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流光》 第1页 [现代情感] 《坠落流光》作者:橘子酥【完结】 简介 年少时,陆白第一次见到那叫季二叔的男人。他披着毛领丰厚的大衣立在高门院内,慵懒地抽雪茄。 垂眸看她,像在看一只小猫。 二十岁那年,为偿还父亲欠下的巨债,陆白嫁给了季扶光。 他的眼依旧很深,很冷:做我的太太,听话就好。 一千万,我付你的听话。 - 婚后,陆白如被圈养的宠物,也看透季扶光的凉薄。 她学会曲意逢迎,筹谋逃离这段梦魇婚姻。狡猾利用他的喜好,玩了一场疯狂的还债游戏。 可游戏结束,季扶光却迟迟不肯放手。 他威胁,束缚,无所不用其极,最终放下自尊,失控地哀求:落落,听话,不要离开我。 陆白却满眼讥诮: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让我听话。 - 陆白走后,仆人清理出她的物品。一张陈旧照片的背面,七年前的她写着:“长大后,我想嫁给季二叔。” 季扶光看那稚嫩的笔迹,掌心颤抖。 他毁了她七年的梦。她亦毁了他刚学会的爱。 强取豪夺/十二岁年龄差/文案虐其实也有甜/HE 薄情冷性直男大佬 X 表面乖顺内心叛逆的音乐系美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扶光,陆白 ┃ 配角:下本写《月亮是甜的》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曲意逢迎,谋爱离婚 立意:爱与被爱的拉锯 第一章 “陆永善家完了,欠了一千万呐……” “听说是跟别人做钢材生意赔了,可就他那德性,说不定藏了不少赌债呢!” 年关刚过,各家各户门头还挂着喜气的春联。镇上集市热闹,妇人们在买菜的间隙闲话八卦。 几人正说得兴奋,陆白提着买好的菜从边上路过。 她穿着素色线衫,丰润乌发温婉扎着,皮肤白得似雪。一个侧影,便看出是惊艳的清丽美人。 妇人们压低了声音,偷瞥着她,脸上全是惋惜。 “他女儿生得如花似玉,人也孝顺,怎么偏偏摊上这爹。” “她妈死的早,她还要照顾阿公和弟弟,哎,造孽呦。” 陆白很熟悉她们的眼神。这个春节,梧川的人都是这样看她的,同情、怜悯、又带了点看好戏的味道。 父亲陆永善在年前就跑路了。讨债的人来他们家晃荡了几天,虽没什么大动作,阿公还是被气进了急诊。 除夕那日,陆白才把阿公从医院接回家。 她今年不过二十岁。象牙塔都没出,就要面对生活这残酷的现状。 走到家门前的柏油路时,陆白远远望见两辆黑车前后停着,几乎堵住了整个大门。 她暗叫不好,几步快跑往家中赶去。可看到那来自轩城的车牌,又迟疑了片刻。 好像不是要债的,是……季家人的车。 “孽子,孽子啊!家里钱都给他败光了,居然找地下钱庄借高利贷……我两个孙可都还在上学啊!” 前厅都是人,远远传来阿公哭诉的声音。茶几上摆满了名贵的补品。陆白看清为首的男人,一颗心才稍稍安下。 紧接着,胸口又升起一股熟悉的堂皇。 “您来了,季二叔。” 她恭敬地向来人问好,话音刚落,又自觉失言:“……抱歉,是季先生。” 季扶光微微抬眸,二人视线相交。这目光陆白很熟悉,淡淡笑意背后,慵懒、疏离,带了一丝轻微不耐。 “嗯,来拜访陆老。” 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冷意。 季家是轩城的名门大户,祖宅也在梧川,与陆家本没半点关系。只是长子季扶光年幼体弱,一场大病差点夭折,镇上一名老先生替他算了八字,说要认个合适的干爹才能转变命格,平安长大。 几番周转,季家人找到陆白的阿公,拜了干亲。 倒也神奇,从那以后不仅季扶光身体康健,就连季氏产业也越做越大,这些年几乎独霸一方。 眼前的男人已过而立之年,看不出丝毫孱弱。他身形比寻常男人更加挺阔,那张清俊矜贵的脸,更是让旁人自惭形秽。 因着这层渊源,自记事起,陆白就唤他“季二叔”。 只是……由于陆永善没皮没脸的攀亲借钱,季家人对他们视如敝屣,早在多年前解除了干亲关系。 怎会在这节骨眼登门拜访? 陆白烧水泡茶,暗自思忖,没有插话。 季扶光并未叨扰太久便起身告辞。阿公想送他,被季扶光的随从们拦下,忙去推陆白:“落落,你快去送送。” 陆白依言而行。 她家老宅门框低矮,季扶光微微低头才跨步出去。门外寒风凛冽,助手立刻为他披上毛领丰厚的大衣。 他转身看陆白穿得单薄,微微拧眉,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 腰肢纤细,眉目柔情。立在寒风中,如玫瑰颤颤巍巍,迎风绽放。 如此美人儿,怕是要折损了。 “将来怎么打算?” 陆白被季扶光问得一愣。 将来?她根本没敢去想。 阿公需要请人照顾,弟弟陆起刚考上高中,她也要两年后才能毕业。学费,乐器费都非常烧钱,即便她已在琴行接学生,维持目前的情况都很艰难。 -- 第2页 ……何况,陆永善欠了这样一个天文数字。 “你父亲向道上借钱,那些人不连本带利拿回去,不可能罢休。” 见她不吭声,季扶光语气残忍又淡漠:“但,即便卖房卖地甚至卖你,都还不清一千万。” 陆白眼尾瞬间红了,咬着下唇,消瘦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季扶光的脸埋在毛领中,停顿片刻,似乎让她消化这现状。 接着,抬腿微微走近了一步。 “陆落落,你还有一条生路。”他垂着浓密睫羽,“就是嫁给我。” 陆白浑身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季扶光英俊的脸露了不耐,重复道:“嫁给我。我替你还这一千万。” * 黑色的迈巴赫驶出那条柏油路,又缓缓出了梧川镇。 助手叶叙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观察季扶光的脸色,欲言又止。 “通知梁律,拟好婚前协议。”似乎察觉他的想法,季扶光慢条斯理道,“过两日,接陆白去轩城领证。” “……是。” “婚礼就办在梧川,选个最近的吉日,要办的隆重。” 男人倚着车窗吩咐,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在聊的是别人的婚事。 叶叙应下,却满脑子问号。 轩城明明有那么多名媛小姐觊觎他季太太的位置,季老先生也替他物色了华信林氏的二小姐作为联姻对象,怎么就偏要…… 回想方才陆白失魂落魄的背影,进门时甚至踉跄了一下,叶叙心头除了不解,还升起一丝隐隐不忍。 “季先生,您为何要逼迫陆小姐……”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透过后视镜打在叶叙脸上。他顷刻间抖了个寒颤,改口道:“我是想问,您选择陆白小姐的原因是?” 季扶光望着窗外略过的风景,面无表情:“不好么?她可是梧川出了名的乖女。” 年轻,美丽,孝顺,乖巧。陆白身上集齐了女人最讨喜的几点。 何况如今她家有了如此软肋,更好拿捏。 他季扶光的妻子,最重要的,就是要安分听话。 林氏的人正与父亲季成林打得火热,为撮合他与林意娇的姻缘,双方都煞费苦心。 正是好时机。 “忍了这么久,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老家伙的脸色。”季扶光靠上头枕,嘴角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说,他会是什么表情?” 这是道送命题,叶叙哪里敢答。 一个月后,盛大的中式婚礼在梧川举行。债务还清,陆永善喜气洋洋地回了家,亲自将陆白送出门。 镇上流言纷纷。 有人嫌恶陆永善卖女儿还债,有人议论这门婚事名不正言不顺,当然,也不少人羡慕陆白嫁入豪门。 宴席大办了整整三日,季氏祖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轩城本家却无一人出席。 听说季老爷子被气得吐血,扬言要与儿子断绝关系。一些旁系长辈前来发难,通通被季扶光的手下清理出门。 如今他已拿稳季氏实权,再任性妄为,也无人奈何得了。 没有人在意,那穿着红嫁衣守在新房里的陆白,心中到底什么想法。 * 一年后,轩城大学。纤瘦窈窕的女孩背着小提琴盒站在篮球场边。 半下午阳光柔和又明媚,在头顶的树荫上泛着柔腻的光。陆白微垂着头,思考方才老师留她在教室里说的话。 “陆白,你想读研,我建议报考国外的音乐学院,可以试着申请奖学金。” “……国内的不是不行,但你专业过硬,多少还是局限了。” 可若想考出国的话,就必须经过那个人的同意。 正盯着白球鞋愣神,忽闻耳侧急促的“小心!”,一颗篮球带着风声砸到陆白的肩膀。 她猝不及防栽倒在地,一个穿球服的俊朗男生慌慌张张跑过来:“同学,你还好吧?” 陆白没顾上自己,蹲在地上便打开琴盒查看,见里头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她抬起头,温和地宽慰对方,“它没事,我就没事。” 她姣好的脸正迎着阳光,皮肤细腻润泽。头发扎得高高的,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 男生的心跳骤然加快,比打球时还跳得猛烈。 “真没事吗?”他将陆白小心扶起,满脸关切,“要不你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我叫卓扬,金融系的,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话……” “不用了,真没事。” 陆白拍拍手里的灰,抬眸见卓扬脸颊微红,又看他身后围着一群笑容暧昧的男同学,突然质疑道:“同学,你不会是故意拿球扔我,再向我要电话号码的吧?” 没料她如此坦率,卓扬忙慌乱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是他们扔的球……” “是吗,那你害羞什么哇?” “诶?我……” 陆白打趣够了,见室友明薇正远远朝自己招手。 “别紧张,我是开玩笑的。”她冲卓扬笑笑,却终究没给联系方式,转身离开。 卓扬愣愣站在原地,被朋友们嬉笑着推搡了一把,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刚那小哥哥很帅哦!” 这边明薇一把勾住陆白的脖子,也在挤眉弄眼:“我们陆大美人又勾了谁的魂啦?” -- 第3页 “别胡说……西西呢?你俩不是一起上的大课吗?” “哪知道她,一下课就消失了。” 由于混寝的缘故,陆白与新闻系的两个姑娘同住了三年。她们关系亲近,又逢今天明薇生日,正准备晚上一起吃个大餐。 五分钟后,另一名舍友秦西西姗姗来迟,手里挥舞着一张橙色的入场券:“我抢到了!我抢到了!!” 陆白笑:“你抢到什么了?” “季男神的讲座门票!”秦西西拉着她蹦蹦跳跳,“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 明薇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一个老男人什么好看的?” 秦西西瞬间炸成小猫:“不准你侮辱我的男神!他哪老了哪老了,天神下凡好吗!” 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陆白却浑身僵直,握着琴盒背带的手指隐隐发白。 季扶光回轩城了? 他什么时候回的? 季氏经营的星帆集团,与轩城大学常年保持着人才合作计划。这几年,新任掌权人季扶光以校友名义,向学校捐赠了数亿元的教育基金。 从商界蔓延到校园,他的名字人人皆知。 去年季扶光远驻南城,整顿旁支开拓市场,鲜少回归轩城本部。校领导三顾茅庐,才抓住机会请他开个讲座。 “至于迷成这样吗?”明薇调皮捣蛋,举着秦西西的宝贝门票跑来跑去,“别忘了,季扶光早就结婚了啦!” 梧川闭塞,季家也封锁了消息。直到媒体拍到季扶光手上婚戒,又在某次采访中得他轻笑肯定,婚讯才传播开来。 虽未透露季太太何许人也,以秦西西为首的一波迷妹早已肝肠寸断。 她们跑得老远,陆白才凝回神,抿唇跟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响起颇为陌生的专属铃声。 是季扶光。 她指尖微抖,划了几次才划开手机:“……喂,二叔。” 电话那头沉静片刻,男人冷淡寡情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叫我什么?” 陆白一怔,连忙改口:“扶光。” “嗯。”季扶光这才懒懒应了声,不疾不徐地吩咐道,“回趟别墅。接你的车子停在轩大后门。” 他果然已经回来了。 “我能晚一些回吗?”陆白犹豫地瞥了眼明薇的背影,“……今晚朋友生日,有聚会,爽约不太好。” 季扶光站在书房,另一只手慢条斯理松着领带。 “不可以。” “……” “听话,落落。”他语气冰凉,又勾了一丝暗哑的蛊惑,“作为季太太,你不应该第一时间回来见我吗?” 陆白下意识握紧了手心。 是啊,圈养的小动物,怎么能不乖乖听话。 即便平日被丢在一旁不理不睬,主人出现的那一刻,就应该用尽解数,摇尾乞怜。 第二章 车子开回榕玺公馆时,天已墨黑,还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司机撑着伞,将陆白送进别墅正门。 “先生呢?”她一进玄关就着急地换鞋。 管家陈婶替她取下背上的琴盒:“先生出去了。” 陆白动作一滞:“出去了?什么时候?” “说是今晚有个应酬,被叶助接走了,让您在家等他。” 让人候着是季扶光的一贯风格。可既然如此,干嘛非要她马上从学校赶回来? 真是恶劣的控制欲。 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陆白垂眸,三人群果然炸开了锅。 明薇:【陆白你也太重色轻友了,老娘生日你都敢放鸽子?】 秦西西:【对呀,你那男朋友到底何方神圣啦,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明薇:【拎出来溜溜啊,这么藏着掖着,你还是不是姐妹??】 溜溜?溜季扶光吗? 陆白后背一阵鸡皮疙瘩。 她心思重重地往二楼走去,忽而被立在楼梯口的陈婶喊住。 “太太。”对方脸上带笑,好心提醒道,“先生说很快回来,您去换身衣服吧。” 陆白扶着栏杆的手一顿,没有回应,径直上了楼。 她今日穿了淡粉色的连帽卫衣和牛仔裤,普通女大学生的模样。但不是季扶光的口味,他偏好精致柔顺的打扮。 陈婶在提醒她,该变回季太太的身份了。 二楼是主卧,床单被套今天才换了全新的。可因为她与季扶光都鲜少回来,空气似乎都冷冰冰的。 在浴室洗过澡,换上裸色的丝绸睡衣。陆白坐在梳妆台前,望着桌面琳琅满目的护肤品,犹豫要不要上点淡妆。 最终作罢。 季扶光说过,喜欢她不施粉黛的清丽。 镜中的人纤秾合度,肩膀白皙而平直,微低的领口锁骨伶仃。脸颊只有巴掌大,带着一点未消的婴儿肥,却愈显娇俏风情。 陆白恍神片刻,才发觉自己双眸黯淡,满是屈辱。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要讨季扶光的欢心。她受他恩惠,又无家世背景,穷得只剩下自身的魅力。 ……但以色事人者,必将色衰而爱驰。 她咬了咬红艳的唇,转身,取出一件长款羊绒开衫将自己裹紧。 季扶光并不如陈婶所说“很快回来”,陆白等到深夜,别墅前的林荫道都未有车灯亮光。 她抱了本书,靠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看着,居然迷迷糊糊和衣睡着。 -- 第4页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 触感很真实,那微凉的指尖,在眼尾摩挲片刻,又缓缓描绘着她的唇线。 陆白感觉身体下坠,跌进了谁的怀里。呼吸间嗅到隐隐檀香,她意识到了什么,穿透梦境,猛地睁开眼。 昏黄灯光下,季扶光正垂眸凝视着她。 他已洗过澡,发梢还微微湿润。睫羽长而浓密,白绸缎的睡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肌。 横抱着陆白,稳稳朝卧室中央的大床走去。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陆白挣开他的胳膊,后退了几步。 季扶光目光很静。他慢条斯理地在床沿坐下,脸上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轻慢慵懒:“坐上来。” 说罢,拍了拍长腿。 陆白胸口小幅度起伏着,终究还是听话地扶着男人宽厚的肩膀,缓缓坐下。 感受羊绒开衫被人剥去,肩上细带也轻轻滑落,冰凉的空气袭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刚成婚季扶光就去了南城,两人并未亲近几次。可每一回,陆白都没能坚持到结束那一刻,便都昏过去了。 这男人,像只披着斯文外皮的野兽…… “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季扶光吻上她锁骨边的褐色小痣,音质暗哑,“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陆白几乎发不出声音。 修长的指节一勾,扯出她藏在胸口的项链,银色婚戒在灯下摇荡着明晃晃的光。 墨色眼瞳波光流转,季扶光勾唇,凑近她粉红得透明的耳廓:“陆落落,我有对你粗暴过吗?” 白色的窗纱晃动,隔开了夜色浓重,与屋内春意无边。 腰肢被一手握住,陆白害怕地闭上眼睛。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痛楚又欢愉的刑罚。 与自小崇拜的男人在一起,做这样亲密的事,却每一秒——都是无尽的折磨。 * 忘了是哪年,陆白第一次在梧川见到季扶光。 庄重森严的季氏祖宅,青年静静立在院内。他穿了件通身雪白的裘皮大衣,脸深埋在厚厚毛领中,慵懒而俊美。 听她怯生生喊着“季二叔”,也只是略略垂眼,视线淡漠。 令人畏惧,又凉薄的男人。 母亲离世那年,陆永善又带了她去季家拜访。彼时两家虽未解除关系,但这市井穷亲早让季家心生嫌恶,态度十分怠慢。 小小的陆白陪在一旁,听父亲毫无知觉地高谈阔论,如坐针毡。 “哎呦,家里真是一贫如洗,老婆也死了,女儿还吵着要学……学什么小提琴?” 聊天间隙,陆永善叫苦连跌地卖起了惨,“这西洋乐器太贵了,我们这种家庭怎么学的起呦!” 他眼珠咕噜,偷瞄端坐上首的当家季成林,盼他能发话拨钱。奈何人家正与旁的客人谈笑风生,并未理会。 陆永善有些讪讪,便自顾自地圆了话头,“哎,要是儿子也就罢了,女儿哪值得花这么多钱……我啊,只盼落落早点长大,将来嫁个好人家。” 梧川民风守旧,思想封建,世世代代重男轻女。陆永善这番言论,在家也常说得理直气壮。 虽早已麻木,羞耻感还是让陆白攥紧手心。 “好人家?” 忽而有人嗤笑一声,懒洋洋道,“自己亲爹都不宝贝,等着好人家宝贝她,不可笑吗?” 是季扶光开了口。 他声音不大,却让席间众人聚齐了目光。 彼时,为联合南城洪氏投标南城地皮,季成林正准备将大女儿季晴嫁入洪家。 即便洪家独子风流纨绔,花名在外,即便季晴早有挚爱恋人。可家族联姻,是她不可推诿的责任。 季扶光此言,分明意有所指。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季晴沉默不语,季成林则神色愠怒,狠瞪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季扶光并不在意,而是悠悠起身,走到那安静乖巧的小丫头面前站定。 “想学音乐?” 陆白怔了片刻,拼命点头。 她想学,她不甘心,她不想认命。 自从镇上一名音乐老师发觉她的天赋,带着入门了几堂课,陆白就如中魔咒,无法忘怀。 季扶光看出她眸子里的渴求,没什么表情,回首对陆永善道: “让她学。多少费用,我出。” 那年陆白十一岁。她仰望着季扶光,如在仰望天神。 那是他第一次改变她的命运。 …… 雨后清晨,天空分外蓝澈。阳光穿透明净光亮的玻璃,主卧大床一片狼藉。 陆白睁眼,盯着头顶繁复床幔,宛如隔世。 十年流光,她的命运竟再次在季扶光手中逆转。 浑身如被碾压过,动一动骨头都要散了架。床侧早已冰冰凉凉,季扶光有着严苛的生物钟,无论昨夜折腾到多晚,到点便会离开。 细白胳膊探出被窝,摸索床头的手机,指尖却率先触到一个雾蓝色的绒盒,迟疑一顿。 她起身打开,里头躺着一条极品无烧鸽血红吊坠。层层碎钻簇拥硕大主石,精妙绝伦的切割,在天光中闪烁着妖异夺目的光。 ——又是季扶光在某个拍卖会所得的战利品。 婚姻关系如此淡漠,季扶光却保持着送礼物的习惯。每次回到轩城,便给她带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 -- 第5页 浓彩蓝钻,翡翠,祖母绿项链。如今这是第四件。 关上绒盒,陆白心情有些异样。 一楼餐厅,季扶光正在长桌边用餐。阳光斜照进落地窗,男人侧影挺拔,如诗如画。 听到脚步声,他掀起眼皮,目光停留在陆白修长雪白的颈子上。殷红青紫,全是昨夜遗留的痕迹。 “……早。”她难堪地紧了紧外套。 季扶光懒懒收回视线。 陈婶端来热气腾腾的瑶柱鸡丝粥,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安静得异样,陆白小口喝着粥,踌躇片刻:“谢谢你的礼物。” 季扶光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喜欢就好。” 空气迅速恢复死寂。 明明几个月未见,春宵一夜后,他们竟无话可聊。 司机在花园里候着,季扶光今日集团有会,一早便要出门。起身前,他瞥了眼陆白空荡荡的指节:“戴上婚戒,今晚陪我回趟本家。” 陆白握着汤匙的手一僵。 没等她回应,男人迈着长腿径直离开。 身后传来关门声,被独自扔下的女孩默然放下汤匙,自言自语道:“……我能说不吗?” 陈婶正在收婉,以为她在与自己说话:“太太?” “没什么。”陆白恍过神,冲陈婶淡淡一笑,“今天的粥很鲜,好喝。” ……她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利。 也没有忘记,季扶光花了一千万娶自己的理由。 她是季扶光的战利品。是他蛰伏多年,终于掌权季氏命脉之后向父亲抗衡的第一步。 * 一年前,在梧川的盛大婚礼结束后,陆白随季扶光回了轩城季府。 中式庭院别墅,装修得恢弘磅礴又老气横秋。一行人浩浩荡荡提着重礼,惊扰了正在用膳的一桌人。 季成林穿着绸缎唐装,看到新婚夫妻进门那一刻,面色瞬沉。 他“啪”地扔下筷子:“你们还有脸来!” 陆白被震得一抖,季扶光却牵着她施施然在桌旁坐下,又吩咐仆人添了两副碗筷:“专门带了新妇来见您,就这个态度吗?” “为逃避联姻,居然领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回家?!”季成林怒不可遏,抬手直指陆白的脸,“她可是你的干侄女!季氏在梧川的百年清誉,都被你一人毁了!” “您别造谣啊。”季扶光轻笑了一声,慢慢移开他的手,“我哪来的干侄女儿?当初不是顺您的意思,断了陆家这门干亲?” “陆家小门小户又贪得无厌!你们结婚,难道没花一千万替她那赌鬼父亲还债?!” 陆白低着头,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握。 是啊……若不是贪得无厌的小门小户,又怎会把女儿卖到高高在上的季家,当你们互相恶心对方的工具呢? 突然腰部被人按住,身体不由自主靠上一个结实的胸口。她仰头,对上季扶光深情的视线:“只要能娶到落落,花点钱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白登时后背发麻。 季扶光嘴角勾着笑,可那双狭长冰凉的眼瞳中,看不到一丝感情。 真是人前作秀,虚伪又假惺惺的夫妻恩爱。 “哎呀,好了好了。” 眼见季成林要气出心病的模样,他的现任妻子苏芸忙在一旁柔声劝慰,“老爷,扶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顿饭,好不好?” 苏芸今年才满四十,保养极好,说话前,那双娇媚的桃花眼一直来回审视着陆白。 她扭头责怪季扶光:“你也少说点吧,担心你父亲的身体。” “行了,老爷子。您也别在我面前装这心脏不好的戏码。” 季扶光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盛了碗汤,“……当初我姐被强制送进三院时,您还能耳清目明地在谈判桌上向洪家索要地皮呢。” 三院……是轩城出名的精神病院。 季晴在婚后不到三年,因为受不了丈夫的暴戾虐待,疯了。 而她的父亲,著名的地产大亨季成林,在接受洪家割让的百亿地王之后,选择私了这场豪门丑闻。 第三章 大厅里瞬间如死一般沉寂。仆人与保镖皆静若寒蝉,季成林喉头剧烈滚动,浑浊的眼球布满惊诧。 他早该想到的—— 这羽翼丰满的大儿子,心中藏匿着,是对自己累积多年深入骨髓的怨恨。 仔细思量,当年季晴出事,季扶光的反应的确有些诡异。他不闻不问,事不关己得,仿佛被逼疯的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冷酷,淡漠,骨子里流淌着极度冰凉的血液。 对季成林而言,这正是掌权季氏的最佳人选。 作为家族企业,星帆内部关系复杂,旁系作乱的事也常有发生。彼时季成林年事已高,肃清异己困难重重,急需扶持一名继承者快速上位。 季扶光也没让他失望,在短时间内,以雷霆之势把握了集团的核心命脉。 只是…… 这些年他势力疯长,一人独大,收敛的利爪便逐渐开始显山露水。几番动作,竟暗中架空了父亲在集团的权利。 紧接着退了婚约,私娶寒门女子陆白为妻,在轩城名流圈狠狠打了季成林的脸。 真是聪明一世,最终被亲儿子给算计了。 季成林双拳握紧,胸腔堵着口恶气,怎么顺都压不下去。偌大的饭厅无人动作,只有季扶光在优雅地喝着汤。 -- 第6页 “怎么都不动筷了?” 他放下汤碗,佯装诧异地望着众人,接着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伸手轻抚陆白的发丝。 “落落,来了这么久,你还没敬老爷子一杯呢。” 陆白睫羽颤动了一下,听话地举起酒杯,起身走到季成林面前:“季先生……” “什么季先生。”季扶光笑着打断,“叫爸。” 陆白噎住,咬了咬下唇,还是艰涩地开了口:“爸……” “闭嘴!” 季成林脸颊抽搐了一瞬,像是终于忍不了这挑衅,蒲扇似的大手朝她挥了过去:“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爸!” 这一掌下了狠劲,陆白几乎栽倒在地,被叶叙在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耳膜嗡嗡作响,唇角也破了皮,口腔甚至尝到一丝铁锈的味道。 泪水瞬间涌入眼眶,却硬生生地憋住了。 陆落落,不要哭。 你的处境,哭没有任何作用。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季扶光始终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慢悠悠取了个高脚杯,往里头倒满猩红的酒液。 “怎么办呢?您打了我最心爱的女人。” 他声音凉嗖嗖的,听不出任何温度。 季成林胸口剧烈地起伏,沉声怒喝:“怎么,你还想对你父亲动手?” “……哪能呢,这大逆不道的事,我怎敢做。” 季扶光讥讽地轻笑,举起酒杯绕过巨大的圆桌,最终在苏芸穿着旗袍的婀娜身影后停下。 他俯下身,在她耳侧轻声低喃:“抱歉了,小妈。” 苏云肩膀一紧,惊惧地瞪大了俏丽美眸。一杯昂贵的特级葡萄酒倾泻而下,将她满头满脸浇了个透彻。 “季扶光!” 她一扫之前的稳妥,狼狈尖叫着扑去挠他。叶叙使了个眼神,保镖们立刻一涌而入,拧住苏芸的手腕将她毫不客气扔到一边。 季成林狠拍桌面,额上爆出条条青筋:“逆子!!你这是要造反吗!” “不不,我只是想提醒您——” 季扶光慢慢放下酒杯,皮笑肉不笑地与父亲深深对视,“对我太太客气点。” “……否则,您的女人也别想好过。” 陆白被叶叙护在身后,怔怔站着。 豪华的水晶灯下,季扶光慵懒双眸被阴影盖住,辨不清神色,只看得到一片虚空的阴鸷。 她望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他并非是替她解气。 他只是在利用她泄恨。 * 花园里的轿车按了喇叭,将陆白的思绪从一年前的回忆中抽离。她整了整裙摆,匆匆下楼。 正值黄昏,季扶光的车准点来接他。 行驶了五分钟后,男人才从繁忙的电话中抽出空隙,闲闲瞥了自己盛装打扮的太太一眼。 视线很快聚焦在那绝美的鸽血红吊坠上。 “不错,红宝石很衬你。” 纤长的手指在她锁骨上一勾,陆白愣了愣,礼貌回应道:“……谢谢。” 她识时务,明白去季家必然要做戏恩爱,干脆戴上珠宝讨他欢心。 夫妻俩在后座各占一头,话语生疏,前座的叶叙却习以为常。虽然机会不多,但回回与这两人相处,都感觉气氛尬冷得如同冰窖。 ……也不知陆小姐是怎么生忍这丧偶式的婚姻。 发觉自己在腹诽老板,叶叙一个机灵,立刻收起这可怕的念头。 到了季府,居然是季成林拄着拐杖亲自开的门。当初那一巴掌阴影太大,陆白几乎本能地往丈夫身后缩了缩。 这动作带了点孩子气,季扶光倒是轻微一愣。 老爷子没说什么,望了他们一眼,懒懒道:“进来,就等你们开饭了。” 大厅内灯火辉煌,一场丰盛家宴准备开席。苏云瞥见来人,表情僵了一瞬,又立刻换了副面孔,殷勤地上前迎接他们。 如今老的大势已去,这继子权利滔天,断不能与他撕破脸皮。 所有羞辱和委屈,都得暂且忍着。 即便是为了她的儿子…… “大哥。”季扶光方才落座,便听同父异母的弟弟恭敬地向他打了招呼。 他略略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庭匀。” 季庭匀今年刚满十八,五官轮廓倒与季扶光颇为相似,但远不及他清隽,又随了苏芸一双轻浮的桃花眼。 目光移向陆白时,无端端勾了点笑意:“嫂子好呀。”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陆白有些不舒服。 时隔一年再来季府,光景已经截然不同。季成林双鬓斑白许多,晚餐过半,他才提了点精气神询问季扶光:“我听说,你又截了洪家手上一个项目?” “嗯。” “做人留一线。”季成林敲了敲桌面,语重心长,“洪家气数已尽,别赶尽杀绝了。” 这些年,洪氏旗下的公司纷纷倒闭,洪家独子洪茂轩,也就是季晴的前夫,也在去年因涉及巨额行贿而锒铛入狱。 其中暗涌,与季扶光的凌厉手段脱不了关系。 他却淡淡一笑:“受伤的野兽咬人才痛,得杀绝了才行。” 顿了顿,又孝顺地给季成林夹了块海参:“父亲年纪大了,别操心,过好退休生活吧。” 季成林被他噎了一道,眼中寒光乍现,却又转瞬而逝。 -- 第7页 他老了,身体精神都大不如前,没心情搞父子反目这一套。季扶光终究是他亲生血脉,星帆现下如日中天,不管怎样,在继承人的选择上,他并未犯错。 至于其他的…… 他幽幽将视线转向安静吃饭的年轻儿媳身上:“你们如今也成婚一年,是不是该让我抱个孙子了?” 此话一出,桌上众人不由停下碗筷,陆白脸颊烧得通红。 ……生孩子? 她与季扶光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怎么生孩子? 苏芸表情微妙,笑着嗔怪季成林:“哎呀老爷,儿媳还是学生呢,您这给的压力也太大了。” “作为女人,有什么比传宗接代更重要?”季成林语气严肃,拧眉迫向季扶光,“你年龄可不小了。” 季扶光沉吟片刻,淡淡应下了:“好啊,我们尽快。” 他这次居然没和父亲唱反调。 抱孙子的话题过去,陆白却食不知味了起来。碗里的羊肉似乎有些膻,她吃了一口,突然有些想吐。 她借故去了洗手间,抱着台盆干呕许久。思维像脱了线,奇奇怪怪的担忧莫名涌入脑海—— 昨天晚上,季扶光到底有没有做措施? 不会已经怀上了吧? 兀自惶恐了一阵,陆白才扶额,嘲笑自己的失智。即便有早孕反应,也不可能这么快。 回公馆后,赶紧补一颗药吧。 刚做好打算,季扶光那句“我们尽快”又鬼使神差响在耳边。她心情有些异样,直到手机铃响,才回过神。 “女儿啊,最近在忙什么?” 听筒那头传来陆永善洪亮的声音。父女俩平时联系并不多,但凡陆永善主动打来电话,多半只会是一个目的。 果然,在弯来绕去的嘘寒问暖过后,他终于步入正题:“爸爸最近和几个朋友想合伙做点事,但目前还缺了点资金……你看,能不能替我向女婿借借?” 自从女儿嫁进季家,他就没少动过借钱的心思。 陆白叹了口气:“爸,当初那一千万,您还没还给人家呢。” “怎么?”陆永善一愣,“我都把女儿给他了,他还要我还?” 几乎在一瞬,那熟悉的羞辱感又铺天盖地席卷了陆白。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他就是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养女儿的意义,不过嫁人换钱。 “……爸,我劝您还是安分点吧。” 沉默须臾,陆白嗤笑一声,换上漫不经心的语气:“要惹恼季扶光,他一不高兴把我给甩了,您的债务该怎么办呢?” “……” “难不成,您要找个金主把我再卖一次?”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数秒后,陆永善憋不住发了火:“不孝女,攀上高枝就忘了本了!你可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 电话挂断,陆白无动于衷地收起手机,抬手拭干眼角的泪。 “我是我妈妈养大的,并不是您。” 已经离席很久,她稍稍补了妆便准备回去。刚推开门,被眼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季庭匀?” 外头是园林式的庭院长廊,季庭匀背靠着廊柱,冲她散漫勾唇。 看样子已经呆了一段时间。 陆白有些局促。她不太确定洗手间隔音如何,方才与陆永善的通话内容,对方又听到了多少。 季庭匀穿着定制的手工西装,肩宽腿长,看上去有种盛气凌人的早熟。 他双手抱胸,闲闲地走到陆白面前:“早就听说你是大哥花钱买进门的,看来此言不虚嘛。” 迎面扑来的挑衅,陆白颦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对你这种女人实在好奇。” 季庭匀耸耸肩,目光锁住她胸前佩戴的鸽血红:“……是不是只要给够钱,让你跟谁都可以?” 陆白下意识攥紧手心,抬眸瞪着他:“季庭匀,我毕竟是大嫂,你是不是要对我有起码的尊重?” 她的音质温柔软糯,即便是斥责,也几乎没有任何震慑力。 季庭匀不屑地嗤笑:“那大嫂可得加加油,笼住我哥的心啊。毕竟,你也就这脸蛋值点钱了。” “……”她咬住红唇,与他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算了。 对方是季扶光的弟弟,这里是季府。不要多生事端。 可还未走几步,季庭匀便在她身后冷哼了一声,语气鄙夷:“呵,明明被包养的,装什么清高。” 陆白猛的刹住脚步。 她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目光冰冷得像块寒石。 数秒后,季庭匀不羁的脸上竟略过了一丝慌乱。 陆白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去。 “那你呢,季庭匀?” 她微微仰头,嘴角溢着一丝嘲讽:“上位小三的私生子?” 梧川就那么点大,娱乐稀缺,豪门逸事是经久不绝的谈资。众人皆知季成林的小儿子,是他与第一任太太离婚前金屋藏娇所生。 一直在外头养到了三四岁,苏芸扶正,他才被接回季家。 名不正,言不顺。 “你说什么?!”季庭匀到底年轻,经不得挑衅,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度,“你给我再说一遍!” “大嫂是在提醒你,要谨言慎行。” -- 第8页 陆白笑得温柔,俏丽的眼眸却带着一抹与季扶光相似的慵懒生冷:“……想让小妈再洗红酒浴吗?” 季庭匀表情猛地一僵。 “别忘了你哥当初的警告。”她抬起细白指尖,点着季庭匀的胸口,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对,他,太,太,客,气,点。” 第四章 “你们在做什么?” 庭院深深,长廊的尽头,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划破了浓重夜色。脚步声由远及近,季扶光的脸从黑暗中缓缓出现。 春寒料峭,他身上多了一件驼色的长大衣。 对峙的两人瞬间安静。 “大哥。”季庭匀讷讷地喊了声。 他声音艰涩,表情肉眼可见的慌乱。陆白也绷紧了背,不敢回头。 季扶光径直到她身侧站定,却微微偏头,对着季庭匀说话:“庭匀。陆白是你长嫂,客气点。” 他语气不重,神情也懒洋洋的,却异常迫人。 季庭匀下意识避开视线:“……知道了。” “向她道歉。” 话音刚落,连陆白都不由愣住。她诧异地抬头,季庭匀也有些急了,忿忿不平地辩解道:“可是,刚刚她……” 分明是个捞女,大哥为什么要如此维护她? 季扶光淡淡望了他一眼:“别让我重复。” 季庭匀噎住,再次沉默。 季家崇尚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季庭匀面对这位年长十几岁又同父异母的大哥,天生的畏惧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 慕强的本性,也让他从小就把这强大冷漠的男人当成了标杆。 ……何况如今,连向来与季扶光不睦的苏芸,都要求他隐忍求全。 将来才有机会在季氏分一杯羹。 想到这,季庭匀还是压住不爽,低声对陆白道:“是我过分了,对不起,嫂子。” 她愣了数秒,才摇摇头:“没事。” 其实一开始陆白并不生气。季扶光的确为她花了许多钱,而这场婚姻,双方地位之悬殊,跨越的都不止一个阶级。 她早就做好被婆家人看不起的准备。 若不是季庭匀说了最后那一句话…… 季庭匀道歉完,见季扶光脸色尚可,便恹恹说了声“我先走了”,离开长廊。 只剩下两人,伴着凉飕飕的夜风。 陆白垂着眸:“谢谢啊,给你添麻烦了。” 这不是季扶光第一次维护她,他这总在家人前晒恩爱的嗜好,于她还是颇有好处。 脖颈突然被一只大手压住,强迫着陆白仰起了头,与眼前的高大男人四目相交。 “陆落落。” 季扶光意味不明的视线,扫过了她的眼眸,鼻尖,红唇,就像在研究着什么第一次见的宝贝。 “你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方才两人的争执,他听得一清二楚。 陆白向来好脾气,温和乖巧,被折辱后也很善于忍耐。那次被季成林扇了一巴掌,她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这是季扶光头一次见陆白发火。 更意外的是,她很聪明,竟懂得借他的势去震慑季庭匀,与平日的低眉顺目简直判若两人。 头发被压得有些疼了,陆白微微拧眉,小声地解释道:“他的言语侮辱了我妈妈。” “……” “扶光,这是我的底线。” 季扶光眼中略过一丝诧异。接着恍悟,手掌松开了她。 后颈的压迫感一消失,陆白立刻喘了口气。 “挺好。”冰凉的指尖轻勾了她的下巴,季扶光淡淡道,“我的女人,也不能太好欺负。” 说罢,他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陆白抿抿唇,跟了上去。 * 晚饭后,季成林将两个儿子都叫进了书房说话。苏芸则亲密的挽着陆白,带她将整个季府都逛了一圈。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季扶光从二楼下来,迈着长腿径直出了大门。 叶叙在花园里找到陆白,表情不安:“太太,先生心情不太好,要回了。” 陆白连忙跟着他离开。 果然在回公馆的路上,车内气压都低的吓人。季扶光交叠着双腿,一手扶额,闭目养神。 窗外路灯不断后退。忽明忽灭的光线中,男人轮廓俊美,透着一种忧郁又冷漠的矜贵。 陆白静静凝望着他,漆黑的眼瞳情绪复杂。 太年轻了,完全不像三十三岁的男人。 季扶光在集团开了一天会,此刻有些疲惫。回想着季成林在书房里的话,更觉得一股怒火盘旋胸口,无处可发。 “你姐姐回不来了,她名下的股份,早点转让给庭匀吧。” “不愿意?……你大可放心,那一点占比,影响不了你在公司决策权。” “季扶光!季氏是我和你爷爷打拼下来的,不是你!你别给我得寸进尺!” …… 呵。 几年都没去看过季晴,居然就知道她回不了季家? 季扶光心中冷笑,突然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在轻柔自己的太阳穴。他蓦地睁眼,看到陆白略微局促的关切表情。 “你看起来很累。” 他重新闭眼,挥了挥手,示意她停下。 陆白乖乖坐回位置,蜷着手指,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最终还是开了口:“扶光,明年我想考研,孩子的事,我们能先缓缓吗?” -- 第9页 “……”季扶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随你吧。”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袭来,陆白微喘了口气,却又觉得莫名心酸。 果然,那句“我们尽快”他没走心,不过应付季成林罢了。 陆白强压下胡思乱想,小心地继续道:“另外,我想出国读音乐学院可以吗?学费方面不用花你的钱,我会争取奖学金……” 还未说完,便被冰冷的男声打断:“你是不是得寸进尺了?” 她瞬间沉默。 “我说过会支持你深造。”季扶光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教训她,“但你首先是我太太,做好自己的本分。” “……” “轩城有许多大学,呆在这,哪都不许去。” 片刻后,陆白垂下眼睫:“明白了。” 早猜到了,即便一年相处不了几天,季扶光的控制欲也不会允许她跑到那样远的地方。 真是有些不知好歹。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前排的司机和叶叙察觉气氛不对,连呼吸声都硬是屏住。 陆白无言地望向窗外。正值四月,木棉花沿途开了一路。 骤然想起,十年前她拥有第一把小提琴时,也是梧川木棉花开得最艳的季节。 那把琴,是季扶光让人送到家里的。 “扶光,其实……”陆白有些失神,喃喃道,“你和我想的也不太一样。” 在年少缺爱又自卑的岁月中,她靠仰望心底的那个人,汲取着一点点希望与力量。 曾以为,他与梧川的那些人不一样。 以为他会尊重女人,同情弱者,也会把爱人捧在心上。 可一切……原来都只是她以为。 陆白思绪迷乱,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下巴,淡淡的檀香沁入鼻息。 “哪儿不一样?” 季扶光的脸离她很近,墨黑的眼瞳里,勾了一丝好奇与玩味。 她忙回过神:“……没什么。我胡说的。” “在不高兴?” “没有的。” 他凑得更近,暧昧的视线聚焦在她艳丽的红唇上:“听话些,呆在我身边,没什么不好。” 这算是在哄人了。 陆白淡然一笑,知趣地点点头:“是。” 乖巧又温柔。 季扶光微微眯眼,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闯进陆白颐指气使点着季庭匀胸口的画面。 那张明艳的脸,充满挑衅的表情,与眼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莫名心痒,俯身吻住了她。 突袭的亲昵让陆白瞪大双眸,浑身僵住,呼吸在瞬间都乱了套。但很快就目光迷离,微仰着头接受了。 甚至给了一些生涩的回应。 她唇瓣柔软,浓黑的眼睫如鸦翅一般轻颤。季扶光压在胸口整晚的燥意,顷刻间一扫而空。 这小猫,正温顺地收着她的小爪子呢。 若哪天惹她炸了毛,那挠人的滋味,会是怎样? 这样想着,身体竟起了些兴致。季扶光一手解开衣领,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攻略城池。 陆白有些惊慌,颤抖地推拒着他:“你,你想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车子中间缓缓升起的黑色隔板。 * 后座传来异样的动静,司机惶恐地看向副驾,发现叶叙眼中同样错愕。 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车子开进榕玺公馆,又绕着花园开了几圈,后座车厢依旧封闭不动。 前座两人只能停下车,尴尬地站在远远的树下抽烟。 半个小时后,陆白才被季扶光用驼色大衣裹得严严实实,抱下了车。 她浑身虚软,白色的真丝裙还被扯破了。 男人倒是神清气爽,毫不费力地将她一路抱进别墅,上了楼。夫妻俩动作如此亲密,前来开门的陈婶愣是怔了许久。 叶叙急冲冲地跟在后头,手里还提着一双裸色高跟鞋。 他讪笑着对陈婶道:“太太落在车上的。” 二楼的浴室里,季扶光终于把人放下。陆白赤脚着地,却因为膝盖太软,一下就跪在了冰凉的瓷砖上。 听到耳边忍不住的轻笑,她脸上难得露出点小女人的羞愤:“你,你出去呀。” 说话间,身上的的大衣滑落,被撕破的领口露出了点若隐若现的白皙。 季扶光居高临下地站着,喉结滚动。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不太经得起女人诱惑。 但看陆白狼狈地扶着洗手台起身,小腿肚都在隐隐发颤,季扶光还是好心退出浴室:“你清理一下吧。” “等……等等。” 陆白焦急地跟了出来,又似乎有些胆怯,用商量的语气低声道:“既然说好暂时不要小孩,你下次……能不能先做好措施?” 季扶光眼中划过一丝不悦。 这个要求合理,但他听着不太高兴。 “求求你了。”陆白目光潋滟,咬唇轻晃着他的衣袖,“扶光,吃药对女人身体伤害很大。” 那就不吃药,怀了生下来。 这句轻飘飘的话都到了季扶光嘴边,他却没有说出口。一但有了宝宝,就意味着陆白的学业要提前终止。 欢爱刚刚结束,眼前的女人美得楚楚可怜,此时抹杀她的希望太残忍。 “好。” 他淡淡应了声,走出卧室,径直去了隔壁房间洗澡。 -- 第10页 厚重的木门刚合上,陆白一双美眸瞬间黯淡。 她走到床头柜边,取出紧急避孕药,拆了一颗就水服下。 得逞了。 不过临时起意的示弱,竟成功让那冷酷的男人动了恻隐之心。 季扶光的喜好,似乎并非无迹可寻…… 在床头沉思许久,陆白又缓缓走回浴室,望着镜中满面潮红的自己,摇了摇头。 她还年轻,绝不能因为孩子放弃前程,彻底沦为丈夫手心的笼中雀。 也决不能放弃自己想要的前程。 陆白脱下身上的衣裙,看着重新覆盖了雪白脖颈的红痕,微微拧眉。 会有机会的。 第五章 周一学校有课,大清早,司机将陆白送回了轩大。 半下午的视唱课结束,她着急忙慌跑到校门口取了蛋糕,忐忑地回宿舍。 刚到门口,迎面撞上正要去约会的秦西西。 她一见陆白就“嘘”地竖起手指,往里头使了个眼色:“且生气呢,骂了你整整两天。” 果然进了宿舍,明薇黑着脸不搭理人。 陆白哄了半天都不见效,最后没辙,将蛋糕拆开捧在她眼前,可怜巴巴道:“真的不要吗?岚山最好吃的榛果慕斯,我预定了三天才拿到的哦。” “……”明薇咽了口唾沫,没好气道,“晚了三天的生日蛋糕还算个屁啦!” 陆白笑嘻嘻地替她点上蜡烛。 吃过蛋糕,寿星依旧脸色凝重。她从隔壁拉过一把椅子,让陆白坐在对面,认真道:“和我老实交代,你那男朋友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了?” 明薇蹙眉:“我总觉得你很怕他。” 她不爽陆白这个奇葩男友很久了。平时电话不打信息不发,和隐形人没什么两样,可只要他来了轩城,陆白就必须停下一切活动去见他。 把女朋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啊? “忘了吗?上次蒙俞的演奏会,才听一半,他非要把你接走……” 蒙俞是国内知名的小提琴手,也是陆白多年的偶像。三个月前他来轩城开个人演奏会,陆白兴奋地连抢了三张票,邀请明薇和秦西西一起去听。 可音乐会中途,接了个电话后,她竟神色惶惶地离场了。 明薇当时不放心,跟了出去,远远看到辆拉风的黑色豪车停在音乐厅门口。一名抽雪茄的男人靠在车边,瞧不清脸,只觉身形格外高大。 看似慵懒,气场却强势慑人,宛若好整以暇的狩猎者。 直到陆白走到了面前,那人才悠悠直起身子,丢了雪茄。随后摸了摸她的脸,打开后座让她上去。 全程,都是漫不经心的姿态。 而陆白始终微垂着头。 他们之间的氛围实在诡异,完全不像一对情侣,更像是那种……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明薇紧紧拉住她的手,表情严肃,“陆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要骗我。” 陆白在她的凝视中沉默着。许久过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明薇,我只能告诉你,我家欠了很多钱。” “……” “很多很多,多到根本还不完。” 明薇噎住了,安静了几秒:“所以你,你真是在给有钱人做,做那个……?” 她不敢说得太明白。 早听音乐系的人传,陆白新用的那把小提琴,单只弓都要十来万。可她家境清贫,哪来这个钱? 陆白一愣,接着反应了过来,哑然失笑。 “……想什么呢,那个人是我的先生。也是他替我们家还了钱。” 剧情峰回路转,明薇的嘴彻底变成了个“O”。 她消化了半晌,才磕磕巴巴挤出一个关键问题:“那,那你爱那个人吗?” 一刹那,陆白眼中情绪翻滚。 她爱季扶光吗? 那占满了少女时代,整整一个青春的深邃暗恋,是爱吗? 如果是,现在也算得偿所愿,她为何从未有过一刻快乐? 寝室里静默无声,只听到塑料小钟在墙上滴滴答答。明薇紧盯着陆白,见她双眸似含了一湾湖水,藏匿着隐隐哀伤与倔强。 许久之后,她垂下浓密的睫羽,答非所问:“我想要平等的爱情。” * 手机突然铃响,打破房内一片死寂。 是接陆白的司机来了电话,说车子已经停在学校后门。季扶光还在轩城,她今晚得回别墅过夜。 “不能不去吗?”明薇看她急着收拾东西,拧着眉起身,“你明早不是有课?多麻烦呀。” 陆白摇了摇头,背上包:“明早会有车送我回来。” 这语气多少藏了些无奈,明薇愣了片刻,突然几步过来拉住她:“如果,如果你今晚就是不去,他会怎么样?” 试试忤逆季扶光的后果吗? 陆白苦笑,平静道:“我得回去。” 在这段以金钱交易为基石的婚姻中,季扶光的所有要求都很合理,她没资格任性。 而她想要的太奢侈,早已超出了双方契约的范畴。 他不可能给的。 见明薇孩子气地不撒手,陆白想了想,另起一个话题:“对了薇薇,你人脉向来广,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些生源?” “诶?”明薇果然转了注意力,疑惑道,“你怎么又打算接学生啦?” -- 第11页 陆白之前呆过琴行,也做过家教,收入负担一部分学费和生活开支没有问题。但婚后季扶光包揽了这些费用,便不再允许她去教琴。 也是,季太太还要打工,说出去都贻笑大方。 她冲明薇笑了笑:“我需要存点积蓄。” 倘若将来真想出国深造,就得早做准备,筹一些自己的钱傍身。而目前她还是学生,挣钱的途径只有兼职,还必须瞒住季扶光。 好在过些日子,他便会回到南城。 明薇热心,执行力也强,才隔几天就联系上一位学生家长。她兴冲冲地给陆白打来电话:“是我妈同事的朋友啦,急着给她小女儿找音乐老师,你去试试吧。” 出师顺利,陆白也很高兴。 学生家就在轩大附近,她按照明薇替她约的时间,背上琴便出发。 抵达目的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来开了门。她梳着可爱的小马尾,鬼机灵的眼睛锁定了陆白身后的琴盒:“你是来教琴的吗?” 陆白笑道:“是的。” 小姑娘开心了,立刻兴奋地往房内跑:“妈妈,新老师好漂亮呀!” 学生家长叫周琴,是个话很密的中年妇女。她原本想找音乐学院的家教,听说陆白是师范类音乐生,一开始并不满意。 但看她给女儿试上了一小节课后,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小陆老师,俏俏以后就拜托你了。” 试课结束后,周琴拉着陆白,坐在沙发上满腹牢骚,“这孩子太难管了,之前送过少年宫,也送过琴行,就是静不下心好好学。” 实际上,俏俏今天在陆白的课上很认真。 她解释道:“小孩学音乐要从兴趣教起,别逼她,产生了逆反心理就不好了。” “是是是。”周琴点头如蒜,又忍不住继续唠叨,“哎,我就是太宠她了,光是琴都买了三把,现在这把还是专门找制琴师定的……” 陆白微笑着看她,心中却不可抑制,泛起了阵阵酸楚。 并非每个女孩都能像俏俏一样,是父母疼爱的掌上明珠。 当初她想学琴,最便宜的一把只需要三百来块。但陆永善叽叽歪歪,就是不肯给她买。 “一个女孩,我能供你读书都算不错了,学这些做什么?赔钱货!” 只差一点点,她就与梦想失之交臂。 兀自恍惚了一阵,陆白回神,嘲笑自己居然羡慕一个小朋友。 与周琴定完教课时间和费用,赶回学校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正值饭点,她拐到食堂给室友们打包了吃的。 “怎么样,今天顺利吗?” 一回寝室,明薇便紧张地凑了过来。陆白放下琴盒,笑道:“蛮好的,一周教三次课,家长也好相处。” 她将小吃递给明薇:“来,感谢你的,明儿再请你吃饭。” “呦,这波我可真不亏!” 明薇嘻嘻哈哈地接过,憋住了心底的其他话。 她父母恩爱,家庭温暖,终究是理解不了陆白的处境。但作为朋友,她也不想因逾矩的关心,再令陆白难堪。 “对了,西西呢?”陆白环顾四周,有些奇怪,“又和男友约会去啦?” “不是男友,是男神。” 明薇一人独吞了两份酥肉,嘴里含糊不清地吐槽:“她魔怔了,下午逃了灭绝师太的课去做发型——你说那季男神又不是火眼金睛,能在台上注意到她这朵新鲜的蘑菇头吗?” 见陆白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她又提醒道:“你忘了吗?今晚有季扶光的讲座呀。” * 轩大的礼堂位于人工湖东侧,是整座学校最宏伟的建筑。阶梯上坐了不少人,除了没票又想混进去的各系学生,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媒体。 门外巨大的宣传板和一排排易拉宝,都贴上了季扶光演讲的海报。 海报上那张正装照,陆白没见过。 之前叶叙偶然和她聊过。季扶光不爱拍照,更讨厌穿着西装一本正经地拍照。 他长得年轻俊美,作风却老派,喜欢舒适又保暖的衣物。 “天,季先生好帅啊,不能进去听真是太可惜了。” “学校给的票太少了,应该增加旁听座的。” “就是……” 边上挤了几个小学妹,絮絮叨叨地用手机拍海报。陆白给她们腾出位置,低头默默离开了礼堂。 可在人工湖思绪散漫地走了一圈,她又绕回来了。 不知为何,今晚她就想听季扶光的讲座。想知道她的丈夫,外人眼中的财经巨子,在演讲台上会是怎样熠熠生辉的魅力。 “嘿,陆白学姐!”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陆白回头,看到一个高高的男生冲她咧开笑脸:“这么巧!” 她有些迷茫:“呃,你是?” 对方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我是卓扬呀!上次篮球场不小心砸到你那个……你不会被球砸失忆了吧?” “……” “真忘了?好伤心,学姐你的名字我可是费尽心力才打听到的呢!” 陆白盯着他俊秀阳光的脸看了许久,终于恍然大悟:“噢噢,是你呀。” 卓扬穿着统一服装,脖子上还挂了个蓝色工作牌,一看就是学生会的工作人员。 从刚刚起,他就看陆白在礼堂门口转来转去。她乌发及腰,身量纤纤,在人群中漂亮得惹眼。 -- 第12页 他态度热情:“你也是季先生的迷妹吗?是不是想听讲座但没票?” “……没,就是蛮来看看。”陆白被猜中心思,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打扰你忙,先走啦。” “别急着走呀。” 卓扬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狡黠一笑,俯身对她耳语道:“我能想办法让你进去。” 第六章 他们绕着礼堂走了一圈,悄悄来到后方的小花园里。穿过小路,卓扬打开了一扇银色的铁门。 陆白呆呆地看他:“这里是?” “仓库。”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卓扬满脸得意,“今天布置现场老师给的。从这儿可以直接穿到后台,咱们偷偷溜进去吧。” “不,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卓扬不由分说,硬拉着她进去了。 礼堂的仓库不大,里头乌漆嘛黑的,放了一些常用的舞台设备。卓扬担心陆白磕碰,一只手始终护在她头顶,自己反而不留神撞上一台干冰机。 “没事吧?” 听到身后“嗷”的一声悲鸣,陆白忙回头,他立刻忍痛站直身体:“没事,没事。” 她有些想笑,但憋住了。 卓扬小了她两届,虽长得人高马大,性格神态都充满了少年感,和她弟弟陆起没什么两样。 小孩子,蛮可爱的。 他们悄悄摸到了后台,又从侧边的小楼梯溜进观众席。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时,陆白在前排座位的边缘,面对面撞上一个熟人。 叶叙正与季扶光的几个保镖守在台下。 与陆白对上视线,他的眼睛都瞪圆了:“……太太?” “嘘!”她慌张地示意他噤声,低着头迅速逃走。叶叙蹙眉回眸,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混进观众席。 礼堂里人满为患,卓扬径直将陆白带到了后排的一个角落里。见她脸色发白,又贴心地安抚道:“别紧张啦,进来就安全了。” “……谢谢。” 周围学生会的熟人,看卓扬身边跟了一个陌生的美人,小声起哄道:“卓扬,这是你女朋友呀?” “别胡说!”他羞得脸红,挥手把那人赶跑,又慌张地瞥了眼陆白。 好在她像没听见,一双美眸紧紧盯住了台上。 季扶光在那里。 男人姿态挺拔轻松,手里捏着翻页笔,身上穿了件干净简单的白衬衣。不似平日那般冷峻,他脸上有笑意。 尤其那双寡情冷淡的眼眸,被一副细边眼镜挡住,竟溢出了些亲切与温柔的感觉。 陆白望着他,心跳骤然加速。 “季先生简直是我们系男生的终极偶像。” 卓扬也忍不住赞叹,满眼艳羡,“年纪轻轻就叱咤商界,坐拥百亿身家,今天见本人,居然比照片上还要英俊许多。” 男人的本质都慕强,他也不例外。 此时讲座已到后半段,进入互动环节,主持人在组织现场提问。举手的学生络绎不绝,问的大多是与企业管理和就业前景有关的方向。 季扶光耐心地一一回答,精简数语,却能让人豁然开朗。 话筒在观众席转了一圈,到了一个留波波头的女生手中。她兴奋地起身:“季先生,我很喜欢您,我,我能提一个特别的问题吗?” 声音太熟悉,陆白生生一愣。 糟糕,是秦西西。这丫头满脑袋八卦,绝对问不出什么正经事! 季扶光正喝茶润嗓,摆了个“请说”的手势。 “听说您英年早婚,啊不,听说您已经结婚了。” 秦西西双眸发亮,激动得口无遮拦,“可外界却对季太太的情况一无所知,我想冒昧地问一问——您太太是究竟如获得您的青睐呢?” * 话音刚落,场内先是一片哗然,接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种豪门私事,有人敢问,大家自然都想一听究竟。毕竟这位神秘的季太太,当年可是默默挤掉了华信的二小姐,才最终嫁给季扶光。 华信林氏同样富可敌国,林意娇又年轻貌美,能抢走她的男人,得是怎样手腕高超的女人? 一股莫名地心虚袭来,陆白咬住下唇,双手握紧。 可镇定过后,她竟也有些好奇。 季扶光究竟会说什么呢? 说他厌恶家族联姻,所以情愿花钱买一个便宜老婆占着季太太的位置? 还是说,他就需要这么一个女人,满足他恶劣的控制欲,又能忍受他彻骨的冷漠? 她眼中荒凉,灼灼盯住了台上的季扶光。他却似乎很困扰,笑着反问秦西西:“同学,你的问题是不是超纲了?” “不不不,季先生,这题真的很重要……” 见工作人员要来抢话筒,秦西西哪肯作罢,边躲边煽动起现场气氛:“我这也是代表广大女同学们问的呀,大家说对不对?” “对——”女孩子们纷纷起哄,笑着声援秦西西,甚至有大胆的高呼道,“季先生,我们还有机会吗?!” 场面颇有些失控,季扶光勾了勾唇,拿起话筒:“这大概没机会了,我与我太太感情很好。” ……感情很好? 陆白瞳仁失焦,恍惚数秒,很快又闪过一丝嘲讽。显然,季扶光把人前恩爱的戏码,完美地从季家餐桌演到了轩大礼堂。 真厉害啊,撒谎撒得云淡风轻。 -- 第13页 “至于我喜欢她什么呢……” 众人顿时寂静无声,屏息等待男人的下文。 “她很美丽。”他换了个坐姿,下意识摩挲着无名指的婚戒,寻找合适的措辞,“……也很乖。” 秦西西愣了片刻,不可思议:“诶,您喜欢这样的女生吗?” 季扶光目光淡淡:“对。” 他依旧面带笑意,但耐心早已耗尽,眼中的淡漠与厌烦也显露了出来。 主持人离得近,将这凌厉看得分明,背脊都凉了一片:“好啦,季先生时间宝贵,大家要提专业的问题哦,换下一位同学!” 秦西西终于恋恋不舍地交出话筒。 “其实,季氏如今这么强悍,又不需要豪门联姻来锦上添花,娶个听话老婆的确省事。” 听到有人交头接耳,卓扬忍不住反驳:“什么叫省事,漂亮乖巧的女孩谁都喜欢啊,季先生说得又没错。” 比如…… 他怀着小心思,眼尾偷偷瞥向陆白清丽妩媚的脸。 不料她应声抬眸,歪着头反问他:“是吗?男人只喜欢漂亮乖巧的女人吗?” 她语气平静,眼底却闪着冷漠的光。卓扬慌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怎,怎么了?” “没事。”陆白重新垂下眼睫,“今晚谢谢你,我先走了。” 说罢,她穿过身侧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出了礼堂大门。 离开封闭嘈杂的环境,夜晚的风徐徐拂面,陆白喘了口气,任思绪散漫。 季扶光在台上当众夸奖了她,夸她美丽,夸她听话,自己为什么还不高兴? ……美丽,听话。 如果每个人都有标签,陆白想,没有比这两个词更适合自己了。从小到大亲戚们只要提起她,夸的便都是这些。 她原也争强好胜过,可从小到大,事事好像都那么不公平。 陆起每天的早饭是煎蛋和肉饼,她就只有咸菜配粥。 下暴雨了,阿婆会撑伞去接弟弟,她却被困在学校,饿了一个中午也没人管。 某年生日,母亲给她买了件贵一些的衣服,被喝了酒的父亲臭骂败家。 陆永善总理直气壮地教训她:“你将来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别总和你弟比较。” 在梧川,女孩被家庭轻视,是很稀松平常的。久而久之,连陆白自己也开始麻木。 可有两个人……与她说过完全不同的话。 “落落,你不能随波逐流,妈妈要你抓住一切机会,独立,强大,做真正的自己。” “陆落落,即便我不再是你的二叔,但照样能供你学音乐。只要你自己没有放弃。” 温柔的女声与冰凉的男声交替,缠绕,穿过漫长的时光记忆,汇聚成一道空灵的乐章,回响在了耳侧。 惶然回神时,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水面透着冷光,倒映着空中的银白月牙。陆白干脆跳下台阶,在湖边坐下,全然不顾弄脏身上的棉质长裙。 “妈妈,我真的好压抑啊。” 眼泪不知不觉,簌簌落下。 那个少女时代她视作天神和救赎的男人,在多年之后,亲手摧毁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季扶光不懂什么是爱。 她在二十一岁,婚姻就如冰窟,牢牢困住了她。 湖边的风又凉又酥,陆白却不愿动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一动不动坐了许久。 突然周身温暖袭来,伴着陌生但清新的气息,有人贴心地为她披上一件宽大的外套。 她疑惑抬起头,看到卓扬在身侧坐下。 石阶很矮,他长腿屈得并不舒服,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却满是关切。 “……你还好吗?刚刚你的脸色很糟糕,我就也出来了。” 陆白擦干了眼泪:“你这是跟了一路?” 卓扬有些慌,连忙解释:“我,我不是跟踪狂,我只是很担心你。” 她眼中还染着水光,红唇雪肤,鸦羽般的睫毛湿漉漉的。卓扬凝视着她,心跳快得异常。 “学姐……你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能不能和我说说?” 此时夜色已浓,湖面上也起了烟波浩渺的薄雾。陆白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时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见她不愿多聊,卓扬有些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起了身。 回首,陆白还呆呆地坐在原地。 “卓扬,你能扶我起来吗?”她表情尴尬,看上去十分可怜,“好像坐太久,脚麻了。” * 讲座结束后,季扶光在校领导的目送下上了车。叶叙替他关上后门,将记者噼里啪啦的快门声挡在了外面。 季扶光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 已经不早了,但接下来还有一个推不掉的应酬,大概要忙到凌晨之后。 他吩咐叶叙:“今夜不必接太太回公馆。” “是。” 叶叙系好安全带,沉思了片刻,又询问道,“先生,您在轩大开讲座,为什么不邀请太太来听呢?” “……”季扶光像是完全没想到,“她是音乐生,会有兴趣?” 叶叙被噎得明明白白。 不仅会感兴趣,而且跟着个小鲜肉一起来听了啊先生!您能不能稍微有点危机感? 但他不敢多言,又岔开了话题:“林总刚来过电话,说人已经到齐,在会所恭候您大驾。” -- 第14页 男人却没有回应。 他疑惑地回头,发觉季扶光正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薄唇抿得很紧。 车子停在斑马线前,等着几个学生横穿马路。叶叙顺着他的视线探过去,顿时脸都吓僵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白被一个高个子男学生扶着胳膊,从湖边的台阶往上走。她一瘸一拐,似乎行动不太方便。 即便隔得不算近,那男学生脸上的殷切与关心,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 乍一看,倒像是一对男帅女靓的小情侣。 季扶光微微眯了眼,盯住了他们,眸色沉得吓人。 叶叙恶狠狠瞪了司机一眼。对方这才心神领会,赶忙发动车子。 陆白与卓扬的身影很快被甩在后头,融入弥散的黑夜。 车内寂静无声。 隔了许久,季扶光才幽幽开口:“叶叙,你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与太太长期分居,她有可能耐不住寂寞吗?” 好家伙,又是道送命题。 叶叙脊背发凉,默默擦了擦额上的汗:“不会的,她向来听您的话。” 他往后视镜偷偷看了一眼,季扶光表情不明,也分辨不出喜怒。 “呃,先生,太太这么漂亮,在大学有小男生献殷勤很正常,您千万别多想。” 叶叙斟酌了几秒,又壮着胆子加了一句:“……但毕竟新婚嘛,您若是得空,多陪陪她也是好的。” “是么。”季扶光勾了勾唇,换上漫不经心的语气,“既然太太脚崴了,你通知她的司机,把人接回别墅休养两天吧。” 第七章 哭似乎特别消耗体力。被接回公馆时,陆白已经在后座困倦得昏昏欲睡。 眼角还是微红的。 下车后,她发现季扶光的座驾并未进车库,叶叙也在边上候着。两人远远视线交汇,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陆白这才想起今晚在礼堂的偶遇,惴惴不安了起来。 卧室里没人,衣帽间的门缝斜出了一些亮光。她推门进去,男人正站在全身镜前换着衣服。 藏青色的绸缎衫,蚕丝原料。很老气的布料,在他身上却显得挺拔而矜贵。 季扶光对着装的要求,就是极致舒适。 和他对感情是一个态度。 “这么晚还有应酬吗?”陆白走到他面前,垂着眼眸,替他一颗一颗系好纽扣。 下巴突然被捏住,她被迫仰起头来。季扶光墨黑的眼瞳端详着她,神色玩味。 “你在学校,是不是很受小男生欢迎?” 他用力不小,陆白想摇头否认,却动弹不得:“……还好。” “还好就是有了。”季扶光轻嗤一声,松开她,自己整了整领口,“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愿意,可以在外面养很多女人。” 陆白瞬间憋红了脸,嘴唇微颤。沉默须臾,才低声道:“你是想在外面养女人了吗。” “不想。”季扶光笑得漫不经心,“我对女人的兴致很有限。当然,我也不愿意让你伤心。” 他垂下眼睫,摸了摸陆白的头:“希望你也别让我心烦。我太忙,实在没空处理这些儿女情长。” 这些话警告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陆白怔了片刻,有些委屈:“我没有。” 季扶光勾了勾唇:“嗯。你没有。” 他径直走出了衣帽间。拉开门时,又回头追加了一句:“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后也别有,知道了么?” 卧室的门合上后,陆白还怔愣地靠在珠宝台边,心脏突突地猛跳。 季扶光一旦不高兴了,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如今野心勃勃,内部夺权和扩张版图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精力,的确没传出什么花边绯闻。 可未来呢? 万一哪天他来了兴致,真在外头养新欢。不要说一个,无论几个她都没底气说不。 陆家的钱还不上,她就连离婚的资格都没有。 陆白扶住玻璃台面,颤抖地撑着无意识往下滑的身体。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怔了许久,她擦干眼泪,默默收好男人刚换下的衣物。现在季扶光生气了,她得尽快弄明白到底哪儿惹他不快。 关灯走出了卧室,居然碰上了匆匆上楼的叶叙。 他这回是近距离看陆白的脸,有些诧异:“太太,你哭过了?” 这话唐突,他又忙道:“呃,季先生的表忘拿了,让我来取。” 陆白没应,往边上给他让了路。 叶叙隔开些距离走过,突然听身后音质温软的质问:“真忠心啊,这么小的事都要通报你的季先生。” 陆白静静立在原地,眼中有嘲讽。 叶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冤枉的很:“您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和先生说,是……” 他将季扶光在车上看到男生送她的事简单说了。顿了顿,又提醒道:“太太,容我多嘴一句。您最好与异性多保持一些距离。” “……” “先生这个人,占有欲其实非常强。” 陆白沉吟了片刻,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 季扶光的车冒着夜色,径直开完城南的华和苑。 这是华信林氏开的私人会所,会员制,不对普通人开放。通常是华信的高层用来招待贵宾的场所。 -- 第15页 这次回轩城,林大公子的邀约就没停过。奈何回到本部工作太忙,一分钟都要掰开好几份用,直到今晚才腾出些许空闲。 季扶光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车开得不快,窗户敞半。突然听见细微响动,有什么掉入掌心。 他睁开眼睛,是一朵从高空坠落,开得正艳的木棉花。 这花的红很好看,不妖冶,但很诱人。 就像…… 陆白柔软嘴唇的颜色。 脑海不受控地略过一些往事。许多许多年前的,很细微的往事。 那一年梧川,路边的木棉花一排排开满小镇的每一条路。他驱车到陆家,把在轩城定的那把琴送给陆白。 小朋友的琴,没买太贵。可陆白爱不释手,蹲在地上仰头望他,眼睛坠满星星。 “二叔,真的是给我的吗?” 陆永善在旁边像苍蝇般嗡嗡直叫,马屁拍得让人心烦。可他还是耐住性子,允诺道:“如果你学得好,还会有下一把更好的琴。” 如果没记错,那时陆白才十来岁。 花一般美丽的小女孩,生在一个封建守旧的家庭。没人照看,很快就会落俗凋零。 他并非爱管闲事之人,对这所谓干亲也没什么感情。只是恰好那一年,季晴被迫嫁入洪家。 亲姐姐嫁给一个人渣,他没有能力阻止,被无力感充斥得……快要爆炸。 这种失衡的心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他随口一言,解决了陆白的困境。 原来强者对弱者的施舍,是这么容易。 所以他下定决心,蓄力夺权,只有将季氏紧紧握在手中,才可以掌控周遭的一切。 ……可姐姐甚至没能等到他成功的那天。 随着车辆前行,窗外的霓虹一晃一晃,略过季扶光俊美冷漠的脸。他双眸紧闭,眉宇蹙得很紧,看上去心情并不好。 叶叙低声接了个电话,回眸看他,欲言又止。 “说。”季扶光并未睁眼,淡淡道。 “是阿阳的电话。”叶叙顿了顿,“陆永善又在梧川到处借钱,但没人肯借,所以最近又腆着脸找他……” “借很多?” “倒是不多,估计又是混哪赌了。” “狗改不了吃屎。”男人随意挥挥手,“不多就给他吧。” 抵达会所,门外候着的婀娜女招待为他们恭敬引路。 林氏主营私人高端康养产业,连自家会所都装修成了清新疗愈的风格。一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院子里甚至还有布谷鸟叫的声音。 可推开二楼包厢,里头又是另一番风景。 几个男人在沙发上喝酒聊天,为首的便是华信大公子林意寰。他笑得倜傥,领口扯得很开,左右都簇拥着娇滴滴的女伴。 “哎呦,你终于肯赏脸了!”一见季扶光,他立刻起身迎接。 季氏与林氏渊源颇深,生意上也合作了多年。林意寰则是林家最受器重的长子,他向来伶俐,与季扶光有着长大十几年的交情。 今晚便是他组局,邀了几位轩城的生意伙伴与季扶光聚一聚。 牌桌早已摆上,众人谈笑风生地围着坐下。但包厢里的脂粉味让季扶光不太爽快,伸手去摸雪茄盒。 林意寰察觉,往边上递了个眼神。 一名打扮素雅的年轻姑娘心神领会,在季扶光身侧悄然坐下。她取出火柴,熟练地替他点了烟:“季先生请。” 季扶光转头,她温柔一笑,又专注地为他斟茶。白皙恬静的侧颜,竟与陆白有几分相像。 他不由多盯了几秒。 那女孩倒完茶,对上季扶光深邃探究的视线,脸颊立刻透了红晕:“……您请用茶。” 连这恰到好处的娇羞,都与陆白如出一辙。 他凝回神,低低冷笑了声,目光转向了林意寰:“人找的不容易吧?” 林意寰原就在观察他的反应,便笑着应道:“她过去也是学音乐的,拉得一手好琴,这不缘分嘛。” “你学小提琴?”季扶光顿时饶有兴趣,“哪个学校毕业的?” “回季总,轩海音乐学院。”女孩温顺地答道,相当懂事地替他揉捏肩膀。 “噢?师从哪位?” 没料到季扶光会细问至此,她愣了愣:“导师……是乔芸笙教授。”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眼瞳微微失焦。 乔芸笙是著名的演奏家,享誉国内整个小提琴界。他桃李盈门,启蒙了多位著名的小提琴手,其中包括了陆白最崇拜的蒙俞。 但她当年阴错阳差,没能成为乔芸笙的学生。 见他久久无言,林意寰又笑着提议道:“她带了琴,不如咱们也学学季总,听点古典音乐陶冶情操?” 季扶光回过神,突然轻蔑一笑。 他嫌脏似的丢掉手中的雪茄:“乔教授若知道他的学生在这牌局上拉琴,得是作何感想。” 这话里的讥讽之意太过显著,众人皆是一愣。那姑娘手足无措,眼神不安地望向林意寰。 季扶光耐心告罄,挥了挥手:“下去吧。我已婚人士,不需要这么贴心的服务。” 叶叙听令,毫不客气地将人请出包厢。 气氛瞬间冷清,林意寰被拂了面子,有些讪讪:“……原来你这么专一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偏好嫂子那种温柔甜美的口味罢了。” -- 第16页 季扶光理了理筹码:“所以你特地找个高仿货试我?” 林意寰没正面回答,出了张牌,才笑着意有所指:“阿娇还在家咬手帕哭呢。” 众人顿时了然,笑而不语。 真真情债难还啊,林二小姐对季扶光一往情深,至今待字闺中,闹着脾气说非要等到他离婚那天。 这话听着任性,却并非毫无道理。跨越多个阶层的婚姻,本就极不稳固,能否长久只看季扶光单方面的兴趣。 说不定哪天就腻了也未可知。 林意寰吃了口酒,接着调侃道,“怎的,你还真想和那小灰姑娘白头偕老?” 季扶光摸了张牌,胡了。 他将牌堆倒,懒懒靠上椅背,让叶叙重新为自己点了一只雪茄:“我还真想,你管我?” 烟雾袭来,林意寰笑了笑,没再言语。 第八章 月上树梢,聚会结束,林意寰亲自将季扶光一行人送到会所门口。 男人刚要上车,突然回眸,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夜幕之下,林意寰收起了混不吝的模样:“你这次回轩城,是不是还没去看过晴姐?” 一瞬间,季扶光瞳孔像罩了一层浓雾。 季晴患的是偏执型精神分裂,有严重的被害妄想,发病后更是极度危险。 当年她数次病发,酿成了重大事故,最终被送进了华信在轩城开设的高端康养院——熹园。 住了整整六年。 这些年,季晴在专业人员的照料之下状态渐稳,便留在了熹园。后来季扶光想接她出来,她却不愿意了。 每次见面,姐弟俩都要因此事争执不休。 林意寰劝他,态度真诚:“去看看晴姐吧,她虽总说不想给你添麻烦,但其实很挂念你。” 季扶光还未出声,只听“啪”地一响,又一朵血红的木棉从空中坠落,摔在两人锃亮的皮鞋边。 他怔了片刻,拍了拍好友的肩。 “谢谢,费心了。” * 床头的闹钟指向六点半,滴滴滴地响了起来。陆白睁眼。 身侧空无一人,丝质的床单冰冰凉凉。 季扶光不在。 她抱膝怔愣了许久,才下床洗漱。走到一楼,厨房里香气四溢,陈婶正在忙碌早餐。 “陈婶,先生呢?” “先生出门了,说今天都不在家用餐。” 陆白惊讶:“他昨晚回来了?” “嗯,快两点的时候。”陈婶为她端上热气腾腾的米糕和豆浆,顿了顿,“在客卧睡的,大概是不想吵到您吧。” 这艾草米糕是梧川特产,清香扑鼻,陈婶专程学做的。陆白却没什么胃口。 过去只要季扶光在轩城,无论应酬到多晚,都会来主卧与她同寝。 他果然还在生气。 陈婶见她面露恍惚,没忍住,以过来人的口吻劝说道:“太太,您对先生太拘着了,应该学着主动一些。” “主动?” “多黏着他,多撒撒娇,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您这个年纪的姑娘,做什么都很可爱。” 不知是聚少离多还是差了些年岁的缘故,陈婶总觉得,这夫妻俩的相处模式太过生疏。 先生是冷淡了些,可做太太的也只会一味顺从,真真浪费了如此惊艳的美貌。 现在外头那些小姑娘,为捏住男人,哪个不是嗔痴卖萌样样精通。 陆白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上午前两节要找导师上小课,时间很赶,她吃过早饭便匆匆出门。 陈婶却从别墅内追了出来:“太太,先生让您在家休养一天。” “为什么?”陆白愣住了。 陈婶面露难色:“呃,他只是交代我照看好您,也替您向学校请过假了。” “……” 重新回了别墅,陆白在二楼的走廊上来回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给季扶光打了个电话。 才响两声,那边便接通了。 “为什么让你休息?”季扶光似乎正在车上,语气懒洋洋的,还带了点揶揄的意思,“……你的脚不是受伤了么?” 陆白有些慌乱:“我,我没受伤。” “没受伤?”他轻笑了一声,“那就更要在家好好反思了。” 想起叶叙的提醒,陆白沉默了会,下意识抓紧电话:“扶光,我真的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你不敢。”季扶光漫不经心,声音却难掩冷漠,“可我讨厌别人觊觎我的人。” 通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叶叙一直在前座屏息偷听,到这不由“哎”了一声。 季扶光懒懒瞥他了一眼:“你叹什么气?” “先生,您这样会吓到太太的。” 大概是跟着老板连轴转,脑子还蒙着,叶叙没多加考虑就开口道:“她昨晚都偷偷哭了。” 男人一怔:“她哭了?” “对啊,我上楼给您取表时碰到她,很明显就是哭过了……” 季扶光拧眉回忆,突然想起在衣帽间时,陆白的眼角似乎就有些泛红。 他倒是忽略了。 “太太一个小姑娘,本来就有些怕您,您还吓唬她,吃醋也不应该这样吃的呀……” “叶叙。”季扶光微微眯起眼睛,打断了他,“你是说我在吃醋?” -- 第17页 叶叙这回清醒了:“……不,不是吗?” 见老板没再说话,眼神也变得空茫茫的,他求生欲终于上线:“其实我,我也不确定,感情的事我说不准……” 季扶光回神,凉凉吐出几个字:“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后座一片肃杀之气,叶叙缩起脖子,乖乖闭嘴。 * 榕玺公馆9号,二楼走廊的尽头,一间大门紧闭的房间,传出隐隐约约的小提琴独奏。 是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 陆白右手运弓,双眸微垂,悲怆凄楚的旋律从弦上流淌而出。她情绪很燥,反而能更好地与曲子共情。 最后,陡然激昂的琴声持续了一阵,在最高潮时戛然而止。 陆白喘了口气,将琴放回架上,静静地给弓擦松香。朝阳透过窗子斜射进屋,细密的粉末在空中悠悠飞扬。 “莫名其妙。”她咬唇,低声喃喃。 吐槽的是季扶光变态的控制欲。 学校的课可以泡琴房补回来,可今天下午,陆白按约定要去给俏俏教琴。 可季扶光是不能被忤逆的。贸然出去,陈婶就一定会向他告状,到时更加不可收拾。 而第一次上课就爽约,周琴也必然不会请她第二次。 辛苦跑下来的家教就这么黄了。 陆白满眼不甘,但瞬间,又灵机一动。 约定的时间是两点半,两节课90分钟,公馆离周琴家打车单程才半小时。所以在晚饭前,她是赶得回来的。 好在季扶光喜静,家中帮佣只留陈婶一人。花园在也未留保镖。 只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她抿了抿唇,目光投向与琴房连接,那种满了花草的小阳台。 * 午后艳阳高照,花园里植被繁茂,探出围栏的蔷薇有绽放在即的势头。 二楼走廊,陈婶正拖着吸尘器做清洁。最近主人家回来了,工作量不免增加许多。 忙到靠近走廊尽头,她怕吵,关了工具,若有所思地凝望那紧闭的深色木门。 隐隐约约的琴声从门缝倾泻而出。 太太这一天心情都不好,中午吃过饭又把自己关进琴房,说是晚餐前都不准吵她。 果然是和先生闹别扭了。 陈婶驻足听了会,又摇了摇头,提着吸尘器去了三楼。 琴房内,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用最大音量,循环播放着某个小提琴练习室的音频。通往小阳台被擦的光亮的落地门,闲闲敞开了一半。 直到顺利坐上公馆外的出租,陆白才按住砰砰狂跳的心脏,深深喘了口气。 她催促司机开快些,便靠上椅背,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发愣。 后知后觉的害怕终于爬上脊背。 从杂物间找到花匠固定雨棚用的麻绳,从琴房的小阳台翻窗下去,又从公馆的花园后门逃走……她不敢相信自己真做了这事。 万一中途被人发现,或者绳子断了,怎么办? 而且,完全可以想个不可抗力的理由和周琴请假,她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家长。 所以为什么会如此冲动? 凝神思考了许久,陆白终于想通整件事的根本原因。 她就是想反抗。 她不想听季扶光的话,哪怕只敢背地里小小挣扎一下,心里都觉得舒服许多。 得出这个结论,陆白双手紧抓住衣服下摆,惶然了许久。总觉得,有什么大胆的念头在心中蠢蠢欲动,越往后越难压抑。 抵达周家,她按响门铃,依旧心神不宁。 “陆白学姐?!” 门开了,耳侧响起激动的男声。陆白仰头,也蓦地瞪大了眼睛:“卓扬?!你怎么在这?” 卓扬满眼惊喜:“这是我家呀!” “小陆老师来啦!”这时周琴从他身后挤出来,手上还沾满了面粉,热情道,“我烙了牛肉饼,可香了,你先进来尝两块呀!” 陆白呆呆站在原地,视线在他们脸上来回,后知后觉地发现俩人眉眼十分相像。 周琴一手拍上卓扬的肩:“忘介绍啦,我大儿子卓扬,也在轩大读书,说起来你们还是校友呢。” “哎呀妈!”卓扬突然特别注重起自己的形象,清理被弄脏的运动外套,“这我新买的……” 五分钟后,俏俏贴满了二次元海报的小闺房。 卓扬以前对小提琴从不感兴趣,只觉妹妹练习时咿咿呀呀吵得慌。今天却尤其热心,非要陪在边上。 但他极不安分,一找到机会就和陆白搭话:“学姐,你腿没事了吧?” “没事了。” “那你今晚有事吗?要不就在我家吃晚饭——还是说我俩干脆一起出去吃?这附近有一家……” 陆白正在纠正俏俏的姿势,蹙眉道:“卓扬,你吵到我教课了。” “呃……” “就是!”俏俏眨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吐槽亲哥,“你要献殷勤也等我先练完琴嘛!” 现在的小姑娘早熟得很,什么都懂。 卓扬被说破心事,恼羞成怒地撸袖子教训她。两人闹成一团,还是周琴听到动静,进来把儿子给拎出去了。 干扰清除,课程终于顺利进行。 俏俏练习得很认真,但姿势始终有些问题,陆白替她调高了谱架,她还是下意识含着胸。 -- 第18页 提醒了几次,小家伙自己都有些懊恼了。 陆白摸摸她的头:“坏习惯改起来不容易,慢慢来。” “老师,我是不是没有天赋?”俏俏眼里露出了点自卑,“妈妈说别的同学都进步很大……” “怎么会呢?”陆白弯腰看她,双眸认真,“你才八岁,什么都来得及。老师可是十一岁才开始学琴呢。” 小孩学琴,一般五六岁就要启蒙。超过十岁的手指便不够柔软灵活,所以初学时她非常吃力,光基本功就练习了许久。 俏俏也很惊奇:“十一岁?那你现在怎么拉得这么好?” 陆白笑:“拼命努力呀。” 那时候,只要有一天不练,负疚和恐慌就会迅速将她吞没。 陆永善嫌声音太吵,勒令她只能在后院灌风的柴房练琴,她也能在里面从天亮呆到天黑。 她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拼命握住。 没有任何懈怠的资本。 * 两节课很快过去了。陆白走出房间,卓扬正恹恹地趴在饭桌上刷手机。 “结束了吗?”他一见她立刻起身,双眸发亮。 陆白笑着点头,四处寻着没见周琴,犹豫片刻,直接去了门口穿鞋:“卓扬,麻烦你和周阿姨说一声我走了,下次准时来。” “诶?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了,谢谢。” 教课时太专注,陆白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此时此刻,恐慌害怕的感觉又重新涌上心头。 她得马上赶回公馆。 “小陆老师?”周琴听到声响,从厨房探出头来,却发现客厅里卓扬的身影也不见了,只剩俏俏一人站着。 “别看我。”她像小大人般耸耸肩,“你儿子已经去送人家啦。” “学姐,你怎么跑这么快呀?” 一直到电梯口,卓扬才追上陆白。她正在看打车软件,脸上难掩焦急的神色:“不好意思,你这边好打车吗?” 卓扬陪着她一起等电梯,好奇道:“很着急吗?回学校有事?” “我不回学校的。” “不回学校?”卓扬扬眉,漆黑的眼睛透了些复杂情绪,“你有其他约会啊?” 陆白没声了。 她垂着睫羽,注意力全在手机屏幕上。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她还是没有叫到车。 卓扬察觉到她的不安,没再说话。电梯“叮”了一声,他绅士地挡住门,示意陆白先进。 这时手机突然音乐大震。无比熟悉的,季扶光的专属铃声。 陆白瞬间面如土色。 “学姐??”卓扬看她慌不择路地跑回走廊,又钻进漆黑僻静的楼梯间,忙拔腿跟了上去,“你怎么了?!” “嘘!”陆白抖索得手机都拿不住,满眼哀求,“你别出声,千万别出声!” 卓扬怔怔地闭了嘴。 陆白调整了呼吸,逼迫自己迅速冷静,才按下接通键:“喂?” “怎么这样久?”电话那头,季扶光慵懒的声音带了点质疑,“你刚在做什么呢?” 第九章 现在怎么办? 陆白慌得脑袋一片空白,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陆白?”季扶光的声音添了些不耐,催促道,“回答我。” “多黏着他,多撒撒娇,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 情急之下,陆白思绪闪过陈婶上午的劝告,回过神来,柔声道:“我,我刚在练琴没听到……都怪你嘛,不让人家去学校。” 她的音质本就软糯,突然带了一丝娇嗔,倒让男人怔愣数秒:“是么?” “嗯,你找我什么事呀?”陆白温柔地询问。 “没什么,今晚我会回去吃饭。” “好,大概几点,我去和陈婶说一声。” “六点半吧。” 电话收了线。季扶光站在集团大厦的高层办公室,举起马克杯喝水。 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街道,整座城市最繁华的景色尽收眼底。他心头有些异样,却分辨不明。 叶叙抱着一沓文件推门进来,还未张口,被他抬手止住话头。 “取消五点半的高管会。”他望着窗外,语气意味深长,“突然想,早些回公馆。” 楼梯间里,陆白像脱力了一般,闭眼靠墙平复着心跳。 卓扬全程都在,看着她笑吟吟地打电话扯谎,又在挂断后瞬间变了脸色,眉宇微微蹙了起来。 “学姐?” 陆白与他对视,表情有些尴尬:“抱歉,我得赶紧回去了。” 可直到她出了小区,约车软件上还是无人接单。在路边等了一刻钟,竟连一辆空的也没拦下。 好容易停下了一辆,听说她的目的地又挥手拒了,说是忙着交班不顺路。 陆白愈发着急,额上都沁出细汗。 身后突然传来连声鸣笛,还有摩托车排气管的轰隆声。她诧异地回头,看到卓扬开着一辆红色的骑士摩托停在她身边。 他长腿着地,冲陆白咧嘴一笑:“走呀学姐,我送你。” 陆白愣住:“可,我不回学校……” “你不是赶时间吗?”卓扬扔给她一个安全帽,脸上是少年特有的张扬,“现在这个点,你大概去哪都只能靠我了。” 临近傍晚,阳光却依旧刺眼。陆白伸手挡着前额,看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路,神色为难。 -- 第19页 季扶光的警告犹在耳侧,她下意识很抵触其他异性的殷勤。 可时间真的太紧迫了。 她这次胆大包天地欺骗了季扶光,若不能及时赶回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犹豫了许久,陆白还是坐上了卓扬的车。 她手不知放哪,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车尾。但卓扬突然发动了摩托,她身体不稳,害怕地扯住他的外套。 卓扬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意。 如果能搂住腰就好了…… 可没开心几秒,陆白已经抓到了平衡,迅速松开了他。卓扬难掩失落,询问道:“学姐,你要去哪?” “燎原路,榕玺公馆。” 他顿时惊掉下巴:“哇塞,学姐你家在那啊?” 榕玺公馆可是轩城的著名豪宅区,住在那的人非富即贵,她怎么还需要出来做家教? 陆白沉默了片刻:“算是吧。” 那是季扶光众多房产之一,也的确是他们的婚房。可算是她的家吗? 她并不确定。 毕竟对那个地方,她心里,连一点点家的归属感都没有。 察觉她似乎不愿多聊,卓扬知趣,没再追问。风在俩人的头盔外呼呼吹这,须臾后,陆白听到前面传来少年带笑的声音。 “陆白学姐,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 四十分钟后,两人到了燎原路附近的交叉口。 再往前开便是小区正门,陆白忙道:“就送到这儿吧。” “诶,这不还没到?” “就这吧。” 卓扬依言减速停下。陆白跳下车,摘下安全帽递给他:“谢谢,我欠你两次人情了。” 她瞳仁漆黑,带着清浅的笑意,嘴唇红得温柔。 卓扬紧盯着她,厚着脸皮道,“那学姐改天请我吃饭吧。” 陆白笑笑,没有回应,只是又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开。 “我请你也行啊……”卓扬很失落,小声嘟囔。 谁请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单独吃个饭。 走了几步,陆白下意识回眸。高大帅气的男生还停在原地,看到她,又扬起笑脸用力挥了挥手。 她抿唇,刷卡走进小区。 如此明显的热情,陆白不傻,自然能察觉卓扬满眼的心思。 可身为结了婚的女人,无论怎样,她都应该与这样的小男生保持距离。 何况,季扶光是那般在意,倘若他真计较起来…… 陆白凝回神,看了看手机。 此刻已经接近五点,时间紧迫,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别墅。 她藏在附近花园的转角,观察九号公馆的情况。偌大的宅院泠泠清清,几颗高大的柏树如护法一般立在周围。 看上去毫无异样。 这个时间,陈婶应该正在准备晚饭。 陆白缩进角落,捂着听筒给她拨了个电话:“陈婶,我有快递送到小区后门,说是怎么都不让进,你替我出去取一下吧。” 电话那头果然有洗菜的水声:“好的太太。” “对了。先生说今晚回来吃饭,你记得准备一下。” “噢噢,好的。” 这回陈婶的回答带了一些焦急。不出两分钟,陆白便看到她出了门,顺着大路快步往公馆外走去。 她找准时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别墅。 上了二楼,推开琴房的门。电脑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播放的是维瓦尔第《夏》第三乐章。 激烈急促的旋律完全映照了陆白此刻的心绪。她先跑到阳台,快速将还扎在横栏上的绳索收回,又将玻璃门锁起来。 接着合上电脑,拔了电源,将所有东西放进橱柜。 忙完一切,陆白跪坐在柜门前,抚着胸喘气。 安全了。 离季扶光到家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她低头,又看了看身上的条纹毛衫和牛仔裤,若有所思。 这时屏幕亮了。陈婶打来了电话:“太太,保安说没有快递呀。” “噢。”陆白撩起垂下的额发,平静道,“刚对方说搞错地址了,抱歉啊,你先回来吧。” * 夕阳灿灿,斑驳的树荫泛着淡淡柔腻的光泽。 卓扬骤然想起,他第一次见陆白,正是这样一个温柔无比的黄昏。 窈窕清丽的美人,侧脸柔婉,扎着个高高的马尾立在球场边。那般青春洋溢,他几乎是看痴了。 同伴们发现端倪,刻意扔偏了球,拱着他去捡。陆白也发觉他搭讪的心思,善意而调皮地取笑了他。 明明是坦率可爱的姑娘…… 为什么后来的每次见面,她都这样心事重重呢? 卓扬缓过神,发觉自己在十字路口发愣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掉头离开。 与此同时,一辆漆黑光亮的迈巴赫驶过绿灯,与他擦肩而过。 男人随意将视线投向窗外,突然一凛,下令道:“停车。” 司机忙靠边停下,摩托却早已转了个弯,在街角消失无踪。 季扶光微微拧眉,无意识地摩挲着指间的婚戒。他觉得那身影眼熟,但想不起哪见过。 不知为何,令人在意。 须臾后,他收回视线:“走吧。” 车子稳稳停在别墅的花园里,季扶光按响门铃,陈婶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 第20页 “嗯。” 他立在门边等陈婶略慌张地输密码,突然问了一句:“太太今天都做什么了?” “在琴房呆了一天。”陈婶答道,为他拿来了拖鞋。 “一整天都在?” 这话分明带了质疑,她一愣:“是啊,一直锁着门没出来。刚还打电话让我去取快递呢。” 季扶光瞥了眼她空空的手:“那快递呢?” 他双眸墨黑深邃,盯着人看便凉嗖嗖的。陈婶徒然生了些惧意,迟疑道:“太太又说快递弄错了……” 话音未落,男人似乎已经没什么耐心,径直去了二楼。 不对劲。 下午打电话时,他当下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觉得不太对劲。 陆白性格稳妥谨慎,甚至有些胆小,相处时总能感觉她在绷着神经。 ……她从未撒过娇,尤其是面对他。 季扶光很快上了楼,在走廊的尽头停下。琴房里很安静,听不出一丁点声响。 他握住铜把手,刚要尝试按下,门却从里面打开了。陆白正低头往外赶,诧异地惊呼一声,没能刹得住脚步。 柔软的身体,一头就扎进了男人结实宽阔的胸口。 和碰瓷没什么两样。 陆白仰头,错愕中似乎还带了点惊喜:“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季扶光垂眼,视线集中在她主动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昂贵的外套,被那葱白纤长的手指蹭上了些粉末。她也注意到了,忙不迭松开:“抱歉,我,我刚给琴弓上了松香……” 细瘦的手腕蓦地被抓住。季扶光垂眼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别有意味的笑容。 陆白乌发披散,穿着一件黛蓝色的蚕丝连身裙,领口开得恰到好处,若有似无又引人遐想。 她没穿文胸。 性感随意的居家服,手上有松香粉,看来真是闭关修炼了一整天。 “急匆匆的想去哪?” “我在楼上听到你车子的声音,就想下楼看看。” 季扶光表情微妙:“噢?急着见我?” 陆白俏脸殷红,双眸如含了水般,一副羞赧又好欺负的模样,“我刚刚一直在想,你既然愿意回来陪我吃饭,一定就是消气了,对不对?” 一瞬间,季扶光竟分不清她这是在示弱还是勾引。 他勾了勾唇,伸手握住她伶仃白皙的脖颈,声线慵懒诱耳:“你真这么怕我生气?” “……怕。”陆白被迫仰头,望着他,清澈的瞳仁颇有一丝楚楚可怜的味道,“你生气,我怕死了。” 第十章 季扶光凝视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突然轻笑出声。 真的怕么?哄人的意味倒是很明显。 这个小丫头,现在不仅仅在撒娇,简直称得上是刻意卖乖。 拙劣的小心机,叫人轻易就能识破。 但不知为何,季扶光觉得挺受用,甚至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愉悦。 陆白仰头望着他,脖颈秀颀,胸口若隐若现。头发丰厚及腰,宛若森林里的精灵一般半遮着身体。 浑身上下,是刻意营造的柔媚性感。 “你穿成这样。”他移动手指,顺着那盈盈一握的腰线滑下,哑声道,“我很难不消气。” ……她想装,他便顺着她罢。 被冰凉的大手探入揉捻,陆白冻得一颤,忙按住他的腕骨:“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季扶光欠身,含着她精巧圆润的耳垂:“可我,现在有这个意思了。” 陆白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但,但是快吃饭了。”她这回像真慌了,躲避着他吮上锁骨的薄唇,“扶光,我练了一整天琴,肚子真的好饿……” “做完吃。” “做完,我就吃不了了……” 每一次欢爱,最后她都是体力不支,昏睡不醒的下场。季扶光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吃吃地笑了。 “晚上换身衣服,陪我出去一趟。” 说这话,便是放过她的意思了。 陆白忙不迭点头,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裙摆,全然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 可等男人转身离开后,她又停下动作,慌乱的眼神也在瞬间恢复平静。 ……不出所料,季扶光提前回家,果然是起了疑心。若不是她及时换掉外出的衣服,一定会被发现端倪。 太险了。 她当然明白方才的示弱装乖演得多么粗劣。可哄男人开心的,正是耍这小聪明背后的用心。 说到底,他喜欢的……不是听话的女人,而是听话又有趣的女人。 陆白咬住下唇,拽紧了睡裙顺滑的下摆。 她骗过了季扶光,却更不喜欢,每个动作每句话都筹谋卖乖的自己。 * 晚餐只有三菜一汤,不算丰盛。 季扶光喜静,家中没请帮厨。他今日又回得猝不及防,陈婶没时间好好准备。 好在他心情不错,并未介意朴素的菜色。 陆白安静地用餐,身上换了件裸色的衬衫裙,还画了点淡妆。乌黑浓密的长发拨在一侧,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灯光温柔地打在她脸上,季扶光喝着汤,视线却时不时瞥向她。 依旧清纯可人的气质,还是柔顺得体的打扮,可眼神似乎掺了些什么,勾得人好端端从心底生出些绮念来。 -- 第21页 这丫头,似乎哪儿不太一样了。 “我这样穿合适吗?”陆白被他盯得红了脸,迟疑道,“今晚是要去哪?” 季扶光收回目光,淡淡道,“去熹园,看望季晴。” 不料是这个回答,她愣住,停下了筷子。 “要我……一起吗?” 结婚后,季扶光还是头一次提出要带她见季晴。 他早已冷血彻骨,家族里的任何一人都不会放在眼里。可季晴对他而言有多重要,陆白又怎会不知道。 为了姐姐,他不惜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步步为营地逼垮洪氏。 他如今要带自己见她…… “你应该见见她了。”季扶光脸上没什么表情,自顾自地夹菜,“季晴不会一直住在熹园,将来要同我们一起生活。你们多年未见,尽早熟悉一下。” 这是他惯有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在通知陆白。 “当然,我会请来最好的医护照顾她,你不用特别做什么。” 季扶光顿了顿,望向她,意有所指道,“但你会善待她的,对吧。” 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复发的精神病患,连亲生父亲都能置之不理,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陆白。 季晴的病,情绪稳定至关重要。 他还是怕陆白心里勉强,对季晴不好。 可陆白垂眸,只思考了片刻,便应下了:“我会的。” 表情很轻松,眼神也很平静,仿佛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态度如此,季扶光倒有些疑虑了。他支开了陈婶去厨房盛汤,又认真问了一遍:“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陆白笑了笑,摇摇头:“没有。” 她允诺得真心,没有任何困扰。 只是今晚,她好像更加明白了季扶光娶自己的原因。若是那些上流社会的名媛小姐,面对此事,未必会乖乖答应。 而她没有选择的资格。 季扶光做出每个选择,都有他筹谋至深的心思。要最优的安排,也要极致的稳妥。 连婚姻也一样。 唯独没有考虑的因素,就是感情。 她的模样太恬静,也太乖,季扶光默默凝视了她片刻,才收回目光。 * 吃过晚饭,司机来接他们出门。四月中旬,轩城的气温已经转暖,花园里一片生机。 季扶光却依旧披了一件风衣御寒。 他天生体寒,手脚常年凉得像冰。每每肌肤之亲,陆白被他的手指触到,都会冷不丁打颤。 她想起阿公说,当年季家人上门时,季扶光孱弱得令人心疼。 三四岁大的男孩,大病初愈,进进出出都由仆人用大衣裹着抱在怀中,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夭折。 ……若非走投无路,季家大概也不愿与他们这样的穷人打交道吧。 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车子在高速上飞驰。陆白偷看身侧英俊又强壮的男人,抿了抿唇。 倘若那样,与季扶光的所有缘分,在她出生前就不存在了。 她笑了笑。 或许那样更好吧。 “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低沉的男声,陆白一愣,立刻抿唇笑道:“去见晴姐,挺开心的。” 季扶光略微挑眉:“是么。” 陆白点点头:“嗯,小时候,晴姐对我和阿起很好。” 她和弟弟是穷人家的孩子,好看的衣服都没几件。所以当初被父亲逼着到季家做客时,总局促得手足无措。 但季晴一直很照顾他们。 她是个温柔讨喜的大姐姐,喜欢所有来家里串门的小孩,会准备好零食和压岁钱,也会领着他们在院子里玩耍。 只是…… 陆白听说,她是没了自己的孩子后,才发了疯。 熹园的位置远离市区,严格来说,它坐落在轩城与附近卫星城的接壤地带。一个小时后,车子抵达了僻静的侧门。 夜晚的园区大而安静,环境清幽,气派之余不失温馨。穿过绕满植物的长廊花园,便到了熹园最高档的康养中心。 季晴由护工陪着,早早就在房内等他们。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流苏披肩,精神很好,举手投足间依旧看得出名门闺秀的教养。见到弟弟,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扶光。” 这两年她鲜少犯病,神智清明了许多。季扶光见她笑容明媚,冷峻的表情也解了冻,俯身轻轻抱住她。 “你瘦了。”季晴仰头端详他,眼里又露了真切的担忧,“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季扶光笑:“你每次都要说这一句。” 微风吹过被铁栅栏封死的窗子,房内有了星点凉意。陆白随后进屋,看到男人唇边的笑意,站住了。 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季扶光如此温柔的模样。 浓密的睫羽垂着,嘴角微翘,额前的刘海滑下遮住眼睑,勾勒得整张脸都柔和了起来。 他的笑,真好看啊。 保镖们进进出出,将季扶光带来的礼品都搬进客厅。季晴松开了弟弟,扭过头,这才看见立在门边的陆白。 她眼中惊喜:“哎呦,小弟妹也一起来啦。” 头一次被这么称呼,陆白害羞地叫了声姐姐。 季晴却八卦眼尖得很,凑近了些,点了点她锁骨上的痕迹:“红红的。” 陆白一怔,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回头对季扶光笑道:“不愧是新婚小两口,真是蜜里调油啊。” -- 第22页 男人置身事外地耸了耸肩。 “哎呀姐姐!”陆白明白了,脸颊瞬间爬满红晕,伸手就去捏季晴的腰肉。 两人一个躲一个嗔,看起来毫不生疏。季扶光站在一旁,倒是有些诧异了。 第十一章 在房内聊了会天,季晴觉得闷,提议下楼走走。 夜色如水,花园长廊上多了稀稀疏疏的人影。季氏姐弟漫步在最前面,身后随了数名健硕魁梧的贴身保镖。 陆白不愿打扰他们谈心,便寻了个借口,由护工陪着远远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季扶光嫌烦,满脸不悦地要赶走保镖。可几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离开。 反倒是季晴轻声劝道:“别为难他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她拉住季扶光的手臂,卷起袖口。 路灯朦胧的光晕中,小臂肌肉上露出一道愈合的咬痕,增生的伤疤看上去丑陋又可怖。 季晴垂着眼眸,睫羽轻颤:“……那时得多痛啊。” 这是两年前,她在一次犯病时弄伤的。 精神病人一旦发作,就如半个野兽。当时场面极度混乱,季晴咬住他的胳膊死不松口,像藏了无穷无尽的恨意,任鲜血潺潺流下。 被护工们用力扒开后,她齿间还残留着骇人的殷红,咯咯咯地笑着。 被幻听,臆想,恐惧支配了脑袋,再温柔的人也宛若被换了灵魂,更不可能记得任何亲情。 季扶光拉下衣袖:“这都多久前的事,你如今都好了。” 他不太愿意想起这些。 漫天星河浪漫,两人安静了下来。季晴挽了一下头发,露出线条柔和的侧脸,神情黯然。 “听外面说,你已经把洪家逼得走投无路了,是吗?” 季扶光没说话,安静整理着袖口。 见他不应,季晴叹了口气:“洪家根基颇深,你别再为我四处树敌。我如今这个地步,也不全怪洪振轩。” 男人停下了动作。 “……不怪他?”他低头,冷漠地诘问季晴,“你告诉我,不怪他怪谁?” 家暴,出轨,将刚怀孕的老婆打得流产。 他的亲姐姐,在世家女子中温婉出众的闺秀,美得如花一般,风风光光送进洪家,最后竟疯疯癫癫地被绑了回来。 洪振轩就该被抽筋拔骨! 他不可能罢休,轩北洪家就算只剩下根草,他都要全部斩断,除尽,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 “那个人渣已经被我送进监狱,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季晴抬眸看着弟弟,突然发觉,他眉眼中的阴狠与父亲愈发相像了。 残忍,淡漠,连眼底都透着寡情。 她垂下眼眸:“扶光,你猜,我多久没见过父亲了?” * 季扶光一愣,神色瞬间无比复杂。 季家人对此事讳莫如深,自被送进熹园后,季成林一次都没来看过女儿。 整整六年。 微风吹过,头顶的葡萄叶沙沙作响。季晴披肩的流苏随风摇摆,自嘲地勾了勾唇。 她很明白,即便事到如今,当初逼着她嫁给洪振轩的父亲也不会有半点内疚。大概只觉得家门丑事,脸上无光罢了。 反正对季氏而言,有儿子继承家业,便够了。 女儿是无足轻重的。 夜愈发寒凉,空气中都是萧瑟的味道。季扶光眼中情绪翻滚,低声劝道:“姐姐,离开这儿,和我一起生活吧。” 季晴瞳孔失焦,沉吟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病是很难痊愈的。如今她闲暇时教教钢琴,做做社工,日子也不空虚。 倘若离开熹园,她就是一枚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必然会拖累弟弟的人生。 这对他而言太不公平了。 路边的灯光斜照着,将两人的影子拖进长廊。季扶光没逼她,再度沉默了。 季晴抿了抿唇,换了个话题:“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忤逆父亲娶了落落。你什么时候看上她的?” “……” 季扶光没应,她又笑道:“落落从小就喜欢你,你知道吗?” 当初两家是亲戚,每到逢年过节,陆白便会跟着家人到祖宅拜访。季晴那时就发觉,她总在偷偷看着季扶光。 眼里有畏惧,但更多的,是羞怯。 小姑娘的心思,再懵懂也是好猜的。 “……是么。” 这回季扶光迟疑了片刻,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深邃薄情的眼眸隐在夜色中,似浓稠的墨。 陆白正与护工聊着天,裙摆被微风吹起,整个人窈窕又玲珑。 如绽放的玫瑰,美得出尘。 “其实你们结婚后,落落很常来看我的。”季晴淡淡道,“不过怕你觉得她自作主张,一直不让我告诉你。” “……你这个新婚妻子,比季家任何一个人都要关心我。” 季扶光蹙眉,薄唇也不由自主地抿紧。 难怪,晚饭时陆白对他的要求答应得那样爽快。因为她早就接纳了季晴。 ……这个女孩,的确比谁都懂事,知分寸,从骨子里就善良。 不知为何,一股完全陌生的情绪涌上了季扶光胸口。他眼瞳倒映着清凌凌的天水,辨不清情绪。 熹园远离市区,坐公共交通要两个多小时。陆白没用家里配的车子,来回一趟就得半天。 -- 第23页 她居然瞒了他这样久…… 或者,是不是自己一直太忽略她了? 不远处,陆白发觉了他们的视线,愣了愣,又笑吟吟地招了招手。 “扶光,放下过去吧,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季晴凝望着她,声音如叹息一般,“你选了一个这样好的太太,应该把日子往前走了。” * 季晴有严格的休息时间,夜色渐浓,护工便陪着她回了康养中心。 季扶光则与陆白住进了熹园配套的星级酒店。 顶楼的全景套房,浴室里传出淅沥沥的水声。阳台上,天色如薄雾笼纱,季扶光慵懒地依着栏杆抽烟。 凌晨已过,他没有一丝困意,脑海中,季晴的话在反复翻滚。 放下过去……如何放下? 自从暗中拆解季成林势力起,一切就不可能回头了。他至今记得,父亲失了大权后,那气急败坏匪夷所思的诡辩。 “我辛苦筹谋这一切,这季家的所有基业,到底不都是留给你的?” “你何苦这么急,等几年我死了都等不了?!” 烟雾染上雕刻般精致的五官,季扶光眯了眯眼,双眸沉若深潭。 他确实等不了。 与其说是为了季晴,不如说,他终于意识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有多么糟糕。 过了一阵,浴室里的声音停下了。 陆白吹干头发,穿着酒店特备的丝绸浴衣走进客厅。房内空无一人,她扭头,视线穿过大面积的落地玻璃,寻到阳台上那清隽高挑的身影。 季扶光抬眸,与她四目相接。 她刚卸了妆,鹅蛋脸被氤氲水汽蒸过,素净白皙,两颊还染着自然的粉色,身材骨肉亭均,窈窕而高挑。 如清水芙蓉一般。 他眼里来了兴趣,偏着头,冲她比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季扶光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陆白明白了他的意思,紧了紧衣服,乖巧地推门出去。 才走到他身侧,一只有力的大手立刻握住纤细腰肢。陆白肩膀一凉,睡衣被毫不客气地剥开,男人俯身,吻上她伶仃白皙的脖颈。 偌大的阳台如空中楼阁,四周皆无遮挡。陆白又羞又怕,晶莹的雪肤暴露在空气中瑟瑟发抖。 “……我,我们去房间里,好不好?” 季扶光无动于衷,一只手不耐地扯松领口。 他今夜思绪烦乱,需要陆白的身体安抚。眼前这个女人,是他夺权成功之后的战利品。 当然要好好享受。 流连在后颈的薄唇柔软有力,吮得陆白脊背发麻,心跳快要跌出胸口。她眼一闭,干脆主动抱住了季扶光结实的腰。 “扶光,求你了,这儿好冷……” 她音质软糯,却不甜腻,微微带了点鼻音的咬字,宛若春风含情。 男人停下动作,挑了挑眉。 ……又在撒娇? 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 “落落从小就喜欢你,你知道吗?” 季晴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他微微恍了神,但被妻子曲线旖旎的身体紧紧贴着,很快便放弃了思考。 大概沉迷美色,就是这种感觉吧。 季扶光眸色愈深,附在陆白耳侧,轻声道:“你若再不放手,今晚怕是只能在这儿了。” 第十二章 一切结束后,陆白再一次被抱进酒店浴室。 季扶光今晚情致高涨,动作却比以往都要温柔,过程性感得让她脸红心跳。 ……原来冷情的人,纵情欢愉时也能那样沉沦啊。 陆白昏昏沉沉地想着,早累得手指都动不了了,清洗干净被抱上床后,几乎眼睛一合就能睡着。 却忽而听低沉的男音在耳边轻唤:“陆白。” “唔?” “你和你弟弟感情好吗?” 陆白努力驱散困意,抬起眼皮。季扶光正垂眸凝视她,眼底是少见的耐心。 他第一次在床笫之事后想与她聊聊天。 “……挺好的。”陆白答得有些迟疑。但想起弟弟进入青春期后那臭拽的别扭样,脸上又多了点笑意,“不过阿起现在长大了,也没有从前那样亲近我了。” 男人拨弄着她的耳垂,勾唇一笑。 似乎做姐姐的都这样。嘴里抱怨弟弟,眉眼却十分温柔。 在季扶光十四五岁时,季晴也总笑着抱怨他摆臭脸,不爱理人,连与姐姐都不亲了。 “你很久没回梧川了吧。”他掌心摩挲着陆白的手臂,淡淡道,“明天有空,我陪你回一趟。” 陆白怔了数秒,不可思议:“真的?” 这还是结婚后,季扶光头一次提出要陪她回门。 别说梧川,他连轩城本家都是看心情去,陆白知趣得很,从不会提不知趣的要求。 无非每次一人回去,被陆永善唠唠叨叨得有些心烦罢了。 可心里总是藏着希望的。 比如,她此刻真的很开心。 陆白的喜悦太过明显,漆黑的瞳仁都像缀满了星星。季扶光喉结滚动,心里溢了些别样的情绪。 “真的。”他允诺。 深夜三点,梦境纠缠不休,陆白觉得胸口压着重物,几乎喘息不了,被惊醒了。 眼前陌生的房间,窗外有呼呼的风声。 她本能地有些惶惑,扭过头,看到了季扶光睡在身侧,正横着一只手禁锢着她的身体。 -- 第24页 他呼吸均匀,睡得沉稳,陆白努力侧了侧身子,与他面对着面。 鼻骨高挺,唇线流畅,浓黑纤长的睫毛像鸦翼一样盖着。 原来他睡着的模样如此温柔。 陆白伸手,食指轻轻描绘着他俊美的轮廓。男人动了一下,却没醒,只是将她往怀里压了压。 温热的气息呼到陆白额上,痒痒的。 一瞬间,她抑制不住胸口的柔软,犹如死水深潭的心,又重新荡起了层层涟漪。 “二叔,我还能对你抱有希望么。” 胆怯的声音很快消亡在空气中。回答她的,只剩下黑夜中的一片静默。 她往季扶光怀中靠了靠,闻到那沉静的檀香,再度沉沉睡去。 * 初晨的光透过白蒙蒙的窗纱,季扶光被床头的电话震动吵醒。 他接起,只嗯了几声,眼里的惺忪瞬间散尽,变得清明。 “好,我马上出发。” 陆白睡得太沉,丝毫没感受到身侧的动静,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他怀里。乌黑的额发垂下,遮住了半张小脸。 季扶光望着她稚气的面容,竟有些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陆白转醒,只看到床侧冰凉,空无一人。 她愣了许久,坐起身,试探地往门外的大厅轻唤了一声:“扶光?” 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季扶光的东西,衣物,还有放在床头的钻表都不见了。打了电话,听筒那头却传来对方的关机提示。 陆白不知所措,一只手下意识抓紧了被角,凝神片刻,也猜到了个大概。 季扶光已经走了。 他每一次离开轩城,都是这样说走就走,不留只言片语,然后消失数月。 她其实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明明昨夜,季扶光说要陪她回梧川的。 骗人的吗? ……男人在床上的允诺,大抵只是酣足后的临时兴起吧。 陆白在床头抱膝坐了一会,才趿着拖鞋去了浴室洗漱。没多久叶叙便来了电话,在听筒那头叽叽咕咕替老板解释了一大堆。 与陆白猜的无二致,季扶光临时有要事,一早就飞去了南城。此刻叶叙正奉命候在酒店门口,准备接她回梧川。 听她没出声,叶叙又补充道:“太太,事发突然,先生也很抱歉,一早就让我备了许多重礼给您带回陆家。” 很抱歉么? “觉得抱歉的话。”陆白靠着大理石洗手台,手指无意识卷着发尾,“那他怎么自己不和我说?” 床头没留字条,手机没有信息。将她一个人扔在陌生的酒店,就这么冷冰冰地走了。 仿佛昨夜的旖旎,那点温存与希冀,都不过是镜花幻影。 她声音如此冰凉,叶叙还有些招架不住,试探道:“您……您这是生气了吗?” 陆白抿唇,笑了:“怎么会。辛苦叶助跑一趟了。” 她从来不会生季扶光的气,严格来说,她也没资格生季扶光的气。 她只是在笑自己痴。 时至今日,居然还期待着,这个男人能给予她不一样的温情。 南城与轩城只需飞行两个小时。林意寰晃着手中的香槟杯,狭长的眼眸瞥向邻座的男人。 季扶光侧脸沉静,只是一直转着手机,把玩个不停。 手机界面是陆白的号码,信息对话框是空的。他想打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飞行模式下也发不了,便作罢了。 ……以陆白温柔的性子,必然不会对这次爽约有任何怨言,他也的确不必过多解释。 事业面前,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退居二位。 但想起昨夜,陆白那如孩子般期待的眼神,季扶光心里还是多了些负担感。 她会很失望吗? “怎么,把你从温柔乡里喊出来,不爽快啊。”林意寰揶揄,为他叫了一杯酒,“女人嘛,哄哄就得了。” 季扶光没什么兴致与他抬杠,懒懒抬眸,向来送酒空姐致谢。 他的视线停留很短,也不算耐烦,但空姐还是怔了片刻,心跳加速地红了脸,原本就柔的声音又更甜了几分。 林意寰忍不住啧了一声。 有些人天生一副好皮囊,明明连话都懒得说,却做什么都像在撩拨别人。 上帝可真是不公平。 “意寰。”季扶光像是察觉他的腹诽,突然将视线投向他,举杯示意,“这次的事,我该怎么谢你?” 洪氏早已日薄西山,但终究是树大根深,一口气吊着怎么都不肯咽下。 林意寰安排的人,这两年混进洪氏的核心财务部门,终于发现了重大账目问题。 证据确凿,正适合做最后的一记痛击。 华信林氏向来不愿介入季洪两家的纷争,但林意寰不一样。他混不吝惯了,又与季扶光交情颇深,倒是暗中多次协助他打压那毫无瓜葛的洪家。 他闻言笑笑:“不用谢,到时你分我一杯羹即可。” 季扶光道:“那是自然。” 可没过几秒,林意寰想起一早就被妹妹摔门砸碗,又苦着脸提要求:“扶光,不如你赶紧收了阿娇,也算救我于水火。” 林意娇自小受宠骄纵,父母偏爱,家中兄弟都得让她三分。如今介怀这么久,大抵也只是觉得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陆白。 这些个名媛闺秀,在浮华虚荣的圈子里待久了,总在意一些最无关紧要的事。 -- 第25页 她不懂,季扶光并不需要豪门联姻来锦上添花,而是要一个安静听话好安排的女人。 ……从一开始,陆白就是他的首选。 季扶光勾了勾唇,幽深的眼眸淡淡瞥向天际云层。飞机上冷,他拉了拉毛领丰厚的羊绒外套。 “别费心思,我不会离婚的。” 第十三章 两辆黑车在高速上行驶了三个小时,又盘着山路开了许久。 大城市的风光褪尽,乡道边紧挨着田野。稻田尽头,几排极具梧川特色的笼屋祠堂高高立着。 就如这座闭塞的小镇,威严而守旧。 抵达陆家时,已过了午饭时间。 昨夜被折腾许久,陆白早疲惫地在后座睡着。恍惚中感觉有人唤她“乖女”,又听手指敲车窗的声音,才迷迷糊糊转醒。 一睁眼,陆永善隔着玻璃,冲她笑得满脸褶子。 他倒不记仇,把一周前陆白在电话里的不恭顺忘得一干二净。高嫁的女儿回门,怎么也得好好迎接。 陆白低低喊了声爸,视线快速略过他,看到后头被保姆搀扶着的阿公,眸子里才染上了星点笑意。 叶叙正指挥着几个保镖大包小包往屋内拎东西,浩荡的阵仗把左邻右舍都震惊了。屋内很快堆满了各种礼品,连走道都堵住了一半。 阿公有些坐不住,微微颤颤去拉他,要把东西退回去。 “不要紧,这是您孙女婿孝敬您的!” 老人家耳背,叶叙只能扯着嗓子嚷嚷,音量大得满屋子都听得到。 阿公听得一愣一愣,季扶光的身份从“干儿子”变成了“孙女婿”,他始终是不太适应。 张罗完一切,大队人马便准备离开。陆白将叶叙送出门,满脸抱歉:“叶助,为了我这点事,真是影响你工作了。” 除了季扶光特助的身份外,叶叙还是星帆的重要高层,所经手的也都是集团要事。被拨来护送她回娘家,实在屈才了。 陆白是真觉得不好意思。 她立在车窗边,身上是一件暖色的宽松毛衣,脸上也素着。季扶光不在,她便打扮回了一名普通女大学生的模样。 但依旧白得打眼,眉梢风情,嘴角是清浅的笑意。 “哎呦太太,您可别这么说……” 叶叙很少敢近距离看她,突然对视,手中的安全带竟扣了几次都没对准。 要说漂亮,太太是真漂亮…… 他福至心灵,又道:“对先生而言,您能开心可是件大事。” 季扶光一大早就让他筹备这那,显然把陆白这次回门看得极重要,那么他引申说点讨巧好听的便很有必要了。 老板话少,做下属总要灵活些。 陆白笑:“是么。”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糯糯软软,不带任何锐气。只是显然没信叶叙这哄人的话。 “小两口新婚燕尔的,感情能不好吗?”陆永善祟祟跟在他们边上,叼着烟大声插嘴,“小叶啊,一定替我向我女婿问好啊。” 他四十好几,眼球微浊,鬓角也已有白发。身上却没什么长辈的气度,倒是年轻时一股小市民的流气还在。 叶叙敷衍了他两句,示意司机开车。 两台豪车驶出好远,围观的邻居们还满眼艳羡。陆永善颇为得意,拍了拍陆白的肩:“乖女,你真是给爸爸找了个好女婿。” 陆白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 直到太阳完全下山,陆起才背着书包姗姗归来。 男孩子到了青春期就像抽芽的树,陆起这两年长高了许多,进门时,稍不小心便会撞到低矮的门头。 可那张娃娃脸依旧,眉眼与陆白相似,只是温柔中多了一丝俊俏。 要说模样,他们都生得与母亲更像。 看到姐姐与保姆一起在灶台前忙碌,他像有些不自在,连人都没叫便上了楼。 陆白无奈地笑了笑,反倒是一旁跷二郎腿喝茶的陆永善追着骂了句兔崽子。 保姆悄悄告诉陆白,这一年陆起读书很用功,只是在家很沉默,见谁都恹恹的。 对陆永善尤其冷淡,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果然晚饭时,一家人气氛安静得异样。等阿公吃饱后由保姆扶着离席,陆永善才清了清嗓子,摆出父亲的威严开始说教。 姐弟俩都埋头吃着饭,一言不发。 直到冲突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也许是陆永善一句“对你姐态度好点,将来还要靠她给钱养你读书娶媳妇”触到了陆起的逆鳞,他猛地起身,凶狠地砸了碗筷。 “我有手有脚,干嘛什么都要靠她!” 陆永善正口若悬河,被惊得一顿。 做老子的被儿子拍桌,他脸上瞬间挂不住,撸起袖子就要去教训他。 陆起丝毫不怵,抬起一只手指向陆白:“她替你还债,替你养爹养儿子,你还想对她抽筋吸血到什么时候?!” “放屁!”陆永善面肌抽搐,怒目而视,“你姐姐嫁的那可是高门显贵!帮扶娘家不是信手拈来吗?!” “烂赌鬼,你这根本是在卖女儿!” 最终陆起踢了凳子,拂袖而去,二楼很快传来摔门的声音。饭厅里只剩陆永善骂骂咧咧,刷锅砸碗发泄怒气。 每句话都在咒骂着陆起是没心肝的白眼狼。 -- 第26页 他辛辛苦苦养大的独苗,如今翅膀没硬就敢这么忤逆自己。 旋涡中心的陆白始终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夹菜吃饭。 过了会,她吃饱了,才收拾好碗筷,默默离开了厨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陆永善。 上了二楼,陆起锁着房门不肯出来。陆白耐着性子敲门,里头也没有回应。 她有些无奈,隔着门板轻声道:“阿起,聊聊吧,姐姐明天就要回轩城了。” 顿了顿,语气忍不住心酸:“……下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房内传来了椅子拖地的声音,几秒后,陆起打开了门。 他到底年龄太小,在姐姐面前与父亲冲突,稚嫩的脸上还有屈辱的神色,抿着唇一声不吭。 陆白坐上他的书桌,垂眸看了他好一会。 接着一本正经道:“还郁闷呐,以后你娶老婆姐姐一分钱都不给你,好不好?” “本来就不用花你的钱!”陆起又气又羞,梗着脖子改口,“……我,我娶什么老婆!” 陆白被他逗得直乐。 她笑起来,眼里就像含了一湾泉水,陆起抬眸看她,满腔怒火化作了一股莫名的滋味。 如今爷爷年迈,父亲烂赌,陆白的婚姻成了这个家的唯一护盾。 梧川的每个人都说他命好,姐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他将来的人生也会跟着衣食无忧。 可陆起心里实在怄得难受。 真是倒霉透顶了,才会来做他的姐姐。 陆白就是被卖了,卖了还债,卖了养着穷苦的家。连他未来的人生,都成了她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他这个弟弟……当得也太窝囊了。 他手指在桌下攥得发白,声音艰涩:“姐,你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 陆白却摇了摇头,笑得温柔:“不啊,你刚刚替我打抱不平的模样,很帅呢。” “……” “可是阿起,你现在的确还没资格掀桌子发脾气,知道吗?” 陆起一怔,诧异地抬眸。 “无论是谁,只有具备了完全的能力,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也才有资格替别人出头。” 房内只有一张温书的暖灯,皎洁的月光透过木质窗栏,陆白的脸在这交汇的光线中,柔和又坚定。 “姐姐也是一样的。” * 五分钟后,陆白走出了房间。 不知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姐弟相谈,她就如被掏空了一般,心肺都发闷得异常难受。 ……说到底,她也只是想做主自己的人生,与别人一样,毫无顾忌地追寻自己的梦想。 陆白思绪混乱,依在木质栏杆上长长叹了口气。 没来由,她想起小时候去看蒙俞演奏会的场景。 那是她头一次身临其境,感受到古典音乐在灵魂深处的震颤。蒙俞穿着燕尾服,姿态沉醉,灵巧的手指拉出一首又一首旋律,自得,绝美,空灵,沉沦。 她的共情与生俱来,坐在台下,感受着这场视听盛宴,漆黑眼眸如坠了星。 这就是她的梦想。 说起来这场演奏会,还是季扶光带着她去听的。作为赞助商的一方,他在演奏会结束后,领着她到后台见到了蒙俞。 听陆白唤他二叔,蒙俞还乐呵呵地打趣了季扶光:“季总如此年轻,侄女都这么大了?” 后来,他们三人拍了一张合照。 陆白宝贝地塑封了起来,偷偷藏在了季扶光送给她的小提琴盒里。 季二叔……明明曾像光一样照亮过她的人生啊。 可如今,他却连一场蒙俞的音乐会都不让她完整地听完了。 正胡思乱想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陆白拿出一看,惊讶得差点没握住。 是季扶光的来电。 严格的说,是季扶光打来了视讯邀请。 男人俊美冷漠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即便分辨率并不清晰,墨黑眼眸给人的压迫感依旧不减。 陆白还陷在回忆中未来得及抽离,竟堂皇地张口道:“二,二叔。”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愣。 真是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这个名字藏在回忆里太久,一提起来,陆白心都跟着颤动。 “你要我说多少遍。” 季扶光却微微拧眉,语气冷漠地纠正她:“我是你的丈夫,别再叫我二叔。” 第十四章 陆白一愣:“……是。” 两人沉默了片刻,她又温声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扶光似乎回到了南城的住所,身后是一个风光旖旎的空中庭院。远远的,还能看到湛蓝色泳池的水波荡漾。 他靠上藤椅,淡淡一笑:“回梧川开心吗?” 陆白很是意外,没想到季扶光今晚专程联系,是为了关心她。 但沉吟片刻后,她又垂下了眼眸:“不怎么开心。” 不开心得很呐。 连着一整天,家里就没发生一件舒心的事,谁会开心啊。 屏幕上的陆白目若秋水,神色楚楚,像受了极大委屈。季扶光倒是怔了怔,表情有些异样。 他稍稍放软了语气:“集团有些要事,我不得不先回南城。” “……” “下一次,我再找机会陪你回梧川,如何?” 很显然,季扶光是误会了她“不怎么开心”的缘由,才解释自己爽约的原因。 -- 第27页 陆白心口波动了一瞬,将错就错:“……噢,那好吧。” 男人隔着屏幕,认真地看了她一会,深邃墨黑的瞳仁如同弥漫的夜。 “那就听话些,别生气了。” “……” 不等她说话,他那边似乎有什么重要来电,挂断了视讯。 陆白握着发烫的手机,怔愣了许久。 季扶光刚刚——可是在史无前例地哄着她。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讨了他欢心? 最近他们缠绵颇多,他态度一次比一次温柔,似乎也渐渐开始……上心她的事了。 难不成是这个原因? 陆白心事重重地下了楼,却在拐角处被满脸堆笑的陆永善吓得惊叫出声。 “爸?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大概是偷听了女儿与女婿的聊天,陆永善先前的满腔怒火全灭了,这会儿又摆出了一副慈父的模样说教了起来。 他跟着陆白语重心长,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好好服侍季扶光。 最好早点怀上个儿子,稳固好季家太太的地位,再多多从丈夫手里拿些钱,帮扶一下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乖女,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你得好好抓住机会……” 陆白蹙眉,那股恶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陆永善永远能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卖出去的物件。 “别费力气了,爸。”她冷漠地打断了他,“你好自为之,我不可能替你向季扶光要一分钱。” * 深夜的月挂上树梢,南城天际很低,乌色的云如压在头顶,有挥之不去的闷感。 季扶光指节捏着眉心,有些疲惫。 围剿洪氏势在必行,但洪老爷子虽垂垂老矣,却是个狠辣之人,暗中勾连了一些道上势力。 穷途末路时,难保狗急跳墙。 他自小荆棘中生存,遇到险情不止一遭,并不惧怕。可如今手握了对方致命证据,心中反倒没底了。 本能在提醒他,在痛击洪氏之前,要先确保自身万无一失。 毕竟,他也有自己的软肋。 季扶光思索片刻,给叶叙拨了个电话。嘱咐他加派人手,做好熹园和榕玺公馆的安保工作。 叶叙听他语气严肃,如临大敌,忙一一应下。 两人在电话中部署了许久,才结束通话。季扶光把玩着手机,发觉陆白在半个小时前来过了信息。 “我没有生气喔。” “照顾好身体,记得按时吃饭。” 几乎一瞬间,男人眉宇松懈,黑眸中的冷光不着痕迹地消散了。 他起身,从庭院踱步回房内。如空中楼阁的公寓,整面通透的落地窗能俯瞰半座南城风光。 一年来他大部分时间在南城,睡在这没有女主人的家中,倒也没有不习惯。 此刻,竟感觉如此冷清。 指尖缠绕着烟雾,仿佛捻揉着一缕顺滑发丝。季扶光突然心神波荡,思念起有陆白香软在怀的滋味。 她双眸潋滟,面颊潮红的模样,还有承受不住时,带着软糯哭腔的哀求。 致命诱惑,柔而甘甜。 他勾了勾唇。 季扶光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女人的身体如此食髓知味。 * 翌日清晨,春光明媚。陆白特地起了个大早,去集市给阿公买新鲜的莲藕和排骨煲汤。 早市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镇上务农之人居多,菜肉都很新鲜。 她蹲在一个小摊前精心挑选了食材,正要起身付钱,目光却无意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街的那端,陆永善正与一个人拉拉扯扯,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人年纪不大,体格却极魁梧,穿了身花衬衫,流里流气的。 不知为何,陆白觉得十分眼熟。 她菜钱都不及付,悄悄跟了上去,走近后,很快将两人争执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阳哥,你就行行好……” “得,你这岁数叫我哥不臊得慌吗?想借钱就这么点!” “别,别啊,你当初大几百万都拿的出,如今怎么反倒小气了?我是季家的老丈人,还能还不上你这点钱?” “啧,那你找季家要钱啊,找我做什么?” 来回几句话,陆白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双手发颤,只觉一股热血冲向脑门,怒喊道:“陆永善!” 那个叫“阳哥”的男人诧异地闻声看来,与陆白视线相交的一瞬间,竟惊得双眸圆瞪。 “……太,太太?” 他收敛吊儿郎当的姿态,结结巴巴道:“你回梧川了?” 陆白也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那人像是意识到什么,甩开了陆永善拔腿就跑。陆白立刻追了上去,无奈体力不及,眼睁睁看人钻进一个小巷不见踪影。 她胸口扑通直跳,撑着膝盖在原地喘气,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人到底是谁? 陆永善很快从后边追了上来。他扶起陆白,小心试探着她的神色:“乖女,别生气呀,爸爸只是……” 陆白嫌恶地甩开他的手,“又在赌是不是?” “什么叫赌啊,女人就是见识短,我这是和几个朋友做生意……” “走开,我不想听!” 陆永善最初还满脸陪笑,这会子被怼了几下,也开始发脾气:“我都把你送进豪门了,你怎么也该弄出几个子给爸爸啊,不然我犯得着去找地下钱庄的人吗?” -- 第28页 陆白不由瞠目:“刚才那个,又是地下钱庄的人?” 只迟钝了片刻,她骤然想起,去年陆永善欠下举债跑路,一帮壮汉堵住了陆家大门讨钱,为首的就是这个阳哥。 可他怎么会恭敬地称自己……太太? 陆永善没应,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又摸摸鼻子。 眼前的小巷黑漆漆的,吞噬了所有天顶透进的微光。陆白怔怔望着,仿佛这条看不清尽头的路,就是自己的人生。 仿佛无论她如何努力,这个无耻的父亲,都会像魔鬼一样把她拽下地狱。 婚姻,自由,和梦想,通通都深陷泥潭。 “陆永善。”她缓缓转身,望向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说已经把我送给季家了,那咱们以后就少些来往吧。” 陆永善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骤然间对她怒目而视:“怎么,你还想断绝关系,扔下我不管了?” “放心,等你老到走不动路了,我会给你一口饭吃的。” 陆白勾唇,歪着头冲他淡淡一笑:“但万一你被追债的打死了,我就只能替你收尸了。” 第十五章 傍晚时分,被叶叙送回榕玺公馆时,陆白的一侧脸颊还红肿得可怜。 陈婶出门迎接,没料到她如此狼狈,忙回去拿包了冰块的毛巾给她敷脸。 她动作小心,生怕弄疼陆白:“您这是怎么了?被谁伤成这样?” 陆白没答,反倒是站在她身后的叶叙递了个眼神,示意陈婶别多话。 他去陆家接人时,里头正一团乌烟瘴气。老的抹眼泪,小的闹着要找亲爹算账,反倒是陆白冷静地安抚他们。 始作俑者陆永善也不知所踪。 叶叙什么都没问,也大致猜了个大概,把人接回来了,却有些头疼该如何向季扶光汇报。 可临走时,陆白却特地追了出来,在花园里拦住了他,温声嘱咐:“叶叙,季先生忙,这些小事你不必惊动他。” “可是……” “我家里的事,我自己解决。” 她红唇雪肤,受了伤后愈显弱柳扶风,让人心生怜意。可脸上的表情却很淡然,一双美眸始终含笑。 太太真是……比她外表看上去要刚强得多。 叶叙只得乖乖说好。 他想走,陆白却没放,低头思虑了片刻,又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梧川有个叫阳哥的人,叶叙你认识吗?” 今天一整日,她都在细细思量一个问题。 一个在梧川放高利贷的马仔,见到她为何会下意识喊“太太”? 所以,他认识季扶光? 叶叙却满眼懵懂,不解道:“什么阳哥?是有谁找您麻烦了吗?” “没有,只是在路边偶遇的。他是先生的人吗?” “嗯?我倒从未听说过。” 季扶光身边的人,没有叶叙不认识的。陆白沉吟片刻,又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你回吧。” 舟车劳顿,她实在乏了。 脑子也转不动了。 叶叙点点头,恭敬地道了别,才与司机一同离开公馆。 车子刚启动,他立刻收敛了满面笑意,掏出手机打电话。 “阿阳,你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 听筒那头的男人方才还在排挡喝酒,突然遭他劈头盖脸的发难,脑子都转不动了:“怎,怎么了叙哥?” “你还有心思喝酒!太太怎么会知道你?” “啊,这个……” 细细盘问之下,叶叙终于弄懂了来龙去脉,毫不客气地将对方臭骂了一顿。 他难得发火,司机都怵得不敢说话。 训完了人,叶叙没敢耽误,火速将事情汇报给了季扶光。 此时夜幕深深,季扶光正与几名南城资方的董事喝茶,接到他的电话,低嗯了几声,很快神色微变地离席。 “你是说,陆永善打了陆白?” “是的。” 叶叙稍稍停顿,又着重道:“还有那件事,我很担心太太会起疑心……” 季扶光想了想:“好,我知道了。” * 陈婶在厨房煮了一杯肉桂牛奶,小心端着往二楼送去。 时间尚早,陆白进了卧房后却再无声息。陈婶心底不安,想去看一看情况。 她轻敲房门:“太太,喝杯牛奶安神吧。” 没人回应。 犹豫再三,陈婶还是擅自进门,却发现陆白根本不在房内。衣帽间和浴室也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她慌了,忙将牛奶放上床头,楼上楼下地寻人。 与此同时,季扶光的电话鬼魂般跟来:“陈婶,让太太接电话。” 茶馆的包厢外头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庭院,春竹繁茂,小桥流水,看上去颇有一番雅致。 南城夜冷,季扶光穿着长款羊绒风衣立在庭院一角,周身披着恬淡月光,宛若一尊俊美的天神雕像。 路过的招待,客人,无论男女,目光都不可控制地流连在他的身上。 只是天神的脸色不太痛快。 他方才给陆白连打了个电话,无一例外都被被她拒接了。 …… 这可真是史无前例的待遇。 婚后异地这么久,季扶光还是头一次产生这种找不到人的焦躁,墨黑的眼瞳写满了不耐,却又只能耐心等着。 -- 第29页 好在陈婶很快又联系了他:“先生,我找到太太了……” 宽敞的地下室里富丽堂皇,三面都是嵌墙式恒温酒柜,存放着数百瓶名贵藏酒。陈婶看到陆白穿着白色睡裙,歪歪斜在酒窖中央的圆弧形沙发上。 她乌发披散着,面色酡红,很像一只美丽破败的洋娃娃。 “太太她喝了你的藏酒,好像,好像有点醉了……” 季扶光略微挑眉,淡淡道:“你让她接电话。”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过了会,陈婶的语气十分尴尬:“呃,太太说不想接您电话……” 季扶光心中略微咯噔。 陆白是猜到什么了?还只是单纯喝醉了? “……她喝了多少?” 陈婶这会倒是愣了愣,提起那价格不菲的红酒瓶看了看,迟疑道:“好像,不到半瓶?” 她话音未落,季扶光就听到陆白在旁嚷嚷着:“陈婶,陈婶我想吐……”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季扶光失笑。 就这点酒量,还想学人家借酒浇愁? 包厢里有不少要客等着他,季扶光也没心思与酒鬼对话,嘱咐了陈婶照顾好陆白,便挂断电话。 不料手机马上又响了。他耐心快要耗尽,拧眉低头看了眼。 竟是陆白发来的视讯邀请。 她醉意盎然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上,一见季扶光,立刻憨憨地笑了:“我不要讲电话,我要和你视频。” 隔着手机都能感觉那浑身冒出的傻气。 季扶光似笑非笑,眼里又来了兴趣:“为什么一定要视频?” 女孩双眸好似含着水,眼中情绪不遮不掩:“因为二叔的脸,好看。” 第十六章 “因为二叔的脸,好看。” 听到这个称呼,季扶光便确认陆白是真醉了。 只是这带着醉意的嗓音甜糯,简直像在调戏,他怔了片刻,竟也没什么脾气:“呦,那谢谢夸奖了。” 毕竟陆白的酒后之言,还挺让人心情愉悦。 “哎呀,不客气不客气。”她豪迈地摆摆手,又露出很是困惑的表情,“不过二叔啊,我真不明白你,很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你长得好家世好,那么多名媛闺秀可以选择,为什么偏偏要娶了我呢?” 季扶光扬眉,反问她:“你觉得呢?” 陆白露出思索的憨态,那双失了焦的美眸紧紧盯着屏幕,片刻后,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是不是只是想睡我?” “哎呦哎呦,太太您这在说什么呀……” 陈婶在一旁帮陆白举着电话,尴尬得小声絮叨,季扶光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趣。 他这位害羞的小太太向来胆小谨慎,如今喝醉了,倒是什么话都敢开口说了。 “陆白。”他瞳孔闪过不正经的光,偏着头,声音暗哑了些许,“不想睡你,我娶你做什么?” “……” 陈婶难堪至极,若不是陆白喝得手脚发软,拿着手机总时不时往脸上拍,她恨不得此刻就消失在这酒窖中。 还是头一次……听这小两口打情骂俏呢。 太太显然是醉昏头了,但没想到,向来没什么耐心的先生也纵着她一起乱来。 可陆白很不满意他的回答,瘪了瘪嘴,露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所以,两个人结婚,就连一点爱都不用吗?” 季扶光怔愣。 “你要我,却不爱我。”她突然低头哽咽了一下,再抬眼时,漆黑的长睫已经湿漉漉,“二叔,你真的好自私啊。” 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在男人胸口搅动了一番。异样的情绪不知何起,窜得人失神意乱。 他沉吟片刻,温声道:“我怎么自私了?” “……哼。” 他难得如此耐心,陆白却赌气似的推开手机,嘴里含混不清地抱怨道:“自私鬼,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屏幕晃动了一下,就见她面朝的沙发躺下了,画面中只剩亮丽乌黑的长发和一个倔强的后脑勺。陈婶去劝,她还不高兴地扭了扭身体,不理人。 没过多久,居然呼呼睡着了。 季扶光不由哑然失笑。 仅仅半瓶红酒,陆白就喝得骄纵了脾气,委屈巴巴,倒像个旧社会向老爷赌气的年轻姨太。电话挂断时,他竟有些舍不得从这柔情小意中抽离出来。 可仔细想想,又不太明白她在气闷什么。 他免了她父亲的债务,养她家人,送她珠宝,定了极好的小提琴给她。 对一个女人如此,他自认做得够多了。 这样,很自私吗? 季扶光沉吟片刻,仰头望了望天际清冷的月。眼中的温柔渐渐消失,又恢复了从前惯有的疏离冷漠。 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重新拿起手机。 “呦,女婿?” 电话那头的人很惊诧,似想不到他会屈尊主动联系,说话结结巴巴,连惯会的马屁都拍的不太顺溜。 “陆永善,你不会忘了,我是用一千万才换了陆白吧?” 陆永善怔了怔,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们落落真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才能进季家的门……” “提醒你,现在是我的落落。”季扶光打断了他,语气寒冷刺骨,“她是我季扶光的女人,你倒敢动起手了?” -- 第30页 他话中狠戾,陆永善隔着听筒都惧的心惊肉跳,连连解释:“不不,我和落落,我们今天只是发生了点误会……” “放聪明点,你如今还能手脚俱全,全仰仗着你的女儿。” 季扶光早已耐心告罄,漆黑的眼眸危险地眯起:“若有下次,我让人打断你的狗腿。” * 陆白悠悠转醒时,天已光亮。窗外艳阳高照,天空碧蓝明净,鹊鸲枝头叫得轻灵婉转。 她坐在床头,像小猫似的伸了伸懒腰,又按了按太阳穴。 头有些痛,但又不是很痛。 初醒的懵懂过去,她眼眸逐渐清明,伸手从床头取过手机。 史无前例,有一条来自季扶光的未读信息。 【以后不许喝酒。】 陆白安静地盯着这几个字,眸色微颤,却没有回,又神色淡淡地将手机放了回去。 ……她酒量的确不好,但也不至于那么糟糕。 昨夜的事,她记得一清二楚。 一开始只是心情太糟,怎么也入睡不了,明明身体已经疲乏到极限,脑袋却清醒得异常。 后来便满屋子晃荡,鬼使神差地去了地下室,喝了季扶光的宝贝藏酒。 有些微微上头时,季扶光正好来了电话,她竟酒壮怂人胆,不假思索地随手拒接了。 不得不说,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不糟。 后来男人再来电话,她便一直挂断,有种忤逆上瘾了的感觉。直到陈婶找到了酒窖,她才开始胡言装醉。 事实证明,季扶光并没有生气。 甚至视频里他的眼神,比平日要柔软了许多,还带了明显的宠溺和兴趣。 所以,其实他喜欢这样的互动么? 陆白扭过头,望着擦得干净光亮的落地窗,心中有股蠢蠢欲动,有种破笼而出的欲念。 戏做全套,她在床上赖到了将近十点,才以一种宿醉后昏昏沉沉的姿态下了楼。陈婶为她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餐,神色意味深长。 陆白只当没发觉,笑着夸她煮的豆浆好喝。 客厅里来了人送货。陈婶指挥着他们一箱一箱往酒窖搬东西。陆白有些好奇,回眸到:“陈婶,是什么呀?” “哦,先生让人送来的,都是些没什么度数的果酒。” “果酒?先生喝这个吗?” 陈婶笑得很是暧昧:“要不您问问他?” ……怎么看,都是特地为不会喝酒的人定的。 陆白沉吟片刻,还真从那些果酒中取出一只蜜桃起泡酒,用手机拍了照片。 她试探性地,发给了季扶光:【这酒看起来很清爽,我能试试吗。】 可他上一条信息分明是【以后不许喝酒】,连在一起读,倒像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个萌萌的小兔子表情。 此时男人应在早会上,陆白以为他没时间搭理自己,便继续回到位置吃早餐。可没过两分钟,手机便叮咚响了。 季扶光:【等我回轩城,陪你喝。】 “……”陆白不由停下了碗勺。 她好像明白了,原来季扶光,是真的不讨厌她骄纵卖乖这一套。 * 接下来的日子,夫妻俩一如既往分隔两地,各自生活。 南城风起云涌。洪氏首先因爆出工程问题,被稽查局盯上,进驻集团查账了数日。紧接着与境外合作的大项目又因政策叫停,重启之日遥遥无期。 洪家资金本就步履维艰,在连番的暴风骤雨中,眼看只剩一具枯骨。 季扶光坐在南城最高的写字楼顶层,悠悠品着茶,静待大树倾倒之日。 布局多年,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初夏的闷热渐渐包裹了南城,高楼之外热浪翻滚如流。叶叙敲开进季扶光的办公室,他正在桌前反抗文件,身上穿了件黑丝绸衬衫,矜贵而凌厉。 叶叙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天鹅绒首饰盒,小心打开,放到他面前:“先生,这是您上回要定的戒指。” 午后明媚热烈的阳光中,硕大的鸽子蛋反着细腻夺目的光彩。 季扶光拿起看了看,神色似乎还算满意。 “让人送回轩城,给太太。”修长的手指又将盒子推了回去。 再过两日,陆白二十二岁的生日便到了。 叶叙眼珠咕噜一转,忍不住八卦道:“先生,这是特地给太太准备的生日礼物吗?” “……” “说起来,您和太太又好久没见面了呢,不如您亲自送给她,她一定会很……” 季扶光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让他闭嘴消失。 叶叙吃了一记熟悉的眼刀,缩了缩脖子。也是,洪氏还在负隅顽抗,到处筹着资方的钱下锅,季扶光终日行程塞得满满当当,连根针都塞不进来,又怎会愿意中途回去陪女人。 非常时节,哪怕是老爷子过寿都未必肯回吧。 叶叙乖乖收起戒指,鞠了个躬离开。可刚推开厚重的大门,又被季扶光给叫住了。 男人若有所思,望着落体窗外高楼云集的繁华景致,眼眸如星,薄唇抿紧。 片刻后,才道:“准备飞机,后日我还是回一趟。” 欧呦,光速打脸? 叶叙喜笑颜开:“好咧。” 见他的嘴都快咧到耳后,季扶光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又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桌面上的资料:“对了,轩城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 第31页 “您是指哪方面?” “安保。” 叶叙瞬间了然。 季扶光手段狠烈,心思却极为缜密。在痛打落水狗之前,他必然会先保全自身,护住有可能被拿捏住的软肋。 数月之前,他便往季晴和陆白身边加派人手,暗中保护。 “一切正常。”叶叙又恭敬地退了回来,在他桌前站定,“熹园向来安保周全,知道晴姐在那儿的人少之又少。至于太太,她不常回公馆,基本上都在学校……” 突然一个念头过了脑,他眼波微顿,及时止住了话头。 可如此细微的神情,依旧被季扶光捕捉到了。 他放下资料,双腿交叠地靠上椅背,姿态慵懒:“怎么,有话没说?” 叶叙喉头一噎:“呃,有一件很小的事,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季扶光修长的手指交握在腹部,微微眯眼,“顺便仔仔细细告诉我,陆白每天都在忙什么?” 第十七章 轩城的夏总来得特别早,午后时分,天际从云累计,似乎一场暴雨将至。 卓俏的屋内有些闷,上完两节课,陆白的前襟都出了汗。周琴笑盈盈地送来薄荷水,又将她悄悄拉到一旁。 卓俏这段时间进步神速,对练琴也起了极大的兴趣,周琴想与陆白商量增加几节课时。 陆白想了想,还是婉言拒绝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考虑出国留学的事,专业课老师也语重心长地与她闭门长谈了一次。 “陆白,我一早就说过,你的天赋,乐感都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远不仅仅如此。” “你有光明长远的未来,但缺了一个可以深造的平台,你要为自己未来好好打算。” 一席话,诱得陆白内心蠢蠢欲动,往外窥探的萌芽几乎破土而出。 过去受尽家庭负累,也浪费了太多时间与机会,从今往后,她想要对自己的未来好好规划。 接下来要筹备择校和英文考试,大概匀不出更多时间来做兼职了。 但陆白最忧心的,是季扶光还不知她的想法。 偶然想起他的那句“你是不是得寸进尺了”,她还会下意识心悸不已,可如今事关梦想与前程,也只能“得寸进尺”试试看了。 且不知为何…… 陆白总觉得,这一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用对了心思,她是有机会哄得季扶光心软答应的。 周琴没说动她,稍稍有些失落,但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愿。两人回到客厅,见卓扬正支着个大长腿做在沙发上看球赛。 她使唤道:“儿子,替我去送送小陆老师呀。” 卓扬顿时眼眸星亮:“好咧。” 这段时间陆白做家教,大多都能碰上卓扬。不似季扶光那般莫测,他的心思热切殷勤,几乎全显露在脸上,让人一猜就透。 陆白没说什么,与他一同出了门。 两人并排走出小区,卓扬还在努力替周琴当说客。一直沉默的陆白却突然停住脚步,仰头看着他:“卓扬。” 她的表情淡淡,卓扬一顿,又露出了满眼的笑:“怎么了,学姐?” “有些事,虽然你一直没明说,但我还是明说了。” 陆白抿唇,似乎有犹豫那么一瞬,最终还是直截了当道:“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没有任何意义。” 卓扬被噎住了,明亮的眸几乎在瞬间黯淡。 ……果然,对一个人的初印象都是最准确的。 陆白依旧是那个温柔却极坦率的性子,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这段时间,他找尽机会与她相处,她却总是一副避嫌疏离的态度。 卓扬向来不乏女生追求,数次受挫不免恹恹,但不知怎么……就是舍不下对陆白的喜欢。 他喉头艰涩,自嘲地笑了笑:“学姐你太残忍了。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呢,就被拒绝了。” 陆白目光很静:“卓扬,我只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和心意。” 初夏的天将白昼拉长,太阳还在云端泛着柔腻的光。路上行人匆匆,一脸纯黑的迈巴赫靠着街边停下。 安静得,如一只埋伏在丛林深处的黑豹。 车窗缓缓下降,后座的男人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盯住路沿上的两人。 “那,我能问问什么原因吗?” 卓扬克制着情绪,垂下眼眸:“我总要知道,为什么我连追求你的权利都没有吧。” 陆白沉默了片刻。 因为她已经结婚了,她是季扶光的太太。因为季扶光警告过她,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觊觎的感觉。 可这些理由,都不能开口明说。 她只能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卓扬的胳膊,半开玩笑道:“也许,大概……是我比较喜欢年龄长一些的男人吧。” “噢?比如像我这样的么?” * 一道熟悉慵懒的声音,带着狡黠的意味,从她身后的不远处幽幽传来。 陆白还未回头,甚至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觉得一股凉气顺脊背而上,头皮都发了麻。 卓扬诧异地抬眸,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逆着光朝他们走来,身后不紧不慢地随着两名健硕的黑衣保镖。 面容清隽,浑身却是避无可避的迫人气势。 他不由瞪大双眸:“季,季先生?” 季扶光听他开口,视线从陆白躲避的侧脸懒懒挑起:“噢?你认识我?” -- 第32页 卓扬怔愣地点点头:“当然认识,上次您来轩大演讲,我还见过您呢……” 但他很快闭了嘴,敏锐地察觉到诡异的氛围。 季扶光高高地站在陆白身侧,宽大的肩膀几乎将她罩在了阴影之中。两个保镖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将二人护在左右。 陆白始终垂着眸,长睫轻颤,清丽的脸都掩不住慌乱。 卓扬拧眉,不由道:“季先生,您这是来……?” 季扶光勾了勾唇,理所当然地伸出长臂,将陆白一把揽进自己怀中:“我啊,来接老婆。” 车子很快迎着夕阳,涌入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 空调开得很低,可前座的司机额上却沁出了一丝丝冷汗。 宽敞的后座里,陆白与季扶光一左一右,距离很远。 空气静默的令人窒息。 陆白嘴唇抿得发白,隔了许久,她像是受不了这磨人的安静,鼓足勇气扭头:“扶光,我其实……” “落落,不急。”季扶光掀起眼皮,慢悠悠地打断了她,“我们回家,慢慢说。” 陆白在他慵懒的视线中沉默了,葱白细长的指节,下意识拽紧腿上的米色长裙。 抵达榕玺公馆,季扶光率先下车。 他早司机一步,绅士地挡着陆白的额角,替她开了后座车门。而后顺其自然牵着她的手,走进别墅,上了楼。 分明是温馨又恩爱的画面,可陆白一时竟说不清,她与季扶光的指尖,到底谁更冰凉。 两人抵达了书房,季扶光合上门,在皮椅上坐下。 陆白浑身紧绷,拘着站在书桌前。 男人挑了挑眉,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紧接着拿出手机,调出一段影片,从桌上推给陆白:“看看吧。” 陆白安静看了他一眼,才伸手接过,发现是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 画面是榕玺公馆的北侧,她犹疑了几秒,神色就变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能做出这么有趣的事。” 季扶光似笑非笑地靠着椅背,打量着陆白细瘦纤柔的身材:“说说,那天跳窗逃跑,是去会你那男同学了?” * 查到这段匪夷所思的监控,纯属巧合。 这段时间榕玺公馆的安保升级,下属办事谨慎,将近期的小区监控调出来查了个遍。两个月前,陆白被关禁闭那天从琴房跳窗的画面,便被发现了。 更糟糕的是,季扶光的记性实在太好。 在他看到卓扬的第一秒,便想起当日在公馆门外,曾见过这个男大学生。 他扶着骑士摩托,恋恋不舍地在小区外站着。 “那天,也是他送你回来的吧。”季扶光勾唇看她,眼中甚至带了些揶揄的笑意,“说吧,去哪儿玩了,玩的开心么?” 陆白沉默了一会,将手机放回他的面前,低声道:“我去做家教了。” 季扶光指节撑着下巴,略略歪头:“用做家教的方式约会,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她眉头微蹙,垂着眼眸,“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的学生是卓扬的妹妹。” 男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件事暂且放着。”他脸色揶揄,继续道,“我有第二个问题——季太太,你很缺钱吗?” 陆白不吭声了,笔直雪白的双腿并得紧紧的。 “按理说,我是给足了你生活费。但你若觉得不够,大可以开口像我要……” 季扶光还未说话,便被陆白突然打断了:“那是你的钱。” 他微微眯了眼:“有什么区别吗?” 她始终垂着头,声音就像被闷住了:“万一你将来要我还呢?” 季扶光先是一怔,接着讥讽道:“陆白,你这是在和我耍赖吗?” 陆白这才缓缓抬眸,平静地看着他:“季扶光,你就当我穷怕了,好么?” “……” “我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即便如今高攀嫁给你了,你是养了我,养了我一家人,送我珠宝首饰,每个季度也都有人往家中送新款的衣服包包。可我从未有过一刻心安理得,我总是觉得这些并不属于我。” 她顿了顿,乌黑的睫羽轻颤了一下:“这些东西,都只是仰仗着你还对我有些兴趣,不是么。” 季扶光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陆白的眼神不卑不亢,清明而坦然。 他沉吟片刻:“你倒是直爽。” “我不过是想给自己存点积蓄,也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她抿了抿唇,眼里蓦然又含了些水光,“但我有自知之明,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敢,也不想。” 她再次垂下了头,声音愈来愈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看上去,反倒像受了极大委屈的人。 季扶光眉头微敛,指节无意识敲击着桌面。 陆白的每一句话都极为坦诚,倒是这成婚一年多来,第一次向他透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想法。 他知道她的成长环境,也可以理解她的不安。 不过…… 真的是这样吗? 季扶光神色犹疑,方要开口,陆白却突然眼波流动,拉着椅子靠近了些,柔软的手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语气,放得极软:“扶光,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柔软糯的音质,带着点撒娇,好似要将人的心都酥掉一块。 -- 第33页 第十八章 ……又来这一招。 季扶光凝视着她雪白的面色,眼中的柔光,脸上分明还有疑虑,胸口的光火却不自觉一扫而空。 陆白还很小,过了今年生日,也才二十二岁。 她发育很好,也早经情事,但浑身上下依旧保留着青涩与稚嫩,穿着一件最普通的圆领白T和棉布裙,却是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大概任何男人,都无法招架这样一个姑娘的楚楚可怜吧。 季扶光明知她有小心思,此刻倒不想计较了。他慵懒地往后靠上椅背,勾唇道:“好啊,我不生气。” 陆白凝视着他,见他的确神色无异,才微微松了口气,又羞赧地笑了笑。 心脏却噗通噗通跳的极烈。 ……好险,他信了。 她一字一句好似剖出真心,可实际上,真实的理由只说出口一半。 当初去做家教,只是在未雨绸缪地存一些将来读研的费用。她想着,万一到最后季扶光都不肯答应,也好给自己铺条后路。 但此时此刻,陆白连一成能说服他的把握都没有。 正在胡乱思虑着,她又听男人轻慢的声音响在耳侧:“现在,我们讨论另一件事。” 陆白一愣:“什么?” 他淡淡一笑:“卓扬。” 她脊背僵住,看着季扶光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质钢笔:“他方才被你拒绝很伤心啊,今后,就别再招惹人家了。” 当时陆白太过慌张,都没能与卓扬再说上什么,就在保镖的簇拥下被季扶光半搂着上了车。 大概是接二连三的事太难消化,直到车子开出数米,卓扬呆呆还立在原地,脸色复杂。 眼里的情绪又惊诧到难堪,最后变成了一片落寞。 季扶光慢悠悠命令道:“兼职不要再做了。” 可陆白想到了卓俏,犹豫片刻,垂下了眼帘:“可我的学生很需要我……” 这年纪的小孩自尊心强,需要人鼓励,可卓俏被之前的老师打压过了头,一拿起琴来就唯唯诺诺,运弓持弓都无比紧绷。 陆白花了很长一段的时间,才让她相信自己的天赋,逐渐恢复自信。 她试探道:“能不能给她点时间过渡,至少……让我教完这个学期?” “不能。”季扶光不假思索地拒绝,“别说一学期,即便是一节课,也不可以。” “……” “陆白,这个卓扬对你满眼心思,你觉得,我还能忍受你们这样共处一室么?” ……说到底,还是恶劣的控制欲作祟。 陆白咬住唇瓣,不再说话了。眼中的不甘却没能掩盖,看上去颇有一丝不服和倔强的味道。 季扶光漠然凝视了她几秒,眼神又耐人寻味了起来。 “陆白,你看上去很不情愿。” 他停下了手中的钢笔,墨黑双眸透了残忍的光,嘴角却勾起隐隐笑意:“不如这样,我来分析一下利弊,你自己权衡吧。” *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天气中的闷热散去,书房开了窗,外头沁入一丝丝凉意。 陆白僵在椅子上,却只觉得脊背发凉。 “……什么利弊?” 季扶光悠闲地起身,迈着长腿在她身后站定,顺手捻玩起一缕柔顺黑亮的长发。 “你的学生俏俏,今年八岁,平日除了要上你的课,周末还会去少年宫补习,连手里那只琴都价格不菲,是在国内小有名气的制琴师那定的。” 陆白瞠目,猛地回头。 季扶光松开指节,手掌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另外,她的母亲是一名家庭主妇,父亲则是国环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 他语气一顿,轻描淡写道:“而国环设计,星帆控股了百分之六十。” 陆白呼吸凝滞,许久过后,才艰涩地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他父亲收入不菲,但这样的家庭结构,风险实在太大。” 季扶光垂眸,眼中危险暗涌:“你说,倘若家中主要劳动力中年失业了,这个俏俏……还有闲钱来上你的课吗?” 陆白瞳孔放大,望着季扶光那双深不可测的眼,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为这样一件小事,他竟早将卓扬一家人调查得明明白白。 她真是得意忘形了。居然忘记,季扶光就是这样的人。他生性凉薄,手段了然,最擅抓住他人软肋,用直接有效方式来达成目的。 ……最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忤逆。 她脑袋一片空白,勉强撑住木质扶手,微微直起佝偻的脊背:“不必这样大动干戈,我不去便是了。” “很好。”季扶光满意地俯下身,双手压住她消瘦发抖的肩膀,轻声呢喃,“一份兼职而已,你又何必与我闹脾气呢。” 陆白垂了垂眼帘,低声道:“是啊,不过一份兼职而已啊。” 这句话好似自言自语,却充满了讥讽,像自嘲,更像控诉季扶光变态的霸道。 他指节微顿,紧接着一嗤,凑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哑声:“觉得我小题大做?没办法……落落,是你太狡猾了。” “……” “我记性不糟,还没忘记上一次你偷跑出去,回来是怎样耍花招糊弄我。这一次,你怕又是要对我说一套做一套,不用点非常手段,你很难消停。” -- 第34页 季扶光的热气呼在耳侧,身上包裹着一股醇厚沉静的檀香味,视线慵懒凌厉,将陆白强作的镇定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咬着唇瓣,下唇已经留下了浅浅的齿痕。季扶光伸出拇指摩挲,满脸讥诮。 “……落落,你表面乖顺,其实不听话得很呐。” 柔软的唇瓣被揉捏着,变得愈发殷红。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季扶光眸色愈深,捏住她的脸颊,重重吻了下去。 陆白还震惊在他话中的深意,等反应过来时,男人的舌尖已经毫不客气地探了进来。 “呜……” 季扶光钳制住她的后颈,逼得她动弹不得。不知为何,陆白愈挣扎,愈抗拒,他就压制得愈爽快,愈觉痛吻不够。 像奶猫的幼爪在心上挠痒痒一般。 陆白被他的身体困在椅子上,避无可避,瞪圆的眼眸逐渐迷离。忽而又似想通了什么,干脆双眸一闭,细白的胳膊用力勾上季扶光的脖颈。 既然被看穿了,反正也逃不掉—— 陆白的睫羽颤抖个不停,唇舌却热烈地回应着男人的侵略,你来我往,欲拒还迎,宛若调情勾引。 她这辈子只亲过眼前人,吻技尚且是他教的,平时又从未主动,水平实在生涩稚嫩。但发丝纷乱,脸颊绯红,眼波如水皆藏风韵,又太过勾人。 季扶光呼吸逐渐失控,浓重,指节随手扯松了衣领,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脖颈迫使她抬头。 他哑声道:“怎么,又要故技重施,拿身体哄我开心么?” 陆白只是安静地看他,没有回答,红唇娇艳微肿,黑瞳横波潋滟。 一切只在不言中。 禁欲了两个月,任谁都受不了这样的引诱。季扶光将她横抱起身,径直走过地毯繁复的走廊,下了楼进卧室,关上门。 * 长夜迷乱沉醉,如饕餮一般吞咽时间。半掩的窗白纱波动,玻璃清凌凌地倒映着公馆伟岸的影子。 由于生物钟的作祟,季扶光最先转醒。 暗淡的天光中,映入眼帘的是陆白恬静又稚气的睡颜。她安静地面朝着他蜷着,面容清丽,呼吸香甜。 身上的睡衣还是他换的,雪白的肌肤,从脖颈蔓延到胸口,布满红痕。 季扶光怔怔看着,不觉出神。 昨日自傍晚后他们就再没出房门,连陈婶大概都听到了动静,没敢上楼喊他们吃晚饭。 压抑了两个月,季扶光只觉得畅快淋漓,陆白的腰是那么细,让人食髓知味,最终他到底何时沉沉睡去都没有记忆。 ……仔细回想,自从季成林手中接下集团之后,他还未睡过如此长久踏实的一觉。 直到窗外有车辆开过的声音,陆白才从恍恍惚惚中睁眼。晨光熹微中,季扶光靠着床头用电脑办公,鼻梁上还带着斯文的金边眼镜。 她眼中略过一丝清明和堂皇,昨日的记忆瞬间从脑海翻滚而过,后怕的感觉滚上脊背,指节下意识拽紧了被角。 可等季扶光眼尾瞥来视线,她又露出似梦似醒的表情,声音中还带着咕哝的呻意:“……二叔?” 他微微拧眉,却难得没有纠正她:“醒了?” 陆白眸色迷茫,仔仔细细盯了他一会:“你看起来好温柔啊。” “……怎么?” “我是说,你戴眼镜的模样,好温柔。” 他们之间极少有如亲昵的对话,宛若普通夫妻睡醒的絮语。季扶光有些不适应,淡漠的眼眸却柔软了许多。 陆白却揉了揉眼睛,像是终于清醒,忙翻了个身,努力去够床头的手机。 居然八点了? 她顿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酸痛,肚饿的感觉也随着清醒的意识疯狂袭来。 ……也是,自昨日中午过后,便没再进食过了。 发觉换过睡衣,陆白忙将自己裹了个严实,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看了季扶光一眼,好似很不习惯醒来有他在的感觉。 明明每一次,身侧的被窝都是凉嗖嗖的啊。 她小声道:“你没有要忙的事吗,还不起来?” 经她这么提醒,季扶光倒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手中编辑的邮件,从床头拿出一个戒指盒递到她面前。 他目光平静:“生日礼物,给你。” 陆白愣住了,她全然没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而即便季扶光有送她礼物的习惯,却还是第一次把东西放在她面前,亲手递给她。 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无论是定制,还是从拍卖会上重金所得,她也多是只看一眼,便锁进了衣帽间的保险柜中。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璀璨夺目的钻戒,又看了看男人淡漠的侧脸,陆白突然反应了过来:“你,你这次回来……” 她顿了顿,不可思议道:“难道是为了我的生日吗?” 季扶光闻言,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懒洋洋抬眸:“不然呢?我是专程回来查你有没有外遇?” 第十九章 季扶光说这话, 本是一句随口的揶揄。谁知陆白听后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竟露了?些许愠色,突然赌气地转过了?身。 接着一扯被子, 整个人?都埋在了?藏青色的丝绸被单里, 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这猝不及防的小脾气, 季扶光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陆白竟不肯理他。 -- 第35页 熟悉的一幕,季扶光倒是怔了?片刻,想起那日陆白喝醉也是这副模样, 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他不由轻笑,耐着性子推了?推她:“生?气了??” 隔了?数秒, 被窝里才传来女孩郁闷的咕哝声:“季扶光, 你心眼是不是太小了??” “……” 季扶光闻言面色微变,将手中的电脑合上放上床头,音色也稍稍变冷。 “说说, 我怎么了??” 陆白这才转过身, 从被窝里露出粉白的小脸, 满眼委屈:“你明知道?我已经拒绝了?卓扬, 也答应了?你不去?做兼职,而且昨天晚上你都, 你都已经……” 她突然说不下去?,双颊染上绯红,又迅速总结陈词:“你还非要阴阳怪气,往我头上安莫须有的罪名吗?” 季扶光无端端被控诉了?一阵,眼中的不悦却消失殆尽,换上揶揄的神色:“我都怎么了??说清楚。” 陆白羞恼地瞪他一眼, 又扭回身子,用被子埋成?一个小鼓包。 “好?了?, 大一岁的人?,反而还闹起了?孩子脾气。” 季扶光觉得有趣,但也没再管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慢条斯理地解开睡衣的纽扣:“起来吧,我以后不提了?。” 陆白掀开被子一角,看他精壮的背影立在逆光中,皮肤冷白,腰间还有一颗淡淡的黑痣,宛若天神一般高大伟岸。 她抿了?抿唇,不再找茬,见好?就?收。 方才这么一闹,天鹅绒的小盒子已经滚到了?头侧。陆白怔了?怔,小心翼翼地取出钻戒,在无名指上试戴了?一下,戒圈正?好?。 季扶光回眸时,看到她正?盯着手指发愣。神色中没有太多欣喜,目光甚至异常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置气委屈的小模样,又只是浮于表面的一种周旋。 男人?微微眯眼,心口波动了?一瞬。 他发觉自己?看不透陆白,猜不到她的情?绪,也不知道?她或乖巧或嗔怪的表象之下,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念头。 早饭过后,夫妻俩呆在了?不同楼层,各自忙碌。 今日是周末,但季扶光的行?程安排中周末也不存在特权,一直忙与开会和处理工作。 陆白则一直呆在琴房里。 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隐隐能闻到院子里不知名的花香。她从琴盒中取出小提琴,例行?检查了?每根弦的音准,又为弓仔仔细细上了?松香。 手中的琴出自国外的大师之手,琴身流畅,做工精细,同样也价格不菲。 是季扶光结婚后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简直爱不释手。 实际上,陆白从小到大的每一把?琴,都是季扶光送的。不仅如此,当年学琴找老师买课时的所?有费用,也都是他支付的。 他那样慷慨,随手就?为她铺了?一条梦寐以求的路,可如今她想去?更广阔的天地试一试,他却不允,要求她待在身边做个安分听话的妻子。 好?险…… 好?险昨天瞒住了?他。 连兼职这样的小事都要使出手段逼她听话,陆白简直不敢想象,倘若知道?了?她在偷偷筹备出国,季扶光会作何反应。 又会用怎样残酷决绝的方式,毁掉她的希望? 她怔怔地用手臂抱住膝盖,神色惶然,柔顺的长发随着动作滑到一侧肩上,露出细白修长的颈子。 ……而且,他还轻而易举地看破了?她。 但奇怪的是,季扶光明明察觉了?她的小心机,也明白她的撒娇引诱都是伪装,对她的态度却变得愈发上心,愈发暧昧。 那双向来冰冷凉薄的眸,望着她时,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兴致。 陆白微微屈起指骨。修长的无名指上,她二十?二岁的生?日礼物正?在晨光中绽放着耀眼又张扬的光芒。 又或许…… 她抿了?抿红艳的唇,目光逐渐清明。 * 临近中午时,季扶光推开了?琴房的门。陆白正?练习着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神情?沉醉,对闯入者毫无知觉。 她身姿挺拔,视线微垂,手腕灵巧地运弓。音符从琴弦上流淌而出,小提琴的古典沉静与演奏者气质中的灵秀融为一体。 季扶光倚着门聆听,目光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陆白转过身才发现了?他。 她吓了?一跳,略微局促地放下琴。 两人?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默默对望,仿佛对方有些陌生?。最终还是陆白脸上露了?娇俏,迎上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季扶光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换身衣服,带你出去?吃饭。” 陆白怔愣:“出去?吃饭?” 他眼神宁静:“今天你生?日,陪你过。” 一句话就?让陆白的心跳漏了?半拍。那种熟悉的,萦绕着整个少女时代的悸动温柔再次涌上胸口,却又混入了?无数褪不尽的酸楚。 她笑笑,似很开心:“好?,谢谢。” 季扶光预定?的是集团旗下五星酒店的顶层法式餐厅。他偶尔会来,但大多是在这与要客谈事用餐。 和女人?约会,倒是头一次。 陆白画了?个精致的妆容,乖巧地挽着他的臂弯。身上是一件黑色收腰鱼尾裙,长发束成?温婉的低马尾,配上一对珍珠耳坠,随步伐微微摇曳。 -- 第36页 稍显成?熟的打扮,视觉上,与身侧的男人?很是登对。 一进餐厅,认识季扶光的侍者便都看了?过来,目光新奇又艳羡,还有人?跑到后厨偷偷八卦。 “那是传说中的季太太么?好?漂亮啊!” “肯定?是啊,季总什么时候带过女伴?而且叶总定?位时,特地交代了?经理要留个僻静点的地方呢……” “哎哎,她手里那颗鸽子蛋闪到我了?啦!” 餐厅里环境优雅,顾客很少,空气里有食物淡淡的香气,不远处的钢琴台上有琴师在谈着轻柔浪漫的曲子。桌面没有华丽的布置,但特地摆了?一簇淡雅的蔷薇。 侍者端着醒酒器,问陆白要不要喝点红酒。她欣然同意,季扶光却抬手阻止了?他。 “给她上个别的,不要酒精的。” 陆白一愣,眼中立刻露了?郁闷,默默看了?他一眼。 还真不让她碰酒了?? 侍者闻言,忙微微躬身,对她轻声细语:“那季太太,为您上果汁可以吗?” “……好?。谢谢你。” 等人?走了?,陆白还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杯里的酒,小声抱怨:“你不是说,回来陪我喝酒的吗?” 季扶光没接话,只是懒懒瞥了?她一眼。 陆白看出他眼里“就?你那点酒量最好?别在公众场合丢脸”的揶揄,有些不服气,但终究还是乖乖闭了?嘴。 主菜很快就?被端上来,是小羊排和红酒炖牛肉。两人?面对面安静用餐,一如既往没什么话题,与平时在家吃饭没什么两样。 氛围却很不一样。 季扶光偶尔抬眼,看着陆白小口小口喝着菌菇汤,微微低头时,还能看到藏在锁骨之下的一点殷红。 那是他昨夜吮吻时留下的痕迹。 男人?喉头有些干涩,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 也许是紧绷的生?活过得久,他头一次发觉,原来与女人?这样静静地吃饭约会,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至少,心情?愉悦,秀色可餐。 “落落。” 听到轻唤,陆白抬头,漆黑明亮的眼像小鹿一般毫无防备地看着他:“嗯?” 季扶光与她对视了?片刻,才从手机中调出一个文件,推到她面前:“看看,喜欢吗?” 陆白拿湿巾擦了?擦手,才拿过手机,发现是一套豪华公寓的VR全景图。 她有些疑惑:“这是?” “星河海岸的顶楼公寓。” 星河海岸是星帆集团重金打造的公寓豪宅,位于轩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季扶光给她看的这套位于顶楼,套内一共五百多平,视野通透。 与榕玺公馆厚重的中式装修不同,公寓风格轻盈活力?,是年轻人?喜欢的。 她点点头,抬眸道?:“嗯,好?看。” “喜欢就?好?。”季扶光取回手机,淡淡道?,“上午我让律师草拟了?协议,这套房子,我很快会过户给你。” 陆白不由一怔,“……为什么。” “你不是想要安全感么,我给你。” 季扶光长腿交叠,修长的指节在桌上摩挲着手机,“我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你保障。这套公寓市值五千万,签了?协议,无论我们婚姻关系是否存续,它只都属于你。” 顿了?顿,他又勾了?勾唇:“当然,我娶了?你,就?没想离婚。” “你大可以放心做我一辈子的季太太。” 午后的阳光斜进餐厅,在繁复的水晶灯上投射出璀璨的亮光。两人?身侧的大片落地窗外,轩城北面秀丽延绵的山景尽收眼底。 陆白眼眸颤动,垂下浓密睫羽,久久无言。 季扶光说的这些,忽略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似恋人?情?到浓时的承诺一般。若是被少女时代的自己?听到,大概会满心甜蜜,悸动得辗转反侧吧。 可如今的她,心中只是一片荒芜的虚空。 季扶光到底哪来的自信,就?能笃定?这段用金钱维系的婚姻关系,能存续一辈子呢? ……他就?没想过,万一想逃的人?,是她呢? “不用了?。”陆白笑笑,视线落在无名指的钻戒上,摇了?摇头:“扶光,你对我已经够大方了?。可其实,你送我多少珠宝,房产,我一样是没有安全感的。” 男人?微微拧眉,像是不太理解她的逻辑:“为什么?” “因?为,我怕。” 陆白低头苦笑,眼中带着淡淡讥讽:“我怕将来,你向我都一一要回去?呢。” “我既然说给你,就?不会要……” 季扶光眉宇紧蹙,表情?十?分不爽,但又忽而迟疑,突然想起这句话陆白昨日在书房就?曾说过。 “……那是你的钱。” “万一你将来要我还呢。” 当时只觉陆白在胡搅蛮缠,可现在细细思量,她说这些话的眼神,无比认真。 像怕他翻脸,可实际上,更像在对他隐隐约约的提醒。 可提醒的是什么,他却一时间没有读懂。 季扶光不由重新审视起他的小太太。温柔,美丽,乖巧,可她明明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眼前,却好?似一缕清风,一捧细沙,让人?抓不住,即便用力?去?握了?,也只会四处流散。 他的神情?渐渐复杂,身体后倾,脊背抵上了?椅背:“陆白,告诉我。” -- 第37页 “你心里真正?在想的,是什么?” 第二十章 出了餐厅, 季扶光准备回集团总部开会。司机先送他,再将?陆白送回公馆。 车子开到市中心的?主干道上,不知怎么堵了起?来, 在一个?红绿灯前候了大概五分钟没动。 初夏的?空气闷热, 司机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很贴心地调低了车内的?空调。 后?座一如既往的?安静。 季扶光神色不分明,望着窗外,从?陆白的?角度看过去, 只见一张清隽而冷漠的?侧脸。 午餐的?后?半段,男人一句话都没说, 气压低的?她都有些食不下咽。 星河海岸那套公寓, 陆白还是不知好歹的?没要。 ……这泼天的?富贵,只能徒增她的?焦虑。 婚前两人签过协议,季氏一切资产都与她无关。季扶光让她衣食无忧, 也?负担了她家?人的?生活费用, 但不会允许这段婚姻成为他事业的?隐患。 对陆白而言, 事情反而简单了许多。 地位阶级悬殊的?两个?人之间, 实在不必有太多财产上的?牵连羁绊。万一出了什么情况,珠宝将?来可以归还, 房子就有些麻烦…… 想到这,陆白自己?都不由咯噔了一下。 原来,她早在心里?试图割裂与季扶光有更多的?金钱关系,所以刚才根本不敢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车子挪过了红绿灯,继续前行, 道路两侧是轩城最繁华的?路段。再往前,便是高耸入云的?星帆大厦。 陆白抿了抿唇, 心中已有七八分笃定。 她蠢蠢欲动的?,是摆脱??不由己?的?命运,去更高更远的?天地,涉足更广阔的?的?领域,做真正快乐又熠熠生辉的?自己?。 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季扶光的?面前。 她不想再做他的?笼中雀。 陆白攥着手心,偷偷看了眼??侧的?男人。不料他也?正回头,漆黑淡漠的?眸与她视线相交。 这双眼,要么疏离,要么莫测得穿透人心。她不由心里?发虚,垂下了睫羽。 “陆白。”季扶光却将?目光追了过来,慢悠悠道:“你想见乔芸笙吗?” “乔芸笙?”陆白一愣,迟疑道,“你……是说乔芸笙教授吗?” “嗯。” 她反应了过来,顿时满脸惊喜往季扶光??侧挨了过去:“你认识乔教授?你可以带我去见他?” 作为国内小提琴界泰斗级人物,乔芸笙一直在轩音任教,前几年也?常与爱徒蒙俞在海外巡演,担任国内外各大小提琴比赛的?评委。 但自去年退休后?,他便一直在轩城休养。 “你若想见,我可以安排人牵线。” 感受到温软的???体贴过来,季扶光勾唇,随手拨弄着她柔软的?耳垂:“你不是一直想读研么?试试轩音,去见见乔教授,正好让他看看你的?水平如何?。” 陆白眼神游离了一瞬,不由迟疑道:“……好。” 没想到,季扶光竟替她记挂着这件事。 ……可是如今,她想上的?并?不是轩音。 怕被看出端倪,陆白还是及时露出明艳娇俏的?笑?容,仰头与男人对视:“你今天好特别啊。” “什么?” “对我特别的?好。” 她的?笑?还带了点稚气,莫名地勾人心痒。季扶光揽着她的?腰拉近了一些,眼睫微垂:“今天,总要一件事让你满意?吧。” 陆白没听懂:“……什么?” 男人一只手将?她搂得更紧,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掌心,摩挲着上面的?钻戒:“房子不要,戒指也?不见多喜欢,我既然决定陪你,总要送出一个?合你心意?的?礼物吧。” 季扶光英俊的?脸逆着透进车里?的?光,轮廓深隽,鼻梁高挺,唇线却是那样温柔。 陆白仰头望着他,心脏不可抑制地怦怦直跳。 所以,他方才那沉默了一路,不是在生气,而是在想她到底想要什么吗? 这是季扶光会做的?事,会用的?心思吗? 明明昨天还威胁她,用手段控制着她…… 所以,这个?男人心也?会变软的?,是吗? 陆白眼波荡了一瞬,情绪微妙至极,一种大胆又很莫名的?悸动和温柔,自胸口涌起?暖向全??。 或许…… 或许,或许她真的?是有机会的?。 她鼓足了勇气,真心混杂着刻意?,微微起???,在季扶光的?凝视中,主动贴上了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一瞬间,醇厚的?檀香味将?她浑??上下紧紧包裹。 握着她腰侧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两人的?嘴唇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陆白又垂下了头,抓着男人的?前襟不敢抬头:“谢谢……这是我回礼。” 季扶光眸色瞬暗,情绪翻滚,扣住她的?后?颈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车子很快就停到了集团大厦地下车库的?专梯旁。但司机犹豫了几秒,没有熄火,而是继续往前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五分钟后?,男人才若无其事地下了车,从?专梯径直上了大厦顶楼。 * 接到季扶光的?电话时,叶叙正在南城办公室里?焦头烂额,一个?个?处理着手头因他不在而无法出席应酬和行程。 -- 第38页 “什么?您要晚回几天?” 听此?噩耗他苦不堪言,抱着一堆文件提醒着季扶光:“老板,现?在可是非常时刻,云火集这个?项目我们分分钟要谈下来了,您,你不回来坐镇吗?” 云火集主题公园是南城旅游规划中的?重点项目,位于商圈核心,是个?集生态、文化和餐饮购物多位一体的?大规模创意?生活中心。 一旦拿下,星帆将?在国内落成一项极具品牌效应的?建筑群,也?将?实现?两年内坐稳南城行业霸主地位的?目标。 “而且,洪家?现?在还在到处拉拢资方,您不能掉以轻心啊……” 叶叙正在苦口婆心,突然打了个?机灵,反应过来。 老板这是呆在温柔乡里?不愿意?回了? “太太的?生日不是过了么……您还有什么急事吗?” 夏日的?夜,花园里?一片生机盎然,湿热的?威微风吹过,偶尔还能听到树叶沙沙声和微弱的?虫鸣。季扶光握着电话,微微仰头。 二楼的?琴房灯火通明。 晚饭后?,陆白就一直呆在里?面,一楼依稀听到一些零落的?音符从?小阳台溢出。 乔芸笙同意?了他们明日拜访,她又紧张又兴奋,闭着关练习,生怕会在教授面前丢脸。 季扶光很熟悉她这副模样。 在陆白尚小的?时候,她握着他送的?琴,跟着他去听蒙俞的?演唱会,双眸都闪着这样的?光。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眼里?的?光微微刺痛了他。 那种说不清道不清,无法掌控的?感觉,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理由地出现?了。 陆白一天一天长大了,而且,很显然并?不如他当初所预料的?那般听话。 倘若有一天,她真的?能替陆永善还了那些钱…… “叶叙。”季扶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问道,“你说,我把工作重心转回轩城如何??” “啊?”叶叙一愣,结结巴巴道,“您是在开玩笑?吗,南城的?项目都铺开了,为什么呀?” 是啊,为什么。 只是为了回来与陆白一起?生活? 烟雾缭绕中,男人的?眼中略过一丝迷惘,但很快,理性又重新涌了上来。 “没事。”他深吸了口手中的?雪茄,双眸倒映着清凌凌的?天水,“我随便说说的?。” 为一个?女人,还不至于。 叶叙被撂了电话,抱着一手的?文件,满脑子糊涂。 什么情况……老板的?心思真难琢磨。 * 乔芸笙退休之后?,就住在轩海音乐学院的?教师公寓里?。第二日上午十?点,季扶光带着陆白准时抵达轩音。 陆白从?上车起?就全程正襟危坐。 为见老师,她特地打扮得很简洁,一袭淡雅的?白裙,头发垂着,但梳理得很整齐。 季扶光安静在边上看着手机,扭头看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不是研究生面试,你慌什么。” 她也?有些羞赧,尴尬一笑?,随意?找了个?话题:“……你是怎么约到教授的?呀?” 季扶光没有马上回她,直到看完了旗下高管发来的?整份报表后?,才淡淡道:“让蒙俞替我约的?。” 陆白不由呆愣:“蒙俞?” “忘了么?我曾经算是他半个?老板。” 早年蒙俞斩获国际大奖,在古典音乐界崭露头角后?,他的?首次专辑发售和国内巡演,都是由星帆控股的?文化基金赞助的?。 这么多年,季扶光与他一直保持着私交。 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季扶光笑?了笑?,伸手捏住她尖尖的?下巴:“你乖乖的?,下一次蒙俞来轩城,我带你去见他。” “……” “我开心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陆白沉吟了许久,突然很认真道:“真的?,什么都能给我吗?” 季扶光凝视着她,眼中意?味深长:“是。只要我开心。” 车子很快停在了教师公寓楼下。 教师公寓还是老式建筑,没有电梯,楼梯也?窄小。陆白默默随着季扶光??后?,看着一??矜贵的?男人走?在这破旧的?小楼道里?,竟毫无违和感。 ……其实他??上,一直有种走?错时代的?美感。 极年轻英俊的?脸,老气的?穿着和喜好,却又是浑然天成的?慵懒和华贵。 陆白背着琴,走?的?有些慢,爬了两层便落在了后?头。季扶光很快就发现?了,回头从?她??上取过琴,又向她伸出了手。 “牵我。” “……” 掌心相触,十?指便下意?识交合,男人干燥冰凉的?手如带了电流一般。陆白脸颊微红,总觉得这样比亲密还要令人羞涩。 没等?她胡思乱想,季扶光却已经站在了乔教授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很快有人开了门。 但探出头的?并?不是年过古稀的?乔芸笙,而是一张女人温柔秀丽的?脸:“你是……” 她看清了季扶光,双眸不由瞪圆了:“季先生?” 季扶光微微拧眉,眼中不解。 眼前的?女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衬衫,头发安分地拨在头的?两侧,脸上只有淡妆。 -- 第39页 他并?不认识她,但她的?确看起?来很眼熟…… “你好。” 陆白温糯的?声音从?他??后?传来,礼貌地与门内的?人打招呼。可两人视线对上之后?,又都稍稍有些怔愣。 季扶光的?视线在她们??上来回,终于想起?来了。 他曾在林意?寰的?牌局上见过这个?女人。 因为气质与陆白有几分相似,被林意?寰专程请来伺候他,试探他,最后?被他请出包厢的?那个?女人。 第二十一章 当初不过懒懒瞥了几眼?, 季扶光早忘了这个女人?的模样,只记得五官轮廓与陆白是相同类型。 可如今再见,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一样娇媚似水的脸, 陆白看?上去更加纯粹, 瞳仁清澈, 沉静中?蕴含着些甜美。 眼?前的女人?美丽有余,微垂的眸却带了苦相,目光也?是混入俗世的复杂。 女人?盯着陆白半天没移开眼?, 直到视线下移,发现她的手被季扶光紧紧握着, 表情又?添了一丝异样。 原来这就?是季扶光的太太…… 她呆愣着挡在门前, 季扶光拧眉,神色犹疑,眼?中?明显不耐。但他没有出?声, 反倒是陆白率先?礼貌地询问道:“请问乔芸笙教授在家吗?” “啊, 在的。” 女人?忙地将他们请进?屋, 刚到门厅, 一位白发苍苍的高个子老人?便迎了上来:“欢迎欢迎。” 乔芸笙如今年过七十,但依旧步履稳健, 腰杆笔挺,眉宇间颇有绅士韵味,眼?中?神采奕奕。 “蒙俞说你是他的伯乐,经常提起?你。”他微笑着与季扶光握过手,声音苍劲有力,“但我?和季总还一直没机会见面。” 季扶光礼貌致意:“久仰了, 乔教授。” 两人?寒暄了几句,老人?便将视线投向了一直躲在后头, 却满眼?尊敬地望着他的陆白:“这位就?是你的夫人?吧?” 陆白对上他含笑的视线,忙连连鞠躬:“乔教授好,我?是陆白。” 一直站在边上的女人?,此刻又?下意识抬眸,小心翼翼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日在华和苑的应酬,林意寰叮嘱她陪好季扶光,话语中?多多少少提到了这名季太太。 ……所以,这就?是林大公子口中?,那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温柔刀刀刀致命的”的季太太? 原来是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 乔芸笙与陆白握过手后,特地向他们介绍:“这位我?以前的学生,褚盈,今天正好过来看?我?,就?和你们碰上了。” 季扶光面无表情,视线却懒懒地向褚盈迫来,她瞬间有些头皮发麻,打了招呼后,便喏喏道:“乔老师,既然您今天有贵客,我?改天过来拜访吧。” 褚盈也?没想到世界会这么巧。 两个月前,季扶光那句“乔教授若知道他的学生在这牌局上拉琴,得是作何感想”就?像个勾子,在她心口扎了一个深刻的洞,久久不愈。 她今日也?算鼓足勇气,回来拜访恩师,竟又?与季扶光撞上了。 更尴尬的是,此情此景,与曾经试图勾搭却失败了的金主及他的太太,还有自?己?德高望重的老师共处一室,实在荒唐又?难堪。 她拿起?鞋架上的包,转身就?要走,却被乔芸笙喊住了:“不急,你难得来看?我?一趟,也?留下来一起?吧。” 他笑着对陆白道:“陆小姐,褚盈过去也?算是我?的得意门生,可以一起?听一听。” 陆白连连点头:“那谢谢褚小姐了。” 褚盈怔愣,下意识畏惧地望向季扶光。对方却只是扭头凝视着陆白,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 轩音是国内老牌音乐学院,历史悠久,职工楼也?非常老旧。乔教授的太太是学校的声乐老师,方才便出?门买菜去了,屋内没有其?他人?。 客厅里的摆设都是旧物,干净但充满了年代感,可以看?出?老两口虽荣誉满门,但生活还是很朴素。 乔教授将几人?引进?了琴房。 琴房做了隔音措施,不大,但收拾得很利落,窗前摆着一个谱架。乔芸笙脸上露出?专业的神色,微微思索,问陆白:“练过巴赫的无伴奏吗?” 陆白蹲在地上取出?琴,紧张道:“最近都在练习《恰空》。” 她早前看?过乔芸笙的专访,他曾提过,极欣赏巴赫《恰空》中?的细腻与沧桑。这首世界闻名的舞曲并不好练,但陆白很是喜欢。 “恰空就?像人?的一生,开头是啼哭,然后人?生坎坷,戏剧变化,喜悦,欢愉,胜利——转调之后,衰老,悲伤。” 这是日本著名吉他演奏家,福田进?一对恰空的理解。 对陆白而言,古典音乐的魅力,便是在这短短谱曲之间,已经感受到了生命点滴又?深刻的悲喜。 世间浮华,都好似一瞬。 乔教授点点头,让她开始。 陆白喘了口气,将琴架上左侧下颚,调了调音。但不知为何,她心跳咯噔咯噔停不下来,又?回首默默望了季扶光一眼?。 男人?双手插兜,高高地站在她的左后方。他与她视线相交,偏着头,好心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陆白转回神,看?了眼?曲谱,闭目凝神,抬手起?弓。 -- 第40页 这首曲子她练习已久,技术纯熟,前半段演绎得庄严厚重,后半段的情感处理又?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极具个人?特色。 一音一调,如她的个性。 沉静,纯粹,敏感,又?清晰。 窗外阳光正好,同树叶枝丫的缝隙中?投射进?来,光线中?还能看?到飘忽在空中?的细细尘埃。 女孩挺拔的身姿沐浴在光线之中?,脸上细细的容貌清晰可见。 季扶光凝视着她的侧脸,薄唇抿紧。 只是小小一方天地,他小小的陆白,却是如此耀眼?,如此熠熠生辉。 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心中?溢起?满满骄傲,同时却也?被一股不可名状,但极其?强烈的的感觉占据了心情。 ……想看?这个女人?绚丽绽放,但却又?只想紧紧攥在自?己?手心。 最后一段D小调结束后,陆白放下了琴,收敛情绪,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望向教授,那羞涩又?忐忑的神情又?重新回到了黑眸里。 乔芸笙却只是静静立着,不知在沉思什么,也?没有评价。 许久之后,他抬眸问陆白:“你是十一岁才启蒙的?” 陆白咬唇点头。她启蒙的时间,的确比大多数人?要晚太多太多了。 褚盈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直到乔芸笙将视线转向她:“你觉得如何?” 她怔怔道:“季太太很有天赋。” 琴房太小,季扶光高大的身影又?极具压迫感地立在身侧,褚盈最初紧张无措,几乎凝不了神。 但从小习琴,骨子里有对优秀演奏的共鸣,她很快就?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进?去。 陆白十一岁才启蒙,只有天赋非凡,才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拥有如此精湛的技术和层次丰富的情感。 乔芸笙沉吟了片刻,才重新望向陆白。目光中?带着传道授业者本能的惜才:“陆小姐,你是想考我?们学校吗?” 陆白一怔,握着琴的稍稍用力。但理智提醒她季扶光就?在身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乔芸笙看?出?她眼?中?的犹豫,轻轻合上曲谱,低叹道:“我?觉得,这样你可能会被局限。” “你完全可以去试试更好的平台。” 此话一出?,不仅陆白,连褚盈都怔住了。 轩音是国内一流的音乐学院,乔芸笙在此教学多年,对这所学校付诸无数心血,教出?一个又?一个优秀的学生。 可如今这话里话外,他显然认为—— 陆白只上轩音是可惜了人?才。 他没有把陆白当做一个普通的音乐生,而是作为一个有可能在古典音乐领域未来大有建树的小提琴手,才提出?了这样谨慎的建议。 陆白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被肯定之后的欣喜。 可很快,就?被茫然与隐隐的不甘淹没。 因为有一双冰凉纤长的大手,从后面抚上了她的后脑勺。 季扶光站到她的身侧,手指顺着乌黑柔顺的发丝,摸到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接着稍稍用力一握。 他微微一笑:“谢谢教授的建议。” * 乔芸笙的夫人?很快就?买了菜回来,热情地邀请他们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褚盈本想走,但耐不住师母太过好客,加之季扶光全程忽略着她的存在,她反倒是自?在了许多。 撑着乔夫人?做菜的间隙,四个人?在客厅围着茶桌聊天。 话题几乎都围绕着蒙俞。 乔教授十分健谈,神采奕奕地聊起?了许多蒙俞小时候在他这学琴的趣事。 例如逃课被罚站,又?比如调皮去爬家属院里的栗子树,被扎了满手刺,哇哇哭着在医院挑了一个下午等等。 陆白没料到偶像也?有一个这么淘气的童年,双目发光,听得津津有味。 过了一会季扶光去阳台接工作电话,乔教授也?去了厨房帮忙,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陆白和褚盈两人?。 她们彼此对望了一眼?,都笑了笑,脸上是生疏的尴尬。 褚盈的笑很温柔,亦是友善的,可不知为何,陆白总觉得她的眼?神很疲惫,像蕴着一层薄薄的浓雾,人?也?格外沉默。 她想了想,主动?搭话道:“褚小姐,你之前在轩音学习时,见过蒙俞本人?吗?” 褚盈正在煮茶,笑道:“见过的,他回来看?老师,还给我?们当时的几个学弟妹开过座谈会呢。” “诶,那他本人?性格是怎么样的呀?” “哈哈,本人?有点憨憨的,爱说笑话,和演出?时候的模样有反差哦。” “啊真的吗?”陆白小粉丝的心态爆发,可惜道,“……真羡慕你啊,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他。” 除了儿时那次后台见面,这几年,她也?只有几次机会去听蒙俞的演奏会,远远地在台下看?着偶像。 谁知褚盈听她这么说,温杯的手一顿,竟被洒出?来的热水烫到了。 她疼叫了一声,陆白忙眼?疾手快地拿起?边上的矿泉水瓶,替她冲洗手背上发红的皮肤。 音乐生都知道,手是职业生涯的根本,一道疤一处伤,都有可能让灵敏的神经受损,断送学业前程。 见陆白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边上,反复用冷水替她处理烫伤,褚盈的眼?中?很是诧异。 -- 第41页 这个女孩,可是金尊玉贵人?人?称羡的季太太,眼?中?的担忧竟如此真诚。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完全是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 褚盈眼?睫轻颤了一瞬,按住了陆白忙碌的手:“别忙啦,我?没事的。” 顿了顿,语气也?落寞了些许:“季太太别担心,我?已经不怎么拉琴了,受点小伤不要紧的。” 陆白愣住,仰头看?她,漆黑的眼?眸是深深的困惑。 的确,褚盈的手还留着长长的水晶甲,指尖一点薄茧都没有,显然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练琴了。 可一名音乐专业的高材生,还是乔教授口中?的“得意门生”,怎么会说放弃就?放弃拉琴呢? ——这可是她从小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但不过一面之缘,陆白知趣地没再多问,默默收拾起?茶盘上的水渍。 褚盈起?身帮她:“而且季太太您怎么能羡慕我?呢。你才是那个让人?羡慕的人?啊。” “……诶?” “您的生活,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褚盈低声道,抬眸望向站在阳台外的季扶光。他身形伟岸挺阔,即便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也?能感觉到自?带威严的王者气场。 令人?生畏,又?令人?着迷的男人?…… 整整一个上午,那双见谁都客气疏离的眸,看?着陆白时,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柔情。 她笑笑:“季先?生如此优秀,又?对您忠贞不渝,难道不让人?羡艳吗?” 那日华和苑的包房内,她被季扶光让手下毫不留情地请了出?去。大门关上前,他轻描淡写又?冷漠至极的声音,她听得真真切切。 “所以,你特地找个高仿货试我??” 褚盈盯着陆白明艳秀丽,又?懵懵懂懂的脸,不知不觉,厚厚的水晶甲在掌心抠出?了深深的痕迹。 她是被嗤之以鼻的高仿货。 ……眼?前这个同时拥有才华,年轻和美貌的小姑娘,就?是季扶光眼?中?的正品。 第二十二章 季扶光接完电话, 转身回?眸,透过老式格子窗玻璃,看到褚盈与陆白?挨着坐在一起, 不知在说?什么。 他微微拧眉。 林意寰风流, 正牌女友没一个?, 过眼?云烟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他的场子向来少不了陪玩的女伴,女明星网红大学生屡见?不鲜。 他们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花红柳绿, 诱惑不断。 无论婚前婚后,季扶光遇到不少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可他耐心脾气都不太好, 对男女之间?那点暗昧毫无兴趣, 偏偏还?有些洁癖,不是?自己的女人,碰了觉得脏。 所以?眼?前这个?褚盈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 陆白?的社交圈, 必须是?最干净的。 季扶光沉吟片刻, 掏出手机, 给林意寰拨了个?电话:“那个?叫褚盈的女人,到底什么来路?” 谁知对方一脸懵:“褚盈?哪个??” “……上次会所牌局, 你招来那个?拉小提琴的女人。” 林意寰捏着眉心回?忆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哦哦,你说?上次被你轰出去那个?小艺人?” “艺人?” “对啊,没什么名气……啧,你这突然一提,我特么居然连她的脸都不记得了。” 季扶光听他说?着, 背靠着阳台栏杆,微微眯眼?, 视线依旧落在客厅里的两?个?女人身上。 似乎有什么感应,褚盈抬眸接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慌了一瞬,下意识松开了陆白?的手。 林意寰说?完,在电话那头轻笑:“怎么,你又感兴趣了?我手下还?有她经纪人电话,帮你把人找来啊?” “挂了。” 吃过午饭后,三人与教授夫妇告别?,一起离开了教室宿舍楼。 季扶光的座驾和一名助理?早就候在楼下,见?他们下来,立刻躬身打开了后座车门。 陆白?看了眼?季扶光,见?他并没有顺道送褚盈的意思,只能礼貌地向她道别?:“再见?,褚小姐。” 方才她们聊了许久的天,两?人已经熟识了不少。 褚盈一手握包,满脸温柔地向她挥了挥手。 扭头想向季扶光道别?时,他已经“砰”地合上车门。车子很快扬长而去,只留她一人站在公?寓前破旧的停车坪上。 褚盈撂下黏在唇侧的一缕黑发,目光隐隐暗淡。 轩音历史?悠久,校园也很大,几栋西式风格的青砖教学楼高高立着,道路边绿植繁茂,开满了雪白?的栀子花。 陆白?安静地看着窗外,心绪有些混乱,耳侧回?想着乔教授的话。 “……你可能会被局限。” “你完全可以?去试试更好的平台。” 不得不说?,听到乔芸笙这么说?,她的骄傲与狂喜几乎遏制不住。可面上的波澜不惊,却一直维持到了此刻。 她要揣测季扶光的意思,再汹涌的情绪,也只能先默默消化。 可大概是?太过冷静了,男人反而生了些疑心,伸手揉捏她嫩如?豆腐般的耳垂:“怎么,得到乔芸笙如?此肯定,你不应该很高兴吗?” “……是?啊,我很高兴啊。” 陆白?转头望着他,沉吟了片刻,抬手抓住他作乱的手腕,由衷道:“扶光,谢谢你今天让我来见?教授,谢谢。” -- 第42页 她脸上素净白?皙,双眸却犹如?星辰,盯着他看,表情无比真挚。 季扶光凝视着她,心思波动了一瞬,突然开口:“停车。” 车子眼?见?就要开出校门,司机愣了愣,忙靠边停下。陆白?也反应不过来,怔愣地看着男人下了车,走到她这一侧,伸手打开了门。 “……怎么了?” “既然来了轩音,去校园里走走吧。” 季扶光俯身,抵在车门上,居高临下的眼?眸中,褪去凉薄和冷漠,溢着些许温情。 * 也不知季扶光今日哪来的情致,等陆白?反应过来时,已经信步走在了僻静清幽的林荫道上。 午后阳光耀眼?,栀子花的香味沁人。空气中,飘荡着不知从哪个?教室琴房漏出的音符。 除去当年艺考,陆白?还?是?第一次来到轩音。这儿的每一栋楼,每一条路,都与轩大是?全然不同的艺术氛围。 走着走着,她心绪飘散,目光渐渐集中在季扶光身上。 他今日穿得休闲,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年轻,高大挺阔的身影走在校园中,格外瞩目耀眼?。 这个?男人,好像……变了许多。 今日来见?乔教授,请乔教授指导,陪她一起与乔教授吃饭,都不是?他工作范畴里的事。与她一起闲逛校园,也是?他从前绝不可能浪费的时间?。 这一切都很用心。 陆白?很难解释此刻的心情。她曾以?为,满心满意的爱不用筹谋,可如?今摸着他的脾性迎合,他竟这样喜欢。 “我开心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所以?只要哄他开心了,什么都好说?,是?么? 陆白?思考得太认真,连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止步都没发现,猝不及防就一头撞了上去。 “好痛!”她一时间?眼?冒金星,捂着额头后退了一步,“你身上怎么这么硬?” 季扶光闻言,转身挑了挑眉,眼?中倒是?暗昧了几分:“哪儿硬?” 陆白?噎住,骤然反应过来,脸颊烧得通红:“……流氓。” 真是?变了,如?今说?起荤话也一套一套。 此时他们已经步行到绿植繁茂的花园中,一处洋房式的小型演奏厅映入眼?帘。一群背着琴盒的学生彩排完,正说?说?笑笑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为首的几个?女生看到季扶光,先是?一怔,眼?中都露了羞涩与惊艳。 等从他身侧路过了,又叽叽喳喳地凑在了一起。 “好帅啊!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哪个?专业的?” “天哪我想师生恋!” “别?花痴,应该是?校外的人……” 她们压抑了声音,但显然没什么用,激动的讨论全顺着风和花香又飘了回?来。 季扶光听到了,没在意,陆白?却觉得很可爱,脸上笑的温柔。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即便神情冷漠,眉宇疏离,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吸住别?人的目光。 没过几秒,方才的其中一名女学生又突然跑了回?来,踌躇又慌张地走到他们面前。 她眼?神游离,似乎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仰头望向季扶光:“请,请问这位小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口中的这个?“小姐姐”显然指的是?陆白?。 陆白?怔愣,下意识去看季扶光。对方扬了扬眉,也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满脸云淡风轻。 “不是?。”他否认。 “……” 女学生的眼?眸瞬间?晶亮晶亮,声音中也充满了激动:“那就好,我,我觉得您是?我的理?想型,能加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主动了吗? 陆白?的表情顿时很尴尬,季扶光却笑了笑,伸出长臂,拉住了她纤细白?皙的手。 十指紧扣。 他冲那女学生微微一笑:“她是?我的太太。” 女生的脸刷地红了,慌慌张张地向陆白?道了歉,低着头转身跑远了。 她的同伴们立刻凑上前,听她说?了些什么,又纷纷回?眸朝陆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陆白?噎了噎,有些无语:“……你干嘛戏弄人家呢。” “没有啊。”季扶光垂眸看她,表情很正经,“太太怎么会是?女朋友?” 短短五分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耍赖了,陆白?叹气,无奈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有嗔怪,也有种拿他没办法的柔弱,季扶光低头望着,那种熟悉的,心痒难耐的感觉又涌上心口。 “怎么?”他压低了身体,直视着陆白?,眼?中是?好整以?暇的玩味,“你想要我当你男朋友吗?” “……” “当男朋友,是?不是?应该比当老公?要纯情?” 陆白?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微微颦眉。她很少看到这样不正经的季扶光。此刻他全然不见?往日的冷漠,眼?中满是?揶揄和调戏。 甚至还?有一丝从未见?过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调皮。 陆白?咬了咬红唇,突然睫羽轻颤,嘴角也勾起了淡淡的笑。 “不行,作为男朋友……”她认认真真地摇头,满眼?恶趣味,“二叔,你年龄太大了。” -- 第43页 你、年、龄、太、大、了。 “……” 季扶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愣了片刻,气极反笑:“落落,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陆白?腰上一紧,不由自主地贴上他的胸,眼?前男人的眼?,满是?危险意味。 他声音低哑:“什么时候还?学会出言不逊?” 她被捏住腰肉,只是?躲着笑,却一点都不害怕:“对男朋友,哪用的上出言不逊这个?词。” ……季扶光果然喜欢这样。 喜欢她刻意的,无伤大雅的小骄纵。 先前那群学生早已走远,四周无人,僻静的礼堂边,是?夏日枝繁叶茂的花草。 一片静谧之中,他们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吸也开始乱了。 男人垂眸看着陆白?的脸。明媚,温柔,又清澈见?底。那双漆黑含水的眸,看似不经意,却是?诱惑至极的勾引。 她垂下眼?:“别?这样看我了……” 他喉头滚动,眼?中情绪翻滚,没再压抑自己,俯身封唇。 陆白?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嘴唇的触感,纤长的睫羽微微轻颤。 就这样吧。 没关系了。 她应该抓住一切机会,抓住一切可能。 这个?男人高兴了,今天愿意带她来见?乔芸笙,明天,就会愿意带她去见?蒙俞。 说?不定很快,他会答应,放自己去真正想去的地方,不受束缚地做自己。 只要捏住他的喜好,说?不定有一天,也能握住他的心…… 说?不定,终有一天,他也会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 花园小路的尽头, 褚盈举着电话怔怔望着演奏厅前的两人,表情尴尬中带了点错愕。 她以为季扶光和陆白先?前就离开了,没想到在这撞上了她们。 真有闲情逸致啊……居然来学校里谈恋爱。 她久久没出声, 直到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地催促她:“喂, 褚盈, 怎么突然不说话?” 褚盈回神,忙挂断电话,匆匆离开了花园。 从乔教授家离开后, 她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一?边在校园里闲逛, 一?边给?圈内的小姐妹打电话。 “你问星帆集团的董事长夫人?我也?不太了解呢, 季总好像不太带她出去应酬,没见过真人……” “但听传闻,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大小姐, 就是个普通的女学生。” 真没看出来, 真厉害啊。 这个季太太。 相处起来那般平易近人, 连眉眼中都是不谙世事的真诚……居然是个随手?将命运翻盘的女人, 把季扶光那样的男人哄得死死的。 整整半天,他?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到自己身?上。 褚盈咬了咬唇, 将乌黑的长发拨到一?侧,望着当?年?青葱校园里的一?砖一?瓦,眼中情绪笼罩。 她从小顺遂,可偏偏在关键时候,跌了一?跤。 毕业那年?,褚盈在接商演时被现在的经纪公司相中, 签约去演了一?部青春网剧。 可糊里糊涂入了圈,她的资源与?运气都不太好, 人也?不伶俐,扑腾了几?年?还是毫无水花。心?灰意冷想退圈,但合约一?共八年?,她家不过小康,根本负担不起高额的违约金。 那日华和苑,听说都是年?轻富二代的局,她确实是想去勾搭一?位金主?的。 不管是包养,还是露水情分,只要能帮她解约……或者给?砸些钱,给?她资源。 在浮光丽影中待久了,褚盈已经过够了默默无闻,又浑浑噩噩虚度年?华的日子。 但那晚见季扶光如惊鸿一?瞥,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甚至每个眼神,都深深印在了她心?里,挥之不去。 即便?后来被毫不留情地请出包厢,即便?他?字字句句,几?乎都是嘲讽。 冒牌货。 ……她与?陆白相比,究竟又是差在哪儿? 从轩音的后门出来,上了车,季扶光才想起过问陆白方才与?褚盈在乔教授家聊了些什么。 “合约纠纷?” “是啊,她的经济约还有近六年?,而且分成很不合理,这三年?都只能拿到收入的两成。” 陆白神色微恍,声音也?有些唏嘘:“……褚小姐说没工作的时候,甚至要向公司借钱,才能生存得下去。” 倒也?奇怪,才初次见面,褚盈就不设防地将过往遭遇尽数告知了她。 说到最后,连眼眶都微微发红了。 “季太太,我真的羡慕你……倘若是你身?陷囹圄,季总大概只用勾勾手?指便?能救你出来,何?苦像我如今这般苦苦挣扎呢。” “家里培养我拉琴前前后后花了很多钱,我现在想回来当?个老师,都没机会了。” 也?许人生在世,都各有各的苦楚。 季扶光听她说完,只是略略思?考了一?阵,视线又落回了手?机上:“她的话,你大可只信一?半。” “为什么?”陆白有些惊讶,“我与?她并无关系,她没必要骗我啊。” “人都会粉饰自己的贪念和错误。” 季扶光一?边回着工作信息,一?边漫不经心?道,“学音乐都要家里烧钱,她还是乔芸笙的弟子,擅自放弃了十几?年?努力投身?名利场,就算真的是被骗,也?不无辜。” -- 第44页 顿了顿,又掀起眼皮:“落落,你好好待在学校,别?和她有来往。” 他?用的是提醒的语气。 陆白稍稍被噎住,没有争辩,乖乖点了点头。 ……像季扶光这样身?居高位,理性又冷漠的男人,实在很难有多余的同情怜悯,分给?他?人。 * 工作行程繁重,从轩音回来仅隔了半日,季扶光又飞去了南城。 陆白犹豫再三,还是去卓家推掉了家教。 当?天俏俏抱着她哭着不撒手?,周琴又执着地刨根问底,她差点没能招架住,最后几?乎是夺门而逃。 卓扬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陆白的生活照常继续,每天充实又简单,练琴,上课,筹备作品集,准备英文考试。 一?周后的晚上,从图书馆自习回来时,她在公寓外被人喊住了。 是卓扬。 他?神情有些憔悴,拦住了陆白后,又低着头踌躇许久,不肯说话。 最后还是陆白无奈,主?动开了口:“卓扬,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俏俏舍不得你,怎么都不肯上新老师的课。” 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又抬眸看了她一?眼,憋了许久才继续道:“……学姐,我既然知道了你是谁,就不会再纠缠你了。你不必这样避嫌的。” 女生公寓门口人来来回回,有人频频回头看他?们,以为是闹矛盾的小情侣。 陆白向四周看了看,沉思?了片刻:“卓扬,这儿说话不方便?。之前我欠过你人情,明天请你吃顿饭吧。” 有些话,的确需要一?些解释清楚比较好。 那是她刚拒绝了卓扬,就被季扶光从他?面前带上了车。少年?眼中的惊诧与?难堪,她还记得。 卓扬眼中有什么波动了一?瞬,又被情绪拼命压了下去:“……好。” 第?二天傍晚,陆白将卓扬约到了轩大边上学生街的小饭馆里。 她本想去正式一?些的场所?,可担心?出校园太远,季扶光安排的人会跟着,闹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这次约卓扬,她想解决问题,而不是挑战季扶光的底线。 夜幕降临,此刻正是学生街最热闹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各个餐馆,服饰店,格子铺灯火通明,还有花样百出的夜市小摊。 陆白来晚了一?些,一?上饭馆二楼,就看到卓扬远远地冲她招手?。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才坐下,他?便?将菜单递过来,又贴心?地倒了常温的柠檬水,“我点了两个招牌菜,剩下的你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还在长身?体,陆白看着菜单,又替他?追加了几?个肉菜。 等重新抬眼时,才发现卓扬一?扫昨夜的颓废,换了个干净利落的新发型。 她不由笑了笑。 卓扬一?对上那双温柔清浅的黑眸,心?跳还是控制不住地狂跳,一?口喝完了桌上的冰水。 等菜一?一?上了,陆白从随行背来的布包里取出一?叠乐谱和笔记。卓扬接过翻了翻,上面的五线谱看得他?有些头晕。 “俏俏的事,我也?只能这样补偿了。” 陆白垂眸,一?本一?本翻给?他?看,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些曲子是适合她这个阶段练习的。这本是教学笔记,是我根据之前上课的经验,给?她列了一?些问题和要点。” “……如果不怕麻烦,你可以让周阿姨给?我发俏俏的练习视频。我也?可以帮忙看看。” 卓扬怔了怔,将曲谱和笔记一?一?收好,放到边上,又微微攥紧了手?指。 “学姐,你明明对俏俏这么用心?,为什么不肯继续教了呢?” “……” “是不是……季先?生发觉我喜欢你,不让你再来了?” 陆白垂着眸,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饮料杯子,将上面沁出的水汽都擦干了。 “卓扬,今天请你吃这顿饭,一?是因为对俏俏有些抱歉,二是上次仓促离开,对你不太礼貌,也?想当?面与?你解释清楚。” 她沉吟片刻,一?字一?句,把话说得温柔又直接:“你当?时问我,为什么连追求我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我已经结婚了。” 卓扬垂着头,抓了抓短短的头发,自嘲道:“……也?是啊。遇到像季先?生这样的男人,若是我,我也?不会看别?的男人一?眼的。” “不是。”陆白摇了摇头,纠正他?,“无论是谁,只要还在婚姻中,就要忠诚。” 即便?这段婚姻,从一?开始便?与?她的意志无关。 卓扬稍稍怔愣,又乖乖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没再说话,与?周围的喧嚣与?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过了半晌,卓扬才重新抬起眼眸,神色有些复杂:“学姐,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的。可不管怎样,我还是想逾距问一?问……” 他?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出口:“你是不是很害怕季先?生?” 那天,季扶光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像宣誓主?权一?般将陆白带走时,她几?乎是面如土色,睫毛颤个不停。 学姐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这样紧张呢。 正常的婚姻关系,妻子会这样畏惧丈夫吗? -- 第45页 陆白安静了片刻,淡淡笑了,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卓扬,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 晚餐结束后,两人下到一?楼,在饭馆前道了别?。 “那,再见了。”陆白背着包,礼貌地向他?挥挥手?,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卓扬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刚理过发的头皮上,总觉得凉飕飕的。 再见……以学姐的个性,以后不可能再见了吧。 喜欢上季扶光的女人,这段酸涩的单恋,也?是输得够彻底了。 卓扬心?里发酸,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目送着那一?抹远去的倩影。 猛然间,他?眉宇紧拧,双眸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陆白刚走到学校后门,正准备抄近路去图书馆,突然感觉包里震动,看到卓扬的来电。 她微微犹豫,终究还是接起:“喂?” “学姐,你不要说话,立刻往人多的地方走。” 少年?压着声音,但压不住语气中的焦急,陆白只觉一?股凉气从后背冲上了头顶:“刚才从饭馆出来后,有两个男人一?直跟着你。” 第二十四章 直到此刻, 陆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一路尾随着两名中年男子?。 贴得?很近,几乎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一左一右, 不紧不慢地跟着。 “学姐, 你别怕,我很快就过来?了。” 卓扬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迫,可学生街人头攒动, 陆白穿着白裙的身影早已不见踪影,他也只能顺着方向边跑边找。 陆白夹紧布包, 故作镇定地向前走。 她猜不到身后人的来?历, 危险的感觉如毒蛇丝丝吐出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脊背。 眼前是学生街末端的交叉路口,拐弯就是通往轩大?后门的捷径小巷, 天黑路暗, 此时断不能进去。可再往前就是大?路, 万一那里停着车…… 正心神混乱, 突然感觉有一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右侧,对方粗糙小臂若几乎蹭到了她的皮肤。 一股寒意滚上脊背, 陆白呼吸瞬间凝滞。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猛地刹住脚步,掉头就跑。 那两个人反应不及,相互对看一秒。 眼中寒光伴着犹豫。 陆白朝着夜市的方向狂奔而去,仓皇中风呼呼灌入耳道,听不到身后任何声?音。一抬眸, 卓扬已经满面焦急地朝她跑来?了。 他迅速护在?她身侧,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学姐, 你没事吧。” “别回头。”陆白步履不停,压住声?音提醒他,“那个人兜里有东西。我们顺着人群走,再从正门进学校。” 方才掉头时眼尾一瞥,她记住了其中一人的长相。黑T恤,精瘦,在?大?街上是随处可见的脸。 但?一只手?,始终塞在?左侧微鼓的裤兜里。 两人心跳飞快,穿过学生街从另一端走进轩大?正门。一进校门,陆白捂住胸口喘着气,往后看,那两个男人早不见踪影。 “学姐,你认识那些人吗?” 卓扬见她面色如纸,很是担忧。陆白擦去额上的汗,摇摇头:“从未见过。” “……那很可能就是小偷。”他摸了摸脑袋,轻声?安抚着陆白,“别担心,我们现在?在?学校,不会有事了。” 只是小偷么?? 陆白拧眉沉思,眼中闪过了一丝疑虑。 方才她精神高度紧绷,此时松懈了下来?后,毛孔悚然的感觉却好似始终贴着她的脊背。 * 夜幕降临,天际星空点点,位于南城CBD中心的星帆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几名高管正聚在?季扶光的办公室里,正襟危坐。 早会时,两个部门突然就集团并行的几个大?项目的资源分配起?了争端,没控住脾气,闹得?不太愉快。 南城商业版图扩张太快,内部的派系斗争已经初现端倪。 季扶光在?会上并无表态,只是淡然地起?身离席。直到下班后,才将相关人等请进办公室,给他们时间各抒己见。 几人早胆战心惊了一整日,此刻皆噤若寒蝉,冷汗连连。男人则平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目无波澜,翻看着手?中云火集相关的项目资料。 五分钟后,叶叙推门而入,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双手?托着电话?,俯身递给季扶光,在?他耳侧低语:“先生,太太打来?的。” 季扶光掀起?眼皮,取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起?身走到偌大?办公室的另一侧,接起?电话?。 “什么?事?” “抱歉,叶助说你在?忙。”陆白躲在?宿舍阳台的角落里,扣着上面凸起?掉落的墙皮,“我犹豫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和你说一下……” “没关系,你说。” 季扶光顿了顿,不由?拧眉:“落落,怎么?了?” 听筒那头沉默了一阵,陆白软糯的声?音微微颤抖:“……扶光,我觉得?有点害怕。” 整座城市的高楼霓虹横在?落地窗外,宛若一幅光彩琉璃的巨大?幕布。季扶光立在?幕布之中,身材高挑挺直,脸上神色不明。 高管们还在?猜测他接下来?的举动,到底是杀哪只鸡儆哪只猴,他却已经匆匆挂了电话?,迈着长腿走出办公室。 -- 第46页 叶叙忙拿起?他落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追了出去。 …… 什么?情?况?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十秒后叶叙又快步赶了回来?,好心提醒他们:“回吧各位,老板有事。” 轩城大?学,女生公寓。 挂断电话?后,陆白在?阳台上微微喘了口气,明薇正在?位置上敷面膜,似乎察觉了她的不安,也跟了出来?:“怎么?了,你还是很害怕吗?” 陆白垂着眼睫,摇了摇头:“现在?不怕了。” 很神奇,与季扶光打过电话?之后,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立刻落下了。 由?于婚后长期异地,她与季扶光的相处模式早已固化,一旦分开就很少?联系,所以时间久了便会重新生出一些疏离。 这次并未发生什么?危险,陆白本也不想打扰他。可没来?由?,想起?了这次季扶光离家?前的嘱咐:“落落,以后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他既然这么?说,那她就照做了。 “好,你不用担心,事情?交给我。” 听筒那头,男人熟悉的声?音清冷又干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陆白就感觉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无形支撑保护着她,无比塌心。 紧接着,一股奇异陌生,又带了点温暖的感受又从心口溢出。 “明薇。”她握着好友的手?,轻声?道,“我觉得?,我好像开始依赖别人了。” “依赖别人?哪个别人?” 陆白噎了噎,有些尴尬地压低了声?音,用词颇为生疏:“……我先生。” 明薇先是怔愣片刻,接着噗呲一下笑出了声?,脸上的面膜都被挤出了沟沟壑壑。 她一把扯下面膜,带着水光发亮的脸,俏皮地点拨陆白:“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典型的先婚后爱。” “……” 明薇一个学传媒的,平时涉猎的文学作品却花样百出,网络小说也看过不计其数。她一直觉得?陆白被迫嫁给一个不知名大?佬是狗血婚恋文才会出的设定,脱离现实得?很。 但?眼前,陆白一脸困惑中还带了羞赧,居然有种狗粮迎面撒来?的感觉。 “哎,果然男人还是得?找有钱的。”明薇笑嘻嘻,又开始调皮捣蛋,“不管多霸道总裁一开始没人性,最后都会哄得?美人归啊哈哈哈……” “哎呀明薇!”陆白忍不住想打她,“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书?行不行!” 两人正闹成一团,陆白的手?机又再次响了起?来?。她看到是季扶光另一名助理的号码,忙冲明薇比了噤声?的手?势,按了接通。 明薇乖乖闭嘴,但?又竖起?耳朵凑了过来?偷听。 “太太,您今晚受惊了。先生交代我们来?接您回家?休息。” 她噎了噎:“呃,不用这么?麻烦吧?” “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您还是先离开学校会比较好。” 陆白微微拧眉地挂断电话?,明薇在?边上听了个大?概,挤眉弄眼道:“矮油,这是霸总强制爱啊。” “……” * 来?接陆白的人不止助理,还有随行保镖,一路戒备森严,阵仗颇有些吓人。 回到公馆时,陈婶甚至已经给她煲好了一碗压惊的汤。 陆白的惊原本早压下了,这么?一弄,突然又觉得?事情?比她所想的要危险许多。 今晚那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跟了一路,甚至敢贴着极近的距离并行,更像是借着她的恐惧将她往小路上驱赶。 ……小偷不可能这样张狂的。 她越想越后怕,喝过汤后便回了卧室,匆匆洗了个澡,蒙上被子?逼迫自己休息。 也许惊惧未定,那毛孔悚然的感觉竟跟到了梦里,陆白睡得?昏昏沉沉,潜意识里,总觉有人在?贴着脊背尾随自己。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进了那条昏暗幽深的小巷,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落落。醒醒。” 迷迷糊糊中,耳侧有个清冷低沉的男声?,在?轻唤她的名字。 是季扶光的声?音。 这声?音很真切,甚至带来?了一丝熟悉好闻的檀香的气息。陆白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男人那张轮廓深隽的脸,被台灯铺上一层暖光的柔光。 他垂着长睫,墨黑的眼眸中清凌凌的,如窗外的天水一般明净。 “二叔?!” “你做噩梦了。”季扶光伸手?,抹去她额上沁出冷汗。 陆白瞳仁有未清醒的失神,恍惚之中,竟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之中,“……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不是说害怕么??”季扶光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薄被,有力的长臂从后面将陆白搂在?了怀里。 他身上是沐浴过后的清新,丝绸质感的睡衣贴上了娇嫩的肌肤,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陆白耳侧。 “……所以我回来?陪你。” 第二十五章 陆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季扶光会在当天夜里就飞回了轩城。 “你……” 她回头?想说些什么,细白的手腕却被?男人的大手抓住,在腰腹处压紧。舟车劳顿, 他连声音都带了困倦。 “睡吧, 我?回来了, 没有人敢碰你。” -- 第47页 窗外漫天星空,白纱若有似无地微微晃动,如轻飘飘的白羽。陆白睁着眼眸, 感受着季扶光的体温,鼻息中满是檀香。 她心跳如雷, 方寸大乱。 明明几个?小时前, 季扶光还在南城开会,叶叙接她电话时也分明说了。 “先?生很忙。” 可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季扶光已经长途跋涉地回来了。只是担心她会害怕, 会失眠。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 她居然拥有了这样?的待遇。 “二叔。”陆白缓缓闭上眼睛, 喘了口气, 低声喃喃,“你这样?对我?, 我?会得意忘形的。” 我?想要的,比你想得多得多。 我?很害怕,在你给?了我?希望之?后,又亲手掐灭这一切希望。 仅隔了两日,与季扶光一同回来的叶叙已将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 “你是说,只是扒手?” 叶叙点了点头?, 将那两个?人的照片从桌上推到他面前:“是轩大附近的惯犯,其中一个?之?前都进去过两次了, 估计有瘾,放出来又偷。” 是么? 季扶光拿起照片,神色存疑。他看过监控,当天陆白不过一身素裙,背了一个?帆布包,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学生,并不怎么露富。 为什么偏偏会盯上她? “叶叙。”他一只手扶在嘴侧,悠悠抬起眼眸,意味深长地盯着男助,“和洪氏有没有关系。” “……”叶叙不由瞪大了眼睛,“洪氏?先?生您的意思是……” 季扶光勾唇,讽刺一笑:“洪老爷子这手段,也不是第一回 了。” 当年?洪茂轩的巨额行贿案暴露,锒铛入狱判了无期,只隔两月季扶光就在一场晚宴的花园中遭人偷袭。 那一回,大概是老爷子替子报仇心切,派来的人直接下了死手,那把?开了刃的匕首只差一点就割了他的颈部动脉。只是季扶光的警觉和本能都是天赋,还有自小习得的身手,仅最初半秒的被?动后,他就占了上风。 那人落网后,洪家怕被?波及,很快推了个?人顶了这项罪名。 如今风波才?过了一年?…… 季扶光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照片“啪”地一下扔在了桌面上。 叶叙却不太理解:“可先?生……-若如您猜测的那样?,这手段是不是拙劣了一些?” 虽然这两人的底细尚未查的十分透彻,但若真?与洪氏有干系,太太那么一个?娇柔的小女人,怎可能轻易逃走。 男人靠在座椅上,往窗外凝神片刻,心中已笃定了一半:“大概,一个?提醒吧。” 提醒他,软肋已经暴露了。 婚后季扶光从不让陆白加入自己的社交圈,也从不出现在她的社交圈里。一方面,他认为以陆白的心智阅历处理不了复杂的酒局应酬,另一方面,是为了保障她还能拥有常人的学生生活。 毕竟,陆白不像季家人,从小被?保镖仆人簇拥着生活。 ……可当他季扶光的太太,大概是过不了太久常人的生活了。 洪氏现在项目停滞,资金链断裂,一家老小都在求爷爷告奶奶地等?着资方救急。可惜无论?境内境外,都无人敢接这早已没肉的空空骨架,生怕不小心被?波及。 如今穷途末路,他们想要什么,用膝盖都能猜得到。 “等?吧。” 季扶光勾了勾唇,让叶叙给?自己点雪茄。直到烟雾缭绕上双眸,他才?慢悠悠地继续下一句话:“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 晚上六点,轩城华灯初上,天边却依旧蕴着晚霞的旖旎的光。季扶光的车从集团大楼开出,径直驶向公?馆。 这两日,他推掉了所?有下班后的应酬,到点便回了家。 入夏的风,将城市主干道中央的绿化带催得花团锦簇。一丛一丛略过车窗,给?人眼花缭乱的感觉。 “先?生。”叶叙坐在副驾,兴致勃勃地给?他看了一张照片,“陈婶说,太太下午没课,也没练琴,买了一大堆食材在家给?你做饭呢。” 季扶光略微挑眉,从他手中接过手机。 照片是陈婶偷拍的,陆白纤瘦窈窕的背影远远立在厨房里。她穿着围裙,将长发乖顺地竖在脑后,处理着中岛台上的食材。 陆白的手艺,他倒是尝过几回。 她从小下厨,手艺精湛利落,极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只是两人长期异地,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您看,女人就是要多陪陪的。”叶叙见他目光也露了暖意,喜滋滋地添油加醋,“这次您专程赶回轩城,果然把?太太感动坏了。” 季扶光懒懒瞥了他一眼,扔回手机。 他将视线投向车外,路边一栋栋老小区正飞驰而过。各家各户的窗子透出光亮,成为点缀这座城市的一抹色彩。 自出生起,季扶光几乎没住过太有烟火气的房子。此时此刻,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想着陆白在家中做菜,胸口涌起了一股熟悉的宁静。 半个?小时后。 陆白将煲好的番茄牛尾汤端上桌后,季扶光正推开玄关的门。她隔着客厅望向他,下意识松开锅的两侧把?手:“你回来啦。” 季扶光在玄关换了鞋,掀起眼皮,与她对视。 陈婶两个?月前在酒窖里当过一次电灯泡,今日学乖了,早早就寻了个?借口躲到别处。偌大的客厅灯火通明,只有餐桌边一名美厨娘局促地守着满席佳肴。 -- 第48页 她手上还带着厚厚绵绵的隔热手套,半举在身侧,看上去像只笨拙的叮当猫。 季扶光站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娶陆白,说到底,就是贪图了这一抹藏在内心深潭之?中的,久违的宁静。 * 晚餐的氛围与以往无异,只是陆白的眼神要殷勤了许多。 她许久未下厨,担心手艺生疏,更怕不符合季扶光的口味。那双像小猫的眼,竟露出了小狗可怜巴巴的眼神。 季扶光吃饭向来慢条斯理,但进食速度并不慢。在她的注视下,很给?面子的喝完了陆白乘的汤,吃了不少菜。 等?感觉腹中微撑着,他才?放下筷子,淡淡道:“说吧。” “唔?” “这么努力讨好我?,有什么事?” 陆白没料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快被?看出,倒是略有些慌了。她躲过季扶光探究的眼神,踌躇了片刻:“那两个?人,真?的只是小偷吗?” 季扶光没多考虑:“嗯。” 他知道,洪氏的目标在他而不在陆白,并不会第二次出手。目前叶叙也增派了安保人手,便不必再给?她施加压力。 陆白本还心中存疑,但听?季扶光如此笃定,也就塌了心。 他处理这些事,必然比她要周全了许多。 但这一茬过去之?后,陆白又想起了别的。她观察了季扶光的脸色,微微垂眸:“那这件事里,有没有你特别生我?气的地方?” “……” 这明显是诱导性?的的问题,而且既卑微又略显刁钻,季扶光偏头?看着她,一时间没明白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陆白只是一脸楚楚:“你认真?想想。” 季扶光明媚,略微思索了几秒,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过监控,那天晚上,陆白是与卓扬在一起的。两个?人在学生街吃了饭,分道扬镳后,陆白才?被?那两个?男人尾随。 他想笑,但忍住了:“怎么,怕我?生气为难你,先?发制人?” 季扶光也是最近才?发现,他的太太并不如面上那般老实坦率。在温柔乖巧的表象之?下,藏了不少狡黠的小心思。 可同时又觉得,这样?的女人要明艳灵动很多。只要不过火了,倒是还有趣。 “我?约他事出有因,需要我?向你解释缘由吗?”陆白见他面色如常,微微松口气,又小心翼翼道,“……我?实在怕你怪罪生气。” 她并没有忘记,上一次被?撞见去卓扬家兼职时,季扶光那干脆利落直击痛点的威胁。 这个?男人想法莫测,他开心了,万事皆顺,他若不开心,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与其最后被?季扶光兴师问罪,她倒不如使?点小手段,乘他情绪尚可时,主动示弱认错。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满足他的控制欲。 果然,陆白乖巧的态度让季扶光心情不错。他勾了勾唇,显得很大度:“不必了,我?倒不至于如此计较。” “真?的?” “嗯。” 陆白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却又看季扶光靠上椅背,冲她歪了歪脑袋:“何况,当晚幸亏有他你才?能避开这次风险。说到底,我?还得感谢这个?小男生。” “……”她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季扶光是这样?想的。 意思是对他而言,她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是吗? 心中汹涌着莫名的情绪和温暖,陆白双手在桌下攥紧,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不用这样?谨慎小心。 或许…… 或许她可以勇敢一点,或许现在正是最好开口的时机。 “扶光。”她双眸如坠了星,充满了恳求和期待,认认真?真?地望向了男人,“其实,我?今晚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第二十六章 季扶光微微挑眉, 冲她抬手做了个“请说”的?姿势。 陆白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还是想出国读书。我,我只需要两年时间……” 可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她就后?悔了。 她看得分明?, 季扶光先是微微一?怔, 很快,眼底的?温情渐渐褪去,换上了那股熟悉的?冷漠与凉薄。 糟糕。 还是把?话说早了。 因为今晚过于?温情的?氛围, 因为此前他为她连夜赶回轩城的?用心,她太冲动太鲁莽了。 贸然行事, 不仅季扶光不可能同意, 也会把?将来有的?机会给抹杀了。 陆白的?手在?桌下拽住了棉质裙摆。可现在?已然被动,后?悔不及,她只能等?着对方回应。 季扶光却?似乎不急着回答。 他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侧的?湿巾, 擦了擦手, 才懒洋洋地掀起了眼皮:“原来, 今晚费心筹备一?桌好菜, 是为了说这个啊。” “……” “怎么,乔芸笙的?几句话, 把?你心都?说野了?” 季扶光一?只胳膊搭上了木制椅背,微微倾斜着身子,勾唇道:“落落,你好像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你首先,是我季扶光的?妻子。” 其实?那一?日去过乔芸笙家之后?,他倒是有想过, 陆白可能会再动这个心思。 毕竟蒙俞的?启蒙老师,国内古典乐元老级的?人物, 亲口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 第49页 “上轩音,你可能会被局限。” “你完全可以去试试更好的?平台。” 小提琴是陆白从小的?梦想,听到这样的?肯定,会热血沸腾是很正常的?事。 但她也是个聪明?的?女孩。 季扶光一?直觉得,陆白最让人省心的?地方,就是身上那种乖巧的?自知之明?。他也分明?提醒过她,不要逾矩。 没想到,她心里?竟还藏着这份心思。 陆白垂着眸,声音微微低了几分:“我知道,可是……” “我以为你想得通,陆白。” 季扶光微微偏头,从餐桌边的?雪茄盒里?抽出了一?根,似笑非笑地学她说话:“需要我向你解释缘由吗?” 陆白这才抬眼,乌黑的?瞳仁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行,那我告诉你,若按照老爷子的?要求,你这个儿媳妇应该做些什么。” “明?年大学毕业以后?,别说出国,连轩音都?不会让你读的?。你应该乖乖在?家备孕,准备要小孩。” “小孩也不会只要一?个,而且必须生出男孩,接下来,你就呆待在?家里?伺候我,教养他们长大成人。” “……” 听到这儿,陆白的?肩膀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一?股不可名状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几乎在?位置上坐不住。 她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她拼命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过这样的?生活。 季扶光没点上手中的?雪茄,而是将它?把?玩在?纤长的?手指中,语气淡淡:“落落,我理解你喜欢小提琴。但你要明?白,我已经?给足你自由了。” 陆白努力压抑住自己急促的?呼吸,片刻后?,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我明?白了。我刚也不过是随便提一?嘴而已。” 顿了顿,她又?笑着起身:“你再喝碗汤吧,我今天炖了很久的?……” 她刚够到季扶光的?碗,手腕就被人握住了。男人坐在?位置上,微仰着头,意味深长道:“收回你的?小心思。” “乖乖听话,呆在?我身边。” 他微凉的?视线静静落在?陆白脸上,像要看透她表面的?伪装,猜透她内心每一?丝每一?寸的?想法。 陆白动作微微一?滞,垂眸点了点头:“好。” * 那天晚上,季扶光没等?到床上,在?浴室氤氲的?镜子前就要了她。 他比往日要汹涌,动作大得陆白几乎承受不住。她双手撑着台盆,刚穿上的?睡裙被撩到腰侧,喉头发出压抑着的?呜咽。 像正在?被惩罚。 她心乱如麻,后?悔自己冲动行事,自乱阵脚,却?又?再一?次被迫感受到前途的?灰暗。 季扶光一?字一?句,就是这段婚姻的?真?谛。 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的?关系,她不过是被宠了一?阵,就得意忘形了,居然以为他能共情自己的?希冀,居然以为她能和别人家的?小孩一?样去追梦。 思绪混乱之中,床笫之事就如私刑。可到了最后?,她的?身体却?还是在?欲望的?驱使下,开始情动,开始取悦迎合他的?一?切。 季扶光很喜欢她猫咪一?样的?反应,冰凉的?唇落在?了陆白的?耳侧。 “我在?想……” 他低哑的?声音带着恶劣,一?只手捏住陆白小巧的?下巴,“我们也是时候要个小孩了。” “你,别这样!”陆白感受到他的?动作,抬起一?只手去握他的?手腕,“你别开玩笑。” “落落,我比你大了整整一?轮。” 季扶光俯身,纤长的?指节反握住了她柔软的?手,又?重新压回冰凉的?大理石上,“你觉得,我能等?你几年?” 自由的?日子并不多,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切结束后?,陆白手脚发软地被抱回了床上。她意识模模糊糊,感受到身体被床弹了一?下,才轻轻疼哼了一?声。 季扶光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她面色殷红得有些异样。正要俯身查看,床头的?电话却?响了。 他微微拧眉,随手披了一?件睡衣,便起身离开卧室,到了户外的?小阳台上接电话。 和预料的?并无二致,洪家人迫不及待地联系了他。 只是季扶光没有想到,给他来电话的?竟是洪世钊本人。 “季总。”对方字句不提前几日之事,说话倒很开门见山,“我们也该聊聊了。” 洪老爷子已过耄耋之年,声音依旧洪亮有力,气势不减。季扶光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分明?才刚过古稀,气色就病态渐显,毫无生气。 大概这些年他脱离掌控,早把?季成林气的?提不起精气。 夜风凉飕飕地拂面而来,季扶光淡淡道:“您说,我听着呢。” “我知道你一?直在?记恨你姐姐的?事,但当年你父亲也是明?明?白白收了我们一?块地,按道理,两家恩怨早已一?笔勾销。” 洪世钊顿了顿,语气透了些阴狠:“你将茂轩送进监狱还不够,如今还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季扶光不由闷笑出声:“呵,我以为火烧眉毛了,您老人家是来和我谈判,没想到还有这闲情和我算旧账?” -- 第50页 “……” “那我一?件一?件与您说道吧。”季扶光指节轻击着冰凉的?栏杆,轻描淡写道,“洪茂轩入狱是因为行贿南城官员,洪氏被查是账目问题,海外项目停滞是你们时运不济,这些都?与我何?干?” 他停顿片刻,幽深的?眼眸露了阴鸷的?神色:“另外,我姐姐当年怀了女胎,五个月时被洪茂轩家暴流产,疯疯癫癫地送回我们季家。这恩怨,您是跟她一?笔勾销了么?” 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无论回想多少次,这冒着毒液的?仇怨像一?道道刻在?骨血里?,刺得他周身发冷,蚀骨灼心。 听筒那头一?时沉默无声。 许久过后?,洪世钊毫无感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看来,季总这是打算一?意孤行了。” “您不必特地点拨我。”季扶光无声地喘了口气,脸上恢复了漫不经?心,“您要谈判,就稍微有点诚意,派个人来轩城。” * 一?刻钟后?,季扶光重新回到了卧室。他推开门的?第一?眼,就看到陆白手握着一?杯水,跪在?床头边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他骤然出声,陆白被惊得身体打了个寒颤,像是胆都?要吓破了:“我,我……” 这反映太过剧烈,季扶光狐疑地快步过去,看到她手上拿着的?是一?颗小药片。 陆白在?他的?注目下不由垂眸,有气无力道:“避孕药。你刚刚第二次没用套。” 季扶光沉吟片刻,语气有些噎:“……你现在?不是安全期么?” “……”陆白也怔了片刻,仰起头,眼角似乎生理性地微微发红,“安全期也不是百分百安全啊。”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她惊讶他这样一?个男人居然知道什么是安全期,也居然记得她安全期的?时间。 而季扶光,在?惊讶她居然这么执着于?避孕。 他安静地站在?边上,看着陆白就水将手里?的?药吞下,没再开口说话。 她藕色的?睡衣紧贴着玲珑有致的?身体,胸口白得打眼,却?沁着丝丝汗珠和不正常的?红。 直到陆白咕咚咕咚喝完了水,头不自然地歪到了另一?侧,季扶光才发现她的?不对劲。 他微微瞠目,蹲在?她身侧,修长的?手托住了她下巴:“落落?你怎么了?” 指尖鼻息烫的?灼人,陆白像在?恍惚中听到了他焦急的?声音,费尽力气掀起眼皮,瞳仁失焦。 “……二叔。我好累啊。” 第二十七章 陆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第一?次见到?季扶光的场景。那是梧川的早春, 他披着毛领丰厚的大衣立在高门?院内,肤白胜雪,轮廓深隽。 她紧张地握住母亲的手, 直到?陆永善在边上不耐烦推她:“快叫人, 叫季二叔。” 季扶光垂眸看她, 慵懒像在看一?只小猫。 梦境颠簸,画面一?转,眼前?是梧川那个火光滔天的夜。 消防车的声音响彻梧川上空, 每家每户都明?着灯往外张望,空气中充满了呛人的灰。季氏祖宅人进人出, 乱作?一?团。 “真是报应!谁让季家人过河拆桥, 等那病秧子?长大了就和我们断了干亲。” 陆永善在街上打探了一?圈,回到?家洋洋得?意:“看吧,如今女儿疯了, 把祖宅都被烧了!” 季家着火了? 那二叔呢?! 她慌张地跑出去, 挤在混乱的人群中。浓烟滚滚中, 季氏祖宅焦黑了半片, 祠堂完全损毁。 季扶光静静地坐在后院冰冷的门?槛上。 大衣毛领遮住了那张年轻而不可一?世的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微抖。 二叔…… 他的绝望如春夜里的藤蔓, 迎面纠缠住了陆白。她心揪成了一?团,朝着他走过去,却?看到?时空回流,梦境由黑夜变回了白昼。 季氏祖宅依旧宏伟森严,完好无损。朱红色的高门?外,季扶光身?长玉立,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陆落落,你?哭什么呢。” 刘海下, 他深邃的眼仍旧淡漠:“即便我不再是你?的二叔,但?照样能供你?学音乐。” 她仰着头,看到?季扶光嘴角有淡淡的笑?。那一?抹暖意,几乎就能让世间万物复苏。 梦境穿插变幻,到?了最后,陆白看到?了去世的母亲。 庙堂肃穆,佛像眉目慈悲,母亲正虔诚地跪在蒲团前?祈福。 她低声问:“妈妈,你?在求什么。” “我求落落不受束缚,平安长大。” 母亲叩首之后,又回过头,对着她温柔地笑?了:“还有,遇到?一?个尊重她,爱她的丈夫。” 睁眼时,陆白的双眸还蓄满了泪。梦境太?真实,真实得?此刻她恍如隔世。 母亲的笑?仿佛还在眼前?,季扶光俯视的眸,依旧如天神一?般历历在目。她盯着头顶的床幔整整半分钟,意识才逐渐回笼。 四肢酸胀,头痛欲裂。 她想起来了。季扶光昨夜将她按在浴室里折腾了许久,当时头发还是微微湿的,大概是被弄感冒了。 “太?太?醒了?” 身?侧传来陈婶的声音,陆白微微转头,想应声,嗓子?却?像被火烧一?般灼热。 -- 第51页 “您发烧了,风寒。”陈婶递来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靠在床头,“昨夜医生就来过了,开了药,让您好好休息。” 窗外已是正午时分,阳光热烈地照着围栏上的蔷薇花,从床上望出去,嫣红得?好看。 陆白捧着水杯小口喝着,神色逐渐清明?。 她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先生呢?” “先生有要紧的工作?,去公司了。” 陆白垂眸,低声重复着:“这样啊。” 他昨夜说什么了? “落落,我知道你?喜欢小提琴。但?你?要明?白,我已经给足你?自由了。” 为什么想起梦里的季扶光,为什么想起他过去的模样,再想起现在的他,心里还是这样难受呢。 “哎,太?太?,您也该注意身?体了。” 陈婶给她住了肉丝粥,用床上餐桌摆在她面前?,脸上满是心疼:“你?烧得?厉害,先生也几乎一?晚没睡,一?直忙着给您物理降温。” 她稍稍怔愣:“是么。” “是啊。今早也是被电话催着,叶特?助的车都到?门?口请了,他看您退烧了才肯离开的。” “……” 陆白沉默了一?阵,神色疏淡地勾了勾唇:“真是辛苦他了。” * 初夏傍晚,微风徐徐。高尔夫球场上,林意寰意气风发,姿势完美地打出了一?个球。 “嘿,快看。” 他得?意地回头,却?只看到?季扶光坐在球车上,目光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 “你?什么情况。”林意寰有些不悦,握着球杆就向他走来,“让你?来打球的,不是让你?来欣赏风景的。” 季扶光微微拧眉,眼中露了被打扰的不悦:“我早说了,没兴致。” 这混不吝突然闯进办公室,执拗地非要拉他去打球,安排了一?整天的内部会?议全取消了。 林意寰笑?,把球杆递给球童,一?只脚踩上球车:“本来想让你?陪我散心,你?看起来情绪更糟糕。” 季扶光懒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的确,处理工作?的时候还无暇太?多,可安静下来,惹人心烦的纷扰就拼命往脑海里钻。 昨夜陆白都烧成那样了,居然还记得?吃避孕药。当时的模样,分明?是晕得?已经跌下床了。 ……就这么害怕怀孕?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又涌上心头。他收回思绪,懒洋洋地瞥了眼林意寰:“你?今天到?底什么事,直说吧。” “呵。”对方耸耸肩,“没什么。就是邀请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 季扶光拧眉:“你?订婚?和谁?” 林意寰漫不经心道:“于家那位大千金。” 他自己都不记得?和这位于大小姐见过几面。但?对方是国内著名珠宝商的女儿,家世相当,双方父母也很满意,这婚约就这么猝不及防又愉快地定下了。 见好友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林意寰倒有些恼了:“你?以为我像你?啊,可以为所欲为想娶谁就娶谁。” 季扶光手段凌厉,早在多年前?就夺权上位肃清旁支,族中无人能与他抗衡。可林家支脉复杂庞大,内部斗争激烈,他不联姻,那三伯四姑的儿女就能联姻,一?旦涨势,随时可以拉他下水。 说到?底,这点上林意寰还是很佩服季扶光的勇气。 在这瞬息万变的商界,他选了那个寒门?女,便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单打独斗的准备。 “同?情我吧,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有了。” 林意寰上车挤在他身?侧,举起手做了个笼子?状,调侃道:“难怪你?就是不肯娶我妹,养只没有背景的小金丝雀多轻松,也根本不敢管你?。” 球车微晃着驶向下一?个发球台,季扶光安静了一?会?,突然道:“世家联姻利益牵扯,反而更加稳固,不会?离婚。” “离婚?”他语气清冷,骤然这么一?句,林意寰都反应不过来,“怎么说起这个?你?不是挺喜欢小嫂子?的吗,不想要她啦?” 季扶光不由一?怔。 的确,在外人眼中,与陆白的这段并不匹配的婚姻,只有他单方面放弃的可能性。 可为什么她明?明?就在那里,温存缠绵尤在指尖,却?总给人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呢。 傍晚的夕阳如橘子?的红色,染得?天际的云金边闪闪。 “怎么可能不要。”温风拂面,他神色淡淡,“债务关系还在,怎么会?让她走掉呢。” 林意寰惊讶地扭头看了他许久,像是猜到?了什么,又觉得?不可能。 * 从高尔夫球场离开后,季扶光又与林意寰去了一?场应酬。等结束回到?榕玺公馆,已是晚上九点。 陈婶还在厨房收拾清洁,见他带了一?些酒气回来,忙迎上前?问需不需要醒酒汤。 他摆了摆手:“太?太?今天如何?。” “没再发烧了,医生也来看过,说无大碍。”陈婶顿了顿,“只是太?太?好像很不舒服,睡了一?整天都没起来。” 季扶光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上了二楼。 卧室的门?掩着,他轻轻推开,看到?床头靠里的一?角,从真丝被单里露出一?枚黑色的小脑袋。 -- 第52页 陆白正侧躺着看手机,听到?门?开的声音,身?体立刻缩进了被窝里。 季扶光走到?床侧坐下,拉开她盖在头上的被子?:“刚刚在看什么?” 她身?体一?顿,却?不应,漆黑的瞳仁目无焦距地盯着前?方。 显然是刻意不理人。 季扶光昨晚没睡,今天又奔波了一?整日,喝了不少酒,此刻也有种?说不出的疲累。 他压住脾气,换了句话:“身?体舒服了点么?” 陆白竟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她敢对季扶光使小性子?。过往她总是那般小心谨慎,最多半假半真地娇嗔几句,从来不敢真的闹脾气。 若说哄女人,季扶光没有任何?经验,也实在没那个耐心。 可见陆白虽退了烧,脸色却?依旧白得?如纸,细长的肩颈也怕冷似的微微缩起,又生忍下了。 “落落,说话。别闹情绪。” 低沉的声音里已带了一?丝威严。 “我没有情绪。”须臾后,陆白细微的声音才从被子?里传出,音质软糯平静,“我怎么敢有情绪呢。” 空气静默了一?阵,她感觉脖子?肩上一?凉,被子?就被人一?把掀开了。季扶光指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毫不客气地扶正陆白的脸,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可紧接着,就怔住了。 陆白紧紧咬着红唇,像是拼命忍但?怎么也忍不了委屈的模样,眼周发肿,泪水噙在眼眶边不肯落下。 被她用水汪汪的眼盯着,季扶光在心底堆积整日的燥意竟一?扫而空,那股没来由的不安全感也好似消失了。 这副模样,怎么还会?担忧她想逃走呢。 “你?笑?什……” 陆白眼中露了气恼,声音却?被吃掉了一?半。季扶光骤然俯身?,一?只手扣住她的脸颊,强迫她与自己接吻。 她先是懵了数秒,伸手抗拒了一?下,等被季扶光压住手腕箍在头侧后,力气就根本使不出来了,干脆不再挣扎。 “落落,你?脾气真是愈发大了。” 男人的舌头探了过来,吮吻着她的舌尖,轻微的酒气和檀香的味道混合一?起,充斥着两人的鼻息。 他并不知道,陆白微睁的双眸只迷离了一?瞬,就恢复了清明?。 等季扶光彻底松开了手,她就在被子?里悄悄关掉了手机,并将它压在了自己身?下。 屏幕上,专业课老师刚发来的探病短信,变成了一?片黑色。 她神思游离,脑海中回想着的,是信息最后最关键的两句话。 “这次期末独奏演出,国外的访问团会?来参观,往年也有过被直选去读硕的先例。陆白,你?要抓住这次机会?。” 第二十八章 亲吻结束后, 陆白的脸涨得通红,胸口起伏着几乎喘不过气。瀑布一?般的乌发?散在头侧,眼里除了水光, 还有自发?的媚意。 季扶光松开她, 用指腹蹭了蹭唇角, 身体依旧撑在上方,居高临下地凝视了她许久。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失控了。 眼前这个女孩,似乎她一?哭一?笑, 一?嗔一?痴,眼中?的那一?点点光亮, 都开始轻而易举地左右他的情绪。 这感觉对季扶光而言……实在太过陌生。 房内一?时静默无?声, 只剩陆白轻微又可怜的喘息声。季扶光的眸由迷乱转为沉静,而后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被她扯乱的领口。 他微微扭头, 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暗哑:“昨天?是我不知轻重, 抱歉。” 陆白怔怔地望着天?花, 沉默地伸出细白的胳膊, 拉过被子将自己重新包裹盖紧。 许久之后,她发?闷又微哑的声音才?传了出来:“二?叔, 你?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把小提琴吗。” “……” “上次回梧川,我特地把它带出来了,可惜年代太久,琴颈断了,四根弦都松了。” 季扶光侧过身子,轻抚了她露在外面的乌发?, 淡声道:“不是已?经给?你?更好的琴吗?” 他的语气中?,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宠溺。 陆白躲在被子里摇摇头, 竟难以自控地哽咽了一?声。 “不会了,二?叔。不会再有一?把琴,比当初那把更好了。” 直到许多年后,季扶光在冰天?雪地里回忆起这句话,才?终于明?白,原来在这个时候,陆白已?经在心里做了一?个他不可挽回的决定。 可笑的是,他当时居然毫无?知觉,以为她只是在闹孩子脾气。 第二?日,陆白的身体依旧酸痛,但还是早早去了学校找专业课老师。 “这件事你?要综合评估一?下,因为这次访问?团的教授并非来自世界一?流的音乐学府,与你?当初想?考的学校排名有一?点距离。” 老师将她拉进?资料安静的琴房,脸上稍稍有些可惜,“……说到底,是轩大耽误你?了,若你?在轩音读书,应该有机会申请到更好学校。” 陆白忙摇头:“老师您别这样说,我很感谢学校的栽培。” “嗯……好在一?旦选中?,可以有全?额奖学金和生活费补助。你?之前担忧的费用问?题,应该可以解决。” 老师心里其实很明?白,以陆白的成绩和能力,只要好好准备,考上最初想?去的那所顶级音乐学院并没有问?题。 -- 第53页 只是,她似乎没有完全?的经济实力支撑她去留学。 听到这个消息,陆白果然没有犹豫:“我去。老师,请您让我试试。” 昨天?晚上,她已?经考虑了整整一?夜,须臾再多想?了。 季扶光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不可能支持她,也决意将她控制在自己身边。所以这一?次,她必须先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她要离开轩城。至于未来怎么走,到时候再一?步步看吧。 老师微微叹气,怜爱地拨了拨她的头发?,又道:“我有时真的不懂,你?家?里愿意给?你?买这么贵的琴,为什么不肯支持你?去更好平台深造呢……太可惜了呀。” 陆白垂眸,视线落在放在地板的琴盒上,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这把琴,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 访问?团会在月底抵达轩城,时间很紧,陆白开始争分夺秒地练习期末汇演的曲目。 她筹备了一?整套曲子,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圣桑《哈瓦奈斯》+一?首巴赫无?伴奏,全?部完成要将近一?个小时。 任务艰巨,所以无?论在学校还是榕玺,她几乎将自己所有时间都泡在了琴房里。 但她没想?到,这段时间季扶光竟也都呆在轩城。 他似乎减少了许多应酬,经常回家?与她一?起共进?晚餐。次数多了,陆白竟有种?他们只是一?对寻常夫妻的错觉。 但她很明?白,这只是一?种?错觉。 为了不被发?现端倪,她依旧用往常的态度应对季扶光,顺从,听话,再偶尔趁着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撒撒娇卖卖乖。 只要能顺利完成演出,能顺利拿到offer,其他的,便无?所谓了。 可即便如此,季扶光还是感受到了她眼中?偶尔的疏离。 只是他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有一?日,他下班时手里多了一?个深蓝色的蝴蝶结礼盒。陆白正在厨房给?陈婶做帮厨,便被男人拖住了手腕,径直上了二?楼。 双开门的衣帽间连着卧室,里头是一?方流光溢彩的天?地。 季扶光将手里的礼盒递给?她,自己则在中?央表台旁的软凳上坐下。 “试试。” 陆白犹疑地看了他一?眼,才?打开了礼盒的盖子,里面是一?条特别定制的晚宴裙。 她取出来摆在眼前,忍不住小小赞叹一?声。 礼服采用的是渐变金的雾纱面料,轻盈梦幻中?又不失甜美,流金炫彩仙气飘飘,裙摆还点缀着晶莹璀璨的碎钻。 玻璃柜里陆白的衣服不少,几乎是各大品牌送给?季太太的当季款,许多吊牌甚至都没有拆,但除了上台表演用的几件小礼服,正正经经的晚宴裙却是没有的。 因为她从不需要出席穿着如此隆重的场合。 此刻她没弄懂季扶光的意思,只能投去询问?的眼神。他却只是交叠着修长的腿,再次慵懒地示意:“试试。” 陆白抱着衣服,有些为难。但看样子对方显然不打算出去,便咬咬牙,干脆利落地在他面前换了衣服。 鹅黄色的碎花裙落了地,白皙笔直的长腿便露了出来,骨肉亭匀,肤质细腻。 她能感受到身后男人灼热的视线,脊背微红了一?片,迅速钻进?了一?旁的礼服里。 季扶光一?手撑着唇边,眼中?满是揶揄。 但礼服是绑带设计,陆白一?个人折腾不来,终究还是楚楚地回眸望了他一?眼:“能来帮帮我吗?” 季扶光没说话,踩着毛茸的地毯,安静地来到她身后站定。 更衣室里静默无?声,偌大光洁的全?身镜前,陆白看着英俊高挑的男人微微俯身,绅士地替她系着后背上繁复的绑带。 他不熟练,似乎系错了几次,便又耐心地解开,慢条斯理地重新系上。 动作不紧不慢,冰凉的指尖偶尔触到她的脊背。 陆白压着微微波荡的心绪:“为什么突然送我裙子?” 季扶光忙完了,又将她柔顺的长发?拨到肩后,欣赏着那露出的精致锁骨:“华信林氏的订婚宴,我想?你?陪我去。” 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她参加自己的应酬。 陆白很惊讶,微微睁眸:“你?让我……陪你?去?” “不可以么?” 季扶光扶住她平直的肩膀,纤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目光灼灼:“他们总说我金屋藏娇,那就把我的阿娇带出去见见人吧。” “……” 陆白猜不透他的心思,也直觉自己不会喜欢这个场合。不过季扶光显然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便不再多嘴。 但这句“阿娇”,倒是让她注意到一?个关键信息:“华信林氏的订婚宴?林意娇小姐订婚了?” “不,订婚的是她大哥林意寰。” 季扶光挑了挑眉,略微诧异地从镜中?与她对视:“你?还知道林意娇?” 怎会不知…… 当年季林联姻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她惴惴不安,心也差点碎在了那个流言纷飞的冬日。 却怎么也没想?到,三个月后,真正成为季太太的人竟是她自己。 这一?切宛如就发?生在昨日,不过匆匆一?年多,她的心境却与当初全?然不同了。 -- 第54页 毕竟,梦碎只需要一?瞬。 陆白只是片刻失神,季扶光便敏锐地察觉了。他指节稍稍用力,逼迫着她集中?精力:“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这样好吗?” 她眼眸重新聚焦,回过头:“你?明?知道林小姐对你?还有情义,为什么非要在她家?的宴席上带我去添堵呢。” 季扶光垂眸凝视着她,突然没忍住,讥讽地嗤笑了一?声。 “陆落落,你?才?是我的正牌太太,担心这个做什么?” 第二十九章 很快就到?了?林于两家?订婚宴的这天。 天际浮云低沉, 空气裹挟着初夏的闷热,似有暴雨将至。两台黑车开在?川流不息的主干道,驶向轩城顶级酒店。 陆白?画了?精致的全妆, 身上穿着那件鎏金礼服, 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她?没想?到?, 这场订婚宴,竟恰巧就在?期末演出的前?一晚。 不知这浮华声色要应酬到?几时,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今夜是否有足够的时间休息,以及第二天能不能有良好的精神状态演出。 这焦躁感, 远超了?应付晚上宴会的压力, 心事重重的模样,很快吸引了?身侧男人的注意:“在?想?什么?” 陆白?的视线依旧留在?窗外:“我紧张。” 季扶光难得穿得正式,白?衬衣配深色西装, 领带是陆白?方才替他?系上的, 系的规规矩矩, 浑身矜贵而优雅。 他?随手把?玩着陆白?颈上的钻石项链, 掀起?眼皮:“紧张什么?” 她?这才回眸,却没有回答, 视线聚焦在?他?脸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把?我带进你的社交圈?” “你不喜欢?” 两人近距离相望,隐隐对持,都在?试图读懂对方眼中?的真实情绪。数秒后,陆白?率先垂下了?睫羽:“……我没见过?世面,怕说错做错,丢你的脸。” 季扶光凝视着她?的红唇, 目光沉静:“什么都不用做,呆在?我身边就好。” 实际上, 陆白?的这个?问题,季扶光并?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敏感地察觉她?有变化,却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所以临时起?意,将她?拉出现有的舒适区。 ……要让她?明白?,她?是他?的季太太。 果然,两人才抵达订婚晚宴的草坪红毯上,就引起?不少震动。今夜的宾客非富即贵,他?们先注意到?了?季扶光,紧接着,视线纷纷集中?在?乖巧站在?他?身侧的陆白?脸上。 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压得下自己从眼底透出的惊愕。 “这位就是星帆的少奶奶吗?脸好生啊!” “你认得就奇怪了?,不是什么名门大小姐,是季扶光在?老家?娶的一个?小太太。” “是啊,听说当时婚结得特别仓促,就在?圈里疯传他?要与林氏联姻那段时间,显然是为了?逃避联姻。” “精彩了?,今晚是林家?的主场,就林意娇那个?骄纵的小性子可不气得要冒烟?” “话说回来,这季太太还真是美人儿……” 即便女宾们的议论声并?不大,还是随着他?们并?行前?进的步伐窸窸窣窣,不绝于耳。 季扶光对人群的关注早已习惯,恍若无闻,但略微诧异的是,陆白?的表情亦十分淡然。 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时,甚至很配合地回馈了?一个?温柔清浅的笑意,半点都没有方才所说的“紧张”。这套人前?恩爱的戏码她?陪他?在?季家?人面前?演过?了?多回,早就学?得炉火纯青。 季扶光勾了?勾唇,眼中?略过?一丝讥诮,一只手却将陆白?的腰蓦然搂紧。 林意寰与他?的未婚妻于樱正盛装站在?宴会厅前?迎宾,见夫妻俩在?随行的簇拥下进场,眼中?略过?了?一丝诧异。 他?笑盈盈地招呼道:“呦,嫂子好久不见。” 季扶光从不带太太出席活动,林意寰上次见陆白?,还是一年前?他?们梧川的婚礼上。 陆白?落落大方地送上贺礼,又笑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你要带老婆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草草寒暄过?后,林意寰将季扶光悄悄拉到?一边,“我妹今晚看到?小嫂子,怕是要闹脾气搞砸我的订婚宴。” 季扶光觉得可笑,懒洋洋道:“你的订婚宴,你的亲妹,自己处理。” “她?向来骄纵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为了?见你,一大清早就把?造型师喊家?里来,打扮得比于樱还要花枝招展,两个?人一天都不太对付……” 季扶光实在?懒得听他?这些家?长里短,视线随性地投向华丽长廊,倒是微微一愣。 “……你今天不是订婚?怎么把?外面的女人也弄来了??” 林意寰忙回头,看到?穿着一袭抹胸黑裙的褚盈站正在?不远处。由于这个?场合她?没什么相熟的人,她?怕冷似的抱着手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发觉两位男士的瞩目,褚盈脸上露了?笑,怯生生的,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打招呼。 季扶光冷冷收回了?视线。 “哦,她?啊,代替她?那个?经纪人来送礼的,想?借我这个?场子来钓凯子呗……” -- 第55页 林意寰话未说完,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穿过?半个?长廊,紧接着飞出一道靓丽雪白?的身影:“扶光!” * 这声音太过?明艳亲昵,被于樱和几位女宾围住寒暄的陆白?,也不由诧异回眸。 只见一个?女人提着宽大的裙摆跑出长廊,不慎将挡在?走道上的褚盈撞了?个?趔趄。但她?连头都没回,高跟鞋跨过?几个?台阶就直奔季扶光的方向去?了?:“你终于来啦!” 褚盈脚踝生疼,扶住边上的罗马柱才没跌倒。她?咬唇抬眸,忽闻耳侧有人议论:“看吧,只要有季扶光在?的场合,林二小姐准围着他?转。” 华信林氏的千金林意娇? 林意娇眼里全无他?人,“哒哒哒”在?季扶光面前?站定,仰头望着他?清隽英俊的脸,声音中?带了?一丝委屈:“扶光,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自从他?结了?那该死的婚…… 眼看她?又要作,林意寰忙在?一旁狂咳嗽:“阿娇,扶光今晚带女伴了?。” 季扶光眼中?的漠然掩盖住了?厌烦,抬起?眼眸示意站在?不远处的陆白?。 “落落,到?我这儿来。” 直到?这时,林意娇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面前?的女人年纪很轻,神态沉静,五官清冷精致,眉眼却很温柔。身上穿了?一件顶级高奢定制礼服,锁骨处还勾了?一颗浓彩粉钻,分外惹眼。 ……呵,现在?小土鸡都把?自己倒腾成凤凰了?。 她?上上下下地将陆白?打量了?一番,凤眼中?染了?明显敌意。 林意寰又清了?清嗓子,推她?:“愣什么,叫嫂子。” 林意娇才不想?叫什么嫂子,但碍于场合与教养,还是轻飘飘地主动打了?招呼:“稀奇啊,今天陆小姐也来了??” 进场这么久,陆白?耳边充斥着“季太太”“季夫人”这样的称谓,蓦然有人喊她?陆小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呃您好,林小姐。” 在?场人的表情都很难堪,季扶光的脸色也沉了?几分。 他?眼中?耐心耗尽,不再?理会林意娇,向一对准新人稍稍示意后,便拉着陆白?径直走过?宴会厅的长廊。 叶叙等人忙抬脚跟上。 林意娇被甩在?门口,对上于樱幸灾乐祸的视线,又气恼地狠瞪了?哥哥一眼,才与几位前?来劝慰的姐妹花一同走进会场。 两拨人马浩浩荡荡地从眼前?经过?,褚盈终于从短暂的失神中?反应过?来。 ……真精彩啊。 她?习惯性地咬了?咬唇,拿着租来的名牌晚宴包身姿婀娜地跟了?进去?。 宴会厅里宾客云集,侍者忙碌地端着酒穿梭其中?。陆白?被季扶光牵着手进门,立刻感受到?比外头红毯还要密集的视线汇聚。 她?顿感压力,身体下意识往季扶光那边挨近了?一些。 他?察觉到?这猫咪一般的小动作,嘴角蓦然有了?笑意,牵手的动作也顺理成章地改成了?搂腰。 林家?请来的都是轩城交际圈的上流人物,季扶光相熟的不少,陆白?努力微笑着陪他?应酬,神经紧绷之余还有些错乱。 ……这阵仗,弄得好像他?们才是今晚的主角一般。 直到?灯光暗淡,仪式即将开启,她?才得空坐下观察周围的环境。 订婚宴布置得盛大而浪漫,四处是五彩斑斓的灯光装饰,无数鲜花团簇点缀,让人宛若置身仙境。背景音乐是由现场古典乐队演奏,空气中?都飘荡着悠扬柔美的音符。 很显然,一切都是按照女方的意愿精心操办的。 季扶光对这些兴致寥寥,但昏暗的灯光下,但陆白?四处打量的表情很可爱。 “喜欢?” “嗯,喜欢。”陆白?认真地点点头,“听同学?弹过?那首《梦中?的婚礼》,我想?,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就在?一瞬间,她?眼中?带着孩子气的艳羡莫名刺痛了?季扶光。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当初他?们在?梧川的那场中?式婚礼,虽然盛大,但从头到?尾,任何一个?环节他?都没有问过?陆白?的意思。 婚宴的一切都是叶叙经手,连他?自己也只在?繁杂的工作中?过?上一眼,便差人去?办了?。 季扶光甚至都想?不起?,那天陆白?在?婚宴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那一天,她?是高兴的吗?还是其实很失望呢。 陆白?还在?较真地研究台上的马卡龙塔到?底有几层,突然感觉腰部被一只大手勒紧了?。她?才收回视线:“怎么了?,扶光?” “如果喜欢。”季扶光微微俯身,贴着她?的耳侧低语道,“将来可以按照你喜欢的风格,我们补办一场。” 陆白?不由一怔,诧异地扭头看他?。男人墨黑的眼眸近在?咫尺,漫不经心中?写满了?认真。 她?心跳不由漏了?半拍:“别开玩笑了?,哪有人婚礼办了?又办的。” 季扶光声音微低:“我想?你高兴。” “……” 你若真想?我高兴,就别把?我当成你的私有物,放下你的控制欲,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陆白?眼眸微颤,但终究还是抑住了?真实想?法,笑得恬淡:“我很高兴啊。” -- 第56页 两人动作亲昵,林意娇就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主桌上,紧紧盯着他?们,手指在?桌下用力撕扯这重金定来的礼服裙摆。 边上作陪的几个?姐妹也没停嘴,忿忿不平地替她?说话:“什么东西啊,刻意在?我们阿娇面前?秀恩爱吗?” “季扶光也真是,像这样的捞女玩玩就算了?,怎么会傻到?娶回家?呢?” “哎呀放心吧,这种女人脱不掉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季总不过?一时鬼迷心窍,迟早会离婚的。” 众人都挑拣了?林意娇爱听的去?哄她?,但画面太冲击,她?眼中?的愤懑与委屈丝毫不减。 林意娇从小受尽父兄宠爱,性格养的张扬骄纵,也几乎没收到?过?什么挫折。季扶光是她?一眼钟意的男人,她?从未想?过?要真正放弃他?。 是,她?一直坚信季扶光会离婚,这场啼笑皆非的婚姻不过?是他?一时冲动,迟早会离,她?只要等,总会等到?。 可此时此刻,他?就在?自己面前?对着这女人笑,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情致。 到?底是为什么?又凭什么? 不远处,褚盈落座在?一处散桌,正好能将林意娇毫不掩饰的怨气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只手撑着桌面,精致的水晶指甲搭在?唇边,眼中?露出了?看好戏的意味。 第三十章 晚宴后半段时, 叶叙穿过了大半个?华丽的宴会厅,走到老板边上俯身耳语。 季扶光听他?说完,眼眸骤冷:“人在哪?” “在另外?一?个?包厢里候着您。”叶叙略微犹豫地往陆白?那?边看?了一?眼, “您看?是现在见, 还是先打发走?” “……” 季扶光思虑片刻, 最终勾勾手指让随从过来,嘱咐他?们照看?好?陆白?,自己便带着叶叙与一?名保镖出?了门。 他?骤然离开, 陆白?有些不明所以。但看?那?颀长挺阔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上,还是忍不住喘了口气。 好?累啊, 想回家。 此刻已经九点了, 她只想脱去一?身累赘的华服,沐浴休息,为?明天的演出?养精蓄锐。 正悄悄按着僵硬的腰, 突然感觉有人在身侧坐下。陆白?回眸, 眼中不由露了惊喜:“褚小姐, 您也来了?” “您好?, 季太太。”褚盈体贴地替她揉了揉腰,“我一?直都在, 只是你刚才?不得空,我就?没敢来叨扰。” 顿了顿,她又笑道:“今晚你在人群中好?耀眼,比准新娘还要漂亮呢。” 褚盈一?直呆在角落,看?得很?分明。 即便在场的人非富即贵,个?个?衣冠楚楚, 但一?个?女人只有站在季扶光身边,才?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即便同是上流社会, 阶层也划分明晰,季氏本就?在呆在了金字塔的顶端,更?勿论如今被季扶光一?手掌权。 那?些贵太太们,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对陆白?极尽吹捧。 陆白?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搭她的话。 褚盈察觉到她眼中的焦虑,关心道:“怎么了,感觉你有心事。” 因?着她是同专业的前辈,陆白?也没隐瞒,低声叹息:“哎,不知晚宴什?么时候能结束,我明天有期末汇演,想早点回去休息。” “……” 区区大学的期末汇演,在陆白?眼中,竟然比陪季扶光出?来风光应酬还要重要么? 褚盈不懂她的逻辑,可还未开口,就?感觉几道婀娜的影子被头顶的彩灯斜射,笼罩在她们上方?。 “这位小姐,麻烦您让一?让,我与季太太聊几句。” 林意娇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将褚盈从陆白?身边的椅子上挤开。紧接着,她那?群花枝招展的小姐妹也纷纷在边上落了座。 这位林家千金的娇蛮,褚盈光是今晚就?体会到了两次。但她并不介意,被抢走位置后也没走远,而是抱着胸淡定观望。 ……怕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大小姐们围着陆白?搭讪寒暄,面上亲和,实际心思各异,时不时话里带话,讥讽她的家室背景。 但无论她们说什?么,陆白?也只是笑,偶尔接一?两句客套话,也都很?得体。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过淡然和沉静,林意娇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轻哼了一?声,极突兀地打断了一?个?姐妹的话头,对陆白?似笑非笑道:“听说,你是学小提琴的对么?” “是。” 林意娇偏了偏头,示意台上还在演奏的弦乐队:“我哥与扶光多年挚友,今天是他?订婚的大喜之日,不如烦请季太太您——上台为?准新人演奏一?曲如何?” 她刻意咬牙,加重了“太太”两个?字的发音。 陆白?稍稍怔愣:“……这合适吗?” “哎呀,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都好?想一?饱耳福啊!” “是啊是啊!” 不等陆白?再次拒绝,几位大小姐们都纷纷起哄了起来。林意娇莫测地笑了笑,提起长裙起身,径直朝着台上去了。 她抢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清了清声音:“各位静一?静,听我宣布一?个?好?消息!” 现场原是一?片推杯换盏的喧闹,骤然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 第57页 林意娇勾了勾唇,凤眼睥睨着台下主桌的陆白?。 “接下来,有请我们星帆集团董事长太太,陆白?小姐,为?在场的各位献上一?曲小提琴独奏助助兴!” * 一?片寂静之后,陆白?立刻感受到众人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沉静地抬眸,对上林意娇讥讽挑衅的眼神。 她很?明白?,对方?就?是想让自己出?个?丑。 “不必了不必了!” 没等陆白?回应,林意寰已经眼疾手快地冲上了台。他?抢过妹妹手中的话筒,极具求生欲地向?陆白?满脸堆笑:“阿娇说笑的,这事怎好?劳烦客人呢。” 有没有搞错!平时弄点小动作就?算了,当众让季扶光的女人难堪,小命不要了吗! 他?想拉林意娇下台,她却忿忿不肯,还责怪他?多管闲事:“你不想听,有别人想听啊!” 眼看?兄妹俩要在台上拉扯起来,于樱在台下气得几乎捏碎酒杯,主持人也急得满头是汗,不知如何救场。 陆白?抿了抿唇,沉吟片刻,最终在众人瞩目下缓缓起身,提着裙摆翩翩走上舞台。 她冲林意寰淡淡一?笑,视线才?投向?林意娇,柔声道:“下去吧,我会表演。” 说罢,便不急不慢地朝着舞台右侧的弦乐队走去。 这举动分明是来救场的,林意寰怔了片刻,手上发力,咬牙切齿地抓着林意娇的胳膊下了台。 坐在最外?侧的小提琴手忙给陆白?让出?了琴和位置,还贴心地替她调整好?了收音话筒。陆白?低声道了谢,取过小提琴调了调音,这才?抬起眼皮,落落大方?地冲台下鞠了一?躬。 “既然林小姐热情邀请,那?我就?献丑为?大家演奏一?曲,同时祝福林意寰先生和于樱小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台下众人先是怔愣了数秒,不知是谁先拍手,紧接着一?阵如雷的掌声在场内响起。 陆白?的笑很?甜美,目光却很?沉静,静得众人都端正了态度,凝神看?她垂下眼眸,挺起腰腹,然后将小提琴架在了下巴上。 其实,无论在哪演奏小提琴,无论这台下听众是谁,对她而言都不会是难堪的事。因?为?这是她的专业,她的梦想,是她从小到大,心中向?往的一?切。 所以,每一?次演奏,陆白?都心怀敬畏。 她右手起弓,没有选择那?些很?难驾驭的世界名曲炫技,而是拉了一?首应景的圆舞曲。曲子节奏轻松欢快,很?适合婚宴这样喜庆热闹的场合。 音符灵动地跳跃在空气中,氤氲着让人愉快的氛围。 众人驻足聆听,相互对望。其中不乏懂古典乐的名流,眼中都露了赞扬与欣赏。 这位季太太容貌楚楚,身材婀娜,礼服腰身细得似只可盈盈一?握,她的表演却随性,惬意,松弛之中将每个?音都拉的极准。 丰富的情感蕴含在旋律里,即便只是独奏,也不会让人觉得单调。 最重要的是,面对这样明显的刁难羞辱,她的表现却如此从容大方?,波澜不惊。 ——真不愧,是季扶光看?上的女人。 “好?赞,完全是超一?流的水准啊!虽然这曲子不难拉,但季太太演绎的也太畅快淋漓了。” “而且,她刚刚分明是好?心上去救场来着,不然林小姐也太丢人了吧。” “哪有人向?她这样跋扈的,逼着客人表演……” 林意娇站在舞台的一?侧,听到下台等候的乐手们窃窃私语,想要发作却硬生生忍下了。 原想着好?好?将陆白?羞辱一?番,让她明白?即便是高?攀嫁给了季扶光,麻雀就?是麻雀,也只配给人拉琴助兴——现在怎么搞的,像在听她的个?人古典音乐会?! 方?才?被林意寰拎小鸡似的拉下台,已经够丢脸了,此刻林意娇只觉怨怒要将浑身上下都淹没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她耳侧响起:“林小姐,您知道季太太拉的曲子叫什?么吗?” 林意娇眼尾一?瞥,发觉是一?个?不怎么相熟的女人在与自己搭话。 她冷哼了一?声,懒得搭理。 褚盈却丝毫不恼,悠然在她身侧站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首圆舞曲的名字,叫《风流寡妇》。” * 距离宴会厅不远的一?个?小包间?里,季扶光双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施施然看?着眼前的男人。 对方?一?身精英打扮,仅从眉眼的精光,便能看?出?其心思极为?缜密。 ——这便是洪家派来谈判的人,洪怀妄。 季扶光对此人了解颇深,他?是洪世钊抱养的儿子,也是洪振轩从小的陪读和玩伴。而自洪振轩入狱后,他?在洪家的地位骤然重要了起来。 “季先生,其实我也知找人跟踪您太太,只为?争取有个?和您有个?交流的机会,不体面,也太小儿科了。” 洪怀妄身板挺得很?值,态度倒显得谦卑真挚:“但如今洪家这般田地,实在别无他?法。” 季扶光手中夹着雪茄,慢悠悠地吐了口烟雾:“洪先生,不必浪费时间?,有话直说。” “……其实今次,与其说谈判,不如说是求和。” 洪怀妄推了推眼镜,转过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我想用一?个?证据确凿的消息,诚恳地换您对我们洪家的公平对待。” -- 第58页 叶叙走上前,去过牛皮纸袋,躬身送到季扶光手边。 不知为?何,季扶光向?来敏锐地第六感,促使他?从心底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他?没接文件,而是冷眸直视着对方?:“这是什?么?” 洪怀妄笑了笑,狭长的眼眸透出?一?丝莫测:“季先生,您当初最记恨的,不就?是振轩逼疯你姐姐么?” “……” “倘若我说,这并不是季晴生病的根本原因?呢?” 一?刻钟后,季扶光用长腿踹开包房大门,阔步走进长廊。他?额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突跳的极猛烈,墨黑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阴鸷的光芒。 “先生……” 叶叙从包厢里追了出?来,只见季扶光步履不稳地走了几步,竟用一?只手撑住了墙面才?站得住。 他?忙疾步上前去扶,偏偏这时,一?个?在宴会厅里陪着陆白?的助理慌里慌张从走廊另一?头跑了过来。 “季先生,季先生不好?了!” 叶叙头吼他?:“叫唤什?么,有事说事!” 助理直喘粗气,急得满脸都沁了汗:“林二小姐,林二小姐在宴会厅抓着太太闹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 此时此刻, 华丽的宴会厅里一片混乱。 陆白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当她表演完毕鞠了躬,在一片掌声中离开舞台时, 就?被林意娇突然冲上前狠狠推了一把。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在我哥婚宴上演奏这种歌, 到底什么居心!” 为搭配晚宴服, 陆白特地穿了一双细高跟鞋,被这么一推便摔了。好在宴会厅里铺了地毯,身上并未擦伤, 但试图起?来时便感觉到脚脖子钻心的痛。 糟糕,怕是扭到了…… 可混乱之中, 她没时间查看伤势, 眼前林意娇还在失控,她那群小?姐妹也在牙尖嘴利地帮腔:“你缺不?缺德啊!这不?是诅咒呢嘛!” “就?是,没想到有人心肠这么歹毒!” 今夜好戏一场接着一场, 宴会厅里, 无论名流绅士还是千金太太, 此刻都与市井吃瓜的没什么两样, 被两家亲眷拦在外面还忍不?住探头看热闹。 陆白被季扶光的两个助理护在身后?,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对方的意思:“等等, 我拉的曲子怎么了?” “你还明知故问!” 林意娇更?加气恼,眼见哥嫂以及族人都围了上来,反倒觉得极委屈了。 她颐指气使,指着陆白,急着向家人告状:“你们?知不?知道,她刚才拉的曲子叫《风流寡妇》!这是在咒我哥死, 还是在嘲讽我嫂子啊!” 于?樱闻言瞬间沉了脸,林意寰也瞠目结舌,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拧眉望向陆白:“嫂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根本就?是误会!” 这会儿?弦乐队的小?提琴手终于?听明白了,忍不?住站出来替陆白叫屈:“这首曲子比较喜庆欢快,我们?四重奏婚礼上常拉的,季太太选这首也是应景啊!” “是啊,只是名字翻译过来不?太好,实际上它就?是婚礼用曲啊!” “你们?还替她狡辩!”林意娇语气中满是傲慢,不?依不?饶地指着陆白,“她分明就?是故意恶心人的!” “林小?姐。” 陆白在助理的搀扶下起?了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两步。她表情冷静,语气不?紧不?慢:“对一件艺术作品,不?懂没关系,最怕的就?是只懂一点?,就?胡乱猜测。” “你什么意思!” “我刚刚演奏的,的确是歌剧《风流寡妇》的圆舞曲选段。它是欧洲著名的三幕轻歌剧,基调欢快诙谐,主题也是歌颂爱情。你但凡去看过一次这部歌剧的内容,刚刚都不?会这样责难我。” “……”林意娇噎住了,不?服气地辩驳道,“那,那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陆白目光炯炯,冷不?丁反问她,“那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我,我就?是,刚刚有个女的告诉我的……” 林意娇叫不?出褚盈的名字,四处去寻她,但周围一片混乱,哪还找得见她的人影。 她终于?察觉上套,开始有些慌了。方才一股热血上头,冲动之下伤了人,此刻理智回?笼,记起?了陆白的身份。 无论出身如何?,如今她就?是季扶光名正言顺的太太。当众让她如此难堪,就?是在打季扶光的脸。 林意寰知道妹妹理亏,忙出来打圆场:“看吧,误会误会,果然就?是误会一场。” “误会?” 一道熟悉的男声带着寒意,穿透人群。众人噤若寒蝉,几乎是自发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陆白抬眸,看到季扶光高大的身体逆着光,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 季林两家常年交好,如今却因为小?女人间的纠葛,一而再再而三地产生?嫌隙。在场众人一道道目光集中在男人身上,就?等着看他会作何?反应。 季扶光慢悠悠地走到陆白面前站定,谁也没理,直勾勾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最后?,停在了助理搀着她纤细胳膊的手上。 男助顿时感觉如芒在背,但又不?敢贸然松手,只能结巴地解释:“先,先生?,太太脚崴了,一个人站不?住。” -- 第59页 “脚崴了?” 季扶光拧眉,竟直接蹲下身去,稍稍掀起?繁复的裙摆去检查。陆白想躲,脚踝骤然被男人冰凉的大手握住,忍不?住疼哼了一声。 雪白的脚踝殷红了一片,已经开始明显发肿。 “很痛?”他仰头望着她,语气淡然,双眸却明显在压着怒火。 陆白很少这样俯视他,怔了片刻:“……有一点?。” 林意娇凝视着面前二?人的举动,眼中溢出了浓重的嫉妒。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能放下身段,如此绅士温柔地跪在太太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她永远得不?到这个待遇? 叶叙从别?处拖来了一把软凳,扶着陆白坐下。季扶光则慢悠悠起?身,视线冷淡地转向林意娇:“你弄的?” 他眼底透了寒光,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就?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订婚礼被小?姑子搅得乱七八糟,于?樱气得牙痒,恶狠狠拧了一把林意寰的腰肉。 他原还在吩咐手下将四周看热闹的宾客们?疏散,见众人都在等他发话,忙陪着笑脸道:“扶光,真是误会,阿娇不?懂事闹了个乌龙,我让她给嫂子道个歉。” 谁知林意娇心有不?甘,气恼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干嘛要?道歉!” “快点?,不?要?任性!” “我不?要?!明明知道是我们?林家的宴席,她今晚为什么要?来!” 林意娇被推了一把,突然委屈至极,冲着季扶光不?管不?顾地嚷道,“我这么喜欢你,你今晚还要?把她带来,分明是刻意羞辱我!” “刻意羞辱你?” 季扶光实在受不?了她这普天之下皆她妈的逻辑,可笑之余,冷漠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讥讽:“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你又算是我的谁,如何?会羞辱到你?” 林意娇眼底瞬间含了泪意:“可当初,当初要?嫁给你的人明明是我……” 季扶光轻嗤了一声,残忍道:“林小?姐,你连起?码的自知之明都没有吗?即便如今我没成婚,也绝不?会要?你这种性子的女人。” “你!” 陆白垂眸坐着,安静不?语。她今晚亲眼所见,林意娇头脑简单又任性跋扈,即便再美?若天仙富可敌国,季扶光也是看不?上的。 他要?的是乖巧听话,聪明有趣,而且能在他掌控之中生?存的女人。 场面一时变得尤为难看,林意娇被噎得满面通红,泫然欲泣,身体因羞辱而微微发颤。 林意寰忙上前劝道:“好了好了,扶光,今晚是我的订婚宴,要?不?……这事先过去,改日我带她去你府上赔罪。” 此时宾客已经差不?多散尽,周围只剩林家的一些亲眷,他们?见状也忙纷纷劝慰:“季总,意娇孩子气不?懂事,您别?和她计较。” 季扶光今夜的确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此刻早已耐心告罄,眼底也陡然生?了狠意。 “意寰,我们?两家合作多年,都是以互相尊重为前提。” 他下俯身,压住陆白的裙子防止走光,在她小?小?的惊呼声中将人轻松抱起?,冷冷地对好友道:“既然我太太在你家宴席受到如此屈辱,今后?的合作,怕是不?必再继续了。” 说罢,他迈开长腿,领着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了宴会厅。 第三十二章 车子早已停在了酒店大堂外。一路上季扶光步履稳健, 手机在口袋中?不断铃响,他却置之?不理。 直到叶叙开门,他将陆白?稳稳的放进?后座, 才站在车边接起电话。 “玩笑??你妹被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惹了祸事, 就自己承当后果。” 语毕,季扶光干脆利落地?挂断手机,俯身钻进?后座。 外头?的空气?闷热憋人, 他一进?来,车内立刻笼罩上了极冰冷的氛围。司机与叶叙皆不敢说话, 陆白?扭头?, 看到道路两侧的双排路灯将男人冷漠的侧脸照的分明。 事情分明闹大了,可看季扶光的态度,又似乎不值一提。 她想了想, 低声道:“谢谢, 虽然你刚才对?林小姐很残忍, 但?我?很解气?。” 季扶光扭头?, 视线扫过她的脸:“解气??” 陆白?与他对?视:“是啊,她今夜对?我?再三无理, 我?自然也希望她受点教训。” 季扶光没有搭腔,漆黑深邃的眼眸情绪不明。 过了会,才道:“没别的想说?” 陆白?轻笑?,主?动向他挨近了一些,语气?中?多了俏皮:“怎么,要我?感激涕零你英雄救美吗?可这?情债本是你欠下的, 这?帐理也应算在你头?上。” “……” “不然,是要我?感恩你有众多选择却让我?做季太太吗?”陆白?掌心轻轻撑住他的胸口, 软糯的音质像在勾魂,“……扶光,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会不知吗?”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制住了她的后颈。 “落落,别和我?耍小聪明。” 季扶光欺身而来,脸上还是那冷淡漠然的表情,语气?森然:“我?今夜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你和我?贫嘴,我?会让你的嘴肿得明天上不了台。” 陆白?眼中?慌乱了一瞬,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垂下眼帘:“我?看出来了。” -- 第60页 的确,从方才季扶光一进?宴会厅就察觉到了,他心绪混乱,神情阴鸷,大概是什么别的事故惹他异常不爽。 陆白?重新抬眸,眼瞳墨黑而清澈:“可你的那些大事要事,我?也不好问啊,就逗逗你嘛。” 她态度骤然收敛,又乖的像只小猫,眼里却没有丝毫惧意。 季扶光的手还箍着她的后颈,满腔燥意虽无疏解,但?生出了一丝新的趣味。 “落落,倘若我?是个疯子,你会怎么样??” 他态度又恢复了漫不经心,陆白?被迫仰着头?,先?是微微一怔,嘴角很快就勾上一抹揶揄。 “……还能怎样?,逃走啊,谁想和疯子在一块。” 她的回答同样?半真半假,黑眸中?看不出半点真心。 季扶光久久凝视着她,手上加重了力道,俯身在她耳侧轻吐一口气?:“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疯子也会把你抓回来。” * 回到公馆后,候着的家庭医生替陆白?大致检查了一下脚,确认只是扭伤,没有骨折。 她正坐在沙发上用冰块敷脚,便看到季扶光换回了他平日的衣服,又领着叶叙重新出门。 他没说去哪,陆白?也不想问。一晚上假笑?矜持,最?后还被林意娇这?么闹了一通,她身心俱疲,偏又记挂着明日的演出。 脚这?样?肿,怕是要坐着表演了…… 等稍微好一些了,陆白?便在陈婶的协助下,艰难地?回房卸妆沐浴,而后倒头?就睡。 今夜无论风花雪月还是血雨腥风都与她无关。 她要的是明天。 黑色的座驾重新驶向深夜的车流,天际的乌云挤压了一夜,终于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季扶光靠在后座,望着玻璃窗上下滑的雨滴,和窗外不夜城流线一般后撤的霓虹。 一个小时前,他把教养和冷静都摒弃脑后,狠狠揍了洪家那尖嘴猴腮的养子,揍得他口鼻流血,只顾护着头?求饶。 可此时,对?方送来的那份文件,却被他紧紧抓在手里。 “关于季晴的病,振轩的确有过错,但?充其量也只是加重,并非是根本原因。” “在嫁入洪家之?前,季晴已经因为长期幻听臆想数次去过三院就诊。你不知道,是因为她瞒着所有人。” “我?所言句句属实,你大可以去求证。” 车子很快抵达了轩城季府。深夜的半山别墅,前门花园繁茂得如同一片森林,通向那幽深灰暗的阴冷宅院。 季扶光领着叶叙进?了大门,一个伺候在季成?林身边的老仆人见他,眼中?露了惊喜:“您回来了?” 自打大少爷成?家之?后,不,应该是自打他掌权季氏之?后,回季府的次数十个指头?都算的过来。 “我?要找老爷子。” “可是老爷刚睡下了……” 季扶光打断他:“去通报,我?现在要见老爷子。” 最?终刚刚就寝的季成?林还是从床上起身,同他一起去了书房。继子深夜来访,苏芸很是慌张,却只敢从卧室房内探头?探脑,家中?其他人更是不敢在附近游荡。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季成?林穿着藏青色的中?式睡衣,懒懒地?逗着挂在窗台上的笼中?鸟:“先?为你那便宜老婆大闹林家宴席,怎么,没闹够,还要回我?这?儿继续?” “您这?么快就知道,耳目可真是神通广大。” “何须我?的耳目,这?一整晚好戏,半个轩城都知晓了,丢人现眼。” “可今夜,我?还真有意外收获。”季扶光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与父亲顶嘴,将手中?文件递给他,直截了当道,“您看看吧。” 季成?林喂食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回眸道:“这?是什么?” 季扶光神色淡然,分辨不出情绪:“母亲在国外的就医记录。您藏的很好,洪家花了大价钱,掘地?三尺找来的。” 直至今日,季扶光对?母亲的概念依旧很淡。只知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搬出季府分居别院,但?又因两大家族的诸多利益,并未与季成?林离婚。 幼年?时,他与姐姐还能时不时与母亲见上一面?,再后来,季成?林便称她流连在国外享乐,将苏芸名正言顺地?养了起来。 直到十八岁那年?,季扶光突然接到了从国外传来的母亲死讯。 死因是饮酒过度,突发脑梗。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脑梗对?吧?她的死因,是发病后在疗养院里坠楼身亡。” 季扶光语气?讥讽,满眼苍凉:“真厉害啊,你和外祖把母亲关在国外的疗养院近十年?,瞒着我?和姐姐,瞒着外界所有人。” “因为她早疯了,而你们,必须掩下这?惊天丑闻。” * 月光透过巨大的仿古圆窗,透进?书房的地?面?,苍白?如一片巨大的宣纸。季成?林静静听着他的诘问,却始终未抬头?看他一眼。 “回答我?,父亲。”季扶光的嘴唇痛苦地?发着抖,“姐姐的病,是不是因为遗传了母亲?” 沉默许久后,季成?林抬步慢腾腾地?挪到了书桌边,放下了手中?喂了一般的鸟食盒。 他身形极为佝偻,似乎在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你母亲在生下你后不久就开始疯疯癫癫,我?才知道,你外祖母那一脉,有遗传的精神病史。” -- 第61页 季成?林眼皮有气?无力地?垂着,“我?能如何?她时不时发疯,我?定然不能把她留在你身边,只能将人送去国外藏着治病。” 季扶光双拳握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那姐姐呢?您是不是早知道,她已经生病了?” 窗台上挂着的鸟儿突兀地?叫了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刺入耳膜。季成?林背对?着他,终究是没有回答。 “……您明知如此,还让她嫁给那么一个暴徒,您果然是要逼死你的女儿。” 季成?林淡然道:“她是季家的女儿,总有她要完成?的使命。” 季扶光冷笑?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讥讽:“那我?呢,我?也是季家的儿子,我?是不是也快疯了?” 一直忍耐着他步步紧逼的老人突然瞪目,恶狠狠地?一拍桌子:“你绝不可能!你是我?季成?林的儿子,你是我?的血脉,绝不可能有任何闪失!” 桌面?发出一阵巨响,又将笼中?鸟吓得惊慌乱窜,发出翅膀扑腾的声音。 “……所以呢,姐姐就不是你的血脉了么?” “扶光,这?些前尘往事,你现在纠结着有什么意义?!” 季成?林转过身,走到他面?前,长满老人斑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胳膊,“当年?你为阿晴暗地?夺权,拆解我?在集团的势力,真以为我?会不知,会拿你束手无策?只因为集团终究会落在你手中?,我?不愿花这?个心力与你内斗罢了!” “……” “扶光,你聪明,理智,杀伐决断,与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是我?从一开始就认定的唯一继承人。你给我?振作一点,扛起季氏的未来才是你需要费心的!” 季扶光沉默了,眼中?只剩下一片虚空的乌暗,似乎连灵魂都被抽得干干净净。 “是啊,是啊。我?有时觉得,这?些年?,我?的确与您越来越像了。” 许久过后,他低声喃喃道:“像您一般冷血,无情,想要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无论多么不折手段,都要把它死死掌控在手中?。” * 书房外,季庭匀靠在门侧的墙边,双手抱胸,眼眸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天水。 厚重的房门隔音很好,只是季成?林骤然拔高的音量太大,还是穿过了窄小的门缝,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原来如此啊。 原来无论他多听话,多孝顺,多么恭敬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季氏的未来也不会有自己一杯羹。 季庭匀沉思?了片刻,踩着厚厚的地?毯,悄声无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锁上房门后,他掏出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上次的事,加快速度查清给我?。” 第三十三章 睡梦中, 陆白?潜意识突然?感觉被什么迫着,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夜灯暗淡的光亮中,她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坐在床侧。季扶光身上依旧是?出门前的衣服, 袖口微微卷起, 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 “你回来了??”她迷迷糊糊欠起身子, “怎么不睡,坐着干嘛呢?” 男人这才回头,眸色木然?地看了?她一眼。 一路上, 他几乎是?忘了?怎么从季府回到榕玺公馆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都像提线木偶, 没有任何自己的知觉。耳侧有混乱的嗡鸣声, 眼前的场景也模模糊糊。 这种五感尽失的滋味,六年前在梧川,那个火光滔天的夜里, 他也曾尝到过?一次。 季晴一把火烧了?祠堂, 也差点烧死自己。 他那时坐在祖宅冰凉的门槛上, 闻着空气中的焦灰味, 四肢不由自主?地发颤,周遭的一切在嘈杂的人声中轰然?倒塌。 一直到……那个女孩在视野中, 朝自己缓缓走来。 她的步伐带着流光,世?界在她身后被重新点亮了?色彩。 他微微动唇:“落落,如果我疯了?,你真的就会逃走吗?” 这是?季扶光今夜第二次问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陆白?清醒了?一些,伸手去轻抚他的背:“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总问这个?” “很难回答吗?” 季扶光身体稍稍前倾,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脖颈, 深邃的眼眸中暗涌着异样的光:“忘了?吗?你曾经说过?,长大后会一直陪着我。” 不知为何, 他毫无感情的语气让她背脊发麻:“……是?吗。” “果然?忘了?。”男人讥诮地冷笑,强迫着她仰起头,“你也变了?。你变狡猾了?,已经不听话了?。” 他手劲极大,陆白?觉得脖颈被握得发紧,头发也有一缕扯到头皮。男人眼中的侵略感让她害怕,小声道:“扶光,你弄疼我了?……” 话音未落,微凉但有力的嘴唇便堵住了?她。 这亲吻太过?突然?,带着强大又粗鲁的力量,陆白?整个人都懵了?。她挣脱着偏过?脸,后脑勺却很快被他用掌心托住,强行加深了?这个吻。 季扶光喜欢这个滋味,陆白?的唇,带着迷人的救赎。 此时此刻,他的心如荒漠般干涸而?枯竭,他渴望着眼前的女人,想要占有她,掠夺她,将她禁锢掌心,如饮下甘泉。 疾风骤雨的吻,陆白?几乎喘不过?气,很快就被季扶光用力压在枕头上。他跨上床,一只?手开始微燥地解她的睡衣。 -- 第62页 这是?极危险的信号,她再次偏头挣脱了?那凶横霸道的吻:“扶光,不可以!” 男人置若罔闻,眼里只?有欲望,黑暗中“嘶啦”一声,陆白?的睡衣竟被撕破了?,拼命推拒的双手也被不由分?说扣着压在了?头。 隐约传来了?解裤扣的声音,她又惊又怕:“今晚真的不行,求求你了?!” “为什么?”季扶光稍稍停下,喉间?压着忍耐。 “我明?天还有表演,我好累,求求你让我休息……” “那就别去了?,我让叶叙帮你请假。” “不可以,不可以!”陆白?用力摇头,嘴唇都在发抖,“这次表演很重要,有国外访问团的教授,不可以的……” “落落,别忤逆我。” 季扶光哑声警告,他耐心早已耗尽,眼神?与动作都愈发粗鲁,浑身肌肉覆盖之下是?不容拒绝的戾气。 今夜的一切都颠覆失控,他所有的坚持筹谋都毫无意义。浑浑噩噩中胸口如堵着巨石,拽着他的身体一同下坠深渊。 此时此刻,陆白?是?唯一能安抚他的良药。 她是?属于他的。无论是?被迫还是?不得已,她必须永永远远,完完全?全?属于他。 * 直到睡前设的闹钟响了?,陆白?才猛然?惊醒。 她想坐起来,腰却疼得直不起来。浑身上下如被碾压过?一般,头痛的快要裂开。 始作俑者早不见踪影,季扶光在结束之后并未停留,披上衣服便离开了?卧室。 夏日?天亮得早,阳光斜切进房间?。花了?整整几分?钟,陆白?才消化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严格来说,她有些分?不清那是?一场情.事?,还是?一场粗鲁的强迫。她用尽全?力挣扎,他无动于衷地攻略城池。 这件事?上,即便季扶光一直很霸道,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可若只?看过?程,却向来是?温柔的。 他从未对她如此粗暴过?,每个动作都是?毫无章法的掠夺。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当时他的眼神?,如此狂热又绝望。 陆白?不懂,可她没时间?猜,甚至没时间?愤怒。她满心只?庆幸自己谨慎 ,将闹铃设早了?半个小时。 汇演十点开始,无论此刻她多么需要休息,都必须起来梳洗换装。妆可以到后台再化,但在此之前,盖住肌肤上的红痕青紫是?一项大工程。 陆白?坐在全?身镜前艰难地补粉,眼中充满了?漠然?。 也许,当一个人有了?明?确的目标,许多情绪与屈辱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好在昨夜的扭伤不算严重,陆白?选了?一件落地的长裙,挡住绑了?绷带脚踝。可当她一瘸一拐出现在音乐厅后台时,老师心疼地埋怨了?她。 “这么重要的演出,你怎么会不小心弄伤呢?还有,你看你眼睛肿成这样,没睡好吗?” 的确,厚厚得粉底都掩盖不住她眼下的青紫。 “没事?的老师。”陆白?给弓擦着松香,对老师轻松一笑,“等我上台了?,什么疲惫都会忘在脑后啦。” 老师疼爱地摸了?摸她的额发:“今天有信心吗?” 陆白?肯定地点点头:“当然?。” 无论多累,她都会拼命撑住精神?的。这是?场关?于命运前程的演出,决不能出半点差池。 由于系里来了?国外的访问团,台下光是?领导就坐了?整整两排,室友们早早占了?位置来给她加油打气,秦西西甚至还带了?自己的男友。 帷幕拉开后,陆白?一袭黑裙对着台下鞠了?躬,又对着她们的方向笑了?笑。 聚光灯打在身上,她凝了?凝神?,闭上了?眼睛。 独奏远比合奏要考验演出者的技术,因为任何一点小瑕疵都掩盖不住。陆白?肩膀酸痛无比,可抬手运弓后,情绪与力量丝毫不减。 这一刻,全?世?界的声音仿佛都退却了?,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手中的这把琴。 整组曲子需要将近一个小时,她悠然?自得地享受其中,感受旋律在弓与弦的碰撞中流淌而?出。 音符飘到了?空中,回荡在整座庄严寂静的音乐厅上空。 直至完成了?最后一首巴赫的伴奏,拉完了?最后一个音,陆白?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脸上的从容自信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略微忐忑又害羞的微笑。 全?场寂静了?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了?整齐热烈的掌声。台下访问团的教授们面露欣赏,相视对望,连连点头。 老师在红幕的一角凝视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眼中满满的欣慰与自豪。 陆白?,是?她从业几十年年来,遇到最具天赋与努力学生。 舞台灯调暗了?一些,陆白?起身对着台下鞠躬谢幕。她视线随意扫过?观众席,表情却猛然?凝滞了?下来。 在领导和访问团的后面,大概第三排位置的中央,她看到了?一个人。 他穿着与周围的同学无异,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生得与季扶光极为相似。 是?季庭匀。 他来这儿做什么? 陆白?犹疑地回到了?后台,老师微笑着迎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陆白?,你表现得很好,一定会被选中的。” -- 第63页 她眼眸微亮,脸上又重新勾起了?充满希冀的笑意。 * 汇演结束后,老师见陆白?脸色实在太差,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明?薇与秦西西早等在了?后台,搀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宿舍走。 “你也真是?,明?明?这么重视这次表演,还把自己给摔了?。” 明?薇絮絮叨叨地吐槽着,秦西西性子急,干脆奴役起了?自己的男友:“喂陈煜,帮我把这可怜的小病号背回寝室去。” “好嘞,乐意效劳!”陈煜人高马大,性格也豪爽,立刻乐呵呵地背对着陆白?蹲下,“来吧,我们的音乐才女。” 陆白?原还在想事?儿,顿时惊得直躲:“这怎么能行?” “我这女朋友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呢,拿去放心用吧!” “……” 两人正闹着,一道男声突兀从身后传来:“嫂子。” 陆白?脊背僵了?僵,蓦然?回首,看到季庭匀双手插兜地站在后方。 他戴着个黑色的鸭舌帽,歪头笑着,身侧还跟着一个戴墨镜的高壮随行,手中居然?早做准备地扶着一辆轮椅。 嫂子?? 秦西西怔愣了?片刻,立刻与明?薇下意识对望了?一眼,陈煜则完全?傻了?。 眼前的人虽穿得随性,脸上也还捎带着少?年气,但举手投足间?还是?能感觉到与寻常学生不一样的贵气。 季庭匀稍稍往前走了?几步,笑得如沐春风:“嫂子,咱们聊一聊?。” 陆白?颦眉,眼里透着明?显的防备。对方脸上的揶揄她很熟悉,每次见面,他都是?这样半真半假地笑着。 她没有忘记上次的冲突,她的这个小叔子,从骨子里便看不起她。 见陆白?不肯动,季庭匀又耸了?耸肩,俯身在她耳侧低语了?一句。 “……你想不想知道,为了?把你骗回家,我哥究竟费了?多少?心思?” 陆白?瞳孔收缩,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季庭匀耸了?耸肩,打了?个响指,那名保镖便听话地将轮椅扶到了?陆白?身边。 他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盈盈道:“走吧嫂子,借一步说话。” 第三十四章 季庭匀没将陆白带出轩大, 而是去了校内咖啡厅,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又支走了保镖。 看起来?, 真是要与她?“聊一聊”的节奏。 陆白沉静地坐在位置上, 等他开口。 谁知季庭匀点?完单坐下, 视线便凝在了她?的领口,揶揄道:“嫂子,你这儿没遮好。”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 发觉胸前一处吻痕因为脱妆而露了出来?,双颊绯红, 下意识就?拿手遮住了。 季庭匀讥诮道:“看来?, 我哥对你的兴趣还?是很足啊。” 陆白微微咬唇:“……你来?我学校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没办法,主要是你一离开学校,我哥的人就?会跟着你, 实在不方便。” 季庭匀耸了耸肩肩, 又似笑非笑道:“怎么样嫂子, 这种金丝雀的生活你还?习惯吗?” 陆白实在听不惯季庭匀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 颦眉打断:“庭匀,我很累,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行。”季庭匀端起喝了口咖啡,笑道,“那嫂子,我就?开门见?山了。” 两个月前,他派人去梧川,调查了一些?事。 一开始纯属好奇。季成林对长?子的偏重是极为明显的, 从小到大,季庭匀一直仰望着自己年长?十五岁的大哥。觉得?他无比强大, 冷酷决绝,几?乎是父亲的翻版。 所以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会选择陆白这种对事业对季氏都毫无益处的女?人? 难道,真的只是愚蠢得?被美色诱惑了? 季庭匀百思不得?其解,可越往下查,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嫂子,即便你的父亲再胆大包天,又怎会欠下一千万的债务,又有谁肯借给他?” 他摩挲着指尖的咖啡杯,把话说了一半:“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谁给了他底气?,这钱,又到底是欠了谁的?” 这样弯来?绕去地说,陆白的思路有些?混乱了:“他借的是地下钱庄的钱。” “哪来?的什么地下钱庄。”季庭匀嗤笑一声,“你父亲这烂赌鬼的名声在梧川都多?少年了,谁又肯把自己的钱打水漂。可偏偏他找到了一个人,有用之不竭的钱财。” “……” “这个人叫阿阳,全名我也不太清楚,梧川那群混子,都叫他阳哥。” 阳哥? 几?乎在一瞬间?,陆白的肌肉都僵住了。她?立刻相信了季庭匀这些?消息的真实性,因为两个月前,她?亲眼所见?陆永善在缠着这阳哥死皮赖脸地借钱。 而他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脱口而出了一句“太太”。 她?心中猜测到了几?分,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双唇微微颤抖:“庭匀,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 季庭匀微微一笑:“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个阿阳,是我哥的手下。” * 六月下旬,午后的阳光烈得?炙人。季庭匀的车子在榕玺公馆附近停下。保镖替陆白拉开车门,想将她?扶下车。 -- 第64页 她?面色冰凉,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走。” 车子停得?离小区有些?远,茂盛的绿植从黑色的栅栏里一丛丛刺向?路沿。陆白背着琴一瘸一拐,手臂被那些?矮蔷薇的花径划伤了,也似乎毫无知觉。 她?窈窕白皙,黑裙勾得?背影愈发纤瘦婀娜。季庭匀在车内远远望着,突然打开后座车窗,探出头来?:“嫂子。” 陆白回头,只见?他下巴搭着胳膊,眼中满是看好戏的意味:“切记,别和我哥闹脾气?哦。” 季扶光依旧不在别墅,只有陈婶在后院晾晒被单的身影。她?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去了卧室,连外衣都没脱就?躺上了床,将脸深深陷进柔软的白枕头。 昨夜陆白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上午的表演也费尽了体力。太累了,人只要一累,就?什么都想不明白。 季庭匀的那些?话,她?一句都想不明白。 “我原以为,是嫂子让我哥魂不守舍,没想到,费尽心机的人竟然是他。” “你父亲在三年前就?开始向?阿阳借钱,虽利息不菲,但因为向?来?是有借无还?也无人催债,纵得?他心越来?越野,越借越多?,也越欠越多?。” “这些?钱,自然都是从我哥那儿拿的。” “等欠到你父亲根本无法偿还?的时候,便能顺理成章地让嫂子来?抵债了。” 陆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当初那些?上门催债的地痞流氓,竟是季扶光让人安排的。 为的,只是一家老小被吓得?魂飞魄散,走投无路,他好登场。 “陆落落,你还?有一条生路,就?是嫁给我。” 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儿,做这么多?——毫无意义?的事? 真的是如季庭匀所说,只是为了逼着她?嫁进季家,为了逼她?听话? “这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在轩大的咖啡厅里,陆白这样回应了季庭匀。对方却只是笑了笑,一脸云淡风轻:“嫂子啊,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哥。” “……” “他这个人,不相信感情,只相信手段。为了万无一失得?到目标,就?会准确抓住目标的软肋。” “你家中一贫如洗,父亲烂赌,爷爷年迈弟弟要上学,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周全的方式,让你乖乖呆在他身边呢?” 陆白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种刺入骨髓的畏惧与心慌在那一刻,悄然笼罩了整个脊背。 她?一直明白,季扶光之所以选择她?,一方面是不想被家族联姻束缚,另一方面,是为了报复季成林对他与季晴从小到大的掌控。 可真的想不到,季扶光……竟在多?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 太匪夷所思,也太变态了。 光秃的指甲在掌心抠出了深深的凹痕,陆白思绪混乱,在蓦然间?竟想起来?那件事。 那件这些?年,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想起的往事。 当年艺考,她?被轩音和轩大同时录取。可轩大的音乐教育专业学费低,陆永善便逼着她?放弃轩音。 “我可不会给你什么钱去读那贵的要死的音乐学院!你一个女?孩子,考个师范,出来?当个音乐老师不挺好的吗?成天就?知道做梦!” 没有学费的来?源,走投无路之下,陆白一人跑到了轩城。 高考前那些?价格不菲的小课费用,都是季扶光替她?支付的。所以当时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便只有他了。 那一天,在星帆集团的总部顶楼,总裁办那间?被玻璃隔开的大办公室里,陆白顺利见?到了他。 男人长?腿交叠,坐在办公桌后,安静地听完了她?卑微又怯懦的请求。 而后,勾唇揶揄地笑了笑:“你是说,想让我资助你去读轩音,将来?在挣钱还?我?” “是……还?有过去您替我垫付的费用,毕业后,我也会慢慢挣了还?给您的。”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你不是还?有更简单的方式么?” 季扶光慢悠悠地起身,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向?她?缓缓逼近。等陆白终于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她?消瘦的脊背已经已经贴上了墙面。 “落落,你这个月已经满十八岁了,不是么?” 玻璃墙的百叶窗,不知何时已经缓缓落下。陆白的身体被罩在他的阴影里,下巴被那冰冷纤长?的指节捏住,目光中惊恐不已。 那是她?的初吻,吻她?的是暗恋了整整一个少女?时代的男人。可成熟男人的气?息充满了口腔,季扶光毫不怜香惜玉的攻略城池,只让她?恐惧得?浑身战栗。 等意识回笼时,陆白本能地狠狠咬了他的嘴唇。 季扶光吃痛,指腹轻轻擦过带血的下唇,轻笑了一声:“怎么,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难道不是把自己献给我吗?” “只要当了我的情妇,你想要的一切便都可以得?到。” 陆白几?乎忘了,那天她?是如何离开星帆大厦的。只记得?从轩城回梧川的班车好远好远,绕着一座又一座大山,晕得?她?一下车就?在路边的树下呕吐了许久。 她?无法想象,多?年仰慕的天神,是用那样鄙夷的眼神,那样龌龊的想法,看待她?。 -- 第65页 接下来?的两年里,陆白与季扶光再无任何联系。她?死了去上轩音的心,心如止水地上学读书,打工挣钱。 可她?不能听到一点?点?与季扶光有关?的消息。他就?如蛊毒,早已融进她?的骨血,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心脏就?要痛苦得?爆炸。 再次见?面,便是陆永善跑路,债主门纷纷上门追债的春节。季扶光给了她?一个别无选择的选择,便是嫁给他。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季扶光对她?的每一次救赎背后,都有令人头皮发麻的真相。 * “妈妈的事,我的确很早就?知道了。” 熹园中,叶叙与保镖隔了数米远远跟着,脸上都是如履薄冰的表情。季晴静静坐在葡萄架下的长?廊上,抬眸望着面前的弟弟:“没有告诉你,和父亲一样,是因为怕你想太多?。” 季扶光静静地垂眸望着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第一次发病之后,便知道了。”季晴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发丝,微微一笑,“那年我们?在梧川过春节不是吗?我与父亲起了一些?冲突,他脱口而出,我便知道了。” “……”季扶光浑身一震,“所以那天晚上,你才去了祠堂……是不是?” 季晴沉默了须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呀。生病之后人都疯疯癫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晴姐!大家都在等你啦!” 走廊的另一端,穿着暖桃色工作服的护工兴高采烈地冲季晴挥手。康养中心里每周都会举办交谊舞会,季晴要教舞也要弹琴,身兼数职,很受欢迎。 她?笑着起身:“好,就?来?了。” 季扶光安静地站在一旁,凝视着她?脸上温柔恬淡的笑颜,一如当年,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变过。 “姐姐,你恨我吗?”他轻声开口。 季晴怔愣了片刻,嗔怪地狠狠拍了他的手臂:“你胡说什么啊,哪有做姐姐的会恨自己的亲弟弟。” 季扶光沉默不语,墨黑瞳仁的深处,藏着满心孤寂与荒芜。 “扶光,你是健康的,妈妈没有遗传给你。”季晴眼圈微微红了,哽咽了一下,又轻轻握住他的手臂,“这一切都是命,我现在……在这儿也过得?很好,你也放下过去吧。 顿了顿,她?又温柔地笑了:“而且,如今还?有落落陪着你呀,不是吗?” 第三十五章 季扶光的车子开进榕玺公?馆时, 晚霞正渐渐染上天?际。极度绚烂的色彩,铺满了?整片云层,远远望去?, 宛若火光烧在天?际。 男人站在花园中, 回眸凝望着画面, 觉得如刀刻心间一般熟悉。 他突然有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陈婶开了?门,说陆白?下午便回了?,此刻正在二?楼休息。可等季扶光来到卧室, 凌乱一片的床上却?空空如也,她向来珍爱的琴被随意扔在了?地上。 琴房中也不见人影。 季扶光微微拧眉, 最终推开了?书房的门, 看到陆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微仰着头,眼神木木地望着外?面。 脸上的神情, 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小?鸟仰望天?际, 孤寂, 落寞。 可那?紧绷的天?鹅颈线, 雪白?的肌肤,乌黑润泽的长发包裹着的身?体, 模样美得如诗如画。 “而且,如今还有落落陪着你呀,不是吗?” 季晴的话重新响在耳侧,季扶光靠在门侧凝视着她,直到陆白?回过神,回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我等你好久了?。”她慢悠悠地起身?, 碎花的长裙落在了?地上,“你昨晚去?哪了??” “……有事?” “我们是夫妻, 你去?哪做什么,都不顾我的意愿吗?” 这明显带了?挑衅的问句,让季扶光表情立刻冷漠了?许多?:“你这是在和我发脾气吗?” 怎么敢呢。陆白?勾了?勾唇,淡淡道:“我只是有事想问你。” 整整一个下午,陆白?预想了?无数次与季扶光摊牌后的结果。他会如何反应?会解释,还是避而不谈? 又或者,他能说出一个很合理的理由? 可怎么也想不到,季扶光只是略微沉吟,便痛快地承认了?:“没错,是我做的。” 云淡风轻的态度,令人咂舌。 陆白?拼命忍住浑身?的抖意,双手紧紧拽住了?裙摆:“为什么?!” 男人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住唇边:“即便当时我不借他,他也能寻到各种途径借钱,结果与现在没任何区别。” “没有区别?”他的轻描淡写叫陆白?愤怒,“那?你为何又要叫人来我家催债,又……” 她咬了?咬红唇,眼圈骤然红了?:“又要我嫁给你抵债?” 季扶光面无表情,漠然看着她:“落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个你抵一千万,我觉得很公?平。” “……” “我还是那?句话,你父亲无论在哪欠了?这笔钱,你们陆家都还不上。而这笔钱的债主?是我,你们反倒还多?一条生路,不是么?” 他的逻辑无懈可击,陆白?被噎住,胸口大力起伏了?许久都说不出话。季扶光一直默默看着她,看着她硬生生忍住眼泪,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我?” -- 第66页 “怎么?” “以你季氏大少爷的身?份,即便你不想被束缚,不想要骄纵麻烦的大小?姐,娶个漂亮的普通女孩也很容易。” 陆白?喘了?口气,抬起浓密的睫羽,才继续道:“你为何非要我?” “为什么吗?”季扶光抿唇思虑了?一阵。他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无名指的婚戒,眼底竟露出了?一丝困惑。 “我没多?想。但在很早之前,你就?是我心里唯一季太太的人选。” “……” 窗外?有小?鸟嬉戏着飞过的声音,衬得屋子内愈发死寂无声。 陆白?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季扶光仰头看她,墨黑眼瞳中情绪翻滚:“落落,我对女人兴趣实在有限,也不想在这方面费脑子。” 见她依旧一脸愕然地站着,他突然有些烦躁:“你听?不懂?我对你,大概可以称之为喜欢,或是爱?毕竟我从来没想过要别的女人,那?大概就?是吧。” 爱?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之间居然突兀地出现了?“爱”这个词? 陆白?觉得荒谬又可笑,怔怔地看了?他许久:“你,你说你爱我?那?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样冷漠,霸道,凉薄。一味居高临下地命令她,安排她,逼她听?话,要她乖乖当这毫无灵魂的笼中雀。 这是爱,还是控制? 季扶光挑眉,似乎有些听?不明白?她的意思:“落落,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养你家人,送你珠宝,定了?最好的小?提琴给你。你想继续读研,我甚至愿意再等你三年再要孩子,你到底还要什么,还有什么不满?” 陆白?身?体僵了?僵,最终垂下了?头,沉默了?许久。 “是啊。”她低声喃喃,“你对我够好了?,二?叔。” 是啊,一个只懂得在商场征战的男人,他爱人的方式,就?是给足他认为最好的利益,然后让别人乖顺地臣服。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季扶光英俊的脸收起了?不耐,偏头凝视了?她一会,突然起身?踱步过去?。 陆白?才仰起头,就?被他倾身?吻住了?。 她如傀儡一般站着,安静地被托住下巴,被迫接受他的亲吻。季扶光的吻很温柔,没有一丝侵犯的意味,在松开时追吻了?一下她柔软的唇角,极尽柔情。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陆白?抬眸凝视着他,睫羽浓密得如鸦翅一般,簌簌微颤。许久过后,她讥诮地勾了?勾唇:“好啊,到此为止。” 说罢,她推开季扶光的胸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 夏日?的天?暗得太慢太慢,天?边那?片张扬的火烧云完全?没有褪去?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染得云层大面积金红。 扑面而来,末日?的气息。 书房内只剩季扶光一个人。他颀长的身?体立在窗前,眼中同样是如火光一般的倒影。 万籁寂静,静得他零零星星的回忆,渐渐回笼。 ……到底从何时开始,他对陆白?起了?不同于其他女人的念头? 大概是她十八岁那?年,这个丫头冒冒失失闯进办公?室,央求他资助上轩音的那?天?吧。 那?是一场莫名其妙的乌龙,他克制不住怒意强吻了?陆白?。可那?双红唇之下藏着的温存柔软,也让他终于意识到,陆白?已经不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那?个当年,将他从一片虚空中唤回来的小?女孩。 一切都源于六年前梧川的一场大火。 那?是一个寒冷的春节,从三院治疗出院的季晴恢复了?常人的神智,随着季氏一族回到梧川祖宅休养。她与往常一样忙碌地操持家事,根据习俗筹备繁琐的拜神仪式。 那?时季扶光曾天?真地以为,姐姐病愈了?,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可谁也想不到,年关深夜,季晴猝不及防地发了?疯,冲进祠堂一把?火烧毁了?所有祖宗牌位。老?宅结构老?朽,大火很快就?蔓延了?整个后院,噼里啪啦地染红了?整座小?镇的天?际。 季扶光不顾一切地冲进祠堂将她救出,却?被季晴拼命撕咬踢打,两人差一点命丧火海。 “你放开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季家用我换回来的地,最终不都是给你的吗?!” “你有什么了?不起,就?因为你是男人,是季家长子?!” “你和这些牌位上的老?东西,和爸爸一样,令人恶心透顶!” 她是彻底疯了?神智,如同野兽一般的力气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弟弟,眼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 后来发生了?什么,季扶光全?忘了?,只记得消防车与救护车交替而来,那?震耳欲聋的鸣笛交替响在耳侧,与四周的鼎沸人声混杂一团。 他如游魂一般在冰冷的门槛上坐下,视野中除了?那?蓝红循环旋转的光点,就?剩下一片虚空的阴霾。 铺天?盖地的嗡鸣覆盖了?他的听?觉,丝丝电流的深处,是季晴回荡在耳侧扭曲恐怖的嘶吼。 那?时候,季扶光几乎以为自己也疯了?。 最后,是一个软糯带着孩子气的声音,驱散了?这如同鬼魅般的一切。 -- 第67页 “二?叔,你是在哭吗?” 他仰起头,看到十四岁的陆白?背着手,怯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正值豆蔻年华,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依旧带着稚嫩,却?又多?了?少女特有的清纯娇憨。 那?双美丽的双眼透着清澈的光,充满了?关切。 他随手擦去?脸上冰凉的液体,嗤笑了?一声:“呵,哭能解决任何问题吗。” 陆白?垂眸望着他,又低下了?头:“可是,哭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为了?解决问题呀。” “……” 那?个晚上,她是这个世界给季扶光的唯一鲜活与生机。 “二?叔,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后来夜深了?,陆白?在依依不舍地回家之前,鼓住了?勇气喊住他。 “什么?” “你不要难过呀,一切会好起来的。”她脸颊红扑扑的,上面还有不知从哪儿蹭到的焦灰,眼神却?无比坚定透亮,“你也不会孤单的,大不了?,我长大后陪着你。” 这充满孩子气的言论,竟让季扶光在极度绝望与麻痹之中,轻笑出声。 他几乎是半开着玩笑:“行啊,那?我等着你长大。” ……如今她已经长大,就?应该信守当年的承诺,不对吗? 她得一辈子,陪着他。 * 黄昏的晚霞褪去?,夜幕渐渐笼罩天?际,突然就?变了?天?。窗外?的风愈演愈烈,花园里的树枝沙沙作响。 很快,别墅群湖心岛的水面竟被细密的雨丝打出了?层层涟漪。 陈婶在饭厅备了?一桌好菜,到点了?,主?人家却?迟迟没有出现。她想去?喊人,便看到季扶光慢悠悠地踱步而下。 他视线淡漠地扫视了?客厅:“……太太没来吃饭?” “呃,是的。” 男人没说什么,转过身?,重新回到了?二?楼。 卧室里漆黑一片,只有虚掩的衣帽间透出了?一些光亮。他推开门,看到陆白?正跪在雪白?的地毯上,面前是一地的首饰盒。 “你在做什么?” 陆白?浑身?一震,仰起头,看到季扶光居高临下地斜靠着门框,垂眸睥睨着她。 她眼中晃过了?一瞬的惶恐,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这是结婚以后,你送我的所有首饰。我知道它们价值不菲,所以平时都锁在保险箱里,除了?和你出门应酬时戴过两次,几乎就?没动过了?。” 陆白?声音很低,一个一个地打开了?那?些天?鹅绒盒子。那?些璀璨的珠宝,昂贵的玉石,还有两个月前他为她专门定制的生日?礼物,都摆在眼前。 “你检查一下,它们都在这儿。” 接着,她又从边上拖过那?个几乎形影不离的黑色琴盒,打开来:“这把?琴,我虽然经常在用,但也很珍贵保护得很好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 “落落。”季扶光心脏剧烈地跳动,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白?咬了?咬下唇,似乎连呼吸都要凝滞了?。沉吟片刻后,她从喉咙中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扶光,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们离婚吧。” 第三十六章 当这句胆大包天的话脱口而出时, 陆白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她顾不上看季扶光的脸色,甚至没考虑贸然说这句话的后果,只沉浸在这许久未有的畅快淋漓之中?。 终于…… 终于开口了。 原来这从小到?大的爱恋, 在自由面前?是这样不值一提。 此刻她的内心如?此迫切, 迫切地希望季扶光能高抬贵手, 希望他应允这个请求,她今晚会立刻收拾好所有东西?离开。 她要远离季扶光,她要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可男人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表情?漠然得让人心惊。 “离婚?”他冷笑了一声,手心却暗自攥紧了, “这句离婚, 你?想了许久了,不是吗?” 不知从何时起,他看出了陆白的眼神不再单纯。她学会了装乖示弱, 那一如?既往的温柔面具之下?, 是狡猾透顶的虚情?假意。 一个被圈养着的女人, 索取的无非是情?或钱, 使一些?心思手段,原本也无关痛痒。 可陆白要的不一样。 她要自由, 要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到?他掌控不了的地方去,为此她不止一次对他虚伪与蛇,耍了无数次小聪明。 这一次,她甚至干脆撕下?了所有伪装。 陆白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 只是微微仰起头看他:“扶光,既然我们?这段婚姻源自一个谎言, 就尽早结束吧。” 她抿了抿唇,目光倔强而沉静:“你?当是放过我,好不好?” 季扶光与她对视着,扯了扯唇角,眼中?写满冷酷的讥讽。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们?的婚姻,是基于一千万的债务关系。” “……”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地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随意扫到?一边。盒子是打开的,其中?一颗无暇璀璨的浓彩蓝钻滚了出来,很快就陷在雪白地毛绒地毯中?消失不见了。 季扶光毫不在意,慢悠悠地在她面前?蹲下?:“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你?父亲白纸黑字的欠条。你?倒是说说看,你?要怎么替你?父亲还这笔钱?” -- 第68页 陆白面如?纸色,漆黑幽深的眸子终于露出一抹心虚:“我,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你?给我点时间……” 无论这巨额债务因?何产生?,季扶光就是他们?陆家堂堂正正的债主。只有他高抬贵手,她才?有机会抽身而去。 真可笑,时至今日,她依然要祈求他的怜悯。 “落落,你?真是好大的口气。”季扶光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你?拿什么还?拿你?今天还给我的这些?珠宝?别?忘了,这其中?每一件,都是我送给你?的。” 陆白怔愣了许久,面色愈发苍白,最后竟自嘲地笑了。 “……扶光,还记得么?当初你?要送我星河海岸的房子时,我说了什么?” 她微微抬眸,从容地凝视他面无表情?的脸:“无论是珠宝,还是豪宅,将来你?都会向我一一要回去的。” 季扶光闻言一怔,一时间竟被堵得无话可说。沉吟片刻后,他声音开始暗哑:“落落,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这些?东西?依旧是属于你?。” 偌大的衣帽间亮着许多探射灯,一片流光溢彩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泛着无比妖冶璀璨的光芒。 陆白眼神闪了闪,垂下?了睫羽:“……倘若我就是不想要呢。” 话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了,他也算给足了面子和退路,她竟还是如?此倔强坚持。季扶光阴鸷地拧着眉,眼中?仅剩的一点耐心全然消失。 “你?若是不想要……”他握住她雪白的脖颈,残忍地打量着她的脸,“就等着你?父亲入狱,房子拍卖,你?弟弟和年迈的爷爷一起流离失所吧。” 喉间收紧,陆白的呼吸无法自控地急促了起来。季扶光的大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粉红的唇瓣,低声道:“落落,别?逼我,我真的做得到?。” 她的嘴唇微微战栗着,许久之后,才?垂下?了眼帘:“季扶光,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季扶光面色极度阴沉,默然不语数秒,又讥诮地笑了:“你?说是,就是吧。” 他掌心轻轻一推,陆白的身体就如?脱力一般,狼狈地靠在了玻璃橱柜上。 她咬唇仰头,看到?男人的眼中?彻骨的凉薄冷漠:“但无论你?怎么想,我是你?的丈夫,你?也别?妄想离婚。” * 陈婶正打算把?微凉的饭菜放回蒸锅里热一热的时候,季扶光已经从二楼阴沉着脸下?来了。 她忙摆好碗筷,竟也没发现他神色异样:“诶,先生?,太?太?怎么不下?来呢?” 季扶光没搭腔,自顾自桌上主位吃饭。 陈婶这个年纪的女人最爱操心,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我去叫太?太?吧,她太?瘦了,不吃饭不行的……” 餐桌上突然传来“啪”地一声,男人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他未发一言,甚至没有投来一个眼神,浑身上下?却都是不怒自威的气场。陈婶惧得浑身一震,知趣地收回了上楼的脚步。 这,这是怎么了…… 先生?是与太?太?吵架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回到?厨房,却又忍不住频频回眸。 待季扶光慢条斯理地用?过了晚餐,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花园里亮着击掌暖灯,淅沥沥的小雨延绵不绝,拍在巨大的芭蕉叶上啪嗒作?响。 他面无表情?地上了楼,卧室的木门一如?离开时那般虚掩着,缝隙中?也不见半点光亮。 陆白安静地待在里面,不知在做什么。 季扶光脚步稍稍停顿,眼中?情?绪翻滚了一瞬,却又转身去了书房。 很快,叶叙打来了电话,事无巨细地汇报了陆白整日的动向。 “……你?是说,庭匀今日去了轩大?” “是的,调了路口的监控,也是他的车将太?太?送回家的。” 他淡漠地应了声,挂断了电话,略微思索后又拨了季庭匀的号码。然而未等开口质问,对方便痛快地承认了:“是我和嫂子说的。” 季扶光靠在座椅上,指节间的雪茄烟雾袅袅,神色中?是一股说不出的疲倦与厌烦:“你?有病?” “大哥。”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传来季庭匀异常平静的声音,“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弱点。” “……” “父亲说你?冷血果断,与他年轻时一模一样,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多伤他的心,在他那儿,你?依然是季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季庭匀握着电话,略微停顿了片刻:“……但今天,我觉得我发现了你?的软肋。” “话说清楚。” 季庭匀轻笑了一声,语气变得懒洋洋的:“大哥,你?还不明白吗?嫂子就是你?的弱点。” 为了娶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费了如?此心思筹谋,他向来只重权势利益的大哥,竟与那些?市井的痴情?种一般无聊。 “你?对她,动真心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被风吹着斜拍在书房的圆弧形的窗上。季扶光的视线默默眺向外头,心绪被这骤然的风雨打的兵荒马乱。 他嘲弄地笑了笑:“庭匀,你?又懂得什么是真心。” 放下?电话,胸腔中?才?后知后觉地传来阵阵刺痛。季扶光捏着眉心,紧紧闭上了眼,试图消化这全然陌生?的失控感。 -- 第69页 ……离婚。 陆白居然真胆敢与他提离婚。 她分明浑身软肋,家境的贫穷与那贪得无厌的赌鬼父亲,甚至对梦想的希冀,都是可以被他随意拿捏的地方。 ……他竟也真的走到?了拿债务威胁她的这一步。 此时此刻,陆白就在距离不过数步的卧房内,季扶光竟产生?了一种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迷惘。 可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手。 无论这执念是出自什么,是所谓弱点,还是所谓真心。 他涣散的视线略微染上一丝烦躁,重新起身离开书房。 谁知一出门,差点撞上了急冲冲赶来的陈婶:“先生?不好了,太?太?,太?太?她不见了!” * 陆白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榕玺公馆的。 雨势太?大,她既没打伞也没带手机,身上只穿了那件薄薄的碎花裙,很快就湿透了紧贴着肌肤,露出了玲珑的曲线。 顾不上了。 她只想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牢笼,哪怕是片刻喘息都好。无论这场雨浇得她有多狼狈,也不及此刻内心屈辱的万分之一。 ……应该怎么办? 只要季扶光不肯放手,就算真的把?陆家所有财产都变卖了,都凑不齐那笔钱的十?分之一。 明明是他别?有用?心,明明是他用?了恶劣的手段,自己也不得不束缚在那个男人身边。 可现在她连一秒都待不下?去。 路上的行人像看疯子一般频频回眸,陆白却毫无知觉。盛夏的雨水好似冲走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理智与决绝渐渐回笼。 ……既然一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试一试别?的路。 “陆白,我对你?,大概可以称之为喜欢,或是爱?” 滂沱的大雨中?,陆白回想起了什么,迷茫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像季扶光这样的人,配谈什么爱。 可是……或许只有这么一个方法了。 或许,这是她从此以后,唯一仰仗和反杀的机会。 第三十七章 褚盈小心地开着车, 雨水冲刷得她?几乎看不清前路,只能慢腾腾地龟速行驶。 “什么鬼天气!” 她?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视线却无意瞥到路沿一?个更加狼狈的女人, 不由瞪大了眼睛。 陆白正?躲在商店的雨棚下躲避, 浑身冻得发抖。她?的情绪早已?恢复冷静, 只是方才一?通乱走,竟到了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没有手机,没有伞, 还得等雨停了再回去。 没错,事到如今她?依然要回榕玺公馆, 回到季扶光身边。但?也只有这样, 她?才能在将?来的某一?天真正?离开这个男人。 陆白决意试一?试。试试如何利用这个男人心中所谓的“爱”,来换取她?心心念念想要的梦想,还有自由。 既然他卑鄙, 她?就?干脆跟着一?起无耻。 正?有些恍神时, 一?辆艳红色的宝马停在了路边。车窗摇下, 驾驶座的褚盈冲她?焦急地喊道?:“季太太,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不等陆白回答,她?又热情地招了招手:“快, 快上车。” 车上的空调极低,她?一?坐进?副驾就?打了一?个寒颤。褚盈忙调高温度,又体贴地从后座娶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谢谢。” 陆白环顾四周,看到自己裙摆与头发上的水渍都?滴到座椅和?脚垫上,又忙道?歉,“对不起啊, 把你车子弄脏了,你这是新?车呢。” 褚盈其实也有些心疼, 但?更多的是心虚,忙随意道?:“没事,擦擦就?好了。” 这辆车子的确是今天下午刚提的。 因为昨夜那场精彩的豪门订婚宴上,她?阴差阳错地钓到了一?个金主?。 对方是南城的世家子弟,长相斯文态度绅士,一?见她?就?眼眸发亮,说是看过她?演的那部校园剧。 两人一?起喝了酒,趁着醉意暧昧丛生,又去酒店春宵一?夜。 也许是听褚盈说了许多娱乐圈的心酸事,心生怜爱之意,第二天醒来,那人竟主?动提了要养着她?的意思。 甚至为表诚意,下午就?带她?去车行选了台豪车。 这一?系列故事发生得猝不及防又顺理成章,等褚盈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美滋滋地在路上试驾豪车了。 瞧瞧,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捷径又是这样好走。 雨一?直没停,褚盈好心开车送了陆白回公馆。途中她?欲言又止了数次,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季太太,你今晚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会弄得这样狼狈?” 陆白拽着裙摆,笑了笑:“没有,就?是出来忘带伞了。” “噢……” 褚盈觉得她?在撒谎,但?既然人家不想说,便没再问了。反倒是陆白想起了什么,突兀地问了她?一?个问题:“褚小姐,昨夜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订婚宴的?” 褚盈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下意识地转头瞥向她?。两人视线相交,陆白的表情很沉静,双眸却像能洞察一?切般透彻。 她?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口撒谎:“呃,因为没什么认识的人,当?时和?你打完招呼就?走了。” 可实际上,当?晚林意娇与陆白发生激烈冲突时,褚盈全程都?在远远围观,心中是难以言喻的快意。 -- 第70页 毕竟,这场好戏都?源于她?随口挑拨的一?句话。 而林意娇的愚蠢,简直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至于为什么要设计惹怒林意娇,褚盈自己都?没想明白,当?下就?这么随心意去做了。现?在回忆,大概是不爽当?晚她?数次对自己不尊重,想给一?个教训罢了。 至于对陆白…… 她?顿了顿,颇有些心虚地问道?:“季太太问这个做什么?” 陆白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随口问问。” * 暴雨又持续了一?阵,待夜间十点左右,天际黑压压的乌云渐渐散去,雨势零星。 红色宝马缓缓开进?榕玺公馆。被园丁精心养护的花园内一?片雨后清新?,生机盎然,褚盈第一?次进?入这轩城著名的豪宅区,满眼艳羡地四处张望。 陆白却面如死灰,眼中无一?丝生机。 陈婶花园门外焦急地等着,见陆白从副驾下来,慌忙打了把伞小步跑过来接她?:“太太您急死我了!您这是去哪了呀!” “没什么,出去散散心。” “下了这么大雨,您脚又没好,伞也没带,散哪门子的心呐!” 陈婶心疼地摸着她?湿漉漉的长发,又握住她?冰凉的手暖着:“您不知道?,先生急坏了,我从未见过他那么可怕的模样!” 陆白神情微滞,淡淡瞥了她?一?眼:“他现?在人在哪?” “带着叶助和?一?班人出去找您了。”陈婶这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我得给他报个信,说您回来了……” 陆白没管她?,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对褚盈道?:“褚小姐,今天谢谢你。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外套等我洗好了给你送回去。” 褚盈方才将?她?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莞尔一?笑:“好的呀。” 有趣……这是和?季扶光吵架了? 说实话,她?真是不太理解陆白。明明走了条一?步登天的路,不好好把握身边这个男人,居然还闹小脾气出走? 两人正?隔着副驾的窗说话,一?辆黑车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停在宝马后。季扶光阴沉着脸坐在后座,惹得车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敢开口一?言。因为巡逻的保镖失职,竟没人发现?陆白何时冒雨出走,他们?已?经没头没脑地查监控找了大半个晚上。 季扶光视线瞥向窗外,看到家门外那纤瘦又熟悉的身影,眸色猛然一?变。车子刚挺稳,他便全然不顾还在下着的雨,大步朝着陆白走去。 叶叙打开黑伞急急忙忙地追在他身后。 说实话,看到陆白的那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今夜季扶光那愈发骇人的眼神与额上暴起的青筋,看得人简直心惊胆颤。 陆白毫无知觉,正?欠着身子在宝马车旁说话,突然觉得手腕骤然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走。 她?甚至来不及向褚盈道?别,就?踉踉跄跄地被季扶光拉进?别墅。 褚盈存好了陆白的电话,收回手机。视线紧紧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冷清了下来。 她?都?忘了这是第几次了。 无论遇到多少次,季扶光永远不会正?眼看她?,哪怕短短是几秒钟。反倒是叶叙觉得她?面熟,隔了车窗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她?几眼。 陆白很快被霸道?地拉进?公馆,眼中的惶恐只略过一?瞬,就?迅速冷静了下来。她?没有任何挣扎,一?直进?到了客厅,才糯声抱怨:“你慢点好不好……” 见男人置若罔闻,声音又多了一?丝委屈:“扶光,我脚还受着伤呢。” 季扶光终于停住脚步,扭回头冷漠地看着她?。陆白与他对视,双眸沉静无波,仿佛今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依旧穿着那件淡蓝色的碎花长裙,被雨水打湿了紧贴着肌肤,玲珑婀娜的曲线毕露。乌黑茂密的长发湿漉漉的,双眸如墨一?般清亮,宛若一?只诱惑勾人的水鬼。 又纯又欲,媚得惊人。 季扶光喉头滚动了一?瞬,脸色却始终异常阴沉难看。 他找了她?整整一?个晚上,情绪依旧翻涌在胸腔中。除了怒意,更多的是背脊发凉的后怕。 陆白深夜出走,想做什么,要去哪里,他一?无所知。倘若洪家还派人盯着她?,倘若她?遭遇了什么别的不测,又或者,她?自己一?时冲动想不开? 任何一?种?结果,于他而言,都?是灭顶的灾祸。 可现?在她?自己回来了,就?这样安静地站在眼前,波澜不惊,面带笑意。季扶光猜不透她?的心绪,甚至,他都?猜不透自己的真实想法。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峙了数秒,季扶光骤然转身,扔下她?一?人上了二楼。 陆白仰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沉吟片刻后,突然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真难得啊,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也会有如此不冷静的模样。 她?拢了拢湿透的长发,扶着栏杆慢腾腾上了楼。裙摆与长发滴滴答答落下雨水,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一?连串水渍。 * 二楼卧室空空荡荡,书房中也暗着灯,不见季扶光的踪影。陆白也无心顾他去了哪,走到床头拿起手机,发觉屏幕上有数十个未接来电。 -- 第71页 除去两个陈婶的号码,剩下都?是季扶光打来的。 她?默了数秒,重新?放下了手机。 明日还要去学?校找老师,为了避免淋雨后生病误事,陆白准备迅速泡一?个热水澡。但?推开衣帽间的门,望着眼前的一?地狼藉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怔愣住了。 混乱地堆在一?起的首饰盒,滚得到处都?是的项链戒指,还有那把她?无比珍爱的小提琴,也被随意扔在一?边。 明明都?是一?些不可多得的宝贝,竟落得如此被怠慢的下场。 仿佛……就?如他们?这场啼笑皆非的婚姻。 她?是那般深沉地仰慕爱恋了季扶光许多年,可如今,他亲口告诉她?他也爱她?时,听起来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爱是相互尊重,而不是其中一?方一?味的掠夺和?控制。 可是季扶光并?不懂。 陆白抿了抿唇,眼中略过一?丝涟漪,终究还是将?它们?一?一?收好,放进?角落的保险柜里,锁了起来。 她?取了睡衣,很快就?洗了澡,等冰凉的皮肤被蒸出了淡淡的粉红,才终于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正?对着镜子吹干及腰的长发时,季扶光的身影终于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浴室门口。 他半倚着门框,似乎也在次卧沐浴过了,额发垂下,还带着微润的水汽。身上穿着一?件白绸缎的睡衣,领口松松垮垮地露了一?大半,隐约可见结实壮硕的肌肉。 即便未发一?言,这个男人给人的压迫感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陆白的视线在镜中与他相撞,却没露出半点波澜。她?很快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继续吹着半干的长发。 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是季扶光极喜欢的,他时常捻着一?缕把玩,发质很好,浓密而丰润。此刻额发也被陆白吹得蓬松,衬得她?白皙的脸颊只有巴掌般大。 他默然凝视了许久,才淡淡地开口:“今晚去哪了?” 陆白拢着发丝的动作不停:“就?是随便散了散心。” “散心?” “嗯,家里太闷,待不住。” 电吹风嘈杂的声响惹得男人心烦,他微微拧眉,径直过去关了墙上的插座开关。偌大的浴室顿时没了动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陆白怔了片刻,有些无奈地放下电风吹:“怎么,我现?在连出去走走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季扶光冷笑了一?声,过去抵着她?,双手撑在洁白的大理石台面上,将?这不听话的女孩禁锢在了自己怀中。 他欺身而下,热气吹进?她?的耳廓:“……离家出走,你闹脾气的方式是不是太幼稚了?” 陆白只觉得后背与他紧实的身体紧紧贴合,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凉凉道?:“我没这个闲心。” 季扶光眸色冷了些许,用冰凉的指节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落落,别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低哑的音质,危险的语气,眼中深藏的寒意,都?能让人脊背发凉。 不想陆白只是勾唇笑了笑,目光中难掩讥讽:“怎么,嫌我不够恭敬么?” 她?灵活地转过身,扬起娇俏甜美的面容,狡黠道?:“是不是以后回答你的问题,都?得低眉顺眼地加一?句‘是,季先生’?” “……” 季扶光还是头一?次见陆白这副模样,撕掉了往常恭顺的伪装,带笑的眼底是无法掩饰的轻蔑。 这不是她?第一?次伶牙俐齿地揶揄他,可过去她?的目的是哄他开心,今次,显然是刻意要惹他生气。 他微微咬着牙:“怎么,如今和?我撕破脸,就?不打算再装腔作势了?” “季先生想看戏?”陆白笑容盈盈,甚至微微咬了咬艳红水润的唇,慢悠悠道?,“行啊,只要您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您想看我什么模样,我都?装给您看。” 她?简直大胆大包天,张口闭口都?是“离婚”两个字。季扶光脸色僵得发青,忽而压住了她?的后颈,俯身堵住了她?柔软的红唇。 仿佛这样,就?能堵住所有他不想听到的话。 如他所料,陆白很不情愿,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动挣扎着。可她?那点小力气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更像欲拒还迎媚态横生的情趣。 季扶光轻而易举地遏制住她?的挣扎,揽住那细得勾人的纤腰,将?陆白轻巧地抱上了台面。 陆白原还喘息着推拒他平直的肩,两条雪白的小腿挂在他腰侧拼命踢打,可等男人的唇毫不留情地吮上她?雪白脖颈时,身体终于忍不住抖索了起来。 她?仿佛放弃了挣扎,睡衣肩带被挑落之后,却忽然轻笑出声。 这笑声太过突兀,季扶光仰头,如墨的眼瞳紧盯着她?:“笑什么。” 陆白的脸颊还带着潮红,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神色却很平静,漆黑的瞳仁甚至透露着无所谓的麻木。 “扶光,现?在除了强迫我,你还能做什么呢。” 这声音很软,很柔,寥寥数语却是一?把最残忍的利剑。季扶光心口一?痛,浑身血液也跟着凉的透彻,僵着身体不再动她?。 他的小太太,不再如从前那般乖巧听话,予取予求,而是学?会了乘人不备,狠狠践踏他的尊严。 -- 第72页 数秒之后,季扶光情.欲翻滚的眼瞳渐渐恢复了惯常的冷漠:“陆落落,违约的人是你。” “我早就?说过了,我娶了你,就?没想离婚。” 说罢,他松开了她?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浴室。 直到卧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关上,陆白脱力一?般软了身体,艰难地从洗手台下来。 这么短短一?瞬,她?就?几乎可以断定终有一?天会成功让季扶光放掉自己。只要筹谋得当?,甚至可以还完这一?千多万的债务,彻底得到自由。 ……届时,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和?谁交朋友,也不会再有任何限制。 可是。这曾经珍藏在心中无比深邃的爱恋,最终竟成了一?场感情博弈的游戏。 陆白默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抹去了脸颊冰凉的液体。仿佛一?夜之间,她?终于从那个充满希冀的十四岁小姑娘,长大成人。 第三十八章 史无前例地, 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冷战。连着几日,季扶光都没睡在主卧,而是一声?不吭地在三楼的次卧休息。 他终日早出晚归, 与陆白相处不多的时间里, 几乎都面若冰霜, 视她为无物。 即便两人同处一桌吃饭,他也不曾抬眸看她一眼。 陆白想,大?概那天自己?说的话真的惹他很?不痛快吧。 她却十分平静, 一如既往地每天上学,花大?量时间练琴,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陪着秦西?西?逛街, 给陈煜挑选生日礼物。 ……季扶光大?概不明白,他的冷漠永远惩罚不了陆白。 因为她早习惯了。 他的确也忘了,这段婚姻中的大?部分时间, 陆白一直都孤零零地被他晾在轩城,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永远猜测着他在哪, 在忙些什?么。 而事?到如今,她已根本不在乎了。 人与人之间在意, 总是此消彼长,太过微妙。陆白迫不及待想知道,还需要多少时间,季扶光会彻底失去耐心。 ——因为不会有人想花钱,养一只不乖又不听话的小鸟。 可两个人的关系分明已经降至冰点?,每日接陆白回公?馆的专车还是会准点?出现在轩大?后门, 季扶光无论应酬到多晚,都会回公?馆过夜。 他冷着她, 又困着她。 拉锯之中,暗涌无数。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陆白被接回公?馆,在玄关处看到了一双陌生的女士高跟鞋。 她站在门口怔了数秒,很?快面色如常,换好鞋子走进客厅。沙发上果然坐着个女人俏丽的背影,正倾身向前焦急地说些什?么。 陆白认出了她的声?音。 居然是林意娇。 季扶光双腿交叠地坐在她对面,满眼淡漠,脸上也没什?么耐心。 听到陆白进来的动静,他才?慵懒地掀起眼皮,与她静静对视了一瞬。 “扶光,那天我真不是有意的……” “好了。” 他骤然打?断了林意娇的喋喋不休,起身道,“你有什?么话,自己?和她说吧。” 说罢,便冷漠地从陆白身侧走过,离开了。 林意娇错愕地想喊住他,默然回首,才?看到静静立在走廊上的陆白,声?音不由一噎:“呃,我正等你呢……季太太。” * 若不是被逼无奈,林意娇今日绝不可能登门拜访。尤其这儿还是季扶光与陆白的“爱巢”,她从踏进花园那一刻起就觉得地板都烫脚。 但生在世家,她比凡人更不得不向利益低头。 订婚宴狼狈收场,于樱气得快要解除婚约,林意娇已经被父亲臭骂了一顿。不出两天,星帆又单方面叫停了几个与华信合作的重要项目,弄得所有人都焦头烂额。 “既然我太太在你家宴席受了如此羞辱,今后我们合作的项目,怕是不必再继续了。” 连林意寰都没想到,向来只重利益的好友,为了一个女人,竟是认真的。 可如今华信业务单一,内部亲戚高管割据,他们这一支脉大?权不稳,是绝不能少了星帆这个强大?的战略伙伴。 捅了这样大?一个篓子,林意娇被勒令着上门道歉,挽回损失。 “季太太,我为我的鲁莽向你道歉。”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个女人默默地相对而坐,陈婶在厨房里忙碌着,却频频探出头出来察看,似乎担心她们会起争执。 林意娇一脸忍辱负重,做了猫眼指甲的手?紧紧握着茶杯,艰难地说完了自己?的意图:“也希望……你能劝劝扶光,让他顾全大?局,别随意中断与华信的合作。” 陆白抿了抿唇:“这事?我说了算吗?” “算。”林意娇微微咬牙,眼神中依旧有些妒意和不服气,“他方才?说了,只要你能原谅,一切都一笔勾销。” ……只要她能原谅,一切就都一笔勾销。 陆白沉吟了片刻,勾了勾唇,轻声?道:“好呀,我原谅你。” 林意娇暗暗松了口气,表情?却很?不痛快。此番回去算是对父亲族人有个交代,但她这张脸也是彻底丢尽了。 待圈子里那群女人知道她专程来找情?敌道歉,殊不知会如何嗤笑她…… 正暗自郁闷,她又听陆白糯声?道:“但林小姐,有一件事?,我想冒昧地提醒你。” -- 第73页 “嗯?” “你心思简单,容易受人蛊惑,冲动行事?。”陆白平静地看着她,语气淡淡,“没发现吗?那日,是有人刻意把?话与你只说一半,才?造成?了这场误会。” 林意娇愣愣地看了她数秒。 的确,等订婚宴上一片混乱过去后,她就总觉得哪儿不对,此刻倒是什?么都想明白了。 她怎么就这么笨,不仅中了别人的诡计,偏偏连对方的脸也不认识! 林意娇表情?精彩万分,最终清了清嗓子:“要不是你抢了我男人,我也不至于受人挑拨……” 自小被宠大?的人,即便跋扈,身上总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陆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你就这么喜欢季扶光吗?” “是啊,喜欢得不得了。”林意娇耸肩,回答得尤为坦率,“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就决定了将来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那场父亲花重金为她举办的成?人礼,林意娇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一抹清隽高挑的身影。 季扶光的眼是那么冷,姿态也是与生俱来的轻慢,可在凝视着人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深情?。 身上没有那些轻浮的男香,而是沉醇的檀香。 ……有些人,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就能让人一眼万年。 “算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让你看我笑话么?” 林意娇蓦然回了神,讪讪看了陆白一眼,抓起小包起身告辞,“既然你已经接受了道歉,我就不叨扰了。” 不想陆白也随即起身,突兀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双眸灼灼:“林小姐,你若是真心喜欢他,我可以帮你。” “……” “你不是一直盼着我们离婚么?” 林意娇颦眉,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什?么意思?” 陆白凝视着她,压低了声?音:“字面意思,只要你也肯帮帮我。” * 巨大?的关门声?“嘭”地一声?响彻客厅,连陈婶都被吓得从厨房探出头来:“怎,怎么了太太?” “没什?么,是林小姐走了。” 陆白答道,面色如常地背起小提琴,慢悠悠地往二?楼走去。可刚到楼梯口,一种无法忽略的压迫感袭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季扶光正站在楼梯上,双眸分不清是怒是恨,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真是神通广大?啊,落落。”他语气生冷,带着一抹嘲弄讥讽,“居然想得到向林意娇开口借钱。” 这是连日来,季扶光开口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陆白眼中只略过片刻慌乱,又淡淡地笑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偷听女人家的墙角。” 她竟是这般无赖,季扶光又看了她片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被人当?成?神经病,你很?开心?” 用一千万换心上人恢复单身,这笔交易实在太过诡异,林意娇觉得陆白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刻意羞辱自己?,最终气呼呼地夺门而走。 陆白良久不应,最终还是勾了勾唇,目光十分坦然“只要是个机会,我就会去试试。” 只要能想办法还完债务,只要能有机会离开这段婚姻,哪怕被人以为是不知好歹的疯子。 “万一……成?功了呢。” 季扶光浑身一僵,双手?下?意识攥了起来,指节都用力得发白。 陆白曾是那般懂事?听话,娇软体贴,温顺起来像只小兔子,耍心思时又像只狡黠的猫咪。 可此刻,她脸上的漫不经心与眼中的坚定,季扶光不得不怀疑,这段时日感到煎熬的人大?概只有他自己?。 她就这么着急,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连一点?装样都不肯,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你做梦。”他深深凝视了陆白许久,最终转身回了书房。 当?天夜里,季扶光便离开了轩城。 男人不在,陆白立刻搬回了学校宿舍,也很?快迎来她心心念念的好消息。 访问团里有一名女教授很?喜欢她在汇演时的表现,通过专业课老师亲自约见,问陆白大?学毕业后愿不愿意去她的学校继续深造。 “只要你愿意,其他福利和条件,我都会努力替你争取。” 欧洲音乐学院的老师权利都不小,有了这口头offer,接下?来只需要走完申请程序便可以了。 陆白没有丝毫犹豫,欣然同意。 即便教授所在的这所学校并非她曾梦寐以求的顶级学府,但如愿以偿地争取到了全额奖学金和生活补助。 这是她眼前唯一继续梦想的机会。 留学院校的正式Offer大?概九月份才?会发来,留位费明年四月费才?需要交,所以,她还有一些时间处理眼前的事?。 不,时间真的很?少了。 倘若那时她依旧是季扶光的太太,他必然会用尽方法,断了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念想。 在确定这个消息的早上,明薇与秦西?西?都有课,陆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徘徊了许久,秀丽的眉宇始终紧蹙,似乎很?犹豫着什?么。 最终她咬了咬唇,还是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熟悉的电话。 南城,星帆大?厦。 一众高管聚集会议室,季扶光坐在上位,脸上表情?是淡漠极致的生冷。此前他在轩城呆了一段时日,回来后让手?下?梳理一番项目工作,竟事?事?都不让他看不顺眼。 -- 第74页 被一番刻薄狠厉的教训之后,所有人都看出他心情?不悦,皆噤声?不言,如履薄冰地低着头。 直到叶叙躬身走进会议室,在他耳侧低语了几句,季扶光眼中的阴鸷才?骤然散去,表情?变得不再分明。 “太太来了电话,问您近期是否有回轩城的计划,她想见您。” 第三十九章 陆白站在阳台上, 握着电话?等了一阵,听筒那头才传来叶叙略微尴尬的声音:“太太,先?生说……最近不打算回去。” 她略微沉吟, 便平静道:“好, 那没事了。” 挂断电话?, 陆白慢悠悠地回到桌前坐下,葱白的指节无意识敲着台面,目光紧紧锁在手机上。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仅仅过?了十分?钟, 手机“叮”地来了一条信息。 是叶叙发来的,季扶光明晚抵达轩城的具体时间。 ……这么快改变了主意, 竟比她预估的时间还短。 陆白怔怔地盯着屏幕许久, 突然讥讽地勾唇,如墨一般的眼瞳中,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说笑的声音, 是明薇和秦西西下课回来了, 正用?钥匙开寝室的门。 “嗨, 恭喜你?啊宝贝!” 她们一早就听说了陆白被选中的好消息, 都兴冲冲地赶回来祝贺,谁知门一开, 两?个人都愣住了。 明薇放下包,几?步匆匆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你?这是喜极而泣吗?” 陆白这才回过?神,眼角殷红地拭去脸上的湿痕:“我哭了?” “是啊,可怜兮兮的。”明薇抽了张纸巾,颦眉替她擦去眼泪,“陆白, 这不是你?最期待的事吗?” 秦西西默默关?上了门,眼里也满是担忧。 “是啊, 这是我最期盼的事,” 陆白低声喃喃,半晌后,又垂下了浓密的睫羽:“可是薇薇,我很快,就要变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人了。” ……不惜违背本性,刻意周旋,卖弄着自身的魅力。 若曾经她对季扶光的装乖卖萌还带着情,此番见面,就完完全?全?是为了实现?目的和利益。 可如今思来想?去,她也只能这样去试一试。 次日黄昏日落,季扶光乘专机回到轩城。叶叙随行,与司机一起将他送至榕玺公馆。 小暑将至,花园里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傲然的景致。在男人步入大?门之前,叶叙突然福至心灵,追上前去:“季先?生!” 季扶光停下脚步:“怎么?” “我就是想?说……太太她既然主动联系了您,就是有示好之意。”叶叙踌躇了片刻,还是大?胆多嘴道,“女人都是听觉动物,您多哄哄她吧。” 言多必失的道理,像叶叙这么圆滑机敏的人比谁都懂,何况关?乎老板的私人生活。只是作为特?助,他察觉到近日来季扶光的情绪已经坏到了极限。 而诱因显然是陆白。 叶叙一直觉得,季扶光虽然在商界叱咤风云,常年凌驾于金字塔的顶端,可他处理感情的方式却?比寻常男人还要稚嫩。 大?概还是缺少与女人交往的经验吧。 季扶光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别墅。 这段时间,他的确过?得很不痛快,连叶叙都察觉了。 但这种不痛快令季扶光很陌生。 他接触过?太多人,相处过?太多人,即便对方有再复杂的心思,他也能一眼看?透。 为什么像陆白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左右他的情绪? 客厅里暖光四溢,半开放式的厨房也飘出了阵阵香气。季扶光心间一动,走近往里探了一眼,发觉那穿着围裙忙碌的果然是个纤瘦窈窕的背影。 男人眼中略过?一刻温情,却?又转瞬即逝。 他没忘记,上次陆白费心准备了一桌好菜,只是为讨他欢心,从而争取出国留学的机会。 “季太太亲自下厨,又在筹谋着什么心思?” 陆白正在炖汤,用?汤勺盛了一小碗试着味道,忽而被身后传来的清冷男声吓得一颤,差点打碎了手中的碗碟。 蓦然回首,看?到高大?的男人慵懒地靠着门框。 他风尘仆仆,眉骨冷隽,那双墨黑深邃的眸,却?像盯着猎物一般紧紧勾着她。 “怎么,现?在连我的一顿饭都不敢吃了么?” 陆白只怔了片刻,脸上就露出了狡黠揶揄表情,歪头冲他笑了笑:“放心,正经食材,我还没打算给季先?生下毒。” * 季扶光早猜到陆白这次主动示好,不可能是为了求和。他一开始也分?明拒绝了,却?又迅速改变主意,甚至为此,推后了两?个重要的合作会议。 他就想?知道,她这次又想?耍怎样的心思。 陆白的确有自己的计划,却?并不心急。她举着手中的小碗,递给季扶光,相当自然地邀请他:“你?要不要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季扶光又盯了她片刻,才过?去瞥了眼炖锅里翻滚着的汤,拧眉道:“我不喜欢吃莲藕。” “多大?的人了,不可以挑食。”陆白睇了他一眼,语气中多了些刁蛮霸道,“这可是专门给你?炖的。” -- 第75页 顿了顿,又抬手戳了戳他,意有所指:“……专门给你?清清火气。” 陆白的动作温柔,指头柔软,季扶光觉得胸口被点得酥酥麻麻。 眼前的女人,肌肤白的晃眼,眉梢眼角都是清浅的笑意,似乎只在顷刻之间,就融化了这段时日两?人之间的寒冰。 季扶光喉头滚动了一瞬,硬生生忍下了想?搂她入怀的冲动。 因为她分?明是在勾引。 可体会过?陆白的冷淡与抗拒后,再尝这失而复得的娇俏温柔,就如同是罂粟一般艳丽而致命的诱惑。 他面无表情,拿起汤碗喝了一口,淡淡道:“不错。” 这反映不算热烈,陆白却?挺开心,甚至洋洋得意了起来:“我从小做饭就好吃,以前随便炒个鸡蛋,阿起就能吃下满满一大?碗饭。” 说罢猛然又想?起什么,失声惊叫:“啊!我锅里还闷着鱼,要焦了!” 一阵兵荒马乱中,季扶光竟被她力大?无比地推出门,顺带受了一波诸如“你?这么大?个杵在这儿真?碍事”“不帮忙就赶快出去”的吐槽唠叨。 他站在门外怔愣数秒,回眸望着陆白在厨房里手忙脚乱,最终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 陆白是如此鲜活可爱,即便明知她从头到尾动机不纯,季扶光却?控制不住心情大?好。 两?人关?系似乎就此缓和,可实际上,双方都在按兵不动。 晚餐时间他们相处和谐,陆白偶尔主动搭几?句话?,却?没有一句是重点,也不肯表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似乎大?费周章地喊他回来,真?只是为了一起吃顿晚饭。 季扶光不急,也不问。吃过?晚饭后,便直接回了书房开电话?会议。直到夜幕弥散之时,陆白才穿了一件烟粉色的吊带睡裙,过?来敲他的门。 季扶光抬起头,看?这美人楚楚,连片刻惊讶都没有,眼中反而勾起了一丝嘲弄与揶揄。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身体慵懒地靠上椅背,双腿交叠,似笑非笑道:“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陆白却?只是静静望着他:“我睡不着,你?能陪我喝酒吗?” “……” 见男人脸上露了错愕,她又垂下眼帘:“不可以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 的确,三?个月前陆白隔着屏幕醉酒的模样很可爱,他的确随口允诺过?会陪她喝酒。 可季扶光却?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危险地眯了眯眼:“落落,有时候,事情不用?搞得这么复杂。” “是吗。” 陆白一只细白的手扶着门框,似乎有些难堪,抿唇笑了笑,“可有些话?,只有喝了酒,才说得出口啊。” * 夜色弥漫,两?人终究还是来了地下酒窖。 季扶光其实对烟酒都无瘾,就算多日不碰,也没有任何影响。个性所致,他厌恶被身外之物掌控的感觉。 所以这个富丽堂皇的酒窖,不过?是他的收藏和消遣。 两?人面对面坐在中央的圆弧形沙发上。季扶光为陆白开了只蜜桃味的起泡酒,她却?不愿意,指了指他手边的那瓶威士忌:“我要和你?喝一样的。” 季扶光不假思索:“不可以。” 就她那点酒量,还要喝烈酒? “别这样,二叔。”陆白皱着小鼻子,嫌弃地推开了他递过?来的杯子,“我现?在是在家,就算真?喝得不省人事,又有谁能把我怎样?” 季扶光动作一顿,又见她眼波流转,嘴角露出一抹狡黠浅笑:“除了你?。可你?要把我怎么样,我也不能怎么样啊。” 有些人,还没喝醉就开始装疯卖傻。今晚分?明是陆白有心引诱,却?把锅全?端在了他头上。 但这句“我现?在是在家”又让季扶光莫名舒适,便依着她的意思倒了一杯陈年威士忌,推了过?去。 陆白接过?杯子,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酒真?的太烈了,入口就是一阵烧喉的辛辣,呛得她差点咳了出来,脸颊也瞬间涨得通红。 季扶光蹙眉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勾唇冷笑:“你?就这么急?” 陆白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才回神,闻言有些尴尬,抬起手腕擦去嘴角的酒液:“……是啊,要先?把自己灌醉,有些话?才说得出口。” 今夜这句话?,她已经说了不止一次。 季扶光扬眉,随手将领口扯松了一些,慵懒地晃着手中的酒杯:“还会有什么话?,让你?开口得这么艰难?” 他眼中略过?一丝嘲弄:“要离婚?要出国读书?还是……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都不是。”陆白低头摆了摆手,轻笑自嘲道,“我了解你?。你?说了休想?,那便是休想?,我不想?做无谓的事。” 她竟这样知趣,季扶光便不再打断她,绅士地抬手示意她继续。 陆白却?安静了。 半晌过?后,她重新抬起眼眸,漆黑的眼仁波光灵动:“是债务。我真?的忍受不了这种,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债务缠身的感觉了。” “……” “扶光,我们玩一场还债的游戏吧。” 第四十章 还债游戏? 季扶光显然被勾起了些?兴趣, 背靠着沙发歪头看她,静待下文。 -- 第76页 陆白却怔了片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懊恼道:“抱歉, 是我太心急了……这, 这件事放最后谈,咱们?先聊聊天吧。” 她想一?出是一?出,没有半点逻辑, 男人表情刚露了点不?耐,又看陆白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那我先自罚一?杯……” 瘾还挺大?! 季扶光一?把拿过她的杯子, 危险地眯了眯眼:“落落, 不?要故弄玄虚,有话?直说。” 陆白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诧异了数秒, 又冲他露出盈盈的笑:“这么?急做什么??你今晚的时间不?都属于我么??” 他略略意外, 但很快反应过来, 将陆白杯里的酒喝完:“好?, 我今晚的时间都属于你。” 看来她今夜就?是要装,要与他调情, 他便顺着她,看又要作什么?花样?。 陆白却收敛了笑意,凝视了他半晌,才开口道:“扶光,这次见你,是因为有几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希望你能给我答案。” 季扶光勾唇,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为什么?你在想娶一?个女人的时候, 要用这样?的手段呢?” 陆白垂下浓密的睫羽,双手紧紧交握着,“周密到提前三?年筹谋,满足我父亲无休止的赌瘾,最终以巨额债务作为筹码。” 她顿了顿,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意:“我就?值得你这样?费尽心机吗?” 季扶光没有马上回答她,沉默了须臾,将两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了酒,又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 “落落,我没在这件事上费尽心机。”他目光坦然而平静,“一?开始,我只是无意为之。” “……是吗?” 陆白却不?信,怀疑地扬起眉梢。她不?是三?岁小孩,季扶光若没有提前谋划,事情怎会一?路发展成这样?,她如今又怎会困顿在这段婚姻中,无法脱身。 可他似乎并不?想做多解释,晃着手边清冽的酒,安静望着她。 “好?吧。”陆白嘲弄地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咳……那,下一?个问题。” 她喝得这样?直接猛烈,像只求速醉,一?口气堵在胸口憋了许久,才微微喘了口气。 季扶光这回并未阻拦,而是隔着台桌静静坐着,直到陆白呼吸顺畅了一?些?,重新抬起了微润的眼眸。 “你说,我一?开始就?是你的选择。那倘若我父亲并未欠债,你手中也?没有这一?千万的把柄。” 她咬了咬红唇,目光灼灼:“……你打?算如何?娶我。” 季扶光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还真的触及到他的盲区了。 在结婚之前,他从未对其他女人动过心思,也?没有追求任何?人的经验,当初一?心所?想,就?只是把陆白占为己有。 他自觉喝光了手中的酒:“我不?知道。” 陆白不?由怔愣,颦眉道:“你不?知道?” “是,我不?知道。”季扶光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底一?丝迷惘,“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想过。” 这些?年他太忙了,内部?夺权和集团扩展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精力,直到与林家即将联姻的流言在圈内传得沸沸扬扬,他才意识到要迅速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 而那个时候,陆白正好?达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 一?切都刚刚好?。 “但我很确定。”季扶光勾了勾唇,目光坦然地盯着陆白,“陆白,无论有没有这一?千万,你终究都会是我的太太。” “得到你的方?法,有很多。” 他墨黑深邃的眼眸,是那般自信而凉薄,陆白瞳孔微缩,在震动之余几乎控制不?住脊背的抖索。 是啊,她还不?够了解季扶光吗? 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连掠夺都如此漫不?经心,所?作所?为,只为满足自己残忍又变态的独占欲。 半晌过后,陆白收起了眼底的慌乱,嘴角勾出一?丝清浅又讥讽的笑意。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咱们?下一?个环节吧。” 她说着,身体刻意向前倾了些?许,一?只纤细的胳膊撑在脸侧,由于酒精的缘故,双眸宛若横波潋滟。 胸口雪白的肌肤透了些?粉红,一?点点往下蔓延。 季扶光眸色渐深,微微翘起嘴角:“说吧。你想玩的,到底是怎样?的游戏?” * 她要玩什么?游戏? 陆白好?整以暇地拨弄着手边的酒杯,并不?急着正面回答。她揶揄地看了他一?会,明知故问:“这段时间,你过得舒心吗?” 季扶光身体一?僵,脸色瞬间沉得发青。 是,他要的是温柔体贴的小妻子,而不?是终日筹谋着心思,时刻准备与他离婚的女人。陆白无法得逞,却也?因此让他每天都过得极不?痛快。 会被她的一?举一?动如此牵动心绪,是季扶光始料未及的。 而此时此刻,陆白那洋洋得意的模样?,简直像一?只偷嘴肥鱼得逞的小猫,她太狡猾,将季扶光冷若冰霜之下的心烦意乱看得明明白白。 不?仅如此,她还刻意这样?半遮半掩地说出来,作为接下来谈判的筹码。 见男人沉默不?语,目光生冷地盯住了自己,陆白又笑道:“别这样?看着我呀,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最了解。” -- 第77页 季扶光要能听他摆布,以他为尊,知趣识时务的女人,但又不?能太过无聊,最好?能摸得清他的秉性脾气,会嗔,会痴,还会恰到好?处的撒娇卖萌。 以他对女人的耐心,换一?个的确太麻烦了。 “二叔,不?如这样?。”她轻笑着,将两人的酒杯都倒上,将其中一?杯递给他,“我们?做个交易,你若是满意,就?免去我的债务。” 季扶光英俊的脸毫无表情,也?不?肯接,语气淡淡道:“什么?交易。” 陆白耸耸肩,无所?谓地放下手中的酒:“我做回你的好?太太。” 季扶光微微一?滞,眼露讥讽,慵懒地靠上沙发:“不?免去债务,难道你现在就?不?是我的太太了?” “是啊,是。”她笑得妩媚,微微咬着红唇,目光中尽是勾引,“可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哄着你了,除非,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 酒窖里是暖黄的联排射灯,男人看到她浑身笼罩在暖黄的光线中,肩线柔美,肌肤透着迷人的光泽。 他喉头翻滚了一?瞬:“……若我答应了,你想怎么?哄我,嗯?” 陆白不?答,只是淡淡笑着,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季扶光明知这又是她谋算中的一?环,心口却痒酥酥的,似有排山倒海的汹涌,不?由自主地被这诱人的提议吸引。 可甚至不?必深思熟虑,便知这是一?个陷阱。 他冷笑了一?声,讽刺道:“一?千万,陆白,你哪来的自信,把你那装腔作势卖得如此金贵?” “错了错了。”陆白轻轻摆手,一?板一?眼地纠正他,“金贵的,是季先生您的心情。 她巧舌如簧,几乎有些?无赖,却又轻而易举地将他看得透彻。季扶光抿唇不?语,眼神却愈发深暗,这种失去了掌控权的感觉让他极为不?悦。 陆白显然捕捉道了这一?缕危险,又识趣地收起了脸上的放肆,低喃道:“扶光,哪有一?对夫妻,是靠债务来维系彼此的关系呢。” “……” 她垂下了浓密的长?睫,表情和语气都很诚恳:“不?用着急,只要你同意了这种还债的方?式,我可以等,等你真的高兴了,再大?发慈悲也?不?迟。” “我厌恶这种金钱胁迫的感觉,它让我很不?舒服。” 此时此刻,她的眼神纯粹得让人心疼,又真挚得让人塌心。季扶光沉吟了片刻,淡淡道:“等债务被免去了,你还闹着要离婚吗?” 陆白怔了怔,抬起头看他,半晌后回答:“那时候,主动权依然是你的。” ——她撒谎了。 可当务之急,是要让季扶光放下戒备。 两人静静对视着。季扶光的视线由最初的审视,考量,渐渐集中在她红润诱人的唇上,最终翻滚成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须臾后,他勾了勾掌心,哑声道:“落落,到我这儿来。” 陆白看出他眼中的情欲,勾唇笑了。 她知道,交易达成了。 可这波澜不?惊的笑中暗藏了多少苦涩与忍辱,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没关系,还有时间,慢慢来。 只要知道季扶光的软肋,只要勾得他真正动了心,就?能够真正地摧毁他,全身而退。 她依言乖乖过去,却没有坐在男人身侧,而是直接跨坐在他修长?的大?腿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接着俯下身,微颤着主动吻上他冰凉的薄唇。 季扶光呼吸瞬间急促,眼眸中略过一?抹失控的异光,他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迅速夺回主动权,仰头狠狠亲上这许久未尝过的红唇。 还真是让人……食髓知味。 持续的吻让两人气息凌乱,情动难抑,季扶光却突然停下动作,握住陆白雪白的脖颈,微微咬牙:“所?以,你现在已经是在哄我欢心了,是吗?” 陆白一?顿,接着笑得妩媚异常,贴着他的耳廓道:“是啊。你喜欢么??” 第四十一章 夜色如薄雾笼纱, 明月羞怯地隐在云朵中,九号公馆如城堡一般立在绿植繁茂的?花园深处。 季扶光横抱着陆白,走?出灯光氤氲的?酒窖。 他?神清气爽, 俊美的?脸上虽无表情, 眼?底却溢着酣足。陆白安静地躺在他?怀中, 脸色潮红得异样,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 被抱回卧室大?床后,头便?软绵绵歪到了一遍。 季扶光坐在床边, 侧身凝视着她。宛若受到了什么蛊惑,他?伸手摩挲着她的?眉骨, 又缓缓而下, 轻轻擦过?她殷红的?唇瓣。 陆白似乎觉得痒,在迷糊中嫌弃地挥开他?的?手。 男人不由哑然失笑?。 只有在欲望被满足地宣泄过?后,人的?脑子才会变得清醒。季扶光仔细思量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脸色渐渐便?得复杂了起来。 陆白百般谋划, 一步步与他?谈条件, 斗智斗勇, 想要他?心甘情愿地免去陆家一千万的?债务。 还债游戏…… 呵,也亏她能?想得出来。 可她分?明喝了那么多高度酒, 与他?谈判时却思路敏捷,目光狡黠而清明,显然是一点没醉。 所以,她的?酒量并不算差。 -- 第78页 季扶光蓦然想起,三个?月前陆白不过?喝了半瓶红酒,便?敢胆大?包天地挂他?电话, 借着视频对他?各种调戏和质问。 “因为二叔的?脸,好看。” “你娶我, 是不是只想睡我?” 想必说这些话时她根本没醉,而是从头到尾,都在装疯卖傻。 ……这小丫头,心眼?居然这样多。 深夜沉沉,房内没有开灯,只有淡淡的?天光透过?落地窗和白窗纱。季扶光垂着长睫,视线流连着陆白清丽温柔的?侧颜,墨黑的?眼?瞳渐渐失焦。 当?初为了能?简单直接,又万无一失地娶到陆白,他?的?确是用了些手段。 可若时间追溯到三年前,匿名将钱借给陆永善,他?又真的?只是出于好心。 陆永善是梧川出了名的?赌徒,终日好高骛远,游手好闲。他?年轻时就总找季家要钱,后两家切断了干亲,季扶光便?与他?几乎没了接触。 直到三年前,他?居然跑到了轩城来找季扶光,说是想引他?投资什么钢厂。 “季总啊,我和我那帮兄弟真的?很需要您帮帮忙,能?不能?看在咱们?过?去的?情分?上……” 季扶光和他?有什么情分?,忍不了几分?钟便?下令赶人,陆永善却眼?珠一转,无端端地提起了陆白。 “话说回来,落落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这学琴需要不少费用吧,听说您还给她找了个?很好的?老师……” 陆永善平日并不关心女?儿,总觉她学那么多没用,将来挑个?富裕的?人家嫁了便?可。但又瞧着这些年季扶光对陆白关照有加,心中竟萌动了一些歪脑筋。 “您这么照顾她,想必是喜欢她的?,您看,她现在也成年了……” 他?在梧川听了不少狐朋狗友闲扯,说现在的?小姑娘心思活络,在城里被有钱人包养,一个?人就能?养活全?家老小。 季氏富可敌国,季扶光又是手握重权的?长子,陆白只需陪他?几年,陆家真真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他?贼眉鼠眼?,话里有话,季扶光自?然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荒唐之余,只觉这世界恶心得可笑?。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偏偏就是有如此心狠的?父亲。季成林用季晴换了一块地王,陆永善也为了一点投资,想亲手将女?儿献给他?当?情妇。 他?心情恶劣地拒绝了陆永善,并让保镖将他?毫不留情地扔出了大?门。 然而仅仅隔了一天,陆白竟也来了。 他?们?父女?像是说好了,前后脚地求他?。她支支吾吾地说陆永善不肯支付轩音的?学费,想求季扶光的?帮忙,还提出了毕业后会归还他?过?去所有的?资助。 十八岁的?陆白,楚楚可怜的?模样,是那样美丽。 不知为何,季扶光凝视着她,竟产生了极其恶劣的?猜想。 会不会昨日陆永善的?提议,也是她心甘情愿的?意思? “只要当?了我的?情妇,你想要的?一切便?都可以得到。” 当?时他?说了最过?分?的?话,毫不怜香惜玉地强吻了陆白。直到她愤怒地咬伤了他?,身体因惊惧而抖成了筛子,季扶光才察觉自?己?大?概猜错了。 他?很难忘记陆白当?时绝望的?表情。 似乎有什么信念,在她漆黑的?眼?眸中分?崩离析。 再后来,便?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季扶光梧川处理事?项,与族中亲戚喝茶应酬时,突然听到了一些与陆家有关的?消息。 “最近有些来路不明的?,在骗镇上那些傻子做钢铁生意。听说陆永善家往里投了不少钱,呵呵,迟早是要赔光的?。” “他?家穷得叮当?响,外头跟着一屁股赌债,这会子又把房子都抵押了借钱,将来怕是要走?到卖女?儿的?地步哦。” “真是又贪又蠢……” 所以那时候,他?做这件事?的?初衷,是为了保护陆白。 让阿阳以地下钱庄的?名义,将钱出借给陆永善,总好过?他?不知去哪弄一些不清不楚的?高利贷,最终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但事?到如今这些过?去,季扶光也不想向陆白一一解释了。 他?向来是讨厌解释的?人。 最终,他?也的?确是用了这一千万的?债务作为借口,束缚了陆白。 黑暗中,季扶光凝望着女?孩恬淡的?睡颜,俯下身,在她额上印下一轻轻吻:“你是我的?。随你怎么折腾,终究都是属于我的?。” * 时间很快便?到了七月份,暑假来临,明薇与秦西西都在轩城找了实习单位。 陆白没机会出去工作,为避免她又闹脾气说话噎人,季扶光准许她回梧川短暂地呆了一段时间。 这次回家她心情大?体不错,因为爷爷身体健康,陆起学习十分?刻骨,甚至连陆永善都显得安分?了不少。 他?终日还是吊儿郎当?,但说话做事?,也看着女?儿的?几分?脸色。 陆白始终没怎么搭理父亲,直到一周后司机来梧川接她时,她才忍不住冷冷质问了他?:“你最近又有欠外债吗?” 陆永善一愣,满脸都笑?得堆出褶子:“没有没有,爸爸早就改了。” -- 第79页 不知为何,他?这讨好虚假的?笑?容,让陆白隐隐有些不安。但她与季扶光早已约法三章,不再借钱给陆永善,便?也没再多管了。 季扶光这段时日都在轩城,两人便?多了不少相处时间。 陆白原有一些疑惑他?为何不用去南城,后来才从叶叙哪儿得知,季扶光已经?将南城的?重要工作移权给了心腹高管。 “如果不这样,先生哪能?这样在轩城陪着您呀,您看他?多用心呐!” 叶叙向来嘴巧,说的?话都万分?好听。 陆白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陪,但季扶光这么做正符合她的?心意。因为她需要时间,与他?好好培养感情。 没有相处,哪来的?感情? 她心甘情愿地呆在家中,几乎不出门,终日笑?盈盈地等他?回来,似乎眼?里心里只有他?,也不觉得无聊。 到了暑假过?半的?时候,反倒是季扶光担心将她闷坏了,趁着出国工作的?间隙待她旅游了一趟。 在国外某家高端酒店,逛了一整天的?陆白精疲力尽,躺在床上用手机刷着国内的?娱乐新闻。 她对这些并不感冒,觉得与逛那些大?牌店一样无聊,只是在打发时间。 浴室里水汽氤氲,季扶光刚刚结束了合作方的?会议,才回到酒店。 他?围着浴巾刚走?出盥洗室,就听见她“咦”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他?坐在床侧,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陆白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画面上是一部仙侠剧的?开机仪式,镜头都聚焦在女?主演的?脸上,她很熟悉。 是褚盈。 季扶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随手擦着湿发:“她最近傍了一名金主,自?然会多的?一些资源。” “……是吗?” 陆白捧着手机怔愣了片刻,突然勾起长腿蹭他?的?腰肉,轻笑?着揶揄道:“呦,季总很关注褚小姐吗,连这都知道?” 季扶光看出她的?做作,将她压在床上狠狠吻了数秒,才解释道:“我关注的?不是她,是洪怀妄。” 陆白仰躺着看他?,微微喘着气:“……洪怀妄?南城的??” “嗯,洪家的?养子,他?就是褚盈的?金主。” 第四十二章 洪家??陆白不由微微一滞。 她知道季扶光一向与洪家?交恶, 但没想到,褚盈竟为了利益与洪家?的养子混在了一起。 ……大概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真的不同吧。 褚盈说是合约被骗,身不由己?, 可实际上她的所作所为, 桩桩件件都奋力往那浮华权贵上爬。 陆白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眼神游离了片刻。季扶光正撑在她身体?上方,微微眯眼,一只手捏住那小巧的下巴:“你走神了。在想什?么?” 她抬起黑眸, 与他静静对?视:“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 “上一次我们去乔芸笙教授那儿,他说过, 褚盈曾是他很优秀的学生。” 倘若褚盈能一直拉琴, 想必现在会在某个很优秀的乐团里?工作,说不定还能当上首席呢。 她语气?中?带着真切的惋惜,季扶光怔愣了片刻, 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嘲弄:“落落,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把梦想看的那么重么?” 陆白颦眉, 好似不理解:“那什?么重要?” “财富,光鲜, 快乐,虚荣。”季扶光垂下眼睫,上下打量着她年轻姣好的脸,“落落,你是个孩子,还活在梦里?。” ……可他所说的这些, 梦想一样能带给陆白。 只要给她机会站上舞台,只要她能一直拉着小提琴, 她的开心与快乐都无以复加,她的虚荣心也会得到无比满足。 可陆白此刻并不想与季扶光无谓地争执这些。 她狡黠地挑了挑眉,结束话题:“好啦,其实我与褚小姐有什?么分别呢,她讨好金主可以拿资源,我讨好你可以还债呀。” 季扶光顿时满眼不悦,面色一凛,陆白立刻识趣地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巧笑嫣然:“那季先生,我最近的表现还让你满意吗?” “……” “什?么时候,才能免去我的债务呢?” 近段时日她的确娇俏可爱,但也不太?忍着性子,动不动就?这样撒娇耍蛮地噎他一句,惹他频频不爽又心痒难耐。 季扶光冷哼了一声,俯身堵住她刻意使坏的嘴:“急什?么,早得很。” 陆白蹙眉,嘴里?哼哼唧唧地挣了几下,却很快放软了身体?任他予取予求。 待一切平息后已是后半夜,她困倦地窝在男人臂弯,双眸却痴痴地望着窗外?这完全陌生的城市,与轩城同样繁华的霓虹光影。 平日还好,每每到了深夜,她就?会克制不住地惶然不已。 她对?每句话每个表情都筹谋卖乖的自己?,很陌生。 可她也知道,事情正一步一步朝着预想的方向走。 即便?天亮后就?有一整日的重要会议,季扶光也没能睡着。陆白明明乖乖躺在他怀里?,鼻息中?还能闻到她秀发里?的馨香,他却觉得患得患失,什?么也握不住。 “我们不一样,落落。” “……什?么?” “我不是你的金主。我是你的丈夫。” -- 第80页 季扶光圈着她,声音低哑,“无论你在想什?么,无论你想做什?么,这都是无法改变的。” 他想,也许自己?对?陆白的感情,真的就?是爱。不知为何而起,不知为何愈来愈深,哪怕她虚情假意委曲求全,他也喜欢。 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 陆白的身体?在他怀中?轻轻一颤,却没应他,也没再说任何话。 * 季扶光此行有重要的海外?项目,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陆白也没怎么出去,一天到晚就?闷在酒店里?头等?他。 一出门身后就?跟了一堆助理保镖,她觉得心烦。 等?季扶光的合作谈成?,终于可以腾出一些时间陪她去别处散心时,国内又突然传来了消息。 陆白的爷爷突然生病,住院了。 电话是陆起打来的,可显然他情绪太?过激动,囫囵说了许久陆白才弄懂他的意思?。 诱因还是陆永善。 短短几个月,他在梧川借不到钱,竟去借不良网贷做投资,很快利滚利欠了几十万。催收的电话打遍了所有亲戚,爷爷知道此事,气?得心脏病再度发作,被送到医院才抢救了回来。 陆白买了当天的机票便?飞回了轩城。 季扶光也放下了手头的事,陪她一起回了国。 归途一路陆白都很沉默,也几乎没怎么睡,只怔怔地望着窗外?的云层天际发愣。直到飞机在梧川落了地,季扶光去牵她的手,她才如梦初醒。 “二叔。”她眼神空洞地盯着他,喃喃道,“有这样的父亲,我的一辈子是不是已经完了。” 季扶光拉着她往前走,轻声道:“你是你,他是他。” 陆白又怔愣了许久,才勾了勾唇:“……是吗。” 她笑得极其讽刺,让季扶光一眼就?看懂了其中?的意思?。若不是因陆永善,她又何苦要用自己?的婚姻填补那亏空的一千万。 像陆白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孩,倘若没有家?庭负累,可以自主选择结婚的对?象,定会遇到一个珍惜她,对?她很好的男人。 一想到这,季扶光就?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无力与烦闷。他强压下心头这股情绪,将陆白的手牵的更紧。 一出机场,来接他们的车子立刻开往了梧川。 陆公住在县城的特护病房里?。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正卧床休息,只是经过这么一折腾,老人家?看上去十分虚弱。 陆永善倒是尽心尽责地在床前伺候,见是季扶光陪着女儿进了病房,浑浊的眼睛瞬间一亮。 有本能的畏惧,更多,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糊里?糊涂又欠下一笔债务,目前能仰仗的,又只能是这豪门女婿了。 他忙讨好地上前向女儿搭话:“落落回来啦。” 陆白像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直截了当地忽略了,径直走向爷爷的病床。 陆永善有些讪讪,又巴巴地望向季扶光。 他正站在门口与医生低声说话,在确认了老人并无大碍后,便?向身后的助理使了个眼色。 保镖们立刻围了上来,陆永善还未喊出声,就?被毫不客气?地拖走了。 几人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病房里?的陆起被惊到了,想追出去又有些迟疑:“姐姐,这……” 陆白头也不回,伸手将吊瓶点滴稍稍调慢了些,轻声道:“没事,阿起别管。” * 待安顿好了病房里?的事,陆白才慢悠悠地下了住院部。 医院人迹罕至的花园一角,中?年男人正跪在地上,不顾尘土脏污地跪在季扶光面前:“季总,求求您,求求您了……” 他拼命磕着头,身子佝偻地哀声道:“我以后不再赌了,也不再做哪些发财梦了,可这些钱要还不上,我就?完了啊……” 季扶光不语,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倘若,倘若我真走投无路,就?只能把老宅给卖了。”陆永善见他不为所动,眼珠一转,又抖索着求道,“到时落落她弟弟和爷爷都得流落街头,这您,您也会不忍心啊……” 他刻意提了陆白的情面,只求季扶光能大发慈悲。可不等?男人开口,一个冰凉的女声就?打断了他们:“二叔,你不要替他还。” 在场几人皆是一愣,就?见陆白从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她面色苍白如纸,却是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父亲,对?季扶光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不准你替他还钱。” 她神情是如此决绝,决绝得另人心慌。季扶光怔怔地望着她,心中?涌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滋味。 “落落!”陆永善眼看事情就?要被搅黄,厉声斥责道,“你这是要逼死爸爸!” 陆白闻言,只是缓缓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如冰窖。 “那你就?去啊。” “……” “我当初不是说过吗?万一你被追债的打死了,我会替你收尸的。” “你这个不孝女!”陆永善恼羞成?怒,竟一时忘了眼前何人身在何处,想要起身挥掌教训她。但甚至没等?他完全站起来,季扶光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陆白护在身后,一脚踹在了陆永善的肩上。 男人立刻掀翻在地,连连哀嚎,接着被保镖们扭按住动不了了。 -- 第81页 季扶光回头,审视的视线重新集中?在陆白的脸上。两人目光相?撞的一瞬,她眼中?冷静如常,他却汹涌着异样的光。 “落落,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是怕他欠我越多,我手里?的筹码就?越多,你就?越不可能还清这债务,是吗?” 第四十三章 陆白静静地与他?对视, 双眸淡漠如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紧接着,她垂下了?眼帘, 低声道:“扶光, 不?能再有?人给?他?兜底了?。他?已经烂透没救了?, 将来会拖垮的不?仅是我,还有?阿起。” “……” “你也是弟弟,你应该懂得一个做姐姐的良苦用?心。” 季扶光身体猛地一震, 瞳孔收缩,数秒后默默松开了?他?。陆白抿了?抿唇, 缓缓走向被保镖压制在地上的父亲。 陆永善看到一双脚停在自己面前, 费劲地抬头?,仓皇地对上了?女儿居高临下的视线。 她淡淡道:“收起你的妄想,你不?会再有?机会, 利用?我向季扶光要一分钱。” “来的路上我已经考虑好了?。房子是你和爷爷共有?的, 想卖了?还债可以?, 但要把属于爷爷的那份钱吐出来, 我会在梧川给?他?租个房子养老?。 “阿起马上成年了?,即便?和你脱离了?关系, 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陆永善瞠目结舌,眼中布满了?血丝,忙连声哀求:“落落,落落,你不?能对爸爸这么绝情——” 陆白冷漠地打断了?他?:“还完这笔债,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再次回到特护病房, 季扶光已经安排叶叙将一切打点妥当。有?护工精心照料,陆白呆到了?傍晚, 便?与季扶光一同坐车离开。 事情尚未处理完,他?们需要在梧川过一夜。 听男人吩咐司机去季氏祖宅,原一直沉默的陆白突然抬眸,突兀地打断了?他?们:“我要回自己家。” “……” 季扶光回眸,看着她怅然若失地望了?眼医院:“也许再过几日,那儿就不?会是我的家了?。” 陆白今日太?过冷静,冷静得近乎异常。她情愿卖掉住了?二十年的家,彻底切断陆永善的退路,也不?肯让他?插手。 这么想着,心里就莫名堵得发慌。 季扶光脸上却漫不?经心,淡淡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陆白默默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不?出半日,叶叙已经请来了?最好的主任医生,又有?专人看顾着爷爷,她甚至不?必留在医院陪夜。 “我能帮你更多。”季扶光目光灼灼,似在捕捉她眼底的情绪,“房子可以?不?用?卖,你父亲就算欠再多钱,我也兜得住,不?会波及到你和你的弟弟。” “……” “若觉得不?妥,我可以?把陆宅买下来,转到你或你弟弟的名下。至于你的父亲,我自会帮你教训他?。” 陆白怔愣了?半晌,突然低下头?,嗤笑了?一声:“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二叔。你用?他?欠下的债务威胁我,捆绑我,你又算什么好人。” 她这话实在是过了?,把在前座的司机都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噤若寒蝉。 季扶光面色铁青,怒火上涌就要发作,却发现陆白肩膀在止不?住地发抖,眼眶骤然红透,接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脸颊。 “……我已经没有?这个爸爸了?,我不?需要你帮我。” 男人一怔,骤然明白过来,心竟无法?自控地软得一塌糊涂。 一路奔波回来处理这些事,他?只不?高兴陆白的生分疏离,却忘了?她今天该有?多么难过。 无论那是多糟糕的父亲,也是她的生身父亲,在彻底舍下的那一刻,她心里又会是怎样好受的滋味? 他?当初不?也是一面冷静筹谋,架空着季成林在集团的势力,一面忍受来自内心的谴责与煎熬么? 这么想着,季扶光已然是消了?气,默了?片刻,伸手握住她消瘦的肩膀,压进自己的胸口。 陆白趴在他?怀中呜呜哭着,哭了?一阵似乎累了?,只剩隐隐抽泣。季扶光轻轻抚着她的胳膊,任由?她的眼泪沾湿身上昂贵的布料。 他?喜欢她这般柔弱楚楚地依着他?。 ……倘若,当初他?没有?用?手段与谎言,而是像寻常男人追求心上人那般去追陆白,会不?会其实她愿意与他?好好过日子呢? 一瞬间,季扶光几乎压不?下心底这股莫名涌起的惶然。 不?知过了?多久,陆白从他?怀中缓缓起身。她此刻恢复了?冷静,也意识到方才?的话失去理智,垂眸道了?歉:“……对不?起。” 她湿漉漉的睫羽是那般乌黑,季扶光沉吟了?片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顺的长发。 * 夏天日落的晚,车子抵达陆家时,天际还是一片幽蓝与嫣红交织的色彩。 哭过之?后,陆白的情绪又恢复了?平静。她在路边站了?一会,仰头?望着那一排排绿叶成荫的高树发着愣。 季扶光走到她身后,视线随着她:“看什么?” “木棉花都落完了?。”陆白喃喃低语,漆黑的眸中情绪万千,“我妈妈说过,木棉花的花语是珍惜眼前的幸福。” -- 第82页 “……是么。” 季扶光不?懂什么花语,也没兴趣,目光却久久流连在她专注的脸上。一时间空气静谧无声,只听得到天空又飞鸟嬉闹的鸣叫。 最终陆白先回了?神,见?季扶光的行李也被拿下了?车,不?由?诧异:“……你不?回季家吗?” 季氏祖宅虽然经历一场大火,但前两年早已修缮得更加富丽堂皇,相比破旧逼仄的陆宅,自然住得会更舒服。 “我和你一起住。”季扶光自顾自地走到门前,歪头?示意她,“开门呀。” 陆白没料到他?想在这过夜,不?由?结结巴巴道:“可,可我房间是单人床,睡不?下两个人……” 男人勾唇,俯身在她耳侧道:“那你就睡在我身上。” “……”她涨红了?脸,下意识瞄了?眼身后的叶叙和司机,咬牙暗骂,“臭不?要脸。” 陆起是下午与保姆一起先回来的。他?见?季扶光很是讶异,憋了?半天,还是梗着脖子喊他?:“……姐夫。” 因为?觉得姐姐是被迫出嫁,陆起对季扶光一直没什么好感。但今日见?他?尽心安排了?爷爷的事,又对陆白十分上心的模样,也放下了?一些固有?敌意。 很显然,这句“姐夫”让季扶光心情不?错。 他?难得摆出一副可亲的模样关心陆起的学业,一来二去,两人竟在饭桌上聊起了?天。 季扶光向来渊博,陆白在一旁默默吃饭,听他?耐心地回答弟弟一个又一个问题,心中百感交集。 ……不?久前,她分明连将季扶光带回陆家都是做不?到的。 仅仅三个月时间,他?的态度变化如此巨大,她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心境了?。 那时候,即便?他?冷漠怠慢,她对他?还是心怀着一丝希冀的。 这么想着,陆白心里的不?甘与压抑又掀了?起来,她生生忍下了?无数情绪,低头?继续吃饭。 晚饭后,她将陆起带进房间谈了?会天。 客厅逼仄不?透气,季扶光站在后院里抽雪茄。明晃晃的圆月挂上树梢,映照着陆家后院一片萧瑟破败。 叶叙办事利索,很快打来了?电话,说是已经找到可以?接手陆家老?宅的人。 他?们聊了?几句,电话刚挂,陆白便?心事重重地出现在后院门口。季扶光将她揽在身侧,低头?询问道:“和你弟弟聊好了??” “嗯。” “他?怎么想?” 陆白幽幽地叹了?口气,乖巧地靠着他?的胸口,疲惫道:“阿起很乖的,他?同意我的决定,还说明年高考过后就会利用?暑假勤工俭学,挣一些生活费,尽早独立。” 因为?父亲太?不?争气,陆家的两个孩子都被迫比同龄人要更加早熟。 季扶光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刚想开口说话,却又听陆白深吸口气,抬眸望向自己:“扶光,拜托你一定要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再拿我爷爷和弟弟威胁我,好不?好?” “……” 当初为?了?胁迫陆白不?提离婚,他?蛮横地说了?一句“那就让你弟弟和年迈的爷爷一起流离失所吧”,显然是吓坏了?陆白。 季扶光早已有?些后悔,凝了?她片刻,最后应道:“好。” * 也许是季扶光第一次留宿的缘故,一直到临睡之?前,两人之?间的氛围都很温情。 洗过澡后,他?们一起回了?陆白的房间。她从衣橱里翻出干净的床单被套,一边铺着一边道:“我的东西都很旧啊,虽然洗得安静,但肯定不?如家里真丝的舒服……” “无妨。”季扶光毫不?在意,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房内的摆设。 他?过去虽来过陆家几次,但多数是在客厅喝口茶的功夫便?走了?,来陆白的闺房还是头?一回。 这儿不?过十来平,又塞了?书柜书桌等数件家具,季扶光身材高大,显得空间愈发拥挤。 陆白铺好了?床,回头?见?季扶光站在了?书架边,目光紧紧锁定着什么。 “怎么了??”他?的神情让她有?些发慌,忙几步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陆落落,我记忆中……你在学生时代没什么零用?钱吧?” 季扶光取出摆在书架上的唱片,一张一张数着:“一、二、三、四、挺富裕啊,这么多张唱片,居然都是蒙俞的巡演合辑。” 他?扭头?睥睨着她,冷哼了?一声:“你就这么喜欢他??” 这些唱片,的确都是陆白在学生时代省吃俭用?买回的珍宝。当年梧川没有?正版的唱片店,她只有?趁着去县城上老?师小课时,才?有?机会去书店里淘一淘他?的唱片。 在那物质匮乏又极度缺爱的岁月中,蒙俞是她追梦路上的精神偶像。 但对上了?男人霸道的眼神,陆白既羞又忿,忙去抢他?手里的手里的CD盒:“怎么了?啊,你知道我一直欣赏他?琴拉的极好,又,又不?是觊觎他?这个人,这,这你都不?允许啊?” 季扶光其实没在意,把唱片举得高高的,逗猫似的让她怎么也抢不?到,这才?轻笑着又重新塞回了?书架。 谁知因为?没对准,反而把藏在角落的一个相框给?弄倒了?。 -- 第83页 陆白先是一愣,心里顿时暗叫不?好:“哎哎你别动!” 季扶光早就好奇地拿起来,看到里头?是一张蒙俞演出的照片,被陆白仔细塑封后才?小心翼翼装进相框里裱了?起来。 相框表面无比光滑,显然不?知被谁的手摩挲了?多少次。 他?脸色一变,瞬间明白了?过来,略微咬牙地扭头?看她:“……你这也叫,不?觊觎他?的人?” 第四十四章 照片上?的蒙俞浓眉大眼, 意气风发,一身工整笔挺的燕尾礼服,闭目表情?沉醉地?表演。 这?是他早年国内巡演的现场图, 显然陆白是在网上?千挑万选了一张, 又载下?来去店里冲印的。 见她一脸被撞破秘密的羞愤, 季扶光眼神意味深长:“所以,你一直在暗恋蒙俞?” “没有?……他只是偶像而已?!” “都到这?种程度了。”他随意晃了晃手中的相框,揶揄道, “还只是偶像?” 陆白恼羞成怒了,扑上?前?又去抢:“你好无聊, 我当时喜欢的人不是他!” 两人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聊地?争着蒙俞的照片, 可她哪敌得过季扶光,混乱之中只得恨恨瞪了他一眼,愤懑中又带了点无可奈何。 这?嗔怪的目光惹得季扶光心口一热, 伸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陆白只来得及惊呼一声?, 整个人就坐在了书架突出?的台面上?。季扶光双手撑在她的身侧, 挑眉道:“不喜欢蒙俞, 你当时喜欢的是谁?” 他倒挺会抓人话里的漏洞,陆白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反唇相讥:“怎么?,季总还想追杀我年少无知时的暗恋对象吗?” ——那你可以自我了结了! 她愤愤地?想着,一改整日萎靡不顿的神情?,像只炸毛的小猫般凶巴巴。季扶光似乎喜欢她这?伶俐的小模样?,盯着她,轻笑?着将蒙俞的相框从她头顶塞回书架。 “行了, 每次一说起蒙俞,你就这?样?激动。” 陆白也觉得自己?急了, 咬了咬唇。她沉默了一阵,解释道:“你别误会。当年我们一起练琴的人,无论男生女生,都很迷恋蒙俞。” 季扶光挑了挑眉:“是吗?” “是啊……他太优秀了。我记得他第一轮国内巡演结束后不久,便与世界最顶级的乐团合作,开始在欧洲巡演。” 陆白微微垂着眼眸,语气中是压不住的艳羡与倾慕:“我曾自不量力?地?做过梦,也许我拼命练习,抓住每一个机会,说不定?某天也能像他那样?……”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中断了话题:“罢了,我说这?些做什么?。” 陆白眸中分明是不甘与失落,却又因着他不敢表现出?来。季扶光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却也不知说什么?,默了片刻后,低声?道:“落落,如果我……” 如果我免去你的债务,让你尽情?追梦,让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你还会乖乖做我的季太太么?? 这?些话几乎要涌上?喉头,他想看她开心起来的模样?,想看到这?双漂亮却忧伤的眼眸,重新绽放出?生机勃勃的光。 可季扶光终究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猜得到,也许只要自己?稍微松一松手,陆白就会毫不留情?地?离开。她在他这?什么?都不想要,甚至生怕他出?手相助,增加束缚她的筹码。 ……可事到如今,他对她,并非只是占有?欲。 房内一时静谧无声?,他们近距离望着彼此的眼睛,却又各怀了心思安静不语。 安静的氛围让两人都极为?难熬,陆白率先恍过神,见自己?被他圈坐在书架上?,又佯装不耐烦道:“好傻啊,你要把我放在这?儿多久,让我下?去……” 她拿手肘顶着他的胸口想跳下?去,季扶光却没让。他一只手轻轻圈住她的腰肢,体贴地?将人抱下?了书架。 陆白有?些诧异,不由道:“……谢谢。” 男人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将她的身体拥在怀中,沉默地?搂着,鼻尖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稍。 他们极少这?样?温情?脉脉的相拥,听着耳侧略微沉重的呼吸声?,陆白一时竟没弄懂他的意图,小声?试探道:“扶光,你是不是想……” 季扶光身体一僵,按住她的后脑勺,拥得更紧:“抱一抱就好。” 他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对这?种柔软的情?绪也分外陌生。或是心疼,或是歉疚,又或者,这?就是喜欢一个女人的自然流露,他只想要抱一抱陆白。 他这?样?温柔,温柔得让她心惊。陆白也的确很疲惫了,闭上?眼睛静静靠在他的胸口。 就休息一会吧,在这?个曾经?梦寐以求的怀抱。她太累了,想要暂时放下?戒备,就休息一下?下?。 月光恬静地?散在木质小窗边,宅院之外,两排高大茂盛的木棉花树高高耸立,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 陆白留在了梧川,趁着开学前?的空闲时间处理家中一地?鸡毛。季扶光日理万机,耽误不了太久,便留下?了叶叙来做她的帮手。 叶叙自然尽心尽力?,将一切都处理的极为?妥当。 房子在两周内就卖掉了,买主是一家与季氏相熟的富户。新房选在梧川新区的楼盘里,通透明亮,配有?电梯方便老人出?行,租金却十分优惠。 -- 第84页 这?其中显然有?季扶光的安排,可叶叙矢口否认,陆白便也作罢了。 不管怎样?,终于将家中这?混乱的一切都安顿好了。 这?半个多月里,除了签卖房合同那天,陆永善佝偻着身子来过一趟,她便再也没见过父亲。 离开梧川时,陆白觉得心酸,却更多是松了一口气。 至此她也算没了一半的家庭负累。将来做许多事,就不再如从前?那般束手束脚了。 ——季扶光也答应过,从此不会拿爷爷与陆起威胁她。 可来接陆白的车子却没有?开回榕玺公馆,而是直接开往了机场。她与叶叙乘着专机去了南城,又被送进了季扶光的顶楼公寓中。 “先生还在公司,晚些时候会来接太太的。”叶叙神秘兮兮地?汇报过后,便笑?盈盈地?离开了。 陆白一人在这?空中楼阁般的公寓里闲逛,心情?很快从错愕恢复如常。她虽不知季扶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很显然,即便他没空回轩城,也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她。 他藏了这?个心思,陆白自然会知趣地?讨他开心。 傍晚时分,季扶光回到公寓时,陆白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抱着膝盖,一边听音响里的古典乐合集,一边闭目养神。 这?背影小小的,夕阳的余晖透过四面通透的玻璃,将她轻而易举地?笼罩其中,就像只慵懒的猫咪在晒太阳。 季扶光脚步一顿,依在门边静静看了会。 与以往每一次的分别都不同,半个多月未见,他已?经?比自己?预估的还要想她。 应该说,从分开的第一刻,他就在怀念那香软在怀的滋味。 也许是地?毯吸掉了男人的脚步声?,又或许陆白听得太过专注了,直到她整个人从后面被抱起来才惊慌失措地?睁眼看他。 季扶光抱着她桌上?沙发,揶揄道:“反应这?么?迟钝,到时被人卖了都不知。” 陆白迅速平下?略微惊到的情?绪,扬了扬眉:“除了你,谁还非要我。” 她似乎已?从家中巨变的创伤中走出?,脸上?的恬静与随口的调情?正是他想要的。季扶光凝着她细腻的肌肤,把玩着她柔软的手:“来,换套衣服,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出?去?”陆白诧异,但还是迟疑地?站起身来,“你要带我应酬吗?” 他笑?笑?:“去了就知了。” 衣帽间里早有?季扶光让人备好的正装,全是按陆白的尺寸买的,熨烫好了挂着,显然是要她在南城住上?一段时间。 这?种被安排好的生活,还真是像极了小金丝雀的感觉。 陆白没说什么?,随意挑了件大方的长裙,又画了个清爽的淡妆,便挽着季扶光的臂弯出?了门。 然而今晚他们去的地?方并非什么?晚宴应酬,而是南城中心音乐厅。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场后,陆白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显著位置的,蒙俞世界巡演南城站的巨幅海报。 她浑身一僵,惊讶地?扭头看季扶光:“你特地?带我来这?儿?” 这?段时间她忙于家中事务,已?经?许久没有?关注偶像的动态,可也完全没想到,季扶光会愿意主动带她来听蒙俞的演奏会。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他这?次世界巡演,是与我们的文化基金合作的。” 陆白与他对视,眸光中有?希冀更有?迟疑。季扶光却勾了勾唇,揽住她的纤腰走进二层靠前?的S席。 时间尚早,舞台上?的红幕还未拉开。直到两人在位置上?坐下?,陆白才听到季扶光贴着她耳侧低喃:“待会结束后,蒙俞与文化基金的人会有?个小型交流会。” “……”陆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强压下?语气里的激动,“你这?是愿意带我去?” 他盯着她眸里的光亮,笑?了笑?:“只要你想。” 陆白怔怔地?看着他,一些回忆骤然涌上?了心头。在她生日过后,季扶光带着她见乔芸笙的那天,也曾说过:“你乖乖的,下?次蒙俞来轩城,我带你见他。” “我开心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所以,这?段时间,她真的做到让季扶光万分满意了,是么?? 所以,她什么?时候可以开口要他兑现承诺? 她想直截了当地?问他,又不想冲动之下?落下?话柄,踌躇之下?最终开口,已?然换上?了一种揶揄的口气。 “扶光,你现在是特地?哄我开心么??” 季扶光微微拧眉,扭头便看到了陆白略带狡黠的笑?容。 她就这?么?笑?着,与她话里的含义一样?,有?调戏,也有?挑衅。 他本可以反唇相讥,最终却只是认真地?凝了她片刻,一字一句回答:“是,我在哄你开心。” 陆白没想到他如此坦诚,愣住了:“……” 季扶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重复道:“落落,我知道你这?段时间都不开心。所以,我用蒙俞来哄你开心。” 第四十五章 演奏会圆满结束后, 蒙俞向观众鞠躬致谢,大?步朝着?音乐厅后方的休息室走去。 他步履飞扬,整个人还有些飘飘然, 沉醉在最?后一曲的炫技中无?法自拔。偏偏经?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 终究还是?将他拉回了现实。 -- 第85页 “行啦!”他挠了挠头, 不耐烦道,“不就是?季扶光要来吗?有什么可紧张的。” “不是?,今天他专程带了太太来见你……” “那怎样, 专门带太太来找我这个单身狗秀恩爱吗?” 蒙俞向来不羁又有些无?厘头,随在一旁的工作?人员都?偷笑了, 经?纪人却无?动于衷:“你忘了吗?他太太是?学?小提琴的, 一直视你为偶像。” “是?嘛。”蒙俞这回才顿了顿脚步,笑道,“那这季太太还挺有品位。” “是?是?是?, 她很有品味。”经?纪人面无?表情地接着?, 又继续嘱咐道, “记住我前面的话, 待会和他们见面时说话要注意一点,别一高兴就胡说八道……” 他被念得有些不耐烦了:“好好, 知道了。” 音乐家都?有些架子,蒙俞并不喜欢与资方过多?交流。但季扶光为人冷傲,反倒没有商人那种铜臭气和附庸风雅的假惺惺,所以多?年前认识后,两人一直都?有私交。 怎地今天带了夫人来,也搞这么多?条条框框…… 交流会设在休息室旁的小咖啡厅里, 文化基金与乐团的人陆陆续续抵达了现场。陆白安静地依在季扶光身侧,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 她心?绪复杂, 相?比即将见到偶像的紧张,季扶光演出前那句“我是?在哄你开心?”,更让人心?神?大?乱。 ……他在讨好她,并且他承认了。 所以,时机快到了,是?不是?。 陆白抿唇思虑,心?事重重,季扶光往她手边递了一支低酒精的果酒,她也只是?心?不在焉说了声?谢谢。 他揽住她的腰,轻笑道:“想什么呢,人来了都?没注意?” 陆白这才慌张地抬眸,看到蒙俞正被众人围着?,寒暄了一会便由经?纪人引着?朝他们走来。 他与季扶光相?熟,两人率先打了招呼,目光转向陆白时不禁挑了挑眉:“诶?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季太太?” 这话和搭讪没什么两样,经?纪人脸都?吓绿了,拼命地给他使眼色。反倒季扶光淡然地勾了勾唇:“在她小时候,我带来见过你一次。”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不多?见,蒙俞辨认着?陆白的眉眼,稍稍回忆了一下,竟也回想起了细节。 等等,这不是?季扶光的小干侄女儿吗?这会儿怎么变成季夫人了? 蒙俞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豪门秘辛,望着?季扶光的眼神?不由复杂了些许,颇有点看禽兽的意味。 但陆白对他复杂的心?理活动毫无?知觉。 好不容易遇到与偶像交流的机会,她满眼都?坠了星,激动地问了蒙俞一个又一个专业问题。而仅仅五分钟的交流,他就意识到眼前是?一名非常专业的小提琴手。 “蒙老师,为什么这首曲子的连顿弓,您从头到尾只用?上弓不用?下弓呢?” 两人聊起最?后返场的那首《霍拉舞曲》,陆白的疑问就更多?了,“我看过海菲茨的视频,是?要用?到下弓的呀。” ……呦呵,这小姑娘眼还挺毒。 蒙俞摸了摸后脑勺,将尴尬掩盖进云淡风轻的语气中:“呃,主要是?我还没时间练……” 其实这曲子根本不在演出名单中,他只是?返场时突然瘾儿犯了想炫技一把,没想到被陆白看出了破绽。 经?纪人在一旁满脸无?语,陆白却被他憨憨的模样逗笑了,说道:“蒙老师,这个不是?很难的,我拉过。” “你会??” 即便技巧高超如?蒙俞,在拉下连顿弓的时候也不轻松,眼前这并无?名气的小姑娘却说不难? 陆白点点头:“您不是?说过吗,技巧是?为感情服务的。” 蒙俞眼眸瞬间发亮。他是?性情中人,兴致起了就很难消下,马上提议道:“那咱们走吧,去我休息室,你拉一首我听听看?” 陆白下意识要欣然前往,却又顿住脚步,咬着?嘴唇看了季扶光一眼。 漆黑的眼仁含着?楚楚,似在请求他的同?意。 这孩子气的模样让季扶光勾了勾唇。他今日就是?要让陆白尽兴的,便摸了摸她的脑袋,同?意了:“走,我陪你一起去。” * 几人一齐去了安静的休息室,蒙俞拿出自己的小提琴递给陆白,直截了当道:“开始吧。” 陆白却慌张地看了他一眼,不敢接。 像蒙俞这种级别的演奏家,手中的琴动辄千万上亿,且归属权不在他本人,而是?由基金会赠予的,旁人绝不能随意触碰。 看出她的顾虑,蒙俞笑盈盈地示意季扶光:“别担心?,这琴是?季总赠给我使用?的,弄坏了算他的。” 季扶光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陆白这才迟疑地接过琴,觉得它好重又好轻,触感舒服顺滑,试了试音色,一切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她简直要爱不释手。这一年她用?的也是?季扶光买给她的新琴,价值近百万,与手中这把相?比却是?差之千里。 ……果然,与梦想相?关的东西,都?让人欲壑难填。 陆白微微叹了口气,将下巴架上腮托,闭上眼睛酝酿情绪,右手起弓。 霍拉舞曲整首都?是?连顿弓,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手忙脚乱甚至拉不下去。可陆白却演绎得极为轻松,每一个音都?清楚饱满,短短两分钟结束后,蒙俞连表情都?还没调整过来。 -- 第86页 “哇,奇才啊!我……我这前浪还没翻滚几年就要上沙滩了吗?” 他嘴巴长得老大?,不可思议地望向经?纪人,对方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陆白被他说得害臊了,忙把小提琴放回琴盒:“……真,真的吗?” “哎哎,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带她去过乔老师那儿?” 蒙俞完全处于情绪之中,又转头激动地望向季扶光,“老师和我夸过的,说她特别厉害,这种资质你还不送出去深造一下?” 话音刚落,陆白的身体就猛地一僵。 她还蹲在地上,不敢回头看季扶光的反应,但从经?纪人的脸色不难判断,他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 可偏偏蒙俞还无?知无?觉,全身心?都?进入了伯乐挖掘千里马的状态:“乔老师年龄大?了,但没关系,如?果你有这个意向,我可以为你举荐另外一个好老师,也许能考上茱莉亚也说不定呢!” 茱莉亚音乐学?院! 陆白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眶都?要湿润了。这是?全世界最?顶尖的音乐学?院,也是?她从小到大?梦寐以求的学?府。 它是?那般遥远而神?圣,神?圣到从蒙俞口中说出来那一刻,她连手腕都?止不住在颤抖。 但此刻,陆白只能攥紧手心?,狠狠憋住情绪。因?为季扶光就站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却强大?到让人无?法忽略。 她有前车之鉴,明白这个男人心?有多?硬,乞求也换不了任何?怜悯。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下,她不可以第三次显露自己内心?的渴望。 ……那将会是?被季扶光握在手中的软肋。 想到这儿,陆白心?中的不甘与愤懑几乎压不下去,她不明白,凭什么自己毕生追求的梦想,偏偏要止步在季扶光的手中。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左右她的未来? 这时蒙俞终于后知后觉,在经?纪人频繁的清嗓提醒中反应了过来。他对上季扶光冷漠的眼神?,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啊,我,我忘了,不提这个了……” 同?行之间总忍不住惺惺相?惜,他在兴奋之中,居然忘了经?纪人一开始那刁钻无?比的提醒。 ——闲聊即可,千万别多?嘴别的事情。 一时间周围静默无?声?,季扶光没说什么,视线缓缓移动道陆白消瘦的背影上。 他踱步过去,握住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我们叨扰人家太久,该走了。” 陆白只看他一眼,就垂下了眼帘:“好。”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微妙而脆弱,季扶光礼貌地与他们道别后,便牵着?陆白离开了休息室。 蒙俞看向经?纪人,对方一脸“你看你又闯祸了吧”的无?奈。他扭头看门外,正好对上陆白悄悄回眸的一个闪烁眼神?。 他忍不住拧了拧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在向他求救。 * 似乎谁也不想提起方才发生的事,从音乐厅出来到回公寓的这段时间,两人都?未发一言。 这死一般的静默,惹得司机全程战战兢兢。 抵达公寓小区,陆白想试着?缓和气氛,便巧笑嫣然地与季扶光搭了几句话。谁知对方依旧冷若冰霜,甚至不顾她高跟鞋行动不便,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陆白咬唇看了他的背影,也没了声?音,小跑了两步跟在他后边。 刷卡进公寓后,季扶光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就往书房走。 拜托!她今晚连蒙俞的橄榄枝都?不敢有任何?反应,他倒还上纲上线了! 这骤然的冷落让陆白莫名其妙,也尤为不爽,她终于憋不住气闷,伸手挡在男人面前先发制人:“你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 季扶光垂眸瞥了她一眼,语气中是?压不住的冷意:“让开。” “我不要。”陆白胳膊撑着?门框,仰头直视着?他,双眸灼灼不让分毫,“你要不喜欢我与蒙俞见面,就不用?安排今天的事,现在又摆脸色给谁看啊?” “……” “你说要让我高兴,你现在自己又不高兴了,你不觉得很别扭吗?!” 她极少这般咄咄逼人,也从不敢用?这种蛮横任性的语气指责他。季扶光脸色猛地一沉,但见陆白瘦弱的肩被吓得一缩,眼中的狠戾又默默消散了。 渐渐地,墨黑的眼瞳换上了另一种看不分明的颜色。 “是?。”他垂下眼帘,低沉的声?音中有隐藏极深的软弱,“……我承认,别扭的人是?我。” 第四十六章 陆白不由怔住, 仰头看着他的脸,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季扶光的眼是那么深,深得看不分明他的意图。 然而不等她开口发?问, 季扶光已经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轻声道:“落落, 是我别扭。我真心实意想要你欢喜,可我又信不过你。” 当初陆白诱他玩还债游戏,看似将主动权放在他手中, 哄着他,说要做他乖巧听话的好太?太?。 但他从头到尾, 无法信任她。 陆白在提出离婚时的眼神, 表情,那不顾一切的态度和坚定,以?及她情绪失控时的恼恨, 都比虚伪与蛇的她更加真实。 他垂着眼, 默默打量着她柔和的脸, “你能向我保证, 离婚的念头已经从你的脑海中消失了么?” -- 第87页 陆白脊背略为?一僵,但很快, 漆黑的眸中堆满笑意,歪头道:“你为?什么想让我欢喜?” 看看,她就是如此狡猾,避开了核心的问题,巧笑嫣然地挑逗他。 可今夜,也许是再次看到她无与伦比的天赋, 又也许握不住的感觉让他无法游刃有余,季扶光不愿陪她油嘴滑舌。 因着莫名的冲动, 他竟想捧出一颗真心,去试着换她的真心。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中强压着一丝暗哑:“因为?我爱你。” 陆白瞳孔微缩,一时间脸上没了表情。 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压下那筹谋得逞的欣喜,报复的快感,以?及心底撕裂般的悸动,这三股交织而成的情绪几乎撑爆了她的胸腔。 但片刻的沉默后,却只是讥诮地笑了笑:“这次,不再只是大概了?” 季扶光脸色一僵,哑声道:“不是大概。我爱你,落落。” 他眼中的认真让陆白差一点动容,她几乎想撕破伪装,声声质问他他的爱算什么,是束缚,是捆绑,是霸道的囚笼,还是斩断她翅膀的利剑? 可她只是克制着,平静凝视着季扶光的眼。直到察觉他表情里的沉稳渐渐乱了阵脚,才?笑道:“好。你忙,我出去了。” 说罢,松开了挡在他身前的胳膊,转身离开。 季扶光僵了一下,一把?抓住那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前:“你就这样?走了?” 他刨开心扉对?她说了这样?多,她竟如此无动于衷,没有一点点反应? 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陆白挣了几下没挣开,拧眉抱怨:“你捏痛我了。” 见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又仰起头,脸上笑意眼中却清冷无比:“你突然聊这么深奥的问题,我该怎么答你?你说你爱我,可我也问过你,哪有一对?夫妻是用债务维持关系?” 她伸出葱白的指,轻笑着点了点季扶光的胸口,讨价还价:“要不,你先免了那一千万的债务,我们再深入聊聊这个话题?” 季扶光怔愣了片刻,气恼之?余竟有些?无可奈何。 ……果然,她心心念念的只有还清这笔债务。 可即便耍着拙劣的心机手段,陆白的小模样?却让人如此心动。季扶光打量着她的五官,浓密的睫,红润的唇瓣,小巧的鼻尖,还有这双明艳漆黑的眸,完完全?全?长在他的审美上。 他默了会,淡淡道:“落落,看看你有多狡猾,这么快就开始和我讲条件了。” 陆白颦眉想要反驳,季扶光却松开了她,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放心,这笔债务迟早会免去的。还有季氏的股权,作为?我的太?太?,将来?我会分给你该有的那部分。” 陆白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本能地拒绝:“我不要。” 季氏富可敌国,所拥有的的财产不可估量,若得到季氏的股权,那根本不是什么珠宝豪宅可比拟的了。 她要的是自由,她不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真听季扶光开口说出这句话时,心中的震颤又是无法克制的。 “我知道你不要,是我想给。”季扶光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轻声叹息道,“但不是现在,要等到我完全?信你的那天。” “……” 陆白强压着胸口的惊涛骇浪,长睫微微轻颤,思虑再三过后,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不必把?事?情越弄越复杂,争辩太?多,季扶光反而要生疑。 “好吧,你真胆小。”她露出一副嗔怪的模样?,伸手覆盖住季扶光轻抚在她脸颊的大手,“我会呆在你身边,等你履行?承诺。” 接着又挑眉看他,眼中满是媚意:“反正,我们有大把?时间。” 这态度便又是在示好,季扶光喉头滚动了一瞬,想要将她拥抱入怀,陆白却早有准备,狡猾地从他胳膊下方?钻了出去,回眸轻笑:“别闹我,好累,我去卸妆了。” 直到那曲线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季扶光才?收回目光。这时他才?惶然发?觉,对?于他那些?话,陆白没作出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个问题都没有好好回答。 他爱她,她会爱他吗? 她有可能会爱上他吗? 此时他分明已经被动,心中却没有过多懊恼,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是她说的,他们还有大把?时间。 * 在南城度过了第一夜后,陆白在隔日午时才?迷迷糊糊被送餐电话吵醒。季扶光这套公寓有专门的管家,说是已备好了丰盛午餐,方?不方?便此时送来?。 季扶光自然早去了公司,偌大又通透的公寓里空空荡荡。不同于榕玺公馆花园的鸟语花香,高楼之?外是繁华似锦的城市风光。 陆白却实在没什么胃口,撩了撩蓬松的额发?,让管家把?午餐直接送进餐厅。 昨日一整晚她被梦境纠缠,一会在座无虚席的音乐厅里表演,身侧合奏的人竟然是蒙俞。又一会,是季扶光用手牢牢掐着她的后颈,却满眼真挚地说着爱她。 她深深叹了口气,觉得无比疲惫。 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吗? 这场感情博弈,只有他动了心,才?可能步步退让,她要叫他患得患失,要他明白用束缚和强权困住一个女人有多可笑,要他最终无可奈何,不得不放手让她离开。 -- 第88页 这一千万,还有过去他资助过她的费用,等她脱离掌控完全?独立,再想办法还也不迟。 若是他不肯放手,那就哄他把?债务免除了,等九月份拿到了留学offer,明年一毕业就立刻远走高飞。 陆白思绪混乱地想着,却又怅然若失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蒙俞那令人心动的建议骤然涌进脑海,她支起双腿,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 为?什么机会明明就在眼前,她却不敢抓。为?什么她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要筹谋至此,可恶又可悲。 为?什么…… 当季扶光说爱她的时候,她的心依旧悸动得那般狂乱。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手机叮了一声,陆白才?缓缓回过了神。她迟疑地抬起头,指尖划开来?了讯息的屏幕。 ……褚盈? 与此同时,南城星帆大厦顶楼,季扶光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我开门见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哦。” 蒙俞大喇喇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吹了吹手中的热茶:“我今天来?拜访,是想和你讨论我小粉丝的事?。” 季扶光双腿交叠,一板一眼纠正他:“那是我太?太?。” “是是是,季太?太?。”蒙俞忍下吐槽他秀恩爱的冲动,继续道,“但她也是一名天赋极高的小提琴手。昨夜我与乔老师通电话时聊起她,怎么听说,她竟只是想去轩音读研?” “……”季扶光眼中有些?不耐。他十分钟后还有一个项目会,伸手看了看腕表,“你大驾光临,是专程来?管我的家事??” 蒙俞被他说得噎住了,不由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这的确是季扶光的家事?,但蒙俞平日就是个极热心的人,昨夜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陆白离开时的眼神,他辗转反侧几乎失眠。 毋庸置疑,她是一名极优秀的小提琴手。 但听恩师的转述,陆白十一岁才?启蒙,大学上的竟是轩大的音乐教育方?向,即便是考上轩音读研,将来?要功成名就的机会大概率就埋没了。 在古典乐这一块,国内的土壤多少还是贫瘠了一些?。 当然,这一切原与蒙俞并无关系。但迟钝如他,也看出了当时陆白对?自己的提议多么动心。 而她似乎对?季扶光很忌惮。 “以?你太?太?这个资质,找个好点的老师再用用心,考上茱莉亚不是没有可能。这是全?世界音乐生都梦寐以?求的学府……” 蒙俞凝视着他,迟疑道:“扶光,不会是你不让她去的吧?” 季扶光沉吟了片刻,淡淡看他一眼:“太?远,时间太?久。” “什么?” “美国太?远了,两年时间,会发?生太?多变故。” 蒙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几乎要替陆白为?他语气中的漫不经心恼怒了。季扶光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视线幽幽转向窗外:“你说,以?她的资质,两年学成之?后,还愿意回来?么?” 大概,就是放鸟归林,放鱼入水的结局吧。 他承受不了这个结局。 办公室里一时静默无声,午后阳光在高楼之?外明媚得刺眼。蒙俞望着眼前不可一世的男人,他浑身的傲气与矜贵,与那双墨黑眼瞳深处闪烁的不安全?感,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扶光,作为?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你。” 他放下茶杯,稍稍正了脸色:“一个能把?《霍拉舞曲》演绎如此的女人,一定将小提琴爱到了骨子里。如果我是她,谁阻碍我追求梦想,别说爱,大概连恨都恨来?不及。” 第四十七章 “我发誓, 今天来的目的,纯粹是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 察觉到?季扶光的脸色实?在不善,蒙俞只叨扰了半个小时便离开了。临走之前, 他又忍不住嘱咐道:“……如果哪天你改变了主意, 需要?我帮忙牵线, 我义不容辞。” 然而,这?位不速之客还?是成功扰乱了季扶光的心绪。一整个下午,蒙俞的话久久萦绕在他脑海中。 “如果我是她, 谁阻碍我追求梦想,别说是爱, 大概是恨都来不及。” 恨么? 季扶光坐在办公桌后, 一手?支在唇边,细细回想着陆白两次与他提出想出国深造时的场景。 第一次是从季家家宴归来,他当?时心情不爽, 随口一句“你是不是得寸进?尺了”就让她立刻安静。 第二次更甚, 他不动声色地给?陆白描绘了一个抹杀了梦想的未来, 当?天夜里, 她竟惊惧得发了高烧。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提了。 ……可他过去对待陆白的态度, 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 季扶光的人生极少?有这?样反思时刻,患得患失的感觉竟令他频频失神, 其?实?,他并不讨厌陆白沉醉在小提琴的世界里,否则昨日也不会引荐她与蒙俞见面,哄她开心。 一拿起琴, 陆白就是那?般耀眼而熠熠生辉,即便只是外行, 季扶光也能感受得到?她的天赋异禀。 他喜欢她的明艳与灵动,可他也只想把这?明艳与灵动占为己有。 出国深造…… 两年的时间,陆白会在外面的世界,广阔的天地里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一旦放手?纵她自由,一旦她在专业领域站稳了脚跟,她怎会愿意回来当?这?束手?束脚的季太太? -- 第89页 思绪混乱中,季扶光甚至没有等到?下班时间,将手?头的工作草草处理后,抓起外套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叶叙见他情绪不对,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 “太太今天做什么了?” “呃,中午出去见了一个朋友,在外面逛了逛,不到?四点便回公寓了。” “……朋友?” 陆白在南城有什么朋友? “就是那?位姓褚的小姐。”叶叙清了清嗓子,低声追加了一句,“……洪怀妄的包养的小演员。” 季扶光脚步微顿,眉头稍稍拧了起来。他从未把这?个叫褚盈的女?人放在眼里,可她时不时出现,不知为何?,就像只苍蝇一般嗡嗡惹人讨厌。 与此?同时,南城的顶楼公寓,陆白心不在焉地在厨房忙碌着。 今天下午,她刚与褚盈见了面。 对方说是看到?她发了蒙俞演奏会的朋友圈,自己又正好也在南城,便想邀请她出来喝个下午茶。 陆白猜得到?,她大概是在南城与洪怀妄一起,心中总觉有些怪异。但呆在公寓也是无聊,她还?是简单化了妆换身衣服赴约了。 两个月不见褚盈变化很大,无论是妆容打扮还?是手?上提的包包都明显提了一个档次,与以往大有不同。 到?了咖啡厅,她看到?门?外排排站着两个黑衣保镖,还?笑着调侃陆白,说季总太紧张她了。 本来一切都相安无事,她们的话题无非都是围绕着蒙俞的巡演,可在临近分手?的时候,褚盈却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道: “陆白,你不是打算考轩音吗?怎么听说你要?去欧洲读研啊?” * 因为当?初得到?的只是教授的口头Offer,加之陆白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便再三请求系里老师们将这?个消息守口如瓶。 除了明薇与秦西西,按道理是再无别人知晓此?事的。 陆白一下慌了,忙连连追问,褚盈对她的紧张似有些不解,但还?是耐心地解了惑,说是一名相熟的学姐在轩大音乐系当?老师,也是无意中透露了消息。 自与褚盈分开后,陆白就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这?件事她必须要?瞒着季扶光,而且至少?要?瞒到?明年四月份。在此?之前若被他知晓,陆白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神思混乱,连季扶光何?时回来了都没能发觉。等他站在厨房门?口骤然出声,陆白竟吓了一跳,切菜的刀瞬间在食指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好端端的又做什么菜?” 季扶光从家中寻到?了医药箱,仔细替她涂了碘伏消毒,贴上止血贴,这?才拧眉去责怪她:“你这?是要?拉琴的手?,伤到?怎么行?” 陆白愣了愣,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我,我也只是闲来无事……” 两人对看了一眼,各怀心思,都沉默了下来。 ……压着羽翼不让她飞的人是他,此?刻如此?珍惜她羽翼的人,也是他。真是戏剧。 “走吧,我带你出去吃。” 最终季扶光收起了药箱,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陆白还?在忧心下午的事,便没管厨房筹备好的一堆食材,乖乖地随他出门?了。 到?了入户电梯边,季扶光又似随口问她:“今天出门?见朋友了?” 陆白眼中略过一丝心虚,但很快镇定了下来,抬眸瞪了他一眼:“你真会装样,我去哪见了谁,你的人不都是实?时汇报的么?” 季扶光轻笑,他就喜欢她这?亦嗔亦喜的小模样,也不生气?,半搂着她的身体进?了电梯。 须臾后,陆白闷闷的声音突然传来:“二叔,以后能不能别让人跟着我了?” “怎么?” “可能你觉得没什么,可我从小到?大都是个普通人。”陆白哀怨地看着他,请求道,“保镖老这?么跟着我,我都快窒息了。” 他沉吟了片刻,解释道:“他们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可上次的事情,不查出来了只是小偷吗?” 季扶光很难与她解释洪家的事,也不想徒增她的恐慌。虽然这?段时间两家暗涌平息,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冒险。 陆白却勾住她的臂弯,仰起头,楚楚可怜地糯声道:“扶光,你不是说爱我么?为何?这?样的小事都不肯依我?” 看看,这?个女?人是多么狡猾。 昨夜他句句真心,陆白分明是不想谈论搪塞了过去,实?际早将他这?软肋紧紧握在了手?中。 但不知为何?,季扶光一点也不懊恼生气?。 他甚至觉得,即便是自己失了先机,至少?他们中有人不再是观望徘徊,而是往前走了一步。 往前走一步,局势就会明朗一些。 出了地下一层,司机与保镖早早立在车边候着。季扶光却自己取过了车钥匙,让他们先行离开。 见陆白迟疑地站在车边看他,他又替她打开了副驾的门?:“不是不想让人跟着么?今天我来开车。” 陆白怔愣了片刻,明白他是应允下了自己的要?求,不由眼眸发亮:“好……谢谢。” 她坐上了副驾,季扶光又探过半个身子,绅士地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两人在这?暧昧的姿势中凝望着对方,陆白感觉他的视线又集中在自己的嘴唇,下意识轻轻抿了抿:“……你今天很不一样,怎么了?” -- 第90页 季扶光不知自己怎么了,也许是蒙俞的话让他心生歉疚,又也许他既已经表白,就不介意做那?个主动付出的人。 今时今刻,他想要?对陆白温柔,也许让一个女?人予取予求的滋味,并不糟糕。 可有一件事,他等不了,想要?逼问出她的答案。 他稍稍调整了呼吸,抑住混乱的心跳,轻声道:“落落。我说爱你,那?你呢?” 陆白闻言,诧异地抬眼与他对视。季扶光的眸是这?般摄人心魄,她差一点点就要?迷失在这?墨黑深邃的瞳仁中。 她爱他吗?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这?个问题抛给?少?女?时代任何?一个阶段的陆落落,答案都不言而喻。 那?个时候,季扶光是她仰望的天神。 可如今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她不想轻而易举给?他任何?答案。 思虑至此?,陆白扬了扬眉,故作轻松道:“扶光,这?个话,是不是应该在你娶我的时候问我呢?” 她顿了顿,翘起唇角,刻意将他的胸膛推远了一些:“现在我人都是你的了,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啊,矫情死了。” 她分明心中有气?不愿回答,说的话却又留了三分余地,显然是给?了他几分薄面,不愿真的惹到?他。 季扶光感受到?她的小心思,又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俯身轻轻吻了她柔软的唇瓣:“落落,是我不好。” “……” “在娶你之前,我应该尊重你,问过你的意见。” 他音质低沉,眼中满是歉意,用?情至深得陆白的心脏都要?跟着发颤了。她怔愣了许久,最终垂下了眼帘,自嘲道:“你忘了吗,当?时你问过我了。” “你说了,即便卖房卖地甚至卖我,都还?不清这?一千万。嫁给?你,是我唯一的生路。” 季扶光被她噎得哑口无言,眼中殷切的期盼渐渐暗淡,终究是放开了他,默不作声地启动车子。 南城是海滨城市,公寓附近的主干道边就是大海,正值日落时分,沿途充满了夏季浓烈的亚热带风光。 车内两人俱都沉默着,陆白静静依靠在头枕上,望着窗外的景致发着呆。 季扶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瞥她一眼,视线流连在她裸露出的白皙脖颈和挂在项链上的婚戒,辨不清情绪。 许久之后,陆白轻声开口道:“二叔,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做什么?” 她回眸,漆黑的眼仁平静无波:“让我弄明白你的爱是怎样的。也给?我时间,消化你过去所做的一切,消化你曾对我的那?些帮助,和那?些欺骗。” 这?些话中有气?恼,有无奈,却又是如此?坦诚,比平日那?刻意嗔痴卖萌的陆白要?真实?百倍。 “好。”季扶光应道,又沉吟片刻,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乌发,“我给?你时间。” 第四十八章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欲拒还迎的女人?” 酒店内, 褚盈裹着白色的浴袍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细细的香烟萦绕在指尖,她双眸迷离,烟嘴里的薄荷珠却?让人深思?清醒。 洪怀妄刚从浴室出来, 骤然听她说了这么一句, 笑道:“怎么个?欲拒还迎法?” “大?概就是, 分?明得到?了宠爱,却?总是委委屈屈不想要的模样?。” 就像陆白那般不知?好歹。 占着那样?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她也胆敢在没有孩子保障的情况下, 选择去欧洲留学。 且今日说起此事她难掩的慌张,还让自己先?保密, 很显然并未与季扶光有过商量。 她到?底仗着什么底气, 让那个?男人如此痴迷? 美貌么? 可自己同样?拥有美貌,不过搭上?了洪家的一名养子,就要隔三差五从剧组出来与他私会, 以免露水情缘说散就散。 此时洪怀妄已经贴了上?来, 从后边拥住她, 轻笑道:“不, 我们男人都喜欢听话的女人。” “是吗?” “小作怡情,太难搞, 就没兴致哄了了。” 褚盈一怔,勾了勾唇,转身拥住他:“那我是不是很乖?” 无论如何,她才刚哄得洪怀妄替她出资解约,必须要好好把握住眼前这名金主。 “是,你最乖。”对方痴痴看着她的脸, 伸手拨了拨她卷曲的长发,微微蹙眉, “不过盈盈,把头发烫直吧,我喜欢你清纯如水的模样?。” 褚盈微微蹙眉,看着他,总觉得洪怀妄看她的眼神,似在看另外一个?女人。 “……好呀。”她强压住心底的不适,点了点头,又笑道,“怀妄,柯导的电影,你能帮我拿下一个?角色么?” 她所提的导演如今在圈内炙手可热,执导的第一部 片子就斩获了国际大?奖。今年他筹备拍一部年代文艺片,无数明星演员都为坐上?这部能拿奖的顺风车挤破脑袋。 洪怀妄不由?微微颦眉:“估计不成。” 影视投资从不是洪氏的主业,把褚盈塞进一些网大?或偶像剧里小打小闹还行,这种顶尖资源岂又岂是他能掌握。何况据他了解,这部片子的制片方正是星帆传媒。 ……如今季氏好不容易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自然是能避开就避开。 -- 第91页 “帮帮忙嘛,女三号女四号都行……” 褚盈不肯作罢,搂着他想要撒娇,洪怀妄已经没什么耐心,拉下圈在脖子上?的细长胳膊:“盈盈,适可而止,别什么都想要。” 见他变了脸色,褚盈及时安静了下来,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依旧闪着隐隐异光。 * 九月末的一天,陆白接到?申请学校的电话,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窗外是弥散的夜,黑压压的天际不见一点星光,看不清轮廓的云朵隐藏其中,整座榕玺公?馆僻静得有些寂寥。 陆白将自己关在琴房中,看着与Offer邮件一起发来的奖学金通知?,心情竟比预想的要冷静许多。 终于……可以出去读书了。 不知?为什么,她望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字,竟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时间越来越紧迫,陆白却?不知?如何是好。这段时日,季扶光对她的态度愈发温柔,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就是要诱她心动。 有几次,她的确差点动了心,失了神,差点将真实的想法告诉这个?男人。 可告诉他又能怎样??终究只能请求他怜悯,求他不再?阻碍自己。 这样?她永远都是那个?被?动的人。 陆白怔怔地移开视线,小提琴就静静躺在她的手边。虎皮漂亮,琴身流畅,棕红色的表面微微泛着润泽的光芒。 她想要伸手轻抚,却?敏锐地察觉到?门外的脚步声,忙冷静地将膝盖上?的电脑合上?,放到?了一旁。 季扶光推门进来时,就看到?陆白窈窕的小身板埋在一大?摞曲谱中,低头不知?在研究着什么。 “乱七八糟的,你做什么呢?” 他居高?临下地拧了拧眉,竟也不顾一地狼藉,脱了外套就在她身侧坐下。陆白只觉腰部被?一股力量牵扯,人就不自觉地带进他怀中锁住了。 “噢,我在研究作品集。” 她随口应付,很快在季扶光身上?闻到?了一股酒味。担心他发现埋在曲谱里的电脑随手翻看,干脆借题发挥,像小狗一样?去闻他衣领的味道:“你去哪儿了,嗯?去哪儿喝花酒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季扶光嘴上?轻嗤,墨黑的眼瞳中却?满是笑意,将陆白面对面抱在了怀中,“公?司一名高?管的女儿百日宴,请我去喝喜酒。” 陆白的表情立刻微微一滞。 季扶光静静凝视着她,语气温柔:“他们原邀请了你一起,但我知?道你会不自在,就自己去了。” “……” “其实,我很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陆白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撑远他的胸口,想要起身逃走?:“哦,好啊,那你早点洗澡休息吧……” 可她没能得逞,反而腰肢被?季扶光的手臂箍得更紧了。 “落落。”他眸中全然没有过去的颐指气使,而是充满了期待与盼望的亮光,“我们,什么时候也生一个?自己的宝宝?” 虽轩城已至秋日,暑气犹在,琴房里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陆白的脊背却?由?他这句话瞬间沁出冷汗。 她压抑着心口轻颤,也不想就此事与他过多纠缠,只得轻声道:“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么?” 为什么突然又提到?了孩子?她现在根本就不是该生孩子的阶段。 一旦怀孕,辛苦筹谋的一切就都毁于一旦。 季扶光英俊的脸略过一丝黯然,却?没有发作,只是安静地看了她一会:“过去我对孩子没有太多期待,现在不同了。” 如今他想要一个?和陆白的孩子。 无论是享受天伦之乐,还是为了将这个?女人绑在自己身边。总之,今夜看到?那襁褓之中散发着奶味的小宝宝,他向来坚硬无比的心竟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可话音刚落,季扶光就看到?陆白的脸变了色,撑着他胸口的手也僵住了。 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 他想又如何,陆白还是不想的。 强逼着她怀孕不是不可以,但事到?如今,他早已在心中决意不再?勉强她分?毫,他想要她,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孩子。 “别担心,我会信守我的承诺。”他伸出手指,将陆白乌黑的长发拨到?肩后,眸色渐深,“我愿意等你,等到?你愿意给我生个?孩子。” 陆白被?他拥在怀中,怔怔地凝视着他,心中惊涛骇浪,压下之后全然是酸楚无比的歉疚。季扶光向来凉薄的眸此刻这样?温情,让人几乎缓不过神。 ……她在骗他啊。如今她做的每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欺骗他啊。 为什么诱他动了心,她却?同样?觉得如此折磨。 陆白垂下了眼眸,微微凝了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那如果?,我只想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偏偏又是个?女孩呢?” 像季氏这样?的豪门望族,无数家产需要男丁继承,季扶光怎可能接受只有一名独女作为后代? 在陆永善,在梧川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口中,这几乎是“断绝香火”的下场。 她等着季扶光发作,等着他骨子里的高?傲自负显露端倪,再?与他讨价还价。 可季扶光却?是轻扬眉梢,眼中是如释重负的轻松。陆白这些讨价还价的小心机,在他看来,竟更像是愿意往下走?一步的小小端倪。 -- 第92页 “好,落落。”他微笑着,在她红润的唇边轻啄了一下,“我等着你给我生一个?女儿。” * 那天夜里,陆白辗转反侧,几乎无法入眠。 她翻来覆去搅得季扶光也睡不安宁,他宽大?结实的身体从后面贴了上?来,紧紧拥住她,低喃道:“怎么了?” 睡不着。被?你搅得心乱如麻。 陆白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忍住了。 季扶光的皮肤总是凉飕飕的,两人肌肤相贴,渐渐将陆白焦躁的情绪熨帖得平复了。她双眸宁静无波,倒映着窗外漆黑浓重的夜,看不清一丝心底的情绪。 许久后,她低声道:“二叔,你讨厌被?欺骗吗?” 软糯温柔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季扶光浓厚的睡意消散,眼眸也跟着清明了些许,又揶揄地勾了勾唇。 “你么,落落。”他没当回?事,轻笑道,“你费尽心思?与我玩着这还债游戏,不就是一直在哄骗我么?” 男人嘴里的“哄骗”多少带着调情的味道,与陆白所指的“欺骗”是完全不通的意思?。 “你曾经欺骗过我。”她安静了一会,转过身,在黑夜中深深凝望着季扶光的脸,“你曾经对我用过手段。” “……” “所以,将来若是我也欺骗了你,你必须得原谅我一次,可以吗?” 陆白语气坚定,几乎是自顾自地说着这些话。她也不懂自己在夜深人静是与男人讨论这个?无聊的问题是为什么,可她就是想要得到?明确的答复。 他骗过她,她也即将欺骗他。 所以他们,两清了。 仿佛只有这样?的比较,那张能让她逃离轩城的Offer不再?沉重异常,她对这个?男人的曲意逢迎虚伪与蛇,换来了他眼中的真心,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错误。 她想他们能够真正,放过彼此。 可这个?问题,季扶光最终有没有回?答,陆白竟然不记得了。 她不知?何时就跌入了梦境,仿佛这段差一点点就要剖入心扉的对话,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 “原谅我一次。” 季扶光的允诺,她终究是没能得到?。 第四十九章 蒙俞世界巡演的国?内最后一站, 季扶光专程飞到了他与乐团所在的城市观演。 如此?用心,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等演出圆满结束时,蒙俞邀请他去附近的酒吧喝了一杯。 “怎么, 来找我是改变主意?要放你的小鸟出去飞了?” 他揶揄的眼瞥向身侧分外安静的男人, 季扶光捏着晶莹剔透的酒杯, 久久垂着长睫,英俊的脸无比沉静。 “还没有。”他道,顿了顿, 又?接着应道,“……但也许, 我很快就会妥协了。” “妥协?” 季扶光凝着微晃的酒液, 眼里已有一丝醉意:“我在想,倘若我愿意为她退一步,她能否向我走近一些。” 哪怕只是一点点。 至少在外体会过飞翔的滋味后, 最终能回?到他的身边。 蒙俞是在人生最踌躇得志的时候结识了季扶光。彼时他还是个?学?生, 刚抱回?一个?人人称羡的国?际大奖, 星帆旗下的文化基金负责人便找上?了门。 “我们的老板很赏识你, 想赞助你进行首轮巡演,打开在国?内的知?名度。” 他原以为季扶光品位高, 慧眼识珠,不料后来真遇见这名幕后Boss,对方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偶然听我干侄女说过,你很不错。” “……” 那时的季扶光很年轻,但浑身上?下已然是令人生畏的气场。与蒙俞的恃才自傲不同,他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矜贵与凉薄。 没料到, 如今竟能在他脸上?看到这般茫然又?温柔的表情。 “哎呦,看你深陷情网的模样?真不习惯。”蒙俞抓住机会嘲笑?着季扶光, 拿起手?中的酒与他碰杯,“行吧,我等着你为爱下定决心。” 季扶光笑?了笑?,眼瞳中倒映着酒吧中绚烂的光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事情发生在十月末,又?或者在十月中旬时,一切就有了端倪。 因?为,陆白发现申请学?校寄来的纸质Offer不见了。 她专程打了电话询问,对方却说早已将Offer寄往了轩大,网络查询也显示被人签收过了。 可?学?校里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这场罗生门实在扑朔迷离,直到陆白在季扶光书房的报纸中,找到了那封失踪已久的国?际快递。 而且早已被人拆掉。 她当下怔愣在书桌前,神色木然地望着窗外花园的景致。秋日萧条,植被枯黄,颓败的树杈横在窗边,散落一地的叶片仿佛怎么扫都?扫不尽。 隔着光洁的玻璃,陆白几乎感觉寒风凉飕飕地刮过她的面庞。 那个?时候,季扶光已经悄无声息地去了别的城市出差。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任何消息。 一切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陆白思虑再三,决定不主动联系他,按部就班着自己的生活。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季扶光为何查她的信件,更不知?接下来他会作何反应。 但在他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她不能有任何反应。 她只能以不变应对万变。 -- 第93页 轩大正在筹备着六十周年的校庆活动,作为系里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陆白将自己泡在琴房和排练大厅,每天累得精疲力尽才回?寝室。 可?日子似乎注定了不会平静,没过几天,秦西西怒气冲冲地闯进寝室,将手?机砸在了台面上?。 “季男神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和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小明星搞在一起!” “谁……谁?季扶光出轨了?和哪个?小明星?!” 明薇忙八卦地凑上?前打听,陆白则怔怔地坐着,听着秦西西满面愤慨地叫嚣:“那女的简直是混几百线的,我都?记不住她的名字!但她的姓好怪,叫什么褚……” 一听到褚盈的名字,陆白瞬间恍然回?神。 她默默掏出手?机,搜索了几个?关键词。几分钟后,配合着秦西西的激情讲解,她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就是商界大佬与娱乐圈小明星的八卦秘辛罢了。 标题十分火辣,用了什么“包养”“同回?酒店”“共度良宵”之类的词来吸引流量。图片放的模模糊糊,只有几张季扶光在饭店与褚盈吃饭的侧脸,以及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同一个?酒店的偷拍视频。 只是褚盈太没名气,留言评论的粉丝都?没几个?,还不如季扶光的身份吸引吃瓜路人。 但生意场上?的人曝光度终究不如娱乐圈,又?大概是季氏公关嗅到了风险,几个?小时后这模棱两可?的消息还未发酵,就从网上?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陆白只来得及存下那几张暧昧的图片。 那天下午她哪都?没去,一个?人在轩大的校园里闲逛了许久,逛到天边的云彩都?镶了金边,双腿如灌了铅般走不动了,脑子才从混沌中回?过神。 冷静下来后,陆白想到了两种?可?能性。 一是季扶光终于对她耐心耗尽,也真的对别的女人起了兴致。近两周他毫无消息,是因?为与褚盈打得正火热。 第二种?可?能,则是这报道子虚乌有,季扶光与褚盈只是见了一面。 可?无论是哪种?可?能,季扶光为何骤然动了调查她的念头,似乎已经有了眉目。 陆白抱着膝盖,在人工湖边的台阶上?坐下。沉思了半晌,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出了褚盈的电话号码。 “褚小姐,麻烦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见了我的丈夫?” * 整整一天,褚盈都?处于恐慌与焦头烂额之中。 洪怀妄最近给了她一些资源,虽没什么特别金贵的,但无形中也将她身价抬高了不少。原东家见有利可?图,死活不肯放手?,解约反倒遥遥无期了起来。 不仅如此?,见她去意已决,他们竟找人跟踪她想偷拍黑料。 偏偏那两天,为了争取柯导那部文艺片的角色,褚盈又?起了从季扶光这边入手?的心思。 她处心积虑,耗费了无数精力,终于查到季扶光的行程。于是特地住了与他相?同的酒店,又?假装在餐厅来了个?偶遇。 为了防止被保镖毫不留情地轰走,她开门见山地假意关心陆白留学?之事,作为提起季扶光兴趣的引子。 如她所料,季扶光当下表情僵住,抬手?一指,让她坐下把话说完。 可?事情终究没能如她所愿,因?为季扶光根本没耐心听完她真正的意图,甚至没等用完晚餐,沉着脸便拂袖而去了。 回?忆起当时那恐怖得迫人气场,褚盈心有余悸,隐隐约约也有些后怕。 她深知?洪怀妄向来在意季扶光,倘若被他发现了自己试图勾搭对方,说不定会恼羞成怒,也说不定原有的靠山就这么没了。 果然今天这则新闻被爆出后,第一个?给她打电话的人就是洪怀妄。 听筒那头他几乎是声嘶力竭,话里话外却全然不是吃醋的意思,而是气急败坏的警告:“你在搞什么,现在立刻给我删通稿!!你他妈要是惹到了季氏,别他妈牵扯到我!” 褚盈被他一通嘶吼得懵了,等反应过来时立刻疯狂找人公关此?事。大概是洪氏那头也有在运作,通稿最终是被撤了个?一干二净。 她恍惚地坐在电脑边,还没有回?过神,竟又?接到了陆白打来的电话。 “季太太,您千万别误会,那天我去找季总只是想聊一下……” “你不必与我多言。”陆白却没心思听她解释,平静道,“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哪天见到他的。” “呃……”褚盈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说出了与季扶光见面的具体日期。 没再多问一个?字,陆白直截了当地撂了电话。 人会说谎,但人性与时间不会。她不了解褚盈,但她已经看出这个?女人的愚蠢和贪婪。 季扶光也是与褚盈见面之后,才让人截走了学?校寄给她的Offer。 不知?不觉暮色已经染上?天际,夕阳的余晖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陆白凝望着眼前的一切,漆黑的眸中混沌不明。 她心中觉得好笑?,却又?有种?无法抑制的恐慌。 季扶光的确曾警告过她:“如果我愿意,可?以在外面养很多女人。” 但此?时陆白理?智回?笼,几乎可?以断定,原本她猜测的第一种?可?能并不存在。 她太了解季扶光,他理?性又?克制,对玩女人也提不起一丝兴趣。褚盈是洪怀妄的女人,他有洁癖,看不上?的。 -- 第94页 季扶光刻意消失了半个?月,是为了凌迟她。 因?为他知?道她猜得到,此?时此?刻,他满心满腔只会有一个?念头。 ——如何惩罚欺骗了他感情的,虚情假意的,从头到尾都?不曾听话的季太太。 * 轩城大学?的六十周年校庆在金秋时分举行,当天晚上?,主题文艺汇演在学?校礼堂盛大开幕。 陆白与交响乐团的同学?们早早备在了后台。 对于这种?晚会,作为音乐系的学?生,每个?人都?有很丰富的演出经验。但不知?为何,当天后台的氛围还是极其?紧张。 年轻的指导老师时不时出现,一会提醒他们排练时出错的地方,一会又?过来理?一理?他们的着装仪容。 作为首席的陆白被调整了三次礼服肩带,忍不住去安抚老师:“您放心吧,我们之前排练得都?很完美啦。” 一般来说,这种?演出曲目都?不太难,也不最看重技巧,乐团合奏的状态与和谐感更加重要。 老师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解释道:“临时接到通知?,学?校请了几位颇具影响力的杰出校友回?来观演,咱们不能出错啊!” 陆白先是笑?了笑?,紧接着就怔愣了。一种?不可?名状,却又?强烈无比的预感直冲脑海,她整颗心都?无法自控地怦怦狂跳。 ……轩大是季扶光的母校。 还有谁比给学?校捐赠了数亿元教?育基金的他,要更加杰出? 果然,当红幕缓缓被拉开,坐在舞台中央的陆白,一眼就看到了那许久未见的男人。 季扶光的位置在第一排,在数名校领导的中间,年轻,英俊,分外惹眼。 台上?台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数米,即便舞台灯光如此?晃眼,陆白竟也隐隐约约地看清了季扶光的表情。 他漫不经心,似笑?非笑?,可?那双深情的眼恢复了冷漠凉薄,像野兽盯着猎物一般,紧紧盯住了她。 第五十章 该来的总会来的。 陆白曾在脑海中预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 应对的方案,可当那高大的男人静静坐在台下时,身体就如同被雷击中, 久久无法动弹。 她几乎想?不起, 自己究竟是如何?完成?了这场表演。独奏部分?一处极简单的地方, 陆白竟生生漏了几个音。 自始至终,即便隔了绚烂刺目的舞台灯光,她也能感受到季扶光流连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专注, 冷酷,而又贪婪。 结束表演后?, 陆白呆在后?台的角落里给弓擦着松香, 久久无言。乐团的同学以为她是因为方才的失误懊恼,忙都过来轻声?安抚。 此时已经到了晚会的尾声?,不知谁躲在红幕一角往下偷看, 兴奋道:“哎哎, 他?们都在找季先?生合照呢!咱们也下去吧!” “真的假的!我也要去!” 女生们都兴奋不已, 提着琴盒就忙不迭地离开后?台。有人来拉陆白一起去, 她摆了摆手婉拒了。 ……不用多久,季扶光连同他?那台黑的纯粹的专车就会停在后?门, 接走她。 她何?必这么着急呢。 后?台的人走掉了大半,只剩几名工作人员在清点?舞台道具。陆白觉得肩膀生疼,大概是礼服的肩带被老师调得太紧了,决定先?回更衣室换上自己的便服。 刚扯下后?背的拉链,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锁的动静。 她先?是浑身一顿,本能地扯住衣服回头,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已经出现在门外。更衣室屋顶低矮,他?高大的身体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陆白面容一僵, 转正身体:“扶光,这儿是女更衣室。” 季扶光勾了勾唇,踱步进?门,随意?将手中不知从哪搞到的钥匙扔在一旁的桌上。紧接着,陆白眼睁睁地看他?将门重新?合上,又“啪嗒”一声?反锁了。 这声?音就像是手枪子弹上了膛,她整个脊背都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想?做什么? 她马上就会跟他?回家了,他?想?在学校里做什么? 季扶光也在看她,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刻意?晾了她半个多月,陆白似乎比以往更清减了一些,腰身简直可以盈盈一握。 他?目光痴迷又清醒,讥讽地笑了笑:“落落,好久不见啊。” 更衣室的空间并?不大,凌乱地堆了许多杂物?,季扶光高大的身躯挤在这儿,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陆白有些喘不上气,因为男人眸中的温情消失殆尽,那凉薄残酷的光又重新?点?亮了他?漂亮的眼睛。 不,比以往更甚,她已经骗不了他?了。 “……我还以为,见面后?你会主动和我说些什么。” 季扶光环顾四周,从边上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了。他?双腿交叠,懒散地仰头看着陆白,淡淡道:“你不应该和我解释一下吗?” 陆白拼命撑住面上的平静,反问他?:“我需要解释什么?” 她不顺从的回答惹得男人眸色阴鸷了下来,脸上的星点?笑意?也消失殆尽。陆白意?识到此刻与他?硬碰硬绝非聪明的选择,声?音不由放软了几分?:“……扶光,那所?学校是我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也是我想?要的未来。” -- 第95页 不要激怒他?,不能激怒他?。说不定就还有机会。 这个男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季扶光闻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须臾后?,他?的嘴角重新?勾起一丝轻慢的笑意?。 “嗯。你的未来。你的未来就是几个月前就申请好了一所?远在天边的学校,而且成?功弄到了一笔奖学金。你的未来,就是处心?积虑地……和我断干净。” 男人顿了顿,眼中的淡然渐渐换作一股灼热的不甘与愤恨,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冰冷刺骨:“而我,还在傻傻地等你爱上我。” 曾几何?时,他?几乎想?要退让出自己的最后?一步。他?差一点?点?就心?甘情愿地将她送到蒙俞那里,亲手给她搭上梦寐以求的跳板。 即便这种握不住的恐慌,无法掌控的感觉,能让他?心?不能安,夜不能寐,他?也想?努力哄着她欢喜。 而陆白,却每时每刻都在筹谋着,倒计时着,离开他?。 他?嘴角渐渐勾起了一丝自嘲,轻声?道:“落落,过去的这半个月,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想?,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为什么……会如此坚硬。 *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陆白望着季扶光墨黑深邃的眼瞳,略过一丝无法抑制的歉疚。 他?在等她爱他?。 是啊,她是这么哄过季扶光的,她让他?给她时间。 可他?的爱又算是什么呢?他?的爱是控制,是可怕的独占欲,他?的爱是把她当成?圈养的宠物?,他?还要宠物?乖顺听话,要她讨巧卖乖,他?便随心?所?欲地顺一顺毛,哄一哄她,给点?温存的甜头。 然后?他?把这点?甜头,叫情趣。 季扶光不知道,爱是尊重,是理解,是彼此的成?就与包容。 可即便指节已经在身后?攥得发了白,陆白却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看着他?。现在不是争辩这些的时候,她要弄明白,季扶光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窄小的房内一时寂静无声?,令她惶惑的是,只有一墙之隔的后?台竟也没有一点?声?音。 季扶光看出她的紧张,似笑非笑地仰着头:“你猜对了,我让人清场了。” “……” “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和我的小太太好好聊聊。” 为什么在轩大他?也可以随意?清场?他?清场想?要做什么? 望着男人眼中慵懒的笑,陆白只觉心?头咯噔,一种头皮发麻的寒意?从脊背窜了上来。她强忍住心?口的恐慌,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想?要聊什么?” 紧接着,她垂下了眼帘,如叹息一般:“或者…………扶光,你直接告诉我吧,要我做什么,你才能不这么生气。” 谁知季扶光表情僵了一下,反而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他?微微歪头,咬牙道:“怎么,陆白,又在动你那狡猾的心?思,假惺惺地向我示弱,讨好我,周旋着你下一个从我身边逃走的计划?嗯?” “……不是!” 巨大的压迫感逼得陆白连连后?退,脊背很?快就贴在了墙上。她仰头望着他?,眼里溢满了愤懑又委屈的泪:“我也不想?!可我一直想?要出去读书,我说过了,我说过不止一次,可是你不肯,我有什么办法?!” 她眼中的泪意?让季扶光微微一滞,但?很?快,残忍的光又重新?染上了他?的眸。 “别哭,落落,别把自己装成?一个受害者。” 他?微微地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擦去那湿润冰凉的液体:“不是我剥夺了你的机会,别忘了,你人生的每一个机会,都是我给予你的。” “……” “忘了么,没有我,当初你连拿起小提琴的资格都没有。” 陆白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被噎得哑口无言。是啊,是啊,若没有季扶光的恩赐,母亲早亡后?,以陆家的家境,以她那个臭名昭著的父亲,她这辈子都别想?摸一次小提琴,一次都别想?。 “可,可你已经帮我了啊。”陆白突然控制不了情绪,泪流满面,无助地乞求着他?,“二叔,你既然已经送我到这儿了,你就成?全我,你让我出去吧。” 她哭着,像是崩溃了一般,双手抵住了他?的胸口,将心?中真正的恐慌倾泻而出:“你同意?让我上轩音,轩音很?好,可我上了轩音又如何??只要我还在轩城,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切都要听从你的安排不是吗?即便将来我有幸抓住了更好的机会,即便我能够实现梦想?,能够触及更大的舞台,你也不肯让我去的,不是吗?” “……” “季扶光,你终究都是要我呆在你的手心?,当你听话顺从的季太太,不是吗?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好压抑啊。” 她是这样?仓皇失措,出垂着头,身体无力地靠着他?,软糯的哭腔颤得抖抖索索。不知不觉中,季扶光的眼尾也隐隐染上了殷红,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拥抱住了她。 ……这就是陆白最坦诚的想?法。她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真实过。 她是原来这样?的害怕。做他?的妻子,做他?的太太,原来令她这样?恐惧。 “落落。”他?怜惜的,轻抚着陆白柔软乌黑的长发,哑声?道,“别哭,现在哭已经晚了,因为我再也无法相信你。” -- 第96页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成?全你了。即便你愿意?上轩音,我也不可能再让你读了。” 陆白瞳孔猛地收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更衣室内灯光昏黄,男人的眸晦暗不明,只能看到一片残忍的空洞。 她嘴唇不由自主地抖索着:“你,你……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的名额已经作废,没有机会出国了。” 季扶光的眼瞳愈发深黑,极尽残忍地凝视着她:“你不必管我用怎样?的方法,总之,接下来无论你申请哪所?学校,结局都只会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看吧落落,你处心?积虑的还债游戏有多么幼稚。只要我愿意?,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呆在我身边,所?以,别再挣扎了。” 陆白四肢俱软,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睁着眼,泪水一滴一滴地从脸上滑落,又一滴一滴汇聚在季扶光的前襟,在他?胸口只温热了一瞬,就迅速在空气中遇冷凉透。 他?的心?跟着她的泪水一起下坠,坠到无人知晓的虚空之中。他?知道,他?已经前功尽弃了,他?生生折断了陆白的翅膀,她从此再不可能爱他?。 可即便不这么做,她也不会爱他?,不是么。 至少牢牢抓着他?,陆白就不得不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季扶光缓缓低下头,吻了吻她柔软的额发,弯下腰,将她的身体轻轻打横抱了起来:“走吧,落落。夜深了,我们回家。” 陆白似毫无知觉,也没有任何?挣扎,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离开了更衣室,穿过空无一人的后?台,从礼堂侧面的小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小路竟也空空荡荡,只有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和静静立在边上的叶叙。 见两人如此,他?脸上略过一丝不安,但?还是默默地为他?们打开了后?车门。 车子快速地驶入浓雾弥漫的夜。天上不见一点?星子,只有厚重乌云压着大地,如同一张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网。 陆白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斜射着轩大那些光秃秃的树影,从她脸上不断晃过。 “季扶光。”她突然轻声?道,“你说你爱我对吗?” 季扶光扭头凝视着她,目光沉静,眼底又带着隐隐的光亮。但?没等他?回答,陆白又自顾自地说道:“……那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过得,无比糟糕。” 车内一片死寂,许久过后?,他?淡淡一笑:“好啊,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第五十一章 车子很快顺着黑夜, 从轩大开回了榕玺公馆。 看到熟悉的公馆花园时?,陆白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径直下了车,扔下季扶光一?人快步走进?了别墅。 待他也进?了大门时?, 正?好听到二楼传来巨大的关门声。陈婶从未见这?样?的阵仗, 显然被吓到又不?敢多问, 只能脸色堂皇地询问季扶光需不?需要?夜宵。 季扶光往楼上淡淡看了一?眼,才道:“要?一?碗安神?的汤。” ……已经有许多天,他未能好好睡一?个觉。 喝完汤洗了个澡, 推开卧室的门时?,发现陆白已经躺下了。她的身体蜷缩得小小的, 裹着被子, 乌黑的发丝瀑布般披散在枕上,像细密柔韧的线,紧紧缠绕住了他。 大概是明白了已无希望, 她一?个晚上都没有闹过。 季扶光走了过去, 站在床边默默看了她一?会。原来陆白并没有睡, 双眸木然失焦地望着未知的方向。 他轻轻板过她的身体, 又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 陆白视线微移, 最终聚焦在了他的脸上,却?只是突兀道:“怎么,你是想要?了吗?” 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季扶光动作一?僵,过了会,才忍耐着轻声道:“落落, 我?们谈谈。” “谈谈?我?们还能谈什么?” 是啊,还能谈什么呢?他竟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事已至此, 他们之间已再无信任,谈什么都是死路一?条。他不?可能再给她任何机会,她大概,也不?会在给他任何笑脸。 陆白漆黑的眸紧紧盯着他,他却?沉默不?语。 半晌后,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重新垂下眼帘:“季扶光,你知道我?今晚一?直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不?太懂,你为什么要?把礼堂的后台给清场了呢?”陆白的声音很糯,很轻,却?又带了一?种极深的恶意,“是不?是,如果我?今晚不?听话?,和你闹和你吵,你就干脆在那?儿强迫了我?呀?” “……” 她微笑着,索性慢慢撑起身子,目光炯炯地挑衅他:“多好的办法啊,季扶光。在我?最钟爱的舞台后边,给我?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不?好吗?保证我?以后一?上台就犯恶心,再也不?想拿起小提琴——” “落落!” 这?话?太难听,终于?成功激怒了季扶光,他光火地呵斥了一?声,陆白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她靠着床头,心平气和地望着他。他却?是被堵得心脏发疼,胸口抑制不?了地起伏着。 夜色浓重,房内只点?着一?盏夜灯。两人的脸都被昏黄的光线照的晦暗不?明,默默对峙,谁也没有说话?。 -- 第97页 “落落,你累了,需要?休息。” 许久过后,终究是季扶光率先开了口。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双眸又冷又凉:“你就在家里好好待几天,冷静一?下吧。” * 接下来的一?整周,陆白再没有见过季扶光,也一?步都没能离开榕玺公馆。 他不?回家吃住,连她的手?机也一?并带走,似乎要?将她与世界隔绝,真正?地“冷静几天”。 除了最初的诧异,陆白很快就习惯了。 她没哭没闹,安静地吃饭睡觉,偶尔看看书和电视,只是在发现自己的小提琴也不?见了时?,在琴房外怔愣了许久。 她向陈婶要?手?机,主?动联系了季扶光,直截了当道:“我?的琴呢。” 电话?那?头沉吟了半晌,男人低沉的声音才传来:“等你想通了,我?就让人把琴送回去给你。” “想通?想通什么?” 陆白为他的自以为是可笑,但如今发脾气也是无谓,便淡然问他:“你这?是希望,我?彻底放弃拉琴吗?” 季扶光握着手?机,指骨在办公桌上无意识轻敲着。他思?考了片刻,回答道:“落落,我?要?你安分下来。” 这?回换作陆白沉默了。须臾后,她道:“好。” 星帆集团总部,顶楼办公室内,季扶光挂断了电话?,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目光久久停留在桌面那?几张纸上。 那?是他与褚盈吃饭,被人偷拍了照片的八卦新闻打印稿。 这?件事被公关得极快,季扶光甚至从头到尾都毫不?知情。直到在陆白手?机里发现了那?几张照片,他才反应过来,找人调查此事。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叶叙恭敬地进?来,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季扶光解释清楚了。 “……是褚小姐前东家搞的鬼,但有趣的是,删通稿的不?是我?们的人,而是洪氏的公关。” 顿了顿,叶叙观察着他的脸色,又试探道:“洪怀妄那?边,大概是害怕被此事牵连,您看您的想法是……” 在商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洪怀妄当初冒险走出了那?一?步,戳了季扶光的心窝,竟也让他丧失了逼死洪家的兴趣。 如今洪家绝处逢生,在这?节骨眼上,自然是分毫不?敢再得罪。 季扶光一?只手?撑在唇边,不?知在想什么,许久过后突然没头没脑道:“那?个姓褚的女人,总让我?特别不?爽。” “……” “她的眼睛有苦相,好像只要?与她稍微接触,日子都过得极不?痛快。” 叶叙实在搞不?清老板这?莫名其妙的吐槽是何用意,但就近日这?微妙的氛围,他决定谨言慎行,不?再开口。 短短数日,季扶光浑身上下冒着的的寒意和低气压,不?仅是他,公司高层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叶叙跟了季扶光七八年,眼见他用凌厉手?段上位,眼见他将星帆发展得如日中?天,现在,又罕见地看他为着一?个女人情绪不?定。 他不?肯回家,终日乌云密布,阴沉着一?张脸,整个集团竟也只有叶叙敢与他多说几句话?。 又隔了两日,家里的保镖给叶叙打来了电话?。 “特助,麻烦您和老板通报一?下吧,太太死活闹着要?出门,我?们又不?敢动她,拦不?住啊……” 叶叙为难地看了一?眼会议室,季扶光正?在里头与高层开每月一?度的例会。隔着玻璃,他看到男人英俊的脸上阴晴不?定,显然里头的每个人又是在如坐针毡地煎熬着。 他仅犹豫了片刻,那?头的手?机似乎就被陆白抢走了:“叶叙,你叫季扶光听电话?。” “可是太太,先生现在在……” “我?现在就要?和他说话?。”听筒那?头的陆白好似换了个人,不?比从前的温柔懂事,语气固执又娇蛮,“我?烦了,他没资格一?直关着我?。” 叶叙是何等机灵之人,他知道夫妻之间是很微妙的关系,无论现在与季扶光闹得多糟,陆白都是他不?能得罪的那?个人。 于?是,他在众高管感激的目光中?,冒险闯进?了冷如冰窖的会议室。 果然,季扶光只听他耳语了两句,脸色稍稍犹豫,还是扔下了一?屋子的人接了电话?。 不?知陆白如何与他交涉,他最终还是应允了她的要?求。但接下来的一?整日,季扶光心神?不?宁,注意力全在随行保镖传来的动态上。 陆白没回学校,也谁都没见,竟是在一?家高端美容院里呆了整整一?天,黄昏时?才匆匆打了个车回家。 这?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 季扶光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又或者,这?么多天的“冷静”终究折磨的是他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像对陆白有了瘾,愈是分离,他的情绪就愈被这?个女人左右,面上的淡漠,宛若只是一?层可笑又可悲的保护色。 * 在偌大的办公室中?抽完整只雪茄后,季扶光终究是冒着夜色,坐车回到公馆。 别墅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是门外多了几名保镖。花园中?一?派秋色,寥落异常,下午花匠才清理过,此刻又是一?地不?知名的白色花瓣。 -- 第98页 前来开门的陈婶一?见是他,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异样?。她取来拖鞋,踌躇了片刻:“太太刚用完晚餐,应该就在书房。但,但是……” 没耐心听她吞吞吐吐,季扶光冷冷打断道:“但是什么?” “……这?个您,您见到她就知道了。” 可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打开书房大门,见到陆白的那?一?刻,季扶光还是被一?种窒息的感觉扼住了喉咙。 陆白静静坐在明净的窗边,脊背挺拔,修长的双腿支在椅子上,专注地看着靠在膝盖上的书。 这?姿势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平直的肩,也显得她细白的脖颈愈发伶仃,侧脸愈发娇柔。 只是那?一?头乌黑润泽的长直发不?见了,变成如同精灵一?般的浅砂金色,细密如丝线般铺满了脊背,将她整个身体都包裹住了。 “落落?” 季扶光不?知自己怔了多久,他几乎认不?得眼前的女人,直到陆白察觉到动静回眸,才下意识地涩声唤她。 陆白看到他却?并不?意外,只是勾唇浅浅一?笑,视线又重新回到了书本上。 ……一?名随时?登台的小提琴手?,竟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了这?样?的颜色,不?仅如此,待季扶光缓缓走近后,才发觉陆白向来剪得光秃秃的指甲,竟做成了雾霾蓝的渐变美甲。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睫羽轻颤:“为什么要?做这?个?” 陆白这?才重新抬眸,笑着看他:“不?好看吗?美容院的人都说我?这?样?很好看。” 是啊,她很美。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搭配着这?样?的发色指甲,愈发显得仙气十足。 可她是一?名专业的小提琴手?。 “怎么了?”陆白似猜到了他的心思?,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既然你想我?放弃,我?就放弃得更彻底点?咯。” 季扶光浑身一?僵,久久凝望着她清丽冷艳的脸,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心宛若被利刃剐掉了一?大块肉。 他毁了她了,是吗。 他终究毁了她了,不?是吗。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时?间仿佛也凝结成团,在他们的视线交汇中?停滞不?前。 许久之后,季扶光伸手?摸了摸她依旧柔顺的发丝,声音如同叹息一?般:“落落,你原来的模样?多好。我?喜欢你黑色的头发。” “噢?是吗?” 陆白诧异地扬眉,接着讥诮地勾了勾唇,墨玉一?般的眸子写满笑意,“……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讨厌你对我?的所有喜欢。” 第五十二章 “我讨厌你对我的所有?喜欢。” 季扶光浑身一僵, 脸色发青得可怕,拽着陆白?手腕的力道?一时控制不住。她?不由?痛呼了一声,用力想要挣脱:“你放开, 你捏疼我了!” 数秒后, 男人铁箍一般的束缚才松开, 陆白?忙抽回?自己发红的手腕,小心地揉了揉。 她?抬眼,看着季扶光生冷的面色, 和那双墨黑的眸中无法掩盖的痛楚,不由?又轻笑了一声。 “扶光, 你也用不着这么?不高兴。” 她?轻松地合上书本, 拿起?窗台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才施施然道?:“过去?我有?求于你,自然愿意说好听话哄你开心, 事事顺着你。如今希望被毁得一干二净, 我可没心情?再伺候你。” 季扶光面无表情?, 只是?垂目静静地看着她?。 陆白?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书显然是?没法继续看了, 她?也不想在这与他消磨时间,便赤着脚起?身, 将书塞回?了密密麻麻的书架上。 刚合上玻璃门,就听男人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有?一丝感情?:“陆白?。” 陆白?回?头,只见季扶光站在原地,深黑的眼眸如同狼一般凝视着她?:“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借了你这个胆, 才容你这么?放肆?” 她?略微一怔,紧接着就笑了:“还有?谁, 你啊。你不是?说爱我吗,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 陆白?慢悠悠走到季扶光身边,仰头看着他,眼中是?畅快淋漓的恶意:“说实话,能让你难受的滋味,真是?不赖。” 金发的女孩笑容依旧甜美,明眸皓齿,却偏偏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清冷艳丽,愈发娇媚动人。 季扶光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忽而也翘起?唇角,嘲弄地笑了笑。他稍稍往前走了一步,陆白?的身体就被迫抵在了书桌前。 “你就这么?自信,我会一直爱着你?别等我没了耐心,最后得不偿失。” 这话中的威胁与狠意太明显,陆白?却十分平静。她?双眸沉静无波,淡淡道?:“好啊,我等着你厌倦我的那天?。” “我等着你厌倦我,抛弃我,我等着我不再是?季太太的那天?。” 季扶光脊背僵硬,只觉得心口?猛地下坠,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又重新支配了身体。 陆白?沉静的眼,轻柔的声音,她?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每根头发丝都好似在凌迟他,刺痛他,把?他伤得体无完肤,却又让他无处可逃。 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女人后,会被反噬得如此痛彻心扉。 “落落。”他眼眸轻颤,将陆白?一缕浅色的额发拨到她?耳后,涩声道?,“……你过去?有?多么?听话,你忘了吗?” -- 第99页 季扶光的指尖冰凉,生冷,陆白?的表情?被触得一僵,但很快,脸上又勾起?了淡淡笑意:“是?啊。我过去?多么?听话。可是?你有?珍惜那个我,哪怕一分一秒吗?” 那个深深爱着他,仰望着他,对他言听计从,希望得到一丝爱与尊重的陆落落,他却连好好看她?一眼都不曾有?过。 “还有?,二叔。”陆白?轻轻拿开季扶光的手,满眼讥诮,“顺便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让我听话。” * 暗流涌动的夜,远在影城剧组里?拍戏的褚盈,在酒店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已经数日联系不上洪怀妄,专程请假去?了南城找他,也是?生生吃了几次闭门羹。 原本在搭上对方时,褚盈就明白?露水情?缘不会长久,但她?想要物尽其用,至少能把?解约之事顺利完成?,却没成?想两人竟会断得这样快。 今晚许是?受不了她?的夺命连环Call,洪怀妄终于肯接了电话,可态度却绝情?得不可思议。 “解约?你解约关我什么?事?” “怎么?会没关系?怀妄,你答应过我,你会帮我赔偿违约金,再为我开个工作室的,不是?吗?” “……噢,我是?答应过你。” 洪怀妄的声音轻蔑,褚盈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得到他嘲弄的表情?:“可我也提醒过你,适可而止,别什么?都想要。你一边勾引我,一边去?动季扶光的心思——你以为他会不知你是?我的情?妇?你这样贪心,居然还有?脸让我帮你解约?” “不,不是?的,那只是?误会,我只是?想争取一下柯导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褚盈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将所有?一切都搞砸了。 如今失了洪怀妄这个靠山,与原东家又已经闹翻了,她?一人根本无力支付高昂的违约金,很可能接下来的时日就是?面临被无限期雪藏的命运—— 不可以,绝不可以…… 她?绝不能把?自己的路走成?如今这样! 褚盈紧紧咬着唇瓣,重新打开了手机。她?在联系人中翻找着,调出了陆白?的电话,却怔怔地犹豫了片刻,最终作罢。 黑暗中,她?暗淡的眸是?不甘又绝望的光。 第二日清晨,陆白?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熹微的天?光照进繁复的床幔,她?意识回?笼,看到床侧的位置一如既往地空荡。 昨天?直至睡前她?都没再见过季扶光,男人一夜未归,不知宿在了哪儿。 ……她?管他睡在哪。 陆白?随意地拢了拢蓬松的金发,眼中是?自己都感受不到的冷漠。但看到床头那熟悉的手机时,倒是?下意识愣了愣。 这手机是?她?的。季扶光还给她?了。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自己的小提琴盒正静静躺在不远处的地毯上。陆白?神情?一顿,下床过去?打开了琴盒,用做了果冻指甲的手轻轻抚过四条银色琴弦。 长长的指尖,雾霾蓝的色彩,与小提琴古典隽永的棕红色凑在一起?,极不和谐,无比怪异。 陆白?垂着眼眸,眼中是?碎裂如冰的微光。 她?读懂了季扶光的意思,也感受到他的退让,但这不能让她?心底的痛楚与不甘消亡一分一毫。 可笑,事到如今,他还以为她?会对他言听计从么??他以为他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一点代?价都不肯付么?? 陆白?喘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重新把?琴盒合上。 她?走进浴室洗了脸,又将一头金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换了身运动服神清气爽地出门晨练。 * “太太今天?是?下午才出的门,打车去?了附近的一家网球馆。” “她?又没去?学校?” 季扶光不由?拧眉,停下了手中的项目报表。座机那头的保镖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道?:“……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随手按断了通话。 昨日也差不多,陆白?一个人去?百货逛了半日,又看了场电影便回?了公馆。分明已经不限制她?的自由?,手机与琴都归还了她?,她?竟不肯回?学校了? 究竟想要做什么?? 季扶光稍稍沉思,又拨了电话,让人备车将自己送到陆白?所在的网球馆。 许是?金发太过耀眼,一进场子他便看到了陆白?。她?正在中场休息,拿着水杯咕咚咕咚地喝着,身侧还陪了一名年轻健硕的男教练。 陆白?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连衣网球裙,裙子很短,白?皙的腿又长又直。头发汗湿了,脸颊却因为运动变得愈发粉嫩,整个人很是?青春洋溢。 这样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所以那名私教脸上谄媚的笑容,在季扶光眼里?就显得尤其欠揍。 奇怪的是?,对于他一脸不善地突然出现,陆白?不仅毫不吃惊,还表现得十分乖巧。她?笑着迎了上来,说正好打完球了,让他和司机稍微等等,自己冲个澡就可以一起?回?家。 一见她?久违而明媚的笑,季扶光竟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真的耐心地在休息区里?等她?,那名私教还算有?眼力,一见季扶光迫得吓人的气场,知趣地偷偷溜走。 -- 第100页 陆白?很快就出来了,金色的长发吹干披散了下来,身上换了一套季扶光从未见过的衣服。 白?色一字肩,格子小短裙,配了一双小白?鞋,很年轻,但在这深秋的轩城,显得尤其清凉。 随在季扶光身后的司机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男人的表情?不是?太好,但终究没说什么?,默默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陆白?也没拒绝,只是?揶揄地勾了勾唇,眼中再无方才的半点明艳。 季扶光其实很想看她?再笑一笑,可一出球馆陆白?就面无表情?,简直是?说翻脸就翻脸。 回?榕玺公馆的一路上,两人在后座寂静无声。他们各怀心思,却又没人愿意主动开口?。 这个氛围持续到用过晚餐,季扶光才将她?堵在了卧室里?:“落落,我们聊聊。” 聊聊就聊聊。 陆白?靠着更衣室的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季扶光将视线流连在地毯上那台,显然几天?没动过的小提琴盒上。 “我们应该讲和了,落落。”他重新抬眸,心平气和地与她?商量,“你不能一天?到晚在外蹉跎,应该回?学校完成?学业。” “嗯。”陆白?勾了勾唇,轻声道?,“然后呢?”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攻击性,却分外噎人。季扶光忍着性子,继续道?:“明年毕业后,我会在轩城的交响乐团为你谋一个合适的职位,你一样可以继续拉琴,做自己喜欢的事。” 听起?来,其实还不错。 陆白?双手抱胸,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却又翘起?唇角,神色平静道?:“抱歉,我不愿意。” “……”季扶光微微拧眉,过了片刻,才压着怒火道?,“这样的安排,哪里?又让你不满意了?” “哪里?都让我不满意。”陆白?笑得坦然,甚至有?些妩媚,“你说讲和就讲和么??就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季总,所以随心所欲地做了伤害别人的事后,就可以轻飘飘一笑而过?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如此云淡风轻,却又如此不依不饶。季扶光凝视着她?,表情?僵了许久,冷声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陆白?随意地拨了拨头发,轻笑道?:“我想怎样,你会不知吗?要么?放我出去?深造,要么?,我们离婚。” 离婚,又是?离婚! 她?如今已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说话做事不管不顾,季扶光.气恼得咬牙,却又不知该拿她?如何,双拳不由?自主就攥得发紧。 陆白?就是?在刻意折磨他,只要他还把?她?困在身边一天?,她?就绝不会罢休。 可他如今已是?退无可退,只能守住最后一丝尊严,冷冷地看着她?:“若我说你休想呢?” 陆白?闻言,竟十分淡然,甚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休想就休想呗。”她?转身走进衣帽间,慢腾腾地脱下白?色上衣,“那我们余生就这么?互相指教吧,谁也别想过得舒坦。” 第五十三章 季扶光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外, 看陆白若无其事地?在他面前试新衣服。 衣帽间的地?上?堆满了衣服的包装袋,是这段时间她自己逛街买的。大多都是一?些潮牌的T恤吊带牛仔裤,与季扶光喜好?的精致柔顺毫不相干。 但?配上?陆白的新头发, 年轻朝气?, 倒有些像韩国那些小爱豆穿私服的模样?。 可她刚蹲下, 想取出一?件牛仔外套搭配时,季扶光就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拉了起来。 “你?现?在,是想彻底毁掉自己的前途, 来威胁我?” 他将陆白粗暴地?推在玻璃衣柜上?,压低了身子, 恼火地?捏住她的下巴:“落落, 你?不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吗?” 她却只是僵了一?下,心平气?和地?抬起眼帘:“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扶光, 好?像你?真的很关心我的前途似的。” “……” “你?要?我回学校, 只是希望我看起来活得正常。”陆白微笑着, 双眸如明镜一?般, “就像温水煮青蛙那般,让我一?步一?步接受现?实, 一?步一?步放弃抵抗,再慢慢回归到我们从前的生活,不是吗?” 她竟轻而易举地?将他心思全部猜透。季扶光被噎得哑口无言,静静凝了她半晌,最终才如叹息一?般:“……与我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陆白睫羽轻颤, 并未马上?应他。片刻后,又带着笑意与快意, 斩钉截铁道:“不好?。” “我一?点也不想与你?好?好?过?。” 话音未落,伶仃的后颈就被人用力扣住,季扶光强迫着她仰头,俯身用冰凉微颤的嘴堵住了她。 他不想再听她说任何话,不想在她嘴里听到这些恶毒的话! 季扶光的气?息混乱,带着惩罚,带着急迫,也带着恨意,恶狠狠地?亲吻着陆白。她微微惊呼了一?声,就被他搂在了怀中,竟是那般柔弱无骨,也没有任何反抗。 唇舌交缠之?间,她似乎有了些反应,喘息着,不知是情动,还是躲避。 这感?觉让季扶光几乎难以自控,他将陆白的双手?压在衣柜上?,亲吻着她细白的脖颈,却忽而听她在耳侧糯声道:“季扶光,你?知道吗?我也没有办法。” -- 第101页 他浑身一?僵,停下动作?,就在这时,看清了陆白睁着凝视着他脸颊的眼眸。 冷漠,淡然,好?整以暇,却没有一?丝丝情欲。 她一?字一?句,语气?平静:“我没有办法,季扶光。你?无所不能,你?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斗不过?你?,我手?里的筹码,只有你?所谓的爱。你?爱我一?天,我就不可能让你?过?得痛快。” “……” “放过?我吧。你?放过?我,我们就都解脱了。” 季扶光压抑着喘息,久久凝望着她,那一?瞬间,陆白在他眼底看到一?抹痛彻心扉的光点,紧接着,就是一?片毫无生机的墨黑。 片刻后,他松开了她,却又伸手?怜惜地?摸了摸她凌乱的发,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了很久,陆白还怔在原地?。最终她闭上?了眼睛,顺着玻璃衣柜的门无力地?缓缓蹲下。 当天晚上?,在二楼的户外花园,她看到季扶光穿着厚厚的睡袍,一?个人抽了许久的烟。 夜色如墨,万籁寂静,烟雾缭绕中,男人高大的背影竟是如此寥落。 陆白骤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季扶光时,他也是这般披着一?件毛领丰厚的大衣立在季家院内,安静地?抽雪茄。 只是那时,他慵懒的眼眸又深又冷,仿佛一?丝凡人的感?情都没有。 那时她也未曾想过?,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会这般彼此纠缠,彼此伤害,季扶光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他不放手?,她亦不会饶过?他。 陆白摇了摇头,甩掉心中的片刻软弱。这段畸形又窒息的感?情已经?无以继续,除了作?到季扶光无法忍受的那天,她别无他法。 除了逃离,她也别无所求。 * 日子就这么往前走了半个多月。两人生活几乎没有交集,也没什么交流。 学校那边,陆白则“因病”休了半年学。 他们相互耗着,耗着时间,消磨着彼此的耐心。季扶光天南地?北地?出差,陆白则不紧不慢地?安排自己无聊的金丝雀生活。 她刷着季扶光的卡去学插花,学画画,去逛街去健身去看演唱会,每天倒也过?得充实。 只是陈婶告诉季扶光,陆白没再碰一?下小提琴,连琴房也未曾踏进一?步。 她竟真做得如此决绝。 十二月初的某天,季扶光从北方出差回来,身上?的呢子大衣还未脱去就来找她,吩咐道:“落落,换身衣服,陪我去一?趟本家。” 彼时陆白正慵懒地?在卧室摇椅上?看书,闻言倒有些诧异了:“陪你?回季家?” “嗯。”男人的表情很平静,目光流连着她数日未见的面容,“老爷子过?生,让我们回去吃饭。” 陆白放下书,沉吟了片刻,突然仰头笑盈盈道:“二叔,你?确定你?父亲看到我,不会气?得吐血吗?” 季成?林古板又守旧,本就看不上?她,她觉得自己顶着一?头金发去见这位大家长,大概立刻会被扫地?出门。 季扶光默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无妨,我在,没人敢说你?。” 陆白看了他一?眼,脸露讥讽,终究是没有拒绝。但?毕竟是老人过?生,她不愿做得太过?,便挑了一?件得体大方的淑女裙,又仔仔细细将散发扎成?了一?个温婉的辫子。 冬季的日头下得快,车子在霓虹初上?的城市穿梭,夫妻俩坐在后座,各自冷漠地?望着窗外的夜。司机全程如履薄冰,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可一?到季府所在的半山别墅,仆人开门,陆白便笑盈盈地?依偎在季扶光身侧,仿佛与他十分恩爱,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温婉娇柔。 ……瞧瞧,她就是如此识时务,知道何时可以作?,何时又要?收敛,何时要?陪他在众人面前演好?夫妻恩爱的戏码。 可今次季扶光没了心情。被陆白这么亲密地?靠着,他英俊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同样?表情糟糕的还有季成?林。 他今年并不过?寿,只打算办场简单的家宴,与两个儿子好?好?吃顿饭。也许是人年龄越大,越想享受天伦之?乐,所以今次他并不愿刁难任何人。 可一?见到陆白,他简直气?打不出一?处来。 “你?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打扮!不知检点,哪还有一?点点名媛夫人的模样?!” 即便深知季扶光不听管教也极为护短,老爷子终究是没忍下,晚宴中途就对陆白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她是乖巧不语,季扶光却举起酒杯,面色平静地?打断了他:“父亲,今日过?生不宜动怒,儿子敬您一?杯。少操心,才能长命百岁。” 季成?林顿时怒气?更甚:“你?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都管不好??!” “是啊,您也知道她是我的女人。”见父亲不接,季扶光淡淡一?笑,又放下了酒杯,“您管好?自己的女人便好?。” 苏芸原在看好?戏,心念这继子大概魔怔了,竟容得陆白如此放肆。 可一?听他这话里有话,想起当年那杯淋得自己满头满面的红酒,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好?了好?了,老爷,今日过?生,先好?好?吃饭……” -- 第102页 季成?林被苏芸柔声安抚了一?阵,火气?倒是稍稍平复了一?阵。 可只过?片刻,他下垂的眼皮有气?无力地?扫了一?眼陆白平坦的小腹,又怒从中来,忍不住重新一?通发难: “这都过?去多久了,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我如今这个岁数,你?们打算拖多久才让我抱上?孙子?!” * 此话一?出,竟是满场寂静。 陆白面色苍白,低头不语。季扶光就坐在她身侧,敏锐地?感?受到她脊背瞬间僵硬,表情一?时晦暗不明。 他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阴沉着脸,硬生生忍下了。 两人态度如此微妙,大厅里所有人一?时间静默无声。季成?林浑浊的眼狐疑地?来回盯着他们,连一?直安静吃饭的季庭匀都发现?了端倪,诧异地?扬了扬眉。 晚饭后,季成?林将季扶光单独叫进了书房。 “你?现?在和陆家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余怒未消,一?边逗着挂在仿古圆窗上?的鸟笼,一?面对季扶光兴师问罪:“她是嫁进我们季家的女人,代表了季家的颜面,那个头发成?何体统?!” 季扶光双手?插兜立在窗前,漫不经?心道:“怎么,就因为没给您生个孙子,又开始各种看不顺眼了?” “扶光,别让我对你?失望!”季成?林面色黑了些许,训斥道,“早听说你?最近气?性大,集团的事也处理得心浮气?躁,是不是就为了这个女人?” “……” “别忘了,扛起季氏这番基业才是你?的责任!别把心思放在情情爱爱上?,她若不肯与你?好?好?过?,那就赶紧离婚!” 一?听到“离婚”二字,季扶光立刻蹙起英俊的眉宇,指节也下意识攥得发白。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两个字他就烦躁不堪,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耳侧宛若有无数电流声嗡鸣,搅得他头疼欲裂,不得安宁。 为什么谁都逼他离婚? 他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他连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如此困难重重? 季成?林很快发觉他神情怪异,不由?放下手?中的鸟食盒,拄着拐凑近了些许。他眼中带着迟疑,声音却难掩关切:“扶光?你?怎么了?” 季扶光这才喘了口气?,凝了凝神。 他目光虚空,缓缓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没头没脑地?问道:“……我母亲当初发病之?前,究竟有过?怎样?的端倪?” 第五十四章 夜幕下的?季府如?一座幽深灰暗的?宫殿, 隐在?冬日植被凋零的?半山之中?。月光笼罩着庭院中?长廊,一道?窈窕的?身影坐在?廊下,寥落而孤寂。 庭院风大, 冬夜的?山林更是?料峭。但?陆白实在?不愿留在?厅内, 与苏芸虚情假意地寒暄, 忍受她暗暗窥探的?目光。 可?不得不承认,季成林的?几句话,原本漠然的?心绪开始混乱。 抱孙子?陆白眼中?满是?讥讽, 可?波光一转,眸子又陷入了与山野同样的?幽暗。 如?今被困无法逃离, 倘若季扶光真因此动了心思, 势单力薄之下,就只能用惨烈的?方式抵抗…… 她不想。她真的?不想走到这一步。 恍惚之中?,长廊尽头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陆白警惕回眸, 看到季庭匀双手插兜, 悠闲地走到她面前?。 “嫂子原来在?这儿啊。” 他笑盈盈地打招呼, 见陆白只是?抬眸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便自顾自地在?她身侧坐下了。 “我父亲的?话,你别在?意。”季庭匀扭头看她, 视线从她的?头发流连到雪白的?脖颈,“我觉得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 “不客气,我说的?是?实话。毕竟在?季家,还从未出现过像你这样的?女人。” 在?皎洁的?月光与廊道?的?灯光重叠之下,陆白浅金色的?发丝也不那么张扬,反而显得分外温婉。加之她侧颜柔美, 耳垂白嫩小巧,整个人看上去?轻盈又灵动。 察觉到少?年蠢蠢欲动, 似乎还想上手摸自己的?头发,陆白扭过头,递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季庭匀不怕她,但?想起兄长那双淡漠狠戾的?眼,还是?讪讪收回了手。他浅浅一笑,又道?:“我听说……嫂子和我哥闹翻了?” 陆白怔了怔,继而嘲弄地勾唇,语气淡淡道?:“你似乎很关心你大哥?这是?请了多少?人盯着他?” “……” “怎么,是?兄长太过优秀,让你都找不到自己的?生活了?” 季庭匀闻稍一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陆白并不想与他起争执,便起身离开,但?没走两步,又被人叫住了。 “嫂子。”季庭匀仰头凝视着她,意有所指,“……我无心冒犯。只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陆白脚步稍顿,背影在?廊下默了片刻,终究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长廊幽深的?尽头,她遇到了季扶光。不知与季成林聊了什么,他面无表情,一向凉薄的?眼没有温度,整个人如?冰窖一般冒着寒气。 但?看到陆白迎面走来,冷淡的?脸上又多了一抹温情。 -- 第103页 “到处找你。”他垂下睫羽,很自然地将呢子大衣脱下,绅士披在?她的?肩上,“你的?脸都冻红了。” 浑身被一股暖流包裹,陆白吸了吸鼻子,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可?以走了么。” 季扶光凝了她片刻,突然俯身吻了她的?眉心,又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 归程的?途中?,两人与来时一般沉默不语。窗外的?树影不断后退,季扶光似乎很疲惫,一只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深邃而清隽。 另一只手,依旧紧紧牵着陆白不放。 他指骨修长,掌心干燥,将陆白柔软的?手包裹着,又下意识怜惜地轻轻摩挲。触感中?有着一种?不言而喻的?痒,又好似带了细密的?电流,让人头皮发麻。 这感觉让陆白很难受。她生生忍耐了一阵,突然意识到没必要忍,最终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季扶光扭头看了他一眼,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再碰她。 黑暗中?,陆白听到男人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轻到她几乎以为这是?幻觉。 古怪而忧郁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睡前?。陆白卸了妆,洗过澡,刚刚才在?床上睡下,季扶光就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她敏感地欠起身子,与他视线相交。男人的?眼眸墨黑深邃,沉静中?,又透着一种?辨不清的?情绪。 片刻后,季扶光关上了门,掀开另一侧被角上了床。陆白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宽大结实的?身体紧紧拥住,一股久违的?醇厚沉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距离他们上一次同床共枕,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之久。 季扶光原只是?搂着她柔软的?腰,鼻尖轻嗅着她馨香的?发丝。陆白浑身僵硬,却一动不动,冷淡着没有给与他任何反应。 她担心挣扎只会诱发男人更强烈的?侵占欲。 可?耳鬓厮磨了一阵后,身后的?气息还是?急促了起来。季扶光吮吻着她后颈娇嫩的?肌肤,忽而掀开被子,翻身而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陆白眼中?含着水光,眼见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忙偏过脸躲避:“你别碰我!” 季扶光身体一僵,脸上闪过一抹阴鸷,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这些时日,他见过了陆白的?冷若冰霜,也听怕了她恶毒的?伶牙俐齿,唯独,许久没见她慌乱害怕的?模样。 “别躲,落落。” 他双眸氤氲,温柔而坚定地压住她的?手腕,哑声道?:“你是?我的?妻子。” 可?我一点也不想当你的?妻子! 陆白用力挣扎着,可?男人的?手就如?铁箍一般,怎么也挣不开。季扶光毫不介意她满眼愤恨,柔情似水地亲吻着她,从眼睑,鼻尖,到嘴唇,下巴。 每一个吻都无比珍惜,专注,仿佛下定了决心要软化她。 睡衣很快被解开,脊背也感受到了床单柔滑的?质感,在?无法抵抗的?战栗之中?,陆白竟蓦然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伸手,勾住季扶光冷白修长的?脖颈,将嘴唇凑了上去?。 他心尖一动,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她冷冷在?耳侧道?:“季扶光,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我是?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 季扶光身体倏地僵住,动作也停滞了下来。陆白长长喘了口气,放松了身体,与俯视着她的?男人四目相对。 “别强迫我。除非你无能到只想泄欲。” 她恶劣地勾唇,双眸清明得不可?思议,一句一句戳着他的?心窝,“我有无数种?方法怀不上孩子。即便你真的?得逞了,我也有无数种?方法让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身体是?我的?,我绝不可?能让它成为你的?生育工具。” 陆白这些话太狠了,如?毒舌丝丝吐着信子,又像绳索一般扼住了男人的?咽喉。季扶光浑身血液瞬间冰凉,眼中?的?痛楚几乎抑制不住。 “落落。”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脆弱与无助,“只要有了孩子,我们的?生活就会不一样了。” 陆白静静看着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可?能的?,你别妄想了。” 顿了顿,她又嘲弄地勾了勾唇:“你若实在?想要传宗接代,就和别的?女人生一个,我绝不会阻拦。” 季扶光额上爆出了青筋,他忍受不住,最终翻身下床。随着巨大的?关门声,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那晚他彻夜未眠,坐在?书房里一根接着一根抽着雪茄,眼眸空洞,清凌凌地倒映着窗外的?天水。 后悔吗?他问自己。 三十三年来,季扶光没有质疑过自己。可?如?今,他满心只有后悔。 他后悔用那样漫不经心的?手段得到陆白,后悔得到她后却从不珍惜,后悔一步错步步错,将她越推越远,将她的?温柔与乖巧消失殆尽,余留的?只剩浓烈的?恨意。 事?到如?今,一切仿佛已经来不及了。 可?即便如?此,季扶光仍旧不愿随她的?意。因为他知道?,陆白只要一离开就绝不可?能回头,她会爱上别人,她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就算这辈子都得不到她的?爱情,他也承受不了没有她的?生活。 -- 第104页 这一夜发生的?事?,终究让陆白心有余悸。她的?态度愈发冷若冰霜,不肯与季扶光说一句话,也不肯与他吃一顿饭。哪怕只是?共处一室,她也会立刻逃离。 在?这冰冷凉薄的?氛围中?,冬季来临了。 轩城群山环绕,入冬后寒冷刺骨,却不见一片雪花。榕玺公?馆由?于安装了地暖的?缘故,一进门就暖洋洋的?,隔绝了门外的?冬寒料峭。 陆白进门时,身上还带着外头的?一丝冷气与咖啡的?香味。 她最近实在?无聊,找了一家咖啡店做兼职。季扶光并未管她,又许是?受不了她的?冷待,每天清早就出门,又披星戴月而归。 但?今日刚走进客厅,陆白就看到了坐在?餐桌边的?挺拔身影,和满满一桌好菜。 她稍稍怔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却被男人叫住了:“落落,过来,和我一起吃顿饭。” 季扶光正在?动作娴熟地开红酒,望着她,满面笑意。陆白沉默了片刻,依旧步履坚定地往楼梯走去?。 这时拿着醒酒器出来的?陈婶见状,忙喊住她:“太太,来吧,先生今天过生呢。” “……”陆白脚下顿住,扶着栏杆的?手下意识就握紧了。 是?啊,今天是?季扶光的?生日,她竟全然忘了。在?梧川度过的?学生时代,他每一个生日她都会牢记于心,甚至提前?几天就打好草稿,准点发送一条长长的?祝福短信。 他忙,时回时不回。即便回了,无非就是?谢谢,或让她好好学习。 可?这寥寥数语,已经能让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在?床上激动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陆白咬了咬红唇,转过身,望着季扶光一如?当年清隽英俊的?容颜。她不懂时间到底带走了什么,那份纯粹深邃的?爱恋,如?今竟被搓磨成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或许,当年根本只是?她年少?无知。 季扶光见她不肯过来,却也没有离开,眼界轻轻颤动着,心中?又生了一丝丝希望。 他举了举手中?的?红酒瓶,轻声细语地诱惑她:“罗曼尼康帝,极好的?年份,随便你喝,我绝不阻拦。” 陆白凝了他片刻,冷冷地笑了。 她抬步走到餐桌边,拉开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漫不经心道?:“好啊,那就陪季总吃顿饭。” 不过一顿饭而已,他们之间,什么都改变不了。 季扶光深深地看着她,纤长的?睫羽遮住了眼中?的?光影,神色不明。许久过后,他轻声笑道?:“谢谢,感激不尽。” 第五十五章 他们已经冷战了许多时日, 如今好不容易坐下吃饭,陈婶忙完便识趣地?离开了。 可?晚餐的?前半段,几乎是?在闷酒中度过。 一瓶九零年的?罗曼尼康帝无滋无味地?下了肚, 两人都没有开口?搭上一句话?。 可?这样喝反而醉的?快, 等又开了几瓶酒, 陆白已在不知不觉中双颊绯红,醉意盎然。 客厅的?灯光温馨明亮,桌上摆满美酒佳肴, 季扶光清隽的?脸也异常温柔。边上若坐个?乖巧的?孩子,他们还真像是?令人羡慕的?一家人。 陆白一只手撑着脸, 这么想着, 竟扯起唇角笑了笑。 她眼中分明是?讥讽,但?染上了氤氲的?水光,看上去十分娇媚动人。季扶光目光流连着她的?面容, 也跟着笑了笑, 轻声道:“落落。” “……” “你真好看。” 这突然的?夸奖引得陆白扬了扬眉, 又嘲弄地?冷笑了一声。但?季扶光没给她揶揄的?机会, 自顾自地?问道:“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 “……说。” “若我一开始同意让你出国, 学?成以后,你还会愿意乖乖回来吗?” 陆白有些意外,抬眸诧异地?看着季扶光,试图猜透他的?心思。可?男人双眸沉静无波,只是?替她添了一些酒,便静静地?等她回答。 会吗? 大概会的?吧。毕竟那时候, 即便婚姻生活冷如冰窖,她还是?期待着季扶光的?爱的?。 陆白恍惚了许久, 酒精的?作用让她思考都变得迟钝了。最终她回过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季扶光,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为什么?”他挑了挑眉。 “因为你不会放手。”她轻蔑地?笑了,又恶劣地?追加了解释,“因为你的?占有欲和掌控欲,都很变态。” 季扶光深深地?看着他,须臾后,才轻笑道:“有多变态?” “有多变态?呵,你就是?个?变态。” 若不是?酒精下肚,陆白即便再?娇蛮,也说不出这样骂人的?话?。但?她真的?醉了,干脆胆大包天地?指着季扶光的?脸: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信任。当你有了想要的?东西,你就会去掠夺,你只会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一点点安全感。” “……” “可?我是?人,季扶光。”她的?眼眶骤然红透,一字一句地?控诉着他,“我不是?你养的?阿猫阿狗,也不是?什么听话?的?金丝雀,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想过的?人生,我……” -- 第105页 人一旦醉了,自控力就会直线下降。陆白并不想在季扶光面前情绪失控,但?她憋了太?久,忍了太?久,此?时此?刻只想畅快淋漓地?攻击他。 “二叔,你有病你知道吗……” 他双眸清明,她却醉得不成模样,嘴里还依旧不依不饶着:“我对你言听计从时,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虚情假意,你却莫名其妙地?说爱我……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因为太?过激动,眼前阵阵发晕,陆白竟撑起自己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无力地?伏在桌上,泪水像控制不住地?滑落,一双美目也渐渐失了焦距。 “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你的?爱……” 季扶光沉默了一阵,缓缓起身走到她身侧。 他居高临下,一只手就捏住了她巴掌大小的?脸:“是?啊,落落。我有病,病入膏肓了。如今你连虚情假意都不肯装,我却还不舍得放你走。” 陆白似乎听不见了,一动不动,任由他用修长的?指骨摩挲着红唇。 “你把我看透,却不想要我了。”男人久久凝视着她,眸色渐暗,“……但?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么一个?无耻的?人。” * 那晚后来的?事?,陆白几乎断片了。 隐约记得自己喉咙火烧火燎,一直嚷嚷着口?渴。季扶光给她喂水,她却耍赖推他,打破了他那只价值不菲的?水晶杯。 最后,季扶光是?捏着她的?下巴,用嘴将水度到她口?中的?。 等意识到危险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她被压在沙发上无法动弹,嘴里一直骂着混蛋,可?喝了酒的?男人却像永远不知酣足。 季扶光在她耳边呢喃,蛊惑着。他说,落落,我爱你。 我真的?爱你。 时光宛若逆时流转,陆白失控地?抱住了他,在恍恍惚惚中,做了一个?他们可?以倾情相对的?美梦。 可?美梦终究会清醒的?。 天色大亮后,陆白睁开了眼,头痛欲裂地?怔愣了整整两分钟。季扶光就在她身侧熟睡,修长的?四肢都缠着她,睡姿很是?香甜腻人。 陆白心神大乱,明知是?中了圈套,却无心发难只想逃跑,昨夜的?记忆混乱翻涌,她实在不确定,在酒精的?作用下,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只是?轻微一动,季扶光就醒了。他轻而易举地?将陆白拉了回来,瞳仁中还带着放松的?温柔,凝视了她片刻,又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似乎有了身体接触,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温存起来。 但?此?时宿醉已过,初醒的?慌乱也褪去了,陆白双眸恢复了沉静。 她推开了男人,淡淡道:“季总,麻烦你以后别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和去酒吧捡尸有什么区别。” 季扶光双眸骤冷,与她僵持着对视了数秒,才嗤笑了一声:“好。” 他掀开被角,慢条斯理地?穿上浴袍,身影在清晨的?逆光中尤为挺拔伟岸。等系好了腰间的?绑带,他又微微侧身:“落落,我说昨夜是?你主动抱我的?,你信吗?” 我信你个?头! 陆白张口?就要骂他恬不知耻,可?瞥见他脸上的?笑意,又硬生生收了表情。她现在越是?恼怒,越不冷静,就越着了季扶光的?道。 她很明了,能折磨到季扶光的?,只有彻骨的?漠视与心底的?轻蔑,她不能乱了节奏。 见陆白又冷下了脸,甚至嘲弄地?笑了笑,季扶光也收敛了笑容,不再?逗弄她。正要去衣帽间时,又蓦然听到她在身后喊道:“季扶光。” 他脚步微顿,陆白的?脸颊苍白得不可?思议:“……你昨夜,有措施吗?” 季扶光安静地?凝了她片刻,没有回应,径直走进了衣帽间合上门。 即便没有听到回答,她也知道了答案。 待他换好了正装出来,陆白已经坐在床头,握着半杯水发着呆。柜子上是?一盒紧急避孕药,空了一格,显然已经吞服了一颗。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她才疲惫地?抬起头,冷冷道:“我说过,你别痴心妄想。” 如她所料,季扶光眼中略过了一丝痛楚,但?很快就消散了。他甚至没怎么看陆白,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床头柜上的?药品,便迈步离开了卧室。 从头到尾,没再?说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他那一眼让陆白心烦意乱。她正处于危险期,即便明白紧急避孕药成功率很高,却还是?不明缘由地?感到恐慌。 还有……季扶光今日的?淡然与冷静,又是?自信于何处。 陆白深深喘了口?气?,握着玻璃杯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 春节之?前,陆白接到专业老师打来的?电话?,说想与她见一面。 她原想找个?借口?不赴约,因为解释不了为何拒了留学?Offer,也解释不了骤然休学?的?缘由。恩师向来看中她,见她如今这不务正业的?模样该多么痛心。 ……别说老师,陆白自己都不愿多想。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总梦到在台上表演,可?台下空无一人,再?低头,连手中的?琴都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一次次惊醒,一次次脊背寒凉,痛彻心扉。 -- 第106页 可?她最终还是?拗不过老师的?坚持,在一家粤菜馆见了面。果?然,老师一见她分外惹眼的?头发,眸中的?惊诧久久压不下去。 “陆白,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等上菜,老师就忍不住质问的?语气?,满眼责备:“你不准备拉琴了吗?不准备毕业了吗?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留学?的?机会呢?” 陆白为她倒了茶,又垂着头安静了片刻,才低声道:“我不会放弃拉琴的?。” “那怎么……” “老师,我不会放弃的?。”她睫羽轻颤,声音既坚定却又难掩哀伤,“只是?我现在要处理一些事?,暂时不得不放下。” 小提琴,她绝不会放弃。可?她也不能苟且,框架在季扶光的?意愿中过活。 这是?她毕生的?梦想,而既然是?梦想,就应该全力以赴地?争取正好的?机会,最大的?舞台。即便可?能失败,但?连试一试都没有,她会抱憾终身。 她一定会成功的?。她一定会成功离开季扶光。 老师见她面色凝重,似真有难言之?隐,怔怔地?看了她许久,最终是?叹了口?气?。 “陆白,你向来有主见有想法,我就不逼着你了。若是?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忙,就来找老师。” 顿了顿,她脸上又露出了慈爱的?表情:“别忘了,你是?我带过最有天赋,也最努力的?学?生。” 陆白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红了,硬生生忍下了胸口?翻涌的?澎湃,笑着应道:“谢谢您。” 说话?间,点好的?菜便一盘一盘上来了。老师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给她夹了片牛肉,又聊了一些学?校的?趣事?。 不知怎么,这牛肉似乎没处理好,有一股极怪异的?味道。陆白突然阵阵反胃,喉头翻涌着呕吐感,又捂嘴冲老师尴尬地?笑了笑。 她试着尝了一口?肉末水蒸蛋,蛋腥味扑鼻而来,她没忍住又泛起了恶心,而且连着几下干呕,似乎都无法停下。 “怎么,身体不舒服吗?”老师忙起身过来帮她拍背,关切道,“是?吃坏肚子了吗?还是?没休息好?” 陆白捂着胸口?喘气?,喝下了一大杯水,表情却开始犹疑不定。 她没有吃坏肚子,也休息得很好,但?,向来准时的?经期已经推后了几天。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中涌起,她瞳仁恐惧地?颤动着,感觉被谁的?手紧紧扼住了喉咙,几乎无法呼吸。 好不容易撑到了一顿饭结束,与老师告了别,陆白不顾身后来跟着的?保镖,去店里买了几只验孕棒。 为了避免暴露,她还特地?买了一些常用感冒药,用小袋子一起拎回了家。 此?时不过半下午,天气?极好,榕玺公馆伟岸地?立在晴空万里之?下。陈婶正在花园里扫洒,见陆白慌慌张张地?闯进门来,连招呼都不打就冲进了别墅。 一刻钟后,她面色苍白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手里的?验孕棒一道深一道极浅,但?依稀还是?能看出,是?两条杠。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是?吃过药的?!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斜进卧室,陆白的?心却宛若跌入冰窖。她头脑发麻,失魂落魄地?在房内走来走去,仓皇又不知所措。 突然一个?机灵,她又想到了什么,忙几步过去打开床头的?抽屉,翻找出那盒吃了一颗的?紧急避孕药,终于发现了端倪。 ……原来这药,与她过去吃的?并不一样。 陆白双唇不由自主地?抖索着,终于明白,那日男人眼神中的?含义。她是?那么粗心,竟从头到尾都没发觉。 是?季扶光动了手脚。 是?他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药掉了包。 第五十六章 陆白拿着药盒的手不断抖索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极度的愤怒与恐慌中回过神。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把药盒与验孕棒都藏到了身后。没一?会, 陈婶担忧地敲了敲门?:“太太, 您还好吗?” 陆白平静地回眸:“怎么?了?” “喔……”陈婶有些?迟疑, “刚刚看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我给您煮点什么?吗?” 她笑了笑:“没事,你忙吧。” 等卧室的门?重新关上?后, 陆白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将那盒冒牌的避孕药重新放回抽屉,又把验孕棒与没拆开包装的那几只?都藏到了稳妥的地方。 即便恨得咬牙, 恨不得立刻与季扶光撕得鱼死网破, 但陆白知道,她不能。 甚至,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端倪。 她太了解季扶光, 为了达到目的这个男人向来?不择手段。倘若被发现, 自己就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陆白的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 许久过后, 又缓缓松开了。她从包里翻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对方很快就接通了, 俏丽的声音中充满关切:“喂,陆白?” “薇薇。”她垂下眼眸,浓密的长睫不由自主地颤动着,“我……我记得阿姨是医生对吧。有没有相熟的妇科医生,给我开个检查。” 明?薇在听筒那头默了片刻,不可思议道:“你, 你怎么?了?你是……” -- 第107页 陆白有些?难堪,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低声道:“帮帮我,微微。我证件都在那个人手里。” 这日?季扶光依旧应酬到深夜才归,走?进卧室时,驼色的大衣还带了夜的寒气。陆白刚刚洗完澡,正在浴室镜前吹头发,听到动静只?瞥了他一?眼,又淡淡收回了视线。 她的冷漠让他眸色一?暗,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看了眼放在墙柜上?的药品袋,径直走?进浴室,高高地在她身后站定。 陆白与他在镜中对视了一?瞬。不知为何?,即便她再三提醒自己要淡定,要表现如常,在季扶光的注目下,呼吸却难以克制地微微急促了起来?。 怕被发现破绽,她不顾还半湿的头发,放下吹风筒转身就走?。 季扶光却握住她的肩头,强迫她重新坐下。他拿起吹风筒,伸手拨弄着她柔顺的金发,动作轻柔地主动替她服务。 待一?头长发被吹得丰润蓬松,他又忍不住俯身吻了吻,轻声道:“落落,你的黑发重新长出一?些?了。” 陆白忍不下去,与他共处一?室的感觉迫得人要无法?呼吸。她想要离开,季扶光却跟着移动,用身体却将浴室的门?堵得严严实实。 他垂下睫羽,目光温柔如水:“怎么?突然去买药?身体不舒服么??” * 陆白脊背一?僵,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重新垂下眼帘:“没什么?,小感冒而已。” 她刚刚洗完澡,脖颈胸口露出的皮肤还带着自然的粉色。浅金色的长发乖顺地垂在肩侧,美得如画。 季扶光静静地打量着她,沉默了片刻,又道:“落落,你这个月的经期推迟了,是不是。” 陆白脸色一?变,下意识就生硬回道:“我时间不准。” 她想走?,却又被堵得无路可逃,最终咬了咬唇,才挤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季扶光,你是这种会记女人经期的男人吗?为什么?我听起来?觉得很变态?” 季扶光像没听到她的挑衅,眉目都很温柔,反问道:“既然不准,又为何?去买验孕棒呢?” 陆白顿时满面苍白,如同置身于冰窖之中,仰头狠瞪着他。 怕他疑心,她特地买了一?些?别的药物鱼目混珠,竟还是被发现了。最可怕的是,季扶光连最后的伪装都撕去,如此理直气壮地问她! 见她嘴唇止不住地战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季扶光又微微一?笑:“告诉我,结果怎么?样?” “……” “不愿说也没事,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我不去!”陆白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一?般往外涌着,厉声道,“我不去!季扶光,我说过,我绝对不会给你生孩子!有了我也一?定会打掉的!” 季扶光表情僵了一?下,眼底终究是露出了被刺痛的神色,但随之而来?,是更加温柔的语气:“别闹孩子脾气,落落。身体要紧。” 他想轻抚她的面颊,被陆白一?偏头,抬手狠狠拍掉了。 她泪眼婆娑,声音中是无穷无尽的绝望:“……二叔,你能再无耻一?点吗?” 季扶光的手停在空中,又缓缓放下了,最终自嘲地笑了笑,低声道:“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早我们就去医院。” 说罢,他没再看陆白,转身离开了卧室。 然而到了三楼,还未推开客卧的门?,他就听楼道里传来?一?阵慌乱惶急的脚步声,紧接着陈婶在客厅惊呼道:“太太,太太您这大晚上?的要去哪啊?!” 走?,不管去哪,必须马上?逃走?! 此时此刻陆白已经完全?失控,满心只?有这一?个念头。理智告诉她要冷静,要周旋,不能失了阵脚,可事情发展成?如今这个地步,精神早已走?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她撑不下去了,她一?刻也撑不下去了! 她飞快冲到了玄关,不顾一?切地就要夺门?而出,谁知门?外竟有两个保镖守着,如铜墙铁壁一?般挡住了她的去路。 “走?开!你们别拦我!” 陆白拼命想要冲破他们的阻碍,可纤瘦的她在训练有素的保镖面前,无疑是以卵击石。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裙,保镖们也很为难,既要防止她跑出去,视线又游离着不敢看她,只?能好言相劝:“太太,回去吧,别为难我们……” “走?开!!” 陆白明?知逃不掉,却怎么?也不肯放弃,拼命推搡着挡在前面的人。一?片混乱之中,她身体被一?股不可抗力扯住,接着撞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 季扶光在身后紧紧抱住她,涩声道:“落落,别这样,跟我回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白好似彻底绝望了,紧接着又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转过身朝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随着“啪”的一?声,客厅中顿时一?片死寂。陈婶和保镖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呆若木鸡。 季扶光的脸被打偏,神色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白怨毒地几乎喷出火来?,冲上?前去扯住他的衣襟,声嘶力竭:“你把我当什么?了,季扶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季扶光这才慢慢回了头,哑声道:“落落,我只?是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 -- 第108页 “可我不愿意!”陆白的泪水决了堤,撕心地质问他,“季扶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不是你的物品!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门?还敞开着,夜风萧瑟地吹进玄关,花园外又别家车子开过,轮胎压碎枯叶的声音传来?,好似将谁的心也一?并?压碎了。 陆白穿的单薄,身体凉的像块寒冰,手脚都不受控制地簌簌发抖。她太累了,最终无力地靠在了男人的怀中,汹涌的泪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襟。 “季扶光,我不要生孩子,你放我走?,好不好。” 她混混沌沌重复着这些?话,季扶光整颗心都坠落深渊,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眼眶却微微红了。 “乖,落落,回去休息。” 最终,他脱下大衣披在陆白身上?,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楼上?。 直到二楼的关门?声传来?,保镖们才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不安。陈婶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们离开,又关上?了门?。 * 那天夜里,季扶光陪着陆白睡在了主卧。激烈的情绪后只?剩疲倦,她被他搂着一?动不动,好似没了声息。 可大概三四点钟的时候,陆白像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猛地睁开眼睛。 “二叔,二叔,你救救我……” 她似梦非梦,漆黑的眼仁完全?失去焦距,蜷缩着往季扶光的怀里钻,“我妈妈死了,我妈妈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季扶光被惊醒,发觉她又哭得满面泪痕,心痛得几乎麻木。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像哄孩子一?般,在她耳侧温柔地呢喃:“我爱你,落落。” 我爱你,爱得不知所措,爱得痛彻心扉。 第二日?清晨,陆白在迷迷糊糊中,感觉从眼睑鼻梁传来?一?些?微痒的触感。睁开眼,季扶光正深深地凝望着她,修长的手指在轻轻描绘着她的五官。 他脸上?还留着微微红肿的巴掌印,见她醒了,却立刻透出了一?丝淡淡笑意。 “早,落落。” 昨夜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陆白只?恍惚了片刻,双眸便恢复了清明?。她垂下眼睫,沉吟了片刻,突然轻声道:“扶光。” “嗯?” “我好累啊,今天不想去医院,好不好。” 这声音几近哀求,季扶光许久未见她如此柔软的态度,微微诧异后,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好。那我们明?天再去。” 顿了顿,他又道:“不早了,起来?吃点东西,你再休息。” 陆白没再应他,却依言起身洗漱更衣,随着他一?同去了饭厅。用餐时两人俱沉默,只?是季扶光的注意力时不时在陆白身上?,她却始终垂着眸喝粥。 吃完早餐,陆白安静地回了二楼。 察觉到男人尾随而来?,她突然顿住脚步,平静地回眸:“我要去练一?会琴,不想被人打扰。” “……” “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去琴房呆会。” 季扶光仰头望着她,墨黑的眼瞳中略过了一?丝欣喜。陆白想要练琴,是不是代表她接受了现实,想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哪怕,哪怕只?有一?点点这样的端倪,一?点点火苗,他都必须拼尽全?力呵护住。 “好。”他笑着回应,转身去了书?房办公。 但不知为何?,一?个上?午,季扶光无法?自控地频频走?神。他不想去琴房打扰陆白,惹她不快,也明?白门?外保镖把守,她哪也去不了,可心情就是没来?由地焦躁着。 他总觉得,陆白今早的反应很奇怪,奇怪得让人心惊。 最终季扶光还是放下了工作,来?到琴房,贴在门?上?听了听里头的动静。可过了整整两分钟,门?内依然寂静无声。 他瞳孔微缩,心中暗叫不好,这才去按铜把手。谁知陆白把门?给反锁了,他竟打不开,只?能惶急地用力敲着门?:“落落,开门?!你在里面做什么??!” 即便门?被敲得“哐哐”直响,房内也无人应答。季扶光心跳如雷,各种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奔腾而过,呼吸无法?自控地粗重了起来?。 他连喊陈婶取备用钥匙的时间都等不了,抬起长腿猛踹房门?。这门?锁质量极好,竟也被他一?脚就踹开,“哐当”一?声巨响,门?碰都被撞歪了。 陈婶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赶上?来?,就看到季扶光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琴房内空无一?人,只?有通往小阳台的玻璃落地门?敞开着。 一?根棕黄色的粗麻绳束在阳台的横栏上?,随着冬日?猛烈萧瑟的冷风,微微晃荡。 第五十七章 陆白从榕玺公馆后门出来时, 明薇早早开着她爹的车等在?了路边。 她像搞特务工作似的,脸上戴了个硕大的墨镜。等陆白爬上了副驾,安全带都没能系上, 明薇就一?脚油门逃之夭夭。 车子没开多?久便遇上了红灯, 她还紧张得频频回头, 观察着周围的异动。 陆白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明薇这才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半路截了霸道总裁的小娇妻, 我这不是怕季总派人追杀我嘛。” -- 第109页 陆白却没心思玩笑,等过了红绿灯, 她才低声问道:“……这些事, 你没有告诉西西吧。” 当初对?于她骤然休学这件事,两名室友都很诧异。 秦西西性子单纯,倒是三言两语能打发。明薇却很不好糊弄, 因?为同窗三年, 她深知陆白多?么热爱小提琴, 绝不可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最终陆白缠不过她, 将一?切都尽数告知。 “欧呦,说到她我可头疼了。”明薇皱着个小鼻子, 抱怨道,“这丫头拼命挤进了星帆传媒实习,就为了见到季扶光,每天在?寝室和我叨叨,我差点就没憋住。” 陆白垂下了眼帘:“别说,薇薇, 她那样崇拜季扶光。” 她声音十分温柔,却掩不住语气?中?的荒凉。明薇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轻声道:“所以事情都安排好了,可,可今天若是真检查出确定怀了,你打算怎么办?” 她顿了顿,踌躇着劝道:“陆白,你不要冲动,季扶光虽然很可恶,但……那也?是你的孩子。” 窗外天蓝气?清,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车子匀速向前行?驶,将路边一?排光秃秃的大树甩在?了后头。 车内静默了许久,陆白才喘了口气?,幽幽答道:“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明薇也?沉默了,没再多?言,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她。察觉掌心软绵绵的触感,陆白扭头笑道:“薇薇,谢谢你今天愿意?帮我,也?谢谢你这几年,一?直陪在?我身边。” “你跟我说这些……”明薇嗔怪地瞪了她,却又愣住,没能继续说下去?。 不知为何,陆白的表情,说的这些话和语气?,都让明薇觉得,她似乎在?向自己道别。 …… 两个小时后。 叶叙在?副驾屏着呼吸,连从后视镜偷瞄后排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焦灼地不断看向手机。 这段日子老板情绪极不稳定,做事暴躁又不讲情面,作为下属的他们?苦不堪言。 他知道陆白在?与季扶光闹别扭,但原想着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女人哄一?哄就好了,可陆白却一?次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她昨夜打了季扶光一?巴掌就算了,今天居然怀着孕,跳窗逃了…… 这个女人实在?倔强!倔强得令人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季扶光正静静坐在?后排,悄无声息,脸色阴沉得极为骇人。 说实话,刚刚撞开琴房,看到那半敞的落地门和那条绑在?横栏上的粗麻绳时,他眼前就黑茫茫了一?片,几乎都听?不见任何声音。 直到风如刀割一?般刮在?脸上,陈婶在?后头连声喊着先生?,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如同提线木偶,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小阳台边。 冷静下来后,季扶光猜出陆白并未离开轩城。因?为她所有证件都扣在?他手中?,她根本走不远。 而从小区和路口的监控来看,陆白是从后门出的别墅群,又上了一?家白色的丰田车。手下正在?查车主是谁,但还需要一?些时间。 她这般不顾一?切地跑掉,到底是想做什么?? “季扶光,我说过,我绝对?不会给你生?孩子!有了我也?一?定会打掉的!” 一?个可怕念头略过了脑海,季扶光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他颤抖着唇,厉声道:“叶叙,查医院,查诊所,一?个都不准漏下!” 叶叙如临大敌,忙不迭地应下,立刻掏出手机给手下打电话。 季扶光怔愣了片刻,突然脱力一?般靠上椅背,痛苦地闭上眼睛。因?为他意?识到陆白身上没有证件,要终止妊娠,正规的医院是去?不了的。 也?许她会选择铤而走险。 ……她心是那么狠,很可能已经铤而走险了! 他浓黑的睫羽垂在?眼下,簌簌颤抖着。再睁眼时,墨黑的瞳中?只剩无穷无尽的绝望。 * 轩城的冬季,日落得很快。 直到暮色染上了云端,天际露出了灿烂的金色,陆白才从医生?的诊室中?缓缓推门出来。 她面色苍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明薇一?直陪在?边上,见她步履有些蹒跚,忙道:“累的话,坐一?会吧。” 陆白点了点头,坐在?靠墙的白色塑料排椅上,又仰头冲她勉强一?笑。 这笑容太复杂,看得明薇都不知所措了,只能握着她的手轻声劝慰道:“别这样啊,现在?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啊,这真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白垂眸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可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又觉得一?切都好荒唐。” 顿了顿,她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脸:“薇薇……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薇轻抚着她的发丝,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到走廊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强烈而无法忽略的压迫感袭来,她下意?识抬头,脸色顿时下的苍白。 五六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各个身材高大健硕,气?场迫得整个走廊都没了声响。为首的那位容貌英俊清冷,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面无表情地盯住了陆白,一?动不动。 明薇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季扶光。 这时陆白也?感觉到异样,抬起头来。见到季扶光却很平静,只是默默地与他对?望。 -- 第110页 可发现叶叙礼貌地将明薇请到了一?旁,她还是瞬间变了脸色,警告道:“——别动薇薇,否则我饶不了你。” 男人却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嘶哑:“孩子呢。” “孩子?”陆白扬眉,跟着他重?复了一?句,突然揶揄地勾了勾唇,“……哪来的孩子。” 季扶光眼眸一?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许久过后,他才涩声道:“落落,我们?的孩子呢。” 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几乎是挑衅道:“我们?没有孩子。” 短短的几句对?话,保镖们?皆惧得不敢呼吸,迟疑地相互看了几眼。叶叙忙示意?他们?退出些距离,在?两人外圈堵出一?道人墙,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 此时此刻,季扶光眸中?已无任何光亮。他死死盯着陆白,痛苦,茫然,又不知所措,仿佛不知如何处置眼前这个狠毒的女人。 陆白面无表情,凝视着他眼中?的绝望,突然像实在?忍不住似的,“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哈哈哈,我没骗你,我们?真的没有孩子。” 她笑得浑身颤抖,身体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才努力平复了情绪,重?新?仰起头,一?字一?句:“季扶光,你使劲手段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季扶光终于回过神,蹙起眉宇,像完全听?不懂陆白在?说什么。她眼中?满是快意?,从包里取出打印好的检查报告,起身递给了他。 “我只是假孕。” * “验孕棒的结果并不是百分百准确的,恶心,呕吐之类的反应,也?不能作为怀孕的依据。会出现假孕的情况,第一?可能是压力过大,情绪紧张造成的经期后移,第二也?可能是服用了一?些药物所致。” “总之,从你太太的验血报告和B超结果来看,她没有怀孕,身体也?很健康。” 询问完医生?后,季扶光安静地走出诊室。所有人都在?偷偷观察他的脸色,只有陆白静静地坐在?排椅上,扭过头,望着窗外的景致发愣。 夕阳的余晖斜射进走廊,落在?她浅金色的发丝上,形成一?道细腻柔和的光晕。她整个人就笼罩在?这光晕之中?,温柔,沉静,美得如一?幅画般。 季扶光缓缓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细软的发丝。紧接着蹲下了身子,单膝跪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落落。是我不好。” 他睫羽微微颤抖着,哑声呢喃着,低头吻了吻她柔软的手背:“是我无耻,是我卑鄙,我不应该这样对?你。你想把我怎么样,都可以。” 陆白不肯说话,眼圈却一?点点变红了。季扶光抬头看她,眸中?翻滚着无数情绪,语气?近乎哀求:“……只求你别伤害自己。” 他是如此惶恐,脆弱得如同婴儿一?般。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这位向来高不可攀,坐在?商界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会这样卑微请求这一?个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白最终咬了咬下唇,轻不可闻地喘了口气?。 “好啊,季扶光,我原谅你。”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至少在?接下来的生?活中?,两人都绝口不提。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无奈,又或者?只是爱得太深,不敢触碰,所以即便后来日日与陆白同寝,季扶光也?再未勉强过她一?次。 而陆白的情绪和状态,也?一?天天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她不再对?他冷若冰霜,也?不再对?他动辄恶语相向,甚至于,她再没提过一?次离婚或是留学的话题。 当季扶光提出让她寒假之后回轩大复学,陆白也?点点头,同意?了。 一?切仿佛就这么回到了从前,或者?说,一?切好似莫名其?妙地翻了篇,进入了他们?最相敬如宾的阶段。 可季扶光却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旋涡中?,陆白越是温顺,乖巧,他就越困惑,越惴惴不安。仿佛埋藏在?这温馨平静的生?活之下,是汹涌无比的滔天巨浪。 哪怕是夜里,他在?身后将陆白紧紧拥在?怀中?,都觉得似乎只要一?闭眼,她就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落落,好好呆在?我身边,与我好好过日子,好吗?” 这句话,季扶光不知问过她多?少次。陆白每次都会沉默片刻,但紧接着,又会露出浅浅的笑意?:“好,我和你好好过日子。” 季扶光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真心,他却无可奈何。 他不知陆白在?筹谋着什么,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天天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然后,这一?天就真的到来了。 那是他们?一?起回梧川度过春节假期之后,极为平常的一?天。轩大还未开学,陆白一?如既往地去?她兼职的咖啡店里打工。 回家途中?她临时拐进了一?个商场,漫无目的地逛了逛,后来又在?一?家成品内衣店里流连了许久。跟着她的两位保镖都是男士,多?少有些尴尬,便躲远了一?些等她出来。 可陆白一?直没有出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进店里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 第111页 她什么都没带走,就带走了季扶光送给她的那把琴。 季扶光把整座轩城掀了个底朝天,没查到她的踪影,也?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直到几天之后,他一?个人愣愣在?琴房呆了许久,才发现了陆白藏在?曲谱架后面的字条。 她说: “那把琴,一?千万,还有曾经你资助我的所有费用,我将来还你。至于你欠我的,我既往不咎了。 再见,我的季二叔。 落落 ” 第五十八章 陆白留下来的这封信, 将季扶光心中微茫的希望踩得支离破碎,湮灭不见。 这几日,他几乎是在自欺欺人, 哄骗自己?, 陆白也许只是被关久了, 累了,只是想去散散心。也许过几天?她想通了,就会回?到?他身边。 可信上的每一个字是如此决绝残酷, 一笔一划,都是为了与他划清界限。为此她用?尽解数, 温柔过, 听话过,冷漠过,恶毒过, 甚至处心积虑地哄他玩可笑?的还债游戏。 他不肯放手, 所以陆白最终选择了孤注一掷的方式。 那便是出走。 季扶光也从来不知道?, 时?间可以如此难熬。 整整半个多?月, 陆白了无音讯。轩城,梧川, 周边的城市,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所有可能地方,能查的不能查的他都查了,竟连一丁点线索也没有。 他不明白,陆白身上没有证件, 也没带走一张卡,一分钱, 到?底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离开之后,她要如何维持生活? 一个人是做不到?如此的,一定是有谁在外协助了她。 可这个人是谁,季扶光却怎么也找不到?头绪。陆白的交际圈并不大,他通通了如指掌,所有可疑的人物他一一调查了,仍旧一无所获。 “季总,我真的不知陆白在哪。我也很急,我也到?处在找她啊。” 明薇再次被他约出来时?,无奈已经大过了恐慌。她目光坦诚,句句真心:“陆白向来有主?见,她既铁了心要走,必然知道?你会找我,不会与我有任何联系的。” 季扶光坐在她对面的沙发里,沉默着,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他知道?明薇没有撒谎,因为该查的,叶叙都已经查遍了。可他没有办法,只能一遍遍地逼问陆白的好友,奢望着这次会不一样,陆白也许就在这两天?,联系过她们。 因为他真的快疯了。 榕玺公馆到?处都是陆白生活过的影子?,衣帽间挂满了她的衣服,琴房里散着许多?她的琴谱,甚至卧房枕头上,还残留着她的发香。 对他而言,在那儿的每分每秒,都是凌迟。 这段时?日,明薇已经见了季扶光数次,眼看他一次比一次憔悴,一次比一次消瘦。那张英俊好似没了生机,双眸深若寒潭,又冰又冷。 她似乎有些触动,垂下了眼眸:“季总,陆白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她很少与我提及你们的婚姻。我想,她是真的过得很不快乐。” 男人眼睫轻颤,却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烟暗灭在了玻璃缸里。 明薇望着他,试探道?:“或许,您可不可以考虑就此放过她?这对你们是最好的……” 话音未落,季扶光猛地抬眸,眼中的阴鸷骇得她吞下了后半句话。 放过陆白?那谁能放过他? 他必须要把她找回?来,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他也必须将陆白找回?来! 须臾后,季扶光深深吐了一口?气。烟雾染上雕刻般的五官,他又重复了最开始的问题:“你再想一想。她有可能去了哪?即便只有一点点可能性,请都告诉我。” 明薇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岔开了话题:“季总,其实我曾经问过陆白,她到?底爱不爱你。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她说,她想要平等的爱情。” 就在这一刹那,无数情绪翻滚在季扶光心口?,交织汹涌,铺天?盖地地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眼中的光亮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虚空的深黑。 是啊。平等的爱情。陆白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她不是他的宠物,不是他的金丝雀,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想要过的人生。 她要平等,可季扶光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她。 所以当他向她要爱的时?候,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时?间又往前走了半个多?月,陆白仍旧没有一点点消息。 季扶光始终不肯死心,连集团的要务都置之不理。季成林见他疯魔至此,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三番五次前来敲打,他依然我行我素。 与此同时?,轩城上流圈也渐渐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 似乎谁也无法想象,这个冷血彻骨,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季氏掌权人,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这样痴情。 可外界的所有声音,季扶光都毫无感知。 他只是觉得麻木。 没有了陆白的生活,他的一切都变得渐渐麻木,迟钝,如同行尸走肉。 就在他以为自己?习惯了这麻木时?,又一件事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那是某个周日的早上,艳阳高照,晴空明净。冬季还剩末梢,初春已经悄无声息地染绿了花园,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 第112页 季扶光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致,陈婶突然来找他,敲了敲房门:“先生。” “……什么事。” “呃,我刚在琴房做卫生。”她有些犹豫,生怕会惹得季扶光不快,“……发现太太在柜子?里,还藏了另一把小提琴。” 季扶光微微一怔,抿唇迟疑了片刻,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二叔,你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把小提琴吗。” “上次回?梧川,我特地把它带出来了。可惜年代太久,琴颈断了,四根弦都松了。” “……不会再有一把琴,比当初那把更?好了。” 忘了是多?久之前,陆白曾对他说过这些话。季扶光只记得当时?她被断了出国的路,还哭了鼻子?,但并未在意她这些话的含义。 他沉默地起?身,一个人去了琴房,取出了那把年代久远的小提琴。 这是十年前的春天?,他送给陆白的第一把琴。那时?梧川开满了木棉花,陆白小小一只蹲在地上,抱着琴,爱不释手。 “二叔,真的是给我的吗?” 她双眸缀满了星的模样,此时?此刻,他竟依稀能记得起?来。 季扶光打开琴盒,一股年久的霉味混着松香味扑鼻而来。他目光涣散,修长的指骨摸过那依旧光亮的虎皮,又轻轻拨弄了那松掉的琴弦。 陆白曾握着这把琴,日复一日地练习着。如今他摸着它,想象着与她的柔软的手触碰,交握,不再分开。 落落……你到?底在哪里。 晨光熹微,温柔地斜进落地的玻璃门,笼罩了小小的琴房。男人安静地蹲在地上,背影宽阔,却又无比孤独寂寥。 突然季扶光扬了扬眉,似乎发觉了什么。接着从琴身的下面,抽出了一张被精心塑封过了照片。 照片上的三人,正是他与蒙俞,还有面容稚嫩的小陆白。 照片里蒙俞双手搭着陆白的肩膀,两个人都笑?得开怀。唯独他没有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只是眸中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季扶光想起?来了。这年陆白十四岁,他带着她,去听了一场蒙俞的演奏会。 他也还记得,陆白在台下看着蒙俞的表情,双眸也如同坠了星。 这大概,就是她看到?梦想时?的表情吧。 心口?突然微微刺痛,季扶光喘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呼吸。他想将照片放回?琴盒,又蓦然发现,背面工整地写?了一排小字。 看清了其中内容,季扶光倏地愣住,浑身僵硬地呆在了原地。 蓝色的圆珠笔,稚嫩的字迹,十四岁的陆白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将她的心愿写?在照片的后面: “长大后,我想嫁给季二叔。” * 这么多?年来,季扶光未曾想过一次,陆白也在爱着他的可能性。 他从未想过一次。 即便季晴曾提醒过他“落落从小就喜欢你”,他也只当是一句玩笑?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过。 ……可眼前这行小字,真真切切地证明了,陆白在十四岁这一年,就爱上了他。 那年发生了太多?事了。季家单方面与陆家断了干亲,季晴失子?又发了疯,季氏祖宅被烧得只剩下半壁残垣。他的人生混乱无比,因为姐姐,陷入了绝望怨恨与麻痹交织的漩涡之中。 也就是那一年,十四岁的陆白曾鼓足勇气告诉他:“你不要难过呀,一切会好起?来的。” “你也不会孤单的,大不了,我长大后陪着你。” 季扶光以为那只是陆白的童言无忌。 但她是认真的。 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季扶光才如梦初醒,拿着照片的手不断抖索着,心脏钝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敢想象自己?错过了什么,也不敢想象自己?做错了什么。 陆白想嫁给他啊,她在那样小的时?候,就期盼着嫁给他,期盼到?向来谨小慎微的她,竟大胆地将这心愿写?了下来,放在她最最心爱的小提琴盒里。 如果后来他没有使那些恶劣的手段,如果后来他像寻常男子?追求心爱的女人那样,珍惜她,尊重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季扶光紧紧闭上了眼睛,嘴唇张合了几次,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剧烈的钝痛后,是如钢针一般细密的刺痛,扎得他心脏肺腑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比绝望更?可怕的,是懊悔。 他曾得到?了现在最想要的东西?。他曾得到?了陆白的爱。 可他亲手毁掉了一切。 整整七年,他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毁掉了陆白的梦。她呆在自己?曾经挚爱的人身边时?,又是怎样的心情,怎样随着对他的一点点失望,逐渐心如死灰。 恍恍惚惚中,季扶光的思绪回?到?了七年之前,回?到?了蒙俞演奏会的后台里。 陆白那时?总改不了口?,习惯性地叫他二叔。蒙俞便乐呵呵地打趣他:“季总如此年轻,侄女都这么大了?” 再后来,在回?梧川的车上,陆白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手:“季先生,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 “其实,不用?再叫你季二叔,我很开心的。我真的很开心。” 季扶光想起?了她当时?的神情。陆白的双眸是那般纯澈,动人,羞赧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对爱情与未来的希冀。 -- 第113页 ……终究,他毁了她七年的梦。她亦毁了他刚学会的爱。 第五十九章 “晴姐, 季总来看你了。” 次日清晨,阳光铺满了熹园的碧绿草坪。季晴刚刚醒来洗漱,一?回?首, 护工便带着高?大的男人进?了屋。 她笑道:“来得这样早。” 不过一?段时?间未见, 季扶光就瘦了一?大圈。他英俊的脸苍白得吓人, 双眸平静克制,却?掩盖不了眼底的脆弱。 声音,如同?死水一?般:“姐姐找我, 有什?么事?” 季晴望着他,沉吟了片刻, 轻轻垂下睫羽:“是父亲嘱托我的。他昨天?来我这儿, 求我,劝劝你。” “……” “扶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季扶光眼眸轻颤, 突然嘲弄地笑了笑, 最终慢慢移动脚步, 在屋子里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们都还没?吃过东西, 护工很快端来了营养丰富的早餐。两人面对面坐着,季晴见他没?什?么胃口地搅着粥, 微微叹了口气。 “落落在离开之前,找过我。” “……” “你知道她经?常来看我,所以,我没?发现那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临走时?,她与我说了几句话。” 季扶光依旧低着头,淡淡道:“她说了什?么。” 季晴安静了片刻, 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陆白时?的场景。她在阳光下回?眸,头发金灿灿的, 脸上的笑容温柔又清丽。 “晴姐,你一?定要好好的呀。只有你能好好的,扶光他才会活得平静安宁。” 那个时?候,季晴并不知道,陆白是专程来与她道别的。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察觉,落落过得并不开心。” 季晴放下碗筷,目光投向被?铁栅栏封死的窗子,温柔的眸明镜如水:“梧川长大的女孩,受尽了不平的待遇,她这样决绝,所追求的大抵不止梦想,还有不受束缚的人生。” 同?样是被?原生家庭轻视的女儿,陆白比她要勇敢得多。 又或许,她身上的这股韧劲和决绝,反而成了向来凉薄寡情的弟弟,割舍不下的东西。 季晴又回?眸,望着季扶光面无表情的脸,轻声劝道:“……放下吧,扶光。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就算最后把?人抓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屋内一?片寂静,熹微的晨光照进?窗子,在地上画出一?格一?格的影子。窗外晴空万里,湛蓝的天?际下,是熹园一?望无际的绿荫草坪。 许久过后,季扶光放下手中的汤勺,眼中没?有一?丝生机。 “我舍不下她,姐姐。我舍不下落落。” 他面容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声音却?难掩嘶哑:“每分每秒,我都无法自?控地想她在哪,她在做什?么,她吃了什?么,她住的地方安不安全,有没?有人欺负她,有没?有人保护她。” “……” 季扶光抬眸,眼波轻颤,喃喃地重复道:“我不能让她在外漂泊。我必须要找到她。” * 从熹园回?轩城市区的一?路,男人沉默不语,车内寂静无声。 叶叙一?直在后视镜偷瞄他,直到被?冷冷瞥了一?眼,赶忙回?头堆着笑提议:“老板,您看天?气这么好,不如我帮您定个场子,约几个人去打高?尔夫吧?” 季扶光不语,淡漠的视线随意扫向窗外,望着这一?派繁华的城市街景。 见他不搭理自?己,叶叙只得讪讪地转回?了身,忽而又听?他在后座沉声道:“我想去网球场。” “……好嘞!” 叶叙忙不迭应道,心想管它是高?尔夫还是网球,只要老板能起兴致,别一?心只想着太太的事,就算要去外太空他都能搞定。 但很快,叶叙就意识到去网球场还不如去外太空。 因?为季扶光指定的地方,正是陆白离开轩城之前经?常去的那一?家。 ……这根本是去睹物思人了。 果然,一?进?场馆,季扶光既不打球,也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在休息区里坐着。他长相英俊,身后又毕恭毕敬地站了几名下属,实在引人注目。 附近的姑娘心猿意马,频频朝他的方向看来。 季扶光的视线懒懒略过她们,蓦然之间,想起了陆白那时?穿着网球裙的模样。 她是那样青春,朝气,脊背挺拔,裙子下的长腿又白又直。因?为打过球,流了汗,她姣好的皮肤泛出健康的红晕。 不过一?个残存在脑海中的幻影,他竟这么怔怔地,贪婪地回?想了许久。 “您好,先生,许久不见您来了。” 不知何时?,一?名网球私教主动坐到了他身侧搭讪。季扶光露出被?打扰的神色,但看清来人的脸,眼中的狠戾又收了半分。 他认出来,这正是陆白当初的那名私教。 这私教个性倒是开朗,见他并不太排斥,又笑着找话题道:“话说,您太太也许久没?来了呢。她最近很忙吗?” 这人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叙方寸大乱,正要上前交涉,季扶光却?淡淡地与他接上了话头:“她网球打得怎么样?” “啊,那作为新手来说很好了,您别看她瘦,运动神经?还挺不错,反应也很灵敏。” -- 第114页 “……是么。” 他们随意聊了几句,氛围竟意外地和谐。最后,季扶光又不动声色地将这私教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她唯一?的教练吗?” “对,陆小?姐一?开始就找了我。”对方点了点头,又追了一?句,“不过后来她经?常有朋友一?起,就不怎么喊我了。” 季扶光眉间一?蹙,立刻危险地眯起眼睛,冷声道:“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他说变就变,眼中骤然的阴沉令这年轻私教不由脊背发凉。 他意识到自?己多嘴,但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了,只得小?心地看了季扶光一?眼:“呃,是,是个年轻的男人,通常都是他先开好场等陆小?姐来……不,不过您别误会啊,他们看上去很正常,而且每次陆小?姐都是后来先走,从不与那人同?行的。” 果然有问题!果然是有人在帮她! 季扶光默了片刻,回?头冷冷瞥了叶叙一?眼。叶叙自?然心神领会,带了一?个人快步去前台调查记录。 那教练原只是看季扶光非富即贵,想过来套套近乎,眼下看自?己闯祸,忙慌乱地客套了两句便想溜。谁知他刚要起身,就被?后头的保镖给按住了。 “别急着走,把?话说完。”季扶光淡漠地看着他,冷冷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还有什?么别的特点,一?字一?句,通通都说出来。” 他迫人的气场镇得私教半天?说不出话,情急之下,竟愣愣地盯住了他的脸:“我……我想起来了,那个人,长得倒与您有几分相像。” * 午后时?分,季氏本家的半山别墅内。 苏芸正在前厅花园里闲逛,顺便拉着老管家指指点点,说是满地的三色堇太过小?气,让花匠全部改成月季。 季庭匀漫不经?心地陪在边上,对她的挑三拣四有些不耐,但也只将情绪藏在眼底。 苏芸絮叨了好一?阵,才打发走了管家,又将目光转到儿子身上:“跟着我做什?么,有这个空,多陪你爸说说话去。” “刚在书房聊过了。”季庭匀笑,嘴甜地哄着母亲,“他老人家不是午睡了么,我来陪陪您。” “……哎,你爸最近吃不好睡不好,说到底,就是为了那个大的。” 苏芸啧了一?声,保养姣好的脸满是不屑:“我一?直以为他多能耐呢,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为了个女人闹得满城风雨,简直丢死人了。” 季庭匀表情微微一?滞,又恢复了神色,提醒道:“妈,您别这么说大哥。” “也就你敬他,他有为你考虑半分吗?家中产业这么多,他胃口竟这么大,一?杯羹都部分给我们。” 苏芸表情忿忿不平,接着又看了他一?眼,“可怜我们母子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庭匀啊,妈妈就等着你早点完成学业,早日进?入集团,不然等你爸百年之后,咱们何去何从啊……” 她这番老生常谈,季庭匀早不知听?过多少回?了。他忍下心中的燥意,与苏芸几位相似的桃花眼依旧带着笑:“知道了,妈。” 母子俩在花园里悠闲地聊了会天?,长廊外突然传来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一?回?头,便看到季扶光领着浩浩荡荡一?拨人闯了进?来,将挂在廊下的几只笼中鸟惊得翅膀扑腾个不停。 “大,大少爷来了?” 来人众多又杀气腾腾,老管家被?这阵仗吓到了,忙颠颠迎了上去,“呃,老爷他刚刚睡下……” 季扶光没?理他,也没?往别墅里走,冷如冰窟的双眸四处打量,像在寻觅着什?么。 苏芸方才说了这继子的坏话,此刻隔了半个花园,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阴鸷恐怖的眼。紧接着,又见季扶光锁定视线,径直朝着自?己的方向大步走来。 “你,你要干嘛?!” 她像见到鬼似的,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本能地往儿子身后躲去。 谁知季扶光眼里根本没?她,而是一?把?拽住了季庭匀的衣领,铁箍一?般的大手将他整个人扯得几乎脱离了地面。 他力气大得恐怖,季庭匀奋力挣扎也逃不脱,就这么踉跄着被?拖进?了幽深的别墅大厅。 苏芸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立刻尖叫着跟了上去:“季扶光!你放开我儿子!” 季成林才在卧房睡下不到一?刻,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老爷,老爷不好了!”管家等不到他开门,满脸煞白地闯了进?来,在他床头惊惶道,“大少爷怕是要把?小?少爷弄死了!” “什?么?!” 他急急忙忙起身,在楼梯处就听?到了苏芸凄厉的叫喊声。 待赶到了客厅,便看到季庭匀憋得满面通红,被?他大哥用一?只手肘就卡住了喉管,死死按在了前厅的巨大红柱上。 季扶光双眸几乎能喷出火,面色却?沉如寒冰,薄唇微启,一?字一?句带着骇人的狠意: “季庭匀,告诉我,你把?你嫂子藏哪去了。” 第六十章 季庭匀拼了?命挣扎, 在这绝对力量前却不堪一击。他?几乎喘不上?气?,偏又倔强无比地盯住大哥的脸,从?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声音: “我?……说了?, 我?, 不, 知,道?!” -- 第115页 “……” 季扶光眸色一暗,手肘力道?又大了?几分, 季庭匀顿时觉得要昏死过去。季成林颤颤巍巍地奔下楼,暴喝了?一声:“你给我?放开!那?是你弟弟!” “先?生, 先?生您冷静一点, 这样问是问不出太太的消息的!” 叶叙眼?见情况不妙,忙也奋力拉住季扶光的手。他?瞳仁微缩,这才似恍惚回过了?神, 缓缓松开了?手。 季庭匀身体发软, 立刻跪在地上?疯狂咳嗽。被挡在人墙外的苏芸挣脱束缚, 扑过来护住儿子, 泪流满面地对季成林喊:“老爷,老爷!这怎么得了?啊!” 季成林面若寒潭, 拄着拐一步步过来。季扶光却视若无睹,只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弟弟,一字一句冷冷道?: “我?最后问一遍,你把陆白藏在哪儿了?。” 季庭匀这时喘匀了?呼吸,低着头,突然“哈哈哈哈”地爆笑了?出来。这森然的笑声回荡在一片死寂的大厅里, 竟无比诡异。 “父亲,您看他?, 您看看他?现在这个模样。” 他?抬臂直指季扶光的脸,目光却死死盯住了?季成林:“您看他?为了?一个女人,变成什么样子?您还说他?冷静果决,没有弱点,你看,我?如今不就轻而易举抓住了?他?的弱点吗?!” “混账!他?是你大哥,你这是什么不恭敬的态度!” 季成林黑下了?脸,把拐杖往地面狠狠一敲,训斥道?,“你现在是能耐了??用一个女人给你哥哥挖坑?!” “恭敬?”季庭匀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那?他?对您何曾有过恭敬?他?因为大姐这么多年都?在恨您,您心里会不知吗?!” 季庭匀向来谨小慎微,听话懂事,从?未冲撞过季成林。此?言一出,连苏芸都?变了?脸色,忙去拦他?:“庭匀,不能这么和你父亲说话!” “有什么不能的!他?心里有过我?吗?”季庭匀一把推开母亲,嗤笑道?,“你还不明白吗?不是大哥不肯分我?一杯羹,是父亲早已认定了?他?是季氏唯一继承人,从?头到尾就没我?的份!” “你才多大,就想着兄弟阋墙,分割家业?!”季成林气?得眼?前发黑,勃然大怒地转向苏芸,“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养他?的?!” 一时间前厅混乱不堪,有人在骂,有人在劝,有人在惶急地申辩,午后恬淡的宁静在瞬间化为乌有。 季扶光反倒在这一片嘈杂中冷静了?下来。 先?前盛怒,他?其实并未完全查清,也不笃定就是季庭匀插手了?此?事。此?刻一切明了?,他?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听得到自己的心在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 他?缓缓地蹲下身,眼?底深埋着异样的光,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季庭匀稚嫩的脸:“好了?,现在告诉大哥,陆白在哪里?” 季庭匀咬着下唇,恨恨看着他?,似乎决意与他?对抗到底。 “瞧瞧,你这是在意气?用事。”季扶光勾了?勾唇,几乎是用诱哄的语气?与他?道?,“我?们是兄弟,血浓于水,无论父亲怎么安排,未来大哥自然都?会让你在季氏担任要职。可若是你嫂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顿了?顿,凑近了?季庭匀的耳廓,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今天就能把你和你妈扫地出门?,你信不信?” 季扶光柔声细语,却难掩这话中彻骨的阴鸷。季庭匀浑身一颤,又下意识地与他?对看了?一眼?。 这一次,眼?底终于不由自主地露了?怯意。 * “嫂子说想去北方的城市,我?派人将她送到了?墨城。但第二天她就跑掉了?,没有住我?给她安排的公寓,我?给她的钱也一分没动。” 季庭匀卧房的窗外,是轩城南面延绵不绝的山野。盘山公路细细一条缠在巍峨的山间,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百转千回的灰色绸带。 房内,只站着兄弟二人的身影。 “我?猜她是预料到我?会暴露,或是担心我?根本靠不住。” 季庭匀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继而又耸耸肩,嗤笑道?,“事实上?……她担心得不无道?理。” 季扶光表情淡漠地靠着门?框,看了?他?一会,这才缓缓张口:“你这是想告诉我?,现在你也找不到她?” “那?倒不是。”季庭匀摇了?摇头,将从?抽屉里找出的手机,递给他?,“我?们一直有联系,用的这个电话。” 季扶光瞥了?他?一眼?,眼?睫微垂,翻阅着那?台手机里的内容。 陆白用了?一个全新的号码,与季庭匀沟通的每一句话,都?极为精简。 看着其中的内容,他?压抑着心底的轻颤:“她已经出国了??” “……放心,现在还没有。” 季庭匀勾了?勾唇,又轻轻吐了?口气?,靠在老气?的红木桌面上?,“她身上?没有证件,需要我?替她做个新身份,所以不得不在国内等上?一段时间。待材料齐了?,我?的人就会将她送出去游学。” 季扶光脸色晦暗不明,抬眸,冷漠地盯了?他?许久:“庭匀,知不知道?,这已是你第二次利用陆白给我?挖坑。” 季庭匀与他?对上?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是。” -- 第116页 “所以,为什么?因为被家族忽略,被父亲轻视,所以恨我?想报复我??嗯?” ……是啊,为什么要协助陆白,冒险帮她逃跑呢? 这件事,其实季庭匀自己都?想不明白。或许只是想借机踩一踩季扶光的底线,看他?为情失意会是什么狼狈的模样,又或许,就像他?所说,只是为了?报复泄愤。 可这段时日,见季扶光找陆白找得如此?疯魔,竟将整个集团都?抛诸脑后,他?便深知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隐约之间,竟日日都?觉得背脊发凉。 面对这年长十几岁又冷血彻骨的大哥,天生的畏惧还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可到了?事情败露的那?一刻,季庭匀就有些豁出去了?。他?既已冲撞了?父亲母亲,此?刻也不介意再在季扶光心上?扎一刀:“大哥,你还不明白吗?嫂子她根本不想和你过下去了?。” “……” “你也不想想,这事我?逼得了?她吗?况且,如今她对我?都?这样防备,显然生怕再被你找回来——我?也不懂,你这样狠绝的一个人,为何独独放不下这个女人?她对你是如此?残忍无情!” 待季庭匀不管不顾地说完这番话,才发现,偌大的房内始终悄无声息。他?迟疑地抬头,对上?季扶光的视线,竟脊背一僵,喉头生噎。 季扶光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门?外,久久无言。瞳仁中弥散着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楚,连墨黑深邃的眸色,都?遮掩不住。 许久过后,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低声道?:“事不过三,下不为例。” 说罢,转过身,大步下了?楼。 叶叙早早候在楼梯口,见他?疾步而来,慌忙跟着上?去等待指示。可一直跟到了?走出前厅长廊,季扶光都?面若寒潭,一言不发。 他?踌躇了?片刻,小声询问道?:“先?生,我?们该去哪里找太太……” “找什么找!”季扶光猛地停下了?脚步,高声呵斥他?,“还有什么可找的!” 众随行顿时噤声,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午后的半山别墅,光秃秃的山野中还是冒出了?一丝春的生机。季扶光微微抬头,凝视着那?悠远深蓝的天际,最终平复和呼吸,淡淡开口。 “准备飞机,去墨城。” * 临近三月,北方的春依旧寒冷刺骨。傍晚的彩霞染红了?天际,一个穿着白色羽绒的姑娘背着琴盒,缓缓走进一条窄小逼仄的巷子。 小巷门?口的夜市摊刚支起来,卖葱油卷饼的大妈看到她,热情地招呼道?:“美女,又去搞艺术了?呀?” 陆白点头,恬静的脸上?满是笑意:“嗯呐。” 这儿是距离墨城六十公里的小县,她身上?没有证件,辗转了?许久才住进这短租楼。可这民风淳朴,人情十足,才过了?一个多月,上?到房东大妈,下到巷口的夜市小摊都?与她十分相?熟。 这段时日她没有正事,又怕吵到附近的租户,便在附近租了?个小琴房,没日没夜地练琴。 ……如若不然,她也实在不知如何度过这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终日惴惴不安的时日。 好在,季庭匀前几日发来信息,说已经将所有新证件都?寄到了?莫城。 陆白谨慎,不敢自取,斥巨资叫了?一名?专车司机替她领了?包裹,又送到了?县城的车站,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回出租屋。 她没什么胃口,拒绝了?大妈热情送的卷饼,抱着包裹就往回走。 天色已经擦黑,居民楼门?帘低矮,黑森森的楼道?灯忽明忽暗,乍一看还有些瘆人。 好在房东大妈住的一楼大门?敞着,露出微微光亮。她似乎在与人聊天,爽朗的声音传出楼道?,倒是给陆白壮了?些胆子。 可只走了?两步台阶,她就浑身僵住,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阿姨,我?再跟您确认一下,您说的那?位总背着琴的陆小姐,是不是金色头发呀?” 门?房内与房东交谈的,是熟悉的,彬彬有礼的男声。 ——叶叙的声音! 陆白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站在原地定了?十几秒,终于反应了?过来,转身就跑。 窄小的巷子里还停了?几辆电动单车,十分拥挤。陆白背着琴盒,跌跌撞撞碰到了?其中一辆,顿时车子自带的警报声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她听得心惊肉跳,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小巷,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下“快逃”这两个字。 可还未能跑出巷口,她就猛地撞进了?一个结实宽阔的怀抱。 紧接着,那?熟悉的沉香味带着窒息的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落落,是我?。” 第六十一章 这熟悉低沉的男声是最恐惧的噩梦, 陆白浑身僵硬,脑袋也刹那间一片空白。 她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还是会被发现?! “落落。”季扶光垂着眼帘, 望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喉头无?法自抑地滚动了一瞬, “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找你找得,我快疯了。 可没等再说什么?,陆白竟猝不及防地推了他一把, 转身就跑。季扶光一怔,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可她身上穿得厚重, 羽绒服滑溜溜的竟让男人脱手了。 -- 第117页 就是现在! 陆白拼了命地想跑,肩膀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原来季扶光抓住了她背着的小提琴盒。她闭眼一狠心?, 侧身挣脱了肩带, 琴盒立刻摔在了地上。 为了逃走, 她竟连琴也不要了! 季扶光心?口剧烈一痛, 可他没时间思考,迈开?长腿追了上去。陆白哪里跑得过他, 没过多久便从后面被他重新抱住。 这回男人不敢松懈,紧紧将人锁在怀中。陆白拼命想要挣脱,却怎么?挣不开?,惶急地尖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救命!” 她声音不小,抵抗得是那么?凶,季扶光不敢恋战, 强搂着她就往巷口拖去。 陆白始终不肯就范,像头野性难驯又?被捕的小狼, 可男人力气?大的可怕,她怎么?踢打都挣脱不了,直到瞥见停在巷子口的黑车,眼中终于略过一丝绝望。 她干脆低头,恶狠狠地一口咬住季扶光的手。 季扶光立刻感到一阵剧痛从手背传来,陆白咬得极凶,牙齿似乎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肉,鲜红的血丝渐渐溢出。可他只是微微拧眉,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她肆意发泄。 “咬吧,落落。如?果?你觉得心?里能痛快,就咬更狠一些?。” 不知愤恨地咬了多久,陆白终于没有?力气?,缓缓松口,身体在他怀中止不住地颤抖。这时叶叙与?其他人也赶了上来,肩上还背着那落在后面的琴盒。 他双眸一瞪,惊诧道:“先生,您的手……” 季扶光手背上的齿印红肿发紫,他却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垂着眸,轻轻抚摸着陆白柔顺的发,低声哄道:“好了,我们不生气?了,好吗?回家了。” 他示意叶叙开?门,将脱了力的女孩抱上了车。 车门“啪”地一声关上,陆白好似终于冷静了下来,或者说,终于湮灭了希望。 她安静地坐在后座一侧,望着窗外?萧瑟破落的街景。不比轩城的繁华富丽,这座北方的县城萧瑟破败,路边的树光秃秃的,天也总是灰蒙蒙的。 陆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始终不发一言,只有?中途叶叙递了一只拧开?的水给她,才颤了颤眼睫,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男人就坐在隔壁,她连看都不肯再看一眼。 季扶光却始终在看她,视线凝在她清冷的面庞,深邃的眸中满是贪婪与?渴慕,没有?半分收敛。 他收敛不了,因为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光亮,消失了多久,他的心?就干涸了多久。 一个月未见,陆白清减了许多。即便穿着厚厚的白羽绒,他也一眼看出她的脸要瘦了许多,下巴也更尖了。 她过得不好。自然,在外?流离失所,住在那样破旧嘈杂的地方,租着那样简陋不堪的房子,身上又?没多少?钱,她怎会过得好。 ……可即便如?此?,陆白却还是这样拼了命要逃。 在一片死寂中,车子朝着墨城的方向快速驶去。夜幕渐渐弥散了大地,黑得无?边无?际。 陆白突然怔怔地望着天空,喃喃道:“墨城分明这么?冷,为什么?从来不下雪呢。” “……” 她极小声地自言自语,似乎有?些?懊恼:“我都等了一个多月了……还没见到雪的样子。” * 接下来的两天,陆白再未开?口说过话,终日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冰雪美人。 她的沉默不是抗争,也不是在惩罚季扶光,更像是没了斗志之?后,对?生活变得了无?兴趣的模样。 但就因为她那金贵的两句话,季扶光改掉了回轩城的计划。他带着陆白,去了更北边的落岛。 落岛满是松林,常年积雪,即便到了三月,岛上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下飞机时天已黄昏,漫山遍野盖着厚厚的白色,车子在山间行?驶了多久,陆白就趴在窗前默默看了多久。 她在南方长大,没见过雪,眼底透了淡淡的新奇。 都到这儿了,她自然明白季扶光的用心?,可整个人神?智依旧懒洋洋的,不愿理人,也不愿动弹。 快到山腰的温泉别墅时,车子居然抛锚了。 司机忙不迭向他们道歉,生怕惹这些?矜贵的客人不悦。季扶光却没说什么?,淡淡地看了陆白一眼,提议道:“快到了酒店了,我们下去走两步吧。” 陆白安静不语,推开?门下了车,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 季扶光沉吟片刻,迈开?长腿跟了上去。叶叙站在原地,凝视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终究是停下脚步,给了他们独处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半暗的天际开?始落雪。雪花大片大片簌簌落下,掉到了陆白蓬松的金发上。季扶光抿着唇,突然走进了一些?,伸出大手替她挡住。 陆白发觉他的动作,似乎觉得奇怪,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担心?你会着凉。 季扶光不习惯说关心?人的话,抿了抿唇,心?中竟生了些?怯意。因为连日来,这是陆白第一次肯主动与?他说话。 陆白的视线却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阵,才道:“你头发都白了。” 雪花飞舞,早已落满了季扶光的乌发,他自己毫无?知觉。 -- 第118页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口鼻呼出淡淡白雾,雪地里留下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不远处,林中酒店在白茫茫中露出了星点暖黄灯光。 “落落。”季扶光突然开?口,轻声道,“我们这也算是共白头了。” 陆白似乎没听懂,怔愣了片刻。紧接着冷冷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真?无?聊。” 说罢,她加快了脚步,把男人毫不留情地甩在了后头。 季扶光在原地稍稍一顿,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很快又?跟了上来。 他这一辈子做惯了掌权人,上位者,除了陆白,几乎没被谁敢这样当面生怼嘲讽。她不肯再对?他曲意逢迎,性子也愈发冷傲,更不肯再给他任何面子。 可他觉得好高兴。 只要陆白还愿意看他一眼,与?他说一句话,他就高兴。 * 深夜,季扶光在室外?抽着烟,望着白雪纷飞的苍茫大地,静静立了许久。 叶叙为他披上一件厚重的大衣,看了眼他埋在毛领中的清隽侧颜,低声道:“太太已经睡下了,您快回去吧。” “嗯。”季扶光拧灭了烟头,转身往回走。 可推开?房门时,他发现陆白没在睡觉,而是抱膝坐在壁炉边,怔怔轻抚着手边的小提琴。 他踱步过去,怕吓到她似的,默默在边上的地毯坐下:“怎么?不睡?” “……想练琴,发现琴摔坏了。”陆白眼中都是愧疚,喃喃道,“这么?好的琴,我真?是暴殄天物。” 季扶光凝视着她恬静的脸,轻声道:“无?妨,回去以后,我再替你定一把好琴。” 陆白睫羽轻颤,沉吟了片刻,勾唇讥讽他:“……季总又?要破费了么?,看来,我的债务中又?要添上一笔了。” 屋内静默无?声,只听到木材在壁炉里噼里啪啦地响着。季扶光喉头噎了半晌,哑声开?口:“落落,那些?债务不作数了,再也不作数了,好不好。” 陆白讶异地扭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可只是须臾,她又?自嘲地笑了笑:“……那有?怎么?样呢。季扶光,你总有?无?数种方法,无?数个借口把我困在身边,有?没有?债务又?有?什么?分别。” “……” “我累了,真?的累了。”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长长喘了口气?,将头埋在膝盖上,“我装不动,也跑不动了……只求你别再逼我,我不想被迫生孩子。” 暖暖的火光中,陆白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只,浅金色的长发及腰,几乎将她整个身体覆盖住了。季扶光沉吟了片刻,伸出长臂,将她轻轻揽在了自己怀中。 “好。” 他轻声允诺,拨开?她柔顺的额发,微微俯身。陆白却恐惧地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往边上躲了躲。 她本?能的动作让季扶光心?口一痛,僵了僵后,最终只是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睡吧,落落。”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时间不早了。” 时间的确不早了,墙上的钟也早已划过了十二点。单面可视的落地窗外?,月光皎洁地铺满了山林,厚如?棉被的雪地将淡淡天光反射进温暖的屋子。 季扶光侧躺在床上,睁着墨黑的眼,久久无?法入眠。 陆白蜷缩在大床的另一侧,看似悄无?声息,可那不断发抖的脊背与?黑暗中压抑着的抽泣声却暴露了一切。 ……因为麻木过后,心?底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从小到大,她拼了命努力,抓住了每一个改变人生的机遇。可似乎无?论怎么?努力,兜兜转转,她的命运终究都会落到别人手中。 在这陌生又?萧瑟的雪夜里,陆白终于撑不下去了。她肆意放纵着泪水,放纵着内心?的意志分崩离析。 不知过了多久,被子窸窣动了动。男人微微喘了口气?,在黑暗中起身。 陆白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板过自己的肩膀,紧接着,轻轻擦干了她面颊上的泪痕。 “别哭了,落落。” 淡淡的天光中,季扶光的眸是那般深邃平静。他垂着长睫,声音低沉微哑,唇边却露出苍凉的笑意。 “等回到轩城,我就与?你离婚。” 第六十二章 陆白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她撑起半个身子, 脸上?还挂着泪痕,诧异又狐疑地望向季扶光。他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背对着她重新躺下?。 仿佛这句话, 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落地窗外的夜, 大雪茫茫。 陆白一夜未眠,睁着眼睛到了天明,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再醒来?时已经十点多, 她转过身,发觉季扶光还维持着昨夜的姿势睡着。 她觉得有些奇怪, 迟疑地凑过去看了看。季扶光俊美的脸红得异样, 额上?也?变得滚烫无比。 他发烧了。 “先生幼年时肺部生过病,如今也?比常人要畏寒,大概是昨夜落雪着凉了。” 叶叙来?了房间, 蹲在床边用?冰水浸湿毛巾, 又回头看了陆白一眼, 小心地询问道, “太太,你?们昨天有聊什么吗?” 陆白沉吟了片刻, 只低声道:“医生什么时候能来?。” 叶叙扭头,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满面担忧:“雪下?得太大了,车子开不上?来?,怕是要等?上?一天了。” -- 第119页 “……” 陆白垂下?眼眸,凝视着季扶光清俊的睡颜。他昏睡着, 薄唇微抿,额发间布满了汗珠, 脸上?却一如既往地沉静。 她比谁都了解季扶光的体质,他天生体寒,儿时孱弱,只差一点点就夭折了。若不是这个缘故,陆家与季家根本攀不上?任何?关系。 只是婚后,他展现?的一直是极为强悍的身体素质。没想到……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她从叶叙手中?接过冰毛巾:“我来?吧。我来?照顾他。” 季扶光一直昏睡到了下?午才?醒,朦胧地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金色的小脑瓜。陆白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先前?大概是在看窗外的雪,此?时已经靠着床沿睡着了。 冰天雪地中?,难得的静谧。季扶光伸出手,轻轻摸了那松软的发丝,不料陆白一下?就惊醒了。 她回首,似乎没瞧出他眼中?略过的局促,淡淡道:“肚子饿了吗?” 浑身的酸痛让人毫无胃口,可季扶光默了片刻,还是笑道:“嗯,饿了。” 饿了就吃饭。陆白起身出门,没一会?便端来?一碗炖的细软的鱼粥。她回到床前?,将碗勺递到他面前?:“喝点粥吧,落岛的鱼肉很新鲜。” 见季扶光没有接的意思,她又往前?递了递:“我试过,不烫的。” “……” 陆白微微蹙起眉宇,迟疑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喂你?吧?” 男人抬眸看着她,微微一笑,声音嘶哑得严重:“照顾我一下?吧,落落,我是病号。” 没料到向来?冷酷的男人也?会?耍赖,陆白凝了他片刻,没有计较,真的一勺一勺舀粥给他。 她向来?是会?照顾人的,也?很有耐心,氛围很安静,只是季扶光乖乖地喝着粥,目光却毫不收敛地凝视着她。 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被盯得久了,陆白再淡然也?有些恼,抬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季扶光笑了笑,这才?垂下?了眼帘。 喝完粥,她端来?水,让他吃了退烧药。季扶光昏昏沉沉地重新躺下?,刚合上?眼,就感觉陆白轻柔地在他额上?搭了一条拧干的冰毛巾。 她还未来?得及退回去,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睁眸,眼中?闪着异样的光点:“……是不是我同意离婚了,你?才?终于愿意对我温柔?” 季扶光病得憔悴,说话的声音带着嘶哑,陆白俯视着他,发现?那漆黑的瞳仁之中?,深藏着的是自己?的倒影。 她喉头一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尽量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肯同意了。” 季扶光自嘲地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腕,“我不想再看你?哭,我也?被你?折磨够了。” “……” “落落,我不想眼睁睁看你?毁在我怀中?。” *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漫天纷飞,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屋内的两人安静望着彼此?,最终,陆白浅浅地笑了:“……谢谢你?,扶光。” 季扶光也?勾唇,眼中?却是一片苍凉与荒芜。或许他终于明白,爱一个人就是会?一退再退,又或许,他终于知道霸道与占有永远也?得不到陆白。 沉默了片刻,他扭头望向窗外,才?轻声道:“别急着谢我,我有条件。” 陆白原在收拾着床头的药盒,闻言不由一顿,抿唇扭头看他。 “我要一个机会?。” 季扶光顿了顿,似微微喘了口气,才?哑着声音抬眼看她,“我想要一个,寻常男子追求心爱女人的机会?。” “……” “落落,我想重新追求你?,我想要有一天,你?能如从前?那般温柔地待我。” 他放不下?陆白。 若是可以放下?,他的心气又怎容得了自己?落到如此?卑微的境地。可继续将陆白困在身边,她只会?活成行尸走肉,磨光眼中?的灵气,最终枯萎凋谢。 他终究是舍不得,他也?会?为此?受尽折磨。 时至今日,季扶光只有唯一的希望—— 那就是陆白曾经爱过自己?。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搜遍了那些他从不在意的记忆,零零碎碎的画面,细枝末节的片段,只为了回想起,当初那个让陆白喜欢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又做了什么。 其实他当年也?没做什么,只是在陆白年幼无依的时候,随手扶了她一把。 让她走向了梦想的道路。 事?到如今,他竟也?只能懵懂地学过去的自己?,小心翼翼地,学着如何?去平等?地爱一个女人。 他只要这个机会?。 陆白垂着长?睫,眼中?似有些触动,低头在床边站了很久。最后她沉默地收拾好?东西,才?轻声道:“二叔,对你?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交易。” 季扶光稍稍一怔,又笑了笑,疲倦地闭上?了眼:“无妨。” 对你?,我早就输得彻底。 他这一烧竟病来?如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了两日都不见好?。医生姗姗来?迟,开了些药,也?只是嘱咐叶叙要让他静养,饮食清淡。 季扶光一直在恍惚中?做着梦,梦境缠绕交织,总会?回到梧川的那一夜。祠堂的火海,发了疯的季晴,焦灰中?失去色彩的世界。 -- 第120页 还有,那个踏着流光,缓缓走来?的女孩。 但无论何?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醒来?,陆白都呆在屋内,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她有时在看书,有时也?在他身侧安睡,更多时候,就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窗外白雪,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到了第三天夜里,她竟不管不顾地将他摇醒,兴奋地指着窗外:“二叔,有流星,你?快来?看!” 季扶光那时已退了烧,也?恢复了些气力,干脆依着她,裹上?被子一同坐在了落地窗边看天上?。 雪停了,山野之间寂静寥落,一条星海如同铺展开的绝美画卷,毫无遮挡地落入两人眼底。 过了十几秒,又一颗流星在陆白的惊叫声中?划破了天际。 “你?看你?看,真的有流星!真的!”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激动地晃动着他的胳膊,眸中?的光亮比天上?的星还美丽。 季扶光仰着头,看那流光坠落大地,感受着陆白一缕温柔的发丝扫过手背,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情与平静。 他贪恋着这个时刻,宛若荒芜在心底的土壤,被那光亮埋下?了一丝微茫的希望。 他最爱的女孩眼中?,焕发出无穷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 季扶光并没有食言,从落到回到轩城后不久,便与陆白去了民政局。 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民政局里竟十分热闹,结婚的多,离婚的也?多。两人在等?候区里填完了各自的材料,便安安静静地等?待叫号。 与周围那些或嘤嘤抽泣,或到了临头还争执不休的夫妻相比,他们实在显得太过沉静,也?太过和谐。 和平分开,没有财产纠葛,所有程序都走得很顺利。 只是工作人员对这对有着神仙容貌的夫妻感到可惜,不死心地劝了又劝。 “你?们确定要离婚吗?要不再回去想想?” 两人神色平静,却也?都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半晌,就在工作人员觉得有可能说动他们改变心意后,还是季扶光率先开了口:“不用?想了,盖章吧。” 此?时轩城已过了三月,道路两侧不知名的鲜花开满了绿化带,姹紫嫣红,分外繁盛。只是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也?带着猛劲。 一出门,陆白头上?的贝雷帽竟被吹飞了。 毛呢的帽子在地上?滚了老远,她“呜哇”了一声,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丰润的长?发散在空气中?,飘逸而轻盈。 季扶光远远望着她小狗撒欢似的跑姿,还有那染回了黑色的头发,眼中?不由自主略过一丝笑意。 但很快,渐渐消散。 叶叙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先生,您为什么不与太太坦白您的状况呢?” 季扶光眼波一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轻声反问道:“说什么?借此?来?逼她心软,从而绑住她吗?” “……” “没必要了。你?看她现?在多开心啊,像个孩子。” 陆白几乎是追到了街角,才?捡起落满灰尘的帽子,心疼地拍了许久。 一回首,发现?穿着驼色大衣的矜贵男人还远远地站在原地等?她,抿了抿唇,又小步跑了回去。 可其实,分别在即,即便面对面站着,也?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陆白笑了笑,糯声对季扶光道:“那二叔,再见,我回学校了。” 季扶光垂眸望着她,浓密的睫羽轻颤了一下?,点了点头:“再见。” 载着陆白的出租车很快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季扶光也?没有停留,迈开长?腿坐进了停在路白的迈巴赫。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他望着窗外的繁华街景,压抑着心底无边无际的空洞,喃喃低语:“……无妨。一切,都还没结束。” 第六十三章 虽然他们婚离得低调, 但在轩城名流圈还是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所有人议论纷纷,猜测着豪门婚变事出何由。 有人说是太太落跑让季扶光丢了颜面,没了耐心, 也有人说他根本是玩腻了那平民姑娘, 早已?另结新欢。毕竟在这浮华圈内, 痴情听?起来更像个笑话。 总之,大家都认为,陆白是被抛弃了。 她?自己却一无所知, 也根本不?在意,因为和季扶光离了婚, 她?就与那些上层名流再?无关系。 顺利复学后, 陆白从?榕玺公馆搬了出来,住回学校宿舍。紧接着,生活就被繁重的课业淹没, 为了能顺利毕业, 她?几乎没有一秒多余的时间。 ……这样也好, 人一旦忙碌起来, 便不?会胡思乱想。 陆白的回校,让两名舍友都很开心。秦西西当?她?是身体康复了而高兴, 明薇却紧紧拥抱了她?许久,最后用小粉锤锤了她?一下。 因为她?知道?,陆白差一点点就不?会回来了。 夜里,满天繁星。她?赖上了陆白的一米小床,两个人小小声?聊了许久的天。 “你和季总真的离了?” “……嗯。” 明薇沉默了片刻,望着斑驳的天花, 突然长长叹了口气:“……我怎么有点唏嘘呢。” 陆白勾唇,扭头看她?:“怎么了?” “我觉得, 季总虽然霸道?得有些恐怖,但他应该是真的爱你。” -- 第121页 在陆白失踪的那段时间,明薇是见识过季扶光的状态。她?出神地回忆着,低声?道?:“那个时候,他好像生病了。整个人都瘦得脱相,满脸憔悴,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回来以后再?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了……没想到,他最后连离婚都依了你。” 春夜清冷,陆白的双眸在黑暗中波光闪动,却抿着唇,没有说话。 明薇以为的事,陆白也曾是这样以为的。 刚被找到那两天,她?就如行?尸走肉,从?躯壳到内里都崩塌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她?甚至想,就这样吧,不?要抵抗了,就这样活下去吧。 但这时,季扶光给他们彼此,都让出了一条生路。 明薇安静了片刻,侧过身与她?对视,“……我觉得,只有真正?爱上一个人,才会将底线一退再?退。你说,是不?是这样?”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陆白忍不?住笑了:“你啊,连恋爱都没谈过,倒像是个情感专家似的。” “喂!” “薇薇。”陆白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垂下长睫,轻声?道?:“事到如今,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应该向前看。” 因为只有向前走,才能过放下过去,放过彼此。 * 之后的生活倒也平淡如水,陆白成绩原本就很优异,花了些时间便顺利通过了补考,开始集中准备毕业的事。 至于?出国?留学,因为之前耽误了太久时间,今年想去的学校都去不?了了。专业老师建议她?延期一年,申请明年的秋季再?入学。 陆白觉得无妨,等毕业后就在轩城租个小房子,可以一边准备一边接商演家教,还能筹上一笔出国?的生活费。 在四月中旬,林意娇突然联系了她?,说是想与她?见一面。 陆白想婉言谢绝,但林大小姐依旧是那副骄纵性子,一遍遍打来电话,颇有一种不?达目的不?死心的势头。 无奈之下,陆白将她?约在了轩大的咖啡厅里。 林意娇找她?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为了季扶光。果?然,两个人在咖啡厅里刚坐下,她?就开门见山道?:“是不?是你主动和他离婚的?” 人人都说季太太是被甩了,她?却明白,季扶光大概率才是被甩的那个人。 哪怕最初,一直期盼并坚信他会离婚的人也是她?。 那时林意娇轻狂,还未见识过季扶光对陆白的温柔,也未见识过他对她?极端又决绝的袒护。也不?知道?为了她?,他甚至可以切断与林氏的所有合作。 而陆白,却曾主动向她?借款一千万,提出只要拿到钱,她?就愿意主动与季扶光离婚。 ……这个女人太诡异,也太狠了,狠到她?都有些佩服。 陆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嗯,我们分开了。” “所以……”林意娇颦眉,狐疑地盯着她?,“哪怕我现在重新追求他,你也不?会管的,是不?是?” 她?笑了笑:“这是你的事,林小姐。” 林意娇却对她?的答案不?满意,咄咄逼人地追问:“你已?经不?爱他了是不?是?即便他再?找你复合,你也不?会答应他,对不?对?” 半下午时光,轩大的学生们多在上课,咖啡厅里没什么人。阳光静谧地透过玻璃窗,笼在身上暖洋洋的。 陆白握着手?中的杯子,沉吟片刻,才轻声?道?:“林小姐,我们并不?是朋友,生活也没有任何交集,我不?需要与你汇报我任何的想法和行?为。” 她?心有些乱,也很反感这种被逼着作答的感觉。林意娇被她?怼得噎住,气红了俏脸,却终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罢了,我早想通了,我又不?是没人要,干嘛非要争一个心里藏了别人的男人。” 许久过后,林意娇嘲弄地摇了摇头,又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但是,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扶光他到底过得怎么样吗?” 陆白眼?睫轻颤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也刻意不?去知道?。这段时日,她?与季扶光之间像是产生了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去打扰对方?的生活。 仿佛只要互不?打扰,等着时间久了,一切也都过去了。 陆白的沉默让林意娇失了耐性,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直截了当?道?:“前些天,扶光喝醉了。” 一开始知道?他离了婚,林意娇是有过希望的。她?费尽心机,找着机会接近季扶光,想要证明,想让他知道?自己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季扶光没什么变化,依旧那么清隽英俊,气度不?凡,仿佛离婚并没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可一场很普通的晚宴,酒量如海的季扶光,竟在觥筹交错之中喝多了。他中途不?见了踪影,把手?下都急坏了,林意娇陪着叶叙与林意寰找人,最后在会所的天顶寻到了他。 男人就在春夜的寒风中静静立着,仰头望向天空中的一片星河。轩城繁华,霓虹璀璨,夜幕里的星光被遮盖得十分暗淡。 季扶光太高了,高得会所的护栏都显得有些低矮,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是那么危险。 林意娇焦急地去拉回他,他却醉眼?迷离,将她?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 第122页 “落落。”他轻声?喃喃着,漆黑的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你说,今夜我们还能一起看到流星吗?” 他空有一身名望,被众人追捧,却只想与抛下他的那个女孩,再?看一次漫天璀璨的星海。 * “你们结婚时,我被你打败了。可你们离婚后,我还是被你打败了。” 林意娇低喃着,出神地望着窗外春意黯然的校园小径。许久过后,她?回头,深深凝住陆白的脸:“……我这人心高气傲,眼?里也看不?上几个人。但对你,陆白,我是输的心服口服。” 像季扶光那样的男人,轻慢冷漠,却因她?陷入情爱无法自救。 陆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着,与她?对视了片刻,又垂下浓密睫羽:“林小姐,你今天找我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没什么,我心里不?痛快,不?找你说这一通难受的很,你就当?我是在发神经吧。” 林意娇自嘲地耸了耸肩,挥手?喊来服务生买单。离开前,她?突然停住脚步,对陆白道?:“我以后还会约你的。别摆架子,让我这么难请哦。” 那天陆白回到宿舍,一个人呆呆坐了许久。她?觉得有些茫然,心里不?由自主地空荡荡的,却不?敢细想是为了什么。 她?不?喜欢又因为他变得惶然的自己。 两天后,在她?生活中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季扶光,突然出现了。 他给陆白打电话:“晚上有空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白握着听?筒安静不?语,许久之后,男人低沉的声?音又传来,温声?提醒她?:“落落,忘了吗,你答应过我的。” 是,他同意离婚的条件,是向她?索要了一个重新追求她?的机会。他还没放弃这件事,那她?就要履行?诺言,至少,不?能连一面都不?给见。 沉默许久后,陆白答应了。 接她?的车子就停在轩大后门,陆白走近后,才发现是季扶光坐在了驾驶位。他没带司机,也没带助理?。 只有他和她?。 出于?礼貌的角度,陆白坐上打开副驾,坐了上去。 车子一路朝着轩城郊外开去,就在窗外的景致愈发荒凉,天色也渐渐暗淡的时候,季扶光才一转方?向盘,开进了一家隐在幽静山野中的私人会所。 会所是新欧式的建筑风格,通透简洁,栅栏内的花园开满了养护得极好的白色蔷薇。 “这儿是哪?”陆白靠着窗,眼?眸清凌凌地往外打量,“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季扶光将车停稳,绅士地替她?解了安全带,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 他身体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脸和脸这样近,漆黑的眸中还是透露了一丝渴望与深情。 这是他本能的反应,他控制不?了。 陆白看出来了,下意识屏主呼吸,平静地避开视线。 她?察觉到季扶光的绮念,更感觉到他的克制。这克制带来了奇异的感觉,她?低声?说了句谢谢,便跳下了车。 门口的侍者?恭敬地引他们进屋,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了陆白身上。她?身上穿着紧身高腰牛仔裤和毛线衫,头发也扎得随性,虽整洁干净,但在这个场合显然不?算很正?式。 那也没法,她?现在不?是季太太,翻遍衣柜只有这样的衣服。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正?在等他们。一见季扶光,他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嘿,好久不?见了,扶光。” 他的中文带着明显的腔调,显然是在国?外长大的人。季扶光与他握了手?,扭头与陆白介绍道?:“落落,这位是Eric。他是出名的乐器收藏家。” 陆白眼?眸一亮,又明白了什么,迟疑地望着季扶光。 Eric的性格却很开朗,笑盈盈地主动招呼,接着又打趣季扶光:“嘿,这位落落小姐,就是你说正?在追求的姑娘?” 第64章 第六十四掌 被人当面打趣, 陆白有些尴尬,下?意识瞥了?眼季扶光。他?却满脸云淡风轻,只是嘴角勾着浅笑?。 “哎呦, 被我说害羞啦。” Eric常年待在国外, 对季扶光的感情生活知之甚少, 只当她是他?现在的女伴,笑?盈盈道:“来我这就放轻松,我保证, 今天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 “……谢谢。” 随意寒暄了?一会,Eric便步入正题:“那现在, 我带两位去我的展室看看?” 陆白浑身一顿, 喜出望外道:“乐器展室?我可以看?” Eric得意地摆摆食指:“单独的小提琴展室哦!我收藏了?四十?多把好琴,够你眼花缭乱了?。” 单独的小提琴展室!四十?多把好琴! 陆白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激动难耐地握起了?小拳头。季扶光凝着她如孩子?般亮晶晶的眸, 眼里也透了?温情, 对Eric道:“别嘚瑟了?, 快带路吧。” Eric从小在英国长大, 家族在海外经营着一个庞大的集团企业。他?对生意场没什么兴趣,也天生好运, 有哥哥姐姐替他?抗下?家族的未来,他?便安心当个败家子?,满世界地收藏着这些昂贵的乐器。 他?刚费了?诸多心血买下?一把法国古琴,人和琴也才刚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倒完季扶光就找上门?了?。 -- 第123页 说是,要带一个心爱的姑娘过来看琴。 “你知道蒙俞手?里那把琴吧?那是一把三百年历史的意大利古琴, 音色绝了?。” Eric领着陆白走过玻璃铸成的走道,拍着胸脯与她得意地介绍, “我,就是我,割爱给?扶光的基金会。” 陆白难掩激动,由衷地点头:“是,那是一把好琴。” 她用过那把琴,拉出的声音仿佛走过了?漫长岁月,延绵流畅,一切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大概猜到了?季扶光的意图。 这个男人……他?用了?心思?,刻意投她所好,断定她无法拒绝这样的机会。 果然?,这小提琴展室如同一个过分富饶的宝藏,一把把好琴挂在墙上,看的陆白几乎眼花缭乱。 Eric坐在软凳上,慷慨大气地向她展示收藏:“来吧,看在扶光的面子?上,这些琴你想怎么试就怎么试,随便你。” 陆白很紧张,脸上难得露了?怯,小心翼翼地去看季扶光。他?就只是笑?,冲她微微点头,眼中?带了?点鼓励。 一名专业的小提琴手?,又怎能克制住这样的诱惑? 陆白挑了?几把现代大师定制的琴,都很不错,但与她自己在用的那把类似,终究是差了?点什么。 她渐渐觉得不够过瘾,又试了?几把古琴,从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的藏品,Eric这儿简直应有尽有。 最后,陆白流连在那把刚从国外运回来的法国古琴上,试拉了?整整十?几分钟。 “太完美,太完美了?!” 她双眸明亮如天上的星,兴奋得脸颊都染了?红晕:“这把比蒙俞老师的那把还要好!声音醇厚深远又不失细腻,Eric,你真有眼光!” “那可不!这可是历史上名家手?里流传下?来的琴,我找了?它好久!” 这一通彩虹屁吹得Eric心情大悦,转着软凳得意洋洋。却没发现季扶光正慵懒地靠在门?边,意味深长地望着陆白手?中?的琴。 ……很好,那就是它了?。 * 他?们?在这城郊会所呆了?一个愉快的晚上,直到夜深了?,月亮爬山树梢,才起身告辞离开。 侍者?先将陆白送出了?花园,恭敬道:“您先稍等?,季先生与少爷要单独聊聊。” 单独聊聊? 陆白有些奇怪,但很快就蹙起眉头,明白了?什么。她抿了?抿唇,双手?交握着静静等?在车边,盯着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出神。 果然?,季扶光姗姗来迟时,手?里提了?一个黑色的琴盒。 陆白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在夜风中?朝自己走来,站直了?身体,眼中?是波澜不惊的沉静。 不等?他?开口,她便抬眸拒绝:“扶光,这我不能要。” “……” 短短一句话,男人眼底隐藏的温情被击了?个粉碎。他?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原来的那把不是摔坏了?吗?” 陆白抿了?抿唇,回答他?:“……摔得不严重,老师帮我换了?弦和琴桥,又重新可以用了?。” 月光皎洁地洒向大地,将沉默的两人笼罩在银色的光线中?。侍者?正准备关门?,见他?们?氛围怪异地花园中?僵持,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落落。”季扶光垂着眼帘,声音中?带着劝说的柔情,“你喜欢这把琴。” “是,我是很喜欢。”陆白低下?了?头,男人能看到她浓密的睫羽在微微轻颤,“但我不该拥有它。我……和你现在也没有任何关系,更不能接受你对我的馈赠,请你不要为?难我。” 季扶光被她生生噎住,情绪在眼中?翻滚了?一瞬,薄唇抿紧。 没什么意外的,陆白一直想与他?划清界限,不是吗? 她对他?曲意逢迎,费尽心机,又抵抗了?这么久,最后甚至不惜逃跑,始终都是为?了?与他?结束婚姻,不再?有任何瓜葛。 如今,又怎可能用一把琴就打动她呢? 夜色茫茫,飞鸟轻盈地从空中?略过。不知过了?多久,季扶光勾了?勾唇,无奈地笑?了?。 “落落,你不必这样大的压力。”他?抬起手?,轻轻理了?理陆白被风吹乱得额发,“你既然?知道我是对你献殷勤,那就只是我单方面想要付出的。” “……”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在追求你,落落。” 这一回,是陆白被噎住了?。她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再?强势霸道,浑身没有一丝侵略感,性情变得像另一个人,墨黑的眼中?只剩柔情。 甚至,还有一丝卑微。 她的心在无法自控地隐隐悸动,可她不能也不想,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季扶光。 他?们?的过往,从她一人暗恋的序曲,到那双方都用尽了?手?段谎言,互相撕扯的婚姻,再?如今,是这好不容易重获的自由。 陆白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所以她强忍下?心底的颤动,坚定地抬眸:“二叔,你知道的,我有自己的梦想。” “……” “我毕生都会为?追求这个梦想而活,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坚持到我拉不动琴的那天。我也从来不是一个甘愿呆在家中?,为?你洗手?作羹汤的女人,我更做不到相夫教子?,奉献一生。” -- 第124页 季扶光不语,只是默默垂眸望着她。 她狠了?狠心,直截了?当道:“你心里很明白,不是吗?我并不适合你,因为?我根本不是一个听话乖顺的女人。” 所以,请你也不要再?费力气了?。 * 回程时夜色已浓,男人安静开着车,路边的树影黑压压地飞速后退,他?俊美的侧脸被黑影晃得晦暗不明。 陆白侧头靠着椅背,觉得轻松,心却又被一股莫名的空洞掩埋。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这样微妙。 她可以为?了?报复季扶光,用最狠的心最恶毒的话伤害他?,如今,却也会因为?拒绝他?的柔情心怀愧疚。 ……也许,只是因为?这柔情曾经是她最奢望的东西。 他?在她二十?一岁的生命中?,留下?了?太长久,也太深邃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白迷迷糊糊有了?一些困意的时候,耳侧突然?传来了?低沉的男声。 “如果我说,我愿意等?你呢?” 她一个机灵,不解地望着他?。季扶光也扭头,双眸淡淡地与她相交了?一瞬,继续道:“我愿意等?你,等?你完成想要做的一切,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 “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你想做什么,我都再?也不会阻拦。” 陆白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的惊诧久久无法退散。因为?她太了?解季扶光,他?的掌控欲是多么恐怖,他?想要的东西,向来都是死?死?抓在手?心。 而如今,他?竟愿意退让到如此地步。 她遏制住心头的慌乱,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你,二叔。” “……为?什么?” “因为?我们?之间的信任早已消失殆尽了?。从我父亲的债务开始,从你退掉了?我努力争取来的Offer,再?从你换掉了?我的药……一切的一切,我不可能再?信任你。” 陆白讥诮地勾了?勾唇,视线虚无地飘向高?速旁的苍茫荒野,“况且二叔,你又如何会再?信我呢?我曾欺骗了?你那么多次,你对我也早已心神戒备。” 事到如今,我们?何必再?多纠缠,期盼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车子?最终还是赶在学校的门?禁前顺利停在轩大后门?。陆白趁着夜色跳下?车,礼貌地与驾驶座的男人告别:“谢谢二叔,再?见。” 季扶光扭头,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终究是没有接受那把琴,也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季扶光。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今夜,大概也被她通通耗尽了?。 往校门?走去的时候,陆白还在出神地想,追求女人这件事并不适合季扶光。 他?一辈子?都是上位者?,掌控和命令才是他?的强项。要放下?自尊卑微地去讨好一个女人,他?坚持不了?多久,便一定会失去兴趣。 可就要跨进大门?的那一刻,季扶光又喊住了?她。 他?双手?插兜,静静地立在侧边。姿态慵懒,双眸却在黑夜中?执拗而认真:“你知道吗,信任是可以重建的。” 一夕之间,这个男人身上的狠戾仿佛化作乌有。他?步履蹒跚地学着爱,跌跌撞撞,东倒西歪,每一步都只能小心翼翼。 夜风吹乱了?季扶光的额发,他?温柔地看着陆白,嘴角是沉醇的笑?意:“落落,你就在原地等?我好吗?我会走向你。” 第六十五章 深夜中, 季扶光一人开车回到了榕玺公馆。他安静地走过郁郁葱葱的花园,打开门。 偌大的房子,满屋冷清, 一地寂寥。 卧室里, 陆白的一件睡衣还柔柔地搭在摇椅上。季扶光一直没让陈婶收, 恍惚之?间?,总觉得能看到女孩躺在上面看书的身影。 他轻轻地坐在摇椅上,手里摩挲着那丝绸的质感, 缓缓闭上眼睛。 ——天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力气?, 才?强压下将陆白掠回来的冲动?。 明明忍了这样久, 这冲动?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秒,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想拥抱她,亲吻她, 他想与她耳鬓厮磨, 想把她压在身下困在怀中, 钳住那可?以盈盈一握的腰, 看她双眸横波潋滟,无法克制地浑身颤抖。 季扶光缓缓睁开眼睛, 面无表情,眸中清凌凌地倒映着窗外的天水。 是,这才?是他的真面目,那深入骨髓的占有欲依旧疯狂作祟,陆白早就将他看透。 她不肯信他,哪怕他一退再?退, 不断后移着自?己的底线和姿态,她终究是信不过他。 时?至今日, 季扶光只能艰难地与本性对抗。 因为他贪恋她脸上的活力,喜欢那双坠了星星的眼眸,也很明白强掳回来,陆白只会像缺水的花一般,迅速凋零。 他甚至担心稍微用力一点,她就会再?次对他心生?厌恶。 一片寂静之?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季扶光英挺的眉宇稍稍松懈,垂下眼眸,是蒙俞从大洋彼岸打来的电话。 “……你是不是从Eric那儿抢了把心头?好?国内大半夜的我?并不想打扰你啊,但他打电话给我?哭诉了两个小时?,我?实在受不了了。” “……” 蒙俞见他没反应,忍不住试探道:“你这婚都离了,还买琴做什么,难不成送我?啊?” -- 第125页 季扶光懒得和他解释,冷冰冰道:“有事?” 听筒那头?沉默了片刻,对方的声音开始变得正经:“……之?前不是向你要了陆白的作品集么?我?这次巡演来美国,向老师举荐了她。他非常喜欢陆白。” 蒙俞深造时?的老师是前苏联人,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去了美国,是享誉国际的小提琴大师。同时?他也是一名出色的伯乐,挖掘了不少颇具天赋的学生?,并培养他们成为出名的演奏家。 “等陆白毕业后,你可?以将她送到美国这边,无论是考顶级的音乐学院,还是后续的一些发展,这边环境都要更好,老师也有能力尽力帮她。” 季扶光握着手机,抿着薄唇,久久没有出声。 “扶光,她年龄已经不小了,即便有再?高的天赋,想出成绩必须有人协助,而且要争分夺秒。” 蒙俞顿了顿,又追加了一句:“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愿意。” 挂断电话,季扶光缓缓闭上眼睛,眉头?再?次拧紧。 他觉得自?己的意志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提醒他要助陆白一臂之?力,以免湮灭她的天赋,害她错失梦寐以求的机会。另一半却在声嘶力竭地警告他,她羽翼丰满了,就再?不会回来。 这一夜季扶光睡得糟糕,最终是喝了些酒才?入眠。第二?日早晨,陈婶见他脸色太差,担忧地询问道:“先生?,今天我?煲点汤给您补一补吧?” 他没说话,她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当归红枣排骨汤如?何?过去您从外地回来,太太都会让我?提前煲好这个的。” 男人动?作一顿,安静了片刻,才?道:“是么?” “是啊,补气?血的。”看他有了反应,陈婶忙再?接再?厉地追了几句,“她说您体质偏寒,喝这个正合适呢。” 过去喝了什么汤,季扶光从未在意过,但这就一瞬间?,乌云密布的心情就疏解了许多。陆白曾经的用心照顾着他,一切就似乎还有机会。 他抬眸,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些笑容:“做吧,做多一点。” * 陆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转醒。寝室里空空荡荡,秦西西已经搬出去与陈煜合租,明薇也一早去了电视台实习。 她饥肠辘辘,撩起?头?发坐在床上怔了许久。 不知是毕业在即,各奔东西的感觉让人空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觉得心里难受得发紧。 她又想起?了昨夜的事。 “落落,你就在原地等我?好吗,我?会走向你。” 寒风之?中,男人高大的身影就那么静静立着,墨黑的眸中再?无轻慢凉薄,而是压抑着一股执念与深情。 一夕之?间?,他们的位置宛若对调扭转。 半晌后,陆白摇了摇头?,从恍惚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逼迫自?己不再?多想。 洗漱过后,她背着琴走出了女生?公寓。谁知在大门外,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白学姐!” 将近一年未见,卓扬竟又窜了一些个头?,大概是经常打篮球的缘故,皮肤也黝黑了许多。 陆白见他身上挂着学生?会的牌子,后头?还有两名新生?在摆活动?易拉宝,笑着应道:“好久不见,你在工作吗?真巧啊。” 卓扬见到她还是有些羞赧,摸了摸后脑勺:“不是巧,是我?专门选了女生?公寓这个点摆摊,就想着有没有机会能遇见你。” “噢?……有事?” 他左右看了看,体贴地将陆白拉进没有阳光的树荫下,小声道:“我?听说你休学了一段时?间?,还,还听说季总离婚了……你没事吧,学姐?” 当初陆白请他吃过一顿饭,解释了一些事后,就干脆利落地删了他的微信。卓扬被失恋纠葛了一段时?间?,但也欣赏她这洒脱的个性,便渐渐放下了。 谁知峰回路转,听闻了季扶光婚变的小道消息,他不禁又担心起?陆白的处境。 陆白见他一脸苦大仇深,忍不住勾唇笑了:“又不是你离婚,你愁什么呀。我?没事儿。” 四月的阳光温柔明媚,斑驳的树荫泛着柔腻的光。卓扬凝视着陆白,她依旧漂亮得打眼,也依旧是那坦率的性子,可?哪儿,似乎与从前很不一样。 仿佛,一直压在她眉宇中的心事重重都不翼而飞,浑身都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他不由心情松快,也咧嘴笑了,甚至大胆地开起?了玩笑:“我?只是想问,学姐,我?现在是不是又有机会啦?” 陆白扬眉,一本正经地教育他:“行了,学姐都要毕业走人了。大好青年就认真学习,别一天到晚想着谈恋爱。” 久别重逢的氛围轻松,他们都笑得明媚,远远望去,宛若一对养眼的校园情侣。 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喊住了陆白,她回眸,不由浑身僵住。 叶叙提了个保温壶走来,看着她和卓扬,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等到了跟前,他才?轻声解释道:“陈婶煲了汤,先生?让我?给您送来。” “……” “您喝吧,还热着。”他将手里的保温壶往陆白怀里一送,又打量了卓扬一番,转身便离开了。 这眼神让陆白本能地升起?了警惕,她顾不上一头?雾水的卓扬,拔腿跑上前去,拉住了叶叙。 -- 第126页 他回头?,看到陆白眼底略过一丝慌乱:“他是不是也来了。” 叶叙默了片刻。 顺着他的视线,陆白看到不远处,一辆黑车静静地停靠在路边。季扶光双腿交叠,落在后座,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陆白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跟了叶叙来到车边。她犹豫了一下,想要打开车门,车窗就缓缓落下了。 季扶光抬头?看她,微微勾唇,眼神似乎在问她有什么事。 “谢谢你,专门过来给我?送汤。”陆白噎了噎,只能礼貌道,“……但以后不必这么麻烦了。” 他只是笑了笑,温声道:“嗯,趁热喝,凉了就没营养了。” “……” 不知为何,此时?的季扶光让陆白觉得十分危险。他明明神色无异,可?眼底的淡漠又让她无端端地恐惧了起?来。 她微微喘了口气?,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已经离婚,按道理?季扶光如?今是没资格插手她的社交生?活。只是当初被威胁的恐惧依旧深深刻在心底,陆白并不畏惧季扶光,可?她担心给别人带来麻烦。 见男人迟迟没有说话,她又急迫道:“你别乱来,别动?他家里人。” 季扶光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示意她:“这儿人多,到车上来。” 陆白迟疑了片刻,还是上了车。 司机与叶叙都下了车,留下空间?给他们说话。季扶光气?定神闲地看着陆白,她明亮的眸中有惶急,显然还在担忧他会对卓扬的家人轻举妄动?。 这让他重新有了一种?掌控的快感,却也让他从心底觉得悲凉。 在陆白眼中,他永远是个只会使手段的危险人物,她也永远不可?能放下戒备信任他。 “落落,别这么紧张,也别太敏感。” 季扶光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我?又不是不明事理?的暴君。” 陆白戒备地看了他一会,这才?咬了咬下唇。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敏感了,抱着保温壶面露尴尬:“……抱歉,是我?多心了。” 昨夜的事,加之?刚刚的话题,一时?间?两人情绪都有些异样。片刻后,季扶光像是无话可?说,淡淡道:“好了,你有事就去忙吧。” ……这姑娘再?呆下去,他怕是会控制不了自?己,又做出什么举动?吓到她。 陆白没料到对话就这么结束了,还有些迟疑,又小心地观察了他的脸色。最终抿了抿唇,低声道:“好。二?叔,代我?谢谢陈婶。” 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开出了校园。 车内很安静,男人一直沉静地望着窗外。叶叙踌躇了片刻,回眸对他道:“先生?,您别担心,太太并不喜欢那个男学生?。” 季扶光回眸,与他对视了一瞬:“她还是学生?。外面的天地那么大,她终究会为别人动?心。” 他的声音有些麻木,仿佛在手中,紧紧握了一把不断往下飘漏的细沙。 他面色实在难看,把叶叙都噎住了。向来巧舌如?簧的他,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圆场。 “叶叙。” 不知过了多久,季扶光又淡淡道:“你替我?约一下麦医生?的时?间?。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他的诊所。” 既然无法放纵自?己的欲望,那就要想办法在它完全失控之?前,处理?好它。 叶叙脸色微变,迟疑了片刻,才?应道:“好。” 第六十六章 陆白从没想过, 自己有天?会被?林意娇缠住,还被?追着介绍商演业务。 ——塑料小姐妹要办生日宴,她是刚在自媒体上蹿红的富二代?网红, 自诩欣赏古典乐, 附庸风雅地想用弦乐四重奏作为宴会背景音。 以上, 都是出自林意娇的原话。 被?意料之中?地拒绝后,林意娇又使出了她拿手的夺命连环CALL,毫不客气道:“你不是缺钱吗, 我这姐妹人?傻钱多,你倒是接啊!” “……” 陆白是缺钱, 但她考虑更多的是林意娇的社交圈, 大概率是与季扶光的有重叠。 她当初在林大公?子的订婚宴上亮过相,最后还闹得不欢而散,如今去做商演, 怕是会被?人?认出是季扶光的前妻, 徒增纷扰。 林意娇闻言, 毫不在意地打消她的顾虑:“你别担心?, 这聚会来的不是小明星就是小网红,根本?进不了上流交际圈, 没机会见过扶光也没人?认得你,你大胆过来挣钱。” 陆白被?她见招拆招弄得无话可?说?,却还是不肯答应。最后林意娇都有些?恼了,直接问她:“你不会是怕我欺负你吧?” “……” “陆白,我这个人?就这样,讨厌你的时候, 你就算有人?罩我也会想着法儿?欺负。但现在我想开了,也把你看顺眼了, 谁敢动你我就敢撕谁,明白了吗?” “……哦。” “明白了就赶紧来吧!” 就这样,陆白糊里糊涂地接下了这场商演。果真,当天?虽是万分热闹,却无一人?认出她来。 这场生日宴有直播,那些?网红小明星们各个表面大秀姐妹情,实际都忙着花枝招展争奇斗艳,连谁站个后排C位都暗搓搓较量了几番。 陆白乐得轻松,想着挣到钱就开溜,却不知台下有一位旧人?正坐在角落里,意味深长地仰头看她。 -- 第127页 那双漂亮的无辜眼,正闪着异样快意的光。 另一边,华信林氏的会所。 华和苑中?一派温馨疗愈的景致,四处可?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名穿着旗袍的女子在屏风后弹古筝,清新雅致,让人?宛若滞留仙境。 季扶光与林意寰在亭子里悠闲地喝茶。 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重要应酬,送走了合作项目中?的资方代?表。此时明月当空,夜色浓重,正适合挚友倾谈。 “你那小前妻,还是软硬不吃吗?” 林意寰抿着茶,意味深长地望着季扶光。他没答话,只是静静望着天?际,清冷的面容在月光下英俊而淡漠。 见他如此,林意寰也大概知晓了答案。 他本?想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可?一杯清茶下肚,话到嘴边也变了味:“扶光,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 “……” “你早大权在握,婚姻不必受家族管束,分明比我们都要自由,也更有选择权。你却偏偏给自己找了一个牢笼,还把自己套进去了。” 季扶光这才扭头,懒懒睇了他一眼。 是啊,若是他想,他愿意,比陆白条件要好的女人?是一抓一大把。可?他偏偏将自己困住了,眼里再装不下任何人?。 他明知如此,却破不了局,真是报应。 两人?话不投机,便?无多言,空气再次被?清幽的古筝曲填满。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叶叙面色复杂地向季扶光晃了晃手机。 他略略抬眉,起?身走了过去,但不到一分钟便?回来了,伸手去拉林意寰。林意寰正品着茶,被?他扯得一趔趄,差点呛住:“咳咳咳,干嘛呀?” “起?来,跟我走。”季扶光居高临下地瞥着他,“你妹妹怕是又在作妖。” * 生日宴到了后半段,夜色已经浓重。宾客们大多喝得微醺,自发地分了几波人?在沙发上热闹地玩着酒桌游戏。 陆白结束了工作,背着琴去了趟洗手间。 今天?是表演者的身份,她上了点清淡的妆,漫长一晚过后已经有些?晕开。正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时,洗手间又被?打开了。 有人?施施然走到她身侧,礼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陆白。” 陆白在镜中?与她对视了一瞬,眼中?的讶异只持续了半秒,便?继续补妆。 “褚小姐。” 褚盈站在隔壁的镜格前,也掏出口?红补了补,又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 但见陆白没什么心?思搭话,她干脆将口?红慢条斯理收回包里,意味深长道:“陆白,季总当初那么宠爱你,我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你们就分开了。” 陆白挑起?眼尾,扭头看她。 褚盈笑:“还真是可?惜啊。” 她嘴上说?着可?惜,眼中?的幸灾乐祸却早将真实想法暴露无遗。 可?惜? 褚盈简直不要太痛快。 就因为当初的一念之差,她被?林意寰狠心?抛弃,后续资源简直一落千丈。当时在拍的那部仙侠剧,因为女二带资进组,剧本?注水注得都看不出她才是女主?。 后来的记者见面会,因为没人?撑腰,合照时她甚至被?挤到了镶边的位置。 但这,已经是她半年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工作了。 因为当初闹解约时姿态过高,如今又解不了了,经纪公?司开始将她无限期雪藏了起?来。 褚盈不是没去求过洪怀妄,可?对方不仅不肯帮,还几番羞辱让她下不来台。所以这段时日,她只能游走在轩城的交际圈边缘,蹭着各种局,看能不能再找机会搭个人?脉。 所以今晚,她看到离婚的陆白沦落到卖艺的地步,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了。 说?到底,男人?不都是一个样? 像她们这种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要逆转人?生简直是痴人?说?梦。陆白那些?欲拒还迎的手段,最后,还不是只让季扶光新鲜一时? 他是不是曾说?过,自己是陆白的冒牌货? 可?笑,都是漂浮世间的蝼蚁,谁又能比谁高贵? 心?里是乐开了花,但面上,褚盈也不好将话说?得太露谷,便?假惺惺地打着圆场:“哎,我最近也过得不太顺利,咱俩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谁知陆白听?到这话,动作倒是一顿,眼中?是淡淡的轻蔑:“褚小姐,我们不一样。” “……什么意思?” 她已经整理好了妆容,又洗手擦干,这才云淡风轻道:“我是说?,我们并不是一类人?。所以我们不一样。” “人?都会粉饰自己的贪念和错误。” 一开始季扶光就这么提醒过她。而这句话用在褚盈身上,再合适不过。 很早以前,陆白就在她身上察觉到一种恶意。 这恶意是无端端的,隐秘的,不像林意娇的跋扈霸道那样直接磊落,而像是阴沟里的臭虫那般,滋滋冒着酸水。 这样的人?,明明你与她没什么交集,她就是讨厌你,见不得你好,几次三?番用不入流的手段,眼见你摔几个跟头,她就会特别高兴。 反社会型人?格? 陆白不太懂,她也实在懒得去分析。毕竟,她们真的不是一类人?。 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陆白便?不再看褚盈一眼,施施然转身离开。 -- 第128页 “陆白。” 她的手才刚触到门把,身后就传来了阴森森的女声:“你现在已经不是季太太了,还在这摆什么谱?又清高给谁看呢?” 褚盈幽幽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瞳仁空洞得有些?可?怕。 她不懂,陆白如今跌落神坛落魄至此了,凭什么还能这般云淡风轻?又是谁保护了她眼中?的干净纯粹? 为什么,陷进污泥里的只有她自己? 陆白停顿了片刻,回眸,浅浅一笑:“那你呢。你骨子里贪婪和虚伪,是不是只有自己才看得到?” * 洗手间里的冲突并没影响陆白的心?情,但出来后,她还是稍稍有些?着急。 女生公?寓的门禁是十一点,此刻已经将近十点了,再磨蹭就回不去了。 可?越急越慌,这会所歪七扭八就像个迷宫,走道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陆白绕了一圈没找到出口?,竟又回到了宴会厅的现场。 这儿?方才还和谐得很,此刻却一片嘈杂,还有女人?的尖叫声传来,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 陆白悄悄从人?群中?穿过,不经意瞥了眼,顿时诧异地停住脚步。 是林意娇和褚盈。 褚盈嘴唇颤抖,头发胸襟湿了一大片,捂着脸,通红的眼中?尽是羞辱:“你,你凭什么打我?!” 她刚在陆白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才回到场内,想喝杯冷酒平复一下心?情。谁知还没看清来人?,就被?迎面飞来的一个巴掌“啪”地扇了个天?旋地转。 不仅如此,林意娇还从桌上举起?一杯红酒,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浇了下去。 “我打都打了,你能把我怎么着?耍手段耍到你姑奶身上,赏你一耳光算是轻了!” 林意娇将杯子放到一边,趾高气昂地拍了拍手:“还顺便?警告你,像你这样的,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 今天?晚上,她就一直觉得褚盈很眼熟,但也是刚刚才意识到她究竟是谁。 上次在大哥的订婚宴上,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刻意将话头说?了一半,害她冲动之下当众去找陆白的麻烦,丢了那么大一个脸! 为此她甚至不得不亲自去季家道歉!不扇她一耳光怎么解气?! 她恨得咬牙,抬手直指褚盈的脸:“你还愣在这做什么?等着我叫保安把你抬出去吗?” 林意娇向来骄纵霸道惯了,这个场子也实在没谁能奈何得了林家,即便?打了人?,周围看戏的看戏,劝慰的劝慰,就是没人?站在褚盈那一边。 大家都不傻,知道犯不着为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得罪林意娇,更何况这个局本?就是褚盈蹭来的,现场没什么她的朋友。 褚盈一身狼狈,死死咬着红唇,忍了又忍,脸上是心?虚与愤怒交织的神情。蓦然间,她表情一僵,视线定在了林意娇的身后。 林意娇也跟着回眸,看到了站在人?后的陆白。 陆白的表情很静,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吃瓜群众,如果不是当事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脸上的话。 “喂,陆白。”林意娇便?偏了偏头,示意她去看褚盈的惨状,“这就是上次挑拨我们的那位‘风流寡妇’。” 众人?皆一头雾水,只有陆白听?懂了,淡淡回道:“嗯,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是她。” 褚盈怔住了,就那么肿着一张脸愣愣看着她。 什么叫做,她一开始就知道? “好,那从今天?开始,咱们就真正的一笔勾销了。” 林意娇快意地笑了。她拨开围观的人?,也没理簇拥在边上的小姐妹门,过来一把拉住陆白的手:“解决了一个误会,走,我请你喝酒去。” 第六十七章 “什么?你爸在你高中的时候就想让你辍学?!” 宴会?厅的人?已?经散了大半, 只有林意娇的保镖耐心地?在不远处候着。两个姑娘面对面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桌上已?经堆了几只空瓶。 陆白一只手撑着沉重的脑袋,望着窗外, 醉眼迷离:“是啊, 如果不是阿公?死活不同意, 我已?经辍学打?工了。” “太可恶了,这样的爹我一定要?断绝关系!” 林意娇“哐当”一声猛锤桌面,把保镖都吓得站起来?, 探头尽职地?查看?她们的状况。陆白却自嘲地?笑了笑,摆摆手:“……现在也算差不多断了。” ……她也不明白, 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与林意娇坐在一起, 喝了这样多酒,又像多年?好友一般倾心交谈。 大概,是对方畅快淋漓地?替她出?了口恶气, 觉得痛快吧。 陆白从?来?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她的成长?道路太艰难, 每一步每个机会?都是拼命努力争取来?的, 她只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一切问心无愧。 褚盈受辱,纯属咎由自取。 “喂, 陆白。”林意娇又让人?开了瓶红酒,咕咚咕咚地?她杯里倒酒,嘟囔道,“那你和扶光到?底是怎么结婚的?” 陆白恍恍惚惚收回视线,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爸欠了他一大笔钱, 还不上,拿我去抵债了。” “还有这种好事?!” 林意娇一怔, 猛地?起身要?走。但因为喝多了四肢发软,很快就被陆白给拉了回来?:“你干嘛呀?” -- 第129页 “我现在就让我爸去找季氏借钱!”林意娇努力扒拉着被她扯住的裙摆,倔强地?非要?起身,“向他借个十亿,不不不,借个一百亿然后赖账,这样我就可以献身去抵债了!” “……” 等季扶光与林意寰赶来?时,宴会?现场早就空空如也,只剩两名醉得神志不清的姑娘。 林意娇喝酒又凶又急,早就不省人?事,靠在陆白身上呼呼大睡。陆白稍稍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一双直愣愣的美眸毫无焦距。 两人?想不到?会?是这个场景,一时间都没了动作。 那名保镖忙上前解释:“是这样少爷……聚会?已?经结束了,可二小姐非要?拉着这位小姐喝酒,不肯走。” “……”林意寰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试探地?问季扶光,“那现在,你带走一个我带走一个?” 季扶光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他微微俯身,垂眸对陆白轻声道:“走吧落落,我们回去了。”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温柔,语气中的怜惜,林意寰在边上看?得都有些失神。 整整过了七八秒,陆白才像终于接收到?他的声音,视线呆滞地?移到?他英俊的脸上。紧接着吓了一跳,竟背过小身板,像只鸵鸟一般把头埋进了角落。 季扶光被她的反应弄懵了,片刻后忍不住低头轻笑。 “别躲了,小家伙。”他像是哄孩子一般,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我已?经看?到?你了。” * 四月末的轩城,万物?复苏,春意浓郁。临近午夜,晚风将会?所外的景观树吹得沙沙作响。 褚盈穿着高跟在寒风中立着,浑身上下冰凉透顶。 洪怀妄送的那台宝马并?未收回,但因着今夜是酒局,她没有开车前来?。谁知这儿位置偏僻,被林意娇清出?场后,她在叫车软件上排了整整半个小时,才约到?肯接单的车子。 这半个多小时里,她就幽幽躲在角落,看?着今夜的宾客一个个被人?节奏,面色晦暗不明。 奇耻大辱,莫过于此。 林意娇如此霸道地?欺凌她,她却不得不忍,因为明面上她惹不起这个女人?。可褚盈实在想不明白,林意娇之前分?明恨陆白恨得咬牙,怎么转过头又与她交好? 正在她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两辆黑车悄无声息停在路边。被簇拥着下来?的两个男人?,她都认识。 是季扶光与林意寰。 聚会?都结束了,他们来?这做什么? 褚盈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五分?钟后,她看?到?季扶光揽着醉醺醺的陆白离开会?所。 两人?刚走到?车边,陆白突然从?季扶光怀中挣了出?来?,捂着嘴小跑了两步,蹲在路沿呕得天昏地?暗。 她身上还披着男人?的风衣,昂贵的布料就这么长?长?地?拖在地?上,与泥土灰尘混在一起。 季扶光竟无半分?嫌弃,他也蹲了在边上,绅士地?替她撩起长?发,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陆白的脊背,试图让她好受一些。 那张俊美的脸全?然不见往日冷漠,而是充满了关切与深情。 待陆白好不容易吐得舒服了一些,他又接过叶叙递来?的纸巾和水,亲自将她的脸清理干净,这才将人?半抱着上了车。 车子很快绝尘而去,尾灯闪烁,最终消失在浓雾弥漫的夜色之中。 褚盈在原地?呆呆地?站着,许久回不过神来?。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季扶光与陆白的相处,在乔芸笙家中,在林意寰的订婚宴,在那次暴雨中送陆白回榕玺公?馆,她都见过。 豪门夫妻,哪怕地?位在悬殊,人?前恩爱总是要?的。 可她真的想不到?,站在上流圈顶端的男人?,背地?里,竟可以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一个女人?? 为什么? 他们不是离婚了吗?为什么季扶光私下对她的温柔半分?不减,反而体贴得让人?心惊? 陆白她,到?底仰仗了什么? 褚盈死死盯着道路尽头的一片漆黑,红唇上留下了深深的齿印。 嫉妒淹没了她的理智,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身体因愤怒而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 在狠狠吐过了一轮之后,陆白终于清醒了一些。 她隐隐约约知道,是季扶光来?接了自己?。但他为什么会?来?接自己?,以陆白此刻降为负数的智商,根本理解不了。 周围的环境和气味都很熟悉,她明白自己?正在那辆迈巴赫的后座。可头晕得实在厉害,也不知季扶光要?将自己?带到?哪儿,她只能迷迷糊糊地?请求道:“二叔,我回学校,我要?回宿舍,我……” 话音未落,一瓶清冽的水就递到?了她的嘴边。 季扶光托住她的后颈,喂着她喝了一些水,才轻声哄道:“好,我们去轩大。” 趁着夜色,车子很快就开到?了轩城大学。此时已?过凌晨,偌大的校园没了日间的喧闹与生气,宿舍楼也漆黑一片,只有几间晚睡的寝室还透着隐隐灯光。 因为过了门禁,女生公?寓前无情地?横了一道冰凉的铁门。 宿管阿姨早就睡了,还睡得很死,任由陆白怎么敲门都没动静。叶叙借着身高优势往窗户里探了探,管理处黑漆漆一片,只隐约听得到?阿姨在里头鼾声如雷。 -- 第130页 人?一旦喝醉,情绪就很容易上头。陆白又困又累又无计可施,最后竟像个小孩,委屈地?趴在门上哇哇哭了起来?:“阿姨,你放我进去——” 夜深人?静的校园,再这么放任她就是扰民?了。季扶光捏了捏眉心,过去拉她:“好了落落,进不去就先跟我回家吧。” 陆白不从?,扒着门把不肯放:“我不要?!” 季扶光难得好脾气:“行了,你别吵宿管,先跟我回去过一夜,明天就把你送回来?。” 醉鬼的力气简直大得惊人?,陆白浑身都是抵触,竟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她连连退了几步,晶亮的双眸带着醉意,充满戒备地?盯着季扶光:“我才不回!回去了,你就要?睡我.” “……” 叶叙僵了几秒,实在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也许预感到?这一声会?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他亡羊补牢地?收敛情绪佯装面瘫,可不断抖动的脸部肌肉还是暴露了一切。 季扶光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尴尬的气氛让这一眼实在少了几分?以往的气势。他不得不稳住陆白的情绪,好言相劝:“我保证不碰你,好不好?跟我回去,别闹了。” 陆白冷哼,一本正经地?指着他反驳:“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二叔你每次见我那个眼神,□□中烧的,像是要?把我一口吃了,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丫头,一喝多就什么话都敢乱说! 季扶光头痛无比,又拿她实在没有办法。他向来?是没有哄女人?的经验,更不懂怎么哄自己?这喝醉之后,变得狡猾又任性的小前妻。 “呃,要?不太太……您看?这样好不好?” 好在这时叶叙理智回笼,憋着笑前来?救场:“大半夜的没地?方睡觉不行呀,让先生在附近的酒店给您开间房,好不好?” 很显然还是叶叙术业有专攻,懂得如何处理这些突发情况。陆白闹了一夜早就精疲力尽,等再次上了车,很快就呼呼睡着了。 她甚至本能地?贪舒服,乖乖地?伏在男人?腿上睡得香甜,哪还管的了季扶光会?不会?给她开酒店。 女孩蜷缩着身体,睡颜像只小猫咪,绯红的脸颊小巧又可爱。季扶光垂眼望着她,心脏像被融化了一般,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她浓密的睫羽。 陆白立刻蹙起了秀气的眉宇,挥了挥手,嘴里咕咕哝哝:“……别闹,扶光。” 别闹,扶光。 这四个字简直能让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季扶光心情大好,抬起眼眸,发觉车窗上的自己?正无意识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脸。 ……他真的,太想拥有陆白了。 他想要?拥有这个女孩,不仅仅是占有她。他想看?她笑,想要?她高兴,他想把全?世界都送到?她面前,只要?还有机会?能让她爱上自己?。 季扶光重新低头。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藏在陆白脸侧的发丝中,隐隐泛着光。 他用手指轻轻去勾,发觉是她戴的银色项链。而项链的吊坠,则是一个朴素简单的戒圈。 就在一瞬间,季扶光平静的双眸亮的惊人?。他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希望,这希望滋养了他的全?身,填满了他的心脏,一直蔓延到?了灵魂深处。 ——这是他们当初的婚戒。 他从?未摘过,而她,原来?也一直悄悄戴着。 第六十八章 午夜十二点, 榕玺公馆静静地立在满天繁星之?下?,如一座梦幻的宫殿。 陆白被抱下?车时又醒了,??意识还处于懵懂之?中, 乖乖地躺在季扶光怀里一动不动。 陈婶来开门, 看到两人这副模样, 不由惊喜道:“太太,您来啦?” 陆白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红晕,一见她就挣开了季扶光的束缚, 热情地打招呼:“嗨陈婶,好?久不见哦!” “呃……” 她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陈婶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季扶光合上了门, 温声道:“没事,她醉了,我来照顾就好?。” 顿了顿, 他又嘱咐她:“你最近辛苦了, 明天休息一天吧。” 陈婶迟疑了片刻, 笑了:“是, 先生。” 陆白根本没管他们说什么,高跟鞋一脱便?自顾自往屋里走。等季扶光听到动静, 发现她已?经东倒西歪地去了地下?室。 这丫头还想喝酒! 他忙几步追了上去,果然,陆白驾轻就熟地推开了酒窖的门,开了满屋的灯。 她背着手,挑挑剔剔地在恒温酒柜前转悠了一圈,像是终于选中了一瓶, 抓着瓶颈就取出来举给季扶光看,使唤他:“就它了, 帮我打开!” 季扶光一愣,不由失笑,双手抱胸地靠在门边:“落落,这瓶酒价值一百万,你确定要?喝?” 纵使脑袋不太好?使,陆白眼中还是略过一丝慌张。??她很快恢复了豪横,晃着酒瓶不耐烦地催促:“怕什么,我可是欠了一千万的人,差你这区区一点?记我账上!” ……她还嘚瑟上了。 季扶光轻笑了一声,施施然过去接过酒,不由分说就塞回了柜子。他是不差这一百万,??她今夜不能再喝了。 到手的酒没了,陆白很不高兴地要?去抢,被男人用一只手就控制住。她倔得很,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曲,很快,季扶光的呼吸就不由自主地粗重了起来。 -- 第131页 “落落。”他眸色一暗,哑声警告道,“再乱动我可忍不住了!” 大概是本能察觉到危险的气息,陆白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被抓着两只手腕,巴巴的眸中还带了委屈,嘟嘟囔囔道:“这么凶……” 季扶光深深喘了口气,终于得空把酒柜合上。而后握住陆白单薄的肩,将她轻轻按在玻璃门上。 “被你猜对了。”他压低身子与她平视,墨黑的瞳仁中写满坦诚,“我今晚就是想睡你。” “……” “??我不能。我怕你明早醒来,又要?记恨上我。” 陆白愣愣地望着他,混酒喝的后果就是越来越晕,脑子愈发不清醒。她其实?没太理解季扶光的意思,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满眼温情,不像她过去认识的季扶光。 ……记忆中的二叔,喜欢居高临下?地看人,眼神也永远是凉薄的。 酒精真是神奇的东西,让人理智消失,情绪泛滥,所有压抑的内心?都被释放,所有不敢说的都敢脱口而出。 “二叔。”她仰起头,突然就咧嘴笑了,“……你现在看起来好?温柔啊,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季扶光近距离凝望着她的脸,她的眸,眼中欲念不见半分消亡。闻言后,淡淡勾了勾唇。 “我以前是什么样?” “你以前……很讨厌。” 陆白其实?很困倦,??这个话?题让人实?在有倾吐欲。她立刻抓住了机会,一条一条控诉着他的罪状:“冷漠凉薄,霸道自私,永远只会发号施令,永远要?我顺从?于你,把我当成你私人物品,随意左右我的人生……” 她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条理清晰,逻辑清楚。季扶光笑容凝滞,扶着她默默看了许久,才道:“落落,你是不是根本没醉?” “……醉?谁醉了?我没醉。” 陆白眼中分明是朦胧的醉意,可喝醉的人才不会承认。她低下?头,抵在了男人胸口,嘴里含含糊糊地继续道:“二叔,这些年我总忍不住在想……” “为什么明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却?总是这么不开心?呢” * 大概只有醉得神志不清了,陆白才肯亲口承认这件事。 她爱季扶光。 年少时他是救赎,她自卑,懦弱,只敢偷偷仰望着他。长大后,季扶光亲手摧毁了她对爱情的一切幻想,她便?狠心?,将这段暗恋埋葬在心?底的荒漠。 ……可藏得快烂掉了,却?还是忘不掉。 季扶光浑身都僵着,任由陆白软绵绵地靠在胸口,许久过后,才缓缓搂住了她的身体?。 “是我不好?。”他声音嘶哑,嘴唇控制不住地轻颤着,“……是我过去,没有好?好?待你。” 怀里的女孩悄无声息。 陆白已?经睡着了。 季扶光伸手,轻轻抬起她娇嫩的面庞。她睫羽安静地垂着,呼吸香甜,毫不戒备。乌黑的发丝轻柔地拂过他的手背,很轻,很痒。 他眼波轻颤,俯下?身,轻轻覆上她柔软的红唇。 “我爱你,落落。” 也请你,不要?放弃爱我。 整个酒窖寂静无声,无人回应,只有明晃晃的灯与上百只名酒相伴。季扶光抱着陆白,心?中空洞落寞,却?又深藏了一丝微茫的希望。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还处于潜意识中的陆白就觉得不对劲。她猛地睁眼,望着头顶熟悉又陌生的床幔,下?意识就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糟糕,昨晚喝多了,跟着季扶光回家了。 陆白知道自己一醉就会发神经,会断片,断片之?后就完全不受理性控制。记忆只停留在季扶光要?带她走,林意娇却?不肯撒手的画面,最后连表演礼服都被扯破了。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真是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好?在宽大的床上只有她一人,似乎没发生什么不应该的事。??有人帮她洗过澡,还换掉了一身酒气的衣服。 呆滞片刻后,陆白很快冷静了下?来。 她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相比被看光,更担心?的是自己和季扶光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一楼的客厅空空荡荡,倒是厨房里传来了些许动静。陆白悄悄走过去,探出头,不由惊讶地扬了扬眉。 竟是季扶光在亲自做饭。 男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身形伟岸,手臂倾长。衬衫袖口卷起来了一些,露出了手腕和前臂微鼓的肌肉线条。 似乎听到了动静,季扶光扭头看她,墨黑的瞳孔在逆光中清澈无比。陆白被他一盯,竟莫名心?悸了起来。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两人对视了片刻,季扶光勾唇,淡淡笑了:“一起吃早餐吗?” * 早餐很丰盛,有鸡蛋饼,瑶柱粥,新鲜的蔬菜和几块煎得恰到好?处的牛小排。 这是陆白第?一次吃到季扶光做的饭,味道很不错。 ……像他这样的人,大概没给任何人做过饭吧。 宿醉过后的人状态不佳,陆白还是很有食欲地喝下?了一整碗粥。她抬眸,看男人用刀叉优雅地切着牛肉,踌躇了片刻:“……你昨天怎么会来接我?” “看了手机。”季扶光轻描淡写道,“林意娇在朋友圈发了你们的合照,两个人都烂醉如泥。” -- 第132页 陆白尴尬地咳了一声,忙去翻手机查看,又听他道:“我已?经让她哥删了。” “……哦。”陆白放下?手机,抿了抿唇,解释道,“昨天是她好?心?,给我介绍了一个商演,我就去了。” 她没提和褚盈的冲突,觉得没什么必要?。 谁知听到“商演”两个字,季扶光突然停下?刀叉,抬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直到陆白被盯得有些紧张,避开了视线,他才淡淡道:“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 陆白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就在轩城打工筹钱,等着明年再申请心?仪的学校和奖学金。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长久横梗在他们之?间?。陆白不想多言,寥寥数语便?带过了。 可季扶光却?像来了兴趣,微笑着问她:“你想考哪所学校?茱莉亚?” 他今天很温和,没有丝毫侵略感,态度也很随意,话?语之?间?就像是老友的关心?问候。 陆白怔愣了片刻,低声道:“嗯。” 这是她最初想要?申请的梦想学府。 “挺好?,蒙俞当初也是上的这所学校。”季扶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考上之?后呢,还有想做的事吗?” 如果能顺利考上,想要?做的事就更多了,可除了与专业课老师,陆白还从?未与旁人谈及这些。 “我想跟一位大师学习,也想……”她咬唇看了他一会,迟疑地开口,“也想去参加国际性的小提琴比赛。” 也许是季扶光的眼神带着鼓励,又也许她原本就渴望着能有与他倾心?相谈的一天,便?什么都没隐瞒。 “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像蒙俞那样,成为一名职业的小提琴手,与顶级乐团合作,开属于自己的演奏会……” 春日?的微风吹进屋子,雪白的窗纱随着气流微微晃动。季扶光微笑着望着眼前的女孩,看她双眸如同坠了星,憧憬着梦想的未来与希冀。 ……即便?在这未来的规划中,没有一点点属于他的位置。 陆白不知不觉说了许多,才蓦然回神。她安静了下?来,表情有些羞赧:“抱歉,我是不是太贪心?,太不自量力了。” 季扶光勾唇笑了笑,摇摇头:“不,我知道你很棒。” 否则,蒙俞不会再三请求,让他将她送出去。 一想到这儿,男人的神色有些惶然。他扭过头,望着花园之?外的春色盎然,鸟语花香,渐渐地有些失神。 “落落,我很抱歉。” 陆白微微愣住,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意思,看着他,没有吭声。 “当初,我那样随心?所欲地废掉了你的留学名额,抹杀了你一直以来的希望。” 季扶光睫羽轻颤,淡淡地看着她,温声道:“对此,我真的很抱歉。” 第六十九章 陆白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许久许久。 季扶光竟向她道歉了。 她没有忘记,那个漆黑的夜里,在学?校礼堂后台的更衣室里, 他是如何残忍地毁掉了她的希望。那是一种命运被?左右却无力反抗的恨意, 她始终耿耿于?怀。 可如今, 季扶光姗姗来迟的一句抱歉,陆白突然就放下了。 她要的是尊重。 她想要季扶光的尊重,要了这么多年。哪怕晚了这么久, 她也觉得如释重负。 “二叔,我接受你的道歉。”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这座共同居住了两年的顶级豪宅里, 两个纠缠不休的人终于?学?会了平等交心地对话。 “但?我并?不遗憾。因为当初申请的那所学?校,不是我真心想去?的。” 陆白浅浅地笑着,平静地望着他, “那个时候, 我只是想抓住一切机会从你身边逃走?。” 她眼中的坦诚让季扶光凝滞了片刻, 又自嘲地勾了勾唇。 他放下餐具, 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了擦手?,才重新抬起明亮的眸:“落落, 现在的你不必害怕,也不用再逃了。我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再也不会阻碍你。” “……我愿意等你,等你实现了所有梦想,再回到我身边。” 那天, 去?过?了收藏家Eric的会所后,季扶光曾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可在这个醉后的清晨, 陆白没了那时的戒备,内心汹涌着,只剩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二叔,你真的变了好?多。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季扶光闻言微微一笑,垂下睫羽,转了转手?中的银色婚戒,许久过?后,才淡淡道:“因为,舍不得啊。” “……舍不得?” “我不想再看你难过?了,落落。我想要你开心,想看你笑。你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 男人的音质清冷低沉,即便说着这样情意绵绵的话,英俊的脸依旧一本正?经。陆白呆呆地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立刻避开了视线。 心跳不可控,漏了半拍。 发觉她脸上透了红晕,季扶光诧异地扬了扬眉:“嗯?落落害羞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陆白脸红的模样。过?去?无论是平时相处,还?是床笫之间,她恰到好?处的娇羞永远能撩拨起他的兴致。 季扶光也知道,很多时候,陆白的娇嗔卖萌都只是狡猾的伪装。她带着目的,刻意揣摩着他的喜好?,为的是诱他痴迷,用爱折磨他,惩罚他。 -- 第133页 事实上,他时明知如此,还?是掉落了她的陷阱。 可此时此刻,陆白眼中的害羞与嗔怪,都是卸下了心防,无比真实的模样。季扶光轻笑着,忍不住继续逗弄她:“怎么办?落落脸红的样子,更好?看了。” “……季扶光!”陆白尴尬得要钻到桌下,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怎么你三十多岁了,反,反而开始油嘴滑舌了。” 季扶光笑意不减,拿起公勺,替她续了一小碗清爽的瑶柱粥:“别生气,再吃点?。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好?奇妙,他们一起用过?无数次早餐,可最温馨放松的一次,竟然是发生在离婚之后。 陆白低头?喝了几口粥,突然睫羽轻颤,开口道:“二叔。” “嗯?” “毕业前,我会在轩大开一场演奏会。”她有些?迟疑,试探地望着对方,“你想来吗?如果我邀请你的话。” …… 吃过?早饭,司机来接陆白回学?校。 她背着琴上车,扭头?隔着窗子看了季扶光一眼,又笑着与他挥了挥手?。 春天,永远是带给人希望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院子里的蔷薇开了,大片大片挂在栏杆边,殷红得十分好?看。 车子很快在小区尽头?拐了弯,消失不见。季扶光站在原地,眼中仍旧是消散不了的温柔。 直到手?机在口袋中响起。 是叶叙打来的电话:“先生,麦医生那边联系我,说已经约好?了国外的基因检测,下个月月初您就可以去?做了。”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帮您把那几天的工作推掉?” 季扶光沉默着,重新抬起了漆黑的眸。阳光甚好?,暖融融地笼罩在头?顶,他却如至冰窖,从指尖到浑身肌肤都嗖嗖冒着冷气。 陆白带来的温情与暖意,似乎随着她的离去?,便渐渐消散在这空气中。 安静了太久,叶叙在电话那头?等得头?皮发麻。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再开口询问的时候,听筒中终于?传来了男人平静的声音:“好?。” * 在轩城的盛夏到来之前,毕业季率先来临了。 女生公寓前摆了大大小小的摊子,大家都在卖着自己的闲置物品。傍晚时分,楼道里又闷又热,许多寝室都开着门通风,还?有人摇着小扇子串门聊天。 陆白背着琴回到宿舍,打开门,里头?同样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景。 因为准备答辩的缘故,秦西西这几日住回了宿舍,正?抱着椅子与明薇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见她进来,立刻双眸铮亮地激动道:“有大快人心的八卦,你要不要听?” 陆白笑道:“说吧,我不听你能憋得住吗?” 秦西西还?真是憋不住,因为这八卦今天一早就引爆了整个微博。已婚的知名导演爆出性丑闻事件,多名女星牵扯其中。 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在利益至上的娱乐圈,女星爬上导演的床并?不算什?么新奇的事。可偏偏这位大导口味特殊,不仅喜欢借用工具,大概职业习惯的缘故,钟爱拍摄各种小视频,最终被?他太太在电脑里发现了端倪。 这位导演太太是个狠角色,她干脆利落地将那十几个视频打了薄码,用微博小号公之于?众,还?雇人到片场狠狠揍了其中一名女演员。 而这桩桃色八卦中,最吸引人眼球的,正?是这名被?打的女演员。 虽然涉事女星中属她最没名气,可那些?视频里香艳的女主角,全是她。 后来那个微博账号因为涉黄,立刻被?官方封停了,但?这些?视频早被?有心人士传得到处都是。吃瓜群众越来越多,讨论热度越来越盛,女星的名字很快就登上了热搜。 评论区里炸了锅,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 “哇,玩这么大,也太令人作呕了吧?谢导的年龄是不是都可以当这女的爸爸了?” “哎呦,现在不就流行干爹吗?出卖肉体换资源呗。” “真是男的恶女的贱,一对狗男女,说不定用这种方式抢了不少资源呢,爆出来真是大快人心。” “不等等,她是谁?她演过?什?么?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是我落伍了还?是她太不红了?有没有她的粉丝出来解说一下?” “咳咳,有一说一,她身材还?蛮好?的……” 秦西西举着手?机,怼到陆白面前:“你看看!当初她和我季男神传绯闻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货色!谢导这地中海啤酒肚的,她怎么也吃得下去?啊?!” 陆白怔怔地望着热搜,看到“褚盈”两个字背后,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爆”。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褚盈一直想红,也一直想要出人头?地。可她应该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被?大众熟知。 这故事明薇已经听了两遍,再劲爆也就那样了,便摆摆手?随口道:“哎呀,说不定人家从此就红了呢?黑红也是红嘛。” “呦,想得美啊她!”秦西西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影响这么恶劣的丑闻,谢导神通广大都自身难保,她这样的小演员是肯定要被?封杀了。而且这瓜吃都吃不完,今天又有人爆出她与南城洪氏的少东家也有一腿,啧啧啧……” -- 第134页 “哇塞,这女的涉猎挺广啊?” 明薇又来了兴致,与秦西西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又过?了会,口干舌燥的两人才发现陆白安静得有些?异常:“……你想啥呢?呆呆的。” 陆白这才回过?神,将手?机还?给秦西西,抿了抿唇角:“我在想……要不咱们三今晚在寝室里偷偷开火吧?” “诶,怎么突然说这个?” 褚盈的事陆白没兴趣,也不想管,听了只能徒增烦躁。临近毕业,宿舍难得聚齐三人,她觉得应该抓紧时间把酒言欢,畅快聊天。 她的提议迅速得到两名吃货的同意,她们立刻抛下了事不关己的娱乐八卦,着手?准备食材。 一番操作后,三个女孩满足地围在铺了野餐垫的宿舍中央打火锅。 “哈哈哈哈哈,话说,最近冒出了许多牛鬼蛇神,可把我们陆大美人忙坏了。” 明薇举着手?里的冰啤酒,靠在秦西西身上嘲笑陆白:“上个月被?人堵草坪表白,上周又被?人堵琴房表白,我猜着下一个得堵到咱们公寓门口了。” 陆白也很无奈,贤惠地往她碗里夹辣牛肉:“问题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啊……” 她们朝夕相处了四年,感情很好?,眼下临近毕业就要各奔东西,又喝了不少酒,所有情绪都上了头?。 “哎,咱们都来说说大学?期间发生的最难忘的事吧?” 秦西西小脸通红,举着两根串儿兴奋道,“我先说,我终于?进了梦寐以求的星帆传媒啦!我终于?和我的男生在同一栋办公楼,呼吸同一片空气了!!” 她兀自激动得在屋内转圈,明薇则一脸无语,偷偷望了陆白一眼。 几瓶啤酒下肚,陆白脸上也有了微醺的模样,却又因为秦西西的这个问题蓦然失了神,漆黑的眸中眼波流转。 最难忘的事么? 大概是在二十岁那年与最爱的人结了婚,又在两年后,与他离了婚吧。 时间永远是最无情的,从每个缝隙里匆匆流过?,她连收拾心情的机会都没有,一切就这么开始又这么结束了。 “陆白,你呢你呢?最难忘记的是什?么?” 直到被?秦西西推搡着回答这个问题,陆白才回过?神。 她笑了笑,轻轻晃动着手?中的啤酒,淡淡道:“我曾去?过?落岛看雪,还?看了一场流星雨。” 那一夜,大雪终于?停歇,落地窗外山野之间寂静无声。一条星海铺展在她与季扶光的眼前。他们并?排坐着,望着天上的流光坠落大地。 这大概是,陆白此生见过?最美的画面。 * 最终,陆白的毕业演奏会定在了六月中旬。 作为系上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这算是学?校给她安排的政治任务。她很开心,但?也有些?紧张,很担心,到了那天会不会根本没人来听。 毕竟这场演出,她主动邀请了季扶光的,不想丢脸。 好?在一切都比想象中要顺利。系里不少同学?主动请缨要帮她合作,筹备工作的学?生会也传来消息,说是票早在一周前就被?人抢光了。 “学?姐,你太棒啦!”卓扬特地打来电话,激动万分道,“天才少女小提琴手?的最后一场演出,大家都想看呢,现在都一票难求了!” 不知是宣传到位还?是什?么原因,最后竟然惊动了市里的文娱台,说是要专程到现场报道。系里便更加重视这场演出,还?难得斥巨资给陆白找了专业造型师。 演出当天,陆白忙完了上午的彩排,便匆匆吃过?午饭,跑到了学?校制定的那家造型店。 正?昏昏欲睡地被?卷着头?发,季扶光突然打来电话:“落落,忙什?么呢?” 他们许久未见了,听到男人久违的清冷声音,陆白竟莫名地有些?心慌意乱。 大概是,快要演出的缘故吧。 “别紧张,加油。”季扶光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慌乱,话语中蓦然带了笑意,“今天我提前结束了工作,会准时到现场。” “……好?。” 不知为何,接了这个电话之后,陆白反倒更紧张了。 由于?造型师太过?精益求精,等做完了整套妆发,时间都有些?来不及了。陆白急冲冲感到路边,想要搭车赶回学?校。 半下午的阳光虽不那么火辣,但?很刺眼。主干道上车水马龙,路边却稀稀落落没几个人,甚至连风都没有一缕。空气闷闷得很不舒服,路边的梧桐却沙沙作响。 一切都让人莫名地有些?焦躁。 陆白咬了咬红唇,压下心中止不住的不安,挥手?拦车。 很快,一辆车子停在了路边,却不是出租的模样。车门打开,两个陌生的黑衣男人跳下车,目标明确地朝她快步跑来。 糟糕! 她暗叫不好?,立刻转身就跑。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陆白很快被?人追上,接着沾了药水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挣扎了几秒便失去?了意识。 第七十章 “花都买好了吗?” 繁华热闹的中心?区, 星帆大厦高耸入云。董事长?办公室连接的生活套间里,季扶光正?对着全?身镜整理仪容。 他穿得?正?式,浑身矜贵, 笔挺的西装让身上孤傲冷淡的气质愈发明显。可?那双墨黑深邃的眸, 却闪着极为温柔的光。 -- 第135页 叶叙尽责地替他扣上袖口, 笑道:“准备好了,是太太最喜欢的和音玫瑰。” 季扶光勾了勾唇,扭头?, 视线眺向?落地窗外。 轩城华灯初上,川流不息的街道画出一道道金色流线。天边蕴着旖旎的霞光, 极度绚烂的色彩铺满了云层, 美丽却带着压抑。 不知为何,他心?口涌起?了一股诡异的不安。 “走吧,去?轩大。” 抵达轩大礼堂时, 场内已经上座了六七成。陆白给他们留的座位是二层的S席, 这儿位置隐秘, 又有着极好的听?觉体验。 季扶光安静落座, 耐心?等候开场。 可?很快,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演出时间过了一刻钟, 台上的红幕还未拉开。场内渐渐开始骚动,观众们议论纷纷,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叶叙见老板的脸色越来越差,忙道:“先生,我现在到后台去?看看吧?” 季扶光跟着他起?身:“一起?。” 两人下到礼堂一楼,与管理人员稍稍交涉, 便从?侧边进了后台。里头?早就乱成一锅粥,老师急得?满头?大汗, 根本不见陆白的身影,只有伴奏的同学不知所措地呆在一旁。 明薇跟着电视台的人也在其中,远远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立刻狂奔过来:“季总,您今天和陆白联系过了吗?她到现在都没来演出! 她还未说?完,就被季扶光骤然阴鸷的眼神骇得?一惊,声音虚了半截:“……到,到现在也没有接我的电话。” 季扶光眉头?紧蹙,森然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不通?” “傍晚的时候,从?傍晚开始就打不通了……” 叶叙本能?地察觉到事态严重,立刻掏出手机联系下属。季扶光脸色难看得?厉害,视线环顾了一下周围,转身就走。 他太了解陆白,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事比表演更重要,更不可?能?临阵脱逃! 车子就停在礼堂侧门,司机正?在路边抽烟,没想到老板这么快就出来了,忙掐灭烟头?过来给他开门。 叶叙上了副驾,表情怪异地回头?汇报:“……先生,查到太太手机的位置了。” * 不知过了多久,陆白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眼前先是一片白茫茫,过了数秒,才渐渐可?以看清周围的场景。 完全?陌生的公寓里,只开了几盏阴森森的灯。 她的脑袋阵阵眩晕,想要试图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在一张木椅上。双脚捆着麻绳,两只手腕则被分别缠在扶手上,嘴里也封了厚实的胶布。 周围安静得?诡异,她警惕地四处查看,很快,在客厅巨大的窗边发现了一个女人窈窕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正?仰头?靠在飘窗上抽烟。 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扭头?看了过来,双眸在烟雾弥漫中闪烁迷离。 接着,露出了一个娇柔的笑容:“……季太太醒了?” 褚盈。 在看清是她的那一刻,陆白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一股无穷无尽的恐慌蔓延开来,顺着脊背爬上,直至头?皮发麻。 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褚盈按灭香烟,微笑着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冷静,必须要冷静,这样才有机会?自救。 褚盈替她撕了嘴边的胶带,动作甚是轻柔。陆白深深喘了几下,才沉着地抬眸与她对视:“褚盈,你要做什么?” “……没有啊,就想和你聊聊天罢了。” 褚盈无所谓地耸耸肩,自嘲道,“我现在这处境,大概也没谁愿意听?我发牢骚了吧。” 她说?着,垂眸打量陆白此刻的模样。陆白还穿着定制的演出礼服,披散微卷的长?发稍显凌乱,脸上的妆容却依旧精致。只是方才被捂住口鼻掳来,她的唇妆已经花了。 “抱歉啊,你今天是有表演?”褚盈伸出手,替她温柔地擦去?溢出唇线的口红,“大概,是去?不成了呢。” 她语气阴森,陆白竖起?浑身寒毛,却不敢贸然刺激她:“……只是聊天的话,没必要做到这样吧?你有什么想法,不如直说?。” 褚盈没有回答,拖过另一把椅子在边上坐下,似笑非笑地端详了她许久。不知是妆容还是气色的缘故,她脸上的笑容诡异至极,像是一个积满了浑身怨气的女鬼。 “陆白,说?实话,我们的确长?得?是有些像。” 她歪着头?,眼中闪着颇有趣味的光芒,勾唇道:“可?惜了,我没你的好运,似乎无论怎么努力?,都挣扎不出周遭的泥潭。” 刚刚过去?的两个月里,生活向?褚盈展露了它最诱惑,也最残酷的一面。 她已经二十?七岁,花期将逝,再混不出名堂,很快就要在同行的耻笑与大众的漠视中,被这个浮华声色的圈子抛弃。 她怎么会?甘心?? 被公司雪藏了半年多,又在洪怀妄那儿尝过捷径的滋味,褚盈深知靠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只有忍辱负重,依附强大的势力?才能?翻身。 所以,她是陪那个肥头?大耳的导演玩了一段时间,甚至,什么变态的需求都敢答应。因为那糟老头?子虽令人作呕,在圈内却很有人脉,允诺的资源和条件都优质得?极为诱惑。 -- 第136页 丑闻爆发时,她刚刚签下两个角色,一部即将开机的年代剧女二,另一部,则是谢导年底贺岁商业片的女主。 这是褚盈过往想都不敢想的资源。 一夕之间她攀上高峰,又在瞬间被人无情从?高空狠狠甩落,只留镜花水月,虚空幻影。 以及一地狼藉。 “我被封杀了,什么机会?都没了。那些人看我好欺负,怎么都不肯放我一条生路。性爱视频被人到处传播,甚至传到了我家人那里。然后我妈被气得?住院,我爸却勒令我永远不准回家。” 褚盈眼中是吊诡的光芒,语气却很轻柔,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不仅如此,我的经纪公司还要将我赶尽杀绝,向?我索要巨额的赔偿款。我赔不起?,就算真的去?做妓女也赔不起?。” 她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生机,让人如至冰窖。 陆白冷不住打了个寒颤,心?头?涌起?了极为强烈又恐怖的预警。她转动着眼珠观察四周。果然在不远处的沙发边,发现了一个装满了黑炭的不锈钢面盆。 一瞬间,她面无血色。 褚盈显然发现她看到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是啊,陆白。我活不下去?了。” * 在城南的一家俱乐部包厢里,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痛苦不已。 其中一人脸被揍得?青紫,右眼已经肿的不成人样,只能?跪在地上拼命求饶:“我,我们就是拿钱办事,把人绑去?就走了,别的什么都没做……” 他话音未落,就被季扶光飞起?一脚踹在胸口,身体连连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却叫不出声,只能?跪在地上呕吐个不停。 叶叙见他面罩寒冰,整个人几乎被恐怖的煞气吞没,忙挡在他面前对那人厉声道:“少说?废话!她人在哪?!” 陆白的手机里,有季扶光早前暗暗设下的定位软件。 他也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疯狂的掌控欲,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在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有人断断续续吐出了褚盈的地址。季扶光立刻往外走,叶叙是片刻都不敢离他,慌忙小跑地跟了上去?。 他们早已报警,但很显然眼下的情况,已经等不到警察姗姗来迟了。 与此同时,轩城北部一所公寓高层,陆白正?竭尽全?力?安抚着绑架者的情绪。 “褚盈,生命很宝贵。”她尽力?保持着冷静,语气平稳地劝说?道,“你不过是走错了一步,别把路走绝了。放了我,也别自杀,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一个绝望的女人会?做出什么,陆白当然猜想得?到。 她并不想给褚盈陪葬。 褚盈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 “做错?陆白,你说?我做错了什么呢?” 她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水晶甲,须臾后,才淡淡道:“这个圈子藏污纳垢,有多少人为了利益,在光鲜的背后爬上了导演,制片,以及金主的床?怎么,就因为我没有背景,倒霉被爆出来,所以我就错了?” “……” “当然了,我的确没你的好运气,能?够嫁给一个颜值身家势力?都在金字塔顶端的大佬,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而且还不珍惜,玩一些矫情幼稚的,你追我逃的游戏。” 褚盈皮笑肉不笑,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她:“被骗签了霸王条约的人不是你,在无数个剧组摸爬滚打,为一些小得?看不到正?脸的角色赔笑的人不是你,陪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只为了争夺一点点资源的人不是你。所以,你就可?以和那群网民?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我,批判我?” 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你的人生,又关我什么事? 我们不是朋友,甚至不熟! 陆白快要憋不住,忍了又忍才没让这些话脱口而出。在舆论高压和连番打击之下,褚盈的精神状态显然出了问题,此刻刺激她绝非良策。 恐慌和愤怒同时在胸口交织,她努力?维持住表面的沉静:“……褚盈,每个人都活得?艰难,我无心?指责你。你今日绑我,难道不是希望利用我帮你脱困吗?” “哦?”褚盈饶有兴致,轻笑道,“你要如何帮我脱困?” 陆白咬了咬唇,面不改色道:“我和季扶光虽然离婚了,但他对我还有一点情分。我可?以请求他替你支付违约金,甚至,帮你洗白也不是没可?能?。” 对不起?,二叔,真的很对不起?。 为了能?争取到一点点全?身而退的机会?,我只能?利用你的势力?来诱惑她。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没做,我还有梦想没有实现,我……还有你。 等了这么多年了,彼此纠缠折磨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机会?,好好感受你对我的爱。 我不想死在这里。 * 褚盈似乎有些意外,怔怔地看了她许久,那双空洞的美眸中似乎有了一线生机。可?片刻后,她突然捂住嘴,闷笑出声。 紧接着,这尖利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带着让人毛孔悚然的冷意,充斥了公寓的每一个角落。 “陆白,我真是佩服你啊,你在这个时候,还能?这么冷静,试图和我讲条件.” 褚盈嘲讽地笑了,又闭上眼睛扭了扭脖子,慢条斯理道:“我如今绑架你来做什么,你会?不知道么?我厌恶你,憎恨你,或者说?我嫉妒你,你都明明白白看的出来,又何必装傻谈条件引诱我呢?” -- 第137页 陆白心?头?剧烈一颤,面上的镇定都有些维持不住。她没有猜错,褚盈的目标不是利用她,而就是她本身。 “褚小姐,我从?未招惹过你不是吗?”她唇瓣为微抖着,周旋道,“你又为什么看我如此不顺眼?” “你是没有主动招惹我,可?你招惹到我了。你活着,呼吸着,就让我无比不痛快。” 褚盈恶意地笑了,慢悠悠起?身,扶着她的肩膀轻飘飘地走了一圈:“你说?,我到底哪儿比你差呢?我们容貌相当,家境我还比你好些,为什么你可?以做高高在上的季夫人,我就只能?在泥沼中滚上一身污泥?” 她说?着,微微俯身在陆白的耳侧,轻声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季总的时候,他就与别人嘲笑我,说?我是你的冒牌货。” 陆白蹙眉,转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褚盈勾起?唇角,笑得?无比凄凉:“不仅如此啊,我的上一任金主,也说?过同样的话。” 最开始的时候,洪怀妄待她是极好的。温柔有致,情意绵绵,绅士得?不可?思议。褚盈甚至有幻想过叶叙他动了真心?。 可?事实证明,镜花水月不过一场空。 她只是鬼迷心?窍走错了一步,洪怀妄就毫不留情地甩掉了她。甚至最后,在她几番上门纠缠过后,冷笑着说?出了事实的真相。 “你不会?以为我真对你有情义?笑话!不过是看你与季扶光的女人有几分相似,尝尝鲜过过瘾罢了!” 一直到了那天,褚盈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洪怀妄再三强调喜欢她清纯如水的模样。 因为他在意淫的是季扶光的女人,是陆白。 自己,不过是又一次倒霉地当上了她的替代品。 陆白不可?思议地听?完了这些,仿佛听?到天方夜谭,恶心?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混乱之中,她的视线再次凝聚在那盆乌得?瘆人的黑炭,咬着唇,筹谋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褚盈笑笑,轻轻拍了拍她雪白的脸:“放心?,陆白。虽然我憎恨你,但我并没有坏到要你给我陪葬的地步。毕竟烧炭需要时间,季总那么神通广大,大概找上门来的时候,你还没死透呢。” 不知为何,听?她说?完这些话,陆白心?里没有半分松懈。一种全?新的恐惧压在心?口,她几乎无法呼吸,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褚盈与她温柔地对视了一阵,直起?身子,婀娜妖娆地走进厨房。很快里面传来了刀架碰撞的声音。 几秒后,陆白惊恐地瞳孔收缩,看到她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出现在客厅门口。 “我啊,想要你带着绝望活下去?,生不如死。” 褚盈笑着过来,眼中闪烁着无比异样的光彩,慢悠悠地在她面前站定。 “这很简单,只需要废掉你几根手指,让你这辈子永远都拉不了琴。” 第七十一章 话音刚落, 褚盈终于满意地看到陆白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色。 “你疯了,褚盈!”她心急如焚,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你放开我!你不可以这样?做!” 但一切都?是徒劳。椅子被牢牢固定在?了墙上, 手脚也被捆得极牢, 她方才吸入了药物,浑身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腕挣红了绳索都?纹丝不动?。 “怎么, 刚刚不还很淡定吗?” 褚盈勾唇,好整以暇地翻转着?手里冒着?冷光的刀, 表情有些遗憾:“用?这个实?在?不优雅, 可没办法,我查过了,匕首可弄不断你的手指。” “别这样?, 褚盈, 求求你, 别这样?……” 陆白绝望地拼命摇头, 不顾一切地哀求着?。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眼中的冷静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不可以, 不可以! 她宁愿划伤的是自己的脸,也不能伤她的手指!如果这辈子再也不能拉琴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十一岁才争取到学?琴的机会,日复一日练习了整整十年,几乎没有一天敢停歇。小提琴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 是她在?生活中一切光亮的来源,她不可以失去它! “呦, 终于肯放下身段求我了呀,季太太。” 褚盈勾唇,拿着?冰冷的刀背挑起陆白的下巴。接着?俯下身,将唇凑到陆白耳侧轻声道,“继续求我呀,你求我,我说?不定……” “能给?你机会自己选,到底是废掉左手的指头呢,还是右手的?” 疯子,疯子!这个女人疯了! 可如今她真的要毁在?这个疯女人手里! 陆白额上都?冒了青筋,再次扭动?着?身体挣扎,椅腿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音,却未动?分毫。褚盈居高临下地看她做无用?功,眼中满是快意。 “说?啊,选哪只?”她视线在?陆白攥得紧紧的手上来回打量,“是按弦的左手呢,还是持弓的右手?” “变态!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褚盈不顾她忍无可忍的斥骂,像是认真思考了一阵,耸耸肩:“要不就左手吧,你日常生活应该右手用?得多些,我也不想你不方便……” 说?罢,她恶狠狠地掰开陆白的左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掰断了手指。 陆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浑身上下都?是苍凉的无力感。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梧川那个小小的自己。 -- 第138页 那个小小的女孩,与高大淡漠的男人对视着?,听他懒懒地问?道:“你想学?音乐?” “……学?吧,多少费用?,我出。” 那年陆白才十一岁,仰望着?季扶光清冷的容颜,如同仰望着?下凡的天神。 他没有食言,在?木棉花开满小镇的每一条路时?,给?她带来了人生的第一把琴。 季扶光逆转了她的命运,点亮了她灰暗人生的所?有希望。这十年来她每一刻的努力,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与这个男人真正地并肩。 可是……对不起,二叔。 我已经做不到了。 * 褚盈脸上是扭曲的笑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却又蓦然停住了。她直起身子,狐疑地环顾着?四周,视线最终定在?上了保险的朱红色大门上。 整座公寓空空荡荡,听不到一丝别的声音。 她刚给?陆白搜过身,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物件,这所?公寓也是自己用?假身份刚租下来的,不可能这么快被人找到。 她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玩这个游戏,享受陆白的恐惧与绝望,再带着?快感结束自己的一切。 可不知为何,褚盈心中还是涌起了一股危险的预警。 她试探地往大门的方向走?去,想听一听外面的动?静,可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门板应声倒地。褚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飞踹一脚摔在?地上,刀也脱手推向了远处。 一群人蜂拥进屋子,不由?分说?将她死死按在?了地上。 “不可能!!”褚盈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凄厉地嘶喊,“你们怎么可能会这么快找到!” “落落!”季扶光顾不上处理她,疾步进屋四处查看,很快就发现了被绑在?客厅里的陆白。 她似乎有些呆滞,原干涸的眼眸对上男人的视线,立刻就红透了,紧接着?,大颗大颗泪水簌簌掉落。 叶叙等人忙上前替她解开身上的麻绳,她手腕脚踝都?被勒得血红,几乎没了知觉,才站起来一瞬就跪倒在?地上。 季扶光将她整个身体都?抱在?怀中,又松开,翻来覆去地查看她是否有恙。直到确认手脚俱全才松了口气,又将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落落。” 陆白在?他胸前抖个不停,小口小口喘息着?,感受到额头上被人怜惜地亲吻着?,才蓦然清醒了过来。 “二叔,二叔。” 她细瘦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了季扶光的脖颈,仿佛这样?才能体会到一点点安全感,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我差一点点,就再也拉不了小提琴了。” 季扶光浑身一僵,几乎被肩头湿润的液体烫伤了,听她断断续续道:“我会死的,二叔,如果再也拉不了小提琴,我一定会死的……” 劫后余生让陆白放肆痛哭,喉咙里甚至发出了撕撕的悲鸣。季扶光从?未见过她如此?崩溃失控的模样?,心仿佛要被揉碎,几乎不敢用?力呼吸,怕稍稍一动?就会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他偏过头,瞥见那把飞至墙角的刀,表情一顿,目光瞬间阴鸷得骇人。接着?抬眸,视线聚焦在?了那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的女人脸上。 褚盈头发凌乱,瞳孔空洞,也正怔怔地看着?他。 她方才不甘的几欲呕血,挣扎嘶吼不休,被人连扇了几个耳光才认清现状,万念俱灰地安静了下来。 可与季扶光毫无温度的眼神对上后,褚盈竟毫不惧怕,甚至勾了勾唇角,挑衅地笑了。 “别看了,季总。” 她巧笑嫣然,美?得如同从?地狱来的女神,双眸闪烁邪恶诱惑的媚光:“我就在?这,哪儿也逃不了,快替你的小太太报仇吧。” * 即便后来过去了许久,陆白回想起当天发生的事,也始终没能想通。 ……季扶光到底怎么了? 她只记得自己惊魂未定,靠在?他怀中宣泄了很久很久。男人一直很温柔,也很耐心,时?不时?亲吻着?她的额发,脸颊,拍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抚。 那时?候,她以为一切灾祸都?过去了。 季扶光到底何时?松开她,何时?起身,陆白没有丝毫印象。等听到身后传来混乱的声音,她回头,看到季扶光已经用?一只手掐住了褚盈的喉管,将她整个人都?举离了地面。 他力气大得可怕,褚盈像小鸡仔握着?他的手腕扑腾,挣扎,竟都?无济于事。 周围的人,包括叶叙在?内,一开始都?没想过阻拦。他们以为老板是气不过,想亲自教训一下这个蛇蝎女人,也会点到为止。 可事情很快就不对劲了。 眼见那女人瞳孔上翻,脸颊由?通红变得青紫,季扶光竟还不肯松开她。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麻木,整个人几乎纹丝不动?,只有裸露的小臂上凸起了恐怖的青筋。 叶叙最先反应了过来,忙冲上前去拉他,惶急地喊道:“先生,先生你快松手啊!” 他同样?人高马大,只比季扶光稍稍矮一些,可男人抬起一拳就将他打翻,鼻子一滴滴往下流着?血。 其他保镖都?傻了,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叶叙根本顾不上止血,大喊道:“愣着?做什么啊,赶紧拦住老板!!那女的要死了!!” -- 第139页 这时?大家才如梦初醒,一起扑过去掰季扶光的手,费了好大劲才让他松开。褚盈一下摔在?了地上,大大吸了口气,才捂着?脖子咳嗽个不停。 她世界一片黑暗,直到氧气缓缓涌进肺部?,才渐渐看清眼前的场景。可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令她肝胆俱裂的黑色皮鞋。 是季扶光的脚。 不出二十秒,他已经干脆利落地撂倒了自己的保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重新握住她的脖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一次,褚盈终于体会到什么濒临死亡的感觉。 季扶光疯了。 他要亲手杀了她。 残存的意识想到了这点,她竟然咧嘴笑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却闪烁着?吊诡的精光。 太棒了…… 相比起自杀,让季扶光背上人命官司的死法,难道不是最痛快的结局吗? “二叔你怎么了,你放开她啊!”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陆白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她脸上的泪还未擦干,惶急不已地去掰他铁钳一般的手臂:“警察会处置她的,警察会处置她的!你别这样?!” 她惊惧地看向季扶光,可他的眼神根本没有焦距,也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情。 再这样?下去,褚盈真会死在?他手上的! 陆白几乎崩溃,用?尽全力抱住他,撕心裂肺地抱住他:“二叔,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想和我一起吗?” 季扶光浑身一僵,虚空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迟疑,眼珠动?了动?,好像在?召唤消散不见的意识。 “你放开她,放开她好不好。”陆白不敢松懈,唇瓣抖索着?哄着?他,“……如果你把她掐死了,我们就永远没机会在?一起了,二叔。” 不知何时?,窗外的星空被乌云盖住,天空的色彩是如同从?地狱升起的浓黑。季扶光垂下长睫,深深地望着?她,渐渐地,双眸开始恢复清明。 “别怕,别哭。没事了。” 他温柔道,将褚盈像垃圾一般扔在?了地上,在?衣服上擦了擦,才轻轻拂过陆白脸上的泪痕。 叶叙忙挣扎着?过去看褚盈的情况,见她虽面白如纸几乎昏厥,但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由?松了口气,瘫坐在?一旁。 今夜一场接着?一场的惊吓,陆白几乎魂飞魄散,在?确认褚盈无事后,后怕的泪水顿时?决了堤。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呀!你差点杀人了你知道吗?!” 她拼命捶打着?季扶光的胸口,兀自狠狠发泄了一阵后,又猛地仰起头,眼中闪烁着?不安的惶惑:“二叔,你告诉我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样??” 她伸出手,迟疑地扶上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你……你是不是生病了?” 季扶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覆盖住她冰凉的手,抓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没事的,落落。”他轻声道,“二叔没事。” * 当天晚上,陆白被接回了榕玺公馆过夜。 她惊惧不堪,整夜都?在?做着?混乱无比的梦。梦中她在?金碧辉煌的剧院里开演奏会,台下的观众却嘘声一片。低下头时?,才发现自己握弦的手没有手指。 在?一身冷汗中惊醒后,她拼命钻进了身侧男人的怀中,颤抖着?道:“二叔,我拉不了琴了,我再也拉不了琴了怎么办……” 那一晚,季扶光大概整夜未睡。 他轻轻拍着?陆白的背,像哄孩子一般,低声喃道:“别担心,落落,你做噩梦了,梦是反的。你会是最好的小提琴手,相信我。” 陆白在?他胸口呜呜地哭着?,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好似被人撕掉了一个大洞,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再度入眠时?,全新的噩梦也随之袭来。陆白看到太阳升起之前,熹园那片绿茵茵的大草坪,季扶光与季晴站在?一起,笑着?与她招手。 天空露出鱼肚白,隐隐约约的光线照亮了他们,季扶光的风衣上占满了鲜红的血迹。 陆白惊醒,又一次恐惧地紧紧抱住了季扶光。 她哭了多久,男人就哄了多久。就这么周而复始,反反复复,直到第二日阳光熹微,窗外鸟语花香。 陆白在?疲惫中醒来,床侧已经空空荡荡。 到了中午,她在?叶叙的陪同下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才得知季扶光一早就飞往了国外工作。 “先生这次大概会去挺久。”叶叙笑了笑,却难掩眼中的疲惫,“不过太太别担心,先生交代了,这件事我会妥帖地替您处理好的。” 很快,褚盈因为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未遂,数罪并罚,被判了刑。 可一直到这件事尘埃落定了,季扶光都?再没有出现过一次。 陆白那时?还不知道,在?后来的几年里,她再没有见过季扶光。 又或许在?那一夜之后,她已经预感到了。 在?没有任何人束缚的情况下,陆白擅自搬回了榕玺公馆。她住了许久,期间参加了毕业典礼,在?谢师宴上把自己喝成了一个醉鬼,混乱中借了十几个同学?的电话打给?季扶光。 她想,他要玩人间蒸发,不肯接自己的电话,别人的总愿意接了吧。 -- 第140页 可听筒那头,依旧是令人抓狂的忙音。 季扶光没回过家,干脆利落地从?陆白的世界里消失了。她去问?叶叙,陈婶,逼问?着?季扶光身边每一个她认识的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他还在?国外。 有一次,叶叙被逼问?得快招架不住了,反问?道:“太太,您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先生这不是给?你了吗?” 他的话像是某种预兆,打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那一天,陆白去酒窖里喝掉了季扶光无数只藏酒,并一一拍照发给?他。 她近乎死皮赖脸,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 几个月后,在?一个阳光炙热的下午,陆白靠在?卧室的摇椅上看书,终于听到了花园里又熟悉的车声。她慌忙起身,趴在?窗上,看到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过了花园。 来的人却不是季扶光,而是蒙俞。 他将手里的琴盒递给?了陆白,表情很沉静:“扶光让我来接你。” 陆白看了他一眼,抿唇打开了琴盒。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把她爱不释手又婉拒了的,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法国古琴。 那把古琴带着?历史的松香,扑面而来是关于男人所?有一切的沉醇回忆。 一瞬间,她眼里注满了泪水,仰起头轻声道:“他要我跟着?你,去哪里?” 蒙俞笑了笑。 “去美?国,完成你的梦想。” 第七十二章 离开轩城的那一天, 大雨滂沱,所有飞机都?延误了?。 陆白安静地坐在?候机室里?等候,手里?握着电话。她的行李不?多, 只?有一个不?大的箱子和?一把琴。 蒙俞的经纪人一直在?边上打电话, 焦灼地来来回回。他?却乐的轻松, 靠在?椅背上和?陆白闲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那天的雨实在?太大了?,天际乌云压得吓人, 时不?时有一道?惊雷打向大地,引起?候机室里?的人小声惊呼。 陆白很平静, 只?是轻声道?:“我在?想, 这次我和?二叔之?间,算是谁抛下谁?” “……嗯?” 她的头垂得很低,松软的额发遮住了?眼帘。蒙俞怔了?怔, 看到她伶仃的锁骨上挂着一枚朴素的戒圈。 他?又笑?:“想这么多做什么?你不?是一直希望能去国外深造吗?” 陆白看着手机, 暗淡的屏幕上是拨出去的七八个电话。两年多的婚姻中, 她从未对季扶光做过这种?夺命连环CALL的动?作, 事实上……也根本不?奏效。 为什么不?肯见面,哪怕, 她只?是想问?候一句…… “他?还好吗?” 蒙俞稍稍一愣,看着陆白转过头来,目光中闪烁着深深的不?安:“蒙俞老师,二叔他?还好的,对不?对?” 她不?想胡思乱想,可脑子停不?下来。 一旦到夜深人静, 就会梦见火光滔天的画面,梦见男人冷漠空洞的眼, 和?他?身上斑斑驳驳的血迹。 原来找不?到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心焦。陆白突然想起?,当初自己一声不?吭地跑掉的时候,季扶光是不?是也在?承受这样的折磨。 “……你想多了?,扶光他?很好。” 蒙俞沉吟了?片刻,淡淡笑?了?,“而且他?果然说得没错,你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 陆白怔怔地看着他?。 “对于一名演奏者而言,超群的技巧固然重要,但敏感,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艺术能力。” 蒙俞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陆白的肩膀:“去飞吧。这一次,是他?要你去飞。” * 三年后,茱莉亚音乐学院。 毕业汇演圆满结束,陆白笑?着与乐团的同学告了?别,一个人背着琴离开了?音乐厅。夏日天气正好,艺术中心的玻璃窗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刚刚走出大门,意外又不?意外地遇到了?蒙俞。 “师兄?”陆白只?是稍稍一愣,接着便咧嘴笑?了?,“你又来啦?” 时过经年,她对蒙俞的称呼已经由“蒙俞老师”转变为“师兄”。因着刚来美国的第一年,她被蒙俞引荐给著名的小提琴大师,并成功投身在?他?的门下,顺理成章地成为蒙俞的同门师妹。 次年,在?老师的悉心栽培下,陆白顺利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学府。 “什么叫做我‘又’来了??” 蒙俞啧了?一声,表情不?太愉快,大喇喇地插兜跟着她并排走着,“你哪一次重要演出我没来观演?” 相处时间久了?,陆白早发现自己从小到大的偶像在?精湛的技艺背后,是一个憨憨又傲娇的灵魂。她笑?着,驾轻就熟地哄道?:“是是是,感谢我的福星师兄来看我的期末汇演。” 对陆白而言,蒙俞真真是个福星师兄。 这些?年,无论?是她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捧回数座颇具含金量的奖杯,还是夺得帕格尼尼金奖之?后,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举行个人独奏会,蒙俞都?会雷打不?动?地到现场为她庆贺。 这一路,他?见证了?陆白的成熟、成功与辉煌。 “嘿,现在?国内对你的评价都?超过我了?,‘新晋天才?小提琴女神’。” 学校不?大,每一层的教室都?坐满了?上课的学生。走廊里?的人也多,在?两人闲聊的时候,擦肩而过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著名音乐家。 -- 第141页 蒙俞笑?着,装作吃味地打趣陆白:“……你还真是毫不?客气把我打在?沙滩上,我听说,艺术中心的乐团已经想和?你签合作了??”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陆白,你要留在?美国吗?” 他?会这么问?,自然心中早有了?一些?自己的盘算。陆白的天赋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默默无闻的过去也教会她在?孤独中不?懈练习。所以当机会来临之?时,她的发展比蒙俞想象得还要顺利。 虽然在?这人才?济济的顶级学院并不?至于引起?轰动?,但已经很顺利赢得了?广泛的国际声誉。 而在?国内,像这样的小提琴手屈指可数。 蒙俞想要与她合作。 此刻临近中午,陆白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捂着肚子哀声道?:“我好饿啊。” “……” “走吧师兄,难得你来看我,我请你去食堂吃饭。” 蒙俞拧眉,嫌弃地撇了?撇嘴:“谁要吃食堂的那些?渣渣糊糊,我吃了?两年,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死了?。” “……你真矫情。”陆白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又狡黠地挑眉,“那咱们出去吃中国菜?事先声明啊,出去吃饭我可请不?起?,得你请我。” 只?要不?去食堂,吃哪国菜都?成。 蒙俞心里?已经默默接受了?陆白的提议,但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你商演不?是挣了?不?少钱吗?怎么还这么抠搜呢?” 陆白只?是笑?,与他?一起?进?了?电梯:“我攒钱呢。” “攒钱做什么?” “秘密。” 蒙俞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立在?边上看她。电梯的灯光温柔地打在?陆白脸上,她气质与眼神都?很沉静,说这些?话时却调皮得像个小姑娘。 ……太可爱了?,可爱得让人心动?。 大概艺术家都?是孤独的,蒙俞这些?年一直没遇到灵魂伴侣,也单身得很潇洒。但在?频繁地与陆白接触过后,他?也有过心猿意马的时候。 她美丽温柔,还很聪明,时不?时俏皮地怼你两句,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难怪啊,当初……像那样冷酷的男人也会深陷情网。 但蒙俞深深知道?,对这个女人,他?是不?可以动?心的。 他?也没忘记今天的目的,试图把话题重新带回来,便随口道?:“陆白,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电梯到了?,一道?明媚的光线顺着缝隙挤了?进?来,又缓缓占满了?整个空间。陆白安静地走了?片刻,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这句话,好熟悉啊。 她还以为记忆都?斑驳花白了?,可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时光就好似逆时流转,将她带回了?三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那是个宿醉后的清晨。季扶光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有瑶柱粥,牛排,和?煎得焦香金黄的鸡蛋饼。那粥她喝了?整整两大碗,瑶柱在?嘴里?一咬,浓郁的海鲜味就溢满了?口腔。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季扶光做的饭菜。 男人就坐在?她的对面,优雅地切着手中的牛排,忽而停下刀叉,微笑?道?:“落落。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那年陆白二十二岁,与他?刚刚离了?婚。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细节陆白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天花乱坠地描绘了?一大堆关于梦想的蓝图。而这些?高不?可攀的目标,如今竟然顺利实现了?一大半,回忆过往,就好似做了?一个美梦一般。 可是……温柔听着她说这些?的男人,却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是这样猝不?及防。 * “……陆白?你怎么了??” 蒙俞可想不?到,他?随口问?出的一句话,陆白突然就在?路上蹲下了?。她低头抱着膝盖,柔软的长发覆盖住眼帘,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那枚藏在?领口的婚戒,就这么明晃晃地在?胸前摇摆着。 茱莉亚经常出没着各个领域泰斗级的音乐大师,学生们都?见怪不?怪,所以蒙俞这种?知名度的音乐家还不?至于引起?人围观。 但身边蹲着一个哭唧唧的美人就不?一样了?。 他?慌乱不?已,忙去拉她:“喂喂喂,你别这样呀,你哭什么,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陆白却什么都?听不?见。 一瞬间她好似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突然汹涌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下去。不?知是不?是年龄渐长的原因,她比三年前的自己,更难忍受这种?撕心的痛楚。 好坏啊,那个人。 她不?过曾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一个月,他?就用消失整整三年来报复她。 许久过后,陆白才?重新抬起?头,漆黑的眼眸被水光浸润过后,变得愈发晶莹楚楚。 “师兄,我好想季扶光。” “……” 蒙俞的视线暗了?暗,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地将陆白从地上扶起?来。 她泪水涟漪,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中带了?些?许恼意:“你知道?的。你们都?知道?,可你们没有人愿意告诉我。” -- 第142页 她好想知道?,季扶光到底去哪儿了?。 前两年的暑假,无论?机票多贵,陆白都?会咬咬牙飞回轩城。她试图找过季扶光,可榕玺公馆已经无人居住,询问?物业保安,说是这套房子已经空置许久了?。 她也去过星帆集团的总部,甚至南城的分公司,终于有一次助理小姐带她见到了?传说中的“季总”。 可前来接待她的人却是季庭匀。 “嫂子。”他?的称呼没变,态度甚至比以往还要恭敬,“我哥在?国外出差,你有事就和?我说吧。” 假的。 她问?过他?身边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个答案,没有人愿意与她说实话。 季庭匀的耐心比别人要糟糕太多。他?被逼问?了?两句,很快就干脆利落地堵回了?一句话:“嫂子,你现在?不?是自由了?,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吗?还找我哥做什么呢?” 被这样反问?着,陆白都?有些?怯了?。 她不?曾深究自己在?想什么,也没有任何要纠缠季扶光的意思,可整整持续了?三年,在?夜深人静时饱受着梦魇侵扰,陆白如今只?想确认一件事。 “师兄,二叔他?还好,对不?对?” 她拉着蒙俞不?肯放手,反复问?着这三年,她反复问?蒙俞的那句话,“他?还好好活着的,对不?对。” 季氏集团依旧一支独大,以极快的速度蓬勃发展,可那位清俊冷漠的董事长已经整整三年没在?媒体面前露过面。 午夜梦回,陆白总能回想起?季扶光当年死死掐着褚盈时的那张脸。 空洞,虚空,没有焦距的眼神,没有表情的脸。 季扶光,你真的还好吗? “别瞎想,别这么敏感。季扶光好好的呢。” 陆白的这个问?题,蒙俞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他?没有任何不?耐,但也没有透露更多一点消息。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至于别的,他?无权干涉。 * 毕业之?后,陆白在?美国又呆了?一段时间。 她之?前与艺术中心的乐团签了?一个短约,要与另外一名刚刚成名的年轻钢琴家合作,在?纽约开满至少四场演奏会。导师也建议她留美发展,在?学校继续攻读博士学费。 在?此期间,蒙俞却一直没有放弃劝她回国。 “十月份我的巡演要开始了?,你赶快回来,和?我一起?。” 在?视讯那头,陆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嘴脸由循循善诱变成了?威逼利诱,“喂喂,我可是你的伯乐,我对你是有知遇之?恩的,你的国内首秀难道?不?应该和?我合作吗?嗯?” “……” 其实不?必他?这么费劲,陆白心里?早有了?主意。无论?在?美国逗留多久,她终究还是会选择回国的。 只?是,心里?实在?怯得慌。 她不?知道?,如果回到了?轩城,季扶光依然对她避而不?见,会是怎样的感受? 又或者某天逛超市,看到他?与现任太太正抱着孩子,一家三口或者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其实,哪怕是这样也好啊。 至少能确认,他?还好好生活着啊。 蒙俞一直没得到陆白肯定的答复,像是铁了?心要三顾茅庐将她请回去,又一次飞来了?美国看她。 那天陆白没什么事,在?琴房练完琴后,一个人跑到公寓附近的广场发呆喂鸽子。 接到这难缠师兄的电话时,她先是有些?懵,接着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叹气显然是被蒙俞听到,听筒那头的声音十分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人在?哪,一起?吃个午饭。” 陆白老老实实地报了?地址,但很不?给面子地追加了?一句:“我没钱,要吃好的得你请哈。” “知道?了?!葛朗台。” 那天天气实在?很好,鸽子在?广场上空翱翔了?一圈又一圈,翅膀震动?的声音离陆白很近很近。她发丝随风飘扬,仰头望着湛蓝的天,自由的鸟儿,漆黑的眸满是笑?意。 心情似乎特别明媚。 没有任何来由。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高喊着自己的中文名字。视线循声望去,广场上停了?一台黑的发亮的车子,蒙俞站在?车边像傻子一样对她又蹦又跳地招手。 陆白笑?了?笑?,施施然起?身向他?走去。 可没隔几秒,她看到车子的另一侧打开,又走下一名高大的男人。男人背对着她,穿着正式,正低头整着西装下摆。 陆白猛地顿住脚步,那股怯意与狂喜交织着涌上了?胸口,心脏怦怦狂跳了?起?来。 但下一刻,她晶亮无比的眼瞳又恢复了?暗淡。 因为男人转过了?身,那张俊秀的脸也对着她的方向笑?了?笑?。 不?是季扶光,是叶叙。 ……等等,叶叙? 陆白骤然反应了?过来,浑身的血液又激动?地沸腾了?起?来。她背着小提琴快步跑到了?他?们面前站定,看了?眼笑?眯眯的蒙俞,视线又回到了?叶叙脸上。 叶叙与过去没什么变化,只?是换了?个发型,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沉稳了?一些?。 他?笑?着向陆白伸出手:“太太,好久不?见。” -- 第143页 陆白与他?握过手,噎了?半天,呼吸几乎要凝滞了?:“……你好叶特助,好久不?见。” 她其实想问?,是不?是季扶光让你来的。 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还好吗?他?过的好吗? ……他?爱上别人了?吗?他?结婚了?吗?他?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有没有过得很幸福? 叶叙还是如过去那般机敏聪慧,短短数秒,就将她眼中的急迫猜了?个透彻。 “太太,我来接您回家。” 他?回答,脸上的笑?容就如这夏日最?清爽的风,“……一遇到您的事,先生就变成了?胆小鬼。所以,我来替他?接您回家。” 第七十三章 “季扶光, 他还好吗?” 纽约66街的?一家意?大利餐厅,陆白与两个男人相对而坐。阳光温柔地打?进窗户,侍者安静地在边上穿梭忙碌。 这一次, 不?再是没有感情的?糊弄敷衍, 她终于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叙平静道:“先生病了。” 陆白的?身体剧烈一颤, 怔怔地望着他,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她不?敢开口,不?敢问季扶光到底生了什?么病。 惶惶不?安地猜测了三年, 到临了,竟不?敢知道了。 叶叙一直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沉吟了片刻, 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严格来说,先生还没有生病。但?他担心有一天真的?病了,会给您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 三年前, 轩城春夏交接的?时?节。 那天天清气朗, 万里无云, 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富丽繁华, 车水马龙。叶叙快步走进办公室,递给季扶光一份从国外邮来的?快件。 那时?一份由美国权威机构出具的?基因检测报告。 男人垂眸翻看了几眼, 便合上了文件,轻轻扔回了偌大的?办工作台面。他英俊的?脸波澜不?惊,墨黑的?眼瞳却?散着碎裂的?光点。 “DNA测序的?结果,是先生和大小姐一样,遗传了母亲的?患病基因。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某一天, 他有可能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了。” 其实这件事,在季扶光得知了季晴患病背后的?真相时?, 就预料到了。 他会疯,早就出现过太多太多的?端倪。 多年前,姐姐烧毁祖宅祠堂的?那一夜,他坐在冰冷的?门槛上,体会到五感尽失的?滋味。视野中只剩虚空,铺天盖地的?嗡鸣覆盖了听觉,周遭的?一切在嘈杂的?人声中轰然倒塌。 直到十四岁的?陆白唤醒了他,为他重?新点亮了世界的?色彩。 可多年后,他又?对自己的?太太疯了魔。 深入骨髓的?占有欲,不?顾陆白意?愿的?掠夺,束缚,自私彻骨的?囚禁。他明明那么爱她,却?将她攥得无法呼吸,逼得她时?时?刻刻只想逃离这段婚姻。 ……他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也不?懂什?么是爱。 叶叙仍然记得,在拿到报告的?那天,季扶光呆在办公室里抽了一整个下午的?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淡漠麻木,就像一个彻底失去了灵魂的?堕神。 直到手机叮咚,陆白给他传来了一条简讯。 “二叔,这是我给你留的?位置,你要准时?来参加哦!” 附带的?照片,是陆白在轩大的?毕业演奏会门票。 短短一瞬间,季扶光空洞无神的?眼眸,又?燃起了全新的?光芒。 ……是,他不?懂爱。可为了他的?落落,他愿意?慢慢去学,直到学会为止。 “太太,其实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先生还没有想要放弃你。因为他遗传精神分?裂的?几率并不?高,所以?他在赌,赌这一辈子都不?会发作的?可能性。” 叶叙望着陆白,看到她眼中的?不?安与惶惑,停下来喝了口酒。须臾后,他才继续道:“因为那时?候,你邀请了他去听你的?演奏会。” “……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你有可能还爱着他的?希望。” 陆白怔怔地坐在原地,咬着嘴唇,也想要喝水,手腕却?抖索得很厉害。 所以?,季扶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决定放弃她呢? 那一天,他及时?救下了被褚盈绑架的?陆白。她差点被砍了手指,惊惧得浑身发抖,抱着他的?脖颈哭得撕心裂肺。 “我会死的?,二叔,如?果再也拉不?了小提琴,我一定会死的?……” 再后来发生的?事,季扶光就像被人抹去了记忆。只记得,那熟悉的?嗡鸣声又?覆盖了整个世界,丝丝电流的?深处,有声音在恐怖扭曲地嘶吼教?唆。 “杀了她,杀了她!” 后来,若不?是被陆白的?哭声唤回神智,季扶光大概已经把褚盈掐死了。可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多么不?可控。 的?确,从科学的?角度计算,他患病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五。这个比例不?算太高。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一旦中了,那就是百分?之百的?,灭顶之灾。 他不?能让陆白承受这样的?人生。 “先生给了您三年时?间,也给了自己三年时?间。这三年的?时?间,他想要太太您为梦想而活,也想要试试看,三年后的?他,会是一个正常人,还是疯子。” -- 第144页 在陆白去美国之后,季扶光迅速搬了家,将榕玺公馆空置了出来。叶叙曾问过他为什?么,他也只是黯然一笑,卷着手中的?雪茄,淡淡道: “叶叙,我太想她了。” 榕玺公馆中,到处都是陆白生活过的?气息,这对季扶光而言,每分?每秒都是凌迟。 他怕自己根本撑不?了三年。 “先生知道您一直在找他。可他不?想告诉您实情,是因为不?想借此来绑住您。” 季扶光在逼自己,对这段放不?了手的?感情放手三年。 如?果三年后,他还是一个正常人,如?果陆白还没有爱上别人,他就重?新再鼓起所有勇气,去请求她的?爱情。 “可一直到了今天,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来美国找您。” 叶叙摩挲着手中的?高脚杯,低下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像一遇到您的?事,他就变得好胆小啊。” 陆白实现了梦想,他在季扶光办公室的?大屏幕里,看到她夺得帕格尼尼小提琴赛金奖的?新闻。 那一天,繁星点缀了墨黑的?夜空,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暖暖的?灯。季扶光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盯着电视里那个明艳美丽的?女人,眼中是无限柔情。 叶叙很高兴,热烈地提议道:“先生,我们去美国接太太吧,她已经成功了!” 季扶光的?表情却?僵了一下,勾了勾唇,没有回应他的?话题。 这是叶叙跟着他的?第十一个年头。在外人看来,季扶光似乎什?么都没变,依旧果决狠厉,冷漠淡然,有条不?紊地将星帆集团打?造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可叶叙知道,他内心有一块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他顿了顿,幽幽地抬眸望向陆白:“太太,他忍了太久,所以?如?今反而不?敢面对您了。” 人永远只会对自己最在乎,且没得选择的?事,才会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害怕知道最后的?结果。 “这一次来美国见您,我是瞒着他的?。” 陆白全程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一切。她深深吸了口气,扭头望着窗外异国他乡的?街道,怔愣了许久。 渐渐地,清明的?眼眸被水光覆盖住了。她咬着红唇,努力忍耐着,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从脸颊滚落。 “我以?为,我以?为……” 陆白抽噎哽咽着,断断续续,几乎要说不?下去,“我一直以?为……二叔他不?要我了。” 她尽力不?要失态,可压抑的?哭泣还是引来了周围人的?主意?。餐厅服务员远远观望了一阵,给两位男士好心递来了纸巾。 蒙俞礼貌地道了谢,想替陆白拭去眼泪,最终还是作罢,将纸巾温柔地塞进她手中。 “陆白,季扶光从来没有不?要你。” 他微笑着,轻声道:“这些年,你的?每一场比赛,每一次重?要表演,他都和我一起到了现场。” 陆白浑身一顿,抬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她的?眼中还含着泪光,错愕的?脸上还有缓缓流下的?泪水。 蒙俞顿了顿,继续道:“而我送给你的?每一束花,都是他亲自买的?。” 三年的?时?间,陆白参加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比赛与演出。蒙俞是一位热心的?师兄,每一次都会莅临现场为她打?气,并在表演结束后,送上一束美丽的?和音玫瑰。 陆白那时?并不?知道。 那个被她装在心里十多年的?男人,正远远地站在人群中,温柔又?炙热地注视着她。 * 熹园外的?人工湖,午后悠闲时?光,一个男人立在湖边垂钓。 他身姿挺拔高挑,穿着一套面料舒适的?休闲服,看着朴素,却?被他衬得慵懒而矜贵。 男人一动不?动,眼中,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自从庭匀进了公司,你倒乐的?清闲了,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 季晴微笑着坐在他边上的?垂钓椅上,仰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爱好,就像个小老头一样。” 她原是不?被允许到这儿来的?,但?因着几年来病情稳定了,季扶光偶尔也会带她出来散散心。 他视线不?动,淡淡道:“公司的?事他学的?很卖力,就给他发挥的?空间吧。” 季晴没说什?么,与他一起凝视着安静的?湖面。 阳光透过树叶泛出淡淡的?光辉。湖光山色,微风徐徐,让人心旷神怡。季晴扭头看鱼饵盆,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扶光,我去园区里帮你再拿点鱼饵来吧。” “好,谢谢。” 季晴起身,又?温柔地看了弟弟一样,安静地离开了。大概过了一刻多钟,身后的?草坪传来了轻轻窸窣的?脚步声。 他想着大概是姐姐回来了,并未回头,怕吵着鱼儿上钩。 “二叔,你就这么傻等着,要过多久才能钓到鱼呀?” 这糯糯的?女声,仿佛是从虚无缥缈的?美梦中传来。季扶光呼吸几乎凝滞,扭过头,看到一个女孩背着手立在自己身侧。 她穿着雪白的?吊带长裙,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肩头,几乎将清瘦白皙的?身体覆盖住了。 那张美丽娇柔的?脸,似乎变了些,但?没有变太多。 -- 第145页 比过去更加明艳,也更有风情。 三年来,相逢的?一幕季扶光曾设想过很多很多次。可与陆白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所有难捱的?思念,满腔汹涌的?爱意?,内心卑微的?胆怯,都化?作温柔的?笑容。 “落落回来了。” 他放下钓具,神情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许多。唯独,眼眸中的?粼粼波光暴露了心口的?轻颤。 陆白冲他淡淡一笑:“是呀,我回来还债。” 季扶光浑身一顿,看她从小皮包里取出一张金灿灿的?银行卡,抓过他的?大手,放在他干燥微凉的?手心。 她仰头,得意?洋洋道:“这里面有一千万,二叔,我们的?债务两清啦。” 他盯着手心里的?卡片,笑容渐渐凝滞在了脸上。许久过后,才缓缓抬眸,“……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厉害吧。” 陆白说着大话,但?很快又?耐不?住,把实话也说了,“……然后我把自己卖给蒙俞啦,接下来要和他一起进行世界巡演。不?过他也算好心,同意?我预支了所有报酬。” 看看,无论过去了多久,她还是这么娇俏可爱,让人心生暖意?,想要将她拥抱入怀。 可季扶光并没有这么做。 他沉吟了片刻,垂下长睫:“还完债,然后呢。” 曾几何时?,他是一个那么霸道冷酷的?男人,与她说话永远是好整以?暇的?态度,高高在上的?命令。 可如?今,季扶光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着的?,是温柔又?渴慕的?等待。 他还在等,等她对这份爱的?审判。 陆白深深凝视着他,不?知不?觉中,眼尾微微红透了。 “……然后我就是一个穷光蛋,身无分?文了。所以?现在我学乖了,要找个男人来养我。” 她吸了吸鼻子,佯装毫不?在意?地冲他笑,“二叔,想来想去,这个冤大头也只能是你了。” 空气中似乎带了些香甜,时?间从他们身上流淌而过。季扶光的?眼眸骤然变深,换上了另一种光彩,又?染了些许天空的?幽蓝,在隐隐发亮。 他微微喘了口气,轻声道:“哪怕,我未来变成一个疯子?” 这个问题,他曾经漫不?经心地问过她。 她也曾半真半假,揶揄地回答他:“……还能怎样,逃走啊,谁想和疯子在一块呢。” 那个时?候,他自私冷漠,她曲意?逢迎,每句话都不?曾带着半点真心。谁也不?知道多年后的?一天,这件事真成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道阻碍。 “没错,季扶光,你就是个疯子。” 陆白安静了片刻,突然将背着的?小皮包狠狠砸到他怀里,泪水瞬间决了堤:“你不?仅是疯子,你还是胆小鬼!才这一点点几率的?事就把你吓得魂分?魄散了吗?你算什?么男人?!” 她并不?是一个娇气的?人,从小到大都很能忍耐委屈和悲伤。可如?今不?知怎么就转了性,突然变成了一个哭包,一遇到点事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看着女孩把小脸都哭花了,季扶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抗拒的?心疼。 他伸出手,将陆白的?身板轻轻搂在怀里,任由她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任由她骂着“混蛋胆小鬼”,任由她滚烫的?眼泪穿过衣服,一滴一滴烫到他的?心尖上。 陆白在骂他,打?他,嫌弃他,抱怨他。可他空洞许久的?心,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么满足。 她还爱他。 横跨了十多年的?岁月,被他弄得遍体鳞伤之后,她还深深爱着他。 “好了落落,是我不?好。别哭了。” 他轻轻吻着女孩的?发旋,柔声耐心地哄着她。可陆白就像是哭上了瘾,埋在他胸口哽咽个不?停,一直到被人扶住了下巴,堵住了嘴唇。 季扶光的?吻一如?既往,强势而霸道,一只手扣住陆白伶仃的?脖颈,强迫着她仰头接受。唇舌交缠之间,一股铺天盖地的?沉香气息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白快要窒息的?时?候,挣脱开他的?束缚,当着恼意?骂道:“流氓!” 她双眸横波潋滟,嘴里不?依不?饶,是季扶光最喜欢的?小模样。 可陆白像小猫一般凶横地瞪了他一阵,神情又?渐渐柔软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重?新将头埋在他怀中:“不?要害怕,季扶光,我不?会让你生病的?。” “……” “我在国外问过很权威的?医生,即便你有一定的?概率遗传,可只要你能活得开心快乐,就只会是一个健康的?人。” 她仰起头,漾着水光的?双眸晶莹剔透,允诺道:“我会努力,让你活在爱里。” 季扶光睫羽轻颤,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张娇俏的?脸,温柔软糯的?声音,还有那眼中闪烁的?深情,在午夜流光的?时?候,他曾梦见过多少回,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树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飞鸟从湖面上欢快地鸣叫而过。不?远处的?树下,季晴脸上带着笑意?,默默地望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 五个月后,大雪纷飞的?落岛。 壁炉在房间内噼里啪啦冒着响声,暖融融的?火光与窗外的?冰天雪地反差得极为温馨。有人说着话推开了房门,夜风刮进了一丝潮湿的?雪气。 -- 第146页 “落落,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季扶光替裹成棉球一样的?陆白脱了外套,声音中是威严的?斥责,“打?雪仗也要戴手套,生了冻疮怎么拉琴?” “好啦好啦,知道了。”陆白笑嘻嘻,回头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冰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打?雪仗输给我也没关系呀,不?要恼羞成怒嘛。” ……我那分?明是让着你。 季扶光笑着,却?被她吻得没了脾气,伸手理了理她被线帽弄乱的?长发:“你这巡演中途和我跑来落岛,蒙俞不?会扣你薪水吗?” “我薪水不?是早拿到手了吗?管他呢,他一个人也撑得起来啦。” 陆白大言不?惭地赖皮着,脱掉身上肥厚的?束缚后,双眸发亮地跑到窗边趴着,看漫天鹅毛大雪纷纷飞落。 来这儿住了三天了,每天晚上,她像个孩子一样守在窗边看雪,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季扶光笑了笑,任由她自己闹去了。 等他从浴室出来后,疯玩了一天的?陆白已经靠着床头沉沉睡去。暖暖的?火光照着那清秀的?脸,将她的?轮廓变得愈发温柔,惹人疼爱。 季扶光居高临下地凝了一阵,伸出长臂将她抱在怀里。 接着低头,轻轻吻了吻那红润的?嘴唇。 陆白已经回来了这么久,可他还总时?常恍惚着,不?知自己是梦是醒。三年的?时?光好似白驹过隙,可也只有被埋在这思念里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多么难熬。 所以?此时?此刻的?温存与爱,是多么弥足珍贵。 陆白睡得很沉很香甜,直到午夜时?分?,才突然在他怀中惊醒。她眉宇紧蹙,迷迷糊糊地咕哝道:“二叔,几点了。” 季扶光一直没怎么睡,轻声回答:“快两点了。” “唔?两点了么?” 她挣扎着扭过头,视线又?转向窗外,声音里还有浓重?的?鼻音:“……雪停了耶。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流星。” 这些天,她就一直惦记着落岛的?流星雨。 季扶光微笑着,柔声道:“为什?么想看流星。” 陆白重?新凑在他怀里,像猫咪般慵懒道:“许愿啊,对着流星许愿最灵了。” 她今年二十五岁了,可似乎比二十二岁的?她还要天真。又?或者是被季扶光宠溺了太久,骨子里的?顽皮基因又?重?新焕发了新生。 冰天雪地之中,一切静谧无声,仿佛只要彼此紧紧相拥,就能看到宇宙尽头的?永恒。 陆白重?新打?了会盹,隐隐中觉得有些异样,又?重?新仰起头看他。 “……怎么了,二叔。” “我觉得,愿望还是要对能实现它?的?人开口。” 季扶光在雪夜的?微光中凝视着她,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温柔与情深。他拨开陆白柔软的?额发,轻声道:“嫁给我,好不?好?”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求婚。 五年前,他在梧川那个湿冷的?春节,那样淡漠无情地对她道:“嫁给我,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活该啊,陆白让他尝尽了爱情的?苦涩,也终于明白,她才是他唯一的?生路。 “落落,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山野寂静,他们凝望着彼此的?眼眸,在黑暗中波光闪动。 此时?此刻,一条星海如?同铺展开的?绝美画卷,渲染了落地窗外漆黑浓重?的?夜。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灿烂的?尾巴,悄悄坠落大地。 许久过后,陆白淡淡地笑了。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伸手戳了戳他结实的?胸口:“……那这次,我要办自己喜欢的?婚礼,好不?好。” ……这是她从十四岁那年起,就偷偷藏在琴盒深处,最美好的?祈盼。 梧川的?木棉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时?光匆匆流过,这场深邃的?暗恋在她懵懂的?少女时?代开出绚丽的?花。 “长大后,我要嫁给季二叔。” 她曾嫁给了他一次,可到了多年后的?今天,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实现了这个愿望。 季扶光也笑了。他俯身,在她眉心落下极致温柔的?一吻:“好,什?么都依你。” 我爱你,落落。 这一生,我会拼尽全力,用你教?给我的?爱,来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