味独特而诱人。还有那和梅干菜一起炒制过的细碎肉粒,零散嵌在筋道的面皮子里。真倒是叫个外酥里嫩,外脆里韧。 一口咬下,唇齿留香,竟是还想再来一口。 “怎么样,好吃吧?”见陆花间乖乖吃了饼,祁玖这才双眸微弯,展露笑颜。 尽管上次买了烧饼便用厚布裹着保温,及时赶路归家了,烧饼还是在路上凉了不少。要知道凉了的梅干菜烧饼,可就缺了一半灵魂!唯有刚出炉的烧饼,才是最好吃的!祁玖心中得意着想。 “妻主,接下来我们是要去......哪儿?”手中拿着烧饼,陆花间有几分迟疑开口道。 不过吃了小半个烧饼的工夫,陆花间却是费尽了心思,在脑中忖度自家妻主的意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最近妻主对待自己的态度......有着几分说不上来的怪处。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家妻主的性子一下子变了那么多......尤其是前些日子,不小心进了自己的屋后,那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便越发怪哉了几分。不过......他倒是挺欢喜现在这般的妻主。 若是以往,凭着他那拘谨的性子,哪敢像现在这般跟着祁玖一同出门,还跑到这么远的镇上来添新换旧。他只得将自己的满腹疑虑悄悄藏在心间,如同手中那热乎乎的烧饼,默不作声地在口间细细嚼上几番,再咽入肚。 “还得去趟镇上的沈家。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在镇上寻个铺子,长久经营嘛。” 祁玖单手牵着马儿的缰绳,另一手遥遥一指,就见那镇上有名的沈家大宅。 就见亭台楼阁,池馆水榭。乌黑瓦片,粉黛墙面。这沈家和街上那些灰头土脸似的屋宅,可不同。沈家的那老家主好歹也是曾在京城当过差事,就算是到了年限辞官回乡也照样不能落下牌面。 如此宅院,在这小镇上倒是真叫显眼。 到了宅院门前,就见得马儿甩甩蹄子,轻吁一声,便停了下来。 才刚停稳,祁玖便飞身下马,朝着刚刚站起身的陆花间摊出掌心。 他眼神迷茫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妻主竟是要替他搭把手,扶自己下马车。顿时耳尖微红,忙伸出手,轻轻搭在了祁玖的手心。 和那些身居大院,每日写诗作画的寻常女子的芊芊玉手不同,祁玖的掌心指节皆有着一层薄茧。那是多年以来,常握着长戟冷剑才会磨出的茧子。但就是这般算不得娇嫩的手,修长有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的暖意,在紧紧相贴时,便涌上了他的心间。 “慢些下车,仔细点脚下。” 祁玖紧紧握着陆花间的手,却又舍不得使劲儿。待他下了车,也没松手,只是牵着。 此时那早就在宅院前候着的家侍下人们便迎了上来。 进了沈宅,祁玖要同那沈家家主谈话,以陆花间的身份本该是不得旁听的。只不过也不知祁玖说了些什么,那看起来就一股子精明劲儿的沈家家主便欣然同意了。 沈家现在的家主自然不是那辞官回乡的大人,而是她原本在县城做生意的嫡女。生意做得不错,为人倒是尚不清楚。 几人就着在镇子上开铺子的话头商讨了几番,倒也最终有了结果。 待她们从屋内走出来时,却见院子里有几分吵嚷,便是生了事。 “小贱人,还敢顶嘴!”说着,那女人便是一脚将小丫头踹倒,似乎只是踩上几脚还不够解气。愣是拽着她的头发便是狠狠往地下磕去。 “咚”得一声闷响,再抬头时,小丫头额间已然血流如注。 滚烫红艳的鲜血顺着瘦削的面庞缓缓淌下,滴落在脚下的雪地,染红一片。 祁玖和陆花间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再后来,便是最初陆花间出声呵止的场面了。 “不许说我弟弟不好!”那小丫头像是束起了刺的小狮子般面目凶狠,“快放开我弟弟!”她一字一顿地吼,面上的鲜血在此刻显得异常妖冶,那双清澈的眸子满是仇恨的火焰。 宛如刚从炼狱爬回来的恶鬼。 这般可怖的模样,连那不知是沈家几小姐的女人都吓了一跳。 于是不解恨的她又一把拽起小丫头的有些凌乱的长发,想要再次狠狠往地上磕去。 不等陆花间再次开口,便听得身旁一同走来的沈家主开了口:“哎哎,都住手......没瞧见家中来了贵客吗!就这乌烟瘴气的,像什么话!还不快拖下去,清清场院!” 见到她们一行人这边走来,那小丫头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向今日才见过的祁玖和陆花间呼救,而是下意识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自家弟弟的身前,张开双臂死死护住身后的人儿。 就像是......早已有过无数次这般经历。 “真是对不住了,是家丑,家丑啊!竟让大人见了笑。” 那沈家主浅浅一笑,看着倒在地上的姐弟俩,眼底却全然没有半分不忍。有的只是厌恶,仿佛看见她俩便是心生烦意。可转脸看向祁玖时,又换上了几分歉然。那叫个变脸像是翻书似的。 只听了三言两语,祁玖便可大致猜到,这姐弟俩是沈家旁室所生的庶女庶子。据说她俩的娘亲前些年便患了重病早早离世,现如今她俩那体弱的爹爹,也是终于熬不住在沈宅被刻意刁难针对的日子,什么也没留下便也跟着寻他的妻主去了。 -- 第28页 可沈家人却嫌这两人无用碍眼,竟是要将两个孩子都卖到县城里的勾栏! 陆花间抿了抿唇,出声询问道:“这丫头......由我们带走可好?” “一两银子。”那沈家主笑眯眯地开口,却像是只老狐狸,眯起的眼缝闪着精明的光。 一两银子,能买上大米二石。而一石大米,足够寻常人家吃上半月了。这沈家主定是知晓了他的于心不忍,故意为之......果然该说,真不愧是经商之人吗...... 陆花间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的祁玖,见到后者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出言反对,便对那小丫头开了口:“你们两个,愿意跟我们走吗?” “我愿意!” 小丫头不傻,自然能看出面前的男子是真心想助她和自家弟弟的,当即便出声答应,仿佛生怕下一秒他就要反悔似的。 “好!那么......” “两位且慢,我说的一两银子,是这贱丫头的价格。那另一个小的,可是另外的价钱。” 果不其然,做生意的就是精明。 正当陆花间犹豫不决时,就见自一开始就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祁玖从袖间取出一个荷包,扔向了沈家主。那女人两眼精光一闪,便是伸手攥紧了扔来的荷包。 待到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办妥了,天黑之前一行人才坐上了马车。 “我叫沈伍,我姐姐叫沈肆。你也要将我们卖去勾栏吗?卖掉换钱?”那小一点的男孩眨巴着眼,分明连“勾栏”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却还是将方才那些个女人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才不会。以后呀,你们就跟着我们走。”陆花间笑道。 叫做沈肆的小丫头也是笑,只是笑着笑着,却是又哭出了泪来。那泪珠子像是不值钱似的,止不住地往下掉,当即晕湿了一大片衣襟。 “我不哭......爹爹说了,不能哭......要坚强,才能保护弟弟......”她抽噎着,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谁知泪水却涌得更凶了。簌簌落在衣衫上,掉落在地,仿佛要将这些年来受得委屈全数哭尽了才是。 坐在一旁的祁玖便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终是将瘦小的身躯揽入了怀中。 也不知哭了多久,小丫头终是哭累了,竟是在祁玖怀中沉沉睡去。 一路上,这马车虽然因为多了两人而更拥挤了几分,却也比早上那破牛车不知舒坦了多少。 路上天气依旧晴好,历经了寒冬,这样的暖日似乎更觉来之不易。都说丰雪兆瑞年,想必来年定有一个好收成。 待到祁玖一行人摇摇晃晃着回村时,天色已然是早就黑透了。 谁知...... 还不等他们靠近,就见几乎全村的人都站在村口。 凡是有些明白事儿的人都知道,看这般架势......这些个村民可绝不是不是特意出来迎接他们的,而是出来拦路的! “野狼又进村了!那清早不见了的赖皮赵和她家夫郎都被野狼咬死了!” “我看......就是你!祁玖,是你将山上的野狼引进了村!你们这些外乡人没进村子之前,哪儿会下这般大的暴雪,哪儿会封山,哪儿会有野狼袭村!还不快滚出村子!” “就是!滚出村子!” “滚!” 也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嗓子,就见众人一阵骚乱,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细数起了祁玖的“罪行”。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祁玖狠狠揍上一顿赶出村子。 祁玖冷着脸,伸手狠狠一挥鞭子,马儿便当即迈开了步子冲进了村子。 村民们一见情势不妙,光顾着躲闪不被马车撞上了,哪儿还顾得上拦路? 回到自家院前时,就见满屋子的鸡鸭乱羽,杂乱足印,就连竹栅栏都被扯破一大半,裂了个巨大的口子。 仅剩的几只鸭鹅紧紧抱作一团,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就是见着祁玖和陆花间回来了,也像是吓傻了,愣是没敢吱一声。 满地狼藉。 弃儿失踪了。 小狼崽失踪了。 就连隔壁的张暮烟也失踪了。 第16章 哑女 村子又被野狼袭击了。 本该是枯黄的草地一片暗色,混合着土地一片泥泞,那是被鲜血浇灌后才会有的灰调。就在这条距离村子不远的后山小路上,双双躺着被野狼撕扯咬碎的赖皮赵河她的夫郎。 死状凄惨,如同那天的疯婆子一样。 “真是......作孽哟......像张全这般好好的人家,就算那赖皮赵平日里再怎么耍泼皮,如今就这么跟着她一同去了......唉!”那些村民们各个摇头叹息。 这次也和上次一样,几个村民们又将两人的尸首匆匆收了埋下,好让他们早些入土为安。 才回了村,有个村里有点地位的猎户也沉不住气了:“野狼袭村,必有缘由!如今大雪已停,要说这些个野狼是无故跑下山来的,我可是第一说不信!” 接着,便是一伙儿人风风火火地赶往了村口堵人。这才有了祁玖驾着马车,带着一伙儿人强闯村子的场景。 “那个姓祁的外乡人!方才冲进了村子,便反锁了大院的门,愣是怎么敲怎么撞都不肯开!” “就是......” 这时,村里一个有些名气的猎户走了出来,面上不忿:“现在想来,她家那只小土狗可不正是小狼崽子!大伙儿说说,那小畜生尾巴总是垂在腿间,这可不就是跟山林间的野狼一模一样!定是她不懂山里的规矩,心生贪念,将那小狼崽从狼群中夺了过来......这才酿成大祸!” -- 第29页 说着,便是上前一步,怒吼着:“可恨的外乡人......祁玖!还不快些给我滚出来!休要躲在里面不出声!快开门......”那猎户一副野蛮模样,吼着吼着便作势要去砸门。 “够了!” 那老婆子只是走到众人跟前,嘴角一放,把眼皮子一掀,那些个村民便顿时噤了声。 凡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村里就属她说话最有分量,哪怕是那个村长,也只得畏畏缩缩地挤在人群中间。 “你们这般喊叫,也不嫌丢人!你瞅瞅那祁玖像是会出来的样子吗?保不准,人家现在就坐在家中,舒舒服服喝着茶......就为看你们的笑话!” “都散了吧。今个儿也晚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最后还是终于挤出人群的村长发了话,打了个圆场。 众人面上都不怎么好看,却也拿这闭门不出的祁玖没辙儿。如今挤在别人家门前老半天也不是个事儿,只好悻悻地对看一眼,不情不愿地又低声咒骂了几句,最终灰溜溜地散了。 而那老婆子见众人都散了,才又从口袋中取出一把香瓜子,送到嘴边。她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咔吧咔吧”嗑了几口,叹息道:“唉......外乡人呐......” “阿婆,你们在说些什么呀......娃儿听不懂。” 倏然,就见一双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抓了抓那老婆子的衣角,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那老婆子却是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捉住了娃娃粉嫩的手臂,低声笑道:“乖孙孙,咱们快些回家去吧。要是野狼来了,我这个老婆子可打不过。”说罢,便是将手中尚未嗑完的香瓜子小心放在了娃娃的掌心,又将娃娃一把抱起,归了家。 伴着朦胧月色,习习凉风袭来。明明暴雪天早已熬过去,归了家的村民们却依旧不能放下高悬着的心,纷纷锁了门窗,连那墙边的狗洞都给堵死了。 谁也不知那山林间的野狼,会不会再来光顾这个可怜的小村子。 夜深人静,村内某处墙角处悄悄显露的衣角也缓缓收回......却是戛然而止! 只见一抹寒刃死死抵在了她脆弱的脖颈间,月光皎洁,映在冷刃上更是闪闪发亮。 玄衣黑发,长发并未绾起,而是松散披在肩侧。本就惨白的面色,在月光下被衬着,更显几分瘆人。果然,这被挟持的女子正是那哑女。 “别动。”祁玖低哑着嗓子,手中的匕首再次贴近了几分哑女的脖颈。 哑女的身子尚未动弹,那贴近的刀刃却还是在她脖颈处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真不愧是削铁如泥的匕首,也不知若是换上了绝世宝剑......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这黑暗之中更是看不见任何光彩。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什么都没有的空地。被挟持的哑女,就如同失了魂的傀儡人,就这般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你一直在暗处盯着。”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带我去找他们。” 祁玖连道三句,却都是咬定了的语气,哪儿像是问责。 哑女自然无法出声,却又并未挣扎。三句问罢,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她缓缓动了动那漆黑的眸子。 见此,祁玖伸出手,刀刃在月光下翻了个照面,便是用刀背对准了哑女。大抵是见她并无反抗之意,便是默许了她的动作。 哑女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惨白的面上依旧看不出一丝惊慌。 她缓缓抬起手,瘦得仿佛只剩下骨架的手指遥遥指了指村子的后山。看样子,弃儿和张暮烟竟是跑到了山林间去!难怪村里人都找不着他们的下落! 接着,哑女便是偏了偏头,侧侧脸看了眼祁玖,大抵是示意让祁玖跟着她走。 就见她迈动了步子,那身玄衣宽大的衣摆一甩,走起路来倒是利落。 凭这般前进的速度,要说这神秘的哑女没点能耐,祁玖可是不信的。毕竟她这常年习武,混迹战场的,也得稍稍提点力气才能跟上哑女的步伐。 一路上,哑女并未有任何反抗的行迹,可祁玖却依旧是开口道:“那日......在山林间,躲在暗处窥视我的,便是你吧。” 哑女脚下步子不停,前行的速度却着实有些变缓了。 祁玖一见,便心道果真如此......那么那日在雪地里捡到的那个神秘的小木匣,也是她的了...... 此时夜色已深。 方才村里人在门外大喊时,陆花间也只当是恍若未闻。如今真正安静了下来,他心里却还是有那么几分不踏实。 “你待在家中,看好孩子。我马上便回来。” “妻主......” 陆花间只记得自己话音未落,自家妻主转身走了几步,又侧身对着他轻声道,村里的事,就靠着你了。 那时候,门口那些个村民依旧不依不饶地在敲着门,仿佛今个儿非得把他们都赶出村子才肯罢休。陆花间也只得寻了些重实的物件堵在门前,独自一人在屋里守着两个孩子。 过了些许时候,他见祁玖迟迟不归,又默不作声地,独自一人将自己住的那间里屋整理出来了。 他是祁玖的夫郎,这些事,自然算不得什么。 “哥哥......” 屋里,那个小丫头沈肆紧紧搂着身侧尚且年幼的弟弟,眼中怯怯懦懦的,哪儿还有像白日里那般精于心计的模样?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 第30页 陆花间顿时敛去了眸中的几分疲惫,柔声道:“不怕。我们几个就乖乖待在屋里,等姐姐回来。” “......弟弟说他有些渴了......”她糯糯地开口道,还不忘悄悄用余光观察陆花间面上闪过的神色。 陆花间自然是欣然同意,于是他从院里打了些干净的井水,又端到厨灶房里头烧了几锅热水。最后才倒了满满一瓷碗的开水,放凉了才递给两个孩子。 那名叫沈伍的男孩子接过那瓷碗,咕咚咕咚一口干了大半碗才长舒一口气。做完这些,便又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家姐姐身后,不敢作声。 陆花间见此只是笑着,站在一旁用热水打湿了帕子,再半蹲下身子替两个孩子拭去面上沾上的尘土。尤其是沈肆,额头被磕破还流了不少血,更是要小心清洗。 “哥哥,为什么你要对我们这么好。” 沈肆是个心思伶俐的,早就见惯了大人们那些个丑恶的嘴脸的她,即便知晓陆花间待她们的好,却还是无法轻易放下心中的重重戒备。 她似乎生怕面前温和如玉的男子,也会忽然变了副模样。和那些人前是君子,人后不知是什么畜生的可恨家伙们一样,伤害自己和自家弟弟。 陆花间偏头打量了她几眼,踟蹰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自幼丧父。虽是府中嫡子......但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在府中也是不怎么受待见的。” “何况,我们今日便是见了两面。哪怕你先前捉弄于我,也只道是有缘才见......”还未说完,陆花间便是自顾自轻笑出声。 然后便是哄着两个听不明白的孩子进了里屋,好让他们早些歇息。 山林间起了雾。 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 脚步轻盈,就算是一脚踩在那早就冻成冰渣的枯枝败叶上,也并未发出意料中的扑簌声响。那哑女就这般,形同鬼魅地前进着。 祁玖紧紧跟在她身后。 待找到失踪的两人时...... 就见弃儿满身的枯枝烂泥,身上的粗布衣山也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他那沾了尘土,变作灰扑扑的面颊再没了原本的几分稚气,只剩下阴沉,就连眼底也满是凄切。 再看那被少年搂在怀中的女子,面色惨白,双唇尽失了血色。那几乎气息已然是......出多进少。 他拼命捂着她的腹部,可那滚烫的鲜血仿佛不值钱一般自那伤处疯狂涌出,早就染红了的身下大片土地。 “祁主子......弃儿求您,救救她......救救暮烟......”弃儿哽咽道。 第17章 获救 起雾了。 寂静的山林间,张暮烟伸手拨开挡路的枝丛,走在前头。弃儿就跟在她后头。 此时已是暮时,山林里光线阴暗。那笔直高大的树木尽数遮挡了外界的光亮,却仍有几束倔强的光线透过那树木的枝叶钻进来,落下了斑驳稀疏的光点,使得这林间格外地神秘诡谲。 山林里弥漫着飘忽不定的迷雾,却有些出奇地安静。唯有两人脚下踩着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的嘎吱声,在林间回响。 而脚下的路......或许这尚未能称之为路,只不过是不知何种野兽踩出的小道。深一脚,浅一处,看起来弯弯曲曲,有些行迹可怖。 “咕咕......咕咕......啾啾!” 弃儿心中一顿,便听闻背后倏得响起似是夜鹄......又仿佛只是普通鸟儿的啼鸣声。 夜鹄?这个时辰......会有夜鹄出没吗?弃儿微皱着眉,偏了偏头看向身后。却只见得那枝干只是被风吹得抖了抖,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哪儿有什么鸟儿的影子,更别说什么夜鹄了。 暮时的山里,周遭已经开始发冷。越往山林的深处走,越能听闻远处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声,也不知是不是掳走小狼崽的那群野狼。这座山林看上去阴森可怖,神秘莫测,而且据当地人说很少有人敢到这片山林里去,即使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过。 此时正好有束光线透过那稀疏枝叶,照在了他的脸庞上。亮堂堂的光点,映衬着他的面颊有些许不寻常的白皙,泛着浅浅的金光。 他便下意识半眯了眸子,举起手背,堪堪挡在眼前。少年身形瘦削修长,宽长的衣袄下摆也在林间穿行时,不经意间沾湿了些许。 密林,白雾,光点,少年......倒也是有些意境可言。 “喂!张暮烟,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方才我们也只是看到似乎有个人影在背后指使着野狼群,说不准只是看错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正想转回头,却听闻原本走在前方的张暮烟脚步声一顿,而自己更是险些与她撞上。 “啊!”只听得一声惨叫! 弃儿心中一紧,便是慌张了一瞬,忙转过头喊道:“张暮烟!” 哪儿还有张暮烟的身影!走在前方的那个身影仿佛凭空消失了般,竟是再也不见。 只有浓浓迷雾,空无一物的林间...... 弃儿当即万般戒备,警惕地环顾四周。却突然间,一双手从身后出现,轻搭上了他的双肩。 弃儿瞳孔猛缩,身子一颤。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没有发现任何气息的靠近!他咬咬牙,双手紧攥成拳就要往身后挥去...... 却只听得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 第31页 “哈哈哈!瞧你那怂样......” 就见那搭在他肩上,害他吓得不轻的双手轻轻拍了拍。紧接着,熟悉的身影自他身后窜了出来。可不就是方才忽得不见了人影的张暮烟! 她强忍笑意,看着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的弃儿,连眼角都有几分上扬,显然是忍笑忍得辛苦。最后安抚似的捉住他的手,将他的拳头掰开,往他掌心放了朵不知在路上的何处采来的红梅。 “张暮烟!你......你可真够无趣的!别挨着我!” 弃儿倒是被气乐了,一把将张暮烟推得离自己远远的。也学着张暮烟平日的模样,叉着腰,翻了个大白眼。那张极具少年感的面庞都有些气鼓鼓。 张暮烟也跟着乐,伸手捏了捏面前少年气鼓鼓的双颊,果不其然就见弃儿不满地瞪大了双眼。 “我们还是回去吧!天色已晚,说不准姐姐她们已经回来了。”他撇了撇头闷闷道,显然是不愿再搭理面前这个捉弄自己的女子。 张暮烟原本还想再调笑几句,却见她骤然变了脸色,伸手拽着他的手臂便是猛得往身后一扯...... “小心!” “哎!你无不无聊!这种把戏我可不想陪你玩第二......啊!”弃儿话未说完,便被张暮烟一把拉向身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重心不稳便是直直摔向了地面。 却见空中倏得划过三支箭,箭矢几乎贴着他的身侧就这般破空而去,直直射向地面。这般竟是半截箭身都埋进了土内,还有不少碎土飞溅而起,落在一边。 此刻,所有动作在弃儿瞪大的双眼中,都仿佛放慢了数倍,变得异常滞缓...... 身后树枝间的窸窣声再也听不真切,那层薄薄的迷雾仿佛更显浓郁,一阵朦胧。 即将倒下的他伸着手,却只是抓了个空。张暮烟依旧拽着他的手臂,也跟着倒下,尘土飞溅。 她就这般将他扑倒在地。 一缕发丝垂落在他脸侧,在呼吸间,轻轻贴上了他的侧脸,还有着些许痒意。空气中隐约可以嗅见被尚未消融的积雪掩埋的泥土气味,还有那枯枝落叶的腐朽气息。 并不怎么好闻。 可弃儿却在其中闻见了一阵好闻的清香,是梅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是一阵冷冽的香。似是从她身上传来的,又似是方才那朵梅花的缘故。 他看着几乎贴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有些无措,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那朵娇嫩的红梅。 “小心......” 张暮烟很快便反应过来,揽着他的肩在地面又翻了几个滚,这才躲过了下一波暗箭的袭击。 待到两人撞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她这才将弃儿一把拉起,躲在树后。 “当当当!” 飞来的那些箭尽数钉在了树干上,这么近的距离瞧来,那箭身除去打磨得锐利的箭矢,似乎也有些过于简陋了。 奈何弃儿早些年跟着祁玖历经战场无数,还是不曾熟悉这山林间的地形。也对着这般藏匿于暗处的险境无计可施。他躲在树后,看着地面上那一排排箭身,却是一阵心悸。 “嗷呜——” 未等两人有所喘气,耳畔便回响起拖曳了尾音的狼嚎,无数冒着绿光的眼睛自那迷雾深处缓缓亮起...... 天黑了。 弃儿坐在一块巨石上,摇晃着双腿。长衣袄的衣摆上,染了点点血迹。有早已干透了呈暗红色的,也有那尚未干透的带着些许湿意的,斑驳点点,倒像是一副雪中红梅图。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纤长的指尖早就用山间的泉水清洗过,还抹了有着特殊香味的皂荚洗净,嗅不出半分血腥气。 可那鲜红色的血化作无尽红梅,自指尖滴落于地面的场景,却是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中。 “喂!张......暮烟!你没事吧?” “快跑......别管我!” 张暮烟为了救他,腹部中了一箭。所幸后来他抱着失血过多的她逃离时,恰巧遇到了赶往山林间寻人的祁玖,这才得以获救。 祁玖用那匕首一个飞身上前割喉,便是瞬间斩杀了数匹追上前的野狼,又吓退了剩下踟蹰不前的狼群。 可那一直躲藏在暗处,精于箭术的敌人却依旧未显现身形。 再后来,便是哑女领着他们穿过迷雾,来到了有着一块巨石的山间小木屋。 不得不说,难怪哑女一直在村子的角落窥探众人,却从未真正见过她的住处,原来竟是躲藏在山林间的小屋中。 可这哑女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和那能驱使野狼的神秘人又有何种联系?他一概不知。 “吱呀——” 弃儿发愣之际,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的破旧大门便是开了条缝儿。 祁玖冷着脸,手中拎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狼崽的后脖颈,像是提着一根萝卜菜一般,从屋内走了出来。 也不知她方才和那哑女交流了些什么,只不过看起来,似是不必担忧张暮烟的安危。 弃儿见了,连忙从巨石上跳下,跑到她跟前。 “祁主子。”他低低唤道,有些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女子,显然也是明白自己给自家主子添了不少麻烦。 祁玖没有说话,却是将手中的小狼崽丢在了弃儿怀中。 弃儿慌忙抱紧了吓得直往他怀里钻的小狼崽。 此时,周遭的低矮灌木丛窸窣作响个不停,似乎正是那些循着血腥味追踪而来的野狼。 -- 第32页 “祁主子,那些野狼......” “杀。” 祁玖冷冷吐出一字,语气淡淡,却是连那漠然的眼神也没变一下。仿佛那些藏匿于暗处凶恶异常的野狼,只不过是她睥睨天下时用余光瞥到的一粒尘埃。 这样的祁玖,才是弃儿记忆中的祁大将军。可面对着这般熟悉的祁玖......弃儿眼前闪过的身影,却是来到这个村落后,总是面上带笑的祁玖。他有些愣神。 接着,不及弃儿回话,祁玖便是兀自转身走进了迷雾中,循着来时的小路下了山。 深夜,静谧的村落内,长弄堂偏僻处的小院亦是一片祥和。 堂前的烛光未熄,暖炉放在留了条缝儿的窗边源源不断冒着热气,里屋床榻上紧紧相依的两姐弟睡得香甜。 就见陆花间单手托着腮间,静静地倚着堂上桌前。长睫微颤,气息绵长,显然是白日累狠了,此刻竟是睡熟了去。如墨的长发静静散落在肩边衣侧,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顺滑。 祁玖归家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光景。也不知他如此这般,在堂前待了她多久。 祁玖放轻了步子,便是在他身边坐下。 似是有些魇着了,他眉间微锁,疲惫之意显而易见。 祁玖便抬起指尖轻触着他的眉目,揉开了那如画眉眼,细细描摹着他的面庞。从眉心至唇尖,再次轻抚上他的侧脸。 “花间。”她在她耳边低唤。 回应她的却只有绵长的呼吸。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触及她的手心。 祁玖眼神缱绻,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放肆了几分,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就见他长睫颤动得厉害,耳尖更是霎时便染上了一抹绯红。 “不装睡了,嗯?” 祁玖在他耳边轻笑,却是嗓音勾人。自家的小夫郎,这也......太好逗了些。 陆花间眼见着自己的小心思被自家妻主发现,只好无奈睁眼。奈何脸皮子实在有些薄,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妻......妻主!” 说着,他便是想要站起,却是坐久了,脚底有些发麻,险些就要一个不稳朝着桌角磕去。 就见祁玖早先一步伸手一揽,就将他捞进了怀里。 陆花间的身子早在被揽住时便已僵直,就如此这般跌入了她的怀抱。 他自然是不敢挣动的,一颗心就这般提溜着,连出气都不敢大动作,只敢微微地起伏着胸膛呼气再吸气。 身后就是自家妻主温暖的怀抱,鼻尖还能隐约嗅到几分清香。那是他形容不出的香味,但是却异常好闻,在这温暖的屋内更令人舒心。 似是为了缓和自己的些许窘意,陆花间开口道:“这......弃儿和暮烟姑娘呢?他们怎么没回来......” “暮烟受了点伤,村里又出了事,我便让弃儿先在外头待着了。放心吧,我自有法子。” 祁玖一笑,看起来是有些自信张狂,却令人不由自主信了她的话。 “嗯......” “我若是不回来,莫非花间就要在这堂前待上一宿?”祁玖又笑道,“夜深了,咱们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祁玖未及陆花间反应,便是将他一把抱起,走进侧屋。 “妻主......”被抱在怀中的他双眼微微睁大,面色略显紧张,却又难掩几分不易察觉的欢喜。 “嗯?今个儿也累了罢,早些歇息。” 祁玖将他抱上床榻,贴心地掖了掖被角。 接着...... 熄灯,出屋,关门,然后走进了弃儿平时睡的屋子。 空留陆花间一人躺在床榻上,抱着被子发怔。 第18章 神折 “将军......我想......归家......” 倒在地上的那人,不过有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面孔,是个不知名的将士罢了。 她的嘴角淌着鲜血,她瞪大了双眼,她的眼中尽是不甘,她死了。 这里是战场。 战场上的风儿总是冷飒,尘沙飞扬。仿佛在这塞外边疆上,只会是处处腥风血雨,怨气弥散蔓延。像方才那般倒在地上,被新一轮倒下的尸首掩埋的惨然面孔,会有百张,千张?还是......万张? 祁玖微敛眸子,掩去那再淡漠不过的神色。风声萧萧,拂动了她垂落在侧脸的几缕碎发,更是令她身上战袍的披风猎猎作响。 她伸手掸了掸衣角,挥去那被脚下的将士死死拽住的手。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便是无力地垂落在地,扬起小片被鲜血染红的尘沙。 可惜祁玖的衣摆上却终究是留下了一个暗红色的血手印。 再看她的双手,亦是同样沾染鲜血。似是罪孽一般厚重的浓稠血液,自指尖缓缓滴落...... “妻主......” 倏得,倒在地上的将士,却是变作了那熟悉的面孔,陆花间。 “花间......” “我们回家......” “我带你回家......” 她甚至听到自己喃喃之语,又更像是哽咽颤声。 恍然惊醒。 依旧是惊出一身冷汗。 “妻主,妻主......妻主?” 只听得屋外指节叩门声清脆,连带着陆花间那略显急促的呼喊。 她下了床榻,顾不得敛去面上疲色,随意披了件衣裳便是几步来到了门前。 “何事?”她看着面带几分歉意的陆花间,柔声道。 -- 第33页 陆花间面色迟疑,却依旧如实禀告:“昨夜的那些村民们......现今都聚在门口了。” “外乡人!还不快滚出我们村子!就是你们......害得王五离村,疯婆子惨死,还有那可怜的赖皮赵和她家夫郎也被野狼咬死了......” “就是就是!姓祁的!都怪你们!” “还不快滚出村子!” 祁玖冷着脸,站在院前,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些日子同她一同冬耕的几个女人,每日带着孩子去田里蹭自家夫郎做的吃食的几个男人,还有暴雪之后还向她要了些许肉食的猎户...... 现如今,各个一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模样。这些模样,祁玖可是在那朝堂之上见得多了去了,没想到在这小小的村落里,也能见着相同的嘴脸。只不过......也不想想,她们也配么? 其间喊得最凶的是住在长弄堂对家的婆娘,前些日子还念叨着什么“你这姑娘心真善,倒是和我那在县城里做活的大女儿有些许相像。” 那婆娘似是觉得还不够长自己威风,便是单手叉腰,那肥嘟嘟的手指便是直往祁玖面上戳。 祁玖斜睨她一眼,那冰冷的眼神便是吓得她后退了半步。 接着,祁玖揽上陆花间的肩便是朗声道:“这位......便是山神的神使。是何人竟敢对神使不敬!” 果不其然就见陆花间身子当即僵直,一脸愕然地瞧向她。 “......神使?” 祁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戏,正要上演。 此时的山林间,刚刚恢复面色尚有些苍白的张暮烟拉着弃儿的手,迈着细碎的步子,穿行着。 “喂......我们这是......” “嘘......” 才刚躲在一处高地的树干后,张暮烟慌忙转身伸手捂了弃儿的嘴,让他止了话音。就见后者被捂着嘴,一脸不明所以,只是茫然地瞧着她。 半晌,他才后知后觉掰开她的手,用自己手背使劲擦了擦唇边,不满地瞪着她。 昨夜张暮烟被祁玖和哑女救回了小木屋后,弃儿便一直待在屋外守着,斩杀欲图偷袭的野狼。至于木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三个女人究竟商量了些什么计谋,弃儿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此刻,更是被那最为野蛮的张暮烟......尽管昨日她替他挡了一箭......哼,现在还不是被她给拉着满山野地跑。弃儿微皱着眉,却也难得顺从,没再开口说话。 “嗷呜?” 一个不合时宜的小奶音自弃儿怀中响起,就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自他的怀中探出头来。 那小狼崽灰黄色的皮毛不知被何种染料抹上了诡异的纹路,看起来倒是有些威风凛然。黑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明明是才断奶不久的小崽子,却也学着那些山林间的野狼那般嗷嗷直叫。 “啊!他们来了!” 张暮烟正要教训那不懂事的小狼崽子,就见不远处的山路上出现了人影。 正是那些个村民!而走在最前方的,却是祁玖和陆花间。 “准备好!”张暮烟低声道。 “什么......准备好?” 弃儿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脸严肃从自己怀中抱起小狼崽,接着使劲往前方一抛...... “嗷呜!” 就见那小狼崽黑溜溜的眸子满是惊恐,在空中挥舞着小爪子,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竟是半摔半落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就见消融了积雪的山林,仍有些泥泞的土地上,身上用金色染料画了诡异纹路的小狼崽朝众人龇着牙,扒拉着小爪子。 乍一瞧,倒是的确有些唬人! “是野狼......莫非真是如那外乡人所说......是山神降世?山神怎么会庇佑野狼......不可能!这世上哪儿有信奉狼神的!”村民们皆是大惊,一时间竟是惊疑不定。 野狼......存在于山林间的野狼......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被猎户猎杀殆尽的野狼......即便是那么可怕的暴雪,都没能从山林间消失的野狼...... 莫非......这群野狼当真是有山神的庇佑! 村里那几个有名的猎户皆是面色一变,似是联想起往日的种种,不由自主后怕地退了几步。 “万物有灵,这座山自然也有神明。”此时祁玖站出来道,话语掷地有声。 “呜......啊......” 却听闻一阵悠扬的吟诵声自山林间隐约传来。似是在吟诵神明,这般咏叹似是梵音却又不尽然,仿佛能听闻那自天际传来的渺远钟鸣......可再次侧耳倾听,又似是能听出有只泼皮的小野鹿在山林间倥偬飞跃,却又不知在何处蓦得顿步踯躅。 说出来,自然是谁都不敢相信,那古老晦涩难懂的音调竟是出自躲藏在高处的张暮烟。得亏这天然的地形,她的嗓音才得以被营造出空灵悠扬的质感。也令那些村民们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儿发出的,只道是山神降临的神迹...... “你怎会懂这些?”弃儿好奇道。 张暮烟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眼神飘忽:“咳咳,我随便乱唱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唱了个啥......嗐,其实吧,你不觉得还怪好听的吗?” “可......” “嘶......”似是不小心扯动了腹部的伤口,张暮烟又开始龇牙咧嘴,朝着弃儿扮可怜。 弃儿当即紧张地看向她,关切道:你没事吧? 结果自然是张暮烟忽然又朝他嬉皮笑脸,惹得他气不过,只好连连翻白眼。 -- 第34页 闹了一小会儿,不放心的弃儿还是小声问道:“喂喂,我们这样子,真的可行吗?” 张暮烟也收了笑意,撇撇头,努努嘴,示意他自己看下去。 “是山神大人显灵了......”村民们面面相觑,却是纷纷将手中的锄头铁锹扔在了地上。 下一瞬,却见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身影自山林深处缓缓走出。 竟是哑女! 就见她穿一袭玄衣,面上和身上都同小狼崽一样,画满了金色的纹路。原本惨白的肤色难得有了几分血气,漆黑的眸子中也不再是无神空洞的模样,似是有了些许光亮。 “神婆!这样的纹路......莫非她就是那神婆!怎......怎么可能!哑女怎么可能会是神婆! 那村里最具权重的老婆子见到她手中的瓜子都惊得落了地,满地瓜壳。 “神......是山神大人......是神降!”她颤声道,显然是认出了那纹路的全貌。 其余的村民闻声皆是满脸惊愕,却依旧是跟着老婆子跪了下来。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却见得那哑女身后又跟出了一个神秘的身影。 竟是一位同样身穿玄衣的男子。 只不过...... 却见他一条黑色的布条紧缚于眼前,似是患有眼疾。虽说他面容俊美,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可那蒙于眼前的黑色布条,确实是有些煞风景。倒是不得不说,这神秘的男子倒是和那哑女的气场有些相合。 “山神大人,会庇佑你们。”他轻声道。 “他是谁?” 躲在高处的弃儿纳闷道,怎么今日发生的事,竟是些他闻所未闻不堪想象的怪事。 张暮烟见他那迷茫样,只觉好笑,简言道:“昨夜救我的人。” 不同于弃儿的迷茫,陆花间的彻底愣神,村民的惊恐......站在一旁的祁玖倒是淡定得很。 祁玖曾见过他。 早在当今圣上尚未登基之时,世上曾有一名神医。悬壶济世,医术高明,却是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 没想到,竟是流落到了此处,在这名不见传的小村落里隐世。 还恰巧被她碰见了。 “山神大人已动怒......只因你们触犯了神大人的神使......而神使......”那男子语气一顿,“......是他。” 神医伸手一指,便是指向了一指站在祁玖身侧的陆花间。接着,就便见到那哑女手心捧着一枚箭矢,朝着陆花间缓步而来。 “嗯?”陆花间愣在了原地。本就极度状况外的他,此刻更是只能向身边的祁玖投去求助的视线。 “妻主?” 直到哑女走到她面前,陆花间依旧站在祁玖身侧,只是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祁玖朝他勾勾唇角,示意他上前。 见此,陆花间便也不再犹豫,只好顶着众人各色的视线伸手恭敬地接过那枚箭矢。 见到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箭矢,站在一旁的弃儿自然是心中一惊,可待他仔细瞧见之后,却是发现这枚箭矢和昨日见到的不是同一枚。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许遗憾。 古朴的纹路用金线勾画,被打磨得极具光泽的箭矢就这般躺在了他的掌心。 再后来,便是当即就变换了态度的村民们,拥着祁玖和陆花间下山回村了。 一直到回到自家院子里,陆花间才敢悄声问自家妻主:“她们......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什么......山神吗?” “当然是假的。”祁玖也伸手附上他的耳边,悄声道:“花间如此多谋,难道尚未发现这个村子的古怪吗?” 闻此,陆花间垂眸思索。多谋......妻主是在说他吗?虽然并不明白为何会这么说他......不过要说村子古怪的话......自然是古怪的。应该说这个村子的古怪之处未免也太多了些。 村子中央那条与当地风格迥然不同的长弄堂,那曾被称作“神婆”的老婆子的离奇死亡,那对已经离村的赖皮赵夫妻为何又会死于村子后山...... 以及最重要的......这座山林间的野狼为何永存不灭...... 陆花间看着祁玖,祁玖亦是看着他,看着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全是她的身影。 他在等她的答案。 “你若是想知晓,我便将这一切都说于你听。” 第19章 唠嗑 屋外依旧是那渺渺层云,薄纱似的拢在半山的林间。 拂去薄雪,坐于院里石桌前,看那水壶在炉上冒出腾腾热气。炉下枯柴干草在火光中噼啪作响,争相跃动着要给这冬日添一份暖意。 却见那修长指尖,微微一收便是搭上了茶壶的提手。那铁制的提手上细细包裹了一层棉布料子,柔软又好拿捏,自然是不觉烫手。 陆花间便是提了茶壶,缓步来到石桌前,轻声道:“妻主请喝茶。” 手腕轻转,汩汩水流便自那壶嘴,斟进茶碗里。一斟温杯,二斟洗茶,三斟泡茶。见他动作儒雅,流畅自然,亦是游刃有余。 翩翩公子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可要说这般出众人物,却是跟了她祁玖,穿旧衣食粗粮住破屋。 她垂眸端起茶盏,瓷盖轻推,便是撇去那点点茶沫。细呷一口,只觉满唇茶香,沁人心脾。连带着本该呼出的浊气,都是清香微甘的。 “花间不必如此拘谨,快过来坐罢。”她浅浅地笑着,指腹轻推合了瓷盖,便将茶盏又放回了桌面。 -- 第35页 闻言,陆花间便是轻撩衣衫,在她身边落座。 见那姣姣容颜,笑起来煞是好看。这一瞧,倒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性格温婉,待人和善。又有哪儿个敢想象这便是那传闻中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祁大将军呢。 清风轻挼枝头寒梅,朵朵娇艳争相怒放。院前树旁桌下,还卧了只灰黄色的小狼崽。小爪子还在地面上扑棱扑棱,逮着那飘落的梅花瓣儿扒拉着玩。 要说院前的鸡鸭鹅也活跃了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们跟着那些大家伙一摇一摆,也不知伸颈不知叫些什么。才经历了野狼的浩劫,这些家伙们却又是没心没肺地争吵个不休。 弃儿被张暮烟叫走,去林间小屋不知忙些什么去了。于是乎,这养鸡喂鸭的重任便落在了家中两个小孩子身上。 只见沈肆沈伍一人抱着一大捆草料,遮挡了视线,看不见脚下的路,便是摇摇晃晃地走向院内的鸡鸭群。 “哎,慢些......” 见那两姐弟走路跌跌撞撞,似是要摔倒,陆花间忙得站起,便是要上前去扶。 祁玖却是伸手拦了他,随手沏了另一杯茶,将茶盏递给他:“让他们放手去做便是,怕甚。” 再转回视线,便是瞧见姐弟俩将这草料稳稳当当地放进了喂养用的食槽。 屋檐之下,消融了的积雪化作淌着细雨般的水流,自那檐角滴落。底下是块大石头,时而被那水滴激得发出“啪嗒”的声响。也不知何时才能“水滴石穿”。 又是一朵寒梅被寒风自那枝头吹落,飘飘悠悠便从祁玖面前落下。下一瞬,便见那小狼崽一个猛扑,作势要逮住那朵花儿。 不料,祁玖伸手一捞,那小狼崽就这般稀里糊涂跳进了祁玖的怀中。就见它扑腾老半天也无济于事,最终只好乖巧地趴在她的怀中。 伸手轻抚,顺着小狼崽灰黄色的皮毛,她轻笑道:“我便说予你听。” 说说那疯婆子,说说那赖皮赵,说说那杀不灭消不尽的野狼,还有那突然出现的神医与哑女。这一切,她都说予他听。 可以知晓的,是这个村落曾经的确有过一种古老的祭祀。那村子中央突兀的长弄堂说不准便是那时建造的,用于祭祀行游的长道。只不过疯婆子疯了几十年,这些祭祀也早该废弃了。 祁玖忽然道:“花间可曾听闻山神的传说?” “不曾。”他茫然应声。 “那是自然。哪儿有什么神明,不过是世人用以掌控的把戏罢了。掌权者掌控人心,世人用以掌控自己。也不过是些聊以慰藉的把戏。所谓山神,不过是我与张暮烟杜撰的玩意罢了。” 所谓山神的传说,不过是她们几个编出来吓人的把戏。 “花间,你要知道,这世上自然是没什么神兵玄器。只要用好了,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皆是至上神器。” “这世上,最好把控的,是人心。最难把控的,亦是人心。” 祁玖话头一顿,又问道:“花间,你可知何谓‘信仰’。” 人活着,便是要有信仰。人可以信神,信佛,亦可信些别的事物。信仰,那是支撑一个人存活下去的最基本的精神支柱。 在这偏僻的村落,没了神婆的村民们正如没了信仰。寻不得这种凝聚力,也没有外来的新论,这村子便是很快就会衰落。 而“山神”的存在,便是提供了一个新的“信仰”。虽不知这村子曾经的信仰究竟为何,但这疯婆子已经死去,唯一知晓些细枝末节的也就那几位老婆子。 简言之,如今的村子,尽在掌握。 “那妻主......可有信仰?”听了这番光怪陆离的话,陆花间不禁纳罕道。 祁玖只是笑,抿了口茶,却没有看向他。 “我的信仰......始终只有我一人。” 她祁玖,不信神,不信佛,亦不信邪。无论是在那战场,在那朝堂,或是在这凡世,她能信的只有自己一人。当然......现在还多了陆花间。 再说那神医。早有世间传闻,神医名拾光。尊称一声神医。 来到此地后,那哑女便是一直同他住在一起。也不知两人之间关系究竟是什么,只是关系较为亲密。谁人知晓呢。 那日夜晚,张暮烟受了伤,便是祁玖和弃儿一同跟随哑女去了那山中小屋。 小屋简陋,祁玖却是在那儿见着了一个熟悉人物。正是这传闻中的神医。 祁玖却是记得他。 一场战役,不知为何军营中有不少将士染了顽疾。眼看着便要全军覆没,那般危急的情景,连宫中赶来的太医都是束手无策。 唯有他,一介男子却有着出神入化的医术。银针布下,再添上几剂药方,那顽疾便是除去了。 这世上行医的大都是女子,会医术的男子便是少之又少。像拾光这般相貌不凡,医术高超的男子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祁玖这才对他有些许印象。 只不过......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竟是落到了这双目失明的下场。隐居于这深山小屋。 张暮烟才被扶上床,便见得他几针下去,便是封了几处重要穴位,止当即了血。 幸好那张暮烟也是个机灵的,反应敏捷。那箭矢只是堪堪刺破了几条小血脉,倒也无碍。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稍加修养几天便可痊愈。再过了些许,那原本脸色惨白的她也缓缓转醒。 -- 第36页 她向祁玖问道:“你们可是真心想在这村里待下去?” 祁玖点点头,只道自然是想要在此地待下去。 “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张暮烟沉思着,倒是收了平日里的嬉皮模样,同祁玖她们讲了一些只有村子里的老人才知道的祭祀事项。 这才有了第二日的好戏。 起初那些村民自然是不信的。奈何这般迷雾遮掩,又是心事高悬,便也跟着稀里糊涂信了这“山神”。 再说那野狼山,自然是野狼众多才以得名。 照理来说,这些野狼存于山上,自是抵不过那严寒冬日。哪怕数量众多,也会有食物短缺,气候骤降的原因,数量骤减。哪儿会有前几次遇到的这般数量。 在那深山之处,有着两群野狼。一山不容二虎,自是更容不下两个狼王。 而小狼崽,大抵便是那其中一位狼王之子。狼王多子,若想成为狼王,自是要除去那各式的狼子。照理说,被遗弃的狼崽应当不被狼群重视才是。可小狼崽那日却被狼群掳去。要不是祁玖那日上山救下,只怕也是会惨死其他狼崽之口。 这些不寻常之处,极易推出......山林深处的那位神秘人,才是罪魁祸首。只怕是狼群的那些活动,两王之争,皆是出自神秘人的手笔。 还有张暮烟遇袭一事,那躲藏于浓雾之中,对那山林间的地形极为熟悉的神秘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那沈家,祁玖自然是认得的。 沈家大人在世的时候,祁玖尚未当上大将军,不过是个勉强能登上朝堂的将士罢了。 能来此地倒也算是得亏了沈大人的书信。 当今圣上多疑,只怕祁玖辞官是假,养精蓄锐才是真。哪儿会想得到,祁玖真是想要寻个安静清宁的地儿养老。 这才能在这偏僻的小山村,好生修养,陪着自家夫郎。种田养鸡,逗逗狼崽。 还有那两个孩子,祁玖默许陆花间将他们自那镇上带回来,自然也不是因她一时软了心肠。 这世间也不知有多少对苦情姐弟,自然也是数不过来的。见惯了生离死别,见惯了谋权篡位的她,哪儿会突然好心插手别人家的家里事只为救对姐弟? 要说这两个苦命的孩子,若非等闲之辈,也不会在这沈宅府邸存活这么长的时间,长到这般岁数。自然是有祁玖看中的地方。 一言以盖之,不过是为了“利”。 祁玖同那沈家家主所图,倒也有些相似。皆是为了“利”。 只不过祁玖所图的,可不是那几两银子的“利”。 而是陆花间欢喜。 要知道,自家夫郎的笑,可是值千金。夫郎一笑,千金入账。 这些扰人心烦的事物,哪儿用得自家花间烦心呢。有她在,便够了。 “花间,你我二人在此地安心住下便好。” 这里不会牵扯那般扰人尘世。 只有你我二人。 语毕,那不知何时飘扬起的细密小雨,早已沾湿衣襟。疏雨初歇,两人皆是站起。 祁玖提着衣摆朝他奔来。 世人皆说,气质清雅的女子,多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陆花间只觉此话不假。 他便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直至自家妻主扑进自己怀里,双手环上自己的双肩,微凉的额饰贴在的他的颈间,反倒令他更恍惚了几分。 “现在推开的话,以后都不抱了哦......”因着她的脸埋在他的颈间,只能发出闷闷的声响。 陆花间才想松开的手又堪堪揽在了自家妻主腰间。杨柳细腰,只得盈盈一握,余光中瞥见的那抹皓颈更似凝霜雪。美人在怀,他却站着不敢动弹了。 直至许久过后,祁玖才笑吟吟地自他怀中起身站稳身子,拉着他的手便要转身跑:“花间!走,我带你去田里转转!今儿早还瞧见播下的种子像是要破土了!” 陆花间自然是一副懵懂愣怔的模样,任由着自家妻主拉着自己向前奔去。 牵着的双手紧紧相握。 注视着面前女子的身形,他蓦得柔和了目光。 陆花间忽得又想起了那一日的烟花大会,漫天绚烂。 身为京城贵公子的他,遇见过各色人物。那些所谓的达官显贵,才子佳人,也不过是如同天空中绚烂一时的烟花。 唯有祁玖,是闪耀在他心中,照亮了他整个人生的璀璨星辰。 是他愿意为之追随一生的光耀晨星。 第20章 除夕 山间小路崎岖不止,路边昨日还尚未消融的积雪已然消失不见。远处天际间,一轮红日遁入山林,没入不见。唯有稀稀落落的几只鸟儿,扑腾翻飞,似是正在欢庆着严冬过半。 “哎,你慢些走啊!”少年在后头远远喊道,手中还拿着几帖包好的草药,那都是神医替张暮烟准备的。 就见那走在前头的张暮烟脚步轻快,哪儿像是受过重伤的病患,现在瞧着分明活蹦乱跳的。思及此,被甩在后头的弃儿便是越发不忿了几分,微皱着眉暗自嘀咕:“真不知为何姐姐会让我跑山里来陪这个野蛮任性的家伙。” 住在山中小屋的哑女和神医瞧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一个哑一个瞎。要不是自家祁主子吩咐了,他哪儿会待在那地方见那几个怪人打哑谜般,净说些自己听不懂的事。 -- 第37页 不过......他倒是听来了些讯息。譬如那神医唤作拾光,那哑女唤作凌壹,还有那死去的疯婆子和哑女的身世有些渊源,诸如此类的,算不上有多机密。 还有前几日弃儿便是察觉到了,张暮烟卧床休息时,里屋总是隐约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声。似乎正是那神医身子有恙。如此看来,只该说是医者不能自医么......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日,神医和哑女身穿画了金色纹路的玄衣出场的场面。 村民中,那个最有威望的老婆子的神情,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哪儿像是第一次听闻这个传说的样子。或许正如自家祁主子所说,这个村落以前便是有什么长久以来便是在祭祀的存在。可惜那一切秘密,都随着曾经的“神婆”,那个疯婆子一同被深埋进土里,永远消失于世间。 也幸好现如今村民们都目睹了那番“神降”的场面,都对他们有几分敬畏。虽仍有些将信将疑,却也是不敢乱来了。 总得来说,也算是能过一段安稳日子。 “弃儿,想什么呢!快些下山回村!今个儿可是个好日子!” 弃儿正思索时,却见得那早该跑远的女子就站在不远处,笑得一脸灿烂,朝着他招手。她单手叉腰,还踮着脚,跳起来挥手,仿佛生怕他瞧不见似的。 真不知为何,这看上去本该是娇娇弱弱的女子,有着这般好看相貌的张暮烟,总是干些他无法想象的事儿出来。这可比自家祁主子的心思难猜多了。 这不,听到此话,来到张暮烟身边的他才无奈反问道:“今个儿是甚么日子?” “嗯?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竟会不记得,今个儿可是除夕呀。”张暮烟愕然。 弃儿亦是愕然。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一年已然走向终末,最为严寒的时段已过,想必离那万物复苏的春日也不会远了。 即便是在这般偏僻的村落,也是每家每户都挂满了大红灯笼。 才刚回村里,弃儿便瞧见张暮烟也自屋间取出大红色的灯笼,在门外忙着张罗个不停。还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副春联,瞧那字迹应当是陆花间写的才是。念着张暮烟的性子,倒是不难猜测,大抵是她厚着脸皮自祁玖手中讨要来的吧。 因着祁玖的吩咐,弃儿也只好是跟在她身后,替她搭把手。又是递剪子,又是扶木梯。好几次见她身形不稳,还只好伸手虚虚护在她腰间,护着她提防着她摔了。 几番倒腾下来,可总算是忙完可以坐下歇息了。弃儿的额间倒是忙出了一层薄汗。 “喏,尝尝。” 弃儿闻声侧头,却见是张暮烟自那后厨端出一份糕点,仔细一瞧正是弃儿最爱吃的黄金酥。 黄金酥不过是种寻常糕点。外头是烤得酥软掉渣的酥皮,内馅儿是绵软的豆沙,软糯香甜。若是一口咬下,只会略有甜腻。 张暮烟也不知,连好吃甜食的女子都觉着这糕点甜腻得很,弃儿竟会如此爱吃。 弃儿接过黄金酥,只觉还有些热乎,似是刚出炉,倒是有些暖手。 “哼哼,这可是我刚做的,新鲜出锅!”张暮烟对着他得意一笑,那般姿态倒像是有万分把握。仿佛这份黄金酥比那宫中的御厨做得还要香甜几分。 弃儿将信将疑轻咬了一口,却见......他面色骤然变得有些扭曲,就连拿着黄金酥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紧接着,便是猝不及防地咳了起来...... 张暮烟见他表情一变,顿时心下一慌,忙问道:“怎么了?是甜了还是咸了?你倒是说话呀!” 她忙拍了拍他的后背,见他咳得厉害出不了声,索性就着他的手便咬了一口剩下的黄金酥。就见她微蹙着眉,细细地尝着,也没品出个咸淡......唔,就是刚出锅,还挺热乎的。 弃儿咳了半晌,这才憋出一句:“烫......方才只是烫着了......” 见到手中的黄金酥没了大半,少年顿时红了脸,那黄金酥是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妥。最终恼羞成怒:“你!你这野蛮女子!无礼......不......不知礼数!不知廉耻!怎可随意尝食别的男子吃过的东西!” 微恼的他一抬眼,却刚好正对上张暮烟那颇有深意的目光......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便被憋了回去,当即起身,慌慌张张就跑开了。 怎么瞧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不同于这边的闹剧,村里的老人们也正张罗着,准备着新一年的到来。挂灯笼,准备鞭炮,还备齐了年夜饭...... 村子里的住户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年轻人大多出了村,跑去镇上或是县城里做活去了。就算是过年,外出的年轻人为了那些个工钱,也鲜少有归来的。剩下的无非是些只晓得打猎的猎户,只知道种田的农民,还有一些老人和孩童。 “祁......祁家的小夫郎,那日实在是对不住。不知你竟是山神大人派来神使,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勿要责怪。” 陆花间正提着食盒自田间归来,便见前些日子还对他们冷言相向的村民们纷纷拥了上来,倒是险些吓他一跳。 那村民一个个的,瞧着陆花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有些新奇,有些讨好,更多的却是却是敬而远之。 “新年快乐啊,来年也要请山神大人多多庇佑我们村子呀!” “是呀是呀,神使大人一定要在山神面前多美言几句......” -- 第38页 “这......”哪怕是见过世面的陆花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般情形了,一时竟被那些各自手中都提得满满当当的村民们团团包围,愈加逼近......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然是左手提了一袋子鲜活的鱼儿,右手拎着一大坛美酒,还揣了满怀的粗粮杂食,兀自在寒风中愣神。 好不容易提着这大包小包的物件回了家,才推开大门就见院中一片凌乱,似是又被什么野狼洗劫。 可仔细一瞧,却见一片鸡飞蛋打的混乱场面中,蓦得闪过小狼崽灰黄色的身影。 “嗷呜?” 瞧见陆花间出现在家门口,小狼崽叫声顿时变作软糯,撒欢儿似的就朝他扑去。再看它那圆润的眸子,似是氤氲水雾一片,下一秒便要落泪了。 看上去只让人以为它怕不是在这院中受了多大委屈。哪儿有半点是像是个狼崽子的模样,就连隔壁家的狗崽子都要凶猛些。 陆花间无奈苦笑,摇头叹息:“今夜除夕,你可给我安稳些。等下做饭,你可不许闹事了,不然晚上没肉吃。” 闻声,那小狼崽果真立马乖巧坐下,连揪着陆花间衣角的小爪子都不扒拉了,收回身前。就属那身后的小尾巴摇得可欢儿。 月光皎皎,朵朵梅花绽枝头,散了清香,凝了月霜。 祁玖两辈子都是常驻战场,这要是到了什么佳节,都是手下的将士们提醒了知晓。军营中也不过节,几个粗老娘们顶多就是多吃几碗肉,多喝几壶酒便算是过了节。 却不想,她也能有这么一夜,是同自家夫郎在这花前月下,饮酒畅谈。 院内的石桌上摆了几壶好酒,尚未拍开封泥,便可闻见隐约的酒香。当真是醉人佳酿。陆花间也不知祁玖是如何得来的好酒。寻思了半晌,也只能将其认作是初来村时,那县城里的什么官大人送的了。 还有村民送的那坛酒,据说是自家酿的桂花酿。才拍开封泥,那醇香的酒味便是一涌而出。要知道,这自家酿的酒,可比那些市面上的酒可要醉人。 陆花间单手拂袖,托着酒坛替祁玖斟酒,那琥珀色的晶莹酒液便是稳稳当当落入酒碗,竟是一星半点儿都未曾溅出。 “妻主尝尝,这应当是有名的桂花酿,喝了不醉人。”他笑道,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祁玖。 祁玖浅浅一笑,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陆花间亦是举杯共饮。 直至子时到来,新的一年才算到来。 面色酡红的陆花间便是一头栽倒在了桌面上。 “哈哈哈......花间,就你这酒量,也想醉倒我?”祁玖只觉好笑,自己可是在军营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数十载。怎会被这区区桂花酿给灌醉?自家夫郎的心思,也未免太好猜了些。 “妻主......花间没醉......没醉......”他强撑起身子,口中呢喃,可那双墨色的眸子在此刻却是明亮得很,似醉非醉。 他盯着祁玖,仿佛想要将她的模样牢牢记在脑海中,刻在骨子里,印在灵魂上。 醉了的陆花间变得愈发大胆了些,却是始终不敢朝着她大声说话,反倒是话音愈发小声,险些听不真切:“......不要,不理我。” 害怕被心爱的人抛弃,害怕被遗忘,害怕连知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这都是陆花间担心着的。 祁玖的神色蓦得柔和了些许,站起身来到他身边,俯下身子抚上他的脸庞,轻轻落下一吻。 谁知却被他伸手揽上了脖颈,紧接着狠狠吻上了薄唇。 倒也称不上有多用力,祁玖反而从中感受到了几分委屈。 “花间,你醉了。”一吻结束,祁玖神色复杂地瞧着他。未曾想,自家向来内敛腼腆的夫郎,也会有主动的一日。 “我没醉......妻主,我没醉。”他轻喘着气,却有些凝噎。成婚已然四五载,可他手臂上的守宫砂却依旧存在。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花间猛然站起,却是落了个头重脚轻,脚下不稳险些摔去。他咬牙暗恨:这是哪儿门子的桂花酿,哪儿个家伙说的不醉人! 醉意涌上心头,却是一时崩断了名为理智的弦。他忽然紧紧抱住了祁玖,似是害怕她又想前几次那般从自己眼前逃走。 祁玖抚上了他的面庞,指尖轻挑勾起了他光洁的下巴。 再次落下一吻。 “哪儿舍得伤了你呢......” 重生之初,只是悔恨。接着,便是欣喜。可现在......看不得他受半点儿委屈,也见不得他因自己再受伤流血。 只愿他能平安幸福。 祁玖扶着陆花间进了屋。而只顾着仔细脚下路面的她,自然是没能见着自家夫郎眼中闪过的那抹狡黠...... 直至笨重的木门在浓浓夜色中合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 除夕之夜,方才降下帷幕。 而在院外大门外头,却是倚坐着个清瘦的身影。 大门边上还挂了大红的灯笼,贴了一副对联,皆在这午夜的寒风中微微颤动。他就这般只穿了一身单薄衣衫,虽勉强御寒,却也挨不住这漫长的寒夜。 他的手中,还捏着那半块凉了的黄金酥。 弃儿就这般盯着那酥软的黄金酥,凝视半晌。终是勾起一抹凄凄的笑,随手将黄金酥掰碎了,丢进了那方方正正的小池子,喂了鱼。他便站在池子边,看那鱼儿争相夺食,吃得起劲的场面。 -- 第39页 怅然若失。 其间一条身形瘦小的鱼儿夺得最起劲,翻腾起不小的水花,却偏偏怎么也争不过别的几条大鱼。 “鱼儿呀......鱼儿,你怎生得如此蠢笨。明知夺不过,却非要同他争......” 第21章 风寒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 沈伍便醒了。 那封了边儿用?来御寒的窗子外只能瞧见朦胧一片,有些昏暗,又似是有了几分光亮。也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沈伍只觉身上有些热得难受, 前些日子还觉得暖烘烘的被子现在倒是捂得自己浑身冒汗,额头还黏黏糊糊的, 不知?道方才压了什么东西,有些沉重。 睡眼惺忪,他下意识看向身边,寻找自家?姐姐的身影。仔细一瞧, 却见身边的那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哪儿还有自家?姐姐的影子? “姐姐?......姐姐!”他心下一慌,便是手忙脚乱地套上了衣衫, 连穿鞋也顾不上, 光着脚就往屋外跑。 姐姐怎么不见了?他急得要落泪, 害怕自己最后的亲人也要离开。 那木门才被推开, 就听得吱呀一声, 迎面而来的寒风更?是冻得他一哆嗦。身上的衣衫避不得寒, 凉风更?是嗖嗖地往领口处钻。光着的脚底下传来阵阵寒意,脚趾下意识地瑟缩起, 那白嫩嫩的脚丫顿时冻得没了什么知?觉。 年里的清晨, 意外有些冷清。只听得屋外隐约传来几声鸡鸣,远远瞧去,周遭住户的烟囱还飘起了袅袅炊烟。 “小伍?你怎么只穿了这点衣裳就跑出来了?还没穿鞋!” 沈肆手中还端着一大碗汤药,正要往屋子走来, 便见自家?弟弟满脸委屈地站在门边, 小手还扒拉在门框上。看起来只剩可怜。 不及沈伍出声,他只觉身上一轻, 脚尖便是离了地,转身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祁姐姐?” 祁玖将?他抱起,用?自己身上的厚长?衣袄将?小孩裹得严实。 “现在不冷了吧?外头风大,我们快些进屋。” 乌云的边儿上是镶着金灿灿的光,堂前窝着破布衣裳睡得正酣的,是那只仿佛天塌下来都惊不醒的小狼崽。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就睡,要说这一屋子里也就属它最舒舒服服了。 被抱着的沈伍就这般瞥了一眼屋外小狼崽,就被祁玖放回了屋内的床上。在擦净了脚底沾上的灰尘后,他刚想?默默缩回被窝里,结果又被祁玖捞出来,在额间搭上了一块儿热毛巾。 热气腾腾的毛巾搭在额间,驱散了不少因?着风寒而带来的不适。 “小伍,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沈肆也跟着快步进了屋,面上焦急之色尚未褪去,“昨个儿还好好的,半夜掖被子时就觉着你身子滚烫,没想?到竟是发了烧。” 她将?手中的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桌上,又忙着就将?刚刚洗了热毛巾的水盆出门倒干。一顿收拾,便是合了门来到床边。只见她动作熟稔,手脚麻利,哪儿像是富家?里常年不做活的小姐。 想?来那些富家?的嫡子嫡女?们平日里都没碰过这些粗活儿,姐弟俩有这些自立的本事,也算是得亏平日里不受待见,才迫不得已练就的。 祁玖伸手接了那碗汤药,搅动了几下汤匙,朝着沈肆浅笑:“也亏你这个当姐姐的细心,发现得早。” 这两个孩子,是那日陆花间和她无意间救下的。说来也是一个“缘”字,恰巧两次相?见,恰巧祁玖又与?那沈家?有些许渊源…… 如?今这村里的小院中还多添了两个小帮手,倒也算不上什么麻烦。沈肆是个机灵的,身材娇小却是心思缜密。沈伍也是最听话不过了,记性也是出乎意外的好。 更?何况自家?夫郎可是对着两个孩子心疼得紧,如?今又有人作伴,面上也是逐渐带着笑意,祁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沈伍小手绞着被角,看着祁玖手中的那个药碗。只见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不知?是由什么草药熬制而成,沈伍这离得老远都能闻见那苦涩的药味了。 要说沈伍年纪虽小,却也是早就懂事了。就见他皱着眉苦着脸,似是犹豫了半晌,在祁玖正打算舀起汤匙喂药时,却主动伸手接过了药碗。 因?着天凉,才熬好不久的汤药很快便变作了温热。沈伍便捧着那比自己脸还大的药碗一口气“咕嘟咕嘟”便喝了个底朝天。 “哇!好苦啊!”沈伍放下药碗时,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落下了,现在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那呛人的滋味,害得小孩半嘟着嘴,好像又是委屈,又不敢在祁玖面前过多表现出来。 站在一边的沈肆连忙拿出早就备好的蜜饯,放入他的口中,还摸着他的头,连连夸赞:“小伍真乖!喝了药就能好得快!” 口中含着“江湖救急”的蜜饯,那甜滋滋的味道倒是将?苦涩的药味冲淡了些许。沈伍看着自家?姐姐欣慰的笑容,却是小声道:“姐姐……小伍会乖乖喝药……可是小伍不想?躺在床上……” “为何?”沈肆一愣,索性和祁玖一样坐在了床边,一手紧紧握着沈伍有些冰凉的小手,另一手替他摆正了额间有些下滑的热毛巾。 沈伍缄默,许久才开口:“小伍……不是赔钱货……” 沈肆正要收回的手在半空中一僵,颤动了半晌才克制住自己的指尖,险些在自家?弟弟面前就紧握成拳。 -- 第40页 “小伍……听着,你不是赔钱货。咱们的爹爹也不是赔钱货。”她的声音仿佛压抑着极大的苦楚。 祁玖不傻,瞧这情景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是沈家?那群欺软怕硬的侍君们见姐弟俩的爹爹久病卧榻,在小孩子面前说了什么混话。沈伍虽听不明白,却也晓得不是什么漂亮话,竟还一一记下了。 她出声道:“小伍,你姐姐说得对。现在病了,在床上躺着好好歇息便是。旁人之言,无须在意。” 沈伍倒是没怎么听明白,也不晓得为何自家?姐姐突然生了气,只是眼神懵懂,缩进被窝,乖乖点头。 喂完了药,沈肆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跟着祁玖出了屋子。 “祁主子……谢谢您,收留我们!”才出屋子,沈肆便是快步来到了祁玖的身旁,作势便要跪下。 祁玖没有拦着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不过及笄的女?孩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脸时,那双水润的眸子却是闪烁着坚毅的光彩,璀璨夺人。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沈肆自然是很早便晓得这个道理了。凡是明眼人,自然是一眼就瞧出这家?子里祁玖的实力最为深不可测。陆花间的心善她自然是感?激不尽,不过要说想?要和自家?弟弟在沈府外独当一面,还得靠祁玖。 “可识字?” 沈肆也用?不着扶,利落地站起,还拍了拍膝前沾上的尘土,软声到:“认得几个字。” “可愿在这小村子住上一辈子?” “......不愿。”她的眼眸倏然黯淡了几分。 “为何?” “想?学武功!” “武功?”祁玖心下了然。 “对!我想?学武功,将?来好保护小伍,不让他受伤。然后带他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她字句有力,显然是发自心底想?着要对沈伍好。哪儿像是初见时的古灵精怪,小狐狸似的一肚子坏水。 祁玖并未多言,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显而易见多了几分赞赏。沈肆底子不错,若是当真学了武,也能练就一身好本事。 就见她若有所思点点头,最终道:“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以?后便跟着我吧......” 屋内两人聊起了学武的种种,有些许热闹。反倒是另一边的陆花间手捧一杯热茶,端坐在堂前,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一片静谧。 他将?茶盏凑近唇边,轻啜一口,那热气腾腾的茶水混合着茶香倒是和他那不平静的心境产生了鲜明对比。一想?起自己昨夜的种种,陆花间便只觉一阵羞悔,怎得在紧要关?头真的醉了过去。只以?为是为了装醉,好与?自家?妻主......却不想?昨夜竟是真的醉了酒。 昨夜才刚回屋,便是一阵头晕目眩,抱着祁玖久久站不稳身子。胃里还闹腾得难受,那醇香的桂花酿在那时便是过于折磨人了!要不是祁玖及时反应,去煮了醒酒汤,怕不是他就那般直接倒地不省人事。 就这般折腾到了半宿,好好的除夕之夜就这般稀里糊涂地过了。 丢......丢人!陆花间就这般捧着热茶,思绪腾飞。直到热茶见底,他才恍然回神,放下茶盏,打算到前院去走动走动,透透气。 而在院外忙活的却见是个少年,正是同样早起的弃儿。 “弃儿!” “......咳咳!啊?陆......陆侍君!” 却见弃儿一阵手忙脚乱,不知?往身后藏了一本什么书。 见到来人是陆花间,却是顿时面红耳赤,一副羞赧模样。再瞧他朝自己走来,弃儿脑海中却是又不经意间浮现了今早张暮烟朝着自己挤眉弄眼,低声说的那番话...... “弃儿?你的脸为何这般红,”陆花间一脸不明所以?,“莫不是你也受了风寒?” “没......没有!” “这是什么?屋里新找出的书册么?” 陆花间好奇地看向他的身后,原来手中捏着的小本子无意间露出了书角。上次那“官大人”送来的一堆物件里就有不少书册,不过这些天都被闲来无事的陆花间看了个遍。 “没......没什么,啊不是,就是......张暮烟她借给我看的。” 弃儿一阵心慌,也顾不得自己究竟一时嘴快,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才说出口,便意识到不对。在陆花间那几乎直迫人心的眼神下,他慌不择路,竟是破罐子摔碎便将?小本子往陆花间手里一塞,便撒腿跑向院外去了。 徒留陆花间一人愣怔着拿着手中的小本子。随手翻了几页,竟是像被火烧灼了似的慌忙将?手中的小本子扔在一边,不敢捡起。 “这......这......这张暮烟好大的胆子!竟敢......给弃儿看这些东西!”他强忍着怒意,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满脸通红。 第22章 暖阳 乡下村里的?正月, 算不上多热闹。却也时常闻鸡鸣犬吠,时常见孩童们嬉闹个?不停。 因着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都跑到镇上县城里做活去了,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 多半是些?年老年幼守在家中。唯二?的?村霸和赖皮也都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村子里倒也是安宁了许多, 也算得上太平了一阵子。 几个?半大的?孩子裹着厚实的?衣袄,手中还捏着几枚小?巧的?摔炮,吵吵嚷嚷便是自那长弄堂一路奔去。这地面自然是不再留有积雪,难得的?大晴天将?泥泞路都烤干巴了。 -- 第41页 那用山间大青石做成的?长砖上, 爬满了嫩色的?青苔。积雪早已消融, 若不是寒风依旧,只当是春日匆匆间来了。 村里就?这几户人家, 基本都落脚在这条长弄堂。也就?祁玖和张暮烟这两家是在村子的?偏角, 有着自家前院。要??那在前院围起的?鸡鸭鹅, 也得亏了弃儿平日里手脚勤快, 才?不至于自那院前传出难闻的?怪味。 其他村民倒是也养些?鸡鸭。不过一来村民们多以打猎为生, 二?来是家中实在没有圈养的?空地, 因此这些?鸡鸭顶多在家中喂上个?数日,便是被捉去炖了汤, 或是送上前往镇子的?牛车卖了换些?银两补贴家用。 因此, 这些?半大的?孩子们可是对祁玖家中的?,那几只瞧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鹅们充满了好奇。 几个?小?孩子玩闹够了,便是纷纷扑在了祁玖家中院前的?那道围栏上,探头探脑蹦蹦跳跳就?想瞧那几只大鹅。一双双明亮水灵的?大眼睛瞪得滴溜圆, 像是不敢分心移了视线。 “是白色的?大鹅!” “你快看!大鹅!” “还会‘嘎嘎’叫!” “胡??, 那明明是鸭子,那边的?超大的?白白的?才?是大鹅!” 就?见草窝里, 几只羽色洁白如?雪的?大鹅依偎在一起,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连身旁的?那几只鸡鸭都是难得的?安静,竟是不吵也不恼。大鹅白色长羽轻抖,修长脖颈交相依偎,那一只只大鹅发出低沉的?“嘎嘎”声?,似是对面前突然出现的?几个?孩子们有些?许不忿。 要??几个?孩子的?辈分也是乱极了,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却都是什么小?舅舅小?婶婶的?名?头。一同玩闹时,谁也拎不清谁家二?婶气哭了谁家小?叔公。村子里的?辈分可是算都算不清的?,最后也就?这个?姐姐,那个?弟弟随便叫了。 至少祁玖挺庆幸还没有哪个?孩子突然跳出来喊自己“姨婆”“姑妈”这类拉垮的?...... “祁姑婆您早呀~” “......早。”祁玖单手扶门,满头黑线地看着朝她几个?奶声?奶气打着招呼的?小?娃娃,却是只得无奈叹气。这可真当是......怕什么来什么! 祁玖这才?刚从地里回来。趁着这大太阳,给耕地翻了土浇了地,想必不久后便可长出嫩绿的?新叶。一想着日后便有新鲜的?蔬菜,不必跑上个?大老远去镇上兜圈子,倒是心情也好了不少。 经了上次那么一遭后,村里的?村民多多少少都对祁玖一家有些?许敬畏,不敢轻易接近。倒是那些?小?孩们,大人们越是警告不让接近,却越是偏生要往这边跑。祁玖倒也算是个?好脾气的?,平日里总是温和待人。这一来二?去,祁玖倒是和孩子们混熟了。 当然,如?若能除去“祁姑婆”这拉垮的?名?儿就?更好了! “喊什么姑婆,叫姐姐!” 祁玖笑着,才?将?手中的?铁锄随意搭在了墙边,伸手直接接住了一个?“猛扑入怀”的?“小?炮弹”。这般用了蛮力直冲过来的?孩子,却被祁玖随手一捞便是抱在怀中。 这孩子正是这群小?娃娃里的?孩子王,瞧着年纪不大却是个?野惯了的?小?丫头。 “祁姐姐,吃瓜子不,可香了!是婆婆给的?!”就?见那小?丫头顺势搂上祁玖的?脖颈,另一手从兜里揣出一大把瓜子,紧接着便是双眼放光地盯着祁玖。那小?模样?,真是怜人爱。圆鼓鼓的?小?脸蛋,发顶还扎两个?小?揪揪,??话也是奶声?奶气,隐约还能嗅见几分奶香。 “......我看你只是想让我帮你剥瓜子壳吧!”祁玖汗颜。 小?丫头嘿嘿一笑,却是仗着自己扑在祁玖怀中,更是搂紧了她,撒着娇甜言道:“祁姐姐!好姐姐!帮囡囡剥壳嘛~” 祁玖无奈地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尖,要??这里就?属她最为胆大。尤其是摸清了自己脾气好,就?更是有些?肆意妄为了。要是不盯着点,只怕是下一秒就?得上房揭瓦,四处撒欢儿。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唔,好像前几日看她和隔壁的?张暮烟一同玩得开心来着......祁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院外。 “呜呜呜!大鹅!大鹅会飞!” 祁玖才?收回视线,伸手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那把瓜子,就?听得身后传来几个?孩子惊恐的?叫声?。一回头,就?见不知是哪个?倒霉孩子惹恼了睡得正想的?大鹅,那大白鹅扑棱着翅膀,“嘎嘎”直叫就?想往外飞。 却见一枚摔炮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接着稳稳落入了祁玖的?掌心。 原来是祁玖一个?闪身,眨眼之瞬便将?那险些?扔进围栏里的?摔炮接下了。这般速度,旁人竟是只能见着一个?残影。那几个?孩子们更是吓傻了,蜡烛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祁玖挑眉,便是毫不客气送了抱在怀中的?囡囡一个?脑瓜崩:“你个?小?娃娃!往围栏里乱扔什么摔炮!吓着大鹅怎么办?” “嘎嘎!” 那群躲过一劫的?大鹅也似是察觉到方才?的?威胁,顿时炸了锅一般吵吵闹闹个?不休,似是在大声?抗议,诉??着自己的?不满。那几个?胆小?的?孩子也不晓得方才?发生了何事,只觉两股战战,便是连连后退。 -- 第42页 那小?丫头眸间顿时蕴了水雾,小?嘴委屈似的?嘟起,伸手捂着被弹疼的?额头,软声?求饶:“对……对不起嘛………祁姐姐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祁玖拿她没办法?,只好将?她放下地,故作?恐吓,吓唬这一帮小?孩们。 “快快快!跑!小?心大鹅追出来咬你哦!” 几个?孩子当即满脸惊恐,便是趿拉着脚下的?棉鞋,差点跑丢,踉踉跄跄冲出了院子。才?跑出去,却又鬼鬼祟祟,猫着腰自那门框探出小?脑袋,似是在确认那大鹅到底有没有追出来。 “大骗子!大鹅明明没有追出来!” “就?是就?是!” 那些?小?孩各个?面生不满,吵吵嚷嚷,哪儿还记得方才?一哄而散,撒腿狂跑的?狼狈模样?。这般滑稽之姿,反是逗得祁玖哈哈大笑。 这边几人玩得正火热,却见沈伍独自躲在屋内门后,那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院前。 “不和他们一起玩吗?” 沈伍一惊,转头却发现是忙活完了坐在门槛上歇息的?弃儿。少年手中拿着的?是时常一同出现的?黄金酥,还咬了半口。 沈伍只知道面前这个?比自家姐姐大些?的?少年喜欢吃黄金酥,却也想象不出为何他会对此如?此痴狂。像是早就?沉溺其间,再也离不开似的?。 “我.....” 弃儿不再看他,只是将?视线转向院子里和孩子们玩得正开心的?祁玖身上,半晌才?缓缓道:“你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想玩就?去吧。” 沈伍又有些?犹豫,寻了一圈却还是没见着自家姐姐的?身影。 “小?肆方才?跟着祁主子去地里忙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等下她回来了,只怕是不许你去玩了。” “嘿!这位哥哥,和我们一起来玩嘛~” 沈伍正欲开口,却见是那“孩子王”不知何事窜到了他俩面前,伸出的?手心里还摊着几枚刚刚剥了壳的?光洁瓜子仁。 他眼神怯怯,却是不敢出言拒绝,只好朝着弃儿投去求助似的?目光。 “去玩儿吧,也不能总是躲在你姐姐身后。”弃儿浅笑着。他也心知即便自己看上去仍带有少年的?青涩,却也早就?算不上孩子了。他......远远地望着就?好。 “......好。” “好耶!”小?丫头高高兴兴,一把拉起沈伍的?手就?是往屋外跑,一瞬便是见不着了影儿。 空留弃儿和正朝他们走来的?祁玖面面相觑。 “这丫头倒是个?机灵鬼。”祁玖眼中戏谑之意不减,“我怕等下沈肆回来,可是要??你拐跑了她弟弟。” 弃儿也是无奈笑了。 屋外孩子们闹腾得厉害,祁玖便是进了屋里大堂。果不其然,便见自家夫郎坐在堂前执笔不知在写画些?什么。 金灿的?暖阳自那堂上的?空隙照进,洒在身上些?许斑驳,像是圣光照耀。 祁玖顺手拎了弃儿递来的?暖手炉子,却是用食指轻抵唇前示意他嘘声?,踮着脚尖轻手轻脚走近了陆花间身后。 “妻主?” 还未及祁玖有所?动作?,陆花间便是放下手中笔墨,眉眼间有些?许不解。 “啊......咳咳,花间在做何事?”见小?动作?就?这般被撞破,祁玖窘然一笑,索性放开了步子来到桌案前。 陆花间取了墨迹未干的?纸张,递予祁玖:“是前些?日子??的?铺子,想了些?经善的?法?子。” 唔......虽??仍是在堂前写写画画,但?自家夫郎不再是整日将?自己闷在房中,也算得上是件好事。 “妻主......可是喜欢小?孩子?” “嗯,小?孩子嘛,挺可爱的?。只要不惹事,逗起来还是蛮有趣的?。”祁玖笑道。 “啊!险些?忘了妻主才?刚回来,还是快来坐罢......”话音才?落,他又微微蹙眉,只觉有些?许不妥,便补了一句:“妻主快来坐下歇息吧。” 祁玖也听不出有何不妥,只当他是又过于注重礼数了。于是,她便坐在他身边,单手托腮。看着他起笔,落笔...... 恍然间思绪翻涌,前尘往事消散云烟,只剩眼前佳人倜傥身姿。 金灿的?阳光照进院子里,像是镀上了一层圣光。阵阵暖意自那照在身上的?阳光传来,倒是叫人有些?瞌睡了。 不知哪儿家的?猫儿也跑来凑了热闹。爬在墙头,看落下的?花瓣飞舞,窜前窜后。又如?在田地里一般地扑上了蝶,逮着了才?发觉只是花瓣,只好甩甩前爪,伸了个?懒腰,顺带扒拉几下窝在了墙头。那金色竖瞳缩成了一道细线,眼皮子便是渐渐眯起,喉间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在这暖阳之下慵懒地躺下了。 墙角之下,同样?的?暖阳里还窝了只睡姿豪迈的?小?狼崽。就?见它舌尖微吐,前爪搭在胸前,一个?翻身肚皮朝天,就?连那一身柔软灰黄色的?长毛也在这暖阳下泛出了金光。 一片祥和。 沈肆提着一大篮子从地里摘来的?草料回家时,便是瞧见沈伍和那群小?孩子在外头玩得正高兴。 “姐姐!”沈伍一见是她回来了,先是欣喜了一瞬,接着又想起自己手中还捏着一把去了壳的?瓜子......脑子一懵,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 第43页 “姐姐好!姐姐是不是累了?姐姐吃瓜子不?” 下一瞬,那名?叫“囡囡”的?小?丫头便是窜到了沈肆身前,手中去了壳的?瓜子仁满满当当,小?心翼翼地捧到沈肆面前。 “......啊?”沈肆愣神。 直至深夜...... 大堂之上,祁玖手中捧着暖手的?炉子,半敛了眸子,即便是站在身前也看不透她此刻的?神色。 “近日可有那哑女和神医的?消息?” 弃儿低头道:“回祁主子的?话,自那日‘神降’仪式后,两人便是不知所?踪。林间小?屋也是终日紧闭......” “嗯。继续盯着,时刻留心。待他们回来了及时禀告,”祁玖手腕微动便是将?暖炉底下的?热灰拨了上来,顿声?道,“还有......” “莫要同那张暮烟走得太近。” 弃儿面色一僵,似是有那么一瞬的?迟疑,接着又很快点头应了声?。 “......是!弃儿定会谨记在心。” 第23章 铺子 正月十五一过, 山林便是换上一身嫩绿。山前那片地儿,原本覆了?厚实?积雪的?杂草矮丛,却也仿佛是在刹那间就聚了?一汪春??。 正是采茶的?好时节。 采茶之人站在茶树间, 只需拇指和食指分开,从芽梢顶端中心插下, 再稍加扭折向?上一提,将芽梢采下。那嫩得几欲滴落的?绿??便是被这般掐了?下来,满载了?一竹筐。 这世人口中满是野狼的?山林,山货却是不少。这些新茶, 自然也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野茶。 这处的?耕地本就不多, 村里人也不识得这是个什么种的?野茶,只晓得依着大山的?规矩, 循着时节攫取这些山货。 只不过, 大多数都是采了?带回家, 自个儿炒制, 配上山中的?清泉泡了?喝。 因此, 当祁玖和沈肆采了?不少新茶回村时, 也没什么人多问。只当是她?家院儿里人多,多采上些也无碍。 “这大清早就出门啦?可?是刚从山上采茶来?哎, 瞧瞧, 多好的?新茶呀!呀,看起来山上那一片都是!今年可?真是多得很呢” “那是自然。” “那迟些时候,我也叫上自家夫郎一同去山间采些回来!” 那些个村民也是起得早,闲聊几句也各自背着锄头, 去耕地里忙活。 归来的?祁玖和沈肆远远就瞧见弃儿手中牵了?绳儿, 站在村口,身旁的?正是祁玖她?们那日返程的?那辆马车。 不过是城外随便买的?马车, 算不得华贵,更是连县城里寻常人家的?马车都比不上。外观平平,内容却有些可?观,能装下不少东西。上次更是多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弃儿见她?俩走来,忙上前接了?东西,理了?收进车内,同那些要送去镇上的?东西摆在一块儿。 祁玖手上一轻,索性顺势掸了?掸双手袖口,当即甩出不少水珠。方才采茶采得仔细,没留??衣袖上也沾了?不少晨露。 身旁的?沈肆当即递上一块帕子,祁玖便接过细细擦净了?还回去。 “可?都收拾好了??”祁玖朝她?笑,瞧着心情更是别样的?好。 弃儿应了?声,又接口道:“陆侍君也在车内候着了?,随即可?启程。” 祁玖点?点?头,朝着沈肆叮嘱了?几番便上了?马车。才跨步钻进车内,又回头心细地留下一句“好生看着院子”,这才放下帘子。 马车将行,弃儿也是翻身上了?马。手中拽着的?绳儿正要收紧,却见远远跑来一个人影......正是张暮烟。 这张暮烟也不说话,只是朝着弃儿嘿嘿直笑。连给他说句话的?功夫都不给,往他怀中胡乱塞了?一包糕点?,又慌张跑开。不用猜也晓得,定?是那黄金酥。油纸包得方方正正,还热乎得很,大抵就是叫他路上吃的?的???思吧。 弃儿瞧着她?消失在村口的?身影,轻哼一声。将油纸包着的?糕点?收进怀中,便是收紧缰绳,喝道:“驾!” 车内小窗轩的?帘子尚未放下,山影树影透进来落在肩头,仿佛亲昵极了?,却又摸不着碰不见,未曾在肩头增添一丝一毫的?重量。车内竹筐里那躺着的?翠绿嫩芽,光是瞧着都是那般赏心悦目,更不必说鼻尖萦绕着的?,能隐隐嗅见的?茶香了?。 车内坐着的?男子面如傅粉目若朗星,穿一身素衣,几缕墨发轻绾,其?余皆是倾泻身后。正是同样起了?早的?陆花间。 祁玖稍弯了?腰,又朝他走近了?几分,额间那几枚璎珞珠饰发出清脆碰撞声响。也不知为何祁玖会将这本该是用作颈饰的?璎珞,挂在额间。不过......这别样的?珠串配上那高束的?长发,倒是有些别样风情,更显飒爽。 两人便是在马车里并排坐下。 陆花间朝她?双手递了?盏茶,厚重水汽便是氤氲满车。双手触碰,祁玖只觉递来的?指尖凉得很,她?也不做声,只是单手接了?茶,顺势捉了?他的?手,拉过紧紧放在身前。 “花间的?手如此凉,身子也是寒。看来得要好好补补......改天就把家中的?鸡鸭炖了?煲汤。”祁玖自言自语,眸光流辉顾盼,伸手似揽云烟,不知从何处变出个熟悉的?小暖炉,便是放于陆花间怀中。 暖炉发热,光是拿着,发凉的?指尖又很快变得温热。 -- 第44页 哪知陆花间看起来低头瞧着暖炉,却是用余光悄悄瞥着自家妻主。只是暗想,若是有温香软玉抱满怀,哪儿还缺什么暖炉热茶。只不过...... 祁玖喝了?热茶随手放在一边,也是半敛了?眸子稍作歇息。忙活了?一大早,就为摘下最?新鲜的?好茶,送去镇上好换些银两。此时好不容易坐下了?,再加上想到等?下马车一路上都得颠簸晃悠......要说自个儿驾马也就算了?,坐着马车几个时辰可?真是遭罪受。 喝了?这暖呼呼的?热茶,再在这舒适的?车内一坐,竟是难得有些乏了?。 祁玖便索性闭了?双眼,稍作小憩。可?......即便她?此刻身下有着软垫,背后搭了?条绵软毛毯,手中还牵着自家夫郎的?手,却也睡不踏实?。 两辈子都过惯了?四处征战的?日子,骑马便是赶往战场,坐车便是进京面圣。如今日子闲适了?不少,可?这崩久了?的?心弦也是难以再放松了?。 “妻主放心歇息吧!有花间在呢。” 听得耳畔传来温和嗓音,只觉眉间温热指尖一点?,当即揉散了?那蹙起眉尖。 祁玖迷迷糊糊睁眼瞧去,却见是自家夫郎凑近了?自己。俊朗容颜,眼底带笑。那双墨眸亮晶晶的?,却是洋溢着点?点?星光,恰似星辰流光坠入人间。 她?也跟着眯眼笑。便是伸手揽了?他的?脖颈,困得找不准位置似的?,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又倚着他的?肩闭眼睡下了?。 不知谁家夫郎俊逸出尘,漫漫长路常顾盼,独向?一人看,自是身旁美娇妻。 只不过......自家的?妻主可?不是什么“娇妻”,即便现在不是什么威武的?大将军,却也是个才武双全的?“村民”。车内并无他人,陆花间就任祁玖倚着自己入睡,也不遮掩嘴边笑??,只是暗自思绪腾飞。 不过几个时辰,马车便到了?镇上。 早些时候祁玖同陆花间商量的?那间铺子也是有所起色。也不知那日祁玖和沈家家主商量了?些什么,那般精明的?人物竟也会全心全力真替她?在这镇上开了?间铺子。 说是铺子,不过就是寻个店面把祁玖一行人从山里带来的?山货卖出去罢了?。山上的?草药最?为珍稀,也就数祁玖胆儿大,敢往深山里跑,摘这些草药。悄声补一句,祁玖在那日碰见的?神医手中也搜刮了?不少好药......据说是她?讨来的?什么封口费。 至于那些早就养成群的?鸡鸭大鹅,还有个别村民托她?们一同送到镇上卖的?新鲜蔬菜,也是铺子里的?重要货品。 别人只当这间铺子背后的?主人是沈家,也就是那镇上出了?名的?商户之家。实?际上,却是祁玖拿了?地契,借着沈家的?名头自个儿着实?在经营的?。至于经营之策,则是由经商世家之子,陆花间亲自提出的?。都说经商之人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全权交于陆花间,祁玖倒也放心。 瞧着,今日更是送来了?不少新鲜茶叶。要知道,这地儿的?人家可?是都好喝茶这一口,想要卖了?换些银两还不容易么。 才下了?车,镇上街道处,却见铺子前聚了?好些个人。 “哎!祁当家的?!你来得正好,这有个拿了?东西还想赖账的?家伙!”说话的?正是这间铺子名头上的?管事?,年纪算不上大,却也是跟着沈家当家的?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姑娘。 却见她?单手叉腰,满脸气愤,显然是被惹恼了?想要发火。 门口那名衣饰华贵的?男子一见来人不少,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敢露怯。 “哼!还想如何?我看着株草药不过是假的?,也不知是在那山头寻了?什么野草,欺负这镇上的?老百姓不懂药材!”他冷哼一声,便是伸手拿起了?了?桌上包好的?草药,“竟要卖个天价!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我看这间铺子的?经营,就是漏洞百出,早些关门罢……” “我呸!这草药可?是珍稀的?很!哪儿怕是县城......啊不,就算是京城里,这草药也是有价无市!”那姑娘急了?,连忙伸手去夺。 “你......救命呀!黑心铺子骗钱不成,还想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欺负男人了?!” 祁玖当即冷了?脸,眼神犀利,似是能洞穿人心。缓步踱到他身前,低声呵斥:“你可?真是好大的?胆!” 那锋芒般的?眼神当即吓得那男子一哆嗦,似是如临战场被那千军万马盯上,下一瞬便要被踏平撕碎......“我……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他还死?撑着,嘴上不肯服输。 祁玖顺眼一瞧,便看见被他揣在怀中的?那株草药……好巧不巧,正是祁玖当初为了?治陆花间腿伤才去山上采来的?草药。这昧草药在这世上着实?难求,不仅是因它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更因它长相平平,若是不仔细瞧便和野草混作一起。 看来面前这名男子也是有些眼力,却起了?贪念,动起了?不干净的?心思。 那管事?的?姑娘急了?,倒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就伸手去夺回草药,只是大声道:“啊,我记起来了?!今日沈家刚好来了?县城里的?一位名医......等?下我便去请他过来瞧瞧,这草药究竟是真是假!” “哼,我可?是县城里徐家的?嫡子!区区沈家能奈我何?那什么名医,比得过我这自幼见惯了?珍草名药的?见识广么!”那男子语气狂妄,却是一副蛮横模样,骄纵之至。 -- 第45页 祁玖一时无语,见过蠢的?,却没见过这般自报家门的?蠢货。 “徐家?哦,是那有个什么旁系子弟在京城王府混了?个客卿的?徐家呀。也不知徐家那大房二房的?私房事?解决了?没有……” “你……你是何人!”那男子面上惊恐,光见那神情便知心下已然有些动摇。 “嘘,谨言慎行。” 祁玖将指尖抵在唇尖,分明是娇艳容颜,却是笑得阴测,眼神可?怖。 眼见着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那徐姓男子顿时慌了?神,将草药扔回管事?姑娘,脚下步子却是越发慌乱。嘴上还在碎念些什么,还险些绊着石子一头栽了?去。 倒有些狼狈。 一抹愁绪染上眉梢,陆花间面露忧色,伸手轻扯了?扯祁玖的?衣袖,似是不愿她?再出面。如今他也能察觉到祁玖的?良苦用心了?,不过是为了?寻个清净地儿,同他一起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为此闹出些事?端,只怕是得不偿失。 “罢了?罢了?......改日再去寻些伙计来,铺子里也好添些人手。”祁玖安慰道,“若是花间心里难受,不愿开铺子了?,我差人去跟沈家主说声便是。” “花间......也想替妻主出一份力......” 无论?是住在山间也好,在田地里耕种也罢,只愿自己能出一份力,好让妻主过得平平安安舒舒服服才好。陆花间是这般想的?。 一切......皆是心之所向?。 他望着祁玖,眼眸清澈动人。 “花间啊,花间……你可?要我拿你如何是好。”祁玖苦笑。 许是这世上的?人啊,都是自私的?。她?祁玖,亦是这般自私的?人物。陆花间确实?有着自信与镇定?,正因他有着宽广的?胸怀和高远的?志向?。哪怕现今男子地位比不上女子,想来凭他的?本事?,在这天下也定?能一展宏图。只愿面前这名为花间的?男子,能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 不愿瞧见你受半点?委屈,也不愿再放手让你离开了?...... 心下想着,便是伸手揽人入怀,轻羽划过似的?在额间落了?一吻。 霞光掩余晖,黄昏已近。剪开林荫,铺成了?一片柔和的?光毯,再支起天际彩云织成的?罗帐。就见那被斜阳拖得愈发得长的?身影,紧紧相依。 “花间,我们回家。” 第24章 徐府 已是入了春, 县城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也是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 只见那人?一袭玄衣纵马,身姿挺拔, 犹见年少?风流。身后长发轻绾,再?看那黑色布条遮了双眸, 依旧可见清冷面庞。 可待马儿?走近了些,这才看清并非由他亲自御马,而是在?那缰绳上?牵了条引绳,系在?身旁并行的另一匹马儿?缰绳上?。顺着视线瞧去, 马儿?上?坐着的却?是个同样身穿玄衣的女?子?。 女?子?眼神清冷, 黑黢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感情。面上?还挂了层黑色薄纱,堪堪遮住半脸。瞧着身姿曼妙, 似是美人?。可若是被她那冰冷的视线扫过, 只觉心生寒意, 背后发凉, 属实有些瘆得慌。 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县城的奇人?, 一个蒙了眼, 一个掩了面。瞧着是姿色非凡,却?又不入凡尘, 像是理?应供奉的神像化作了人?形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当真是怪哉, 怪哉啊...... 马蹄声?减消,身下马儿?甩着马尾,又转了个拐角,这才长吁一声?停了步子?, 在?一家大户门前歇了脚。 正是徐府。 进了大门, 院内便是常见的园林。假山成群,流水潺潺, 路旁还栽了些名贵花丛。娇花嫩草,含羞带怯。 初春时节,正是这些尖尖儿?开?始冒绿,似是嫩得能掐出一汪清水的透亮。碧池荡漾,颇有意境。碧绿色的池水映衬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又是互相渲染,更添美色。穿了这条小道,再?过了座白玉砌成似的小桥,这才来到徐府堂前。 “可恶!真是气死本少?爷了!” 只见得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窜进了大堂,口?中还愤愤不平,不知在?念叨着些什么。 那日不过是听闻镇上?的铺子?有了珍稀草药的消息,便想先人?一步去买回献给自家娘亲。可那黑心铺子?竟敢漫天要价,自己带的银两不够......谁知再?想前去的时候,竟被二房的大姐抢了先......他心中暗想,面上?一副恨得咬牙的模样,却?是蹑手蹑脚地?进了大堂,直冲大堂的储柜的方向探去。 那储柜里?装着的正是那株品相极好的药草,就因它害得自己在?众人?面前闹了笑话,被娘亲责怪,爹爹发怒,大姐嘲笑……二房便是因此狠狠压了大房一头。 若是他将这药草盗出,伪造失窃假象,再?由他在?关键时刻寻得这株药草献给娘亲,定然……心下想着,他便是面生得意,嘴角情不自禁有些上?扬。好似早就瞧见自己将二房狠狠踩在?脚底的那副场面。 这才刚打开?柜门,便忽得听闻堂外传来了些许交谈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他心下一慌,连那尚未取出的药草也顾不得了,匆匆关了柜门,脚下抹了油似的,踉跄着钻进了堂内摆放着的那扇大屏风之后。 来人?正是徐家的家主,一个看似和善的中年女?子?,衣着华贵。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身穿玄衣的陌生人?物。 -- 第46页 那男子?虽用黑布蒙了眼,脚下却?不磕绊,身形不晃,步步稳健。也不知是武功高强......还是无比熟悉这边的地?儿?,才这般行动自如。 徐家家主于?大堂落座,见到两人?站在?跟前,面色复杂。半晌,终是开?口?道:“你终究还是来了......此番唤你回来......”她顿了顿,似是将视线移至了那个自进门起就不言一词的女?子?身上?,眉尖一拧便是冷哼道:“叫她出去等着吧,就她......这徐府内里?事,还由不得她这般外人?在?此旁听。” 偌大堂前,平日里?更是多用作招待达官显贵。若非此次着实有要事商量,面前之人?也就算了,而这般不知礼数,目中无人?的女?子?......真有资格站上?堂前?徐家家主半眯了眸子?,眼角细纹越发明显。 那男子?却?是当着她的面,拉过了身边女?子?的手,缓声?道:“她在?此,便是替我看清这世间的眼。依我,还是由你,你心里?理?应比我更明白才是。” 徐家家主自然大怒,低声?呵斥:“放肆!你这小子?......又是这般无礼!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徐家当家之主吗!” “在?下说过,在?下不姓徐。在?下只有一个名讳,唤作拾光。”此言一出,竟是再?次套用了礼数,又拉开?了些许距离感。若是那条蒙眼的黑布不在?,想来他被遮蔽的双眸之间也是一片淡漠薄情吧。 “你!你......”徐家家主气急。 “若是徐家主就凭这般态度来待客,那在?下只好,就此告辞了。凌壹!我们走......” 话音未落,身旁一直站在?一边的凌壹当即牵了他的手,作势便是要带着他,同他一起离开?。想来也是不愿在?这徐府再?多待片刻。 “慢着!”徐家家主长叹一口?气,再?没了力气似的阖了阖眼,继续道:“坐下吧......有话好好说。” 屏风之后,那徐家少?爷还躲在?那处。透过屏风边上?那条细缝,悄然挪近了几分,几乎贴上?了屏风。 “......这药草你瞧瞧......” “......王府那边似是有些动静了......” “......景秀也曾跟着那大将军,在?外奔波了些年。现如今将军之位落了空,景秀也回来了......” 景秀?是在?说二房的徐景秀么?大房并无女?儿?,二房的徐景秀便是顺理?成章成了徐府嫡女?。他就这般躲在?屏风后,皱眉侧耳听着,交谈声?却?愈发朦胧,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便更是急得抓耳挠腮,想要跳脚。 不料...... “砰!” “是何人?躲在?那处!” 只听得一声?巨响,屏风蓦然倒地?,他那侧耳窃听的狼狈身影顿时僵住了...... 看来,现在?的他才是真想要跳脚了。 “......景光?” 只觉几道视线纷纷落于?他身上?。 “咳咳,啊哈哈......”他面生窘意连连摆手,“你们.....你们继续聊......”说着,便是想要趁乱逃出大堂。 只听得“啪”得一声?闷响,徐家家主一拍桌面,面色阴沉得可怕:“站住!景光你怎会在?此!还躲到屏风后作甚!真是......放肆!原道是大房平日里?,便是这般管教的么......” 那徐景光当即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只觉背后直冒冷汗,吓得声?都变了调:“娘......娘亲!不关爹爹的事......景光只是无意间闯入......” 这边徐景光结结巴巴,正绞尽脑汁想些理?由为自己开?脱,那边的拾光却?是先一步开?了口?:“今日打搅了,应当商量的事宜也差不多了。在?下便就此告辞了,凌壹,我们走吧。” 接着便是不由分说起了身,同身边一直候着的凌壹一起出了大堂,原路返回出了府。 “娘亲,他是何人?呀?” 见到那两个奇怪的人?物不再?,徐景光便是厚着脸皮又凑了过来,瞧那得寸进尺的模样,可不就是高梁秆上?点火,顺竿子?往上?爬嘛。 徐家家主却?是一副心累模样,捏了捏自己眉心,半晌才睥他一眼,应声?:“......关你何事!” 他一瞧便知有戏!不由得挺直了背,胡乱拍去方才不慎沾在?衣角的尘土,挽着自家娘亲的手臂讨好似的笑着:“娘亲,景光也想知道,替娘亲分忧......你就告诉景光嘛!” “告诉些什么?说起来......你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嗯?还不快从实招来!否则我可饶不了你小子?!” “别......娘亲!我我我......您瞧,今个儿?天气可真好!” “好什么好!都快落雨了!别岔开?话题,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饶命啊......”只剩惨叫余音绕梁,久久不息。 徐府门前,下人?们牵了马,将缚绳交于?凌壹手中。 不仅吃饱了草料,还休息够了的马儿?现下可是精神得很。那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着,倍显亲昵。见了主人?归来更是撅着蹄子?原地?踏了几步,倒是有几分神气。 而马儿?的主人?,凭着那微抿的双唇,便可知他周身此刻净是些遮掩不住的失落之意。强撑了那么久的硬气早已消磨殆尽,徒留下无尽疲惫,倒是心乏。 直至微凉的雨丝迎面,拾光才发觉,竟是下雨了。 他抬手伸向半空,烟缪微雨便是沾湿衣襟。 -- 第47页 春雨朦胧。 身旁的凌壹当即撑了伞,替他遮了雨。她只是看着他,平日里?总是空洞无神的双眸中,却?是有了几分神采。全是他的身影。 她伸出手,心细地?替他绾了绾耳边垂落的发丝。 莫要心伤,你可知......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唯有你在?身旁,过往皆是云烟。 愿化作一粒微尘,飞鸟为骑,叶间可栖。或在?云端漂浮,或是树底游走。 你我二人?,无讳世俗眼光。 还有好多......有好多话想亲口?说与你听...... 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她只是看着他。半晌,却?是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凌壹,下了这场春雨,想来山上?的花儿?也开?了。我们回去罢。” 拾光朝她笑,只听得嗓音清朗,更显温润。笑容浅浅,却?是别样动人?。哪儿?还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虽无法视物,却?依旧能找准方向,伸手轻抚了她的发间。 凌壹点了点头,便是搀着他的手,扶他小心上?了马。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衣裙一甩,收紧了手中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只闻得一声?清脆马鸣,便是撒开?了蹄子?向前奔去。 双马相依,就此越行越远,消失在?街头。 夜色渐深。 暖和的屋子?里?,氤氲着因沏茶而四散的雾气。 弃儿?便是恭敬站在?一边,面上?神色淡淡,哪儿?像是往日里?那副邻家大哥的亲和模样。 而堂前,祁玖慵懒地?倚着软垫,抿了一口?弃儿?递来的茶,细细地?品着。 “禀告祁主子?,神医与哑女?今日又在?山中小屋出现了。” “嗯,继续盯着吧。还有,小心点那日碰见的家伙,应当还藏在?这深山的某处。”祁玖眸间暗色涌动,“神医那边,欠的人?情自然还是得还的......” “毕竟我俩的目的都一样,只想寻个安稳地?儿?,好生过日子?。” 弃儿?一愣,原本只当是自家主子?同他有些恩怨,如今看来...... “是!” 第25章 种田 天气?微凉, 阳光熹微。又如“耕好耙好,光长庄稼不长草”,正是个耕耘的好日子。 推开那窗轩, 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的空气?便是当即闯入屋内,留下?一片清新。又是一阵清风袭来, 隐隐还能嗅见不远处厨灶房里头冒出的炊烟,是独有的火燎烟熏味。 祁玖自然是早早便醒了?。 瞧了?眼身边叠得整齐的被褥,早就没了?温度的另一边,她也不打算在被窝里赖着了?。索性披了?衣裳打了?热水净了?脸, 再捧着水盆走出屋外, 往那边角旮沓里一扬......“哗”得泼染了?一副泼墨画似的,就见那热腾腾的水汽便是瞬间升上半空, 化?作一片云雾, 消散于风中。 “妻主!” 才刚拾掇完毕, 祁玖便听见堂前陆花间的唤声。原道是早就摆好了?碗筷, 可以?开饭了?。 几人便是在堂前围桌坐下?。桌面摆着几碗稀粥, 几碟小菜, 还有几个热乎的包子。这早点自然算不上多精致,不过是些粗茶淡饭, 勉强填饱肚子, 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祁玖自桌上取了?木箸,执于手中,夹了?块前些日子才腌渍好的醋萝卜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那四溢的汁水便是自舌尖绽放, 酸酸甜甜。再细细一嚼, 泡得脆嫩无比的萝卜块便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迸出更多酸甜滋味。确实是有些下?饭。 她赶紧低头呷了?一口白粥, 又将仍有些烫口的扒拉些到?了?碗边,待着等下?再吃上几口。 在她身旁落座的陆花间便贴心地递了?帕子,留着等下?拭嘴用。 于是祁玖又夹了?张薄烙饼,凑到?陆花间唇边。他自然是下?意识张了?嘴,就要咬下?。可那双木箸却是又移远了?去。 他看向她,面带不解。 祁玖淡定地吹了?吹,又夹了?块醋萝卜裹上面皮。于是那不再烫口已然温热的烙饼又被送到?了?他的唇边。 他便是轻咬了?一小口。酸甜的醋萝卜配上香糯的烙饼倒也是个不错的搭伙。 见他眼前一亮,便知?好吃。祁玖浅笑,又用指尖轻点他的唇角,便是抹去了?那些微的糖醋汁儿。 陆花间只觉有些微凉的指尖触及自己?唇角,神?使鬼差,却是微微侧了?脸,伸出不易察觉的舌尖,吮了?她的指尖。 心尖一颤。 而坐在一边的沈伍看着那盘中热气?腾腾的包子,眼睛都有些发亮,正欲伸手去拿,却被自家姐姐毫不客气?地拍了?下?手背。他委屈似的瘪了?瘪嘴,小心翼翼瞧了?桌前祁玖的脸色,见没有动怒的迹象,才费劲地拿起木箸想要朝着包子夹去。 陆花间便是无奈地笑了?,取了?双公?筷,将包子分?发在大家碗前的小碟里。见那圆滚滚的包子自个儿出现在自己?面前,倒是省了?沈伍一番功夫。凑上前去张嘴一咬,肉馅面香混作一起,只道个“鲜”字直冲心间。 “好吃!”他慌忙又咬了?一口,这次溢出的肉汁浸润了?包子的面皮,软香可口好吃得令人心间荡漾。 “觉得好吃便好,也不枉我和你姐姐费了?老大劲把?这猪肉剁成肉馅。”弃儿也是放了?心,轻啜一口白粥,又夹了?些小菜放在碗边,裹了?米汤添些别样滋味。 -- 第48页 这偏僻得没地儿的小村子可比不得寻常人家,鸡豚狗彘属实难得。尤其是这猪肉,只得在镇上的集市上赶早儿才能买到?。由此,前些日子弃儿和沈肆去市上买了?些猪肉,不仅做了?肉馅包子,还做了?些腊肠晒干存着。 “嘿嘿......”沈伍笑眯了?眼,吃得欢快。 简单一顿早饭便在逐渐见底的白粥中末了?。就连院前的小狼崽也是摇着尾巴,早就将将地上那瓷碗上的残粥舔食干净。 吃罢饭,祁玖拿了?铁锄正要出门,却是转身见得是陆花间换了?身轻便衣裳跟在自己?身后,神?情有些忐忑。 “妻主,近日正是耕作的忙季,就让花间也去田里替您帮忙吧……” “好啊!只不过......”祁玖看着他,挑了?挑眉尖,将铁锄往脚边一杵。似是有些许不满要说与他听。 陆花间心中一紧,莫非是......自家妻主觉着自己?终日在家中无所事事,生得蠢笨反应迟钝,烧不得美餐佳肴,也无法?替她分?忧...... “我们这都是早已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早该以?‘你我’相称。花间怎还这般见外,一口一个‘妻主’,一声一个‘您’说个不停,可让为妻有些心头难安......” “嗯?”他面上一怔。 祁玖光是瞧见他那副傻愣模样便知?,自家那心思?颇好猜的傻夫郎定是又兀自想岔了?去。一副呆愣模样,却是不由得萌生了?想要好生逗弄一番的心思?。 于是她便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他跟前,好心情地伸手戳戳他的侧颊:“昨日听得村里头张老二对着她家夫郎一口一个‘宝贝儿’,想起你我相识至今,花间都未曾亲密唤过我一声,可真是让为妻好生伤心。来,现在唤一声听听。” 莫非......妻主她这是在向自己?撒娇?他瞪大了?双眼,侧颊传来的触感久久不散。却是只见得眼底带笑的祁玖就站在自己?身前,还能感受温热的气?息在呼吸间带向颈间,仿佛一低头便可吻上她的双唇...... 花间啊花间!这大清早的,你可都在想些什么?事儿!陆花间心中羞赧, 他嚅嗫了?半晌,“玖儿”二字仿佛在喉间千转百回,呼之欲出......最?终却憋出一句:“这,这不合礼数......” “咱可都是普通老百姓,哪儿有什么?合不合礼数的。”祁玖笑,拉过他的手,“好了?,不逗你玩了?,哈哈哈......快些走吧,今日可有得忙。还得劳烦夫郎替为妻多帮些农活儿。” 于是乎,便见得唇边漾了?笑意的祁玖拉着面染红霞的走出家门。 唯有站在堂前的弃儿左一个又一个,伸手捂了?身旁两个不明所以?的孩子双眼,无奈叹息道:“小孩子可见不得这些。” 原本卧在门边的小狼崽也是“嗷”了?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儿,拿小爪子蹭了?蹭自个儿的面颊,似是在说小狼崽也见不得这些。 春季一到?,万物复苏,田间易生些杂草。那些个不知?从何?处漂泊而来的野草,可比这悉心呵护的正主儿顽强不少。时常松土浇灌的小苗苗尚有枯萎的可能,那野草却是只给些水分?便可疯长。 春耕之后种下?小苗苗被那一夜疯长的野草夺了?养分?,倒是显得楚楚可怜。垂着焉了?吧唧的叶儿,尤见犹怜。 陆花间挽了?挽衣袖,上前一步跨进田间,便是要伸手拔除苗苗边上的杂草......却是一脚踩进了?泥地里,深深陷入,半天拔不出来。一个前倾,险些又摔去。 祁玖忙来到?他身后揽了?他的腰,拉回原地,倒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先教?他怎样在土间身形不晃。 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唇色殷红,面色却愈发白皙。虽是一脚陷进泥地,举止依旧从容。分?明着一身素衣,银色纹路的宽边腰带却是飘飘扬起,仿佛领着星河一同翩然起舞。 是了?,陆花间自幼生于京城名门望族。生来便是家中贵公?子大少爷,要说从前,莫说下?田种地了?,只怕是连后厨都不曾进过。哪儿怕是在将军府中冷落多年,也照样是有几个下?人伺候的“陆侍君”。 祁玖便是耐心地教?,陆花间也是耐心地听。 不一会儿,陆花间便是熟练了?。如葱白般修长白皙的指尖揪起了?草茎,那裹紧的泥土轻轻一捻便是掉了?渣。摆弄了?一会儿后,陆花间才记起家中那几个小的,便是转身问了?身后正在松土的祁玖。 “哦,他们呀......去河里摸螺蛳去了?。” 山间那潺潺的溪涧,正是山顶的泉水自上而下?汇聚而成。 弃儿现在所处的正是山脚下?小河的一个拐角处,这里地势颇缓,倒是蕴积成了?个小池子。皆说流水不腐,因而这池子不仅干净清澈,还孕生了?不少小鱼小虾。 就见他站在池子边,手中还拎着个长竹竿。长竹竿的一端钉上木条,再安上网兜,形如簸箕。奇怪的结构正是弃儿以?往不曾见过的。 据借工具的村民说,若是用这种工具在河塘打捞螺蛳,水底的螺蛳便会与淤泥一起进入网中。要是再抖一下?竹竿,淤泥便从网中渗出,剩下?的就全是螺蛳了?。 弃儿也听不明白。只当是使兵器一般将这长竿子往湖底一投,抓着竹柄往上一提,却见水花四溅......只有些水草藻类缠在网兜。弃儿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也没明白究竟是哪儿不对。 -- 第49页 “这可不是这么?用的。” 只闻一声轻笑自他身后响起,那有些熟悉的双手却是覆上了?他抓着竹竿的手。身后出现的人影贴近了?些,弃儿只觉得背后仿佛碰着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即便隔着衣料也可知?晓这般触感柔软…… 弃儿脑袋发懵,忙往身侧一躲,转身怒道:“张暮烟!你何?时出现的!” “想你时,便出现了?。”她嘿嘿一笑,顺手接过了?长竹竿往池底一投,瞧那样子动作倒是熟练得很。 “你......”弃儿一时语塞,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张暮烟看他这般神?色,只是笑:“说不得千肠百转,只道是存心想思?。” 弃儿心间一颤,忽然不敢看她的眼。他的心中,蓦然有了?一些欢喜,又有了?一些不知?所措。恍惚间,那条泥泞的暗黑之路,悄然闪过一线光亮...... 便听得“哗啦”一声过后,满载的网兜稳稳落于池边。 “姐姐!看!大鱼!”正是沈伍从那有着不少螺蛳网兜里捉起一条巴掌大的鱼儿,正兴奋地嚷个不停。 沈肆却看了?看面色复杂的弃儿,又看了?看笑得灿烂的张暮烟,忽然伸手遮了?他的眼道:“小孩子可见不得这些。” 唯有张暮烟还在厚脸皮地得意个不停:“这鱼儿真好!好就好在......你瞧瞧这白闪闪的鳞片!苍蝇打滑,蚊子劈叉!” 云蒸霞蔚,便是暮色渐起。 生活琐碎,万物成诗。 “看来弃儿他们逮了?不少鱼儿回来,咱们院里还得添上一个池子。” 祁玖看着那高高堆起的两大桶鱼儿,几近怀疑他们莫不是将池子里的鱼儿都“赶尽杀绝”了?。 “花间,看来我们以?后的日子,可有得忙喽。”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便是看着他笑。 祁玖一笑,陆花间也跟着笑。真好。这样的日子,不再是过往数年那般独守将军府,怕无归期,怕空欢喜,怕来者不是你...... 笑着笑着,却是双眸蕴满了?水雾。心间突然变作脆弱,泪珠子在眼中打转,难掩鼻尖酸涩。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眼前。分?明能瞧见的,自家妻主的身影,朝着自己?伸了?手,却只见模糊一片...... 她向他伸出了?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珠。 “怎还哭了??这下?可好,娶了?个哭包夫郎......” “花间......我不是哭包!”他哽咽着,偏了?脸不愿让她见着自己?狼狈的神?情模样。 夜凉如水,满天星辰拢着云雾,像是罩了?层薄纱,明明灭灭。星辰隐匿,圆月难寻暮色四起,村内静谧万籁俱寂,就连山林都屏息。 屋内陆花间才吹熄了?油灯,放下?床帘。却见床榻之上,祁玖早已在另一被窝内熟睡。陆花间也在床榻上卧下?,抿着下?唇,却是瞧着她的睡颜出神?。 自那日接了?两个孩子回来,陆花间便与祁玖同住一间屋了?。可也不知?为何?,分?明是两夫妻,却一直有道屏障似的隔在两人中间。 于是他又悄悄往祁玖身侧贴近了?些。 自家妻主在某些方面可真是迟钝得很,竟还说自己?反应迟钝,明明自个儿就是块不折不扣的大木头......思?及白日场景,赌气?似的,故意伸手想要捏捏自家妻主鼻尖。 不料,原本服帖放于身边的手却是一下?子捉住他作乱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搭在自己?腰间。原来是祁玖只迷迷糊糊抬了?眼,又下?意识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才睡下?。 陆花间吓得身子一颤,僵着手半晌不敢收回。 这般搂着那柔弱无骨的细腰,愣是也想不出正是这般看起来不过是弱女子的人物,却曾是叱咤风云,煊赫一时的大将军。可正是这般风云人物,成了?他的妻。 陆花间又悄悄挪近了?些,直至温香软玉抱满怀,这才心满意足般入了?眠。 第26章 花开 清明尚且未到, 山前的油菜花便开了。 山色空濛,薄纱似的云雾笼罩山间,时闻鸟啼。青山黄地, 流水潺潺,似是误入仙境。 路边那棵本以为早就枯死的孤树也发?了芽, 枝叶尚且算不得茂盛,却也布满了嫩得能掐出水儿似的嫩芽。枝头上,那捡了枯枝落叶围成的鸟窝里头,几只圆滚滚的鸟雀挤作一?团, 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山野空旷, 即便鸟雀们这般吵嚷倒是也不嫌恼人,更显几分?空明。 耕地里种了不少油菜花。前些日子还是只能瞧见一?片嫩绿, 如?今却是忽来一?夜春风, 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儿, 化?作了满地金灿。 几只黄蝶便是和着啼鸣, 在满地的油菜花中翩跹起舞。满地的花儿竟是有些迷眼, 黄蝶稍一?敛翅, 就落在了一?朵娇嫩的黄花菜之上。 就见得早就伏击一?旁的小狼崽一?个猛蹿上前,似是想要扑蝶。谁知蝶儿可比它机灵许多, 未等那亮出利爪的前腿落下, 便是一?个振翅再度飞向半空。 小狼崽扑了个空,还沾了一?鼻尖的花粉,呛得直打喷嚏。恼怒似的龇了龇小尖牙,甩甩小脑袋, 心有不甘又?是一?个飞扑上前...... 却是不偏不倚, 正巧落在了祁玖怀中。 祁玖坐于一?块干净石板上,只一?伸手便是将这过于活泼了些的小狼崽逮住。还屈指弹了弹它的毛茸茸的头顶, 随手揉乱了那软乎的绒毛,便是顺手抱给?了身边坐着的沈伍。 -- 第50页 沈伍就高兴接过了,见那小狼崽一?副受了委屈,焉了吧唧的可怜模样,倒是比黄花菜还要怏怏许多。于是他?便伸手替它顺了顺毛,还挠了挠它的下巴。 只见那小爪子在空中虚虚一?蹬,竟是趾尖皆分?开,嫩色的小肉垫清晰可见,乍眼瞧去,像是开了花。 大?抵是被?挠得舒服了,小狼崽扭了扭身子,下意?识抬着下巴,仰头蹭了蹭沈伍的手心。还有粉红舌尖乖顺似的舔了舔,酥酥麻麻的触感有些发?痒,更是惹得沈伍直想发?笑。 被?阳光照射的田地,与那丛生的油菜花一?同散发?出温暖芬芳的气息。温和清爽的春风裹挟着花儿浓郁的馨香,掠过一?望无际的山野,掠过潺潺嗡鸣的溪涧,直冲向辽远天际的虚空而去。那股子凛冽的清香不可抑制,却是在此处历久弥新。 忽见得一?群叫不出名儿的鸟雀在天际掠过,方才还排着队儿下一?瞬便一?哄而散。 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个娃娃的小奶音:“阿婆,你快看呀!花花全都飞起来了!真好看呀!” “嗯?” 闻声,正在田埂头搬了个小板凳坐着嗑瓜子的阿婆掀了掀眼皮,抱着娃娃朝着田野处望去。 就见远远望去,一?片金黄色的花雨忽得撒了满地。又?是一?阵春风刮过,掀起一?阵香风。飞旋的花儿在空中漫漫飘落,恍如?翩跹之蝶。再瞧得仔细些,就见花雨之中似是还有个身影,影影绰绰。 未等在花雨中站稳身形,沈肆又?是一?个旋身,向那飘落花儿挥出一?阵拳风。双手紧握成拳,姿却在转身之际便是摆正了。不料仍是脚下不稳,竟直愣愣就朝前扑去。 要说也怪不得她,这般娇瘦的身子可比不得那些从小习武的人家。原先数年来都在沈家受尽苛待,身子也总是常年瑟缩着,不够挺拔。不仅是比同龄孩子矮上些许,连力气也算不上多大?。因而这段日子以来,即便她再如?何努力练习基本功,脚下功夫仍是这般不扎实。 却见原本坐于石板上的祁玖一?个飞身而起,便是来到她面?前,朝她胸口挥出看似轻飘飘的一?掌。 她分?明没使多大?劲儿,却是掌风凛冽! 猝不及防,沈肆硬接了这一?掌,顿时被?震得倒退了两步。沈肆只觉呼吸越发?艰难,伴随着胸口起伏,只传来剜肌剔骨般的抽痛。她两眼一?黑,头昏目眩,勉力想睁开双目。但每次努力,都会?因难耐的抽痛,重新沉沦回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竟是要她腿软单膝跪下,双手撑地才得以稳住身形。 “姐姐!”一?旁抱着小狼崽的的沈伍也没什么心情替它顺毛了,赶忙将小狼崽放回地上,便是满脸紧张地瞧着她们那边。 祁玖随手捡起路边的一?根树枝,朝着身前轻甩了几下,甩去那赘余的几片枝叶。分?明不过拇指粗细的一?根树枝,在她手中却仿佛成了什么不得了的至尊宝剑。 就见她眼神凛冽,似是蕴了寒气。下颌微扬,眼中杀意?不减。 以花为屏,绿叶为障,一?花一?叶皆是能夺人性命的利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谓取人性命,不过眨眼一?瞬。此刻在她手中的哪儿是什么枯木,分?明是一?把可随时夺人性命的利刃。 未及她再度出手,便见原本半蹲在地狼狈喘气的沈肆却是一?个暴起,手中还握着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冒着寒光! 末了,就见一?道冷光划过,一?人便是应光而落。 坠落者,正是沈肆。 而那手持树枝的祁玖却是在半空中一?个轻巧转身,长袍衣摆几次翻飞,才是足尖点地,轻飘飘落下。这般英姿,若是身披战袍,手持银剑……那般模样才是堪称风流。 “姐姐!你没事吧!” 沈伍也是瞧不下去了,几次想要上前去将倒在地上的沈伍扶起,却都被?祁玖那般淡漠眼神吓回去了。只好默默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我曾教?过你。”祁玖淡淡开口,“暗杀可与刺杀不同。” 沈肆狼狈地自地上爬起,捂着胸口轻咳几声,目光灼热地注视着面?前的祁玖。也不知此刻如?此冷酷无情的祁玖,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容的祁玖,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我也曾说过,你若想要习武,下山去镇上寻个师傅便是,我教?不了你。我能教?你的,可只有那些夺人性命的杀招。” “小肆记得。”沈肆收了匕首,垂了头,看似有些怏怏,说话?也是没了力气般。 祁玖也不再多说,随手又?将那根树枝扔在一?旁,便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仍需努力。” 归家之时,三人皆是提了一?大?篮子黄花。原道是这次采了不少油菜花,便是用作炒制菜油。 “花间在瞧些什么?”祁玖才放下菜篮回到大?堂,便见自家夫郎正一?脸思忖模样,对着掌心发?愣。 陆花间见她回来,便是难得主动开口:“有个岁数大?的阿公教?了我怎么看手相......不如?花间也替妻主瞧瞧?”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双粗手罢了。”嘴上这般说着,祁玖却仍是伸了手。只觉手心一?片温润莹滑,细腻无比。原来是陆花间忽然?握了她的手,掌心相碰,反倒是她的掌心指尖,覆了一?层薄茧,摸上去算不得光滑。 -- 第51页 这双手早就使惯了长剑,舞惯了大?刀,即便已然?归隐了数月,仍是有些粗粝。时间揉碎了记忆,却是身不由己?忘却那般过往。 “好看。”他?朝着她笑,眸光闪烁。 “我倒是知道个偏方,用些柠果,用温水泡上几天便可褪了。”说着,陆花间低眉思忖着,指尖细细描摹着她掌心的纹路。却有些心虚,他?哪儿会?看什么手相。虽说是找了替她看手相的幌子,心里却没羞地想着是在揩油。 白嫩的指尖在自己?掌心轻触,倒是有些发?痒。祁玖却也不曾收回,任他?摸了。 直到陆花间才觉牵着手的时辰的确是有些过长了,着实不妥。正想收回,反被?祁玖一?把拉住,轻轻揉了一?把指尖。 “近些瞧你脸色倒是稍许红润了,不过要想好生调养,看来还得再补补。”祁玖笑道。 闻言,陆花间便是眸间流连,长睫不过稍稍敛了些许,又?抬眼忽闪地看向她,嘴角微扬,也是含蓄地笑了。 “啊,对了,弃儿呢?也不见他?回来。” “似是又?被?张暮烟拉着出门去了。”祁玖语气无奈,一?想起那个姓张的女子便有些头疼。 张暮烟......此人不知是善是恶,愣是她也查不出多少讯息。只知此人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也不知出现再次究竟为何故。如?今同弃儿走得那般近,说不忧虑自然?是假的。可见她对弃儿那般上心......祁玖便也任她去了。 陆花间倒也是习惯了。张暮烟对弃儿那心思,可谓凡是个明眼人都瞧出来了。若是弃儿愿意?,他?们也不好拦着。 倒是沈伍,想起清早在门外就听?见的对话?。似是弃儿一?早就被?邀去张暮烟家看书了,似乎......还有什么好酒要请弃儿喝。正欲开口接话?,又?想起张暮烟那不知有何意?味的眼神......最终还是不曾开口。 “尝尝,桂花酿,不醉人。隔壁大?婶家送的,酿了好些时日。我偷偷尝过几口,真不愧是称作佳酿。” 隔壁家中,张暮烟随意?一?掌拍碎了酒坛的封泥,替面?前的弃儿斟了一?大?碗酒。 “......啊?我记得祁姐姐曾说过,似是好喝......”却也没说醉不醉人。弃儿虽心中有些疑虑,可见她已伸手将桂花酿递到自己?唇边,也没好意?思推托,便是就着她的手喝下了。 才浅酌几口,淡淡的桂花香便在唇齿间绽放。酒香并不浓烈,那般甘甜滋味却是醇香四溢。 “我说了,不醉人,对吧?弃儿也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了,这点酒力应当还是有的吧?”张暮烟眼底带笑,换上了一?身轻薄衣裙的她,此刻竟是愈发?显得有几分?美艳动人了。 弃儿瞧着她,只觉心间怦然?,不知不觉便是又?低头喝了几口桂花酿。 面?前女子分?明是一?副娇弱美人的模样,却是说话?蛮不讲理。偏偏就是这般不知礼数的女子......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可这些日子来,她待他?的好,他?都看在眼底...... “这般年纪,也可以嫁人了。”轻声说罢,也不知面?前的人可否听?见,弃儿便半敛了眸,再不敢看她的眼。 两人便是在屋内尝着家常菜,品着佳酿。不过在此方寸天地间,酒香便化?作稍迟的温存,在心间不断思量蔓延。 酒过三巡,张暮烟终于是开口了:“弃儿,你可知......” 弃儿却是放了碗筷,面?无表情一?下子站起,反倒吓了张暮烟一?跳,一?时心中不定,住了嘴。 他?也不说话?,只是站着愣了半晌,眼神茫然?。似是觉着这般站着有些许不妥,这才皱了皱眉,喃喃:“夜深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接着,他?便是脚下踉跄,一?把推开大?堂木门迈步出去。 张暮烟慌忙跟出去。 就见弃儿迟疑地站在门口,似是正辨认着这是什么所在。就见他?不知低声自语些什么,那面?颊飞红,明显是真的醉了。半晌,他?撞开另一?侧虚掩着的木门,竟是当成了自己?的房间,闪身便走了进?去。 张暮烟在身后跟着,虚虚护在他?身后,生怕他?脚下不稳摔了,本以为弃儿是想夺门而出会?自己?家去,却不曾想他?竟是闯入了自己?屋内。 这算什么?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她心底暗笑,只是弃儿这般不知警惕,到更是令人忧心。 弃儿在屋间自然?地脱去外衣,走到床榻边坐下,才迟钝地想起这屋子似是与自己?平日里所见的有些许不同......他?当即胡乱地挽起已然?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起身放步便是想跑,却是被?张暮烟一?把拉回。 他?脚下不稳,却是落入她怀中。 “进?了我的屋,还想跑?”就见张暮烟稍一?挑眉。 许是人们心间都是寂寥的,若是偶然?有人蓦然?闯入心扉,那就像是漆黑寒夜中远处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一?切。 这般存在,又?恰似在那油菜花田间不断追逐的一?只黄蝶,明知道下一?瞬便会?飞走,却又?免不了再一?番追逃。 她却险些是忘了,面?前这个总是独自承担苦楚的男子,也不过是一?个渴望羽翼庇佑的少年。 张暮烟揽着他?,语气却又?带着几分?嗟叹:“弃儿,你若还有几分?清醒,便应我一?声......你若不愿,我不会?动你。” -- 第52页 “暮烟......”弃儿被?她揽在怀中,便是在她颈边轻声呢喃,说话?间还隐约可闻缥缈酒香。 可那双眸子,却是明亮得很,也不知是真醉假醉。许是真醉了,许是一?直清醒着。 却是伸手勾下她的下巴,主动吻了上来。 月光自大?开的窗轩前洒落,一?如?既往地皎洁美丽,却又?透出些难言的寒意?,冷得他?连骨髓都为之一?凝。唯有唇齿间交缠,共享一?方温存。 夜深静谧,唯窗轩微微亮。夜蝶翩跹,独遗叶底磷光。那般珠光玓瓅,又?似是余墨晕染挥洒。 月光浮华,窗外鸟雀蓦然?沉寂。唯见一?片玉洁冰清,隐匿于落下纱帐间。 第27章 风筝 春风和煦, 田间漫地的花儿?正值花期,最是开得灿烂。 纸糊成的风筝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似要坠落,下一瞬却是宛若苍鸟扶云般直冲云霄。 滑翔在?遥远的天际, 世间万物?逐渐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清晰,风筝就在?平滑如镜的蔚蓝天空缓缓而行, 宛然翱翔碧空的鹰隼。 站在?田野间的她朝着天际伸出了?手,遮住了?那比手掌还小的风筝。清风拂过,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吹动了?她额前?的珠串额饰, 也吹起了?她的衣摆, 猎猎作响。 她的眸中似是有着一片新天地。 只见?她指尖蓦然收紧,似是想要牢牢攥紧这一切......却又再度松了?手, 缓缓落下垂在?身边。 “姐姐!快看!风筝飞上天了?!” 田野间沈伍手中扯着风筝线, 大步向前?奔跑, 更是兴奋地大喊。笑颜逐开, 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不断。年幼的面庞俊明亮眼, 似是打小儿?便这般好看。 紧跟在?他身后跑的沈肆也同样看向天空, 就见?那原本放飞了?好几次都要坠落的风筝,正平稳地在?空中滑翔, 最终越升越高, 化作渺小的缩影。 风筝飞得好高!沈肆逐渐慢了?脚步,视线却依旧紧跟着天际的风筝。那张稚嫩的面庞上,同样洋溢着笑容。虽因着年幼仍未长开,依旧可见?是个美人胚子。 若是几个月前?的她, 定然是不敢想象, 自?己也有那么一天,能和弟弟一同在?这空旷的田野间放风筝。不再是受人欺, 惹人骂的庶子庶女。吃得上饱饭,穿得上新衣。即便是在?乡下,也能玩得开心。 从?未想过,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嗷呜!” 却见?一个灰黄的小小身影自?那田垄上撒丫子狂奔,转眼便是冲到了?两人身前?。小狼崽在?田地间欢快地跑着,蹿前?蹿后,终究是一脚踩空......摔进了?田间里,还沾了?满身泥水,就这般呆愣愣地呜咽着,一副傻样。 这时,几个村里混熟了?的小孩子也加入了?放风筝的大队,纷纷取了?风筝,绑上风筝线,漫山遍野地跑。 漫天的风筝,像是鸟雀一般在?空中飞舞。 “你们几个小家伙——可给我小心点!别?踩坏了?我刚种好的田!”就听得一声怒吼远远传来,原道是张暮烟也来到了?田边,正叉腰大喊呢。虽说这般恐吓不再像是从?前?那般凶神恶煞,哪儿?怕眼底也带了?些许无奈,瞧起来却也依旧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孩子们便是大笑着,冲上了?田地间的小道。哪儿?像是想要理会她的模样? 湛蓝的天空,伴着地面的欢声笑语,那风筝便是愈飞愈高,似是相同那棉絮般绵软的白云一较高低。 此时正值午后,空中是山野的气息,带着阳光的味道,仿佛都徜徉着那般淡淡的惬意?。 在?这般蔚蓝的天空之下,曾经的奋战,那些苦难和艰辛都变作记忆中的散沙,消散于流逝的时光中。恰似那开在?枝头的花儿?,明年更比今年艳,又如那草野间的嫩尖儿?,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那不变的情谊,宛如风般拂过世间,萦绕心头。 地面上蓦地飘过一个黑影,正是风筝飘过的影子。 暖阳之下,被那影子遮挡着,伫立着的祁玖却是蓦然生了?些许思量,在?心头翻涌。 她站在?田地间,身后是正一片刚种下的瓜苗苗。想必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成为一片瓜田。 这块地早在?前?些日子,就已经做了?深翻精整,施肥作畦。还铺上了?一层地膜,用作保温保湿。直到瓜苗苗长大些了?,便可依着三叶一心的口诀移栽至土间。 用手拨开泥土,将瓜苗苗放置在?那一个小土坑中,再贴心盖上一层土。清澈的流水自?那水瓢中渗进了?土间,灌溉泥地。就见?嫩绿的芽儿?在?清风中颤动着叶儿?,汲取着生命之水。颤动得那般厉害,又似是想翩翩起舞。肥沃的土地之上,正是这一点点的瓜苗苗,显得绿意?盎然。它在?生长,蓬勃着生命力?,竟是那般生机勃勃。 也许过上一段时日,便会生出翠绿的叶子,抽长了?那饱含柔韧的绿茎,再开出花儿?,结出瓜果。届时,一个个脆嫩香甜的瓜便是挂在?瓜藤上,待君采撷。 祁玖走出田地,看几个孩子们还在?田地间奔跑着,欢笑不停,便索性向后一倒,躺在?了?草野间。天旋地转,视线转换,便是只能瞧见?那一望无际的湛蓝。 直至真真切切地躺下,才发觉倒是有些累了?。 -- 第53页 天气回暖,这方天地自?是成了?绝佳的歇息处。新生的草儿?编制成天然的毯子,软和得很。满腔皆是芳草气息,泥土香味。田地间的油菜花也开了?有数日,虽比不上最初的浓郁花香,却仍留淡淡清香。 此刻正是日光正盛,她便用手背遮了?眼。虽说春日午后阳光并不晒人,可那耀眼阳光仍是透过指缝细碎地落在?她眼中,仿佛正在?闪闪发亮。她随意?地躺着,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嘴边还叼着一根顺手从?路边摘来的狗尾巴草。 倒是总听别?人家说些什么,春困春困......大抵便是如同现?在?一般,恍然间困意?上涌,便是真有些昏昏欲睡。 耳畔忽得传来草儿?被踩踏时的细微之声,抬眼却见?是陆花间也来了?。他随意?撩了?把衣摆,就在?祁玖身边坐下。她便顺势靠过去?,抬头枕在?了?他的大腿。 陆花间便是笑,贴心地伸直了?腿,任她像个小孩子般任性地倚着。 孩子们手中的那些风筝,都是陆花间做的。用得是自?家仓库内储备的薄棉纸和竹架,用浆糊细细抹了?,糊在?竹架上,再用笔墨画上纹路便是做好了?。 这门?手艺也不是非得心思缜密,或是心灵手巧之人才做得来,却也是要耗上几个时辰才行。听花间说,这风筝还有个雅名,似是叫做什么“纸鸢”。 纸鸢纸鸢......祁玖只在?那些文人雅士口中听说过,也不知这名儿?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倒是取得不错,有那么几分?意?境。如今真亲眼见?了?,倒也确实是名副其实了?。 正如陆花间此刻在?草野间坐下了?,也是手里还拿了?些薄棉纸。大抵是打算再做些,好过几日拿到镇上添置些商物?。 “前?些日子去?镇上看见?了?些瓜籽儿?卖得正好,便在?那片地儿?便种下了?瓜。瓜苗苗倒是挺争气,大抵暑期便可尝着新鲜的瓜了?。” 祁玖便是高兴地笑了?,伸手将原本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随意?扔在?一边,顺势揽了?陆花间的侧肩,勾下他的脖颈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些。 许是近日来总是被祁玖这般捉弄,有些习惯了?此番作乱,陆花间也不躲闪了?,乖顺着低了?头。 今日花间穿得可是真好看,一身浅色锦衣,长发轻绾身后。伴随着稍稍低头的动作,几缕碎发垂落肩侧。这般剑眉星目,光润容颜,只叫祁玖看得险些离不开眼。 陆花间便是瞧见?她浅笑颦颦,眉目含情。 依依目光,唯有你此生不换。思及此,他便是俯了?身,学着祁玖之前?的样儿?伸手抚上她的侧脸,在?额间落下轻吻。 金灿细碎的阳光,便是在?两人面前?散落闪耀。 岁月静好。 恍惚间,竟是分?不清了?,从?前?还是现?在?。 不再会有将士在?她耳边叫“将军”,不再有半夜鸣金敌袭,亦是不必再惦记远在?朝堂之上的女帝是否会盯上自?己。那些个命途辗转,皆与她无关。 此刻的她不再是当年掌握兵权的镇国大将军,而是这个偏僻山村中的一名普通村民祁玖。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养了?鸡鸭养了?鱼儿?。开了?铺子,赚了?银子,家中还总是热热闹闹。 现?在?的她分?明一无所有,却是拥有一切。 正如那在?空中飞舞的风筝,分?明自?那高处坠落了?不少,却又是在?一阵清风过后,换了?风向再度起飞。 那般朝堂,早就成了?与虎谋皮的地盘,令人失望透顶。连百姓的生死都不放在?眼中,只顾得自?己眼前?利益而交相争锋的朝堂,自?然不值得她再为之效力?。 皇室更替,朝堂之事也已然同她无关。而在?此方隐世天地,同自?家夫郎享一世安宁,便好。 能与你在?一起的天下,才是最好的天下。 “祁姐姐——祁姐姐!该回家吃饭啦!”由?远及近,便听得熟悉的呼喊传自?耳边。 祁玖才睁开双眼,又半眯了?眸子,迎着暮色金灿的光,便见?是张暮烟和弃儿?正站在?田埂头。沈肆和沈伍手中拿着白日放飞的那只风筝,朝她挥手。而他们脚边的那只小狼崽也不知听懂了?些什么,倒是叫得欢快,沾了?泥点儿?的小尾巴尖儿?也跟着一抖一抖地甩。 天际边,那抹残阳也已然慢慢坠下。 原来不知不觉,竟是真在?这儿?歇息了?一下午。她朝着他们笑,连衣摆不慎沾上的灰土草根都顾不得拍落,便是牵起身旁陆花间的手,朝着他们快步奔去?。 归去?吧,也该是和自?家的亲亲夫郎回家吃饭了?。 第28章 开窍 近日以来, 祁玖倒是遇见一件怪事。 那便是在夜间入睡时,无论前一晚自己与?陆花间隔得有多远......第二日一早,依旧发觉自己是紧紧抱着他醒来的?。 正?如此刻, 祁玖的?手还搭在陆花间的?腰上...... 清晨时分?,朝阳化作细碎点点, 金灿的?光洒在了床边。清风几许,带着暖和的?春意,自那窗轩溜进屋内。却?是留了满屋子缱绻旖旎。 入春后也有些时日了,原本在床榻上那两床厚实的?棉被, 早就换成了轻薄的?被子。可现如今, 本该是在床榻上各占一边的?薄被,却?是只剩了一条。而那另一条不知何时被踢落的?薄被, 还留了个?被角搭在了床边, 剩下的?那些在地上尽数躺平了。 -- 第54页 一早醒来, 便是自家夫郎在怀。她揽着他的?腰, 他抱着她的?肩。精瘦的?腰肢被自己揽在怀中, 无需抬脸, 便可知她与?他贴近。甚至于,她的?颈下还枕着他的?手臂, 就这般紧紧相拥。 同榻而睡, 同枕而眠,这对那些早就成亲数年的?老夫老妻来说?,并不觉有何不妥。或者说?,早就该这般罢了。 尽管如此, 祁玖还是悄悄收了手。为不惊动还在熟睡的?陆花间, 还默默往后挪了挪身子。却?不曾想?,原本熟睡的?人儿, 却?是随之向前挪了挪。又回到了两人紧紧相依的?姿态。 祁玖瞧着他的?睡颜,倒也不像是就要苏醒似的?,便索性就这般继续躺着了。 这幅模样,似是自己将他当做了抱枕,拥了一夜。也不知是否枕得他臂间酸麻,可他这般紧紧抱着却?不撒手,又不是小孩子......却?也是在心下暗自忖度,自己的?睡相何时变得这般差劲了。 她正?有些汗颜,却?发现陆花间原本搂在自己肩侧的?手,似是稍稍下滑,在腰间揽得更紧了一些。好像不这般揽得紧些,她便是要独自抛下他跑了似的?。 说?来也是,祁玖一向起得早。前些天为了田间的?事总是自早到晚,忙活一整天。而陆花间潜心琢磨镇上铺子那边的?事宜,也是早起的?时日多些。 像这般可以在床榻上稍稍赖上些许的?清晨倒是也算不上多,也是近些日子才有了几分?闲暇。 祁玖便是无奈地笑,伸手替他将散乱的?发丝拨开,挽在耳后,露出?线条流畅的?侧脸。却?见似是微风拂过,如蝶翼般轻薄长睫便是微颤。鼻梁高挺,唇形也好看?。 不知若是亲上一口,自家夫郎可会醒过来?祁玖瞧着,却?是心下暗想?。 正?想?着,陆花间反倒是悠悠转醒了。他才刚迷迷糊糊睁了眼,却?是好巧不巧,正?和祁玖对上了眼。 就见自家妻主?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朱唇轻启,呵气如兰。那般白皙脖颈,如凝脂般光润,却?叫人离不开眼。 “早。”祁玖朝他笑,声调清冽,似是珠玉落盘。瞧着陆花间尚未清醒之时眼神懵懂,这般模样更是令她心情好上些许。 “......妻主?早。”陆花间才醒不久,嗓音有些许低哑。却?是下意识微微颔首,还不忘抬眼望向祁玖,倒有几分?眼波潋滟。 见他醒了,祁玖也是放心大?胆收了手,自床榻上坐起。掀了轻轻搭在身上,却?也几近掉落床底的?薄被,正?要下床,便听闻身后同样坐起的?陆花间忽得出?声。 “妻主?!” 闻声,祁玖疑惑着回望他。 他当即偏了头,不敢看?她,只是耳尖泛红,支支吾吾道:“衣......衣裳。” 祁玖愣愣地低了头,却?瞧见......原道是昨夜睡得香甜,那贴身里衣的?领口大?开,隐约可见...... “咳咳......”最终还是祁玖轻咳几声,猛得拉上了领口,故作淡定地理?了理?里衣。可那双颊难得染上了一片绯红,眸中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意。 啊这......她可当真是失礼了!也不对......她与?他可本就是夫妻......祁玖只是心中胡乱思了一通,便是抛之脑后,不甚在意了。 两人又是相顾无言,纷纷下床换了衣裳,这才开始新的?一天。 就听得窗外鸟叫频频,歌喉动听。现下也算得上是几近春末,隐约可见柳絮飘飘,洋洋洒洒便是朝着远方?飞去。 推开了门,支开了窗,清新的?空气便是当即涌入屋内。吹散了一室温存,也吹散了那慵懒倦意。 可谁知,许是因?着清晨这般来了一遭......祁玖倒是没怎得多想?,陆花间却?是整日都静不下心思。直到在田间忙活了一天的?祁玖归来,他也有些心神恍惚。瞧着自家妻主?的?眼神,总是有些不怎么对劲似的?。 暮色稍晚,此刻倒也没什么要紧事,正?是闲暇时光,忙里偷闲。 两人正?在院子里赏着落日残阳,见那天边粉蓝交错的?晚霞。就见陆花间的?手中提着茶壶,正?在沏茶。 虽说?在他面前瞧不出?什么,谁知他满心都是自家妻主?。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扣动心弦。 不知为何,陆花间却?是忽得想?起了不久之前,从弃儿手中见过的?那些个?小本子......似是正?有那么几页的?女子衣领大?开......正?如今日清晨,无意间窥见的?白嫩一片...... 只听得“啪”得一声,茶壶自手中滑落,摔落在地,当即化作绽放的?花儿一般片片碎裂。仍有些烫意的?茶水当即溅了满地,还有不少沾湿了坐于一旁的?祁玖鞋面,染上一片茶渍。 坐在一边祁玖当即接了他手中茶壶,细细看?了一番未见有烫伤之处,才纳闷道:“花间在想?些什么,竟会这般不小心?” 原先只知道自家夫郎面皮子薄,若是逗弄上几番便会显得有些愣傻。可今日她一没捉弄,二没调笑。陆花间这般心不在焉,又是为何故?祁玖可真当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没想?些什么。只是不慎手滑罢了,还望妻主?莫要生气。”陆花间忙避开眼,不敢瞧她,还微抿了下唇,瞧那模样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茶水滚烫,不仔细些若是烫着了怎么办?”祁玖虽嘴上责备,但眼底却?是可见的?盈满疼惜。那般眉目如苏,虽说?凝了眉头,却?是也没法子在陆花间面前气恼。 -- 第55页 祁玖垂眼坐着,若有所思,对他的?心神不宁视若无睹,良久才沉吟着问?:“屋中可有热水?打些热水来......” 陆花间连那剩下的?茶水也顾不得了,连忙道:“有!” 紧接着便是匆匆迈步去替她备了浴桶,又打了热水送到屋内,似是早就替她做足了沐浴的?准备。 徒留祁玖一人愣在原地,扶着石桌凝噎半晌,才无奈叹声道:“......沾湿帕子,擦擦就行。” 满屋子亮堂,却?是氤氲了浓郁水汽。 祁玖终究还是随了陆花间的?愿,索性回屋褪了衣沐浴。 就见她将自己全身浸没水中,那蒸腾的?雾气便是自浴桶内奔涌而出?。 热水温度适中,只是这般坐于浴桶内,便是洗去了满身疲惫。若是往常,祁玖定然是洗净了身子便可出?浴。可现下这热水一泡,倒是泡得身子骨都有些酥软了,只想?再多待一会儿。 今个?儿的?热水之中还撒了些花瓣香料,闻着倒是香味好闻,有些宁神。也不知是否是心下总想?着的?缘故,祁玖倒是只觉越泡越舒爽。 于是乎,祁玖便是一头闷进水里,黑色发丝四散水间,宛如盛开墨莲。温热之水拂过面庞,全身浸没之时更显舒爽。而那平静的?水面之上雾气蒸腾,唯有几个?泡泡浮出?水面...... “......妻主??” 谁知陆花间在屋外待得心急,在门口踱来踱去不知几个?巡回。他在屋外待了那么久,也不见祁玖出?来......像是心生担忧,生怕自家妻主?泡久了热水澡闷晕过去似的?。 也不知是心虚些什么呢,还是当真心急。 又是几声呼唤过后,却?没有应声,他便是再按捺不住推门而入。 才进门,陆花间就见到祁玖潜入水底,没有声响。陆花间当即心下大?惊,忙跑到浴桶边急促唤声:“妻主?!”他还当是祁玖睡晕了过去,紧接着便是要去将她救出?水面。 “呼!” 却?见祁玖忽然自水中探出?头来,湿漉漉的?发丝垂在侧脸,还在向下淌着水珠。长睫微翘,这才迷离睁开看?清来人...... “花间?”她疑声不定。 看?见祁玖一脸错愕地瞧着他,陆花间这才恍然惊觉......竟是自己又犯了傻事!他稍稍睁大?了眼,下意识便是要转身逃开。 丢......丢人至极! 不料祁玖却?是抓了他的?手,一个?使力便是将他拉入了浴桶。 便听得“扑通”一声,他也跟着坠入水中。 温热的?水瞬间就浸透了他的?衣衫,尚能显露隐约的?肤色。就连他那白净的?面容上也沾染了不少水珠,正?是一脸惊慌。 浴桶算不上大?,却?是刚好容纳得下两人。 就见陆花间面上羞赧,此刻早就是不仅是耳尖了,连那领口下的?脖颈都泛了层淡淡的?粉。正?可谓是,长睫颤颤,眼中朦胧,面上绯红,欲语又止。 夫郎秀色可餐矣...... 什么绫罗绸缎,什么黄金战甲,此刻在她面前都不及自家夫郎的?一袭素衣好看?......自然,此刻间夫郎身上那件沾湿了的?素衣才是最为好看?。 祁玖便不再犹豫,当即扯了他的?衣领,拉近身前便是吻了上去。 陆花间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却?是不敢反抗。只觉心下是又羞又不解,妻主?今个?儿是怎得......莫不是忽然就开窍了? “花间......现在可不是分?神的?时候......”祁玖趁着换气的?空挡在他耳畔暧声道,却?是又一次吻了上来。 两人便是在这方?寸之地,交换着呼吸,皆是眼神缱绻。即便是眸子半敛,却?是依旧可见对方?那脉脉含情的?眉眼。 陆花间忽得不敢看?她的?眼,祁玖却?是又一次伸手抚上他的?侧脸,稍作强势,迫使他看?着自己。 祁玖便是凑近了,勾起他的?下巴,又在他唇边轻啄一口,然后继续同他缠绵。 “花间......莫不是当真以为,我没发现你的?那些小心思,嗯?”这尾音千转百回的?,可真是勾人得很?。似是将陆花间的?魂儿都勾出?来,灌了好几碗桂花酿才作罢。 “每夜都悄悄踹飞我的?被子,我可还没找你算账呢......” 话音未落,就见觉陆花间忽得僵了僵身子,睁大?了眼。祁玖当即轻舔了他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唇,又是坏心思地轻咬了咬。 水花一阵四溅,浴桶内的?热水都变作了温水,打湿了地面。 陆花间却?也是愈加主?动,揽上了祁玖的?颈间。分?明面上绯红一片,可那眼神却?是勾人得很?。两人皆是热切地吻着,呼吸交错,唯有灼热的?气息四处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祁玖自水中盈盈起身,额间珠串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悦耳。却?是被她伸手随意摘取下来,丢在一旁桌上。 那串额饰飞过时的?劲风儿,也恰巧是吹灭了烛光,徒留一抹青烟瑟瑟散去。 夜间月光浅浅,光影斑驳看?不真切,再多光景也都隐匿于落下纱帐间...... 第29章 酒楼 “哎哎, 瞧见没......最近街头那间铺子可是好生热闹!连那门口都是人挤人,只怕是这镇上?的乡亲们都赶去光顾了!” 刚收拾完桌子的店小?二嘴上?还碎碎念个?不休,就见她稍偏了偏头, 就顺势拽下原本搭在肩上?的毛巾用来擦手。 -- 第56页 这个?在酒楼里帮工的店小?二,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说话间却尽是毫不掩饰的酸里酸气, 显露出?那一?股子不忿。那双本该是清澈透亮的眸子却是透过那条窗缝儿,盯着那街头的铺子片刻。好似那间铺子欠了她多少?工钱似的。 就见她擦净了手,又是来到窗边微微前倾了身子,揪着木框用力?一?拽, 簌簌灰尘落下些许。原本只留了一?条缝儿的窗子, 便是又朝外推开了些。自这儿往下看,可见得这正是三楼某个?雅间的窗边。 “你说那家冬天才开的铺子?哼, 那有什么可豪横的。不就是背后有那沈家撑腰么!” 站在他身后的店小?二倒是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只不过她还忙着收拾另一?桌的碗筷, 头也没抬, 就没好气地接口道?:“要我说, 那可得意不了几天。上?回我家男人去那铺子看过, 可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杂货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那铺子不仅是卖些山里的杂货, 最出?了名?的可是那些草药!据说......是从那野狼山上?采来的!那种危险的地儿长的草药,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多值钱!那个?管事的也算是个?狠角色, 上?回那徐家少?爷就是在她那寻了亏!”说着, 她便是将手中毛巾又搭回了肩上?,扯了把椅子坐下歇息。还翘了个?二郎腿,看起来可真是悠闲自在。 “只怕哟......那赚得银两比咱这酒楼还多!” 那年纪稍长些的就用眼睛瞪她,嘴上?还啧啧称奇:“有这事?我都在这儿也干了好几年了, 也没见过有哪家铺子生意好过咱家的。真要是你说的那般, 只怕是那铺子背地里做些不干净的勾当!”她眼中带有几分嘲意,再深些层次的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凡是明眼人,只一?看便是心?知肚明。 竟是越说越过分了。 忽得,那坐着的店小?二似是恍然想起了什么。只见她神色有些紧张,伸了食指抵在唇边,朝着她挤眉弄眼了一?阵,似是示意她莫要继续说话,又是特意压低了声用了气音:“嘘......慎言!” “怕什么,这里可是三楼。又不是一?楼那帮酒客整天说些浑话,也没什么事儿。你呀,也别?坐着偷懒了,客人马上?就到。好像是什么沈家的老爷要请客来着......还不快些准备好,免得又要挨骂!” 她收拾好桌子,便是端着碗筷,走出?雅间,一?路沿着长廊朝着后厨的盥洗池走去。 这间酒楼乃是镇上?有名?的酒楼,美食佳肴皆为?世人称道?。算算在这儿开了也有数十年了,生意倒是一?直挺好。一?楼多为?普通食客酒客,二楼则是些大户人家宴请时的小?雅间,而她们所在的三楼则是一?些县城来的达官显贵才会落座的雅间。 只不过......那些个?达官显贵也是鲜少?会出?现在这偏远的小?镇,还来这酒楼会客。哪像是今日,接连着两个?三个?的雅间都是有了客。 那年轻些的店小?二也不再坐着了,挪步到窗边,又是费力?地关了那扇木窗,又是落下了些许灰尘。她轻叹了口气,便是又细细擦净了。 坐于窗边,放眼望去,就见街上?行人穿着打扮参差不齐,什么薄衣长衫,棉衣短卦皆是一?同现了身。说来也早就过了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时节了。这么一?瞧,倒也是分不清现下究竟是什么时令。只能瞧见各色衣裳各色样式,倒像是那春日盛开的花儿那般,争奇斗艳。 哪儿像是那小?山村里的村民,除去猎户们还有几件兽皮做成的毛大衣,别?的人家可都是穿粗布旧衣。 就见祁玖坐在雅间上?座,单手托着腮边,望着窗外风景。清风阵阵,撩起她侧颊发?丝。明眸之中,似能瞧见点点星光。说是看风景,也无非就是看那些人来人往的景象。 不就是难得和陆花间来这镇上?闲逛一?趟,寻个?酒楼吃个?午饭。不过是为?图个?清净才选了三楼雅间,也能碰上?这遭事。想来这酒楼修缮的时候,定然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雅间也会满客。那光是瞧着就只觉过于单薄的墙壁,还真是令人堪忧。 所以...... 方才隔壁那雅间的那些谈话声,祁玖和陆花间可是听个?一?字不漏。 祁玖尚还是一?副温润笑颜,不似彰显的模样,陆花间却是索性默不作声了。眼眸间有些许黯淡,原本的那几分光彩也是瞧不见了。 “花间可是心?里难受?”祁玖看向他,大抵也猜到他此刻的想法了。 镇上?这间铺子能有如此经善成效,别?人不知晓,祁玖可是知晓。开业之初,陆花间不仅花了好些时日琢磨,一?些什么用人手段,讲价巧技,可都是他由他亲自督办。光是那写废了的纸都是好几沓,似是比当初祁玖想战策还要难上?许多。 可如今,他为?之付诸努力?了这么久的,终于有了几分起色的铺子,却是被一?些压根不懂得实?情的旁人们腹诽。现下不过是两个?店小?二的闲谈,不知那一?楼的食客酒客又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无碍。”陆花间半敛了眸子,似是不愿让祁玖瞧见自己的神色,“做生意......总是会一?家欢喜一?家愁。铺子才新开没多久,有所非议属实?正常。” 镇子也就这般大,街道?上?的铺子又是不计其数。但凡晓得些生意门道?的,也只这不过就是些常事。这招牌做得响,来光顾的客人自然便多了。客人多了,生意好了,那些躲在暗处眼红的家伙们自然也是有的。 -- 第57页 “真当我瞧不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嗯?”她顺势在桌面上?牵了他的手,指节紧紧相扣,“花间的心?思倒是好猜,只一?眼便可看出?来。” 不过就是多赚些银两少?赚些银两的事。旁人说,便让他们说去吧。照常赚银两便好,何必多想扰得自己心?中不快? 顺其自然便好。 “花间这般演技,过于拙劣了。” 陆花间哑然,奈何......便是只好应了声:“妻主面前,花间自然不敢隐瞒。” 又坐了片刻,祁玖接过干净帕子擦了擦唇角,便是自那位置起身:“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楼下去结账,你再在这儿歇息一?会儿。” 出?了雅间,走过长廊,却是见到最为?偏僻的拐角处,有个?雅间的门尚未掩得严实?,还留了道?门缝。而透过这条门缝,祁玖却见到了一?个?最为?意想不到的身影...... “打搅了。”她屈指在门边轻叩两声,却是不等对?方有所应声便走了进去。 “并无。”雅间上?座之人手端茶盏,非但语气并无半分惊疑,倒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对?于祁玖的出?现并不意外。 祁玖笑容淡淡,却是笑不见眼底。走近了那人身边,毫不客气地落了座:“说来......这也是我们俩第一?次好好坐下谈谈。是吧,张暮烟?” 闻声,张暮烟便是笑了。此时的她,不似平日里那般更为?肆意,即便是这般笑着,也是凭空多了几分疏离与陌生。 她指尖点了点放于桌面上?的那层纸,将它?移至了祁玖的面前:“本打算是差人给你送去,没想到你自己来了。就当是我送你的一?份别?礼吧。” 祁玖仔细一?瞧,好巧不巧,可不就是这间酒楼的地契! 再看张暮烟,面上?笑意丝毫未减。就见她侧过泠眸,窗外明媚阳光映衬下,那般眸光如韶华流光,又化作珠玉,隐约有几分夺目光彩可见。祁玖竟也是一?时猜不透面前这人了...... “你这是何意?”平白无故送她一?份地契做何事? “想来你应当比我......更明白才是。”就见张暮烟红唇微启,“是吧,祁将军?” 祁玖看着她和平日里全?然不同的打扮,当即心?下有数:“你要走?” “不愧是你。”张暮烟倒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对?祁玖的话毫不吃惊。 “若让弃儿知晓了,你觉得他心?中作何想?想来你还不曾对?他道?明身份吧......”祁玖倒是并不意外,面前这人的身份,她早就有几分猜测。如今只不过是令她更为?肯定了几分罢了。 张暮烟动作一?顿,倒是放下了手中茶盏:“这么说来,你也早就知晓我的身份了。” “我未曾封作将军一?职前,倒是有听闻先帝南巡,曾与江南美人有过一?段惊世情缘,诞下皇女。只可惜美人薄命,而皇女更是流落至此等偏僻之地,同那鸡鸭为?伙,野狼为?伴。如今你要离开此地,想来也是官家那边出?了事吧。” “弃儿那边......”她忽得转了话头,看向祁玖。 祁玖冷哼一?声:“我的人,还无需劳烦您来担心?。”却是刻意在那“您”字,加重了几分语气。 “既然如此,那么......告辞了,祁将军......不,祁玖。”她语气轻挑,却是在背身离开的那一?霎,收回了原本微扬的嘴角,神色淡淡。 祁玖自是无话可说。直到看见张暮烟的背影自楼下街道?一?闪而过,她这才起身走出?雅间。才刚回到长廊,就见到陆花间急匆匆走过来的身影。 “怎得在这儿?”他见到祁玖还在,心?下便是松了一?口气。久久未归,只当是出?了什么事,害得他好生担心?。 “遇见个?熟人。” “熟人?”他眉目间显露些许迷茫,在这个?名?不经传的镇子,除了那沈家,还有什么熟人? 祁玖也不作解释,便是走近他的身旁,牵着他的手。 才下楼,就见原本还在二楼偷着说闲话的两个?店小?二满脸惊恐,不知在和那掌柜说些什么。掌柜一?见到祁玖下来,当即迎了上?去,还不耐烦似的朝着那两个?店小?二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叫她们快离开此地。 “那几个?店小?二......”陆花间语气迟疑,似是有些惊疑不定。 “大抵是要去别?处谋生计了罢。”祁玖淡淡道?。 陆花间一?怔,再看祁玖的脸色,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倒也是心?下有几分了然。便是微微颔首,敛去心?中几分疑虑,浅浅一?笑。 待到归家之时,已?是黄昏时分,暮色渐起。 就见沈肆在院中习剑,沈伍在屋内温书。 “祁主子!” 见到祁玖和陆花间回来,手中还抱着一?堆草料的弃儿便是扬起了微笑,当即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祁玖这才发?觉,这么多些年过去,原本总是悄悄耍小?性子的弃儿,也早已?长成翩翩少?年郎了。 她看着长大的少?年,终究还是...... 就见弃儿踌躇了半晌,才开口道?:“不知祁主子可知晓......暮......张暮烟去了何处?今日也未见她出?现......” 祁玖手中端着茶盏,却不曾第一?时间回应他话。只是耐心?地撇去茶沫,看那原本晒干了的茶叶在那面上?沉沉浮浮。 -- 第58页 即便茶叶依旧是茶叶,被炒制过的茶叶,却还是和那新鲜摘下的茶叶有那么些许差别?。究竟是新茶的清新甘甜还是旧茶的醇香苦涩更为?吸引......也要看个?人口味。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归来与否,与你何干?” 第30章 阿婆 世人相传, 在那座神秘的野狼山上,深居着一种可怕的怪物。其?状狼首人身,舌长三尺, 身披兽皮。体型瘦小,却凶猛如虎。喜黄昏出没, 夜间觅食。其?声如婴啼,专挑那些在山林间迷路的孩子下手。 哪怕是被?山神庇佑的野狼,也对其?忌惮三分,更多时?候还?得听从差遣...... “所以啊......你们几个?都给我?跟紧了?, 可别在这林间乱跑!”弃儿话音刚落,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孩子们就听得林间深处似是传来一阵野兽的低吼,隐约还?能听见尖利獠牙的厮磨声...... “呜呜呜......囡囡不要被?怪物吃掉!囡囡要阿婆!才不要上山摘‘阿公公’了?!” 就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满脸惊恐, 白玉似的小手紧紧抓着沈伍的臂弯, 连那衣袖都被?抓得有些皱巴了?。囡囡就这般躲在他身旁, 不敢四?处看。好?似弃儿再说上几句, 她便要害怕得扑进身旁沈伍的怀里了?。 沈伍便是伸手轻拍了?她的肩以示安抚, 却被?她顺势牵了?手紧紧握着。 其?余几个?孩子也是都吓得瑟瑟发抖, 皆是满脸惊慌的模样。几个?胆子稍大些的孩子还?故作淡定,大声嚷嚷:“怕......有什么好?怕!咱们这可是在山林外头, 都没往深处走!打小就在这里爬树摸鱼, 阿婆都说咱们在这里野惯了?,有什么好?怕的!” 就见弃儿单手叉腰,另一手却是背过去悄悄掩了?唇角,强忍笑意道:“这些都是你们暮烟姐姐告诉我?的, 是真是假还?得去问她。要是真有什么怪物......我?也说不准。” 那几个?孩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纷纷上前几步围在他身边不敢落下半步。可那几个?孩子哪儿像是有半点怀疑,于是也不搭腔, 纷纷乖巧点头。原本一路上七嘴八舌,乱蹦乱跳不受管控的孩子们竟是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莫怕,咱们又不去那山林深处。你们只需紧跟我?,怪物就不会来吃你们!记住了?,可千万别乱跑......”弃儿这才敛了?笑意,语气严肃。 站在外围的沈伍倒是没什么反应,一脸淡定,似是对弃儿这般说辞早就习以为常。 看起来似是早就被?他戏弄惯了?。 这些日子以来,虽弃儿仍总是笑脸迎人,和往常一样同他们开?些玩笑话......可但凡提到张暮烟......就像方?才,他的眸色还?是倏得暗了?一瞬。 沈伍虽不比自家姐姐那般心思缜密,可在沈家那些日子也早就令他练就了?察人眼色的本事。见弃儿面上笑容不减,却更似是一副强装无碍的模样。沈伍也是替他难受。 也不知道是忽然?出了?何?事,张暮烟像是突然?就从这个?村子消失了?。隔壁的住户大门紧闭,原本总是跑到她们家来黏着弃儿的那个?女子便是再也没出现过。没有任何?预兆,连告别都没有,想来弃儿也是为此伤了?心。 何?况......那张暮烟似是与自家祁姐姐也不怎么对付,旁人眼里两人相交甚好?,实则并无过多联系。平日里,也就只有弃儿肯搭理她了?。思及此,沈伍便是皱了?皱眉,好?像有什么细节被?他疏漏了?..... 沈伍正欲沉思,却只觉原本牵着的手被?轻轻晃了?晃。囡囡圆软白嫩的小脸上扬起了?微笑,冲他道:“小伍哥哥,我?们也快跟上吧!囡囡等下给你摘‘阿公公’吃!” “......好?!” 现下正是春意正浓,天气回暖之时?。山林间那些初春开?的野花也早就开?了?又败,遍地?皆是落花残叶。而就在不远处,在那路边脚下的绿丛中,镶着点点鲜红的小莓果,状若覆盆子。 “快看!是‘阿公公’!”囡囡一见那些莓果,当即两眼放了?光,哪儿有半点方?才那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就这种小巧的莓果,村里人皆称为“阿公公”,其?实就是种酸甜的莓果。真名叫做蓬虆,五月时?最多,味道最为可口香甜。尤其?是在这低矮绿丛中,数量众多。 尽管这边离山林深处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仍是不容小觑那些潜在危险。村里人大多忙着在田间忙农活,没空管教这帮野惯了?的孩子。因此,往年都是张暮烟带着几个?小孩子上山采“阿公公”,如今便只得是跟着弃儿一同上山了?。 只需指尖轻拈,扭转一提,红彤彤的莓果便是轻而易举便被?摘下。再用那清冽山泉水洗净了?,放入口中轻尝一口,便是在舌尖留下酸甜滋味。 几个?孩子们便是有说有笑,纷纷蹲下身子将莓果一个?个?摘下,再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带来的小篮子里。不一会儿,这片果实累累的绿丛便是被?孩子们“洗劫一空”。于是他们又各自在周边循着新的“宝藏之地?”。 而囡囡也是寻得了?一小片满是“阿公公”的绿丛。正开?心采着,却见不远处有着几朵洁白无瑕的小蘑菇。瞧起来通身乳白,倒是像玉石精雕细琢而成,甚是好?看。囡囡见着它,就忽然?想起了?阿婆时?常炖的蘑菇汤了?...... -- 第59页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想着,她便伸手将它采下,凑近了?,在那长得极好?看的白玉盖上轻咬了?一口。大抵现下正值采摘的好?时?节,囡囡尝了?一口只觉味道鲜甜。 “囡囡,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这里可不能乱吃东西!” 没过多久,就见沈伍走近,见她不像是在吃“阿公公”,顿时?慌了?神。 “白蘑菇呀......”好?巧不巧,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囡囡猛然?捂住了?肚子,面容抽搐,似是难受极了?。 沈伍连忙抓起她的手。就见囡囡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被?咬了?一小口的白色蘑菇,因着腹痛不止,手一松,便是掉落在地?沾上了?点点泥土。 沈伍忽得想了?起来,似乎是听大人们说过,山林里的那些野蘑菇不能乱吃。越是长得好?看漂亮的蘑菇,就有可能藏有剧毒!即便是大人误食了?也是无药可医。用不上几个?时?辰,便会毙命。 何?况囡囡才不过几岁的孩子,反应更为强烈! 沈伍身子本弱,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此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是一把将囡囡背起,就朝着不远处的弃儿奔去。而此刻被?他背在身后的囡囡似是连呼吸都微弱了?下去。 他便是大声呼喊:“弃儿哥哥!囡囡她好?像吃了?毒蘑菇!” 闻声,弃儿也是心中一紧,连忙赶来查看情况。 见到那被?沈伍捡起的白蘑菇,再看已经?有些意识涣散的囡囡,他便是心中暗道不妙。慌忙从沈伍背后扶下她,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接着用指尖刺激她的喉部催吐。 可几次过后,那腹痛症状依旧无所缓解,囡囡的身子也是逐渐瘫软了?。 “不行......得找神医救命!可这些孩子们......”弃儿心下着急,正欲叫沈伍在此地?好?好?看着其?他孩子,就见不远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他欣喜道:“祁主子!” “正巧我?采药回来。”背后还?背着药筐的祁玖快步走到他身边,接着一把将囡囡抱起,“你将孩子们带回村里,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我?也去!”沈伍连忙道,却是不及弃儿阻拦便紧跟着祁玖朝林间深处奔去。 “那就跟紧了?。”事态紧急,祁玖也是仍他跟着了?。 祁玖身姿矫健,在林间飞奔算不上难事。可沈伍光是跟着她就很是吃力。好?几次来不及看脚下,身形不稳,险些被?绊了?一跤。 现下虽是白天,可越往林间深处行走,那光线便越是被?遮掩,一片幽暗再瞧不见。不知为何?忽得想起了?弃儿所说的那什么怪物......只觉一片阴森可怖。 他不敢停下脚步,只晓得跟着她一直前行,直至那藏匿于深林间的山中小屋逐渐显露身形。神医......只要找到了?那间山中小屋,找到神医,囡囡就能得救了?! 所幸今日神医恰巧在家,祁玖便直接抱着囡囡冲进了?小屋,将囡囡放于床榻上,还?简单交代了?下先前的情况。 就见神医面色凝重,手中捏着数枚银针便是止了?面色早已惨白的囡囡身上的穴位。 接着又叫身边的哑女取了?好?几盆清水,又拿了?一小盆木炭来化开?,扶着她的下颌,捏开?她的嘴迫使她喝下。 “她吃下的,唤作白毒伞,有剧毒。”神医手中动作不停,接着问:“她吃了?多少?” “就咬了?一小口,后来也吐出来了?。”沈伍连忙答道。 神医皱了?皱眉,轻叹了?口气:“此物并非凡品,吃个?稍大些的就连大人都会毙命,何?况是像她这般的小孩子!” “都是我?不好?......若是我?没有陪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吃下毒蘑菇......”沈伍心存愧疚,抽噎着,连眼圈都红了?几分,也像是只小兔子受了?惊吓般。方?才慌乱之中,他也险些在那草根错杂的林间绊了?一跤,身上也沾了?不少杂乱草叶,看上去有些脏乱。 不过片刻,已有数十碗清水被?灌进了?囡囡口中,又强行催吐了?出来。反复多次,神医又施了?几次银针,囡囡的脸色才刚刚恢复了?些,不再是那般吓人般的惨白。 神医又附上她的手腕,搭上了?她的脉,似乎是脉象平稳了?些许,也是松了?口气。 “幸好?咽下后当即便催吐了?出来,若是再晚上一些,只怕我?也是无力回天。”他淡淡道,“等下我?再开?帖药方?,你们依着方?子抓药煎了?给她服用便是。” “举手之劳。”他淡淡道,额角却也是隐约可见一层薄汗。 就见原本陷入昏迷的囡囡悠悠转醒,只是还?是虚弱地?说不出什么话。沈伍忙学着先前哑女做的样,用了?干净棉帕沾了?些清水替她抹在稍有干燥的唇边。 祁玖向他点头示意,倒也没在意他双眼蒙了?层黑布根本瞧不见自己?的动作,只是不咸不淡道:“劳烦了?。” 接着,便是上前一步,将囡囡抱起便走出了?山中小屋。 “囡囡!” 正要走出大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正是囡囡的阿婆! 显然?是先前回去的孩子们告知了?她,就见她光是瞧见祁玖怀中的囡囡,便是簌簌掉了?眼泪。 “山神大人保佑......山神大人保佑......多谢山神大人救囡囡一命......”她嘴上念念有词,双掌合一,却是满脸虔诚。似是她知晓囡囡脱离危险喜极而泣,眼角还?可见隐约泪光闪闪。 -- 第60页 语毕,她朝祁玖投来感激的目光,又小心地?从她怀中接过脸色依旧苍白的囡囡,紧紧抱在怀里。光是瞧着囡囡那副可怜模样,便是心疼地?想要落泪。又是向着神医连连道谢,就差是行个?跪拜大礼了?。 “囡囡不怕哦,没事了?,阿婆这就带囡囡回家......”说着,她便抱着囡囡想要往回走。 “慢着,”祁玖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神医和哑女从未对村子里的人透露过这山中小屋的位置......”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第31章 山神 阿婆微扯着嘴角, 颤抖着双唇,反复张了几次口,却仍是一副欲语又?止的模样。 就见她端坐在凳上, 那双算不上枯瘦却也是饱经风霜的双手交叠着放于腿上。因着她刚做完农活儿,尚来不及换件衣服便匆匆赶来, 身上那件旧衣的衣摆处还沾了些灰土,显得有些脏扑扑。 而?她那双有着些许浑浊的眼眸也没了多少神采,眼皮子耸拉了一半,仿佛思绪也随着屋内的暖意顺着窗儿跟着飘飞了去。 如此这般沉寂了许久, 直至她抿了干燥的双唇, 才恍然回神,抬眼看向面前的几人, 终是开了口:“我曾......亲眼瞧见过山神大人的真?身......” 低哑的嗓音, 迟疑的语气, 无不显示着她此刻内心?的煎熬。可她说的话, 却是在场的几人怎么也不信的。 山神大人的真?身?这世上难道?真?有什么山神? 就在这间林中小屋内, 祁玖坐于上座, 身子半倚着木桌,有些闲散地翻动着桌面上的几本医书?。纸张有些陈旧, 似是早就被翻动多次, 连书?页边儿都?有些泛黄。书?页内的字迹,正如寻常医书?那般,内容繁杂,晦涩难懂。就连那边角的空白, 也被一些细密的小字批注给填满了。 听闻阿婆的话, 她倒是也毫不慌神,只是眉尖微挑, 神情多少有些意味不明。半晌,她忽得掀了眼皮子,瞥了阿婆一眼。视线不移,却是合了手中书?页,将医书?放回桌面,似是在待阿婆继续说下去。 可阿婆只是慈爱地看了眼身边沉沉睡去的囡囡一眼,便再?没有想要理?会他们的意思,也不打算继续开口。 一旁的神医也是静静坐着,没有出声。反倒是哑女,缓步走到一直站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沈伍跟前,将方?才随手从桌上拿的几本厚实医书?塞到他怀中。接着不顾他愣神的功夫,便是牵起他的小手,带着他一同走进了里屋。 走的时?候,手里抱着医术的沈伍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双眼蒙着黑色布条的神医。可只看了一眼,就连那双明眸之?中的身影都?尚未映照完全,就被这般半推着进了里屋。 直至里屋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紧紧合上。阿婆的视线从囡囡身上收回,却又?似是陷入了已然尘封多年的回忆之?中。她这才用?那低哑的嗓音继续讲了下去...... 阿婆是村里的稳婆,打小儿就跟着老稳婆一同替村子里的人家接生。老稳婆经验老道?,干的又?是关乎两命的做活,自然在村子里的地位是极高的。 老稳婆去世时?,阿婆还年轻,村子的人家要比现在还要多上好几户。可因着尚未修路,村子里的人若是想要出去,自然只有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地,走上十几里路,才能见着几户人家。邻村的境况倒是要比这边稍好些,却也是半斤八两。因而?这偏僻的村子里,若是有人出去便是鲜少再?回来,要说进村的外人那就少之?更?少了。 那一年冬天,就如同这一年的寒冬一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却是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大雪封山,村前那片耕地也才刚刚开垦没几年,村里人的粮食都?吃得差不多了。而?山林间原本被猎户狩猎的野狼们又?纷纷发了狂,竟是冲下了山,袭击了村子。 眼见着那恶狼先是袭击了她的几户邻里,接着又?朝她追赶而?来......手无寸铁的她自然无力抵御这般猛兽,慌不择路之?下,竟是头脑发昏,逃向了危机重重的山林...... 此时?天色逐渐暗沉,平日里就鲜少上山的她,很快便在这深林中迷失了方?向。 她记得记忆中的林间曲径长而?幽窄,树影婆娑,暧暧轮廓山泉水叮咚作响,偶有寸长鱼儿翕然跃出水面。可现在却成了阴雨霉湿之?地,暴雪下个?不停,就连山涧也全被那深厚积雪覆盖。 平日里猎户们的狩猎场,却在此刻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狩猎之?地”......以?她为猎物的,野狼们的“狩猎游戏”。 早就精疲力竭的她,终于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落在地。却又?是不甘心?地爬向身旁那粗壮树干,不料反而?撞上了额角,还蹭了满身泥泞脏土。 那些身披银灰长毛的野狼各个?朝她龇牙咧嘴,那种压抑在喉间的低吼自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就在她耳边炸响。野狼们逐渐靠近,她甚至还能嗅见狼嘴中传来的腥臭味。 就听得喉间一阵低吼,那如同锯齿般的利牙便是稍有显露,倘若被这般咬住撕扯,定然是必死的下场。她可以?料想到,下一瞬那些野狼们便会一拥而?上,将她撕成碎片......只怕是她注定命丧于此。 隐约可听见几声刺耳笛声,紧接着,那些原本还对她虎视眈眈的恶狼们像是忽得转了性子般......竟是纷纷转身便走。 -- 第61页 深林里异常幽暗寻不见光,她费力地睁眼瞧去,就见是个?模糊的黑影。藏匿在深林间,看不真?切。明明与那影子相隔不远,可却像是隔了千万里。仅以?笛声,便可御狼,这世间竟有般本事…… 莫非“它”便是传说中的山神大人? 树影幽暗,看不清那人的真?面目。却也隐约能瞧出个?人形。长发散乱,身披兽皮,似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正欲道?谢,可那人影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竟是不见了。林中寂静一片,哪儿还有什么野狼,唯有隐隐作痛的额角告诉她这一切皆不是幻觉。 她强撑着站起,却只觉自己双腿软得更?面条似的,再?站不稳,只得有些踉跄地扶着身旁的树干向前迈了几步。 尽管此刻已经闻不见野狼的气息,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在四处乱闯,找寻着下山的路。所幸时?来运转,她在这只能见着树影的山林里,竟是发现了一块巨石。而?在那巨石不远处更?是出现了一间山中小屋! 她便在小屋外稍作歇息,待到力气恢复些了,才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再?后来,她下山的一路上皆是没再?遇见什么野狼...... 回到村里时?,除去那些被猎户们一齐杀死的几只野狼,剩下那些那些也是尽数逃回到了山里。现如今,村子里的家畜们死伤惨重,也有不少村民受袭,只是一片狼藉。 那时?候的疯婆子还没有疯,是村子里有名的“神婆”,主掌村里的大小事物。那时?的她就已是一副面容苍老的模样,瞧着也像是年过半百。因此这么多些年过去了,也没人知晓她的真?名,也不知她口中所说的“山神大人”究竟是真?是假......只知道?自上辈人起,神婆便是在村子里有着极高的地位。 因此当她匆匆跑下山时?,见到的正是神婆在维持着村中秩序。 “......是山神大人救了我。” “什么!山神......你竟然见到山神了!你竟然真?的见到他了......”闻言,神婆的脸色当即变作惨白,也不知口中念叨着什么,竟是神色极为异常。接着,她便是脚步虚浮,逃也似的回了家。 当时?她虽心?中存疑,却也并未说些什么。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她还特意瞒下了山中小屋这件事...... 第二日,神婆就变成了“疯婆子”,痴痴傻傻,逢人就用?那诡谲的语气说什么“狼来了”“大家都?跑不掉了”之?类的话。 她不知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疯婆子”整日念叨的野狼袭击村子的事儿却再?也没发生过。又?是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村子里的老人们逐渐去了之?后,便再?没几个?人记得当年的实情了...... “那些娃娃们跟我说,你们带着囡囡去山里找神医看病的时?候,我便猜到他定是在这小屋中了。”该说的都?说完了,阿婆也不再?停留,只是抱着囡囡便出了屋子,下了山。 而?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神医也终于开了口:“她说得没错,这间小屋本就存在于此。” 原本他和哑女来此地,只不过是为了寻几昧世间难得的药材。意外之?喜便是野狼山深处暗藏的草药,远超他心?中预期。还无意间在此发现了这间小屋,可是查看了许久,像是多年未曾住人的模样,于是便在此住下了,也好方?便平日里采药。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逐渐明了,尽管还有诸多疑点,可这座野狼山的秘密却不再?如同迷雾般毫无头绪。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祁玖便是站起身想要告辞。神医也扶着桌角站起身,才朝前走几步,便觉衣角似是被人轻轻拉扯了下,他便稍稍偏头。 “神医哥哥,你能教我医术吗?”原来是沈伍不知何时?也出了里屋,跑到了他身后。怀中还抱着方?才的几本医书?,便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询问。 就见那双水润的眸子一片清澈,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只可惜神医双目失明,自然是瞧不见他眼中的那般神采。 沈伍想学?医。倘若有没有能安身立命的本事,像那死去的爹爹和娘亲一样,在这世上只能仍人欺,仍人辱。连喊叫都?无法?出声,连祈愿都?无法?成形。无用?无能的他,又?该如何报答救了自己的祁姐姐和陆哥哥他们? 还有囡囡......若是他会医术,也不至于她落得这般性命垂危的下场。 “这些……你都?看完了?”神医放柔了声,朝他的方?向伸出手,沈伍当即将医书?都?交还给他。这些医书?光是拿在手中,便足以?掂量那些分量。 神医又?半蹲下身子,似是能瞧见沈伍似的同他平视。明明他的双眼蒙了层黑布,沈伍却只觉那黑布之?后的双眼似是能瞧见他的模样。若是神医尚未失明,只怕那种锐利的眼神早就将他自里向外剖析了个?七七八八。 沈伍眼神怯怯,显然是有些紧张,连说话声都?轻了许多:“都?看完了。” “记下了多少?” “都?记下了。” 神医也是一愣,他可没记错,那几本医书?可是极为厚实,里面字体又?是细密,还有不少他尚能瞧见事物时?记下的批注…… 于是他便随意问了几个?医书?里的几个?内容,竟全让沈伍讲出来了,还不忘反问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 第62页 神医沉思半晌,便是朝着祁玖缓缓道?:“往后若是有空闲,便让他时?常来这儿看看书?也好。” 祁玖便伸手摸摸沈伍的发顶,笑着允了。 日落斜阳,天际渲染了几分暮色,有些苍凉。 “妻主回来了?” 祁玖才踏进家门,就闻得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还能听见“滋滋啦啦”的炒菜声。 她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肚子,只听得肚子“咕咕”直叫。今个?儿又?是上山采药,又?是抱着个?孩子一路狂奔,也算忙活大半天了,现下闻见菜香,倒也真?是饿极了。 陆花间一面用?那锅铲熟练地翻炒着,一面朝她笑:“还有几篮新鲜的莓果,就放在桌前,叫什么......‘阿公公’?我先前尝了几颗,味道?酸甜,倒是清口好吃。妻主也好尝尝,可先垫垫肚子。” 祁玖也见到了放于桌上的那几篮子,走过时?顺手挑了几颗扔进嘴里,果真?是酸甜多汁,口感极佳。接着便是走到他身后,顺势揽了他的腰,还特意将侧脸贴在他的肩上。 许是那日推心?置腹过后,陆花间的话倒是变多了,性子也不似最初那般内敛。不过也好,祁玖自然是更?喜欢自家“话多”的夫郎,尤其是在床榻之?上“话多”一些的夫郎......咳咳! 被祁玖抱着,手中动作不敢再?大些的陆花间倒也不恼,倒是顺手用?木箸夹了筷正在翻炒的菜,放入她口中。 于是祁玖便是顺从地张了口,浅尝几口便只觉口感爽滑,软嫩鲜香。正想夸上几句什么“花间厨艺有长进”...... “妻主觉得味道?如何?这白蘑菇切了片翻炒倒是入味得很。” “......白蘑菇!”祁玖面上一僵,“花间你刚刚说什么......白蘑菇?” 她惊恐地看向了他拿着锅铲还在翻炒的锅内,果不其然就见那白玉似的蘑菇片儿跟着咕嘟嘟冒泡的汤汁儿上下翻滚个?不停…… 祁玖竟是愣在了原,单手摸着喉部,可方?才那口蘑菇片儿早就被她嚼碎咽下......不好,这下要完! “祁主子放心?,这是村里的阿婆今早才从镇上买来的普通白蘑菇。本打算给囡囡炖蘑菇汤喝的……不过现下看来,大抵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用?不上了。” 提着柴火前添火的弃儿在一旁解释,却是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险些惹得恼羞成怒的祁玖一顿好打。 第32章 盛夏 树荫之下, 浅金色的暖阳透过那?叶间细缝散落于地,化作了无数细碎光点。清风拂过,枝叶便是簌簌作响。那?些细碎光点亦是跟着轻摇, 像是闪烁的星辰那?般,熠熠生辉。 蝉声些微, 却不恼人。时闻水声哗啦作响,正是院内那?一小?方池子里的鱼儿,正在戏水。 当?高挂在天边的烫金色圆日躲入厚实云层,那?有些燎人的炎热才褪去几分, 连带着原本晾在院子里被晒得暖烘烘的床褥薄被, 都微凉了些许。 恍然惊觉,竟已是盛夏。 午后阳光正好?, 在那?树荫之下, 只穿了件轻薄长衫的陆花间便是躺在摇椅里乘凉。 这木藤编织而?成的摇椅倒是挺为稀奇, 还?能?前后晃动, 只需脚尖轻轻点地, 那?摇椅便是吱呀一声, 晃悠上几轮。 院里的石桌上摆了一小?盘西瓜,红瓤黑籽, 正是前些日子才在瓜田里摘下的瓜。虽说这瓜个头不大, 瓜瓤也不及沙瓤那?般入口绵密,香甜诱人。尝起来倒是清脆爽口,更为多汁。 陆花间的手中还?捧着一本书。瞧着书页上的字迹清秀,倒像是一本诗集, 又或是什么杂论?。此时和煦微风轻轻拂过, 拨弄着手中书页边角。可他只是随意看过几眼,抚平了书页边角, 又是移了目光。 说到底,也不过是闲来无事,趁着午后闲暇时光稍作歇息罢了。 脚边趴着的小?狼崽......不,它已然不是初见时那?般刚断奶的模样了。原本灰黄色的皮毛逐渐变作银灰色,油光发亮。它那?总爱到处扑腾的小?短腿也变得更加强壮有力,比那?总是高扬头颅的大鹅还?要高上些许。小?时候还?总是被鸡鸭追着跑,现下只要它喉间一低吼,就连大鹅都得缩着脑袋不敢吭声。 似是因着天热,它便胡乱地甩着身后的尾巴,还?微张着嘴,微微喘气,隐约可见粉嫩的舌尖。 此时蝉声稍稍大了些许,就见得院中那?个四方的小?池子内,几条鱼儿再度顽皮地溅起几朵水花,摇头摆尾游得欢快。这一池子清水,倒是给这院子平添了几分凉意。那?金色的阳光便在那?荡漾的碧波之中闪烁着,细碎金光璀璨点点。 鱼儿一个摆尾,尚未能?看清身形,又是闪身藏进了池子一角的几片莲叶之下。 这些莲叶,不过是几月之前在镇上集市里买来的老莲藕扔进池子里长出?来的。本就是图个新鲜,寻思着能?否真的长成。却不想真是发了芽儿,分出?了好?几片莲叶,还?开出?了几朵莲。 鱼儿在池底捉迷藏,在莲叶间游来游去,瞧起来悠闲自在。却只撞得朵朵莲花茎叶摇晃,浅色花瓣轻轻抖动,却是娇嫩欲滴,惹人垂怜。 若是在那?县城京都之中,只怕是早就有什么“赏莲大会?”。无数才子佳人欢聚一堂,把酒当?歌,吟诗作对。哪儿像是在这小?山村里,莫要说什么满池莲花,莲叶翩跹,就是连个大点些儿的池塘,都寻不得。 -- 第63页 唯有在这院中围起的一方小?池子,尚能?纳个清凉,图个清闲。 仿佛连时光也跟着慢了下来,此刻一切皆是恰到好?处。 陆花间又是低头看了几行字,倒也不怎么看得进去了。只是用指尖摩挲着书页边角,正欲翻页,就听得大门?外传来熟悉的嗓音。 “花间,你快瞧,我又从镇上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回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陆花间这都从摇椅上坐直站起了,才瞧见祁玖兴冲冲地走进了院子。 就见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布袋。即便用手撑开了布袋口子,也只得瞧见一堆叫不出?名儿的深褐色小?颗粒,像是什么种子。陆花间便是一脸迷茫,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花样。能?让自家妻主如此高兴,还?长成这般模样的,莫不是什么稀罕的药材? “这是何物?” 瞧见陆花间那?般疑惑不解的模样,祁玖却是忍俊不禁:“莫看此物其貌不扬,却是大有来头。这唤作‘木莲籽’,等下我便做‘木莲豆腐’给你尝尝。” “木莲豆腐......是何物?” “等下做好?了,你便知?道了。”祁玖特意不告诉他,有些俏皮地眨巴了下眼,倒是留了个悬念。于是她又将小?布袋的口子系上,又是顺势牵了陆花间的手,就往厨灶房里头跑。 原本陆花间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觉手背与之掌心?相触,便被牵起。又是拉着自己,撺掇着一同?跑起来。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跟着她快步小?跑了起来,唇角弧度不减,眼底一片柔色。 才进屋内,就见祁玖取了块干净的纱布,将这些深褐色的小?种子裹住,放在凉水中轻轻揉搓挤压。 起初,只见一些有稍许粘稠的浆液逐渐渗出?。几番洗净后,再撒些用家中老莲藕磨成的藕粉,稍加搅和。 最后,盛入盆中,放进极为冰凉的山泉水中几个时辰,这木莲豆腐便是制成了。 要说这山泉水,自深山之处潺潺流下,乃是这炎炎夏日之中极度冰凉之物。哪怕是在午后最为倦乏的时辰,用这山泉水洗把脸,也是瞬间醒神,当?即神清气爽。若是多掬几捧凉水,反倒是将人冻个激灵,险些倒竖了寒毛。 为了放置这些山泉水,祁玖便在家中阴凉处特意添置了个大缸,里头浸满了刚从井中打上来的山泉水,自然是冰冰凉凉。若是将平日里摘下的那?些新鲜瓜果放在其中,也是能?存上好?一段日子,不坏也不臭。 忙活了一个午后,祁玖又将刚刚煮沸后放凉的绿豆汤放进大缸之中,这才取出?了用来盛放木莲豆腐的大盆。 才不过刚刚盈满一个掌心?那?么点木莲籽,竟是做出?了满满一大盆晶莹的木莲豆腐。明?明?方才还?是无色透亮的清水,现下却是凝成了块状,一汤匙舀下去便像豆腐似的。光是瞧着就知?口感定?然滑嫩爽弹,自然是入口即化。 就见祁玖用那?汤匙自盆中舀出?一小?碗。这时,又不知?她从何处变出?几片薄荷叶,撕碎了放在碗中,那?汤匙稍加搅拌,便递到了陆花间面前。 瞧这有些熟悉的模样,陆花间这才想起,曾经?还?在京城陆家的时候,倒是曾吃过几回。却不知?这般剔透之物竟是源自那?些褐色的小?颗粒,真倒是其貌不扬。心?中想着,他便是坐于桌前,用汤匙舀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浅尝一口,只觉冰凉清爽,口感顺滑。薄荷叶的清香更是在其中起了点睛妙用,尚能?沁人心?脾。 不愧是解暑佳品。 祁玖见陆花间虽未表态,却是连那?衣袖蹭上桌边也顾不得了。葱白似的指尖微动,拈着汤匙长颈,又连连舀了几勺。她只道是这回的木莲豆腐是做对了。尽管她也心?知?,无论?她做什么吃食给陆花间,他都会?配合地吃下......只不过祁玖相信陆花间这回铁定?是发自心?底的爱吃!绝无包庇! 细心?地替陆花间挽上了衣袖,祁玖继续道:“除去这木莲豆腐,还?有种唤作‘柴籽豆腐’的。是用那?橡子粉制成,虽说法子要稍许繁琐些,却也是味道极佳的。要是下回赶巧了,我也做给你尝尝。” “可惜这山中小?村离那?县城实在是远了些,若是还?能?带你去镇上逛逛。今个儿瞧见不少前来赶集的,还?见着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想着今日才在集市上见过的橡子粉,祁玖又是遗憾道。 “......妻主怎会?知?道这些吃食是如何做成的?”指尖一顿,陆花间便是放下了手中汤匙,却也终于说出?了心?中不解。这些吃食多半都是这边当?地的小?吃,自家妻主又是数年身处边疆,怎得就懂得这般多? “以前也是有所耳闻。军营里的将士们皆是来自五湖四海,各处地儿都有。都说民以食为天,我也是听她们几个时常吹嘘自家那?边的好?吃的,才会?知?晓。”祁玖笑道,“还?有这具体制作的法子,也是囡囡的阿婆告诉我的。说是以前最热的‘三?伏天’时,若是囡囡哭闹不止,只要做上一碗木莲豆腐,便可哄了睡。” 陆花间心?下了然,却是着实羡慕祁玖这般见多识广了。反倒是自己,久居宅院。即便看了那?么多书,知?晓了不少文人思想、古今道理,却依旧不比亲身体验一遍来得更实际些。 自然,其实他更想对自家妻主说的是,方才的最后一句真的不必盯着他说出?来...... -- 第64页 “花间若是喜欢吃这些,也可天天都做给你吃。”祁玖见着他窘迫的模样,也是反应过来了,又是单手托腮,手肘就这般撑在桌面上,眼中含笑看着他。“还?有啊,若是花间想知?道更多有趣的事儿,我都可一一说予你听。” 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陆花间当?即应声道:“好?!” 正聊着,就见得院前大门?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自田间刚刚回来的弃儿,和去山上练剑的沈肆。 祁玖便朝他们招手:“弃儿小?肆,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尝尝绿豆汤,刚刚在泉水里放了一会?儿,算不上冰凉,也能?刚好?润润嗓。” 浓郁入口顺滑香醇,属实为解暑佳品。 陆花间忽得记起数年前仍在陆家的夏日,同?样是这般烈日炎炎。 什么诗会?,家族聚会?忙不停休。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写上几副诗联。下人们端上来的解暑佳品,即便是送到嘴边了,也不曾去了解制作的流程。正是享一时觥筹交错,灿烂一朝。而?在将军府中的夏日,便更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了。 恍然惊觉,竟已是盛夏。 亦是与心?中挚爱相伴的第一个盛夏。 第33章 宵夜 夜已沉寂, 就连蝉声都轻微了些许。徐徐微风自远山渡来?,吹不散夜间?浓雾,却是掠去了人间?浮华, 只觉时光荏苒。 明月匿入薄纱似的云层,村中万籁俱寂。现?下本该是村民们已然沉沉入睡的时辰, 却是在一个小院内,偷溜进了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背着朦胧月光不见正面,更是瞧不真切。 忽见得其中一人身形一闪, 竟是骤然便出现?在了院子一角的小方池边。 此时夜风稍稍大了些, 原本平如镜面的池水微微荡漾,朦胧月色拨开层层云雾, 映照于荷叶。那般错综叶脉, 清晰可见。浅色月光投进清澈池水, 便见原本在池底歇息的鱼儿, 就这般受到吸引, 缓缓游向水面。 鱼儿尚未来?得及摆尾, 那黑影便是出了手?。似是一阵疾风卷席而过,连那鱼儿出水时的“哗啦”声都不曾闻见, 鱼儿便是被扔进了竹篮里。唯有?那原本平静的水面, 漾起一阵碧波,又缓缓消去。 而另一边的木棚内,几?只鸡鸭挤作一团,正是入了梦。这些软团子一般的小家伙们都是两?三成群, 唯独在那棚子一角, 有?一只体型较为可观的肥鸡落了单。 出现?在木棚外的黑影便是特意?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地朝着那肥鸡接近了。 那肥鸡原本睡得正香, 忽觉身下稻草悄悄挪动了位置,便是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却见一个黑影笼罩在身前,它当即便是瞪直了眼,想要惊叫:“咯咯......哒!” 只听得那声啼叫尚未来?得及放声,黑影一个手?刃便是拍晕了肥鸡,就连翅膀扑棱的动静,也只是细微一响便再听不见了。而剩下的几?只鸡鸭仍在熟睡,也不知做了什么香甜的梦,自然也不会?知晓第二日起来?,再也见不着自己的同伴了。 竹篮里放着几?条鲜活的鱼儿,石桌上摆着方才拍晕过去的肥鸡,还有?那不知何时从厨灶房内搬到外面来?的柴火和?木炭,什么油盐酱醋竟是别样的齐全。 无人知晓,院中的二人,却是在悄悄密谋一件大事...... “啪嗒......啪嗒!” 闻声,祁玖立马转头,用指尖抵在唇前:“嘘!” 眼瞧着弃儿手?中竹篮里的鱼儿活蹦乱跳个不停,她又朝他使了个眼色。弃儿便是心下了然,取了一旁的菜刀,利落地下了刀,鱼儿当即没了声响。 而祁玖也是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迎着皎皎月色,那冰冷刀刃便是寒光乍现?。手?起刀落,动作毫不拖沓。原本瞧着便是处理起来?极为复杂,在她手?下却是轻松得很。不一会?儿,就见砧板上码了整齐的鸡肉块。 不管怎得说......剑术好的人,理应刀功自然也不会?差便是。 这边祁玖已经收拾好了桌面,那边弃儿也是才刚处理完毕鱼儿。他的手?中提着那几?条刚刚清洗过的鱼儿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却见祁玖向他递来?几?根竹签。 要说这竹签......白日里教沈肆练习剑术的时候,祁玖便叫她顺带削了数十根竹签。每一根的粗细长短都是恰到好处,正好在此刻用来?穿肉烤着吃。 若是放在平日里,想必谁也想不出,原来?打的竟是这般主意?! “弃儿,动作快些!”祁玖便是馋得有?些熬不住了,于是便自己动手?支了火堆,又是添柴又是烧炭。还搬了早就偷摸着准备好的铁板,摆上了肉串。 陆花间?的作息向来?是极为规律的,早睡早起。除去有?时会?有?那么个把日子……自然也是不会?起得很晚。他也不怎么爱吃这些烧烤,只因闻着烟熏火燎的,吃多了还干嗓子,容易上火。于是祁玖只好撺掇着弃儿一起,在这夜间?偷摸着烤鱼烤肉吃。 “好久没吃这些烧烤玩意?了。”祁玖感?叹道。 滋滋的炭火,炙烤着板上的烤肉,油脂化作油花缓缓滴落,显得愈发诱人。还有?那插在火堆上的烤鱼,在那跃动的火光中逐渐溢出香气....... 原本在墙角处睡得正香的狼崽却是鼻尖耸动个不停,一个翻身便醒了过来?。扒拉着爪子就往祁玖身边凑,那身后的尾巴甩得跟个船桨似的,都快将那火堆的火焰都给吹偏了。 -- 第65页 “去去去,不准过来?!这可是我刚烤的鱼!”祁玖特意?压低了嗓音,生怕吵醒了屋内睡着的众人,随手?挥了挥,便是要将它赶走?。 那狼崽像是听懂了,顿时不满地张了嘴,就要叫唤几?声。 “嗷……”可它才叫了一声,就被祁玖慌忙抓住了狼嘴,止了声。于是它便只得瞪圆了眸子,发出委屈似的呜咽声。 “嘘!别叫!哎哎哎......等下给你留些便是了……”祁玖眉间?微蹙,万分不情愿地小声道。还顺势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像是被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狼崽却是好心情地甩了甩尾巴,在一旁乖巧坐下了。还伸出舌尖,讨好似的轻舔着她的掌心。 祁玖自火堆旁拿起了烤得酥软,油光闪闪的烤鱼,正欲张口咬下......忽得,她只觉背后有?些许发凉......起初她只当是夜间?降了温,却不料一个黑魆魆的身影顿时出现?在背后。 她还拿着烤鱼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连带着还微张着的嘴都不敢合上了。 “......妻主?”却是一道惊疑不定的唤声......正是披了件外衣,走?到屋外的陆花间?。 祁玖僵硬地转了头,就见迎着火光的站在自己身后的,可不正是自家早就睡熟的亲亲夫郎嘛...... “呀,花间?啊......好巧哈哈哈......要不要也来?尝一口烤肉?可香了......”她讪笑着,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尴尬。 陆花间?瞧她那副模样,便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终是轻叹一口气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了。他倒是怎么也想不通了,当初是怎么会?觉得自家妻主生性冷漠,不易近人的...... 见陆花间?也坐下了,祁玖心下也是松了口气,当即递来?一条刚刚烤好的鱼儿......尽管她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 瞧着烤得金灿的鱼儿,着实有?些诱人。陆花间?犹豫着,便接过了。原本他心下正思索着要不要挑净了鱼刺儿再递还给她,却见她又是起身从石桌上拿来?一个坛子。 待到放在眼前看清了,陆花间?才记起,这和?先前用来?盛放醋萝卜的那个坛子一模一样。 祁玖打开了坛子,就见里面装了好几?头蒜。这般同样用糖醋腌了些许时日的蒜瓣,便是唤作糖蒜。就见她手?指灵巧,拈着蒜衣轻轻一掰,那晶莹圆润的蒜瓣便是脱壳而出。 陆花间?学着她的样子,试探着咬了一小口,便觉口感?爽脆。细细咀嚼一番,顿时辛辣混合着酸涩直冲喉间?,后劲儿倒是挺足......还有?一股隐约的甘甜回味。就这般,他杵在原地,一时面色变换了好几?下,竟是吃懵了。 看着自家夫郎这般新奇模样,祁玖便知他先前自然是没尝到过这糖蒜了。也是,这般味儿大的葱蒜,自然是不会?像这般当做闲嘴。虽不比生蒜更为辛辣呛鼻,可光是吃着糖蒜,咸味还是过于足了些,定然是不行的。 可是若是吃着烧烤,就着这糖蒜……那可是俗话说得好!吃鱼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见陆花间?也吃了几?口烤鱼,祁玖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花间?是怎么发现?的?” 明明为了今夜这顿宵夜,她可是费尽了心思,理应万无一失...... “你俩坐在风口处,夜风一吹,便都飘进屋子里了。”他继续道,“想必小肆小伍也早就醒了。” 祁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里屋。果不其然,就见姐弟俩也是披了衣裳,正扒拉着门缝,悄悄往外看呢。 沈伍还晓得躲一躲她的视线,悄悄缩回了大半边身子,可沈肆的眼神却是紧紧盯着那火堆上架着的烤肉。要知道,白日里为了削出那些长短粗细恰到好处的竹签,可花了她多少?力气! 可真是千算万算,漏算了这再明显不过的一环!好歹也曾是当过将军的人,竟会?忘了风向这般重要的点儿......竟是让她犯了这般错误!祁玖可真当是欲哭无泪了。 于是乎,姐弟俩也跟着走?进了院子,跟着一起吃宵夜。 那铁板上的烤肉,被那火焰炙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叫人直咽口水。 祁玖便伸手?拿了一旁菜篮里的几?片生菜叶儿。这些生菜也是自家种的,白日里刚从菜地里摘下的,新鲜得很。陆花间?白日里也是见过这个菜篮,只当是放在家中,明后天才炒了吃......这才明了,敢情自家妻主早就开始计划了...... 用生菜叶裹了烤肉,祁玖手?中一顿,竟是不知道该分给谁了。就这一只鸡,几?条烤鱼,五个人分……好像……不,是肯定不够。 沈肆和?沈伍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下了然。正欲起身,沈肆又忽得记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了陆花间?,目光灼灼…… 即便心中再无奈,陆花间?也只得轻轻点头,叹气道:“最多一只……剩下那些还得留着生蛋。” 话音未落,两?人皆是当即两?眼放光,唰得站起身便去逮鸡去了。 吃的是不愁了,喝的嘛......祁玖又不禁心感?遗憾,要是有?酒就好了!正想着,却见陆花间?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酒坛,放于石桌上。 “你......”这回倒是轮到祁玖惊愕了。 陆花间?不自然地低咳几?声,转了视线,不敢看她的眼,轻声道:“先前的村民送的,还多了几?坛,我便存着了。” 两?个小孩喝不得酒,便是从大缸中取了白日里放进去的大盆,盛了几?碗绿豆汤。津甜润喉,亦能清热解毒,去火气。 -- 第66页 手?捧着桂花酿,只觉香醇四溢。即便是倒在这般朴素瓷碗中,亦是能够呈现?琥珀般的色泽。夜色浓郁,那桂花酿不仅映着火光,尚能映出皎洁月光。像是盛载了迷途的诗行,又有?着光阴的韵脚。 真是妙哉! 连时光都好似在此刻慢下了脚步。 不知吃了多久,眼见着吃得差不多了,祁玖便是朝陆花间?手?里递了一杯茶水,只需用其漱口,便可去味。 “花间?下回还想吃不?到时候我再多添几?样素菜,卷了肉,烤着吃才更香。”祁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偏偏不提自己,反问陆花间?。其实说到底儿,就是自个儿下次还想吃。 可陆花间?又哪儿是这么好骗的,眸间?一转,看向她,义?正言辞道:“不成。”一想到像这般三更半夜在这院子里摆火烧炭的,这可像什么话! 祁玖当即低垂了眼,耷拉着肩,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最终,悠悠地叹了口气,只是眼低带伤,像是已然被陆花间?伤透了心...... “……下次不许这么晚才吃。”瞧着她那副模样,陆花间?终究还是心软了,默默收回了视线。话才说出口,却又在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当,于是他便伸手?端起酒碗,小小地啜了一口。 “好!都听夫郎的!”祁玖闻声,当即高兴地抱住他,就在侧颊上亲了一口。 陆花间?面上一红。也不知是因着方才喝了酒,还是现?下羞红的,只是小声道:“不就是顿宵夜嘛……”心下却是想着,他也没说不准吃烤肉……倘若自家妻主想吃的话,天天做给她吃也未尝不可。 天色即将破晓之时,几?人终是收拾干净了残局,回屋睡下了。 夜深寂寥,在这逐渐熄灭的火堆中,一个火星子尚还留恋不舍似的,跳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却只道是于世间?浮沉,知足,无忧,常乐......如此这般,便可。 第34章 烟花 人们总说, 尘世乏味。 许是怀才不遇,许是壮志难酬。许是舍身赴死,却?又空落了个虚莫有?的罪名。说到底, 也只不过是“不值”二字罢了。 在这世上,若想寻个远离人间烟火的地儿?, 图个清静......大抵也就只有?深山老林里,像那些出家?之人一样,在寺庙之中,烧香诵经。 听梵音绕梁, 钟鼓作响。看烛影微晃, 烟尘渺茫。再没有?什么俗世欲念,只剩下?过往如云, 皆化?作尘烟, 消散于世间。唯有?如此, 才叫出世远尘。 却?又不禁叫人发问, 难道只有?这般出家?斩缘, 才能算作避世? 东篱采菊, 西院品茶,寻个桃花源处安定住下?。只要?自视清高, 当个村夫农民又何尝不可呢...... 夜间的小镇, 比往日里更加喧闹些。街道上处处皆是人影,孩童们欢笑着,大人们闲聊着。炎炎夏日的夜晚,除去那暑气, 还迎来了烟花大会。 烟花大会是年年都有?的, 无论是天?子脚下?那家?族底蕴深厚的京城,数年来达官显贵众多的县城, 还是近些日子小本生意逐渐风生水起的镇上,都会在这天?放上一整夜的烟花。 而此时,镇上那家?最为有?名的酒楼,也迎了来今夜三楼雅间的最后两位客人,正是刚从铺子走出门的祁玖与陆花间。 酒楼成了自家?的事,陆花间也是知道的。那日稍晚些的时候,祁玖就同他说了。起初也是错愕不已,可要?是同这些日子经历的那些古怪离奇的事儿?一比,也就很?快便欣然接受这个事实了。 犹记上回来这酒楼时,他还不知道这三楼的规矩,只当是多付些银两便可享个清净。不曾想竟是张暮烟早就吩咐过掌柜,还帮着挑了个最适合观赏街景的雅间。 那掌柜不过是明面上的主人,却?也是个机灵的。早些时候,酒楼掌柜见了祁玖和?陆花间来到镇上,还走进了对面铺子,便晓得今夜的三楼又要?热闹些了。当即吩咐几个伙计上楼收拾去了,现下?正巧赶上。 见着两人走进来,掌柜立马走出柜台,面上带笑迎了上来。 就见祁玖牵了陆花间的手,朝那掌柜稍一点头,便是走向了楼道。 方才路过前台时,祁玖倒是看见账簿上记了几个熟悉的名儿?。今夜镇上有?出了名的烟花大会,有?不少外地的商户也是慕名而来。沈家?身为镇上第一大户,自然不会放过这般绝好机会。心中正想着,果不其然,就在楼道上碰见了沈家?的人。 沈家?家?主自然是不知酒楼幕后的主人是谁,更不知现下?酒楼又是易了主,只当祁玖是前往二楼用餐。但此刻她正会了客,自然也是得上来打声招呼。 “哟,祁老板今日也来这儿?喝酒呀!”说话的正是沈家?家?主,还朝着祁玖笑了笑,“这几日铺子生意倒是不错,像今日这种好日子,带着你家?夫郎来这儿?吃顿好的,也是颇有?几分情调。”她张口?便是一番客套话,身后的那些客人还当她俩是什么熟相识,也是跟着叫“祁老板”。 “沈家?主。”祁玖谦谦一笑,朝她拱了拱手。 自从退居乡下?起,这些日子里陆花间也是第一次此见到,如此众多身穿华服的人。正欲跟着行礼,却?又后知后觉记起,现在的他最多只能算是个乡下?村里人,自然也不必讲这些礼数了。于是他只是微微颔首,就站在祁玖身旁默不作声了。 -- 第67页 几人本就是恰巧碰上,打个照面。又是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沈家?家?主便是带着那一众人告辞了。而祁玖和?陆花间也是来到了三楼的雅间。 才坐下?不久,祁玖便叫来了店小二,挑了几个有?名的本帮菜。还说什么,上回只是尝了几道家?常菜,这回可是要?好好尝尝这里的招牌。 陆花间就坐在一旁,眼中带笑。手肘抵上桌面,稍稍提手,便是用那宽大的衣袖掩了唇,轻笑道:“妻主莫要?开玩笑了,这里的招牌可不就是我俩想出来的嘛。” 这些菜式比之前要?精致许多,分量也是够足。正是陆花间在拿到原有?菜谱后,改良后的菜式。 平日里祁玖忙着上山采摘那些深山中的药草,田地的农活他也就只能帮上一些。好在他家?中乃是经商的世家?,自幼便熟知些经商的本事。尽管祁玖从不觉得他无能,可他仍是想出一份力。 如今生意红火,倒也不枉他费劲心思?钻研这些了。 祁玖便是慢条斯理?地夹了菜,送入口?中。就见她面容严肃,细细品了半晌。最终在陆花间有?些忐忑的目光中,带有?稍许遗憾似的摇了摇头:“尚不及自家?花间做得好吃。” 陆花间一噎,方才还紧张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便是双颊逐渐浮现的微红。他伸手捧了酒碗,浅啜一口?后,轻嗔道:“贫嘴......” 酒是好酒,香醇四溢。只不过毕竟是酒楼里的酒,自然是比不上村里自家?酿的那些个桂花酿,总归是差了那么一些。但两人来镇上酒楼吃饭,本就是来寻个开心。便只是小酌一杯,却?也没有?多喝。 接下?来的烟花大会才算得上是重头戏。 镇子不大,却?是繁华。街道上摆了些许路摊,过往行人比比皆是。又是碰上这大热天?,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尤其是那些流动的摊位前,还有?几个耍杂技的在那表演,前来看戏的群众更是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站在外头压根瞧不见里头是什么模样。 想来县城京城更应繁华,却?也见不得会有?这般街景。 只可惜小镇上没有?什么大桥,有?的只是座经久失修,叫不出名儿?的小木桥。一脚踏上去,还会嘎吱作响。 祁玖站在桥边,轻轻扶着桥上的木栏。这座小桥在常年日晒雨淋后,逐渐斑驳了表层,亦是布满了青苔。若是放眼望去,还能瞧见桥下?,阵阵风波在那湖水中逐渐偃息,抚平了波澜,也抚平了心境。 今日的祁玖着一身浅色衣裙,看起来倒像是广袖流仙的样式,实际上连她也叫不出什么名儿?。祁玖自然是不常穿这些衣裙。不仅是平日里干活不便,光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尤其是当年作战时,她可是数年都身穿战袍,披着战甲。如今只不过是换了身打扮,倒还有?些许不习惯了。 可在旁人眼中的她,却?是另一番模样。 一副光润容颜转眄流精,眸光微闪,便见一片潋滟,似剪秋水。平日里总是高高束起的乌黑长发还难得挽了个发髻,配上那身仙气飘飘的衣裙,好看极了。 陆花间在心中默默思?忖了半晌,寻遍了自幼以来熟读的每本诗集,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面前的女子。只因......哪怕是最华丽的辞藻,也配不上她这般动人的模样。 两人走了条偏僻些的小路,却?依旧引得路人纷纷注目。只是心道,也不知道是哪儿?家?的小姐,打扮得这般好看,若是成了她的夫郎,只怕是大有?眼福了。 还有?结伴出行的几家?小夫郎,也是偷偷觑着眼,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大抵是想起自家?妻主了,皆是面露愁色,看起来像是委屈了。继而将?那视线转向她身边的另一人,却?是眼中惊艳更添三分。 男子着一身锦衣,腰间一条宽边银纹腰带更衬身形修长。剑眉星目,面若敷粉,倒是可看出是个温文?儒雅的公子。若不是瞧见那唯有?嫁了人才会梳的发髻,只怕是将?他说成翩翩少年郎也不为过。 站在桥上,牵着陆花间的手,祁玖却?忽然面露几分遗憾,开口?道:“可惜了,这里没有?荷花灯。” 陆花间哪还能不懂她的心思?,便是反牵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紧紧相扣。 正待他寻思?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桥边却?是好巧不巧,路过了一个拎着杂货篮的小商贩。 “荷花灯——好看的荷花灯——最后一盏了——还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 陆花间面上一喜,便是走过去叫住了那个小商贩。不一会儿?,便是拿着一盏荷花灯回来了。 “我还买了些小玩意儿?,若是带回去,那几个孩子一定喜欢。”说着,他便小心地将?这些收了起来。 因着村里的人与外界几乎隔绝,除去特殊情况,鲜少出村。因此像囡囡那些孩子,也是没怎么见过这些新奇的小玩意的。 “看出来了,花间今日可是当真高兴。”祁玖笑道。 陆花间不置可否,但那眼底消不去的笑意却?是早就将?他的内心“出卖”得一干二净。他倒也不是只知道傻乐的“穷开心”,只是想着这一次,由他主动便好。 和?自家?妻主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虽说清清淡淡,却?也滋味绵长。 -- 第68页 正是他心中所期盼的日子。 再一次,祁玖和?陆花间一同将?手中的那盏荷花灯送入湖水中,看它随波逐流,越飘越远...... 也算是还愿吧,陆花间心想。 这时,小镇上方升起了烟花。 那绽放于天?空的烟花,同那璀璨星空交相辉映,可比夺目星辰。巨响过后,仿佛还能见到烟花在天?际炸裂后的碎屑在那缓缓坠落,化?作一道流光,逐渐淹没于尘世间。 而下?一瞬,又是一束亮光窜天?而起,直冲云霄。就在方才半空的位置再度绽开,恰似睽阔。紧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巨响,是铺天?盖地的绚烂。 吃罢了饭,沈肆沈伍跟着去了厨灶房里头刷锅洗碗。喂完了鸡鸭和?狼崽,只剩弃儿?独自一人坐在院前。 天?色像是泼了墨似的黑。不似暮间那般仍是亮堂的,倒像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村子和?小镇隔了挺远的距离,却?依旧能见着那远处的绚烂烟花。 就见亮光乍现,天?边蓦地冲上一道白线,紧接着便化?作星星点点,逐渐消散。倒是一阵璀璨夺目,煞是好看。 可烟花好看归好看,独自一人看着那远处的烟花,倒也是有?些瞌睡了。一时睡意上涌,正当弃儿?打算起身回屋时,却?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院前门外。 “......你?” 见到来人,他的双眼微微睁大...... 烟花是什么样的呢?祁玖知道,不过就是升上星空,灿烂一朝......继而化?作尘埃,沉寂一生。而她,又何尝不是像这烟花一般......即便是身处闹市,亦可出世远尘。 只因,尘世在我心中。 “花间。”祁玖忽然唤了他的名。 他转头看向她,虽未应声,却?是眸中星光璨然。 “这般美景,花间不想说些什么吗?”她又问。 陆花间一愣。他该说些什么?他的脑海里顿时涌现无数诗词歌赋,此刻却?是空白一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祁玖笑道:“我可是个俗人,此刻要?是说些什么诗词,于我而言,可就有?些煞风景了。” 陆花间眼中还带有?些许疑惑,可祁玖却?是笑意越深。她便是伸手轻扯了他的衣襟,勾了他的脖颈往怀中一带,便是双唇相贴,唇齿相依。 家?有?夫郎,名唤花间,花间贤良,夫复何求...... “妻主……”陆花间轻喘着,却?是愈加目光灼灼,更是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待到两人回家?之时,夜色已晚,沈肆沈伍早就睡熟了。 唯有?弃儿?坐在院中石桌旁,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见了祁玖和?陆花间回来,他竟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猛然站起。 陆花间问他不在的时候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他也是含糊其词,眼神闪烁,连连摆手。最后索性缄口?沉默,不敢看祁玖和?陆花间的眼,便是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 望着弃儿?进屋的背影,陆花间眼中浮现些许忧色,进而转头看向祁玖。 而祁玖只是朝他轻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随他去吧......” 第35章 弃儿 弃儿?是在一个冬日里被祁玖捡到的。 边疆之地遍地黄沙, 历经了?数年的战乱,连那风沙都仿佛沾染了?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若是抬头望天,还能瞧见阴云之中有苍鹰展翅翱翔。也不?知是正在觅食, 还是吃饱了?正在天空盘旋。 冬季里的边疆,自然是不?会有满地雪白, 漫天飞雪的场景。最多只能瞧见盐粒大小的雪籽纷纷扬扬,撒向人间。那些雪籽们落了?地,便当即化作一滩水渍,再寻不?见。 伸出?手, 就见那晶莹的雪籽落入掌心, 小巧精致,却是冻人。 寒风阵阵, 拂动?了?他遮挡在额前的几缕碎发?, 显露出?一双空洞无光的眼眸, 还有满是血污的脸颊。他披头散发?, 衣衫褴褛, 身上那间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避寒。光着?的脚底被那砾石划得?鲜血淋漓, 却因为早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只是麻木着?, 再感受不?到疼痛。 不?仅脚底下满是血迹,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从刀尖处缓缓淌下粘稠的鲜血。这些猩红滚烫的血液,仿佛方?才还在体内流淌着?,在这寒风中冒着?丝丝热气。便是瞧见它顺着?刀刃滴落在地, 绽放出?一朵朵妖冶血花。 他就在这片边疆战乱之地, 一步一步地走?着?,漫无方?向地前进着?。 早就力竭了?......唯有被冻伤的指尖处, 不?再发?凉而是传来阵阵刺痛,刺激着?他早就恍惚的意识,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清醒地站着?。不?然待他倒了?地,死去了?,那天空盘旋的苍鹰便会自阴云直冲而下,在他的尸首旁啄食,饱餐一顿。 他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听闻一声马鸣由远至近,接着?便是马蹄声渐响。那几个手持刀剑的将士将他团团包围,还叫他放下手中武器。 瞧见那些将士们的装束,还有那战马上的标识......他认得?,她们是敌国的将士。原来......他已然不?知不?觉,从那流放之地逃到了?邻国。 他也曾是邻国被流放的贵族之后,当无数闪着?寒光的冷刃对着?他时,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 第69页 于是他像是放弃了?抵抗,恍若未闻她们的话。只是握着?匕首,闭了?双眼,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在等待死亡降临。 那些将士们似乎觉着?奇怪,正欲再度问?话,却听身后那匹后来的战马轻吁一声,还打了?个响鼻。她们当即牵着?马自行让出?了?一条小道,便见得?那马前蹄微踏,便在她们面前站稳了?脚。 而跨坐在马背上手握缰绳的,正是一个身披战袍,面容清秀的将士。 那时候的祁玖还不?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只不?过?是个初露锋芒的小将士。当时的她年纪轻轻,却在刚结束的那场战役上立了?不?小的军功。想必待到回?京之时,便是她获取封赏之时。现今的她,正是年少得?意鲜衣怒马,??那一众将士巡视边疆。 他眼中的她,身披战袍,脚跨骏马。额间玲珑珠串精致,更衬得?眉目如画。笑起来,眼底便是一片肆意不?羁,正是年少轻狂之际。只一眼,便丢了?魂儿?。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心中想着?,能在死前见着?这般飒爽英姿的将士,被她杀死,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可?她却没有下手,只是问?他,从何处来。 他应答,自邻国而来。 她又问?,可?愿随她一??回?去。 他不?堪置信地抬了?头,愣愣地看着?她。连手中的匕首无意间掉落在地,都没有发?觉。 她便翻身下马,捡起了?落在他脚旁的匕首,递回?他手中,教他握着?匕首的正确手势。还轻笑着?问?他,可?有名字。 “弃......遗弃的‘弃’......”他小声道,又低下了?头,不?敢看她的眼。他在家中排行老七,本就是庶子,又恰逢族人被流放时出?生,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名了?。 “弃儿??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字......”说着?,她又拿出?了?块热乎的黄金酥塞在他另一只手里。这黄金酥,正是她和其他几个小将士来巡视前,去附近镇上买来,饿了?时用作垫垫肚子的。 那几个将士面带诧异,自然是不?解祁玖此举何意,只是道:“喂,祁玖,你当真要带这拖油瓶回?军营?身份不?清不?白的......只怕是什么敌国的细作!” 祁玖却是笑:“你们看他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只凭手中这一把匕首,却能从邻国的流放之地独自逃出?来。有这般好本事,杀了?可?惜。” 他不?明白她为何要笑,流放之地是个宛如炼狱的地方?......被送去那里的人们大多都是有去无回?,九死一生。他能从那里逃出?来,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即便逃出?来了?,假使他没能遇上祁玖,他也会在这边疆之地迷失方?向。饿死,冻死,还是被追兵杀死......横竖都是死罢了?。 有什么可?笑的。 将士们都说她这是心软,带了?个身份不?清不?白的孩子留在身边,便是养虎为患。万一日后惹了?什么麻烦,便是自讨苦吃。她却毫不?在意,还替他取了?名,说是让他以后忘了?原本的姓,跟着?她姓祁。 祁弃,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他理应是高兴的,可?他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眸,只从中看到了?......他看不?明白的深意。看似和善的她,其实?骨子里远比世人想象中,薄凉得?很。 带他回?去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培养亲信,也许只是想借着?惜才的名头在众人面前提高声望。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打小培养在身边,可?用可?弃,这可?比谁都合算。 他还记得?,当他第一次用祁玖教他的剑术杀人时,滚烫的鲜血洒在他的脸上。和当初为了?拼命活下去时,杀人的感觉不?一样。自那时起,他便知道......他这辈子都无法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在这世上生存下去了?。 祁玖的心中似乎只有功名仕途,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朝堂上,她皆是那般刀枪不?入。无论是送入府内的美人,还是她皆是看都不?看一眼。即便是被圣上亲自下旨的赐婚......在那大婚之日,祁玖也不?曾出?现。 可?他还是想要她能多看自己一眼......他总是故作小孩子气,只因在他耍小性子的时候,她的目光才会放在自己身上,即便只有一眼。 倘若有一天,有人能走?进她的心间......那该是怎样的人,才能被她放在心尖上宠爱?他想象不?出?。 他在她身边待了?数年,终于发?现她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 可?那人...... 不?是他。 “男孩子家家的,去看那些作甚?小心晚上要做恶梦的。” “这村里也就只有像你这般好看的男子了?。又会做活,最主要是好逗......啊不?是,瞧你顺眼,世上谁人不?爱美男子呢。” “怎么了??是甜了?还是咸了??你倒是说话呀!” 熟悉的声线忽得?出?现在耳畔,张暮烟,一个奇特的女子......就这般闯入了?他的心间。 他用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唇瓣,忽得?又想起了?那一晚,缱绻旖旎......也只道是梦中陆离。那日两人皆是喝了?酒,尽管他心中隐约有数,却依旧...... 祁玖和陆花间不?在家的时候,他也曾眺望远方?,可?那天际晴朗一片,他只瞧见了?渺茫。正如这些岁月,不?过?纷纷扰扰,一年又一年地过?着?。活着?,还是活过?,他都不?关切了?。 -- 第70页 本以为张暮烟的不?告而别便是永别。却不?曾想,久别重?逢时,即便依旧心存缱绻,却已是心中各异。 “弃儿?,我知道......在你心中的人,一直是她。” 那个“她”是谁,在场的两个人自然皆是心知肚明,不?必多言。 “你可?愿意??我一起离开此地,赶往京城?”张暮烟如此说道,先前的不?辞而别不?过?是为了?回?京处理急事,如今事件解决了?,她却是再也不?会回?到这儿?了?。 “我......”弃儿?陷入了?沉默。她待他的好,他都看在眼底,知在心中。 她和祁玖不???。 她说话粗蛮,为人不?讲理,还爱捉弄人。 可?她却老是黏在他身边,还会做他最爱吃的黄金酥。知道他爱看哪些书,会从家中书库里寻些好书送给他看...... 他还是拒绝了?她,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选择。他果然是个......自私,且痴心妄想的人呢。 收回?指尖,指腹在手中信笺上细细摩挲着?。这封信是张暮烟送来的,大致意思?便是,她不?宜在此地久留,马上便要启程回?京了?。送信来,只是最后询问?他是否愿意??行。 “弃儿?哥哥?该吃饭了?!” 屋外沈肆这么一喊,弃儿?便是回?了?神,才想起马上便要开饭了?。就见他抿了?抿薄唇,连忙应道:“哎,好......我马上便出?来。” 他匆匆将信笺扔进锅炉底下仍在燃着?的火堆中,接着?又是稍稍拾掇了?一下,拿着?碗筷也跟着?出?去了?。 身处农家,一日三?餐自然不?似从前那般精致奢华,可?这日子总还是要一天天过?的。 “今日天气好,我便学着?做了?你最爱吃的黄金酥,你尝尝合不?合口味。”正是陆花间发?了?话,他笑着?将那还热气腾腾的黄金酥端到了?弃儿?桌前,“还有莲子银耳羹,在锅里炖了?好几个时辰。妻主今日在田间辛劳了?,等下也端出?来给你们尝尝。” 凭着?那“神使”的身份,最初陆花间还心存拘谨,不?敢和村子里的村民交谈。如今却是逐渐熟稔了?,那些个在家无聊的小夫郎们也来寻他说话,什么私密话都敢跟他说。 才吃罢饭,陆花间又忽得?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祁玖:“妻主,今日囡囡和阿婆去了?趟镇上,带回?了?一份官报。” 祁玖不?明所以,接过?官报,凝眸看了?几眼,却是稍稍变了?脸色。就见她丹唇轻启,淡淡道...... “京城,乱了?。” 夜色浓郁,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堂前出?现。 祁玖坐于正座,弃儿?跪在她跟前。 她的手中捧着?一碗莲子银耳羹,指尖微动?,拈着?的汤匙便是在瓷碗中慢慢搅和着?。 若要说初见时的弃儿?在她眼中还是个孩子,即便日后长成了?少年也仍是带着?孩子气,可?现在的弃儿?身上却像是蒙了?一层黑纱一般,再看不?清他的心中所想。 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似乎和前世有些许不???了?...... “弃儿?,”祁玖抬眼看向他,“你若是想要离开,我不?拦着?你。” 可?弃儿?却是跪在地上,眼眸低垂,低声道:“是弃儿?自愿要跟着?您的。” 即便在她眼中,他的地位早就低到了?尘泥里。可?若能留在她身边,他也是......甘之如饴。 “祁主子。”他轻声唤道,却不?似以往那般,眼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只是低垂着?头。他只有在外人在的时候,叫她“祁姐姐”,他的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个下人。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他......始终只是枚随时可?弃的弃子。 “弃儿?定然不?会离开您。”他继续道,却依旧没有抬起头来。 祁玖自然是记得?的,前世的这个时间,圣上重?病垂危,正是那传说中遗落民间的皇女替她寻回?了?早就隐退的神医,用了?起死回?生之术救了?圣上一名。寻得?皇女,大病痊愈,圣上自然是龙颜大悦,当即将那位皇女立作皇太女,唤作储君。 原本便是明争暗斗的皇权之争,又有了?新的皇权势力加入,于是原本便岌岌可?危的朝堂更是濒临。即便被神医救回?了?一命,圣上依旧是身体抱恙,再不?像前些年那般雷厉风行,皇权自然是被削弱了?不?少。 皇权,相权,兵权......朝堂势力错综复杂,稍一不?慎便是会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如若祁玖没有记错,接下来的这几年,便是整个朝堂最为混乱的几年。前世的自己正是死在了?三?年后,圣上最为昏聩无能的那一年。 自然,这些通通都与祁玖无关了?。 在这个隐世的小村子里,她只需做个观棋之人,纵观全局便可?。 那些什么皇权仕途,又怎么比得?上自家夫郎开心重?要? 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弃儿?,祁玖慢慢开口道:“新找回?来的皇女名叫......许慕言。” “许”是皇姓。不?是“张暮烟”,也不?是“柳暮烟”,而是......“许慕言”。 弃儿?的身子一颤,以他的聪明才智,又怎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 第71页 “张暮烟回?来找过?你吧?”祁玖忽得?抬了?眼,看向他。 即便他不?曾抬头,也可?知那般视线灼然,上上下下地审查着?,似能洞穿人心。他强压下心中惊疑,也不?知道祁玖是怎么得?知她曾来找过?他的事,只得?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你跟了?我,有多久?”她忽然问?。 弃儿?稍一愣神,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话,却依旧老老实?实?地答道:“六年。” 祁玖今年二十,十四那年身为将士却因立了?奇功,在朝堂之上大显身手。紧接着?十五那年又是辅佐当时的老将军立了?不?少军功,十六时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被派去镇守边疆整整四年。 “六年啊......”祁玖轻声跟着?念了?一遍,低垂了?眸光,将手中凉透的莲子银耳羹放在桌边,便是站起身离开了?。 夜深了?,漆黑的院中,只剩下弃儿?独自一人仍跪在堂前,久久不?曾起身。 第36章 绑架 说起盛夏时的烟花大会, 也过去有些时日了。 已是夏末,看着原本?常驻于山上的那?片翠绿,随着天气转凉而逐渐变得?五彩纷呈。四季变换, 林间的溪水却如常般涧鸣不息。山中尚能听见仅剩的几只寒蝉叫声凄凄,也依旧能见着眼前的几只黄蝶双双翩跹, 最终坠入稻田,再不见身影。 这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 正如今日,祁玖便是又?起了个大早, 还去田间忙活了一阵。 虽说这是个偏僻的小山村, 山前的田地也才?刚开垦没几年,但因着村里?的农户少, 最后分给祁玖的田地倒也有着好几块。眼下正是瞧着田间的作物?也快要成熟了, 秋收的季节即将到来。 拿着竹篮, 祁玖在田地里?漫步着。即便她脚下套了双长靴, 就这般行?走在有些湿软的泥土间, 踩下去依旧是一脚深一脚浅。 就见她指尖微拈, 在田间揪过一片绿叶仔细瞧上两眼。手中那?翠绿的叶片,正是前些日子还有些焉了吧唧的花生长出来的叶。 原本?还担心她这个农户新手养不好这些作物?, 现下可好, 看着这般喜人长势,再过几日拔出地来,定然是硕果累累,收获颇丰。到时候拿回家撒了盐做炒花生米, 还是晒干了存在罐中留着当零嘴, 都是极好的。 她又?走向另一块茎叶长了足有一人高的玉米地里?看了看玉米。这玉米倒是有些不尽人意了,小小的玉米棒被宽长的绿叶包裹, 瑟缩在玉米秸秆里?。长得?倒是小巧怜人,可惜人是吃不得?饱,只能用那?玉米秸秆喂喂鸡鸭罢了。 见着时辰还早,祁玖便又?去了一趟镇上。 镇上的酒楼和铺子,多半都是陆花间替她打理,但一些进货的事宜还得?由她亲自出面。 可待祁玖自镇上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往日里?总是充斥着孩童嬉闹声的村子里?,只是一阵吵嚷。她顿时心下咯噔,隐有不安。 祁玖驾着马车才?进了村口,便瞧见自家院前围了不少的村民,各个面色焦急,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其中一个平日里?常一起去田里?作活的村民快步跑了过来,急道:“祁玖!你家夫郎失踪了!” 谁?花间......失踪了?祁玖暗道不妙,当即拧了眉头,一个翻身便利落地下了马,拨开围观的众人走进自家大门。 “祁姐姐!陆哥哥不见了!” 见着人群中出现熟悉的身影,原本?在院中和沈伍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囡囡,就像个小炮弹似的直冲过来,满脸皆是着急的神色,揪着她的衣摆就往院内跑。 才?进了院子,就见院中乱作一片。 平日里?陆花间在树下乘凉的摇椅上,还落了本?书?,书?页胡乱翻折着,留了不少折痕。石桌上的杂物?纷纷掉落在地,地面还隐约有些拖曳的痕迹,似是有人曾在这儿挣扎。 祁玖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当即沉了脸。只见她一掌拍在了石桌上,莫说原本?就躲在角落里?的沈肆沈伍了,院里?的鸡鸭们都吓得?当即噤了声,就连一旁的狼崽都扒拉着脚下的土地,原地踌躇地转悠了两圈,不敢上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拍在石桌上的手掌紧紧攥起,就连指尖都泛了白。这才?平复了不平静的心境,沉声道:“弃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待祁玖再回头时,却见是弃儿跪在了地上。 他开口,说是院中原本?只有他和陆花间两人。但因着自己出门去送了个信,便留了陆花间一人在院中看书?。待他再回屋时,便是发现陆花间不见了。 在祁玖回来前,他已经和村民们找遍了村子,连山林里?都找了好几趟,可就是不见人影。 只得?说......此次陆花间出事,只能算是他的失责,是他护主不周。倘若他不去送那?信件......陆花间也不会被歹人带走。弃儿低垂着头,不敢多说。 这么大一个人,凭空无故怎会突然失踪?看那?院中杂乱场景,陆花间定然是被歹人绑了去。要说陆花间平日里?也不曾见得?罪什?么仇人,还有和那?酒楼和铺子有生意上往来的主户,也未必晓得?幕后主人便是祁玖和陆花间。 “你们在此地待着,我去去就来。”看着凌乱的满地,祁玖皱眉思索片刻,忽得?灵光一闪,心下当即有了主意。便不顾依旧跪在地面上的弃儿,大步走出了院子...... -- 第72页 此时应当已是暮时,天色渐晚。可某处的屋内却是一片昏暗,见不得?一丝光亮。 他......现在是身处何地?陆花间只觉意识有些恍惚,即便睁了眼也只能瞧见一片昏暗。原本?他只当是这里?昏暗闭塞,直到他挣扎时转动头颈,这才?发觉原来是眼前蒙了一层黑布。 他的双手双脚皆被粗粝的麻绳捆起,绑着的绳结摩挲着腕间,怎么挣也挣不开,还有些勒人。即便他现下瞧不见,但也足以料想腕间定然已是红痕一片。 他又?凭着倒地的姿势,用背着绑起的双手摸了把地面。地面有些潮湿,铺了不少稻草,空气似乎还带有隐约的柴木气息。 由此判断,他应当是身处一间柴房。不是镇上县城里?的那?种柴房,反而是和自家院中的厨灶房很像......也就是说......他应当还是在山村里?! 陆花间记得?自己方才?是在院中看书?的。一早,沈肆就去山上捡柴火去了,沈伍则是去林间小屋找神医看医术,祁玖则是从田间回来后又?去了趟镇上。 只剩下弃儿和他留在院中。 原本?还在好好地看书?,他却忽得?觉着有些瞌睡。这般莫名的感觉令他当即心生警惕,挣扎着站起却是一下子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便是到了这个地方。 陆花间正想着如何从此处逃脱的法子,却是忽然闻得?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 只见得?木门被缓缓推开,脚步声越发靠近......陆花间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却是心中犹如擂鼓。 “......是你!王五!” 待到眼前蒙着的黑布被一下子扯下,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陆花间这才?记起面前的人是谁。可不就是那?个妄图轻薄自己,却在暴雪来临前就独自一人逃出村的王五嘛! “哼!美人......瞧着,还不是被我王五抢到手里?了!”那?女人只是冷哼一声,见着陆花间那?副好看容貌,便是当即笑逐颜开。 陆花间心中惴惴不安,却是依旧定定地盯着她,不肯显露半点怯意道:“你快放了我!” “瞧这小美人,细皮嫩肉的。也不枉我们几个和你去那?古怪的村子把他给绑出来了。”又?听见屋外也隐约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同样说话语气散漫,不怀好意,似是做惯了这类事。 “那?是,上回险些在那?里?栽了跟头,结果又?倒霉催的,碰上了暴雪。这次说好了啊,先前我可是替你们都抢了小夫郎回来,这次的小美人我可不给了啊!行?了,走走走,我请你们喝酒去!” 那?王五倒也并不貌丑,偏生是这般人物?,笑起来只令人心生厌恶,膈应得?慌。 见王五都伸手赶人了,可那?几个女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跟着薄薄笑了几声,便恋恋不舍看了几眼陆花间便走出了屋子。 虽说王五只是个村中霸王,可那?心思倒也是缜密。柴房里?的利器都被她收了去,屋门被反锁,还挂了条大铁链子,这哪儿像是被绑起的陆花间能踢开的。如今他手脚皆被麻绳绑了,更是连大声叫喊都做不得?。 他该如何才?能逃出去?陆花间心中正焦急,不一会儿,却听得?柴房外又?是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与方才?的脚步声不同,这次的声响明显比方才?要轻一些,像是有些谨慎。 陆花间顿时心跳如雷,不安极了。只怕是那?王五又?折返回来,可他也只得?是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被锁起的大门,都不敢大声喘气。 就听得?一阵窸窣声响,似是那?铁链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那?柴房的木门便是被小心地推开了一条缝隙。只见是一名面容清秀的男子,一个闪身便进了柴房。 那?男子见了陆花间,二?话不说便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刀子,快步走向陆花间身旁。不及他反应,只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他便发觉脚上绑着的麻绳已然被刀子齐齐割开。 接着,那?名男子低声道:“跟我走。” 在这柴房里?被绑了许久,陆花间有些腿软,如今松了绑,那?男子便是将他半搀着,就出了柴房。 逃!快逃!尽管陆花间不知面前的男子是谁,但现下也只得?相信他了。 他甚至不敢回头瞧,生怕一回头便是看见那?王五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知道自己现在是在邻村。倘若真?如王五所说,只怕他离自家村子还有着不少距离。 那?男子拉着陆花间窜进了林间的一条小路。想要从这里?回到隔壁的村子,唯有穿过这片危机重?重?的林子。 陆花间本?就不擅在这般林间奔跑,脚下迈的步子算不上大,可身子依旧跟不上了。 大抵是绑人时那?帮女人们就仔细查看过了,陆花间腰间的荷包空空如也,因此不曾被夺去。现下山路崎岖,陆花间一个脚下不稳踉跄了下,就见是一块小玉石自他腰间荷包中滚落...... 他下意识便顺着玉石掉落的方向看去,却不想是被那?名男子正巧瞧见了,当即停了脚步从地上捡起这块小玉石。 那?名男子拿着玉石仔细看了好几眼,似是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物?件,冲陆花间说道:“这块玉石......你是从哪儿来的!” 陆花间也是一愣,看着那?块在躺在男子手心里?,在夕阳之下熠熠生辉的小玉石,正欲开口:“是......” -- 第73页 不待他回话,就听得?那?个男子又?是伸手急急比划了下,语调上扬:“你可曾见过一个这般高的男子?” “......不曾。”陆花间也是被他这般模样吓到了,半晌才?回话。 “不曾?怎会不曾!你再好好想想!他姓......”那?名男子急了,竟是连逃跑也顾不上了,手中紧攥着玉石,便逼近了他。 陆花间又?是连连后退几步,语气有些生硬:“这枚玉石,是镇上沈家的女儿沈肆给我的,若你想知道它的来历,我带你去问?问?她便是。” 镇上的沈家......沈肆......那?名男子似是愣住了。 许久,他才?缓缓道:“这块玉石......是一枚玉佩的其中一块碎片。”说着,他便从领口取出一块用红绳系着,挂在脖颈的玉佩。色泽光亮,同那?块小玉石摆放在一起,更是一眼便能瞧出是出自同一块玉石。 陆花间也是愣神了...... “坏了!让那?小夫郎给逃了!” 而另一边,刚和村里?姐妹们喝了点小酒的王五也回过神来了。回来瞧着里?面空空如也的柴房便是发了火,似是怒气冲天。 就见那?王五狠狠拧了眉,面目有些狰狞,便是随手自那?柴房抄起一根粗长木棍,叫了几个方才?一起喝酒的就一同去追了。 那?名男子也不是村里?人,不怎么熟悉这片林子。如今在别人的地盘逃跑,哪儿比得?上在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的王五那?些人。不一会儿,王五她们便是抄近道,追了上来。 “站住!” “你个小杂碎!前些日子,老娘好不容易把你绑来,你竟敢带着我的新夫郎逃跑!看来是还不够长记性!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两人被逼到山中一个滑坡边上,便是再寻不见逃跑的路了。 听到“教训”二?字,那?男子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却是依旧紧紧抓着陆花间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你先跑!跑得?越远越好!” “那?你呢!”陆花间急了,王五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若是不顾他,自己逃跑,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逃不出去的。”就见他凄然一笑,“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跑,有处断崖,从那?里?慢慢爬下去便能找到通向邻村的路。” 听他的语气,像是早就偷跑过数回,只是...... 眼尖的陆花间又?瞧见他那?显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上,有着不少新旧不一的伤痕。 “来不及了......快跑!” 眼见着王五一挥手,那?些其他的村民们都跟着将他们逼近,那?名男子便是一挥手,将陆花间推向了身后的滑坡。 从滑坡滚落至底部的陆花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来不及站稳又?是拼命往前逃......他别无选择,只能拼命地跑,身上的衣衫也因此沾满了山林间的野草落叶,还有泥沙点点也是染上了衣摆。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跑到了那?名男子所说的断崖处。 此刻他也终于意识到那?名男子所说的“逃不出去”,是什?么意思。 断崖算不上高,还能瞧见下方蓄了水的一个小湖泊。若是慢慢往下爬,尚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像他这般早就力竭,又?是体弱的男子就这般跳下去,必死无疑。 陆花间不知道他逃跑后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快,王五那?伙人又?追了上来。 他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身体急速地下坠,周围的一切都失重?了,身上的衣衫似是传来破空声,此时睁眼向下看,还能瞧见即将坠入的冰冷的湖面...... 他试着放松,以平静迎接死亡。 当眼前的一切都逐渐黯淡下去,他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束光...... “花间!” 是他的光...... 他的妻主,来救他了。 第37章 落水 倘若你自断崖处纵身一跃, 下落时?会有何?感想? 会害怕么,惊慌?还是后?悔。然而实际却是根本不会有这么个机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就?在下落之际, 陆花间?睁着眼。只瞧见自己宛若那秋日落叶,全?身都失了重, 根本无法?控制方?向,便自那高处极速下坠。 大抵......是要葬身此地了吧......周围绿树山石飞快倒退,眼前的光景逐渐变暗。他本以为自己终将落得摔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却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那一刹那, 见到了光。 看那飞扑过来接住他的身影, 那熟悉的面庞,紧张的神色......正是他的妻主, 祁玖。 要说当?祁玖骑着马赶到村民口中的邻村时?, 就?瞧见村口处几个看起来就?虎背熊腰的女人们正对一个男子拳打脚踢。她们几个见那男子狼狈躲闪的可怜模样, 口中更是污言秽语不停, 那般语气?轻浮又下贱。 那男子被踹倒在地上, 地面上还有不少拖拽的痕迹。他只能瑟缩着身子, 堪堪护住头部。他低声哀求着她们能放过自己,可迎来的却是那些女人们更为放肆的毒打。他倒在地上, 无力地挣扎着, 却是见了祁玖出现在村口也不敢出声呼救,只以为她也是被叫来毒打自己的。 见此,祁玖便是冷了一张脸,二话不说上前便是揪着她们的后?领往边上一甩。又是几个拳腿踹开了那些企图。她一脚踩上看起来最为壮实下手也是最狠的那个女人胸口, 单手拎起她的领子, 手中不知何?时?拿出的匕首紧贴着那人的脖颈处。 -- 第74页 闪着寒光的利刃就?抵在她的喉间?,愣是那人下意识想要挣扎, 身体也是不由自主地僵住,再不敢动弹了。 “还有一人呢,他在哪儿??” 那人还支吾着,眼珠子滴溜地转,哆嗦着声音刚想要胡扯些有的没的,却见祁玖身后?又出现了一大群瞧起来是官兵模样的人......那人一瞧来了这么多?人,心下一慌,只得老实交代了逃跑的陆花间?和王五的去向。 幽深树林,山中小路在一片暮色中看不真切,远处尽头更是没入深林。这里是野狼山的另一头,邻村所倚着的山头。 但因着祁玖平日里便常在山上采药。凭借着一身好本事,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将这世人口中危机重重的野狼山摸了个熟。现下从?那人口中得知王五那伙人竟追着陆花间?进了深山,她便当?即是走了另一条小道,赶在王五之前来到了这断崖底下。 这断崖算不得高,在这只能算作丘陵地带的野狼山中也不过高度平平。若是缓慢攀爬,倒也能安全?着地。只不过事发突然,陆花间?自然是在慌乱之中便匆匆跳下的。 千钧一发之际,祁玖便踩上一块岸边横倒着的枯木枝干,助跑几步再朝前蓄力一跃,便是在半空中揽上了陆花间?的腰肢。 就?见半空之中,她和陆花间?紧紧相拥,宛若两只秋蝶深情缠绵。衣摆翻飞,最终双双翩跹落入湖中,溅起一片不小的水花。 夏末秋初,天气?早就?转凉。再说这是山中泉水汇聚而成的小湖,虽然那湖水算不得冰凉刺骨,却依旧有些冻人。 而早就?力竭的陆花间?,自然是在入水时?便昏迷了。两人入水不过一瞬,反应极快的祁玖又很快将他拉出了水面。失去意识的他的身子软弱无力,自然也不会在这水中挣扎,倒是更易于被祁玖自身后?紧紧抓住双臂,然后?拉着他游向岸边。 此时?两人身上的衣物都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若是不抓紧时?间?披上干衣物,只怕是挨了冻,极易染上风寒。心下想着,祁玖便是蹲坐起,伸手抚上陆花间?的脸,想要将他唤醒。 可不及祁玖继续下一步行动,就?见是一片巨大的阴影自她身后?出现,笼罩在她的头顶...... “咣!” 只听?得一声巨响,电光火石之间?,就?见原本还蹲坐着的祁玖便是往一旁闪了身。她在地上半滚一圈,伸手一把扼住那人的手腕,又是起身一个利落的抬脚回?旋踢便将她手中那骇人的大砍刀踹飞了去。 那把大砍刀便是死死钉在了湖边一旁的树干上,顿时?木屑腾飞,还震落了不少树叶,惊起一片飞鸟。 来人正是王五,在那断崖之上见两人坠入湖中,便是从?同?行的人手中换了把大砍刀来到这湖边藏匿,想要趁其?不备将祁玖一举拿下。 祁玖鬓边的发丝还在往下淌着水珠,不住地滴落在同?样湿透的衣衫上。反观王五衣衫整洁,连发丝都不曾散乱,看似她才是最为狼狈的那一方?。 可在祁玖那双明眸中疯狂涌现的杀意,却是令王五心生怯意,暗道不妙。 祁玖伸手揪了她的衣领,又是在她腹部狠狠踹上一脚。看她飞出好几米远都不曾站稳身形,捂着肚子瘫倒在地。见她面目狰狞,祁玖又是走近了,一拳打向她胸口。 那王五也是疼得狠了,便是大吼一声,使出乱拳挥向祁玖的面庞。可祁玖也算是个狠角色,不过三拳两脚,便将她再次狠狠踩在脚下。 “你......你究竟是谁!”就?见那王五脸色变幻个不停,伸手捂着遭到痛击的伤处,方?才还被痛打得求饶的她紧紧盯着祁玖。 她王五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村中霸王,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那日的弃儿?是一个,今日的祁玖又是一个。怎得现下外村来的人各个都是这般身手不凡! 闻言,祁玖一挑眉,眼中轻蔑嘴上不屑,只是轻笑着:”我?我啊,不过是一个‘普通’村民罢了。“ “祁姐姐!陆哥哥!” 祁玖正欲再次下手,却听?得远远传来熟悉的呼唤。不一会儿?,沈肆也是赶到了,身后?还跟了几个方?才在村口出现过的官兵。 “这......这!这些人是......”见了那些官兵,王五顿时?变作结结巴巴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等她从?祁玖脚下挣扎着想要逃跑,那些官兵们就?将此处团团包围。她惨白着一张脸,像是放弃了反抗。 原本还想在官兵赶到之前下手......但接下来的事,祁玖自然再不好插手,倒是便宜了那王五。 “什么!你们是官大人的人!”待到那王五看清了官兵的服饰,顿时?满脸惊恐,喊道:“怎么可能!是谁报的官!“ 那群官兵从?祁玖脚下将她死死抓住,却听?她又继续嚷嚷道:”我王五可是见过官大人的衣服的,不是你们这种!县城离这可远着呢,管不着!我可警告你们......唔唔!” 那王五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那些官兵给捂了嘴拖走了。 抱着因着力竭而晕过去的陆花间?,祁玖突然想起来曾捡到过的哑女身上掉落的那个古朴的黑匣子。她后?来问起过神医,说是里面装着的是临时?恢复气?血的丹药。本就?是以备不时?之需,那黑匣子神医也不曾收回?,索性算作赠予祁玖了。 -- 第75页 服了丹药后?,陆花间?也不再是那副无力的模样。倒是恢复了些力气?,还能自己站起行走一会儿?。 祁玖见了陆花间?苍白的脸色自然是心疼不已,便是揽着他,伸手将他有些散乱的发丝撩到耳旁。陆花间?更是伸手直接抱紧了她。 “妻主......”他在她耳畔低语。方?才逃跑时?心口处如同?擂鼓,现如今依旧咚咚跳个不停。 “我在。”祁玖低声应道,更抱紧了他,却是再也不愿松手。 陆花间?看着祁玖,竟是恍若隔世。伸手想要抚上自家妻主的面庞,却见自己的手臂上,那些伤痕,正是一道道深深印在上面。有的是被绳索勒出的伤痕,还有不少是在山中逃亡时?不慎被那枝叶刮伤的。 “方?才好像做了个梦。”他的嗓子哑得厉害,“梦见自己倒了奈何?桥,还见了孟婆。” “孟婆给了我一碗汤,让我喝下好去投胎。我便问她,可有人喝了孟婆汤还忘不了。她回?答,倒是有几个,可忘不了就?得在那桥上一直喝......” “我被逼着喝了好几碗汤,可就?是不愿忘记妻主......于是我便偷偷扔了汤,从?那奈何?桥上逃回?来了。” “哪儿?有什么孟婆汤奈何?桥,你不过是跑累了才会晕过去,我可不许你走。”祁玖心疼不已,“奈何?桥冷寂得很,还是人间?好。” 幸好这次又是有惊无险,后?来赶到的沈肆便是主动脱了身上的外衫,递给祁玖,好让本就?体弱的陆花间?披上。 待到几人回?到村口,就?见那先前救了陆花间?的男子被人搀扶着连站都站不稳。男子相貌算是清秀,此刻脸上却是肿了好大一块,额间?也有着鲜血,险些破了相。显然是方?才遭了毒打,现下身上伤痕累累。新旧伤痕交错不一,光是看着就?叫人心疼。 “他......”陆花间?心存愧疚,光是开口便仿佛用尽了力气?似的。 那群官兵中看起来是领头模样的人便开口道:“我们赶到的时?候,这位公子已经昏迷,于是便将他也带回?来了。” “妻主,是他带我逃了出来!还望......” “那就?由我带他回?去吧。” 祁玖正犹豫时?,就?见村口处出现了神医和哑女的身影。两人驾着马,似是刚从?外回?来。原本沈伍便是在神医哪儿?看书,得了陆花间?失踪的消息,几人也是跟着下山去找人了。 神医的小屋尚还能住人,带他回?去也好替他疗伤。 祁玖也知神医本就?是想来此处隐世,如今又替他添了麻烦,便是冲他和哑女作了揖,道了谢。 接着,她又看向那群官兵中明显是领头的人物。分明面上是笑着,可那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祁玖道:“还望大人们能彻查此事,好给我家夫郎和这位公子一个交代。” 那领头的也是心领神会,当?即道:“在下会和县城里的官老爷明说,邻村的事定然会彻查。”说罢,那群官兵的领头人朝着祁玖微微拱手,接着便也随着离开了。 “她们是......” 陆花间?先前也见过她们,便是初来这村子时?送来物件的人。后?来便不再出现,便也没放在心上,不料这次又出现了。 “官家那边的人。”祁玖淡淡道。 毕竟祁玖曾是当?朝第一大将军,手握兵权,这说辞官就?辞官,那多?疑的圣上自然是不信的。便是留了个后?手,说是送给祁玖一支帮忙的人,实则在暗地里监视祁玖在这边的一举一动。 不过只得说圣上是多?虑了,她祁玖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管那些烦心的朝事。在这乡下过得悠游自在。于是那些暗卫便成了她的首选。 还有那些村民们也是帮着在村里找了好久,后?来还是村里的小孩告诉祁玖,说看见有不认识的人驾了马车出村,她这才能追到邻村去。 “坏了!”祁玖忽然猛得一拍大腿,连被她半拥着的陆花间?也跟着吓得颤了一颤。 “......发生了何?事?”他也是吓着了,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见祁玖顿时?变作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怏怏不乐道:“唉,今个儿?去镇上买了些热乎的烧饼,本想一回?来就?趁热给你尝尝,现下肯定都凉了......” 陆花间?也是乐了:“什么烧饼?竟值得妻主这般惦念?” “梅干菜烧饼!咱俩上回?一同?吃过的。”说着,祁玖便是替陆花间?肩侧稍有些下滑的外衫往上提了提。“等下去锅里热热,还能吃上。”祁玖便是笑,“今日倒是受了苦头,等下去洗个热水澡,再喝上一碗姜茶好祛寒气?。” 进了院子,才见弃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坐在石桌边,手中还捏着一封信件。 见了祁玖和陆花间?进屋,他一时?慌乱,便是直接站起。就?连手中信纸也是来不及藏起,只是匆匆背在身后?,连那信纸边儿?都被攥出了层层褶皱。 祁玖看在眼底,却没有过问,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继续扶着陆花间?进屋。 “祁主子!你们回?来了!我这就?去打热水!”弃儿?连忙道。虽然没有结结巴巴,但他才说了几句,接着又连忙跑到厨灶房准备洗浴用的热水去了。 陆花间?见了,却是轻声笑道:“拿着信跑那么快,莫不是收了什么情书?说来也是......那张暮烟离村也有好些时?日了,只怕是还惦记着我们家的弃儿?。” -- 第76页 祁玖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搭话,只是看着弃儿?在厨灶房内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 门外跟着回?来的沈肆沈伍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沈伍扯了扯沈肆的衣角,问道:“姐姐,邻村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方?才听?外边的村民说,好像邻村同?我们村的关系向来不好。因着地偏,邻村好像有不少男子都是被拐来的。等下我便去问问祁姐姐,能不能将其?他被拐的村民也救出来。” 沈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他又是开口道:“姐姐,你不觉着......方?才被神医哥哥带走的那个哥哥和爹爹长得很像么?” 沈肆一愣,跟着他的视线望向神医和哑女离去的方?向。沈伍从?小记性就?好,这点沈肆是知道的。 “我记得爹爹曾说过,他是被卖到沈家的。家中还有个弟弟,他会不会......”是爹爹那边的亲人?沈伍并未说出后?半句,但沈肆却是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她便伸手摸了摸沈伍的发顶,柔声道:“咱们先不管这些,等那位公子身子好些了,我们再去问问。” 沈伍便是乖巧地点头应了,于是两人便也携手进了屋。 第38章 离别 秋季到来的时候, 天际总是能瞧见南飞的大雁。它们在那逐渐萧瑟的秋风之中,成?群结队地迁徙离去。 亦是别离之季。 现?下才是刚能算作?清晨的时分,却见山村之中, 家家户户的烟囱便早就升起了袅袅炊烟。秋风萧瑟,那缥缈的烟雾便是随风而行?。有的被吹散了, 有的则是愈行?愈远......最终同那山间的薄雾纠缠交织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 柴木在锅炉底下熊熊燃烧,那明亮耀眼的火焰跃动着,在一声又一声轻微的爆破声中, 与?那火光一同释放出灼热的温度。火星蹦跳着, 火舌分明窜得老高,却又被那炉灶上的锅子强制压下, 只能委屈地闪着黄红的光, 在这算不?上宽敞的厨灶房里明明暗暗闪烁着。 祁玖坐在炉灶前, 伸手?用夹火钳翻动着干柴, 另一手?则是向锅炉底下又添了些干草。长长的铁钳夹着柴火, 便在其中不?断翻动, 再将那被烈火吞噬后燃成?的灰烬拨到底下...... 忽然,却见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用夹火钳将那燃着的柴火拨到了一边。接着, 她伸手?自跃动的火焰旁的那堆乌黑的灰烬之中,抽出一张烧得只剩下一半的信纸。 信纸边缘早就化作?了焦黑一片,也不?知是否曾被人用指腹在那纸面上摩挲过,算不?得平整。再看那字里行?间, 也因着被火焰灼烧过, 有着不?少焦黑孔洞。 祁玖便是在这闪烁的火光旁,半眯了眸子, 仔细辨认着上面那清秀的字迹...... 屋外村前,秋风拂面,倒是有几?分清爽。陆花间手?中提着衣篮独自站立着。发丝轻摆,衣摆微动,却见他正仰头眺望那远山。 远山之上,正是南迁的大雁们。排作?整齐的队列,自那远山间振翅而飞。见此光景,却又不?禁使人发问,那离去的秋雁,还会回来吗...... 陆花间忽然想起,年前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望着远山。像今日这般,站在屋外,看着远处的深林。原来......不?知不?觉间,来此地也快一年了。 想起初来的时日,对这村子陌生得很。可这相处的时间久了,便会发觉同一个村子里的村名?都是心善的。 “呀!神使大人!今个儿天气好,要去替妻主洗衣呀?“ 上前搭话?的是正住在他们家附近的村民?,想起早些时候还曾排挤他们一家。虽说后来经了那有些荒诞不?经的“神降”风波,村民?们的态度也是大为?改观,如今更是能和他们算熟识了。 现?下天气才刚转凉,家中几?人又都是爱干净的,自然是衣物换的较为?勤快。因着都是自家人,陆花间和弃儿便是常常一同去那溪涧边洗衣。 陆花间看了眼刚在前院忙活完,同样提了衣篮弃儿小跑着来到他身边,便是回头朝着村民?们笑道:“是呀,和弃儿一起。” “那可要小心身子呀,你前些日子才落了水,累过头了可要不?得!“说话?的都是熟识的几?个村民?,那日陆花间被贼人绑去他们也是帮忙去山林间找人了的。 知晓他们好意,陆花间和弃儿便是笑着应下。接着又提着衣篮,去山林间流下的溪涧旁洗衣了。 溪水有些冰凉,陆花间的手?又是常年执笔,没做过什么?粗活。即便来了一年多,平日里也帮着干些农活儿,却也不?见得有多粗糙。白皙指尖搓揉着衣衫,又是泡了凉水,很快便是发红了。 “还是......我来吧。这水冷得很,若是冻伤了只怕是祁主子会心疼的。”见此,弃儿便是主动向他伸了手?,欲从他手?中接过衣物。他本就是祁玖身边的侍从,不?仅是她外出征战时,身在将军府时,都是由他伺候在身边的。这一年来,他亦是家中做活最多的那个。 “这有什么?。”陆花间只是笑,“不?过是洗件衣物罢了。若是只在家中那么?傻坐着,又和当初在府中那般......有和区别呢?再说了,要说妻主才是最为?辛苦,又是忙农活又是忙生意。哪儿有我就该在家中平白享福的道理。” 弃儿也跟着笑:“这倒也是。小肆和小伍年纪虽小,却也是懂事得很,倒是替祁主子分忧。还常常帮我的忙,倒是省了不?少心思。” -- 第77页 见弃儿今日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陆花间便是趁机说出了一直埋在心底不?曾说出的话?:“说来......自从随同妻主来这村子也有些时日了,你却总是唤我’陆侍君‘。好歹早就不?是在将军府了,这么?唤也是’生疏‘了。不?如......我较你年长些,总该唤我一声’陆哥‘吧?” 正如陆花间所说的,即便弃儿心中......但他确实早就将陆花间当做了亲人,如今叫上一声“陆哥”,倒也算得上心悦诚服,甘之如饴。 “......陆哥。”于是弃儿并未踌躇多久,只是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便低声唤了一句。然后他又低了头继续搓洗着手?中的衣物,只是双颊稍稍有些泛红,倒像是不?好意思了。 陆花间只是见了,唇角便是不?由自主泛起了笑意。 可这瞧着瞧着......陆花间盯着他挽起的袖口看了半晌,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忽然道:“弃儿......你的守宫砂呢?” 闻言弃儿的身子猛得一颤,却是连忙将手?上原本高高卷起的衣袖给扯了回去。可这般动作?,可不?就是与?那掩耳盗铃别无二?样!就差明晃晃地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知晓的,在这世间,如若男子未婚便是没了守宫砂,便是不?洁......弃儿也顾不?得双手?还沾湿着,便是紧紧捂着袖口,背过身去不?敢看陆花间的面色。 “......是那张暮烟?她好大的胆子!” 陆花间自然是不?知晓张暮烟的真实身份的,只以为?她是也个登徒子,轻薄了自家的弃儿便一声不?响地逃走了。他显然是气急了,转身便是要走,还念叨着要去报官什么?的,说是要去寻她理论?。 “陆哥!”弃儿连忙转身紧紧抓住陆花间的衣袖,“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她说了会娶我的......” 闻言,陆花间默默转过了身,看着他的神色好一会儿,像是在看他是否是在说假。可弃儿只是伸手?揪着他的衣袖,低垂着头,也不?知是真害羞了还是...... 身旁溪涧之水潺潺流淌,两人就这般僵持着。最终,陆花间只好无奈叹息道:“若是在她那儿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 弃儿这才点点头,松了他的衣袖,继续蹲下洗衣了。 待到两人提着衣篮回到院中,就见祁玖坐在石桌边,面如似沉水。陆花间当即是心下一紧,有了些许不?详的预感...... “弃,“她盯着弃儿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我算是看错你了。”说着,她将手?中信件往弃儿面前的地上一扔,便是甩袖冷着脸进了屋。 而看到那几?张信件,弃儿的脸色顿时变作?煞白。 陆花间一脸不?明所以,也不?知祁玖为?何这么?大的火气。便是来到桌前,拿起了那几?张被火烧得只能勉强看清几?个字的信件。 信是弃儿的没错,是张暮烟写给弃儿的也没错......可这哪是什么?平日里常在调侃的“情书?”......就连从未接触过朝堂事物的陆花间都能看出,这分明全是军中机密! 说来也是......弃儿跟了祁玖那么?久,军中的事自然是多少都知道些,何况祁玖一直将他当做心腹培养。祁玖辞官不?在,可不?代表那些掌握在每一任大将军手?中的兵权也跟着消失!若是掌握了军中机密......想要控制朝堂,更是轻而易举! 弃儿竟是将这一切全告诉了张暮烟! 那张才刚褪去青涩的面庞上满是慌张,弃儿连忙冲进了屋,就见祁玖坐于堂上正座。 “祁主子!我......” 弃儿急急忙忙想要解释,回应他的却只有一个冰冷的眼神。 他忽然住了嘴。 他知道的,再解释也没有用了。这样的眼神,他跟在她身边征战时,曾见过许多次。 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她不?会再信他了...... 穿堂风从他背后狠狠穿过,却是连指尖也开始发凉。可这,远不?及他内心被贯穿的寒冷,连带着心魂都是冰凉的。 他忽然在她面前跪下,缓缓道:“祁主子,弃儿跟了您那么?多年,今日有一事相求......那便是,想要离去,追随张暮烟。还望......祁主子能够成?全!” 那一切只是须臾悲欢,享受着在她那灿烂光辉身边的时光,如今想来亦不?过是苦涩如歌。 “你走吧。”祁玖没有看他,只是语气淡淡,谁也不?知她此刻内心所想。 弃儿苦涩地扯出一抹笑,终是合了眼,缓缓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这些年来......多谢祁主子。” 祁主子......自己总是在心中暗自喊做“祁主”,可她终究不?是他的妻主。弃儿心中想着,本以为?自己也算得上是生性薄凉的人,可再次睁眼时,却发觉自己早已是泪眼潸然。 满心刺痛。 她终究是不?信他...... 弃儿的行?囊算不?上多,不?过稍许收拾了一下,便是整理干净了。最后只向陆花间要了一匹马儿。 见他翻身上马,陆花间便是上前一步,拉了他的手?,终是不?忍离别,低声道:“弃儿,张暮烟的事我也知晓了。她......属实并非良人,你若认个错......” “不?了,”弃儿笑道,“我去意已决。” 陆花间瞧着他笑,一眼便瞧出这笑意并非发自心底,说不?难过自然是假的。便又拿了些黄金酥递于他,叫他拿着最爱吃的黄金酥,好在路上吃。 -- 第78页 “其实......我并不?爱吃黄金酥。这类糕点太?过甜腻,是我受不?住的。”弃儿依旧朝他笑,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被油纸裹好的黄金酥,小心地揣进怀中。黄金酥烤好也有段时间了,如今揣在怀中却依旧有些暖意。 明明说好了要走,却又这般依依不?舍。他这又算作?什么?呢......弃儿自嘲一笑。 接着,就见他再次手?持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低声呵道:“驾!” 沈肆沈伍却是一句都不?敢说,只能愣愣地站在一旁,眼中皆是不?舍与?难过。大抵他们也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家的弃儿哥哥会离去。 就见弃儿驾马远去,马蹄扬起尘埃稍有些许眯眼,只能隐约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明明是那般瘦弱,却又挺得笔直。 “嗷呜——” 一片冷寂,唯有家中那早就长得如同成?狼一般健壮的狼崽,望着弃儿离去的背影孤独地嚎叫着,却是别样地凄凉。 恍然惊觉,弃儿真的走了。 待到陆花间进屋时,祁玖正在堂前坐着喝茶。堂内并未点灯,眼眸低垂,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陆花间便在她身边坐下,替她再次斟满了茶。他踌躇着,却还是开了口:“妻主......” “花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祁玖却是出声打断了他,“他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 这些信件于祁玖而言算不?得什么?,自她辞官来这乡村,便是打定主意不?管朝事。可这张暮烟竟然利用她身边的弃儿...... 要说弃儿的心思,他跟了她那么?多年,若如她这都看不?出来,也未免太?过蠢笨了些。上辈子不?及他表明心意,自己便是死了。这辈子多了张暮烟这个变数,这一切倒是全因这她而走向了另一条路。 她自然是气的,气弃儿的叛心,气张暮烟的“好”手?段,更气自己明明早就知道张暮烟绝非善类,却还放任她接近自己身边的弃儿。 可连她也看不?懂张暮烟这人,若是弃儿跟了她......她全然不?知。 “走罢,走了也好......” 在这院中,只是少了一个人。 第39章 某日 秋风飒飒, 潜入林间。风吹草动,便是听闻林间树叶簌簌作?响。 那只穿梭在这林间的野鹿忽然止了?脚步,停驻在原地?。 那双圆润的眸子不知正?凝视何处, 就见它忽得又警惕地?支棱起双耳。风声呼啸着?自?它耳边奔过,又见它那耳尖灵活地?转动着?, 收听着?四?面八方?的声响,仿佛在这这林间一些微的动静都逃不过它的耳朵。 忽然,它不知听到了?什?么,竟是猛得一跃。就见矫健的身子在半空中舒展, 瞬间便从原地?弹向远处...... 谁知, 尚不及它前足落地?,就见它身后紧跟着?闪现了?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迅猛如闪电, 小鹿甚至来不及转头?便被它一口咬住了?后颈。 就见它浅金色的竖瞳在这幽暗的深林里微微放大, 耳朵竖立不曲, 身上?银白色的皮毛更似在发亮。那才是......在这林间真正?的狩猎者。 “呜——” 它微扬起头?, 那因为叼着?猎物而被刻意压低的狼嚎便由远及近, 如怨如诉, 在这幽深的林间回响。 “唰!” 伴随着?那声悠长的狼嚎,就听见一把竹剑在那半空中发出破空的声响。这竹剑分明未曾开锋, 刀口钝得不行, 却是轻而易举便将那从枝干上?落下的每一片树叶都一分为二。又见那竹剑方?向一转,势如破竹地?劈开了?再度坠下的每一条纤细的树枝,最终只见那粗细长短均匀的木条稳稳当当落于地?上?。 而那手持竹剑的女?子,却依旧没有稳住身形的意思。 即便早就挥汗如雨, 那双眸子中显现的眼?神却是别样的坚毅, 仿佛闪烁着?光芒。她在这林间舞着?手中的竹剑,一招一式地?练着?武。 竹剑带起的劲风卷席起地?面上?的落叶, 顿时?横扫一片。又见她身上?的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腰间一条简式束带,更衬修长身形。这些招数看似花拳绣腿,实则暗藏杀机,招招致命。 那竹剑便是停驻在了?半空,在那小狼眉前不过三寸的距离悬停。正?所谓...... 点到为止。 那狼崽......不,如今应该说是真正?的成?狼了?,叼着?一只野鹿踱步了?过来。任谁也想不到,这匹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的银狼,在它还是只小狼崽的时?候,身上?的皮毛会?是土里土气的灰黄色。 “傻土狗!又跑出去出去欺负人家小鹿。“见它回来了?,坐于一棵参天大树枝干上?的祁玖便是开了?口。她抬眼?看了?眼?小狼,依旧慵懒地?坐着?,手中还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 话音刚落,原本被那狼嘴叼着?的看起来垂死的小鹿就开始拼命蹬腿挣扎。狼嘴一松,那小鹿便是瞬间窜了?出去,比那离弦的箭还要快上?三分,连残影都尚未瞧见,便是隐入那些灌木丛中不见了?。 “嗷呜......”小狼闷闷不乐地?低叫了?一声,望着?小鹿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原地?坐下了?。 祁玖便合了?手中的书,稍显无奈地?用那书背在自?家的小狼脑袋上?轻轻来了?一记。那小狼便是咧了?咧嘴,朝着?祁玖坐着?的方?向佯装无辜地?吐着?舌头?。 -- 第79页 方?才练剑的女?子也停下了?动作?,收起手中竹剑,在这林间站稳身形,这才得以瞧见她的真实相貌。只见她面容清秀,瞧着?似乎还是个尚未长开的小姑娘。 “小肆,今天便练到这儿吧。”祁玖轻盈一跃便是落了?地?,“我还得去田间看看,眼?见着?就快秋收了?,只怕是有不少鸟雀要来啄食。”说着?,她便是同小狼一同下了?山。 沈肆便是手持竹剑站在原地?,直至祁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敢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这习武练剑可不是什?么简单事,要不是祁玖一直在边上?坐着?,她早就想倒在地?上?好生歇息一番了?! 祁玖教于她的,她都牢记在心。奈何这练剑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练成?的本事,即便每日都练得汗如雨下,也只得着?告诫自?己绝不能半途而废,定要好好练武...... 她又在这地?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恢复了?些力气,她才收拾了?满地?残局,下了?山。 “小肆姐姐!救命呀!快救我!” 路过村口时?,沈肆远远就瞧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朝她跑来,还一边大声嚷嚷着?。她便顺手将小孩抱了?起来,还问发生了?何事。 “呀!你是神使家的孩子......小肆吧?“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男子急匆匆跑过来,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女?儿一眼?,道:”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孩子就是淘气!” “呜呜呜,坏爹爹!”那小孩便是从沈肆怀中跳下,又想跑,却被自?家爹爹一把揪起后领。 “还敢不敢跑了?!”他似是气极了?,那只大手扬得老高,“在家里捣乱,在外面又乱跑!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火炉也敢乱玩,我可告诉你‘白天玩火,晚上?尿床’!” “尿床?”那小孩一听玩火会?尿床,就傻了?。她瞪大了?双眼?,扎起的两只羊尾辫都好似要翘到天上?去了?! 沈肆也是被那小孩的表情?逗乐了?。来到这村子里这么久,沈肆倒也是对这一片的小孩子较为熟悉了?。眼?前这个小孩她平日也经常见,和囡囡是发小,一天到晚混在一起,就属姐俩好。几个小孩都是从小就野惯了?的,整天往自?家院子里跑,还能不眼?熟么。 如今这小孩惹了?祸,正?被自?家爹爹教训呢。 毕竟是亲生的,哪儿敢真舍得下手狠打呢。就见她爹爹揪了?揪自?家女?儿的耳朵,又呵斥了?几句,这才放下她单手叉了?腰叹气道:“唉......我家这姑娘就是不懂事,还不知羞。如今让你给?瞧见了?,还当真丢尽了?脸!” 那小孩也是个脸皮厚的,闻言还不服气似的,躲到了?沈肆身后朝着?自?家爹爹扮鬼脸。 正?巧几个孩子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纷纷跑过来“看戏”。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像几只小麻雀似的说个不休。尤其是囡囡,捂着?嘴偷笑,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可不要太明显了?吧!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吃饭去!” 沈肆便是朝着?他们笑笑,向他们告了?别。可才走了?一个拐角,沈肆就瞧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独自?一人坐在墙角。 就见那个男孩子目中无神,无力地?倒坐在地?上?,倚在墙角。仔细一看,便能发觉他的脚腕高高肿起,身边还散落了?一篮子衣物。面庞上?沾满了?灰土尘埃,有些脏乱,瞧起来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方?才还和沈肆道过别的孩子们也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跟着?围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沈肆蹲下身子,问道。 可那个男孩并未回她的话,只是将自?己的身子又朝着?墙角瑟缩了?几分。 见此,囡囡疑惑地?偏了?偏头?,发问道:“这个哥哥是不是和哑女?姐姐一样,不会?说话呀?” 可那孩子却只是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眼?中阴霾一片,吓得囡囡直接躲到了?沈伍身后。 “啊!我知道他!我爹爹好像提起过......他好像......叫张顺。”其中一个小孩连忙抢着?答话。 张顺是村里最不合群的孩子,从来都不跟他们一起玩。好像不会?说话似的,比那总是突然出现在墙角的哑女?都要沉默寡言。 沈肆便是好心地?将他从地?上?扶起,道:“这样吧,我送你回家去。” 这般怯生生的模样,她见了?只想起了?自?家弟弟,以前也是这般不愿同别人。这般孤僻,也只怕他也曾是受过什?么“伤”。 那男孩低着?头?,轻咬着?下唇,似是心下万分纠结。但如今他崴了?脚,还有那个衣篮......想要回家只能求助于他人。沉默许久,他终是朝着?沈肆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沈肆便是将他背于身后,还顺手接过了?其他孩子们帮忙捡起的衣篮。男孩不仅看起来瘦弱,真正?背起来,却是轻得跟没骨头?似的。看起来比自?家弟弟要年纪大些,可光估摸着?这体重却是令人生忧。 即将到他家门口时?,沈肆忽然唤了?他一声:“顺儿?” 背后的男孩也像是吓了?一跳,那双眼?眸像是初生的小鹿一般,有些怯生生。见她侧脸看着?自?己,他又飞快地?低下了?头?,躲在了?她肩后,不敢抬头?看她。 -- 第80页 “没事,回去好好休息,你的脚就好了?。”沈肆说着?,缓缓蹲了?身子,好让他能稳稳当当落了?地?。 他单跷着?一只脚,手中提着?笨重的衣篮,却不曾她回话。 “顺儿!”沈肆又是唤了?一声,却没继续说些什?么。 只见张顺推开大门的手一顿,稍稍侧了?侧脸,又是很快便回了?头?。终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便推开大门进去了?。 他的背影瞧起来很是瘦小,才刚进门,那大门便是紧紧合上?了?,也不知他进屋后里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沈肆在外头?又待了?一会?儿,只好回去了?。即便是在回家的路上?,她依旧沉默着?,若有所思。 这时?,她正?巧碰上?了?自?那山上?小路走下来的一个熟悉身影。 沈肆记得他,是那日救了?自?家陆哥哥的那名男子。在神医家休息了?好些时?日,身子也算是恢复了?。还得知了?他的名字,唤作?穆白。 如今也算是黄昏时?分了?,他独自?一人下山也不知是有何急事。于是她便是浅笑着?迎了?上?去,她走近他的身旁,还好心地?问了?声是否是下山来寻祁姐姐的。 可他却是见着?了?沈肆,便愣在了?原地?,仿佛挪不动脚了?。 “像......太像了?......”只见他颤抖着?手,稍稍蹲下了?身子伸手抚上?沈肆的脸庞,“小姑娘,你爹可是姓......穆?“ 沈肆也是未曾想到他竟会?伸手抚上?自?己的脸,下意识就要后退一步。可他的手颤抖个不停,反倒是令她心下疑惑,一时?忘了?闪躲。 “没错,我家爹爹名唤,穆清。” “那.....这玉石可是你送给?陆花间的?”说着?,他便自?怀中取出了?那日陆花间掉落在地?的小玉石。 沈肆见他那副模样,心下也是了?然。于是点了?点头?道:“这是爹爹给?我的玉佩,但被家中的嫡姐姐打碎后扔不见了?。待我再去寻时?,只找到了?这一小块......” “是了?,绝不会?认错!那你爹爹他......”身处何处?他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却在见到沈肆那忽然黯淡下去的眸光时?住了?嘴。 他忽然都明白了?。为何陆花间会?认得姐弟俩,带他们来到这里,却唯独不曾见过自?家兄长的身影......那只有一种可能。 于是穆白便不再开口,只是将原本系在自?己脖颈的玉佩也取了?下来,替沈肆系在了?脖颈。 “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好好保管这枚玉佩。“他说着?便是牵起了?沈肆的手,”走吧,我们去寻祁姐姐和陆哥哥,我还有些事要同他们说。“ “好!” 第40章 善心 “啊呀呀, 诸位官大人,这些粮食......能不能不收呀?“ “这天底下的大事,莫非还是由你一个乡下村里?的婆子说了算?哼, 说不收就不收,你当自己是这皇亲哪, 还是国戚呀?” “可......” 祁玖才从田地间回来?,手中还拎着一柄镰刀,就听见村口似是有些吵嚷。她瞧着那几个正在争辩的熟悉身影,额角算不上隐隐作痛, 却是自发地突突直跳, 跳得可起劲。 “哎呀!祁玖你回来?啦!正好,快来?给你张婆子评评理!” 祁玖也不知道最?近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一茬接一茬的, 怎得就不能过个安稳日子!待她走近了一瞧, 这方才喊住她的, 可不就是村里?有名的张婆子。 那张婆子是出了名的嘴快。虽说生得是一副尖酸刻薄模样?, 平日里?倒也不做什么亏心事。这要说她总是在背后乱嚼舌根, 也就翻来?覆去地讲邻村里?的那些破事。 她在这小村子里?住了也有几十年了, 也能算作是个明眼人。除去她偶尔发个疯似的逮住个人咄咄不休,平日里?就只说些闲话?, 倒也不得罪人。 因着张婆子那大喇叭似的嗓门, 村里?人都知道她有个大女儿是在县城里?,在一大户人家中做活的。听她说的意思,那女儿似是跟着县城里?的大人混得不错,如?今她又在这这村口撒泼, 也不知是又在发什么疯。 方才那张婆子可是叉腰叫得正响, 却见祁玖来?了,又连忙挂上了笑脸。她忙上前几步从祁玖手中接过了那柄镰刀, 抓着她的手就往村口围着的那群人走去。 “祁玖,你来?得正好。来?来?来?,你快来?同这些官大人们说说,今年这要上缴的粮食也忒多?了些!若是交了这些粮食,咱村里?那些路都总不动?的老两口吃什么?只怕是这冬天都熬不过去!” 听这张婆子说的话?,好像是那县城里?的官兵们来?征税收了。 祁玖就这般被任由张婆子紧紧抓了手,往那些官兵面前走去。 张婆子那有些干瘦的指尖,拽着她的动?作也算不上多?用力,却依旧能感受出婆子此?刻的不忿,情绪更是有些激动?。那双有些破烂的布鞋上还沾了田地间的泥点,张婆子腿脚也是不利索,如?今激动?起来?的模样?,倒有些过于滑稽了。 那些官兵祁玖也是认得的。正是因着陆花间被绑一事,县城里?的官兵们前些日子才在邻村查清了一大批强抢良男,拐卖孩童的案子。如?今见是祁玖来?了,她们倒也没特意摆什么臭脸色,只是将来?意同祁玖又说了一遍。 -- 第81页 正是要上缴什么粮食税。 近日祁玖也在酒楼里?,听闻那些喝酒吃肉的食客们说过,好像是边疆那边又有战事了。现下朝堂动?荡,各权各势倒是乱得很。虽并未波及这乡镇村里?,可国库早就亏空,只好让老百姓们多?交些粮食税了。 要说这村里?的农户们,一年的收成?也就这么一点。光是供这一家老少吃穿就得用去大半。现下还得上缴那么多?粮食,不止是张婆子,村里?许多?农户都是哀声连连。 “好歹你曾跟着县城里?的大官人们做过活,可快给咱们这些的评个理!若是这些粮食都没了,咱们可怎么熬过冬天?如?若又像去年冬日里?来?了暴雪,别说冻死,可早就饿死了!“ 这张婆子平日里?也算是与祁玖较为熟悉,时常有所往来?。也晓得她与这些官兵们算是个眼熟,正想?让她求求情,好免去这些即将上缴的粮食税。 本就是多?事之秋,国库紧缺,即便是在这偏僻的村子也得征收粮食。 以往边疆战事稳定,倒是能算作安平年间,那会儿可都是推崇轻徭薄赋,什么苛捐杂税通通没有。哪儿像现在,虽说只是交个粮食,可这要上缴的份额却是这一年可都白忙活了。 那些官兵也是不乐意了,本就是奉命办事。别的村子都收得好好的,就遇上这张婆子,跟条疯狗似的蛮不讲理,逮着人就要一通乱咬。 “叫你家男人多?做些针线活赚些银两不就行了。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力气大些,哪儿非得处处都让女人冲上前,好得帮把?手。这皇粮可是死规矩,要是那些将士们吃不饱饭,怎么打得赢仗?” “嘿!我都这把?年纪了,家里?的男人不也照样?是个糟老头?子了。叫他给自家女儿熏些腊肉托人送到县城里?,都能给熏焦了!白白浪费那么多?好肉,就他还能做什么针线活!”张婆子啐了一口,倒是又嫌弃起自家夫郎来?了。 “若是将士们打不赢仗,那些贪官污吏入了城,届时搜民脂刮民膏,你们不照样?没饭吃!” “这......“那张婆子一噎, ”可怜我这都是半步迈进了棺材的半老婆娘了,还得操心这些七八不了的杂事。真是天煞的!真是气死我了。“ 那些同样?是女人的官兵们平日里?也是怼人够呛,张婆子见自己说不过,便是恨得只能咬牙。心中越是想?着就越来?气,当即便是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忙用那帕子揩眼角。 祁玖尚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这两帮人的争话?,就以官兵们收走粮食告终了。只好默默补上一句:“这官大人话?虽糙了些,却也是在理。张婆子,你就将这些粮食交给官大人吧。” 张婆子见那些官兵抱着装满了粮食的布袋运上了车,仍然?嘴上不饶人,叨叨:“仔细你的手!别弄撒了这些粮食!” 祁玖跟着张婆子回了村里?,看着她因粮食而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却早就便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多?言。 也只有祁玖才知道,那些被收走的粮食说得好听,是上缴的公粮,可从这百姓手里?收走的粮食,最?后真正分到将士手中的,又是怎样?的数目。 祁玖一回院子,便是同陆花间说了这件事。 “今年冬日......应当会比去年再?难过些。若是能帮,那便尽量帮一帮吧。”陆花间也是闻声叹气。既然?都在这村子住下了,邻里?之间若能帮定然?是要帮的。 “你呀......就是心善。”祁玖无奈叹气,“只怕是吃了亏也不晓得。”说着,便是接了陆花间递来?的茶杯,顺手提了衣摆,在他身旁坐下。 “倒也不是......张婆子平日虽然?里?嘴碎了些,待我们倒也不错。人情往来?罢了,倘若现在不帮衬,只怕是以后又会被乱嚼舌根。”陆花间浅浅一笑,眉目间柔和一片,“说来?......她那女儿倒是与京城陆家也有些许渊源。” 祁玖放下手中茶杯,只一挑眉:“哦?是何?等渊源,竟令我家夫郎这般印象深刻?“ 陆花间抬了眼,瞧她那副板着脸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便知她这是故意说着反话?。便是解释道:“只是上回在田间碰见了,她便对我讲了些她女儿的事。” 要说张婆子可是将自个儿女儿都快捧上天了,就那些事儿,只要是逮着个人,便翻来?覆去地说。就连村子最?为年幼的囡囡都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无非就是她女儿打小便是上进,去了县城一户富贵人家做活。入了那户人家当家之主的眼,最?后还娶了个貌美的夫郎。 “张婆子说的那户富贵人家便是陆家分去县城的旁支。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陆花间忽然?皱了眉,接着就稍稍前倾了身子,祁玖耳语几句。 “竟有此?事?”祁玖语调上扬,侧目看了他一眼,瞧着神情倒也是几分惊奇。 陆花间又慌忙说到:”毕竟只是旁系的,平日里?听闻的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 “这可说不准......要知道,空穴来?风。” 两人正在厨灶房内你一眼我一语闲谈着,忽得,就听闻院前似乎有什么动?静。祁玖便是随手将茶盏放于桌上,便走到前院去查看了。 是沈肆和沈伍回来?了,院中石桌边还坐了个有些面生的男孩子。 -- 第82页 这男孩半侧脸都高高肿起,嘴角也是青紫一片,隐隐还有血迹渗出。 “这是......”祁玖眼中些许疑惑,那目光在沈肆和男孩身上来?来?回回打量好几回,才开口,“小肆,你跟谁学的,随随便便就把?人家弟弟拐到家中了?” 沈肆面上一窘,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今日去神医那接小伍回来?时,正巧看见顺儿......是张顺他爹用那木棍在......在打......“她忽然?止了话?音,只因瞧见坐于石凳上的顺儿仿佛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祁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顺儿那被扯破的半截袖子下,显露出的肌肤皆是一片青紫。看样?子,顺儿他爹倒是毫不留情,下了死手。 似是感受到了祁玖审视的视线,顺儿抖得更厉害了,低着头?不敢抬脸看她们。 “原来?是英雄救美啊......” 片刻后,祁玖笑道:“然?后你这就把?人家带回来?了?你可经过他同意没?” 闻声,沈肆一愣,转眼看向?坐在石凳上,仍在害怕的顺儿。 她只不过是正巧路过顺儿家,就瞧见好似是因为顺儿前些日子摔伤了脚,干不得家中重活就被自家爹爹用木棍责打。辱骂,哭喊,声声入耳,就连屋外的她都听不下去了,这才出手相救。 “怎会如?此?......”沈肆喃喃道,只是垂眸,便是敛起一抹心疼。 见了沈肆的表情,也算是熟识她的祁玖当即心下有所了然?。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走近了他身旁,道:“你叫做顺儿?” 见到祁玖靠近,顺儿的身子当即抖得如?同糠筛,将头?压得低低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身子瘫软从那石凳上摔倒在地。 沈肆见了也是心里?着急,正想?伸手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却不想?是他真当是直接摔落在地上了。 “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吓,有些魔怔,识不得人了。”祁玖半蹲着身子,见顺儿瑟缩着身子,似是想?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幅模样?,又怎会不惹人垂怜呢。 “把?人送回去吧。”祁玖淡淡道,站起了身。 这一听,沈肆心下当即着急了,忙道:“祁姐姐,这怎么行!他爹方才还叫嚷着,若是顺儿回去定要用那木棍打死他......” “小肆,”祁玖看着她,“我问你,你是他的谁?” 祁玖并非什么救世主,也不似神明那般,能够普渡众生。救下当初的弃儿,只是一时心软。救下沈肆和沈伍,是因为他们值得被救。 而面前的顺儿......这幅可怜模样?,过于熟悉了些。 沈肆愣愣地看着面前忽然?有些陌生的祁玖,一时不知该答些什么。 “所以......你替他拦下了他爹,已经算作仁尽义至了。“ “明白了么?” 祁玖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沈肆便牵着顺儿的手,出了院子,沉默着走了一路,再?次回到了顺儿家。 大门紧闭,里?面一片静默,也不知顺儿他爹是在家,还是不在家。 站在门前,今日就不曾说过话?的顺儿,拖着不知是前些日子扭伤还是被打伤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前。 “顺儿。”和昨天一样?,沈肆又朝着顺儿低低唤了一声。 闻声,顺儿的身形一顿。只是这一次,他不曾回头?看他。 他伸手紧紧贴着木门,使了些力,便听得“吱呀”一声,木门的门缝被稍稍打开些。他过于瘦弱的身子,便是很快钻进了那条门缝。 不过是片刻死寂,里?面又再?度传出了辱骂和哭喊声。 沈肆甚至来?不及犹豫,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拍门。可她知道的,里?面的人自然?是不会为自己开门的。 祁玖说得对,于这顺儿他爹,于顺儿而言,她不过是个陌路人...... 可是,顺儿于她,绝不是陌路人! 她想?救他。正如?她和弟弟被祁玖所救一样?,顺儿他也......值得被救! 心想?着,沈肆咬咬牙,收回了手。她向?后大步地退了几步,紧接着又向?前助跑了一小段路。就见她一个猛冲,身形倏然?跃起,竟是单手攀上了门板旁的围墙! 深秋的寒冷不合时宜地刮过,地面上枯黄的落叶迎风飞舞。 平日里?的苦练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她屏息了几瞬,提气使劲,终于另一手也攀上了围墙。然?后,她借着风力,一个翻身便是跃过了墙头?...... 第41章 心梗 当院中?又只剩下?两人时, 仿佛有着无形的屏障将这一小方天地与外世隔绝。 枯瘦的枝干上,金灿的叶儿早就凋零。自那枝干上跃然而下?,才在半空中?翻了?个卷儿, 便又随着那萧瑟秋风缱绻远去?了?。 树下?石桌面上被擦得一干二净,还精心摆上了?果盘和一些干货。祁玖和陆花间便是一人占了?一座, 坐下?歇息。 此时尚能?算作是黄昏,却也未到生火做饭的时辰。倒是能?瞧见远处几?户人家?的烟囱,刚刚升起了?缕缕炊烟。 只瞧见那皓腕轻抬,修长指尖便是自那桌上盘中?轻拈起一块番薯干, 送入口中?稍加咀嚼。原本软糯甜腻的番薯在晒干后, 倒是有了?些许韧劲,即便用上两只手都拉扯不断。尝起来像是果脯一般, 甜而不腻, 更是令人口中?生津。 -- 第83页 不过像番薯干这般甜食, 也顶多只能?算作零嘴, 若是多吃还是容易腻味。浅尝了?一小口, 祁玖便用指腹轻抹了?嘴角, 继而稍稍掀起了?眼帘。那动?人双眸仿佛晕染了?厚重暮色,珠光般色彩在眸中?流转, 便映出面前之?人的身影。 陆花间坐于?石桌旁, 穿着的依旧是那一身浅色衣裳,手中?还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籍。秋风微拂,倒是拨动?着本就有些泛黄的书页发出猎猎声响。 祁玖看向他,见他看书看得认真, 倒也并未作声。于?是她又随手拈起了?一小块果脯, 丢入嘴中?,细细品尝。 殊不知坐于?她面前认真看书的俊俏夫郎, 虽手捧书籍盯着字行,一副神情专注的模样......却满心皆落在她身上。心下?暗笑,又怎会不知自家?妻主正在瞧着自己? 只稍稍一瞥,便是瞧见余光中?的祁玖腮帮子稍稍鼓起,看起来倒像是吃得津津有味。也不枉他特?意去?村中?阿婆口中?问来了?,能?让囡囡馋得口水直流的“晒番薯干秘方”。 大抵是发觉了?陆花间亦在回望她,于?是祁玖便低低唤了?声:”花间。“ “妻主,我?在。”陆花间便是弯了?弯眼眸,放下?了?手中?书籍,笑着应声道。分明是有些幼稚的神情动?作,放在陆花间身上却是丝毫不显娇气,倒是颇具少年感。 祁玖便是凑近了?身子,轻轻偏了?头就倚在陆花间的肩头,还顺带眯上了?双眼。陆花间浅笑,又拿起了?手中?的书,继续往下?翻页了?看。 两人独处,只这般享受片刻静谧,挺好。 静默许久,陆花间终是踌躇着,再次放下?手中?书籍,开口道:“不知妻主又在为何事烦忧?”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现下?依顺地倚在自己肩上,往常素来淡定自若,好似无需夫郎陪伴的祁玖好似有什么烦心事。 哪知祁玖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无事......现下?应当思量的,也就只是咱们院里又要少一个小混蛋了?。” “嗯?” 陆花间云里雾里,顺着祁玖的视线望向门外,这才想起方才那牵着顺儿的手出门的沈肆,后知后觉理会到祁玖的意思。莫不是在说沈肆和那方才出现在院中?的孩子?这也未免太过牵强了?些。 “缘分天注定,有无缘分,只一眼便可看穿。” 闻声,陆花间便是诧异地挑眼看向倚在自己肩头的祁玖。无奈这个角度望去?,只能?望见自家?妻主那微翘的长睫,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反倒是自家?妻主那高挺的鼻梁和姣好的唇形,惹得他又神思飘忽,多注目了?几?分。 自家?妻主,可是美人。 “莫非妻主还懂佛缘?” 似是感受到了?陆花间那略显迷茫的视线,祁玖倒是被逗笑了?:“哪儿有这种本事,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花间莫不是真信了??” 陆花间正欲回话,便听得几?声嘹亮的呼喊由远及近,传入耳底。 “陆花间!祁玖!”说话的正是下?山而来的穆白。发丝松散束起,身穿朴素衣裳。虽说他身形依旧有些消瘦,但瞧着那气色,面容也不再憔悴,倒是比初见时好上了?许多。 “祁玖,多亏了?你,村子同意在村子里给我?寻个住处......这段时日在神医屋中?劳烦多日,也算是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穆白本就是县城里穷苦人家?的孩子,又被那可恨的王五盯上,就这般拐到了?邻村里,受了?折辱。如今即便自邻村出逃,无依无靠,想来也回不到县城谋生计了?。如今也只能?暂居神医和哑女的林中?小屋。 此次现下?来寻祁玖,正是来感谢前几?日下?山时,和祁玖一同去?村长那商量在村子寻个住处落脚的事儿。 谁知几?人正谈着呢,就见大门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急匆匆便闯了?进?来,几?人定睛一瞧,才看清这可不就是方才送顺儿回家?的沈肆嘛! 就见她满脸惊慌,原本的淡定自若全然消失不见,喊道:“顺儿他爹忽然倒地不起了?!” 祁玖和穆白皆是脸色一变,对视一眼纷纷起了?身,跟着沈肆冲出门外。陆花间也是心存担忧,但也心知这种时候自己去?了?也不过是添个堵,只好在他们身后遥遥喊道:“那我?留在这做饭菜,待你们回来吃。” 待众人进?了?屋时,就见顺儿他爹早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而顺儿则是跪在他的身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面色痛苦的爹爹,连触碰都不敢。 顺儿这孩子原本总是将自己的内心埋藏起来,从不曾将自己的情绪表露给外人看。可如今那张小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家?中?沈伍跟着神医学医,沈肆多少也跟着沾了?点学问,便早就做了?紧急处理。可待到神医赶来的时候,顺儿他爹已然是气若游丝。如今躺在床上,神志不清了?。那平坦的胸膛只在微弱地起伏,倘若不仔细看,只以为是没了?心跳。 病榻床前,顺儿紧紧牵着他爹的手,不肯松手。那双眸子里皆是惊慌。 神医皱着眉,把着脉,又让站在身边的沈伍翻看了?他的眼皮和舌苔的颜色。片刻,神医终是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又将原本拿在手中?的银针都收了?回来。 -- 第84页 见他这番动?作,即便不出声,在场的几?人便也是心知杜明。 这大抵是......不行了?。顺儿他爹患的是心梗,早就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即便是神医出手,也无力回天。 顺儿他爹常年酗酒,就连三餐也是有了?上顿,便没了?下?顿。又从顺儿口中?了?解到平日里便时常有心绞痛的症状,落得如今下?场......也是世事难料。 忽得,就见顺儿冲上前,紧紧揪着神医的衣袖,眼中?满是痛苦:“你不是神医吗!为什么不救我?爹爹!为什么......连神医都治不好的病......”这或许是顺儿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 沈肆瞧见顺儿情绪激动?,还揪住了?神医的衣袖,急忙上前拦住他:“不得对神医无礼!” 难道......是因自己惹得爹爹生气......是自己害死了?爹爹?顺儿又扑倒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爹爹的手,再不肯松手。 “爹爹!爹爹!” 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可躺在床上的男人依旧昏迷不醒,只是张了?张嘴,又再度合上,面容因痛苦而有些扭曲。似是弥留之?际,回光返照了?。 顺儿就这般一直紧紧握着自家?爹爹的手,似是想落泪,可双眼干涩异常,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压抑着啜泣,原本瞧起来总是怯生生的眸子都是泛起了?微红。 沈肆见这场场景,却是忽然又想起了?自家?爹爹躺在病榻上逝世的模样......心中?同样不是滋味,只能?是陪在他身边,默默地站着,连想要出声安慰都不知该怎么做。 听着顺儿那压抑着的悲鸣声,神医也是不忍心了?,便长叹一口气,走出了?屋外。 “神医,他......怎么样了??” 神医才出了?屋子,那原本站在门外的穆白便迎了?过来。似是对穆白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神医问道:“......你?和他认识?” “我?也是才知道,顺儿他爹曾与我?在同一个地方做活。虽不熟识,但也有些交情,只听说后来他跟着一个女人相爱,还有了?身孕,便从那出逃了?,自那以后便是下?落不明。县城离这也是远得很,没想到竟会在此地相遇......真是造化弄人......”穆白说着,也是忆起了?伤心事,说话的声响越发小了?下?去?。 神医也是跟着摇了?摇头,几?番唏嘘后,两人便是回了?林中?小屋。 要说顺儿他爹毕竟是村里的人,在这村里也是住了?有些年份了?。但现下?只剩下?还是个孩子的顺儿一人,自然是做不了?主。便又寻来了?村长和阿婆这些村里有分量的老人,于?是又是一阵忙乱。 待到祁玖归来时,已是夜色浓厚,只得手提着灯笼才能?看清路况。陆花间站在门口迎着,便看见祁玖一脸忧色地进?了?屋,便接了?她手中?灯笼摆在堂前窗边。 “我?听他们说是顺儿他爹出事了??现下?可还好?”陆花间见祁玖脸色不佳,也是走上前关切地问。 祁玖似是不愿多说,只是稍稍摇了?摇头,淡淡道:“小肆还留在那边,我?们先吃着吧。” 见此,陆花间便也是心知肚明,于?是转身忙着张罗那还在厨灶房里热着的饭菜去?了?。 待到两人皆是进?了?屋,只瞧着暖黄的烛光在窗边微微摇曳,丝丝凉风无声潜入屋内,也不知是否藏匿在黑暗角落中?,或是又不知何处蛰伏去?了?。 在夏末便死去?的蝉自然是没能?熬到秋收,此刻的夜间自然是万籁俱静。现下?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那一抹颤颤巍巍摇摆着身子的烛光,终抵不过那不住涌起的凉风,化作一抹青烟袅袅消散于?黑暗中?。 终是只剩下?一片死寂。 第42章 送葬 那鞭炮声, 震耳欲聋。 爆破之声宛若雷鸣,自村口响起?。捆成长条的鞭炮在那条村民们上山必经过的小道,被依次炸响。伴随着噼啪响声, 一时间皆是烟尘四散,土屑纷飞, 宛若落雪。 鞭炮燃尽后弥漫而起?的白雾如同山雾一般遮挡了前方的路,灰茫茫的一片,再看?不清秋日?里色彩缤纷的山野。 今个儿,会是谁家在村子里办丧事? 白色的方巾被折成三角, 纤细的手指捏起?细长的边角, 在扎起?的发髻后系上一个死结。过于宽大的白色孝服套在一个瘦小的身躯上,略显空荡的袖口还不时灌进丝丝冷风, 无论怎么看?都不合身。 简破的小屋内, 阴冷昏暗, 只?能瞧见一个身穿白衣的模糊身影站在桌前。顺儿就这般稍低着头, 系了许久, 那白色方巾才稳当?地缚上了他的额间。 他自桌前拿起?一盒火柴, 借着屋外投来的些?许光线取出一根擦燃,将桌上的火烛一一点上。紧接着, 缓缓踱步至这骤然?亮堂起?来的屋子另一边, 从那摆了数排列祖列宗的牌位架上,取下了镌刻着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的牌位。 他就这般用那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牌位上的名字。直至听闻屋外传来稍许嘈杂的交谈声,他这才抬眸看?向站在屋门旁同样头戴白方巾的阿婆, 轻轻道:“阿婆, 时辰到了。” 闻声,站在门边的阿婆便是冲他点点头, 伸手半扒拉着门框,朝着外头拖长了调子大喊了声:“出殡——” 于是,这支由数十人组成的出殡队伍便是自村中?长弄堂的尽头——村中?的祠堂,启程了。众人皆是身披白衣,头戴白巾,好似这样祠堂里的那些?位列老祖宗便会庇佑他们。 -- 第85页 “小伍哥哥......” 囡囡手中?捏着几枝山中?的野花,眼神怯怯,小声地唤着身旁沈伍。而沈伍的手中?也拿着一面旗子,他俩就跟在阿婆的身后,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阿婆是队伍的引路人,就见她手中?捏着厚厚的一沓纸钱,伸手一扬,满天都是洋洋洒洒飘落的纸钱。村里本就没?多少住户,此次出殡也实属草率匆忙。就连本该属于外村人的祁玖和陆花间都跟着众人,帮忙去了。 可阿婆却不许他们走得太快,让他们走得比她更慢些?,非得多留一小段路。山路崎岖,林中?小道也是多由野兽踩踏而成,因此两个孩子走得并不算稳妥,看?着阿婆虚远的背影甚至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莫怕,来,我牵着你的手。”说着,沈伍便是朝着囡囡伸出了手。 两只?小手在半空中?紧紧相握,沈伍便是牵着囡囡的手,两人互相稳着身形,走在山路上。 他们身后的队伍人数算不得多。要知道,顺儿家就只?有父子俩人。村子里能使上劲儿的人家都来帮忙了。 这个村子极为重视这些?祭祀仪式,若是放在以?前,可还得请全村人吃席的。只?可惜顺儿家的情况大家伙儿也是心里有数,莫说吃席了,还得自己倒贴些?银两替着他家办丧事。 说归到底,也是同村人,数百年前先祖可是一家。即便顺儿他爹平日?里与同村的人皆不相往来,可他总归是体体面面地来到这世上,从这村子里体体面面地走出去,即便遇上了不体面的事,如今也是得体体面面地上路。 阿婆还说,村里的人向来各家交好。即便邻里间有了口角,也是今日?吵过,明日?便又和好了。另说那些?村外人,那些?个外乡人便不像如此。这也是村子并不怎么接纳外乡人的缘由之一。 待抵达半山腰处,阿婆领着众人来到了前几日?安排好的坟前,让人落了棺。 也正是这时,方才抬着花圈和棺材的众人才得以?稍稍歇息一会儿。祁玖便是将手中?的花圈和其他人手中?的放在同一位置,接着便去寻同样跟在队伍中?的陆花间了。 祁玖本就是习武之身,这点程度根本算不得什么,陆花间可是累得够呛。即便平日?里也跟着做了不少农活,如今拿着重物爬了个半山腰,早就累得腿脚酸软,双手也是不堪重负了。即便身上的衣物并未沾染什么尘埃,看?上去依旧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于是祁玖便无奈道:“你呀,也就只?会动?点‘笔上功夫’了。早知道便不让你跟来了。”虽嘴上这般不饶人,可她还是心疼地替陆花间揉着酸涩不堪的双肩。 “哪儿比得上妻主呀。”陆花间笑道,瞧他那站在原地任祁玖摆弄的模样,倒是别样惬意。 祁玖捏着他双肩的那几个部?位,正好是关键的穴位。不仅有利于疏通经络,活血化瘀,还能明目醒神。就见祁玖稍许捏了几番过后,他便是又神清气?爽了。 而另一边,几个村民们在那坟前也燃起?了鞭炮。 只?见顺儿恍若未闻那震天动?地的鞭炮声,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一步一步地走到坟前,接着缓缓跪下。 他看?起?来有着全然?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然?,看?似处惊不变。可倘若你走近了瞧,却能看?见他的身子瑟缩得厉害,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好似很不安。冰凉的指尖紧紧攥着手中?的牌位,这可碰不得地,等会儿还要带回村中?祠堂好生供奉的。 他在不安着。 可他那眼神分明是麻木不仁的,空洞洞的再也看?不见光。 他或许应该哭的。都说哭丧哭丧......作为爹爹唯一的儿子,此时他更应当?痛哭流涕,别人不管怎么扶都扶不起?来才算作孝道。可如今,他分明双眼干涩得厉害,却一点泪水也没?有。 他哭不出来。 直到他看?着众人抬了一路的棺材被抬进坟内,合上石板,又撒了几把?纸钱,他爹爹这才能算作是真的入土为安。 他的爹爹,终究还是去了。谁也不曾料想到,他的爹爹竟会是这样......离去。 没?了爹爹,他该如何?是好......他跪在地上,一股子酸涩恍然?自鼻尖传来。他无声地颤抖着,握紧了双拳。即便手背上还有被爹爹打伤后,留下的青青紫紫的伤痕...... 顺儿也不过才半大的孩子,年纪尚不及沈肆。打小儿就没?了娘,现下又是没?了爹。 村里人皆是叹息。可这,村中?家家户户本就都是揭不开锅,自家娃儿都得是省吃俭用,勉勉强强才能养活,又哪儿还有那些?闲钱去养活一个孩子。现今帮他爹爹体体面面入了殓,也算是仁义尽致了。 村民们聚在一块儿商谈着接下来的琐碎杂事与后续安排,这边只?剩顺儿独自一人在坟前跪着,默默烧着纸钱。 那暗红色的火焰跃动?着,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鲜红的火舌迸发着灼烫的温度,吞噬着被扔进火堆的纸钱和金色的纸元宝,很快便被吞噬干净了。而烧尽了这些?的火焰边缘散发着黑色的烟气?,还能闻见隐隐的焦臭。 这火焰分明就是贪婪的,无尽地吞噬着一切,顺儿却依旧不停地将纸元宝折起?,送入火堆中?。好似这样就能替他爹爹顺利打点在地下的路。 一股山间的冷风袭来,那黑灰色的灰烬便是被吹动?,在空中?沉沉浮浮,逐渐散尽。还有不少依旧冒着点点火星,也是在半空中?明明灭灭个不停。 -- 第86页 众人皆是围在这边,祁玖却是站在了山崖上,眺望着远方。 陆花间自然?是跟在她身后,虽站在了一旁。虽不怀疑自家妻主的高?超武艺,可看?那山崖之下空谷绿树葱郁,还是有些?心惊。他正欲开口,便听得祁玖先出了声:“这村子里的旧俗,我还是第一次见。” 她侧过身来,面色淡淡,也瞧不出她此刻的心绪如何?。 “我亦是。”陆花间微微抬眸,接话道。他自幼便在京城长大,即便京城也是重视祭奠,那地可没?那么多的山地丘陵,自然?也没?这般场面的出殡。 反倒是祁玖,曾说过自己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陆花间便是随同她的目光一同投向远方。 自山顶眺望远方,能瞧见村子像是一个摆满了黑子白子的方正棋盘。还有那时常去转上一圈的的镇子,分明就在山脚不远处,好似他们自这山顶朝外迈出一步就能抵达......实际上却得坐上老半天的马车,一路颠簸才能赶到。 而比那镇子更远的地方,只?能隐约瞧见城墙模样的建筑,属实看?不真切。那里正是天际与大地接壤之处,其间还有着些?许光点,许是那更远处的县城,又或是哪个不知名的镇子。 直到后来,被祁玖领回家的时候,他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即便沈肆牵着他的手,她掌心的温度,却再也无法温暖他冰冷的指尖。 沈肆曾在他面上见过的那一点灵气?,也在此刻消失不见,了无影踪。 “你......还好吗?”沈肆也不知怎得,看?见他这副模样,便是心疼不已,更是想起?自己的从前。 昔日?自家爹爹逝世时,是和娘亲一同合葬在了沈家的祖坟。镇上的入殓同这山村有些?许不同,却也相差不大。好在最后葬入的也算得上是个清净偏僻的地儿,免得让自家爹娘去了地下也不得安生。 那时候自己也是这般茫然?无措,自家弟弟也是才刚懂事,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自己这世上挚爱之人,将永远离去了。旁人说是性格冷淡,小没?良心,实际上是那时候根本来不及接受爹爹离去的事实。心中?只?是浮现莫大的悲哀,却连悲鸣也无法发出。 直到某一刻,宛若被当?头一闷棍,所有的不安委屈悲痛一齐涌现...... “这个送你......”心下想着,沈肆便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兔儿爷,打算送给他。 谁知顺儿都不曾朝她看?去一眼,只?是顾自走向了祠堂的方向。也不知是他当?真没?听见,还是此刻不愿搭理人。 而被留在原地的沈肆只?得将手中?的兔儿爷默默收回怀中?。 待到顺儿在祠堂放回了牌位,阿婆和村子便叫住了他。原道是日?后如何?在这村子里生计下去的事。 原本是打算寻个家中?没?娃儿的村民收留他,可现今村子正好多了个曾在邻村受难的穆白。说来也巧,穆白与顺儿的爹爹曾是浅交之友,倘若由他来照顾......届时大家再凑些?零散钱财,也好供他一口饭吃。 穆白是没?什么异议,毕竟自己曾遭了那么一出,定然?不愿再回到镇上去。而顺儿也心知自己独自一人是没?法将日?子过下去的......这一来二去,顺儿最终还是跟着穆白回了家。 才进了屋子,穆白就见顺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带来的那把?琴看?。 “可知音律?”穆白这话一出,倒是自己也笑了。这孩子自小在这山村里长大,连自己名字都还认不全。只?怕是连这琴都不曾见过,又怎会知晓什么音律。 却见顺儿一言不发,依旧定定地盯着那把?琴。 穆白见他感兴趣,便是即兴弹了一小段。哪知就见顺儿小心地伸手抚上了琴身,接着纤细的指尖轻触着琴弦。轻轻拨动?,便是响起?阵阵琴音。 他曾听过这琴声,是在何?时呢?他已然?记不起?来了。 他像是着了迷一般,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伸出指尖一一点过穆白方才拨过的弦,所用技法却是和他方才演示得一模一样。 穆白也是惊了,如若顺儿不曾学过琴艺,莫非方才只?是听过一遍便可分毫不差地弹奏出来? 一曲终了,顺儿才不舍地从琴身上收回手,慢慢开了口:“我见着它?,仿佛似曾相识......” 穆白此时自然?是明白过来了,面前的这孩子琴艺天赋非凡。 要说顺儿他爹爹,曾经和他一同去县城里当?过一段时间的伶人。顺儿他爹爹也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他娘亲。只?不过早些?年就听见他爹爹嫁了人,便不再做活了。不曾想......她娘亲后来竟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顺儿,你爹爹可曾教?过你抚琴?” 顺儿摇摇头,沉默半晌,却又忽然?开口道:“儿时,我曾见过爹爹抚琴。” “那后来呢?” “爹爹说,家里没?银两了,还要养我这个......赔钱货......就把?琴卖了。“ “......你可还记得那首曲子?” 这次顺儿没?有接话了,只?是低垂着眸子,伸手再次抚上了琴弦。就见指尖慢慢划过,便是听闻得那清脆琴声,正是穆白极为熟悉的曲调...... 穆白记得,那是他和顺儿的爹初入时学的曲子。也正是......顺儿他爹和他那不知去向的娘亲初见时,在一同做活的地儿,弹的曲子。 -- 第87页 恍然?回神,顺儿却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不觉湿了眼角。鼻尖酸涩不堪,伴随着呼吸,都会泛上一阵涩意。即便视线早已模糊,他还是试图不让泪水轻易滑落......因为他记得爹爹说过,男子是不能随意落泪的。 可是...... “爹爹......爹爹.......”明明不愿去想的,明明.......为什么,指尖在琴弦上停顿的时候,眼泪会掉落......豆大的泪珠子宛若不值钱一般大颗大颗地落下,很快便自眼角滑落,沾湿了衣襟。 他慌张地取出帕子抹眼泪,可不管他怎么擦,眼泪好似打开了放水的闸门,怎么都擦不干。 许久过后,待到顺儿情绪好些?了,穆白便是递给他一块干净帕子,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物件,摆在了他的面前。 “对了,小肆让我将这个带给你。” 顺儿接了帕子,揩了揩眼角泪水,再定睛瞧了瞧摆在桌面上的物件,竟是一只?兔儿爷。可不就是白日?里沈肆想要赠与他的那只?么。 穆白解释,在那京城里,百姓过中?秋时,孩子们都会收到一只?兔儿爷。这只?兔儿爷本是陆花间送给沈肆的,不过他说自个儿并不爱这些?物件,便将它?作礼送给沈肆和沈伍了。 泥塑的戴着福帽的兔子,瞧起?来有些?憨态可掬,多看?几眼更是慈眉善目的。特别是那眯起?的双眼弯成了两条细缝,好似带着满满的笑意。 顺儿将兔儿爷拿在手中?,就这么愣怔地盯着看?了半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抽噎了一下,抹了把?眼泪,然?后将兔儿爷揣进怀里。还用手心隔着衣物轻轻摸了摸,生怕它?会不见了似的。 第43章 新势 这日, 镇上?的街道同往常那般人群熙攘。 街头处,沈肆正在翻身下马。就见衣角翻飞,那足尖便?轻巧地沾了地, 继而她稳稳落稳了身形。动作灵巧,倒是颇有几分习武之人的英姿。 她容貌清秀, 身穿一袭素色长衫。浅色腰带缚于腰间?,衬得她体形修长,瞧着更是身姿挺拔。 就这幅模样,哪儿还能认出这是前一年在这街头骗取路人钱财的沈家“小要?饭的”? 莫要?提那一年之内就拔高了不少的个子, 光是瞧着这通身的气派, 这无法假饰的气质......不知道的路人只以为?是哪位隐世的世家子弟出山了呢。 要?说这一回,是由沈肆独自一人驾着马车来这镇上?铺子换取些东西。 那些什么从山间?采来的珍稀草药, 或是今早才从田地里采摘的新?鲜蔬果, 还有些邻里家的作物都叫她一并捎来了, 装了满满一车。这些都是要?送到铺子里, 跟着一块儿卖了换取银两的。 祁玖的这间?铺子呀, 也不像是别的和?猎户贸易来往的铺子, 只挂些狼皮鹿角,卖些猎物。更像是个杂货铺, 只要?是能想得到的小物件, 都能在这铺子中?找到。而这些平日里总被忽视的小物件,才正是在这个靠山小镇子的老百姓们所必需的,铺子的生意也因此好得不得了。 沈肆正从那马车上?卸下货物,终于可以歇息的马儿便?打?了几个响鼻, 惊醒了铺子里原本正在打?盹的管事。 管事依旧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瞧见了正在卸货的沈肆,连忙将桌面随手一拾掇, 便?也跑出来搭把手。 “小肆,今个儿咋你?一人来了?你?家姐姐和?姐夫呢?”管事姑娘看着身板小,干起?活儿来却毫不拖沓,三下五除二就将马车上?的货物搬了下来,还有空和?沈肆搭话。 沈肆伸手抹了把额前的汗珠,见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也是松了一口气,才开了口:“他们呀......” 却不及沈肆说完,管事姑娘便?直接打?断道:“哎哟,我也是随口一提,甭说了!这让我用脚趾头猜猜都能猜到,肯定又是在自家小院腻歪吧?这两人呀,每次来都是成双成对的,可羡煞我这老大岁数还寻不着夫郎的人了!“ “啊这......” “虽说咱这铺子不缺什么客人,却也都是商量价钱谈买卖,都没个正经聊天的!可闷死我了!小肆呀,你?可快点进来,反正今日时辰还早,就来陪姐姐‘胖天’吧!随便?聊点啥都成!咱俩就一边收拾一边唠唠嗑!” 沈肆一阵汗颜,以往自己跟着祁玖来镇上?的次数算不上?少,却也从没见这管事这般话多......果不其然是祁玖的威慑力过大了么,才不敢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真性情“? 要?说这管事,说到底还是沈家安排的人。纵然沈肆此生都不愿再同那沈家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对管事也不曾有多少好感?可言......但见她这般”热情“,沈肆也不好出言拒绝,只是随便?应了声便?拎着手中?最后一点货物进了铺子。 那管事姑娘见了,当即便?喜笑颜开,又是一口一个“小肆”的唤个不停。若是有不知情的路人路过了,只当她是沈肆的亲姐姐呢。 铺子内,取下的普通草药在她俩手中?,就宛若早市上?卖的大白菜一般被麻绳扎成了一捆捆,接着整齐摆在置物架上?。更为?珍稀些的草药,便?用布裹好,随意装进了铺子那古朴的柜子里头。 这般收拾,倘若叫那京城大药房的管事来瞧了,定然气得说不上?话,当即直直向后倒了去。兴许还会?大叫什么:都是野蛮乡里人!这些个珍稀的药材,放在市上?哪个不是千金难求!竟不好生收着,还敢就这般随意摆放! -- 第88页 这倒怪不得她们这般随意收拾,也并非她们不懂这些草药的珍贵。而是深山之处草药生长颇好,加上?祁玖向来采摘有方,便?可如此这般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摆放随意也罢,偏生是这般对这些草药不甚在意的态度,更引得那些闻名而来求草药的大人物们对这家铺子高看一眼。 镇上?的人们虽比不得县城里的人家有钱,但是若要?说这补身体的方子可是不少。尤其是这些寻常难见着的山珍药草,更是千金难求。如今在这铺子便?能买到,还不得蜂拥而至,挤破了脑袋踏烂了门?槛! 而这铺子明面上?的东家,正是镇上?顶有名的商户沈家。到这铺子的大人物可有不少,这沈家家主忙着招呼,倒也是就近在这镇上?最有名的酒楼招待人家,还轻轻松松便?谈成了不少大买卖。 这铺子不似药材铺子,药材气味浓烈得熏人,只是飘散着淡淡的草本清香。这股子香味,堪比那什么高档的熏香,有着宁神?静心的妙用。显然,在这旁人眼中?铺子里看似随意摆放的草药,也是大有讲究的。 两人上?句不搭下句,就随意拉了些家常,便?也将这些东西通通收拾好了。继而管事姑娘又开始将一早就按祁玖吩咐准备好的东西搬上?马车。 不一会?儿马车又是装了满满一车东西,这次运回去的可都是山中?村里寻不得的物件。这每隔几日的来回,一来一去,也算是正好填补了村中?不便?的地方。 此时街上?人多了些,沈肆便?是将马儿牵至镇口才翻身上?马,驾车返程。 “哟——这不是那什么沈家的‘小女贼’么!那个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正当沈肆手握缰绳,打?算驾车离去之时,就听闻身后传来一阵嘲讽。转身一瞧,就见五六个穿得光鲜亮丽的女子站在城门?口看着她。放眼望去,还真是各个都眼熟得很。 许是人心至寒,分明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沈肆竟没觉得这样的天有多温暖。 一阵不合时宜的秋风席卷而去,地面上?的沙石跟着泛黄的落叶在空中?飞舞。沈肆颊侧的发丝随风微微飘动着,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为?首之人嗤笑一声:“这臭不要?脸的死丫头,可不是被我家娘亲给卖出去了么......好像是卖给了个什么好女风的农户,天天住破屋子,干苦活,吃猪草呢!不过呀,也正好呢!省得在我家死皮赖脸蹭吃蹭喝,白占便?宜!” “啧啧......” 沈肆岂会?不认得这群人,尤其是那为?首的,正是曾经将姐弟俩欺负得最凶的那几人之一......沈家的嫡女。此时她可不就是冲着沈肆挑眉头,眼神?轻蔑不屑,挑衅二字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了。 刻薄尖酸的冷嘲声,沈肆自小听得算不上?少。尤其是自家爹娘相?继逝世后,姐弟俩几近被那些嫡兄嫡姐们,还有那些人的狐朋狗友们欺负得根本生存不下去。 许是这些时日经历的事情多了,如今再去听着这些大同小异的嘲声,她却再也不为?所动。 上?至朝堂众臣,下到山中?村妇,皆能干出这些事。什么恶意揣测,什么说闲话,无非都是这些光动动嘴皮子的事。叫她们说,便?说去吧。也只有拿不出真本事的人,才会?如同那些苍蝇蚊虫一般,这般聒噪。 这本就是人的劣性,又何必和?这些人过不去呢。沈肆在心中?对自己说到。 见沈肆不为?所动,为?首之人冷哼一声,脸色不善。今个儿一早,她便?瞧见了沈肆驾马车进了镇子。 原本的沈肆总是穿得破破烂烂,看起?来一股子穷酸气的,如今却是穿着一看便?知材质上?佳的衣衫。虽算不上?那些镇上?城里富贵人家的绫罗绸缎,却也是款式新?颖,贴身舒适。 去年还是个只能任人欺负拿捏的死丫头,一段时日不见,竟然就大变了个模样!这叫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然而沈肆却只是眸光一凌,冷声道:“沈家,我不欠你?们的。“继而她便?转身上?马,不再理会?那些还欲说些什么的众人,双腿一夹马腹便?要?离去。 她本就并无与这伙人争辩的打?算,倘若此刻一时气上?心头惹了事端,非但费时费力,且无意义。这能算是怯懦么,是退缩么?皆不是。只是...... “窝囊废的女儿,自然也该是窝囊模样。” “哎哎,我听说呀,那些农户可都是好色下流!也不知道她那个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的弟弟被那些......” 才刚响起?的马蹄声却是骤然而止,就见沈肆缓缓转过身,眼神?可怖地看向那群人。 “你?们,胆敢再说一遍......” 此刻分明是正午,城门?口却是寒风四起?,冷光乍现...... 而这边管事姑娘才看着沈肆牵着马出了街道走向城门?,一转头,却见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出现铺子门?口,身形鬼鬼祟祟。 就见那人手中?捏了一把纸扇,半抵在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铺子。似是在门?口踌躇了半晌,却始终没能迈出进门?的那一步。 然而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咬牙将要?迈步......身后却突然窜出了一个身形稍显娇小的身影,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吓得他魂儿都快飞了! “你?.....你?干嘛突然出现!吓死本少爷了!” -- 第89页 管事瞧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是乐了,单手摩挲下巴作思索状:“哎哎,我记得你?!上?回来砸场子的那什么......什么赵家少爷!赵......赵什么来着?” “是徐家!记好了!本少爷名叫徐景光!”那徐景光面上?一窘,顿时变幻成一阵青一阵白的。想起?前不久自己才做出的一出蠢事,便?想寻个地缝钻进去。偏生还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殊不知自己那过于”丰富“的脸色实?在太过显眼。 见管事姑娘恍然似的点点头,徐景光又是拿纸扇挡了脸,低咳了几声,这才重新?开口:“上?回只是误会?,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那你?这回是来干啥的?”管事姑娘也只是寻个乐子,上?回徐家和?早就找沈家道了歉谢了罪,她自然不会?故意逮着他的难堪不放过,于是就这般和?他一同站在铺子门?口。 那徐景光张嘴不知说了什么,含糊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直接塞到了她的怀中?,然后便?不再敢看她了。 管事姑娘打?开荷包,清点了下里面装着的银两,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想买上?回那药草?早说嘛,做生意哪儿能不欢迎!正巧今个儿又进了一批新?货,就有上?回那药草。” 说着,她就让徐景光跟着他进铺子里取货。 谁知这回,徐景光是说什么也不肯进铺子了,只让她去快些取货。 管事姑娘也是只觉好笑,取了药草便?交于他。 这回可总算是堂堂正正取了药草,徐景光看着手中?的药草松了口气。这才迈步想要?离去,就见他一个脚滑,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他反应轻快,伸手扶了身边那门?框一把,这才只是踉跄几步,便?脸红着匆匆跑远了。 那管事的姑娘瞧着他那仓皇而逃的背影,偷笑个不停,更是夸张地扶着门?框乐弯了腰:“瞧他那相?貌倒是长得人模狗样的,若是捯饬一番也好歹算是个‘谦谦公?子’。也不知为?何,偏生长了这么个蠢笨的脑子!” 今日险些又丢了脸的徐景光,回府路上?皆是黑着脸,就连从小跟到大的家丁都猜不透自家少爷今日这又是被惹恼了心中?的什么不快。 然而待到他将这得之不易的药草献给自家娘亲的时候,却并未收到想象中?的夸赞。 午后阳光正好,就见徐家家主端坐于大堂。 她的手中?分明捧着新?沏的上?好的茶,却是一副面容严肃的模样,眼神?更是阴郁一片。也不知她是刻意问话,还只是顾自喃喃道:“景光,你?说说,圣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此,纵然此时他心中?有些费解,却也只是犹豫道:“听闻......圣上?废了皇太女,立七皇女为?新?皇太女。” 七皇女唤做许慕言,乃是前些日子才认祖归宗的遗落皇女。圣上?这般作为?,更是扰得本就动荡不安的朝堂更为?。那些早就争产斗乱了大半辈子的老臣们也是被杀了个措不及防。各类派势纷纷重新?战队。 可就在此刻,圣上?又不知为?何突然向邻国下了战书,前线战事当即爆发,边疆传来消息,一下子就死了不少人。 徐家家主只是皱着眉,就算是平日里与她最为?亲近的徐景光,也瞧不出她此刻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忽然,她把手中?茶盏往边上?一撂,茶盏与瓷杯便?磕碰出清脆声响。倒是吓得徐景光心中?一紧。 “近日天下不太平,你?便?不要?出府了。”说完,她便?自正座上?起?身,轻抚了抚微皱的衣褶,便?再不顾别事,径直走向了门?外。 徐景光一噎,瞪着眼愣了半晌,却也不敢在她面前继续说些什么。 他看向还冒着热气的茶盏,同放置于桌面上?的还有一个精美的木盒,里面装着的正是他今日才寻得的药草。 许久,看着自家娘亲早就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才低低应了一声:“是......娘亲。” 不同于别处世人的悲欢离合,远世山村的院中?总是轻松而自在。 午后的阳光总是令人心生倦意,只是晒着,便?会?不由自主犯瞌睡。 沐浴于暖和?的阳光下,闭上?双眼。耳畔是微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不远处水池里鱼儿跃动的击水声,还有渺远之处传来的一两声犬吠。 自然万物,皆可静心。 陆花间?就坐于院中?树下的石桌旁,单手托腮,似是在打?盹儿。身形算不得消瘦,却也是宛若一伸手便?可将他揽入怀间?。 见他熟睡了去,刚从厨灶房走出的祁玖便?特意放轻了步子,缓缓凑近。 她坐于他身旁的石凳上?,凑近了瞧,自家夫郎这难得一见的睡颜便?放大在了眼前。 长睫微翘,根根分明。双唇微抿,还有两缕不曾束起?的发丝垂落颊侧,微风拂过,便?是跟着微微发丝晃动。 也不知陆花间?是真累着了还是乏了,瞧着倒是睡得有些沉。祁玖甚至能感?受到那绵长的呼吸。她悄悄弯了弯眼眸,原本想抚上?他侧脸捉弄一番的手也默默收了回来。 厨灶房内的灶上?炖了满满一大锅自家养的鸭肉,正咕嘟嘟地冒着泡呢!用大火煎煮,再熬上?几个时辰,保管等到傍晚沈肆和?沈伍到家时,便?可吃上?热乎乎的一顿。 -- 第90页 家中?两个小孩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何况沈肆近日跟着她习武,自然也得多吃点好的,身体素质才能跟上?。沈肆替她去镇上?送货去了,沈伍则还是老样子,跑去深林之中?的小屋跟着神?医学习医术。 家中?的小狼也不知又跑去哪儿野了。若是放在以往,就算它身处数里之外,都能闻着家中?飘香的肉味,然后飞奔回来。 现下也就她和?陆花间?两人能享受这般闲暇时光了。 祁玖正想着,陆花间?却是忽然醒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才睁开的双眼更是略显迷茫。 “......妻主?方才我这是......睡着了?” 也不知为?何,陆花间?发觉近日自己总是犯困,有些嗜睡。莫非真是印证了“春困秋乏”这个说法? 祁玖见他那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就想逗他,打?趣道:“是呀,不仅睡着了,还说梦话,慌慌张张说了好几声‘妻主,花间?喜欢你?’呢!” “哪有!方才做的可不是这个梦呢!”陆花间?微红着双颊反驳道。此刻他也是清醒了大半,怎会?不知自家妻主这是故意使坏捉弄自己呢。 说起?方才的梦,陆花间?却也是忽然感?叹,这一年来的日子正是恍若一场梦。 沈肆变了,不再是那个会?耍小心机的丫头,变得成熟稳重。沈伍变了,不再是那个胆怯怕生的小孩子,变得有主见能表达自己心中?所想。 就连陆花间?也变了,不再像最初那般唯唯诺诺,只知道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祁玖,还生怕自己在她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那么......我呢?“祁玖忽然单手托腮,半歪着头看向陆花间?。 闻声,陆花间?微微颔首一笑,眼眸温柔似水:“妻主自然是变化最大的一个。”说着他便?伸了手,替祁玖将被秋风吹乱的发丝挽于耳后。 “亦是花间?心中?,最为?温柔的人!“ 祁玖微启了唇,原本想故作不高兴,说句“莫非原先就不温柔了么”。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又是默默咽了回去,改作前倾了身子,在自家”嘴贫“夫郎的唇上?轻啄了一口。 两人也算相?识已久,可现下在祁玖的眼中?,陆花间?依旧是初见时的那般青涩模样。目若朗星,眸中?星光熠熠,笑起?来温润如玉。 无论?再怎么变,他都是自己的夫郎,陆花间?。 树下荫凉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然是变了天。寒风呼啸,那天边隐约闪烁的银光,还有那沉闷的雷声,宛如在到达了命中?注定的节点后,便?敲响了隆隆鼓声。 般闪着电光响着雷声尚且罕见,浅紫色的天际像是打?翻了染衣的大缸,渲染了大片的云彩。这才叫人记起?,现下早就是入了深秋。又一年凛冽的寒冬,即将来临。 也不知这一年的冬季,祁玖可否还能风淡云轻,那般气定神?闲地品茗煮酒...... 第44章 雷雨 待到沈肆回来时, 天色昏沉,已然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噼啪地砸向地面,要是这?打在人身上都?惹得好一阵生疼。干燥的土地被雨水浸润, 溅起的泥点蹦得老高?。 突如其来的暴雨就如同上天在宣泄着什么。在半空中急速坠落的雨水,早已在这?尘世间辗转数千年, 分明好不容易化成云雾畅游天边,却又再度凝结成雨,坠落人间。 被这?场大雨淋湿的沈肆从那马背上一跃而下,匆匆将马车拴了?绳, 便提着衣摆便快步冲向大门。 斜雨很快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迎面而来的大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就连方才还乖顺贴在后颈的发丝也很快便被雨点打湿了?。 好在村内平地皆是铺了?青石板, 不似来时小路那般泥泞不堪。只需稍加跃步, 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几个因石板倾斜而蓄了?雨水的小水坑。 沈肆动?作轻巧, 竟是连鞋面都?不曾沾上半点脏水。又是足尖轻点, 一个飞身便跃上了?堂前的几层石阶。在她正欲伸手?推门躲雨时, 门却是自个儿朝内开了?。 “可当真是不巧, 偏偏赶上这?雨最大的时候。” 说话的正是祁玖,一早就站在屋门旁了?。她的手?中还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帕, 显然是早早就预料到了?沈肆会被大雨淋湿, 便在门口等着了?。 “是迟了?些。”沈肆嘿嘿一笑,接了?棉帕,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就和寻常晚归的妹妹,见了?在自家?待自己许久的长姐一般, 面上带有些许难为情。 “快去换身干净衣裳, 洗把手?就好吃饭了?。” 祁玖倒是不曾说些什么,正要关门, 却见一道黑影“唰”得就从那大门处闪现,险些就要从那虚掩着的门缝窜进来。 她自然是眼疾手?快,伸手?就要向那黑影逮去。但待她看清那黑影的瞬间,五指又在伸出的一刹那变爪为握,松松握了?拳。只见一记锁喉,她就伸手?勾住了?那黑影的脖颈,扼住了?要害。 “呜......” 只听见一声低沉的呜咽,那黑影缓缓扬起头?颅,像是感受不到要害被扼住的威胁,讨好似的朝着祁玖蹭了?蹭身子,就连湿热的舌尖也在不经?意间探出而忘了?收回。 原来是一大早就不知跑哪儿玩去的小狼,在外头?野惯了?,滚了?浑身的泥点就想往屋内钻。现下又是淋了?雨,泥水湿湿嗒嗒,才站了?一小会儿就淌了?门口一地。 -- 第91页 祁玖便嫌弃似用?指尖轻点它的脑袋,又揉了?揉它那一身狼毛里还算得上干巴的耳尖尖。 耳尖处狼毛的手?感不再是以前那般毛茸茸,而是有了?特定的质感。硬质的毛发,即便淋了?雨也能看出特定的色泽。 想当初还是个奶团子时,只会嗷嗷直叫,身上的绒毛也总是不经?意间便炸起。 小狼只觉耳尖儿被揉得发痒,抖抖耳朵,顺带想要甩干身上湿哒哒的泥水,却被祁玖一把推出了?屋外。 “脏成这?样?还敢进屋!院儿里呆着去!”祁玖没好气地叉了?腰,冲它笑骂道。 小狼委屈似的瞪圆了?眼,低垂的尾巴尖摇了?摇。那鼻尖一耸一耸地,稍稍显露那有些白森的獠牙,显然是早就闻到了?屋内四溢的肉香。现下被赶出屋外可不就是故意欺负狼么! 祁玖随意挥了?挥手?,便伸手?扶上了?屋门向外推去。那大门便合上了?,仿佛将那大风裹挟着的冷气也拒之门外。 “急什么,等下自然有你的份!” 见那屋门毫不留情地合上了?,小狼郁闷地在原地转悠了?两圈,终究还是乖乖听话退到了?屋外,跑到棚里跟那些鸡鸭挤一窝去了?。 可这?些鸡鸭们?都?是新来的,如今见了?这?庞然大物哪儿还敢动?弹三分?各个吓得紧紧缩成一团,连叫唤一声都?不敢。 而屋内,沈肆也早就用?棉帕抹干了?自发丝缓缓滴落的水珠,顺手?将棉帕递给了?手?中还拿着一本医术,却也凑上前来的沈伍。 “天天只知道看书,只怕是要看成什么书呆子!”沈肆一面打趣着,一面又赶忙跑去里屋换了?身干净衣裳。自家?弟弟能跟着神医学医,还如此?热衷,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就以沈伍那内敛的性子,面对如此?晦涩难懂的医学典著,只怕天天抱着一本医书不撒手?了?! 沈伍就帮着收好了?棉帕,又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手?中就捧着从神医那借来的不知第?几本医书,津津有味地继续瞧着。 正巧陆花间端了?碗热汤自厨灶房走到大堂,便唤了?声:“小伍,先把医书收起来吧!该吃饭了?!” 这?些日子以来,陆花间主动?包揽了?做饭的行当,跟着囡囡的阿婆学了?不少好吃的本帮菜。就连阿婆也亲口夸赞,说他是可是自己的关门大弟子,得意门生! 祁玖见他有这?兴致,自己也能忙里偷闲,还能乐享其成,便仍他这?般了?。这?时日一长,陆花间“喊饭”的话儿倒是越发熟练了?。 就见他衣着素简,前身还松松垮垮围了?件可以倒穿的衣裳,那是用?来遮挡在厨灶房内不慎溅上的油污的。此?时手?中捧着那碗热汤,连迈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洒了?去。 祁玖连忙迈步走上前,顺势从他手?中接过了?那碗热汤,放于桌面上,小声道:“怎得不包块帕子,这?么烫小心伤着手?。” 然而陆花间只是笑笑不曾答话,随手?在倒穿的衣裳上揉搓了?下,好让有些发热的掌心降降温。 闻声,尽管沈伍心中再依依不舍,也立即将手?中的医书往一旁的书架上一摆,起身跟着陆花间帮忙去了?。 待到沈肆再出来时,桌面上早就摆齐了?碗筷,还有盛满的大米饭。 “小肆,快来坐下了?,开饭了?!” “哎!来了?!” 桌面上还摆了?几大碗热汤,碗碗都?飘着几朵油花。这?都?是加了?不少香料和食材,炖煮而成的老鸭汤。 单说这?些香料,有些还是那异域的商人带到县城镇上来换东西的。几经?转手?,这?香料便送到了?这?山村里普通人家?的厨灶房里头?。什么笋干香菇这?些食材便更不必说了?,都?是附近山里就能得到的,足以用?来自给自足。 祁玖也落了?座,就见桌面上摆了?一口大铁锅,还热气腾腾的。毕竟这?才刚从厨灶房里头?端出来,热汤散发着香气,底下的气泡咕嘟咕嘟直往上冒。据陆花间所说,这?是镇上酒楼掌柜新得来的菜谱,是别地儿的特色菜。 这?一口大铁锅里摆了?不少油豆皮,新鲜凝成的鸭血,手?打成的肉丸,都?浸了?满满的汤汁。还有那清脆的白菜,嫩叶仿佛掐得出水来,也往那汤汁里一涮,顿时具有别样?风味。 尤其是那早就炖得入了?味的肉骨头?上还带着些散肉,也同样?吸饱了?汤汁。轻轻一扯便可将炖得软烂的筋肉咬下,还可以见到那肥美?的骨髓,足够一手?抓着那大棒骨吸吮半天。 祁玖便用?竹筷从锅里夹起一片油豆皮儿,满载着的汤汁在触及碗边的瞬间便倾泻而下,裹挟着粒粒分明的米饭,瞧起来晶莹软糯,闻起来喷香四溢。 只需用?那竹筷在碗中扒拉一小口,送入口中,便是当即唇齿留香。混了?汤汁的米饭简直是鲜美?得险些让她咬着自己的舌尖。 吃着自己辛苦劳作一年才收获的米饭,向来不曾轻易情绪化的祁玖险些就要落泪了?,不禁摇头?由衷感叹道:“自家?种?的大米饭就是香!” 这?山村本就以打猎为生,可用?于耕作的田地极为缺乏且贫瘠。祁玖光是琢磨如何才能让水稻在这?山间存活,便花了?数月。如今家?中有了?存粮,自然也不必过着只能向外界用?银两换取粮食物资的日子了?。 -- 第92页 要知道,这?可是祁玖亲手?种?出的粮食! 来之不易,珍其价值。在这?凡世之中,能吃饱饭,能睡好觉,这?便是寻常百姓家?中莫大的幸事了?。 正吃着,陆花间却是忽然朝沈肆问了?话:“只是送个货,今日怎得去了?那么久?” 和祁玖一样?正忙于埋头?扒饭的沈肆抬了?头?,随手?抹了?抹嘴角,倒是笑得轻巧:“正巧碰上几个识不得路的可怜人,就顺便帮她们?指了?路。” “哦?”闻声,陆花间偏了?偏头?,却见她笑得毫无破绽。这?笑容倒是和当初他们?初见时,沈肆还是个落魄小丫头?时的笑一模一样?,明明狡猾得很,却又瞧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虽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没再多问。 倒是祁玖又夹了?个大些点的肉丸,放于陆花间碗边的小碟内,顺带瞥了?一眼当即低头?扒饭,不敢与之对视的沈肆一眼。 “啊......说起来小伍,整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妥,你也该常去找囡囡一块玩玩儿。上回你俩不是还说好了?,要去山上摘野果么?” 忽然被叫到的沈伍眉间微微蹙起,一面看向沈肆,一面放下手?中的大棒骨道:“姐姐上回不也说要去找顺儿哥哥玩吗?结果天天在外头?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冷落了?顺儿哥哥多久。” “怎得又扯到顺儿那去了?!”沈肆瞪了?自家?弟弟一眼,“我这?可是勤于练武!哪儿像你天天待在屋子里,不是去找神医就是在屋子里看书。” “看书多有意思?,神医哥哥说了?,每一次通读都?能悟到不一样?的东西。” 沈肆纳闷道:“你不是看一遍记住了?么。” “神医哥哥说要倒背如流。”沈伍那还沾了?点油花的小脸上满是严肃的神色,“所以我近日在努力倒背。” 听这?姐弟俩你一言我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祁玖便强忍着笑意,插话道:“哎哎,你俩可别光顾着说话了?,还不快尝尝这?老鸭汤,这?可炖了?好半天呢。” 姐弟俩这?才又专心吃起了?饭。 待到这?一家?子都?吃罢晚饭,窗外的大雨早就转变为雷雨了?。 此?刻屋外正是电闪雷鸣,雷雨交加。 “轰隆隆!” 透过那窗子,看向乌黑昏沉的云层,只能隐约窥见几道银线。有时是紫光,有时又化作蓝光。还能瞧见在院中一角的小方池内,原本连天的荷叶早就泛了?黄,在这?雷雨之中不住地摇摆着。 但要说盛夏之时,用?那从莲蓬中剥下的颗颗饱满肥大的莲子熬炖而成的养生莲子粥,那般绵软香甜的口感,每人可都?还记着呢! 可惜盛夏时娇艳的荷花也不知何时便凋零殆尽,莲蓬早就枯黄皱缩,终化作池底淤泥,用?于滋养根系。如同那四季更替的山林一般,一朝春化作一朝秋。 山间本就雨露充足,此?刻大雾四起,笼罩了?本就藏匿于黑暗中的整座山林。这?般阴沉的天色,有些压抑。那蓝紫色的闪电便如同渡劫的妖道一般,在不断翻涌的云雾间穿梭。 吃罢晚饭,祁玖便顺手?拿了?块抹布帮着陆花间一同收拾。两人分配妥当,还有俩姐弟帮忙没一会儿,便都?收拾妥当了?。 因着晚间没什么事,几人洗漱完毕后,也是各自回了?屋,早些休息去了?。要知道这?般天气,才是最适合睡觉的。家?中被褥早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就都?晒了?一番。现下外头?冷得紧,如今正好钻进被窝里头?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回了?屋,合上房门,听那窗外的雨下着,噼啪的雨点倒是奏出一番别的韵律,祁玖也是感到一阵不甚明显的困意涌上心头?。 却一眼瞧见陆花间一声不响地坐在床边,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盯着地面瞧了?半天。 她半伸着懒腰,走至床榻边,褪下外衣顺手?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说到:“花间在想些什么?怎得怔住了?。” “妻主。”陆花间眼中眸光微闪,微抿了?唇,却反握了?她的手?,将她轻轻拉入怀中。 难得见自家?夫郎如此?主动?,祁玖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眼神迷茫地看向陆花间,语气却有些雀跃:“花间?” 陆花间似是没察觉到,神色柔和。尽管他看向祁玖的眼中依旧盈满了?情意,却带有显而易见的几分倦意:“今晚就早些睡吧。” 祁玖自然是当即察觉到了?,柔声道:“困啦?” 他却是稍稍摇了?摇头?:“有些力乏。”然后起身将脱下的衣物挂于衣架上。 即便是最为简陋的木板床,铺了?厚厚的床垫,再盖上一层才晒过的棉被,此?刻也是异常软和。就算是这?般阴雨天,也能在这?被窝里暖暖和和睡上一大觉,直到第?二天大天亮。 就在祁玖正欲同往常一般揽上身边同样?躺下之人时......陆花间却是打了?个哈欠,就连眼角也泛了?泪,看起来困得不行。 祁玖面生忧色,伸手?用?手?背贴上了?陆花间的额头?,寻思?也不烫。便又是稍稍起身,不放心地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陆花间的额间。 “近日也不曾做些什么重活呀。今日天色已晚,外头?还下着雨,明日便去让神医看看。” -- 第93页 “嗯。”陆花间眼神疲倦,只是微微颔首,靠在枕头?低声应道。 屋内只点了?一盏小烛灯,昏黄的烛光只照亮了?一小片地儿。朦朦胧胧,倒是更催生了?几分睡意。 “我在想,改天将这?屋子往外扩一圈。” “妻主的意思?是......” “原本搬来时,没想着会遇见小肆小伍俩姐弟。屋子算不得大,多摆些物件也有些挤了?。“ “这?倒是。”陆花间思?忖着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几间里屋都?住了?人,若是来了?新客也没法?留宿。“ “那好,改天我去镇上寻些伙计,待备好了?材料,咱们?就动?工吧。” 陆花间疑惑道:“妻主可对这?方面有所造诣?” “一窍不通。”祁玖应得倒是快,果断摇摇头?,只是无辜道:“这?当然还得倚靠我家?全能的夫郎,花间你呀。” “哪儿就全能了?呀。”说罢,两人皆是哑然失笑。 陆花间自然是心知祁玖在关心顾及自己,好让他也有决策家?中事务的参与感。不然他和那些富贵人家?里,被娶回家?后只晓得吃喝打扮的小夫郎又何区别? 只需三言两语便撩拨起了?对方心中涟漪,双目相对,皆能看见对方眼底的绵绵情意。 两人就这?般躺卧着,陆花间便听祁玖讲些怎么也听不腻的奇闻逸事。 什么邻国的大将青面獠牙,其实都?是骗小孩的。祁玖可是当面见过,那大将军可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只不过长得过于艳丽,周边的将士都?将她当做想娶回家?好好藏着掖着的肖想,因此?她每次出战都?得戴上一个可怖的面具。 “有妻主好看么?” “那确实......怎么可能!你妻主我可是当年威风凛凛的第?一大将军!可比那些空有皮囊的美?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还有什么前线的将士倘若没得吃,就得洗劫一番边疆的老百姓。实际上,将士们?和老百姓的关系可是好得不得了?。曾经?还有个过于热情的姨子,嚷着要将自家?小儿子嫁给祁玖手?下的一员大将。不曾想打小就在边疆成长的小夫郎过于豪爽,两人最后成了?相见恨晚的仗义知己。 “最后竟成了?手?足之情?” “那可是生死之交,就差桃园结义了?。” 还有不少在朝堂之上的皇女们?去边疆历练,结果还没来得及上战场就被吓得涕泗横流,连走路都?迈不开腿了?。还有个刚来时盛气凌人的小皇女,在见识了?军营的训练日常后,吓得连夜跑回了?京城。指不准现在见了?祁玖都?得腿脚发软。 “军营有这?么可怕么?小皇女竟会如此?害怕妻主?” “不就让她站了?一天军姿还没给饭吃么,现在的皇女们?都?太过娇弱了?,不禁训。” 这?几番事儿听下来,皆是令人感叹不止。 祁玖讲述的故事,听不见刀光剑影,也嗅不着什么腥风血雨。倒更像是寻常百姓家?中,见识广的长辈们?讲述的睡前故事。 听着祁玖讲述,陆花间也不知这?些可否称得上是皇家?密辛事,亦不知其是真是假,更不知祁玖身上还有多少耐人寻味的精彩故事。 然而,最令他感到满心欢喜的,是曾被自己憧憬着的只在梦中出现过飒爽英姿的身影,如今却能与自己同床共枕。 “倘若男子也能同女子一样?上战场就好了?......花间也想......”陆花间忽然小声道。 “那可不行。”祁玖当即回了?话,握紧了?身边陆花间的手?。 战场并?非儿戏,刀剑无眼。“战无不胜”在旁人听起来只是丰功伟绩,事实却是用?无数将士们?的血肉浇铸而成的血腥的名号。 这?样?的苦难,祁玖即便是自己已经?遭了?数十年,也不曾喊过一句怨过一声。但若是必须经?历那一切,最终成为将军的人换成了?陆花间,只怕她是要心疼得要死。 即便是早就远离边疆,一心想着过上安稳日子的祁玖,也常常在睡梦中梦回那般腥风血雨的日子。 近日朝堂那边又是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祁玖倒是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得亏了?那张暮烟送的酒楼,祁玖虽身处这?般隐世之地,却也是知悉外界万事的。 朝廷动?荡,权势相争,世间大乱,此?刻着实算不得安宁。 她的花间,不应经?历那些。他只需和她一起享受着安稳日子即可,无所忧虑,安心度日。 待祁玖再回头?时,就看见自家?夫郎早就沉沉睡熟了?。凑近了?瞧,他那长睫密而细长,眉宇柔和,鬓边发丝乖顺地落在侧脸旁,缠绕在胸口处的发梢微蜷。 大抵是真累了?,就这?般听祁玖讲着,陆花间竟能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祁玖虽有些忧色,却也不忍心再将熟睡的陆花间吵醒。于是又不放心地摸了?摸他额间的温度。 指尖宛若翩跹之蝶,落于他的眉宇间,抚上他的额间。 似乎并?什么无大碍。 凝视许久,祁玖这?才起身走近了?窗边的烛台。从衣袖内取出一张有些许字迹却皱巴的纸片,送到烛火外焰。烛火虽微弱,却在沾上了?纸片的瞬间,将其吞噬殆尽。 祁玖将脱下的里衣随手?挂上衣架,便用?剪子剪灭了?的烛芯,又回到了?床榻上。 -- 第94页 她伸手?掖了?被窝一角,俯身在陆花间侧脸轻轻落下一吻。心中仍是有些不安,想着明日一早便去寻神医瞧瞧,便也揽了?他的腰睡了?。 屋外雨声逐渐停歇,但屋檐角下依旧不住地往下淌着雨滴,叮叮咚咚的,似乎还能响上好一会儿。 唯有那些如烟往事,在屋外飘零,在那斜风细雨中,在这?祥和安宁的氛围中逐渐消散。 第45章 安好 祁玖醒来的时候, 正好看见清晨才凝聚而成的雨露,化作?长线状,从屋檐角接连不断地坠落。 “......滴答......滴答......” 她正纳闷这水滴怎么串连成线也不曾停歇, 这才记起昨夜的那场暴雨。那般声势浩大?的雷雨,铺天盖地的雨水, 又?怎么可能不留下半点痕迹便消失不见呢。 可别?说这些仍在屋檐上滞留的雨水,想来村子里也早就“水漫金山”,积水一片。就是那山中的泉水都得变得浑浊,空气?也变得湿漉漉的了。 揉着惺忪睡眼, 祁玖在温暖的被窝中又?稍许温存一会儿后, 便小心地揭开被子坐起了身。 熟睡的陆花间仍侧躺在身边,身子微蜷, 呼吸均匀绵长, 似是睡得有?些沉。长发轻轻散在肩侧落至腰身, 好似画中美人不曾入世。 祁玖便下了床, 披了件外衣。动作?轻柔, 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生怕惊扰了仍在睡梦中的他。 缓步至屋门,透过那狭长门缝儿便可见得天边早就泛起的朦胧晨光。 雨后的空气?似乎别?样清新, 院中却只?有?她一人可以独享这份静谧的清晨。 呼出一口浊气?, 感?受微凉清风拂过她的面庞,吹乱了那随意披散的长发。祁玖便随手挽了一个发髻,令长发不再遮挡面颊。 即便鬓边还有?些许不甚听?话的碎发,再次迎面的清风却依旧将她将原本剩余的几分瞌睡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于祁玖而言, 每日早起前往山林采药、田间耕作?已成日常之事。但不只?陆花间, 沈肆沈伍也都还睡着。 虽说两个小孩即便心智比同龄人成熟了不少,但若是遇上这般适合睡懒觉的日子, 也会只?想在床上那温暖的被窝里多赖上一会儿。 反正时辰还早,再多睡会儿也无妨。 昨夜才经大?雨,瞧着那院外泥地皆是深浅不一的水洼,泥泞不堪,山上显然是去不成了。家中物件也不曾有?所紧缺,自然也不需要跑去镇上或是县城里。因而,今日的祁玖可以在家中简简单单待上一整天。 简单洗漱后,祁玖却是来到了厨灶房,打起了早餐的主意。 “今早吃些什么好呢?”她单手叉了腰,环视了一圈灶房内,瞧起来似乎心情正好。 难得闲暇,这又?起了个大?早,她自然是想好好犒劳自家夫郎,顺带也好施展一番自己的“好厨艺”。再者,自从陆花间向阿婆学了些拿手好菜,厨艺可谓是精进不少后,自己也就许久不曾下厨了。 才走近灶台旁,就见一旁水盆内有?着浸泡了整整一夜的豆子。 祁玖挽起了双袖,伸手掬起一捧圆滚滚的豆子。轻轻揉搓几下,就见原本表皮粗糙泛黄的豆子们纷纷褪下了皱巴巴的外壳,显露白嫩光滑的豆身。 这些豆子自然也是祁玖在田间种下收获而来的,辛劳了大?半年才得以收获。所幸收成颇丰,这些豆子也足够一家人吃上一阵子的了。 上回进城赶集归来,祁玖还在院中一角添置了个小石磨,如今正好用来磨豆子。 尽管这是个手持式的小石磨,却也需要些力道来转动。寻常男子比女子力气?大?些,但祁玖常年习武,武得动大?刀使?得起刀枪,区区小石磨可还难不住她。 笨重的石磨在手柄的带动下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分次倒入的豆子们便尽数被这般细细磨碎了。用不了多久,乳白色的豆浆便从缝隙处汩汩淌下,用盆接住,再用纱布滤上一遍,便可得到最?为香甜的豆浆。 大?抵是头?一回见这奇怪的“石头?家伙”动起来,还发出了“隆隆”的怪声,院中的鸡鸭们纷纷支棱起了长脖,朝着这边探头?探脑却又?不敢靠近。 祁玖便这般慢悠悠地摇着手柄,看石磨慢悠悠地转悠,好似时光都慢了下来。晨光熹微,风景如画,又?是山村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清晨。 “咯咯哒!” 待到天光大?亮,院中的领头?鸡便带头?打起了鸣。而原本正在草棚中窝着身子酣睡的小狼也是支棱一下子起了身,伸伸前爪,踢踢后爪,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不一会儿,就见沈肆顶着稍显凌乱的发丝,走出了屋子。她在门口站定,理了理有?些外翻的衣领,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一看便知是尚未睡醒。 就见她来到水槽边,随手鞠了一捧凉水胡乱抹了把脸,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沈伍自然也是起了床,走出屋子时穿着整洁,也梳好了发髻。同沈肆的随意相比,沈伍的注重小节倒是更为明显。 见自家弟弟也准备洗漱,沈肆随手用袖口抹了把侧脸还在向下淌的水珠,开口道:“天凉了,这水也是冻人得很,我去替你打些热水吧。”说着,她便走向了厨灶房。 才进门,就见祁玖朝她招了招手。 “哎,你来得正好,早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待洗漱完便好去吃饭了。” -- 第95页 “嗯?祁姐姐今天没去山上么?” “是呀,看着天气?雨雾太重,只?怕深山间又?是危机重重。若是没什么事,便叫小伍也别?上山了。” 说话时,祁玖正在往油锅里下油条。 原本在她手中被扯得细长的面条子,一下锅便瞬间膨起,化作?金灿灿的外衣。在油锅之中晃晃悠悠浮起,发出“滋滋”的声响。一看便知等下吃起来定然是外脆内韧,香甜可口。 沈肆朝那灶台上瞅了一眼,就见摆了好几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刚出笼的大?包子,顿时眼睛都亮起来了。 豆子可是个好东西。可以炒着吃炸着吃,也能和别?的食材炖着吃。若是吃不完了,就像祁玖这般磨成豆浆。晚些时候再用卤水化作?豆腐,也能换个口味。要是还吃不完,还能做成豆皮腐乳什么的,花样儿可多了去。 熬煮好的豆浆热气?腾腾,在那口大?锅之中散发着浓郁的豆香。 祁玖便用大?勺从锅中舀起,半点不洒依次分在碗中。乳白色的豆浆在碗中稍加晃悠才稳稳停住,乖乖待在碗中。 要说这咸甜之争,自古便有?。陆花间自幼在北边的京城长大?,自然爱喝甜味。而沈肆沈伍在南方长大?,怪的是,两姐弟的口味也不尽相同。一个爱喝甜的,一个爱喝咸的。 因此祁玖特意在几只?碗底放了一勺白糖,另外碗底则是倒了一勺酱油,再撒上几粒葱花。甜豆浆看不出什么,咸豆浆却是发生了极为奇妙的转变。至于这口味如何,也就只?有?等下尝了才知道。 再将炸好的油条捞起,掀开另一口大?锅上的蒸笼端出包子,祁玖可总算是忙活完了。 生火做饭,这是每家每户再日常不过的日常了。烧过柴火的厨灶房有?着老?百姓家里再寻常不过的烟火气?,缕缕炊烟通过那狭长的烟囱悠悠直上。如同初冬时分,思春少女的玲珑心思,化作?愁绪万千,混入云雾,远向天边。 待到一切都拾掇完毕了,祁玖便推开里屋的门,来到床边侧身坐在一旁。 她伸手抚上了陆花间的侧脸,轻声道:“花间,该起了,今个儿算是睡得有?些迟了。” 却见陆花间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只?呢喃一声,又?微蹙了眉,好似迷迷糊糊睁不开眼。 “花间?” 见他困意依旧,祁玖便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额间。依旧不烫呀,莫非是生了什么别?的病?这么一想,祁玖心下当即又?有?些紧张了。若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害得他错过了看病的最?佳时辰...... 陆花间确实不曾睡醒,只?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记得昨夜入睡前祁玖讲的那些个故事,好似都在梦境中显现了。而他跟祁玖一起又?经历了一遍,可算是亲眼去瞧了瞧看了看。但这般光怪陆离的梦境,只?叫人还愿再多沉浸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他便听?到好似是自家妻主坐在自己身边,唤着自己的名字。妻主的声音不似娇滴滴的小女娃那般柔媚,也不似最?为粗鲁的猎户屠士那般粗犷低沉。声线偏低,分明曾当过武将,又?显露出几分文人雅士的儒雅温和。 现下被祁玖叫起,陆花间艰难睁开的双眼满是迷茫。他又?半眯了眸子,在床上坐起,张了口,不解道:“妻主?” 向来早起的陆花间难得贪睡一会儿,祁玖可是不知。一见这陆花间依旧不曾清醒的嗜睡模样,心下可是慌得不得了。 “小伍,你懂些医术。你快去给花间瞧瞧,这般嗜睡,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吃罢早饭在大?堂内看书的沈伍当即放下手中的医书,跟着祁玖跑到里屋,伸手替陆花间把了脉。 就见他沉思半晌,忽然开口道:“祁姐姐,许是......咱家该多添副碗筷了。” 闻言,陆花间迷茫的眸中又?多添了几分疑惑,“是有?什么客人要来么?” 刚收回手的沈伍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再解释,只?是说着“我去喊神医哥哥过来瞧瞧”便跑了出去。然而他一跑出去,又?大?声喊着:“姐姐!有?好消息啦......” 再看从刚才起便愣怔在一旁的祁玖,尽管不曾出声,她心中却早就反应了过来。然后她对上陆花间不解的眼神,小声道:“......小贵客。” 愣是陆花间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嗜睡,近日里的种种“不寻常”表现,再算算这日子,只?怕是当真......有?喜了!他蓦得收回视线,面色绯红,指节不经意间收紧,在被子上揪出几道浅浅折痕。好似一时间还不曾消化这个讯息,显得有?些扭捏。 待他再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身边的祁玖时,才发现......竟是齐双双羞红了脸。 “竟然......是这么回事啊。“ 早间经这么一闹,陆花间的睡意倒也是一扫而空了。就见他简单洗漱后便又?回到了床边坐下了。 以往都是祁玖跑外,陆花间忙内,今个儿难得可以当回闲郎,便索性?任性?一回,不起了。 祁玖心中高兴,便主动端了一小碗豆浆和包子油条来到屋内。 豆浆出锅已有?些时间了,但还是温热的,最?上层还凝了层薄薄的奶皮,看起来只?叫人食欲大?开。最?佳的吃法便是用油条蘸豆浆,包子蘸陈醋。 不过是在寻常不过的早点罢了,但就见陆花间那细嚼慢咽的吃法,愣是吃出了皇家盛宴的情状。 -- 第96页 吃罢早饭,陆花间又?觉得不妥。于是便揭开了被子,作?势要下床走动。 祁玖赶忙替他披了件衣裳,眼神不敢偏离半分,像是生怕他磕着绊着了,一副紧张的模样。 这回倒是轮到陆花间忍俊不禁了,轻声道:“妻主,花间又?不是害了什么大?病。”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祁玖面上一窘,伸手虚虚捂在唇前,装作?轻咳了几声。尽管自己早就经历过不少事,却依旧不曾如同现在这般兴奋且激动。如今,她也不过是个刚刚拥有?孩子的寻常女人罢了。 大?抵是觉着屋内空气?有?些沉闷,祁玖便起身支起了窗。木窗才刚发出“吱呀“声响,屋外的凉风便迫不及待地一涌而上。洗去了屋内浊气?,换来一片清新。 回头?时望向陆花间,在她眼中,他的身形似乎还是过于清瘦了些。即便这几月来也常常多吃几碗大?米饭,却好像总是养不胖。 于是祁玖便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学厨艺,给自家的夫郎好好补补身子。等下就去问问神医和囡囡的阿婆,怎么做些大?补的药膳。 陆花间见她看向自己,便也缓步来到窗前,跟着她一同向外望去。 终年不散的薄雾缠绕山林,朦胧山色间尽显一片金灿晨光。现下分明早就入了冬,却依旧时闻鸟儿啼鸣,偶听?远处山泉溪涧传来叮咚声响。 陆花间就这般披着厚厚的长袄站在窗边,手中拿着祁玖刚刚递来的暖炉。 忽然就见祁玖将原本戴在额前似璎珞的珠串取了下来,戴在他的颈前。据说这珠串是祁玖儿时曾遇一高人所赠予的。戴于额前可镇凶恶,佩于颈前可保平安。唯有?贴身携带,才可吸纳灵气?,庇护生灵。 “原本是打算今年除夕便送与你的,只?不过今日是个更特殊的日子。” 陆花间眼神轻柔,指尖轻抚着那似乎还带有?些许体温的珠串。上回自己生辰,祁玖也是送了一份珠串,似是从什么神秘的外疆高人那求来的。 何谓幸事?妻主就在身旁,杯碗余热温存,家中孩子初长成,这便是幸事。 只?道是岁月静好,时光无限。 第46章 深山 “所以说......” “确有此事。”陆花间低眉垂眸, 只轻点?了点?头含蓄道,“方才神医先生也来把过脉,基本是不会出?错了。” “那便恭喜了!”坐于一旁的穆白面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要说你俩也着实到这年纪了,小肆小伍又那么懂事, 能早些怀上自?然是极好的。” 昨夜大雨倾盆,雷声阵阵,今日?却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但要说现下就去忙农活......瞧这村中水洼干透也得数个时辰, 自?然是不大可能。因而?村中几?户人家皆是在家中, 或是又和往常那样跑去那长弄堂说闲话去了。 这不,反正也闲来无事, 数日?不见的穆白便带着张顺来祁玖家中作客了。 现下虽已?入了冬, 但这初雪未及的天气依旧是回暖的。 正巧祁玖夫妻二?人也正在院内, 稍作寒暄便让穆白也坐下了。于是祁玖随意?躺在了一旁的藤椅上歇息, 而?穆白和陆花间好友两人一并坐于院中树下石桌边, 倒是聊聊近况, 谈谈家常事。 闲暇午后?,光是唠嘴也是无聊得很, 于是交谈之?余两人也吃了些糕点?水果。 就见穆白指节稍蜷, 伸向桌面上的瓷盘,两指微动便拈起一块糕点?,动作优雅不失大方。就连将糕点?送入口中时,也是稍稍遮掩了嘴角, 以免有失雅观。 这般姿态倒是让陆花间恍惚间又想起了, 自?己曾仍是陆家嫡长子时,于宴会上见到的那些贵公子们, 好似也是这般注重礼节。 不似陆花间那向来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一看?便知是个文弱书生。穆白的身上又有着别样的特质,那大抵是自?幼习琴,举手投足都有着乐师独有的气场。 清秀的面容算不上绝色,但那双稍显郁色的眸子却是别样勾人。即便身上穿着最为朴素的粗布衣裳,也难让人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村夫。 尤其是他那一双手修长且骨节分明。这般好看?的双手,就算是在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们中也极为少见。 只是可惜了,倘若他未曾遇到那歹人,未遭那祸事的话...... “那么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陆花间犹豫着开了口。心中虽关切,却也不知自?己开这口是否妥当,生怕又伤了对方的心。 就见穆白唇角微抿起,并未即刻作答。他虽面上摆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却是默默将视线转向了正跟着院里其他孩子玩耍的张顺身上。 “顺儿这孩子还小,我?还想再多陪他几?年。” 尽管听他这么说着,陆花间也是心知肚明。言下之?意?,便是不愿再去顾那尘世纷扰。于是他便点?了点?头,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哗啦!哗啦!” 这边张顺和囡囡两个小孩闲来无事,正在这儿玩着水池中的水。 池底的鱼儿慢悠悠地游着,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池水清澈见底,却并不算深,即便小孩子站在水底也能露出?半个身子。何况他们身边还有沈肆站着看?护,才叫大人能任由他俩在这儿玩耍嬉戏。 而?另一边的树荫底下,祁玖悠闲地躺在藤椅上,面上还摆了本从?沈伍手中“搜刮”而?来的医书。 -- 第97页 身旁的沈伍这回倒是不捧着一本医书了,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藤椅边,手中还拿着个小研钵正不知磨着什么药。据神医所说,他的医术颇有长进,精进神速,假以时日?便可独自?行医了。 倒是着实悠闲。 这时,只听得一段杂乱的脚步声,就见原本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儿野去的小狼突然回来了! 它?那一身泛着光泽的银灰色长毛稍显凌乱,微张的嘴露出?森然的獠牙,隐约还能在嘴角看?到暗红色的血迹。它?的前爪还有着些伤痕,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好几?场厮杀归来。 众人皆是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它?并没有在门口多过逗留,而?是直直奔向原本躺在藤椅上的祁玖身边。 “怎么了?” 祁玖在它?踏进大门时便睁了眼,取下了原本遮住面庞的医书。现下见它?靠近自?己,她?便伸手在它?那头顶轻轻摸了摸。 然而?小狼只是眸光闪烁,张口凑近了祁玖,轻咬了咬她?的袖口,扯着她?的衣角,好似在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那是......山上的野狼?” 这里只有穆白是第?一次见到小狼,以前只是听说祁玖家有只长得像野狼,名叫“土狗”的大狗。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一匹狼! 这么一想,看?见那小狼进了屋,他更是有些害怕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你且放心。它?自?幼与人亲近,不会伤人。”陆花间见他有些惊恐,便出?言安慰道。 面色变得有些凝重的祁玖倏得站起,出?门前还不忘向陆花间投去一个满是柔意?的眼神,好似示意?他放心。 “我?跟去看?看?,你们慢慢聊吧。” 见着祁玖跟随小狼离去的背影,要说陆花间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尽管相信自?家妻主的实力?,可他的心中却依旧是有种隐隐的不安。 “相信你家妻主吧,没事的。” 野狼山算不得什么高山,却是有着连绵的山势。山林的最深处究竟有着什么,就连村子最为年长的老人也不知。 而?现下,祁玖跟随着小狼在山中飞奔的身影,来到了就算是她?平日?采药也不曾接近的深山外缘。 照理说,山林覆盖的山坡应当是坡度平缓,地势较为平坦。但此处却是怪石嶙峋,像是刻意?人为,又好似本就是这般凭空出?现的一处地儿......和那村子中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那条长弄堂一样。 此刻,因着今日?空闲在家,只穿了件厚底浅色罗裙的祁玖立足于这里的某块巨石之?上。 而?站在巨石另一侧的正是一匹略显老态的野狼。它?的毛色早已?暗沉发黄,但它?的眼神依旧有着睥睨众生的高傲,好似兽中之?王,有着坐揽群山之?势。 它?是老狼王。 祁玖记得它?。早些月份的时候,她?曾在山林间远远见过它?一眼。那时的狼王正值壮年,威风凛凛。银色皮毛的色泽皆是上呈,迎风而?立高处,无不彰显猎猎气概。 如?今它?会出?现在这里,大抵是那持续了数年的两派野狼之?战结束了。 祁玖微眯了眸子,并没有因为老狼王独自?出?现而?感到侥幸。 巨石边的小狼安静地蹲坐着,和祁玖一起望着狼王的方向。但它?的耳尖竖起,似乎并没有放松警惕。 忽然,它?低吼了一声,抬起爪子原地扒拉了下覆盖着落叶的泥地。 老狼王似乎也瞧见了祁玖和小狼,大抵是发现了人类的存在,它?的竖瞳微缩了缩,却没有做出?什么别的攻击性的倾向。 它?那冰冷的眸子好似能放出?实质化的寒刃,盯着祁玖许久。最后?,它?的喉间发出?一声稍显低哑的吼叫,便转身朝着山林深处前行了。 似乎是在叫小狼跟上它?的步伐。 祁玖和小狼对视一眼,尽管跟了上去,却并未有丝毫松懈。 果然,就在她?动身的一刹那,周遭的深林有着不少藏匿在暗处的身影攒动着。 此处至少......有着几?十只野狼! 莫非那两派的野狼都合并为一派了?可看?那老狼王已?然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难道它?不怕自?己的地位不保,被?正处于壮年的更为强健的族狼给逐出?狼群吗?那样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吧!祁玖心中想着,脚下步伐速度却不减。 忽然,她?的心中有了个新的想法。莫非......老狼王早就决定好了继位的新狼王是谁? 她?的眼神骤然投向了正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狼身上。 野狼们在外围的草丛乱石中相继穿梭着,同样跟随着老狼王潜入山林更深的地方。 祁玖和小狼不知行走了多久,待到老狼王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却见在那应当是整座野狼山最为中心之?处,有着一个被?堆砌的乱石和半人高的草丛遮蔽起来的,隐秘的洞穴。 洞口附近篝火燃尽的痕迹依旧存在。还有那挂在岩壁上破旧不堪的兽皮,和一对血迹早就干涸发黑的鹿角。就连角落都还有着几?本破损老旧的书册。 这无不显示着,这里曾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要知道,即便早就将野狼山摸个半熟的祁玖,也从?未曾踏入这块最为隐秘的地盘。因为在这野狼山上,几?乎所有的猛兽都会在周围盘旋。或是野狼,或是棕熊,为何......在这里会有人类的踪迹? -- 第98页 这时,原本蹲坐在洞口的老狼王忽然踱步走进了洞穴,接着当着祁玖的面钻进了洞穴内部一个更为隐秘的洞口。 这里......竟然是和另一个洞穴相连的!祁玖单手扶着洞口,心下也是暗暗吃惊。 然而?当她?半弯下身子,钻进洞穴时,却发现洞内的茅草堆上横着一具男尸! 他看?起来才过世不久,面相略显老态,看?似与阿婆的年纪相仿。而?他的穿着是那般简陋,死去的面容也算不得安详,那凄然的面容好似是在歪头惨笑。只叫人见了有些毛骨悚然。 他是何人? 祁玖忽然想起囡囡的阿婆曾提起过的“山神大人”......莫非面前这人才是这一切背后?的“真身”? 待到她?再翻看?了些这个洞穴内的物件和泛黄的书册后?,心中才有了确切的答案。 死在面前的,的确是什么村民口中的“山神大人”,只不过说得更准确些,他其实是个“守林人”。 没错,便是他一直在这深山中守护着野狼山的生灵平衡。怪不得山上的野狼们极少下山袭击村民,想来只怕是他在背后?默默掌控着野狼群。 可他......为何要身居于此,从?不曾与外界交流呢? 凛冽的风穿堂而?过,似乎正驱散着洞穴内的腥臭之?味。 祁玖缓缓蹲下身子,想要发现更多细节,却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个木匣子。 这个看?似古朴的匣子,却是做工异常精美,和这里的环境似乎格格不入。她?打开一看?...... “......这是!” 祁玖在见到木匣子内的物件时,瞳孔微缩。结合方才发现的类似手记的册子,一切原本不甚明朗的怪异之?处,都得到了解释。 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 犹记前年那两起惨案......村中“疯婆子”之?死,和那赖皮赵与张全之?死。祁玖也曾暗地里联系县城里的大人来这村中查过数次,始终不曾找到神秘的幕后?黑手,最终便也任由其作为普通的野狼袭击案,作罢了。 那些所谓的野狼袭击......果然并非严冬下寻不得吃食的野狼自?发的!一切的缘由,皆是由于这个木匣子内装的令牌。 根据那份手记的记载,这个令牌曾丢失两次,而?恰恰每次皆是被?不同的人捡拾到。 第?一次丢失,是被?上山的普通村民捡拾到,“守林人”并不知是何人所干,因而?才有了野狼群袭击大片村民的事件。也正是那一次,他的身影被?还是少女的囡囡阿婆瞧见了。 第?二?次丢失,是被?那装疯的“疯婆子”刻意?偷走的,只不过“守林人”杀死她?之?后?也并未在屋中找寻到失窃的物件。然而?他并未放弃找寻,果不其然,不久后?他便发现其实是村子贪心的赖皮赵和她?夫郎捡走了,于是...... 说来也可笑,所谓的”守林人“竟然会为了这一个物件而?指使狼群袭击普通村民! 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呢?大概现下只有祁玖知道,静静躺在手心之?中的这个令牌究竟是什么了罢。 心中思绪万千,祁玖眼神复杂地再次看?向了那死去的“守林人”。 这时,老狼王望着祁玖,喉间发出?低沉的吼叫。它?的竖瞳微缩,眸中闪烁着的是冷冽的光。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再靠近此人。 不知过了多久,它?忽然慢慢踱步到那具早就冰冷的尸体边上,卧下身子。它?那喘气声愈发地艰难,却终是闭上了双眼,彻底没了气息。 “呜——” 仿佛万物皆有灵一般,几?十只野狼在老狼王没了气息的时刻齐齐仰首长嚎,仿佛在为它?送行。 “这是......” 说话的正是村里有名的猎户,她?几?乎是在听到狼嚎的瞬间便一把掀开帘子走出?了屋外,眼神错愕不已?。 “妻主?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闻声,她?的夫郎抱着个正嗷嗷直哭的婴孩也走出?了屋外。 猎户轻叹了口气,从?她?的夫郎怀中小心地接过孩子,柔声哄了几?句。直到婴孩慢慢停止了啼哭,才继续道:“新的狼王诞生了,这座山的主宰变了。看?来......是要变天了......” 待到天色渐暗的时候,祁玖从?山上归来,却迎面遇上正欲上山的猎户。 “祁玖,你怎么会从?山上回来?” 她?的手中还拿着铁锹和绳子,似乎很诧异刚下山祁玖的安然无恙。 “难道你没有遇到野狼群吗?” 照理来说,山上的野狼应当处于最为暴动的状态,她?都做好了抵御野狼袭击村子的准备。这可不,她?都拿着工具打算去山上,确认那个原本全村人一起加固的防护栏是否安好。 “新的狼王已?经诞生,两派之?争也早已?停歇。今后?山上的野狼也不会再次来犯。”祁玖说着,顿了顿,”但咱们村还是少打猎为好,这几?年严冬难熬,山上的野物也不适再猎取。“ “说得也是。尽管咱们村是靠着打猎兴起的,但这世代相传的规矩我?们还是懂得的。这几?年又垦荒了好几?亩地,也够大家吃的了。”猎户赞同地点?了点?头,收起了手中的铁锹,同祁玖一起下了山。 取之?于山,用之?于山。倘若坏了这山间的规矩,便是叫这村子里的人也无法继续生存下去。这种道理,猎户自?然都懂。 -- 第99页 “说起来......听说你家夫郎有喜了?我?家前段时间才添了个大胖小子,还有不少滋补的药膳多出?来呢,等下就给你家送去。“那猎户笑声爽朗,还伸手拍了拍祁玖的肩。 ”生子不易,记得给你家夫郎多炖些滋补的汤药补补身子。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大家伙儿吃满月酒啊!” “哎,好!” 就见祁玖迎风而?立,笑容灿烂,正伸手与猎户告别。那未曾绾起的发丝与罗裙衣摆一同随风飘扬,同醉人的暮色融为一色。 春归秋去,纷纷扰扰与风共吟,于世间浮沉。 快归家吧,只因家中还有夫郎和孩子待她?回来。 第47章 太平 晚些的时候, 起风了。 秋冬时节,那?骤然四起的冷风与躲入云霞的红日,好似总是在无声无息地较量。冷冽寒风与即将坠入远山前的最后?一?丝暖阳缠绵交织, 尽情狂欢后?却又不顾满地狼藉。 伴随着簌簌的风吹落叶声,暗沉的暮色逐渐笼罩, 静谧的气氛也悄然蔓延了整个村子。 风终究还是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便伸手随意向?后?撩着,将发丝拨至耳后?。 待到祁玖回到家门前的时候,就见?陆花间正独自站在院前等她。 他只同往常那?样, 穿了件厚底素色长衫。 墨色长发半绾, 眼底含笑。眸光泛着点点柔意,唇角轻抿起。笑不露齿, 却又能恰到好处地传递那?份喜悦之意。他本?就是性格内敛之人, 却在见?到她身影的刹那?, 展了笑颜。 此时分明早就入了冬。但祁玖看见?他笑, 却像是见?到了春日时分, 花海盛开, 漫山遍野皆是芬芳。 他那?注视的视线太过自然,好似根本?不曾用那?目光找寻祁玖的身影, 而是只要她一?出现, 他便知道她在哪儿?。 祁玖便小跑着过去,牵了他的手问到:“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等?外头风大,快些进院里去吧。” 神医今早才说,怀上?也就近把月的事儿?, 因而身子尚未显怀, 这段时间更是要多加小心。什?么该吃的,什?么不该吃的也都细细嘱咐了一?遍。 ”也不曾在这儿?站多久, 看天色已晚,便知妻主该回来了。“陆花间与她牵着手一?同迈步进了院子,”还有......方才你出去时,囡囡和小伍已经帮忙把菜洗净了。小肆还淘了米,切了菜,等下?只需生下?火便可。“ 祁玖哑然失笑:“那?还用得着等我做什?么,你们早些就好吃上?了。” “为等妻主回来,”陆花间稍稍收紧了相握的手,“一?同吃饭。” 走进院内,祁玖才合上?大门,就见?是正穆白和张顺迎面走来。 “你可总算回来了,瞧瞧你家夫郎,都等得望眼欲穿了。”穆白打趣道,“方才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回来得这么迟,你可得好好向?他赔不是。“ 祁玖一?愣,继而冲他举了举自己与陆花间牵着的手笑道:“那?是自然,自家夫郎当然得放在心尖儿?上?好好疼着。” 方才还故作淡定朝祁玖解释,如今陆花间可就视线飘忽,面上?一?片绯红,也不敢看她的眼。 都“老夫老妻”了,自家夫郎怎么还这么可爱!祁玖悄悄地侧目看着陆花间的反应,心情颇好,就连眸子都笑弯了。 “既然如此,那?我和顺儿?也不便打扰了,也该回家烧火做饭了......” 只见?穆白冲两人点头示意,牵着张顺的手,便要告辞。 祁玖便伸手招了招,浅笑道:“难得今日大伙儿?都在,不如就此一?聚,吃了晚饭再回去吧。以往花间一?人也总是闲来烦闷,有你陪他正好。反正小肆小伍也备好了菜,你们再多聊会儿?,我去多烧几样菜式。” 陆花间自然也是出声挽客:“顺儿?也玩了一?天,想必也累了,不如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吧。” 见?此,穆白盛情难却,笑称:”只怪我本?就是厚脸皮,那?便心安理?得留下?蹭饭了。” 祁玖点了点头,便迈步向?厨灶房走去。 “那?我也来帮忙。”陆花间连忙道。毕竟往常祁玖有事出门时,家中都是自己烧火做饭的。 “今日难得可享清闲,你就安心好好歇着吧。”这回说话的却是穆白,还伸手虚掩了唇笑。 “可妻主一?人怎么忙得过来,还是我来......“ “不还有小肆和小伍么。”已经走到厨灶房外的祁玖摊摊手,还稍显俏皮地眨了眨眼,“莫非夫郎不相信我的厨艺?” 无奈之下?,陆花间只好作罢,跟着穆白又回到了院中石桌旁坐下?。 再看一?直跟在身后?的张顺,他悄悄看了看穆白,又悄悄看了眼大堂里有说有笑的沈伍和囡囡。好似过年?时拜访亲戚的晚辈,有些无措,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寻他们。 “顺儿?倒是比今早来时好多了,也不那?么拘谨了。”见?张顺面上?神情生动了许多,陆花间也是笑道,“听说近日跟着你学了不少琴艺,学得如何?” 听提及自己,张顺便又紧抿了唇。眼神怯怯,只低着头看着鞋底,不敢抬头看他。 “堪称千古奇才。”穆白如此称赞道。一?提起这个,他便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自豪劲儿?。张顺平日里不仅学得快,态度也是最为上?心。说不准,要是当年?同张顺现在一?般大年?纪时的他比拼琴艺,还会败下?阵来呢。 -- 第100页 陆花间见?穆白那?满脸的得意洋洋,也是顺情打算推一?把手:“顺儿?,穆白也尽心尽责教导你这么久,生活上?也无微不至关照你。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如何不唤声‘爹爹’?” 闻声,张顺身子一?颤。他抬眼怔怔地看向?穆白,虽不曾答话,但那?齿尖却将唇角咬得都泛了白。 即便心中有所?期许,但穆白还是连忙摆了摆手:“这哪儿?成!顺儿?还是和往常一?样唤我便可。” 当他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岔开话题时,却忽然听到了...... “爹……爹爹……”张顺的指节绞着衣角,好似胆子大了些,于是又提高了音量,“爹爹!” 但叫出声后?,他又抿了唇。那?水润的眸子是那?样的纯粹,却只敢小心翼翼地看着穆白。 这回轮到穆白一?愣,他忽然觉得眼眶一?热,连忙起身将张顺抱在怀中,高兴应声:“哎!” “顺儿?终于有爹爹了呢,真好!” 原本?在大堂内玩耍的沈伍和囡囡也不由自主跑到了门槛边,看着他们。 “要是囡囡也有爹爹就好了......“不知为何,囡囡原本?是替张顺感到高兴的,自己却有些感伤了。 沈伍不曾说话,虽面色淡淡,柔和的眼神却好像一?直在她身上?似的,不曾离开。 “小时候阿婆就告诉囡囡,囡囡的爹娘到村外找零工干活去了。但是囡囡早就知道,是爹娘不要囡囡了......他们都又各自成了亲,有了新的家,还有了新生的弟弟妹妹......所?以囡囡只有阿婆,没有爹娘。”说着,她便赌气似的在门槛边蹲坐下?了,两颊也气鼓鼓的。 “话不能这么说。”沈伍稍弯了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以示安慰。 “你管我,略略略。”囡囡冲着沈伍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却殊不知眼角尚未褪去的泪花被?沈伍看个正着。 “这么不听话,莫非,你忘记前些日子......”他忽然幽幽道。 “哎呀!快住嘴,别说了......”谁也不知前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囡囡一?听沈伍要讲出来,慌忙伸手捂了他的嘴。 “真是的,好好说话嘛!听你的还不成,哼!” 囡囡一?撇嘴,见?沈伍那?眼底清晰可见?的笑意,又是恼了几分。 她松了手,便闹别扭地背过身去,还不忘伸手用指尖戳着他的肩,好像是想将他推搡得更远。 正当她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阿婆背着一?个大竹筐出现在院外,好似刚从村口回来。正是来喊囡囡回家吃饭的。 “囡囡,还玩呢!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家吃饭了。” “哎,阿婆,怎么回来得这么迟。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在我们家吃吧。“闻声,正在厨灶房帮祁玖生火烧菜的沈肆从门边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道。 阿婆一?见?院里大家都在,也没怎么推辞,便背着竹筐走了进来。 ”村口来了不少官大人,说是给?每家都送了些粮食。还说明日还会送些别的东西分发给?大家。” “另外......”她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她刚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顿了顿,“国号变了。” 国号变了?众人皆是一?愣。平白无故可不会变国号。莫非是朝堂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接着,她又疑惑不解地皱了皱眉。 “边疆战事也停了,说是原本?一?直交战的邻国,整个都归入咱们国家的疆域。” “最为重要的是,昨日夜里圣上?驾崩,待下?个黄道吉日来临,新帝便将继位。” 这几句话,每一?句单独拎出来可都不是什?么小事!别说几个大人了,就是在场的几个孩子都有些呆愣。 “边疆打了数十年?的仗,怎么说停就停了。“穆白也是吃了一?惊,“还有......归入咱们疆域是什?么意思?邻国......灭亡了?” 前些日子才听说什?么边疆开战了,战事纷飞,百姓们都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就连那?些上?缴的粮食都才收去不久。 怎么......这么快便停战了?而那?么多的粮食也都发放回老百姓手中。要知道战乱之后?,定然是百废待兴,是最为缺乏物资的时候。 “据说......好像劝降了一?个官挺大的将军,那?将军对女帝之位觊觎得紧,便起兵造反了。“ ”而那?将军也好似不稀罕什?么皇位,掳走了女帝便不知去向?了。朝堂大乱,我们的大将军便带兵将其一?举攻下?。“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这听起来阿婆可不似在说什?么玩笑话。 如今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直接将邻国......吞并了?却是心下?纳闷,邻国的女帝和朝廷大臣都在做什?么?这怎么说灭国就灭国了? 如此之大事,听起来却是异常荒唐。 但一?听到将军,穆白又开了口:“是不是那?个传说中英明神武的祁大将军? “不是她,”阿婆缓声道,“那?位将军前些年?便衣锦还乡了。虽说这回出征的也是祁姓的将军,却是名?男子。” “男子?”这回轮到陆花间惊愕了。 “传闻这位新当上?的将军面相丑陋,只能戴面具示人。性情极为凶恶残暴,攻打敌军时宛如杀神,简直能止小儿?夜啼。”阿婆摇摇头,略显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惶恐,也不知内心作何感想。 -- 第101页 穆白却是不怎么信的,正巧见?到祁玖出来,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哎,说起来那?两位将军都是姓‘祁’来着。祁玖,你身手也不凡,莫非他们是你家远方表亲么?” “怎么可能,”刚好从厨灶房内出来,正端了菜走向?大堂的祁玖回头笑道,“我可只是个原本?在官大人手底下?做活的伙计,怎么会和那?种大人物攀上?关系。“ “这倒也是。”穆白点点头,”就咱们这个小村子怎么会和京城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也总算是结束了战乱。毕竟要是天下?太平,享福的可就是老百姓了。” 至于邻国那?位将军是如何被?劝降,又如何反叛推翻朝堂掳走女帝,那?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吃罢晚饭,几人又是围坐在小院里,有说有笑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伍主动跟着祁玖跑到厨灶房帮忙刷锅洗碗,囡囡和张顺则看着沈肆喂着院内的鸡鸭。看它?们埋头啄食,听它?们嘎嘎直叫,还颇有几分闲趣。 尽管见?不着群星璀璨,仍有寥寥数星点缀于云雾间,更显几分朦胧美感。 这一?日,天下?太平,举国欢庆。 再晚些的时候,众人也依次告别,各回了家。而祁玖和陆花间洗漱完毕后?也回了屋。 月色朦胧,烛火摇曳,喂能瞧见?墙上?成影二人交相依偎。 “花间,你说,我这般做......便对么?” 阿婆说的话,当时在场的其他人皆是错愕不已,但祁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毕竟那?一?切的背后?,尽管她不曾直接插手,却也在暗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只要是妻主作出的决定,花间都会支持的。” 有关祁玖时不时在向?张暮烟......现下?应当称作“女帝”......向?其寄信这件事陆花间也是知道的,她一?早便跟他说过了。 朝堂大臣最不为人知的详细情报,京城那?些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以及边疆作战的各类事项,于一?位无权无势的“新皇女”来说,皆是在这皇权纷争中生存下?去的锦囊妙计。 而祁玖将这些都告知了她。不为别的,只为那?个离家的少年?,能在她身边再过些平安的日子。 “纵然妻主那?日再决绝,心中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吧。”陆花间坐在她的身边,轻声答道。 祁玖不曾看向?他,只是低垂着眸光,却下?意识牵上?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朝堂纷争并非儿?戏,连我都选作弃官返乡,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啊。 她的手中拿着一?小卷仔细叠好的信笺,而桌面上?则摆着一?块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令牌。透过微弱的烛光也不难想象,这令牌“烫手”得很。想来定然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停在窗边的信鸽正咕咕直叫,好似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是最后?一?封信,改日我便进京将这东西交于她。此后?,便再无往来的必要了。” 祁玖终是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走到屋子的窗前,将手中的信笺轻轻塞到信鸽的腿上?,看着它?稍一?振翅,便向?远方飞去。 再回头时,她看向?陆花间的眼神,却不经意间多了几分迷茫。 “花间,你可否也觉得,现在的我太优柔寡断了些?” 要知道,从前那?个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的祁大将军,可从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儿?。从前的她,心中只有“战胜”与“战败”。所?谓的女儿?情长,皆是这世?上?的多余之物。 而现在的她,又究竟变作了什?么样呢?她,还是那?个祁玖么? 陆花间只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让她再次在自己身边坐下?。 “现在的你......只是村里的村民,是酒楼和铺子的老板,是小肆和小伍的祁姐姐,是花间的妻主,亦是孩子的娘亲。妻主并非优柔寡断,而是考虑的事儿?多了,想要守护的人也多了。” 曾经的祁玖,并非完全?冷酷无情。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对她一?见?倾心。 她只是习惯于将心中的温柔埋藏在最深处,然后?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尽数武装起来。而陆花间,则是将那?束缚尽数打破的唯一?一?人。 难得说出心中郁结,卸下?愁绪的祁玖,将侧脸轻轻地倚在陆花间的肩上?,好似全?身心的疲惫都消散了似的。 “不论发生何事,花间都会一?直陪伴在身边。” 大抵是感觉到祁玖的释然,他又稍稍侧了脸,凑近了她额前落下?一?吻,低声细语:“时辰不早了,好好歇息吧。” 夜色静好,唯见?得微弱烛光绽放无尽暖光于屋内,一?片安详。 第48章 新客 又是一日晴朗好时光, 镇子市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天下太?平,举国欢庆。即便昨日便已得到?这个天大?的喜讯,老百姓们依旧有着使不完的那个欢喜劲儿似的, 街道上也都是一夜之间便张灯结彩。 “娘亲,我上回说?的那间酒楼呀......哎, 就是这间酒楼。” “我倒是要瞧瞧,是什么稀奇的酒楼,竟让你惦记了那么久。” 那华贵马车在镇上人来人往的街头歇了脚,马儿悠然自?得地甩了甩蹄子, 正好停驻在镇上最为有名的酒楼门口。 -- 第102页 街道上行人纷纷, 各色人物就见一位相貌俊美的公?子哥一手挽着面容和善的贵妇人,走进酒楼里?。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 酒楼里?也是坐满了食客, 其中不乏从?别的地儿慕名前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进门, 便觉酒香菜香迎面而来。香而不腻, 只叫原本只是想?来尝个鲜的人很不得点上一大?桌好菜, 即刻大?快朵颐一番。 那妇人姿态端庄, 走至柜台前,对正忙着记账簿的酒楼掌柜笑道:“你家生意可?真不错......那便要一间静点的雅阁吧。” 掌柜闻声, 便抬头同样客气一笑, 又赶忙招呼原本在一旁忙碌的店小二替两位客人引路。 “哎,好嘞!两位客官您往里?请!”那店小二刚拾掇完一桌,一见两位瞧起?来就是贵客,连忙迎了上来, 不敢怠慢。 “娘亲, 我可?跟您说?,这家酒楼的招牌啊, 可?真是天下一绝!我上回来的时候啊......” 说?话间,那两人便跟着上前引路的店小二上了楼。 今日也是忙碌的一日。大?抵是边疆战事停歇,新帝即将即位,今日来酒楼的客人也格外得多。 掌柜依旧在柜台前翻动着账薄。手中笔杆微微晃动,在纸张上留下簌簌轻响,笔尖墨迹便一路顺滑向下,一气呵成。 待她好不容易记完新的一页准备歇歇,再抬头时,却见是对面铺子的管事姑娘来了。 “哎,对家,是你来了。” 她便放下手中纸笔,笑着迎上前。 这“对家”也不过是两人之间的戏称。镇上人们皆以为这两家镇上生意最为兴隆的铺子,是相看不顺眼的对家。但要说?旁人不知晓,她俩心里?可?是清楚着呢。这酒楼和铺子背后的主?人,其实就是同一人。 “是呀,听说?酒楼新进了一批好酒。近日忙得要死,我又一人在铺子里?守得生烦,特地来买点酒解解闷。” 管事姑娘爽朗一笑,便随意在柜台旁半倚着身子,姿态懒散。好似将酒楼当自?家地盘似的。 这让不远处正吃着的食客们耳朵竖起?,皆是放了手中碗筷,纷纷转过身子准备看戏,嘴上啧啧称奇,还道莫非是什么对家来砸场子来了。 掌柜见状也不恼,从?身后摆了一墙的酒坛中取了坛最小的酒说?到?:“好酒是好酒,喏,农村人家自?个儿酿的桂花酿!不过啊......喝酒误事,我劝你可?悠着点喝,这酒看着不醉人,后劲可?大?着呢。” “当真如此?”管事姑娘一挑眉,“那我可?得带回去好好尝尝。” 说?完,她便提着两坛好酒走回了铺子。倒是让原本打算看一出好戏的食客们没了兴致,纷纷转回身子继续吃自?己桌上的菜了。 酒楼这边忙得热火朝天,铺子这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客人们络绎不绝,纷至沓来,都围在货架上挑挑选选。 就如杂货铺一般,铺子里?什么都有,尤其是些姑娘们喜欢的精美的小物件。放在手心,都能?细细观赏把玩好一阵子。莫说?什么镇店用的珍稀药草,真正吸引客人的其实正是这些小物件。 要说?只有小物件和那噱头的珍稀药草便也罢了,但偏偏这铺子什么都有。就连对面的酒楼有时都得来这铺子换些香料食材什么的,这要不比别的铺子吸引人才怪了。 因而不管叫谁来了,都能?在这铺子里?瞎转悠好久。 管事姑娘倒是比酒楼掌柜清闲多了。货架里?的物件可?没酒楼的菜肴那般复杂,都是明码标价好了的,客人们挑好了要买的物件直接付账便是。而她只需过个目,再往那账簿上随意划上几笔便好。 直到?过了午后最为忙碌的时刻,铺子内才仅有稀稀拉拉几位客人。只见她正准备整理货架,便瞧见祁玖驾着马车在铺子外出现了。 “今日瞧起?来生意不错哪!”祁玖自?马车上一跃而下,转身便系了马儿的缰绳。听她笑声清脆,显然此刻心情不错的样子。 管事姑娘见她来了,便放下手中行当,扶着门框向外探出半个身子,面上也是更是得意得很:“那是自?然!只要是由本姑娘我管着铺子呀,生意保管红红火火!” 说?完,她便迈着小碎步跑出去,和往常一样自?马车上卸货去了。 祁玖见她这般自?觉,便是走进了铺子内,坐于管事姑娘平日里?坐的位子上,翻看起?铺子的账簿。 “你这记得也过于简明了些。” 她的指尖拈着账簿书?页,细细地看着每一页的记录。看着上面宛如“猜谜底”般的圈圈画画,更是心中一阵无奈。也不知该夸管事姑娘是机智聪明呢,还是得教训她太?过投机取巧了。 也得亏这么多时日以来,祁玖早就摸熟了管事姑娘记账的套路。不然若是让旁人见了这账簿,莫说?想?要偷去做些手脚了,只怕是看见这一团犹如鬼画符的涂鸦便半天不知从?何下手。 “嗐,能?看懂不就成了么。” 管事姑娘一边忙活着,一边冲祁玖俏皮地笑笑。尽管她这么和祁玖聊着,手上干活的动作可?丝毫不拖沓,利落得很。 两人正在铺子里?闲聊些有的没的,忽然就见铺子外出现了两个与周围街景气场不符的客人。 “呀,这不是徐家的小少爷......徐公?子么!那么想?来身旁这位尊贵的夫人,便是徐家家主?了吧!” -- 第103页 管事姑娘自?打替祁玖接手这铺子以来,见过的各色人物可?谓不计其数。但要知道徐家家主?亲自?来这地儿......说?起?徐家家主?,她可?绝非普通人物。 不说?先前这个不曾听闻的徐家小少爷,徐家家主?年轻那会儿只身一人白手起?家,闯荡江湖,在那县城里?可?是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就是在京城,也认识不少大?家族里?的人物。如今她能?亲自?来这镇上一趟儿,也可?谓是稀客了。 尽管先前徐家小少爷徐景光来此地与她发生过些什么不快,但管事姑娘这点儿眼力见自?然是有的。她便来到?铺子门口,主?动接待两位客人,说?话也好生客气。 “啊,想?来你便是铺子的管事吧!” 徐家家主?一见管事是个年纪算不上大?的姑娘,面上神情不由自?主?又柔和了几分。 “哎,是。”管事姑娘点了点头。心下却当即有了想?法,想?来这徐家家主?亲自?来这镇上可?不是专程为了来尝尝这酒楼的招牌菜,再来逛逛咱这家完全比不上京城里?的那些铺子。自?然是别有目的。 “那么这位是...... 徐家家主?显然也是瞧见了手中仍拿着账簿的祁玖,才开了口,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倒是有些略显窘意。只不过那恰到?好处的探询神情,还有那不失她身份仪态的浅笑,特意空出解释余地的迟疑语气,皆将这场面救了回来。 只能?说?不愧是和沈家家主?那个老狐狸一样的大?人物,果真是见识的场面多了,才会如此处变不惊。 管事姑娘便往旁一站,好给徐家家主?让出一条道儿来:“哦,这位便是我们的祁当家的!” “直接唤我祁玖便可?,普通山间村民一个,也不讲究那些规矩。”祁玖合上手中账簿,便是从?那柜台旁绕了出来,走至徐家家主?跟前。 却见原本跟在徐家家主?身旁的徐家少爷徐景光,见了祁玖便下意识一个哆嗦。 “嗯?”祁玖笑着望向他,视线往他身上扫了扫。 徐景光便当即朝自?家娘亲身后躲了躲。他可?还记得那日,正是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用眼神吓人的女子害得自?己在外人面前丢尽了脸。 管事姑娘站在一旁用衣袖悄悄掩了唇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实际却在心中不知第几次暗暗叹息,可?惜好一个这么身材高?挑的美男子了,竟然是个脑子这么傻的。但是......看他那眼神忽闪忽闪,往那一旁躲躲藏藏的模样,她竟然又觉得......似乎还挺好玩的? “这怎么成,自?然还是得叫声祁老板的。”徐家家主?倒是不曾注意自?家儿子的小动作,见了祁玖显然又客套了几分,简单寒暄过后便道明了来意:”此次前来,是想?来问问……上回的草药,可?还有余?“ 祁玖恍然:“哦,您说?那草药啊!有倒是有......只不过......“祁玖面上同样带笑,却无人知晓笑意是否直达眼底。 就见她往旁边一瞥,身旁的管事姑娘当即反应过来,接话道:“近日这批草药已被预先定下了,若是徐家主?有意买下,我便去和那位客人商讨商讨,先将它送至您府上。” “啊,那可?真是麻烦你们了!此草药于徐家而言,至关重?要!若是方便,还望能?早些送达。” 见此趟来的目的达成,那徐家家主?面上一喜。原本便显露和善的脸上换上了更为顺心的笑,似乎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显然那药草在她的心中的份量可?不轻。 然而徐家家主?虽面上带笑,看向祁玖的眼神却是异常锐利。视线上上下下扫视个不停,无不透露出探究之意,好似想?将面前的祁玖看个透彻。 可?祁玖那毫无破绽的笑意,却头一回让阅人无数的她,捉摸不透。尽管如此,她也心知能?和沈家家主?扯上关系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不管怎么说?,于铺子内其他正挑选物件的外人看来,几人看上去倒是和气得很。 临走时,管事姑娘冲徐家家主?和徐景光一笑:“徐家主?和徐小少爷,欢迎下趟还来啊!” 而原本一直站在徐家家主?身侧的徐景光,看着管事姑娘也眼中带笑看着自?己,不由自?主?悄悄红,轻声应道:“......嗯。“ “‘嗯’什么‘嗯’!这么小声讲给谁听?“徐家家主?当即冲徐景光一横眼继而接话道,”今后定然会常来的,还记得代我向沈家家主?问个好啊!” 尽管徐家家主?待祁玖这般客气,实际上却是仍不将祁玖放在眼底,好像打定了主?意,笃定祁玖不过是个挂名的老板,真正的幕后是沈家的家主?。 祁玖也不恼,只是浅笑道:“那是自?然。” “保不准这徐小少爷,还对你有那么点意思。”祁玖继续翻看着管事姑娘之前递来的账簿,“你看看,近日的几笔进账可?不都是他。” “噗。”管事姑娘捂着嘴笑,“那待他下回来时我可?得请他吃酒,好好答谢一番。” ”啊,对了。接下来一段时日,铺子就交于你好好看管了。” 祁玖伸手揉了揉方才一直被迫假笑着而显得有些酸涩的嘴角,将没来得及收起?的账簿拿起?。 “您这是要......出趟远门?”管事姑娘见她收起?账簿,便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 -- 第104页 祁玖将手中的账簿随意丢给管事姑娘怀里?,看着后者双手接着账簿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笑容不减。 “去趟京城。” 第49章 京城 京城, 自当是这世间最为繁华之?地。 昨夜浮尘尚未平定?,今日?街上又?添新印。原本在官道?上驾得飞快的马车,却在入了城后逐渐慢了下来。 车轱辘一圈一圈地转悠着, 马蹄悠闲地抬抬落落,叩击着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马儿是千里挑一的骏马, 喂饱了草料便可行千里。愣是这再好的马,也是打小在那田间奔跑,原野驰骋。如?今来到这人来人往的城,也称得上是“乡下马”进京头?一回, 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四?处看呢。 “娘亲!您瞧, 冰糖葫芦儿!孩儿想吃......“ “好好好,只要你听话, 娘亲就给你买!” “好耶!” 马车窗框的青色布帘稍抖了一抖, 那原本显露出的寸许光景, 便完全被布帘遮蔽了。 只瞧见着一身简朴衣裳的祁玖坐于马车内, 正将原本轻掀开布帘的手收回。 犹记上回进京时, 她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祁大将军“。身穿华服, 风风光光地骑马进京。街道?上的百姓们纷纷呼喊着她的名号以示崇敬。什么”第一大将军“”镇国将军“响当当的名号,她也多?数都记不?清了。 现如?今的祁玖, 却只身穿一件乡下人家最为常见的粗布衣裳, 就连那些繁琐的发簪配饰也不?曾佩戴。只用?一素木色发簪挽了发髻,怎么看都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里人打扮。 但就算是这般简朴的打扮的祁玖,也无法当真叫常人将她视作“普通老百姓”。正如?蒙雾星辰,即便云层再缭绕遮蔽, 也难掩璀璨之?光。 方才听到街边小孩央着自家娘亲讨冰糖葫芦吃, 祁玖却是在心中盘算着买些新鲜的山楂果儿带回去,好给自家夫郎孩儿也做上几串解解馋。 自那山村到镇上, 得些许时辰。自那镇上到县城,得些许时日?。而自县城到京城,则少说也得半月。若是在此?地买了什么冰糖葫芦捎回去,只怕是还没来得及出城,便早就化作一汪水泱泱的冰糖水了,哪儿还吃得上什么口感爽脆,内里酸甜的冰糖葫芦! 出行在外也有些日?子了。不?知家中夫郎可否安好,小肆小伍可有好好练武念书,囡囡是否还在村中和小孩儿们打闹嬉戏,穆白是否来家中作客,顺儿的琴艺又?是否有些许长进? 不?知何时起,原本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祁玖心中,也仿佛有了沉甸甸的思乡愁绪。 思绪腾飞着,一转眼马车便到了京城的最中心,皇城脚下。 祁玖下了马车,从怀中取出信件,便跟随着城门走出的引路人便走进了皇城。 皇宫依旧是那气派雄伟,琼楼玉宇宛若世间宝珠一般点缀于这座城池。 一路上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布景,见到的却是无一熟识的面孔。祁玖,一介布衣,便在皇城中穿梭,尽管她的出现与周身的一切都是那般格格不?入。 当再次踏上那大殿时,祁玖的心境却是出乎意外的平静。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不?曾想还是回来了一趟。 当然她还是将一如?既往,奉行自己曾说过的话,再不?干涉朝政。自她辞官归乡后,这世上便再无“镇国大将军祁玖”,有的只是”普通村民祁玖“。 此?次她只是来这里......交还最后一样东西。 那自然便是在野狼山上,藏匿了几十?年的“守林人”的遗物,那块令牌。鎏金木身,令牌本身的质感便彰显出其出身不?凡。 说起来......这令牌倒也是和皇家有些许理不?清道?不?明的“孽缘”。据说这得追溯皇家数十?年前的密辛事儿了。 且不?提那些过于久远的尘封旧事,当初祁玖未曾为将前,朝堂曾发生一件大事。那时先皇尚未继位,犹是皇太女。太上皇因病驾崩,可偏偏皇太女兵权的象征,却是在继位前夕,失窃了。 而那凭空消失的,正是这块令牌。 令牌便是皇太女手中的另一半兵权的象征,但此?令牌又?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虎符。倘若女帝想要调兵遣将,那便需要用?手中那一半虎符与将帅手中那一半虎符合二为一。 而这令牌的实际意义却更为重要,只因其无需与将帅相统一,只需出示这一令牌,便可调遣部分军队。通俗来讲,那便是皇太女手中的私权。世代由女帝相传于下一任继位的皇太女。 此?令牌事关重大,牵扯众多?,且无法再造。倘若丢失,这必将引起朝堂各权动乱。 或许......这也是当初的女帝那般迫不?及待想要除掉,手握重大兵权与朝廷公?信力的”祁大将军“的缘由吧。 “草民祁玖,拜见圣上。” 此?时并非上朝的时辰,因而祁玖踏进偏殿,觐见即将继位的皇太女——许慕言。反正即将继位,祁玖也懒得去管什么“皇太女”的称呼了,索性直接唤“圣上”来得更省力些。 偏殿不?似大殿那般雄壮华丽,却格外透露出几分典雅大气。正是女帝召见大臣,听取朝政议事的地方。大抵是用?了上好的熏香,一走进这静谧的殿内,祁玖便嗅到一阵清新的香味。倒是令人宁心静气,敛去一身浮躁气息。 -- 第105页 “进。” 待走近些,遮挡视线的垂帘后便传来熟悉的声线,正是曾经的“张暮烟”,如?今的“皇太女”,这片天下的新“女帝”。 不?及祁玖走上前去行礼拜见,就见一个更为熟悉的瘦削身影自垂帘中走出。 他身披战甲,她身着布衣。 他手持诏书离去,她高举圣物跪下。 他就这般与她擦肩而过。 蓦然回首,偏殿之?门早已悄然合上。 这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就这般注定?了他此?生都将成为她的过路人。 直到那名为“缘”的大笔于生命的篇章上落笔,勾画出终章遒劲的句号......自然,这或许并非便是终章,而是生命另一篇章最为有力的开篇引号。 是了,终章亦是新的开篇。 可此?时的他站在大殿之?外,神情复杂。唯有不?知何时伸出的手,在空中悬停。仿佛于虚空中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曾抓住。 就如?同?方才的那一幕。 高坐于王座之?上的正是当今的“皇太女”,许慕言。现下的她身穿明黄色长袍,但想来不?久之?后,便能换上那连夜赶制的龙袍了。 她的面庞依旧是那般肤如?凝脂,娇软好欺。那双桃花眼仍是盈满笑意,笑意却再也不?达眼底。 他跪在地上,忽然就记不?得她原先的模样了。 俏皮活泼的她,故意使坏的她,特意做糕点送他吃的她,满心满意都是他的她,还有朦胧月色间,轻吻着的她......都忽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只因此?刻的他,未经允许,就连抬头?看她的资格也没有。 “再给我些时日?,柒儿。”她自正座上缓步走至他的身前。 祁柒,是她亲赐给他的新名。不?知为何,他很喜欢。 “嗯。”他淡淡应了声,却不?曾答话。 可许慕言却伸手抚上他的侧脸,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继而于他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我信你,会等你。“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得口,只记得自己头?一回这般用?情至切地注视着她。仿佛想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烙在自己的心间,自己的灵魂里。 满目皆是她。 最终,他稍一颔首。终是用?力挣脱开她的双手,起身自一旁的侍从手中接了诏书离去。 “祁将军?祁大将军?我的祁柒将军!喂喂,我说祁柒,你在这殿门口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走,当心皇太女发怒!” 恍然回神,却是身旁部下兼好友的唤声将他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拉回现实。 的确,现下身为一手掌握兵权的朝堂重臣,他不?宜在此?地久留,而是应当回到属于自己的边疆前线去。 尤其是在这偏殿门口发呆,属实不?该。 “无事,景秀。我们启程吧。” 战甲于行走时发出碰撞清脆声响,脚下少有人行过的路扬起浮尘些许,高楼琼宇之?中,他的背影是那般孤寂......仿佛在这世间被无限拉长。 “咳咳!” 就听一阵轻咳,便知道?酒楼那新来的说书人清了清嗓,又?开讲了。 “要说这祁大将军......哎,你们想听哪个祁大将军?我要讲的,可正就是天下第一男将军——祁柒。” 说书人是这些天新来的,是个年纪稍长的妇人。长得嘛算不?上什么倾城佳丽,倒也耐看顺眼。这说话时表情生动,大家也都爱听。说到激动之?处,更是一拍桌案,差点就唾沫横飞。 底下的人爱听,这茶水瓜子也都不?闲着,好似都不?干什么正经事的,就在这酒楼一坐就能坐上一整天。 有关圣上的,她自然不?敢多?讲。毕竟这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是要掉脑袋的!要知道?现下敢大谈阔论的说书人可不?多?了,都担心自己的脑袋,只敢讲些老掉牙的故事。所以她只好多?讲讲那远在边疆,自然听不?见这茶余饭后闲话的将军喽。 “巍巍大国,竟任命一名男子当将军?让原本在家养儿育女的男子跑去前线打仗!” “皇上!美色误国啊!区区一介男子……” 那说书人捏尖了嗓子,好似是在装作前些日?子才贪财而下马的某位文官说话。 “男子为何不?可上战杀敌?男子身强力壮者亦不?在少数,论武力,论才华,皆不?输于女子。” 她的嗓音又?骤然变得正经,眼神姿态都是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祁柒将军,仅凭一人独挡数百将士,迫其包围之?计,统帅数十?万大军攻打敌军。收国土,扩疆域......” 接下来,她又?是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有关“祁柒将军”的,所谓的“边疆密辛”。至于那些究竟是真是假,倒是还有待商榷。 总而言之?,这可是将那位“祁柒将军”夸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堪称男中豪杰,丝毫不?逊色曾经的“镇国第一大将军”。 “哎,那你可说说原先的‘祁大将军’。这两位将军都姓‘祁’,莫不?是有什么......“ 底下的人也是听得来劲儿,纷纷插话。 “相传啊,哎,我听我舅舅的姥爷他侄女邻居家对面那户人家的远方表姐说......”那说书人一脸神秘,“祁柒将军是祁玖将军的捡来的弟弟!但是啊,他们俩姐弟胜似亲姐弟,关系可好得不?得了。 -- 第106页 “尤其是前些日?子,祁柒将军将要远去前线镇守边疆的时候,原本早就辞官返乡的祁玖将军又?赶往京城面圣,特意去说了一番话。” “说了什么?” “她说......‘莫要负他。’“说书人一脸笃定?。 “这怎么觉得说的话完全搭不?上边啊?” “怎么可能会错!这是我听我姐夫的表舅的......” ”哎哎哎,你可住嘴吧!“ 百姓皆是啧啧称奇,听得那是个津津有味。原本就是打算来歇个脚的食客们又?多?点了几份瓜子茶水,便又?在这酒楼多?待了几个时辰,甚至还吃了下午茶。 “喏,今日?的工钱。” 待到酒楼打烊时,说书人一手提溜着肩上的布包,从掌柜手中接过钱袋子,还轻轻掂量了下。 听那碎银子的叮当声,她当即是两眼放了光:“唷,这还有得多?给的啊!” 听着清脆声响,只怕是比她当初在那菜市街头?滔滔不?绝地讲上个把月,才拿到的工钱还多?呢! “难道?你不?要啊?不?要就还给我吧。”掌柜一挑眉,作势便要从她手中拿回钱袋子。 那说书人当下便急了,赶忙将钱袋子往怀中胡乱一塞:“哎,要要要!谁说的我不?要了!”只见她两眼放光,仿佛恨不?得现在就再跑上台子,好好地讲上几个时辰。 见状,掌柜轻笑一声道?:“我们老板赏的,下回也好好说,赏顿饭钱可是简单。” “哎!好嘞!您可一定?得等着,我明个儿准时还来啊!啊不?,往后每日?都来!就是刮风下雨下冰雹我都来!” 第50章 月下 “要说这祁大将军呀, 驰骋沙场,战功显赫,可谓’天下镇国第一大将军‘。谁曾想?本该最为人生?得意之时......您猜怎么?着?哎!却是急流勇退, 忽然辞官归乡了?。” 说罢,那?说书人便单手扶着桌面?, 忽得一拍惊堂木,引得满堂听客纷纷抬眼望去。但即便是站在台下最中间的位置,也瞧不清她此刻面?上的神情,唯见得她微晃着脑袋, 只是摇头叹息。 她忽然伸出?一指, 往台下的众多听客中虚虚一点,也不知究竟指向了?谁:“哎, 这位客官, 您可说说其缘何故?” “想?得清, 看得透, 拿得起, 放得下......只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底下也不知是谁人接了?话, 语气淡淡。就连声音也是虚空飘渺,好似下一秒便会脱离这纷扰尘世似的。 说书人、听客、画外音......这一切都仿佛是山中的云雾一般, 恍惚间便将一切都糅杂成一团。 齐聚又消散, 分分合合不知数百回,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历经多少?时日?,那?些云雾最终又各自向远处飘散而?去...... 待到祁玖半梦半醒间, 眯着眸子看向窗外, 才发觉现下已是清晨时分。 窗外鸟儿啼鸣正欢,微开的木窗透出?朦胧的光。隐约能听到窗外风声轻微, 山林间繁茂枝叶便由此窸窣作响。 还早,能继续睡会儿。于是祁玖又眯了?眼,好似只想?躺在舒适的被窝不愿再动弹几分。 “娘亲......娘亲!醒醒!起床!” 刚入春时的早间,空气仍带有些许冷冽,泛起稍许凉意。 尚未睡清醒的祁玖只觉有个温热的小团子往床沿边凑。小团子趿拉着小鞋子,踮起脚尖,拽着她的被角便哼哧哼哧地?想?要爬上床。小短腿攀着床沿蹬啊蹬的,还一面?轻轻摇晃着她的手,似乎想?将她唤醒。 于是祁玖迷迷糊糊间便掀开了?被子,顺势将又香又软的小团子一把揽进怀里,还贴心地?裹紧了?被子,真正裹成了?一个“小团子”。 那?小团子也是眼神懵懂,一脸迷茫。仿佛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是来叫人起床的,怎得便钻进了?自家娘亲的被窝。 尽管心中再怎么?也想?不明白,但她也并未有所别的动作,只是就这般乖巧地?窝在祁玖的怀中。 “娘亲?” 祁玖仍然闭着双眼,双手将祁仟抱在怀中,低语道:“仟仟乖,现下时辰还早,让娘亲再睡一会儿。” 祁仟正是陆花间和祁玖的宝贝女?儿。虽年纪不大,还是个奶娃娃,性?格却乖巧听话,极为懂事。 也不知是暖和的被窝对小团子来说太具诱惑,还是自家娘亲的怀抱太过于安全感,原本大清早就在那?院子里蹦蹦跳跳的祁仟,再一次进入了?睡梦中。 而?待到陆花间在厨灶房内准备完早点,正准备出?来,却发现原本被自己派去叫醒自家妻主的“小团子”,久久不曾从里屋出?现。 他?稍稍侧身,看着只微微敞开了?一条细缝的木门,只轻叹了?一口气。事实上他?心中早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也用?不着再过多确认些什么?。 于是他?顺势取了?块干净帕子擦净了?手,便来到了?里屋门边。 “吱呀——” 陆花间轻推开木门,只见和煦晨光透过窗子,正好映在一大一小两?个“赖床猫”身上。 祁玖的长发于枕间和肩侧随意铺散,却不显凌乱。薄唇微抿,明眸紧闭,一副安静睡颜。 而?怀中女?儿小小的脸蛋圆润嫩滑,紧紧贴在祁玖的肩侧,呼吸平稳绵长。尤其是那?浮现浅浅红晕的双颊,更显示了?她于睡梦中的惬意。 -- 第107页 清晨的阳光熹微,既能照亮世间,又能带来暖意。倒是为这再普通不过的晨间日?常,平添了?几分闲趣。 见此,陆花间也是好心情地?扬起唇角。 虽不忍心打破这般温馨画面?,但......要知道“赖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妻主,仟仟,该起床了?。” 听到熟悉的嗓音,原本还打算睡个回笼觉的祁玖只好勉强睁开了?双眼。 就见陆花间长发半绾,眼眸弯弯盈满笑意,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睁眼便是你,真好。 不知为何,祁玖看着他?笑,自己也跟着傻乐,却也不知道在傻乐呵些什么?。 陆花间便俯下身子于祁玖额前落下轻吻,又伸手轻轻抚了?抚自家女?儿软乎乎的小脸蛋,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午后再歇息可好?” 今日?也是祁玖种田日?常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天气晴朗,微风和煦。同往常的几个春日?一样,静谧美好。 只不过今日?闲来无事,祁玖也用?不着特意早起,便于温暖的被窝中多赖了?一会儿,浅寐稍许时光。 家中沈肆习武小有所成,转眼便到了?该上私塾的年纪。原本在家中都是陆花间教她与沈伍读书认字,但他?心中想?着县城里的教书先生?应当比他?更适合教书育人,便让祁玖托了?徐家找了?教书先生?帮忙照看。因?而?沈肆这几日?都不在家。 而?沈伍年纪虽小些,却因?着那?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参悟极快。就连自神医那?学来的医术也小有所成,有了?不少?新的体悟。因?而?这几日?,他?也打算前去县城寻自家姐姐去,一同听课学识。 “哥哥!哥哥!” 于家中吃罢启程前的最后一顿午餐,沈伍拾掇拾掇东西便准备前往村口。却见原本该乖乖待在家中的祁仟不知何时跑出?了?院子,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跑来。 “仟仟,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爹爹呢,没和你一起玩么??”沈伍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祁仟的发顶。 ”爹爹?......爹爹在和娘亲玩亲亲。“小孩的声音似乎都是这般软糯,咬字不甚清楚,还点奶声奶气。 祁仟年纪不大,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说完了?这句话还疑惑不解地?歪了?歪头,圆润的眸子满是迷茫。 看她那?可爱的神情,沈伍转身冲着此次也将一同前往县城的囡囡笑道:“同样都是女?孩儿,仟仟的性?格倒是和囡囡你一点都不像。” “哼,我?可是有大名的,叫张楠楠。”说话的正是张楠楠,手中还牵着两?人出?行要用?上的马儿的缰绳。 就见她略显不高兴地?鼓着脸颊,朝着沈伍直瞪眼。 囡囡本就是村里的孩子王,可没少?野。这些年又跟着沈肆和祁玖学了?些防身的本事,便更加了?不得了?。就连她这个子也是如同雨后春笋,直直往上窜。这不,瞧她那?小身板,现下都快和沈伍差不多高了?。 “好好好,叫你楠楠。”沈伍无奈应声,眼眸却是眼神温柔。 “哎,我?就说嘛,仟仟果然跟着你跑出?来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祁玖的身影在门口忽然闪现。 “娘亲!”她一看见祁玖便高兴地?朝她扑去。 祁玖上前一步,一把便抱起了?冲过来的祁仟,还不忘故作凶狠:“下次不许乱跑了?!就算只是出?家门也不行,要是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仟仟记住了?。”祁仟认真地?点点头,看起来乖巧得很。 继而?,祁玖又看向即将启程的两?人。尽管方才临行前便已作过告别,她仍是正了?脸色,再次叮嘱道:“出?门在外,保重?身体。” 沈伍和张楠楠便点点头以示自己知晓了?,接着各自翻身上马。两?人的身影便顺着村外小路,逐渐远去。 见两?人平安出?发,又见现下时辰还早,祁玖便打算带自家女?儿在这村里四处逛逛。 和煦暖风拂面?,如之前无数个落日?一般。祁玖就这么?单手抱着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她的另一手则指着村子的田地?,对上自家女?儿似懂非懂的眼神,笑着依次介绍下去。 “瞧,那?片是瓜田,今年夏天仟仟又能吃到脆甜的西瓜了?。” “喏,那?一片是水稻田,仟仟吃的香喷喷的大米饭就是它。” “娘亲,那?今晚吃什么?呀?“ 祁仟伸手揽着祁玖的脖颈,明明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可以想?到吃饭,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 祁玖亲亲祁仟的小脸颊,答道:“今晚呀,就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如何?在白饭上浇上满满一大碗糖醋汁,可香了?。不过仟仟年纪还小,只能吃一点点咸口的东西哦。”剩下的当然是进自己的肚子啦。 “好!”祁仟点点头。但她只是个断奶没多久的小娃娃,自然不知道糖醋排骨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喜欢吃糖醋排骨的其实就是她的娘亲自己! 待到两?人散步完归家时,陆花间正在厨灶房准备晚饭。 祁玖便也跟着凑近了?厨灶房,说着让夫郎好生?歇息的话,便让他?去陪祁仟玩儿去了?。实则自己多添了?一道糖醋排骨。 -- 第108页 这糖醋排骨选用?的是上好的精瘦型排骨,要用?香料腌制些许时分,打了?鸡蛋搅了?面?粉才可挂上糊。还得先炸定型,复炸变脆。 刚出?锅的糖醋排骨,色泽诱人。装盘前再撒上一些葱花,更是平添了?几抹绿意,只叫人食欲大开。 米饭粒粒晶莹透亮,还冒着热气。那?金色的酸甜酱汁淋在碗间,更是将这饭香肉香与酱香三者融合,达到了?味道的极致。 一个字,鲜! 当然,还是个奶娃娃的祁仟而?只能吃些口味清淡的辅食,完全尝不出?这排骨的酸甜滋味。 最后,吃得最开心的还是只有祁玖一人......哦,还有她那?因?看着她吃得开心而?开心的亲亲夫郎陆花间。 吃罢晚饭,祁玖又主动走进厨灶房洗起了?碗筷。 夜间时分,待到看见挂在天边的那?一轮圆月时,恍然发觉,原来不知何时又到了?花好月圆之时。 院中的树枝叶繁茂,桌面?摆了?几坛上好的桂花酿。这些自然都是村中村民送来的。 祁玖可还记得那?天的场面?。村民们左一句“神使大人”,右一句“祁家贤夫”,这架势倒是摆明了?想?将陆花间夸上了?天。 “自打你家夫郎来了?咱们村呀,什么?赖皮泼皮都没有了?!野狼也数年不曾袭击人了?!真不愧是咱们的‘村里除害第一花’!” 这时祁玖便是偷着乐,好似就喜欢看陆花间那?被村民包围,一副无所适从的可爱模样。 家中的大孩子们都出?门在外,剩下的“小尾巴”也已早就被陆花间哄睡,如今正在里屋中睡得香甜。 正是良辰美景赏圆月,更应佳人相伴酌美酒。此时两?人恰好可于这花前月下,小酌几杯。 两?人只闲聊些有的没的,多半都是家里长家里短,却又偏偏说不腻,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忆起往昔点点滴滴,细数经历的风风雨雨,恍然惊觉,两?人早已相伴了?数年岁月,当之无愧的老夫老妻了?。 待到酒过三巡,祁玖也是有些微醺,最后只是一个劲儿地?对着陆花间喊“亲亲夫郎”。 再看陆花间,也是双颊飘红。也不知是当真不胜酒力?,还是被祁玖这越发没羞没躁地?叫法给羞红的。 “夫郎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保你一生?周全,护你一世安宁。” 第51章 番外信件 相传在那深山之中?, 有?一个简陋的小木屋。 小木屋就在那地?形颇为?复杂的野狼山上?,山石为?依,草树作屏。却无人知晓它究竟所处深山的何处。 只知道......那其实是一位现?世神医的隐居之地?。 倘若有?幸得以遇见, 便会发现?这木屋所存的年份属实久远。谁人也不知这木屋的由来......许是曾有?人知道的,但如今自然是再无人知晓罢了。 屋子的木板早就泛了黑, 屋檐也爬满了青苔。若不是瞧见了那扇才?支开了半条缝的窗子,只怕是以为?此处根本没人居住呢。 “吱呀——” 木屋的门忽然被人从内侧推开,好似腐朽的声音自那尘封数年的地?方传出,惊得原本在门外歇息的小松鼠连跑带跳地?便窜上?了一旁的树干。 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摇晃晃, 圆润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 小爪子扒拉着干枯粗糙的树皮,一转眼便又?跑没了影。 再看那木门, 就见一名身穿玄衣的女?子从门内缓步走了出来。 衣裳修身, 纤细腰带勾勒出曼妙身姿。女?子墨眸如漆, 肤色却略显苍白。 她便是村中?人口中?的“哑女?”。只因她时?常穿一袭玄衣, 偶然出现?在村子的不知名角落, 一言不发地?看着村中?的人们。 尤其是她在夜间行走如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有?着一身销声匿迹的好本事。还有?那寻常人家只用于“祭祀”的玄衣,这穿着打扮, 这更?是令村中?人不敢接近她, 便也对她的身世全然不知。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哑女?”二字就变成了她的代称。而她的名字,除了与她一同住在一起的神医,便再无人知晓。 “哑女?姐姐!” 她抬了头, 漆黑的眸子便倒映出不远处向她奔来的那个身影。 少年似乎才?远出而归, 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青涩的面旁还带有?稍许疲惫。来者正是沈伍。 记忆中?那个有?些唯唯诺诺的孩子已然成长为?一个少年了。说是去县城找了先生又?读了不少书, 眼界开阔了,性格开朗了许多,这全身的气质便也变了。不难想?象,现?下可正是年少得意,青春无限的大好时?光。 “哑女?姐姐,原本我正寻思你在不在家呢,没想?到正好碰上?了。”沈伍便小跑着来到她的跟前,还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件。 “这是今日才?寄到村子里的信,但是没有?写清署名,也不曾注明是送给谁家的,便送到我家里来了。祁姐姐先前已经问了村里其他人,问了一圈,都好似不是寄给他们的,”他??信封递给了哑女?,“正巧我要?上?山来给师父送药,便拿了信来问问。” 哑女?的面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稍稍颔首,便伸手接过了信件。她又?看了眼信封的外壳,只见上?面只写了“徐,亲启”。 -- 第109页 不待她作出别的反应,身后的木门又?是“吱呀”一声作了响。 “难得回家一趟,路途奔波,怎么不先好好歇息便上?山了?”说话的正是神医。他那长发并未束起,只是披散于身后。身上?只套了件宽松的长衫,便推门出来了。 那穿透山林的阳光变得那般柔和,带有?暖意的阳光落于他的身上?,配上?那蒙于眼前的黑色布条,好似印上?了几道银纹,瞧起来却有?种别样的美感。 “师父!”沈伍一瞧正是自家许久未见的师父,心中?更?是高兴了几分。 自打幼时?和姐姐一起,跟着祁玖来到了这个小山村,除去待在家的时?间,他更?多得则是来这山上?,同师父一起钻研医术。因而在这数年光景之中?......神医与哑女?也算是他此生不可或缺之人,亦是最为?重要?的家人。 听到沈伍的声音,神医也是好心情地?扬了扬唇角。 他向虚空伸出一手,缓慢地?搭上?了站到自己面前的沈伍肩侧,有?力地?拍了拍。 “个子又?长高了不少。” 他与哑女?对待沈伍,亦是如同对待自家孩子那般上?心。他也算是看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从一开始的只是单纯教授医术,到后来那些时?日里的点点滴滴,皆是他隐居以来最为?舒心的时?光。 如今见到原本怯懦的小孩已然成长,更?是欣慰。 “你才?刚回来,还是先下山好好歇息一晚,多陪陪你家姐姐和姐夫吧。” “嗯!好!哑女?姐姐,这药就交给你了,那我就先下山啦!” 只见沈伍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包,郑重地?交给哑女?之后,他便告辞下山了。 那药方正是他最新配出来的方子,可用于治疗神医的眼疾。原本只能独自一人在家中?学习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书,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方。但自从跟了师父以后,他的医术便颇有?长进。 这些年,因着师父的谆谆教导,还有?那些关于古书方面的倾囊以授,现?下的他已然能独自行医了。既然他早就下定?决定?要?成为?向师父一样医者仁心的医师,那自然要?尽自己的力。他不仅要?替师父治好眼疾,再替哑女?姐姐治好声疾。 送别沈伍后,神医和哑女?又?是进了屋。 神医坐于桌旁,指尖细细地?摩挲着信纸的封面。他的双目不可视物,于是指尖的触感对他而言变成了探寻这一片黑暗的世间唯一的方式。 信封是用上?好的牛皮纸包裹的,就算是加上?里面信纸的份量也并不重。但他心知,信纸上?的内容于他而言,却是别样沉重。 并无多过犹豫,他便??手中?信纸递给了身旁的哑女?。哑女?便伸手接过,裁开信封取出信纸。 一般来说,当?真要?送给他这“神医”的信件,都是直接通过信鸽送至他的身边的。像这种......只能算作直到他隐居何处,却不知详细住地?的人才?会寄的信。 神医大抵能猜到是徐家的人寄来的,只因在这信封上?不曾写他的名,只是单写了个“徐”姓。 屋中?并无其他人,哑女?便坐在神医的身边,拉过他的掌心,用指尖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着信中?所说的话。 果然不出他所料,信正是徐家家主写的,大抵意思,便是叫他归家。 倘若他归家了,先前的旧账皆是一笔勾销。只需他??手中?的家族至宝,那本被上?任徐家当?家家主,也就是他那已经逝世的徐祖母当?作生辰礼物赠与他的医书,交还给徐家。 毕竟......好歹他也是徐家大房所生的嫡长子,徐拾光。 “先上?药吧。”他终究是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言。 哑女?看见他那紧抿的唇角,便知此刻他情绪的低沉。于是??他扶至一旁的躺椅上?。打开了沈伍方才?送来的药包。 而躺在躺椅上?的他,只听到一阵布料细细摩挲的声响,黑色的布条便被她从他的双眼前取下。 长睫微颤,他睁开原本紧闭的眼睑,一双银白色的瞳仁便这般闯入她的视线。 那双眸子是那样的空洞无光,看不出任何神采。 只叫人心疼。 神医的眼睛并非先天的眼疾,但都说医者不能自医。自打双目失明,许多原本可以得心应手施展的医术也有?了诸多限制。 他亦是深知这一点,才?道自己的双眼无药可医,因为?就算是自己全盛时?期,也无法根治这般的眼疾。 偏生......听闻沈伍说有?法子的时?候,还是不愿意放弃。 只因,他想?亲眼看看她的模样。 他想?好好看看心爱之人的模样,??她的样子铭记在心底,烙印在灵魂中?。 他的眼疾,是意外。是他于江湖上?行医时?被觊觎的歹人所害。但哑女?不同......哑女?的故事,只有?他一人知晓。倘若连他都不曾记得她的模样,又?有?谁会记得呢? 只愿......执子之手,共度余生。 就见哑女?伸出的指尖细细揉着他眼部的穴位,又?轻轻敷上?了沈伍送来的药包,再在他眼周的部位仔细涂抹着些许活血的药膏。 仅仅敷了一会儿,细密的汗珠便出现?在他的额角,他死死咬着唇角,似是在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 第110页 痛......好痛!尽管他心知以他双目的病情,倘若不下猛药,自然是无法简简单单便可治愈的。但是......双目宛若被烈火灼烧般,远比记忆中?,被毁去双眼时?更?为?痛苦。 “凌壹......”他唤着她的名。 她便倾身而下,轻吻了吻他的唇角。紧紧握着他的掌心,似是在给予他力量。 窗外阳光无限好,唯见屋内两?人紧紧相依...... 那金灿的光便同那偷溜的鱼儿,钻进了窗边的细缝。于那桌面上?划出一道明亮的细线。 一双木筷却是突然出现?,不住地?向前移动?着,??这道白线截成两?段。一筷子下去,从那满桌的美酒佳肴中?夹起一块沾满了糖醋汁的糖醋排骨。 “唉,倘若拾光还在家中?就好了......” “说的是......你家那个医术堪比御医的长子?” 徐家家主这几日又?是来到了这个小镇,此次正是全心想?和沈家家主一聚。于是两?人相约来了这镇上?最为?有?名的酒楼要?了个清净些的雅阁。 “是啊。”徐家家主叹息道。 也是,家中?世代只传女?不传男的传家宝,每一任家主都会传给下一任的至上?医术,却被任性的上?一任家主传给了家中?的长子。 偏偏这嫡出的嫡子还被她给亲自逐出了家门……一想?起此事,徐家家主更?是一阵苦笑。 家中?尽数是些不省心的。 大房只育有?一子。那二房的徐景秀,原本是跟着先前的什么大??军征战的,半点官职没混到。一听??军辞官,自己也不干了。后来倒是又?跟着新的祁大??军混了个一官半职,说来倒也是算替徐家争了光了。 还有?那最会惹事的小儿子徐景光,前些日子又?跑去别家惹了个不小的麻烦,都得由她亲自去赔礼道歉。 “且不提这些糟心事了。这回我来啊,可是特意请你吃顿饭。这还得多亏了你,替我送来那药草!若不是它,只怕新的药方可是研制不出来......”岔了话题,提起这个,徐家家主看起来倒是高兴地?不得了。 沈家家主笑而不语,只是举杯跟着敬酒,默不作声便??这份人情给领了。 此时?正是饭店,街上?尽数是些到了饭店才?吃饭的食客。因着各色人物都有?,在这酒楼吃饭啊,便时?常能听到一些老百姓们闲来无事讲的那些奇闻轶事。 传闻世上?有?一神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在这女?子为?尊的世间之中?,身为?一位男子在医术上?能有?如此造诣自然是难闻可见。相传他曾为?先皇诊疗,乃是御用神医,最后却是不知为?何隐退江湖。 相传在他身边,有?一喜穿玄衣的神秘“哑女?”,时?常陪伴在他身边。却也只是道听途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身。 世间又?有?传闻,有?一小小少年乃是神医关门弟子,得了神医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年医术更?为?参透,于是便一面行走江湖,一面行医济世。 相传在他身边,还跟有?一名女?侠,两?人时?常结伴而行,于这江湖之上?行侠仗义。 世间还有?传闻,有?一惊为?天人的乐师横空出世。他琴艺高超,相貌秀丽,一曲成名。曾于宫廷为?女?帝献曲,圣上?心情大悦更?是送了不少奖赏。之后他更?是为?后世谱写众多经典曲目。此等才?华横溢,自然名扬天下。 相传他曾遭歹人觊觎其才?华与美貌,但皆被身旁一位武功高强的女?子全盘扫清。倒是有?目睹现?场的的路人认出,那女?子似乎是什么现?任的武林盟主,专为?那些老百姓鸣不平,伸冤屈。 莫非在这天下,不是神仙眷侣还不能行走江湖了么。 这可当?真是...... 稀了奇,怪了哉。 第52章 番外少年 祁柒乃是天下第一奇男子?。 要知道, 他?乃是这世上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将军。 可世人传言,这位男将军可比那山村中?最为野蛮的猎户屠士还要残忍数百倍。 据说呀,他?常常佩戴一副面具, 用于?遮住面庞。这是为了遮掩其丑陋的面庞,不然要是有着?好看的相貌, 早就和那些寻常男子?一样早早就嫁了人,又怎么会这么想?不开要去当那什么将军呢。 尽管这么说着?,但他?那高?强的武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身披战甲征战四方, 那英俊潇洒的模样, 可比那些女子?还要勇猛不少?。 前任祁大?将军被称作“镇国大?将军”,只?因其在边疆守卫数年?, 击退了不少?进军来?犯的敌军。而这任祁大?将军则是一改战势, 奉女帝之?名攻打素来?不合的邻国。 无人知晓他?的来?历, 也无人知晓他?身为男子?是如何当上的大?将军。就连将士们的质疑与不屑, 也在同他?一起身经百战, 经历无数腥风血雨的战争后?, 通通化作崇敬。 他?自然并非是只?会在家中?等着?妻主发闲钱的那种小夫郎。于?战场之?上,他?提得动大?刀, 舞得起长的枪。身材也不似那些的小白脸那般娇弱易倒的“白斩鸡”, 而是货真价实的肌肉,身上还有着?不少?战伤愈合后?留下的伤疤。 尽管是被军营里的将士都?称作”战神“再世的他?,也是血肉之?躯。身经百战,刀伤剑伤自然也是不计其数。但他?也从不以为侥幸, 毕竟在他?身上留下的这些伤口终将愈合, 而造成这些伤口的将士丢失的却是真正的性命。 -- 第111页 战争的胜利,向来?都?是由那些将士们用血肉之?躯铸就而成的。 “怎么现在的将军一个个的, 都?喜欢戴面具?戴上那种丑了吧唧的怪面具,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先前敌军的那个什么大?将军不也是么。虽然她是个女人,但也戴了一个大?面具,真不知道到底是遮丑还是故意搞出什么噱头。” “莫非......咱们将军和那个大?将军还有着?什么关系?” “嘘──你可慎言!要是叫祁将军听见了,你脑袋可不要了?” 几个将士训兵完毕后?,围坐在某处歇息。大?抵说闲话是女人们的天性,这一空闲下来?,聊得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自打数年?前将军出征大?获全胜,将那邻国土地?也扩入疆域,这边陲小镇附近的驻扎营地?也少?了许多将士,大?抵都?被调去更?为前线的地?方了。现如今留在这儿的都?是些新兵,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未曾上战场却在这儿尽说些有的没的。 其中?一个矮胖些的女将士还特意压低了声音:“你们还记得邻国原先的那个女帝么?” 听她起了话头,别的几个将士也是纷纷被挑起了好奇心,将头凑到一块儿说些敲敲话:”当然记得!那女帝窝囊得很,传言逼宫那天,她还被那大?将军直接拖下了帝位呢!“ 矮胖些的女将士便神秘一笑:“我家远方表亲那时曾在邻国做些小本生意......道听途说了些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倒是快说呀!”听她这般卖关子?,几人都?是听得有些急了,恨不得竖起耳朵再凑近些听。 “那女帝啊,好人夫!” “啥?” “那些朝中?大?臣家中?的夫郎啊......啧啧,都?被那好色女帝祸害了个遍!就连大?将军的夫郎......那女帝竟趁大?将军在边疆作战之?时,跑到了将军府中?!大?将军的夫郎不堪受辱,最后?和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儿子?跳河自尽了!” “啊?那最后?......” “待大?将军归家的时候,只?在河中?找到了夫郎的尸首,那小儿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多半也是没命了。但大?将军能耐女帝如何呢?只?能将这屈辱狠狠咽进肚里,苦苦受了这数十年?的丧夫丧子?之?痛!” 矮胖些的女将士重?重?叹息了声,继续道:“我猜啊,咱们祁将军那日和那位大?将军谈判的时候,便是跟他?说了这方面的消息刺激她。要不然,原本都?已经忍辱负重?不声不吭的将军怎么会突然起兵造反,帮着?咱们将军攻打敌国呢!” “真不愧是咱们的祁将军!” 将士们正聊得高?兴,却忽然就听军号声起。 几人心下一慌,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毕竟自打战事结束后?,军营里已经很久没有吹响这个预示有着?重?大?要事的军号了。 急急忙忙列队站好,却见方才她们正谈得火热的人物——祁柒,就站在众将士的正前面。 同往常一样,他?的面上还是戴着?那副看起来?丑陋凶恶的面具。 见众人皆是到齐了,他?这才开口:“诸位,边疆战事已然告一段落了。如今的天下正是太平,而本将也会辞官返乡。” “啥?” 此言一出,营内众将士皆是不由自主瞪大?了眼,一片哗然。一时竟是分不清将军所说真假。 辞官返乡?怎么这姓“祁”的将军都?和“辞官返乡”过不去呢! “这......这太突然了!” “将军为何突然辞官?您如今战功显赫,圣上又是如此看重?您,这可正是您大?展身手的大?好机会啊!”有个胆子?大?些的将士站了出来?,不禁说出了心中?疑问。 “回乡生子?。”祁柒一脸淡定。 此话一出,军营更?如同溅入油锅的开水,一片沸腾。 什么!她们的将军在什么时候有了妻主?还有生子??她们的将军什么时候有的身孕?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才能将这般勇猛的男将军给办了?将士们险些惊得掉了下巴,险些脚下连站都?站不稳了。 却见祁柒看着?她们震惊的模样,伸手缓缓将自己面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这一动作仿佛有着?什么奇效似的,原本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的将士们纷纷住了嘴,屏息凝神地?盯着?他?的动作。 出人意料,她们的将军并非如同传闻一般凶神恶煞长相丑陋,反而......长得很秀气。 是颇具少?年?感的面容,看向她们的眼神似乎还带有些许柔意。 就凭这样的相貌,要是哪个女人将他?娶回家了,自然是得放在心尖上好好宠着?,好让他?一直有着?少?年?的天真快乐,又怎么会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呢? 但偏偏,他?是她们的祁将军,传闻中?那个凭一己之?力便杀退数万大?军的“祁大?将军”。 看着?将士们凝滞的视线,僵硬的动作,他?浅笑着?:“骗你们的。” 好似难得流露真情,他?更?是笑得肆意了些,眸中?却不经意间划过了一丝感伤。 虽说这些都?是新来?的将士们,是新兵。平时他?教导她们训练的时候,也常常听这一帮女子?们叫苦连天,哭天抢地?似的嚎上半天...... -- 第112页 可真当到了分别的时候,却依旧是有些伤感的。 大?抵是这副模样的祁大?将军,她们都?是头一会儿见,于?是原本站在底下的将士们更?是觉得,就连身上的护甲也兜不住她们现下本就千疮百孔现下更?是破碎不堪的内心了。 这么厉害一个大?将军,还是个好看的男子?!就算这大?将军平时严厉了些......在这遍地?都?是老娘们儿的军营,别的不说,就是光看着?也养眼啊。 然而谁曾想?......更?令她们惊掉下巴的,却是第二日传来?的圣旨。 当朝女帝退位,易位于?......女帝亲自抱养来?,带在身边教养了数年?的有皇家血统的孩子?。 世人相传,女帝是因病退位。还有的人说,是那原本被灭国的邻国女帝谈了什么不可明说的交易,如今报复来?了。还有的说是那些曾被她打击的皇女们,逼迫她退位。更?过分者,竟说女帝不曾立后?也不广纳后?宫,只?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或是什么古怪癖好。 但......这些谣言皆是不曾传出多久后?,自源头起,都?一一消失不见了。 女帝在位十年?,政治清明。而继位之?新女帝,亦将秉承先皇训导,将这太平盛世延续下去。 又是一年?冬季,距离女帝退位又是过了不知多少?时日。 原本因女帝退位而稍许动荡的朝廷已然恢复平静,亦是再无人敢对这位由前任女帝亲手扶上皇位的新女帝有半点异议。 新的政法终于?落实,边疆也换上了新任的将军......这回的将军自然不姓“祁”了。也对,就凭那位的本事,教导出来?的女帝又怎会无能呢? 天下又恢复了一派祥和的模样,百姓生活幸福安康。 当然了,这于?那个远在不知何处,宛若世外桃源的小山村来?说,也不见得有什么影响。 而在这个比那小山村内,又是发生了一件稀奇事。 只?听说村头又搬来?了一户新人家。但这一次,向来?不怎么接纳外乡人的村民却并没多大?反应。 原来?......听说那户人家似乎姓张,原本就是本村的人。只?不过早些年?的时候到村外打零工去了,如今赚了些小钱,便又回到村子?里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长相秀气的小夫郎。 “你是......哥哥?不对,叔叔?你是谁?我可没在村里见过你。” 村中?,一名身穿着?小夹袄的小男孩歪了歪头,眸中?有些许疑惑,但那警惕的视线却是一直紧紧落在那名男子?的身上。 面前的男子?看起来?却还是颇显年?轻,看不出真实年?纪,就连笑起来?就和寻常人家的少?年?那样带着?些许青涩。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长袄,却依旧能看出瘦削身形。 “叫我舅舅就好。” 男子?笑着?朝着?他?伸手,小孩便悄悄往身后?退上半步,往后?躲了躲。那双墨色的圆润眸子?又睁大?了几分,看向他?的眼神更?加不对劲了。 男子?也不恼,默默收回了原本想?摸摸他?发顶的手。 毕竟他?俩今日才初次见面。 何况......小孩子?有这等危机意识,知道不能与陌生人过多接触,这倒也是好的。 “我家就住在村头,这几日新搬来?的。家中?还有个比你小上几岁的妹妹,改天你俩要是见着?了,可以一起在村里玩儿。”男子?浅笑道。 “妹妹?好耶!小佰终于?不是村里年?纪最小的了!” 一听还有个妹妹,原本还满目警惕的小孩当即高?兴得一跃而起。欢呼时口中?呼出的热气遇到空中?的冷气当即便化作一团“白气”。那小脸蛋也红扑扑的,看起来?倒是别样可爱。 尤其是配上那穿得厚实瞧起来?圆鼓鼓的小夹袄,看起来?更?像个小小的”奶团子?“了! “小佰,该回家吃饭了!又往哪儿家跑呢!当心回家后?你爹爹训你!” 他?正想?多问问关于?那个新来?的妹妹,就听见自家娘亲出门来?寻自己了!不好!今个儿又在外面玩得有些疯,回家该不会又得被爹爹娘亲训一顿吧!一想?到这儿,他?便拉下一张哭脸。 “娘亲!小佰才没有乱跑呢!就不要告诉爹爹嘛!”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便宛如一个小炮弹似的,向迎面冲自己走?来?的女子?飞奔着?跑去。 忽然间,在他?们身后?原本宛若静止的场景中?,下雪了。 细密的雪花自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缠绵细腻,无声无息地?来?到这个世间,闯入这个村子?。 “姐姐。”他?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回来?了。” 只?见他?笑容灿烂,眼眸温柔,一如旧时少?年?模样。 “回来?便好。” 祁玖也看着?他?,怀中?还抱着?正撒着?娇的孩子?。 ”今日正好做了些你爱吃的黄金酥,等下我便去给你包几个好带回家。“ “好。” 夕阳之?下,暮色黯淡,满目天地?皆是那飘扬的雪花。 该回家了......待君归来?之?时,仍是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