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飞冬雪》 第1页 [古装迷情] 《樱飞冬雪》作者:客子流年【完结】 高中的文,大家当架空看吧,只是一个单纯的故事,社会背景设定比较弱,考究党慎入!他站完结,首发名《少年将军温婉妻》,原创出品! 二货将军不知福,休了贤妻闯了祸,撒娇卖萌苦肉计,苦逼追妻要彻底。 文艺版本:那一年冬雪覆城,她代妹洞房,玉堂花暖。那一夜,他青楼梦好,她雪巷伫立,泪湿羽睫。那一月北地苦寒,他打马边关,锒铛下狱;那一日金阙玉宇,她求告无门,受辱荆裙。终到了,她咽泪装欢强笑问,你寻我当真只是为了这张脸?自此后,玉钗碎,朱颜毁,胭脂泪,梦难回。她良人灯下共呵手,他雪夜空伫泪凝眸。才明了,纵天香国色倾人城难敌她灯下回眸笑温柔。樱飞冬雪,十里红妆,我用一世荣华换你江湖携手;长街寂静,岁月苍凉,伊人可愿再回首。 推荐新坑《公主无德,公子止步》,男女主双重生文,有伪姐弟,黑化情节。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葛云樱沈竹 ┃ 配角:葛云灵张旭尧 ┃ 其它: ================== 第一章 京都,一场姗姗来迟的鹅毛大雪将烟火尘世装点成琉璃般的世界,影影绰绰美得那般不真实。京都男儿多轻狂,锦衣华裳,醉笙歌酒巷,偏安一隅时光。喧嚣尘世里迷醉浮华下沉淀的不安俱在温柔乡里缓缓飘散,美人罗裙如花绽,为君羞把娇颜开。 入夜,春风楼前宝马香车,门庭若市,寒暄调笑不绝于耳。这里是京中最大的青楼,达官显贵,王子皇孙,只要你够美貌要手段就不愁没有机会攀龙附凤。 马儿不安的嘶鸣两声,在春风楼前停下,机灵的小厮拿了矮凳在一旁候着。一个穿绿夹袄的丫头利落的跳下马车,灵动的眉眼间全是不满,半是羞怯半是恼怒的瞪了在过来的龟奴一眼“去去去,我家少夫人岂是你这样的人能污了眼的。” 女的,龟奴一惊,不会是来闹事的吧,面色已转冷,暗自对身后的几个打手使个眼色。在这里已经见惯了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正思量间,车内的女子已裹着雪裘缓缓而出,素净如莲的容颜,玄发如瀑的美丽,点漆如墨的眸子里蕴着水墨山水中悠长的韵意,峨眉微蹙一抹愁痕,一低头一俯首皆是可入画的温柔。她踏雪而来却不冷冽如霜,如玉,安然,沁暖。 “丝罗,你一个姑娘家就在外候着吧。”声音温软低暖,着绿夹袄唤丝罗的丫鬟却并不买帐“少夫人~”“听话”她轻斥了声,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味。“是”丝罗不情不愿的应了。 未理会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形形j□j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女子缓步向楼里走去,衣带翩然如拂花穿柳般自在从容,沿途竟无一人敢拦她,径直走到那浓妆艳抹,披红挂绿的老鸨面前,才轻轻一颔首。坠玉流苏细细从她发间流泄,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打搅了,我来寻我的夫君,沈竹。” 饶是老鸨在风月场上打滚多年,见多识广,却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贯挂在脸上的笑也渐渐敛了去。这女子好一双冰雪剔透的眸子,温和淡雅不见半分虚假轻视,倒叫她觉得挂一脸假笑是辱没了这玉人儿。一张脸虽不是倾国姿色难得的是素雅的让人看着便心下舒服,更别提这周身的气度,早将她楼里一干姑娘都比了下去。久听闻葛太傅两个女儿如花似玉,各有千秋,她自视识人的眼光不差,眼前的玉人儿她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夺妹夫婿,惹得妹妹至今下落不明,夫妻不和的恶姐姐啊。 心下虽是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沈公子啊,和一干公子爷在三楼百花阁喝酒呢,我这就差人微夫人通传一声,夫人稍待。” “有劳”挥退了身后想开口的下人,女子温温雅雅的回了句,便垂睫再未言语。 额点花钿眼儿媚,黛子螺眉风情娇。红袖素手轻翻转,为君携来金樽酒。 柔媚的曲化开了冬雪的寒意,丝丝缕缕,绵绵不尽。翩翩的是女儿家的红罗裙,彩系带,随着曲子,一点点踩开盛放的年华,一步步踏出凄艳的花。旖旎的风情在纸醉金迷的这里是堕落的销金窟,男人们依红偎翠,女人们醉生梦死。 “公子,喝嘛!”娇俏的女娃偎在少年的怀里,一双玉臂搂着他脖子,蛮横的要求道“你可是难得来捧铃铃的场,要是不多喝几杯我可不放你走。” “哦~”“好!”“沈竹你今儿要是不喝可真不算个男人”“沈竹,喝!可别给我们丢份子…”“是…”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纷纷擂桌叫好。“喝就喝”少年亦是爽朗笑道“咱们今晚千杯不醉。”把怀里的女子越发搂近了几分,将杯中酒一口干净,冲站在窗边的男人笑道“旭尧,你也来喝,别扫兴。” 比起少年的豪气,那站在窗前的男子似是更担得起竹之一字。背影修挺,轻袍缓带,只回头笑看了他们一眼“算了吧,我的酒量你们还不知道,别回头吐了你们一身又要找我抱怨了。” “张公子醉了不是还有姐姐们照顾吗?”铃铃歪着头,金步摇在颊边颤动“喝两杯也无妨吧,公子,张公子他分明是推脱之词嘛!”她将脸埋入沈竹的脖颈软软的蹭着撒着娇,惹来众人一阵大笑。铃铃的眸子灵动的闪着,又开口道“公子们,咱们刚才打的赌还作不作数啊!沈公子可是说他家夫人向来唯命是从,不敢忤逆,怎么这么会儿了,人还没来。不会是沈公子说大话吧,那这一会儿的酒钱可全归公子结啊。” -- 第2页 “她敢”沈竹“哐啷”一声把酒壶往桌上一砸,酒劲也上了脸“她要敢不来明儿我就休了她。” 这一下闹得可僵,众人虽都知他想娶的是太傅家二小姐,可这大小姐嫁过来一年多也从未被挑出过什么错来,方才那赌不过是酒后一句戏言,若真闹得休妻那可不得了。 “沈竹啊,一句戏言你犯不着当真的。”“诶,公子,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铃铃笑谑道,一转眸却正对上张旭尧的目光,j□j裸的轻视与不屑几乎让她立时就涨红了脸,话也就断了。 歌舞不休,推开门就隐闻丝竹,颓迷绵软的香气扑面而来,小厮敛了心神,才回禀道“沈公子,有位沈夫人找您。” 花满楼,玉香暖,张旭尧转过身,目光回到那纤弱空灵的女子身上。老鸨客气的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也有礼的颔首,便在家丁的护持下提裙上楼了,素白的裙角在木制的阶梯上次第逶迤,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女子抬头看了过来。他温文尔雅的颔首示意,她轻扯一丝笑意,梨涡初绽。 “鬼丫头,这回可认输了。”沈竹抱手交叉,散慢的紧。倒是他的那些个兄弟,见有女眷来了终于不敢闹得太过,刚要叫人停了曲散了舞,就听到沈竹霸道开口:“不许停,继续。”大家面面相觑,他却在铃铃腰间捏了一记“丫头,说说看要怎么罚你。” 铃铃妙眸一转,泠然笑道“公子,你坏。”话虽是这样说,她却以极暧昧的姿势坐在沈竹腿上,身体向后弯曲几乎与桌子平高,灵巧的小舌在唇边转了下,侧首叼过桌上的金樽,将酒液一点一点哺入口中,活色生香的模样叫一群男人都看呆了去。 “唰”的一下她漂亮的直起身来,在绰约的灯光下,女孩眼里含着纯真而大胆的诱惑,靠近沈竹的唇,暧昧得可以。沈竹的目光变得有些难堪,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味,侧身想避开她的唇却又不忍见她委屈的神情,这般你追我躲越发勾起众人看热闹的心思。 “吱呀”门在此时被人推开,一室颓迷就这样印入眼底。 几乎同时,沈竹陡然出手拥住了铃铃,狠狠蹂躏着她的朱唇,雪亮的眼睛却直直盯着门外的女子,满是挑衅。 疼吗?她轻轻问着自己,却只能淡淡笑开,苦涩的像夜空里浮动的八重樱,华美却注定调零的命运。曲和舞渐渐停下来,女子的悲伤无言却像漫天飞雪,给空气注入一缕清寒,使人感到清明。她的脸逆着光,神情让人有些看不清。 她提步跨过门槛,翻卷的裙角有如流水般涌起又四散。雪裘衬得那张素颜越发苍白,纵然见到这样让人难堪的景象,她的神色依然恬淡沉静。径直走到沈竹面前,似乎自始至终她只看到他一人一般。沈竹见状便放开已经气喘吁吁的铃铃,将她安置在一边,懒散的靠上去。 “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低暖的声音轻轻响起,她素来如此,一向知礼。 “呵,我找你来可不是为了扫兴的”沈竹冷嗤了声,俊逸的面容露出恶意的微笑,宽厚的大掌从梨花木雕的圆桌上拿了酒壶“啪”的一声拍在她面前,剑眉轻扬,笑道“在座的,都是我兄弟,你素来知书达理,去,给他们敬杯酒。” “呵”最先笑出声的是铃铃,说不出的嘲讽。女子听到时淡淡抬眸看了看她,便静静低下头去。可悲啊,才多大的年纪,这稚嫩外表下的矫饰天真又是经历了多少事才学会的。 “那个…”挥退了一干歌女舞姬,方才有人开口道“沈竹今天喝多了,所以…”“就是,哪能烦你动手敬酒,沈竹那是醉话”下面的人纷纷附和道。 “闭嘴”沈竹忽然开口,把铃铃推倒一边,冷冷看她“这酒,你是敬还是不敬?” “呼”女子泛白的指尖死死拽着雪裘,立在暖室之中竟似处在冰天雪地里一般,寒意一点点从骨子里渗出,面前的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啊。她低下头,眼睫如蝶翼轻颤缓缓闭上,不闻不听不见。 僵持,还是那看似云淡风清实则剑拔弩张的僵持。 “沈竹!”张旭尧忽然回眸道,口气虽不重却隐隐含了责备。 “哼!”沈竹猛然站起,长身玉立,俊容染怒,抄起酒壶“哗”的一下朝女子脸上泼去“你知不知道,我最不耐烦的出是看你这张死人脸!”似是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他按剑而走,“咣”的一声甩上门离开了。 一室静默中女子裹紧了雪裘,冰冷的寒意就着酒渍紧贴着肌肤,湿腻的难受。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睫毛上的酒滴有如泪珠一般。她慢慢转过头,依旧落落大方,行了个礼“扫了大家的兴了,这顿薄酒就由我家夫君请了,大家请慢用。” 长街十里,大雪纷飞,男子窝在廊檐下落魄的灌酒,长衣锦裳被四溅的酒液沾湿,俊朗的有如刀削的轮廓隐着不知名的凄怆,雪花覆满他的肩膀。 素白的裙裳在雪地里反射着柔和的光,照亮这暗巷。她撑着伞,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竹柄,一步一步坚定的向那落魄的男人走去。眼中泛着酸楚和心疼,却只是偏过头将那份脆弱和狼狈掩去。真的是很冷的天,回去要熬些解酒的汤才好,伸出手,任风鼓起她宽大的袖子,掌心里有雪花融化,水渍里印出她眼中的点点星光。握紧手掌感觉那份沁人的凉寒,只是苦笑,他们之间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融水化冰呢。 -- 第3页 沈竹抬起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子,风雪吹得她衣袂翻飞,仿佛随时都会凭风而起,羽化归仙,连绕在她身边的雪花都仿佛浸染上那柔和的光芒,纷飞起舞,只为博她一夕欢颜,缓缓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今晚失态了,再次寻灵儿未果,让他一腔怒火只能借酒装疯迁怒在她身上。他已经没有什么耐性了,可灵儿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一柄伞撑开一方天地,将所有的风雪挡在外面,女子缓缓蹲下身,拍去他衣上雪花,柔声道“回去吧,夜深了着了凤寒就不好了,别惹爹娘担心。” 沈竹睁开眼睛,摔了酒壶,反手将她狠狠拉入怀中,嘶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却叫她心凉,他一声声唤着“灵儿,灵儿……” 她仰起头,任漂渺的雪花冰冷的融化在面上,泪终于不堪重负的掉下,像折翼的蝴蝶轻轻坠落。如墨的发,素白的裙,铺展开来像一幅遗落了千年的画。张开手臂拥住他的腰,听他只剩一声声深深浅浅的呼吸,他醉了。 寂静的雪巷里,没有人听见女子轻声叹息“云樱,我是云樱,不是云灵啊。”声音里的无奈与苍凉他都没有听见,正如她的哀伤他永远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的文,情节什么的都比较幼稚,大家随意看看吧。 第二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柳絮绵绵。高楼玉瓦的太傅府后花园,各色纸鸢在空中飘荡,丫头们的笑闹声远远的传开去。梳着双环髻的女孩子粉琢玉砌,穿一身粉色的小衣裙,欢快的蹬着秋千,银铃般的笑声叫人听了都忍不住想跟她一起笑出来,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粉蝶。 “再高一点,奶娘再荡高一点”女孩子软着声音撒娇。“二小姐,你小心啊!”下人们是惊得魂飞魄散,只恐这个小祖宗一个不小心摔下来那可就不得了了,府里谁不知道两位小姐都是太傅的老来子,平日都当心头肉似的疼着。 “灵儿,灵儿!”花丛下转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小脸,着黄裳的女孩亦是极为玉雪可爱“瞧,我从厨房那儿给你端来了什么!”听得她的话,下人们都松了口气,二小姐一向是最听大小姐话的。秋千架上的女孩子皱皱鼻子,眼睛一亮,开心的从秋千上跳下来,脸笑成了一朵花“是酒酿丸子对不对,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在花丛中笑颜以对,明媚了那年春天,可是然后呢…… “灵儿灵儿”她惶急惊恐的看着妹妹的口中流出鲜血,绵软的身子痛苦的跌倒在地上,下人们乱作一团,闻讯而来的爹娘也急得不行,她被落在花园里看着地上未干的血迹,慢慢哭出来,妹妹到底怎么了,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二小姐是中了热毒,虽不重但必竟年纪小不能用重药,以后怕是要吃些苦头的。”请来的郎中如是说,话里不无惋惜。 “怎么会这样?”葛太傅又惊又怒,尽力安抚着抱着幼女掉泪的夫人,一边问道“樱儿没事吧?还有,那碗酒酿丸子究竟是谁送来的?” 下人们惊恐的跪了一地,躲在人群后的云樱在听到父亲怒气冲冲的问话时小小的身子一阵琵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缩着身子,酥酥懦懦的开口“是…是我,我不是…”颤抖的声音已带了哭腔“是因为妹妹爱吃,所以我才……” “樱儿”葛太傅一怔,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一时间骂也不是,怨也不是,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都怪你”一直待在床前随其父来府作客的小男孩冲了过来,狠狠推了云樱一把,云樱一屁股坐倒在地“哇”的一声哭开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竹,回来”沈将军清斥了声,男孩才不满的收了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灵儿那么痛都没哭,你哭什么,没用!”这才跑回床沿乖乖站着。 “不能再这么姑息下去了”沈将军神情凝重的对葛太傅说“朝中……” “灵儿,你醒了”抱着孩子的葛夫人又惊又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灵儿,你好点没,还疼不疼?”沈竹亦凑上前去“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咱们出去看捏糖人的。”“走开!”云灵虚弱的伸手想要推开他,小身子在娘亲的怀里胡乱的蹬着“你坏,你把姐姐欺负哭了,我都看到了,灵儿再不和你玩了。” “灵儿,灵儿!”撑着头的手臂在桌上一滑,云樱惊醒过来,红泥火炉上的小米粥已开了几滚,香气溢散,一室浮动着暖意。又是个梦啊,云樱揉揉额头,少许的倦容让人看上去似是憔悴了几分。原来还没忘啊,也对,那是她第一次见证朝堂上的争斗,主战派与主和派水火不容,她的爹爹在背后不知被多少人记恨。而那场骚乱更是以处死厨房那日当值的所有人收场。 听着更漏滴答滴答的在心底空洞的回响,云樱不由得抱紧手炉,偎在毛裘里的身子眷恋着温暖,越发不肯起来。 “哗”丝罗快步闪进屋子又迅速带上了门,跺跺脚捂捂耳朵道“好冷啊,冻死人了。”“谁让你一大早就跑外面去疯”云樱直起身子,笑骂道。丝罗不依的吸吸冻得酸痛的鼻子“我这么早出去还不都是为了少夫人你!人家是看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又怕少夫人你身子弱受不得寒,这才特地去折来的。” 云樱笑着任她撒娇,清浅的目光落到她怀抱的数枝红梅上,疏淡有致,经一夜风雪开得越发娇艳。灵儿那丫头原就是极为喜欢红梅的,连住的地方都栽满了。年年冬寒花开,就拉着她拥炉赏雪,把酒言欢。有时醉倒了就卧倒廊下,所幸南方的雪下得滋润裹着被子倒也不担心受凉。就是早上起来时两人都快让那花瓣淹没了去,相视而嘻。只是偶尔让娘撞上难免是要被骂一句“胡闹”,说上一顿的。 -- 第4页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灵儿一个人在外面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云樱摇摇头,推开窗,清远的目光不知落向何方,轻柔呢喃“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呢,一定要逃婚,离家出走才行。”思绪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划开又渐渐沉寂,拿了个瓶子摆弄好梅花才回头问道“丝罗,少爷醒了吗?” 就知道你要问,丝罗撇嘴“我出去时问过小厮,那会在院子里练剑的,估摸着现在应该回房了。”她对自家少夫人的不争气已经是无可奈何了。 “宿醉方醒,怕是极难受的。”瞧,这话方落下,她家贤良淑德的少夫人便施施然的端了小米粥出门了。 寒锋烁,刀枪鸣,沈竹是武将,屋子里的陈设也随了他父亲一贯的朴素大气,收藏的也多是兵器。中堂雪壁上挂了他最为意得志满的一幅狂草《出塞》,起承转合处力透纸背,霸气外露,尽显男儿豪情,少年侠气。云樱在那幅字前站了好一会,字是不错,却还是沾染了他本人的鲁莽冲动,过于锋芒必露,这会儿儿有爹爹护着,以后若是这般为官,只怕难免招人记恨。 “少夫人,请”小厮上前躬身禀了句就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屋子里烧着火炉,很暖。云樱不禁舒服的慰叹了声,秋水剪眸盈盈向沈竹望去,不意外的看到他只着单衣依靠在枕被上,恼怒的把头发抓得一团糟。还是那么孩子心性,昨晚宿醉,今儿一早就出去练剑着了寒气,头不疼才怪呢。放下了手中的粥,云樱把脏衣服收拾了下,另从柜子里找了些干净的替换,把袖子里早备好的香囊拿出来系在衣上,云樱这才拿了梳子走过来。 他的发又黑又密的在她指尖流泄,带着男子浓重的味道,像他昨晚紧抱她时他怀里的味道。云樱偏过头,将浓密的发丝拢成一簇一簇的打理好,用紫金冠束好“把衣服换了,喝点粥暖暖胃会舒服些。一会儿去见见爹娘吧,他们昨晚很是担心呢。”云樱的声音柔柔的并不显突兀。“知道了”沈竹疲惫的皱皱眉,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也不在意。只是将他又想敲打脑袋的手截了回去,由她在他额上轻轻按压。 “沈竹,还是没有灵儿消息吗?”云樱低下头看着裙角繁复的花纹,扬眉如云舒展。 似乎那句话那个名字是个禁忌不能去触碰,沈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蓄势待发的力量传递着不可轻视的怒气,一切像冰一样凝固“你还知道问她,你凭什么问她!” 云樱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男人,只是一垂首“我是她姐姐。” “狗屁的姐姐,你有什么资格做她姐姐!”沈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会选择退让吗?葛云樱,被你爱上真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倒霉?云樱看着被喝得干干净净的小米粥,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还是这样啊,无论在外面看起来多么稳重,一回到家就原形必露了,说话也是不经大脑的横冲直撞。只是在他听过她最初的解释后竟只说了句倒霉,也算是出乎意料了。是的,她骗了他,她告诉他灵儿是因为她喜欢他才逃婚的,一开始嫁过来的人就是她。她从来不说谎,一开口就是弥天大谎竟没有人不相信。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让云樱依稀想起去年的冬夜,喜庆得让她觉得不真实。 “丝罗,丝罗,大小姐睡了吗?”门被轻轻敲响,在这寂静的冬夜声音显得格外大,惊醒了一贯浅眠的云樱,拿了床头的披风随意裹了下,便下床开了门“怎么了?” 门外拉拉扯扯的两人顿时脸上一白,齐齐朝她跪下。那丝罗旁边抽抽噎噎的小姑娘不正是云灵的丫头绢儿“大小姐,你帮帮二小姐吧,她傍晚翻墙出去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夫人夜里还要过来,奴婢……”“什么?”云樱惊得花容失色,偷溜出府的事也不是未见她做过,只是从来没见她这么出格过。来不及多想,云樱便速速随她去了,以父亲古板的性子要是知道云灵敢深夜不归,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凭借双生子一模一样的容貌她轻易就将娘唬了过去,只是等到深夜云灵竟还没回来,绢儿看着坐在案上的女子清冷如月的脸庞,跪在黑暗中动都不敢动一下。 “二小姐最近都是这么晚归吗?”纤细的手指翻动着书页,那些外面裹着孝经,三从四德的线装书,里面却全是些牡丹庭,西厢记类的缠绵故事,直教她越看越不安,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 “是,是有些时日了”绢儿唯唯喏喏的回话,大小姐说起话来虽是温温雅雅,清清淡淡,那双剔透的眸子却让人不敢在她面前说谎。“二小姐每次回来神情如何,可有说什么?”“回回大小姐话,二小姐有时恼怒,但还是欢喜得多,并未…并未在奴婢面前说过什么。” “绢儿,绢儿”窗外传来一声轻轻扣问,见无人应,云樱这才一掀窗子,翻身进来。“今晚没出什么事吧!”云灵拍拍衣服,大大咧咧的笑问道,一转头却正碰上云樱微含责备的目光“姐…”绢儿跪在她脚边畏畏缩缩的看她一眼。 “灵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遣退了下人,云樱搂过云灵的肩膀,将手炉塞进她冰冷的手里。“就是,就是姐姐看到的那样啊。”云灵有些尴尬,如娇艳的玫瑰般秀色绽放。叫云樱心下一凉,她该清楚的,灵儿最娇美的年华已然开始,有些事是避不开的,只是……云樱还是清醒说道“你既已经和沈家公子定了亲,就断不可以再有这些痴念了,且不说两家如何单是父亲知道就够你受的了。” -- 第5页 “可是姐,我是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云灵苦恼的托着下巴,小心翼翼的拽着她的袖子“姐,你不会告诉爹爹吧。”“我不说又如何,你婚期将近,迟早是要断的。”云樱泠然道,衣袖翻转间如莲花开落。 “那我…姐,我怎么办啊!”云灵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倒是让云樱吓了一跳,她是认真的,那沈竹…… “那人是怎样的人,会有沈公子对你好吗?”她终是不忍逼她,柔声问道。“姐,那不一样的,爱不是谁对你好就会爱上谁的”云灵花容月貌的脸皱成了苦瓜“我原本想着嫁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不如嫁给沈竹那个傻小子。”“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会把整个京城都掀了的。”云樱替妹妹理理散乱的鬓发,宽慰道“灵儿,你大了不可以那么任性的。” 云灵颤了颤,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抬头半真半假的笑道“姐,我开始忌妒沈竹了。”云樱一惊,却只是温和道“我只是觉得你跟了他至少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你若真的不肯,叫那人上门提亲吧,爹爹那儿我帮你说。”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云灵拽着她害怕她真生气“我是真的嫉妒!”“我也是说真的。”她拍拍她的肩膀,笑得温柔“没什么比你的幸福更重要的。”“恩”云灵抱紧她,乖巧的应了“姐,我会听你的,不会任性的。”可是,姐,父亲不会答应的,他是契丹人,父亲绝对不会答应的。姐,赌上你的幸福你会怪我吗? 一场瑞雪在婚前降临,银装素裹的山河辽阔,美不胜收。 那晚她陪着灵儿睡,聊了一晚。她将最诚心的祈愿上达天听,愿她的妹妹从此平安和乐,福寿绵长,如此方能弥补她的过错。 晨起,画峨眉,起严妆,点朱唇,佩珠玉,镜里的人儿美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她放下木梳,就要盖上红盖头了。云灵却反身抱紧了她,声音哽咽“姐,我舍不得你,好舍不得…”“作新娘子的人了,胭脂都要哭花了。”“花了就花了”云灵跺脚“我就不信我妆花了他就敢不娶了。” 吉时到,鼓乐鸣,花轿起,她最疼爱的妹妹就要嫁给她喜欢的人了。 ……权贵如云,贵客临门,玉堂花暖,酒香四溢。 云樱寻了处安静的地方,抱着酒壶第一次喝得醉醺醺。皎皎月光,明明白雪,素素绢裙,美得出尘。昏过去的最后一刹那看到的是云灵愧疚的脸。 再醒来就是在新房了,紧拥着她酣睡的男子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怎样一场混乱,一切已成定局,如果这是灵儿的意思,那么他愿意成全。姊代妹嫁,一夕之间闹得人尽皆知。他不愿她,她亦不好再出府见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冰莫过于他们了。 提着食盒云樱轻快的向自己的西院走去,没什么可怨的不是吗?至少他还没有轻易言恨。 他始终觉得那是个值得尊敬的女子,回廊舞雪间张旭尧清瘦的身形从容淡定的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的心。一身蓝衣似从江南的青衣小巷走来,翩翩浊世佳公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夫人,是张公子呢!”丝罗撑着伞追上来,眼尖的发现那伫立亭阁的男子,云樱一回眸就坠入他淡如月华的目光中。张旭尧,父亲是已退的前首辅,为人低调,虽说他只在朝中拣了个不轻不重的闲差,可首辅大人门生众多,朝中人见他大多都是要称一声公子,卖三分面子的。 云樱想了想皱皱眉,把食盒递给了丝罗,撑了伞便步入石径,上了阁子。将伞收了抖了抖雪,立在一边,云樱福身行了个礼,道了声安“张公子。”“沈夫人客气”张旭尧回过身,眉目间蕴着远山清峻,有礼而疏离。云樱也不避讳,仰起头问他“公子今日过府,莫不是为了不久后的战事。”“恩”张旭尧浅应了声,不待她开口便道“沈夫人这次还打算飞鸽传计?”他温和的笑了笑,却自有一般气度“哪位一方大将初时是不吃亏的。”“公子不肯?”听出他话中淡淡的拒绝,云樱有些措手不及。“那倒不是”张旭尧静如潭水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夫人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呢。” “战场凶险,没有那个妻子愿意看自己的丈夫以身犯险的。”云樱有些不安的握紧手心,低了低头道“是我为难公子了,叨扰了。”“沈夫人”听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转身要走,他这才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话夫人是可以亲自和他说的,不须顶了我的名,你出的那些计策他事后也是赞不绝口的。” 难得的,那张素静的脸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露出了干净的笑容,虽然最终还是变得苦涩“不用了,我的话他哪里听得进,不对着干就不错了。” “所以我说,沈竹他需要长大,不能永远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凡事都只能看到表面。” 雪花飘飘,那阁上两人一个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一个蓝衣清雅,风露高洁。女子仰首向高大的男子说些什么,露出脖颈娇好的轮廓,墨一般的长发用一根雕莲银簪挽着,散散的自纤瘦的后背顺直垂下,衣袂翩然。男子温厚的笑容暖了冬日的清寒,温润如玉的眼睛蕴着茶香水意,长身玉立。好一对神仙美眷,丝罗抱着食盒痴痴的想。 靴子在雪地里冷硬的踩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披甲按剑的英挺少年一身锐利,意气飞扬,削薄的唇难得的高高扬起,骄傲不羁。只是在看到丝罗的时候狠狠皱了下眉,那个女人的丫头?那女人不会这会儿还在外面待着吧!刚刚娘还在骂他没有好好照顾她,要是再冻病了又是一堆麻烦! -- 第6页 “哎!在这发什么傻?你家主子呢?”丝罗这厢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问话也不及反应是谁,指着亭子张口便道“少夫人在那儿,你看她和张公子是不是很般配?”一回头吓得她险些咬到舌头,面前这黑面煞星可不正是少爷。“很般配?”手里的剑握得呲啦响,少年颇有些咬牙切齿“你也知道她是少夫人啊!”…该死的葛云樱居然敢给他不安于室。 “少…少爷”丝罗方才缓过神了,一张小脸是窘的通红,她真的不知道会让他听到这些胡话。“不知检点”沈竹气乎乎的吐出四个字,亏他还为昨晚的事觉得不安,一转眼她就跟别的男人言笑宴宴,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对着他就是一副死人脸。“你怎么能这么说少夫人!”丝罗有些气不过,护主心切的急道“少夫人这样就叫不知检点,那少爷昨晚去那种地方…”“那不一样!”沈竹仰首道“反正就是她的错。”“你…你…”丝罗气不过,这人怎么能这样不讲理“你就是忌妒他们郎才女貌!” “忌妒?”沈竹嗤之以鼻,不是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当她是灵儿吗?也值得我忌妒?”一扭头大步离开,激得脚下一阵碎雪飞扬。 宝剑寒芒烁,梅花落。动如蛟龙出水,静若千仞伫立,急处风疾雨骤,缓处信步闲庭。一整套剑式练完,沈竹收剑静立方觉心绪平复不少。 张旭尧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拿了只瓷杯,提壶续水递给他。沈竹擦了擦汗,随手接过一口饮尽。方才皱着眉头,苦着脸道“就算不是青梅煮酒的时候,你好歹也给我煮杯茶,这白开水算怎么回事啊?”“水味如何?”张旭尧也不恼,只是玩味的看着他。“寡淡无味”沈竹毫不犹豫的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话错了”张旭尧又倒了杯水,杯子在掌间把弄着“水亦分井水,泉水,涧水,无根水,或清冽或温纯,又怎是你一句寡淡无味可以说尽的?” “无聊”沈竹对此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不就是一杯水吗?弄那么多名堂干吗?再怎么样它也没有酒好喝啊!你爱喝就放开了喝,别拉我跟你一起发疯就行。” “沈竹”张旭尧站起身,又为他续了杯水,放在他手中,拍拍他肩膀道“水无所不包无往不利,无酒尚存,无水难活,我提点至此,你自行琢磨。”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夜的冷硬,耳边是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呲啦呲啦”的在回响,云樱着月白色寝衣,裹着锦被半卧在榻上就着灯光为男子缝制着锦袍。许是久了,身体有些僵,缩了缩肩膀,拉高了被子趋散些寒意,她终究是很贪恋温暖的人啊!搓搓手打了个哈欠,又埋首眼下的事,更多了几分无奈。那个沈竹总是嫌裁缝做的绵袄臃肿,不够威风干练,常常丢在一边,好在这会儿仗着年青身子骨强健,边地苦寒,长此已往,老了难免要吃些苦头的。 轻灵的目光又转回已经苦恼了一整晚的男人身上,这么晚了,他还要对着一杯水一杯酒抱怨到什么时候啊? “水”“酒”“酒”“水”沈竹脑袋偏过来侧过去的呢喃,早间让云樱打理好的头发又让他揉得一团糟,“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沈竹耐不住性子的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这水和酒不就是味道不同吗!张旭尧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啊!”要不是知道他从来不说没用的废话,他早就把这些抛九天云外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烦恼? 灯下云樱微垂羽睫悄悄睇了他一眼,不知道张公子又给他出什么难题了,唇边偷偷绽开一个小巧的梨渥,像晨光中盛开的雏菊,立时被沈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你敢笑我?!”他粗着嗓门吼道,含着一股懊恼的挫败,直直盯着云樱。 “我没有”云樱并不多作辩驳,将手上的针线收了,衣服叠好,努力绷住一张脸,肩膀一缩连脑袋都埋进被子里。“你…”沈竹恨不得出手把她从被子里提出来,没笑他骗鬼的吧,看着被子一阵阵细微的颤抖就知道她在底下偷笑了。“哼!我谅你也不敢”掩耳盗铃的某人选择留给自己面子,神气的一昂首,径自回内室睡了,被子一裹,他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那远远传来的一两声细碎的笑。 见他真的回去睡了,云樱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笑得眉眼弯弯。她喜欢这样的相处,她不希望沈竹变成城府太深的人,这便是她对张旭尧的疑问所不能启口,有些自私的回答。 没有人知道,她很想像灵儿一样,也可以在某个夜里提着裙子溜出门去街上看灯会,放烟花。她看着灵儿讲述时眉飞色舞的神气,却只能在“去年元夜时,灯市花如昼”“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样的词句中去寻一个梦,去想像着那该是何等美丽的画面。她是姐姐,她亏欠灵儿,她要懂事,她不能任性。她要帮妹妹避开那些可以避开的伤害,她接触的男子很少,她喜欢和沈竹相处的轻松无防。 云樱是知道的,沈竹每次发火都是不带什么恶意的,只有在牵扯上云灵和那场让他难堪的婚事时,他才会变成肆意伤人的刺猬,就像那晚一样,让她只能带着冰冷的面具和强撑的客气去应付形形j□j的目光。过后,她不问,他亦不说,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灵儿以前常怒她不争,她倒未如此觉得,她只是所求甚少罢了。安身立命,岁月静好。 连下几日的雪终于停了,久违了的太阳懒懒的赖在山尖,不肯爬上来。下雪不冷化雪寒,屋子里隐约已可以听到外面滴答滴答的化雪声了。云樱是素来不爱这样的日子,窝在绵软的被子里越发不想起来。好不容易让丝罗叫醒半撑起身子用了饭,又懒懒的窝了回去。床头搁着书,乏了就拿上一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数数日子,还有十余日,针线缓一缓也是无妨的。 -- 第7页 主子懒得动,丝罗和几个小丫头也无事可做,在外屋里围着火炉嗑瓜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砰”门被沈竹一脚踹开,黑云压顶的一张脸明显的是心情不好。靴子在外面浸了雪水,连袍角都湿了。几个小丫头是面面相觑,丝罗更是在心底大呼稀奇,少爷居然会来她们院子。 “发什么傻呢,去把爷的酒烫烫”随手取下腰上的酒囊扔过去,沈竹骂骂咧咧的解下披风丢在一旁。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让丝罗她们想笑又不敢笑。要命,好不容易这次出战可以逃脱他老爹的掌控了,可他爹好狠,竟就这个由头给他恶补兵法,天知道,他一看之乎者也头都大了,哪里还看得下去。三天,他竟然在书房里待了三天,唯一的感想就是他宁可去校场单挑一个营也不愿再在书房待下去了。可他爹更狠,竟然锁了他的院子,赶他到这来陪老婆,他以为人人都跟他和娘那样粘乎啊。 再来这一看,丫头都比他这主子过得舒服惬意,沈竹狠狠的瞪着地上的瓜子皮,直看得丝罗她们心惊肉跳,差点把果盘给他端上去“要不,您来点?”沈竹这厢火气上来,也不理会她们烫好的酒,起身就向内室走去。 沈竹进来的时候,云樱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动下身子,打了个哈欠让他逮个正着。又是这么悠闲,少年气闷的咬牙,径自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下,一言不发的脱了外衣。 云樱犹觉不可思议的揉揉眼睛,神智游离现实之外。沈竹已赤着脚一脸火气的走过来,恶狠狠的拍着床“起来起来,给我挪地方!”还不待云樱反应,被子已让他抢了去,冻得她一个哆嗦,赶紧拣了大裘披上,迷迷糊糊的就被赶下了床,云樱抱着手炉呆了会儿才转过身看着已经舒舒服服睡在她床上的沈竹,这人怎么…“拿来”沈竹忽然睁开黑耀石般的眼睛,吓她一跳,本能的问道“什么?”“手炉”下一刻,怀里的手炉已被他拿回被子舒服的抱着“晚饭前不要叫我,有事找我爹去,水让他锁了我院子,不然我才懒得来你这儿。” 沈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这几日确实累坏了,不过这个窝香香软软的,这女人味道还不错。 云樱系好了大裘在屋里倒不觉得冷,哭笑不得的替他掖掖被子,把衣服鞋袜收拾了,轻轻撩开珠帘,出去了。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丝罗怕她做针线伤了眼睛,早早的就把灯点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云樱放下了做了一半的锦袍,伸了个懒腰,屋里弥漫着一股宁馨的味道。 换了衣服,将一头青丝随意挽起来,云樱吩咐小厨房生了火,净了手便一头钻进厨房忙活开了。 去腥,挑刺,下锅,熬上半个时辰,搁上些葱姜蒜,再把切成方块状的豆腐放下去,不一会儿,香气慢慢溢出来,鱼汤也熬成淡淡的乳白色,让人很有食欲。 再炒个土豆丝,一盘东坡肉,青椒木耳炒肉,再配上一碟腌菜下饭。恐他刚睡醒饿得慌,云樱想了想,焖饭的时候又在灶膛里埋上几个红薯。擦擦手,叫丝罗看着饭起了锅巴再盛上来,她是记得沈竹是比较爱吃的。 内室暖和得紧,少年抱着被子好梦正酣,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巴还啧啧作响。云樱缓步上前,轻轻的推推他“沈竹,起来了……”没反应,也对,这点力气给他挠痒还不够呢。但她可不敢向云灵那样一拳向他肚子砸去,而且她还怕到时砸疼的是自己的手。只好耐着性子又推推他“沈竹,起来了,饭好了,吃完饭再睡”“沈竹,起来了……” 这一觉暖哄哄的睡得可真舒服,要是耳边没有那只蚊子哼来哼去就更好了。沈竹不满的皱眉,想伸出手拍死那只蚊子。云樱一惊赶紧伸手去挡,却被他顺手一带压倒在身下,铺天盖地而来的全是男子浓重的气息,叫她红了脸。“活的?”男子呢喃了句,终于吝啬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线,云樱?!哗的一下沈竹瞪大了眼,正望进她灿如星光的眸子,云樱目光闪烁的侧过头“你…你还不放开…”话忽的顿住,那枕边湿湿腻腻的是他睡觉时流的口水吗?云樱的表情彻底僵住,沈竹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耳根却染上诡异的暗红。 云樱很想拿袖子擦擦脸,可又怕惹恼了他。只好拿来干净衣服帮他打理,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我没有笑你的淡定样子“好了,去吃饭吧。” 饭桌上是难得的诡异的安静,沈竹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狼吞虎咽着,没敢看云樱一眼。 沈竹吃过饭回来时,床上已新换了一个枕头了,至于原来那个去了哪里,沈竹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玄色的锦袍坠着明紫的缨络,上面用银线细细绣了暗纹,考虑到是在边塞,没有更多的琐碎细缀,剪裁大方,干净利落。穿在沈竹身上更衬得他英挺不凡,气宇轩昂。让一向挑剔的他也满意的在镜前招摇,恨不得立时出去转两圈,叫那群兄弟眼红眼红。 云樱蹲下身为他整理着衣角,不时抬头问他几声合身吗?想着还有两三日如果有什么不合身还能改,不过看他那么兴冲冲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得到有什么有价值的答案。起身为他抚平领子,纤白的手指无意中划过他的脖颈,勾到那根红绳,便猝不及防的被他推开来去。 云樱一呆,忽的想起那红绳下系的是他第一次出征时云灵求来的平安符。果然,有些东西还是不允她触碰的啊,笑容有些苦“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没打点好。” -- 第8页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柳絮绵绵。高楼玉瓦的太傅府后花园,各色纸鸢在空中飘荡,丫头们的笑闹声远远的传开去。梳着双环髻的女孩子粉琢玉砌,穿一身粉色的小衣裙,欢快的蹬着秋千,银铃般的笑声叫人听了都忍不住想跟她一起笑出来,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粉蝶。 “再高一点,奶娘再荡高一点”女孩子软着声音撒娇。“二小姐,你小心啊!”下人们是惊得魂飞魄散,只恐这个小祖宗一个不小心摔下来那可就不得了了,府里谁不知道两位小姐都是太傅的老来子,平日都当心头肉似的疼着。 “灵儿,灵儿!”花丛下转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小脸,着黄裳的女孩亦是极为玉雪可爱“瞧,我从厨房那儿给你端来了什么!”听得她的话,下人们都松了口气,二小姐一向是最听大小姐话的。秋千架上的女孩子皱皱鼻子,眼睛一亮,开心的从秋千上跳下来,脸笑成了一朵花“是酒酿丸子对不对,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在花丛中笑颜以对,明媚了那年春天,可是然后呢…… “灵儿灵儿”她惶急惊恐的看着妹妹的口中流出鲜血,绵软的身子痛苦的跌倒在地上,下人们乱作一团,闻讯而来的爹娘也急得不行,她被落在花园里看着地上未干的血迹,慢慢哭出来,妹妹到底怎么了,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二小姐是中了热毒,虽不重但必竟年纪小不能用重药,以后怕是要吃些苦头的。”请来的郎中如是说,话里不无惋惜。 “怎么会这样?”葛太傅又惊又怒,尽力安抚着抱着幼女掉泪的夫人,一边问道“樱儿没事吧?还有,那碗酒酿丸子究竟是谁送来的?” 下人们惊恐的跪了一地,躲在人群后的云樱在听到父亲怒气冲冲的问话时小小的身子一阵琵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缩着身子,酥酥懦懦的开口“是…是我,我不是…”颤抖的声音已带了哭腔“是因为妹妹爱吃,所以我才……” “樱儿”葛太傅一怔,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一时间骂也不是,怨也不是,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都怪你”一直待在床前随其父来府作客的小男孩冲了过来,狠狠推了云樱一把,云樱一屁股坐倒在地“哇”的一声哭开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竹,回来”沈将军清斥了声,男孩才不满的收了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灵儿那么痛都没哭,你哭什么,没用!”这才跑回床沿乖乖站着。 “不能再这么姑息下去了”沈将军神情凝重的对葛太傅说“朝中……” “灵儿,你醒了”抱着孩子的葛夫人又惊又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灵儿,你好点没,还疼不疼?”沈竹亦凑上前去“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咱们出去看捏糖人的。”“走开!”云灵虚弱的伸手想要推开他,小身子在娘亲的怀里胡乱的蹬着“你坏,你把姐姐欺负哭了,我都看到了,灵儿再不和你玩了。” “灵儿,灵儿!”撑着头的手臂在桌上一滑,云樱惊醒过来,红泥火炉上的小米粥已开了几滚,香气溢散,一室浮动着暖意。又是个梦啊,云樱揉揉额头,少许的倦容让人看上去似是憔悴了几分。原来还没忘啊,也对,那是她第一次见证朝堂上的争斗,主战派与主和派水火不容,她的爹爹在背后不知被多少人记恨。而那场骚乱更是以处死厨房那日当值的所有人收场。 听着更漏滴答滴答的在心底空洞的回响,云樱不由得抱紧手炉,偎在毛裘里的身子眷恋着温暖,越发不肯起来。 “哗”丝罗快步闪进屋子又迅速带上了门,跺跺脚捂捂耳朵道“好冷啊,冻死人了。”“谁让你一大早就跑外面去疯”云樱直起身子,笑骂道。丝罗不依的吸吸冻得酸痛的鼻子“我这么早出去还不都是为了少夫人你!人家是看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又怕少夫人你身子弱受不得寒,这才特地去折来的。” 云樱笑着任她撒娇,清浅的目光落到她怀抱的数枝红梅上,疏淡有致,经一夜风雪开得越发娇艳。灵儿那丫头原就是极为喜欢红梅的,连住的地方都栽满了。年年冬寒花开,就拉着她拥炉赏雪,把酒言欢。有时醉倒了就卧倒廊下,所幸南方的雪下得滋润裹着被子倒也不担心受凉。就是早上起来时两人都快让那花瓣淹没了去,相视而嘻。只是偶尔让娘撞上难免是要被骂一句“胡闹”,说上一顿的。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灵儿一个人在外面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云樱摇摇头,推开窗,清远的目光不知落向何方,轻柔呢喃“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呢,一定要逃婚,离家出走才行。”思绪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划开又渐渐沉寂,拿了个瓶子摆弄好梅花才回头问道“丝罗,少爷醒了吗?” 就知道你要问,丝罗撇嘴“我出去时问过小厮,那会在院子里练剑的,估摸着现在应该回房了。”她对自家少夫人的不争气已经是无可奈何了。 “宿醉方醒,怕是极难受的。”瞧,这话方落下,她家贤良淑德的少夫人便施施然的端了小米粥出门了。 寒锋烁,刀枪鸣,沈竹是武将,屋子里的陈设也随了他父亲一贯的朴素大气,收藏的也多是兵器。中堂雪壁上挂了他最为意得志满的一幅狂草《出塞》,起承转合处力透纸背,霸气外露,尽显男儿豪情,少年侠气。云樱在那幅字前站了好一会,字是不错,却还是沾染了他本人的鲁莽冲动,过于锋芒必露,这会儿儿有爹爹护着,以后若是这般为官,只怕难免招人记恨。 -- 第9页 “少夫人,请”小厮上前躬身禀了句就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屋子里烧着火炉,很暖。云樱不禁舒服的慰叹了声,秋水剪眸盈盈向沈竹望去,不意外的看到他只着单衣依靠在枕被上,恼怒的把头发抓得一团糟。还是那么孩子心性,昨晚宿醉,今儿一早就出去练剑着了寒气,头不疼才怪呢。放下了手中的粥,云樱把脏衣服收拾了下,另从柜子里找了些干净的替换,把袖子里早备好的香囊拿出来系在衣上,云樱这才拿了梳子走过来。 他的发又黑又密的在她指尖流泄,带着男子浓重的味道,像他昨晚紧抱她时他怀里的味道。云樱偏过头,将浓密的发丝拢成一簇一簇的打理好,用紫金冠束好“把衣服换了,喝点粥暖暖胃会舒服些。一会儿去见见爹娘吧,他们昨晚很是担心呢。”云樱的声音柔柔的并不显突兀。“知道了”沈竹疲惫的皱皱眉,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也不在意。只是将他又想敲打脑袋的手截了回去,由她在他额上轻轻按压。 “沈竹,还是没有灵儿消息吗?”云樱低下头看着裙角繁复的花纹,扬眉如云舒展。 似乎那句话那个名字是个禁忌不能去触碰,沈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蓄势待发的力量传递着不可轻视的怒气,一切像冰一样凝固“你还知道问她,你凭什么问她!” 云樱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男人,只是一垂首“我是她姐姐。” “狗屁的姐姐,你有什么资格做她姐姐!”沈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会选择退让吗?葛云樱,被你爱上真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倒霉?云樱看着被喝得干干净净的小米粥,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还是这样啊,无论在外面看起来多么稳重,一回到家就原形必露了,说话也是不经大脑的横冲直撞。只是在他听过她最初的解释后竟只说了句倒霉,也算是出乎意料了。是的,她骗了他,她告诉他灵儿是因为她喜欢他才逃婚的,一开始嫁过来的人就是她。她从来不说谎,一开口就是弥天大谎竟没有人不相信。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让云樱依稀想起去年的冬夜,喜庆得让她觉得不真实。 “丝罗,丝罗,大小姐睡了吗?”门被轻轻敲响,在这寂静的冬夜声音显得格外大,惊醒了一贯浅眠的云樱,拿了床头的披风随意裹了下,便下床开了门“怎么了?” 门外拉拉扯扯的两人顿时脸上一白,齐齐朝她跪下。那丝罗旁边抽抽噎噎的小姑娘不正是云灵的丫头绢儿“大小姐,你帮帮二小姐吧,她傍晚翻墙出去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夫人夜里还要过来,奴婢……”“什么?”云樱惊得花容失色,偷溜出府的事也不是未见她做过,只是从来没见她这么出格过。来不及多想,云樱便速速随她去了,以父亲古板的性子要是知道云灵敢深夜不归,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凭借双生子一模一样的容貌她轻易就将娘唬了过去,只是等到深夜云灵竟还没回来,绢儿看着坐在案上的女子清冷如月的脸庞,跪在黑暗中动都不敢动一下。 “二小姐最近都是这么晚归吗?”纤细的手指翻动着书页,那些外面裹着孝经,三从四德的线装书,里面却全是些牡丹庭,西厢记类的缠绵故事,直教她越看越不安,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 “是,是有些时日了”绢儿唯唯喏喏的回话,大小姐说起话来虽是温温雅雅,清清淡淡,那双剔透的眸子却让人不敢在她面前说谎。“二小姐每次回来神情如何,可有说什么?”“回回大小姐话,二小姐有时恼怒,但还是欢喜得多,并未…并未在奴婢面前说过什么。” “绢儿,绢儿”窗外传来一声轻轻扣问,见无人应,云樱这才一掀窗子,翻身进来。“今晚没出什么事吧!”云灵拍拍衣服,大大咧咧的笑问道,一转头却正碰上云樱微含责备的目光“姐…”绢儿跪在她脚边畏畏缩缩的看她一眼。 “灵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遣退了下人,云樱搂过云灵的肩膀,将手炉塞进她冰冷的手里。“就是,就是姐姐看到的那样啊。”云灵有些尴尬,如娇艳的玫瑰般秀色绽放。叫云樱心下一凉,她该清楚的,灵儿最娇美的年华已然开始,有些事是避不开的,只是……云樱还是清醒说道“你既已经和沈家公子定了亲,就断不可以再有这些痴念了,且不说两家如何单是父亲知道就够你受的了。” “可是姐,我是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云灵苦恼的托着下巴,小心翼翼的拽着她的袖子“姐,你不会告诉爹爹吧。”“我不说又如何,你婚期将近,迟早是要断的。”云樱泠然道,衣袖翻转间如莲花开落。 “那我…姐,我怎么办啊!”云灵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倒是让云樱吓了一跳,她是认真的,那沈竹…… “那人是怎样的人,会有沈公子对你好吗?”她终是不忍逼她,柔声问道。“姐,那不一样的,爱不是谁对你好就会爱上谁的”云灵花容月貌的脸皱成了苦瓜“我原本想着嫁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不如嫁给沈竹那个傻小子。”“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会把整个京城都掀了的。”云樱替妹妹理理散乱的鬓发,宽慰道“灵儿,你大了不可以那么任性的。” 云灵颤了颤,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抬头半真半假的笑道“姐,我开始忌妒沈竹了。”云樱一惊,却只是温和道“我只是觉得你跟了他至少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你若真的不肯,叫那人上门提亲吧,爹爹那儿我帮你说。” -- 第10页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云灵拽着她害怕她真生气“我是真的嫉妒!”“我也是说真的。”她拍拍她的肩膀,笑得温柔“没什么比你的幸福更重要的。”“恩”云灵抱紧她,乖巧的应了“姐,我会听你的,不会任性的。”可是,姐,父亲不会答应的,他是契丹人,父亲绝对不会答应的。姐,赌上你的幸福你会怪我吗? 一场瑞雪在婚前降临,银装素裹的山河辽阔,美不胜收。 那晚她陪着灵儿睡,聊了一晚。她将最诚心的祈愿上达天听,愿她的妹妹从此平安和乐,福寿绵长,如此方能弥补她的过错。 晨起,画峨眉,起严妆,点朱唇,佩珠玉,镜里的人儿美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她放下木梳,就要盖上红盖头了。云灵却反身抱紧了她,声音哽咽“姐,我舍不得你,好舍不得…”“作新娘子的人了,胭脂都要哭花了。”“花了就花了”云灵跺脚“我就不信我妆花了他就敢不娶了。” 吉时到,鼓乐鸣,花轿起,她最疼爱的妹妹就要嫁给她喜欢的人了。 ……权贵如云,贵客临门,玉堂花暖,酒香四溢。 云樱寻了处安静的地方,抱着酒壶第一次喝得醉醺醺。皎皎月光,明明白雪,素素绢裙,美得出尘。昏过去的最后一刹那看到的是云灵愧疚的脸。 再醒来就是在新房了,紧拥着她酣睡的男子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怎样一场混乱,一切已成定局,如果这是灵儿的意思,那么他愿意成全。姊代妹嫁,一夕之间闹得人尽皆知。他不愿她,她亦不好再出府见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冰莫过于他们了。 提着食盒云樱轻快的向自己的西院走去,没什么可怨的不是吗?至少他还没有轻易言恨。 他始终觉得那是个值得尊敬的女子,回廊舞雪间张旭尧清瘦的身形从容淡定的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的心。一身蓝衣似从江南的青衣小巷走来,翩翩浊世佳公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夫人,是张公子呢!”丝罗撑着伞追上来,眼尖的发现那伫立亭阁的男子,云樱一回眸就坠入他淡如月华的目光中。张旭尧,父亲是已退的前首辅,为人低调,虽说他只在朝中拣了个不轻不重的闲差,可首辅大人门生众多,朝中人见他大多都是要称一声公子,卖三分面子的。 云樱想了想皱皱眉,把食盒递给了丝罗,撑了伞便步入石径,上了阁子。将伞收了抖了抖雪,立在一边,云樱福身行了个礼,道了声安“张公子。”“沈夫人客气”张旭尧回过身,眉目间蕴着远山清峻,有礼而疏离。云樱也不避讳,仰起头问他“公子今日过府,莫不是为了不久后的战事。”“恩”张旭尧浅应了声,不待她开口便道“沈夫人这次还打算飞鸽传计?”他温和的笑了笑,却自有一般气度“哪位一方大将初时是不吃亏的。”“公子不肯?”听出他话中淡淡的拒绝,云樱有些措手不及。“那倒不是”张旭尧静如潭水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夫人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呢。” “战场凶险,没有那个妻子愿意看自己的丈夫以身犯险的。”云樱有些不安的握紧手心,低了低头道“是我为难公子了,叨扰了。”“沈夫人”听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转身要走,他这才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话夫人是可以亲自和他说的,不须顶了我的名,你出的那些计策他事后也是赞不绝口的。” 难得的,那张素静的脸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露出了干净的笑容,虽然最终还是变得苦涩“不用了,我的话他哪里听得进,不对着干就不错了。” “所以我说,沈竹他需要长大,不能永远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凡事都只能看到表面。” 雪花飘飘,那阁上两人一个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一个蓝衣清雅,风露高洁。女子仰首向高大的男子说些什么,露出脖颈娇好的轮廓,墨一般的长发用一根雕莲银簪挽着,散散的自纤瘦的后背顺直垂下,衣袂翩然。男子温厚的笑容暖了冬日的清寒,温润如玉的眼睛蕴着茶香水意,长身玉立。好一对神仙美眷,丝罗抱着食盒痴痴的想。 靴子在雪地里冷硬的踩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披甲按剑的英挺少年一身锐利,意气飞扬,削薄的唇难得的高高扬起,骄傲不羁。只是在看到丝罗的时候狠狠皱了下眉,那个女人的丫头?那女人不会这会儿还在外面待着吧!刚刚娘还在骂他没有好好照顾她,要是再冻病了又是一堆麻烦! “哎!在这发什么傻?你家主子呢?”丝罗这厢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问话也不及反应是谁,指着亭子张口便道“少夫人在那儿,你看她和张公子是不是很般配?”一回头吓得她险些咬到舌头,面前这黑面煞星可不正是少爷。“很般配?”手里的剑握得呲啦响,少年颇有些咬牙切齿“你也知道她是少夫人啊!”…该死的葛云樱居然敢给他不安于室。 “少…少爷”丝罗方才缓过神了,一张小脸是窘的通红,她真的不知道会让他听到这些胡话。“不知检点”沈竹气乎乎的吐出四个字,亏他还为昨晚的事觉得不安,一转眼她就跟别的男人言笑宴宴,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对着他就是一副死人脸。“你怎么能这么说少夫人!”丝罗有些气不过,护主心切的急道“少夫人这样就叫不知检点,那少爷昨晚去那种地方…”“那不一样!”沈竹仰首道“反正就是她的错。”“你…你…”丝罗气不过,这人怎么能这样不讲理“你就是忌妒他们郎才女貌!” -- 第11页 “忌妒?”沈竹嗤之以鼻,不是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当她是灵儿吗?也值得我忌妒?”一扭头大步离开,激得脚下一阵碎雪飞扬。 宝剑寒芒烁,梅花落。动如蛟龙出水,静若千仞伫立,急处风疾雨骤,缓处信步闲庭。一整套剑式练完,沈竹收剑静立方觉心绪平复不少。 张旭尧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拿了只瓷杯,提壶续水递给他。沈竹擦了擦汗,随手接过一口饮尽。方才皱着眉头,苦着脸道“就算不是青梅煮酒的时候,你好歹也给我煮杯茶,这白开水算怎么回事啊?”“水味如何?”张旭尧也不恼,只是玩味的看着他。“寡淡无味”沈竹毫不犹豫的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话错了”张旭尧又倒了杯水,杯子在掌间把弄着“水亦分井水,泉水,涧水,无根水,或清冽或温纯,又怎是你一句寡淡无味可以说尽的?” “无聊”沈竹对此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不就是一杯水吗?弄那么多名堂干吗?再怎么样它也没有酒好喝啊!你爱喝就放开了喝,别拉我跟你一起发疯就行。” “沈竹”张旭尧站起身,又为他续了杯水,放在他手中,拍拍他肩膀道“水无所不包无往不利,无酒尚存,无水难活,我提点至此,你自行琢磨。”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夜的冷硬,耳边是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呲啦呲啦”的在回响,云樱着月白色寝衣,裹着锦被半卧在榻上就着灯光为男子缝制着锦袍。许是久了,身体有些僵,缩了缩肩膀,拉高了被子趋散些寒意,她终究是很贪恋温暖的人啊!搓搓手打了个哈欠,又埋首眼下的事,更多了几分无奈。那个沈竹总是嫌裁缝做的绵袄臃肿,不够威风干练,常常丢在一边,好在这会儿仗着年青身子骨强健,边地苦寒,长此已往,老了难免要吃些苦头的。 轻灵的目光又转回已经苦恼了一整晚的男人身上,这么晚了,他还要对着一杯水一杯酒抱怨到什么时候啊? “水”“酒”“酒”“水”沈竹脑袋偏过来侧过去的呢喃,早间让云樱打理好的头发又让他揉得一团糟,“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沈竹耐不住性子的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这水和酒不就是味道不同吗!张旭尧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啊!”要不是知道他从来不说没用的废话,他早就把这些抛九天云外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烦恼? 灯下云樱微垂羽睫悄悄睇了他一眼,不知道张公子又给他出什么难题了,唇边偷偷绽开一个小巧的梨渥,像晨光中盛开的雏菊,立时被沈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你敢笑我?!”他粗着嗓门吼道,含着一股懊恼的挫败,直直盯着云樱。 “我没有”云樱并不多作辩驳,将手上的针线收了,衣服叠好,努力绷住一张脸,肩膀一缩连脑袋都埋进被子里。“你…”沈竹恨不得出手把她从被子里提出来,没笑他骗鬼的吧,看着被子一阵阵细微的颤抖就知道她在底下偷笑了。“哼!我谅你也不敢”掩耳盗铃的某人选择留给自己面子,神气的一昂首,径自回内室睡了,被子一裹,他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那远远传来的一两声细碎的笑。 见他真的回去睡了,云樱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笑得眉眼弯弯。她喜欢这样的相处,她不希望沈竹变成城府太深的人,这便是她对张旭尧的疑问所不能启口,有些自私的回答。 没有人知道,她很想像灵儿一样,也可以在某个夜里提着裙子溜出门去街上看灯会,放烟花。她看着灵儿讲述时眉飞色舞的神气,却只能在“去年元夜时,灯市花如昼”“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样的词句中去寻一个梦,去想像着那该是何等美丽的画面。她是姐姐,她亏欠灵儿,她要懂事,她不能任性。她要帮妹妹避开那些可以避开的伤害,她接触的男子很少,她喜欢和沈竹相处的轻松无防。 云樱是知道的,沈竹每次发火都是不带什么恶意的,只有在牵扯上云灵和那场让他难堪的婚事时,他才会变成肆意伤人的刺猬,就像那晚一样,让她只能带着冰冷的面具和强撑的客气去应付形形j□j的目光。过后,她不问,他亦不说,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灵儿以前常怒她不争,她倒未如此觉得,她只是所求甚少罢了。安身立命,岁月静好。 连下几日的雪终于停了,久违了的太阳懒懒的赖在山尖,不肯爬上来。下雪不冷化雪寒,屋子里隐约已可以听到外面滴答滴答的化雪声了。云樱是素来不爱这样的日子,窝在绵软的被子里越发不想起来。好不容易让丝罗叫醒半撑起身子用了饭,又懒懒的窝了回去。床头搁着书,乏了就拿上一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数数日子,还有十余日,针线缓一缓也是无妨的。 主子懒得动,丝罗和几个小丫头也无事可做,在外屋里围着火炉嗑瓜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砰”门被沈竹一脚踹开,黑云压顶的一张脸明显的是心情不好。靴子在外面浸了雪水,连袍角都湿了。几个小丫头是面面相觑,丝罗更是在心底大呼稀奇,少爷居然会来她们院子。 “发什么傻呢,去把爷的酒烫烫”随手取下腰上的酒囊扔过去,沈竹骂骂咧咧的解下披风丢在一旁。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让丝罗她们想笑又不敢笑。要命,好不容易这次出战可以逃脱他老爹的掌控了,可他爹好狠,竟就这个由头给他恶补兵法,天知道,他一看之乎者也头都大了,哪里还看得下去。三天,他竟然在书房里待了三天,唯一的感想就是他宁可去校场单挑一个营也不愿再在书房待下去了。可他爹更狠,竟然锁了他的院子,赶他到这来陪老婆,他以为人人都跟他和娘那样粘乎啊。 -- 第12页 再来这一看,丫头都比他这主子过得舒服惬意,沈竹狠狠的瞪着地上的瓜子皮,直看得丝罗她们心惊肉跳,差点把果盘给他端上去“要不,您来点?”沈竹这厢火气上来,也不理会她们烫好的酒,起身就向内室走去。 沈竹进来的时候,云樱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动下身子,打了个哈欠让他逮个正着。又是这么悠闲,少年气闷的咬牙,径自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下,一言不发的脱了外衣。 云樱犹觉不可思议的揉揉眼睛,神智游离现实之外。沈竹已赤着脚一脸火气的走过来,恶狠狠的拍着床“起来起来,给我挪地方!”还不待云樱反应,被子已让他抢了去,冻得她一个哆嗦,赶紧拣了大裘披上,迷迷糊糊的就被赶下了床,云樱抱着手炉呆了会儿才转过身看着已经舒舒服服睡在她床上的沈竹,这人怎么…“拿来”沈竹忽然睁开黑耀石般的眼睛,吓她一跳,本能的问道“什么?”“手炉”下一刻,怀里的手炉已被他拿回被子舒服的抱着“晚饭前不要叫我,有事找我爹去,水让他锁了我院子,不然我才懒得来你这儿。” 沈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这几日确实累坏了,不过这个窝香香软软的,这女人味道还不错。 云樱系好了大裘在屋里倒不觉得冷,哭笑不得的替他掖掖被子,把衣服鞋袜收拾了,轻轻撩开珠帘,出去了。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丝罗怕她做针线伤了眼睛,早早的就把灯点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云樱放下了做了一半的锦袍,伸了个懒腰,屋里弥漫着一股宁馨的味道。 换了衣服,将一头青丝随意挽起来,云樱吩咐小厨房生了火,净了手便一头钻进厨房忙活开了。 去腥,挑刺,下锅,熬上半个时辰,搁上些葱姜蒜,再把切成方块状的豆腐放下去,不一会儿,香气慢慢溢出来,鱼汤也熬成淡淡的乳白色,让人很有食欲。 再炒个土豆丝,一盘东坡肉,青椒木耳炒肉,再配上一碟腌菜下饭。恐他刚睡醒饿得慌,云樱想了想,焖饭的时候又在灶膛里埋上几个红薯。擦擦手,叫丝罗看着饭起了锅巴再盛上来,她是记得沈竹是比较爱吃的。 内室暖和得紧,少年抱着被子好梦正酣,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巴还啧啧作响。云樱缓步上前,轻轻的推推他“沈竹,起来了……”没反应,也对,这点力气给他挠痒还不够呢。但她可不敢向云灵那样一拳向他肚子砸去,而且她还怕到时砸疼的是自己的手。只好耐着性子又推推他“沈竹,起来了,饭好了,吃完饭再睡”“沈竹,起来了……” 这一觉暖哄哄的睡得可真舒服,要是耳边没有那只蚊子哼来哼去就更好了。沈竹不满的皱眉,想伸出手拍死那只蚊子。云樱一惊赶紧伸手去挡,却被他顺手一带压倒在身下,铺天盖地而来的全是男子浓重的气息,叫她红了脸。“活的?”男子呢喃了句,终于吝啬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线,云樱?!哗的一下沈竹瞪大了眼,正望进她灿如星光的眸子,云樱目光闪烁的侧过头“你…你还不放开…”话忽的顿住,那枕边湿湿腻腻的是他睡觉时流的口水吗?云樱的表情彻底僵住,沈竹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耳根却染上诡异的暗红。 云樱很想拿袖子擦擦脸,可又怕惹恼了他。只好拿来干净衣服帮他打理,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我没有笑你的淡定样子“好了,去吃饭吧。” 饭桌上是难得的诡异的安静,沈竹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狼吞虎咽着,没敢看云樱一眼。 沈竹吃过饭回来时,床上已新换了一个枕头了,至于原来那个去了哪里,沈竹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玄色的锦袍坠着明紫的缨络,上面用银线细细绣了暗纹,考虑到是在边塞,没有更多的琐碎细缀,剪裁大方,干净利落。穿在沈竹身上更衬得他英挺不凡,气宇轩昂。让一向挑剔的他也满意的在镜前招摇,恨不得立时出去转两圈,叫那群兄弟眼红眼红。 云樱蹲下身为他整理着衣角,不时抬头问他几声合身吗?想着还有两三日如果有什么不合身还能改,不过看他那么兴冲冲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得到有什么有价值的答案。起身为他抚平领子,纤白的手指无意中划过他的脖颈,勾到那根红绳,便猝不及防的被他推开来去。 云樱一呆,忽的想起那红绳下系的是他第一次出征时云灵求来的平安符。果然,有些东西还是不允她触碰的啊,笑容有些苦“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没打点好。”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柳絮绵绵。高楼玉瓦的太傅府后花园,各色纸鸢在空中飘荡,丫头们的笑闹声远远的传开去。梳着双环髻的女孩子粉琢玉砌,穿一身粉色的小衣裙,欢快的蹬着秋千,银铃般的笑声叫人听了都忍不住想跟她一起笑出来,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粉蝶。 “再高一点,奶娘再荡高一点”女孩子软着声音撒娇。“二小姐,你小心啊!”下人们是惊得魂飞魄散,只恐这个小祖宗一个不小心摔下来那可就不得了了,府里谁不知道两位小姐都是太傅的老来子,平日都当心头肉似的疼着。 “灵儿,灵儿!”花丛下转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小脸,着黄裳的女孩亦是极为玉雪可爱“瞧,我从厨房那儿给你端来了什么!”听得她的话,下人们都松了口气,二小姐一向是最听大小姐话的。秋千架上的女孩子皱皱鼻子,眼睛一亮,开心的从秋千上跳下来,脸笑成了一朵花“是酒酿丸子对不对,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在花丛中笑颜以对,明媚了那年春天,可是然后呢…… -- 第13页 “灵儿灵儿”她惶急惊恐的看着妹妹的口中流出鲜血,绵软的身子痛苦的跌倒在地上,下人们乱作一团,闻讯而来的爹娘也急得不行,她被落在花园里看着地上未干的血迹,慢慢哭出来,妹妹到底怎么了,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二小姐是中了热毒,虽不重但必竟年纪小不能用重药,以后怕是要吃些苦头的。”请来的郎中如是说,话里不无惋惜。 “怎么会这样?”葛太傅又惊又怒,尽力安抚着抱着幼女掉泪的夫人,一边问道“樱儿没事吧?还有,那碗酒酿丸子究竟是谁送来的?” 下人们惊恐的跪了一地,躲在人群后的云樱在听到父亲怒气冲冲的问话时小小的身子一阵琵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缩着身子,酥酥懦懦的开口“是…是我,我不是…”颤抖的声音已带了哭腔“是因为妹妹爱吃,所以我才……” “樱儿”葛太傅一怔,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一时间骂也不是,怨也不是,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都怪你”一直待在床前随其父来府作客的小男孩冲了过来,狠狠推了云樱一把,云樱一屁股坐倒在地“哇”的一声哭开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竹,回来”沈将军清斥了声,男孩才不满的收了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灵儿那么痛都没哭,你哭什么,没用!”这才跑回床沿乖乖站着。 “不能再这么姑息下去了”沈将军神情凝重的对葛太傅说“朝中……” “灵儿,你醒了”抱着孩子的葛夫人又惊又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灵儿,你好点没,还疼不疼?”沈竹亦凑上前去“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咱们出去看捏糖人的。”“走开!”云灵虚弱的伸手想要推开他,小身子在娘亲的怀里胡乱的蹬着“你坏,你把姐姐欺负哭了,我都看到了,灵儿再不和你玩了。” “灵儿,灵儿!”撑着头的手臂在桌上一滑,云樱惊醒过来,红泥火炉上的小米粥已开了几滚,香气溢散,一室浮动着暖意。又是个梦啊,云樱揉揉额头,少许的倦容让人看上去似是憔悴了几分。原来还没忘啊,也对,那是她第一次见证朝堂上的争斗,主战派与主和派水火不容,她的爹爹在背后不知被多少人记恨。而那场骚乱更是以处死厨房那日当值的所有人收场。 听着更漏滴答滴答的在心底空洞的回响,云樱不由得抱紧手炉,偎在毛裘里的身子眷恋着温暖,越发不肯起来。 “哗”丝罗快步闪进屋子又迅速带上了门,跺跺脚捂捂耳朵道“好冷啊,冻死人了。”“谁让你一大早就跑外面去疯”云樱直起身子,笑骂道。丝罗不依的吸吸冻得酸痛的鼻子“我这么早出去还不都是为了少夫人你!人家是看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又怕少夫人你身子弱受不得寒,这才特地去折来的。” 云樱笑着任她撒娇,清浅的目光落到她怀抱的数枝红梅上,疏淡有致,经一夜风雪开得越发娇艳。灵儿那丫头原就是极为喜欢红梅的,连住的地方都栽满了。年年冬寒花开,就拉着她拥炉赏雪,把酒言欢。有时醉倒了就卧倒廊下,所幸南方的雪下得滋润裹着被子倒也不担心受凉。就是早上起来时两人都快让那花瓣淹没了去,相视而嘻。只是偶尔让娘撞上难免是要被骂一句“胡闹”,说上一顿的。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灵儿一个人在外面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云樱摇摇头,推开窗,清远的目光不知落向何方,轻柔呢喃“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呢,一定要逃婚,离家出走才行。”思绪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划开又渐渐沉寂,拿了个瓶子摆弄好梅花才回头问道“丝罗,少爷醒了吗?” 就知道你要问,丝罗撇嘴“我出去时问过小厮,那会在院子里练剑的,估摸着现在应该回房了。”她对自家少夫人的不争气已经是无可奈何了。 “宿醉方醒,怕是极难受的。”瞧,这话方落下,她家贤良淑德的少夫人便施施然的端了小米粥出门了。 寒锋烁,刀枪鸣,沈竹是武将,屋子里的陈设也随了他父亲一贯的朴素大气,收藏的也多是兵器。中堂雪壁上挂了他最为意得志满的一幅狂草《出塞》,起承转合处力透纸背,霸气外露,尽显男儿豪情,少年侠气。云樱在那幅字前站了好一会,字是不错,却还是沾染了他本人的鲁莽冲动,过于锋芒必露,这会儿儿有爹爹护着,以后若是这般为官,只怕难免招人记恨。 “少夫人,请”小厮上前躬身禀了句就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屋子里烧着火炉,很暖。云樱不禁舒服的慰叹了声,秋水剪眸盈盈向沈竹望去,不意外的看到他只着单衣依靠在枕被上,恼怒的把头发抓得一团糟。还是那么孩子心性,昨晚宿醉,今儿一早就出去练剑着了寒气,头不疼才怪呢。放下了手中的粥,云樱把脏衣服收拾了下,另从柜子里找了些干净的替换,把袖子里早备好的香囊拿出来系在衣上,云樱这才拿了梳子走过来。 他的发又黑又密的在她指尖流泄,带着男子浓重的味道,像他昨晚紧抱她时他怀里的味道。云樱偏过头,将浓密的发丝拢成一簇一簇的打理好,用紫金冠束好“把衣服换了,喝点粥暖暖胃会舒服些。一会儿去见见爹娘吧,他们昨晚很是担心呢。”云樱的声音柔柔的并不显突兀。“知道了”沈竹疲惫的皱皱眉,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也不在意。只是将他又想敲打脑袋的手截了回去,由她在他额上轻轻按压。 -- 第14页 “沈竹,还是没有灵儿消息吗?”云樱低下头看着裙角繁复的花纹,扬眉如云舒展。 似乎那句话那个名字是个禁忌不能去触碰,沈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蓄势待发的力量传递着不可轻视的怒气,一切像冰一样凝固“你还知道问她,你凭什么问她!” 云樱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男人,只是一垂首“我是她姐姐。” “狗屁的姐姐,你有什么资格做她姐姐!”沈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会选择退让吗?葛云樱,被你爱上真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倒霉?云樱看着被喝得干干净净的小米粥,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还是这样啊,无论在外面看起来多么稳重,一回到家就原形必露了,说话也是不经大脑的横冲直撞。只是在他听过她最初的解释后竟只说了句倒霉,也算是出乎意料了。是的,她骗了他,她告诉他灵儿是因为她喜欢他才逃婚的,一开始嫁过来的人就是她。她从来不说谎,一开口就是弥天大谎竟没有人不相信。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让云樱依稀想起去年的冬夜,喜庆得让她觉得不真实。 “丝罗,丝罗,大小姐睡了吗?”门被轻轻敲响,在这寂静的冬夜声音显得格外大,惊醒了一贯浅眠的云樱,拿了床头的披风随意裹了下,便下床开了门“怎么了?” 门外拉拉扯扯的两人顿时脸上一白,齐齐朝她跪下。那丝罗旁边抽抽噎噎的小姑娘不正是云灵的丫头绢儿“大小姐,你帮帮二小姐吧,她傍晚翻墙出去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夫人夜里还要过来,奴婢……”“什么?”云樱惊得花容失色,偷溜出府的事也不是未见她做过,只是从来没见她这么出格过。来不及多想,云樱便速速随她去了,以父亲古板的性子要是知道云灵敢深夜不归,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凭借双生子一模一样的容貌她轻易就将娘唬了过去,只是等到深夜云灵竟还没回来,绢儿看着坐在案上的女子清冷如月的脸庞,跪在黑暗中动都不敢动一下。 “二小姐最近都是这么晚归吗?”纤细的手指翻动着书页,那些外面裹着孝经,三从四德的线装书,里面却全是些牡丹庭,西厢记类的缠绵故事,直教她越看越不安,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 “是,是有些时日了”绢儿唯唯喏喏的回话,大小姐说起话来虽是温温雅雅,清清淡淡,那双剔透的眸子却让人不敢在她面前说谎。“二小姐每次回来神情如何,可有说什么?”“回回大小姐话,二小姐有时恼怒,但还是欢喜得多,并未…并未在奴婢面前说过什么。” “绢儿,绢儿”窗外传来一声轻轻扣问,见无人应,云樱这才一掀窗子,翻身进来。“今晚没出什么事吧!”云灵拍拍衣服,大大咧咧的笑问道,一转头却正碰上云樱微含责备的目光“姐…”绢儿跪在她脚边畏畏缩缩的看她一眼。 “灵儿,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遣退了下人,云樱搂过云灵的肩膀,将手炉塞进她冰冷的手里。“就是,就是姐姐看到的那样啊。”云灵有些尴尬,如娇艳的玫瑰般秀色绽放。叫云樱心下一凉,她该清楚的,灵儿最娇美的年华已然开始,有些事是避不开的,只是……云樱还是清醒说道“你既已经和沈家公子定了亲,就断不可以再有这些痴念了,且不说两家如何单是父亲知道就够你受的了。” “可是姐,我是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云灵苦恼的托着下巴,小心翼翼的拽着她的袖子“姐,你不会告诉爹爹吧。”“我不说又如何,你婚期将近,迟早是要断的。”云樱泠然道,衣袖翻转间如莲花开落。 “那我…姐,我怎么办啊!”云灵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倒是让云樱吓了一跳,她是认真的,那沈竹…… “那人是怎样的人,会有沈公子对你好吗?”她终是不忍逼她,柔声问道。“姐,那不一样的,爱不是谁对你好就会爱上谁的”云灵花容月貌的脸皱成了苦瓜“我原本想着嫁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不如嫁给沈竹那个傻小子。”“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会把整个京城都掀了的。”云樱替妹妹理理散乱的鬓发,宽慰道“灵儿,你大了不可以那么任性的。” 云灵颤了颤,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抬头半真半假的笑道“姐,我开始忌妒沈竹了。”云樱一惊,却只是温和道“我只是觉得你跟了他至少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你若真的不肯,叫那人上门提亲吧,爹爹那儿我帮你说。”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云灵拽着她害怕她真生气“我是真的嫉妒!”“我也是说真的。”她拍拍她的肩膀,笑得温柔“没什么比你的幸福更重要的。”“恩”云灵抱紧她,乖巧的应了“姐,我会听你的,不会任性的。”可是,姐,父亲不会答应的,他是契丹人,父亲绝对不会答应的。姐,赌上你的幸福你会怪我吗? 一场瑞雪在婚前降临,银装素裹的山河辽阔,美不胜收。 那晚她陪着灵儿睡,聊了一晚。她将最诚心的祈愿上达天听,愿她的妹妹从此平安和乐,福寿绵长,如此方能弥补她的过错。 晨起,画峨眉,起严妆,点朱唇,佩珠玉,镜里的人儿美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她放下木梳,就要盖上红盖头了。云灵却反身抱紧了她,声音哽咽“姐,我舍不得你,好舍不得…”“作新娘子的人了,胭脂都要哭花了。”“花了就花了”云灵跺脚“我就不信我妆花了他就敢不娶了。” -- 第15页 吉时到,鼓乐鸣,花轿起,她最疼爱的妹妹就要嫁给她喜欢的人了。 ……权贵如云,贵客临门,玉堂花暖,酒香四溢。 云樱寻了处安静的地方,抱着酒壶第一次喝得醉醺醺。皎皎月光,明明白雪,素素绢裙,美得出尘。昏过去的最后一刹那看到的是云灵愧疚的脸。 再醒来就是在新房了,紧拥着她酣睡的男子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怎样一场混乱,一切已成定局,如果这是灵儿的意思,那么他愿意成全。姊代妹嫁,一夕之间闹得人尽皆知。他不愿她,她亦不好再出府见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冰莫过于他们了。 提着食盒云樱轻快的向自己的西院走去,没什么可怨的不是吗?至少他还没有轻易言恨。 他始终觉得那是个值得尊敬的女子,回廊舞雪间张旭尧清瘦的身形从容淡定的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的心。一身蓝衣似从江南的青衣小巷走来,翩翩浊世佳公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夫人,是张公子呢!”丝罗撑着伞追上来,眼尖的发现那伫立亭阁的男子,云樱一回眸就坠入他淡如月华的目光中。张旭尧,父亲是已退的前首辅,为人低调,虽说他只在朝中拣了个不轻不重的闲差,可首辅大人门生众多,朝中人见他大多都是要称一声公子,卖三分面子的。 云樱想了想皱皱眉,把食盒递给了丝罗,撑了伞便步入石径,上了阁子。将伞收了抖了抖雪,立在一边,云樱福身行了个礼,道了声安“张公子。”“沈夫人客气”张旭尧回过身,眉目间蕴着远山清峻,有礼而疏离。云樱也不避讳,仰起头问他“公子今日过府,莫不是为了不久后的战事。”“恩”张旭尧浅应了声,不待她开口便道“沈夫人这次还打算飞鸽传计?”他温和的笑了笑,却自有一般气度“哪位一方大将初时是不吃亏的。”“公子不肯?”听出他话中淡淡的拒绝,云樱有些措手不及。“那倒不是”张旭尧静如潭水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夫人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呢。” “战场凶险,没有那个妻子愿意看自己的丈夫以身犯险的。”云樱有些不安的握紧手心,低了低头道“是我为难公子了,叨扰了。”“沈夫人”听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转身要走,他这才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话夫人是可以亲自和他说的,不须顶了我的名,你出的那些计策他事后也是赞不绝口的。” 难得的,那张素静的脸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露出了干净的笑容,虽然最终还是变得苦涩“不用了,我的话他哪里听得进,不对着干就不错了。” “所以我说,沈竹他需要长大,不能永远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凡事都只能看到表面。” 雪花飘飘,那阁上两人一个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一个蓝衣清雅,风露高洁。女子仰首向高大的男子说些什么,露出脖颈娇好的轮廓,墨一般的长发用一根雕莲银簪挽着,散散的自纤瘦的后背顺直垂下,衣袂翩然。男子温厚的笑容暖了冬日的清寒,温润如玉的眼睛蕴着茶香水意,长身玉立。好一对神仙美眷,丝罗抱着食盒痴痴的想。 靴子在雪地里冷硬的踩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披甲按剑的英挺少年一身锐利,意气飞扬,削薄的唇难得的高高扬起,骄傲不羁。只是在看到丝罗的时候狠狠皱了下眉,那个女人的丫头?那女人不会这会儿还在外面待着吧!刚刚娘还在骂他没有好好照顾她,要是再冻病了又是一堆麻烦! “哎!在这发什么傻?你家主子呢?”丝罗这厢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问话也不及反应是谁,指着亭子张口便道“少夫人在那儿,你看她和张公子是不是很般配?”一回头吓得她险些咬到舌头,面前这黑面煞星可不正是少爷。“很般配?”手里的剑握得呲啦响,少年颇有些咬牙切齿“你也知道她是少夫人啊!”…该死的葛云樱居然敢给他不安于室。 “少…少爷”丝罗方才缓过神了,一张小脸是窘的通红,她真的不知道会让他听到这些胡话。“不知检点”沈竹气乎乎的吐出四个字,亏他还为昨晚的事觉得不安,一转眼她就跟别的男人言笑宴宴,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对着他就是一副死人脸。“你怎么能这么说少夫人!”丝罗有些气不过,护主心切的急道“少夫人这样就叫不知检点,那少爷昨晚去那种地方…”“那不一样!”沈竹仰首道“反正就是她的错。”“你…你…”丝罗气不过,这人怎么能这样不讲理“你就是忌妒他们郎才女貌!” “忌妒?”沈竹嗤之以鼻,不是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当她是灵儿吗?也值得我忌妒?”一扭头大步离开,激得脚下一阵碎雪飞扬。 宝剑寒芒烁,梅花落。动如蛟龙出水,静若千仞伫立,急处风疾雨骤,缓处信步闲庭。一整套剑式练完,沈竹收剑静立方觉心绪平复不少。 张旭尧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拿了只瓷杯,提壶续水递给他。沈竹擦了擦汗,随手接过一口饮尽。方才皱着眉头,苦着脸道“就算不是青梅煮酒的时候,你好歹也给我煮杯茶,这白开水算怎么回事啊?”“水味如何?”张旭尧也不恼,只是玩味的看着他。“寡淡无味”沈竹毫不犹豫的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话错了”张旭尧又倒了杯水,杯子在掌间把弄着“水亦分井水,泉水,涧水,无根水,或清冽或温纯,又怎是你一句寡淡无味可以说尽的?” -- 第16页 “无聊”沈竹对此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不就是一杯水吗?弄那么多名堂干吗?再怎么样它也没有酒好喝啊!你爱喝就放开了喝,别拉我跟你一起发疯就行。” “沈竹”张旭尧站起身,又为他续了杯水,放在他手中,拍拍他肩膀道“水无所不包无往不利,无酒尚存,无水难活,我提点至此,你自行琢磨。”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夜的冷硬,耳边是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呲啦呲啦”的在回响,云樱着月白色寝衣,裹着锦被半卧在榻上就着灯光为男子缝制着锦袍。许是久了,身体有些僵,缩了缩肩膀,拉高了被子趋散些寒意,她终究是很贪恋温暖的人啊!搓搓手打了个哈欠,又埋首眼下的事,更多了几分无奈。那个沈竹总是嫌裁缝做的绵袄臃肿,不够威风干练,常常丢在一边,好在这会儿仗着年青身子骨强健,边地苦寒,长此已往,老了难免要吃些苦头的。 轻灵的目光又转回已经苦恼了一整晚的男人身上,这么晚了,他还要对着一杯水一杯酒抱怨到什么时候啊? “水”“酒”“酒”“水”沈竹脑袋偏过来侧过去的呢喃,早间让云樱打理好的头发又让他揉得一团糟,“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沈竹耐不住性子的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这水和酒不就是味道不同吗!张旭尧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啊!”要不是知道他从来不说没用的废话,他早就把这些抛九天云外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烦恼? 灯下云樱微垂羽睫悄悄睇了他一眼,不知道张公子又给他出什么难题了,唇边偷偷绽开一个小巧的梨渥,像晨光中盛开的雏菊,立时被沈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你敢笑我?!”他粗着嗓门吼道,含着一股懊恼的挫败,直直盯着云樱。 “我没有”云樱并不多作辩驳,将手上的针线收了,衣服叠好,努力绷住一张脸,肩膀一缩连脑袋都埋进被子里。“你…”沈竹恨不得出手把她从被子里提出来,没笑他骗鬼的吧,看着被子一阵阵细微的颤抖就知道她在底下偷笑了。“哼!我谅你也不敢”掩耳盗铃的某人选择留给自己面子,神气的一昂首,径自回内室睡了,被子一裹,他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那远远传来的一两声细碎的笑。 见他真的回去睡了,云樱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笑得眉眼弯弯。她喜欢这样的相处,她不希望沈竹变成城府太深的人,这便是她对张旭尧的疑问所不能启口,有些自私的回答。 没有人知道,她很想像灵儿一样,也可以在某个夜里提着裙子溜出门去街上看灯会,放烟花。她看着灵儿讲述时眉飞色舞的神气,却只能在“去年元夜时,灯市花如昼”“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样的词句中去寻一个梦,去想像着那该是何等美丽的画面。她是姐姐,她亏欠灵儿,她要懂事,她不能任性。她要帮妹妹避开那些可以避开的伤害,她接触的男子很少,她喜欢和沈竹相处的轻松无防。 云樱是知道的,沈竹每次发火都是不带什么恶意的,只有在牵扯上云灵和那场让他难堪的婚事时,他才会变成肆意伤人的刺猬,就像那晚一样,让她只能带着冰冷的面具和强撑的客气去应付形形j□j的目光。过后,她不问,他亦不说,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灵儿以前常怒她不争,她倒未如此觉得,她只是所求甚少罢了。安身立命,岁月静好。 连下几日的雪终于停了,久违了的太阳懒懒的赖在山尖,不肯爬上来。下雪不冷化雪寒,屋子里隐约已可以听到外面滴答滴答的化雪声了。云樱是素来不爱这样的日子,窝在绵软的被子里越发不想起来。好不容易让丝罗叫醒半撑起身子用了饭,又懒懒的窝了回去。床头搁着书,乏了就拿上一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数数日子,还有十余日,针线缓一缓也是无妨的。 主子懒得动,丝罗和几个小丫头也无事可做,在外屋里围着火炉嗑瓜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砰”门被沈竹一脚踹开,黑云压顶的一张脸明显的是心情不好。靴子在外面浸了雪水,连袍角都湿了。几个小丫头是面面相觑,丝罗更是在心底大呼稀奇,少爷居然会来她们院子。 “发什么傻呢,去把爷的酒烫烫”随手取下腰上的酒囊扔过去,沈竹骂骂咧咧的解下披风丢在一旁。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让丝罗她们想笑又不敢笑。要命,好不容易这次出战可以逃脱他老爹的掌控了,可他爹好狠,竟就这个由头给他恶补兵法,天知道,他一看之乎者也头都大了,哪里还看得下去。三天,他竟然在书房里待了三天,唯一的感想就是他宁可去校场单挑一个营也不愿再在书房待下去了。可他爹更狠,竟然锁了他的院子,赶他到这来陪老婆,他以为人人都跟他和娘那样粘乎啊。 再来这一看,丫头都比他这主子过得舒服惬意,沈竹狠狠的瞪着地上的瓜子皮,直看得丝罗她们心惊肉跳,差点把果盘给他端上去“要不,您来点?”沈竹这厢火气上来,也不理会她们烫好的酒,起身就向内室走去。 沈竹进来的时候,云樱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动下身子,打了个哈欠让他逮个正着。又是这么悠闲,少年气闷的咬牙,径自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下,一言不发的脱了外衣。 云樱犹觉不可思议的揉揉眼睛,神智游离现实之外。沈竹已赤着脚一脸火气的走过来,恶狠狠的拍着床“起来起来,给我挪地方!”还不待云樱反应,被子已让他抢了去,冻得她一个哆嗦,赶紧拣了大裘披上,迷迷糊糊的就被赶下了床,云樱抱着手炉呆了会儿才转过身看着已经舒舒服服睡在她床上的沈竹,这人怎么…“拿来”沈竹忽然睁开黑耀石般的眼睛,吓她一跳,本能的问道“什么?”“手炉”下一刻,怀里的手炉已被他拿回被子舒服的抱着“晚饭前不要叫我,有事找我爹去,水让他锁了我院子,不然我才懒得来你这儿。” -- 第17页 沈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这几日确实累坏了,不过这个窝香香软软的,这女人味道还不错。 云樱系好了大裘在屋里倒不觉得冷,哭笑不得的替他掖掖被子,把衣服鞋袜收拾了,轻轻撩开珠帘,出去了。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丝罗怕她做针线伤了眼睛,早早的就把灯点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云樱放下了做了一半的锦袍,伸了个懒腰,屋里弥漫着一股宁馨的味道。 换了衣服,将一头青丝随意挽起来,云樱吩咐小厨房生了火,净了手便一头钻进厨房忙活开了。 去腥,挑刺,下锅,熬上半个时辰,搁上些葱姜蒜,再把切成方块状的豆腐放下去,不一会儿,香气慢慢溢出来,鱼汤也熬成淡淡的乳白色,让人很有食欲。 再炒个土豆丝,一盘东坡肉,青椒木耳炒肉,再配上一碟腌菜下饭。恐他刚睡醒饿得慌,云樱想了想,焖饭的时候又在灶膛里埋上几个红薯。擦擦手,叫丝罗看着饭起了锅巴再盛上来,她是记得沈竹是比较爱吃的。 内室暖和得紧,少年抱着被子好梦正酣,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巴还啧啧作响。云樱缓步上前,轻轻的推推他“沈竹,起来了……”没反应,也对,这点力气给他挠痒还不够呢。但她可不敢向云灵那样一拳向他肚子砸去,而且她还怕到时砸疼的是自己的手。只好耐着性子又推推他“沈竹,起来了,饭好了,吃完饭再睡”“沈竹,起来了……” 这一觉暖哄哄的睡得可真舒服,要是耳边没有那只蚊子哼来哼去就更好了。沈竹不满的皱眉,想伸出手拍死那只蚊子。云樱一惊赶紧伸手去挡,却被他顺手一带压倒在身下,铺天盖地而来的全是男子浓重的气息,叫她红了脸。“活的?”男子呢喃了句,终于吝啬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线,云樱?!哗的一下沈竹瞪大了眼,正望进她灿如星光的眸子,云樱目光闪烁的侧过头“你…你还不放开…”话忽的顿住,那枕边湿湿腻腻的是他睡觉时流的口水吗?云樱的表情彻底僵住,沈竹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耳根却染上诡异的暗红。 云樱很想拿袖子擦擦脸,可又怕惹恼了他。只好拿来干净衣服帮他打理,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我没有笑你的淡定样子“好了,去吃饭吧。” 饭桌上是难得的诡异的安静,沈竹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狼吞虎咽着,没敢看云樱一眼。 沈竹吃过饭回来时,床上已新换了一个枕头了,至于原来那个去了哪里,沈竹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玄色的锦袍坠着明紫的缨络,上面用银线细细绣了暗纹,考虑到是在边塞,没有更多的琐碎细缀,剪裁大方,干净利落。穿在沈竹身上更衬得他英挺不凡,气宇轩昂。让一向挑剔的他也满意的在镜前招摇,恨不得立时出去转两圈,叫那群兄弟眼红眼红。 云樱蹲下身为他整理着衣角,不时抬头问他几声合身吗?想着还有两三日如果有什么不合身还能改,不过看他那么兴冲冲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得到有什么有价值的答案。起身为他抚平领子,纤白的手指无意中划过他的脖颈,勾到那根红绳,便猝不及防的被他推开来去。 云樱一呆,忽的想起那红绳下系的是他第一次出征时云灵求来的平安符。果然,有些东西还是不允她触碰的啊,笑容有些苦“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没打点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云樱是让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这一觉睡得好熟,她似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少年有坚毅的轮廓和轻狂的任性,一身重甲,眼眸中的光芒灼热的有如太阳,身后的将士齐呼,誓要杀贼报国,凯旋而归。沈竹稳坐马上,裂酒祭军,三诏皇命,一扬鞭一纵马不知惹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儿芳心。 云樱的脸臊得有些红,披了外衣下了床。地上铺了一层白狐绒毯,赤脚踩上去毛绒绒的也不觉得凉,他那日拿来的时候她抱着好一会儿都舍不得往地上铺,这绒毯虽说不大但没有个七八张上好皮毛也是做不出来的。京中白狐这东西也稀罕,她在太傅府见过的好东西也是不少的,但这样的东西没些本事光靠钱财是难得的。听说当初丞相府家的小姐花大价钱向他讨一张做披肩他都不肯,如今把它放地上踩,让云樱有种暴谴天物的感觉。沈竹却满不在乎的骂她小家子气,说他到胡地再打就是,东西扔这爱用不用,只是夜里少在那装模作样的咳得他睡不着觉。一想到他那时别扭的表情,云樱就忍不住笑开了。 推开窗,风裹着细雨带着寒气飘进来,沾湿了素白的中衣,也吹得她清醒了几分。沈竹走了有一个多月了,这会子应该到太行山脉了吧。辽人来势汹汹,边关的百姓少不得又要经一番战乱之苦。轻扣窗棂,经不住长长一声叹息。 “咕”“咕”白鸽扑腾着翅膀闪过天际,直直的冲撞过来。云樱吓了一跳赶紧伸出手去接,这才避免了一场胖鸽子撞窗身亡事件。鸽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云樱又是一阵轻笑,也不知道那个风朗月清的张公子是怎么养鸽子的,竟然能胖成这样。 伸手取了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云樱恬静的神情才有了一丝变化。宋军和辽军竟然僵持至今,而沈竹的对手居然是辽国二皇子完颜烈,生母出身贫贱,其人杀伐决断,最是决绝,不是好对付的啊。 -- 第18页 “少夫人”正待往下看却听得丝罗在门外轻唤“少夫人你醒了吗?”“进来吧。”随手将那只胖鸽子赶到一边玩,云樱回头问道“什么事?”丝罗似是刚从外面进来,还带着一身的水汽“少夫人穿得这么少怎么还开着窗,听说老夫人今儿午睡起身子不大爽利,怕就是着了风寒,我估摸着少夫人起了必是要去看看的,所以便来……”“怎么不早说?”云樱有些急,打断了她的话“可请了大夫,怎么说?”“大夫说没什么大碍,服两记汤药便好。”“恩”云樱应了声,换了衣服便随她去了。 一室静寂里调皮的风卷了桌上的纸条从窗子边溜了出去,落在水渠里晕出她还未来得及看的字迹“令妹在边关,似与完颜烈关系甚密,沈竹尚不知晓,如何计较,慎之慎之。”悠悠的在水面上转了几圈,便沉入水底没了踪迹。 铁甲光寒,马嘶刀鸣。沈竹驻军于太行山麓,与辽营隔百里对峙。 东军帐中传出沈竹窝火的低吼“要打不打,要退不退,辽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畏头畏尾的?”张旭尧半支着脑袋,淡定的看着在他面前转来转去,恨不得把地上跺出个洞的沈竹,伸了个懒腰“你继续,我先去睡了。”这一下可把沈竹这个炸药包给点燃了“睡?我都急得焦头烂额,你还睡得着啊?你就不能给我出出主意吗?” “哎,兄弟,讲讲理,是你打仗。我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文弱书生只是来凑热闹混军功的。”张旭尧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你就不怕有一日我江郎才尽。” “没事你说这做什么?”沈竹摸不透他的心思,闷声道“之前我们不是一直配合得很好,所向披靡吗?”“沈竹,我一个文官总不能一直随你在军中吧”张旭尧摇摇头“再说,之前的计谋可不是我出的。”“骗鬼去吧你”沈竹唾道“不是你出的难道还是仙人入梦指点的?” “恩”张旭尧沉吟了下道“你还别不信,真的有个仙人来骗鬼的。” “切”沈竹冷嗤一声,信手去翻他书案上的卷轴“我就不信你一点准备没有。”军机图,布防图,你还能一样不带?他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非得到万分危急他都绞尽脑汁的当口,张旭尧才悠哉悠哉的开口,急得他冷汗直下。哎,这幅卷轴似是刚动过的,打开来看看。 “沈竹…”张旭尧看着那卷轴,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几时的了,待想起来想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只好抚额头痛的看着某人得意洋洋的神情在瞬间变得僵硬。 云樱?!沈竹瞠目结舌,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里面画的居然是云樱! 画虽然没有画完,但依稀可以看出是那日亭子里的情景,女子一身素裙拥着雪裘,抬头的姿势似芙渠出水,笑意盈盈秋水一弯,飞雪萦绕。 “咳”张旭尧握拳掩唇有些尴尬的清咳了声“上次技痒,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好画的这才信手画了。”张公子擅画,尤擅仕女图在京中也是人尽皆知的。“哼!”沈竹不甚在意的黑着脸嘟囔一声“什么不好画画那个丑八怪!”“丑八怪?”张旭尧笑道“她与葛云灵可是一母同胞双生子,你说她是丑八怪,岂不是连自己喜欢的人一并骂了,还连带的骂了自己没眼光。”“懒得跟你说”沈竹傲骄的一扭头就走。“等等”张旭尧气定神闲的叫住他,瞄一瞄他的手“我的画。”沈竹差点脱口而出那是我老婆,好不容易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卷轴拍在桌上“谁稀罕?丑八怪。” 不稀罕?张旭尧冷眼瞧着他大步离去,不稀罕脸会气得发黑。 今晚将军的脸很臭,心情很不好,这是看到沈竹的守营将士的共见。 半夜三更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沈竹抓抓脑袋,气恼的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幅画而已,他怎么会觉得心里像有只小猫在那里抓个不停,起身在大帐里将一套剑法行云流水的练下来,北风呼啸中也累得一身大汗淋漓,方觉畅快不少,使劲的想了想灵儿,他又裹着被子睡下去。 次日却是一早就醒了的,带着外面的一群小兔崽子狠狠操练了一番,累得他们叫苦不迭,沈竹这才顺了口气,用了早饭,又去了张旭尧的帐篷。 张旭尧一向有早起的习惯,这会儿正拿了本书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看,见他来了亦只是一点头。沈竹虽然莽撞,多年好友他也是知道他习惯的。治国之法,兵法要略必端正而观,不许人打扰。至于武林传奇一类的或坐或卧全凭随心。当下也就乖乖坐在一边等他放下书。 “什么事?”张旭尧提笔做了些记号,放下了书。“旭尧,我们今日混进黄嵬山去探探辽军的虚实如何?”沈竹兴致勃勃的提议道,再这么干等下去他非得憋死不可。“那里离辽营可就十几里地,你还真是大胆”张旭尧手指屈伸下意识的敲着桌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咕咕”“咕咕”一道跌跌撞撞的白影冲进帐里,初时还吓沈竹一跳,后来看清是那只胖鸽子也就见怪不怪了。鸽子在帐里盘旋了几圈,怎么也不肯落下。贪吃的家伙,张旭尧嘴边溢出一声轻笑,放了些吃食在手上。沈竹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那只胖鸽子就像离弦的箭一般俯冲下来,不由得叹道“你这信鸽中途没被人用吃食拐了去还真是个奇迹。” 张旭尧理了理正在埋头苦吃的胖鸽子的毛,也不避讳的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拆开看了。沈竹也不扰他,只打趣道“每次出征你们这就飞鸽传书不断的,我就好奇了是京里哪家的姑娘把首辅家的张公子拴得牢牢的。” -- 第19页 “想知道?你一看便知了!”张旭尧大方的把手上的纸条递给他,沈竹忙不叠的推开“算了吧,我对那些之乎者也肉麻兮兮的情话可是敬谢不敏的,只是去不去你倒是给个话。” “去”缓缓将纸条揉进手心,张旭尧笑道“你先去换身衣服,我一会便去找你。” 斜瞥了眼还在他掌中一个劲啄的胖鸽子,张旭尧很是淡然的问道“她又嫌弃你了?”鸽子迈着小短腿,很委屈的抬头瞅瞅他,又埋下头继续吃。 纸条上她娟秀的字迹在最后委婉的提醒到,信鸽还是请专人饲养比较好,只是对于云灵的事他竟只字未提,是打算顺其自然还是……他一时间也揣度不出她的心思。 乔装改扮后的两人出现在黄嵬山下的小镇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这里汉辽杂居,战事虽起但因两军对峙半月都没什么动静,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市贸集市便又渐渐兴起了。走在镇上,听沿途混杂着不同口音,语言的叫卖和讨价还价声。一身布衣,麻巾束发的沈竹着实感到不可思议,一路啧啧称奇。 “怎么这副表情?”张旭尧随手翻着两边小摊上的一些轮廓粗旷的弯刀,弓箭,漫不经心的问道。“只是很少能见到汉人与辽人能这样相与为邻,互市为贸罢了。”在京中遇见辽人时似乎都只能以剑拔弩张的方式收场。面带谦和之色的拒绝了摊主热情的推荐,张旭尧有些感叹的对他说“战争和仇恨从来都是有野心的统治者强加给百姓的,其实对他们而言求的是聊以温饱,安稳度日,谁当皇帝根本无关紧要。” “那照你这样说,这仗还打错了不成,难道就任由朝中那群人割土求和”沈竹略有所思却又不以为然“你这话可别让我爹听到,他可总在我面前夸你非池中之物,他要知道你还有不主战的思想非得气死不可。” “是沈老将军谬赞了”张旭尧不以为意,跟上他的脚步“像朝中那群人那样自然是不行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以杀止杀不是长远之策,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上之策,你以后切不可再如这般意气用事。” “敢情你是在这等着我呢”沈竹不满的撇撇嘴。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街口的那家“悦来客栈”,许是战事起了,来往的客商也少,生意不好。老板一手支在柜台上打着盹,小二也散漫的窝在角落里。张旭尧与沈竹对视一眼,张旭尧便上前敲了敲桌子“掌柜的,醒醒,醒醒。” “啊~”掌柜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被叫醒“二位,啥事啊。”“掌柜的,我们打算定三楼的天字五号房,找个人带我们上去吧。”“天字五号房?”掌柜一呆,揉揉脑袋“我没听错吧,还是二位客官耍我呢,咱这店里天字号房拢共就四间,哪里来的五号房。”“哎,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明明我们以前住的就是五号房啊!”沈竹不满的嚷嚷道。 “诶~,二位小爷别恼”小二笑脸迎人,赔礼道“咱这天字号房可都空着的,干净明堂的很,要不我领二位爷上去看看,若入不得您眼您再找下家。” “那沈竹,我们就上去看看吧。”张旭尧与沈竹对视一眼笑道。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掌柜摇摇头抱怨道“二楼的客人美得不像人成天不出屋,现在又来了个找天字五号房的……” 封好了门窗,小二“霍”的转过身,干净利落的行了个军礼“见过沈将军,张公子。” “起来回话”沈竹抢先开口,绕着他打量了几圈“没看出来,装得挺像啊!”张旭尧端坐桌旁,饮了口茶道“你可别小看孙安,当初他可是那批探子里最机灵的一个。”“二位过奖了”那名唤孙安的男子低声道“原本早该去军中拜见,只因为这几日辽军事有变,才未来得及去。” “你可知辽军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沈竹最挂心的便是此了,顿时脱口而出。张旭尧不禁摇头叹息,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啊。 “辽军主帅完颜烈,在皇室中多受兄弟排挤,此次便是因为他兄长在后克扣军费,内斗不息,所以辽军一直未有动作。” “那如果我们在此时攻其不备…”沈竹沉吟道。“不可”孙安沉稳道“辽国大皇子伏兵于此,只待完颜烈身死,我军疲弊,再一网打尽。” “奸诈”沈竹怒道,倒是张旭尧想起他起先的话又问道“你说辽军有变是…” “辽军中我军探子传来消息,完颜烈于三日前私离军营,至今未归。” “二位爷慢走”耳边传来一声吆喝,孙安又做回点头哈腰的小二角色。 沈竹回头看被北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招牌,缓缓道“怎么这样的人才却埋没在这里。” “也不是没有调他回京的意思”张旭尧口气中更多的是无奈“只是他的妻子是辽人呢。”只怕一回京国仇家恨就要将所有的温暖都隔绝开来,天下之大只怕只有这里才容得下他们。 “这样啊”沈竹倒是没料到竟是为了儿女情长,论理他是该惋惜一句英雄气短,但是论情呢,他忽然想起云灵来了。灵动的眉眼,娇俏的脸,笑颜如花,活泼得像只小野马,总是和他笑闹着耍性子,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宠着惯着,灵儿……灵儿? 沈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起来,震惊的无以复加,就在二楼木窗一支一收的空隙里,他看见那如火的红衣,灵动的眉眼,是他看错了吗?不…不会,他找了那么久的灵儿,化成灰他都认识的灵儿,怎么可能看错! -- 第20页 “沈竹,……我们走吧……”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迅速消退,他目光灼热的盯着那扇窗,终于飞奔而上。 “砰”沈竹一脚踹开了门,不理会周围人的阻拦,直直的冲了进去。空的,怎么会是空的?人呢? 沈竹难以置信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寂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空洞里哪里再去寻那如花容颜,似火红衣。明明看到了啊,他不会看错的,那是灵儿,分明就是灵儿!为什么……男人握拳的手青筋暴起,怒火似乎能将一切燃烧。灵儿,你是在躲我,为什么!沈竹疯了一样的打翻屋子里的摆设,发泄着心中滔天的愤怒。 紧跟而来的张旭尧站在木制楼梯口,挡住了一些想要来看热闹的人,随手丢了个银锭子给掌柜,那人便眉开眼笑识趣的清场了。张旭尧是清楚沈竹的性子的,一年前葛云灵在洞房夜桃代李僵,私逃出京让他颜面尽失。血性男儿这般屈辱如不是葛沈两家世代交好,只怕早就成了仇家。只是沈竹一直是郁愤在心,他要能借此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葛云灵,你给我出来!你不是最看不起缩头乌龟吗?”沈竹红着眼怒吼道,喘着粗气的掀翻唯一完好的案几“你以为你不出来躲起来就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葛云灵,出来!” 屋子里回荡的只有他嘶哑的吼声,一点属于她的气息都觉察不到,好像一切又是他深夜里的一个幻梦。张旭尧有些不忍的叹了口气,世间万物,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也许是看错了,沈竹,回去吧。”“我没看错,绝对没有!”沈竹一把甩开他的手,神色激动“那是她,一定是她,我不可能看错的!”“那就是她不想见你,否则她怎么会听到你这么大的动静却不出来相见,你强求也无用。”“无用,呵…”沈竹冷笑,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狠厉“她为什么不肯见我…还不是因为她那个好姐姐,都是她,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云灵就不会走,也就不会和我行同陌路,都是因为她!” “沈竹”张旭尧冷静的低斥道“你想把这里的辽人都引来吗?”沈竹身子一颤,恢复了几分理智,面色却更加苍白“还有,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弱女子的身上,你不觉得可耻吗?” 沈竹没说话,只是呆呆坐在地上。俊逸的脸庞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的神气与骄傲,涌出脆弱与彷徨,心里一直刻意忽视的东西在悄悄滋长,张旭尧最后说“沈竹,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吗?如果你爱过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能让人退让,葛云灵亦是如此。” 直到残阳似血照红了西边的天空,印得苍茫大地越发凄怆悲凉,沈竹从一堆破乱的杂物中站起来,身形有些踉跄。望着靠在破门边一直假寐的男子,低哑着声音说“我们回去。”不意外的听出那话中传递出的落寞,张旭尧睁开眼睛,一味的清明淡漠“恩,是该回去了。”瞥了眼已经让他毁得一塌糊涂的屋子,停留了会,思量再三,还是转身走了。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云樱是让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这一觉睡得好熟,她似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少年有坚毅的轮廓和轻狂的任性,一身重甲,眼眸中的光芒灼热的有如太阳,身后的将士齐呼,誓要杀贼报国,凯旋而归。沈竹稳坐马上,裂酒祭军,三诏皇命,一扬鞭一纵马不知惹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儿芳心。 云樱的脸臊得有些红,披了外衣下了床。地上铺了一层白狐绒毯,赤脚踩上去毛绒绒的也不觉得凉,他那日拿来的时候她抱着好一会儿都舍不得往地上铺,这绒毯虽说不大但没有个七八张上好皮毛也是做不出来的。京中白狐这东西也稀罕,她在太傅府见过的好东西也是不少的,但这样的东西没些本事光靠钱财是难得的。听说当初丞相府家的小姐花大价钱向他讨一张做披肩他都不肯,如今把它放地上踩,让云樱有种暴谴天物的感觉。沈竹却满不在乎的骂她小家子气,说他到胡地再打就是,东西扔这爱用不用,只是夜里少在那装模作样的咳得他睡不着觉。一想到他那时别扭的表情,云樱就忍不住笑开了。 推开窗,风裹着细雨带着寒气飘进来,沾湿了素白的中衣,也吹得她清醒了几分。沈竹走了有一个多月了,这会子应该到太行山脉了吧。辽人来势汹汹,边关的百姓少不得又要经一番战乱之苦。轻扣窗棂,经不住长长一声叹息。 “咕”“咕”白鸽扑腾着翅膀闪过天际,直直的冲撞过来。云樱吓了一跳赶紧伸出手去接,这才避免了一场胖鸽子撞窗身亡事件。鸽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云樱又是一阵轻笑,也不知道那个风朗月清的张公子是怎么养鸽子的,竟然能胖成这样。 伸手取了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云樱恬静的神情才有了一丝变化。宋军和辽军竟然僵持至今,而沈竹的对手居然是辽国二皇子完颜烈,生母出身贫贱,其人杀伐决断,最是决绝,不是好对付的啊。 “少夫人”正待往下看却听得丝罗在门外轻唤“少夫人你醒了吗?”“进来吧。”随手将那只胖鸽子赶到一边玩,云樱回头问道“什么事?”丝罗似是刚从外面进来,还带着一身的水汽“少夫人穿得这么少怎么还开着窗,听说老夫人今儿午睡起身子不大爽利,怕就是着了风寒,我估摸着少夫人起了必是要去看看的,所以便来……”“怎么不早说?”云樱有些急,打断了她的话“可请了大夫,怎么说?”“大夫说没什么大碍,服两记汤药便好。”“恩”云樱应了声,换了衣服便随她去了。 -- 第21页 一室静寂里调皮的风卷了桌上的纸条从窗子边溜了出去,落在水渠里晕出她还未来得及看的字迹“令妹在边关,似与完颜烈关系甚密,沈竹尚不知晓,如何计较,慎之慎之。”悠悠的在水面上转了几圈,便沉入水底没了踪迹。 铁甲光寒,马嘶刀鸣。沈竹驻军于太行山麓,与辽营隔百里对峙。 东军帐中传出沈竹窝火的低吼“要打不打,要退不退,辽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畏头畏尾的?”张旭尧半支着脑袋,淡定的看着在他面前转来转去,恨不得把地上跺出个洞的沈竹,伸了个懒腰“你继续,我先去睡了。”这一下可把沈竹这个炸药包给点燃了“睡?我都急得焦头烂额,你还睡得着啊?你就不能给我出出主意吗?” “哎,兄弟,讲讲理,是你打仗。我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文弱书生只是来凑热闹混军功的。”张旭尧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你就不怕有一日我江郎才尽。” “没事你说这做什么?”沈竹摸不透他的心思,闷声道“之前我们不是一直配合得很好,所向披靡吗?”“沈竹,我一个文官总不能一直随你在军中吧”张旭尧摇摇头“再说,之前的计谋可不是我出的。”“骗鬼去吧你”沈竹唾道“不是你出的难道还是仙人入梦指点的?” “恩”张旭尧沉吟了下道“你还别不信,真的有个仙人来骗鬼的。” “切”沈竹冷嗤一声,信手去翻他书案上的卷轴“我就不信你一点准备没有。”军机图,布防图,你还能一样不带?他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非得到万分危急他都绞尽脑汁的当口,张旭尧才悠哉悠哉的开口,急得他冷汗直下。哎,这幅卷轴似是刚动过的,打开来看看。 “沈竹…”张旭尧看着那卷轴,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几时的了,待想起来想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只好抚额头痛的看着某人得意洋洋的神情在瞬间变得僵硬。 云樱?!沈竹瞠目结舌,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里面画的居然是云樱! 画虽然没有画完,但依稀可以看出是那日亭子里的情景,女子一身素裙拥着雪裘,抬头的姿势似芙渠出水,笑意盈盈秋水一弯,飞雪萦绕。 “咳”张旭尧握拳掩唇有些尴尬的清咳了声“上次技痒,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好画的这才信手画了。”张公子擅画,尤擅仕女图在京中也是人尽皆知的。“哼!”沈竹不甚在意的黑着脸嘟囔一声“什么不好画画那个丑八怪!”“丑八怪?”张旭尧笑道“她与葛云灵可是一母同胞双生子,你说她是丑八怪,岂不是连自己喜欢的人一并骂了,还连带的骂了自己没眼光。”“懒得跟你说”沈竹傲骄的一扭头就走。“等等”张旭尧气定神闲的叫住他,瞄一瞄他的手“我的画。”沈竹差点脱口而出那是我老婆,好不容易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卷轴拍在桌上“谁稀罕?丑八怪。” 不稀罕?张旭尧冷眼瞧着他大步离去,不稀罕脸会气得发黑。 今晚将军的脸很臭,心情很不好,这是看到沈竹的守营将士的共见。 半夜三更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沈竹抓抓脑袋,气恼的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幅画而已,他怎么会觉得心里像有只小猫在那里抓个不停,起身在大帐里将一套剑法行云流水的练下来,北风呼啸中也累得一身大汗淋漓,方觉畅快不少,使劲的想了想灵儿,他又裹着被子睡下去。 次日却是一早就醒了的,带着外面的一群小兔崽子狠狠操练了一番,累得他们叫苦不迭,沈竹这才顺了口气,用了早饭,又去了张旭尧的帐篷。 张旭尧一向有早起的习惯,这会儿正拿了本书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看,见他来了亦只是一点头。沈竹虽然莽撞,多年好友他也是知道他习惯的。治国之法,兵法要略必端正而观,不许人打扰。至于武林传奇一类的或坐或卧全凭随心。当下也就乖乖坐在一边等他放下书。 “什么事?”张旭尧提笔做了些记号,放下了书。“旭尧,我们今日混进黄嵬山去探探辽军的虚实如何?”沈竹兴致勃勃的提议道,再这么干等下去他非得憋死不可。“那里离辽营可就十几里地,你还真是大胆”张旭尧手指屈伸下意识的敲着桌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咕咕”“咕咕”一道跌跌撞撞的白影冲进帐里,初时还吓沈竹一跳,后来看清是那只胖鸽子也就见怪不怪了。鸽子在帐里盘旋了几圈,怎么也不肯落下。贪吃的家伙,张旭尧嘴边溢出一声轻笑,放了些吃食在手上。沈竹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那只胖鸽子就像离弦的箭一般俯冲下来,不由得叹道“你这信鸽中途没被人用吃食拐了去还真是个奇迹。” 张旭尧理了理正在埋头苦吃的胖鸽子的毛,也不避讳的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拆开看了。沈竹也不扰他,只打趣道“每次出征你们这就飞鸽传书不断的,我就好奇了是京里哪家的姑娘把首辅家的张公子拴得牢牢的。” “想知道?你一看便知了!”张旭尧大方的把手上的纸条递给他,沈竹忙不叠的推开“算了吧,我对那些之乎者也肉麻兮兮的情话可是敬谢不敏的,只是去不去你倒是给个话。” “去”缓缓将纸条揉进手心,张旭尧笑道“你先去换身衣服,我一会便去找你。” 斜瞥了眼还在他掌中一个劲啄的胖鸽子,张旭尧很是淡然的问道“她又嫌弃你了?”鸽子迈着小短腿,很委屈的抬头瞅瞅他,又埋下头继续吃。 -- 第22页 纸条上她娟秀的字迹在最后委婉的提醒到,信鸽还是请专人饲养比较好,只是对于云灵的事他竟只字未提,是打算顺其自然还是……他一时间也揣度不出她的心思。 乔装改扮后的两人出现在黄嵬山下的小镇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这里汉辽杂居,战事虽起但因两军对峙半月都没什么动静,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市贸集市便又渐渐兴起了。走在镇上,听沿途混杂着不同口音,语言的叫卖和讨价还价声。一身布衣,麻巾束发的沈竹着实感到不可思议,一路啧啧称奇。 “怎么这副表情?”张旭尧随手翻着两边小摊上的一些轮廓粗旷的弯刀,弓箭,漫不经心的问道。“只是很少能见到汉人与辽人能这样相与为邻,互市为贸罢了。”在京中遇见辽人时似乎都只能以剑拔弩张的方式收场。面带谦和之色的拒绝了摊主热情的推荐,张旭尧有些感叹的对他说“战争和仇恨从来都是有野心的统治者强加给百姓的,其实对他们而言求的是聊以温饱,安稳度日,谁当皇帝根本无关紧要。” “那照你这样说,这仗还打错了不成,难道就任由朝中那群人割土求和”沈竹略有所思却又不以为然“你这话可别让我爹听到,他可总在我面前夸你非池中之物,他要知道你还有不主战的思想非得气死不可。” “是沈老将军谬赞了”张旭尧不以为意,跟上他的脚步“像朝中那群人那样自然是不行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以杀止杀不是长远之策,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上之策,你以后切不可再如这般意气用事。” “敢情你是在这等着我呢”沈竹不满的撇撇嘴。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街口的那家“悦来客栈”,许是战事起了,来往的客商也少,生意不好。老板一手支在柜台上打着盹,小二也散漫的窝在角落里。张旭尧与沈竹对视一眼,张旭尧便上前敲了敲桌子“掌柜的,醒醒,醒醒。” “啊~”掌柜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被叫醒“二位,啥事啊。”“掌柜的,我们打算定三楼的天字五号房,找个人带我们上去吧。”“天字五号房?”掌柜一呆,揉揉脑袋“我没听错吧,还是二位客官耍我呢,咱这店里天字号房拢共就四间,哪里来的五号房。”“哎,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明明我们以前住的就是五号房啊!”沈竹不满的嚷嚷道。 “诶~,二位小爷别恼”小二笑脸迎人,赔礼道“咱这天字号房可都空着的,干净明堂的很,要不我领二位爷上去看看,若入不得您眼您再找下家。” “那沈竹,我们就上去看看吧。”张旭尧与沈竹对视一眼笑道。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掌柜摇摇头抱怨道“二楼的客人美得不像人成天不出屋,现在又来了个找天字五号房的……” 封好了门窗,小二“霍”的转过身,干净利落的行了个军礼“见过沈将军,张公子。” “起来回话”沈竹抢先开口,绕着他打量了几圈“没看出来,装得挺像啊!”张旭尧端坐桌旁,饮了口茶道“你可别小看孙安,当初他可是那批探子里最机灵的一个。”“二位过奖了”那名唤孙安的男子低声道“原本早该去军中拜见,只因为这几日辽军事有变,才未来得及去。” “你可知辽军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沈竹最挂心的便是此了,顿时脱口而出。张旭尧不禁摇头叹息,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啊。 “辽军主帅完颜烈,在皇室中多受兄弟排挤,此次便是因为他兄长在后克扣军费,内斗不息,所以辽军一直未有动作。” “那如果我们在此时攻其不备…”沈竹沉吟道。“不可”孙安沉稳道“辽国大皇子伏兵于此,只待完颜烈身死,我军疲弊,再一网打尽。” “奸诈”沈竹怒道,倒是张旭尧想起他起先的话又问道“你说辽军有变是…” “辽军中我军探子传来消息,完颜烈于三日前私离军营,至今未归。” “二位爷慢走”耳边传来一声吆喝,孙安又做回点头哈腰的小二角色。 沈竹回头看被北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招牌,缓缓道“怎么这样的人才却埋没在这里。” “也不是没有调他回京的意思”张旭尧口气中更多的是无奈“只是他的妻子是辽人呢。”只怕一回京国仇家恨就要将所有的温暖都隔绝开来,天下之大只怕只有这里才容得下他们。 “这样啊”沈竹倒是没料到竟是为了儿女情长,论理他是该惋惜一句英雄气短,但是论情呢,他忽然想起云灵来了。灵动的眉眼,娇俏的脸,笑颜如花,活泼得像只小野马,总是和他笑闹着耍性子,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宠着惯着,灵儿……灵儿? 沈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起来,震惊的无以复加,就在二楼木窗一支一收的空隙里,他看见那如火的红衣,灵动的眉眼,是他看错了吗?不…不会,他找了那么久的灵儿,化成灰他都认识的灵儿,怎么可能看错! “沈竹,……我们走吧……”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迅速消退,他目光灼热的盯着那扇窗,终于飞奔而上。 “砰”沈竹一脚踹开了门,不理会周围人的阻拦,直直的冲了进去。空的,怎么会是空的?人呢? 沈竹难以置信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寂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空洞里哪里再去寻那如花容颜,似火红衣。明明看到了啊,他不会看错的,那是灵儿,分明就是灵儿!为什么……男人握拳的手青筋暴起,怒火似乎能将一切燃烧。灵儿,你是在躲我,为什么!沈竹疯了一样的打翻屋子里的摆设,发泄着心中滔天的愤怒。 -- 第23页 紧跟而来的张旭尧站在木制楼梯口,挡住了一些想要来看热闹的人,随手丢了个银锭子给掌柜,那人便眉开眼笑识趣的清场了。张旭尧是清楚沈竹的性子的,一年前葛云灵在洞房夜桃代李僵,私逃出京让他颜面尽失。血性男儿这般屈辱如不是葛沈两家世代交好,只怕早就成了仇家。只是沈竹一直是郁愤在心,他要能借此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葛云灵,你给我出来!你不是最看不起缩头乌龟吗?”沈竹红着眼怒吼道,喘着粗气的掀翻唯一完好的案几“你以为你不出来躲起来就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葛云灵,出来!” 屋子里回荡的只有他嘶哑的吼声,一点属于她的气息都觉察不到,好像一切又是他深夜里的一个幻梦。张旭尧有些不忍的叹了口气,世间万物,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也许是看错了,沈竹,回去吧。”“我没看错,绝对没有!”沈竹一把甩开他的手,神色激动“那是她,一定是她,我不可能看错的!”“那就是她不想见你,否则她怎么会听到你这么大的动静却不出来相见,你强求也无用。”“无用,呵…”沈竹冷笑,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狠厉“她为什么不肯见我…还不是因为她那个好姐姐,都是她,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云灵就不会走,也就不会和我行同陌路,都是因为她!” “沈竹”张旭尧冷静的低斥道“你想把这里的辽人都引来吗?”沈竹身子一颤,恢复了几分理智,面色却更加苍白“还有,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弱女子的身上,你不觉得可耻吗?” 沈竹没说话,只是呆呆坐在地上。俊逸的脸庞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的神气与骄傲,涌出脆弱与彷徨,心里一直刻意忽视的东西在悄悄滋长,张旭尧最后说“沈竹,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吗?如果你爱过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能让人退让,葛云灵亦是如此。” 直到残阳似血照红了西边的天空,印得苍茫大地越发凄怆悲凉,沈竹从一堆破乱的杂物中站起来,身形有些踉跄。望着靠在破门边一直假寐的男子,低哑着声音说“我们回去。”不意外的听出那话中传递出的落寞,张旭尧睁开眼睛,一味的清明淡漠“恩,是该回去了。”瞥了眼已经让他毁得一塌糊涂的屋子,停留了会,思量再三,还是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砰”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不大的声响。身形伟岸的高大男子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女子从木柜后走了出来。他是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眸,粗犷而邪魅的面容带着病态的苍白,白皙如玉的肌肤下几乎可以看到冰蓝的血管,高挑的眉,狭长的眼,挺直的鼻,削薄的唇,组成他蛊惑人心却又冰冷如雪的容颜。 只有在看向怀中的女子时那高山之雪才会有丝毫融化,点点暖意像开在山巅的雪莲一样让人惊艳。手指轻轻划过女子昏睡的脸“我的灵儿,你要乖乖的,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否则我会把你所有的牵绊都通通斩断。”他的话很轻却透露出决绝而不容反抗的味道,冰凉的手指继续下滑到她的左胸口,感受着那份跳动,低下头狠狠的撕磨着,直到听到她一声低哑的j□j,才缓缓抬起头,削薄的唇在她耳边吐露低沉的爱语“这里只能有我,只能有我完颜烈。” “殿下”窗外悄无声息的闪进一行人,听到动静的完颜烈眼中掠过一丝嗜血的残忍。当先一人俯身请罪道“属下无能,致使夫人私逃军中,请殿下降罪。” “无能?”完颜烈嘴角微勾,冷道“你还真是有够无能的”紧紧抱着怀中女子,似是连一眼美丽都不想让他们窥见,他口气冰冷的吐出一个字“杀!” 打马回到军中已是夜间,将她安置在帐内的床榻上,烛光跃动在女子沉睡的容颜上。完颜烈将她的整张脸都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没有了热毒的折磨她睡得要安稳很多。胸腔里渐渐泛起的灼热让他想闷咳却又怕惊醒了她,那双如妖似魔的眼眸中涌起的是让人战栗的痴狂。 云灵一醒来就陷入他深不见底的眼波里,那是雪山上的一汪寒潭,明明知道透着彻骨的寒意却还是轻易被蛊惑。身体本能的软化却在想起那件事时再次僵硬,她偏过头他却不允,抵着她的额头不让她逃避。她的手抚上男子的脸,用手指一点一点勾画着他邪美的轮廓。 就是这苍白的脆弱啊,就是这苍白的脆弱诱了她,让她不惜赔上葛沈两家的名声,赌上姐姐的幸福,逃婚私奔。他是辽人,她知道爹爹一辈子都不会同意她与这样的人在一起,而她却像扑火的飞蛾为爱不顾一切舍弃。“啪”一个耳光狠狠甩上去,力道之大打得那张脸都侧过去。可就是他啊,这个她付诸一切的良人将她瞒得好苦。直到宋辽开战她才知他竟是辽国二皇子,直到那群女人找上门,她才知他早已有了正王妃和一堆记不住名字的侧妃。政治,他如斯向她解释却让她心寒“放开我!” 完颜烈侧过头,不怒反笑,一字一顿道“你做梦!灵儿,我警告过你,不要招惹我的,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就是不听!既然你已经招惹了我那我们就只能纠缠到死,我很贪心,我要你的心你的魂里再没有其他人!”他握紧她的下巴,狠狠的吻上去,直到尝到她血的味道才满意的退开在她脖颈处轻啄“敢离开是因为觉得那个叫沈竹的小子可以帮你是吗?我的灵儿,想他死的话你可以试试!” -- 第24页 云灵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止不住的颤抖,是的,恐惧,她越来越害怕这样的他了,所以在得知宋将这次应战的是沈竹时,她导演了这一场出逃的闹剧,可是终究没能逃出他的手心。“完颜烈,他是我姐夫,你要是敢动他让我姐姐伤心,我会恨你一辈子!” “呵”他蓝眸中流光溢彩,抱着她的手更拥紧了几分“姐姐?把毒药端给你的人有什么资格做你姐姐!你这些年所受的热毒之苦我还没找她算呢!”“完颜烈~”一扬手云灵又想打上去,却在半途被他扣住了手腕“灵儿,只要你肯乖乖待在我怀里,恨我也是可以的。”他冰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不顾一切的绝望“爱不能全部给我,那就好好恨吧,恨到连我的名字都刻入骨髓,我会很高兴的。” “烈…”她终是不忍见他这般模样,话未出口便已哽咽,泪水不住的滑落却被他一一啄吻干净“相信我,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向他们讨还。”包括那几个胆敢出现在你面前的贱人,我必将你今日之痛苦十倍奉还。 耽溺吧,沉沦吧,她抚着他胸口上的伤口绝望的想着,那是她逃离时一刀刺伤的,很痛…很痛…那就一起痛吧,一起在这罪恶的深渊里沉沦。承认,承认她其实是那么爱他,她根本就舍不得他痛。这斩不断的情缘啊,云灵闭上眼无力的任他压回床褥,吻如烈火蔓延。他们如同绝望的兽,彼此纠缠着索取着温暖。 姐,你知道吗,灵儿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当北国的风捎走女孩的思念与泪水,南国的夜却是如此静谧,如此安然,除了几瓣杏花因风落在她的窗前。云樱靠在窗边,眉目恬淡安然,素白的裙上零落的沾着点点杏花。书案上随意的放了几张薛涛笺,上面用漂亮的卫夫人簪花小楷提了几行诗句“隔岸杏花笑,江南烟雨遥。”早该猜到的,兀自叹了口气,这一夜疾风,明日那几树性急的杏花怕是要落尽了,可惜了。备了雪白的画纸却只是在角落里留下一抹绯红便不知该如何下手,呆看那纷扬的花雨一时间竟看痴了去,那乘风入画的点点飞红美得让她不忍轻拂。 沈竹很平静,仿佛他从未遇见过葛云灵一样。这多少让张旭尧有些不安,他倒宁愿他闹一场就算了,可他玩笑照开,笑话照闹,只他一人独处的时候他眼中的阴郁越分凝重。 “你们将军呢?”难得今日来寻他散心帐中却不见他人,张旭尧向守营的士兵询问道。“回张公子话,今早辽军叫阵,将军领兵去了。”“什么…”张旭尧皱眉,这人,出兵这么大的事竟也不找众将商议,也不怕中了辽人的计。当下未及多想便急急出营去,却正撞上回营的士兵,万众齐呼,士气高昂。 “张公子,大捷,将军虏获敌军主帅。” 完颜烈是能轻易被抓获的吗?张旭尧打量着帐下傲然独立的人,他一身邪魅的气息仿佛是暗夜的君王一般席卷一切,放肆的好像是在自己的领地上打量他们一样。他沉吟着猜不透他的心思,却没看漏他眼中淡淡的讽刺。 或许没有比他更安然惬意的画地为牢了吧,完颜烈全然不在意外面宋军的重重包围,苍白着脸笑得邪魅,疯狂吗?也许吧,可他不在乎。灵儿,是你不允我伤他,那就别怪我设这个局了。由你来推他下地狱也不枉你们青梅竹马一场,青梅竹马,还真是让人嫉妒的词语呢。 夜冷清,将士们热酒正酣,月寒冰,独照两个伤心人。 此时辽营一片肃静,似乎主帅并没有带给他们太多影响。 “砰”侍女将食盘狠狠拍在桌上,一言不发的瞪着那个汉女,都怪她!殿下对她那么好,衣食住行无不是最细致,她们从未见过的好。可她呢,居然逃跑还重伤了殿下,换了别的女人这么不识好歹早不知死多少次了,亏殿下还为了她…… “完颜烈呢,我要见他。”云灵俏面含霜,冷道。 “夫人这又是发得什么火,殿下不在,夫人不吃饭也没人会心疼,会费心哄着你吃。”侍女亦是讽道。 不在?云灵眼眸微动忽的想起什么,惊坐起带动床角勾挂的风铃声声脆响“他去哪了?他是不是与宋军开战了,他明明答应我不会动沈竹的!” 她一连声的追问让那侍女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圆圆的脸憋得通红,终是姑娘急性,怒道“你这个汉女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殿下被你一刀刺中胸口,又耗尽心力替你解毒,如今被困在宋军中,你却只挂心别的男人!夫人怎么能这样!”话说到最后,眼睛都红得要掉下泪来,也顾不上礼仪什么的,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云灵满脸不可置信的呆坐在床上,拽紧了胸襟感觉心来有什么在激荡一般,他竟为自己解了热毒,难怪他脸色会那么苍白……被困宋营,他被沈竹抓了吗? 云灵僵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跌回床榻,虽然飞扬的神彩在瞬间失色然而她却像一枝开败了的玫瑰花,纵是衰落亦是如火般燃烧。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她清楚的知道宋人对辽人怀着怎样深重的仇恨,她亦是明了没有庞大的母系家族支持的他活得有多么不易,他的兄弟没有一刻不想致他于死地,如果她多犹豫一分他便多危险一分。 静冷,夜借着星辰的眸子凝望着大地,黑沉沉的夜色里一道轻盈的影子悄无声息的蹿了出去。 许久,辽军仍是一片沉寂,只听得冷硬的铠甲在走动时发出一声声闷响。好一会儿,云灵的帐外才转出一个身材高挑少女,冷静的问着身后的侍从“保护夫人的人都安排跟上了吗?”“是!”身后人的回答未带一丝迟疑“只是…只是我们就这么放夫人走了,万一……” -- 第25页 “殿下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我来质疑”那少女转过身,口气里全是信服,她跟了殿下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失算过,只除了那个汉女……借着风中摇晃的昏黄灯光依稀可以看出她正是白日里的那个侍女“殿下说夫人会去宋营,那夫人就必定会去。” “王监军,原以为沈竹那毛头小子只是空有莽夫之勇,如今却让他立下大功,丞相那里该如何交待啊!”同样昏黄的灯光下,矮胖的男人点头哈腰的站在正在拆京中来信的王监军面前“这要是回朝,圣上龙心大悦,那沈老匹夫就要压到咱们相爷头顶上去了!”“危言耸听!”那一副老谋深算样子的监军大人终于肯抬头看他一眼,低斥一句“你当辽国的皇子是那么好抓的?要是这么容易,他爹也不会在这耗了大半辈子。” “再者说沈竹便是抓了又如何上京路上谁能保证不会发生些意外呢?”中年男人喝道“倒是你,这军中往来繁忙的你也不担心隔墙有耳,还不速速回去。”那矮胖男人便唯唯诺诺的退出去了。待他走后许久,那王监军才小心翼翼的向外窥了一眼,从帐篷拉开的缝隙里唤过心腹侍从,换了士兵的军服,提着灯笼不慌不忙的向关押完颜烈的地方走去。 “见过完颜皇子。”似乎已经料到了他的到来,完颜烈面上并无太多的诧异,在暗夜中微微勾起嘴角,鬼魅得叫人心惊,连扫都懒得扫他一眼“回去吧,告诉你家丞相,我送他一个人情,他要是再扳不倒姓沈的老匹夫那可真的是无能了。” “呼”披着斗篷的娇俏女子翻身下马,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夜里化成白色的雾气,摸摸身边高大神俊的马儿,云灵灵动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子无奈,终究还是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了吗?她一直逃避的事情还是要发生,谁又知道她心中的苦涩与挣扎,她亦是想做敢爱敢恨快意恩仇的女子,可生命却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无常,有些人注定只能辜负。 骄傲的马儿避开了她的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你也想他了是吗?好啦,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和它主人开始时一副德性,将马儿拴在一旁,云灵深吸一口气,向宋营走去。 “来者何人,胆敢私创军中重地!”久违了的乡音让云灵一时惊怔,险些落下泪来,她终是舍不得那生她养她的地方,也不知道爹娘身体是否康健,如今可有消气,还有姐姐,亦不知沈竹对她好不好,他要是敢对姐姐不好,看她不打扁他。“锵”兵刃交接的声音惊醒了她,原是两名士兵见她久未答话抽出刀剑,云灵这才反应过来,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如何混进去见到沈竹才是眼下最着急的。“这个……”云灵不着痕迹的四下里瞄瞄,再这么下去,惊动更多的人就更不方便了,忽得眼前一亮,那士兵肩上的标识不正是沈家的亲兵样式,那…… 云灵拂落斗篷的帽子,放柔了声音“是我。”那两个士兵顿时大惊,慌忙挡住众人的视线,轻呼道“少夫人,你怎么能私自离京,擅闯军营?”“急事,带我去见将军。”云灵努力放柔声音,模仿着记忆中姐姐的神情。“这……”那两人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犹豫。“我人都来了,若是碰上其他人只怕后果会更严重,你们只管带我过去,有什么事我担着就是。”云灵心急如焚,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是,少夫人请跟我来。”那两人终是不敢忤逆,寻了条僻静的路带云灵去大营。 有人来了?!刚转回东边营地的王监军急忙垂首低头,立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只是在触及那一角绯红的裙裳时惊了下,女眷?锐利的目光从眼角偷瞄过去,正看见那一张俏颜,葛云樱?!王监军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沈竹啊沈竹,你好大的胆子啊,军中可是严令不得有女眷,你这可是自寻死路啊。 为何她总会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就像一条毒蛇潜伏在暗处窥探着猎物,让她心里一阵阵的发寒。“嚯”的转过身去,所见的只有空荡荡的风吹拂着军旗,是她弄错了吗?“少夫人”当先的士卒小声催促着,云灵恐久了露出马脚,便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中军帐中,沈竹正在灯下擦拭着长剑,神情冷俊而认真。 云灵轻轻的探头进来,尽力不惊动他。在一旁打量着,果然,姐姐对他是极好的,云灵看着他身上的锦袍,针线和她贴身的衣裙明显可以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多少次她曾怀着对姐姐的愧疚黯然垂泪,如今看来多少是可以安些心的了。一年不见,沈竹还是当初的样子,成了亲也未见得成熟多少,想来是姐姐将他照顾的很好,真是叫人嫉妒。云灵不觉落下泪来,刚想开口,灯下的少年却如同心有灵犀般回过头来。 “砰”沈竹莽撞起身险些带到了桌案,是幻觉吗?他竟然看见灵儿了,少年脸上全是相逢犹恐是梦中的不可思议,灿若星辰的眼眸深处涌出一阵狂喜,炫目的犹如烟花绽放,明明就是那么近的距离,他却不敢伸手去碰,惟恐又是一个深夜里的梦境。她出落得越发美丽了,红衣似火,明艳的像开在悬崖边的杜鹃花,眉梢眼角自有一股动人心魂的热烈而妩媚的风情,肆意挥洒着美丽。她唤他“沈竹。”那一声轻唤有如打破静谧的魔咒,让沈竹回过神来。 “沈竹,沈竹,沈竹……”云灵又哭又笑的一遍遍喊着,直到沈竹的神色转为难以掩饰的震惊,直到少年一把把他揽入怀里,那儿时无比熟悉而信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云灵几乎想吧心中的委屈和为难通通哭出来。是沈竹啊,那个打小就一直被自己欺负,出了事却挡在自己前面的沈竹啊,即使她已有了心爱的人,但儿时的情分是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 -- 第26页 “灵儿!”沈竹抱紧怀里的女孩子,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女孩子,心里的激动写在脸上。一年了,不管身处何方,他都尽力打听关于她的消息,担心她在外面会被欺负,会哭鼻子,会受委屈,灵儿是那么任性的丫头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沈竹,我姐姐还好吗?你可不能趁着我不在就欺负她好性。”云灵坐在案边捧着热茶暖着手心,半开着玩笑问道。 “她好得很,不管什么事都是一副死水沉沉的样子,没意思极了。”沈竹抱怨着口气却略显僵硬,他已明显感觉到他和灵儿间的相处不似以前的无拘无束了“她……其实还是很念着你的。” “那当然了,她是我姐姐!”云灵眉眼顾盼飞扬,只是一不留神就红了眼眶“我爹娘他们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岳父…葛太傅身体还算硬朗”沈竹忽然觉得很尴尬,微显局促的偏过头又道“只是都很挂念你。灵儿你这次回去可要好好跟他们赔罪认错,可不是再耍乖卖巧就可以躲过的。” “回去啊!”云灵强笑了声,扭过头看跳跃的灯火,眼中悄悄涌起一种叫作决绝的情绪“沈竹,恐怕我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个人已在她身上留满了他的印迹,她又能回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云樱,我也已经娶了她了,你还要我如何?”沈竹慢慢流露出不愤来了,手渐握成拳“你要一辈子为了在外漂泊,一辈子都不回去吗,她根本不值得!”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姐姐!”云灵一下子的站起来,冷下声音“沈竹,当年逃婚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姐姐,你有什么火只管冲我发,我不准你这么看我姐。” “灵儿,你凭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逃婚吗?”沈竹发狠的吼道,一年来所积累的愤恨都发泄而出,少年涨红了眼睛,一室静默中只能听到朔北的风扑打着门帘。云灵静静的看着他,泪水慢慢涌出来,她或许做错了,那件事带给沈竹的影响原比她想像的要严重的多,一向鲜少向她发火的他能气成这样,那姐姐呢,这样出言无忌的沈竹让首当其冲的姐姐背地里又流了多少泪水呢? “沈竹”她听见自己用过分冷静而决绝的声音跟他说“我会,我会逃婚,是因为我不爱你也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当初答应这婚事只是因为年少的情分,我觉得我在将军府会过得自在随心,仅此而已。” 她一声声一句句仿佛都在凌迟他的心,只觉得这一年里所有支持他的信念好像在一瞬间坍塌。她说她从未爱过他,她说那桩让他兴奋得恨不得宣告天下的婚事只是因为他能给他自在的日子,而不是因为他只是沈竹。他以为在她眼中他会是特别的“你说慌。”他如斯说,语言却显得犹为苍白无力。 “沈竹,我们一起长大,我有没有说谎你最清楚。”云灵安静的说着“而且……”她直视他的眼睛,有些不忍终是说道“沈竹,我…我已经嫁人了。”她拔出剑泪水滑落扯痛了他的心“我今天来是为了我的丈夫,完颜烈。” 灯下执剑的女子是那样决绝,云灵性子最是刚烈他从来都是知道的,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的刚烈竟会用来对付自己,为了一个……辽人。沈竹笑了,一声比一声开怀,寒意却渐渐透出来。 “呵,你竟然宁可做他的妾也不肯做我的妻!”完颜烈有正王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妾啊,那个字眼深深刺痛了她的心,握紧了剑却还是咬牙道“是,沈竹,我爱他。” 沈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张旭尧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她真的爱你,那就没有什么能让她退让。是因为爱吗,所以她才会什么都不介意,什么都舍得放弃。何其讽刺的预兆,他冷冷笑了声“是什么时候的事?”“一年半以前。”“云樱也知道?”“是”云灵已不忍再欺他瞒她,仅管早已经做好斩断一切的准备,她的心仍是疼得厉害。 “哼,哈哈哈~亏我还眼巴巴的寻你,原来你是早就拣了高枝,看不起我这一介武夫了。”沈竹拍着胸膛,冷冷笑开,却尽是凄怆“如今你又是来做什么呢,看我还有点用处,要我放了他吗?葛云灵,你凭什么!凭什么!?” “沈竹,你别这样”云灵想去拉他的手臂却被他狠狠推开了去,只好急道“沈竹,他和你交战的时候受了伤你知道吗?他为我引了热毒原气大伤你知道吗?你不是最不屑于乘人之危吗,你怎么能这样?” “那你要我怎么样!”沈竹目眦欲裂,一把扯下身上的锦袍丢在地上,冷冷道“你要我放了他…呵,葛云灵,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宋人,你爹对辽人深痛恶绝!你难道不知道,放了他是让他再拿起兵器带领铁骑,屠杀你的同胞侵略你的国家吗?你就是这么做帮凶的吗?” “我很清楚!可我又能怎么样,我爱他啊!”云灵满脸泪水的吼回去“我能怎么办,我说了我已经回不去了。沈竹,我求你,就算念在小时候的那点情分上至少给他一个单打独斗翻身的机会。如果他输了,那我认,我会陪他一起回京,我亲自去向爹娘还有沈伯父,伯母请罪可以了吗?” “张公子,张公子…”张旭尧方躺下,便听到几声急促的低呼,起身披了外衣掀起营帐,诧异的看着营地里灯光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面前跪着的正是沈竹帐下亲兵“何事?” -- 第27页 “少夫人擅自来军中,将军更是私自提了完颜烈,王监军这会儿正命人前去捉拿。” 云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张旭尧皱着眉,细想了想,方才了悟。他道完颜烈如何能这般轻易的被捉,原是早有算计,利用沈竹莽撞的性子和儿女情长来借刀杀人啊,看来来的人必是云灵了。 “呛”剑再一次被挑落在地,沈竹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这才是那人真正的实力,原来在战场上的胜利不过是猫戏老鼠的一场把戏。在云灵看不到的角落里,完颜烈肆意挑高了嘴角,满是讽刺的看着他笑得张狂,轻轻嚅动嘴唇“真是没用啊,难怪她不要你。” 沈竹英挺的脸不可抑制的染上一层狂怒,在云灵的惊呼声中疯了一样的将剑砍向完颜烈。完颜烈轻笑,到底是温室里长大的小孩子,一点都经不起激。就在他刺来的瞬间完颜烈放弃了抵抗。“不要!”一声惊呼,云灵如同荆棘鸟一般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沈竹陡然一惊,慌忙收剑,而完颜烈却就着那股力道将云灵轻轻往前一推。 风淡云疏,飞沙走石,女孩将剑刺入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的胸膛,苍白的脸,鲜红的血。 “沈竹…”再开口竟是如此艰涩,她是如此的不知所措“我……” “滚!”他拔出剑,冷冷吐出一个字,不愿再看她一眼“我只当从未看见过你。”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沈竹以剑支地,血慢慢流出看似严重却皆是皮肉伤。完颜烈刀刀正中要害却刀刀只是划破皮肉而已,多大的侮辱啊,可她却一点都没看见,一点都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命中最绚烂的那抹红离他远去。灵儿,你是真的很爱很爱他吧。沈竹慢慢转过身,高大的身影透出一股子落寞。 一阵火光耀花了他的眼,王监军带来的人打着火把照亮整个树林,也照出了他的狼狈与落寞。“大胆叛将沈竹,胆敢私放重犯完颜烈,来人啊,把沈竹拿下。”王监军小人得志的稳坐马上高声道。 枪狠狠的压了过来,沈竹大怒,反手将枪挑落“谁敢?!”众人皆靡。 “住手!”僵持间那一抹淡云不期而至,朗声道。 “住手”张旭尧冷着一张脸翻身下马,蓝衣舒展仍是如云淡然,声音不大却自透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威严“大敌当前,尔等以下犯上,是何居心?”王监军见他来了初时有些乱了阵脚,又很快镇定了下来“沈竹私放敌国皇子,有通敌卖国之嫌,罪名之重臣不得不谨慎处置。”“大胆!”张旭尧一反常态声色俱厉的打断他的话,喝得众人皆是一震“汝既知圣上之明,罪名之重,安敢以莫须有论罪以污沈将军声名?陷害军中重将,其罪之大,汝可担乎?”“公子休要巧言诡辩”王监军恼羞成怒“沈竹私放完颜烈,众目睽睽之下岂有隐情?若有隐情,将军何不直言以澄清?” 沈竹立时是气得咬牙切齿,几乎想上前与之拼杀一番,却被张旭尧一把拦住,耳语数句。“不行,他不可能…”“放心”张旭尧压下他的手臂,眼中传递出叫人不得不信任的压力,一回身便朗声道“我已问清,沈竹之所以放完颜烈离开,乃是因为与之达成协议,以放回完颜烈为代价让辽国退兵,不战而屈人之兵,当记一功才是。” “哼,口说无凭,岂能因他一言信之。”王监军紧咬不放,却正中张旭尧下怀,他淡然一笑似是成竹在胸“监军说的正是,故而完颜皇子请宋营派人明日午时前往辽营商谈和谈事宜。监军大人既绑了沈竹,那明日便自行去好了。”辽营虎狼之地,他竟想把自己往那里推,王监军心中暗恨“那依公子的意思,莫不是打算让沈竹前去,若他们之间当真有所勾结,此一去放虎归山,这罪名公子又担得起吗?”“监军大人既如此多疑,那不若你我各退一步,你等请将军回营,我替沈竹走这一趟,如何?”张旭尧漫不经心的答道。“这?”王监军仍是犹疑不定。 “我本以为王监军该是个聪明的人,怎么这会儿却犯起糊涂。纵是你此时人多势众,但沈家的亲兵亦是不少,若不早做决断,待得那些个性烈的将军看见你如此辱及沈家人,又岂肯与你罢休,一时激愤可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来。”张旭尧又气定神闲的加了把火,直气得王监军怒极反笑“好好好,公子既考虑得如此周到那老夫就静待佳音了,来人那,将沈竹……”“监军怕是会错意了吧”张旭尧眸光清淡的直视着他“如今沈将军功过未清,你一个区区监军怕是没有这拿人的权力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出去,我不要吃!”碗碟再次被砸了出来,侍女看着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的人儿着实有些无语,不是说汉家女子最是温婉知礼吗,为何她家夫人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呢?掀了帘子出去,正撞上完颜烈,急忙提裙俯身行了个礼“见过殿下。”“恩”完颜烈冰蓝色的眸子似是沉淀着无尽的妖娆与邪魅,叫她唯恐多看一眼就灼伤了心赶紧低下了头。“她又没吃饭吗?”在隔着大帐怀想着她发脾气的模样,他的眼睛才有了几分暖意,看来这次是真的把那个小女人逼急了,都跟他回来了还非要闹闹脾气才甘心。“是,夫人早饭也没有用呢,不然殿下……”话在突的触及他锐利的目光时立刻打住“奴逾越了。”“桌上随时摆上些热饭菜备着,她总会饿的。”若不是担心她会怀疑,他也不至于将训练好的暗卫掉走换了这不懂事的新人来。 -- 第28页 “殿下,殿下!”远处有守营的将士打马而来,连声高呼,在离他百步时“嗖”的一下翻身下马,冲上前跪禀道“宋军来人张旭尧单骑求见,称应殿下之邀来商量和谈事宜。” “张旭尧?”完颜烈略作思索,慢慢想起了这么个人来,前首辅重臣之子。微勾嘴角似正似邪,喜怒难辨“和谈?子虚乌有的事也敢拿来编撰,倒是个有趣的人。” 完颜烈见到张旭尧时,那人玉冠蓝衣,纵使被辽军重重包围,仍是意态闲散的牵着马儿,嘴角嚅了丝云淡风清的笑,端的是风采卓然。见他来了,便是拱手一笑,说不尽的文人风流,倒还是个人物。完颜烈眼眸中含着睥睨天下的笑意,蕴着棋逢对手的傲然,一扬手挥退了众人,才朗声道“客既从远方来,可有胆量入帐一坐。”“有何不可?”张旭尧亦是高声答道。 大帐里铺着虎皮,挂着狼图腾,张旭尧随意看了看道“久闻辽人民风彪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完颜烈闲散的靠在案边,口气虽谈不上讽刺却也十分叫人不舒服“我也久闻汉人一向奸滑多谋,可惜你们主帅太过丢人,今日在你这才算是见识了。” “不过都是为情所困罢了”张旭尧不以为意,笑得淡淡却一针见血“我却从未想过完颜皇子你竟甘心以身犯险只为儿女私情。” “呵!”完颜烈轻挑眉梢,邪魅横生“是,那又如何?鱼儿已经入网,张公子莫不是打算在这个时候劝我网开一面吧。” “皇子一开始就设下的好算计,旭尧自认无德无能不能让皇子改变主意”张旭尧淡定一笑,把话题转开道“只是旭尧不解,皇子既肯为那女子以身犯险,又怎么忍心见她肝肠寸断,为家国所不容?还是殿下当真以为那女子会视沈竹生死如草芥?是便也罢,若不是,她身留辽国则心中不安,欲回宋则为家国不容,皇子如何能见她这般为难。” 她只需待在他的世界就够了,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汉人有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然嫁到我辽国来我就不会给她再回宋的机会。”完颜烈口气认真,张旭尧却不在意“殿下既视她为妻怎不见三媒六聘予她名份,这般藏着掖着殿下就不觉委屈了她?况且殿下既视她为妻那更当体谅她的心情,她视姐妹之情如何殿下心知肚明,如今殿下设计害她姐夫,若她姐姐因此抱憾终身或是随夫而去,殿下可还有本事唤得回佳人芳心?何况那女子向来性烈,殿下不是不知,这般行事莫不是打算把她往死路上逼?”将袖子里备好的和约放在桌上,张旭尧轻声道“和约我放在此处,殿下若不同意自行毁去就是了。自古成王败寇,我自心服口服。只是殿下的一往情深只怕会成为她眼中的利用算计,届时殿下恐怕是百口莫辩,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殿下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殿下又何必为难我们而给自己留下无穷后患呢。” 此行凶险,沈竹难得的掩饰好心中那份焦虑,只是来回不停的步子仍泄漏了他心中的不安。完颜烈的阴狠如今他已然见识过,纵使相信旭尧的机智辩才,他仍是觉得七上八下。云灵啊你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人呢,他能给你想要的吗?一顿足,沈竹掀开军帐想出去看看,谁知一抬头就被眼前的阵势惹毛了。好你个王监军,老匹夫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派人将他的军帐围住,是打量着他沈家无人了是吧。 “监军有令不许将军踏出军帐一步,将军请回,不要为难我等。”帐外众人俱是王监军从京中带来的宫中禁军,素来嚣张,如今是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 “来人呐!”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沈竹扬声喊来沈家亲兵“将这群意图犯上作乱的乱军给本帅拿下。”“是!”军中早有人看这批人不顺眼了,顶着个威风名号并没有丝毫的实战经验平日里却时常都对他们指手划脚,耀武扬威,早就愁没机会教训一顿了。当下个个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绑了。 “兄弟们替我好好招呼他们,告诉他们什么叫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何况是区区一个监军,朝廷文书一日未下,本帅还是军中之主。如有再犯,定斩不饶。” 身后断断续续的传来拳打脚踢的声响和痛呼声,沈竹伸了个懒腰,心情好了不少,高高的扬起嘴角,他便径直往张旭尧军帐里去了。 方掀了帐帘,一只饿得咕咕叫的胖鸽子便横冲直撞的撞上他的胸膛。疼痛一点点的泛了上来,伤口好似又被人撕开了一般,那一直被忽视的刻意隐藏的伤口,伸手接住那只跌下来的鸽子,沈竹微咬牙,恨道“没事胖成这样,小心我夜晚添道菜叫红烧乳鸽。” 那只胖鸽子在他掌中挣扎两下,微微睁开绿豆小眼瞅他一眼,慢吞吞的扑腾扑腾翅膀又飞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沈竹盘旋两圈后,它很不客气的在他的脚边送上一泡鸟屎。 沈竹难以置信的沉默了,愤怒了,终于…暴发了。他堂堂一个威武的大将军竟然让只又肥又蠢的胖鸽子给羞辱了!于是在某只鸽子的哀乎痛哉的咕咕声中,在张旭尧大帐里一场兵荒马乱的人鸽大战开始了。 劈翻那个盒子是他不经意下做的事,伤了那个人是他后来最后悔的事,如果……在后来一个人身在边关的日子里他曾隐密的想过无数个如果,可是却只能在梦醒时分将疚恨深埋心底。 -- 第29页 而在那时,在那熟悉无比的清秀字迹映入眼帘时他除了满腔的怒火便都是被背叛的痛楚。 “呵…”少年的脸上尽是凄怆,手中握着盒子狠狠的往地上砸去,听得那四崩五裂的声音,少年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葛云樱啊葛云樱,你怎么敢……真是厉害啊,把我骗得团团转,还在我面前装样子。虚伪的女人,居然敢利用他最好的兄弟来监视他。 “葛~云~樱”沈竹面色难看一字一句的恨道,一拳砸在了书案上,飞溅的木屑扎入血肉。胸口迸裂的伤口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怒气,涌出的鲜血将胸襟浸红,痛入骨髓。少年的脸愈见苍白却透出一股在绝望中惊心动魄的美丽来。陡然跪倒在案前,那疼痛,被背叛的疼痛好像要把心扯得七零八落,云灵骗他,云樱竟然也骗他!她一开始就知道灵儿是为了完颜烈逃婚却还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是不是一直在背后看他的笑话,好啊,真好…葛云樱。 昏过去的刹那少年的手中仍紧紧的抓着一把染了血的字条。 张旭尧拿了和约回来时就看见沈竹昏倒在四分五裂的书案下,难以置信的唤了军医来。待他醒了再怎么问沈竹都是沉默以对,难以忽视的是他周身隐隐流动的敌意与脆弱,是因为云灵吗?张旭尧如是想着,却在收拾军帐时发现躲在床底明显受了惊吓的胖鸽子和看到那打翻一地的字条时,才了悟,原来是为了云樱。 次日,辽军退兵,宋军班师回朝。 尽管一众士卒都在热热闹闹的收拾着营帐,但沈竹还是能感觉到那份低落的士气。那日毫饮热酒,慷慨以歌的场面还在眼前,一转眼因他私放完颜烈不知让多少人幻梦成空,虽有张旭尧帮忙免去了这场战事,但是当初裂酒祭军的誓言还依稀在耳边回响,他甚至有些不知回京后该如何面对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 晨风中,马背上的英挺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气,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将军!……”呼声远远的在号角声里传来,那奔来的正是沈家的亲兵。怀里毛茸茸的小白团不断的耸动着,又被他一手按了下去,直奔到沈竹面前才喜道“将军,你之前叫兄弟们去寻的白狐不是一直没什么音讯吗?今儿可巧,知道将军要走,这小崽居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了!”白狐?沈竹好半天才想起这事,回头看了眼那不安生的幼崽,雪球似的一团,那玲珑剔透的一双眸子对上他时似乎知道他不好惹,有些怯怯的,煞是可爱。原本是想带回去给那小家子气的女人开开眼界的,可是现在……应该用不上了吧。 “哼!”一把把那小白狐提了起来,沈竹冷冷一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它丢开了去“谁抢到了夜里只当是个自己加菜吧。”他过分冷硬的声音混着小白狐凄惨的叫声显得格外残忍。 “去接住”张旭尧皱眉吩咐道,脸色有些难看。“是,公子”首辅家出来的侍卫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几个翻身就将那可怜巴巴的小东西抓进手中“公子,他们看走了眼,这小家伙可是只罕见的雪狐呢!”“好生养着。”“是!” 驱马到了那过分沉默的沈竹身后,看见少年明明听见动静却挺直了脊梁倔强得不肯回头的背影,张旭尧不由得在心中低声叹了口气“你这样,是为了葛云灵还是葛云樱?” 沈竹沉郁的怒气都让这两个名字勾起,猛得一调马头,怒道“我谁都不为,我为我自己,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我难道不能生气吗?” “我不觉得做得又什么不对,夫妻本一体”张旭尧坦坦荡荡的直视他的眼睛“你该知你夫人从来都是一心为你,况且,你若肯多写些家书给她,她也不必向我打听这些消息。” “说得好听,我看你也是被她骗了!”沈竹瞥开眼睛恨道“她都不知如何在背后看我笑话,说白了我就是让这两姐妹玩弄在手心。” “沈竹,你清楚的”张旭尧未再多说,只这四个字就足够重了,云樱待你之心,你清楚的,那份情你也清楚的。甚至于就是太清楚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轻贱和践踏。 “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清楚,如果你想我更加讨厌她那就随你说吧。”沈竹刚说完就好似要逃避些什么一样,一扬鞭奔驰而去。 算了吧,事缓则圆,逼狠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再者沈竹性子倔,别人不说,久了他自己多想想也就想通了,只是碍着他再不好传信给云樱,只盼她能察言观色不要被迁怒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行了数十日,到京郊时已是草长莺飞,杨柳依依,驻军在此。张旭尧,沈竹等十余骑奔驰一夜,约摸快晌午才到京城外。小贩沿街叫卖,卖花的小姑娘提着一篮篮春光走街串巷,武家炊饼,孙家包子,弥漫的香气一下子把人拉回烟火尘世。 少年一身轻骑劲装,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这春光虽暖却驱不散他眼中的阴霾。王监军挂着一脸老谋深算的笑容,这一路来任凭沈竹如何无礼,他都是一副大肚能忍的模样,叫人猜不透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张旭尧轻袍缓带,一路风尘仆仆却未掩盖那份风采卓然,文雅闲适的像方才踏青归来的大户公子一般。“吁!”沈竹陡然勒住马,拧着浓眉看着城门下带着役卒似是恭候已久的大理寺吴大人。张旭尧的脸也带了些微寒,早料到王监军会上奏皇上军中之事,却没料到竟然会惊动了大理寺。 -- 第30页 “呵呵,这个…兹事体大,臣也是禀公上奏而已。”那一路上都缩着脑袋的王监军也算是趾高气扬一回。 “驾”沈竹一夹马腹,二话不说直直的向王监军冲撞过去,直吓得王监军脸刹时皱成了个白面团子。话还颤抖的没有说完,便见那黑面煞星是一鞭当头劈来,带下了他的顶上乌纱,王监军是吓得屁滚尿流的跌下马来,哭爹喊娘的嚷嚷个不停。沈竹见此作势又要打却被张旭尧拦下。回头看时吴大人已行至马下,一抱拳和气道“沈将军一路劳顿,辛苦了。”“客气!”沈竹亦是一抱拳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张旭尧亦是点头示意。 “沈将军也别恼,且饶过他这一回”淡淡瞥了眼在地上丢人现眼的王监军和聚集的越来越多的百姓,吴大人又道“待会有些场面上的程序还是需要他来走个过场的。圣上这回下旨让臣来看看二位有什么矛盾,帮着化解化解。还烦请二位移步大理寺,有什么话当面说开了,把误会澄清了,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隔阂就不好了。” “少夫人,少夫人……”小丫头踩着碎步急急忙忙的穿过回廊,向西院奔去,转过扇形的拱门与正端着点心出来的丝罗撞个正着。“嘘!”丝罗赶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放低了声音骂道“吵吵闹闹的作什么,也就是少夫人性子好容你们这样,换了别的主子,早不知道怎么罚了。”小丫头糯糯的点头应着,丝罗见她一副可怜见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责备的话,只道“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少夫人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儿,吵醒她就不好了。” 小丫头探头一望,可不是,那樱花树下正在软榻上安睡的恬静女子不正是她们少夫人。 一树樱花热热闹闹的开着,偶尔风过带落一阵花雪,纷纷扬扬的好似漫天飞舞的蝶,白的粉的,好看极了。而那软榻上缩着身子安然入睡的女子更是美得不似凡人,半副素锦罗裙在榻边悬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草地上铺陈开来,女子拽着被子,三千青丝用丝带散散挽着。暖和的日头下,她素净的小脸无意识的在晒得暖哄哄的被子上蹭了蹭,带落了发间细碎的花瓣,一朵粉色樱花悠悠的打着转落下来,好巧不巧的正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似是想掩饰那眉间淡淡的忧伤。 好美啊,小丫头歪着脑袋赞叹着,再看看廊下平日里伺候少夫人的几个姐姐竟也看呆了去。她们家少夫人可真是个从画里走出的美人呢,听说唐朝有色公主弄了个什么梅花妆,不知道有没有她们家少夫人这般额点樱花的漂亮。 丝罗眼中却只是心疼,都怪那只笨鸽子,也不知道是迷了路还是让谁拿吃食诱了去,竟一去不返了。害得少夫人这几日一直难眠,入了夜窗子也是开的,前儿风大一早起竟着了风寒,整日恹恹的。原是今儿个日头好,瞅着院子里的花又开得热闹,这才有了兴致搬了软榻来晒晒太阳。 “呀!”小丫头忽的一捶脑袋“险些把正事给忘了。”“说了不许一惊一诈的呢?”丝罗怒道。“丝罗姐,这事可拖不得,听亲兵传话说,少爷在城门前让大理寺的吴大人给带走了。” “什么,你说大理寺。”温雅中带了些焦虑的话传来,却是云樱被惊醒,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 “这么说沈将军之所以放了完颜烈是因为那份退兵和约?”听了张旭尧的话,吴大人和颜悦色的向沈竹问道。 “正是”沈竹早让张旭尧提点过,答起话来毫不含糊“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必要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辽人打呢,王监军揪着这个不放……难受是记恨着仗没打成挡了他的财路?”众所周知,王监军的丈人家做的便是军需供给的行当。 “沈将军休要含血喷人。”王监军急道,面上有些暗红当下便不欲在此多做纠缠,于是道“好,此事是臣处置莽撞,臣在此向将军赔罪了”说着便当真一躬身拜了一拜却又迅速直起身来道“可还有一事吴大人不可不知,臣在军中,惊见沈竹之妻沈葛氏,沈葛氏擅自离京,私至军中,有违军法。请大人传沈葛氏上堂,秉公治罪。” 此话一出,沈竹和张旭尧的脸色都变的份外难看,老狐狸竟然给留了这么一招。 “沈将军,王监军的话可当真?”吴大人沉声问道。 “此事……”沈竹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难道要告诉他们来的不是云樱而是云灵吗?逃婚在前,私奔在后,去国离乡,她又当如何自处? 好端端的怎么会让大理寺叫去问话呢,云樱起了严妆端坐在主位上,力持当家少夫人的镇定自若,袅袅升起的茶香在她的眉间氲出一片深深浅浅的忧虑来。若是出了什么大事,为何张公子那里一点音讯也无?纤柔的手指无意识的在似能沁出水来的天青细瓷上来回轻抚,隽永而雅致。 “少夫人不必如此忧心,少爷虽莽撞但也不是不解事,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丝罗不忍见她如此,柔声宽慰道。 “但愿吧”罗袖轻拂翻转如莲花,只听得她一声轻叹悠悠的在茶香里流转。丝罗依稀觉得此时的少夫人是倦极了的,像是…像是秋日里在枝头黄透了的叶子缓慢而无奈的划过视线,归于尘土。 “丝罗,派去大理寺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吗?”“还未呢。”“这样啊”云樱皱眉又道“我的话可吩咐下去了,这事可不许任何人在老夫人面前走漏半点风声,她身子方好些,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少夫人放心,这事丝罗已叮嘱再三想来是不会出什么批漏的。”见她起身,忙取了披风来“少夫人也要过去吗?今儿外面的风可大呢。” -- 第31页 “这般待在家里我也不安心,还不如过去看看呢,备车吧,横竖在大理寺外等就是了。” “少夫人,少夫人”云樱话音刚落,就见家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少夫人,府前大理寺来人要传少夫人过去问话呢。” 马车在集市上走得平稳,沿路的百姓纷纷避让,葛家小姐沈家妇,衙役自是没有那个胆子敢押送她。只是丝罗不断的撩起车帘向外张望“平白无故的怎么扯上少夫人你,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云樱靠在车壁上合眼假寐,容颜恬静,口气淡然“恐怖这回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了,祸到临头担着就是了,日子总是要过的。” “方才怎么未见少夫人你这样从容?丝罗还未见像少夫人这样的,自个儿的事不操心反倒是为别人操碎了心。” “你口中的别人可是我的丈夫啊”云樱睁开眼睛,看着少女正不满的嘟囔着,眸子里蕴着柔和的笑意,淡淡笑开,声音温和“丝罗可知道自己名字的出处,唐时红拂女曾对李靖说,妾本丝罗,愿托乔木。我幼时曾极不解,那样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怎么会自贬丝罗,后来大了看这世间女子,便觉得她说的是极对的。夫妻原就像丝罗依着乔木,一荣俱荣,一衰俱衰。不同的是,乔木尚在,丝罗犹可置之死地而后生;乔木倒了,那依附乔木而生的丝罗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固然也有像武皇的女子,但其中辛苦便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不明白”丝罗托着脑袋实诚的摇摇头,惹得云樱一阵轻笑,玩笑道“蠢笨的丫头,真是白费我口舌了。” “哪里蠢笨了,分明是少夫人你把人给绕晕了,不过我大抵是知道少夫人想说什么的,少爷要是出了什么事少夫人也活不了,你们是患难夫妻对吧!”丝罗得意洋洋的娇笑道,倒惹得云樱一楞,是这样吗?也许是吧,毕竟,爱是不能分割啊。 “丝罗姑娘,大理寺到了,请少夫人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对于沈竹的沉默与偏袒,张旭尧并没有说什么,即便云樱再好他若看不见那任别人如何说也是无用,况且这事若真是将葛云灵牵扯进来,那么这件事就会给葛沈两家都带来麻烦。葛太傅的女儿,沈家原本的儿媳妇,却私自嫁给了完颜烈,让有心人编排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以当今圣上多疑的性子,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唯今之计只有看云樱能不能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将此事应付过去。 “回大人话,沈葛氏带到。”衙役在外一声通传,那女子便从容走进众人的视线,不畏森冷严骇的阵仗,不惧众人猜疑的目光,嘴角始终含着一丝淡笑,细看时却又冷淡疏离如斯,仅是客气有礼而已。她的目光缓缓停留在那修挺的少年身上,见他周身没什么大碍,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敛裾垂首低眸行礼道“沈葛氏见过诸位大人。” “免礼”吴大人心中暗赞了一声这女子周身的气度,便道“沈葛氏,王监军指证你擅自离京,私会沈竹,可有此事?” 什么?云樱暗自皱眉,她擅自离京,私会沈竹?这是怎么回事,眉眼微冷的打量了下那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王监军,是诬告吗,那她是否应当据实以告?可看他的模样似是证据确凿,胸有成竹,不像是诬告啊,可她并没有离开京城,为何…,再者若是栽赃陷害,依沈竹的性子为何不见他辩驳?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啊,她一句是或不是的回答又会不会惹来麻烦?心下思量再三,权衡再三,一时心乱如麻。 “沈葛氏,本官问你话呢,可当真有此事?”吴大人见她久久不答,再次开口道。“沈葛氏,那日你私自来军可不只本监军一人所见,人证俱在,纵是你再犹豫塘塞也是无用。” 亲眼所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人在京中岂能j□j军营,云樱微抬眸向沈竹窥去。少年倨傲的冷着脸偏过头去叫云樱又是一怔,那她究竟该如何回答?余光却正瞥见张旭尧面色凝重微不可见的向她颔首,云樱当机立断再不犹豫,立时提裙跪下,伏地顿首冷声道“犯妇沈葛氏知罪!”听到她的话,沈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来。 “哦?”吴大人倒是让她弄的一怔,却起了疑心“你既知罪,之前为何犹豫?”“回大人话,妇道人家初到大理寺,一时惊恐不敢言。”“既是如此,沈葛氏你且说说你那日为何私自离京,而且据王监军所言当日是你去后沈将军才私放完颜烈,想必当时你也在场,这其中有何缘由,过后你也去了哪里,还请一一说个清楚明白。” 这一连串的逼问险些惊得云樱阵脚大乱,沈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张旭尧暗自握拳,已思量着云樱一但出了差错该如何补救。 不是签订和约退的兵吗?怎么成了私放敌国皇子,这可是重罪。朝廷的战报明明就未提及此事,云樱心中是疑团重重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毫,既然吴大人如此定论,那此事必定是真的了,那和约……心下一番计较已猜到必是张旭尧圆得场了。沈竹明知这罪名之重于己无利却还要担着,这背后想必是有更大的麻烦,两害相趋取其轻吗?无论如何先圆了眼前的谎再说。 心下有了主意,云樱便镇定下来,微微直起身子又是一顿首才道“回大人话,沈葛氏私自离京实属迫不得已,那日婆婆偶感风寒,思子成疾,原是媳妇服侍不周,恐惧殊甚。曾修书夫君,战事紧急未见回音,我一时无措才犯下如此过错。私自离京告知夫君婆婆病情,夫君事母至孝又念忠孝难以两全,赶我回京。我闻完颜皇子被俘军中,才提出妇人之见,让夫君试着与完颜皇子达成和约,早日班师回朝。未曾想竟会给夫君惹来如此祸事,是我的过错。” -- 第32页 她寥寥数语便将前因后果尽数讲清,不卑不亢,从容淡静。素色裙裾铺展在地如水波流泻,那女子更像是盛开其上的一朵皎皎白莲,有着皎若月光的淡淡莲华,自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妙法佛心。 张旭尧暗自松了口气,便接口道“母子亲情,天伦孝道,这便是那日王监军所问的沈将军的难言之隐,如此,吴大人还要再审吗?” “沈葛氏,你所说的可是真话?谁可为证?”吴大人不以为意又问道。“婆婆病重自有郎中过府,大人一问便知,至于我私到军营不是有王监军亲眼所见吗?”云樱听了张旭尧的话面色越发镇定了,只有在无人察觉的时候那僵直的脊梁才渐渐颓软下来,手心里全是冷汗,这一次,她是赌赢了吧。 吴大人没能从她话中听出什么端倪这才拱手向张旭尧一笑道“张公子稍安毋躁,沈将军如何出置还需奏请圣上听凭处置,不过……”话锋陡然一转道“犯妇沈葛氏,擅自离京,私会朝中重将,妇人论政,有违军法,罪名确凿,人证口供俱在,依律责令庭杖四十,交由刑部执刑,汝等可有异议?” 庭杖四十……云樱身子一颤,看着那不为所动的少年,只觉心里发冷,四十啊…她轻叹一口气,终是一垂首“犯妇领罪。” 庭杖四十么,沈竹看着她纤弱的身子平日里好似风一吹就倒,这四十庭杖打下去只怕是要把人活活毙命于前啊,众人还未及反应,那骄傲的少年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大人不可!”张旭尧亦道“吴大人且念百善孝为先,沈葛氏一介女流是如何都受不住这四十庭杖的。” “张公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然当依律处置。”王监军冷笑着反驳。 “王大人!”张旭尧还未及开口,便听到沈竹冷硬的声音“你莫忘了,她是葛家女儿我沈竹的妻,我葛沈两家纵是此时动不了你身后的主子半分毫,她若是有性命之危,我沈竹定让你血溅三尺于庭前。”少年的目光如狼般狠厉盯得他心里发怵,让王监军不得不相信沈竹是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那监军大人以为如何呢?”吴大人笑眯眯的把目光转回王监军身上,一脸的悠然闲适。 “这……”那两道目光盯得他冷汗直下,他还能如何“庭杖减半,便在大理寺行刑吧。” 钗环尽去,云樱伏在凳上,低着头狼狈得想将自己藏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住那接下来的二十杖,却本能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如孩儿臂粗的棍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打在身上发出一记闷响,火辣辣的疼就涌了上来叫她克制不住的发出一声闷哼,这才是第一下。 少年终是不忍的偏过头去,他不想看到那个从容淡静的女子会变得这么脆弱。 “嘿”“嘿”衙役喘着粗气,落棍如雨点般密集。云樱只感觉整个下半身都像麻木了一样,痛却还在心头盘踞,她已克制不住的发出声声痛苦的j□j,额头上的冷汗湿了鬓发,身后已血肉模糊。指甲无力的掐进掌心,她咬牙用手臂环抱着肩膀,模糊的视线里,那人始终没回头看她一眼。葛云樱,不许哭!她如是在心中说着,咬破了下唇,痛依旧在蔓延。她在一声声闷响里头渐渐埋入手臂,再没有了抬起的力气。泪水渗出灼热的好似能灼伤她的心,痛,真的好痛。沈竹,我可以不在意为自己的丈夫受刑,可是却不得不在意他又是为了谁让我受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的,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的……可是为什么她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会惹得他冷峻以对,不屑一顾。沈竹,那种无力真的很让人很累……半幅罗袖悠悠垂落在地,点点泪痕藏在素白衣袂里,她终于如愿昏了过去。 “回大人杖刑已毕,犯人昏了过去!”衙役手拿的棍杖都沾染上鲜红的血迹。 张旭尧早出去命人买金创药,顺便唤丝罗过来,沈竹自不好推萎,转过身去,却在瞬间僵了身形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女子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鲜血染红了半幅罗裙,被汗湿的发半掩的侧脸苍白如雪,只有唇上的点点血迹艳如红梅,触目惊心。恍若不闻的呼吸让人担心那女子仿佛随时都会香消玉陨。怎么会?不过才二十杖罢了…怎么办?怎么会再看不出那初时淡雅如莲的女子模样。 高大的身形微颤,沈竹慢慢走了过去,迟疑的在她面前站定,有些无措的伸出手探探她的鼻息这才长嘘一口气,放下心来。伸手想要将人抱起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会碰不到她的伤口,一转身一脚将那行刑的衙役踹倒在地,沈竹喘着粗气冷冷的盯上了王监军。 “少夫人!”丝罗掩口惊呼,从张旭尧身后冲将上前,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在和她言笑宴宴的少夫人怎么一转眼竟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伸手将她汗湿的额发拂到耳后,露出那苍白如纸的容颜,叫丝罗心酸的掉下泪来。 张旭尧面色也有些微的难看,长年挂在唇边的淡笑也渐渐隐了去。 沈竹一言不发的回转过身,小心的将云樱扶到自己背上,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马车在视线里渐行渐远,沈竹的目光才缓缓落在沾染了她血迹的双手上。他其实不想这样的,他承认一开始他是怀了私心的,他恼她欺他瞒他,想给她一个教训才一言不发,不予理会。只是他从未想过二十杖会把人打成这样?他甚至不能接受那个泰山崩于顶都从容镇定的女子会变成这样奄奄一息。她不该是坚韧不屈的吗,竟然也会喊痛吗。 -- 第33页 沈竹只觉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难受,狠狠的一拳砸在身侧高大的红木大柱上,感觉痛楚一点一点的蔓延,流出的鲜血与她的混合在一起,心里才慢慢好受了些。 “沈将军,圣上口谕,在事情未查明前,还烦请沈将军随老夫去刑部待上些时日”吴大人上前温吞吞的说道“沈将军,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入夜,西院里灯火通明,丫鬟仆人们进进出出,三日了,云樱犹是高烧不退,昏迷未醒。 丝罗拿绵布浸了水去润她的唇,她家小姐从小到大都安分守己,很少挨打更别提这么重的。也幸好是昏了过去,当时帮她更衣时,里衣都粘在了身上,扯下来时又是一片鲜血淋漓,几个小丫头看着那伤口都觉得痛,甚至都不敢动手上药。而少夫人……丝罗咬咬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少夫人的眉一直未曾舒展过,因高烧而泛起的异样潮红一直没有退去,该是有多痛啊,才会让她连在昏迷中都泪落不止。 当熹微的晨光映入眼睛,云樱觉得自己像死过一次一般,而周身的通楚却提醒着她尚在人间。“唉”轻轻叹口气,感觉趴伏的身子像麻木似的,动也动不了,没有人在么?想开口嗓子却干哑的难受,又无力的趴了回去,透过雕花小窗依稀可以看出时候尚早。 “吱哑”云樱正打算睡个回笼觉时却听见丝罗推门进来,不禁一笑这丫头来得还真是时候。丝罗端着汤药掀了珠帘绕过屏风,一回眸看见床榻上的人儿终于有了动静,顿时眼前一亮,又惊又喜的险些打翻了汤药。“少夫人,你醒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用手背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太好了,烧也退了,少夫人你这一病可把丝罗吓死了!”云樱待她说完,才目光柔和的对她一笑,似是安慰,又比了比茶壶,丝罗赶紧过去给她倒了茶来。 许是渴极了,云樱灌得有些急,抹了抹嘴角的水渍,清了清喉咙问道“我昏睡了几天了?”声音虽比初时好上不少,仍是带了些许的低沉暗哑。“整整三天了,老夫人急的要命,好不容易才让人劝了回去,那群庸医只知道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开些可有可无的方子。最后还是张公子请了杏和堂的名医来,一记汤药就见效了。” “张公子来了吗?那沈竹他回来了吗?”云樱回过头追问道。“少爷他……”丝罗有些不忍的摇摇头“听他们说,丞相那边的人拿这事大作文章,老爷这几日气得是连朝都没上。少爷这会儿还关在刑部大牢,张公子倒是来了几次见少夫人一直昏迷着也是来去匆匆,好像事情棘手的很呢。” “怎么会这样呢?”云樱眉梢微蹙“丝罗,你明日去把张公子请来,我有些事想问他。” “这个……”丝罗面带难色的摇摇头“恐怕是不行的,老爷说少爷自己犯下的事就该自己扛着,谁也不许替他说好话,还嘱咐少夫人你要好生调理身子,不许下人们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云樱再见张旭尧已是四五日后的事情了。蒙蒙细雨在青瓦白墙上溅起一层轻烟水雾,枝吐新叶,青翠欲滴。云樱方能下地便急着想把窗子打开,散尽这屋子里快要闷死人的药味。丝罗和几个小丫头赶紧拦住她,这一场病下来少夫人瘦了好一圈,再着了寒气可怎么得了。只得把郎中的医嘱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与她说了,少夫人是当面答应的挺好,她不过是去厨房一趟的功夫,回来一看原样。丝罗索性把事情都交给几个小丫头,铁了心的在那儿陪着她。 “丝罗~”没听到,她聋了。“丝罗,就露一条缝~”云樱软着声音央求,轻柔的让人不忍拒绝。“不行,郎中说了药味是第一味药。”丝罗冷着声音回话,学她平时淡然的模样。“丝罗,不会的~”她裹着软被只露出一张苍白乖巧的小脸,软语温求。直听得丝罗心揪得呦,少夫人,你要早拿这招冲少爷使,少爷还不早被你拿下。 云樱却趁着这会儿功夫,就近推开了窗,蒙蒙细雨如烟似雾的扑在脸上,让她不禁舒服的慰叹一声。她实在被闷得太久了,她讨厌,很讨厌那种被困住被束缚的感觉,雨丝将她的眸子洗得亮晶晶,也为一直阴郁的心情吹来一丝清冽的风。 “少夫人!?”丝罗跺脚又急又恼,不过才一恍神的功夫怎么这么不听话。云樱嘴角微扬,得意的偷笑,探身去看窗外的景色却意外的看到一抹天青。 张旭尧一身天青长衫,青巾束发,手持一竹柄伞,不似平日里的风雅飘逸倒平添了几分利落冷峻。飞扬的袍角带出出尘的姿态,清隽的眉眼深处晕出烟雨的朦胧,叫人看不清猜不透。云樱忘了礼仪侧着脸看呆了去,直到那人下意识的停了脚步幽幽的向她望来,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眼眸深处分明带着戏谑的笑意。 “呀!”云樱这才一惊反应过来她尚披头散发裹着软被,“砰”的一声一把关上了窗,脸上臊出了一片飞红。 梳洗了一番再出来中堂见客,云樱极力忽略掉心里的不自在,微俯身行了礼“张公子。” 张旭尧放下了手中的茶,轻声应了句“沈夫人伤势可好些了?”“恩,劳公子记挂了”云樱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挥退了身后的丫头,在对面的椅上坐定“沈竹他还好吗?”她知爹爹正在气头上,这几日纵是想问却也是一直隐忍着,怕说错了什么话火上浇油,但是家中越来越凝重的气氛却是难以忽视的。 -- 第34页 “丞相他难得抓住沈家的把柄自然是不会轻易松口的,而皇上一直都在思量着如何削去沈家兵权。”张旭尧缓扣杯盏,将最关键的利害一语道出。 “原是如此啊”云樱摇摇头,伴君如伴虎,爹爹怕是心寒了吧。回转过头正色道“说来我也正想问,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说会在边关看见我,还有私放完颜烈的事。”这几日她想了不少也没想通究竟是怎么回事,除非是…… “你之前未收到我给你的消息,不知道你妹妹葛云灵嫁了完颜烈吗?”张旭尧亦是惊道。 “什么?!”云樱陡然失色惊起,碰倒了一侧的茶盏,明碧色的茶汤倾倒在裙裾上竟也觉不出多少痛楚来“你说有灵儿消息了,她过得可好?怎么会嫁了完颜烈?” “我到时她已随完颜烈离去了,只有沈竹和几个亲兵见过她,不过完颜烈待她确是极好的。” “这样啊……”云樱有些失望的扶着桌案慢慢坐下来,一个人独在异国他乡,身边也没个娘家人在,受了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能好到哪里去?“灵儿她怎么能这么……终身大事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托人呢?”长舒一口气,渐渐忆起当初她问她为何不让那人上门提亲时,她的踌躇。灵儿那时心里怕是极苦的吧,父亲那样严厉的性子她自是什么都不敢说的,连她这作姐姐的也知道逼问她,也难怪她最后居然走上逃婚私奔这条路。 “你倒无需替她担心,若不是为了她完颜烈也不会轻易的签了和约,如此你便知道他对你妹妹如何了!”张旭尧清咳了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只是沈竹这次……他本就倔,有时又偏激的很,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他一开口,云樱便已了然,身上的疼痛还未完全消失,心底的痛却被慢慢牵扯出来“是迁怒吧……”所以他才会用那样冷傲的姿态漠视一切的发现“不过是为了灵儿,这顿打也不算白挨了。”自嘲的轻笑了笑,灵儿是她的妹妹,性子如何她是极清楚的。爱便是爱,恨便是恨,所以她并不吃惊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和完颜烈走,甚至为了他和沈竹决裂,那是她的决定。她作姐姐的有提点的义务却没有资格质疑,只是沈竹他……怕是会痛极了吧,也难怪会那么生气。 “并不只是如此”张旭尧低头看茶水散开一圈圈涟漪“他还知道了你我书信往来,认为你在利用我监视他,认为你背叛了他。”看着女子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只能淡淡提醒一句“好自为之。” 人走茶凉,云樱还久久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穿堂而过的风吹得她心里发寒。年少的时候是该有多轻狂,才能轻易把背叛说出口。他从来都心直口快出言无忌,况且又是在气头上,不会有事的。她如斯想着,仰起头,让泪水流回心底。 次日天还有些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沈老将军一众方才打马归来,老将军虽年过五十,身子骨却还硬朗,浓眉长须,精神熠烁,只是面色却阴沉的很。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一旁的家仆,刚要进府却看见一边整装待发的马车“是谁要出府?”“好像是少夫人吧。”下人们认出那马车是少夫人常用的。 老将军皱眉正要开口,却看见云樱在丝罗的扶持下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到了他面前才敛袂行礼“见过父亲大人。” 沈老将军看见她手上抱着的衣物便了然,沉声道“是打算去看那个臭小子的。” “恩”云樱点点头,温雅一笑“父亲可有什么话要我带他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沈老将军冷哼了句“去告诉那个臭小子,把皮给我崩紧了出来少不得他的一顿打。”“是,媳妇知道了。”云樱好脾气的应道,怪不得婆婆总说他们父子一个样。 “唉”见马车走远,沈老将军才缓缓叹口气,他对这个儿媳妇是极满意的,从容大气不卑不亢,可惜那个臭小子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惜福啊,念着灵丫头不放,固然那个丫头也是极惹人疼爱的,终归是任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沈夫人,请!”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响,狱门开启,在脚下延伸的是是一条阴暗潮湿的长路,只有高墙上一方方小窗泄露进一缕天光。扑面而来的湿腐气息让云樱暗自皱眉,提着食篮抱着衣物,下了台阶,她扶着墙壁一步步尽力跟上狱卒的脚步。 见到沈竹时,他正叼根草靠在墙壁上睡得正香,里面的被子和床是连躺过的痕迹都没有的。打赏了狱卒,云樱踏进牢房,衣裙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少年许是倦极了,熟睡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稚气,只是那紧皱的浓眉叫云樱忍不住想伸手抚平。他不会明白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走到这里,他不会明白他的冷漠她需要做多少准备才能够再次笑颜以对,她知道他的怒火必然会有一个人来承担,而那个人怎么也不会是灵儿,是欠了他们的吧,她还是眼巴巴的来了。 沈竹睁开眼时颇有些不可置信,这女人怎么敢明目张胆的跑到他梦里来发呆,还是一副淡定到不能再淡定的样子,和他昨天夜里梦见的一样。啊……呸,他才没梦见她呢,是她自己跑来的。也不知道那女人有没有被打残? 沈竹皱眉正思量着,面前却平白无故的多出了只手晃了晃,他还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你醒了!”梦有这么真吗,沈竹一愣,再揉揉眼睛看过去,人还在看来不是梦了,葛云樱,她竟然敢真的来了。 -- 第35页 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没伤没残,很好。看来他的没必要怀着那无谓的愧疚了,那么,那些被欺骗被玩弄的羞辱他也是时候跟她算算总账了,她可不是云灵他不需要和她客气。 那目光盯得她心里发寒,云樱随着他的动作勉力站起来。一切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冬夜,被孤立被排斥的痛楚随着他一个眼神铺天盖地的像她涌来,让她手脚发冷不知所措。 “我没醒跟你说话的难道是鬼吗,还是你根本就巴不得我死?”他挑衅的开口,汹涌的怒气似乎溢满整个胸膛。云樱没说话,只是勉力露出一个笑容想安抚他,却被他狠狠的一句话哽了回去“别拿你那副虚伪的面容对着我,我看得还不够吗?”他挑眉冷笑,打量欣赏着她的窘迫,仿佛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云樱下意识的低下头,只觉热气不断的向上涌,心里却在发凉。沈竹绕着她转了两圈,那手心还结着疤的伤口提醒着他,他曾多么痛过,而这些,他都会一一还我眼前的人。“沈竹,我知道是灵儿的事……”她试着开口。“你别给我扯她”他大声吼了回去,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你这个好姐姐又想装温柔大度然后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她吗?她是有错,可至少做过的事她敢认。不像你只知道在背后玩阴的!” 他的声音震得她的耳朵轰隆做响,云樱看着震怒的少年,原来,那个名字会是他们永远的禁忌啊。 “看我笑话很好玩是吧?你明知道灵儿是为了完颜烈逃婚,还看着我像个傻子疯子一样自作多情的到处找!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哼!”他踉跄着冷笑“你厉害啊,是不是灵儿逃婚也是你鼓动的,不然她哪来的胆子,还把时间掐得这么好。”“沈竹!”云樱红着眼睛抬头喝道,你就算可以漠视一切,可为什么要把什么都往我身上推。怎么?被我说中了做贼心虚了是不是!”沈竹全不在意的厉声喝道,眼睛里全是讽刺“你厉害,你比谁都厉害,包容大度的姐姐,体贴温柔的少夫人,孝顺识大体的儿媳妇,人人都在夸你呢,你没听到吗?你装上瘾了是不是,到这会儿了你还给我装!”他不屑的口气让云樱一阵琵瑟,脸色越发苍白。他心里方才有一阵痛快“你本事还真大啊,连我最好的兄弟都甘心被你利用替你说话,可惜啊,棋差一着,让我发现了呢。你不是能装吗,哭一个给我看看啊,说不定我心一软就让这事这么过去了呢。” 那些在血液里奔走的耻辱让她如坠寒窟,如落火海,心被扯得发疼。在仿佛要奔涌而出的泪水里看到他讥讽的目光,她倔强的把泪水咽了回去。沈竹,为什么我和灵儿,她永远是能被你轻易原谅,被你维护的那一个。为什么她闯了天大的祸你都肯为她顶着却不愿意原谅我一点过错。我不想忌妒,可谁又知道她有多么的羡慕,谁又知道她要随时撑着笑容做父母懂事的女儿,做不怒不争的少夫人有多累。她是喜欢他没错,可她从未想过要算计着嫁过他的啊。 “没话说了,也是,连自己的丈夫都要算计监视,你这妻子当得还真是好啊。”你有把我当我是妻子吗,每一日寒灯枯守都好似是我一厢情愿的等候;每一封千里家书都等到心灰意冷才在你随手搪塞的公文里找到,未开启的蜡封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每一次等你归来换来的都是灵儿音信杳杳的迁怒。有哪个丈夫会把妻子叫到青楼羞辱,有哪个丈夫会看着妻子挨打无动于衷,她不想学会忌妒怨恨,可沈竹,你还真是知道该怎么让人死心啊。 “葛云樱……”沈竹下意识的住了口,只因为那女子的目光竟是如此深沉,不同于他看到的任何一次剔透。那是纯粹的黑像一汪深潭看不到尽头。她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的物件一样,让他心中涌出莫名的惶惶,拉回了失控的理智。听到他没有再说下去,云樱淡淡一讪,满是自嘲。提着沉重的食篮努力的挺直脊梁一瘸一拐的走向一旁破旧的木桌,将衣物搁在床上,她竭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不露出一丝哽咽“这几日夜里寒你自己当心别着凉,还有…这里面是你爱吃的菜,你趁热吃别放冷了,金创药我放在衣服里了,至于出来的事爹爹那里应该有些眉目了,你放宽心。”说完就不再看他一眼,转过身扶着另一边的墙壁一步一步吃力的走出去,而那素净的脸上分明有了泪水晕开的痕迹。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他问着自己,可为什么在看到她的泪水时心里却远没有想像的畅快。那条阴暗的路仿佛那么长,她走远了他才发现她清瘦了许多,身子削瘦的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向外走,肩膀细微的颤抖是在哭吗?“多大的人了,还和灵儿一样爱哭……”他的话忽的顿住,就这样突兀的想起了她和灵儿一样大,比自己小,心里忽然有些发堵。 “将军还真是找了个好夫人,连这样的小事都想得这么周到,替将军打点好。”狱卒往浴桶里添了热水供他沐浴,不消说他也知道是承了云樱的情。清洗后换了干净的衣物,金创药放在熟悉的地方,打开食篮,都是他爱吃的菜,熟悉的味道,她的手艺。嚼了几口就再吞不下去了,心里有些发苦。 “轰隆”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响,震得沈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窗外,初夏的第一场雷雨就要来了。 冰冷的寒意从手心传回心底,刺破层层伪装击中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那些在血液中游走的悲哀终于宣泄成无法抑止的泪水,从眼中奔涌而出。云樱朝着天光透入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出阴暗的牢房。轰隆隆的闷雷在耳边炸响,然后这天地就笼罩在巨大的雨幕中了。 -- 第36页 那扑面而来的雨点砸得地面霹雳啪啦作响,风肆意的卷起那牢门前孑然而立的女子裙裾,如流云般聚涌纷飞,墨一般的长发四散飞扬。她素净的脸上犹带泪痕,眼眸中是浓重到化不开的悲哀,不言不语,任飞溅的雨滴湿了衣裙,缓缓走进漫天雨幕里,身形漂渺得让人看不清。 “少夫人?”丝落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拿了两把伞跳下马车,飞溅的雨水湿了绣鞋也无暇顾忌,径直冲到那女子面前,大雨模糊了视线,她怒道“少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啊?身子都还没好……”将手中撑着的伞塞进她冰凉的手心,丝罗才回身撑开了伞却看见云樱回眸似是恍如隔世的看她一眼,骨节如玉的手缓缓的似是毫无意识的垂落下来,伞沿在雨中带落一道轻盈的弧线,便悠悠的打着转落地,被雨水浸湿的伞面上那水墨幽兰的淡雅身姿刹时便不复存在。 她仰面抬首,任雨水冲刷着,冲刷着这一身的虚伪。 “少夫人!”沈家亲兵看不下去的齐齐跪下“少夫人,请保重身体,回府吧。”女子恍若未闻的伫立,迷茫的视线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丝罗哭着伸出手紧紧抱着她,那周身的寒冷冻得她一颤,柔声哄道“少夫人,我们回去好不好,回家。” 她缓缓回过身,视线终于有了定点,轻轻的柔柔的说“丝罗,他为什么就非要那么讨厌我呢,这里好疼啊。”温热的泪水滴在手上让丝罗一抖,云樱点着左胸口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自她怀中滑落。“少夫人!”丝罗伸手想拉起她却被她轻轻推开来去,声音很冷很静“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少见的命令口气让丝罗不敢忤逆,迟疑的带着众人退回马车旁,远远的看着漫天风雨中那个女子缩紧身子,抱紧双膝肩膀颤抖着终于肆无忌惮的痛哭出声。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吗?蓝衣男子一声悠悠叹息落地,明明知道会落得一身伤痕却还是默不作声的面对他所有的迁怒。那个看似纤弱的女子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要刚烈,至少跟她那个只知道把事情越拖越糟的妹妹比起来要果敢决断的多。怀里的雪狐慵懒的醒来,琉璃般的眸子怯生生的望望四周又把脑袋埋入他的手臂里,张旭尧安抚的摸摸它雪白的毛皮,撑着伞不急不徐的向云樱走去。 “张公子?”丝罗迟疑的辨认出那人的身影,风姿宜佳出尘的站在云樱身后,不言不语的任她哭个痛快。 待云樱哭得累了,抽泣几声缓缓抬起头就发现清雅的一角蓝衣。他的目光柔和而无奈“回去吧,再这么下去你身子吃不消的。”透过漫天风雨那声音居然是如此安定人心。云樱淡淡一讪,撑着满是积水的地面踉跄的想要站起,却又几次跌了回去,低着头只觉心酸无比。他的手出乎意料的伸了过来,让云樱一怔。 她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全是坦荡的温暖,让人轻易的想要依赖。迟疑着,她微微摇头;坚持着,他的手没有收回。终于,那冰冷白皙的手终于透过雨幕放进他温暖的手掌。张旭尧微微一笑,稍稍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云樱一个踉跄跌了过来,张旭尧见她周身狼狈,看了眼周遭的亲兵,眉轻皱却并不避讳,随手将那只雪狐塞进她怀里,丢了伞,便将人半抱了起来。 “你……”云樱瞪大了眼,呆呆的看着他俊逸的侧脸,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么逾礼的事?他身上的体温轻易的在彼此间传递,手臂温暖而有力。“你想在众人面前失礼吗?”感觉她的挣扎,张旭尧淡淡说了一句就大步向前走去,云樱顿时了然。“还傻站着做什么,没看见你们少夫人在淋雨吗?”张旭尧冷喝了句,丝罗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掀了车帘,让张旭尧将云樱抱了上去。 张旭尧站在车下,见丝罗将云樱安置好,才拍拍袖上的水渍,接了亲兵呈上来的伞,转身要走。 “等等”云樱忽的开口,抱着怀里一直挣扎抗议的小家伙“你的……” 张旭尧半侧着脸“那不是我的,是沈竹在北地时托人去寻的,我猜是给你的。”说完便撑着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的视线。 “少夫人……”丝罗拿了干净的棉布为她擦干湿发,想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马车嗒瘩的前进着。 “恩”云樱轻轻应了声,靠在车壁上侧着脸没有看她,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还在挣扎的小狐狸,眼泪就悄悄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阴暗的牢房里,张旭尧搁了伞立在牢门外,滴嗒滴嗒的声音回响的格外清晰。沈竹还坐在桌前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不下去,听到张旭尧清咳了声,仿佛心中有鬼一般迅速丢了筷子站了起来。张旭尧淡淡看了眼桌上的菜肴,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很丰盛啊,怎么会吃不下去呢。” 沈竹面色微僵,勉强道“今儿少爷我胃口不好。”“是吗?”张旭尧一笑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闲散的走了过来,轻易的从食篮里找到了另一双备用的筷子,云樱知道沈竹有乱丢东西的习惯。坐在桌前,刚要动筷,沈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过来手长脚快的端了盘子站在一边“你想干吗?”张旭尧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气定神闲的一笑,口气却故作诧异“你这又是干吗?好歹兄弟一场,你没胃口我又刚好还没有膳,你不会小家子气到连口菜都舍不得吧。” -- 第37页 “谁舍不得了?”沈竹把菜往桌上一放,满不在乎的站在一边眼睛却止不住的往这边瞄。见张旭尧筷子一伸又忍不住伸手去挡,尴尬的挠挠头“那个,这个凉了不好吃,你待会儿回府找家馆子吃好的啊。” “不用,这很好,倒是你再放下去才要真的凉了。”张旭尧漫不经心的逼急他。“那个…那个…”沈竹找不到其他借口,抓过丢下的筷子每个盘子扒几口,呼呼的抹抹嘴理直气壮“脏了,没法吃了!” 张旭尧也不恼,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又是这样,沈竹,是不是一定要到有人跟你抢了,菜凉了心冷了你才会主动呢?” 他的话惊得沈竹一愣,心下五味杂陈,放下盘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张旭尧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忽然听他说道“你见着她了?” “是,很可怜的样子,哭着坐在水坑里淋雨呢。”张旭尧云淡风清的说着让某人暴跳如雷的话“什么?!那女人是不是疯了,这么大的雨她是想找死吗?”沈竹二话不说就闷头向外冲去。 “你出得了这牢门吗?”一句话拉回他的理智,沈竹顿下脚步回头吼道“你不是能出去吗那快叫她回去啊。”“不用了,她这会儿已经回去了。”“张旭尧,你耍我!”沈竹恼羞成怒的大吼。“是”他轻笑,眼中却带着淡淡的嘲弄“只是我不明白了,人是你伤的怎么这会儿又关心起人家的死活来了。”“我…我是不想她死在我家,行吗?”沈竹气呼呼的喝道,坐在床便不愿理他。 “沈竹”张旭尧突然正色道,声音恢复一惯的冷静“云灵已经嫁人,照理说你也该死心了。你要想和你夫人好好过日子就别把陈年旧事迁怒给她,若真是不爱,就趁早把她休了,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也省得她这样不明不白的受你委屈,平白的耽误了人家。” 男婚女嫁再不相干?这句话听得沈竹心里一阵发堵,葛云樱……嫁给别人…不知为何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心中竟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磨钝了的刀刃在上面轻轻划过。沈竹力持镇定,开口时的语气竟是自己都想不到的别扭“怎么,你心疼了?”见他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便忍不住道“别以为那天在大理寺你们眉来眼去的我没看到。” 闻言张旭尧挑眉抬头看他一眼,忽的道“我是心疼了,你待怎样?”他一句话杀得沈竹措手不及,一下子站了起来“张旭尧,兄弟之妻不可欺!”触及他眼中戏谑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又让人给耍了“笑吧笑吧,你爱怎么笑怎么笑,反正我对她没存那份心。” “沈竹,你确定?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当初云灵逃婚,如今又累你担了这么大的罪名你都还护着她,可为什么你的夫人只是犯了一点过错你就视为背叛,是讨厌?那应该就此休了她才是你的作风,是你对她的信任太高从没想过她会瞒你什么,还是你根本就是太在意她才会如此愤怒呢!”张旭尧一针见血的说开。 “我没有,谁会在意她!”沈竹偏过头,不理不听“我就是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只是沈竹,菜凉了是死物你愿意吃照样吃,可人心要是冷了再想捂热可就难了。” 沐浴更衣换了药,感觉泛着寒意的身子终于一点点暖了起来,云樱缩在被子里倦倦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有那只小狐狸趾高气扬在她的床上迈步检阅,云樱把头埋进被子里睡,也懒得理它。丝罗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出去张罗吃食,开门时却呆住了,严妆的妇人慈祥而雍容正带着丫鬟要进门“夫人?你怎么来了。” “夫人,请”进了寝房,那妇人挥退了身后的侍女。丝罗想要去唤醒云樱却被她制止了,倒是那只雪狐觉察到生人的气息,一股脑的窜进被子里在云樱的怀里缩成一个雪白的球团。她掀了罗帐在床边坐定,打量起云樱来。瘦了很多啊,这丫头一向是最让人省心的,可就是太懂事反倒和他们亲不起来,尤其是后来出了灵儿的事,该尽的孝心她从没缺过礼数,也怪他们初时不该给她脸色看把话说重了,让这丫头除了逢年过节都不敢回家来看看,纵是回来了也只是惶惶不安的坐上会儿,更别说受了委屈回娘家哭诉了。 终是因了屋里有其他人的气息让云樱睡得极不安稳,不大一会儿便醒了。微微抬眸看见坐在床边的妇人,顿时恢复了清明。“娘”她恭顺的喊道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葛夫人轻柔的按下“身子不舒服就别拘那些虚礼了,我就是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云樱微垂眸还是不大习惯这样的亲近,半坐了起来“让娘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她的乖顺让葛夫人有些莫名心酸,换了灵儿成这样早扑进她怀里撒娇了,云樱啊……伸出去的手想摸摸她毫无血色的小脸可就在触及的那一刹那看见她不安的眼神,只好叹息着为她拉高了被子。 “你爹也来了,在前面和你公公说话呢,他也是很挂念你的,专程送了上好的伤药来。”葛夫人柔声道。 “劳爹爹费心了”云樱轻颔首,有礼的让葛夫人觉得无奈。一年前的那场轩然大波是真的伤到她了吧,灵儿出走,云樱代嫁,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温顺的大女儿会因为一己私心逼走妹妹,让沈葛两家颜面扫地。何况灵儿身上热毒未解,又单纯任性不解世故,她焦虑之下气急攻心的甩了云樱一耳光让她滚出葛家,说葛家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女儿。过后自然是后悔了的可不管她再怎么想要亲近,云樱都已变成现在这副有礼疏离的模样。 -- 第38页 “你公公今天在朝上交了兵权,想来这几日便打算回乡下老家,你爹是来跟他告别的。”葛夫人忽的开口让云樱一惊,交了兵权么。“是因为沈竹吗?”“应该是吧。”葛夫人倒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问便答道。“哦”说到底还是她们对不起沈家,若不是为了灵儿沈竹也不会身陷牢狱,还连累公公…… “你不用这样,年纪大了总是要退的,你爹他近来也是觉得力不从心想上书请辞,可因为灵儿”葛夫人一顿见云樱没什么反应才道“因为你妹妹至今音讯全无,怕我们搬走了她回来就再找不到家了。” 手无意识的拽紧了锦被,云樱有些不忍“娘,灵儿她……”怕是不会回来了,下一句话还是在触及她希冀的目光时顿住。能说吗?能告诉爹娘,灵儿嫁了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的辽人吗?爹爹脾气硬,身体也不如前了。“她怎么了,和你联络过吗,还是有她的消息了?”葛夫人顾不上其他握紧云樱的手连声追问。“没…没有”云樱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我只是想说,灵儿她会回家的。” 天渐渐晴了,初夏的阳光明媚的几乎能让人掉下泪来,云樱带着丝罗和几个小丫头从主院回来。 “少夫人,那边的景致好我们过去歇歇脚吧。”云樱的腿伤虽然已好得七七八吧,但走长了还是疼得紧得让丝罗搀着才行。 那枝叶婆娑的树下清溪泻雪,光影斑驳,一个石桌,几条石椅错落的摆着,确是个雅静的去处。让丝罗扶着在椅上坐定,云樱想着刚刚公婆在主院里的交待,不禁一声叹息。虽然早早的知道了消息心里有了准备,可还是没料到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快,不过才四五日罢了,爹娘就打点行装准备回乡了,明日沈竹也要被无罪开释了,只是停了俸禄闭门思过。 “少夫人如今是长吁短叹都没个停了”身后讨喜的小丫头笑道“明日少爷就回来和少夫人团聚了,少夫人该高兴才是。” 高兴?云樱眯着眼睛去看那枝叶间泄下的细碎阳光,映得她的眼眸中一片流光溢彩。丝罗也是娇俏一笑,努努嘴“听到了吧,我的少夫人,你再这么叹下去,我们就都该嫌弃你老了。” “没规矩的丫头”云樱笑骂了句,妙目流转“就这般在我身边待不下去了,莫不是心里有人了想早早的嫁了,才教得她们换着法的来编排我吧。”她笑点丝罗额头,引得后面跟着的小丫头笑成一片。“冤枉啊,少夫人”丝罗大声呼冤“你瞅瞅自个儿出门要人扶,整日里不是歪着、躺着、趴着、睡着就是长吁短叹个不停,要不然就是躲在哪儿一本书一捧一天,不言不语~,少夫人你没闷死我们都要闷死了。” 云樱让她一连串的话逗得笑出声,许是灌了些风又咳了几声才歪头道“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确是不知还委屈了丝罗姑娘不成?”“可不是”丝罗耍活宝的自哀自怜道“好歹人家也算是个娇俏活泼的妙龄少女,如今却沦落到给少夫人当拐杖,唉,真可谓是命途多舛啊。” “小丫头你才多大就说起命途多舛和那些酸溜溜的文人比起来了。”云樱很给面子的再次笑开,清丽的如同莲花初绽。“少夫人也知道文人酸啊,那还看那些个劳什子的诗集文册做什么?赶紧丢了去,省的沾了一身的迂腐气回来,越来越像学堂里的老夫子”丝罗摇头晃脑作拈须状,粗着嗓子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一下可不得了,不止云樱笑开,身后的几个小丫头是个个都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你倒是学得像”云樱打趣道“不若赶明儿我也把你送到学堂里去,请上个老夫子就这么一句一句的教啊,保不齐还能教出个才女回来。你若嫌无趣,扮了男装去学了人家化蝶的回来也是不错的,介时我在这府里辟个花园,你来个彩衣娱亲也算对得起我的一片苦心了。” “啊呀呀,少夫人这话说得可真没良心”丝罗不依的扯着她的袖子“亏得我还这么费心费力的逗你开心,你可倒好,反倒拿我来打趣了。” “好,是我没良心,在这给你赔礼了。”云樱玩笑道,她知晓必是自个儿那日吓着丝罗了,这些天她是变着法的哄自己开心,怕她郁结无心。这番心意她自是感激的,只是…… “少夫人,明日少爷回家你去接吗?”小丫头话刚说完就被丝罗狠狠瞪了一眼,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啊,哪壶不开揭哪壶。云樱眸色微黯,仍是云淡风清笑意却渐渐隐了去“我就不去了。丝罗吩咐下去,老爷老夫人走了,这府里就是少爷作主,少爷脾气秉性如何你们是知道的,此番回来心情必是不大好的,下人们都谨慎小心些做事,若是出了什么批漏也不必往我这禀了,自个儿去帐房领了钱回吧。” 她说的轻巧平淡,却让那群小丫头齐齐肃容禁声,小心的行了礼才道“知道了,少夫人。” 京郊车停马嘶,长亭相送一程又一程终到了挥手告别的时候。倔强的少年跪在沈老将军面前久久都没有起身,他只当闯下天大的祸也不过是眼一横,命一条罢了,却没有想过会连累父亲因他请辞。 “爹,你放心回去这边的帐我帮你算”沈竹皱眉道。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沈老将军狠狠瞪回去“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少闯点祸就不错了。”想到要走了沈老将军也不客气,执了重剑重重的往他后背一砸。沈竹倒喘一口气,差点没被砸趴下。 -- 第39页 “老头子你是老糊涂了吧,怎么连自个儿儿子都打啊”沈老夫人让丫鬟扶下马车,扑过去夺了沈老将军手中的重剑,心疼得不得了回身就骂道“你个傻小子,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真让你爹砸个严实?”沈竹龇牙咧嘴的摸摸后背,爹你还真下的了手,这一下非得肿起来不可。沈老将军把剑拿回来丢给一边的家仆,挑眉道“臭小子,这是替你老婆打的,别以为你们玩什么把戏我不知道,以后和你媳妇好好过日子,不然有得你后悔的。”沈竹身子一僵,挺直了脊梁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如此一来直气得老将军冷哼一声,袖子一摔上了马车。老夫人无奈却慈爱的瞪他一眼“别把你爹说的不当回事,云樱是个性极好的才容得你这样胡闹,换了其他的人家里早就闹得鸡飞狗跳了,你……” “你还和他说什么啊!”沈老将军脾气大的掀了车帘,一见沈竹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跟他说不通的,我们走了。” 他那天真的骂得很痛快,也很狠吧。想想也是,居然能把她气哭了,沈竹晃晃悠悠的骑着马也不知都是几过家门而不入了。他还真不是怕,反正他骂也骂了,一口气也出了,灵儿嫁了他除了能跟她好好过日子还能怎样。只是……只是那天她的目光实在让他有丝忐忑,而隐在心中更让他不安的还是张旭尧的话。 人声喧嚷,沈竹一抬头“沈府”两个大字又映入眼帘,冷俊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咳,少爷又到了,还不进去吗?”身后戎装的侍卫都是父亲特意从亲兵里挑出来的好手,也是从小长大的兄弟,说起话来也没什么规矩。沈竹皱眉,如雕刻般下巴紧敛着,一言不发。他沈竹什么时候让人逼得连家门都不敢进了。一瞧见他的脸色,几个侍卫由困惑转为好笑“也不知道这位少夫人是怎样一只母老虎,竟让少爷怕成这样。” 母老虎?她若真是只母老虎倒还好收拾了。沈竹郁闷的摇摇头,终究还是好面子的翻身下马,背后的伤口扯得有点疼。 深呼一口气,沈竹噔噔噔的上了台阶,二话不说丢了马鞭闷头向里冲,他不想见她,至少在他还没想清楚之前是这样的。 廊院花阴,翠竹绿云间泄下缕缕灿阳,为少年俊逸的侧脸渡上一层金边,光与暗的对比在他的身上是如此鲜明。 “啊呀,少夫人小心”老管家陈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樱还来不及闪避就让冲过来的沈竹撞个正着。沈竹却是一惊,怪不得别人说怕什么来什么。见她踉跄的向后跌去,沈竹赶紧伸手一带,宽厚的大掌托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和纤瘦的后背拥她入怀。女子的馨香盈绕在鼻端,她身上特有的安宁气息。不知为什么,让沈竹就这样轻易的安下心来。高大的男子低头去看怀里的女子,这样强势的动作他的神情却透露出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局促不安。 细碎的花影稀稀落落的投在她的容颜上,而那眉间的一抹倦意恰似一朵初春的樱花因风坠落。似是正要出门,她难得的换了一件湛蓝裙裳,衣襟袖口用银线勾勒出祥云样式,外罩一件烟霞色软纱笼衣,极是清丽。她的眼眸深处蕴着一江烟雨的漂渺与清淡,只一眼便叫人寒到心里去。素手微抬,罗袖轻拂不留痕迹的拨开他的手,低眸轻道“少爷回来了。” 少爷?她鲜少这样叫他,听得沈竹一阵别扭,掌心里的温热好似被她剥夺了一样有点委屈。 “恩”少年故作镇定的应道,声音冷淡“你这是要出府吗?”“是,西郊的佃户那儿有些账出了差错”云樱柔声回道,却多了一分疏离,只是话音刚落就忍不住掩袖闷咳一声。让赶上来的丝罗皱起眉头,也不行礼就冲沈竹狠狠瞪了一眼,都怪他,要不是那场雨少夫人也不会一直病到现在。 她不是还病着吗?因了隔得近沈竹可以轻易看出胭脂水粉下掩不住的苍白。想起她那日踉跄离开的身影,有些尴尬的一把挡住她,声音含糊“你回去,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成什么样子。” “少爷这话说的可轻巧,您都被停职了俸禄也没了,少夫人抛头露面是为了谁啊。”丝罗俏生生的冷这一张脸,一开口就连讥带嘲。云樱黛眉微蹙,想开口却有些着恼,索性就一句话也不说了。丝罗一句话确是正中沈竹痛处,见周遭的下人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眸色微黯神情也冷了下来“不就是查个账吗,沈家的账本少爷自己会理,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还敢出来吓人。” “少爷你……”丝罗气得几乎想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你是没学过规矩吗?这里,是沈府。”沈竹也半眯着眼,目光锋利的注视着她。 “好了,丝罗”一直没拿正眼看他的云樱忽然开口,声音温和恬淡却让沈竹有了不祥的预感“你没听少爷说吗,他要自己查沈家的账,不放心外人插手,你又何必说开了倒显得是我们自讨没趣了。” 他什么时候说过她是外人了?沈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曲解成这样,涨红了脸刚要开口分辨,云樱却已转身理都不理的径自回了,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少夫人这是……消息在不动声色的传递,少爷少夫人小夫妻冷战了。 阴暗的牢房里,张旭尧搁了伞立在牢门外,滴嗒滴嗒的声音回响的格外清晰。沈竹还坐在桌前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不下去,听到张旭尧清咳了声,仿佛心中有鬼一般迅速丢了筷子站了起来。张旭尧淡淡看了眼桌上的菜肴,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很丰盛啊,怎么会吃不下去呢。” -- 第40页 沈竹面色微僵,勉强道“今儿少爷我胃口不好。”“是吗?”张旭尧一笑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闲散的走了过来,轻易的从食篮里找到了另一双备用的筷子,云樱知道沈竹有乱丢东西的习惯。坐在桌前,刚要动筷,沈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过来手长脚快的端了盘子站在一边“你想干吗?”张旭尧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气定神闲的一笑,口气却故作诧异“你这又是干吗?好歹兄弟一场,你没胃口我又刚好还没有膳,你不会小家子气到连口菜都舍不得吧。” “谁舍不得了?”沈竹把菜往桌上一放,满不在乎的站在一边眼睛却止不住的往这边瞄。见张旭尧筷子一伸又忍不住伸手去挡,尴尬的挠挠头“那个,这个凉了不好吃,你待会儿回府找家馆子吃好的啊。” “不用,这很好,倒是你再放下去才要真的凉了。”张旭尧漫不经心的逼急他。“那个…那个…”沈竹找不到其他借口,抓过丢下的筷子每个盘子扒几口,呼呼的抹抹嘴理直气壮“脏了,没法吃了!” 张旭尧也不恼,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又是这样,沈竹,是不是一定要到有人跟你抢了,菜凉了心冷了你才会主动呢?” 他的话惊得沈竹一愣,心下五味杂陈,放下盘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张旭尧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忽然听他说道“你见着她了?” “是,很可怜的样子,哭着坐在水坑里淋雨呢。”张旭尧云淡风清的说着让某人暴跳如雷的话“什么?!那女人是不是疯了,这么大的雨她是想找死吗?”沈竹二话不说就闷头向外冲去。 “你出得了这牢门吗?”一句话拉回他的理智,沈竹顿下脚步回头吼道“你不是能出去吗那快叫她回去啊。”“不用了,她这会儿已经回去了。”“张旭尧,你耍我!”沈竹恼羞成怒的大吼。“是”他轻笑,眼中却带着淡淡的嘲弄“只是我不明白了,人是你伤的怎么这会儿又关心起人家的死活来了。”“我…我是不想她死在我家,行吗?”沈竹气呼呼的喝道,坐在床便不愿理他。 “沈竹”张旭尧突然正色道,声音恢复一惯的冷静“云灵已经嫁人,照理说你也该死心了。你要想和你夫人好好过日子就别把陈年旧事迁怒给她,若真是不爱,就趁早把她休了,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也省得她这样不明不白的受你委屈,平白的耽误了人家。” 男婚女嫁再不相干?这句话听得沈竹心里一阵发堵,葛云樱……嫁给别人…不知为何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心中竟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磨钝了的刀刃在上面轻轻划过。沈竹力持镇定,开口时的语气竟是自己都想不到的别扭“怎么,你心疼了?”见他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便忍不住道“别以为那天在大理寺你们眉来眼去的我没看到。” 闻言张旭尧挑眉抬头看他一眼,忽的道“我是心疼了,你待怎样?”他一句话杀得沈竹措手不及,一下子站了起来“张旭尧,兄弟之妻不可欺!”触及他眼中戏谑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又让人给耍了“笑吧笑吧,你爱怎么笑怎么笑,反正我对她没存那份心。” “沈竹,你确定?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当初云灵逃婚,如今又累你担了这么大的罪名你都还护着她,可为什么你的夫人只是犯了一点过错你就视为背叛,是讨厌?那应该就此休了她才是你的作风,是你对她的信任太高从没想过她会瞒你什么,还是你根本就是太在意她才会如此愤怒呢!”张旭尧一针见血的说开。 “我没有,谁会在意她!”沈竹偏过头,不理不听“我就是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只是沈竹,菜凉了是死物你愿意吃照样吃,可人心要是冷了再想捂热可就难了。” 沐浴更衣换了药,感觉泛着寒意的身子终于一点点暖了起来,云樱缩在被子里倦倦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有那只小狐狸趾高气扬在她的床上迈步检阅,云樱把头埋进被子里睡,也懒得理它。丝罗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出去张罗吃食,开门时却呆住了,严妆的妇人慈祥而雍容正带着丫鬟要进门“夫人?你怎么来了。” “夫人,请”进了寝房,那妇人挥退了身后的侍女。丝罗想要去唤醒云樱却被她制止了,倒是那只雪狐觉察到生人的气息,一股脑的窜进被子里在云樱的怀里缩成一个雪白的球团。她掀了罗帐在床边坐定,打量起云樱来。瘦了很多啊,这丫头一向是最让人省心的,可就是太懂事反倒和他们亲不起来,尤其是后来出了灵儿的事,该尽的孝心她从没缺过礼数,也怪他们初时不该给她脸色看把话说重了,让这丫头除了逢年过节都不敢回家来看看,纵是回来了也只是惶惶不安的坐上会儿,更别说受了委屈回娘家哭诉了。 终是因了屋里有其他人的气息让云樱睡得极不安稳,不大一会儿便醒了。微微抬眸看见坐在床边的妇人,顿时恢复了清明。“娘”她恭顺的喊道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葛夫人轻柔的按下“身子不舒服就别拘那些虚礼了,我就是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云樱微垂眸还是不大习惯这样的亲近,半坐了起来“让娘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她的乖顺让葛夫人有些莫名心酸,换了灵儿成这样早扑进她怀里撒娇了,云樱啊……伸出去的手想摸摸她毫无血色的小脸可就在触及的那一刹那看见她不安的眼神,只好叹息着为她拉高了被子。 -- 第41页 “你爹也来了,在前面和你公公说话呢,他也是很挂念你的,专程送了上好的伤药来。”葛夫人柔声道。 “劳爹爹费心了”云樱轻颔首,有礼的让葛夫人觉得无奈。一年前的那场轩然大波是真的伤到她了吧,灵儿出走,云樱代嫁,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温顺的大女儿会因为一己私心逼走妹妹,让沈葛两家颜面扫地。何况灵儿身上热毒未解,又单纯任性不解世故,她焦虑之下气急攻心的甩了云樱一耳光让她滚出葛家,说葛家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女儿。过后自然是后悔了的可不管她再怎么想要亲近,云樱都已变成现在这副有礼疏离的模样。 “你公公今天在朝上交了兵权,想来这几日便打算回乡下老家,你爹是来跟他告别的。”葛夫人忽的开口让云樱一惊,交了兵权么。“是因为沈竹吗?”“应该是吧。”葛夫人倒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问便答道。“哦”说到底还是她们对不起沈家,若不是为了灵儿沈竹也不会身陷牢狱,还连累公公…… “你不用这样,年纪大了总是要退的,你爹他近来也是觉得力不从心想上书请辞,可因为灵儿”葛夫人一顿见云樱没什么反应才道“因为你妹妹至今音讯全无,怕我们搬走了她回来就再找不到家了。” 手无意识的拽紧了锦被,云樱有些不忍“娘,灵儿她……”怕是不会回来了,下一句话还是在触及她希冀的目光时顿住。能说吗?能告诉爹娘,灵儿嫁了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的辽人吗?爹爹脾气硬,身体也不如前了。“她怎么了,和你联络过吗,还是有她的消息了?”葛夫人顾不上其他握紧云樱的手连声追问。“没…没有”云樱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我只是想说,灵儿她会回家的。” 天渐渐晴了,初夏的阳光明媚的几乎能让人掉下泪来,云樱带着丝罗和几个小丫头从主院回来。 “少夫人,那边的景致好我们过去歇歇脚吧。”云樱的腿伤虽然已好得七七八吧,但走长了还是疼得紧得让丝罗搀着才行。 那枝叶婆娑的树下清溪泻雪,光影斑驳,一个石桌,几条石椅错落的摆着,确是个雅静的去处。让丝罗扶着在椅上坐定,云樱想着刚刚公婆在主院里的交待,不禁一声叹息。虽然早早的知道了消息心里有了准备,可还是没料到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快,不过才四五日罢了,爹娘就打点行装准备回乡了,明日沈竹也要被无罪开释了,只是停了俸禄闭门思过。 “少夫人如今是长吁短叹都没个停了”身后讨喜的小丫头笑道“明日少爷就回来和少夫人团聚了,少夫人该高兴才是。” 高兴?云樱眯着眼睛去看那枝叶间泄下的细碎阳光,映得她的眼眸中一片流光溢彩。丝罗也是娇俏一笑,努努嘴“听到了吧,我的少夫人,你再这么叹下去,我们就都该嫌弃你老了。” “没规矩的丫头”云樱笑骂了句,妙目流转“就这般在我身边待不下去了,莫不是心里有人了想早早的嫁了,才教得她们换着法的来编排我吧。”她笑点丝罗额头,引得后面跟着的小丫头笑成一片。“冤枉啊,少夫人”丝罗大声呼冤“你瞅瞅自个儿出门要人扶,整日里不是歪着、躺着、趴着、睡着就是长吁短叹个不停,要不然就是躲在哪儿一本书一捧一天,不言不语~,少夫人你没闷死我们都要闷死了。” 云樱让她一连串的话逗得笑出声,许是灌了些风又咳了几声才歪头道“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确是不知还委屈了丝罗姑娘不成?”“可不是”丝罗耍活宝的自哀自怜道“好歹人家也算是个娇俏活泼的妙龄少女,如今却沦落到给少夫人当拐杖,唉,真可谓是命途多舛啊。” “小丫头你才多大就说起命途多舛和那些酸溜溜的文人比起来了。”云樱很给面子的再次笑开,清丽的如同莲花初绽。“少夫人也知道文人酸啊,那还看那些个劳什子的诗集文册做什么?赶紧丢了去,省的沾了一身的迂腐气回来,越来越像学堂里的老夫子”丝罗摇头晃脑作拈须状,粗着嗓子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一下可不得了,不止云樱笑开,身后的几个小丫头是个个都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你倒是学得像”云樱打趣道“不若赶明儿我也把你送到学堂里去,请上个老夫子就这么一句一句的教啊,保不齐还能教出个才女回来。你若嫌无趣,扮了男装去学了人家化蝶的回来也是不错的,介时我在这府里辟个花园,你来个彩衣娱亲也算对得起我的一片苦心了。” “啊呀呀,少夫人这话说得可真没良心”丝罗不依的扯着她的袖子“亏得我还这么费心费力的逗你开心,你可倒好,反倒拿我来打趣了。” “好,是我没良心,在这给你赔礼了。”云樱玩笑道,她知晓必是自个儿那日吓着丝罗了,这些天她是变着法的哄自己开心,怕她郁结无心。这番心意她自是感激的,只是…… “少夫人,明日少爷回家你去接吗?”小丫头话刚说完就被丝罗狠狠瞪了一眼,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啊,哪壶不开揭哪壶。云樱眸色微黯,仍是云淡风清笑意却渐渐隐了去“我就不去了。丝罗吩咐下去,老爷老夫人走了,这府里就是少爷作主,少爷脾气秉性如何你们是知道的,此番回来心情必是不大好的,下人们都谨慎小心些做事,若是出了什么批漏也不必往我这禀了,自个儿去帐房领了钱回吧。” -- 第42页 她说的轻巧平淡,却让那群小丫头齐齐肃容禁声,小心的行了礼才道“知道了,少夫人。” 京郊车停马嘶,长亭相送一程又一程终到了挥手告别的时候。倔强的少年跪在沈老将军面前久久都没有起身,他只当闯下天大的祸也不过是眼一横,命一条罢了,却没有想过会连累父亲因他请辞。 “爹,你放心回去这边的帐我帮你算”沈竹皱眉道。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沈老将军狠狠瞪回去“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少闯点祸就不错了。”想到要走了沈老将军也不客气,执了重剑重重的往他后背一砸。沈竹倒喘一口气,差点没被砸趴下。 “老头子你是老糊涂了吧,怎么连自个儿儿子都打啊”沈老夫人让丫鬟扶下马车,扑过去夺了沈老将军手中的重剑,心疼得不得了回身就骂道“你个傻小子,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真让你爹砸个严实?”沈竹龇牙咧嘴的摸摸后背,爹你还真下的了手,这一下非得肿起来不可。沈老将军把剑拿回来丢给一边的家仆,挑眉道“臭小子,这是替你老婆打的,别以为你们玩什么把戏我不知道,以后和你媳妇好好过日子,不然有得你后悔的。”沈竹身子一僵,挺直了脊梁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如此一来直气得老将军冷哼一声,袖子一摔上了马车。老夫人无奈却慈爱的瞪他一眼“别把你爹说的不当回事,云樱是个性极好的才容得你这样胡闹,换了其他的人家里早就闹得鸡飞狗跳了,你……” “你还和他说什么啊!”沈老将军脾气大的掀了车帘,一见沈竹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跟他说不通的,我们走了。” 他那天真的骂得很痛快,也很狠吧。想想也是,居然能把她气哭了,沈竹晃晃悠悠的骑着马也不知都是几过家门而不入了。他还真不是怕,反正他骂也骂了,一口气也出了,灵儿嫁了他除了能跟她好好过日子还能怎样。只是……只是那天她的目光实在让他有丝忐忑,而隐在心中更让他不安的还是张旭尧的话。 人声喧嚷,沈竹一抬头“沈府”两个大字又映入眼帘,冷俊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咳,少爷又到了,还不进去吗?”身后戎装的侍卫都是父亲特意从亲兵里挑出来的好手,也是从小长大的兄弟,说起话来也没什么规矩。沈竹皱眉,如雕刻般下巴紧敛着,一言不发。他沈竹什么时候让人逼得连家门都不敢进了。一瞧见他的脸色,几个侍卫由困惑转为好笑“也不知道这位少夫人是怎样一只母老虎,竟让少爷怕成这样。” 母老虎?她若真是只母老虎倒还好收拾了。沈竹郁闷的摇摇头,终究还是好面子的翻身下马,背后的伤口扯得有点疼。 深呼一口气,沈竹噔噔噔的上了台阶,二话不说丢了马鞭闷头向里冲,他不想见她,至少在他还没想清楚之前是这样的。 廊院花阴,翠竹绿云间泄下缕缕灿阳,为少年俊逸的侧脸渡上一层金边,光与暗的对比在他的身上是如此鲜明。 “啊呀,少夫人小心”老管家陈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樱还来不及闪避就让冲过来的沈竹撞个正着。沈竹却是一惊,怪不得别人说怕什么来什么。见她踉跄的向后跌去,沈竹赶紧伸手一带,宽厚的大掌托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和纤瘦的后背拥她入怀。女子的馨香盈绕在鼻端,她身上特有的安宁气息。不知为什么,让沈竹就这样轻易的安下心来。高大的男子低头去看怀里的女子,这样强势的动作他的神情却透露出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局促不安。 细碎的花影稀稀落落的投在她的容颜上,而那眉间的一抹倦意恰似一朵初春的樱花因风坠落。似是正要出门,她难得的换了一件湛蓝裙裳,衣襟袖口用银线勾勒出祥云样式,外罩一件烟霞色软纱笼衣,极是清丽。她的眼眸深处蕴着一江烟雨的漂渺与清淡,只一眼便叫人寒到心里去。素手微抬,罗袖轻拂不留痕迹的拨开他的手,低眸轻道“少爷回来了。” 少爷?她鲜少这样叫他,听得沈竹一阵别扭,掌心里的温热好似被她剥夺了一样有点委屈。 “恩”少年故作镇定的应道,声音冷淡“你这是要出府吗?”“是,西郊的佃户那儿有些账出了差错”云樱柔声回道,却多了一分疏离,只是话音刚落就忍不住掩袖闷咳一声。让赶上来的丝罗皱起眉头,也不行礼就冲沈竹狠狠瞪了一眼,都怪他,要不是那场雨少夫人也不会一直病到现在。 她不是还病着吗?因了隔得近沈竹可以轻易看出胭脂水粉下掩不住的苍白。想起她那日踉跄离开的身影,有些尴尬的一把挡住她,声音含糊“你回去,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成什么样子。” “少爷这话说的可轻巧,您都被停职了俸禄也没了,少夫人抛头露面是为了谁啊。”丝罗俏生生的冷这一张脸,一开口就连讥带嘲。云樱黛眉微蹙,想开口却有些着恼,索性就一句话也不说了。丝罗一句话确是正中沈竹痛处,见周遭的下人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眸色微黯神情也冷了下来“不就是查个账吗,沈家的账本少爷自己会理,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还敢出来吓人。” “少爷你……”丝罗气得几乎想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你是没学过规矩吗?这里,是沈府。”沈竹也半眯着眼,目光锋利的注视着她。 “好了,丝罗”一直没拿正眼看他的云樱忽然开口,声音温和恬淡却让沈竹有了不祥的预感“你没听少爷说吗,他要自己查沈家的账,不放心外人插手,你又何必说开了倒显得是我们自讨没趣了。” -- 第43页 他什么时候说过她是外人了?沈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曲解成这样,涨红了脸刚要开口分辨,云樱却已转身理都不理的径自回了,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少夫人这是……消息在不动声色的传递,少爷少夫人小夫妻冷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人看吗?木有人看吗?我还是等等再接着发吧。 第十二章 穿花拂柳,夏荫葱茏,斜倚栏杆任微风拂袖看桥下浮光跃金,波光粼粼。云樱难得的唇角上扬,眼中点点笑意游荡,闲适自在的紧。而丝罗是越想越不对劲,少爷怎么也不像是那种话里有话的人,可少夫人居然…灵光一现,丝罗扑上前拽着云樱的袖子,亮闪闪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少夫人,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云樱神色再恬静不过,若无其事的回眸,淡然道“我就是故意的怎样,偏许他欺负我还不许我欺负回去不成。” 月上西楼,庭院深深,清风吹得枝叶摇曳在青石板上渲染出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枝影横斜中映出一灯如豆。 只是这风再清,景再秀也化不开少年心中的郁愤,墨迹未干的半幅狂草浸着酒香,遥对一轮圆月怀想着边地寒甲星光。对酒当歌,大丈夫处世应将功名括,他沈竹七尺男儿却是一怀壮志难筹握。一方端砚砸得粉碎,少年醉倒在北窗下,神色落寞却隐隐含了一股戾气,叫人看的心惊。 “少……少爷,水备好了”小厮畏畏缩缩的禀道,沈竹半梦半醒的抬头,他畏惧的模样让他看得心烦,随手抓了酒壶摔过去,冷冷扬眉“滚,给我滚出去!” 透过敞开的窗依稀可以看到屋里一片狼藉,陈设倒的倒,丢的丢,让云樱不禁暗自皱眉。“少夫人,我们回去好了,随少爷怎么闹去,省得又惹祸上身。”丝罗对于少爷迁怒这件事实在是心有余悸了。 “不能啊,少夫人!”好不容易才把人请来的老管家连声道,老夫人走之前他可是临危受命要搓和这对小夫妻的“如今老爷老夫人都不在,能劝劝少爷的只有少夫人了,老奴知道少夫人心里苦,可少爷心里也未必好过,而且今儿少爷还让老爷给打了。” 被打了?云樱眉心颦蹙,低眸垂首,羽睫投下一弯浅浅的阴影,柔声道“陈伯言重了。”“少夫人!”丝罗听她的口气有些松动,偏过头不满的嚷嚷道“陈伯还真是会给人找麻烦……”“丝罗,不许跟陈伯顶嘴。”云樱清斥道,陈伯是跟了公公二十几年的旧人,这点面子她总是要给的“你们先回去吧,我来处理就好。” 月色如水映衬着云樱一身月白色单衣,粉色的蔷薇点缀其上随着她的脚步摇曳生姿,都及不上那女子心素如简,人淡如菊。被陈伯拉走的丝罗回眸时不禁叹息,像少夫人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人忍心生生辜负啊。 推开门,氤氲的一室水汽扑面而来,云樱敛袖忽然有了一种想临阵脱逃的感觉。她当然知道他心中的恼怒,沈竹纵是莽撞但对夫母却是极孝顺的,况且他少年得志,何曾如此受挫。只是知道又如何,她的话他什么时候认真听过。踏着一地月光裙带翩然,她看着光影流连,觉的自己一生的时光都似乎如水般滑过。 屏风后英挺的少年仰面躺在浴桶了,古铜色的肌肤和结实的肌肉彰显着力量,他的神情冰冷而严峻,全身都蔓延着蓄势待发的危险气息,微合目听见屋里的动静,冷冰冰的开口“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那脚步声一顿,却仅是一顿就再次响起。少年猛的睁开眼睛,一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玄色单衣裹住身体跃出水来。 云樱方才转过屏风,一记铁拳挟卷着风暴迎面而来,她不禁被逼退数步,却不闪不避,只拿一双清亮的眸子直对上他沉怒的目光。青丝震散难掩如玉容颜,少年大骇,急忙收势却已控制不住只得一拳砸到屏风上,只听得“轰隆”一声檀木屏风又是四分五裂。沈竹微有些尴尬的侧过脸,夜风拂过他的发缠绕在云樱指尖,她只觉眼中有些酸还是淡然道“你是嫌今晚毁的物件还不够多么,再这么砸下去过不几日我们便都去喝西北风好了。” 沈竹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糯糯的低下头。他孩子气的模样看得云樱心里发软,犹豫了下,仍是回身伸手想扯他到软榻上坐下,沈竹却是在触及她掌心的温热时渐渐放松下来,眸光由沉黯转为平和的,是的,她总会在那的。少年宽厚的大掌紧紧包裹着她的纤纤素手,任她牵到软榻前坐下。 云樱回身唤了下人收拾屋子换了热水。 水声潺潺,热气弥漫,女子纤白的手和他古铜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挽起衣袖拿起棉巾小心翼翼的避开已经紫黑的伤处,云樱沉静的目光在触及他胸膛上的疤痕时顿住,下意识的伸手去碰却被他一下子推开,她回眸望时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陌生情绪。 “别碰。”他声音醇厚不似平日的飞扬,透出一股子落寞与苦涩来。云樱无意识的咬唇,忽然道“是灵儿。”口气笃定听不出情绪。屋子就这样静下来,静得好像能听到灯花爆开的声音,陌生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在她的心中像滚雪球一样逐渐壮大,酸涩得让她险些掉下泪来。沈竹静默的闭上眼睛感觉水波归于平静,她还没走吗,即使知道自己只是迁怒。“我……”“水凉了”她陡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避开了他的目光,取了单衣“起身吧。” -- 第44页 看她头也不回的离去,沈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砸到绵上,忍了再忍终是忍不住握拳砸向水中的倒影,激起水花数丈。 换了一身玄色单衣,少年信步回了卧房,地面都收拾干净,床上换了新被子,熏了香。沈竹伸手摸摸,被面还带着几分暖意,不禁又收回了手踱步到窗前,任风拂过他披散在肩上的湿发,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俊逸的面容难得的透露出一丝彷和脆弱,与他高大英武的身躯显得极不相衬。 “愣着做什么,站在风口也不怕着了寒。”云樱拿了伤药从门口进来见到少年独立的背影还是忍不住道。“你不是回去了”他不禁脱口而出,云樱冷着一张脸也不辩驳,只道“我走,你自己上药。”移步上前关了窗,“我……”沈竹忽的想起伤在背上他自是没有那个本事的,只得随着云樱的脚步行到床前。 云樱默不言语的放下药,转身低头用微带凉意的手去解他的腰带。她低眉的神情是如此恭顺而温和,沈竹的手指无意识的绕上她垂落的柔顺青丝,沈竹忽的觉得心慢慢静下来了,直到她的手抚上他的胸口这才悠的反应过来放了手。云樱细看了看那伤口才皱眉冷声“虽不是要害,你自己也该多留心些,药我留在这,一会儿你自己上吧。”“知道了”他亦是倦了,说话都没什么气力。 “转过去趴着,我好上药。”云樱有些不忍,还是软下了声音“爹正在气头上下手重,你也不知道躲么?” 沈竹自己脱下外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趴在绵软的被子上,感觉一侧轻轻塌下,她的手沾了些微微透明的膏药,透着股清凉的香气。那香气在他背后晕开,然后那清凉就一点点蔓延开来,沈竹“啊”了一声“我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只怕躲了他打得更狠,老头子下手真狠,也不怕以后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云樱看着那粗长的泛着紫黑的印迹,轻叹了一声,手下又轻了几分“这几日便老实待着,不然有得你疼的。” “恩”沈竹应了声,定定的看着烛火不断的跳跃,忽然别别扭扭的闷声开口“我没有。” “什么?”云樱微怔,停了手下的动作抬眸看他,少年却偏过头久久没再开口,让她险些以为自己是幻听。“白日,我没有”见她又低了头,沈竹嗡声嗡气的再次开口,他没有拿她当外人的。 “哦”云樱恍然,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就是她欲加之罪,她自然知道他没有。 她究竟听懂了没?她沉静的脸色让沈竹看不出半点端倪,想问又不好再开口,况且他还有更想知道,斟酌着问道“你和张旭尧,恩,那只鸽子……” 云樱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一白,就这样突兀的想起了那句背叛来,身子微僵,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沈竹若是看见她此时俏面凝霜的模样就该明智的选择闭嘴,可偏偏某人还是不知死活的开口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据下人后来说少爷的那声惨叫真是绕梁三日不绝。 “你是要谋杀亲夫啊!”沈竹回眸怒道,云樱却是在他的注视下极优雅的起身,很淡定的说了一句“一时不慎,手重了。”说完便放下药翩翩然的走了。 对于做事五大三粗的沈竹而言最令他头疼的莫过于那些琐碎而麻烦的事情,当他再次被陈伯从堆积如山的账本中叫醒时,日已西沉。而他面前的一本账册才翻过去薄薄的一半,饶是如此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沈竹不得不怀疑自己当时是昏了头了才会把这样的麻烦事往自己身上揽。 “少爷,先用晚膳吧,明儿再看也不迟。”陈伯到底是老人家,没提起他惨不忍睹的工作效率。 沈竹揉揉太阳穴,再看看那黑压压的一排排数字,顿觉头都大了几圈,哪里还有心思吃饭。皱着浓眉想起自打那天施施然离开便再没出现的女子,瞅着四下无人不禁勾勾手唤了陈伯来,轻声问道“西院的这几天请郎中了没有。” 陈伯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这几天看他们小两口呕气他是干着急,如今少爷是终于沉不住气了“少爷是想问少夫人好些了吧,听说这几天服了药没怎么咳了。不如少爷今晚过去看看,和少夫人一起用饭。” 去找她?还是算了吧,沈竹暗自摇头。好歹相处过这么些年,云樱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瞅着她上次“一时不慎”的力道也知道她这次怕是火气不小。“陈伯啊,你明早把这些账本送到西院,请少夫人看看去。”沈竹颇有些尴尬的开口。“啊”陈伯一怔,张口便问道“可这些不是少爷你自己要……”“陈伯,你是看我长大的,我什么时候会过这东西了”沈竹闷声道,随手翻翻让自己拿毛笔画得乱七八糟的那本账,更觉惨不忍睹,一把塞进了那堆账本里“就这样定了,明天随便你编什么借口,总之能让这些账本脱手就成。” 次日天气晴好,露水微稀的庭院前陈伯第一次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想不到他还有倚老卖老的一天,一抬头瞅见是丝罗开的门,顿觉冤家路窄。 丝罗一开门就让那堆得高高的账本吓了一跳,探头看到账本后的陈伯不禁笑道“这一大早的您老这是唱得哪出啊,。”陈伯老脸一红仍故作镇定道“这些是刚送来的账本,要急用的,我找不到少爷,你拿去给少夫人看看。”“是吗?”丝罗狐疑的抽出一本来看看,跟在云樱身边这么久,理账的事她也是知道一些的,素来都没有今日送账到府的先例啊。 -- 第45页 “喏,都交给你了啊,要给少夫人看千万别误了事啊。”陈伯猫着脸唬道,却趁着丝罗腾不开手,一股脑的把账册都塞了过来,待丝罗回过神时,陈伯人已走远。 “丝罗姐,要不我去请少夫人吧。”跟出来的小丫头咽咽口水,这么多得多久才能看完啊,只怕少夫人又有得忙了。丝罗微眯眸,少爷这会子不在府里能去哪呢,而且这账本铁定不是今天送来的,顿时心中有了计较,那便只有少爷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用,这事天知地知,这西院里你知我知,可别让少夫人知道,这账本一会儿我就亲自给少爷送去。”小丫头露出为难的神色,眼神极为不安的糯糯道“瞒着少夫人,不好吧。”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丝罗得意洋洋的一回身却险些咬断自己舌头,谁能告诉她少夫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啊,完了。云樱尚未梳洗,鬓发散乱,显然是刚刚被吵醒的。着一身素色单衣站在庭院里,目光沉静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少夫人,我…我只是想…”丝罗局促不安的开口,少夫人知道她算计少爷指不定要怎么罚呢。云樱却只是淡淡垂眸一言不发的转身就打算回房。 少夫人这是……丝罗摸不透她的心思,不禁扬声道“少夫人,这账本……” “你不是说要送回去吗,早去早回莫耽搁了。”清清浅浅的声音让丝罗顿时眼前一亮,笑逐颜开的俯身行礼道“是,丝罗这就去。” 穿廊过院丝罗哼着小调,若不是手上的账本太重她几乎都要蹦蹦跳跳了,少夫人有多久没和人呕过气了,唉,她还真的记不起来。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少爷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哎,到了”丝罗一抬头竟已到了东院前,和门前的小厮打了个招呼,就大摇大摆的径自去了书房。“吱呀”一声推开门,刚得了陈伯消息的沈竹正歪在桌上补眠呢。听到了动静半梦半醒的睁开眼,见是丝罗还全然不知死到临头的悠然开口道“云樱这么就弄好了,喏,放那边桌子上吧。” 还真是理所当然啊,丝罗怒极反笑,笑得无比灿烂,笑得沈竹心里发寒,将账本“啪”的往桌上一拍,巧笑倩兮“我就说嘛,少爷大清早的能去哪呢,陈伯怎么会找不到呢。”“所以……”沈竹直起身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没什么,只是少夫人身体不适,我就来找找看,既然找到了那这沈家的账自然还是由您自己看吧。” 什么?!看着丝罗嚣张离去的身影,沈竹犹觉不可置信的去翻翻账本,真的,真的一点字迹都没有!沈竹懊恼的抓抓脑袋,天,谁来告诉他,云樱她不会是真的打算跟他气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紫藤花架筛下点点流光,浸开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花荫下放着浅黄泛白的藤条编成的藤桌,桌上摆着几碟开胃的点心,半卷泛黄的书册。茶香缕缕沁人心脾,透过香气依稀可以辨出是“吓煞人香。”云樱一身淡粉裙裳偎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躺椅上,裙摆一片深浅不一的绯红柔白随风轻摇,像极了三月的桃花纷纷落了一身。未施粉黛,青丝散落,只拿一条雕花银链系在发间,与眉心的流苏额饰相互映衬,极是美丽。 小丫头三五成群的围在院子另一边的石桌旁做着针线,吴侬软语的说笑不时传来,让云樱莫名的有些羡慕,低头看膝上摊开的书册,忽的想起丝罗的话,不禁一声轻笑,许是她真的老了吧。 “你这个小东西,闯了祸还敢跑!”正想着忽然就看见丝罗气急败坏的从房里冲出来,头发散了,珠钗歪了,提着裙子那模样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什么事能把她气成这样,云樱定睛一看,那初时一闪而过窜上房梁的不正是那只小雪狐么,白绒绒的一团看着乖顺的很,琉璃般的眸子却透出股狡黠来,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得意洋洋的在与丝罗对视。丝罗是气的一把抓住一旁的扫帚就扑打过去,这机灵的小家伙却一溜烟的窜了过来。 只见它动作优雅轻灵的溜上紫藤花架,一下子跃上藤桌,尾巴一扫就窜进了云樱的怀里,小脑袋在她的腰腹间拱来拱去的撒着娇。云樱回过神顿觉哭笑不得,只见桌上翻了点心,倒了茶盏,连半册书卷也不可避免的让它印上几朵墨梅花。丝罗越发生气的跑过来,脸都气得通红“你个小东西,毁了少夫人的画不说,还敢畏罪潜逃。” “画?”云樱一怔,随即不顾小家伙的挣扎把它抱起来,果然看见新换上的衣服上蹭着几个墨团,不禁抚额摇头,揉揉它雪白的皮毛,眼中尽是无奈“你怎么就这么淘呢?”“可不是”丝罗委屈的嘟囔道“我好不容易收拾的屋子让它这么一闹全白搭了,毁了少夫人的画不说,还作贱了这身好衣裳。”“好了好了,你和它作什么计较”云樱抬头软语道“瞧你疯的,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不去梳洗一下。” 待得丝罗走远,她才拿了桌上的点心喂它。雪狐安静的伏在她的膝上,尾巴一扫一扫的很是乖巧。云樱俯首轻笑“闯了祸就往这儿跑,敢情都是看我好欺负是吧。” 徘徊复徘徊,离西院不远的园林小径上,沈竹皱着眉头反复踱步,偶尔探头张望见到有人来时又迅速闪回林中。去还是不去?那日她遣丝罗送回账本,他总算知道云樱是真的动了气。更别说她这些日子以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窝在自己院子里品茶读书,日子过得很是闲适自在。而苦命的他却让书房里堆积如山的琐事折腾的焦头烂额还频频出错,惹得他的那帮兄弟是天天看他笑话,张旭尧更是如此。想扯他一起来找云樱吧,觉着别扭,不找吧又应付不来,伤神啊伤神。 -- 第46页 算了,他便当他是信步闲逛到这,进去坐坐她总不能赶他出去不是。况且他问过郎中,她的身子调养得也差不多了,怎么说也是沈家少夫人,处理家事本来就是她的份内之事。再三做了心理准备,沈竹一鼓作气昂首阔步的向西院走去。 “哗”丝罗梳洗后在门外泼了水,正要进去,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影晃来,身影很像是……少爷?丝罗一惊急急忙忙踩着碎步的进了院子,人未到声先到“少夫人,少爷来了!” 沈竹?云樱手一顿,素净精致的水袖下碧色的手链划过一道弧线,反射出的光芒耀得她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清。雪狐好奇的睁开眼睛,似是困惑,但又很快翻过身去,拱了拱背肚皮朝上,懒懒的睡觉去了。“他来做什么……”云樱喃喃,她是想见可是…… “听说这几日府里事多,少爷忙得焦头烂额呢。”丝罗小声道,她发誓她绝对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谁让少爷平日里太嚣张了呢,难得少夫人会发脾气,不好好凑凑热闹对不起自己啊。 “丝罗”云樱拿过一旁的书卷翻着,面容恬淡安静“关门。” “是,少夫人!”丝罗答得爽利清脆,刚要付诸实践又想起什么回眸笑道“少夫人,要不要放狗?” “可以。”云樱不咸不淡的睇了她一眼,云淡风清的答道“你可以把自己放出去。” “呵呵”丝j□j笑了几声,看来她打得什么鬼主意少夫人都知道“不,不用了,怎么说他也是少爷。”“你知道就好”云樱抬眸嗔道。 近了,近了,还有二十步,十步,八步,少年面上不动神色的靠近……“哐啷”一声眼瞅着就要碰到门了,沈竹诧异得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丝罗双手一合就要关上门,急忙拦住“你没看见本少爷吗,怎么敢……”“哦~”丝罗好似刚看到他一样“是少爷啊,怎么,闲得发慌想到西院来坐坐啊,那可真是不巧了,少夫人说今儿心情不好,闭门谢客。少爷若是不想惹少夫人生气还是改日再来吧!” “啪”门重重的在眼前关上,当真是不沈竹气得可以,不许爷进是吧,好,爷也不稀罕,爷走了……爷明天接着来。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虎剑如沙射金甲。”女子温软的话语中透着杀伐决断的气魄,拿了毛笔在纸上信手写来,起承转合间颇有一番风骨。丝罗挽着袖子磨着墨,笑看了一眼“少夫人这又回是念得谁的诗,听起来很有气势,不似平日里的什么‘别作深宫一段愁’‘凭轩涕泗流’的。” 云樱搁了笔,从书案上挑了枚“风雪夜归人”的闲章落了款,拿起来看了看才回答丝罗“是青莲居士写给汉朝的冠军侯霍去病的。”“就是那个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丝罗想起前些日子替少夫人收拾书时曾看到的批注,是个极了不起的人呢。丝罗歪着头笑道“诗好,少夫人的字也好。” “这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好字“云樱拿来玉石镇纸将字压了,才轻声道,话里隐隐带了些向往“听说有一种纸叫‘连史纸’,要七十儿道工序,落在那上面的字才叫美得惊心呢。” 再美得惊心不还是幅字,女人啊还真是不可理喻。卧倒在墙头,少年的乌发随风不羁的拂过脸旁,吐了颗果核又从怀里掏了个苹果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大口啃了起来。哼,不让我进,我不还是进来了,天下间有什么能拦得住少爷我的。骄傲的一挑眉看看那雅致的窗,随手捡了颗石子瞄准丢了过去,恩,能看到人了,这回顺眼多了。双手搁在头下,他舒舒服服的想着怎么吓吓她才好。 在软榻边坐下,云樱素手执了微带了些冷意的棋子继续那还没有解开的残局。丝罗端了热茶悄悄走了过来,见此又是不满的嘟哝道“也不知道这般费神的棋有什么好下的,也值得少夫人这样一坐半天……”初时还好,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没停口,云樱不禁抬眸嗔道“丝罗,观棋不语真君子。”“人家是小女子,那什么君子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丝罗见她终于接了话,便讨好的笑着坐在软榻另一边“不若我陪少夫人说说话吧。”“好啊”云樱偏过头温柔一笑,落下一子“你说,我听着。” 丝罗抬眸见对面的女子素面红颜,执子思索,安静的像一幅画。“少夫人,冠军侯的名声好威风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听他的口气好狂妄啊”丝罗托腮问道,言语间洋溢着少女的好奇。 “哦?”云樱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有些微诧还是不急不徐的道“羽林郎,嫖骑军,少年意气笑轻狂。他确实有资格狂妄。”少夫人看起来好像有很多感慨啊,丝罗正想着却见云樱终是丢了棋子,用轻缓的语气将那个少年将军的一生道来。 “17岁,他随舅舅卫青出征,于漠北驰骋,率800精骑长驱数百里突击匈奴后方,歼敌2028人,勇冠全军。” “同年封侯,他有如天护一般未尝一败,扬鞭立马,意气飞扬,放言道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元狩二年任嫖骑将军,河西大战铸就他战神英名。然而就是在河西时,当匈奴部众再度叛乱,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么?”云樱轻笑扬眉,顾盼间神采飞扬,丝罗早听得呆了去这会儿只有傻傻的摇摇头“那时他仅带亲兵,只身闯入混邪王大帐,力斥混邪王斩杀叛众。当时帐外有四万兵卒,八千叛军,而他仅凭一身霸气就震慑三军。” -- 第47页 那声音失去了她一贯的淡然,让沈竹脸上散漫的神色也渐渐收敛。哪个少年不是心怀一个大漠黄沙的英雄梦,封狼居胥,马裹尸还,大丈夫报国家何辞一死。他只是从未想过她葛云樱一介女子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心中日月,胸中山河。若她是男子,他此时便早上前几坛烈酒交了这个朋友。 “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呢”屋里丝罗不禁感叹,又急急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云樱的口气渐渐转为惆怅和惋惜“21岁,漠北决战,他领兵西出长安再击匈奴,自损一万无千歼敌七万,而就在他的功绩荣耀达到一生中的最巅峰时,这颗大汉朝的天狼星悄然坠落,他病逝时不过才24岁。” “啊~”正听到兴头上的丝罗一听这话,脸都皱成了一团“怎么会这样?这么了不起的人怎么会走得这样早呢。” “傻丫头”云樱轻声叹息,言语凄凉“自古名将如红颜,不叫人间见白头啊。”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叫人间见白头。那一瞬间,那一声叹息轻轻叩开了少年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心底就像有什么不停的在激荡涌动,让他只有握紧拳头才能慢慢压抑下去,人一生能这样活过,纵使是星陨如流火又能怎么样呢? “少夫人,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穷兵黩武的人吗?怎么对这位霍将军这样另眼相看呢?” “因为他并不是穷兵黩武的人啊。”云樱温和笑道“你有听过他的《琴歌》吗?她的目光透出水天一色的空茫,仿佛透过那些书本里的记载看到那黄沙漫天的古战场,枯死的白杨与红柳“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他从不任同以杀止杀是靖安四海的最好办法,甚至他的心中一直深藏着一个止兵休戈的梦想,这更是极为难得的。” 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诗,沈竹摇头晃脑的听她温软的声音将一个少年将军睿智与柔情缓缓道来。一个不小心险些跌下墙头,止兵休戈,真的是很美的梦啊。 丝罗托腮叹息两声,听风过吹得珠串帘沙沙作响,唉,她不是关上窗了吗?回首见云樱已回身去了书案前,那地方正对着风口,还是关上好了。 俏婢女一番好心却把墙头上的沈竹吓了一跳,急忙俯下身去。可是,他在躲什么,沈竹有些懊恼的问着自己,可是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奇怪,今天是谁收拾的院子,墙上还留块破布那么难看,丝罗喃喃自语的回身脚底却硌得慌,拣起来看了却是枚不大不小的石子。心下狐疑更甚,这窗,还有那墙…怎么看都…难道,丝罗眼前一亮,悠的回身探头张望,目光渐渐有了定点。 “你做什么去?”云樱抬眸见她脚步匆匆的出门,不禁问道。 “呵呵”丝罗神秘一笑,极是得意“请少夫人看场戏。” 那丫头应该没看到吧,沈竹慢慢直起身子来,却让她一句话险些震下墙头。 丝罗姑娘双手插腰笑眯眯站在院落里,一嗓子吼得响亮“来人啊,西院遭贼了,抓贼人啊!” 接下来的混乱场面就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了,当少年灰头土脸的从墙头跳下还被怀疑是不是易了容时,云樱终于忍不住扶着窗棂笑颜如花。那一瞬间的美丽惊艳了众人的眼睛,沈竹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的咳了几声一抬头却看见众人都看呆了去,顿觉心下一阵不痛快。“啪啪啪”连着重重敲醒当前三人“都给我低头,该干吗干嘛去!” 怒气冲冲的盯着那个好整无遐的俏丫头,沈竹想动手却又碍着云樱在,只好怒道“你给我等着。”等云樱消了气再收拾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丝罗笑得万分无辜“是少爷啊,这可怨不得丝罗哦,谁让这好端端的大门你不走,非得要爬墙呢。”“你”沈竹让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气得大步上前,那气势吓得丝罗倒退了几步,少爷,少爷不会是真的恼了吧。 仿佛是正应了她所想,沈竹一下子上前抓住她的衣领往上一提,紧握的拳头高高举起,丝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沈竹!”云樱也是一惊,抓着窗棂急忙唤道。总算是吱声了啊!沈竹回过头看她一眼,重重的“哼”一声,把丝罗的领子一送,就大踏步的走进了屋子。他可不是给她面子,他只是不打女人而已。 将她搁在桌案上喝了一半的茶灌下肚,沈竹全当云樱不存在一般绕到书案前,将那幅字看了又看,忽的出手胡乱一叠塞进袖子里“不错,你的字比人漂亮。”还真是……相当的理直气壮啊。云樱撩开珠帘,在黄梨木案几前坐下,盯着裙子上繁复的花纹,一言不发。 “说话,你刚刚不是很能说会道吗?”沈竹见不得她那幅样子,好似他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云樱低着头,眉目恬淡,轻轻问他“说什么呢?反正我说什么都会惹你生气,还不如不说呢。” “你…”他诧异回首,云樱难得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憋了半天才道“葛云樱你是最近喝多了药都昏了头了!”云樱神色微黯,你在期待些什么呢,还当真以为他会像对云灵那样耐着性子哄上几句吗,明明知道是奢望的。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云樱却还是觉得有些发寒。 那一瞬间,她身上所透露出的落寞让沈竹有些后悔说出口的话。“你还是为了家事来的。”她忽然抬眸问道,声音里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希望,他却没有发觉。“不然呢,还有其他事吗?你明知道那些事有多麻烦居然还真的做起甩手掌柜了!”沈竹的话语中充满了浓浓的不满。“这样啊”云樱微微叹息一声,说不出的惆怅“既是如此,明日便让陈伯招个帐房先生来吧。” -- 第48页 “什么!”沈竹愣住,回过头看她无动于衷的脸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哼,行啊!随便你!”说完少年便摔袖离去。 我不想招帐房先生,我只是想你……,踏出大门的那一刹那,沈竹顿足回望那个依旧静坐的女子,看她轻笑着,轻笑着泪却止不住的掉下来了,提壶续水饮尽那凉透的茶。 紫藤花架筛下点点流光,浸开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花荫下放着浅黄泛白的藤条编成的藤桌,桌上摆着几碟开胃的点心,半卷泛黄的书册。茶香缕缕沁人心脾,透过香气依稀可以辨出是“吓煞人香。”云樱一身淡粉裙裳偎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躺椅上,裙摆一片深浅不一的绯红柔白随风轻摇,像极了三月的桃花纷纷落了一身。未施粉黛,青丝散落,只拿一条雕花银链系在发间,与眉心的流苏额饰相互映衬,极是美丽。 小丫头三五成群的围在院子另一边的石桌旁做着针线,吴侬软语的说笑不时传来,让云樱莫名的有些羡慕,低头看膝上摊开的书册,忽的想起丝罗的话,不禁一声轻笑,许是她真的老了吧。 “你这个小东西,闯了祸还敢跑!”正想着忽然就看见丝罗气急败坏的从房里冲出来,头发散了,珠钗歪了,提着裙子那模样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什么事能把她气成这样,云樱定睛一看,那初时一闪而过窜上房梁的不正是那只小雪狐么,白绒绒的一团看着乖顺的很,琉璃般的眸子却透出股狡黠来,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得意洋洋的在与丝罗对视。丝罗是气的一把抓住一旁的扫帚就扑打过去,这机灵的小家伙却一溜烟的窜了过来。 只见它动作优雅轻灵的溜上紫藤花架,一下子跃上藤桌,尾巴一扫就窜进了云樱的怀里,小脑袋在她的腰腹间拱来拱去的撒着娇。云樱回过神顿觉哭笑不得,只见桌上翻了点心,倒了茶盏,连半册书卷也不可避免的让它印上几朵墨梅花。丝罗越发生气的跑过来,脸都气得通红“你个小东西,毁了少夫人的画不说,还敢畏罪潜逃。” “画?”云樱一怔,随即不顾小家伙的挣扎把它抱起来,果然看见新换上的衣服上蹭着几个墨团,不禁抚额摇头,揉揉它雪白的皮毛,眼中尽是无奈“你怎么就这么淘呢?”“可不是”丝罗委屈的嘟囔道“我好不容易收拾的屋子让它这么一闹全白搭了,毁了少夫人的画不说,还作贱了这身好衣裳。”“好了好了,你和它作什么计较”云樱抬头软语道“瞧你疯的,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不去梳洗一下。” 待得丝罗走远,她才拿了桌上的点心喂它。雪狐安静的伏在她的膝上,尾巴一扫一扫的很是乖巧。云樱俯首轻笑“闯了祸就往这儿跑,敢情都是看我好欺负是吧。” 徘徊复徘徊,离西院不远的园林小径上,沈竹皱着眉头反复踱步,偶尔探头张望见到有人来时又迅速闪回林中。去还是不去?那日她遣丝罗送回账本,他总算知道云樱是真的动了气。更别说她这些日子以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窝在自己院子里品茶读书,日子过得很是闲适自在。而苦命的他却让书房里堆积如山的琐事折腾的焦头烂额还频频出错,惹得他的那帮兄弟是天天看他笑话,张旭尧更是如此。想扯他一起来找云樱吧,觉着别扭,不找吧又应付不来,伤神啊伤神。 算了,他便当他是信步闲逛到这,进去坐坐她总不能赶他出去不是。况且他问过郎中,她的身子调养得也差不多了,怎么说也是沈家少夫人,处理家事本来就是她的份内之事。再三做了心理准备,沈竹一鼓作气昂首阔步的向西院走去。 “哗”丝罗梳洗后在门外泼了水,正要进去,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影晃来,身影很像是……少爷?丝罗一惊急急忙忙踩着碎步的进了院子,人未到声先到“少夫人,少爷来了!” 沈竹?云樱手一顿,素净精致的水袖下碧色的手链划过一道弧线,反射出的光芒耀得她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清。雪狐好奇的睁开眼睛,似是困惑,但又很快翻过身去,拱了拱背肚皮朝上,懒懒的睡觉去了。“他来做什么……”云樱喃喃,她是想见可是…… “听说这几日府里事多,少爷忙得焦头烂额呢。”丝罗小声道,她发誓她绝对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谁让少爷平日里太嚣张了呢,难得少夫人会发脾气,不好好凑凑热闹对不起自己啊。 “丝罗”云樱拿过一旁的书卷翻着,面容恬淡安静“关门。” “是,少夫人!”丝罗答得爽利清脆,刚要付诸实践又想起什么回眸笑道“少夫人,要不要放狗?” “可以。”云樱不咸不淡的睇了她一眼,云淡风清的答道“你可以把自己放出去。” “呵呵”丝j□j笑了几声,看来她打得什么鬼主意少夫人都知道“不,不用了,怎么说他也是少爷。”“你知道就好”云樱抬眸嗔道。 近了,近了,还有二十步,十步,八步,少年面上不动神色的靠近……“哐啷”一声眼瞅着就要碰到门了,沈竹诧异得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丝罗双手一合就要关上门,急忙拦住“你没看见本少爷吗,怎么敢……”“哦~”丝罗好似刚看到他一样“是少爷啊,怎么,闲得发慌想到西院来坐坐啊,那可真是不巧了,少夫人说今儿心情不好,闭门谢客。少爷若是不想惹少夫人生气还是改日再来吧!” “啪”门重重的在眼前关上,当真是不沈竹气得可以,不许爷进是吧,好,爷也不稀罕,爷走了……爷明天接着来。 -- 第49页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虎剑如沙射金甲。”女子温软的话语中透着杀伐决断的气魄,拿了毛笔在纸上信手写来,起承转合间颇有一番风骨。丝罗挽着袖子磨着墨,笑看了一眼“少夫人这又回是念得谁的诗,听起来很有气势,不似平日里的什么‘别作深宫一段愁’‘凭轩涕泗流’的。” 云樱搁了笔,从书案上挑了枚“风雪夜归人”的闲章落了款,拿起来看了看才回答丝罗“是青莲居士写给汉朝的冠军侯霍去病的。”“就是那个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丝罗想起前些日子替少夫人收拾书时曾看到的批注,是个极了不起的人呢。丝罗歪着头笑道“诗好,少夫人的字也好。” “这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好字“云樱拿来玉石镇纸将字压了,才轻声道,话里隐隐带了些向往“听说有一种纸叫‘连史纸’,要七十儿道工序,落在那上面的字才叫美得惊心呢。” 再美得惊心不还是幅字,女人啊还真是不可理喻。卧倒在墙头,少年的乌发随风不羁的拂过脸旁,吐了颗果核又从怀里掏了个苹果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大口啃了起来。哼,不让我进,我不还是进来了,天下间有什么能拦得住少爷我的。骄傲的一挑眉看看那雅致的窗,随手捡了颗石子瞄准丢了过去,恩,能看到人了,这回顺眼多了。双手搁在头下,他舒舒服服的想着怎么吓吓她才好。 在软榻边坐下,云樱素手执了微带了些冷意的棋子继续那还没有解开的残局。丝罗端了热茶悄悄走了过来,见此又是不满的嘟哝道“也不知道这般费神的棋有什么好下的,也值得少夫人这样一坐半天……”初时还好,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没停口,云樱不禁抬眸嗔道“丝罗,观棋不语真君子。”“人家是小女子,那什么君子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丝罗见她终于接了话,便讨好的笑着坐在软榻另一边“不若我陪少夫人说说话吧。”“好啊”云樱偏过头温柔一笑,落下一子“你说,我听着。” 丝罗抬眸见对面的女子素面红颜,执子思索,安静的像一幅画。“少夫人,冠军侯的名声好威风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听他的口气好狂妄啊”丝罗托腮问道,言语间洋溢着少女的好奇。 “哦?”云樱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有些微诧还是不急不徐的道“羽林郎,嫖骑军,少年意气笑轻狂。他确实有资格狂妄。”少夫人看起来好像有很多感慨啊,丝罗正想着却见云樱终是丢了棋子,用轻缓的语气将那个少年将军的一生道来。 “17岁,他随舅舅卫青出征,于漠北驰骋,率800精骑长驱数百里突击匈奴后方,歼敌2028人,勇冠全军。” “同年封侯,他有如天护一般未尝一败,扬鞭立马,意气飞扬,放言道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元狩二年任嫖骑将军,河西大战铸就他战神英名。然而就是在河西时,当匈奴部众再度叛乱,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么?”云樱轻笑扬眉,顾盼间神采飞扬,丝罗早听得呆了去这会儿只有傻傻的摇摇头“那时他仅带亲兵,只身闯入混邪王大帐,力斥混邪王斩杀叛众。当时帐外有四万兵卒,八千叛军,而他仅凭一身霸气就震慑三军。” 那声音失去了她一贯的淡然,让沈竹脸上散漫的神色也渐渐收敛。哪个少年不是心怀一个大漠黄沙的英雄梦,封狼居胥,马裹尸还,大丈夫报国家何辞一死。他只是从未想过她葛云樱一介女子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心中日月,胸中山河。若她是男子,他此时便早上前几坛烈酒交了这个朋友。 “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呢”屋里丝罗不禁感叹,又急急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云樱的口气渐渐转为惆怅和惋惜“21岁,漠北决战,他领兵西出长安再击匈奴,自损一万无千歼敌七万,而就在他的功绩荣耀达到一生中的最巅峰时,这颗大汉朝的天狼星悄然坠落,他病逝时不过才24岁。” “啊~”正听到兴头上的丝罗一听这话,脸都皱成了一团“怎么会这样?这么了不起的人怎么会走得这样早呢。” “傻丫头”云樱轻声叹息,言语凄凉“自古名将如红颜,不叫人间见白头啊。”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叫人间见白头。那一瞬间,那一声叹息轻轻叩开了少年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心底就像有什么不停的在激荡涌动,让他只有握紧拳头才能慢慢压抑下去,人一生能这样活过,纵使是星陨如流火又能怎么样呢? “少夫人,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穷兵黩武的人吗?怎么对这位霍将军这样另眼相看呢?” “因为他并不是穷兵黩武的人啊。”云樱温和笑道“你有听过他的《琴歌》吗?她的目光透出水天一色的空茫,仿佛透过那些书本里的记载看到那黄沙漫天的古战场,枯死的白杨与红柳“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他从不任同以杀止杀是靖安四海的最好办法,甚至他的心中一直深藏着一个止兵休戈的梦想,这更是极为难得的。” 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诗,沈竹摇头晃脑的听她温软的声音将一个少年将军睿智与柔情缓缓道来。一个不小心险些跌下墙头,止兵休戈,真的是很美的梦啊。 丝罗托腮叹息两声,听风过吹得珠串帘沙沙作响,唉,她不是关上窗了吗?回首见云樱已回身去了书案前,那地方正对着风口,还是关上好了。 -- 第50页 俏婢女一番好心却把墙头上的沈竹吓了一跳,急忙俯下身去。可是,他在躲什么,沈竹有些懊恼的问着自己,可是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奇怪,今天是谁收拾的院子,墙上还留块破布那么难看,丝罗喃喃自语的回身脚底却硌得慌,拣起来看了却是枚不大不小的石子。心下狐疑更甚,这窗,还有那墙…怎么看都…难道,丝罗眼前一亮,悠的回身探头张望,目光渐渐有了定点。 “你做什么去?”云樱抬眸见她脚步匆匆的出门,不禁问道。 “呵呵”丝罗神秘一笑,极是得意“请少夫人看场戏。” 那丫头应该没看到吧,沈竹慢慢直起身子来,却让她一句话险些震下墙头。 丝罗姑娘双手插腰笑眯眯站在院落里,一嗓子吼得响亮“来人啊,西院遭贼了,抓贼人啊!” 接下来的混乱场面就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了,当少年灰头土脸的从墙头跳下还被怀疑是不是易了容时,云樱终于忍不住扶着窗棂笑颜如花。那一瞬间的美丽惊艳了众人的眼睛,沈竹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的咳了几声一抬头却看见众人都看呆了去,顿觉心下一阵不痛快。“啪啪啪”连着重重敲醒当前三人“都给我低头,该干吗干嘛去!” 怒气冲冲的盯着那个好整无遐的俏丫头,沈竹想动手却又碍着云樱在,只好怒道“你给我等着。”等云樱消了气再收拾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丝罗笑得万分无辜“是少爷啊,这可怨不得丝罗哦,谁让这好端端的大门你不走,非得要爬墙呢。”“你”沈竹让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气得大步上前,那气势吓得丝罗倒退了几步,少爷,少爷不会是真的恼了吧。 仿佛是正应了她所想,沈竹一下子上前抓住她的衣领往上一提,紧握的拳头高高举起,丝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沈竹!”云樱也是一惊,抓着窗棂急忙唤道。总算是吱声了啊!沈竹回过头看她一眼,重重的“哼”一声,把丝罗的领子一送,就大踏步的走进了屋子。他可不是给她面子,他只是不打女人而已。 将她搁在桌案上喝了一半的茶灌下肚,沈竹全当云樱不存在一般绕到书案前,将那幅字看了又看,忽的出手胡乱一叠塞进袖子里“不错,你的字比人漂亮。”还真是……相当的理直气壮啊。云樱撩开珠帘,在黄梨木案几前坐下,盯着裙子上繁复的花纹,一言不发。 “说话,你刚刚不是很能说会道吗?”沈竹见不得她那幅样子,好似他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云樱低着头,眉目恬淡,轻轻问他“说什么呢?反正我说什么都会惹你生气,还不如不说呢。” “你…”他诧异回首,云樱难得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憋了半天才道“葛云樱你是最近喝多了药都昏了头了!”云樱神色微黯,你在期待些什么呢,还当真以为他会像对云灵那样耐着性子哄上几句吗,明明知道是奢望的。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云樱却还是觉得有些发寒。 那一瞬间,她身上所透露出的落寞让沈竹有些后悔说出口的话。“你还是为了家事来的。”她忽然抬眸问道,声音里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希望,他却没有发觉。“不然呢,还有其他事吗?你明知道那些事有多麻烦居然还真的做起甩手掌柜了!”沈竹的话语中充满了浓浓的不满。“这样啊”云樱微微叹息一声,说不出的惆怅“既是如此,明日便让陈伯招个帐房先生来吧。” “什么!”沈竹愣住,回过头看她无动于衷的脸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哼,行啊!随便你!”说完少年便摔袖离去。 我不想招帐房先生,我只是想你……,踏出大门的那一刹那,沈竹顿足回望那个依旧静坐的女子,看她轻笑着,轻笑着泪却止不住的掉下来了,提壶续水饮尽那凉透的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今夜无月,漆黑的天幕少了几分清冷和淡云遮月的朦胧,满天繁星显得越发清亮。树枝高处传来几声蝉鸣让本就没什么睡意的沈竹更加睡不着,索性搬了竹躺椅放在庭院里。懒懒的躺了会儿感觉不时凉风拂面,心里的烦躁才褪去了些。 “呼”长吁一口气,沈竹双手枕在脑,黑亮的眸子倒映出满天星斗。星空晴朗,以前是爱极了这样的夜晚的,常常约了灵儿出去疯。葛家的家教极严,葛夫人是常来查房的,云樱性子软,灵儿便常央了她来应付。每次出去前,她便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拉了灵儿叮咛再叮咛,直到他不耐烦的在墙外丢石头,她才肯住了口。那时他便想这女孩看似温柔乖巧际上却罗嗦又老气秋横的很,以后有谁敢娶啊。没想到的是阴差阳错她最后竟做了自己的妻。 沈竹微勾嘴角有几分自嘲,云樱啊,的确如爹娘所说是极好的女子了。知书达理也没什么脾气,只是年少时相处的久如今更是觉得她乏味可陈。灵儿的美丽是极鲜活的,不似她像是画里走出的人,虽美丽却不真实。他是少见像今天这样的云樱的,甚至有些不敢面对。若她如以前一样遇事淡然处之他尚可自欺欺人,他总说她虚伪,可当她真的把喜怒哀乐摊开来时他就有一种浓浓的负罪感,好像他真的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上一次怀着这样的负罪感是什么时候呢,是了,也是这样一个星空灿烂的夜。 -- 第51页 那晚他送灵儿溜回府,一眼就看见她在庭院的天井边罚跪,素色的裙裾铺陈如花,乌黑的发如绸缎般柔软垂下。见了他们回来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安慰的轻笑了下又低着头跪了回去。灵儿顿时脸吓得发白,以是被发现了,结果葛伯母从屋里出来只慈爱的擦擦她额上的汗珠“还知道回来啊你这个小疯丫头,连娘亲都敢蒙骗了,幸好你爹不在府里,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灵儿舒了口气,抱着葛伯母就开始撒娇讨好“娘,是我缠着姐姐帮忙的,你不要罚她啦!”“我罚她不是因为她冒充你骗我,而她明知道你们出去却不知道告诉我一声好遣了侍卫跟着,你身子不好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有这么当姐姐的吗?” 那时他心里一震,因为上次就是他发觉身后跟着侍卫告诉了灵儿,听说为这事灵儿和她闹了好大的脾气。看着云樱手心被藤条抽肿的痕迹,年少的沈竹忽然觉得葛伯母是偏心的,也许还是为了那件谁都不愿再提起的事,她总是疼灵儿多一些的。 “沈竹,你说姐姐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灵儿趴在桌子上苦恼着“都怪我,要是我不那么贪玩娘就不会发现。” “放心”他随手拣了颗石头打水漂“你姐姐心软,随便哄一哄很快就会消了气。” 如今想想,那时还真是有够恶劣的,每天拉着灵儿出去疯让她只能在身边看着不说,还把担惊受怕的一切都压在她身上,仗着的不过是她心软罢了。 “哎呀,你去啦,万一姐姐她还在生气那我就完了!沈竹,帮帮忙啦!”他终是敌不过灵儿的软磨硬泡,去看看那已经三天没踏出房门一步的女孩子。 提气从窗户溜进她的房间,15岁的少年功夫还不怎么好,落地时差点没跌个大跟头。四处打量了下,软纱堆烟不像灵儿那乱得不行,沈竹摸摸鼻子忽然有些不自在,这算不算得上是擅闯女儿家闺房?往前走了几步透过珠帘看见她正趴在窗前的软凳上仰头看满天繁星,用极是温软的声音念着那绮丽的词句“纷纷落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天淡银河垂地”他只记得了这么一句,觉得意境极佳。 缓过神,沈竹手轻脚轻的将那只灵儿用笔瞎写胡画的灯笼放在桌案上,不是他说,这画里女孩子背着的荆条画的真跟刑杖没什么两样,这一下下去谁受得了,连负荆请罪四个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到自己都看不下去了。算是白费了他一番功夫了,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沈竹吹熄了灯。 眼前一暗让云樱微惊,扶着案几慢慢转过身来,声音有些微的惶然“谁?谁在那儿?”屋子里空荡荡的,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黑暗,慢慢的看到书案上跃动的点点的浮光,犹带稚气的小脸带了些困惑摸索着走了过去。一路上磕磕碰碰的不是撞到这儿就是绊了那儿,沈竹哪里见过云樱这般狼狈的模样,见她秀气的小脸懊恼的皱作一团,他更是肩膀颤抖的死命忍住笑。 那里是有人吗?再次一个踉跄云樱赶紧抱住一旁的屏风才稳住身形,她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一丝窃笑。 哎哎哎…你别往这来啊,沈竹眼看她走了过来急忙伏下身子屏住呼吸躲开了去。 奇怪,明明应该是在这的啊,云樱皱眉,伸出手向前探了探,脚往前挪了挪,还是没有? 别再过来了!沈竹向后缩了缩,背已经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云樱耐着性子又向前移了一步。一不小心膝盖正撞上沈竹硬邦邦的小腿。 “疼!”云樱发出一声委屈的轻呼,膝盖撞得一弯整个人向地上跌去。沈竹一惊,不是吧现世报也不用这么及时吧,却还是认命的伸出手接住,很轻很软让他脸上莫名一红,没出息又不是没抱过灵儿!然而就在温香软玉抱入怀的那一刹那她的手肘正撞上他的肋骨。“啊!”这才真叫疼。 “沈竹?”黑暗中云樱听出他的声音,这才舒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沈竹一阵无语,自作孽不可活,他认了。陡然出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忍着火气“起来了,小笨蛋!” 由他引至桌案前,那荧荧光芒映照她纯净的眼眸,她梨涡轻绽爱不释手,那光芒竟然是灯笼里近百只萤火虫发出来的,跃动的点点浮光美得让她惊叹“囊萤映雪,竟然是这样美丽!” 美个头啊,少年暗自腹议,就为抓它们被蚊子咬了一身…到现在都还痒着!明明想跟她抱怨些什么却在看到她如花笑颜时轻易的把话咽下。 现在想想,那时还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快乐了,沈竹忍不住吃吃的傻笑起来。 夜半,屋子里一灯如豆,云樱睡得极熟。虽是夏日但因了今年着了寒她还是裹着薄被,黛眉轻皱,比之平时少了些稳重多了让人怜惜的娇嗔。 窗边只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沈竹悄无声息的潜入,得意洋洋的坏笑了声,将手中的灯笼挂上她纱帐的金钩,这回她非要气死不可了! 沈竹踱步到床边见她睡得正香,忍不住有些忌妒,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直到她不安的拱了拱脑袋,蹭蹭他的手掌,他才微微有些不甘的放开了去,轻弹她的额头,声音里是他不自觉的宠溺“小笨蛋!”见她白皙的肌肤泛起些刺眼的红又忍不住用宽厚的掌心替她揉了揉。 忽的被下一动,沈竹陡然一惊缩回了手,她…不会是要醒了吧。忐忑的低下头去却看见那只小白狐懒洋洋的从被子底下拱出来,倦极的瞅他一眼,似是鉴定无害又懒懒的窝了回去。这一眼却扫得沈竹火大,小畜牲敢爬上他老婆的床还这么嚣张。沈竹黑眸微眯,看看还在熟睡的云樱,再无顾忌的一把拎起它的皮毛,一手捂住它要出口的叫声往窗外一丢,听见它的呜咽这才得意的一挑眉,给你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占我老婆便宜了! -- 第52页 回眸看云樱还睡得踏实不禁有些恼,居然让那个小东西占了本少爷的地方!眼珠子一溜,抓了桌上的狼毫笔……就是这了,正额头!少年薄唇微抿,挑眉一笑将狼毫一丢扬长而去。而留在云樱额上的赫然就是三个楷字“小笨蛋”! 云樱让窗口吹进来的风冻醒时已然四更了,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微讶的看着那只平时最爱粘人的小狐狸可怜巴巴的趴在床下,奇了,这小家伙今天怎么这么乖?轻笑了声眸光流转间那只灯笼不经意的闯入眼中,萤萤光忙在眼里映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美丽,是他…来了吗? 她已多年未见过他为她花心思做过东西了,七年前的那一次也不过是应了灵儿的请罢了。云樱有些迟疑的半坐起身子,乌黑的发随着她的动作沿着瘦削的肩膀流泄,轻盈的坠在不盈一握的腰间,流海遮住了光洁的额头只露出一双灵动的黑眸,一如少年时的纯静。伸手取下宫灯,凑近了看才发现素净的纸面上让他留了画。那脸上带着稚气站在一堆翻倒的摆设里女孩可不正是自己吗?多少年前的丢人事了竟让他记到了今天,这莫不是常说的一失足成千里恨。 转到另一侧有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迹一如从前的轻狂不羁“葛云樱,不许在我们家吃白饭,明天来账房干活!”这人,怎么还这么无奈!云樱颇有些着恼的皱眉唇角却勾出一丝藏不住的浅笑。抱膝看素色的灯笼里上下翻飞的萤火,心下有些小不甘。索性起身挑亮了灯执了笔,低首垂眸凝神勾画了起来。 他的眉,浓墨飞扬;眸,亮如晨星;鼻,挺直,唇,削薄。柔和的光芒下温柔婉约的女子一笔笔勾画出心中无比熟悉的模样。不一会儿,那少年的轮廓便跃然纸上,他一脸无措狼狈的紧贴在墙壁上,这回丢人的可不只我一个了,云樱轻笑。 尽管有些舍不得,云樱还是启了灯笼上的封口,那些萤火虫便成团的涌了出来,又让风吹得四散,云樱孩子气的随手掬了一捧,又轻轻在夜风中放开,看它们成群的划过夜幕。 缓缓回转过身,云樱点亮了窗边的烛火,将那只灯笼罩在上面。眼眸中含着笑意静看昏黄的烛火映过年少的时光,心中一片宁馨。 阳光漫过窗,照亮女子秀丽的容颜,羽睫轻颤还带了些迷糊的睁开眼。入目的阳光亮的有些刺眼。竟然已经天亮了吗?云樱半支起手肘,用罗袖遮了容颜。院子里传来了小丫头们洒扫庭院的簌簌声,还有丝罗清脆的呦喝声这才让她清醒了几分。听见丝罗足音渐近,云樱扶着案几刚站起来又忽的坐了回去,游离的目光凝在桌上的灯笼上,这要是让那丫头看了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笑她呢?云樱慌忙执了灯笼藏到了床帐后才放下心来。 “少夫人!”丝罗端了铜盆晃晃荡荡的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少夫人今且起得可真早”“嗯”云樱浅浅应了声。 “少夫人,今儿日头好,我们商量着把被子拿出去晒晒呢。”丝罗一边说一边拿了绢巾予她净手却在近前的那一瞬间险些将绢巾丢了去,刚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又堵了回去。“怎么了”云樱不解的抬眸,微微困惑。“少夫人…你?”丝罗死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小笨蛋”天人般的少夫人居然被人在额上留下墨宝还是“小笨蛋!”不行了,她要撑不下去。丝罗噔噔的跑到桌边搬了铜镜来,云樱只看一眼便呆住,有些不可置信的撩开留海,那三个字便越发清晰的账入眼帘,懊恼的抚下头发,见丝罗已抑制不住的笑得前仰后翻“少夫人,不会是少爷吧!”“你不许笑了!”云樱避而不答,脸却“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一转身拿绢巾去铜盆旁径自洗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将墨迹洗了去,云樱捂捂脸,仍是烫得都可以煮熟鸡蛋了!丝罗更是一边收拾床铺一边笑得十足不给她面子。 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在她指间映着流光,分明是带了些清寒的物件却莫名的多了几分温润暖意。铜镜里的人影晃了晃,云樱抬眸瞧见丝罗打趣的神色,而镜中那一脸绯红,笑得如同灼灼其华三月桃花的女子竟是自己么?丝罗见她又恍惚了去,上前抽走她手中的簪子又拿起桌上的木梳,打理起她家少夫人打理到现在都没打理好的一头青丝。感觉她乌黑的发滑过指尖的柔顺,她含笑问道“少夫人是打算和少爷和好了吗?”云樱低着火看那些在指尖游走的光线,眸中一片灿烂光华,或许,她是永远抵御不了温暖的诱惑,哪怕只有一丁点,哪怕明知道那背后还是无尽的寒冬,她还里忍不住做了扑火的飞蛾!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少夫人~”穿着葱绿衣裙的小丫头像受了惊的蝶一样扑进了庭院。“丝罗,去看看”云樱接过丝罗手中的簪子随手挑了余下的发插入了云髻。 “丝罗姐姐,少爷,少爷他让少夫人立即出去见他!”“什么?”丝罗微呆,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少爷可有说是什么事,还有少爷的神情,口气如何?”“不不知道,少爷他冷着脸,我…不敢看!”小丫头畏畏缩缩的回话。“难不成少爷就在门口?”见小丫头点头,丝罗提裙要走“那我就先去看看。”“丝罗姐姐,不行啊”小丫头慌忙扯住她的胳膊,却因为身量尚不足,险些被她扯得拽了几步,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行啊,少爷他说要是看到丝罗姐你跑来看热闹,非打断丝罗姐的腿不可!”这回不需她拉丝罗的脚就跟长在地上一样,不是吧,这么狠?呵呵,那还是留给少夫人收拾去吧! -- 第53页 “你找我有事?”她站在离他十步远的台阶声,轻声细问。少爷正靠在树干假寐,一身玄色衣袍,玉冠束发,端的是英挺俊朗,听见她的声音才睁开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白衣素裙极是清雅的打装,衬她很好看,径自上前扯了她的手腕便转身大步向外走去”旭尧约了我出游,你也一起去。”云樱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让他扯得一个踉跄,下巴磕上他硬挺的肩膀,不由得的发岀一声轻呼。 沈竹一怔,拧着浓眉黑眸中闪过一丝懊恼,回身见她一对上自己的目光就低下头去,心里有些微的不自在,松了手却一眼瞥见她腕上已勒出一圈红痕,不禁恼道“你还真是个瓷娃娃。”只是力道大了些便成了这样,也不知…沈竹眸色黯了黯,也不知…那二十杖是怎么熬过来的。终是伸手勾了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揉着她的脑袋埋入自己的胸口,不想让她看见此时他微带愧色的面容。 他…扑天盖地的都是属于少年的浓重气息,让云樱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他究竟是要她如何是好。进一步想走进他的世界却被羞辱的退回原地,退一步想守住自己的心,他又仿佛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依稀觉得自己像是站在进退不得的悬崖边上。对佛家而言为了心中的悲悯以纱罩烛,那么对飞蛾而言,可望而不可及与在烈火中焚烧殆尽比起来究竟哪一个才更残忍。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张旭尧牵着马长身玉立于树荫下,容颜温润如玉,纵是默立一旁周身晕开的诗香墨韵也引得行人频频回眸。车窗下云樱探头望去,只一眼心中便浮现岀那两句诗了。谦谦君子便当是如此了吧。他不像是不识人间烟火的人,反倒是从浊世中翩翩而来沾染了一身的烟火气息。他更像是如墨般的人,变化多端,大墨诡奇,水墨清远,总归是让人猜不透的。 “旭尧”沈竹唤了声,跃下马冲他爽朗一笑。张旭尧却是打趣道“我当是什么绊了沈少爷的脚步呢,却原来是有佳人相伴啊!”这话听得刚下马车的云樱俏脸飞红,张旭尧知她面子薄便凑到沈竹耳边小声戏谑“怎么,开窍了?”他话音方毕,沈竹便气急败坏的作势要踹,他这才收敛了些“不过沈竹,你夫人要来事先也不知说一声,早知就不挑这么难行的山道,她一介女子如何能上得去!” 沈竹闻言放眼望见前方陡峭山峦拔地而起,苍翠幽深。略微想了下,便道“无妨,我骑马带她上去便是。”“也好”张旭尧也是一笑,毕竟沈竹的马术一向是极好的。正在说笑的两人未曾发现云樱的脸色陡然一白,骑马么?手指无意识的抚弄着掌心,细长的眉轻皱了起来。 “发什么呆啊,上来!”沈行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抬眸看见少年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向她伸出手来。他的手掌是如此的宽厚安全,她手心微凉,握得发白的手有些微颤的在他催促的目光中伸了出去,她本就该毫不犹豫将自己交付出去的啊。可就在她掌心细微的凸起触及他宽厚的大掌时竟似有了自主意识一般悠的收了回来。 她……沈竹皱起眉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时云樱的脸更是白得吓人,已经这么久了竟然还是不行么,她摇摇头“算了,我…我就不去了,也省得你麻烦。”“上来!”沈竹眸色沉黯的紧盯着她,命令道。“我…“觉察到他的怒气,云樱垂首掩去了眼中的无措,他,还能相信吗?相信他不会再恶意的将她抛下,相信他不会再伤害,她迟疑着终是鼓起全部的勇气将手伸出去。“不必了!”沈竹陡然收回了手,冷道“随你,都随你!”言罢便扬鞭打马,驰骋而去。 “沈竹~”他听到她的呼喊,满是惶急和无措。他强忍着不曾回头固执的只留下空洞洞的风声往心里钻。有些东西是他从未想过的,却在不知不觉间便失去了,比如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上来!”他曾经也如斯说过啊,既使是面对他滔天怒气她也不曾有半丝犹豫。 那是新婚三日回门吧,他只作不知任她一人回去丢尽脸面,爹娘责他冷落新妇,他满怀怒气打马出府。就在府前遇见脸色难看至极的她。 “上来!”他轻勾嘴角带着恶意的嘲弄,既使如此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将手交付于他的掌心,然后……沈竹紧皱双眉,他马术极好,那日却硬执了她手挽着缰绳,任跨下马儿肆意狂奔。哪怕已经发现她的手掌已被勒得鲜血淋漓,脸色白得连嘴唇都微微发紫。在城郊将她丢下马,任她扶着树于吐得七荦八素,他径自打马扬长而去。城郊离沈府十余里,况且她从来都是大门不岀二门不迈,这下怕是要吃足苦头吧。 沈竹在外转悠到晚膳方才回府,见爹娘还在厅中等着还有些幸灾乐祸,到现在都没有走回来么,还真是没用啊。 “这么晚了,云樱怎么还没回来,这孩子一向懂事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娘在厅里踱步数落“沈竹你这孩子,要早陪她去怎么说葛夫人也不会一耳光打得那般重啊!还将人赶出葛府,真是的再怎么偏心也不能这样啊!” “砰”原本气定神闲的少年惊得打翻了出了的茶盅,再也坐不住的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冲了出去。 那一晚他已不知在城郊转了几圈,寒冷冬夜仍是跑岀一身的汗,浓浓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充斥在心头,他找不到她,葛云樱她不会…真的做什么傻事吧!一想到这个可能便疯了一样飞奔回府,想着哪怕是被爹狠打一顿也要谴了侍卫去寻,却不想她已回了府,他只听说是衙役送了她回的,她在街上险些让流氓地痞轻薄去。他岀了一身冷汗,心中涌岀后怕,依云樱的性子若当真…只怕她是不会再苟活于世。 -- 第54页 随娘去了新房,一片寂静中大红的喜字满是讽刺,听她轻道“儿媳只是心里难受,谴开了人想散散心一时不慎迷了路……” 少年偏过头,不敢看她此时的神情,房中只剩下他们,昏黄的烛光跃动在她惨白的脸上,他嚅嚅的想开口,对不起三个字碾转在唇边,却听见她泠然开口“沈竹,我想静静,是你去书房还是我去?” 为什么他总是惹得她哭呢,隔阂在有意无意的忽视中兹长,他将那群人伤胳膊折腿丢岀京城却不许下人在她面前走露半点风声。他或许早该察觉到的,她从那以后便再未碰过马甚至于很少一个人出门了。尽管再怎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讨厌她的疏离和质疑。 “沈竹~”她低低呢喃,衣袂翩然,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眉间一抹愁痕清浅。终究还是伤了他吧,终究啊,云樱不禁苦笑,无论再怎么掩饰,无法否认的是她的心已有了戒备。背靠在马车上,感觉僵硬的脊梁慢慢放松下来,云樱忽然有些憎恶这样懦弱的自己,耳边流动的是风的声音空旷而寂寞。 长身玉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背对着阳光,耀眼得好像整个人都散发着暖意,云樱却忍不住有些自嘲的侧过脸去“怎么好像每次在你面前都会这么失礼呢?” 张旭尧散漫一笑,声音里却透出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是怕我知道沈家少夫人没那么完美吗?人无完人。”他…是在安慰?云樱一怔微诧的抬眸,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激荡,渐渐涌起的却是懊恼,在他清明的目光里,好像她所有的伪装都被一览无余,那种感觉让她不安的想要反击即使知道他并无恶意,陡然正视他的眼睛,云樱言语犀利“那么,自以为将这一切看得清明的张公子你,是在可怜我吗?” 那是破晓前漆黑的夜幕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女子清亮的眼眸中沉淀着细碎的星光。直视那双如此美丽的眼睛他却能感觉到那深处浓重得透不过气的悲伤,像汹涌的暗潮随时都会将她淹没。漆黑的眸子清晣的倒映出所有事情,可是却过早的浸染上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稳重与包容,那本该同星辰一样闪亮的双眸啊为什么却任凭阳光明媚都划不开深重的哀伤。 许久,她像只防备的兽一样紧握双手,忽然间就有些淡淡悔意了,微颤的后背透露出女子凌乱的心绪。许久,儒雅的男子才从唇边溢岀一声无奈的叹息,淡然的轻唤了她的名“云樱,你其实不必这样逞强的,偶尔软弱下没什么不可以…”他在说什么?她好像听不懂一样震惊的看着他,极力维持的平静外表下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身体里冲撞,如同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已久的旅人突然掉进温泉,热气氤氲了眼眸,温暖着好似指尖都在疼痛的叫嚣。她是听错了吧,是太渴望一些东西而听错了吧怎么会有人…怎么会… “云樱,如履薄冰的活着,不累么?”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所有防守瞬间坍塌,她所守的一切都好似一个脆弱无比的空中楼阁,经不起一点风雨,她何尝没恐惧过灵儿的归来,得知灵儿嫁了人时她在震惊之余心里不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始终不敢示人的是自己的私心却也时刻厌弃着这样的自己。她如履薄冰的活着,就像一个窃取了云灵幸福的小偷一样。 转过脸,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唯恐自己在那样的温暖里溃不成军,咬着唇终究只说了一句“张公子果然,洞察人心。” 尽管她是如此迅速的想将脆弱隐藏,那坠落在他掌中的泪水却在发烫,他见过她的妹妹,如丽日灿阳一般明媚,云樱原本也该长成那样的女子吧,那又该是怎样的模样? “上去!”“什么?”她一转身诧异的看着他牵着马站在自己身边。张旭尧又是极温和的一笑道“上马。”云樱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明知的,为什么…见她要开口拒绝,张旭尧抢在之前不由分说的将她带上马背。“你…”云樱羞恼不安的望着还站在马下的人“让我下来!” “我又没拦着你,有本事自己下来”张旭尧笑得淡然“下不来就老实坐着,跌下来我可不管。”像是配和着主人的这句威胁,身下的马儿嘶鸣一声,远地转了两圈,吓得云樱立马抱紧了马脖子“张旭尧,你故意的!”听她情急之下竟连名带姓的唤他,张旭尧不禁打趣道“怎么,打算破罐子破摔,连张公子都不叫了。” “你…”云樱禁了声,他竟然…他竟然牵着马自在的向前走去,首辅家的公子在为自己牵马,疯了么!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绿树浓荫,无人的山谷里,沈竹却没了驰骋纵横的心思,紧皱的浓眉下少年的嘴角没有了飞扬的痕迹反倒隐隐的透露些落寞不安来,她,没追来吗?是真的恼了吗还是那年的事…或许真的是他太过苛刻了吧,云樱原本是很容易相处的人,她说不想恐怕是真的很怕吧。那…他就再给她一个机会,回去好了,跟她说这次不会再把她弄丢了…不会了… 他行得慢,崎岖的山路倒也不觉得颠沛,但云樱仍是觉得极不自在,让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为她牵马这一点让她极为不安。但他一副坦荡无垢的样子让她连挣扎都显得有些纽捏,只好低下头听之任之了。阳光透过两侧层叠的叶子洒满在他身上,跃动的光影让他如玉的侧脸越发好看,饶是云樱一时看得也有些呆。 “小心”耳畔听得他提醒些什么,侧着头的云樱却是不防让一旁的树枝勾住了发髻,这么一侧头一扯便都散了去,白玉簪子划过一道流光跌落在地。飞扬的青丝散落让云樱一怔,也顾不上缰绳急忙伸手挽了去,轻声道“张公子,我的簪子…”张旭尧轻咳了声拾起地上的簪子却已碎成两段了,云樱一阵无措,早晨出来的急,她便只拿了一根簪子挽发,如今… -- 第55页 “好了,寻个避人处你再梳洗一番吧。”看出了她的无措,张旭尧背过身径直向前走去。 那是山腰林边的一片旷地,云樱从未看过开得如此大朵如此繁盛的栀子花,趁着张旭尧系马的功夫就忍不住一路寻了过去,洁白的花朵像一条芳香的河流漫溯而下,绽放着短短花期里最美好的年华,阳光在溪水里流动,游鱼的影子在河地的鹅卵石上若隐若现。 “你快来看啊,这里好多花”云樱笑着回眸,眼睛里流光溢彩,满满的笑意好似能让人也跟着笑出来。她似乎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了的,张旭尧背靠大树随意的坐下来,清朗中微带笑意的声音远远传来“你梳洗吧,我在这儿替你看着。”云樱一怔慌忙转过头去,竟然忘了…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忘形了。 清风徐来,水波荡漾,坐在一簇簇盛开的栀子花丛中的女子以手梳理着长发,凋零的花瓣坠落在她洁白的裙上,浸染上一阵清香。有些不解困惑的回眸看着树下假寐的男子,她还以为他时刻都清明得可怕呢。只是,穿梭在发中的手指动作一缓,只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那样失礼的举动真不像是他会做出来,更让她讶然的是由别人做来轻浮无比的举动在他却只觉倜傥,秀仪文雅,极是温润。 “在想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尽管他并没有睁开眼睛云樱却好似偷窥被人抓个正着一下子回过头去“没什么,只是觉得到了这,周身轻巧。”这一句却是实话,没有了那些束缚她仿佛又是一个全新的云樱了,不是葛家的大小姐,不是沈家的少夫人,只是云樱,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罢了。 “看来葛太傅该头疼了,两个女儿竟然一个都没教出来。”他轻笑,暖暖的呼息似乎就在耳旁。是啊,要是给爹听见了又该骂她没志气了。云樱有些恍然的开口“我其实很讨厌那些人,难道女子嫁得只是那些冰冷冷的封号吗,要夫婿出去封侯拜相,聚少离多,这还算好的。若是遭逢不幸甚至于余生便守着一座冰冷的贞节牌坊过日子。”她说得苍凉,张旭尧神情却没有太多的波动,这样的感叹他已听过太多太多。 “那这么厌弃战争的你怎么会还帮着沈竹…”她难得的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微微的嘲讽。云樱微眯着眼轻轻道“那不一样的,有些战争是难以抗拒的,何况战争的意义在于取得更加永久的和平,不一样的。” 张旭尧没有再接话,她也就渐渐沉默了下来。编了辫子,有些小女儿心性的摘了朵栀子花插在发间,临水照影,又有些羞赧的取了下来,丢了去又舍不得便还是插了上去。“你戴着很好看”他的声音很近,在水的倒影里她看见他站在她的身侧,清贯高华。 “走吧,耽搁久了,沈竹该着急了。”“恩”她轻声应了,回过身却见他还站在原地“怎么了?”她疑惑的抬头,正看见沈竹骑着马神情讥诮的看着她。 “原来,你不是不会骑马而是因人而异啊!”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沈竹冷哼一声打马离开,没人发现他紧握的手心已出现点点血迹,正如没有人知道他在看见那临水的一对璧人时心中压抑不住的彷徨,他们是如此和谐的站在一起,容貌气质交相晖映。让他近乎恐惧的想起一句话“琴瑟和谐,莫不静好”这不是他所熟悉的葛云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将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在看见女子煞白的脸色时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不去追吗?”张旭尧轻声问道,云樱苦笑“他不会听的,而且…我也追不上的。”不是现在,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再追不上他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了,而现在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你解释他会听的。”张旭尧目光清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次听了下次呢,不是一样会瞎想,他要那么以为我也没有办法了。”有些倦累的她合上双眼。“或许…”他只是比你想像的,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再乎你,仅此而已。只是辗转在唇边的话不知怎么就是没说出来。 “多谢你送我回来”她在马车前俯首向他告别。“沈夫人客气”他亦是有礼而疏离,目送她削瘦的身影隐没在“沈府”的额匾后,张旭尧轻扯嘴角准备离开,却在刹那间顿住了脚步。 长街上,儒雅清华的男子俯身拾起落在尘埃里的白花,一笑风华。 “少夫人~”穿着葱绿衣裙的小丫头像受了惊的蝶一样扑进了庭院。“丝罗,去看看”云樱接过丝罗手中的簪子随手挑了余下的发插入了云髻。 “丝罗姐姐,少爷,少爷他让少夫人立即出去见他!”“什么?”丝罗微呆,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少爷可有说是什么事,还有少爷的神情,口气如何?”“不不知道,少爷他冷着脸,我…不敢看!”小丫头畏畏缩缩的回话。“难不成少爷就在门口?”见小丫头点头,丝罗提裙要走“那我就先去看看。”“丝罗姐姐,不行啊”小丫头慌忙扯住她的胳膊,却因为身量尚不足,险些被她扯得拽了几步,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行啊,少爷他说要是看到丝罗姐你跑来看热闹,非打断丝罗姐的腿不可!”这回不需她拉丝罗的脚就跟长在地上一样,不是吧,这么狠?呵呵,那还是留给少夫人收拾去吧! “你找我有事?”她站在离他十步远的台阶声,轻声细问。少爷正靠在树干假寐,一身玄色衣袍,玉冠束发,端的是英挺俊朗,听见她的声音才睁开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白衣素裙极是清雅的打装,衬她很好看,径自上前扯了她的手腕便转身大步向外走去”旭尧约了我出游,你也一起去。”云樱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让他扯得一个踉跄,下巴磕上他硬挺的肩膀,不由得的发岀一声轻呼。 -- 第56页 沈竹一怔,拧着浓眉黑眸中闪过一丝懊恼,回身见她一对上自己的目光就低下头去,心里有些微的不自在,松了手却一眼瞥见她腕上已勒出一圈红痕,不禁恼道“你还真是个瓷娃娃。”只是力道大了些便成了这样,也不知…沈竹眸色黯了黯,也不知…那二十杖是怎么熬过来的。终是伸手勾了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揉着她的脑袋埋入自己的胸口,不想让她看见此时他微带愧色的面容。 他…扑天盖地的都是属于少年的浓重气息,让云樱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他究竟是要她如何是好。进一步想走进他的世界却被羞辱的退回原地,退一步想守住自己的心,他又仿佛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依稀觉得自己像是站在进退不得的悬崖边上。对佛家而言为了心中的悲悯以纱罩烛,那么对飞蛾而言,可望而不可及与在烈火中焚烧殆尽比起来究竟哪一个才更残忍。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张旭尧牵着马长身玉立于树荫下,容颜温润如玉,纵是默立一旁周身晕开的诗香墨韵也引得行人频频回眸。车窗下云樱探头望去,只一眼心中便浮现岀那两句诗了。谦谦君子便当是如此了吧。他不像是不识人间烟火的人,反倒是从浊世中翩翩而来沾染了一身的烟火气息。他更像是如墨般的人,变化多端,大墨诡奇,水墨清远,总归是让人猜不透的。 “旭尧”沈竹唤了声,跃下马冲他爽朗一笑。张旭尧却是打趣道“我当是什么绊了沈少爷的脚步呢,却原来是有佳人相伴啊!”这话听得刚下马车的云樱俏脸飞红,张旭尧知她面子薄便凑到沈竹耳边小声戏谑“怎么,开窍了?”他话音方毕,沈竹便气急败坏的作势要踹,他这才收敛了些“不过沈竹,你夫人要来事先也不知说一声,早知就不挑这么难行的山道,她一介女子如何能上得去!” 沈竹闻言放眼望见前方陡峭山峦拔地而起,苍翠幽深。略微想了下,便道“无妨,我骑马带她上去便是。”“也好”张旭尧也是一笑,毕竟沈竹的马术一向是极好的。正在说笑的两人未曾发现云樱的脸色陡然一白,骑马么?手指无意识的抚弄着掌心,细长的眉轻皱了起来。 “发什么呆啊,上来!”沈行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抬眸看见少年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向她伸出手来。他的手掌是如此的宽厚安全,她手心微凉,握得发白的手有些微颤的在他催促的目光中伸了出去,她本就该毫不犹豫将自己交付出去的啊。可就在她掌心细微的凸起触及他宽厚的大掌时竟似有了自主意识一般悠的收了回来。 她……沈竹皱起眉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时云樱的脸更是白得吓人,已经这么久了竟然还是不行么,她摇摇头“算了,我…我就不去了,也省得你麻烦。”“上来!”沈竹眸色沉黯的紧盯着她,命令道。“我…“觉察到他的怒气,云樱垂首掩去了眼中的无措,他,还能相信吗?相信他不会再恶意的将她抛下,相信他不会再伤害,她迟疑着终是鼓起全部的勇气将手伸出去。“不必了!”沈竹陡然收回了手,冷道“随你,都随你!”言罢便扬鞭打马,驰骋而去。 “沈竹~”他听到她的呼喊,满是惶急和无措。他强忍着不曾回头固执的只留下空洞洞的风声往心里钻。有些东西是他从未想过的,却在不知不觉间便失去了,比如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上来!”他曾经也如斯说过啊,既使是面对他滔天怒气她也不曾有半丝犹豫。 那是新婚三日回门吧,他只作不知任她一人回去丢尽脸面,爹娘责他冷落新妇,他满怀怒气打马出府。就在府前遇见脸色难看至极的她。 “上来!”他轻勾嘴角带着恶意的嘲弄,既使如此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将手交付于他的掌心,然后……沈竹紧皱双眉,他马术极好,那日却硬执了她手挽着缰绳,任跨下马儿肆意狂奔。哪怕已经发现她的手掌已被勒得鲜血淋漓,脸色白得连嘴唇都微微发紫。在城郊将她丢下马,任她扶着树于吐得七荦八素,他径自打马扬长而去。城郊离沈府十余里,况且她从来都是大门不岀二门不迈,这下怕是要吃足苦头吧。 沈竹在外转悠到晚膳方才回府,见爹娘还在厅中等着还有些幸灾乐祸,到现在都没有走回来么,还真是没用啊。 “这么晚了,云樱怎么还没回来,这孩子一向懂事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娘在厅里踱步数落“沈竹你这孩子,要早陪她去怎么说葛夫人也不会一耳光打得那般重啊!还将人赶出葛府,真是的再怎么偏心也不能这样啊!” “砰”原本气定神闲的少年惊得打翻了出了的茶盅,再也坐不住的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冲了出去。 那一晚他已不知在城郊转了几圈,寒冷冬夜仍是跑岀一身的汗,浓浓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充斥在心头,他找不到她,葛云樱她不会…真的做什么傻事吧!一想到这个可能便疯了一样飞奔回府,想着哪怕是被爹狠打一顿也要谴了侍卫去寻,却不想她已回了府,他只听说是衙役送了她回的,她在街上险些让流氓地痞轻薄去。他岀了一身冷汗,心中涌岀后怕,依云樱的性子若当真…只怕她是不会再苟活于世。 随娘去了新房,一片寂静中大红的喜字满是讽刺,听她轻道“儿媳只是心里难受,谴开了人想散散心一时不慎迷了路……” 少年偏过头,不敢看她此时的神情,房中只剩下他们,昏黄的烛光跃动在她惨白的脸上,他嚅嚅的想开口,对不起三个字碾转在唇边,却听见她泠然开口“沈竹,我想静静,是你去书房还是我去?” -- 第57页 为什么他总是惹得她哭呢,隔阂在有意无意的忽视中兹长,他将那群人伤胳膊折腿丢岀京城却不许下人在她面前走露半点风声。他或许早该察觉到的,她从那以后便再未碰过马甚至于很少一个人出门了。尽管再怎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讨厌她的疏离和质疑。 “沈竹~”她低低呢喃,衣袂翩然,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眉间一抹愁痕清浅。终究还是伤了他吧,终究啊,云樱不禁苦笑,无论再怎么掩饰,无法否认的是她的心已有了戒备。背靠在马车上,感觉僵硬的脊梁慢慢放松下来,云樱忽然有些憎恶这样懦弱的自己,耳边流动的是风的声音空旷而寂寞。 长身玉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背对着阳光,耀眼得好像整个人都散发着暖意,云樱却忍不住有些自嘲的侧过脸去“怎么好像每次在你面前都会这么失礼呢?” 张旭尧散漫一笑,声音里却透出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是怕我知道沈家少夫人没那么完美吗?人无完人。”他…是在安慰?云樱一怔微诧的抬眸,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激荡,渐渐涌起的却是懊恼,在他清明的目光里,好像她所有的伪装都被一览无余,那种感觉让她不安的想要反击即使知道他并无恶意,陡然正视他的眼睛,云樱言语犀利“那么,自以为将这一切看得清明的张公子你,是在可怜我吗?” 那是破晓前漆黑的夜幕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女子清亮的眼眸中沉淀着细碎的星光。直视那双如此美丽的眼睛他却能感觉到那深处浓重得透不过气的悲伤,像汹涌的暗潮随时都会将她淹没。漆黑的眸子清晣的倒映出所有事情,可是却过早的浸染上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稳重与包容,那本该同星辰一样闪亮的双眸啊为什么却任凭阳光明媚都划不开深重的哀伤。 许久,她像只防备的兽一样紧握双手,忽然间就有些淡淡悔意了,微颤的后背透露出女子凌乱的心绪。许久,儒雅的男子才从唇边溢岀一声无奈的叹息,淡然的轻唤了她的名“云樱,你其实不必这样逞强的,偶尔软弱下没什么不可以…”他在说什么?她好像听不懂一样震惊的看着他,极力维持的平静外表下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身体里冲撞,如同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已久的旅人突然掉进温泉,热气氤氲了眼眸,温暖着好似指尖都在疼痛的叫嚣。她是听错了吧,是太渴望一些东西而听错了吧怎么会有人…怎么会… “云樱,如履薄冰的活着,不累么?”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所有防守瞬间坍塌,她所守的一切都好似一个脆弱无比的空中楼阁,经不起一点风雨,她何尝没恐惧过灵儿的归来,得知灵儿嫁了人时她在震惊之余心里不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始终不敢示人的是自己的私心却也时刻厌弃着这样的自己。她如履薄冰的活着,就像一个窃取了云灵幸福的小偷一样。 转过脸,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唯恐自己在那样的温暖里溃不成军,咬着唇终究只说了一句“张公子果然,洞察人心。” 尽管她是如此迅速的想将脆弱隐藏,那坠落在他掌中的泪水却在发烫,他见过她的妹妹,如丽日灿阳一般明媚,云樱原本也该长成那样的女子吧,那又该是怎样的模样? “上去!”“什么?”她一转身诧异的看着他牵着马站在自己身边。张旭尧又是极温和的一笑道“上马。”云樱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明知的,为什么…见她要开口拒绝,张旭尧抢在之前不由分说的将她带上马背。“你…”云樱羞恼不安的望着还站在马下的人“让我下来!” “我又没拦着你,有本事自己下来”张旭尧笑得淡然“下不来就老实坐着,跌下来我可不管。”像是配和着主人的这句威胁,身下的马儿嘶鸣一声,远地转了两圈,吓得云樱立马抱紧了马脖子“张旭尧,你故意的!”听她情急之下竟连名带姓的唤他,张旭尧不禁打趣道“怎么,打算破罐子破摔,连张公子都不叫了。” “你…”云樱禁了声,他竟然…他竟然牵着马自在的向前走去,首辅家的公子在为自己牵马,疯了么!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绿树浓荫,无人的山谷里,沈竹却没了驰骋纵横的心思,紧皱的浓眉下少年的嘴角没有了飞扬的痕迹反倒隐隐的透露些落寞不安来,她,没追来吗?是真的恼了吗还是那年的事…或许真的是他太过苛刻了吧,云樱原本是很容易相处的人,她说不想恐怕是真的很怕吧。那…他就再给她一个机会,回去好了,跟她说这次不会再把她弄丢了…不会了… 他行得慢,崎岖的山路倒也不觉得颠沛,但云樱仍是觉得极不自在,让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为她牵马这一点让她极为不安。但他一副坦荡无垢的样子让她连挣扎都显得有些纽捏,只好低下头听之任之了。阳光透过两侧层叠的叶子洒满在他身上,跃动的光影让他如玉的侧脸越发好看,饶是云樱一时看得也有些呆。 “小心”耳畔听得他提醒些什么,侧着头的云樱却是不防让一旁的树枝勾住了发髻,这么一侧头一扯便都散了去,白玉簪子划过一道流光跌落在地。飞扬的青丝散落让云樱一怔,也顾不上缰绳急忙伸手挽了去,轻声道“张公子,我的簪子…”张旭尧轻咳了声拾起地上的簪子却已碎成两段了,云樱一阵无措,早晨出来的急,她便只拿了一根簪子挽发,如今… “好了,寻个避人处你再梳洗一番吧。”看出了她的无措,张旭尧背过身径直向前走去。 -- 第58页 那是山腰林边的一片旷地,云樱从未看过开得如此大朵如此繁盛的栀子花,趁着张旭尧系马的功夫就忍不住一路寻了过去,洁白的花朵像一条芳香的河流漫溯而下,绽放着短短花期里最美好的年华,阳光在溪水里流动,游鱼的影子在河地的鹅卵石上若隐若现。 “你快来看啊,这里好多花”云樱笑着回眸,眼睛里流光溢彩,满满的笑意好似能让人也跟着笑出来。她似乎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了的,张旭尧背靠大树随意的坐下来,清朗中微带笑意的声音远远传来“你梳洗吧,我在这儿替你看着。”云樱一怔慌忙转过头去,竟然忘了…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忘形了。 清风徐来,水波荡漾,坐在一簇簇盛开的栀子花丛中的女子以手梳理着长发,凋零的花瓣坠落在她洁白的裙上,浸染上一阵清香。有些不解困惑的回眸看着树下假寐的男子,她还以为他时刻都清明得可怕呢。只是,穿梭在发中的手指动作一缓,只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那样失礼的举动真不像是他会做出来,更让她讶然的是由别人做来轻浮无比的举动在他却只觉倜傥,秀仪文雅,极是温润。 “在想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尽管他并没有睁开眼睛云樱却好似偷窥被人抓个正着一下子回过头去“没什么,只是觉得到了这,周身轻巧。”这一句却是实话,没有了那些束缚她仿佛又是一个全新的云樱了,不是葛家的大小姐,不是沈家的少夫人,只是云樱,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罢了。 “看来葛太傅该头疼了,两个女儿竟然一个都没教出来。”他轻笑,暖暖的呼息似乎就在耳旁。是啊,要是给爹听见了又该骂她没志气了。云樱有些恍然的开口“我其实很讨厌那些人,难道女子嫁得只是那些冰冷冷的封号吗,要夫婿出去封侯拜相,聚少离多,这还算好的。若是遭逢不幸甚至于余生便守着一座冰冷的贞节牌坊过日子。”她说得苍凉,张旭尧神情却没有太多的波动,这样的感叹他已听过太多太多。 “那这么厌弃战争的你怎么会还帮着沈竹…”她难得的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微微的嘲讽。云樱微眯着眼轻轻道“那不一样的,有些战争是难以抗拒的,何况战争的意义在于取得更加永久的和平,不一样的。” 张旭尧没有再接话,她也就渐渐沉默了下来。编了辫子,有些小女儿心性的摘了朵栀子花插在发间,临水照影,又有些羞赧的取了下来,丢了去又舍不得便还是插了上去。“你戴着很好看”他的声音很近,在水的倒影里她看见他站在她的身侧,清贯高华。 “走吧,耽搁久了,沈竹该着急了。”“恩”她轻声应了,回过身却见他还站在原地“怎么了?”她疑惑的抬头,正看见沈竹骑着马神情讥诮的看着她。 “原来,你不是不会骑马而是因人而异啊!”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沈竹冷哼一声打马离开,没人发现他紧握的手心已出现点点血迹,正如没有人知道他在看见那临水的一对璧人时心中压抑不住的彷徨,他们是如此和谐的站在一起,容貌气质交相晖映。让他近乎恐惧的想起一句话“琴瑟和谐,莫不静好”这不是他所熟悉的葛云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将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在看见女子煞白的脸色时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不去追吗?”张旭尧轻声问道,云樱苦笑“他不会听的,而且…我也追不上的。”不是现在,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再追不上他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了,而现在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你解释他会听的。”张旭尧目光清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次听了下次呢,不是一样会瞎想,他要那么以为我也没有办法了。”有些倦累的她合上双眼。“或许…”他只是比你想像的,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再乎你,仅此而已。只是辗转在唇边的话不知怎么就是没说出来。 “多谢你送我回来”她在马车前俯首向他告别。“沈夫人客气”他亦是有礼而疏离,目送她削瘦的身影隐没在“沈府”的额匾后,张旭尧轻扯嘴角准备离开,却在刹那间顿住了脚步。 长街上,儒雅清华的男子俯身拾起落在尘埃里的白花,一笑风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金乌西坠,鱼鳞似的云层晕开紫红色的霞光。 素纱轻扬,露出软榻上的女子疲倦的容颜,丝罗面带无奈的放下珠帘,她的脸色是如此苍白让丝罗到了嘴边的问话又咽了下去。 云樱神情素淡的像暮色中即将凋零的木槿花,她轻揉微皱的眉心,有太多太多的思绪难以平静,轻叹一声还是回头问道“少爷他,回来了吗?”“恩”珠帘外丝罗赶忙应了声,却久久听不到她的回应,便试探的问道“少夫人,你怎么不是和少爷一起回来的呢?” 云樱却是让她一句话问愣了去,同去同归于他们而言似乎永远都只能是奢望。轻扯嘴角说不出的落寞,声音却是恬淡无比“许是,许是他当真恼了吧。”也是,打他回来,她便不曾予过她好脸色,他对她的耐性是该磨光了吧,这么久也是该恼了。 “可是…”少爷早上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丝罗心里纳闷着却不敢说出来,恐又惹了她伤心。 陈伯来时已是华灯初上,云樱面前的饭菜尚未动筷,黛眉颦蹙,似是不可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沈竹要我去东院陪他用饭?”“是啊,少爷就是这么说的。”陈伯老实巴交的回道,着实弄不懂这对小夫妻又在闹腾些什么。丝罗也诧异的回头看她,少夫人不是说少爷他恼了吗? -- 第59页 慢慢放下碗,云樱竟也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难道又是想发脾气。“陈伯你先回吧,我收拾下就来。”她开口仍是温和无比却难掩心下一丝忧虑,今日的事会让他有多恼怒她不用猜也知道,她是当真不想再与他吵了,只是沈竹既然以这种形式开了口便没有再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月华如练,夏夜的静谧与安然在风中流动,热酒微酣的少年心中的烦闷并没有随风散去。一醉解千愁这是灵儿的离去教会他的,百试不爽,可为什么今日却失了灵。看着明净的酒液里映照出落魄神情,沈竹觉得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明。 莫不是越想醉越难醉,为何脑海中白日里那两人比肩而立的身影竟如此清晰,真是…真是让人看着火大的一对璧人!呵,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一个是他的妻,他本不该如此猜忌多疑,可嫉妒,那不得不承认的无空不入的嫉妒就好像一根刺悄无声息的刺入人心。张旭尧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次次回护,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那些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画面就这样清晰的哽在了心头,他无意间翻落的那幅绘着云樱的画卷,还有……沈竹的目光瞬间变得雪亮无比,细碎的破裂声自掌中传来,尖锐的细瓷扎进血肉他犹不自知。 “对,我是心疼了…”天牢里他那句半真半假的玩笑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那一刻,少年的脸色变得阴鸷无比。 “是不是一定要到有人跟你抢,菜凉了心冷了你才会主动呢?”那么,现在是要和他抢了吗?少年怒火中烧的加大了手劲,任手中鲜血淋漓,随之涌荡的还有压抑不住的心慌…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让少年渐渐放缓了脸色,他终是怕吓着她,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右手,垂到了桌子底下,抬眸道“你来了。” 灯光下,沈竹的神情模糊得让她有些看不清,只是那份气息让云樱近乎本能的停下了脚步,他的眼底似乎藏了些让她畏惧的东西。但终是一瞬,她便提步进屋,在他身边坐下拿筷子替他夹了菜“怎么只喝酒也不怕伤了胃。”沈竹不答,只把玩着酒盏。 云樱静默的看着地上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中那一分隐藏极深的不甘就这样慢慢消散了,他们是夫妻啊,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要一起走过的夫妻啊。 “吃饭!”沈竹忽地出声,端了碗饭重重的放在她面前,看着她有些微惊却又无奈的颦眉,这才愤然的偏过头去,都已然可以对他视而不见了吗?葛云樱,你别太过份! 云樱却是不知他在恼恨些什么,只当他还是在为今日的事生气,想解释看到他越发冷俊的神色却又无从开口,只好一声不响的埋头吃饭了。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碗筷相互碰撞和酒液倾倒的声音,压抑非常。 沈竹看了眼他垂在身边的右手,忽然间就有些不甘了。唇角不经意的勾起竟透出一丝惊心动魄的美丽来“你心情不错,是因为和他一起相处的很自在吗?”终究还是来了吗?云樱并不意外他的出口伤人,极缓慢的将口中的饭菜咽下“沈竹,张公子是极坦荡的人,至少你不该怀疑他。”出口的话不带丝毫的感情起伏,冷淡的不像是她说出来的一般。那你呢,他几乎想脱口而出,他们还真是有默契啊,都在护着对方,反倒是他像多余的一样。沈竹怒火中烧,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这么说我是该怀疑你了,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他这话落得是极重的了,云樱连后背都忍不住颤抖了下,慢慢放下了碗,神色也迅速冷了下来“看样子我是不该来了。” “站住!”她走得竟是那样决绝而迅速,漠然的姿态仿佛要就此走出他的生命,心不由自主的被牵扯带动,慌了,疼了,开口多了分急促!云樱脚步未停,径直离开,沈竹再也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我说站住!” “放手!”云樱陡然回眸,目光如冰雪般冰冷身体却在感觉到那异样的温热时僵住,情急的反手握住他宽厚的大掌,就势摊开“怎么回事,手是怎么弄的!”她总算是看到了啊,沈竹的心中涌出莫名的酸涩来,一把甩开她的手“你不是不管我了吗?还问什么问,要走就走啊!” 她抬眸凝视少年良久,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一点喜悦一点不可置信却又迅速掩了去“好,我知道了。”漠然一颔首,云樱强压住胸口汹涌的情绪,快步向外走去。 她真的不管他了!少年喘着粗气,抬眼时屋里竟再没有了她的气息。她走了,真的走了,不打算管他了。沈竹只觉一颗心要被生生扯开一般,疼痛得让他喘不过气,随之而来的是他从未尝过的苦涩委屈,终是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 “不许走,不许走!”还未到院门,云樱便被少年火热的臂膀掌控住腰身被狠狠拉入少年滚烫的怀抱里,他的另一只手也顺势牢牢的扣了过来,灼热的低吼响在她的耳边,少年将她紧紧禁锢在自己的双臂间。 “沈竹,你放开!”云樱低斥,还不习惯在外人面前与他如此亲密。“你做梦!”沈竹想也不想的立即吼了回去,加大了手劲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是了,就那么藏着,藏得紧紧的。沈竹将脸埋入云樱的颈项压制住她的挣扎,冷厉的眸扫过众人“想活命的通通给我滚出去!”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下人们立时作鸟兽散了。 -- 第60页 “沈竹,你无赖!”云樱气极怒道,泪水却在不知不觉间划下,她终于可以确定了,确定他心中那份在乎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终于也开始在乎了。 “是,我无赖,可你嫁的就是个无赖!”沈竹声音低哑沉怒,不顾云樱的挣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向房里走去! 清浅月色朦胧如纱犹掩不住临窗之人一身清贵高华,指间小小的栀子生香,他唇边一丝浅笑让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温润的光华。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张旭尧才开口道“事情都办妥了。” “回公子,已依您吩咐将那块地买下了。”侍卫将地契呈予他过目,他只一挥手“送去帐房吧。”“是”心里虽然困惑,但那侍卫还是识趣的躬身退下,公子一向万事不萦于心,却为何特意要了那山间一块地。 临窗之人衣袂凌风,黑眸看向指间的白花似乎也蕴着淡淡不解,他自认为不是轻易起执念的人,但今日竟生出了独占的心思,独占那条芳香的河流,独占那段夏日时光…独占啊,还真是不好的预兆呢。手指微动,白色花瓣便被层层抖落,就着月色飘零在空中,袖染余香,他一声轻笑被风吹散。 她身上有栀子花的香气,让人忍不住一再的沉迷。近乎强势的,他削薄的唇流连在她纤白的脖颈,不分轻重的吮吻,逼出她喉间一两声压抑不住的低吟。 “沈竹…”背抵着床柱,云樱的神智尚清明,忍不住伸手推拒,轻微的颤音却泄漏了她的不安“你的伤…别…”“别管它!”话还未完便被陡然抬头的男人强势的夺走了呼吸,吞下所有的娇吟,一遍遍缠绵于她唇齿的甜蜜,他似是要用这种方法趋散心底的不安。 沈竹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紧扣着她的头不许她有丝毫退缩,直到那清雅的女子面上染上异样的桃红,软倒在他怀里,他方才放过她的唇舌改为在她的唇边细细啄吻。怀中女子那缱绻灵秀的韵致诱得人忍不住想要使坏,少年眸中带着得色,声音染上暗哑在她耳边轻哄“乖云樱,唤我一声夫君。” “你…”云樱颇恼的侧过身去,一声不吭的摆出了拒绝的姿态,小巧的耳垂却让他呵出的热气熏红了去。 “呵”少年发出一声沉闷的低笑,一双铁臂钳制住她的腰身就势将她压倒在尽是他气息的床褥上,轻挑眉稍,湿热的气息沿着她的脖颈漫溯而下,在锁骨处反复流连,吮出一个个暧昧的痕迹。听到她在身下止不住的喘息,他心中竟是无比的得意,慢条斯理的挑开她的衣带“乖樱儿,你说你能和我相持多久呢?” 云樱恼怒的瞪着他,一双水眸染上迷离的色彩,乌发散乱,面如桃花让原本还心怀戏谑的沈竹一时情迷。因长年习武而带着粗茧的手在她的衣内四处点火,一点一点最终连自己也烧了进去。云樱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在那样的灼热里化开了去,汗水一点点渗了出来,呼吸纠缠间她半合星眸强道“沈竹,灯…”耳边是他低哑的一声轻笑,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她只能看到他灿如星辰的眸子,听见他带落纱帐的声音,她便只能随着他起舞,沉沦,连所有的呼吸都是他的气息。 夜已深沉,纠缠的气息渐渐平息。云樱已是累极,深沉的睡意让她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任自己在身后男人的怀中沉沉睡去。沈竹禁锢着她的腰身,一时间却没什么睡意,轻轻凑近她的耳边“云樱,醒醒,别睡。” “恩”云樱蜷缩着身子将脑袋向被子里埋去躲避着噪音,细长的眉轻皱,嘟囔声“沈竹,别闹。”那微微的娇嗔让他笑出了声,见她又要睡去便用了些力道让她惺忪的睡眼微微睁开了下“你到底在…闹些什么,沈竹…我困…”声音绵软然还不曾清醒,朦胧中听到他说了句什么”……你睡吧……”她只听到这一句便迷糊的点了下头,困倦的睡去。 “你答应了”黑暗中少年轻扯嘴角,眼睛亮得惊人“你答应了,不许反悔了。”吻陆续落在她的眉心,脸颊,唇际……“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我的,我的,谁也不许抢,谁也不许。”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草葱木笼,日渐暖。在眩目的阳光下,似乎空气里都隐隐浮动着木叶的香气。感觉微凉的指尖在灿阳下渐渐发烫,温暖悄无声息的渗入心底,云樱下意识的收拢了手指,看那些跃动的浮尘在金色的光线里穿插舞蹈,剔透的眼里一片光影斑驳。 窗外传来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却是厨房里做了些解暑的酸梅汤,一群嘴馋的丫头们正嚷嚷着分呢,她听着就数丝罗声音最大。云樱有些恍惚,眼里却透出浅浅的笑意和一掠而过的艳羡。这样的年纪啊…鲜活得如同怒放的野花一般,而她所受的教育,几乎从不允许她轻易说要或是不要,言行举止都必须带着大家闺秀的懿范和矜持。 她本是极厌恶的,本想要的东西却固做大方的轻易让人,然后又在背后使尽手段。可悲哀的是她竟在那日复一日近乎严苛的教育中被训练成自己厌恶的典范。落樱虽美,但终究过于软弱,一夜风吹雨打便零落成泥了。 少夫人又在发呆了,丝罗顿下脚步,想吓她一吓。“少…”话语在触及那只着白色单衣跪坐在阳光中的纤弱女子时悠的顿住,心里就这样泛起一阵不知名的酸涩,让她明快的笑容从面上隐去。就是那份酸涩在后来少夫人做出那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追随。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她也懂得了情滋味,才明了,那酸涩是因为少夫人身上掩不住的落寞。即使笑得一脸安然无谓,即使所求不多,但寂寞如影随形,仿佛她从不曾走出自己的世界,心与心,泾渭分明。而彼时,少夫人只是回眸浅笑“丝罗,你来了。” -- 第61页 接过侍女捧着的酸梅汤,云樱拿勺饮了口,才发觉丝罗有些黯淡的神色。有些稀奇的开口问道“怎么了,莫不是抢不过那群小丫头,叫人欺负了去。”少夫人说话向来温软却不似南方人的吴哝软语,听着娇气。“没有…”丝罗摇摇头,坐在她身边,沉默着不想说话。“那是怎么了?”面对她的追问,丝罗叹气“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若是换个灵巧懂事的丫头,少夫人应该会少些寂寞吧。 “少夫人,当初你为什么挑了我啊?”当初进府的那群丫头里,她不是最伶俐的,容貌也算不得多秀气,做事更是莽撞,没少挨管事罚。就是这样的自己却被最没脾气的大小姐挑做贴身侍女,暗地里没少被人嫉恨过。 为什么?云樱微怔,那时只是太…太想找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了,不那么样的呆板和规矩,找一个不需要随时都提醒她要苛受礼仪的侍女罢了。 “少夫人…”丝罗见她又恍惚得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顿时有了种浓浓的挫败感,她果然是个不称职的丫头啊。云樱回过神,就看见某个小丫头已经委屈的快要掉下泪来,便柔声道“自然是因为丝罗已经很好了啊。”真的已经很好了,她喜欢那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些家长里短,她纵容着她,宛如纵容着那个从不曾任性的自己。 不该是这样的啊,明明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少爷少夫人都和好如初了不是吗?少爷俊朗的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可为什么在少夫人日渐沉静的笑容下她觉察不出丝毫喜悦? 云樱素手把玩着沁凉的棋子,低头不语,她不是看不懂丝罗写在脸上的疑惑,她只是不知道该样开口去说,说她心中那份难以启齿的隐忧。索性便低头去解数日前张旭尧留下的残局,恍惚间似是又看见那双笑谑的眼,如玉的脸,执棋的手,骨节分明,阳光晴好,翠竹斑驳,他俯首一笑,暖了时光。 “为了平衡朝中势力,沈竹被启用,不过是迟早的事。”他如是说,如同平淡的陈述着一个既成的事实而不是猜测。她指尖微顿,一恍神的功夫黑子已占据了半壁江山,黛眉微蹙,不禁抚额神伤。竹叶沙沙响在耳边,不觉时间恍逝,正头疼着下一子该放在哪里的云樱一抬头正瞥见那人饮茶小憩,好不自在,一双黑眸里分明裹着戏谑的笑意,心里边恼了去。顺手丢了棋子扰乱了棋局“你故意的”故意挑这时开口乱她的心神。他只是笑,微挑的眉,刀裁的鬓,说不出的好看。 几日后,沈竹果然意气风发的拿了朝廷的调令回来了,她自是替他高兴的。只是沈竹…心里涌起淡淡的苦涩,许是因了上次的事,沈竹并不许她过问公事,连提都不许提,他宁肯通宵达旦的研读那些他并不熟悉的公文也不肯让她多问一句。身为妻子,她清楚自己扮得愚笨些或许更能讨他欢心,可她一直都希望他能允许,允许她踏足他的世界,分担着他的所有。 她没有私心吗?怎么可能!那人将一切看得如斯透彻,一开口便直取咽喉“你在不安些什么?”张旭尧,那是个极聪明的人,只一眼便看透了她所有的不安。 是的,更自私的说,她是希望能被沈竹所依赖的。衣食住行,她聪明的选择无声无息的将自己变为他的习惯,渗透在他的每个呼吸间,以退为进,她确如沈竹所说玩弄着心机和手段。 她没有不安些什么,只要还被需要就不会被轻易舍弃,就不会只能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而无能为力。可如今,他却再清楚不过的告诉她,他不会依赖她…沈竹说,你只要做好你的沈夫人,其余的无需担心。她便信,不去追问探询,因为太清楚,他们之间已经不起一丝质疑。有时夜半惊醒,汗湿单衣,听得更漏声声,心中越发空茫,爱是什么?她曾以为爱似指间沙,握得越紧滑得越快,如今却越发看不透了。幸福,如果如今的日子对她而言已是一种幸福的话,为何却觉得如履薄冰。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带了些斥责的声音响在耳边,云樱呆呆的还不及回头,纤腰便落入他的掌中,身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炙热而轻狂。丝罗已不知在什么时候退了下去,沈竹埋首于她的脖颈,懒得说话,她的体温总是偏低,夏天抱起来刚好。云樱回过头,见他眼窝泛着青,有些心疼的抚上,沈竹就势蹭了蹭将她抱得越发紧。 “累了”她软着声音问道。“恩”他闷声哼了哼,飞扬的眉轻皱,她便消了声,偎在他怀里,贪恋着瞬间的温情。许久,他才又道“上面派我出京办差。”云樱有些诧异,又很快反应过来,细声细气的问了句“什么时候?”“后日。”“恩,那…多久?”“少则半月,多也不过一月。”他抬起头,一双黑亮的眼眸锁住她的容颜“你在家好好的。”“恩”云樱点点头,认真应了。沈竹便又合上眸子将她抱紧了几分“别操些无谓的心。” 云樱心头一震,身子便僵了去,明了他的意思。沈竹却不允她逃离,声音极是冷硬“云樱,我不想被人看作是无能的要靠老婆吃软饭。”“我知道,我知道…”他是翱翔九天的雄鹰,她怎么能奢望可以用柔情的网束缚鹰的翅膀,她的爱于他而言也许沉重的如同负累。 明媚的阳光里他们彼此相拥仿佛能这样直到地老天荒,这样温暖的记忆在那些烂醉的日子里,在伸出手却再也拥不住她的日子里成为唯一支撑着沈竹的勇气,告诉他她曾那样深爱自己,他的执念不是没有意义。可最后牵出的却是丝丝缕缕刻骨铭心的痛楚,他以为决不后悔的决定最后却痛彻心扉难以自抑,他以为她会永远不离不弃,到最后才知,原来一切也不过是他以为而已。 -- 第62页 七月流火,事情远比沈竹想像得顺利的多,不消半月便已解决来,归心似箭,他也从不掩饰,只多停一日便决定启程回京。 驿馆里的下人们忙活着收拾行礼,沈竹不耐烦得应付着同僚们的客套话,他可不是张旭尧,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只一会儿就丢下众上楼去了,但眉间仍隐隐透着喜意,这么早回去,她必是高兴的吧。 小城虽不繁华景色却极是秀美,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赏荷听风,附庸风雅。离驿馆不远的酒家里掌柜的在招呼客人之余也不忘交待小二将厢房住户的饭菜送去,只是他这厢才吩咐了,他那厢就端着饭菜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掌柜抬抬头问道。“不知道那位娇客是哪里想不开了,连门都未让进就打发我走了。”小二也是一肚子的困惑,厢房里的娇客自打住进来就鲜少出门,平日里只就送饭的机会向他打听些事,赏钱自是少不了的,可今日却不同,她只隔门问了句新来办差的沈大人什么时候回京就把人晾在门外了,还真是奇怪。 近乡情怯,她从未觉得自己是这样无助。明日啊,明日他就要打道回京了,若是放过了这个机会,她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有机会,再有机会亲自去求得爹娘的原谅,女子狠狠得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的腥味,扶着桌子隐隐作呕,她的手渐渐移至小腹,她要振作,她还有孩子,即使只是被他抛弃了的孩子,她也必须坚强,盈盈水眸积蓄着风暴,她愤恨得咬牙“完颜烈,你怎能负我!”铜镜里的脸渐渐清晰,虽然憔悴许多但丽色不减,赫然便是葛云灵。 铜镜里女子的容颜憔悴不如以前明艳却多了几分让人不忍的怜惜,而此时,泪水在昔日灵动的眸子里不断涌出,碎了笑颜湿了衣袖点点滴滴尽是凄凉意。 她葛云灵生来便被人放在手心里疼宠但从来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孤身在外,她随他天南地北,她自以为已经无所畏惧足够坚强却在他撤回所有保护时蓦然发现,原来她尚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残酷。 完颜烈啊,他是那样的疼宠着自己,宠到任由她在皇子府里横行霸道发泄不满,丝毫不在意那群女人被她怎么耍弄,只除了,除了他那个雍容贤淑的皇子妃。 他说,灵儿,现在我不能动她,你要体谅。她本不想与她为难,看起来温温雅雅的人,是有几分像姐姐的。可她终究看高了自己,她还是无法容忍,无法容忍在外人眼里,殿下与皇子妃举案齐眉,哪怕知道那是假的她依然无法容忍,爱一个人爱到什么都要斤斤计较,注定了她会输得很惨。 因爱生妒,聪明如她却也漏看那个有着温和外表的女人背后妖娆的危险。花园相逢,她故意使绊让她在众人面前跌倒本意不过是想看她出丑,给她个教训,可结果呢却被那个看似无害的人反咬一口,说她害她小产! “呵,小产,好大的罪名啊!不过传出去只怕会成为天大的笑话,烈自与我一起便再未碰过她人,何来的胎儿,莫不是皇子妃失德!”那女人的父兄气势汹汹的找上门,要讨个公道,公道?既然把她逼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怕撕破脸,反正有烈护着。 呵,现在想来却是如此可笑,她是那样笃定他会怜她护她。可就是这个她全心全意信任的男人竟要她端茶赔礼,如此拙劣的演技,那个皇子妃一脸大度的样子替她开脱但眼睛里分明就含着得意的嘲弄,要她赔礼?哼,做梦! 被侍卫带下去的时候云灵犹觉不可置信,她舍家去国选择去爱的完颜烈啊,竟要为了另一个女人将她关押! 她不懂,什么叫“灵儿,你也太不懂事了!”她学不来虚以委蛇,他原本爱的不正是她的天真无伪!什么叫“灵儿,女人有点小性子很正常,可要是闹过了便让人厌烦了。”宠她爱她的人是他完颜烈,如今他竟然嫌她烦了! 那些小妾一个接一个的上门看她笑话。 “一个汉女而已,仗着有几分姿色爬上了殿下的床,就真以为自个儿是凤凰上了天了!”“殿下昨晚又宿在皇子妃那儿了,那个开口放狠话的怎么不去瞅瞅!”“妹妹这话说的,欺负人家这会儿在这没殿下命令出不去呢。”“这可不是欺负人,不过是各自凭本事,谁叫她是个汉女,不如人家有掌握军政财权的夫兄,平日里是殿下护着她没有家教横冲直撞也就算了。谁知她除了没家教还不长眼啊,难怪会被赶到这荒无人烟的南厢,可怜啊!” 一声声一句句落在她耳中都是剜心之痛,在京都,她葛家小姐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他明明可以开口吩咐一声,却纵容着别人来看她笑话。她知道错了,她不该试探他对她能纵容到何种程度,可就算要罚她也不该罚的如此之重啊!姐姐曾经叮嘱过分冲动的性情迟早会让自己吃亏,她并不当回事如今总算尝到了其中的辛酸,身在他乡身边竟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她满腹委屈只能化作行行泪水。她能信任能依靠的人只有他啊,他怎么忍心……完颜烈,你怎能负我! 手指划过木桌留下条条痕迹,云灵眼中满是伤痛。是的,她逃了。她始终不信那人会无动于衷,她要他悔之莫及。她风餐露宿,一路向南,她想回家,想爹娘,想姐姐。可…可就在要到达京城的时候,一次昏厥竟被查出有孕。孩子,她与完颜裂的孩子,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到来了三个月。她是欢喜的却也无措,更多的是情伤,以她一路走走停停的脚程他若有心早追上来了。 -- 第63页 孩子,你爹不要我们了。那一晚,她哭了整夜,家是断不敢回了,爹爹是不会容下这个孩子的。最多不过一月她也该显怀了,再怎么也瞒不下去。她被困在小城,进退两难,意外得知沈竹来这办差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一道光,或许,他可以帮她,尽管她已没脸见他。 房里的烛火影影绰绰的闪了一晚,灯下的女子心思转了几重,一双明眸哭得红肿,竟呆呆坐了一宿直到蜡泪成干。夏日天长,不待鸡鸣天已大亮,窗外隐隐传来洒扫街道的声音,渐渐的便有了些行人走动,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陡然将她带回了烟火尘世。云灵长叹一声,换了身男装,收拾了不大的包裹,点点所剩无几的盘缠,苦哈哈的笑了两声,她如今也算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葛云灵,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想当初逃婚的时候还知道带上一大堆珠宝首饰,难不成还真是色令智昏!那时她还不知他是天皇贵胄,他看见她带那么一堆东西来时心里一定在笑她傻是个傻丫头,唉,她要是真的能傻乎乎的让他骗一辈子该多好。 那一天分明下了很大的雪,但她心里就像一壶沸水一般烫得不行,他会觉得她轻浮吗?就为了一个见过几面的男人逃婚私奔,她顾不上了,她只能听从心的决则。闯入客栈时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撞上那么一幕的。 俊美邪肆的男子单衣薄衫斜靠在软榻上,一双邪媚的眼透着摄人心魂的诱惑,叫底下唱曲的美貌花娘生生羞红了一张俏脸,咿咿呀呀的唱得越发缠绵。红衣少女立在门前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秋水一横,恨恨得朝软榻上的男子瞪去,盈盈水光打破了男子长年挂在脸上的面具,握着酒杯的手青筋凸起,她来了,竟然真的来了,逃婚来了! 明眸皓齿是他对这个汉家女子的第一印象,也打破他对汉女素来刻板造作的认识。她聪慧大胆又肆意洒脱,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就连喜欢二字都说得落落大方。他不置可否只拿一双邪魅的眼散漫的瞅着她,直叫她红了脸,愁绪渐渐涌上眉间一直不曾发现他勾起的嘴角含了多少讽刺。他早知她已许了人且婚期将近,她说的喜欢他不过当场戏来看。 “你混蛋!”云灵一把扯下身上的包裹,金银首饰叮叮咚咚散了一地,花娘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怒极的少女一把推开了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少女的鞭子就狠狠打在了男子的胸膛,完颜烈却一直沉默的低着头,只是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啊,公子你没事吧!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怎么随便伤人啊!”花娘尖细的声音吵得云灵心烦,毫不客气的扬起下巴眉眼间满是倨傲“他是我男人,我为什么不能打!” “公子…”花娘震惊的看向完颜烈,那男子却只盯着葛云灵,放声大笑。檐角的风铃叮叮铛铛响个不停,像少女繁复的心绪。红衣烈烈如火,云灵暗自咬牙明明身体还在发抖还是倔强的抬头“你说过的只要我来找你,你就娶我的,你休想赖!”她说得又急又快,可尾音还是带了哽咽,让他听得不忍,终是缓缓抬起头来,笑得妖魅横生,眼睛炙热的有如太阳“是,我答应了的。” 他答应了的,明明答应了的,不离不弃!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云灵抬起头用手背狠狠抹去,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她葛云灵不稀罕…不稀罕,回来了更好,对,回来了更好! 踩着虚浮的步子,云灵下楼结了房钱便沿着已探好的路线追上沈竹一行人,尾随而去。 草葱木笼,日渐暖。在眩目的阳光下,似乎空气里都隐隐浮动着木叶的香气。感觉微凉的指尖在灿阳下渐渐发烫,温暖悄无声息的渗入心底,云樱下意识的收拢了手指,看那些跃动的浮尘在金色的光线里穿插舞蹈,剔透的眼里一片光影斑驳。 窗外传来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却是厨房里做了些解暑的酸梅汤,一群嘴馋的丫头们正嚷嚷着分呢,她听着就数丝罗声音最大。云樱有些恍惚,眼里却透出浅浅的笑意和一掠而过的艳羡。这样的年纪啊…鲜活得如同怒放的野花一般,而她所受的教育,几乎从不允许她轻易说要或是不要,言行举止都必须带着大家闺秀的懿范和矜持。 她本是极厌恶的,本想要的东西却固做大方的轻易让人,然后又在背后使尽手段。可悲哀的是她竟在那日复一日近乎严苛的教育中被训练成自己厌恶的典范。落樱虽美,但终究过于软弱,一夜风吹雨打便零落成泥了。 少夫人又在发呆了,丝罗顿下脚步,想吓她一吓。“少…”话语在触及那只着白色单衣跪坐在阳光中的纤弱女子时悠的顿住,心里就这样泛起一阵不知名的酸涩,让她明快的笑容从面上隐去。就是那份酸涩在后来少夫人做出那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追随。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她也懂得了情滋味,才明了,那酸涩是因为少夫人身上掩不住的落寞。即使笑得一脸安然无谓,即使所求不多,但寂寞如影随形,仿佛她从不曾走出自己的世界,心与心,泾渭分明。而彼时,少夫人只是回眸浅笑“丝罗,你来了。” 接过侍女捧着的酸梅汤,云樱拿勺饮了口,才发觉丝罗有些黯淡的神色。有些稀奇的开口问道“怎么了,莫不是抢不过那群小丫头,叫人欺负了去。”少夫人说话向来温软却不似南方人的吴哝软语,听着娇气。“没有…”丝罗摇摇头,坐在她身边,沉默着不想说话。“那是怎么了?”面对她的追问,丝罗叹气“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若是换个灵巧懂事的丫头,少夫人应该会少些寂寞吧。 -- 第64页 “少夫人,当初你为什么挑了我啊?”当初进府的那群丫头里,她不是最伶俐的,容貌也算不得多秀气,做事更是莽撞,没少挨管事罚。就是这样的自己却被最没脾气的大小姐挑做贴身侍女,暗地里没少被人嫉恨过。 为什么?云樱微怔,那时只是太…太想找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了,不那么样的呆板和规矩,找一个不需要随时都提醒她要苛受礼仪的侍女罢了。 “少夫人…”丝罗见她又恍惚得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顿时有了种浓浓的挫败感,她果然是个不称职的丫头啊。云樱回过神,就看见某个小丫头已经委屈的快要掉下泪来,便柔声道“自然是因为丝罗已经很好了啊。”真的已经很好了,她喜欢那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些家长里短,她纵容着她,宛如纵容着那个从不曾任性的自己。 不该是这样的啊,明明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少爷少夫人都和好如初了不是吗?少爷俊朗的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可为什么在少夫人日渐沉静的笑容下她觉察不出丝毫喜悦? 云樱素手把玩着沁凉的棋子,低头不语,她不是看不懂丝罗写在脸上的疑惑,她只是不知道该样开口去说,说她心中那份难以启齿的隐忧。索性便低头去解数日前张旭尧留下的残局,恍惚间似是又看见那双笑谑的眼,如玉的脸,执棋的手,骨节分明,阳光晴好,翠竹斑驳,他俯首一笑,暖了时光。 “为了平衡朝中势力,沈竹被启用,不过是迟早的事。”他如是说,如同平淡的陈述着一个既成的事实而不是猜测。她指尖微顿,一恍神的功夫黑子已占据了半壁江山,黛眉微蹙,不禁抚额神伤。竹叶沙沙响在耳边,不觉时间恍逝,正头疼着下一子该放在哪里的云樱一抬头正瞥见那人饮茶小憩,好不自在,一双黑眸里分明裹着戏谑的笑意,心里边恼了去。顺手丢了棋子扰乱了棋局“你故意的”故意挑这时开口乱她的心神。他只是笑,微挑的眉,刀裁的鬓,说不出的好看。 几日后,沈竹果然意气风发的拿了朝廷的调令回来了,她自是替他高兴的。只是沈竹…心里涌起淡淡的苦涩,许是因了上次的事,沈竹并不许她过问公事,连提都不许提,他宁肯通宵达旦的研读那些他并不熟悉的公文也不肯让她多问一句。身为妻子,她清楚自己扮得愚笨些或许更能讨他欢心,可她一直都希望他能允许,允许她踏足他的世界,分担着他的所有。 她没有私心吗?怎么可能!那人将一切看得如斯透彻,一开口便直取咽喉“你在不安些什么?”张旭尧,那是个极聪明的人,只一眼便看透了她所有的不安。 是的,更自私的说,她是希望能被沈竹所依赖的。衣食住行,她聪明的选择无声无息的将自己变为他的习惯,渗透在他的每个呼吸间,以退为进,她确如沈竹所说玩弄着心机和手段。 她没有不安些什么,只要还被需要就不会被轻易舍弃,就不会只能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而无能为力。可如今,他却再清楚不过的告诉她,他不会依赖她…沈竹说,你只要做好你的沈夫人,其余的无需担心。她便信,不去追问探询,因为太清楚,他们之间已经不起一丝质疑。有时夜半惊醒,汗湿单衣,听得更漏声声,心中越发空茫,爱是什么?她曾以为爱似指间沙,握得越紧滑得越快,如今却越发看不透了。幸福,如果如今的日子对她而言已是一种幸福的话,为何却觉得如履薄冰。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带了些斥责的声音响在耳边,云樱呆呆的还不及回头,纤腰便落入他的掌中,身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炙热而轻狂。丝罗已不知在什么时候退了下去,沈竹埋首于她的脖颈,懒得说话,她的体温总是偏低,夏天抱起来刚好。云樱回过头,见他眼窝泛着青,有些心疼的抚上,沈竹就势蹭了蹭将她抱得越发紧。 “累了”她软着声音问道。“恩”他闷声哼了哼,飞扬的眉轻皱,她便消了声,偎在他怀里,贪恋着瞬间的温情。许久,他才又道“上面派我出京办差。”云樱有些诧异,又很快反应过来,细声细气的问了句“什么时候?”“后日。”“恩,那…多久?”“少则半月,多也不过一月。”他抬起头,一双黑亮的眼眸锁住她的容颜“你在家好好的。”“恩”云樱点点头,认真应了。沈竹便又合上眸子将她抱紧了几分“别操些无谓的心。” 云樱心头一震,身子便僵了去,明了他的意思。沈竹却不允她逃离,声音极是冷硬“云樱,我不想被人看作是无能的要靠老婆吃软饭。”“我知道,我知道…”他是翱翔九天的雄鹰,她怎么能奢望可以用柔情的网束缚鹰的翅膀,她的爱于他而言也许沉重的如同负累。 明媚的阳光里他们彼此相拥仿佛能这样直到地老天荒,这样温暖的记忆在那些烂醉的日子里,在伸出手却再也拥不住她的日子里成为唯一支撑着沈竹的勇气,告诉他她曾那样深爱自己,他的执念不是没有意义。可最后牵出的却是丝丝缕缕刻骨铭心的痛楚,他以为决不后悔的决定最后却痛彻心扉难以自抑,他以为她会永远不离不弃,到最后才知,原来一切也不过是他以为而已。 七月流火,事情远比沈竹想像得顺利的多,不消半月便已解决来,归心似箭,他也从不掩饰,只多停一日便决定启程回京。 驿馆里的下人们忙活着收拾行礼,沈竹不耐烦得应付着同僚们的客套话,他可不是张旭尧,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只一会儿就丢下众上楼去了,但眉间仍隐隐透着喜意,这么早回去,她必是高兴的吧。 -- 第65页 小城虽不繁华景色却极是秀美,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赏荷听风,附庸风雅。离驿馆不远的酒家里掌柜的在招呼客人之余也不忘交待小二将厢房住户的饭菜送去,只是他这厢才吩咐了,他那厢就端着饭菜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掌柜抬抬头问道。“不知道那位娇客是哪里想不开了,连门都未让进就打发我走了。”小二也是一肚子的困惑,厢房里的娇客自打住进来就鲜少出门,平日里只就送饭的机会向他打听些事,赏钱自是少不了的,可今日却不同,她只隔门问了句新来办差的沈大人什么时候回京就把人晾在门外了,还真是奇怪。 近乡情怯,她从未觉得自己是这样无助。明日啊,明日他就要打道回京了,若是放过了这个机会,她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有机会,再有机会亲自去求得爹娘的原谅,女子狠狠得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的腥味,扶着桌子隐隐作呕,她的手渐渐移至小腹,她要振作,她还有孩子,即使只是被他抛弃了的孩子,她也必须坚强,盈盈水眸积蓄着风暴,她愤恨得咬牙“完颜烈,你怎能负我!”铜镜里的脸渐渐清晰,虽然憔悴许多但丽色不减,赫然便是葛云灵。 铜镜里女子的容颜憔悴不如以前明艳却多了几分让人不忍的怜惜,而此时,泪水在昔日灵动的眸子里不断涌出,碎了笑颜湿了衣袖点点滴滴尽是凄凉意。 她葛云灵生来便被人放在手心里疼宠但从来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孤身在外,她随他天南地北,她自以为已经无所畏惧足够坚强却在他撤回所有保护时蓦然发现,原来她尚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残酷。 完颜烈啊,他是那样的疼宠着自己,宠到任由她在皇子府里横行霸道发泄不满,丝毫不在意那群女人被她怎么耍弄,只除了,除了他那个雍容贤淑的皇子妃。 他说,灵儿,现在我不能动她,你要体谅。她本不想与她为难,看起来温温雅雅的人,是有几分像姐姐的。可她终究看高了自己,她还是无法容忍,无法容忍在外人眼里,殿下与皇子妃举案齐眉,哪怕知道那是假的她依然无法容忍,爱一个人爱到什么都要斤斤计较,注定了她会输得很惨。 因爱生妒,聪明如她却也漏看那个有着温和外表的女人背后妖娆的危险。花园相逢,她故意使绊让她在众人面前跌倒本意不过是想看她出丑,给她个教训,可结果呢却被那个看似无害的人反咬一口,说她害她小产! “呵,小产,好大的罪名啊!不过传出去只怕会成为天大的笑话,烈自与我一起便再未碰过她人,何来的胎儿,莫不是皇子妃失德!”那女人的父兄气势汹汹的找上门,要讨个公道,公道?既然把她逼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怕撕破脸,反正有烈护着。 呵,现在想来却是如此可笑,她是那样笃定他会怜她护她。可就是这个她全心全意信任的男人竟要她端茶赔礼,如此拙劣的演技,那个皇子妃一脸大度的样子替她开脱但眼睛里分明就含着得意的嘲弄,要她赔礼?哼,做梦! 被侍卫带下去的时候云灵犹觉不可置信,她舍家去国选择去爱的完颜烈啊,竟要为了另一个女人将她关押! 她不懂,什么叫“灵儿,你也太不懂事了!”她学不来虚以委蛇,他原本爱的不正是她的天真无伪!什么叫“灵儿,女人有点小性子很正常,可要是闹过了便让人厌烦了。”宠她爱她的人是他完颜烈,如今他竟然嫌她烦了! 那些小妾一个接一个的上门看她笑话。 “一个汉女而已,仗着有几分姿色爬上了殿下的床,就真以为自个儿是凤凰上了天了!”“殿下昨晚又宿在皇子妃那儿了,那个开口放狠话的怎么不去瞅瞅!”“妹妹这话说的,欺负人家这会儿在这没殿下命令出不去呢。”“这可不是欺负人,不过是各自凭本事,谁叫她是个汉女,不如人家有掌握军政财权的夫兄,平日里是殿下护着她没有家教横冲直撞也就算了。谁知她除了没家教还不长眼啊,难怪会被赶到这荒无人烟的南厢,可怜啊!” 一声声一句句落在她耳中都是剜心之痛,在京都,她葛家小姐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他明明可以开口吩咐一声,却纵容着别人来看她笑话。她知道错了,她不该试探他对她能纵容到何种程度,可就算要罚她也不该罚的如此之重啊!姐姐曾经叮嘱过分冲动的性情迟早会让自己吃亏,她并不当回事如今总算尝到了其中的辛酸,身在他乡身边竟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她满腹委屈只能化作行行泪水。她能信任能依靠的人只有他啊,他怎么忍心……完颜烈,你怎能负我! 手指划过木桌留下条条痕迹,云灵眼中满是伤痛。是的,她逃了。她始终不信那人会无动于衷,她要他悔之莫及。她风餐露宿,一路向南,她想回家,想爹娘,想姐姐。可…可就在要到达京城的时候,一次昏厥竟被查出有孕。孩子,她与完颜裂的孩子,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到来了三个月。她是欢喜的却也无措,更多的是情伤,以她一路走走停停的脚程他若有心早追上来了。 孩子,你爹不要我们了。那一晚,她哭了整夜,家是断不敢回了,爹爹是不会容下这个孩子的。最多不过一月她也该显怀了,再怎么也瞒不下去。她被困在小城,进退两难,意外得知沈竹来这办差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一道光,或许,他可以帮她,尽管她已没脸见他。 -- 第66页 房里的烛火影影绰绰的闪了一晚,灯下的女子心思转了几重,一双明眸哭得红肿,竟呆呆坐了一宿直到蜡泪成干。夏日天长,不待鸡鸣天已大亮,窗外隐隐传来洒扫街道的声音,渐渐的便有了些行人走动,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陡然将她带回了烟火尘世。云灵长叹一声,换了身男装,收拾了不大的包裹,点点所剩无几的盘缠,苦哈哈的笑了两声,她如今也算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葛云灵,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想当初逃婚的时候还知道带上一大堆珠宝首饰,难不成还真是色令智昏!那时她还不知他是天皇贵胄,他看见她带那么一堆东西来时心里一定在笑她傻是个傻丫头,唉,她要是真的能傻乎乎的让他骗一辈子该多好。 那一天分明下了很大的雪,但她心里就像一壶沸水一般烫得不行,他会觉得她轻浮吗?就为了一个见过几面的男人逃婚私奔,她顾不上了,她只能听从心的决则。闯入客栈时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撞上那么一幕的。 俊美邪肆的男子单衣薄衫斜靠在软榻上,一双邪媚的眼透着摄人心魂的诱惑,叫底下唱曲的美貌花娘生生羞红了一张俏脸,咿咿呀呀的唱得越发缠绵。红衣少女立在门前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秋水一横,恨恨得朝软榻上的男子瞪去,盈盈水光打破了男子长年挂在脸上的面具,握着酒杯的手青筋凸起,她来了,竟然真的来了,逃婚来了! 明眸皓齿是他对这个汉家女子的第一印象,也打破他对汉女素来刻板造作的认识。她聪慧大胆又肆意洒脱,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就连喜欢二字都说得落落大方。他不置可否只拿一双邪魅的眼散漫的瞅着她,直叫她红了脸,愁绪渐渐涌上眉间一直不曾发现他勾起的嘴角含了多少讽刺。他早知她已许了人且婚期将近,她说的喜欢他不过当场戏来看。 “你混蛋!”云灵一把扯下身上的包裹,金银首饰叮叮咚咚散了一地,花娘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怒极的少女一把推开了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少女的鞭子就狠狠打在了男子的胸膛,完颜烈却一直沉默的低着头,只是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啊,公子你没事吧!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怎么随便伤人啊!”花娘尖细的声音吵得云灵心烦,毫不客气的扬起下巴眉眼间满是倨傲“他是我男人,我为什么不能打!” “公子…”花娘震惊的看向完颜烈,那男子却只盯着葛云灵,放声大笑。檐角的风铃叮叮铛铛响个不停,像少女繁复的心绪。红衣烈烈如火,云灵暗自咬牙明明身体还在发抖还是倔强的抬头“你说过的只要我来找你,你就娶我的,你休想赖!”她说得又急又快,可尾音还是带了哽咽,让他听得不忍,终是缓缓抬起头来,笑得妖魅横生,眼睛炙热的有如太阳“是,我答应了的。” 他答应了的,明明答应了的,不离不弃!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云灵抬起头用手背狠狠抹去,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她葛云灵不稀罕…不稀罕,回来了更好,对,回来了更好! 踩着虚浮的步子,云灵下楼结了房钱便沿着已探好的路线追上沈竹一行人,尾随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少夫人,到了。”车外传来陈伯的声音,透出的喜悦让车内闭目假寐的云樱嘴角也勾起浅浅的弧度,人对故地总是怀着一分割舍不断的牵念吧。丝罗扶着云樱从车内出来,来时暑气尚浓这会子已开始透出些雨意,轻风徐来带来久违的清爽。沈家的庄园在城郊,云樱嫁来后并不曾来过,婆婆初时倒提过几次让沈竹带她来,可都被沈竹吱吱呜呜的搪塞过去。她也不甚在意只听人说这庄子前后植翠数百,俱亭亭如盖:庭院深深,尽江南田园之美。更难得的是离此不足一里便有一处天然湖泊如玉,极是好看。但因年久失修又久未有人回来住,这几年就荒了下来。前几日这边的管事特地过府说了这事,她问过公婆,便着意拨钱修缮了。 “陈伯有好些年都没回来了吧。”云樱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周遭的屋舍,没有沈府的格局森严,支起的葡萄架占了小半个庭院。“可不是,这一晃就七八年过去了”陈伯憨厚笑开。管事的带了几个丫头来拜见,云樱也不拘于理“你不用忙,我不过是过来看看罢了,有陈伯陪我走走就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少夫人有心了”管事听了也就打发丫头下去了“只是这前院工人吵闹,少夫人不如去后院走走,那儿还算清静。” “那我们就过去吧。”丝罗一双灵动的眼睛扑闪的怂恿道,扯着她的袖子就往前走,引得陈伯发笑“这丫头还真是个急性子,不过…”要是能带得少夫人也活泼些,也挺好的。 “少夫人,你往这边走。”绕过天井,因了昨夜下过雨青石板上尚留水迹,青苔从缝隙间探出一抹青绿。高大的梧桐树下绑着秋千架,紫藤花绕,应当有些年月了,云樱拉拉绳索已不算怎么结实。陈伯却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乐呵呵的开口道“这秋千还是少爷亲手绑的,当初灵小姐来做客没几天就吵着要回去,可把少爷急得哟,只差没把集市里的小玩意儿都买回来讨她欢心,最后啊还是…” “陈伯!”丝罗听不下去的瞪他一眼,他还嫌少夫人心里不够苦是吧,回头看看云樱还算淡然的脸色“少夫人,我们去别处逛逛吧。”“呃…”陈伯面上一红,说得高兴倒忘了少夫人心里还打着结。“无事”云樱一笑心里倒也没怎么太不舒服,幼时他们疯起来没边,两边府里轮着住也是常有的事。 -- 第67页 “藏拙”两个苍劲的楷书大字吸引了云樱的目光,是公公的墨宝,想来该是沈竹的房间了,云樱一时好奇就推门进去并未发现陈伯有些为难的神色。 屋里陈设比之沈府东院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更多了分亲切。云樱知道沈竹儿时大部分日子都在这度过,直到十五岁时才正式搬离,因而也没怎么诧异。 屋外,丝罗刚想挪动步子跟上去就被陈伯一把拉住“小丫头,少夫人进去已经是破例了,你若再跟上去凑热闹,少爷知道了可不得了。”少爷那急脾气一上来可是六亲不认,他想想都头皮发麻“你我会儿赶紧劝少夫人去别处走走,少爷一向不许外人出入自己屋子,万一知道少夫人不经同意就闯他房间,要是吵起来……”“外人!”丝罗目光雪亮的瞪着陈伯,清澈的让人觉得心虚“什么叫闯?合着我家小姐这么为他掏心掏肺最后竟成了外人!别的也就算了,妻子出入丈夫的房间有什么不对?你们沈家也太欺负人了!” 陈伯倒是没想到会招了小丫头这么大的反应,眼瞅着小丫头眼睛都红了,急忙辩解道“老头子心直口快姑娘你可担待些,我不也是想他们夫妻好,少爷的脾气你也知道固执的可以,他要是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少夫人…人家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庄姻,老头子我没事做那缺德事干吗啊!” 屋外这番争执云樱却是没听到的,只对沈竹儿时的成长环境分外好奇,她想知道那些关于他的生活细节,一路上走走停停打量过去,倒也未发觉身后的两人未曾跟上。绕过锦屏,该是卧房了吧,云樱思量着该不该进去,沈竹会觉得不舒服吧,还是算是… “灵小姐,灵小姐是你回来了吗?”那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身上尽是庄稼人的热情纯朴,一把把云樱拉到身边“哎哟,快让安婶瞧瞧,怎么瘦得这么厉害,这一年你都跑哪去了?”妇人的手温暖粗糙,老茧磨疼了她的手,却让云樱舍不得挣脱,只因她声音里纯粹的疼爱。“安婶”她喃喃重复道,渐渐记了起这么个人来。 “姐姐,你来尝尝我从沈园带来的芙蓉糕,是安婶做的,可好吃了。” “姐姐,今天安婶和我说了沈竹小时候的事,好笑死了,你要不要听?”“姐姐,我听陈伯说,安婶是沈竹的乳娘,怪不得沈竹平日里这么顺着她。” “安婶,我…”云樱刚要解释就被安婶风风火火的拉到案前坐下,不待她开口安婶就苦口婆心的说开了“灵小姐,你当初怎么能逃婚呢,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姐姐,可你这么一走却苦了少爷整日里借酒浇愁,你是不知道,少爷心里有多苦,安婶看着都心疼啊。” “沈竹他…心里…很苦么。”解释的话到了嘴边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指尖不自觉的变得冰冷,她以为她已经尽力将他照顾得很好了,原来他的心里还是很苦么。 “是啊,你是不知道,少爷那段日子过得有多颓废”安婶脸色一变“灵小姐不是偷着回来了又想走吧,那可不行,安婶说什么也得为少爷把你留下来。”说完又一把把拉起云樱,推开了卧房的门,一切就这样j□j裸的以最卒不及防的方式像一把厉刃一样扎进了她的胸口。 屋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干净温馨,她不自觉得想要后退,她不想看,一点都不想,可双脚就像有了自主意识一般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紫檀木桌,黄梨花案,鎏金雕花梳妆镜,象牙钩,绿绮琴…纤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抚过那些东西,思绪恍惚的又飘回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沈竹,你当真要提亲娶我。”“怎么,有问题?” “废话,想娶本小姐你好歹也要拿出些诚意来。”“你说,我洗耳恭听。” “别的不说,就说新房布置吧。” “我要紫檀木桌,黄梨花案,暖玉美人榻,鎏金雕花梳妆镜要十三巷的叶师傅亲自打,象牙钩,鲛绡纱,最最重要的一件,我要绿绮琴你可能替我寻到?”灵儿眼中闪着捉弄刁难的光,看着沈竹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得越发开心。她亦是一笑了之,灵儿要得东西,件件有市无价,就拿最简单的一件梳妆镜虽是好寻,但谁人不知十三巷的叶师傅早在十年前就不接活计了。就连沈伯父都笑着与爹爹玩笑道“你葛家女儿这般难娶,看来啊,沈府得倾家荡产喽!”“小女儿家的戏言,如何能当真!” 戏言,人人都只当是句戏言,却自有那情痴,当了真了,一件一件的寻来。云樱只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净,怪不得,怪不得他从来不肯带她来这,这才是他的家啊,他亲手布置的和灵儿的家。她算什么,原来她一直都不曾被接纳啊,手臂下意识的挣脱了安婶。她不想再看了,手臂却碰落了书案上得纸张,她下意识的看过去,是沈竹的字迹,李白的《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据。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长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一字一句都仿佛戳心般的疼痛,既是如此,当初为何不休了她。云樱俯下身子拾起散落的纸张,整理好慢慢放回原处,转身向外走去“灵小姐”她听见她还在唤。 “我不是葛云灵,我是葛云樱”她的声音僵硬的好似麻木了一般,淡淡解释道。葛云樱…安婶一怔,这不是,不是那个代嫁过来的姐姐么,她说灵小姐怎么性情变化这么大呢,原来是…云樱淡漠的看着妇人的眼神由疼爱到诧异再到戒备,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安婶退后几步行了礼“原来是少夫人,恕老妇眼拙,没看出来,得罪之处还请少夫人莫见怪。不过,少爷一向不喜生人出入他房间,少夫人还是速速离开,莫惹少爷生气。”云樱身子一僵,慢慢回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妇人,她不愿与人为难,况且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抱不平。可心中那股怨气却是怎么也平不下“安婶是沈家的老人了,实在不该做这般姿态,您是想让别人说您没学好规矩还是让人说沈府本就这般没有规矩呢”说罢也懒得看人反应转身就走。 -- 第68页 “我才不进去呢,陈伯你就会倚老卖老,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要我去做,万一少夫人问起来岂不又要惹她白白伤心”丝罗撇撇嘴,居然让她去哄少夫人出来,不过是在这里多待了会儿,竟像赶瘟神似的,把她们主仆当什么了。“吱哑”一声她话刚落地云樱就从屋里出来了,丝罗赶紧闭嘴,这回惨了,也不知少夫人听进去了多少。陈伯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脸憋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是我思虑不周让陈伯为难了,但陈伯这是在赶我吗…”云樱面色苍白,犹如古井无波一样让人看不情绪,但眼神却讽利无比。 “少夫人,你别误会,这儿也是您家,老奴没那个意思”陈伯急忙解释道,云樱只是低着头,声音尽乎残酷的理智“不是的,你们都知道,这里不是的”她抬眼打量着这座很用心的庭院,声音轻柔却无比绝决“我不会再来了”以后都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了“我一个人走走,都不许跟来。” 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陈伯才擦擦冷汗“这…少夫人冷言厉色时怎恁个厉害,叫人连抬头都不敢。” 这一句倒是逗得丝罗笑岀声来“这个自然,要知道若不是前年岀了那件事,小姐早就作为太子妃人选入宫了,自小由宫中女官亲自教习的礼仪,原是小姐随和,若真摆出架子来只怕陈伯你啊,早吓趴到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沿着皎白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缓缓而行,掬两袖清风,细雨湿衣,腰间环佩相鸣,长舒一口气让纷繁的思绪渐归沉寂,云樱竭力压抑外泄的情绪,她知道这般任性的丢下众人岀来委实过分了些,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天气,待丝罗缓过神来,指不定又要怎么唠叨她了。随意看了下周围却是她不熟悉的地方,回想了下沈园的图纸,这里该离听风亭不远了,过去避避雨遇到人再问询归路好了。 烟波浩渺的水之湄,细雨纷飞,蒹葭苍苍,菡萏生香,一人一舟独在江波之上。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待看清舟上人影云樱不禁感叹,为何偏偏又遇上她无比狼狈,在外人眼里行无偏差的她怎么丢人尽丢到一人面前。头疼的拂落挡雨的衣袖,望着独自垂钓江心的修挺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许是觉察到了注视的目光,垂钓的蓝衣男子悠然回眸,浮光掠影间的白衣素裙撞入眼间,那似是千年前就萦绕在脑海里的梦境只待今生由一个素洁无尘的女子写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宛如穿越千载时光,自诗经里最美意境中幻化岀的女子临水照影,衣袂翩然。男子浅笑,磊落坦荡,撑了竹蒿,渡她上船。 舟并不大,像京中女伴岀游的画舫,只是比之少了些脂粉气多了份古朴。云樱整理下衣裳便回眸问道“你怎么在这?”话一岀口又似想起了什么,眸光黯淡了下自顾自的接了下文“是了,你们一起长大的,这话合该你问我才对。”安静垂下的羽睫似蝶翼凝了水汽,张旭尧有一下没一下的撑着竹蒿,答得闲散轻快“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他这么一句倒惹得云樱笑岀声“朝庭上人人都需称声公子的你竟要偷着来作渔翁么”“这个自然,眼瞅着就夏末秋来,这湖里的鱼可养得够肥了,不趁这会儿饱饱口福,难不成要等到冬天再卧冰求鲤?”张旭尧在湖水深处停了船,又执了钓杆挂了饵甩岀去,才又问道“你呢?” 云樱正闲看烟雨山川,一池静莲,听得他问蓦然回神“我?不过是想寻个避雨的地方,没想到…”“没想到亭在湖心”张旭尧径自坐下,悠然笑睇了她一眼“罢了,等我再钓一尾便送你回去,其实亭边是有座吊桥的。”云樱兀自点了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伞,撑开来去。 纤手转动,在女子惊叹的笑容里纯净的白在剔透的眸光中流转,泛黄的油纸伞上绘着簇簇盛开的栀子花,白得繁复淋漓,白得骄傲端庒,细致处笔笔入微,让她仿佛一低头就能闻见那低低萦绕的清香。 “你画的?”她回头,眼中终于是纯粹的惊喜散去了忧愁的痕迹。他唇角轻勾,确是一丝满足的笑意。细雨纷飞,男子垂钓江心,女子孑然独立,烟波浩渺,远处一池柔白淡粉的荷花绽放。 “哗”鱼儿破水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丢进了船头的竹篓“好了,该送你回去了。”他们似是相交多年的旧友,他不是未曾看出她落泪的痕迹,只是多问已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将你哄高兴了。 提了竹篓将船拴了,入了听风亭雨反倒小了,云樱收下了伞见张旭尧身上也沾湿不少,但不见狼狈只见不羁,一时无语。亭内随意摆放着几张案几,案上却放着一张好琴,云樱随意划弄几声,灵儿擅琴,沈竹是很用心的了。“弹一曲听听”张旭尧递了杯茶来,触手竟是温热,熨烫了微凉的手心,云樱抬眸微笑“我不会”而后淡定的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嘴角僵硬的样子,她眼中的笑意更像江心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你骗我?”书卷墨香里走出来的女子怎么会不精乐音。“我真的不会,当初学的并不是琴”她也不愿再与灵儿做什么对比。“那你当初学了什么?”张旭尧了然她话中之意。云樱眸中浮现出淡淡的怀念并不热烈却光华夺目“箜篌,二十三丝动紫皇的箜篌。” 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体曲而长,吴丝蜀桐,二十三弦,竖抱于怀,双手齐奏。 -- 第69页 敛去眼中一丝捉弄的笑意,云樱将茶盏放在一边“走了,不然一会儿雨下大就难行了。” 亭畔确有一座小吊桥通向岸边,因不惹眼方才云樱才没注意到。伞在他手中撑开,并肩而行,素裙蓝衣交叠成一道风景。张旭尧眉目温润,抬眸看向那盛放于伞上的栀子花,觉得是像极了身畔的女子的,沉静、清寂、寡合、无言、素洁淡雅,姿态内敛但芳香四溢… “沿着这条路回去就是沈园了,我就不送你了。”到了湖畔,张旭尧温润的声音响在耳边,云樱点点头,目光却难得的有些贪恋的停在他握着的伞上。“嗯…”像孩子看见了心爱的东西想要收归己有,云樱还没开口,脸就先红了“伞,送我可好?”张旭尧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一时笑得清朗,顺手就递了过去。云樱便灿然笑开,伸手去接却见眼光一闪,眉心轻皱,手中着了些力“怎么了?”不觉诧异的问出口。 “没什么”张旭尧低头冲她一笑,温润如玉的光华竟叫她一时挪不开眼。只她呆怔的一瞬,那柄绘制精细的伞就被他顺手丢入水中。“呀”云樱一惊,想伸手去捡却已不及,湖水晕开墨迹,伞上的栀子花刹那风姿不再。“你…”若是不想送她便直说,何必白白槽遢了这么一幅好画。云樱微恼的瞪他一眼,压抑的情绪决堤而岀,转身就走。 客栈里灯火通明,城中最好的大夫刚刚被送走。云遮月掩,沈竹就着烛火注视着薄被下纤弱的女子。 她瘦了,眉梢眼角俱是倦意,一向明媚的双眼里已浸上了愁意,依稀有哭过的痕迹,一双手不安的抓住被子,脸色煞白的好似还沉浸在恶梦之中,她终究不是记忆里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女了。沈竹上前小心的挪开她的手想要塞进被子里,在这样的夏日云灵的手心却仍是冰凉一片,一触到他掌中的温热就牢牢的攥住不舍得再松开。沈竹嘴角僵硬的勾起,想起大夫的话眉间就沉淀了一片戾气。完颜烈是怎么照顾她的?不是宁肯以身犯险也要割断他们之间的牵绊吗?结果让她憔悴成这幅模样,怀着孕独自回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这就是他的照顾?! 当侍卫觉察有人尾随将人抓来,他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脑海一片空白,胸上的伤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她却倔强的一句话不肯说的看着他,下唇咬得发白就这样直直的昏倒过去。大夫说是劳累过度,心力交瘁,动了胎气。他只觉拳上青筋凸起,恨不能把完颜烈抓过来揍一顿。灵儿是何等心高气傲的女子,若不是被逼到绝处,又怎会放弃自尊来寻他,求他。手心里那双冰冷的小手渐渐泛起了暖意,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他不放,沈竹缓缓在床边坐定,一手任她握住,另一手替她掖掖被子,心生怜惜。 一室荮味氤氲,云灵醒时夜已过半,只觉头疼得厉害。她尚在迷糊时就听到旁边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你醒了,觉得好点没”却是她一动就惊醒了倚靠床桩而眠的沈竹,他眼中带了些血丝难掩疲惫却仍是拿了一旁的软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倚靠的舒服些。云灵怔怔的看着他,还疑心是在梦中,许久才懦懦的开口“沈竹?”“嗯”他低声应了,一手撑着她尚虚软的身子,感觉到她难以自抑的颤抖“沈竹,沈竹…沈竹你别怪我,我没办法了,你别赶我走!”话甫一出口,眼泪就大颗大颗的砸下来,落在他的手心烫得叫他心慌。“到底怎么了,完颜烈是怎么照顾你的?还是你被人欺负了?”眼见她泪如雨下沈竹一急一叠声问道“灵儿,你说话啊,到底是怎么了?” “沈竹!”听到他一如昔年的宠溺,云灵宛如找到了最后的依靠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依靠在他的胸前汲取着温暖,像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沈竹,完颜烈他…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呀…” 漆黑的夜幕遮掩了太多的东西就如同人心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看清,疏离未必是不爱,恩爱也可能是在作戏。当云灵哽咽得埋首于沈竹怀中抽泣时,一只信鸽正从敞开的小窗里飞向天空划过夜幕,一路向北,向着她心中牵念无比的人飞去。若是云灵尚醒定能一眼认出那伫立窗前的一双男女正是在城外及时救了她,诊出她有孕,又予了她盘缠的医者夫妇。 然而此刻那个中年女子却没有遇见她时那般和善的笑容,而是语带不屑的开口道“也不知主子是看中了那丫头哪一点,模样虽好却也称不上是倾国倾城,况且又蠢得慌。可忴主子自个儿身陷虎狼之境仍是不忘先把她推出来,如今倒好,主子在牢狱之中,她平平安安的竟还在别的男人怀里哭诉主子的不是。” “你放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疼她如宝,如今她又怀了孩子,更是金贵。哪里容得你我多说半句。就是可惜了,国内几位皇子联手对付主子,正是效忠之时,你我却被浱来保护这位夫人”男子倒是温和但仍是带了淡淡的不满。 “哪里是我这做奴才的要挑主子的错,别的不说,就说她这位青梅竹马吧,好歹也是她姐夫她做出这般模样倒是把她姐姐放在哪里了,不是说汉家女子最知书达礼,怎么她不知该避避嫌?”女子口气更加刻薄。 “行了,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小女孩,你和她计较些什么。”男子知她是为完颜烈抱不平,倒也不见多少苛责。 “她会拖主子后腿的”女子淡淡一瞥,口气肯定无比“主子还待成大事之后以公主之礼入宋朝来求娶她,你说说看她哪点比得上咱们辽国的贵女值得主子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漫说那几位出言不逊的夫人尸骨都不知丢哪去了,就连皇子妃也被秘密囚禁,说等她回去岀那口气,皇子妃倒是烈性,宁肯自尽也不受辱于人,最后还全了主子颜面,留下遗书让父兄誓死效忠更瞒下了自尽的原因,这样的皇子妃才是我们认可的,哪像那位…” -- 第70页 阴雨绵绵带来秋的寒意,锦屏相隔,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药味,云樱百无聊赖的依靠在贵妃榻上,糕点的香甜盖住了嘴里的苦涩。这身子当真是在当药罐子养了,前日不过是淋了些雨结果半夜就咳了起来,不曾发热,只是头昏脑胀的没什么胃口,丝罗更是气得唠叨个不停。 大夫们开的方子无非是些止咳开胃,温养身子的,熬出来的汤药难喝不说还不见成效,偏生丝罗盯得紧让她连偷偷倒掉的机会都没有。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沉闷,也不知沈竹什么时候回来,沈园翻修了,他该是极高兴的吧。 耳听得“哗”的一声,云樱一惊抬眸看去,原以为又是丝罗那丫头来灌她汤药却原来是淋了一身雨不知刚从哪疯回来的小雪狐从雕花的窗台跳了进来。云樱不禁松了口气,她如今可算是怕了那丫头了。只是难得的,今日那雪狐竟不忙着往她怀里蹭,大尾巴一扫乖巧的蹲在窗下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云樱歪歪脑袋,如墨的发丝铺陈了半身,眼中泛起几分好奇来。 “咕咕咕”只一会儿,一个小白点就出现在窗棂处,胖乎乎的身子摇摇欲坠的走动着,嘴里叼了根细绳,绳下系了枚东西。它绿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的雪狐和她身上转动,呃,更准确的说是在她身边的糕点上转动着。雪狐这时倒是来了精神,开始在窗下示威性的走动着。云樱不禁错愕的抚额,这两小家伙怎么杠上了? 相持良久,终于那只胖鸽子还是耐不住糕点的诱惑,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一头扎进糕点盘子里。于此同时,雪狐也陡然跃起,身姿灵动的要将某只贪吃的胖鸽子毙命于狐爪之下,云樱裙裾轻扬人已下榻一把抓住那只斗志昂扬的雪狐,一个轻灵的转身就着敝开的窗就将它丢了出去,将窗子关紧。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委屈的呜咽声和不甘心的挠窗子的声音。云樱只能无奈摇头,去看看那只胖鸽子给她带了什么吧,前天就那么走了,她还真有些怕会把那位张公子给得罪了。 案上放着一枚通透的玉,一枚雕着栀子花的羊脂白玉,衬着她白皙纤弱的指尖显得犹为好看,触手生温。只几眼云樱便断定这玉的纹理质地是她见过的,不过那是块厚重的方玉庄重大气怎比得这块… 那时她初嫁沈竹,他便请缨出征,不久就传来受困遇险的消息,她一生中从未做过那样疯狂的事情偷偷赶了去,到时他已凯旋她便不打算出现,却盘缠用尽病倒在那,后来就遇上了张旭尧,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吩咐了人送她回来留了她一块玉,言说如有所求任何一家张记客栈都会予所求。她那时并不知那玉有多重,随手便受了。待做了沈家主母才知张家这玉也不过十余枚,皆是予以心腹,她自是不敢拿了就退了回去如今…他竟将那玉雕琢成了一朵盛开的栀子花,圆润的恍如天成,也不知是费了多少心思,这么一想,竟觉得手心都隐隐发烫了。 糕点盘里的鸽子吃得饱了,似是有些不解,今日女子为何痴痴立了许久。扑愣愣的飞了过去停在她的掌心轻啄几下像是催促她像往常一样回复个只言片语,素衣女子却不为所动,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鸽子背,终是浅浅一笑开了窗就将鸽子放飞出去了。 她承了他太多情,多了,她怕再还不清。云樱靠着窗,玉佩的纹路深深烙入手心,她怕了啊,那个温润的男子给她的永远是如沐春风的温暖。当天她负气离开,她才惊觉对他她竟卸下了在外人面前近乎完美的面具,她会置气,会将自己的情绪表露无疑。最可怕的是她竟然学会依赖了。他根本没有理由去承担她的迁怒,可她竟然学会依赖了。明明该清楚的,那样的情绪最后只会把自己伤害的鲜血淋漓。一个人久了,她已经习惯了,如果再给她一丝不该存的奢望,她只怕最后会摔得更惨粉身碎骨。惨淡一笑,早知如此该让那只鸽子把玉衔回去才是,云樱如斯想着手却越握越紧。 “少夫人,这小狐狸又闹什么脾气啊,宁可在院子里淋雨任我怎么唤都不回来”丝罗撩开珠帘,人未到一股子香气便扑面而来,云樱不动声色的将玉佩收回袖子里,峨眉轻扬淡道“随它去吧,冷了饿了自然也就回来了。”“也对,是不能这么总惯着它了”丝罗也跟着笑道,放下手中的沙锅“少夫人来尝尝这鱼汤,我刚从厨房端来的可香着呢。” 云樱轻移步子在桌边坐定接过丝罗递过来的勺子舀了一口尝尝,鱼汤熬成了乳白色,配菜只用了葱和豆腐,味鲜而不腥,鱼肉入口滑嫩,确是极开胃的。云樱倒真让它勾起食欲来,几天来只填了些糕点入肚早觉得饿了,连喝了两碗才放下筷,潄了口用手绢擦了擦嘴才对丝罗说“鱼汤是谁做的,夜晚还让她来办吧。””啊!”本还为她多吃了些而高兴的丝罗一愣,不觉开口道。 “怎么了?”颇为疑惑的看着她为难的神色。“少夫人,我说了你可不许怪我啊”丝罗收拾着沙锅神情萎缩道“其实我是去厨房的时候瞧见灶上放着这个,闻着挺香也没问是谁的就直接拿过来了。” “什么?”云樱一怔,还以为是她吩咐人做的呢“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随便动别人东西?”“少夫人…”丝罗放下沙锅皱着细长的眉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难看“少夫人,这府里你是主子又不是寄人篱下,别说是一锅鱼汤了就是其他的贵重物什说是少夫人要的,谁敢不给?少夫人这个样子我都替你委屈。”“丝罗”云樱放缓了口气,轻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说一声总是好的,也省的别人着急不是。你虽是好心,可若是公婆在府你这般就落了人口实,说我教的丫头恃宠而骄,懂吗?”“是,丝罗知道了”丝罗还是将她话听了进去“我这去厨房给人赔礼去。” -- 第71页 因了府中只一个主子在,厨房里也就没几个厨娘忙活,听了丝罗问不禁面面相觑,今儿可没人做鱼汤啊。 “丝罗姑娘,别说鱼汤了,老妇问了负责采买的老陈,今儿是连鱼都没买,谁会去做鱼汤啊。” “可我明明就是从这端的沙锅,少夫人可难得有胃口点了名让她夜晚再做,你们可不要敷衍我。” “哪里敢,着实是找不到,八成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借府里的厨房用,这会儿又没胆子认。少夫人要喝鱼汤我们肯定不会怠慢。”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丝罗再没有胡搅蛮缠的理,只好回去回话了,厨娘们这才又絮絮叨叨的忙活起来。 “李大婶,豆腐豆皮都给你放好了,我就回去了。”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和大家打了招呼就脚步轻快的打算走,却被先前与丝罗搭话的厨娘叫住“小丫头连钱都没拿就打算走啊!”“呀,您不说我还真给忘了。”接过那人递来的钱小丫头笑眯眯的拿手绢包了压在提着的菜篓里,这才乐滋滋的去了。 “哟,今儿送豆腐的怎么不是那位年轻后生了,这丫头瞅得水灵灵的,不是那后生的…” “怎么的,王大妈替你家秀秀着急了。”“放了,今儿送豆腐的去别家了,这丫头是市集上碰上的,看她东西还实诚就让她送一次过来了。”“是吗?我瞧这丫头可讨喜的很…” 岀了沈府,那眉眼灵动的小丫头掀开菜篓上蒙着的布,里面赫然是叧一只沙锅,还好还好,顺利完成公子交待的事了。待看到拐角处的马车,小丫头更是眉眼一亮的带着一身雨意跑了过去。掀开帘子入目的便是那人温润的眉宇“公子,她全喝光了哦!” 马车里的火炉上还煨着一只沙锅,熟悉的香气便从那里飘散开来,张旭尧轻轻一笑“辛苦你了。”小丫头也不在意的一笑,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可惜没看见那位云樱长得什么样竟然能让她们家公子洗手做羹汤,可惜她一个小丫头是没那口福了。 眼瞧那张讨喜的小脸皱成个核桃,张旭尧又浅浅一笑道“还剩了不少,你若想吃便尝尝。”何尝没看出侍女眼中的稀奇,他也觉不可思议,当日她讨要伞时他本不在意,却想起似是听人说道伞应“散”意,便怎么也送不出去,怎么办呢,云樱你似乎真的开始成为一个特例。 马车在烟雨中远去,层层水雾像是看不透的思绪。 沿着皎白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缓缓而行,掬两袖清风,细雨湿衣,腰间环佩相鸣,长舒一口气让纷繁的思绪渐归沉寂,云樱竭力压抑外泄的情绪,她知道这般任性的丢下众人岀来委实过分了些,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天气,待丝罗缓过神来,指不定又要怎么唠叨她了。随意看了下周围却是她不熟悉的地方,回想了下沈园的图纸,这里该离听风亭不远了,过去避避雨遇到人再问询归路好了。 烟波浩渺的水之湄,细雨纷飞,蒹葭苍苍,菡萏生香,一人一舟独在江波之上。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待看清舟上人影云樱不禁感叹,为何偏偏又遇上她无比狼狈,在外人眼里行无偏差的她怎么丢人尽丢到一人面前。头疼的拂落挡雨的衣袖,望着独自垂钓江心的修挺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许是觉察到了注视的目光,垂钓的蓝衣男子悠然回眸,浮光掠影间的白衣素裙撞入眼间,那似是千年前就萦绕在脑海里的梦境只待今生由一个素洁无尘的女子写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宛如穿越千载时光,自诗经里最美意境中幻化岀的女子临水照影,衣袂翩然。男子浅笑,磊落坦荡,撑了竹蒿,渡她上船。 舟并不大,像京中女伴岀游的画舫,只是比之少了些脂粉气多了份古朴。云樱整理下衣裳便回眸问道“你怎么在这?”话一岀口又似想起了什么,眸光黯淡了下自顾自的接了下文“是了,你们一起长大的,这话合该你问我才对。”安静垂下的羽睫似蝶翼凝了水汽,张旭尧有一下没一下的撑着竹蒿,答得闲散轻快“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他这么一句倒惹得云樱笑岀声“朝庭上人人都需称声公子的你竟要偷着来作渔翁么”“这个自然,眼瞅着就夏末秋来,这湖里的鱼可养得够肥了,不趁这会儿饱饱口福,难不成要等到冬天再卧冰求鲤?”张旭尧在湖水深处停了船,又执了钓杆挂了饵甩岀去,才又问道“你呢?” 云樱正闲看烟雨山川,一池静莲,听得他问蓦然回神“我?不过是想寻个避雨的地方,没想到…”“没想到亭在湖心”张旭尧径自坐下,悠然笑睇了她一眼“罢了,等我再钓一尾便送你回去,其实亭边是有座吊桥的。”云樱兀自点了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伞,撑开来去。 纤手转动,在女子惊叹的笑容里纯净的白在剔透的眸光中流转,泛黄的油纸伞上绘着簇簇盛开的栀子花,白得繁复淋漓,白得骄傲端庒,细致处笔笔入微,让她仿佛一低头就能闻见那低低萦绕的清香。 “你画的?”她回头,眼中终于是纯粹的惊喜散去了忧愁的痕迹。他唇角轻勾,确是一丝满足的笑意。细雨纷飞,男子垂钓江心,女子孑然独立,烟波浩渺,远处一池柔白淡粉的荷花绽放。 “哗”鱼儿破水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丢进了船头的竹篓“好了,该送你回去了。”他们似是相交多年的旧友,他不是未曾看出她落泪的痕迹,只是多问已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将你哄高兴了。 -- 第72页 提了竹篓将船拴了,入了听风亭雨反倒小了,云樱收下了伞见张旭尧身上也沾湿不少,但不见狼狈只见不羁,一时无语。亭内随意摆放着几张案几,案上却放着一张好琴,云樱随意划弄几声,灵儿擅琴,沈竹是很用心的了。“弹一曲听听”张旭尧递了杯茶来,触手竟是温热,熨烫了微凉的手心,云樱抬眸微笑“我不会”而后淡定的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嘴角僵硬的样子,她眼中的笑意更像江心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你骗我?”书卷墨香里走出来的女子怎么会不精乐音。“我真的不会,当初学的并不是琴”她也不愿再与灵儿做什么对比。“那你当初学了什么?”张旭尧了然她话中之意。云樱眸中浮现出淡淡的怀念并不热烈却光华夺目“箜篌,二十三丝动紫皇的箜篌。” 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体曲而长,吴丝蜀桐,二十三弦,竖抱于怀,双手齐奏。 敛去眼中一丝捉弄的笑意,云樱将茶盏放在一边“走了,不然一会儿雨下大就难行了。” 亭畔确有一座小吊桥通向岸边,因不惹眼方才云樱才没注意到。伞在他手中撑开,并肩而行,素裙蓝衣交叠成一道风景。张旭尧眉目温润,抬眸看向那盛放于伞上的栀子花,觉得是像极了身畔的女子的,沉静、清寂、寡合、无言、素洁淡雅,姿态内敛但芳香四溢… “沿着这条路回去就是沈园了,我就不送你了。”到了湖畔,张旭尧温润的声音响在耳边,云樱点点头,目光却难得的有些贪恋的停在他握着的伞上。“嗯…”像孩子看见了心爱的东西想要收归己有,云樱还没开口,脸就先红了“伞,送我可好?”张旭尧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一时笑得清朗,顺手就递了过去。云樱便灿然笑开,伸手去接却见眼光一闪,眉心轻皱,手中着了些力“怎么了?”不觉诧异的问出口。 “没什么”张旭尧低头冲她一笑,温润如玉的光华竟叫她一时挪不开眼。只她呆怔的一瞬,那柄绘制精细的伞就被他顺手丢入水中。“呀”云樱一惊,想伸手去捡却已不及,湖水晕开墨迹,伞上的栀子花刹那风姿不再。“你…”若是不想送她便直说,何必白白槽遢了这么一幅好画。云樱微恼的瞪他一眼,压抑的情绪决堤而岀,转身就走。 客栈里灯火通明,城中最好的大夫刚刚被送走。云遮月掩,沈竹就着烛火注视着薄被下纤弱的女子。 她瘦了,眉梢眼角俱是倦意,一向明媚的双眼里已浸上了愁意,依稀有哭过的痕迹,一双手不安的抓住被子,脸色煞白的好似还沉浸在恶梦之中,她终究不是记忆里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女了。沈竹上前小心的挪开她的手想要塞进被子里,在这样的夏日云灵的手心却仍是冰凉一片,一触到他掌中的温热就牢牢的攥住不舍得再松开。沈竹嘴角僵硬的勾起,想起大夫的话眉间就沉淀了一片戾气。完颜烈是怎么照顾她的?不是宁肯以身犯险也要割断他们之间的牵绊吗?结果让她憔悴成这幅模样,怀着孕独自回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这就是他的照顾?! 当侍卫觉察有人尾随将人抓来,他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脑海一片空白,胸上的伤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她却倔强的一句话不肯说的看着他,下唇咬得发白就这样直直的昏倒过去。大夫说是劳累过度,心力交瘁,动了胎气。他只觉拳上青筋凸起,恨不能把完颜烈抓过来揍一顿。灵儿是何等心高气傲的女子,若不是被逼到绝处,又怎会放弃自尊来寻他,求他。手心里那双冰冷的小手渐渐泛起了暖意,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他不放,沈竹缓缓在床边坐定,一手任她握住,另一手替她掖掖被子,心生怜惜。 一室荮味氤氲,云灵醒时夜已过半,只觉头疼得厉害。她尚在迷糊时就听到旁边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你醒了,觉得好点没”却是她一动就惊醒了倚靠床桩而眠的沈竹,他眼中带了些血丝难掩疲惫却仍是拿了一旁的软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倚靠的舒服些。云灵怔怔的看着他,还疑心是在梦中,许久才懦懦的开口“沈竹?”“嗯”他低声应了,一手撑着她尚虚软的身子,感觉到她难以自抑的颤抖“沈竹,沈竹…沈竹你别怪我,我没办法了,你别赶我走!”话甫一出口,眼泪就大颗大颗的砸下来,落在他的手心烫得叫他心慌。“到底怎么了,完颜烈是怎么照顾你的?还是你被人欺负了?”眼见她泪如雨下沈竹一急一叠声问道“灵儿,你说话啊,到底是怎么了?” “沈竹!”听到他一如昔年的宠溺,云灵宛如找到了最后的依靠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依靠在他的胸前汲取着温暖,像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沈竹,完颜烈他…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呀…” 漆黑的夜幕遮掩了太多的东西就如同人心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看清,疏离未必是不爱,恩爱也可能是在作戏。当云灵哽咽得埋首于沈竹怀中抽泣时,一只信鸽正从敞开的小窗里飞向天空划过夜幕,一路向北,向着她心中牵念无比的人飞去。若是云灵尚醒定能一眼认出那伫立窗前的一双男女正是在城外及时救了她,诊出她有孕,又予了她盘缠的医者夫妇。 然而此刻那个中年女子却没有遇见她时那般和善的笑容,而是语带不屑的开口道“也不知主子是看中了那丫头哪一点,模样虽好却也称不上是倾国倾城,况且又蠢得慌。可忴主子自个儿身陷虎狼之境仍是不忘先把她推出来,如今倒好,主子在牢狱之中,她平平安安的竟还在别的男人怀里哭诉主子的不是。” -- 第73页 “你放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疼她如宝,如今她又怀了孩子,更是金贵。哪里容得你我多说半句。就是可惜了,国内几位皇子联手对付主子,正是效忠之时,你我却被浱来保护这位夫人”男子倒是温和但仍是带了淡淡的不满。 “哪里是我这做奴才的要挑主子的错,别的不说,就说她这位青梅竹马吧,好歹也是她姐夫她做出这般模样倒是把她姐姐放在哪里了,不是说汉家女子最知书达礼,怎么她不知该避避嫌?”女子口气更加刻薄。 “行了,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小女孩,你和她计较些什么。”男子知她是为完颜烈抱不平,倒也不见多少苛责。 “她会拖主子后腿的”女子淡淡一瞥,口气肯定无比“主子还待成大事之后以公主之礼入宋朝来求娶她,你说说看她哪点比得上咱们辽国的贵女值得主子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漫说那几位出言不逊的夫人尸骨都不知丢哪去了,就连皇子妃也被秘密囚禁,说等她回去岀那口气,皇子妃倒是烈性,宁肯自尽也不受辱于人,最后还全了主子颜面,留下遗书让父兄誓死效忠更瞒下了自尽的原因,这样的皇子妃才是我们认可的,哪像那位…” 阴雨绵绵带来秋的寒意,锦屏相隔,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药味,云樱百无聊赖的依靠在贵妃榻上,糕点的香甜盖住了嘴里的苦涩。这身子当真是在当药罐子养了,前日不过是淋了些雨结果半夜就咳了起来,不曾发热,只是头昏脑胀的没什么胃口,丝罗更是气得唠叨个不停。 大夫们开的方子无非是些止咳开胃,温养身子的,熬出来的汤药难喝不说还不见成效,偏生丝罗盯得紧让她连偷偷倒掉的机会都没有。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沉闷,也不知沈竹什么时候回来,沈园翻修了,他该是极高兴的吧。 耳听得“哗”的一声,云樱一惊抬眸看去,原以为又是丝罗那丫头来灌她汤药却原来是淋了一身雨不知刚从哪疯回来的小雪狐从雕花的窗台跳了进来。云樱不禁松了口气,她如今可算是怕了那丫头了。只是难得的,今日那雪狐竟不忙着往她怀里蹭,大尾巴一扫乖巧的蹲在窗下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云樱歪歪脑袋,如墨的发丝铺陈了半身,眼中泛起几分好奇来。 “咕咕咕”只一会儿,一个小白点就出现在窗棂处,胖乎乎的身子摇摇欲坠的走动着,嘴里叼了根细绳,绳下系了枚东西。它绿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的雪狐和她身上转动,呃,更准确的说是在她身边的糕点上转动着。雪狐这时倒是来了精神,开始在窗下示威性的走动着。云樱不禁错愕的抚额,这两小家伙怎么杠上了? 相持良久,终于那只胖鸽子还是耐不住糕点的诱惑,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一头扎进糕点盘子里。于此同时,雪狐也陡然跃起,身姿灵动的要将某只贪吃的胖鸽子毙命于狐爪之下,云樱裙裾轻扬人已下榻一把抓住那只斗志昂扬的雪狐,一个轻灵的转身就着敝开的窗就将它丢了出去,将窗子关紧。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委屈的呜咽声和不甘心的挠窗子的声音。云樱只能无奈摇头,去看看那只胖鸽子给她带了什么吧,前天就那么走了,她还真有些怕会把那位张公子给得罪了。 案上放着一枚通透的玉,一枚雕着栀子花的羊脂白玉,衬着她白皙纤弱的指尖显得犹为好看,触手生温。只几眼云樱便断定这玉的纹理质地是她见过的,不过那是块厚重的方玉庄重大气怎比得这块… 那时她初嫁沈竹,他便请缨出征,不久就传来受困遇险的消息,她一生中从未做过那样疯狂的事情偷偷赶了去,到时他已凯旋她便不打算出现,却盘缠用尽病倒在那,后来就遇上了张旭尧,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吩咐了人送她回来留了她一块玉,言说如有所求任何一家张记客栈都会予所求。她那时并不知那玉有多重,随手便受了。待做了沈家主母才知张家这玉也不过十余枚,皆是予以心腹,她自是不敢拿了就退了回去如今…他竟将那玉雕琢成了一朵盛开的栀子花,圆润的恍如天成,也不知是费了多少心思,这么一想,竟觉得手心都隐隐发烫了。 糕点盘里的鸽子吃得饱了,似是有些不解,今日女子为何痴痴立了许久。扑愣愣的飞了过去停在她的掌心轻啄几下像是催促她像往常一样回复个只言片语,素衣女子却不为所动,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鸽子背,终是浅浅一笑开了窗就将鸽子放飞出去了。 她承了他太多情,多了,她怕再还不清。云樱靠着窗,玉佩的纹路深深烙入手心,她怕了啊,那个温润的男子给她的永远是如沐春风的温暖。当天她负气离开,她才惊觉对他她竟卸下了在外人面前近乎完美的面具,她会置气,会将自己的情绪表露无疑。最可怕的是她竟然学会依赖了。他根本没有理由去承担她的迁怒,可她竟然学会依赖了。明明该清楚的,那样的情绪最后只会把自己伤害的鲜血淋漓。一个人久了,她已经习惯了,如果再给她一丝不该存的奢望,她只怕最后会摔得更惨粉身碎骨。惨淡一笑,早知如此该让那只鸽子把玉衔回去才是,云樱如斯想着手却越握越紧。 “少夫人,这小狐狸又闹什么脾气啊,宁可在院子里淋雨任我怎么唤都不回来”丝罗撩开珠帘,人未到一股子香气便扑面而来,云樱不动声色的将玉佩收回袖子里,峨眉轻扬淡道“随它去吧,冷了饿了自然也就回来了。”“也对,是不能这么总惯着它了”丝罗也跟着笑道,放下手中的沙锅“少夫人来尝尝这鱼汤,我刚从厨房端来的可香着呢。” -- 第74页 云樱轻移步子在桌边坐定接过丝罗递过来的勺子舀了一口尝尝,鱼汤熬成了乳白色,配菜只用了葱和豆腐,味鲜而不腥,鱼肉入口滑嫩,确是极开胃的。云樱倒真让它勾起食欲来,几天来只填了些糕点入肚早觉得饿了,连喝了两碗才放下筷,潄了口用手绢擦了擦嘴才对丝罗说“鱼汤是谁做的,夜晚还让她来办吧。””啊!”本还为她多吃了些而高兴的丝罗一愣,不觉开口道。 “怎么了?”颇为疑惑的看着她为难的神色。“少夫人,我说了你可不许怪我啊”丝罗收拾着沙锅神情萎缩道“其实我是去厨房的时候瞧见灶上放着这个,闻着挺香也没问是谁的就直接拿过来了。” “什么?”云樱一怔,还以为是她吩咐人做的呢“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随便动别人东西?”“少夫人…”丝罗放下沙锅皱着细长的眉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难看“少夫人,这府里你是主子又不是寄人篱下,别说是一锅鱼汤了就是其他的贵重物什说是少夫人要的,谁敢不给?少夫人这个样子我都替你委屈。”“丝罗”云樱放缓了口气,轻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说一声总是好的,也省的别人着急不是。你虽是好心,可若是公婆在府你这般就落了人口实,说我教的丫头恃宠而骄,懂吗?”“是,丝罗知道了”丝罗还是将她话听了进去“我这去厨房给人赔礼去。” 因了府中只一个主子在,厨房里也就没几个厨娘忙活,听了丝罗问不禁面面相觑,今儿可没人做鱼汤啊。 “丝罗姑娘,别说鱼汤了,老妇问了负责采买的老陈,今儿是连鱼都没买,谁会去做鱼汤啊。” “可我明明就是从这端的沙锅,少夫人可难得有胃口点了名让她夜晚再做,你们可不要敷衍我。” “哪里敢,着实是找不到,八成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借府里的厨房用,这会儿又没胆子认。少夫人要喝鱼汤我们肯定不会怠慢。”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丝罗再没有胡搅蛮缠的理,只好回去回话了,厨娘们这才又絮絮叨叨的忙活起来。 “李大婶,豆腐豆皮都给你放好了,我就回去了。”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和大家打了招呼就脚步轻快的打算走,却被先前与丝罗搭话的厨娘叫住“小丫头连钱都没拿就打算走啊!”“呀,您不说我还真给忘了。”接过那人递来的钱小丫头笑眯眯的拿手绢包了压在提着的菜篓里,这才乐滋滋的去了。 “哟,今儿送豆腐的怎么不是那位年轻后生了,这丫头瞅得水灵灵的,不是那后生的…” “怎么的,王大妈替你家秀秀着急了。”“放了,今儿送豆腐的去别家了,这丫头是市集上碰上的,看她东西还实诚就让她送一次过来了。”“是吗?我瞧这丫头可讨喜的很…” 岀了沈府,那眉眼灵动的小丫头掀开菜篓上蒙着的布,里面赫然是叧一只沙锅,还好还好,顺利完成公子交待的事了。待看到拐角处的马车,小丫头更是眉眼一亮的带着一身雨意跑了过去。掀开帘子入目的便是那人温润的眉宇“公子,她全喝光了哦!” 马车里的火炉上还煨着一只沙锅,熟悉的香气便从那里飘散开来,张旭尧轻轻一笑“辛苦你了。”小丫头也不在意的一笑,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可惜没看见那位云樱长得什么样竟然能让她们家公子洗手做羹汤,可惜她一个小丫头是没那口福了。 眼瞧那张讨喜的小脸皱成个核桃,张旭尧又浅浅一笑道“还剩了不少,你若想吃便尝尝。”何尝没看出侍女眼中的稀奇,他也觉不可思议,当日她讨要伞时他本不在意,却想起似是听人说道伞应“散”意,便怎么也送不出去,怎么办呢,云樱你似乎真的开始成为一个特例。 马车在烟雨中远去,层层水雾像是看不透的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嗒嗒的马蹄声回荡在她的梦里,有人扬鞭纵马带她驰骋漠野,笑说他会将她宠成苦寒之地肆意盛放的红梅花,风雪来时只要偎入他的怀抱,她的世界便晴好。 “烈啊”一点寒凉从沉睡的女子的眼角处渗出,被沈竹用温热的手掌拭去,星眸微黯,忽略胸口处涌出的一丝失落与酸涩。情之一字何其苦,纵然完颜烈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嘴里咬牙切齿的说着恨,说着永不相见,魂里梦里心中牵念的只那么一个人而已。微勾嘴角露出苦涩的笑,他沈行一直顺风顺水,只有怀中的小女子让他尝尽了落寞滋味偏偏还生不起怨愤之心,只想倾之所有护她无忧。 掀起车帘看见夜色苍茫,细雨扑面带了些微的冷意,秋渐凉了。不知那层裘毡她铺了没,那样单薄的身子受不得寒,待安置好灵儿明天就可以见到她了吧,想到这,少年阴霾了多天的面容才透岀些真心的笑意来。 “沈竹…”迷蒙的从睡梦中醒来,云灵裹着他的外袍习惯性的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蹭了几下,唤回了他的注意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想见姐姐和爹娘。”娇娇嚅嚅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说不尽的恳求之意,沈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连日赶路让他的眼睛充满了倦意,却还是耐着性子哄道“灵儿别急,我们先去沈园,容我好好想想办法,你这样总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灵儿怀着孕,大夫说戒思虑,戒心忧,沈园有安婶照看,当是能好好照顾她。“好,我听你的”听到是儿时住惯了的沈园,云灵也没什么异议,喃喃的应了声,就又环着他的腰沉沉睡去了。 -- 第75页 安婶被下人们叫醒,天还没亮,听说沈竹回了,还疑心自己是在梦里。麻利的换了衣服去了前院,就看见沈竹小心的抱着怀里沉醒的女子大跨步的走来,她一见那女子的面容先是一怔,却不敢胡乱认了,只先行了礼“少爷这是…”“安婶,你先把屋子收拾下,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 “谢天谢地,少爷终于把灵小姐找回来了”屏风外尽管安婶已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藏不住声音里透出的喜意。 “嗯”沈竹看着屏风上晕开的一圈又一圈昏黄的灯光,口气却是淡淡“安婶,灵儿她…嗯,她在外染了场大病,至今身子还不见大好,你多调养些,我就先回了,得了空就过来看她。” “少爷做什么走得这样急,好歹把湿衣裳换下来再说”安婶一边笑着替他找干净衣裳又有些欲言又止,终是说道“灵小姐回来的事,府里那位知道吗?” “你说…云樱”是了,险些把这个给忘了,沈竹猛的一震急忙道“吩咐下去,今晚的事谁都不许泄漏出去,违者我定严惩不饶。” “这…少爷,这安婶我就不懂,你好不容易才找到灵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还这样藏着掖着,这算是怎么回事啊?灵小姐是你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妻,怎么弄得好似见不得人一样,你可不能这么委屈人家,那安婶可不依…” “安婶你只管照我吩咐去做便是,我自有道理。” “可…”“沈竹”屏风内忽的传来一声轻唤,打断安婶要岀口的话,沈竹看了安婶一眼“下去吧,你若不肯,我叫管家传话。” 被安置在床上云灵已经醒了,只是有些情怯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些熟悉的人索性就装睡,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泪水险些模糊了眼。她那些年少无知的戏言竟被一个少年以一种沉默的方式一一兑现!这是他亲手布置的新房吗,曾经她听他说过成亲后要带她到沈园来住,会给她一个惊喜,她那时只一心牵挂着烈从来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以一种近乎侮辱的方式将他的心意狠狠践踏。东西还是新的,姐姐应该从来都没来过吧。不多时就听见了安婶与沈竹的对话,她听得入神连手指抓得发白都未曾发觉,见不得人么,沈竹也是这样想的才未把她直接带回城而是送到这来,还不许人泄漏口风的吗?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云灵只觉得胸口像是有块石头压着一样。 他是该回家了,送她到这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是到最后他开口要走时她还是情不自禁唤了声“沈竹”想把他留下。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沈竹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恐她在马车上受了凉,云灵只是摇头“外面还在下雨,你听安婶的明天再回去吧。” “没事”沈竹宽慰一笑“这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已经迟了好些天,我早些回去也省得云…家里人担心,对了明日还要早朝。你好好养着身子就别瞎操心了。” “你是怕姐姐担心吧,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的干吗呀,当初是我的错才让你们错配姻缘,你们好好的我比谁都高兴。”云灵笑着却是藏不住的苦涩,可是沈竹啊,你明明知道,姐姐那边有那么多人照顾,现在你却是我唯一的依靠,你仍是要抛下我要去找姐姐么,难道十余年青梅竹马的感情还不如一年多的陪伴么? “沈竹”她试探着开口小心冀冀的让沈竹觉得心疼“这么晚了,姐姐怕是已经睡了,你明日从这里去早朝,下了朝再回去好不好?再陪陪我行不行,别留我一个人。”我会害怕,害怕被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害怕所拥有的一切都被人抢走。许久,她真的觉得她已等了许久,等得心都要寒了才听到他说了一句好。 风雨凄凄,潇潇的直往人心里吹去。庭院寂静,下人们都已睡去。正厅昏暗凄迷的灯光下,一桌子的菜都已凉透,身形都隐没在黑暗中的女子背脊挺得笔直却在隐隐颤抖着,颤抖着,终于“轰”的一声扫落面前的饭菜,听着碗碟落地清脆的碎响,一声一声都好似咂进了自己心里。牙齿咬得下唇都泛出血迹,尝到生涩的铁锈味,她才终于埋首哭泣,放纵自己的悲伤肆意渲泄成河。她哭得呜咽压抑,泪水湿了衣裳烫了手心。 丝罗站在门外听到屋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哭泣声,身子猛的一颤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冲进去的渴望。不能啊,她家小姐隐在温和优雅下的是刻骨的骄傲,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狼狈的情绪崩溃在外人面前。她看到满地都是洒落的汤汤水水,是少夫人从昨日听说少爷回来就来开始准备的,可现在就这样被翻落宛如她被人狠狠践踏的心。当少爷久未归,少夫人与她去官署询问,那些一同回来的人是如何说的。 “沈竹啊,小丫头你地别忙活了,你家少爷早带你家少夫人回去了。” “对啊,还真是夫妻情深,竟偷偷跟过来了,我们还以为是哪来的小贼,可沈竹说那是他的妻。” “…”“可沈竹说那是他的妻”“可沈竹说那是他的妻!”那一刻丝罗几乎不敢去看马车里少夫人的脸色。 回府,落座,上菜,少夫人一直沉默着,沉默的好像在等待些什么。 她在等,等沈竹回来,等一个交待,她想知道他口中的妻是谁?果然,被捧得越高就会摔得越惨,他总是这样在她以为他接受了她的时候再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开,让她看清楚事实。她以为他让她等他算是承诺了,于是她抱了不该有的期盼和奢望。他胡闹过,闹得比这大,可他从没向外人承认另一个女子是他的妻。那她呢,她算什么,到头来她葛云樱做了谁家女儿谁家妇? -- 第76页 可是他却连一个质问的机会都不给她,让漫长的等待消磨尽她内心的勇气,你敢问吗,葛云樱……她习惯了退缩习惯了懦弱,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学者她所厌恶的那些人一样去嫉妒和猜忌。素手触及袖中的一点冰凉,云樱徐徐将它握紧,冷声吩咐“丝罗,明日去找张公子,说我有些事情请他帮忙查一下……” 带着雾气的晨曦洒下一层朦胧的纱,庭院的花草叶尖处滴落昨夜的雨。行色匆匆的少年未惊动其他人,支起窗身形利落的翻进西院的卧房,看见偎在床上安睡的女子眼中终于透出了淡淡的喜悦的光。屋子里的药味没瞒过他近来越发敏锐的鼻子,是又病了吗?沈竹皱眉,冰冷的手抚上了她有些憔悴的脸,只一动便将浅眠的云樱惊醒了来,找不到焦点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沈…沈竹…” “恩”他小声应了,安抚的拍拍她的背“睡吧,睡吧”说完褪去外衣也钻了进了,一翻身就将云樱拥入怀里。云樱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来,是沈竹,那…她目光复杂像是最后的挣扎。 “沈竹,我有话问你,你…”挣扎了许久,她放缓了口气尽力软化自己的情绪。“嘘”他却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云樱,我很累了想睡了。”渐渐响起的是他沉重的鼻息,让她觉得无力,小心的转过身子看她棱角分明的脸,疲惫但难掩俊朗。你喊着云樱可你真的清楚你抱的是云樱,是你的妻吗?你很累了,那么我就不累吗?你有把这里当做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是在你心里可以被称作“家”的只有你和她的沈园。 移开他的手臂,云樱披衣下床,昨夜睡得太晚眼窝还带着淤青,脚踩在地上好像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眼前一阵泛晕。回眸再看了看少年当真削瘦了许多的脸,轻叹一声,到底谁欠了谁?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湿意让她颦了眉。 “沈竹,我有话问你,你…”挣扎了许久,她放缓了口气尽力软化自己的情绪。“嘘”他却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云樱,我很累了想睡了。”渐渐响起的是他沉重的鼻息,让她觉得无力,小心的转过身子看她棱角分明的脸,疲惫但难掩俊朗。你喊着云樱可你真的清楚你抱的是云樱,是你的妻吗?你很累了,那么我就不累吗?你有把这里当做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是在你心里可以被称作“家”的只有你和她的沈园。 移开他的手臂,云樱披衣下床,昨夜睡得太晚眼窝还带着淤青,脚踩在地上好像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眼前一阵泛晕。回眸再看了看少年当真削瘦了许多的脸,轻叹一声,到底谁欠了谁?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湿意让她颦了眉。 生火,洗米,舀水,和面,剁馅。晶莹的汗滴沿着女子的侧颜滑落,她时不时的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目光沉静的好像所有的思绪都沉淀下去,只全神贯注于食物里。当阳光穿过窗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浮光,香气已渐渐溢出厨房。 “少夫人起得好早”厨娘笑着和她打招呼。“早”云樱应了声,端着熬好的粥和熟透了的蒸饺,淡淡一笑就往西院去了。他是时侯起了迟了会误了早朝。这样…很好了,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少爷几乎一夜未归,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少夫人曾那样失态痛哭,这样很好…很好。 手巾摆正,水温刚好,端了铜盆放在案几上这才去催沈竹起来。待他洗漱完毕拿了干净的朝服换了,收拾妥当岀了卧房时,云樱已摆好了碗筷,恬淡的面容看不岀多余的情绪却隐隐让他觉得不安。“起来了,过来吃饭吧,再耽搁就误了早朝了”她浅浅一笑,淡去了他的不安,食物的香气窜入鼻息,有那么一刻他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杯盘狼藉,他吃得很干净。若在平时她是该高兴的,可如今呢她该高兴他为了照顾另一个人而忘了自己么。云樱放下手中没喝几口的粥,他果然是不会注意的啊。 “少夫人,为什么不问呢?” “我在等”等他坦白,等他解释。她不想做一个喋喋不休的让人厌恶的妻子,所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还是想等,她已等了那么久,她不在意再多等些时间,她的耐心已经足够好了,是的,她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二十一章 同样的一室冷寂里云灵环紧了自己的身体,终究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去计较这些,沈竹是她亲手放弃的,可心中还是无比的失落。曾经眼中心中只有一个自己说会永远都会疼着她宠着她的沈竹啊,终究还是让姐姐住进了他的心。姐姐,云樱。那个优秀的好像没有任何弱点的姐姐是大家闺秀中的典范,却不像那些骄傲的千金小姐一样行事惹人厌,与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呢。 爹娘疼她,她知道多半是因为儿时的意外,她会担心有那么一日她毒清了,爹娘是不是就会看到姐姐的好就不疼她了。她带着小小的坏心思怂恿着姐姐,告诉她高墙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新鲜美丽,她看到她艳羡的神情心中是满足的,她和沈竹玩的时候让带上姐姐多半是因为她有时会觉得那样岀色的姐姐其实很可怜。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赢家,可她的姐姐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住进沈竹心里了。那么她所有的小心思姐姐她是不是都看在眼里,然后像那个皇子妃一样用最伪善的模样来骗取所有人的怜悯同情,来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沈竹尚且如此,那爹娘呢,她是不是已经被那个温柔的姐姐斩断了所有退路了。 -- 第77页 “灵小姐”安婶端着刚熬好的鸡汤进来却看见云灵正红着眼睛抹眼泪“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安婶”云灵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委曲的泪水不断落下“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变了!为什么…” “没有没有,我们谁都没变啊,还是一样的疼你的,你是怪少爷不该走得那么早吧,他今天确实事忙而且说了明日便过来看你,你放宽心养好身子,别瞎想”安婶柔声劝慰“来,把鸡汤喝了”刚盛了一碗端过来,还没到眼前云灵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一叠声的让拿走,可话还没说完就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这反应…该不会是…安婶大惊失色。 “灵小姐,你不会是怀孕了吧!孩子…是谁的?”那样奇怪的口气和惊疑的目光几乎让云灵承受不起。是啊,孩子,这里是大宋,未婚先孕珠胎暗结是什么样的下场她想想都会吓出一身冷汗。爹爹如果知道了纵使能保住她的性命,这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了,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汹涌而来的绝望让她眼前一黑,彻底昏厥了过去。 连着三天沈竹都没回府了,那日早晨就恍如一个昙花一现的梦境,下了朝他似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向陈伯交待了几句就打马出去再不见踪影,听说连早朝都告了假。云樱握紧了手心里的那张纸,她还能够继续忍下去么?府里的人已经开始传少爷金屋藏娇,她还能够继续闭目塞听,视而不见么? “少夫人,你好歹吃一些吧”丝罗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云樱只听得窗外哗啦啦的雨声,神情有些莫测“丝罗,这场风雨来得好急好大啊!” 沈园,重重围幔后的女孩子将自己瘦弱了许多的身子缩作一团,恨不得把自己藏得谁都找不到一般,泪水不断不断的落下,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又做恶梦了,梦里面所有的人都在指责她,唾弃她。“未婚先孕,辱没家风”“怀了辽人的杂种,孩子不能留”任她如何哭求都无济于事。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外面传来越来越重的脚步声,是谁? “灵儿,灵儿”沈竹只端个药的功夫回来就发现人不在床上了,双眸锐利的扫了眼四周,很快就发现了女孩子可怜兮兮的身影。“别过来…沈竹你别过来,别过来”云灵泣不成声,声音柔弱却无比之果绝。“好”他果然依言停住了脚步,用沉稳的声线柔声劝道“灵儿,地上凉对孩子不好,起来吧。”“沈竹,你不懂的,我有多想保住他,可我该怎么办?”他听得出她话中的哽咽“我不该和你回来的,可我真的很想家,很想爹娘,沈竹我是没办法了啊,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他很想这样应,想帮她,可他要怎么帮?“不行啊,我都成这幅样子了还怎么回的去啊!沈竹,他不要我了,我和孩子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会有办法的,灵儿你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沈竹小心的将她拥入怀中,他会护她,无论如何他都会护她平安,就像儿时许下的承诺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云灵终于在他怀中睡去了。才多少日子,明明怀了孕的女子却比以前瘦得还厉害,他记忆里那个骄傲如火的女子怎么会在一夕之间败落至此,让他无比心疼。灵儿,永远笑得倔强的灵儿其实比谁都要脆弱。安婶带了大夫来,沈竹这才把云灵放入床榻,放下纱帐,他听见安婶还在问“少爷,孩子还要不要留?” 沈竹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绝决,转过身郑重说道“孩子,是我的”在他的庇护下,谁都不许伤她。 雨倾泻而下,裹着披风站在廊下的女子面色苍白,有些事终究是容不得她逃避,自欺欺人总归不是办法“来人,备车,去沈园。” “少夫人,这风大雨大的,您往哪去啊?”陈伯追着云樱连声规劝,少爷再三交待千万要拦着别让少夫人去沈园,灵小姐回来了,这要是撞上了那还了得?雨下得很大,云樱洁白的裙带在风中轻扬,脚步却是一刻未停。丝罗将伞举得高高的,一路小跑跟上。 “少夫人”见云樱竟是连理不曾理,陈伯也急了,向周遭的下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拦着少夫人,若是迟了仔细少爷回来剥了你们的皮。” “少夫人,您回吧”“少夫人,您别为难我们做下人的”前路被跪了一地的下人们阻断,饶是云樱那么好的性子隐忍的情绪也几乎爆发,悠的回身,双眉间已不见往日温和却尽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冰冷和威严。 ,向衣裳沾雨却不见狼狈,云袖如雪,她的目光就好似冬日凝成冰的雨晶仿佛能直接穿透雨幕剥开人心,泠泠然让人不敢与之相对,陈伯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只听得她轻轻一笑“陈伯,这府里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陈伯闻言身子一颤跪倒在雨中“老奴不敢。” “不敢?呵”云樱冷笑一声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回身对跪在四下的下人们怒斥道“通通给我让开!”话语中的寒意竟似是比秋雨还冰还凉直渗入人心,让人不敢直犯其怒。 “少夫人,少爷不是糊涂人,你信他啊!”眼见得女子纤细的身子在雨幕中越行越远,陈伯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却只看见云樱身子一顿,扶着车壁缓缓回眸“陈伯以为,我当真不知道那里住的是谁吗?”隔了层层水雾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听得她的话竟是极为无奈而悲哀的。 再来沈园心中已是另一番境遇,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来此了。沈园的下人们忐忑不安的跪了一地,没有人见过云樱动怒时的样子,仿佛那样的女子无论何时都是不染纤尘的一浱清雅,而此时她只是冷冷勾了勾嘴角,淡淡扬眉,那锋利的目光就让他们心寒了去。任那女子翩然而行如入无人之地。 -- 第78页 屋内,沈竹正在哄云灵喝药,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让她一再的颦眉,而在她面前是沈竹找遍全城寻来的二十余种蜜饯,云灵刚喝完,云灵就忙不叠的抓了一把蜜饯往自己嘴里塞,沈竹让她孩子气的动作逗得发笑。 “我和安婶说,孩子是我的”恍如平地一声雷起震得云灵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沈竹,你疯了!这种事是可以随便乱认的吗?” “灵儿,难道你要我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流落在外,他不管你了可还有我呢,我会照顾你”沈竹宽厚的笑,两小无猜一起长大他如何不知灵儿心中的恐惧,她任性的选择伤害自己也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 “那姐姐…”云灵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去说。“我会和她说,云樱那么通情达理不会为难我们的,得空再一起去见你爹娘提亲,你只需担个名份,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岀。” “沈竹”她陷入不可自知的狂喜与彷徨中,解决了,只要他肯困扰她的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可为什么她的心却还像是空了一块一样,为什么她还是觉得不甘呢,她真的能够嫁进沈府然后就那么在一个小院子里老去?“你真的不介意再娶我一次?”那场婚礼曾让他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笑柄。 “我不介意”沈竹轻声应道,这是他唯一能替她做的了,对灵儿他已经习惯了去保护,哪怕她曾那样的伤过自己,他都无法真正去责备她什么。他会给她最好的照顾,像兄长一样的照顾,但也仅止于此了。只是心里又在不安些什么,是云樱吗?不,不会的,她那样护着灵儿她只会帮他的。 伞下,女子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连下唇都隐隐泛紫。好冷啊,冷得仿佛连血液都冻结了。明明知道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不然怎么会张旭尧去查完颜烈的事。可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准备可为什么在亲眼目睹之后却会觉得自己的世界一夕倾塌。果然,她做再多的努力都比不上她的妹妹一句笑语、一张泪颜。你看,你多没用呀葛云樱,她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全部都输了呢。 她不想哭。娘说你是姐姐怎么能和妹妹一样爱哭任性;爹爹说你是太傅之女大家闺秀怎么能轻易失仪;沈竹说,葛云樱,收起你那幅恶心的嘴脸。她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她要笑,什么都不在意的笑,温婉的笑,得体的笑,她什么都没了可至少还有一身骄傲,葛云樱,你笑啊!你不是最会笑的吗?你怎么不笑了呢? “小姐,别笑了,求你别笑了。”她听见丝罗的哀求,却只是勾勾嘴角露出一贯的笑容,从容温婉,连扬起的弧度都精确的近乎完美,既使是在她无比狼狈的时候也透着浸在骨子里的优雅。丝罗却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笑容也会悲伤的令人窒息。 “丝罗,我们走”她无法带着一身不能见人的悲伤去见他,再次回眸看了看在昏黄烛火下映在窗上恍如一体的身影,云樱从容转身,将背脊挺得笔直,素手执了竹伞柄,缓步而行却美得让人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一夜风雨满地残花,阳光洒落在静坐在案前的女子身上,明媚的像一幅画。云袖下素净的手执着茶盏,续水饮茶,动作完美的无可挑剔,明碧色的茶汤枝叶舒展,袅袅茶香沉淀下一层又一层烦躁的心绪。眉梢眼角早不是见昨晚的悲凉,只有一味的沉静,仿佛时光就这样凝带在她身上,不言不语,静水流深。叶尖滴落昨夜的雨和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入耳,她抬眸望去,玄衣的沈竹已走到她面前。 “你昨晚去沈园了?”刚得到消息的他就连夜赶回,连灵儿都顾不上,他只担心点她会误会,会生气,会… “恩”少年口气死里还带着粗重的喘息,云樱淡淡扬眉,倒了杯茶递过去,担心什么呢?担心她一怒之下会把事情公之于众吗?“为什么…”他开口时声音极轻。“什么?”“为什么…不进去”茶盏在沈竹手中握紧,他明明是担心她会恼怒,为什么她如此平静的模样却能勾起他心中不明的怒火。“进去?”她笑,极淡“合适么?”沈竹,你是对我多有信心呢,在一间充满了我的丈夫对我妹妹的眷恋的屋子里看他们的两个相视而笑,我还要欢颜以对么“安婶说,你不喜欢外人出入那里,我已经长了教训。”在他追问的目光里,她淡淡给出解释。沈竹的心猛然一沉,她是你介意了吗?“云樱,灵儿她很想你,你该进去见见她的,她一直心有郁结”。“好”她笑,云袖上的花蔓被不着痕迹地攒紧,“我知道了。”见他如释重负的喘口气,她轻声道“饿了么,要不要我下厨做点东西。”言罢起身,裙裾扬起好看的弧度。 “云樱”她走出不远就听见沈竹绝决的声音,好像做出某个重要的决定,指甲嵌入掌心留下白色的弯月。终于还是来了吗,“灵儿怀孕了,我打算认下那个孩子,娶她做平妻。” 女子的身形颤了颤,低头看着满地落花,恍惚的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许久才听到她有如闲花落地的一声轻叹“这样啊”淡然的口气让沈竹松了口气,云樱还是一如既往的柔顺,他又言道“如此下午你便随我去葛府一趟吧,我需备些东西提亲,灵儿她…” “你似乎弄错了”还是一般淡漠的口气,女子连头也不回“我不同意,沈竹,如果你一定要娶她,那就休了我吧。” -- 第79页 “你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吗,云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云樱,我知道你在说气话,灵儿是你妹妹,你不会忍心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在外流浪吧。”“如果你没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遍,我决不同意”她回过身来,脸上尽是他不熟悉的冰冷绝决。 “云樱,她是你妹妹”沈竹脸色难看,摇摇头“你变了,你以前是最护着灵儿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你难道想看她被人唾骂吗?”“狠?”她挑眉,眼中有凄凉的光“沈竹,你能理智点吗?你先弄清楚灵儿到底是为什么才回来的可以吗?你现在娶了她是解了燃眉之急,可如果完颜烈回来了呢?她已婚之妇还怎么站在他身边,你若真是为她好此时就应该修书完颜烈让他回来…” “让他回来再给灵儿天大的委屈受吗?”他大着嗓门冲她吼道,他无法忘记灵儿睡梦中点点滴滴的泪水“云樱,你怎么这么自私?”自私,呵,她扬唇轻笑,她若自私此刻就该在葛府的大堂上了“好,沈竹至少你先不要这么冲动,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还怎么想?再想就来不及了,等灵儿孩子显怀,她就什么都毁了”沈竹一把拉过云樱的肩膀“云樱,你不该这样,这不像你。” “那我该怎样,欢欢喜喜的陪你去葛府下聘,披红挂绿的为你迎娶新人,再替你们扫尘明屋收拾新房,传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么”她笑,笑得泪水一行一行落下,笑得让他心慌“沈竹,你以为我葛云樱,是该有多贱啊!” 不是的,他不是那个意思,沈竹伸手想拂去她脸上的泪滴却被她冷冷拒绝,那模样让他没来由的心下一痛“云樱,你知道的,我只是照顾她,我只会给她名份而已。”是啊,说的多轻巧,可这世上最不可琢磨的就是时间和人心,沈竹,她曾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你让我如何信你。 “云樱,灵儿她没你想像的坚强,她如今再经不起一点折腾了,她还怀着孩子,她是你妹妹啊。”因为她如此脆弱所以你心疼了么,妹妹,妹妹,妹妹!为了这两个字她就什么都不得不让吗?她就什么都不能争吗!在沈竹怀里云樱全身都在抖,她闻得到灵儿留在他身上的馨香,她还记得他昨晚是那样温柔的哄灵儿喝药,可直到现在他都不曾发现她在发烧。 “沈竹,我还是那句话,要娶她就休了我吧。”她清晰的感觉到拥着她的怀抱开始渐渐变得僵冷“葛云樱,你知道的,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威胁”连他的话都透着无边的冷意。云樱闻声身子晃了晃,沈竹伸手想要去扶,云灵泪迹斑斑的秀颜忽的闯入脑海,她再那么憔悴下去会出事的。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敛去泪痕,缓缓走出他的怀抱,终是咬牙狠下心肠“云樱,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不是跟你商议,出嫁从夫你不会不懂吧。” 女子的身形顿了顿“沈竹,别逼我亲手断了你们的退路。”飞花惆怅,如有人过,当会发现那背对沈竹的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她端着饭菜进来时,西院已经没有了沈竹的身影。有仆役在那儿候着跟她说“少夫人,少爷说今日宿在沈园了,您不用忙了。”这是将灵儿的存在昭告于众么,云樱安静的摆好碗筷,一个人默默吃了起来。 你以为这是为她好么,完颜烈那样的性子既使不爱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成为别人的妻,何况灵儿有了他的孩子,何况张旭尧给她的消息是完颜烈正在混乱中收拢政权不日登基就会上京,至多不过二十来天,他还深爱她啊。沈竹,你是在招惹杀身之祸啊,告诉他又能怎样,他还是爱着灵儿吧,否则那么骄傲的他怎么会连那个笑柄都不顾忌了。他是真心想娶她的吧,泪水一点点落在饭里又被她一口一口咽下,真的好苦。她开始疯狂的嫉妒,嫉妒她的妹妹,她有那么多的蜜饯为什么还要来抢她的唯一。 喧哗的酒楼被隔开一片雅致的天地,沈竹眼睛发红的在那里灌酒,酒液哗啦啦的沿着衣襟溅落,酒壶被他“碰”的一声砸到桌案上“你说,你说她为什么要跟我对着干,我只是想照顾灵儿,她为什么不信我。” 玉色酒盏被他骨节的手把玩着,张旭尧云淡风清的一笑“没有哪个妻子会乐意自己的丈夫再娶吧。”“可她是云樱啊,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她最疼灵儿了”沈竹咬牙抬头“可是现在她居然敢威胁我,我他妈的为的不还是她们葛家么,她居然敢威胁我,她凭什么?” 张旭尧懒得再说话了,以他现在的状态怕是什么都听不进了。沈竹喃喃的抱着酒壶,仿佛这样才能安抚他的心慌,是的心慌,她说休了她的时候,恐惧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一样虏获了她,她竟然想过离开他,她怎么敢,怎么敢… 沈竹走后,张旭尧一个人饮尽杯中的梨花白,清浅的阳光寥落的洒在桌案上,他忽的岀声“双鲤。” “公子”眉眼弯弯的小丫头从窗外翻进来,正是上次送鱼汤的小姑娘“公子找我有事?”“双鲤,替我照顾些她。” “沈竹,别因为冲动做岀让自己后悔的事”离开时他听见张旭尧如斯说,他只是踉踉跄跄的笑。 他会后悔么?在由沈园去葛府的马车上,沈竹再次想到这句话。又是一夜未归,云樱该是极生气的吧,目光复杂的落在身边云灵的脸上,看她憔悴了许久的容颜终于露岀秀美的笑容,沈竹努力散去心中的那份不安。 -- 第80页 “沈竹”冰冷的小手握紧了他的午,他回眸看她“是不是昨天和姐姐闹翻了,姐是不是生我气了。”“放心,无事”沈竹安抚性的将她冰冷的手包进自己的大掌“可,沈竹,我们就这么过来,姐姐在爹娘面前会不会很难做。”“…她一直很得长辈欢心,能应付的来的”沈竹话虽这样说,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点松开的痕迹。他没办法了,休了她,他办不到;不管灵儿,他也办不到。他只能这样了,由她爹娘来说,她那么孝顺总该会听吧,忽然觉得自己卑鄙了,这样逼迫一个女子,可他能怎么办,他已经没办法了。 马车在葛府门前停下,他小心的护着云灵下车。快两年了,再次回到熟悉的家,云灵只觉得热泪盈眶。 天伦重聚,大堂里云灵与葛夫人抱头痛哭,葛太傅那般刻板的性子此刻也仅是说了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再怎么样也舍不得多苛责什么。 “灵儿啊,你这一年去了哪儿呢,可急死娘了,你怎么和沈竹一起回来了”擦干眼泪,葛夫人柔声问道。终究还是躲不过,云灵求救的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竹一眼,一双水眸里尽是无助。这般明显的动作葛家夫妇如何能看不到,一时间面面相觑。沈竹长舒一口气,一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来,缓缓上前“爹,还请借一步说话。” 书房外云灵紧紧抓住葛夫人的手,心忐忑不安的跳着,下唇咬得发白,全身都在不停的抖着。“灵儿,到底怎么了,你跟娘说啊!”葛夫人也急了,她却只是一个劲的掉泪,面色惶恐不已。许久,只听得屋里“碰”的一声响,云灵身子猛的一抖。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书房内沈竹强忍下那一棍打下来的痛楚,纹丝不动的跪在葛太傅面前用沉稳的声音说道“灵儿怀了我的孩子,三个月了,我要迎娶她做平妻。”“你…”葛太傅气得全身发抖“三个月,是你出征时候的事,你那时候就找到灵儿了?”“是!”“那时候为什么不带回来!”葛太傅咄咄逼人的问道。 “那是因为…”沈竹一向都不是会说慌的人,此时更是被逼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门被闷声推开却是云灵闯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沈竹身边“爹,你别逼他,是我的错,是我不愿姐姐为难才不肯跟他回来的!”云灵抬头,满脸都是凄楚的泪。“逆女!”葛太傅气得执起棍子就要打,却被葛夫人狠狠拦住,云灵也被沈竹护入怀里。 “老爷,灵儿还怀着孕你要打出人命来吗?”“我打得就是这个不知廉耻辱没门风的逆女!”“老爷,灵儿也是好心,是怕云樱为难…” “她现在回来云樱就不为难了么!”葛太傅怒道,高举的木棍却始终没有落下。云灵伏在沈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听得这一句只觉得连日来所受的委屈都要汹涌而出“你打,你打死我还了,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姐姐,不讨你喜欢,你要替姐姐出气就尽管打死我好了!”还不到两年啊,果然所有的人都向着她姐姐了。 “逆女!”葛太傅气得扔了棍子,扶着桌案重重叹气。葛夫人也跪了下来“老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孩子都三个月了沈竹再不娶她,葛沈两家都要颜面扫地啊!”“哼,颜面?”葛太傅冷冷出声“沈葛两家的颜面早在两年前就让你养的好女儿丢尽了!”狠狠拂落葛夫人的手,他望向沈竹“你来这,云樱知道么?”沈竹身躯一震不曾出声,葛太傅自然是明白了“沈竹,两个都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偏向谁都不是,若是云樱同意了此事我便不再管了。”“老爷,云樱若是同意他们还用跪在这吗?”葛夫人急道,灵儿在外就与她说道她姐姐不同意她与沈竹的亲事。 “哼,你要是能拉下脸你去说,反正我是丢不起这人,云樱已经做得够仁至义尽了”言罢葛太傅就摔袖离去。 一室静寂里云灵哽咽的去拉葛夫人的袖子却被她抽开了去“灵儿啊,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娘~”她哭着唤她,葛夫人终是不忍的回身看着相拥的两人“灵儿梳洗一下随沈竹回府吧,你姐姐那里我自会去说。” “谢谢娘”云灵哭着叩首,沈竹眼中一片茫然无措,他似乎将事情越闹越大了。 沈府西院,葛家下人进来时,丝罗正在服侍云樱用药。药里加了黄莲,一口口都苦到心里。 “夫人请大小姐回府一趟,有事相商。”只听得这么一句,云樱就觉得心下一凉,手微抖,药汁就溅上了素净的手腕。 “不去,我们家少夫人不去!”丝罗见她恍惚的模样,陡然回身怒道,下人为难的看着她“滚出去,我叫你滚出去没听到吗?”轻轻一声脆响,云樱抬首将药饮尽,把药碗放在桌上“丝罗,扶我起身,梳妆。”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她拖了那么久不肯面对的事情终究要个了断。 钗环翠玉,层层华裳掩去一身浓重的悲伤气息,气度高华,优雅从容。这才是葛云樱,无论落到怎样的境地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哀悯,都掩不去一身气度,穿花拂柳恍如天上仙子不染纤尘。 他们是在葛府门前遇上的,云灵扶持着沈竹,两人相依着向马车走去。云樱远远的看着,清远的双眸看不出一丝情绪,脚步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云灵窘迫在那样的目光里,一双手扶也不是放开也不是,两年未见一重逢竟是这般模样。沈竹却在此时强自撑起身来,与云灵保持距离。云樱想笑竟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原以为他至少会给她留一点余地,一个人去见爹娘,可他还是带了灵儿来。 -- 第81页 她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看了沈竹一眼,轻淡的好像这个人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淡淡一瞥让少年握紧的拳头青筋突起,云灵头都要埋到胸口去了,糯糯的唤了声“姐姐。”“哼!”丝罗冷笑出声,她怎么还有脸唤少夫人姐姐,沈竹抬头不悦的向丝罗看去却被云樱恬淡的目光截了去。 “孩子三个月了?”云樱伸手替云灵整理了下零乱的碎发,声音恢复一贯的温柔。“嗯”云灵脸红得快要烧起来“姐”“怀孕的时候情绪波动不要太大,爹气起来说话重,你别往心里去对胎儿不好”云樱柔声劝慰道,却是连看都不再看沈竹一眼“我来时命人入宫请了医女,你回府让人看看,你身子一直不大好,第一胎要格外小心。”“姐~”云灵泪水都要掉下来了,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回去吧,今天风大染上风寒就不好了”云樱声音里有些微的疲惫,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向葛府走去了。 明明是一般无二的面容,为什么无论何时她永远都可以保持淡定从容?看着云樱远去的身影,云灵忽然有些恶意的想,到底有什么可以打破姐姐的伪装呢,明明她看见自己被她的丈夫护在怀里,为什么她不委屈的哭呢,狼狈的和当初的自己一样,鬼使神差的云灵脱口而出一句话“沈竹,姐姐怎么这个样子,她真的爱你吗?” 葛家。在她冷淡的目光下,所有悲悯同情亦或是不屑的目光通通收起,葛夫人在她闺房里等她,云樱先遣了丝罗下去。 云樱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屋子,她走得极慢,好像每一步都会耗尽她所有的气力和勇气。推开门,她看见那个有些疲惫的妇人正揉着额头坐在桌前,她额角又添白发了,母亲…老了。心里无由的涌出一股酸涩来,云樱垂首,轻柔而恭敬的唤了声“母亲。” 葛夫人慢慢抬起头,见了她,拍拍身侧的软凳“云樱来了,过来坐。”“是”她乖巧的坐下,目光沉静的看着裙裾上纠缠的枝蔓,葛夫人见她无意开口,轻叹了口气只好又出声道“云樱,你一直都很懂事,我们从来没为你操过什么心。”“是”她低声应了,云淡风请的辨不出喜怒。“云樱,娘知道这件事很让你为难,可灵儿已经有了孩子,你就让她进门吧。”明明握着她的手是那样温厚为何她却觉得寒意不断的渗入身体“娘,您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让吗?”明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沈竹的,云樱却有种比背叛更难受的感觉。如果他们真的要在一起,娘也会逼着自己接受吧。 “云樱~”葛夫人似是有些不能理解“你怎么会计较些这些来了,你一直不是都很忍让妹妹的么…”“娘”她第一次失礼的打断了母亲的话“难道您觉的丈夫是可以用来分享的吗?”“云樱,你不要无礼取闹,灵儿已经有了沈竹的孩子,你不让她进门她一个人怎么办?”葛夫人第一次被女儿咄咄逼人的顶撞口气不自觉的严厉起来“况且,两年前她是为了你这个姐姐才逃婚,不然她早就成了沈竹的妻。”这话说的还真是伤人,云樱扬眉轻笑“娘,不管为了什么,婚是她自己逃的,没道理她走了我就要顶上,她回来了我就要自请下堂吧。” “云樱”听出了她口气中的委屈,葛夫人也觉得自己过份了些,软了口气“灵儿虽有错,但平妻入门你还是姐妲。再者你嫁去沈家两年了至今无所岀,按理早犯了七出之条,沈竹迟早是要纳妾的。你们姐妹俩一母同胞,总比被那些外人欺负的好吧。你是她姐姐,妹妹有错你多提点忍让些,不是应该的么。”连七出之条都搬出来了呢,云樱极力压抑着胸口涌动的负面情绪,出口的话仍是带着冷意“姐姐,就因为这个我什么都要让吗?原来母亲还记得我和灵儿是一母同胞啊,那母亲可还记得我比灵儿大了多少。” “云樱,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起来了!葛夫人好言好语劝她不听,终是有些着恼“你妹妹虽说有错可也是顾着你这个姐姐的,若不是怕你为难,她早就随沈竹回来了。”“怕…我为难,呵!”好笑,真好笑啊,她的妹妹是这样跟爹娘说的?“还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你知道就好,云樱…”“娘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她骨子了的骄傲决不允许她退让。 “云樱,父母之命,只是到时恐怕就这由不得你!”葛夫人也恼了,收起了尚且温和的神色。“既是如此又何必唤我回来做这些场面功夫!”她笑得讽刺。 “云樱,你别逼我!”葛夫人努力克刻住自己的情绪。“逼?!”云樱勾勾嘴角“我怎么敢逼娘呢,说起来我还真想知道娘会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做到什么地步,像两年前一样再给我一耳光吗?” “啪”的一声云樱话音未落整张脸就被打得侧了过去,火辣辣的疼。耳边的轰鸣半天才缓过神来,嘴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云樱犹觉不可置信,金钗落地发丝散乱,泪水也不可抑制的落了下来,半边脸就这么肿了起来。 “云樱”葛夫人打下去的时候就后悔了,伸出的手被她狠狠拂落在一边。云樱目光复杂凄怆的看着她“很好,母亲,欠她的这么多年我也算还清了”她重重跪下来,俯身叩首“恕女儿不孝,违背母命。可是母亲,同样的一句话我也该说给你听,别逼我。她不愿学规矩礼仪我可以做大家闺秀;你们不愿她入宫受苦我可以成为太子妃人选。可是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如果还要我让,那么…母亲,我想你会知道心机算计女儿从来都不是白学的。” -- 第82页 一夜风雨满地残花,阳光洒落在静坐在案前的女子身上,明媚的像一幅画。云袖下素净的手执着茶盏,续水饮茶,动作完美的无可挑剔,明碧色的茶汤枝叶舒展,袅袅茶香沉淀下一层又一层烦躁的心绪。眉梢眼角早不是见昨晚的悲凉,只有一味的沉静,仿佛时光就这样凝带在她身上,不言不语,静水流深。叶尖滴落昨夜的雨和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入耳,她抬眸望去,玄衣的沈竹已走到她面前。 “你昨晚去沈园了?”刚得到消息的他就连夜赶回,连灵儿都顾不上,他只担心点她会误会,会生气,会… “恩”少年口气死里还带着粗重的喘息,云樱淡淡扬眉,倒了杯茶递过去,担心什么呢?担心她一怒之下会把事情公之于众吗?“为什么…”他开口时声音极轻。“什么?”“为什么…不进去”茶盏在沈竹手中握紧,他明明是担心她会恼怒,为什么她如此平静的模样却能勾起他心中不明的怒火。“进去?”她笑,极淡“合适么?”沈竹,你是对我多有信心呢,在一间充满了我的丈夫对我妹妹的眷恋的屋子里看他们的两个相视而笑,我还要欢颜以对么“安婶说,你不喜欢外人出入那里,我已经长了教训。”在他追问的目光里,她淡淡给出解释。沈竹的心猛然一沉,她是你介意了吗?“云樱,灵儿她很想你,你该进去见见她的,她一直心有郁结”。“好”她笑,云袖上的花蔓被不着痕迹地攒紧,“我知道了。”见他如释重负的喘口气,她轻声道“饿了么,要不要我下厨做点东西。”言罢起身,裙裾扬起好看的弧度。 “云樱”她走出不远就听见沈竹绝决的声音,好像做出某个重要的决定,指甲嵌入掌心留下白色的弯月。终于还是来了吗,“灵儿怀孕了,我打算认下那个孩子,娶她做平妻。” 女子的身形颤了颤,低头看着满地落花,恍惚的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许久才听到她有如闲花落地的一声轻叹“这样啊”淡然的口气让沈竹松了口气,云樱还是一如既往的柔顺,他又言道“如此下午你便随我去葛府一趟吧,我需备些东西提亲,灵儿她…” “你似乎弄错了”还是一般淡漠的口气,女子连头也不回“我不同意,沈竹,如果你一定要娶她,那就休了我吧。” “你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吗,云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云樱,我知道你在说气话,灵儿是你妹妹,你不会忍心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在外流浪吧。”“如果你没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遍,我决不同意”她回过身来,脸上尽是他不熟悉的冰冷绝决。 “云樱,她是你妹妹”沈竹脸色难看,摇摇头“你变了,你以前是最护着灵儿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你难道想看她被人唾骂吗?”“狠?”她挑眉,眼中有凄凉的光“沈竹,你能理智点吗?你先弄清楚灵儿到底是为什么才回来的可以吗?你现在娶了她是解了燃眉之急,可如果完颜烈回来了呢?她已婚之妇还怎么站在他身边,你若真是为她好此时就应该修书完颜烈让他回来…” “让他回来再给灵儿天大的委屈受吗?”他大着嗓门冲她吼道,他无法忘记灵儿睡梦中点点滴滴的泪水“云樱,你怎么这么自私?”自私,呵,她扬唇轻笑,她若自私此刻就该在葛府的大堂上了“好,沈竹至少你先不要这么冲动,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还怎么想?再想就来不及了,等灵儿孩子显怀,她就什么都毁了”沈竹一把拉过云樱的肩膀“云樱,你不该这样,这不像你。” “那我该怎样,欢欢喜喜的陪你去葛府下聘,披红挂绿的为你迎娶新人,再替你们扫尘明屋收拾新房,传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么”她笑,笑得泪水一行一行落下,笑得让他心慌“沈竹,你以为我葛云樱,是该有多贱啊!” 不是的,他不是那个意思,沈竹伸手想拂去她脸上的泪滴却被她冷冷拒绝,那模样让他没来由的心下一痛“云樱,你知道的,我只是照顾她,我只会给她名份而已。”是啊,说的多轻巧,可这世上最不可琢磨的就是时间和人心,沈竹,她曾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你让我如何信你。 “云樱,灵儿她没你想像的坚强,她如今再经不起一点折腾了,她还怀着孩子,她是你妹妹啊。”因为她如此脆弱所以你心疼了么,妹妹,妹妹,妹妹!为了这两个字她就什么都不得不让吗?她就什么都不能争吗!在沈竹怀里云樱全身都在抖,她闻得到灵儿留在他身上的馨香,她还记得他昨晚是那样温柔的哄灵儿喝药,可直到现在他都不曾发现她在发烧。 “沈竹,我还是那句话,要娶她就休了我吧。”她清晰的感觉到拥着她的怀抱开始渐渐变得僵冷“葛云樱,你知道的,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威胁”连他的话都透着无边的冷意。云樱闻声身子晃了晃,沈竹伸手想要去扶,云灵泪迹斑斑的秀颜忽的闯入脑海,她再那么憔悴下去会出事的。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敛去泪痕,缓缓走出他的怀抱,终是咬牙狠下心肠“云樱,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不是跟你商议,出嫁从夫你不会不懂吧。” 女子的身形顿了顿“沈竹,别逼我亲手断了你们的退路。”飞花惆怅,如有人过,当会发现那背对沈竹的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她端着饭菜进来时,西院已经没有了沈竹的身影。有仆役在那儿候着跟她说“少夫人,少爷说今日宿在沈园了,您不用忙了。”这是将灵儿的存在昭告于众么,云樱安静的摆好碗筷,一个人默默吃了起来。 -- 第83页 你以为这是为她好么,完颜烈那样的性子既使不爱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成为别人的妻,何况灵儿有了他的孩子,何况张旭尧给她的消息是完颜烈正在混乱中收拢政权不日登基就会上京,至多不过二十来天,他还深爱她啊。沈竹,你是在招惹杀身之祸啊,告诉他又能怎样,他还是爱着灵儿吧,否则那么骄傲的他怎么会连那个笑柄都不顾忌了。他是真心想娶她的吧,泪水一点点落在饭里又被她一口一口咽下,真的好苦。她开始疯狂的嫉妒,嫉妒她的妹妹,她有那么多的蜜饯为什么还要来抢她的唯一。 喧哗的酒楼被隔开一片雅致的天地,沈竹眼睛发红的在那里灌酒,酒液哗啦啦的沿着衣襟溅落,酒壶被他“碰”的一声砸到桌案上“你说,你说她为什么要跟我对着干,我只是想照顾灵儿,她为什么不信我。” 玉色酒盏被他骨节的手把玩着,张旭尧云淡风清的一笑“没有哪个妻子会乐意自己的丈夫再娶吧。”“可她是云樱啊,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她最疼灵儿了”沈竹咬牙抬头“可是现在她居然敢威胁我,我他妈的为的不还是她们葛家么,她居然敢威胁我,她凭什么?” 张旭尧懒得再说话了,以他现在的状态怕是什么都听不进了。沈竹喃喃的抱着酒壶,仿佛这样才能安抚他的心慌,是的心慌,她说休了她的时候,恐惧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一样虏获了她,她竟然想过离开他,她怎么敢,怎么敢… 沈竹走后,张旭尧一个人饮尽杯中的梨花白,清浅的阳光寥落的洒在桌案上,他忽的岀声“双鲤。” “公子”眉眼弯弯的小丫头从窗外翻进来,正是上次送鱼汤的小姑娘“公子找我有事?”“双鲤,替我照顾些她。” “沈竹,别因为冲动做岀让自己后悔的事”离开时他听见张旭尧如斯说,他只是踉踉跄跄的笑。 他会后悔么?在由沈园去葛府的马车上,沈竹再次想到这句话。又是一夜未归,云樱该是极生气的吧,目光复杂的落在身边云灵的脸上,看她憔悴了许久的容颜终于露岀秀美的笑容,沈竹努力散去心中的那份不安。 “沈竹”冰冷的小手握紧了他的午,他回眸看她“是不是昨天和姐姐闹翻了,姐是不是生我气了。”“放心,无事”沈竹安抚性的将她冰冷的手包进自己的大掌“可,沈竹,我们就这么过来,姐姐在爹娘面前会不会很难做。”“…她一直很得长辈欢心,能应付的来的”沈竹话虽这样说,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点松开的痕迹。他没办法了,休了她,他办不到;不管灵儿,他也办不到。他只能这样了,由她爹娘来说,她那么孝顺总该会听吧,忽然觉得自己卑鄙了,这样逼迫一个女子,可他能怎么办,他已经没办法了。 马车在葛府门前停下,他小心的护着云灵下车。快两年了,再次回到熟悉的家,云灵只觉得热泪盈眶。 天伦重聚,大堂里云灵与葛夫人抱头痛哭,葛太傅那般刻板的性子此刻也仅是说了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再怎么样也舍不得多苛责什么。 “灵儿啊,你这一年去了哪儿呢,可急死娘了,你怎么和沈竹一起回来了”擦干眼泪,葛夫人柔声问道。终究还是躲不过,云灵求救的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竹一眼,一双水眸里尽是无助。这般明显的动作葛家夫妇如何能看不到,一时间面面相觑。沈竹长舒一口气,一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来,缓缓上前“爹,还请借一步说话。” 书房外云灵紧紧抓住葛夫人的手,心忐忑不安的跳着,下唇咬得发白,全身都在不停的抖着。“灵儿,到底怎么了,你跟娘说啊!”葛夫人也急了,她却只是一个劲的掉泪,面色惶恐不已。许久,只听得屋里“碰”的一声响,云灵身子猛的一抖。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书房内沈竹强忍下那一棍打下来的痛楚,纹丝不动的跪在葛太傅面前用沉稳的声音说道“灵儿怀了我的孩子,三个月了,我要迎娶她做平妻。”“你…”葛太傅气得全身发抖“三个月,是你出征时候的事,你那时候就找到灵儿了?”“是!”“那时候为什么不带回来!”葛太傅咄咄逼人的问道。 “那是因为…”沈竹一向都不是会说慌的人,此时更是被逼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门被闷声推开却是云灵闯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沈竹身边“爹,你别逼他,是我的错,是我不愿姐姐为难才不肯跟他回来的!”云灵抬头,满脸都是凄楚的泪。“逆女!”葛太傅气得执起棍子就要打,却被葛夫人狠狠拦住,云灵也被沈竹护入怀里。 “老爷,灵儿还怀着孕你要打出人命来吗?”“我打得就是这个不知廉耻辱没门风的逆女!”“老爷,灵儿也是好心,是怕云樱为难…” “她现在回来云樱就不为难了么!”葛太傅怒道,高举的木棍却始终没有落下。云灵伏在沈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听得这一句只觉得连日来所受的委屈都要汹涌而出“你打,你打死我还了,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姐姐,不讨你喜欢,你要替姐姐出气就尽管打死我好了!”还不到两年啊,果然所有的人都向着她姐姐了。 “逆女!”葛太傅气得扔了棍子,扶着桌案重重叹气。葛夫人也跪了下来“老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孩子都三个月了沈竹再不娶她,葛沈两家都要颜面扫地啊!”“哼,颜面?”葛太傅冷冷出声“沈葛两家的颜面早在两年前就让你养的好女儿丢尽了!”狠狠拂落葛夫人的手,他望向沈竹“你来这,云樱知道么?”沈竹身躯一震不曾出声,葛太傅自然是明白了“沈竹,两个都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偏向谁都不是,若是云樱同意了此事我便不再管了。”“老爷,云樱若是同意他们还用跪在这吗?”葛夫人急道,灵儿在外就与她说道她姐姐不同意她与沈竹的亲事。 -- 第84页 “哼,你要是能拉下脸你去说,反正我是丢不起这人,云樱已经做得够仁至义尽了”言罢葛太傅就摔袖离去。 一室静寂里云灵哽咽的去拉葛夫人的袖子却被她抽开了去“灵儿啊,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娘~”她哭着唤她,葛夫人终是不忍的回身看着相拥的两人“灵儿梳洗一下随沈竹回府吧,你姐姐那里我自会去说。” “谢谢娘”云灵哭着叩首,沈竹眼中一片茫然无措,他似乎将事情越闹越大了。 沈府西院,葛家下人进来时,丝罗正在服侍云樱用药。药里加了黄莲,一口口都苦到心里。 “夫人请大小姐回府一趟,有事相商。”只听得这么一句,云樱就觉得心下一凉,手微抖,药汁就溅上了素净的手腕。 “不去,我们家少夫人不去!”丝罗见她恍惚的模样,陡然回身怒道,下人为难的看着她“滚出去,我叫你滚出去没听到吗?”轻轻一声脆响,云樱抬首将药饮尽,把药碗放在桌上“丝罗,扶我起身,梳妆。”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她拖了那么久不肯面对的事情终究要个了断。 钗环翠玉,层层华裳掩去一身浓重的悲伤气息,气度高华,优雅从容。这才是葛云樱,无论落到怎样的境地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哀悯,都掩不去一身气度,穿花拂柳恍如天上仙子不染纤尘。 他们是在葛府门前遇上的,云灵扶持着沈竹,两人相依着向马车走去。云樱远远的看着,清远的双眸看不出一丝情绪,脚步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云灵窘迫在那样的目光里,一双手扶也不是放开也不是,两年未见一重逢竟是这般模样。沈竹却在此时强自撑起身来,与云灵保持距离。云樱想笑竟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原以为他至少会给她留一点余地,一个人去见爹娘,可他还是带了灵儿来。 她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看了沈竹一眼,轻淡的好像这个人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淡淡一瞥让少年握紧的拳头青筋突起,云灵头都要埋到胸口去了,糯糯的唤了声“姐姐。”“哼!”丝罗冷笑出声,她怎么还有脸唤少夫人姐姐,沈竹抬头不悦的向丝罗看去却被云樱恬淡的目光截了去。 “孩子三个月了?”云樱伸手替云灵整理了下零乱的碎发,声音恢复一贯的温柔。“嗯”云灵脸红得快要烧起来“姐”“怀孕的时候情绪波动不要太大,爹气起来说话重,你别往心里去对胎儿不好”云樱柔声劝慰道,却是连看都不再看沈竹一眼“我来时命人入宫请了医女,你回府让人看看,你身子一直不大好,第一胎要格外小心。”“姐~”云灵泪水都要掉下来了,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回去吧,今天风大染上风寒就不好了”云樱声音里有些微的疲惫,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向葛府走去了。 明明是一般无二的面容,为什么无论何时她永远都可以保持淡定从容?看着云樱远去的身影,云灵忽然有些恶意的想,到底有什么可以打破姐姐的伪装呢,明明她看见自己被她的丈夫护在怀里,为什么她不委屈的哭呢,狼狈的和当初的自己一样,鬼使神差的云灵脱口而出一句话“沈竹,姐姐怎么这个样子,她真的爱你吗?” 葛家。在她冷淡的目光下,所有悲悯同情亦或是不屑的目光通通收起,葛夫人在她闺房里等她,云樱先遣了丝罗下去。 云樱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屋子,她走得极慢,好像每一步都会耗尽她所有的气力和勇气。推开门,她看见那个有些疲惫的妇人正揉着额头坐在桌前,她额角又添白发了,母亲…老了。心里无由的涌出一股酸涩来,云樱垂首,轻柔而恭敬的唤了声“母亲。” 葛夫人慢慢抬起头,见了她,拍拍身侧的软凳“云樱来了,过来坐。”“是”她乖巧的坐下,目光沉静的看着裙裾上纠缠的枝蔓,葛夫人见她无意开口,轻叹了口气只好又出声道“云樱,你一直都很懂事,我们从来没为你操过什么心。”“是”她低声应了,云淡风请的辨不出喜怒。“云樱,娘知道这件事很让你为难,可灵儿已经有了孩子,你就让她进门吧。”明明握着她的手是那样温厚为何她却觉得寒意不断的渗入身体“娘,您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让吗?”明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沈竹的,云樱却有种比背叛更难受的感觉。如果他们真的要在一起,娘也会逼着自己接受吧。 “云樱~”葛夫人似是有些不能理解“你怎么会计较些这些来了,你一直不是都很忍让妹妹的么…”“娘”她第一次失礼的打断了母亲的话“难道您觉的丈夫是可以用来分享的吗?”“云樱,你不要无礼取闹,灵儿已经有了沈竹的孩子,你不让她进门她一个人怎么办?”葛夫人第一次被女儿咄咄逼人的顶撞口气不自觉的严厉起来“况且,两年前她是为了你这个姐姐才逃婚,不然她早就成了沈竹的妻。”这话说的还真是伤人,云樱扬眉轻笑“娘,不管为了什么,婚是她自己逃的,没道理她走了我就要顶上,她回来了我就要自请下堂吧。” “云樱”听出了她口气中的委屈,葛夫人也觉得自己过份了些,软了口气“灵儿虽有错,但平妻入门你还是姐妲。再者你嫁去沈家两年了至今无所岀,按理早犯了七出之条,沈竹迟早是要纳妾的。你们姐妹俩一母同胞,总比被那些外人欺负的好吧。你是她姐姐,妹妹有错你多提点忍让些,不是应该的么。”连七出之条都搬出来了呢,云樱极力压抑着胸口涌动的负面情绪,出口的话仍是带着冷意“姐姐,就因为这个我什么都要让吗?原来母亲还记得我和灵儿是一母同胞啊,那母亲可还记得我比灵儿大了多少。” -- 第85页 “云樱,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起来了!葛夫人好言好语劝她不听,终是有些着恼“你妹妹虽说有错可也是顾着你这个姐姐的,若不是怕你为难,她早就随沈竹回来了。”“怕…我为难,呵!”好笑,真好笑啊,她的妹妹是这样跟爹娘说的?“还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你知道就好,云樱…”“娘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她骨子了的骄傲决不允许她退让。 “云樱,父母之命,只是到时恐怕就这由不得你!”葛夫人也恼了,收起了尚且温和的神色。“既是如此又何必唤我回来做这些场面功夫!”她笑得讽刺。 “云樱,你别逼我!”葛夫人努力克刻住自己的情绪。“逼?!”云樱勾勾嘴角“我怎么敢逼娘呢,说起来我还真想知道娘会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做到什么地步,像两年前一样再给我一耳光吗?” “啪”的一声云樱话音未落整张脸就被打得侧了过去,火辣辣的疼。耳边的轰鸣半天才缓过神来,嘴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云樱犹觉不可置信,金钗落地发丝散乱,泪水也不可抑制的落了下来,半边脸就这么肿了起来。 “云樱”葛夫人打下去的时候就后悔了,伸出的手被她狠狠拂落在一边。云樱目光复杂凄怆的看着她“很好,母亲,欠她的这么多年我也算还清了”她重重跪下来,俯身叩首“恕女儿不孝,违背母命。可是母亲,同样的一句话我也该说给你听,别逼我。她不愿学规矩礼仪我可以做大家闺秀;你们不愿她入宫受苦我可以成为太子妃人选。可是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如果还要我让,那么…母亲,我想你会知道心机算计女儿从来都不是白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竹腾了东院给云灵住,自己则搬到了云樱这里来。云樱回府时已经很晚了毕竟要处理好脸上的伤,沈竹趴在桌案上睡去,桌上的菜还是热的,这算什么,打一耳光再给块糖吗?慢慢在他身边坐下凝视着他熟睡的眉眼,云樱从内心里觉得无力,她不想唤醒他,一点也不想。她很清楚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些东西会把裂痕越扯越大。 吻轻如羽毛的落在他的眉心,她记得他总是那样不羁,她永远都是那么不争气。端起碗随意挟了几口菜下饭果腹,云樱疲累的只想睡去。 “少夫人”丝罗才端了药进来就被云樱示意放轻了声音,小丫头颇恼的狠狠瞪了沈竹一眼。“下去备水吧,你也早点睡”这几天该把丝罗累坏了。“嗯”丝罗小声应了,轻手轻脚的为她带上了门。怎么会这样呢,少爷心里明明是有少夫人的,可为什么会闹到这样的地步,伤人伤己呢? “咚”的一声,沈竹从梦里惊醒。“怎么了,磕着头了么。”云樱放下药盏,柔声问道,凑过去看果见他额头上红红的一片怕是刚刚磕到桌角上了。“嗯”沈竹任由她柔软的手掌揉着,只觉心里都软成一片不想说话。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女子柔美的秀颜,让他看得入神。“好了”她放下了手重新执起一旁温热的药盏,苦涩的味道氤氲在两人之间。 “又病了吗?”沈竹岀声问道,他闻着药味好若。“风寒,不碍事”云樱皱着眉小口啜饮着,让沈竹的脸色更加难看。云樱只一恍神就觉得手中一空却是他顺手将药碗夺了去只灌了一口五官就扭曲了“这是哪个大夫开的药,能喝么?怎么苦成这样?”沈竹端了茶一个劲的灌。云樱好笑的看他一眼,捧着剩下的药喝,沈竹更加恼怒的将碗夺回来放在案上“别喝了,苦成这样你怎么还喝得下去?” 他这样算是心疼么?云樱想到这自己都摇摇头,在沈竹诧异的目光里将药饮尽“久了,习惯了。”轻描淡写的却听的沈竹心里涌来不知名的酸涩“好了,天色晚了,你折腾了几天也该累了,冼洗睡吧。” 木盆里,微烫的水升起袅袅水雾,云樱挽起袖子露岀一截皓腕,俯身低头为沈竹挽起单衣的裤腿。沈竹微有些窘迫的偏过头去,不敢看她,耳根处浮现岀可疑的红晕。云樱蹲下来将他的脚放进热水里,微烫的触感让沈竹舒服的喟叹一声。他的事她一直都是亲力亲为的,在别人看来低下卑贱的事情在她做来却是如此的自然从容。拿过手巾为他拭干了水迹,云樱端了木盆要倒掉却被沈竹拦住“这个我来”冹了水关上门。他们此时就如同这世间最平常的夫妻一样没有隔阂,没有阻碍,熄灯睡觉。 胸口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沈竹不知道她睡着了没。他是抱着愧疚的心态在等的,他想她也许会和他闹,和他吵,他都打定主意骂不还口甚至让她打一顿消气也是可以的。可她却那么平静,什么都不说的让他更加忐忑“云樱,你睡了么?”“嗯”她浅浅的应,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胸膛上,将半边脸藏在那里不想让他看见肿起来的痕迹。 “云樱,灵儿的事…”“沈竹,我很累了,想睡了”她口气里尽是疲倦,他仍是不想放弃,可那滑过胸口的温热水滴是什么?她是…在哭吗?沈竹只觉自己的心都疼了,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沈竹抱紧她的腰,听到她越来越均匀的呼吸,他只能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沈竹望着床帐,一夜未眠。直到署光乍现,天边微熹。他听见有人轻扣门扉,微讶的应了声,听到人言“少爷,东院里灵小姐又从梦里吓醒,动了胎气。”沈竹皱眉,抓了衣服就起身离开了。 -- 第86页 身边的热度一点点消失,云樱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一声声踏在心里,空空寂寂的。 安婶会陪着沈家老夫妇回来是她没想到的。云樱由丝罗扶着去大堂,远远的就看见沈竹和灵儿站在厅中。灵儿偎在沈竹怀里,一件素净的白衣穿在她削瘦了许多的身上,竟带岀几分轻灵与楚楚来,那是她的衣裳,沈竹说灵儿刚回来又疲累得很,还不及置衣,她们是姐妹不分彼此就先拿了她的了。云樱缓缓行来,她看见公公还很恼怒的神色在触及云灵虚弱的面容时终究是软化了几分,她听见婆婆有些僵硬但难掩关切的说“地上凉快起来,怀孕了都不知道好好调养么,下人们是怎么照顾的?”她看见了安婶微带得色的笑容,忽然就觉得心寒了,侧睑又开始隐隐作痛。 云樱站在屋外,衣带当风,一切都因她的到来而尴尬到了极点。她望着那一对璧人,她的妹妹和丈夫,扯唇露出苍白无力的笑,辛酸的让人想要落泪。 是的,真的有人落泪了,随着她一步步走近,灵儿的泪水也争先恐后的涌出眼眶,埋首在沈竹怀里哭得好不伤心,那模样浑似是被她欺负了一样。沈家父母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云樱静静的跪下行了大礼“儿媳见过爹娘。” 丝罗看得辛酸,怜惜二小姐柔弱,那她家小姐呢,严妆下的苍白脸色谁又看得见?哭,她怎么还敢哭!丝罗再也忍不不去的急步上前推了云灵一把“你够了没?装可怜装上瘾了是吧,一天到晚把少爷绊在你那,你还委屈些什么…”云灵踉跄的跌入沈竹怀里,一双美眸含泪盈盈看去“丝罗,我没有,我只是…” 这一变众人都不曾料到,云樱想阻止已来不及了,沈竹一怔后本能的一拳朝丝罗砸去,丝罗吓得闭上了眼睛。 “往手!”云樱急忙起身顾不得眼前发黑一把拉住沈竹的胳膊,语带恳求“沈竹,别…”沈竹低下头看她,目光有些复杂把手从她手中拽开来“管好你的侍女”双手将云灵护在她们主仆触不到的地方。云樱苦笑,一直都是这样,她们之中他永远都可以选择的那么不假思索。丝罗上前扶住云樱,一张小脸难掩悲愤。 “刁奴竟敢欺主!来人还不把她拉下去家法处置。”安婶陡然开口,云樱一怔抬眸向她看去,见果真有男仆上前顿时怒道“谁敢!” “少夫人,你这可就不对了。灵小姐是你妹妹,怀的又是沈家嫡子,这贱婢不明事理,不分轻重,若是不严处别人会是你少夫人没教好!” “小姐,我去!”听了这话,丝罗越发不忍她为难,冷声道。 “灵儿”云樱回身看向云灵,丝罗并未用多大力,而云灵却只是含泪偏过脸“姐姐,你的丫头随你心意就好!”顿时她只觉得风冷冷的往心里窜,灵儿,你什么时候竟学了这些…沈竹,难道你就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难道你真的要这么一直护着她吗?沈竹却只是回避着她的目光,云樱的手微微颤抖着,启唇却还是一笑。 满室诧异里她缓缓走到相拥的两人面前,慢慢福了下身子“是姐姐未教好下人,还请妹妹见谅。”沈竹心中一震,莫名的痛了起来就想上去拥住她,手却被云灵抓得很紧。他记得她说“沈竹,姐姐不过是仗着你对她好,不敢对她怎么样罢了,你冷一冷她,她自然就不敢那么强硬了。”他信了,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又做错了呢? 室内终于静了,沈家父母谴了众人出去,望着端坐的女子,心中未尝没有怜惜。 “云樱,你永远都是沈家媳妇,可她到底怀着沈家血脉,还是你妹妹。你放心即便她入了门也不会委屈你什么的。”深明大义的话她已听得太多了,她从容起身安静的跪在厅中,用沉默抗争,沈家父母只能无奈叹息。 日头西沉时她双膝已经跪得麻木,才终于听到下人传话说“少夫人回去吧,老爷已驳了少爷的要求,婚事延缓。” 东院,沈竹坐立难安,晃来晃去的让云灵头都晕了。她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过份了,可她有什么办法。伯父伯母还对两年前她逃婚的事耿耿于怀,他们满意的是姐姐那样的好媳妇。如果真的要和沈竹过一生她就必须早作打算,她在逼她的姐姐,逼她露出自己阴暗的一面。只有这样她才会有信心,真的像烈说的那样她还是学会了算计。沈竹说他会对这孩子视如己出,可若是姐姐也有了孩子了呢,骨肉亲情真的能割舍吗?她没办法,她只能选择利用他了。 “沈竹,你放心,姐姐不会真的生气的。等事情过了你好好与她陪个礼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时候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们了。沈竹,我只请你现在多帮帮我,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你现在如果去陪她,伯父伯母一定会起疑的,查下去我就什么都完了。” 沈竹到底没离开,坐在院中整宿整宿的没合眼,云灵清楚的知道这个少年终究不再属于自己了。 西院里云樱倚在榻上,神色很是疲倦“小姐,都怪我,都怪我…”丝罗站在一旁自责不已。 “行了,知道错就行了,下次不要再犯了不然连我都保不住你。”云樱终于开口,话不重面色却很难看“还有,丝罗那怎么说也是我妹妹,她只是任性了一些…”“任性,有这么任性的么?二小姐怎么变了这么多,少夫人你怎么忍的下去?” 是啊,她怎么会变了那么多,云樱眉宇黯淡,那个会和自己相视而笑,会替她委屈的妹妹真的变了吗? -- 第87页 “明日让人请灵儿过来吧。” 望着那个女子曳素裙姗姗而来,云樱终于清楚的认识到时光在她们身上留下的刻痕,她真的不再是那个会护在她前面,会听她劝的好妹妹了。风细细的刮过,亭子里的两姐妹相顾无言。许久,云樱才开口“灵儿,别胡闹了,你知道你做的事有多荒唐么?”荒唐,胡闹。从小到大她听她说得最多的就里这些,在她眼里她永远都不懂事!云灵低着头溢岀一声轻笑“姐姐,你就这么容不得我么?” 她话里充斥的讽刺意味让云樱皱眉“灵儿,你真的打算这么和我说话吗!”她也从来都不是任人欺凌的人,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日的事后,于是口气也渐渐硬了起来“我很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我只是没想到灵儿你…真的长进了很多。用嫁给沈竹来试探完颜烈的真心,他来你可以随他离开,他不来你也能求得容身之处,好一个进退有度。”她口气极淡,却说得云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是,我就是用手段那又怎么样,沈竹也是心甘情愿的被我利用。姐姐,你这话昨日为何不说,在别人面前只会装温柔大度!” “葛云灵,我昨日要是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保住么?”云樱抬眸看她,眼中有失望,有心疼,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让她为了保护自己而肆无忌惮的选择先伤害别人。 没有,在她的目光里云灵找不到愤恨与嫉妒,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为什么她这么狼狈的时候她的姐姐还能这样从容? “灵儿,做人不能这样,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难道就从来都没想过,一但完颜烈来了看见你和沈竹大婚,那沈家还保得住吗?”烈,他那样绝决极端的性子,沈家…会… “退一步纵使沈家无碍,你再抛下沈竹和他离开,你要让沈竹再次沦为京中的笑柄吗?你让他情何以堪?”沈竹,这样护着她的沈竹最后会怎么样? “再者,以为人妇的身份回辽,你怎么站在他身边面对辽国君臣。”烈他会为难,他会杀人,他会… 云灵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却大声克制着自己的心慌“别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教训我!说我自私,你难道就不自私,你只想到说完颜烈来了会怎么样?他要是不来呢,我不嫁沈竹难道要看着事情败露么?还是你根本就想看我万劫不复!姐姐,摘下你那伪善的面具吧!我离开的两年里你比谁都高兴吧!你处心积虑的抢走了爹娘的疼爱,抢走了沈竹的心,我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容身之所,你就这么容不得我吗?!” “抢?”云樱喃喃重复,忽的就低低笑出声来。“难道不是么?你把我的一切都抢走了,你还要怎么样?”为什么要赶我离开,姐姐以前不是最疼我的么,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抢走呢?“云灵,你似乎忘了,我是你姐姐,你爹娘也是我爹娘,沈竹是我的丈夫,本来就是我的,我需要抢什么呢?”一句话让云灵脸色惨白,是啊,这些也是她的,她怎么会认为… “就是,就是!”趴在墙头窥视的小丫头早气得小脸皱成一团,听了这话才觉得舒心不少“就该这样嘛,怎么能忍到这个份上的,这云樱姑娘不愧是公子看上的,不是一般人啊!” “不,不是的,爹娘以前没那么疼你,沈竹也不爱你!是你抢去的!是你抢去的!”心里为什么还会疼呢,她的妹妹会胡闹,可从来没有这样伤过她,云樱只觉一股悲凉从骨子里溢岀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爹娘那么希望你能远离那些心机算计,我也因此自愿成为太子妃人选,为什么你还要学这些东西。”她有多希望那双明澈的眼睛能看不到这世间的肮脏,她的妹妹可以永远无忧无虑。 “你为什么不说是爹娘偏心呢!姐姐,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么?”云灵苦笑一声,将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丑陋的心思一层层剥开来“琴棋书画,你样样比我强,诗词歌赋你才女之名久传。连琴,我引以为傲的琴都是你让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若是先天也就罢了,可你偏偏是勤学苦练,你什么都要和我争,什么都要和我争!有这么一个姐姐,你知道我活在你的阴影下有多累吗?没错、我就是自私,爹娘就是疼我,沈竹就是护我,有本事你也去哭去抢啊!你不行,你是千金大小姐要矜持,不能失仪。你抢不过就来教训我算什么本事,我做了那么久的乖妹妹,现在凭什么还要听你的!葛云樱你知道吗?同一张脸只需要一个人,我有时侯都恨不得你从没岀生过!” “啪!”声音在右耳边回荡,震得云灵眼前一黑,脸上如火烧一般的疼痛在蔓延,秀美的容颜上清晣的留下了五道指痕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肿起来。云灵扶着桌案忍着疼痛怎么也缓不过神来,血沿着唇角滴落,她犹觉不可置信的抬眸“姐,你打我~” 云樱身子僵直,手疼痛的好似麻木了一样,她知道自己的力道有多重,笑容如同断壁颓垣一样终于崩溃,露出其下的悲凉与凄楚“呵,我的好妹妹,竟然是想我死呢。” “姐…”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她不是真的想…云樱全身都在颤抖着,泪水簌簌而下“灵儿,我算是白疼你一场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疲惫到了极点,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了,踉跄的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很好,既是如此,我便当再也没有你这个妹妹就是了。” -- 第88页 “姐…”云灵哭着去拉她,云樱却飞快的跑进屋子关上了门。“姐…”云灵委顿的跪坐在地上“我不是故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竹腾了东院给云灵住,自己则搬到了云樱这里来。云樱回府时已经很晚了毕竟要处理好脸上的伤,沈竹趴在桌案上睡去,桌上的菜还是热的,这算什么,打一耳光再给块糖吗?慢慢在他身边坐下凝视着他熟睡的眉眼,云樱从内心里觉得无力,她不想唤醒他,一点也不想。她很清楚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些东西会把裂痕越扯越大。 吻轻如羽毛的落在他的眉心,她记得他总是那样不羁,她永远都是那么不争气。端起碗随意挟了几口菜下饭果腹,云樱疲累的只想睡去。 “少夫人”丝罗才端了药进来就被云樱示意放轻了声音,小丫头颇恼的狠狠瞪了沈竹一眼。“下去备水吧,你也早点睡”这几天该把丝罗累坏了。“嗯”丝罗小声应了,轻手轻脚的为她带上了门。怎么会这样呢,少爷心里明明是有少夫人的,可为什么会闹到这样的地步,伤人伤己呢? “咚”的一声,沈竹从梦里惊醒。“怎么了,磕着头了么。”云樱放下药盏,柔声问道,凑过去看果见他额头上红红的一片怕是刚刚磕到桌角上了。“嗯”沈竹任由她柔软的手掌揉着,只觉心里都软成一片不想说话。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女子柔美的秀颜,让他看得入神。“好了”她放下了手重新执起一旁温热的药盏,苦涩的味道氤氲在两人之间。 “又病了吗?”沈竹岀声问道,他闻着药味好若。“风寒,不碍事”云樱皱着眉小口啜饮着,让沈竹的脸色更加难看。云樱只一恍神就觉得手中一空却是他顺手将药碗夺了去只灌了一口五官就扭曲了“这是哪个大夫开的药,能喝么?怎么苦成这样?”沈竹端了茶一个劲的灌。云樱好笑的看他一眼,捧着剩下的药喝,沈竹更加恼怒的将碗夺回来放在案上“别喝了,苦成这样你怎么还喝得下去?” 他这样算是心疼么?云樱想到这自己都摇摇头,在沈竹诧异的目光里将药饮尽“久了,习惯了。”轻描淡写的却听的沈竹心里涌来不知名的酸涩“好了,天色晚了,你折腾了几天也该累了,冼洗睡吧。” 木盆里,微烫的水升起袅袅水雾,云樱挽起袖子露岀一截皓腕,俯身低头为沈竹挽起单衣的裤腿。沈竹微有些窘迫的偏过头去,不敢看她,耳根处浮现岀可疑的红晕。云樱蹲下来将他的脚放进热水里,微烫的触感让沈竹舒服的喟叹一声。他的事她一直都是亲力亲为的,在别人看来低下卑贱的事情在她做来却是如此的自然从容。拿过手巾为他拭干了水迹,云樱端了木盆要倒掉却被沈竹拦住“这个我来”冹了水关上门。他们此时就如同这世间最平常的夫妻一样没有隔阂,没有阻碍,熄灯睡觉。 胸口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沈竹不知道她睡着了没。他是抱着愧疚的心态在等的,他想她也许会和他闹,和他吵,他都打定主意骂不还口甚至让她打一顿消气也是可以的。可她却那么平静,什么都不说的让他更加忐忑“云樱,你睡了么?”“嗯”她浅浅的应,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胸膛上,将半边脸藏在那里不想让他看见肿起来的痕迹。 “云樱,灵儿的事…”“沈竹,我很累了,想睡了”她口气里尽是疲倦,他仍是不想放弃,可那滑过胸口的温热水滴是什么?她是…在哭吗?沈竹只觉自己的心都疼了,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沈竹抱紧她的腰,听到她越来越均匀的呼吸,他只能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沈竹望着床帐,一夜未眠。直到署光乍现,天边微熹。他听见有人轻扣门扉,微讶的应了声,听到人言“少爷,东院里灵小姐又从梦里吓醒,动了胎气。”沈竹皱眉,抓了衣服就起身离开了。 身边的热度一点点消失,云樱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一声声踏在心里,空空寂寂的。 安婶会陪着沈家老夫妇回来是她没想到的。云樱由丝罗扶着去大堂,远远的就看见沈竹和灵儿站在厅中。灵儿偎在沈竹怀里,一件素净的白衣穿在她削瘦了许多的身上,竟带岀几分轻灵与楚楚来,那是她的衣裳,沈竹说灵儿刚回来又疲累得很,还不及置衣,她们是姐妹不分彼此就先拿了她的了。云樱缓缓行来,她看见公公还很恼怒的神色在触及云灵虚弱的面容时终究是软化了几分,她听见婆婆有些僵硬但难掩关切的说“地上凉快起来,怀孕了都不知道好好调养么,下人们是怎么照顾的?”她看见了安婶微带得色的笑容,忽然就觉得心寒了,侧睑又开始隐隐作痛。 云樱站在屋外,衣带当风,一切都因她的到来而尴尬到了极点。她望着那一对璧人,她的妹妹和丈夫,扯唇露出苍白无力的笑,辛酸的让人想要落泪。 是的,真的有人落泪了,随着她一步步走近,灵儿的泪水也争先恐后的涌出眼眶,埋首在沈竹怀里哭得好不伤心,那模样浑似是被她欺负了一样。沈家父母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云樱静静的跪下行了大礼“儿媳见过爹娘。” 丝罗看得辛酸,怜惜二小姐柔弱,那她家小姐呢,严妆下的苍白脸色谁又看得见?哭,她怎么还敢哭!丝罗再也忍不不去的急步上前推了云灵一把“你够了没?装可怜装上瘾了是吧,一天到晚把少爷绊在你那,你还委屈些什么…”云灵踉跄的跌入沈竹怀里,一双美眸含泪盈盈看去“丝罗,我没有,我只是…” -- 第89页 这一变众人都不曾料到,云樱想阻止已来不及了,沈竹一怔后本能的一拳朝丝罗砸去,丝罗吓得闭上了眼睛。 “往手!”云樱急忙起身顾不得眼前发黑一把拉住沈竹的胳膊,语带恳求“沈竹,别…”沈竹低下头看她,目光有些复杂把手从她手中拽开来“管好你的侍女”双手将云灵护在她们主仆触不到的地方。云樱苦笑,一直都是这样,她们之中他永远都可以选择的那么不假思索。丝罗上前扶住云樱,一张小脸难掩悲愤。 “刁奴竟敢欺主!来人还不把她拉下去家法处置。”安婶陡然开口,云樱一怔抬眸向她看去,见果真有男仆上前顿时怒道“谁敢!” “少夫人,你这可就不对了。灵小姐是你妹妹,怀的又是沈家嫡子,这贱婢不明事理,不分轻重,若是不严处别人会是你少夫人没教好!” “小姐,我去!”听了这话,丝罗越发不忍她为难,冷声道。 “灵儿”云樱回身看向云灵,丝罗并未用多大力,而云灵却只是含泪偏过脸“姐姐,你的丫头随你心意就好!”顿时她只觉得风冷冷的往心里窜,灵儿,你什么时候竟学了这些…沈竹,难道你就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难道你真的要这么一直护着她吗?沈竹却只是回避着她的目光,云樱的手微微颤抖着,启唇却还是一笑。 满室诧异里她缓缓走到相拥的两人面前,慢慢福了下身子“是姐姐未教好下人,还请妹妹见谅。”沈竹心中一震,莫名的痛了起来就想上去拥住她,手却被云灵抓得很紧。他记得她说“沈竹,姐姐不过是仗着你对她好,不敢对她怎么样罢了,你冷一冷她,她自然就不敢那么强硬了。”他信了,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又做错了呢? 室内终于静了,沈家父母谴了众人出去,望着端坐的女子,心中未尝没有怜惜。 “云樱,你永远都是沈家媳妇,可她到底怀着沈家血脉,还是你妹妹。你放心即便她入了门也不会委屈你什么的。”深明大义的话她已听得太多了,她从容起身安静的跪在厅中,用沉默抗争,沈家父母只能无奈叹息。 日头西沉时她双膝已经跪得麻木,才终于听到下人传话说“少夫人回去吧,老爷已驳了少爷的要求,婚事延缓。” 东院,沈竹坐立难安,晃来晃去的让云灵头都晕了。她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过份了,可她有什么办法。伯父伯母还对两年前她逃婚的事耿耿于怀,他们满意的是姐姐那样的好媳妇。如果真的要和沈竹过一生她就必须早作打算,她在逼她的姐姐,逼她露出自己阴暗的一面。只有这样她才会有信心,真的像烈说的那样她还是学会了算计。沈竹说他会对这孩子视如己出,可若是姐姐也有了孩子了呢,骨肉亲情真的能割舍吗?她没办法,她只能选择利用他了。 “沈竹,你放心,姐姐不会真的生气的。等事情过了你好好与她陪个礼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时候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们了。沈竹,我只请你现在多帮帮我,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你现在如果去陪她,伯父伯母一定会起疑的,查下去我就什么都完了。” 沈竹到底没离开,坐在院中整宿整宿的没合眼,云灵清楚的知道这个少年终究不再属于自己了。 西院里云樱倚在榻上,神色很是疲倦“小姐,都怪我,都怪我…”丝罗站在一旁自责不已。 “行了,知道错就行了,下次不要再犯了不然连我都保不住你。”云樱终于开口,话不重面色却很难看“还有,丝罗那怎么说也是我妹妹,她只是任性了一些…”“任性,有这么任性的么?二小姐怎么变了这么多,少夫人你怎么忍的下去?” 是啊,她怎么会变了那么多,云樱眉宇黯淡,那个会和自己相视而笑,会替她委屈的妹妹真的变了吗? “明日让人请灵儿过来吧。” 望着那个女子曳素裙姗姗而来,云樱终于清楚的认识到时光在她们身上留下的刻痕,她真的不再是那个会护在她前面,会听她劝的好妹妹了。风细细的刮过,亭子里的两姐妹相顾无言。许久,云樱才开口“灵儿,别胡闹了,你知道你做的事有多荒唐么?”荒唐,胡闹。从小到大她听她说得最多的就里这些,在她眼里她永远都不懂事!云灵低着头溢岀一声轻笑“姐姐,你就这么容不得我么?” 她话里充斥的讽刺意味让云樱皱眉“灵儿,你真的打算这么和我说话吗!”她也从来都不是任人欺凌的人,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日的事后,于是口气也渐渐硬了起来“我很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我只是没想到灵儿你…真的长进了很多。用嫁给沈竹来试探完颜烈的真心,他来你可以随他离开,他不来你也能求得容身之处,好一个进退有度。”她口气极淡,却说得云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是,我就是用手段那又怎么样,沈竹也是心甘情愿的被我利用。姐姐,你这话昨日为何不说,在别人面前只会装温柔大度!” “葛云灵,我昨日要是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保住么?”云樱抬眸看她,眼中有失望,有心疼,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让她为了保护自己而肆无忌惮的选择先伤害别人。 没有,在她的目光里云灵找不到愤恨与嫉妒,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为什么她这么狼狈的时候她的姐姐还能这样从容? “灵儿,做人不能这样,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难道就从来都没想过,一但完颜烈来了看见你和沈竹大婚,那沈家还保得住吗?”烈,他那样绝决极端的性子,沈家…会… -- 第90页 “退一步纵使沈家无碍,你再抛下沈竹和他离开,你要让沈竹再次沦为京中的笑柄吗?你让他情何以堪?”沈竹,这样护着她的沈竹最后会怎么样? “再者,以为人妇的身份回辽,你怎么站在他身边面对辽国君臣。”烈他会为难,他会杀人,他会… 云灵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却大声克制着自己的心慌“别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教训我!说我自私,你难道就不自私,你只想到说完颜烈来了会怎么样?他要是不来呢,我不嫁沈竹难道要看着事情败露么?还是你根本就想看我万劫不复!姐姐,摘下你那伪善的面具吧!我离开的两年里你比谁都高兴吧!你处心积虑的抢走了爹娘的疼爱,抢走了沈竹的心,我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容身之所,你就这么容不得我吗?!” “抢?”云樱喃喃重复,忽的就低低笑出声来。“难道不是么?你把我的一切都抢走了,你还要怎么样?”为什么要赶我离开,姐姐以前不是最疼我的么,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抢走呢?“云灵,你似乎忘了,我是你姐姐,你爹娘也是我爹娘,沈竹是我的丈夫,本来就是我的,我需要抢什么呢?”一句话让云灵脸色惨白,是啊,这些也是她的,她怎么会认为… “就是,就是!”趴在墙头窥视的小丫头早气得小脸皱成一团,听了这话才觉得舒心不少“就该这样嘛,怎么能忍到这个份上的,这云樱姑娘不愧是公子看上的,不是一般人啊!” “不,不是的,爹娘以前没那么疼你,沈竹也不爱你!是你抢去的!是你抢去的!”心里为什么还会疼呢,她的妹妹会胡闹,可从来没有这样伤过她,云樱只觉一股悲凉从骨子里溢岀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爹娘那么希望你能远离那些心机算计,我也因此自愿成为太子妃人选,为什么你还要学这些东西。”她有多希望那双明澈的眼睛能看不到这世间的肮脏,她的妹妹可以永远无忧无虑。 “你为什么不说是爹娘偏心呢!姐姐,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么?”云灵苦笑一声,将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丑陋的心思一层层剥开来“琴棋书画,你样样比我强,诗词歌赋你才女之名久传。连琴,我引以为傲的琴都是你让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若是先天也就罢了,可你偏偏是勤学苦练,你什么都要和我争,什么都要和我争!有这么一个姐姐,你知道我活在你的阴影下有多累吗?没错、我就是自私,爹娘就是疼我,沈竹就是护我,有本事你也去哭去抢啊!你不行,你是千金大小姐要矜持,不能失仪。你抢不过就来教训我算什么本事,我做了那么久的乖妹妹,现在凭什么还要听你的!葛云樱你知道吗?同一张脸只需要一个人,我有时侯都恨不得你从没岀生过!” “啪!”声音在右耳边回荡,震得云灵眼前一黑,脸上如火烧一般的疼痛在蔓延,秀美的容颜上清晣的留下了五道指痕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肿起来。云灵扶着桌案忍着疼痛怎么也缓不过神来,血沿着唇角滴落,她犹觉不可置信的抬眸“姐,你打我~” 云樱身子僵直,手疼痛的好似麻木了一样,她知道自己的力道有多重,笑容如同断壁颓垣一样终于崩溃,露出其下的悲凉与凄楚“呵,我的好妹妹,竟然是想我死呢。” “姐…”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她不是真的想…云樱全身都在颤抖着,泪水簌簌而下“灵儿,我算是白疼你一场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疲惫到了极点,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了,踉跄的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很好,既是如此,我便当再也没有你这个妹妹就是了。” “姐…”云灵哭着去拉她,云樱却飞快的跑进屋子关上了门。“姐…”云灵委顿的跪坐在地上“我不是故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云灵的脸胀得老高,虽是扑了厚厚的脂粉可到底是瞒不过办差回来的沈竹。 “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沈竹气急的抓了大夫的领子,暴躁的脾气没有丝毫收敛! “将军莫急,莫急,少夫人只是有些伤心忧虑,并无大碍,老夫开两副安胎药就行。”老大夫忙将自己的领子拽回来,安抚道“将军还是多陪陪少夫人,那比什么药都有效!” “真的?”沈竹挑眉,刚想接着问些什么却听到云灵在里间唤了一句“沈竹。”于是就往里走了。 老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呵呵一笑道“将军和少夫人感情还真好!”声音不大却还是让沈竹听了去,脚步一顿。 “她不是我妻子!”老大夫诧异抬头,灯光下男子的眉紧紧的皱着,口气却是极为坚定的“她不是我的妻子。” 云灵唤了沈竹在床前坐下,几度踌躇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岀来,苏绣的被面让她拽作一团,心下有无数心绪翻腾,该怎么说呢?说她终于暴露了那些关于嫉妒的丑恶心思,说她诅咒一直疼爱她的姐姐去死么?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女孩子越见纤瘦的脊背倚靠在床头,低着头扑闪的羽睫像一双纤弱而无助的蝶,泪就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了“沈竹,你别怪我行吗?” 沈竹怔了下,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净瞎想些什么?没听到大夫说的么?天晚了你早点睡吧!”言罢便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沈竹!”云灵急忙唤住他“你…你是去找姐姐吗?”“嗯!”“沈竹,你…你别刁难她,是我是我惹恼了她,你替我哄哄她行吗?”声音里满是哀求,他却没有回应些什么?望着男子离开的身影,云灵无力的跌回床榻,苦笑着掉下泪来“你一定会怪我的,一定会的…” -- 第91页 沈竹到西院时己近三更,夜色正浓,圆月当空。幽窗下却是一盏昏黄灯火独明似是早料到他会来一般。沈竹脸色不似方才的难看但细瞧时他眉稍眼间竟全是戾气,眼中竟似有火在烧,他从来没想过一向温柔的她竟然会动手打人,而且还是灵儿,她还是那个他认识的云樱么?她怎么敢… “你凭什么打灵儿?”他推开门,目光灼灼的望向那个他以为尽在掌控却越来越陌生的妻子。 凭什么?呵,斜倚桌案的女子低眉浅哂,近旁的一株昙花开得正盛,一室暗香浮动,层层花瓣流转着通透的白,映衬着她如玉般的肤色,煞是好看! “南窗映月观昙开,你倒是好雅兴!”沈竹走近前来,讽刺的勾起嘴角。在他高大的身影的笼罩,云樱感到一股压迫的气息,到底是沙场征战过的人,却不想这威压竟是冲着自己来的。云樱伸手抚弄着单衣上的褶皱,似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眉都不曾皱一下。沈竹原就不是个好性的况且这会儿又在气头上,便越发恼恨起她的淡然来。 “赏花?”目光转向那一株洁净的昙“确实漂亮!可你衬得起这无暇的白么!”一手猛然攥紧了云樱的下巴,另外一只手却毫无征兆的拂落桌上的花盆,泥土洒了云樱一身,那株昙花也被他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窥见她微颦的眉又狠狠的碾上两脚“心疼?不会吧!一朵花你都会心疼的话怎么打灵儿的时候就舍得下那么重的手?她可是你妹妹,还怀着孕,你就不怕伤了孩子会遭报应吗?” 云樱看着他脚下的花泥,眉目依旧恬淡却不含过多的情绪,一把偏过头从他手中挣脱了去,对下巴上已经泛起的红痕毫不在意“你问我凭什么?那我告诉你,凭她还不曾嫁入沈家,凭我还是她姐姐,长姐如母,我教训葛家人又与你沈家人何干?”他听得她用从不曾有过的凌厉口气一字一句把话像刀一样扎进他心里“至于报应,沈竹,你要敢在沈家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认下那个孩子,才会遭报应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沈竹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她是葛云樱啊,比谁都善良温婉的葛云樱,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她…”她都可以诅咒我去死了,我为什么还要无怨无悔的护着?“沈竹,泥菩萨还有三分血性,你们还真把我当软柿子捏啊。” 他终归是一步一步走远了,她不是没看到他眼中的失望,那目光几乎让她当场溃不成军。他喜欢她,她看得出来,可喜欢她什么呢?温婉守礼,如木偶人一样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吗?他在乎她的苦,她的累么?他甚至于根本不愿去了解那个真实的自己,那么又有什么好喜欢的呢?云樱用手拢起地上的花泥,其实她早就是他脚底被肆意践踏的花,他偶有那么一日怜惜起她的温顺,她竟以为自己守到了春暖,泪滴落氤氲出一片淡淡的香气,抬眸望,更正深,夜还长…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一脸义愤填膺的小丫头将桌子擂得震天响,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见凶悍反添了几分可爱“哪有…哪有这么做妹妹的啊?竟然比我还无理取闹!公子,你说气不气人啊!” 那般温婉的女子能被气得动手,他便也不能猜测双鲤为何会气成这样了。张旭尧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鼓起,点漆如墨的眸光里蕴着淡淡的冷凝,沈竹,你就这样任凭她受尽委曲吗?真的不怕有自己后悔莫及的一天? “公子?”双鲤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语气里不无试探的意味“你…你…”“我如何?”张旭尧淡淡的扫她一眼“天晚了下去休息吧!”“公子~”双鲤不满的拖长了声音“可是你…你就这么看着她被欺服啊!你不是喜欢她…唔”双鲤急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完了完了…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公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许久才听得上方一声轻笑,微哑的让她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竟然有这么明显了吗?”双鲤满脸讶然的抬起头来,公子他这是承认了,他真的喜欢沈家的少夫人! 当云灵被告知有故人来访时是极为吃惊的,推开门,看见那容颜温润如玉的佳公子立在紫藤花架下,月白长衫,玉冠束发,端的是风采怡然。云灵脚下一顿当真是怔了下,他礼貌一笑,笑意却丝毫不曾浸入那双如深水般波澜不惊的眼睛。云灵缓缓走至他面前问了声安“张公子?”无怪乎那满是疑问的口吻,张旭尧与沈竹交好她是知道的,但与她着实担不起“故人”两字。 直到很多年后,久到云灵都被岁月磨淡了所有的任性与骄傲,久到云樱会站在夕阳熨染后的窗前对着一叠叠泛黄的信纸上清隽的字迹发呆时,她还能记起那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随风翻飞的一色枝柯在他脸上留下淡淡斑驳。那当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不同于烈的邪魅与沈竹的俊朗只是一味的清远俊逸,却也是这么个男子,带给她有生以来最大的教训与羞辱。 他说“完颜烈已在赴京途中,葛二小姐为了自己的清誉和腹中胎儿,理当慎言慎行以免招人非议。” 他说“葛二小姐与沈将军虽是自幼相识,却到底已各自成家,自该避嫌。二小姐不必急着辩驳,以你如今所处之境,更当自重才是。还有,沈将军已是二小姐的姐夫,亲疏有别,还是莫要直呼其名才好。” 他句句往自己的痛处上说,句句都在往伤口上洒盐让她痛难自当。那样看似轻描淡写却严厉无比的话语让她从内心涌出一股屈辱来,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淡漠,高高在上的恍如怜悯般看着她。 -- 第92页 云灵就那样怔在当场了,下唇被咬得发白,眼中分明有泪却倔强的不让它掉下来,乱花纷飞落在她垂落在肩上的乌丝中。张旭尧淡然挑眉 她却也是极美丽的女子的,倒也难怪沈竹会那般动心,完颜烈亦那般倾情,只是与她姐姐比起来,却还是少了有容乃大的气度和云淡风清的从容。他能说的仅止于此了能懂几分便全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直到那一片月白消逝在泪光中,云灵才呆呆的坐在藤椅上,挥退了候在院外的侍女,有些事她是该好好想想了。 烈真的来了,姐的话她不得不好好的思量思量了。她如果真的要和沈竹成亲,烈他能够放过沈家吗?她腹中的孩子会不会也因此蒙羞。一女三嫁,她的父母,那为她操碎了心的父母又该如何去面对那些流言诽语?葛云灵,有你这么做女儿的么?葛云灵,你又怎么能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 好像阳光都跟着冷了下来,云灵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脸上一片柔软,眼神却越发坚定起来。孩子,你爹爹要来接我们回家了,娘跟他和好你说好不好?孩子,娘好像真的不可以再任性了;还有,你外祖父,外祖母那里娘该怎么办才好呢?沈伯父那里又该如何解释这孩子不是沈家的呢? 月光从层层细纱间筛下一片柔白,那笼在柔白中的女子纤弱得仿佛只是一个漂渺的影子。丝罗穿过走廊叹了好长一口气才推门进来,请了安有些不大想言语。直到云樱搁了手中书卷偏过头来丝罗才不情愿的回话道“少夫人我去东院问过了,二小姐今天似乎胃口不太好,午饭和夜膳都不曾用。”“可请了大夫看了?”云樱微蹙双眉,见她仍是一脸别扭的样子便道“好了,她这一年想必也吃了不少苦,总归是自家姐妹我不照顾着些,她又能倚仗谁?” “知道小姐心善”丝罗叹了口气“说来也是,二小姐那样娇生惯养的人,塞外苦寒,想来也是不易的。”“你知道就好,她到底年幼难免少不更事”云樱苦笑了声“这样的脾气,以后少不得是要吃大亏的。”“少夫人,我听下人说…”丝罗似是想到什么,吞吞吐吐的说道。“说什么了?”云樱翻看着书页随口接了句。“说…说张公子今天去见了二小姐。” “什么?”云樱手上的动作一滞却又瞬间掩了去“他们自幼相识,见见又有什么打紧的。”“哦…”丝罗抿嘴,当真只是如些么,心中虽有困惑却再不敢多问了。那晚云樱坐了许久,书却不曾看进去许多。 更漏声声惊人梦,窗影疏疏月泛白,今夜灯下却又不知是几人不成眠了。 “你瞧着倒是比平时多些精神”接过侍从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汗,沈竹爽朗一笑坐到云灵身边“怎么今儿一大早就让人请了我来,是有什么事吗?”不知是不是错觉 沈竹总觉得今日的云灵与平日是不同的,却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或许是因为看起来更安静了些吧。 云灵抬手谴了众人下去,这才缓缓开口道“沈竹,完颜烈,完颜烈他回来了,我想我想随他回去。”“咣当”沈竹手中的茶碗发出一声脆响,一抬头就看见云灵脸上的不安与尴尬,不由得心中一怒“你要回去?回哪儿去?葛云灵你忘了你当初被他害得有多惨是不是?” “我没忘,沈竹,我不敢忘!”云灵急道“可是沈竹,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没办法你知道吗?”“什么叫你没办法?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安顿好,就差跟云樱决裂了,你这会儿跟我说你要回去了!”沈竹一把甩开她的手,满脸怒火! “沈竹,我想了一晚你知道吗?我爱他,爱到放不下,爱到只要他肯回头我就会奋不顾身的往前扑!沈竹,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灵儿,你确定他能护你一生么,你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下一次再那么凄惨的出现在我面前么?”一想到她当初苍白着脸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沈竹就觉得满腔的怒火都快要溢岀来一般。“沈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不禁潸然泪下,却还是努力的灿笑如花“沈竹,我真的被你宠坏了,所以啊,路是我自己选的,如果真的有下一次,你要记得不管我有多凄惨你都要头也不回的离开,因为不值得,因为我只会利用你,知道吗?” “灵儿…”细听起来,沈竹的声音竟已带了几分哽咽“是她逼着你长大的么?”“不是的,沈竹,哦不对,我该叫你姐夫了!”云灵强忍着泪水“我已经有孩子了,已经不适合再被宠着了。” “好,我依你,都依你”沈竹怒极反笑,声音里满是无力,似是再也待不下去转身便要离开。 “沈竹!”云灵忽然出声,见他略侧过身才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来“这是姐姐前日不慎遗失的,我算是没脸见她了,因此还要劳烦姐夫交还姐姐。”“拿来吧。”沈竹随手接过,本不大在意,入手的温润却惊到了他,低头一看竟是块上好的玉珏,柔白细腻雕作栀子,这玉质分明是他见过的,分明是张…“这是她贴身带着的?” “怎么了?因是从袖子里掉下来的,我猜应是极重要的吧。”云灵见到沈竹的脸色越发难看,亦发不解了。沈竹握拳的手青筋暴起,面色却越来越冷“听说昨日张旭尧来了你这,他说了些什么吗?” “他…”云灵有些吱呜起来,有些话她不想再多说一遍“左右不过是些提点的话罢了。怎么了?”“提点?哼!”沈竹冷笑“他们两个还真是一般做派啊。”说完便甩袖而去! -- 第93页 西院里新移来的一片竹子绿叶沙沙,云樱倚靠在背椅上听叶舞轻风,唇边含着一抹温软的笑意,极是可人。丝罗更是眉开眼笑“亏得这府里的人尽心,知道少夫人喜欢竹子,难得见少夫人这般高兴呢。”云樱羽睫轻扬,亦是一笑道“可惜已是夏末了,杜甫诗云: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雨冼娟娟净,风吹细细香。想来都是极清雅的。”“少夫人说的是”丝罗支起菱花窗,让阳光照亮屋子,一室明净的仿佛都要散去平日的阴霾。云樱执笔,略微思索了下便在纸上落在字迹。 “砰”门被人狠狠踢开,入目的就是沈竹怒火中烧的脸。“少爷!”丝罗傻在当场。“出去,通通给我滚出去!”宛如雷霆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丝罗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少爷他这又是想怎么样啊?“丝罗,下去吧”云樱放下笔,回眸安抚道。“那…那少夫人你自己,自己小心啊”丝罗懦懦的说了句这才退了下去。 一室静默里夫妻两人相对无言。 “你来是为了何事?”云樱放软了声音问道。“怎么,如今是见都不想见我了吗?”沈竹眸色转深,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我却不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云樱似是对他这种无理取闹的做法已经倦极,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从何说起,哼!”沈竹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抬手松拳“那我们,就从这块玉佩说起吧。” 云樱眉目一冷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这玉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沈竹是误会了些什么吗? “怎么,没话说了吧!”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的沈竹愠怒更甚,一双利眸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倒是告诉我张府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手里?玉佩定情啊,饱读诗书的葛家大小姐你不会不知道吧!瓜田李下的不知道避嫌那!还是你跟本就很乐意他这样护着你,你们倒是不怕落得个私相授受的话头,我还嫌丢人呢!” 她刚到嘴边想要解释的话就这么生生的咽了下去,沈竹啊,在你心里作为妻子的我就如此不堪么“沈竹,我与张公子并无任何私情!” “没有私情这玉佩又是哪来的?”沈竹一拳生生从她身侧擦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红痕。他凝视着她的目光里满是谴责“葛云樱,你到底想怎么样啊?灵儿已经要被你赶在了,你是想看我一无所有是吗?” “沈竹”她满目诧异的转过头来“你是因为她想清楚了所以又来拿我撒气是吗?所以才凭一块玉佩就认定我有私情”云樱亦是气极连眼睛都红了一圈“沈竹啊,你记得你和我妹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你跟我说了什么吗?你说你只是给她安身之处,如果你因为一块玉佩就不愿相信我,那么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呢?” “哼!葛云樱,说到底你还是在这里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所以你就费尽心机的要把她赶走对吧!”沈竹气极“你还要我怎么样啊?连一巴掌我都没跟你计较了,你再这么咄咄逼人你信不信我…”他高高举起的手掌让云樱讶异到了极点,泪光里看到他满是冷意的眼睛,心里凉了个透“这么说,你是要替她打回来吗?”“你当我不敢吗?”沈竹咬牙道。“你敢,你当然敢,还有什么是你沈竹不敢为她做的。”云樱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沈竹,我告诉你,今天你如果真敢打下来,我葛云樱就与你恩断义绝!” 她说什么,恩断义绝吗?沈竹只觉得手中一阵无力隐隐的竟有冷汗渗出“好,很好!”他“啪”的一声把玉佩摔在了她身上,转过身目光却正对上桌上的字“完颜烈亲启”一把抽过来揉作一团“葛云樱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对她还真是费尽心机啊!”回眸间却看到她只是将玉佩收好,对他的话置若惘闻,沈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你是一定要和她比了是吗?可我告诉你你跟她永远没法比。”她的目光终于只落在自己身上了,哪怕她眼中都是失望与伤心“我还就告诉你了,云灵她娶定了,她的孩子我会比谁都疼。” 娶定了是吗?云樱扬起头竟有些想笑了,是啊她瞎掺和什么呀,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是什么人啊!“沈竹,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娶她就把我休了吧。” “哼!呵呵呵呵…”沈竹抬头冷笑,她不就是以为他离不开她吗,她以为他真的会永远被她要胁吗?“葛云樱,你别以为我会永远让着你,要休书是吧,好,我给!”他就着桌上的笔墨信笔急书,一气呵成,劈头盖脑的丢了过来“你要走我依了就是了。” 休书啊,她自打嫁过来便日日提心掉胆惟恐收到的东西啊。她早已无处可去了,只余下这么一个收容之地,她以为会成为家的地方。所以她总是跟自己说他会回来的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是块石头她都该捂热了啊。云樱俯身捡起那封休书,竟似有千斤重压得她抬不起身来。缓缓朝他跪下行了大礼“沈葛氏谢过沈将军!” 那寒冬腊月灯下补衣的牵挂,那青楼泼酒时的羞辱,那庭杖时刻骨的痛与委屈,那立雨中见一双璧人相拥的绝望,还有他曾拥着她许下的诺言啊…沈竹啊…沈竹…如今我去了可如了你的意,如今我去了可如了你的意了!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云樱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去,泪水纷飞。却错过了沈竹瞬间灰败的脸色和落在空气中失措的双手,眼中是自己都未曾查觉的绝望。 云灵的脸胀得老高,虽是扑了厚厚的脂粉可到底是瞒不过办差回来的沈竹。 -- 第94页 “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沈竹气急的抓了大夫的领子,暴躁的脾气没有丝毫收敛! “将军莫急,莫急,少夫人只是有些伤心忧虑,并无大碍,老夫开两副安胎药就行。”老大夫忙将自己的领子拽回来,安抚道“将军还是多陪陪少夫人,那比什么药都有效!” “真的?”沈竹挑眉,刚想接着问些什么却听到云灵在里间唤了一句“沈竹。”于是就往里走了。 老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呵呵一笑道“将军和少夫人感情还真好!”声音不大却还是让沈竹听了去,脚步一顿。 “她不是我妻子!”老大夫诧异抬头,灯光下男子的眉紧紧的皱着,口气却是极为坚定的“她不是我的妻子。” 云灵唤了沈竹在床前坐下,几度踌躇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岀来,苏绣的被面让她拽作一团,心下有无数心绪翻腾,该怎么说呢?说她终于暴露了那些关于嫉妒的丑恶心思,说她诅咒一直疼爱她的姐姐去死么?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女孩子越见纤瘦的脊背倚靠在床头,低着头扑闪的羽睫像一双纤弱而无助的蝶,泪就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了“沈竹,你别怪我行吗?” 沈竹怔了下,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净瞎想些什么?没听到大夫说的么?天晚了你早点睡吧!”言罢便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沈竹!”云灵急忙唤住他“你…你是去找姐姐吗?”“嗯!”“沈竹,你…你别刁难她,是我是我惹恼了她,你替我哄哄她行吗?”声音里满是哀求,他却没有回应些什么?望着男子离开的身影,云灵无力的跌回床榻,苦笑着掉下泪来“你一定会怪我的,一定会的…” 沈竹到西院时己近三更,夜色正浓,圆月当空。幽窗下却是一盏昏黄灯火独明似是早料到他会来一般。沈竹脸色不似方才的难看但细瞧时他眉稍眼间竟全是戾气,眼中竟似有火在烧,他从来没想过一向温柔的她竟然会动手打人,而且还是灵儿,她还是那个他认识的云樱么?她怎么敢… “你凭什么打灵儿?”他推开门,目光灼灼的望向那个他以为尽在掌控却越来越陌生的妻子。 凭什么?呵,斜倚桌案的女子低眉浅哂,近旁的一株昙花开得正盛,一室暗香浮动,层层花瓣流转着通透的白,映衬着她如玉般的肤色,煞是好看! “南窗映月观昙开,你倒是好雅兴!”沈竹走近前来,讽刺的勾起嘴角。在他高大的身影的笼罩,云樱感到一股压迫的气息,到底是沙场征战过的人,却不想这威压竟是冲着自己来的。云樱伸手抚弄着单衣上的褶皱,似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眉都不曾皱一下。沈竹原就不是个好性的况且这会儿又在气头上,便越发恼恨起她的淡然来。 “赏花?”目光转向那一株洁净的昙“确实漂亮!可你衬得起这无暇的白么!”一手猛然攥紧了云樱的下巴,另外一只手却毫无征兆的拂落桌上的花盆,泥土洒了云樱一身,那株昙花也被他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窥见她微颦的眉又狠狠的碾上两脚“心疼?不会吧!一朵花你都会心疼的话怎么打灵儿的时候就舍得下那么重的手?她可是你妹妹,还怀着孕,你就不怕伤了孩子会遭报应吗?” 云樱看着他脚下的花泥,眉目依旧恬淡却不含过多的情绪,一把偏过头从他手中挣脱了去,对下巴上已经泛起的红痕毫不在意“你问我凭什么?那我告诉你,凭她还不曾嫁入沈家,凭我还是她姐姐,长姐如母,我教训葛家人又与你沈家人何干?”他听得她用从不曾有过的凌厉口气一字一句把话像刀一样扎进他心里“至于报应,沈竹,你要敢在沈家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认下那个孩子,才会遭报应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沈竹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她是葛云樱啊,比谁都善良温婉的葛云樱,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她…”她都可以诅咒我去死了,我为什么还要无怨无悔的护着?“沈竹,泥菩萨还有三分血性,你们还真把我当软柿子捏啊。” 他终归是一步一步走远了,她不是没看到他眼中的失望,那目光几乎让她当场溃不成军。他喜欢她,她看得出来,可喜欢她什么呢?温婉守礼,如木偶人一样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吗?他在乎她的苦,她的累么?他甚至于根本不愿去了解那个真实的自己,那么又有什么好喜欢的呢?云樱用手拢起地上的花泥,其实她早就是他脚底被肆意践踏的花,他偶有那么一日怜惜起她的温顺,她竟以为自己守到了春暖,泪滴落氤氲出一片淡淡的香气,抬眸望,更正深,夜还长…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一脸义愤填膺的小丫头将桌子擂得震天响,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见凶悍反添了几分可爱“哪有…哪有这么做妹妹的啊?竟然比我还无理取闹!公子,你说气不气人啊!” 那般温婉的女子能被气得动手,他便也不能猜测双鲤为何会气成这样了。张旭尧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鼓起,点漆如墨的眸光里蕴着淡淡的冷凝,沈竹,你就这样任凭她受尽委曲吗?真的不怕有自己后悔莫及的一天? “公子?”双鲤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语气里不无试探的意味“你…你…”“我如何?”张旭尧淡淡的扫她一眼“天晚了下去休息吧!”“公子~”双鲤不满的拖长了声音“可是你…你就这么看着她被欺服啊!你不是喜欢她…唔”双鲤急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完了完了…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公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许久才听得上方一声轻笑,微哑的让她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竟然有这么明显了吗?”双鲤满脸讶然的抬起头来,公子他这是承认了,他真的喜欢沈家的少夫人! -- 第95页 当云灵被告知有故人来访时是极为吃惊的,推开门,看见那容颜温润如玉的佳公子立在紫藤花架下,月白长衫,玉冠束发,端的是风采怡然。云灵脚下一顿当真是怔了下,他礼貌一笑,笑意却丝毫不曾浸入那双如深水般波澜不惊的眼睛。云灵缓缓走至他面前问了声安“张公子?”无怪乎那满是疑问的口吻,张旭尧与沈竹交好她是知道的,但与她着实担不起“故人”两字。 直到很多年后,久到云灵都被岁月磨淡了所有的任性与骄傲,久到云樱会站在夕阳熨染后的窗前对着一叠叠泛黄的信纸上清隽的字迹发呆时,她还能记起那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随风翻飞的一色枝柯在他脸上留下淡淡斑驳。那当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不同于烈的邪魅与沈竹的俊朗只是一味的清远俊逸,却也是这么个男子,带给她有生以来最大的教训与羞辱。 他说“完颜烈已在赴京途中,葛二小姐为了自己的清誉和腹中胎儿,理当慎言慎行以免招人非议。” 他说“葛二小姐与沈将军虽是自幼相识,却到底已各自成家,自该避嫌。二小姐不必急着辩驳,以你如今所处之境,更当自重才是。还有,沈将军已是二小姐的姐夫,亲疏有别,还是莫要直呼其名才好。” 他句句往自己的痛处上说,句句都在往伤口上洒盐让她痛难自当。那样看似轻描淡写却严厉无比的话语让她从内心涌出一股屈辱来,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淡漠,高高在上的恍如怜悯般看着她。 云灵就那样怔在当场了,下唇被咬得发白,眼中分明有泪却倔强的不让它掉下来,乱花纷飞落在她垂落在肩上的乌丝中。张旭尧淡然挑眉 她却也是极美丽的女子的,倒也难怪沈竹会那般动心,完颜烈亦那般倾情,只是与她姐姐比起来,却还是少了有容乃大的气度和云淡风清的从容。他能说的仅止于此了能懂几分便全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直到那一片月白消逝在泪光中,云灵才呆呆的坐在藤椅上,挥退了候在院外的侍女,有些事她是该好好想想了。 烈真的来了,姐的话她不得不好好的思量思量了。她如果真的要和沈竹成亲,烈他能够放过沈家吗?她腹中的孩子会不会也因此蒙羞。一女三嫁,她的父母,那为她操碎了心的父母又该如何去面对那些流言诽语?葛云灵,有你这么做女儿的么?葛云灵,你又怎么能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 好像阳光都跟着冷了下来,云灵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脸上一片柔软,眼神却越发坚定起来。孩子,你爹爹要来接我们回家了,娘跟他和好你说好不好?孩子,娘好像真的不可以再任性了;还有,你外祖父,外祖母那里娘该怎么办才好呢?沈伯父那里又该如何解释这孩子不是沈家的呢? 月光从层层细纱间筛下一片柔白,那笼在柔白中的女子纤弱得仿佛只是一个漂渺的影子。丝罗穿过走廊叹了好长一口气才推门进来,请了安有些不大想言语。直到云樱搁了手中书卷偏过头来丝罗才不情愿的回话道“少夫人我去东院问过了,二小姐今天似乎胃口不太好,午饭和夜膳都不曾用。”“可请了大夫看了?”云樱微蹙双眉,见她仍是一脸别扭的样子便道“好了,她这一年想必也吃了不少苦,总归是自家姐妹我不照顾着些,她又能倚仗谁?” “知道小姐心善”丝罗叹了口气“说来也是,二小姐那样娇生惯养的人,塞外苦寒,想来也是不易的。”“你知道就好,她到底年幼难免少不更事”云樱苦笑了声“这样的脾气,以后少不得是要吃大亏的。”“少夫人,我听下人说…”丝罗似是想到什么,吞吞吐吐的说道。“说什么了?”云樱翻看着书页随口接了句。“说…说张公子今天去见了二小姐。” “什么?”云樱手上的动作一滞却又瞬间掩了去“他们自幼相识,见见又有什么打紧的。”“哦…”丝罗抿嘴,当真只是如些么,心中虽有困惑却再不敢多问了。那晚云樱坐了许久,书却不曾看进去许多。 更漏声声惊人梦,窗影疏疏月泛白,今夜灯下却又不知是几人不成眠了。 “你瞧着倒是比平时多些精神”接过侍从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汗,沈竹爽朗一笑坐到云灵身边“怎么今儿一大早就让人请了我来,是有什么事吗?”不知是不是错觉 沈竹总觉得今日的云灵与平日是不同的,却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或许是因为看起来更安静了些吧。 云灵抬手谴了众人下去,这才缓缓开口道“沈竹,完颜烈,完颜烈他回来了,我想我想随他回去。”“咣当”沈竹手中的茶碗发出一声脆响,一抬头就看见云灵脸上的不安与尴尬,不由得心中一怒“你要回去?回哪儿去?葛云灵你忘了你当初被他害得有多惨是不是?” “我没忘,沈竹,我不敢忘!”云灵急道“可是沈竹,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没办法你知道吗?”“什么叫你没办法?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安顿好,就差跟云樱决裂了,你这会儿跟我说你要回去了!”沈竹一把甩开她的手,满脸怒火! “沈竹,我想了一晚你知道吗?我爱他,爱到放不下,爱到只要他肯回头我就会奋不顾身的往前扑!沈竹,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灵儿,你确定他能护你一生么,你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下一次再那么凄惨的出现在我面前么?”一想到她当初苍白着脸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沈竹就觉得满腔的怒火都快要溢岀来一般。“沈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不禁潸然泪下,却还是努力的灿笑如花“沈竹,我真的被你宠坏了,所以啊,路是我自己选的,如果真的有下一次,你要记得不管我有多凄惨你都要头也不回的离开,因为不值得,因为我只会利用你,知道吗?” -- 第96页 “灵儿…”细听起来,沈竹的声音竟已带了几分哽咽“是她逼着你长大的么?”“不是的,沈竹,哦不对,我该叫你姐夫了!”云灵强忍着泪水“我已经有孩子了,已经不适合再被宠着了。” “好,我依你,都依你”沈竹怒极反笑,声音里满是无力,似是再也待不下去转身便要离开。 “沈竹!”云灵忽然出声,见他略侧过身才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来“这是姐姐前日不慎遗失的,我算是没脸见她了,因此还要劳烦姐夫交还姐姐。”“拿来吧。”沈竹随手接过,本不大在意,入手的温润却惊到了他,低头一看竟是块上好的玉珏,柔白细腻雕作栀子,这玉质分明是他见过的,分明是张…“这是她贴身带着的?” “怎么了?因是从袖子里掉下来的,我猜应是极重要的吧。”云灵见到沈竹的脸色越发难看,亦发不解了。沈竹握拳的手青筋暴起,面色却越来越冷“听说昨日张旭尧来了你这,他说了些什么吗?” “他…”云灵有些吱呜起来,有些话她不想再多说一遍“左右不过是些提点的话罢了。怎么了?”“提点?哼!”沈竹冷笑“他们两个还真是一般做派啊。”说完便甩袖而去! 西院里新移来的一片竹子绿叶沙沙,云樱倚靠在背椅上听叶舞轻风,唇边含着一抹温软的笑意,极是可人。丝罗更是眉开眼笑“亏得这府里的人尽心,知道少夫人喜欢竹子,难得见少夫人这般高兴呢。”云樱羽睫轻扬,亦是一笑道“可惜已是夏末了,杜甫诗云: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雨冼娟娟净,风吹细细香。想来都是极清雅的。”“少夫人说的是”丝罗支起菱花窗,让阳光照亮屋子,一室明净的仿佛都要散去平日的阴霾。云樱执笔,略微思索了下便在纸上落在字迹。 “砰”门被人狠狠踢开,入目的就是沈竹怒火中烧的脸。“少爷!”丝罗傻在当场。“出去,通通给我滚出去!”宛如雷霆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丝罗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少爷他这又是想怎么样啊?“丝罗,下去吧”云樱放下笔,回眸安抚道。“那…那少夫人你自己,自己小心啊”丝罗懦懦的说了句这才退了下去。 一室静默里夫妻两人相对无言。 “你来是为了何事?”云樱放软了声音问道。“怎么,如今是见都不想见我了吗?”沈竹眸色转深,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我却不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云樱似是对他这种无理取闹的做法已经倦极,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从何说起,哼!”沈竹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抬手松拳“那我们,就从这块玉佩说起吧。” 云樱眉目一冷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这玉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沈竹是误会了些什么吗? “怎么,没话说了吧!”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的沈竹愠怒更甚,一双利眸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倒是告诉我张府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手里?玉佩定情啊,饱读诗书的葛家大小姐你不会不知道吧!瓜田李下的不知道避嫌那!还是你跟本就很乐意他这样护着你,你们倒是不怕落得个私相授受的话头,我还嫌丢人呢!” 她刚到嘴边想要解释的话就这么生生的咽了下去,沈竹啊,在你心里作为妻子的我就如此不堪么“沈竹,我与张公子并无任何私情!” “没有私情这玉佩又是哪来的?”沈竹一拳生生从她身侧擦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红痕。他凝视着她的目光里满是谴责“葛云樱,你到底想怎么样啊?灵儿已经要被你赶在了,你是想看我一无所有是吗?” “沈竹”她满目诧异的转过头来“你是因为她想清楚了所以又来拿我撒气是吗?所以才凭一块玉佩就认定我有私情”云樱亦是气极连眼睛都红了一圈“沈竹啊,你记得你和我妹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你跟我说了什么吗?你说你只是给她安身之处,如果你因为一块玉佩就不愿相信我,那么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呢?” “哼!葛云樱,说到底你还是在这里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所以你就费尽心机的要把她赶走对吧!”沈竹气极“你还要我怎么样啊?连一巴掌我都没跟你计较了,你再这么咄咄逼人你信不信我…”他高高举起的手掌让云樱讶异到了极点,泪光里看到他满是冷意的眼睛,心里凉了个透“这么说,你是要替她打回来吗?”“你当我不敢吗?”沈竹咬牙道。“你敢,你当然敢,还有什么是你沈竹不敢为她做的。”云樱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沈竹,我告诉你,今天你如果真敢打下来,我葛云樱就与你恩断义绝!” 她说什么,恩断义绝吗?沈竹只觉得手中一阵无力隐隐的竟有冷汗渗出“好,很好!”他“啪”的一声把玉佩摔在了她身上,转过身目光却正对上桌上的字“完颜烈亲启”一把抽过来揉作一团“葛云樱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对她还真是费尽心机啊!”回眸间却看到她只是将玉佩收好,对他的话置若惘闻,沈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你是一定要和她比了是吗?可我告诉你你跟她永远没法比。”她的目光终于只落在自己身上了,哪怕她眼中都是失望与伤心“我还就告诉你了,云灵她娶定了,她的孩子我会比谁都疼。” 娶定了是吗?云樱扬起头竟有些想笑了,是啊她瞎掺和什么呀,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是什么人啊!“沈竹,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娶她就把我休了吧。” -- 第97页 “哼!呵呵呵呵…”沈竹抬头冷笑,她不就是以为他离不开她吗,她以为他真的会永远被她要胁吗?“葛云樱,你别以为我会永远让着你,要休书是吧,好,我给!”他就着桌上的笔墨信笔急书,一气呵成,劈头盖脑的丢了过来“你要走我依了就是了。” 休书啊,她自打嫁过来便日日提心掉胆惟恐收到的东西啊。她早已无处可去了,只余下这么一个收容之地,她以为会成为家的地方。所以她总是跟自己说他会回来的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是块石头她都该捂热了啊。云樱俯身捡起那封休书,竟似有千斤重压得她抬不起身来。缓缓朝他跪下行了大礼“沈葛氏谢过沈将军!” 那寒冬腊月灯下补衣的牵挂,那青楼泼酒时的羞辱,那庭杖时刻骨的痛与委屈,那立雨中见一双璧人相拥的绝望,还有他曾拥着她许下的诺言啊…沈竹啊…沈竹…如今我去了可如了你的意,如今我去了可如了你的意了!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云樱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去,泪水纷飞。却错过了沈竹瞬间灰败的脸色和落在空气中失措的双手,眼中是自己都未曾查觉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沈府主院里一身姣白的女子安然叩首,身后的丝罗满面悲戚“少夫人,你再想想好不好,你不是总说少爷有口无心,少爷有错你跟他好好说不就行了。”“丝罗”云樱抬眸,微红的眼睛里依稀有泪光闪烁,话里却透出些古井无波的味道“是我自请休离的,身犯七出,无怪他人,我也算求仁得仁。”“可是…”少夫人,被休弃了的女子活得有多难你知道吗?那些个闲言碎语能生生将人逼死,何况少夫人原本就有许多闲话在传。丝罗有些不忍的背过脸去,方才拜别,沈家二老百般劝阻,可少夫人竟一意孤行,心性之决然再无平日里的半分温顺。 正午的阳光灿烂得几乎让人落下泪来,光影流连的青石路上她一步步走出沈府。 好暖的阳光,她明明还记得他在向阳的窗前拥紧她时身上传递的热度,好像能温暖她整个贫脊的生命。 她明明还记得他在牢狱里字字句句都能剜心的话,疼的让她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纠缠下去,那么深的爱与恨那。 她明明还记得在她被庭杖后他眼里的愧疚与心疼,让她原本淡然的心重燃了希望。 她要的不多啊,求得不过是他平安健康,岁月静好。 可是沈竹你好狠,真的好狠,枉我自以为什么都能看破却唯独高看了自己。总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却不想在他心里从来没把自己当作妻子看。也是她原本就是鸠占鹊巢,娘说过,沈竹也说过,只是她一直懦弱的不肯面对。沈竹三媒六聘的妻是葛云灵,沈竹明媒正娶的妻是葛云灵,她这个替身连戏都没资格演全,还怎么奢求能相守白头。 沈府的门在身后砰然关上,回声一遍遍在心底响起,踏出来了,真的踏出来,她与沈竹真的再不相干了。 “大小姐,我们…要回府吗?”丝罗提着不大的包袱怯怯的问道。“回府?我原本就不是个孝顺女儿,如今又成了休弃之身,回去不过是白白给人看笑话还丢尽了葛家的脸面。”云樱半仰起头,微勾的嘴角满是苦涩“丝罗,我后悔了,你说就是块石头掏心掏肺的也该捂热了,怎么他的心竟比石头还要硬些?只可惜如今还连累了你,陪着我这不争气的主子一起吃苦了。”“大小姐,丝罗不怕吃苦,可是大小姐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被那样恶意中伤。”丝罗皱眉,她家小姐是那么好的人,任谁娶回家不是好生护着?偏生就遇上了…“人贵自知,别人说什么总归是别人说的,何必在意。” “大小姐,既然不打算回葛府那我们就乘着天色还早,赶紧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落脚吗?她如今的身份只怕去哪儿都会招人闲话,云樱手触那一方温润眉目间仍是冷凝,愁色却渐渐解了。 休弃云樱的事自是惹来沈家二老大怒,沈家老爷更是怒斥沈竹“逆子”,恨不得将他狠狠教训一顿,只是沈竹脸色更为难看,出了西院就一言不发的进了书房,沿路多话之人皆被他一脚踢开。 已近黄昏,点点霞光透过窗照入漆黑的书房,沈竹阴鸷的脸就在那片光影间若隐若现。面前的书案一片狼藉,一条一寸多深的裂痕更是触目惊心,沈竹紧握的拳头上结了一道道厚厚的血疤,混杂着碎木屑,可他竟像毫无感觉一般,面上沉静如死水,眼中却隐隐的泛着像是想焚毁一切的火焰般的亮光。 平日里这时她在做些什么呢?多半是在厨房里忙碌着他的饭菜或着是替他掌灯,红袖添香。可如今,她竟走了,她竟走了,葛云樱,你怎么敢…沈竹的身体像根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的透出令人心惊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他在她和灵儿之间做决择,她凭什么?她是以为自己有了多大的倚仗才敢这样做,她葛云樱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他自小就护着灵儿她不是比谁都清楚吗?怎么这时候又矫情委屈了起来?他没错!他以前护着灵儿以后还会护着,他没错,对,他没错! 心里有太多太多隐秘而汹涌的情绪让他措手不及,沈竹一手紧紧按着胸口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他不能控制的情绪压下,可那股逐渐泛滥的酸涩与不安是什么?觉察到这一点的沈竹狼狈而愤怒,目光变得极冷。滚!滚开!他决不相信自己坚守了十多年的爱与守护会在她面前变得如此的不堪一击!他爱的是灵儿,没有谁会比他的灵儿更重要,没错,就是这样!没有谁能改变,她葛云樱更没有这个资格,口口声声的说着爱,转身却比任何人都轻易自在,这种人…这种人也配让他放弃自己的坚持吗? -- 第98页 “沈竹!沈竹你让我进去!沈竹你躲在里面算什么!”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入耳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聒噪。 “让她进来!”沈竹一开口就是连自己都讶然的阴沉,手指轻击桌案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侵略的味道,连刚进屋子的云灵都让他骇的一惊才回过神来“沈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什么样子?他很想问问,没有她又如何他一样可以好好的。 “沈竹,他们说姐姐自请休离了!你是怎么搞的,不是让你和姐姐好好说的嘛!怎么会闹成这样呢?走!你快跟我找姐姐去,走!”云灵上前拽住沈竹的胳膊,丝毫不顾沈竹冷淡的脸色“我们好好的跟姐姐认错,走啊!”可任凭她怎么拽沈竹都稳如泰山的坐着。“认错!哼!”沈竹狠狠拽走自己的袖子,冷然笑道“认错?为什么我要认错,为什么不管出任何事都是我的错!她就是圣人,她就没错吗?她和人私相授受绿帽子都戴到我头上了,我要认错吗?” “我姐姐不可能做这种事,沈竹,她不是那种人你比谁都要清楚的。”云灵急忙辩道。“呵,她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你又怎么会…”沈竹的目光是那样冷,而云灵的脸色也随着他的话变得煞白“是了,姐姐一定还在生我气对不对,我去认错行吗?要不然,要不然我现在就走,你把姐姐接回来好不好?” “灵儿,你不能走。”难得的,沈竹的口气里没了一贯的放纵而多了她不熟悉的冷硬与命令“灵儿,答应你的事怕是不能做数了,婚期就定在这个月二十五吧。”听着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话云灵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沈竹,你是疯了吧!我绝对不会一错再错的。”“灵儿,你不是想试完颜烈的真心吗?他不是快到京城了吗,我帮你就是了。”沈竹话说得极为冷静,一张脸竟是在笑“我沈竹虽傻由得你闹上这么多回,如今你也总得应承上我一回才是。” 入耳的字句,每一句都让她面上泛红,难堪之致,心中的愧疚更是难以自抑,许久才道“好,我听你的,终归是我对不住你。”云灵回身缓缓走出书房,此时正是残阳似血,染得她周身都褪去了小女儿的轻狂,她轻轻回头,笑得淡淡“沈竹,我倒想问一句,你要试真心,究竟是替我试还是想替你自己试呢?” 梧桐碧树下的木桌木椅虽做工粗糙线条却流畅大方,小院右侧僻了块菜地种了些时令果蔬,小扣柴扉倒是个难得的清静去处。晨起让一群鸟雀惊醒,叽叽喳喳的颇为热闹,云樱取井水洗了脸,谴了丝罗洗米自己做了早饭。许是离了沈府少了那份压抑云樱竟吃了不少。丝罗诧异的看了会儿才忍不住问道“大小姐,你到底是找不谁啊,昨天那么仓促竟然还能这么快的收拾个小院出来,地方清静不说柴米油盐这些东西竟然都照顾到了。”面对丝罗的困惑,云樱只是一笑了之。她原本只想求个容身之处,也不曾想到他会这么周到,将饭碗收拾嘱咐丝罗洗了。 云樱进屋没坐一会儿就听到丝罗的开门声,本不大在意,没承想才一会儿丝罗就奔进屋里来“大小姐,张公子来了,你是见还是不见?”云樱正在斟茶的手一顿,浅浅笑道“寄人篱下,哪里有不让主人进屋的道理。”“啊!”丝罗讶然立在当场“你是说张公子就是…” 再见,那人依旧是一身云淡风清,上好的素锦的衣袍与他极称,此时却让他手里的小家伙折腾的不成样子。张旭尧将雪狐丢在地上,那小家伙才跑过来折腾起云樱的裙子。 “怎么会在你这?”云樱已许久未见这个小家伙了。“它自己跑来的怕是你冷落了它吧。”他半开玩笑的回道,腾开了手就在菜地前蹲下了身,挽起袖子将带来的十多枝菊株种好才洗了把手笑道“入秋了,这院子虽清静但总有些荒凉,待得花开也能添得几分颜色。” “难为你费心”云樱粉裳素裙立在门前清浅一笑。“你的事到底也有我思虑不周的过错,才惹的沈竹误会,若有机会我定然与他说清楚。”他亦是淡然坦荡。 “说清楚又如何,他不信我便是说得如何清楚他都不会信”云樱苦笑了声。“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古书里的人物我如今还真见着了。”张旭尧朗笑道“你既自在我就先回去了,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去找昨日招待你的掌柜的,他会打点好。至于沈葛两家有什么事我也会及时告知你的。” “有劳你了。”云樱端端正正的向他行了礼,形容倒淡,眼中却已有了暖色。 秋日的雨来的细密,全然不似夏日里那般疾言厉色,只是那刻骨的寒意就那么一丝丝泛起,从脚底开始蔓延开去,久了只觉得周身都透出股凄凉的味道让人越发的自哀自怜起来。 雨中的青石巷显得格外寂静,远远的看去像是周围都泛着一层白色的水雾。住着的大多是些老实的小贩,一早就能看见他们或是推着小车或是挑着扁担,岀门做些小生意来养家糊口。留在家里的女人靠在窗前做做针线,有的人家里不时能传岀几句婉转悠扬的小调,想来该是才新婚不久的少妇。有顽皮的孩子刚溜岀门去就被扯着耳朵拉回屋里,略为严厉的教训声响起无外乎就是冻病了如何如何,衣服脏了又要洗。 云樱猜这样的说辞是肯定拦不住那些泼皮猴似的小娃娃们,小巷里总是能传来踩水的声音,渐近又渐远…这就该是人间烟火吧,不由得轻笑了声,养在深宅大院里她真的不识烟火好多年了。 -- 第99页 把悠长的思绪从蒙蒙秋雨中拉回,云樱的目光顿在了手中的茶碗上,以往用的虽称不上样样名贵却都是小巧而精致的茶盏,一整套茶艺做下来香气才一缕缕溢出,难得的紧。她闻这茶味不似新茶,沸水一冲香气就汹涌而来了,凉的虽快却另有一番甘甜。她觉得是像极了这巷子里在柴米油盐中过惯了日子的女子的,经年沉淀下来的从容自在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 快到晌午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响起。“爷爷,你快点快点啊!”蹦蹦跳跳的小孙子在前面喊着,赵大爷年纪大了,又担着挑子里没卖完的炊饼自然是跟不上的。刚想嘱咐他路滑当心,就听见他“哎哟”一声像是踩到什么跌了一下,要不是身边的人扶着非得摔成个泥猴不可。 那是个极年轻的后生,一身湛蓝袍子,手执伞,一脸的书卷气,见他道谢温和一笑就像巷子深处走去,该是个初出书塾的书生吧,只是这巷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户人家? 隔着蒙蒙水雾她形影淡淡,原本就纤弱的女子越发瘦了几分。他忽的就记起了她雨中垂泪的一幕,大雨瓢泼,她在那样的雨里都不敢痛快哭一回如今该是越发的隐忍了吧。张旭尧缓步踱进屋里,云樱起身行礼,一时间竟相对无语。 丝罗自觉的退进了小厨房里,她虽不聪明却也能这些日子张公子的照拂中看出一二,大小姐是那般好的人,也难怪…只是可惜了,以大小姐如今的情形便是有人肯娶也只能为妾,生生委屈了。想到这丝罗也不禁长出一口气… “难得你这里还能寻份清静。”那人在桌旁坐下,眉宇间带着倦怠,云樱为他续了茶推了过来“难为你了,完颜烈本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还要应付当时的残局。” “原来你都知道了”张旭尧正琢磨着怎么跟她开口,她竟先说出来了“你娘都气晕过去了,沈竹这会儿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更不用说了。” 云樱眉心微紧,终归只是低头一叹,完颜烈没动手已经比她预期的要好得多了。 “沈竹他…一直在等你。” 二娶云灵,这婚礼原本就够引人注目的,何况还有个完颜烈搅局,喜堂对恃。沈家再次沦为笑柄,可沈竹从一开始眼睛都没离开过宾客,哪怕在云灵扑入完颜烈怀里当场给他难堪时他的目光也始终在寻找着坐在这里的人。他也没错过一切尘埃落定时沈竹眼里的灰败。 “难得了…”云樱苍白的唇抿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出口的话也多了些讽刺的意味。张旭尧墨一般的眸子里蕴着些许温润的光华,话语温和却不乏戏谑“你怎么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难不成是学了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我若有那本事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云樱展颜一笑道“昨夜完颜烈来了我这儿,今日的事不多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在他诧异的目光里云樱淡笑的饮尽茶碗里凉掉的茶,那凉薄混着烟雨一点点浸入周身骨血,手心略有些肿痛想来昨夜那一巴掌是打得不轻了。 夜凉如霜,天色似水,远客冰蓝色的眸子却比夜色还凉,比天色还辽远。这就是她妹妹一心一意爱慕的人啊,果然起出众无比,纵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仍难掩邪魅,危险与诱惑在他身上巧妙的并存着,在暗夜肆无忌惮的像个妖精。 四下静寂,她一身月白单衫坐在床头,神情淡定的好似脖子上根本没有架上一把削铁如泥的寒刃,微挑峨眉“完颜烈?”明日就是婚期,她猜这位传闻里的妹夫也该坐不住了。 “葛家大小姐,百闻不如一见啊。”他汉语说得极好,听不出一丝生硬,带些慵懒的味道丝丝都透着诱惑。 “拿开。”面前的女子与他爱的人有着一般无二的容貌,一双眼睛静如秋水的看着他,口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让他隐隐的皱了眉,这女子与他想像的没有一点相像。两人的目光在凉薄的月色里交汇,一方极静一方极冷,秋水倒映着星空竟是极美。 更漏声声里时间在游走,许久,完颜烈才放下手中的厉刃漠然开口“能在我剑下留住性命的,这些年你是第一个。”云樱起身,玄发如瀑流泄一身,在他面前站定才泠然问道“当真?那还真是荣幸!既是如此,我就不妨能者多劳再送你个第一。”言罢竟一个耳光狠狠的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完颜烈竟被打得呆怔了去,一张俊脸褪去邪魅满是不可置信,这女人竟然敢?冰冷如寒玉的手在下一刻近乎狠辣的箍住了她的下巴,他欺上身来,眼底的墨蓝越发浓郁“你好大的胆子啊!” 云樱浅笑从容“辽王此来是为了自己的妻儿,这般做态怕是有碍了,我打的是自己的妹夫,你没个三媒六聘就娶了她,她有孕时你原该好生照顾却让她满腹委屈只身远走,这一巴掌你挨得可不算冤枉。何况…你再挨多少巴掌都还不回我原本天真无邪的妹妹。”话到最后竟颇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哼!”完颜烈摸摸自己的脸,手劲却松开了些“你倒是聪明。” “我未见得有多聪明,不过是情之一字,当局者迷罢了。”云樱揉揉自己的手腕,好似毫不在意“完颜烈,我的妹妹我比谁都要清楚,你想带她回去不难,她爱一个人比谁都痴,都傻,她拒绝不了你。可那丫头也爱钻牛角尖,举案齐眉意难平我想也不是你所想见的吧。”女子的声音在静夜里如水般流淌,沉静温和却比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 -- 第100页 烟雨里女子的声音渐渐转低,饶是张旭尧也只能摇头低叹“你当真是好胆色,竟连他都敢打,原是我一直看轻了你。”“不过是一时激愤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胆色。”云樱眉宇恬静倒真让人难以想像她愤起动手的模样“这会儿想想他的凶名我还是有几分后怕的,但终归我是不后悔的。人总有弱点,他要真跟我计较起来我也必让他从我手里讨不了好去。” “领教了!”张旭尧忍不住一笑“过不了多久就该封公主和亲了,想必你们两家的长辈也会问起来,可要我替你瞒着?”“没什么好瞒的,我又没做亏心事何必要躲着人呢?”云樱眼中的温和渐渐隐了去,多了分冷静与睿智。 张旭尧回到府中时雨还没停,双鲤等在府外摆着一张臭脸,见到张旭尧回来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冲了上去“公子你可回来了。”“怎么了?”张旭尧眼底都是满满的笑意。“唉,早上我还兴致勃勃的陪公子去看戏,这会儿沈府的小煞星就到咱们府上了。” 书房里沈竹的脸色是再难看不过的,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冷厉之色下,一身墨色衣袍下修长的身形暗含压力。 “你找我?”张旭尧踏入房里一脸和煦的笑道。“恩…”沈竹微哑的声音传来,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酒味“你出府去哪了?”“你说呢?”张旭尧不答反问“沈竹,你既惦记着她…”“别跟我提她!”沈竹冷道,他在等她啊,等她回来,等她低头,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她所谓的爱和她的骄傲比起来怕是一文不值吧!“沈竹,你当初的话确实重了,你是信不过她还是信不过我呢?”张旭尧终归是一叹。 “张旭尧,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一点私情吗?” 他问得直白张狂,不给人留一点余地,目光锋利的让人不敢直视。就在那样的目光里张旭尧坦然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发乎情,止乎礼。”就在那一瞬间,张旭尧几乎觉得下一刻沈竹的拳头就要砸过来了,可还是忍了下来。 “…我回去了…”沈竹冷道“旭尧,是兄弟以后就别再说这样的话。”沈竹走后,屋子里静了许久,张旭尧才回过身来低若不闻的声音轻轻响起“沈竹,是兄弟我才没出手,但愿你不要逼我。” 八月底,葛家二小姐葛云灵以皇帝义女,公主之尊嫁予完颜烈。十里红装的喧嚣过后只剩下一段佳话口耳相传,有多少闺阁女子开始心疼那佳话里痴情的少年将军,又有多少女子开始羡慕起珠帘玉坠后被人放在手心疼宠的帝家义女,已都与她无干了。灵儿离京时来见了她,那一日天朗气清,张旭尧种下的菊初打了苞,她挽了妹妹的手如同儿时一样穿过庭院,笑着为她再梳妆,好像那些那些理不清的纠缠与隔阂都在彼此的笑容里泯灭。 灵儿含着泪劝她“姐,沈竹是真心在意你的,你回去他肯定会好好待你的。”云樱露出的笑容倦怠的让人心惊“我没什么好呕气的,只是累了。” 她当真觉得自个儿是极累的,累到再没有力气去争辩谁是谁非,灵儿走后她就觉得自己更累了。爹娘来过,无非也是劝她回去,她已经很久没从娘的眼睛里看到纯粹的心疼与泪水了。沈家二老来过也是好言相劝,她并不是个矫情的人,面对家人满腹的愧疚之情也并非是肆意拿乔不肯放下身段。只是就这么回去总觉得有根刺哽在喉咙,食不下咽。而她等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来。 沈府主院里一身姣白的女子安然叩首,身后的丝罗满面悲戚“少夫人,你再想想好不好,你不是总说少爷有口无心,少爷有错你跟他好好说不就行了。”“丝罗”云樱抬眸,微红的眼睛里依稀有泪光闪烁,话里却透出些古井无波的味道“是我自请休离的,身犯七出,无怪他人,我也算求仁得仁。”“可是…”少夫人,被休弃了的女子活得有多难你知道吗?那些个闲言碎语能生生将人逼死,何况少夫人原本就有许多闲话在传。丝罗有些不忍的背过脸去,方才拜别,沈家二老百般劝阻,可少夫人竟一意孤行,心性之决然再无平日里的半分温顺。 正午的阳光灿烂得几乎让人落下泪来,光影流连的青石路上她一步步走出沈府。 好暖的阳光,她明明还记得他在向阳的窗前拥紧她时身上传递的热度,好像能温暖她整个贫脊的生命。 她明明还记得他在牢狱里字字句句都能剜心的话,疼的让她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纠缠下去,那么深的爱与恨那。 她明明还记得在她被庭杖后他眼里的愧疚与心疼,让她原本淡然的心重燃了希望。 她要的不多啊,求得不过是他平安健康,岁月静好。 可是沈竹你好狠,真的好狠,枉我自以为什么都能看破却唯独高看了自己。总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却不想在他心里从来没把自己当作妻子看。也是她原本就是鸠占鹊巢,娘说过,沈竹也说过,只是她一直懦弱的不肯面对。沈竹三媒六聘的妻是葛云灵,沈竹明媒正娶的妻是葛云灵,她这个替身连戏都没资格演全,还怎么奢求能相守白头。 沈府的门在身后砰然关上,回声一遍遍在心底响起,踏出来了,真的踏出来,她与沈竹真的再不相干了。 “大小姐,我们…要回府吗?”丝罗提着不大的包袱怯怯的问道。“回府?我原本就不是个孝顺女儿,如今又成了休弃之身,回去不过是白白给人看笑话还丢尽了葛家的脸面。”云樱半仰起头,微勾的嘴角满是苦涩“丝罗,我后悔了,你说就是块石头掏心掏肺的也该捂热了,怎么他的心竟比石头还要硬些?只可惜如今还连累了你,陪着我这不争气的主子一起吃苦了。”“大小姐,丝罗不怕吃苦,可是大小姐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被那样恶意中伤。”丝罗皱眉,她家小姐是那么好的人,任谁娶回家不是好生护着?偏生就遇上了…“人贵自知,别人说什么总归是别人说的,何必在意。” -- 第101页 “大小姐,既然不打算回葛府那我们就乘着天色还早,赶紧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落脚吗?她如今的身份只怕去哪儿都会招人闲话,云樱手触那一方温润眉目间仍是冷凝,愁色却渐渐解了。 休弃云樱的事自是惹来沈家二老大怒,沈家老爷更是怒斥沈竹“逆子”,恨不得将他狠狠教训一顿,只是沈竹脸色更为难看,出了西院就一言不发的进了书房,沿路多话之人皆被他一脚踢开。 已近黄昏,点点霞光透过窗照入漆黑的书房,沈竹阴鸷的脸就在那片光影间若隐若现。面前的书案一片狼藉,一条一寸多深的裂痕更是触目惊心,沈竹紧握的拳头上结了一道道厚厚的血疤,混杂着碎木屑,可他竟像毫无感觉一般,面上沉静如死水,眼中却隐隐的泛着像是想焚毁一切的火焰般的亮光。 平日里这时她在做些什么呢?多半是在厨房里忙碌着他的饭菜或着是替他掌灯,红袖添香。可如今,她竟走了,她竟走了,葛云樱,你怎么敢…沈竹的身体像根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的透出令人心惊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他在她和灵儿之间做决择,她凭什么?她是以为自己有了多大的倚仗才敢这样做,她葛云樱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他自小就护着灵儿她不是比谁都清楚吗?怎么这时候又矫情委屈了起来?他没错!他以前护着灵儿以后还会护着,他没错,对,他没错! 心里有太多太多隐秘而汹涌的情绪让他措手不及,沈竹一手紧紧按着胸口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他不能控制的情绪压下,可那股逐渐泛滥的酸涩与不安是什么?觉察到这一点的沈竹狼狈而愤怒,目光变得极冷。滚!滚开!他决不相信自己坚守了十多年的爱与守护会在她面前变得如此的不堪一击!他爱的是灵儿,没有谁会比他的灵儿更重要,没错,就是这样!没有谁能改变,她葛云樱更没有这个资格,口口声声的说着爱,转身却比任何人都轻易自在,这种人…这种人也配让他放弃自己的坚持吗? “沈竹!沈竹你让我进去!沈竹你躲在里面算什么!”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入耳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聒噪。 “让她进来!”沈竹一开口就是连自己都讶然的阴沉,手指轻击桌案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侵略的味道,连刚进屋子的云灵都让他骇的一惊才回过神来“沈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什么样子?他很想问问,没有她又如何他一样可以好好的。 “沈竹,他们说姐姐自请休离了!你是怎么搞的,不是让你和姐姐好好说的嘛!怎么会闹成这样呢?走!你快跟我找姐姐去,走!”云灵上前拽住沈竹的胳膊,丝毫不顾沈竹冷淡的脸色“我们好好的跟姐姐认错,走啊!”可任凭她怎么拽沈竹都稳如泰山的坐着。“认错!哼!”沈竹狠狠拽走自己的袖子,冷然笑道“认错?为什么我要认错,为什么不管出任何事都是我的错!她就是圣人,她就没错吗?她和人私相授受绿帽子都戴到我头上了,我要认错吗?” “我姐姐不可能做这种事,沈竹,她不是那种人你比谁都要清楚的。”云灵急忙辩道。“呵,她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你又怎么会…”沈竹的目光是那样冷,而云灵的脸色也随着他的话变得煞白“是了,姐姐一定还在生我气对不对,我去认错行吗?要不然,要不然我现在就走,你把姐姐接回来好不好?” “灵儿,你不能走。”难得的,沈竹的口气里没了一贯的放纵而多了她不熟悉的冷硬与命令“灵儿,答应你的事怕是不能做数了,婚期就定在这个月二十五吧。”听着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话云灵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沈竹,你是疯了吧!我绝对不会一错再错的。”“灵儿,你不是想试完颜烈的真心吗?他不是快到京城了吗,我帮你就是了。”沈竹话说得极为冷静,一张脸竟是在笑“我沈竹虽傻由得你闹上这么多回,如今你也总得应承上我一回才是。” 入耳的字句,每一句都让她面上泛红,难堪之致,心中的愧疚更是难以自抑,许久才道“好,我听你的,终归是我对不住你。”云灵回身缓缓走出书房,此时正是残阳似血,染得她周身都褪去了小女儿的轻狂,她轻轻回头,笑得淡淡“沈竹,我倒想问一句,你要试真心,究竟是替我试还是想替你自己试呢?” 梧桐碧树下的木桌木椅虽做工粗糙线条却流畅大方,小院右侧僻了块菜地种了些时令果蔬,小扣柴扉倒是个难得的清静去处。晨起让一群鸟雀惊醒,叽叽喳喳的颇为热闹,云樱取井水洗了脸,谴了丝罗洗米自己做了早饭。许是离了沈府少了那份压抑云樱竟吃了不少。丝罗诧异的看了会儿才忍不住问道“大小姐,你到底是找不谁啊,昨天那么仓促竟然还能这么快的收拾个小院出来,地方清静不说柴米油盐这些东西竟然都照顾到了。”面对丝罗的困惑,云樱只是一笑了之。她原本只想求个容身之处,也不曾想到他会这么周到,将饭碗收拾嘱咐丝罗洗了。 云樱进屋没坐一会儿就听到丝罗的开门声,本不大在意,没承想才一会儿丝罗就奔进屋里来“大小姐,张公子来了,你是见还是不见?”云樱正在斟茶的手一顿,浅浅笑道“寄人篱下,哪里有不让主人进屋的道理。”“啊!”丝罗讶然立在当场“你是说张公子就是…” 再见,那人依旧是一身云淡风清,上好的素锦的衣袍与他极称,此时却让他手里的小家伙折腾的不成样子。张旭尧将雪狐丢在地上,那小家伙才跑过来折腾起云樱的裙子。 -- 第102页 “怎么会在你这?”云樱已许久未见这个小家伙了。“它自己跑来的怕是你冷落了它吧。”他半开玩笑的回道,腾开了手就在菜地前蹲下了身,挽起袖子将带来的十多枝菊株种好才洗了把手笑道“入秋了,这院子虽清静但总有些荒凉,待得花开也能添得几分颜色。” “难为你费心”云樱粉裳素裙立在门前清浅一笑。“你的事到底也有我思虑不周的过错,才惹的沈竹误会,若有机会我定然与他说清楚。”他亦是淡然坦荡。 “说清楚又如何,他不信我便是说得如何清楚他都不会信”云樱苦笑了声。“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古书里的人物我如今还真见着了。”张旭尧朗笑道“你既自在我就先回去了,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去找昨日招待你的掌柜的,他会打点好。至于沈葛两家有什么事我也会及时告知你的。” “有劳你了。”云樱端端正正的向他行了礼,形容倒淡,眼中却已有了暖色。 秋日的雨来的细密,全然不似夏日里那般疾言厉色,只是那刻骨的寒意就那么一丝丝泛起,从脚底开始蔓延开去,久了只觉得周身都透出股凄凉的味道让人越发的自哀自怜起来。 雨中的青石巷显得格外寂静,远远的看去像是周围都泛着一层白色的水雾。住着的大多是些老实的小贩,一早就能看见他们或是推着小车或是挑着扁担,岀门做些小生意来养家糊口。留在家里的女人靠在窗前做做针线,有的人家里不时能传岀几句婉转悠扬的小调,想来该是才新婚不久的少妇。有顽皮的孩子刚溜岀门去就被扯着耳朵拉回屋里,略为严厉的教训声响起无外乎就是冻病了如何如何,衣服脏了又要洗。 云樱猜这样的说辞是肯定拦不住那些泼皮猴似的小娃娃们,小巷里总是能传来踩水的声音,渐近又渐远…这就该是人间烟火吧,不由得轻笑了声,养在深宅大院里她真的不识烟火好多年了。 把悠长的思绪从蒙蒙秋雨中拉回,云樱的目光顿在了手中的茶碗上,以往用的虽称不上样样名贵却都是小巧而精致的茶盏,一整套茶艺做下来香气才一缕缕溢出,难得的紧。她闻这茶味不似新茶,沸水一冲香气就汹涌而来了,凉的虽快却另有一番甘甜。她觉得是像极了这巷子里在柴米油盐中过惯了日子的女子的,经年沉淀下来的从容自在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 快到晌午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响起。“爷爷,你快点快点啊!”蹦蹦跳跳的小孙子在前面喊着,赵大爷年纪大了,又担着挑子里没卖完的炊饼自然是跟不上的。刚想嘱咐他路滑当心,就听见他“哎哟”一声像是踩到什么跌了一下,要不是身边的人扶着非得摔成个泥猴不可。 那是个极年轻的后生,一身湛蓝袍子,手执伞,一脸的书卷气,见他道谢温和一笑就像巷子深处走去,该是个初出书塾的书生吧,只是这巷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户人家? 隔着蒙蒙水雾她形影淡淡,原本就纤弱的女子越发瘦了几分。他忽的就记起了她雨中垂泪的一幕,大雨瓢泼,她在那样的雨里都不敢痛快哭一回如今该是越发的隐忍了吧。张旭尧缓步踱进屋里,云樱起身行礼,一时间竟相对无语。 丝罗自觉的退进了小厨房里,她虽不聪明却也能这些日子张公子的照拂中看出一二,大小姐是那般好的人,也难怪…只是可惜了,以大小姐如今的情形便是有人肯娶也只能为妾,生生委屈了。想到这丝罗也不禁长出一口气… “难得你这里还能寻份清静。”那人在桌旁坐下,眉宇间带着倦怠,云樱为他续了茶推了过来“难为你了,完颜烈本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还要应付当时的残局。” “原来你都知道了”张旭尧正琢磨着怎么跟她开口,她竟先说出来了“你娘都气晕过去了,沈竹这会儿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更不用说了。” 云樱眉心微紧,终归只是低头一叹,完颜烈没动手已经比她预期的要好得多了。 “沈竹他…一直在等你。” 二娶云灵,这婚礼原本就够引人注目的,何况还有个完颜烈搅局,喜堂对恃。沈家再次沦为笑柄,可沈竹从一开始眼睛都没离开过宾客,哪怕在云灵扑入完颜烈怀里当场给他难堪时他的目光也始终在寻找着坐在这里的人。他也没错过一切尘埃落定时沈竹眼里的灰败。 “难得了…”云樱苍白的唇抿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出口的话也多了些讽刺的意味。张旭尧墨一般的眸子里蕴着些许温润的光华,话语温和却不乏戏谑“你怎么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难不成是学了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我若有那本事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云樱展颜一笑道“昨夜完颜烈来了我这儿,今日的事不多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在他诧异的目光里云樱淡笑的饮尽茶碗里凉掉的茶,那凉薄混着烟雨一点点浸入周身骨血,手心略有些肿痛想来昨夜那一巴掌是打得不轻了。 夜凉如霜,天色似水,远客冰蓝色的眸子却比夜色还凉,比天色还辽远。这就是她妹妹一心一意爱慕的人啊,果然起出众无比,纵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仍难掩邪魅,危险与诱惑在他身上巧妙的并存着,在暗夜肆无忌惮的像个妖精。 四下静寂,她一身月白单衫坐在床头,神情淡定的好似脖子上根本没有架上一把削铁如泥的寒刃,微挑峨眉“完颜烈?”明日就是婚期,她猜这位传闻里的妹夫也该坐不住了。 -- 第103页 “葛家大小姐,百闻不如一见啊。”他汉语说得极好,听不出一丝生硬,带些慵懒的味道丝丝都透着诱惑。 “拿开。”面前的女子与他爱的人有着一般无二的容貌,一双眼睛静如秋水的看着他,口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让他隐隐的皱了眉,这女子与他想像的没有一点相像。两人的目光在凉薄的月色里交汇,一方极静一方极冷,秋水倒映着星空竟是极美。 更漏声声里时间在游走,许久,完颜烈才放下手中的厉刃漠然开口“能在我剑下留住性命的,这些年你是第一个。”云樱起身,玄发如瀑流泄一身,在他面前站定才泠然问道“当真?那还真是荣幸!既是如此,我就不妨能者多劳再送你个第一。”言罢竟一个耳光狠狠的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完颜烈竟被打得呆怔了去,一张俊脸褪去邪魅满是不可置信,这女人竟然敢?冰冷如寒玉的手在下一刻近乎狠辣的箍住了她的下巴,他欺上身来,眼底的墨蓝越发浓郁“你好大的胆子啊!” 云樱浅笑从容“辽王此来是为了自己的妻儿,这般做态怕是有碍了,我打的是自己的妹夫,你没个三媒六聘就娶了她,她有孕时你原该好生照顾却让她满腹委屈只身远走,这一巴掌你挨得可不算冤枉。何况…你再挨多少巴掌都还不回我原本天真无邪的妹妹。”话到最后竟颇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哼!”完颜烈摸摸自己的脸,手劲却松开了些“你倒是聪明。” “我未见得有多聪明,不过是情之一字,当局者迷罢了。”云樱揉揉自己的手腕,好似毫不在意“完颜烈,我的妹妹我比谁都要清楚,你想带她回去不难,她爱一个人比谁都痴,都傻,她拒绝不了你。可那丫头也爱钻牛角尖,举案齐眉意难平我想也不是你所想见的吧。”女子的声音在静夜里如水般流淌,沉静温和却比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 烟雨里女子的声音渐渐转低,饶是张旭尧也只能摇头低叹“你当真是好胆色,竟连他都敢打,原是我一直看轻了你。”“不过是一时激愤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胆色。”云樱眉宇恬静倒真让人难以想像她愤起动手的模样“这会儿想想他的凶名我还是有几分后怕的,但终归我是不后悔的。人总有弱点,他要真跟我计较起来我也必让他从我手里讨不了好去。” “领教了!”张旭尧忍不住一笑“过不了多久就该封公主和亲了,想必你们两家的长辈也会问起来,可要我替你瞒着?”“没什么好瞒的,我又没做亏心事何必要躲着人呢?”云樱眼中的温和渐渐隐了去,多了分冷静与睿智。 张旭尧回到府中时雨还没停,双鲤等在府外摆着一张臭脸,见到张旭尧回来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冲了上去“公子你可回来了。”“怎么了?”张旭尧眼底都是满满的笑意。“唉,早上我还兴致勃勃的陪公子去看戏,这会儿沈府的小煞星就到咱们府上了。” 书房里沈竹的脸色是再难看不过的,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冷厉之色下,一身墨色衣袍下修长的身形暗含压力。 “你找我?”张旭尧踏入房里一脸和煦的笑道。“恩…”沈竹微哑的声音传来,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酒味“你出府去哪了?”“你说呢?”张旭尧不答反问“沈竹,你既惦记着她…”“别跟我提她!”沈竹冷道,他在等她啊,等她回来,等她低头,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她所谓的爱和她的骄傲比起来怕是一文不值吧!“沈竹,你当初的话确实重了,你是信不过她还是信不过我呢?”张旭尧终归是一叹。 “张旭尧,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一点私情吗?” 他问得直白张狂,不给人留一点余地,目光锋利的让人不敢直视。就在那样的目光里张旭尧坦然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发乎情,止乎礼。”就在那一瞬间,张旭尧几乎觉得下一刻沈竹的拳头就要砸过来了,可还是忍了下来。 “…我回去了…”沈竹冷道“旭尧,是兄弟以后就别再说这样的话。”沈竹走后,屋子里静了许久,张旭尧才回过身来低若不闻的声音轻轻响起“沈竹,是兄弟我才没出手,但愿你不要逼我。” 八月底,葛家二小姐葛云灵以皇帝义女,公主之尊嫁予完颜烈。十里红装的喧嚣过后只剩下一段佳话口耳相传,有多少闺阁女子开始心疼那佳话里痴情的少年将军,又有多少女子开始羡慕起珠帘玉坠后被人放在手心疼宠的帝家义女,已都与她无干了。灵儿离京时来见了她,那一日天朗气清,张旭尧种下的菊初打了苞,她挽了妹妹的手如同儿时一样穿过庭院,笑着为她再梳妆,好像那些那些理不清的纠缠与隔阂都在彼此的笑容里泯灭。 灵儿含着泪劝她“姐,沈竹是真心在意你的,你回去他肯定会好好待你的。”云樱露出的笑容倦怠的让人心惊“我没什么好呕气的,只是累了。” 她当真觉得自个儿是极累的,累到再没有力气去争辩谁是谁非,灵儿走后她就觉得自己更累了。爹娘来过,无非也是劝她回去,她已经很久没从娘的眼睛里看到纯粹的心疼与泪水了。沈家二老来过也是好言相劝,她并不是个矫情的人,面对家人满腹的愧疚之情也并非是肆意拿乔不肯放下身段。只是就这么回去总觉得有根刺哽在喉咙,食不下咽。而她等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来。 -- 第104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无论沈竹有多么的不愿意可到底还是父命难违。随张旭尧一起走进幽深的小巷,一种耻辱感就从心中升起!他等着她穷途末路回到他的庇护,她却寻求了另一个人的保护,这对丈夫而言是多大的羞辱! “就是这了,你进去吧。”张旭尧负手儒雅一笑,想了想还是提了句“你不要太冲动,她…”“那也是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吧。”沈竹说完就狠狠的砸了门,然后把来开门的丝罗一把扯开,大踏步的走入了小院! 他来得很早,进去时云樱正在梳妆。沈竹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比在府里时看着更自在了,脸色也不像原来那样苍白,她在别的男人的庇护下活得很开心嘛! 云樱看着铜镜里站在她身后的人影,他瘦了也憔悴了,脸上还有伤。近乎本能的想要回身替他处理伤口却陡然醒悟她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于是她只能不动声色的坐着,如坐针毡的坐着,然后她听见他说“你闹够了吧,闹够了就滚回去!”一句话就让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沈竹…你…是还没有吵够吗?”她真的已经疲于应付了,所以给我看一眼,哪怕是一点你的真心行吗? “我不想来跟你吵,如果不是你在这端着架子,我又怎么会被逼着过来。”沈竹抱臂冷笑,他现在只想打破她脸上该死的无动于衷,没道理只有他一个人痛。 “所以在你眼里从来不认为我是对的?”她以为他想通了的,看来她真的是想多了。“没错,葛云樱你知书达理,出嫁从夫你认为自己做到了吗?”还是你从来都没把我当做自己的夫君和依靠。 “沈竹,我真的很想问你,是不是我要没那么知书达理你就不会逼我去接受那些事情?如果当初你的妻子是灵儿那么只要她说吃醋说嫉妒,那就是理所当然你就会顺着她。而到了我这就变成怎么说怎么错,怎么做怎么错!”云樱浅笑,笑得凉薄,笑得黯然。 “好…好口才,我说不过你行吗?!对,我就是偏心怎么样,你永远不是也不可能是云灵!”她永远都是这样,比他理智比他聪颖,然后看他挣扎看他痛苦,那就一起痛吧葛云樱。 “你就这么爱她?”她微微侧身,眯着眼睛笑,笑里透着泪光“既是这样,又何必再来找我?” “你以为我会让你继续祸害我兄弟吗?别妄想了,他是朝中的第一公子,首辅之子。你一介休弃之身怎么能污了他的清名。”他一字一句的说,他痛一分就要她痛三分,恨他吧,恨他也好,就这么纠缠到死也很好啊。 “沈竹…沈竹啊…”她的话一声声轻如叹息,一滴滴温热的泪就不受控制的从眼里掉落。你真的知道怎么让我痛啊,云樱笑啊笑的比任何时候都灿烂“沈竹,你放心,我不会也不忍污了他的清名,你放心就是了。” “那你也得跟我回去!”他冷笑着说,这些泪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张旭尧呢,心里的痛一波波向上翻涌,痛得他觉得全身都像有火在烧一样,然后在那样的疼痛之下他说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那句话“葛云樱,你不用多想,如果不是为了你那张和灵儿一模一样的脸我怎么会找你回去,她走了我自然要找个念想。”他就这样把刀j□j了她的痛处,他忘了她有多介意自己永远是灵儿的影子。 阳光透过窗照在铜镜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处在光芒中心的女子却在泪如雨下,如同一株枯萎的栀子花白衣委顿在镜前。她永远都只能活在灵儿的身后吗?灵儿走了,爹娘才会看到她,灵儿走了,沈竹才会退而求其次。她懦懦的宛如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当真?”然后听到那意料之中再果绝不过的答案“当真!” “好!沈竹…好…”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手中的玉簪在瞬间划破朱颜,血出现的如此突然而决绝,寸长的伤痕就这样留在了左脸上。 心像是被一双手狠狠的捏住了,一点一点的将疼痛和绝望蔓延至全身,清脆的“叮当”声响在脚下,玉簪碎鲜红的血迹刺入眼睛,他全身都痛得麻木了,他听她说“沈竹,我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我们不要再纠缠了,谁都不欠谁的了。出去,给我出去…”他看到她白衣上斑斑血迹,怎么会这样呢?他只想她服软而已…他只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痛而已…他只想…只想让她回来而已… 他迟疑着没有伸出的手此刻竟再没有了伸出的机会,女子的容颜有多重要啊,她那样美的容貌…“云樱”那一声唤哽在咽喉怎么也喊不出来,细微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其中的哽咽,颤抖的手拾起碎成两段的簪子收进怀里,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他送她的,是…是灵儿不要的…他不敢再看镜前的女子一眼了,只觉的胸口有什么东西传出轻微的裂响,好像那簪子也j□j了自己心里,痛得让他直不起腰来。 忘了是怎样踉跄的走出院子,直到恍惚的他被张旭尧一把拉住“沈竹,你怎么了?”他一把推开他“进去,快进去,旭尧,快点,我怕出事…我怕出事啊…” 巷子里只剩他一个了,满脸的温热是什么?为什么路会越来越模糊了…云樱,我想找回家的路,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秋渐深了,寒风萧瑟。四四方方的小院里枯黄的颜色开始一寸寸向上蔓延,风里传来阳光揉叶子的声音,哗啦啦的在耳边作响。梧桐树下静静趴在桌上的女子一身宽大的衣袍显得身形更为削瘦,一把乌发用青色系带系着垂在身后,墨一般的眸子里一片恍惚仿佛失了所有的的神采,眼角处的疤痕格外刺眼。 -- 第105页 丝罗的叹息声哽在咽喉,她原也存着让大小姐回沈府的念头,却不想竟走到这般地步。沈竹走后大小姐就一日比一日沉默了,脸上的伤虽有张公子及时请了良医来可到底还是留了疤,见者无不摇头叹息。 墨色披风轻轻搭上了肩头,云樱却似毫无感觉一样静静的趴着,她觉得累,比任何时候都累,沈竹那个名字早已和她的生命纠缠不清,如今要把他一丝丝一点点从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抽离,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睁开眼想的便是他今日要做些什么,该配什么样的衣裳,早上要吃些什么才合他心意。他这会儿该下早朝了吧,公事可顺遂?一个恍惚才记起了她如今已不是他的妻了。她所有的生活都被打乱了,昨晚迷迷糊糊的做了一桌菜却都是他爱吃的。她努力的往前看,却是一片不知所措的黑暗。 黑暗!宽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他的掌心里她的睫毛扇动一片酥麻。云樱听到他说“沈竹在早朝上主动请缨镇守西北,你还打算这么下去吗?” 掌心里有温热的水迹,还是哭了吗?张旭尧突然不想去看那双湿润的眼“葛云樱,你若是后悔此时还来得及,你若肯回去他必会护你一生,爱你一世。”他能觉察出她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我没后悔”许久,云樱才慢慢直起身来,声音虚弱却也绝决“从来没有…”即使从心里剜去一个人会痛得她夜不能寐,疼痛会沿着血液汹涌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都没后悔过,没有谁会离了谁就活不了,这道理,沈竹比她先清楚,如今她也该清楚了。 她冰冷的双手一点点拉开他遮在眼前的手掌,天光刺入眼帘却是罕见的灿烂,站在其中的男子一身墨色云纹常服,风姿俊秀。云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沈竹的话来,他纵是错了许多,那一句却是没错的,如他这般清隽的人怎么能让她这样的人污了清名。下意识的避开了那双温润的眼睛“张公子,这些日子叨扰了,回头我会临些字画总能换些钱,租了这院子免得公子为难。” 她突如其来的疏离并未让他感到诧异,她原本就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即便落到再狼狈的境地也不肯轻易依附于他人。或许找些事做也好,省得她整日胡思乱想,张旭尧垂眸应了见她眉眼倦怠也就随口告辞,来日方长。 秋日的阳光把小院的墙壁刷得暖和了,空气里幽幽传来些桂花香,一点点沁入鼻息。倚靠在窗前的女子似乎已被岁月的喧嚣遗忘,残缺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恬静安然,一身素静的旧衣裙上绣着点点桃花,一根玉簪束发极是素雅。 “丝罗,你陪我上街去挑些笔墨吧。”秋日的阳光是一味的暖,暖得好像所有的悲伤都化做清晨的露水被留在了深夜。云樱忽然想做些什么,她会的不多,可至少不让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一无是处,百无一用。“哎。”丝罗轻声应了,目光有些闪烁,她担心着大小姐脸上的疤还有那些形形j□j的眼神,身为女子有谁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即使张公子说以她的聪慧必不会为此自苦,纵使大小姐说白骨红颜看破即空,可对那些或善意怜悯或恶意讥讽的目光,她真的还能从容以对吗?真的不会自哀自伤吗? 走在长街上,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沿街的悠长的叫买声清晰的传入耳里,再不是隔着重重的高墙。云樱眼里含了淡淡笑意,她真的守着一块四方小院太久太久了…久到都忘了外面还有那么大的天空,久到她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却几乎失去了自我,她年少时的梦想是什么呢?寻一处世外桃源,守一个白首不离人,踏红尘千里,登五岳千仞。只是那时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锁在深宫王府,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也会随之束之高阁。没想到一场阴差阳错她做了场美梦,那个冬日的清晨在他身边醒来伴随着恐慌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欢喜和不可置信,可是到最后她还是为了所爱的人做了最平凡的女子,在经年累月的风尘里她早已不知将清风两袖高阁上,大梦乾坤红尘中的自己丢到哪里去了。 人群里那个失去了美貌的女子眉梢眼角透着眷恋与怀念,四周的目光无论是叹息还是怜悯都不曾引起她的注意,她从岁月的彼岸缓缓走来,将逝去的年少时光从容祭奠。 再见她会怎么样?他在醉生梦死的日子里不只一次这样问过自己,你过的可好?我认错,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不和你争了,我不逼你了…可真等见着了所有的话就都说不出来了。身上的戎装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重过,重的好像双腿都灌了铅一样,心底里的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看着她,远远的看着她,看她低眉,看她浅笑,看她惆怅,看她白衣袂飞扬…他却再也触不到。那道疤划在她的脸上,划在他的心底。 空荡荡的手心再没有人会毫不吝啬的给予温暖,谁还会那么傻的去求平安符缝在他的衣里,夜半惊醒时身侧冰凉一片,他一再告诉自己他不在乎,是她自己非要那么傻,蠢得跟头猪一样才会自毁容貌,关他什么事?可再看见她时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他失去了什么,他沈竹或许永远都不会再遇到像她一样蠢的人了,再没有一份爱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挥霍却不用担心退路了。 那样烫人的视线几乎是无法忽略的,何况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沈竹就站在那里,阳光下一身笔挺的戎装,冷俊安静却意气风发,微低的头隐去了他眼里所有的情绪。她曾经爱过,此刻仍在爱,以后努力不去爱的人啊。恨吗?她舍不得,舍不得连带着那段给过她快乐也带来忧伤的时光一起恨,她甚至都舍不得说他半句不好,那就好像是否定了曾经的自己一样。她终究不是敢爱敢恨的女子啊,纵然做不到执手一生也无法相逢陌路。擦肩而过时她听见自己在心里轻声说“沈竹,珍重。” -- 第106页 今天的太阳真不是一般的刺眼啊,她以前就是这样站在他身后看他头也不回的走远吗?沈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握紧自己的双手,克制着心里涌动的冲动。每日近乎自虐的从校场带一身伤回去,他想着这样总够抵她脸上一道口子的痛,可为什么还是不行呢?云樱…云樱…怎么会连听到这名字都觉得痛呢?那他就逃得远远的好了,也许这样他就不会再痛了,而且少了他碍眼她总会高兴点吧。 云樱脸伤了后,沈家二老心下越发的愧疚难当送了不少东西来,只是想起云樱以往在沈家的好便更加没脸来看了。倒是葛家二位来的多,想来也是觉得亏欠良多想让她搬回去,只是每每话还不曾说透就让云樱婉拒了去。日子过得倒也还算清静,只是云樱这次的坚持固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大小姐,我不明白,你说夫妻之间像丝罗托乔木,可为什么以前少爷不管多过分你都原谅了,可这一次就…明明…”明明你比任何一次都处在劣势,明明这次回去了所有人都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丝罗托乔木”她眉心微蹙,却也不见愠色只多了几分无奈“可若是举案齐眉意难平我倒宁愿自毁依附。丝罗,爱一个人固然卑微如尘可到底不愿连最后一份自尊都舍去。” 中秋渐近,梧桐渐枯可庭前的菊花却次第盛开了,除却一般的黄白二色,竟还有“绿牡丹”那样难得一见的名贵品种惹得丝罗好生惊奇了一番。云樱临了好些字画送到张家名下的书画阁里卖了,除却房租倒也剩了不少。丝罗应景的买了些桂花糕,菊花酒,不嫌贵的又买了几只大闸蟹,却不想当天葛家谴了人来请,大小姐竟也应了。 回到小院已是月华满天,丝罗困得不行早早的睡了,云樱却端了菊花酒在月下独酌。 梧桐树下分不清是月华更淡还是她一身白衣更淡,一杯杯冷酒下肚她似乎有意将自己灌醉,张旭尧来时她已然是朱颜陀醉,分外明艳。 “你来了,坐。”他手提一盏精致的宫灯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昏黄的光晕中那眉眼也被浸染的温暖万分。他原以为她早该睡下,只想送了宫灯来,同此良辰共此明月。 “我以为你不会回葛府的。”他倒了杯酒感觉一股沁人的芳香涌上,口中仍有苦涩萦绕。 “我啊…我没理由不回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养育之恩更是无以为报。”许是醉了,今夜她的话格外的多。 “我原也怪过,怨过。可又无从怨起,若不是生在葛家,我恐怕连知书识礼的机会都没有了,还不定会嫁给什么人庸碌一生,又怎么好意思滔滔不绝的与父母辩驳。” “难为你想得开”张旭尧轻笑了声。 “看得开?”她亦是笑,笑得凄然“看得开的话还会嫉妒吗?我嫉妒她啊,真的嫉妒,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呢,凭什么她一无是处还被人放在手心里宠着?凭什么我就得处处让着她啊…为什么谁都喜欢她啊,明明是她逃婚的…明明是她不要了的还不许我拣着…你说为什么?”她喋喋不休的问,趴在桌上一声声呓语当真是喝得极醉了。 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样的人怎么会没人喜欢呢?张旭尧拿过她手中的杯子,轻声哄着“夜深了,睡吧。” “我不…”云樱扯住他的袖子,歪着脑袋不依“我就不…你说啊,我告诉你啊…有时候我真不想做个好姐姐,我真想把她甩开,可她啊…她有时候真的好的让人心疼。你说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无助的样子,拽着他的袖子脆弱的像个孩子,许久才开口“云樱,你太聪明要强了,你的妹妹比你会示弱…”他还不曾说完,她却忘了自己的问话,一双明眸映着月光如雾一般迷茫,忽的就傻傻的笑了起来。 她拽起他的袖子歪歪斜斜的站起来“你瞧啊,春有百花人人都喜欢,可秋也有明月啊也会有人喜欢的对吧,对不对啊…”她眉眼弯弯痴痴的笑,眼眸里映出一树秋梧桐的凄凉“还有,枯叶映灯也是极好的景致啊。” “是!”张旭尧抬眸,一双眼睛散去了温润眼中透出股坚定而温暖的光,毫不费力的伸手将喝得醉醺醺的女子拢入自己的怀里“想看吗?” “什么?!”卒不及防的跌入他温暖的怀抱,她怔怔的抬头望着他,看他勾起嘴角露出再温柔不过的笑容。“枯叶映灯啊!”他一手收紧抱紧了她,一手拿起桌上的宫灯。 “啊!”凌空而起的一瞬间云樱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下面的景致在飞速的流动着,她…她离开地面了…她她在飞吗?!张旭尧抱着她稳稳的落在梧桐树粗壮的枝柯上,云樱犹自未恍过神来。 俯瞰十里灯火,她做梦都没想过她也可以待得那么高,她竟然可以…张旭尧把宫灯系在树枝间,回眸对已然呆掉的某人宠溺道“枯叶映灯,确是极好的景致。”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那比秋日的阳光还要温暖“你…你会武功?” “有什么不可以吗?”张旭尧挑眉一笑,她便也不多问了只好奇的东张西望,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张旭尧小心的护着她,免得某个醉醺醺的姑娘一头载下去,眸光却越发的冷硬,沈竹,她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啊… 月华如练,枯叶映灯,高大的树枝间,容颜恬静的女子在他的怀里睡的极熟……枝影摇曳,碎了一地月光。 -- 第107页 云樱醒时已是日上三杆,明恍恍的日头透过窗晒得一身暖暖,她揉揉脑袋觉得格外的疼,昨晚…昨晚… “丝罗,丝罗~”云樱连唤两声方才听到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起,人还未到话就爽利的落了地“大小姐可醒了!昨日怎么喝得那样多?”看来她是没记错了“昨晚我是什么时候回房的?”“那我怎么记得,我也睡得死,不过大小姐身上好大的酒气八成是喝了不少。” “这样啊…”云樱应了句,起了身披了衣裳行至院中,抬头望去,一盏素白绘墨兰的宫灯在枝上高悬,她呆呆的站在树下,一双手拽得衣襟极紧,昨晚…竟不是梦吗? 无论沈竹有多么的不愿意可到底还是父命难违。随张旭尧一起走进幽深的小巷,一种耻辱感就从心中升起!他等着她穷途末路回到他的庇护,她却寻求了另一个人的保护,这对丈夫而言是多大的羞辱! “就是这了,你进去吧。”张旭尧负手儒雅一笑,想了想还是提了句“你不要太冲动,她…”“那也是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吧。”沈竹说完就狠狠的砸了门,然后把来开门的丝罗一把扯开,大踏步的走入了小院! 他来得很早,进去时云樱正在梳妆。沈竹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比在府里时看着更自在了,脸色也不像原来那样苍白,她在别的男人的庇护下活得很开心嘛! 云樱看着铜镜里站在她身后的人影,他瘦了也憔悴了,脸上还有伤。近乎本能的想要回身替他处理伤口却陡然醒悟她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于是她只能不动声色的坐着,如坐针毡的坐着,然后她听见他说“你闹够了吧,闹够了就滚回去!”一句话就让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沈竹…你…是还没有吵够吗?”她真的已经疲于应付了,所以给我看一眼,哪怕是一点你的真心行吗? “我不想来跟你吵,如果不是你在这端着架子,我又怎么会被逼着过来。”沈竹抱臂冷笑,他现在只想打破她脸上该死的无动于衷,没道理只有他一个人痛。 “所以在你眼里从来不认为我是对的?”她以为他想通了的,看来她真的是想多了。“没错,葛云樱你知书达理,出嫁从夫你认为自己做到了吗?”还是你从来都没把我当做自己的夫君和依靠。 “沈竹,我真的很想问你,是不是我要没那么知书达理你就不会逼我去接受那些事情?如果当初你的妻子是灵儿那么只要她说吃醋说嫉妒,那就是理所当然你就会顺着她。而到了我这就变成怎么说怎么错,怎么做怎么错!”云樱浅笑,笑得凉薄,笑得黯然。 “好…好口才,我说不过你行吗?!对,我就是偏心怎么样,你永远不是也不可能是云灵!”她永远都是这样,比他理智比他聪颖,然后看他挣扎看他痛苦,那就一起痛吧葛云樱。 “你就这么爱她?”她微微侧身,眯着眼睛笑,笑里透着泪光“既是这样,又何必再来找我?” “你以为我会让你继续祸害我兄弟吗?别妄想了,他是朝中的第一公子,首辅之子。你一介休弃之身怎么能污了他的清名。”他一字一句的说,他痛一分就要她痛三分,恨他吧,恨他也好,就这么纠缠到死也很好啊。 “沈竹…沈竹啊…”她的话一声声轻如叹息,一滴滴温热的泪就不受控制的从眼里掉落。你真的知道怎么让我痛啊,云樱笑啊笑的比任何时候都灿烂“沈竹,你放心,我不会也不忍污了他的清名,你放心就是了。” “那你也得跟我回去!”他冷笑着说,这些泪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张旭尧呢,心里的痛一波波向上翻涌,痛得他觉得全身都像有火在烧一样,然后在那样的疼痛之下他说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那句话“葛云樱,你不用多想,如果不是为了你那张和灵儿一模一样的脸我怎么会找你回去,她走了我自然要找个念想。”他就这样把刀j□j了她的痛处,他忘了她有多介意自己永远是灵儿的影子。 阳光透过窗照在铜镜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处在光芒中心的女子却在泪如雨下,如同一株枯萎的栀子花白衣委顿在镜前。她永远都只能活在灵儿的身后吗?灵儿走了,爹娘才会看到她,灵儿走了,沈竹才会退而求其次。她懦懦的宛如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当真?”然后听到那意料之中再果绝不过的答案“当真!” “好!沈竹…好…”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手中的玉簪在瞬间划破朱颜,血出现的如此突然而决绝,寸长的伤痕就这样留在了左脸上。 心像是被一双手狠狠的捏住了,一点一点的将疼痛和绝望蔓延至全身,清脆的“叮当”声响在脚下,玉簪碎鲜红的血迹刺入眼睛,他全身都痛得麻木了,他听她说“沈竹,我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我们不要再纠缠了,谁都不欠谁的了。出去,给我出去…”他看到她白衣上斑斑血迹,怎么会这样呢?他只想她服软而已…他只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痛而已…他只想…只想让她回来而已… 他迟疑着没有伸出的手此刻竟再没有了伸出的机会,女子的容颜有多重要啊,她那样美的容貌…“云樱”那一声唤哽在咽喉怎么也喊不出来,细微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其中的哽咽,颤抖的手拾起碎成两段的簪子收进怀里,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他送她的,是…是灵儿不要的…他不敢再看镜前的女子一眼了,只觉的胸口有什么东西传出轻微的裂响,好像那簪子也j□j了自己心里,痛得让他直不起腰来。 -- 第108页 忘了是怎样踉跄的走出院子,直到恍惚的他被张旭尧一把拉住“沈竹,你怎么了?”他一把推开他“进去,快进去,旭尧,快点,我怕出事…我怕出事啊…” 巷子里只剩他一个了,满脸的温热是什么?为什么路会越来越模糊了…云樱,我想找回家的路,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秋渐深了,寒风萧瑟。四四方方的小院里枯黄的颜色开始一寸寸向上蔓延,风里传来阳光揉叶子的声音,哗啦啦的在耳边作响。梧桐树下静静趴在桌上的女子一身宽大的衣袍显得身形更为削瘦,一把乌发用青色系带系着垂在身后,墨一般的眸子里一片恍惚仿佛失了所有的的神采,眼角处的疤痕格外刺眼。 丝罗的叹息声哽在咽喉,她原也存着让大小姐回沈府的念头,却不想竟走到这般地步。沈竹走后大小姐就一日比一日沉默了,脸上的伤虽有张公子及时请了良医来可到底还是留了疤,见者无不摇头叹息。 墨色披风轻轻搭上了肩头,云樱却似毫无感觉一样静静的趴着,她觉得累,比任何时候都累,沈竹那个名字早已和她的生命纠缠不清,如今要把他一丝丝一点点从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抽离,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睁开眼想的便是他今日要做些什么,该配什么样的衣裳,早上要吃些什么才合他心意。他这会儿该下早朝了吧,公事可顺遂?一个恍惚才记起了她如今已不是他的妻了。她所有的生活都被打乱了,昨晚迷迷糊糊的做了一桌菜却都是他爱吃的。她努力的往前看,却是一片不知所措的黑暗。 黑暗!宽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他的掌心里她的睫毛扇动一片酥麻。云樱听到他说“沈竹在早朝上主动请缨镇守西北,你还打算这么下去吗?” 掌心里有温热的水迹,还是哭了吗?张旭尧突然不想去看那双湿润的眼“葛云樱,你若是后悔此时还来得及,你若肯回去他必会护你一生,爱你一世。”他能觉察出她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我没后悔”许久,云樱才慢慢直起身来,声音虚弱却也绝决“从来没有…”即使从心里剜去一个人会痛得她夜不能寐,疼痛会沿着血液汹涌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都没后悔过,没有谁会离了谁就活不了,这道理,沈竹比她先清楚,如今她也该清楚了。 她冰冷的双手一点点拉开他遮在眼前的手掌,天光刺入眼帘却是罕见的灿烂,站在其中的男子一身墨色云纹常服,风姿俊秀。云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沈竹的话来,他纵是错了许多,那一句却是没错的,如他这般清隽的人怎么能让她这样的人污了清名。下意识的避开了那双温润的眼睛“张公子,这些日子叨扰了,回头我会临些字画总能换些钱,租了这院子免得公子为难。” 她突如其来的疏离并未让他感到诧异,她原本就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即便落到再狼狈的境地也不肯轻易依附于他人。或许找些事做也好,省得她整日胡思乱想,张旭尧垂眸应了见她眉眼倦怠也就随口告辞,来日方长。 秋日的阳光把小院的墙壁刷得暖和了,空气里幽幽传来些桂花香,一点点沁入鼻息。倚靠在窗前的女子似乎已被岁月的喧嚣遗忘,残缺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恬静安然,一身素静的旧衣裙上绣着点点桃花,一根玉簪束发极是素雅。 “丝罗,你陪我上街去挑些笔墨吧。”秋日的阳光是一味的暖,暖得好像所有的悲伤都化做清晨的露水被留在了深夜。云樱忽然想做些什么,她会的不多,可至少不让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一无是处,百无一用。“哎。”丝罗轻声应了,目光有些闪烁,她担心着大小姐脸上的疤还有那些形形j□j的眼神,身为女子有谁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即使张公子说以她的聪慧必不会为此自苦,纵使大小姐说白骨红颜看破即空,可对那些或善意怜悯或恶意讥讽的目光,她真的还能从容以对吗?真的不会自哀自伤吗? 走在长街上,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沿街的悠长的叫买声清晰的传入耳里,再不是隔着重重的高墙。云樱眼里含了淡淡笑意,她真的守着一块四方小院太久太久了…久到都忘了外面还有那么大的天空,久到她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却几乎失去了自我,她年少时的梦想是什么呢?寻一处世外桃源,守一个白首不离人,踏红尘千里,登五岳千仞。只是那时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锁在深宫王府,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也会随之束之高阁。没想到一场阴差阳错她做了场美梦,那个冬日的清晨在他身边醒来伴随着恐慌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欢喜和不可置信,可是到最后她还是为了所爱的人做了最平凡的女子,在经年累月的风尘里她早已不知将清风两袖高阁上,大梦乾坤红尘中的自己丢到哪里去了。 人群里那个失去了美貌的女子眉梢眼角透着眷恋与怀念,四周的目光无论是叹息还是怜悯都不曾引起她的注意,她从岁月的彼岸缓缓走来,将逝去的年少时光从容祭奠。 再见她会怎么样?他在醉生梦死的日子里不只一次这样问过自己,你过的可好?我认错,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不和你争了,我不逼你了…可真等见着了所有的话就都说不出来了。身上的戎装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重过,重的好像双腿都灌了铅一样,心底里的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看着她,远远的看着她,看她低眉,看她浅笑,看她惆怅,看她白衣袂飞扬…他却再也触不到。那道疤划在她的脸上,划在他的心底。 -- 第109页 空荡荡的手心再没有人会毫不吝啬的给予温暖,谁还会那么傻的去求平安符缝在他的衣里,夜半惊醒时身侧冰凉一片,他一再告诉自己他不在乎,是她自己非要那么傻,蠢得跟头猪一样才会自毁容貌,关他什么事?可再看见她时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他失去了什么,他沈竹或许永远都不会再遇到像她一样蠢的人了,再没有一份爱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挥霍却不用担心退路了。 那样烫人的视线几乎是无法忽略的,何况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沈竹就站在那里,阳光下一身笔挺的戎装,冷俊安静却意气风发,微低的头隐去了他眼里所有的情绪。她曾经爱过,此刻仍在爱,以后努力不去爱的人啊。恨吗?她舍不得,舍不得连带着那段给过她快乐也带来忧伤的时光一起恨,她甚至都舍不得说他半句不好,那就好像是否定了曾经的自己一样。她终究不是敢爱敢恨的女子啊,纵然做不到执手一生也无法相逢陌路。擦肩而过时她听见自己在心里轻声说“沈竹,珍重。” 今天的太阳真不是一般的刺眼啊,她以前就是这样站在他身后看他头也不回的走远吗?沈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握紧自己的双手,克制着心里涌动的冲动。每日近乎自虐的从校场带一身伤回去,他想着这样总够抵她脸上一道口子的痛,可为什么还是不行呢?云樱…云樱…怎么会连听到这名字都觉得痛呢?那他就逃得远远的好了,也许这样他就不会再痛了,而且少了他碍眼她总会高兴点吧。 云樱脸伤了后,沈家二老心下越发的愧疚难当送了不少东西来,只是想起云樱以往在沈家的好便更加没脸来看了。倒是葛家二位来的多,想来也是觉得亏欠良多想让她搬回去,只是每每话还不曾说透就让云樱婉拒了去。日子过得倒也还算清静,只是云樱这次的坚持固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大小姐,我不明白,你说夫妻之间像丝罗托乔木,可为什么以前少爷不管多过分你都原谅了,可这一次就…明明…”明明你比任何一次都处在劣势,明明这次回去了所有人都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丝罗托乔木”她眉心微蹙,却也不见愠色只多了几分无奈“可若是举案齐眉意难平我倒宁愿自毁依附。丝罗,爱一个人固然卑微如尘可到底不愿连最后一份自尊都舍去。” 中秋渐近,梧桐渐枯可庭前的菊花却次第盛开了,除却一般的黄白二色,竟还有“绿牡丹”那样难得一见的名贵品种惹得丝罗好生惊奇了一番。云樱临了好些字画送到张家名下的书画阁里卖了,除却房租倒也剩了不少。丝罗应景的买了些桂花糕,菊花酒,不嫌贵的又买了几只大闸蟹,却不想当天葛家谴了人来请,大小姐竟也应了。 回到小院已是月华满天,丝罗困得不行早早的睡了,云樱却端了菊花酒在月下独酌。 梧桐树下分不清是月华更淡还是她一身白衣更淡,一杯杯冷酒下肚她似乎有意将自己灌醉,张旭尧来时她已然是朱颜陀醉,分外明艳。 “你来了,坐。”他手提一盏精致的宫灯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昏黄的光晕中那眉眼也被浸染的温暖万分。他原以为她早该睡下,只想送了宫灯来,同此良辰共此明月。 “我以为你不会回葛府的。”他倒了杯酒感觉一股沁人的芳香涌上,口中仍有苦涩萦绕。 “我啊…我没理由不回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养育之恩更是无以为报。”许是醉了,今夜她的话格外的多。 “我原也怪过,怨过。可又无从怨起,若不是生在葛家,我恐怕连知书识礼的机会都没有了,还不定会嫁给什么人庸碌一生,又怎么好意思滔滔不绝的与父母辩驳。” “难为你想得开”张旭尧轻笑了声。 “看得开?”她亦是笑,笑得凄然“看得开的话还会嫉妒吗?我嫉妒她啊,真的嫉妒,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呢,凭什么她一无是处还被人放在手心里宠着?凭什么我就得处处让着她啊…为什么谁都喜欢她啊,明明是她逃婚的…明明是她不要了的还不许我拣着…你说为什么?”她喋喋不休的问,趴在桌上一声声呓语当真是喝得极醉了。 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样的人怎么会没人喜欢呢?张旭尧拿过她手中的杯子,轻声哄着“夜深了,睡吧。” “我不…”云樱扯住他的袖子,歪着脑袋不依“我就不…你说啊,我告诉你啊…有时候我真不想做个好姐姐,我真想把她甩开,可她啊…她有时候真的好的让人心疼。你说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无助的样子,拽着他的袖子脆弱的像个孩子,许久才开口“云樱,你太聪明要强了,你的妹妹比你会示弱…”他还不曾说完,她却忘了自己的问话,一双明眸映着月光如雾一般迷茫,忽的就傻傻的笑了起来。 她拽起他的袖子歪歪斜斜的站起来“你瞧啊,春有百花人人都喜欢,可秋也有明月啊也会有人喜欢的对吧,对不对啊…”她眉眼弯弯痴痴的笑,眼眸里映出一树秋梧桐的凄凉“还有,枯叶映灯也是极好的景致啊。” “是!”张旭尧抬眸,一双眼睛散去了温润眼中透出股坚定而温暖的光,毫不费力的伸手将喝得醉醺醺的女子拢入自己的怀里“想看吗?” “什么?!”卒不及防的跌入他温暖的怀抱,她怔怔的抬头望着他,看他勾起嘴角露出再温柔不过的笑容。“枯叶映灯啊!”他一手收紧抱紧了她,一手拿起桌上的宫灯。 -- 第110页 “啊!”凌空而起的一瞬间云樱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下面的景致在飞速的流动着,她…她离开地面了…她她在飞吗?!张旭尧抱着她稳稳的落在梧桐树粗壮的枝柯上,云樱犹自未恍过神来。 俯瞰十里灯火,她做梦都没想过她也可以待得那么高,她竟然可以…张旭尧把宫灯系在树枝间,回眸对已然呆掉的某人宠溺道“枯叶映灯,确是极好的景致。”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那比秋日的阳光还要温暖“你…你会武功?” “有什么不可以吗?”张旭尧挑眉一笑,她便也不多问了只好奇的东张西望,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张旭尧小心的护着她,免得某个醉醺醺的姑娘一头载下去,眸光却越发的冷硬,沈竹,她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啊… 月华如练,枯叶映灯,高大的树枝间,容颜恬静的女子在他的怀里睡的极熟……枝影摇曳,碎了一地月光。 云樱醒时已是日上三杆,明恍恍的日头透过窗晒得一身暖暖,她揉揉脑袋觉得格外的疼,昨晚…昨晚… “丝罗,丝罗~”云樱连唤两声方才听到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起,人还未到话就爽利的落了地“大小姐可醒了!昨日怎么喝得那样多?”看来她是没记错了“昨晚我是什么时候回房的?”“那我怎么记得,我也睡得死,不过大小姐身上好大的酒气八成是喝了不少。” “这样啊…”云樱应了句,起了身披了衣裳行至院中,抬头望去,一盏素白绘墨兰的宫灯在枝上高悬,她呆呆的站在树下,一双手拽得衣襟极紧,昨晚…竟不是梦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弹指又是匆匆数日过去,这日双鲤得了差事早早的候在宫门前,宫门一开隔了老远就迫不及待的喊道“玉姑姑,玉姑姑这里啊!”来的是个约摸三十七八的妇人,也是公子请的贵客。 “玉姑姑坐!”张家前厅里,张旭尧长身玉立“今日请姑姑来是有事相托。” “张公子不必客气,有事尽管直说。” “我一挚友,容颜为利器所伤,疤在左眼角,约摸铜钱空大小,不知姑姑可有法子补救。”他寻了许多良药才使寸长的伤痕愈合,可左眼角处终究伤得太深。 那妇人想了想道“有,刺青之法。” “好!”他沉吟片刻便答道“姑姑稍待,我这就带她来。” 张旭尧赶到她门前时,云樱当真是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谦谦君子的张公子会失了风度,满头大汗的出现在她眼前“你…你…出什么事了?”“跟我走!”豪不理会她眼里的疑惑,张旭尧难得轻狂的一把拉过她的手,笑得张扬“去哪啊?” 长街攘攘,他执了她手飞奔在街头,任青丝散乱衣袂飞扬… “张旭尧,你要带我去哪啊?”她没了耐性的追问,自中秋一别便有太多的事在她意料之外,他太温暖,暖得让她害怕一靠近便上了瘾。 “刺青?!”张家中云樱知晓原委后抚着脸上的疤神情很是复杂。“别怕…”一抬头就对上他宽慰的目光“不会太疼的。”云樱想了许久方开口“好。” 日影下移,云翳初起时,玉姑姑终于推开内室的门。张旭尧起身入内,借着夕阳暗金的微光可以看到,铜镜里的女子左眼角一枚粉色樱花将绽未绽,为原本素净到极致的容颜平添一抹妖娆,美得让人心惊。 这还是她吗?独坐小院中,云樱怔怔的抚上自己的眼角,眉眼间难得的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来。腕间的白玉镯子滑入袖中露出削瘦的腕骨,铜镜里的匆忙一瞥让她窥见了那个一直想要逃避的自己,让她不得不反问自己。葛云樱,你真的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绝决吗?若是真的为何夜夜惊醒不敢看镜中朱颜,你的余生真的打算青灯古卷长伴寒夜吗?纵有惊世才奈何女儿身,她终归还是要倚仗他人。她总以为能看清自己的路为何如今却举步维艰。 “在想什么?”云樱陡然一惊,瞪大眼睛回过头,令她纠结至此的人正坐在她身侧,笑的温暖。云樱缓过神来并未答话,提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眼里却微带责备的看了站在不远处的丝罗一眼。 不细想还真没觉察到近来他来的是越发频繁了,虽说只是略坐一会儿,每每也苛守礼节,但真的是很可怕的人呢轻易的就卸掉了别人所有的防备。她渐渐的也开始觉得不安了,沈竹指责的话真的是毫无根据吗?她其实…她其实很早就开始依赖他了吧。碧色的茶汤缓缓注入白瓷杯中,荡起一圈圈涟漪,一圈圈的像是荡在她的心上。 云樱凝神低眸,手却是不自觉的颤了颤“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见你想得入神我也不敢惊扰啊!”张旭尧微勾嘴角戏谑道“不过要不是清楚你的脾气秉性,看你刚才板起脸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是在想此时的沈竹该怎么后悔呢。” “呵”饶是她心里郁结万分,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说得可差了,我主动让出沈夫人的位子,只怕想嫁的女子都能绕护城河一圈了,多得是年轻貌美的,怎么看也是他占了便宜我吃了亏啊。” “是啊,你也只会在他身上吃这么大的亏了。”张旭尧轻语似叹息,意味深长的让她心惊,方抬起头就被那双墨一般的眼眸牢牢的攥住了视线,平日再温润不过的双眸里此刻却充满了令她不敢直视的情绪。在这寒气袭人的秋日里云樱竟隐隐觉得脸上发烫,慌得立即滑开了目光。 -- 第111页 还是不肯面对吗?张旭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耐性还有待磨练,还不能挑开吧,否则以她的性子必然会躲得远远的,避他如蛇蝎了。罢了…他未再强逼,温润的笑容又挂回脸上,口气却相当的坚毅而决然“可你我都知道,沈竹一定会后悔的,只是时间长短的关系罢了。”他们都太了解那个人了。 “是啊,不过那又如何呢?他不是李甲,不会且悔且泣,我亦不是杜十娘,没有百宝箱。”她信,信那个少年终归还是会后悔的。不在于她以为自己有多好,只是相信那个少年纯良的本性,他从来都不打算刻意伤人的。但她更加相信的是沈竹不会回头,她清楚他是何等的骄傲与倔强,错了便错了,他会把悔意藏在心里把苦涩尝尽,他会骄傲到底,他不会和她低头的。[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明朝的戏目,这里挪用莫怪] “那我们就赌赌看吧。”张旭尧似是兴之所至,欣然提议道“我赌沈竹一定会回头的。”“不会!”她打断他的话“我了解他!他不会!” “我却不信,所以我们赌赌看吧。”张旭尧并不与她争,竟自出门去,只道“你若输了,可要记得,到时可不许像现在这样心软了。” 云樱啊,你的确比谁都了解他,可你却并不了解自己。李甲爱财,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才让他且悔且泣。你所给沈竹的当他意识到失去时他恐怕早就且悔且泣,还需要什么百宝箱呢?想来还真是让人嫉恨的狠呢。 “以后断不可像今日这样了。”丝罗收拾了茶盘,在院子里踌躇不安的站了许久才听到云樱口气严厉的嘱咐了句。 “大小姐…恩…我也就是想着张公子帮了我们这么多,也不是外人啊。”丝罗半是试探的说了句。 “是,他不是外人但他是恩人更是我高攀不起的人。”云樱回眸定定的看着丝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丝罗,我不愿为妾,而我如今已身陷泥沼,寸步难行,难道还要拖他一起下来吗?” 十月底,边关早已是一片飞雪,刀光映明月铁甲寒凉!城门下有老兵悠悠吹起羌笛,一声声清脆高亢,回荡在这边关之地更是悲凉无比。沈竹一身玄色重甲独立城头,塞北的风呼啸过耳,他的心也陡然生出几分凄怆来,苦寒的塞外早将男儿的满腔壮志一点点磨净,那些穷酸诗词里的乡愁家恨如今读来更添悲凉! “羌笛亦称羌管,东汉《长笛赋》有云: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龙吟水中不见已,截竹吹之声相似…”柔和婉转的声音尚在耳边仿佛佳人仍在身侧,语笑嫣然。 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忘不掉呢…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人的容颜,或笑或嗔,低眉婉转。呵…他还怎么敢想呢,她的脸都因为他毁了啊,他还怎么敢想…沈竹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可多少梦回时都能看见西院灯下她白衣素裙回眸温柔,这一次,他不会让她等了,这一次,他不会和她吵了,再不会再不会让她伤心的一个人哭了…然后…梦就醒了,生生的碎在了自己的手中。 冲天的火光突兀的燃起,铁蹄声响彻大地! “将军!敌袭!” 许是快入冬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丝罗早起更是看到小院里草地上铺了一层白霜。云樱畏寒此时更是贪睡些,直到日头刷暖了墙壁她才抱着被子醒了过来。 “大小姐可算是醒了。”丝罗送了热水进来“张公子都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云樱一怔,半跪在床头推开了窗,院子里张旭尧一身墨色劲装透出少有的干练凌厉来。张旭尧负手回身,映入眼中的就是她头发散乱揉着眼睛满是懵懂的样子,他眼中透出些笑意来“云樱,床…赖够了吗?” 她想她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马车哒哒的跑在林间小道上,入目的是秋日的金黄,在生命的尽头炫烂到极致然后静待下一个轮回。 “到了,下来吧。”张旭尧掀起了车帘,云樱微讶的看了四周才缓缓步下马车。她今日一身淡绿裙裳,绣着荷叶碧水清丽无双。环顾四周,云樱才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处便是沈竹带她踏青却闹得不欢而散的地方。 “散心啊”似是料到她会说什么,张旭尧立时接口道“算是陪我吧,怎么,不愿意啊?”张旭尧牵着马率先向前走去。 “呃…不会。”云樱只得跟在他身后沿着崎岖的山道一步步向上走去,这里与初夏来时比又另有一番景致,没了密林蔽天,远近皆是疏影横斜,山林深处泉水叮咚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人越往高处走眼前的景色就越空旷,心境也随之变得开阔起来。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保持着沉默,能听到的只有脚下踩过叶子的声音,安静的好像是从心中响起。 她到底还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到后半程就更为艰难了。 “上来”骨节如玉的手伸到自己眼前,她抬头不意外的看见他温文儒雅的笑容,那一刻,好似有无数的时光都在眼前重和了。不是第一次了,真的不是第一次了…这双手曾穿过雨幕放在自己面前为她撑起一片晴天,这双手曾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解过围,好像不管她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都安静的站在身侧,随时向她伸出手。 迟疑着,微颤的手还是放在了他宽厚的手掌里,张旭尧笑着收紧牢牢握住将她送上马背,他替她牵着马悠然前行。 -- 第112页 他停在了他们上次来过的山腰上的旷地,她还记得那大朵大朵盛开的栀子花,阳光下汇成一条芳香的河。而此刻这里只有安静流淌的河流,沿岸的只有低矮的植株,荒凉的可以。 “会期待吗?”他靠在离她身后三米外的树边。“什么?”她回头问道,眼角的樱花在这一片荒芜里显得格外妖娆。“会期待它开花吗?”他笑着再问,云樱也笑着点头“当然,花期虽短但看过一次花开恐怕就很难忘记了。” “真好,这地方我没白买了。”不理会她满脸的诧异,张旭尧接着说道“下面的话你可以当没听到,葛云樱,我很想再看你像当初那么笑。”发簪栀子花,临水照影,她本不该是困在深闺的女子啊。 “张旭尧!”云樱厉声斥道。“不敢听了?”她不敢回头所以看不到他此时的脸色“我错过了花开,但至少能陪它渡过寒冬,见证下一次花开,如此你都不允吗?”她刻意的疏离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可以站在原地但她一再退离,那他只能上前了。 “花落香残便是再开也非故年,你着了相了。” “我只信百里花红,经霜犹纯经雪艳,云樱,来年一起来赏花开吧。”他点到为止,笑得温和。 云樱看着流水里自己的影子,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的颤抖着,恍惚间感觉眼底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起,她张开口拒绝可她偏偏就在这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边塞,大片大片的雪从灰白色天空飘下,这场仗已从深夜进行到第二天黄昏,血染白雪斑驳似红梅。杀!剑在他手中运转如飞,杀气凛冽,寒芒逼人。汗透衣背,周遭的喊杀声都在耳畔远去,铁甲染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沈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即便身上的血已开始大面积蔓延。杀!第一次身边没有了熟悉的依靠,他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武力,在此时充分体现出它的弱势,他没有应急的准备,敌袭来得突然,兵力不足调军已来不及!沈竹只剩拼命搏杀,身边的兵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黑暗逐渐蔓延,夜才刚刚开始… …… 最后是怎样结束的这场战役,他已忘却,只记得一刃冷月从厚厚的黑云里晃出。沈竹立于大雪覆盖的原野之上,脚下是被掩埋的尸首,身后是浴血奋斗后疲惫不堪的战士,半壁残垣,生死在这一刻仿佛只隔了一片薄薄的刀刃! 生命在此刻竟如这无边旷野一般荒凉,他的余生难道只剩下功利与厮杀!他记得离开时,张旭尧说战场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地方,沈竹你以往所直面的不是真正的厮杀!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他没上过真正的战场。那些被雪掩埋的死去不久,脸冻得青紫的战士有太多他熟悉的面孔!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围在篝火前吃肉喝酒好不痛快。 那个大个子说,他家有个五岁的儿子叫虎子,长得可结实了,每次他回去老远就看见老婆孩子在村口等着,他儿子还闹着要老爹教他习武呢! 那个年青的和自己的年岁差不了多少,他说自己娶了妻,小门小户的没多少钱,人长的也没城里姑娘水灵,但心地好人也踏实勤快,他就想回去了能早点生个大胖小子,他家几代单传上边一个老母一直盼着呢! 还有……还有…… 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易逝去了,那个站在村口的孩子再等不回自己的爹了,抹着眼泪的老娘就要和刚为人妇就守了寡的新嫁娘孤苦一生了…阴阳相隔,他如今才了解这个词语的残忍!明明是已经司空见惯的事为什么这时却有了更深的感触,为什么心就像被挖去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 奋力拼杀时你在想着谁?你为了谁才开始畏惧死亡,也开始无畏厮杀。如果倒在这战场上你最后想要见到的谁? 沈竹仰起头,空茫的眼睛又看见大片大片的雪从天空飘下,整个人晃了晃,就再也支撑不住的颓然跪下。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条暗巷,撑伞的女子穿着素白的裙裳,连雪都反射着柔光。风雪吹得她衣袂翻飞,像是要羽化等仙,她却微笑着抱紧了他,将岁月的风雪都挡在身后。云樱,为什么你没告诉我,失去你生命会如此荒凉,原来你的笑容曾温暖过时光。云樱,又下雪了啊,你可愿再撑一把伞来接我回家。 “将军!”他听到众人的惊呼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 大雪覆天地,寒月凉。那个少年将军终于放下所有的骄傲,以剑支地,跪倒荒原。远处的地平线上铁蹄声起,火光突现。 当北国的雪溢满了悲凉,南方的小院里却充满了温馨。当张旭尧放下手边的食盒时,桌上已摆满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云樱咬唇,心情有些复杂的没有动筷。 “乘热吃啊,都是伯母亲自做的,她说她不好意思送来。”张旭尧率先给她盛了一碗汤。云樱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端起碗尝了一小口,眼里隐隐起了些水雾,又掩藏在汤的热气里了。 “怎么了,不会是伯母年纪大了做饭也难吃了吧。”张旭尧做势放下筷子,笑着打趣道。“才没呢”云樱亦笑,只是微带些苦涩“唉…只是…只是好久没吃我娘做的饭了。我的厨艺还是娘教的,娘说自己做饭才有家的感觉。”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在措手不及间就把心软的一塌糊涂。 “你一直很孝顺”他轻笑道。“呵…这还真说错了,父母悦为孝,自小家里最会逗人开心的是灵儿”她回头冲他一笑,竟带些俏皮的味道“我啊,只负责顺!” -- 第113页 她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的,对于那份偏心她曾经不甘心过,甚至妒忌,甚至恨过。但总归是她有错在先,欺骗在后。或许真的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娘才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十月怀胎她还是心疼自己的。 “吃吧,我娘做的可不是能轻易吃到的!”灯下,云樱回眸,笑得温柔“也算还你做鱼汤那次了。”“呵…云樱,你这借花献佛也太……”被翻旧账张旭尧倒没觉得尴尬,顺口接道“菜还是我端来的,你也好意思。”话还没说完,两个人都撑不住的相视而笑,他的笑容被昏黄的灯光晕得越发温暖起来,好像整颗心都被暖暖的包围着。云樱撑额笑道“说起来还真馋了,那鱼汤真是又鲜又香。”“那…哪天我就再偷得浮生半日闲好了,不过这时候的鱼可不好钓。”“不然,你也试试直钩垂钓,愿者上钩啊!”她眼中满是打趣“再不然,以张公子这般风彩卓然往湖边一站,保不齐那鱼比西施在世沉得还厉害些。”“算了,你干脆让我卧冰求鲤去得了!”“岂敢,岂敢!”云樱强忍着笑意说完,心里那点伤感也散得干干净净。 和他相处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而且…张旭尧…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宠着…真的从来没有。 “云樱,云樱…云樱!别!”灯下,沈竹抱着被子陡然坐起,头上一片冷汗,他又看见了,看见簪子划破了她的脸!塞北的风在窗外呼啸,他迟疑的把手伸入自己的怀中,断裂成两断的簪子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凝固的血迹诉说着她彼时的决绝与刚裂! 如果…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为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灵儿的影子,行不行? “沈竹,你醒了!”屏风处转出那张只有在魂梦中才能看见的面容,沈竹一把将人抱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没有一点放松“云樱,云樱。”那是场噩梦吧,她还好好的,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对吧,没有,她没有说过那些绝裂的话,他不曾写下那张休书。 “沈竹!是我…我是云灵,姐姐怎么了?”一声声钻进耳朵里的是什么,沈竹迟疑的放开,是…是他在做梦,这是灵儿,她的脸已经毁了,被他毁了… “灵儿…”他迟疑的唤出她的名,叫出口的时候却分明充满了苦涩“你…怎么在这…” “呼…”云灵扶着已经凸起的肚子,脸上的神情也复杂的厉害“我是陪我丈夫来的,你应该也奇怪为什么会有突袭吧。那是叛逃的将领想挑起事端。” “判逃?!”沈竹似乎愣了下。 “恩,因为…反对我成为王后,叛逃了。”似乎是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云灵比以前更多分无奈与成熟“我服了,他死去的王妃真的很厉害,用最狠的方式保住了自己的尊严,我这一辈子或许都只能为妾不能为妻了”云灵仰头掩去眼里的泪光。 “那么,既然是判逃,为什么你们现在才来…”沈竹一说完就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了,自然是那个人看自己不顺眼了。“对不起,他是我丈夫。”云灵有些愧疚的说道“沈…对了,该叫你姐夫才对,这么久了姐姐该跟你回去了吧,她心肠软你们要好好的。” 心就这样突然的疼了起来,尤其是在看着灵儿的笑颜,一模一样的…疼痛好像会沿着血液游走一样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叫嚣着,抽痛着。苍白的嘴唇抽动着,他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你姐,你姐她…她脸…脸毁了,她不会…不会回来了。” “沈,沈竹,你说什么,姐姐脸毁了!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脸毁了,她怎么会脸毁了!”云灵双目瞪大,吓呆了一般的反问道“你说啊!” “她…她自毁容貌了,毁了!什么都毁了!”他连自己都毁掉了!沈竹泄恨般的击打在床柱上。 “明明,明明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姐姐…她从来都让人无比放心的姐姐,好像什么事都能扛得过去的姐姐…她怎么会做傻事呢!她是葛云樱啊,她怎么会… 云灵脸色苍白,踉跄的后退着。 “不,不是的,爹娘以前没那么疼你,沈竹也不爱你,是你抢去的,是你抢去的!” “…姐姐,你知道我活在你的阴影下有多累么!没错,爹娘就是疼我,沈竹就是护我,有本事你也去哭也去抢啊…” “葛云樱你知道吗?同一张脸只需要一个人,我有时候恨不得你从没有出生过!” 是这样吗,是这样姐姐你才不要那张脸了吗,还是不肯再和我有着同一张脸了… “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都是因为…因为我”云灵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愣愣的坐在一旁,许久都没缓过神“沈竹…姐姐…现在呢,回家了吗?”“她…”没等沈竹说完,云灵又立时答道“姐姐不会回家了,她不会拖累葛家的名声。沈竹,你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去,你这会不该陪着她的吗?”“她不会想见我的”沈竹低声答道,笑得很苦。“所以你就把她丢下了吗?”云灵气急道“你这根本就是顾着自己的面子,你知道被休弃的女子下场有多凄凉吗?你是想看我姐孤寂一生,还是给人做妾任人欺凌!” 他…没想过,他只想到离开自己会好过一些,也许能彻底忘掉,他…从没替她想过… “不说其他,沈竹,我不信,不信姐姐以后成了别人的人,你会无动于衷。” -- 第114页 “你能看她为别人洗手做羹汤,你能看她和别人举案齐眉,白头携老?你能看她和别人子孙满堂?” 他能吗?能…让那些属于自己的全部成了别人的。葛云樱…她会再成为谁的妻…她会再记熟谁所有的习惯和喜好?他…他…连想都不敢想…一点都不敢!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立刻!” 入冬后,天一日比一日冷了,院里的梧桐落得只剩枝桠,云樱在窗台上撒下一层谷粒,时不时有些鸟雀飞来为这清冷的小院带来几分热闹。菊花早已枯了,张旭尧却移了几柱梅来,前些日子打了苞,日子又多些期待了。 只是云樱没想到的是今冬的雪来的好早,她是让窗棂边漏进的风惊醒的,窗上糊了明纸,远远的就看见纷飞的细雪,晨光也大亮,丝罗还睡得正熟。 云樱惊喜的裹了雪裘下了床,打开门,暗香袭人。一场湿润的薄雪吹散了入冬来的干燥,墙角的梅花也开了,红梅艳艳,梅心一点白雪莹莹,她忍不住吐舌尝了尝,几枚梅花落在衣上。 万赖俱寂间叩门声突兀的响起,像诗句里的意境。她打开门,如同推开一个梦境一样,那身披铁甲的少年立在门外,一身雪花,骄傲的眉眼多了柔和的弧度,她听见他轻声的,像怕吓到她一样说“云樱,我回来了。” 那一天,正是小寒。 弹指又是匆匆数日过去,这日双鲤得了差事早早的候在宫门前,宫门一开隔了老远就迫不及待的喊道“玉姑姑,玉姑姑这里啊!”来的是个约摸三十七八的妇人,也是公子请的贵客。 “玉姑姑坐!”张家前厅里,张旭尧长身玉立“今日请姑姑来是有事相托。” “张公子不必客气,有事尽管直说。” “我一挚友,容颜为利器所伤,疤在左眼角,约摸铜钱空大小,不知姑姑可有法子补救。”他寻了许多良药才使寸长的伤痕愈合,可左眼角处终究伤得太深。 那妇人想了想道“有,刺青之法。” “好!”他沉吟片刻便答道“姑姑稍待,我这就带她来。” 张旭尧赶到她门前时,云樱当真是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谦谦君子的张公子会失了风度,满头大汗的出现在她眼前“你…你…出什么事了?”“跟我走!”豪不理会她眼里的疑惑,张旭尧难得轻狂的一把拉过她的手,笑得张扬“去哪啊?” 长街攘攘,他执了她手飞奔在街头,任青丝散乱衣袂飞扬… “张旭尧,你要带我去哪啊?”她没了耐性的追问,自中秋一别便有太多的事在她意料之外,他太温暖,暖得让她害怕一靠近便上了瘾。 “刺青?!”张家中云樱知晓原委后抚着脸上的疤神情很是复杂。“别怕…”一抬头就对上他宽慰的目光“不会太疼的。”云樱想了许久方开口“好。” 日影下移,云翳初起时,玉姑姑终于推开内室的门。张旭尧起身入内,借着夕阳暗金的微光可以看到,铜镜里的女子左眼角一枚粉色樱花将绽未绽,为原本素净到极致的容颜平添一抹妖娆,美得让人心惊。 这还是她吗?独坐小院中,云樱怔怔的抚上自己的眼角,眉眼间难得的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来。腕间的白玉镯子滑入袖中露出削瘦的腕骨,铜镜里的匆忙一瞥让她窥见了那个一直想要逃避的自己,让她不得不反问自己。葛云樱,你真的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绝决吗?若是真的为何夜夜惊醒不敢看镜中朱颜,你的余生真的打算青灯古卷长伴寒夜吗?纵有惊世才奈何女儿身,她终归还是要倚仗他人。她总以为能看清自己的路为何如今却举步维艰。 “在想什么?”云樱陡然一惊,瞪大眼睛回过头,令她纠结至此的人正坐在她身侧,笑的温暖。云樱缓过神来并未答话,提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眼里却微带责备的看了站在不远处的丝罗一眼。 不细想还真没觉察到近来他来的是越发频繁了,虽说只是略坐一会儿,每每也苛守礼节,但真的是很可怕的人呢轻易的就卸掉了别人所有的防备。她渐渐的也开始觉得不安了,沈竹指责的话真的是毫无根据吗?她其实…她其实很早就开始依赖他了吧。碧色的茶汤缓缓注入白瓷杯中,荡起一圈圈涟漪,一圈圈的像是荡在她的心上。 云樱凝神低眸,手却是不自觉的颤了颤“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见你想得入神我也不敢惊扰啊!”张旭尧微勾嘴角戏谑道“不过要不是清楚你的脾气秉性,看你刚才板起脸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是在想此时的沈竹该怎么后悔呢。” “呵”饶是她心里郁结万分,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说得可差了,我主动让出沈夫人的位子,只怕想嫁的女子都能绕护城河一圈了,多得是年轻貌美的,怎么看也是他占了便宜我吃了亏啊。” “是啊,你也只会在他身上吃这么大的亏了。”张旭尧轻语似叹息,意味深长的让她心惊,方抬起头就被那双墨一般的眼眸牢牢的攥住了视线,平日再温润不过的双眸里此刻却充满了令她不敢直视的情绪。在这寒气袭人的秋日里云樱竟隐隐觉得脸上发烫,慌得立即滑开了目光。 还是不肯面对吗?张旭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耐性还有待磨练,还不能挑开吧,否则以她的性子必然会躲得远远的,避他如蛇蝎了。罢了…他未再强逼,温润的笑容又挂回脸上,口气却相当的坚毅而决然“可你我都知道,沈竹一定会后悔的,只是时间长短的关系罢了。”他们都太了解那个人了。 -- 第115页 “是啊,不过那又如何呢?他不是李甲,不会且悔且泣,我亦不是杜十娘,没有百宝箱。”她信,信那个少年终归还是会后悔的。不在于她以为自己有多好,只是相信那个少年纯良的本性,他从来都不打算刻意伤人的。但她更加相信的是沈竹不会回头,她清楚他是何等的骄傲与倔强,错了便错了,他会把悔意藏在心里把苦涩尝尽,他会骄傲到底,他不会和她低头的。[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明朝的戏目,这里挪用莫怪] “那我们就赌赌看吧。”张旭尧似是兴之所至,欣然提议道“我赌沈竹一定会回头的。”“不会!”她打断他的话“我了解他!他不会!” “我却不信,所以我们赌赌看吧。”张旭尧并不与她争,竟自出门去,只道“你若输了,可要记得,到时可不许像现在这样心软了。” 云樱啊,你的确比谁都了解他,可你却并不了解自己。李甲爱财,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才让他且悔且泣。你所给沈竹的当他意识到失去时他恐怕早就且悔且泣,还需要什么百宝箱呢?想来还真是让人嫉恨的狠呢。 “以后断不可像今日这样了。”丝罗收拾了茶盘,在院子里踌躇不安的站了许久才听到云樱口气严厉的嘱咐了句。 “大小姐…恩…我也就是想着张公子帮了我们这么多,也不是外人啊。”丝罗半是试探的说了句。 “是,他不是外人但他是恩人更是我高攀不起的人。”云樱回眸定定的看着丝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丝罗,我不愿为妾,而我如今已身陷泥沼,寸步难行,难道还要拖他一起下来吗?” 十月底,边关早已是一片飞雪,刀光映明月铁甲寒凉!城门下有老兵悠悠吹起羌笛,一声声清脆高亢,回荡在这边关之地更是悲凉无比。沈竹一身玄色重甲独立城头,塞北的风呼啸过耳,他的心也陡然生出几分凄怆来,苦寒的塞外早将男儿的满腔壮志一点点磨净,那些穷酸诗词里的乡愁家恨如今读来更添悲凉! “羌笛亦称羌管,东汉《长笛赋》有云: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龙吟水中不见已,截竹吹之声相似…”柔和婉转的声音尚在耳边仿佛佳人仍在身侧,语笑嫣然。 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忘不掉呢…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人的容颜,或笑或嗔,低眉婉转。呵…他还怎么敢想呢,她的脸都因为他毁了啊,他还怎么敢想…沈竹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可多少梦回时都能看见西院灯下她白衣素裙回眸温柔,这一次,他不会让她等了,这一次,他不会和她吵了,再不会再不会让她伤心的一个人哭了…然后…梦就醒了,生生的碎在了自己的手中。 冲天的火光突兀的燃起,铁蹄声响彻大地! “将军!敌袭!” 许是快入冬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丝罗早起更是看到小院里草地上铺了一层白霜。云樱畏寒此时更是贪睡些,直到日头刷暖了墙壁她才抱着被子醒了过来。 “大小姐可算是醒了。”丝罗送了热水进来“张公子都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云樱一怔,半跪在床头推开了窗,院子里张旭尧一身墨色劲装透出少有的干练凌厉来。张旭尧负手回身,映入眼中的就是她头发散乱揉着眼睛满是懵懂的样子,他眼中透出些笑意来“云樱,床…赖够了吗?” 她想她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马车哒哒的跑在林间小道上,入目的是秋日的金黄,在生命的尽头炫烂到极致然后静待下一个轮回。 “到了,下来吧。”张旭尧掀起了车帘,云樱微讶的看了四周才缓缓步下马车。她今日一身淡绿裙裳,绣着荷叶碧水清丽无双。环顾四周,云樱才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处便是沈竹带她踏青却闹得不欢而散的地方。 “散心啊”似是料到她会说什么,张旭尧立时接口道“算是陪我吧,怎么,不愿意啊?”张旭尧牵着马率先向前走去。 “呃…不会。”云樱只得跟在他身后沿着崎岖的山道一步步向上走去,这里与初夏来时比又另有一番景致,没了密林蔽天,远近皆是疏影横斜,山林深处泉水叮咚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人越往高处走眼前的景色就越空旷,心境也随之变得开阔起来。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保持着沉默,能听到的只有脚下踩过叶子的声音,安静的好像是从心中响起。 她到底还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到后半程就更为艰难了。 “上来”骨节如玉的手伸到自己眼前,她抬头不意外的看见他温文儒雅的笑容,那一刻,好似有无数的时光都在眼前重和了。不是第一次了,真的不是第一次了…这双手曾穿过雨幕放在自己面前为她撑起一片晴天,这双手曾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解过围,好像不管她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都安静的站在身侧,随时向她伸出手。 迟疑着,微颤的手还是放在了他宽厚的手掌里,张旭尧笑着收紧牢牢握住将她送上马背,他替她牵着马悠然前行。 他停在了他们上次来过的山腰上的旷地,她还记得那大朵大朵盛开的栀子花,阳光下汇成一条芳香的河。而此刻这里只有安静流淌的河流,沿岸的只有低矮的植株,荒凉的可以。 “会期待吗?”他靠在离她身后三米外的树边。“什么?”她回头问道,眼角的樱花在这一片荒芜里显得格外妖娆。“会期待它开花吗?”他笑着再问,云樱也笑着点头“当然,花期虽短但看过一次花开恐怕就很难忘记了。” -- 第116页 “真好,这地方我没白买了。”不理会她满脸的诧异,张旭尧接着说道“下面的话你可以当没听到,葛云樱,我很想再看你像当初那么笑。”发簪栀子花,临水照影,她本不该是困在深闺的女子啊。 “张旭尧!”云樱厉声斥道。“不敢听了?”她不敢回头所以看不到他此时的脸色“我错过了花开,但至少能陪它渡过寒冬,见证下一次花开,如此你都不允吗?”她刻意的疏离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可以站在原地但她一再退离,那他只能上前了。 “花落香残便是再开也非故年,你着了相了。” “我只信百里花红,经霜犹纯经雪艳,云樱,来年一起来赏花开吧。”他点到为止,笑得温和。 云樱看着流水里自己的影子,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的颤抖着,恍惚间感觉眼底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起,她张开口拒绝可她偏偏就在这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边塞,大片大片的雪从灰白色天空飘下,这场仗已从深夜进行到第二天黄昏,血染白雪斑驳似红梅。杀!剑在他手中运转如飞,杀气凛冽,寒芒逼人。汗透衣背,周遭的喊杀声都在耳畔远去,铁甲染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沈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即便身上的血已开始大面积蔓延。杀!第一次身边没有了熟悉的依靠,他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武力,在此时充分体现出它的弱势,他没有应急的准备,敌袭来得突然,兵力不足调军已来不及!沈竹只剩拼命搏杀,身边的兵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黑暗逐渐蔓延,夜才刚刚开始… …… 最后是怎样结束的这场战役,他已忘却,只记得一刃冷月从厚厚的黑云里晃出。沈竹立于大雪覆盖的原野之上,脚下是被掩埋的尸首,身后是浴血奋斗后疲惫不堪的战士,半壁残垣,生死在这一刻仿佛只隔了一片薄薄的刀刃! 生命在此刻竟如这无边旷野一般荒凉,他的余生难道只剩下功利与厮杀!他记得离开时,张旭尧说战场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地方,沈竹你以往所直面的不是真正的厮杀!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他没上过真正的战场。那些被雪掩埋的死去不久,脸冻得青紫的战士有太多他熟悉的面孔!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围在篝火前吃肉喝酒好不痛快。 那个大个子说,他家有个五岁的儿子叫虎子,长得可结实了,每次他回去老远就看见老婆孩子在村口等着,他儿子还闹着要老爹教他习武呢! 那个年青的和自己的年岁差不了多少,他说自己娶了妻,小门小户的没多少钱,人长的也没城里姑娘水灵,但心地好人也踏实勤快,他就想回去了能早点生个大胖小子,他家几代单传上边一个老母一直盼着呢! 还有……还有…… 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易逝去了,那个站在村口的孩子再等不回自己的爹了,抹着眼泪的老娘就要和刚为人妇就守了寡的新嫁娘孤苦一生了…阴阳相隔,他如今才了解这个词语的残忍!明明是已经司空见惯的事为什么这时却有了更深的感触,为什么心就像被挖去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 奋力拼杀时你在想着谁?你为了谁才开始畏惧死亡,也开始无畏厮杀。如果倒在这战场上你最后想要见到的谁? 沈竹仰起头,空茫的眼睛又看见大片大片的雪从天空飘下,整个人晃了晃,就再也支撑不住的颓然跪下。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条暗巷,撑伞的女子穿着素白的裙裳,连雪都反射着柔光。风雪吹得她衣袂翻飞,像是要羽化等仙,她却微笑着抱紧了他,将岁月的风雪都挡在身后。云樱,为什么你没告诉我,失去你生命会如此荒凉,原来你的笑容曾温暖过时光。云樱,又下雪了啊,你可愿再撑一把伞来接我回家。 “将军!”他听到众人的惊呼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 大雪覆天地,寒月凉。那个少年将军终于放下所有的骄傲,以剑支地,跪倒荒原。远处的地平线上铁蹄声起,火光突现。 当北国的雪溢满了悲凉,南方的小院里却充满了温馨。当张旭尧放下手边的食盒时,桌上已摆满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云樱咬唇,心情有些复杂的没有动筷。 “乘热吃啊,都是伯母亲自做的,她说她不好意思送来。”张旭尧率先给她盛了一碗汤。云樱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端起碗尝了一小口,眼里隐隐起了些水雾,又掩藏在汤的热气里了。 “怎么了,不会是伯母年纪大了做饭也难吃了吧。”张旭尧做势放下筷子,笑着打趣道。“才没呢”云樱亦笑,只是微带些苦涩“唉…只是…只是好久没吃我娘做的饭了。我的厨艺还是娘教的,娘说自己做饭才有家的感觉。”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在措手不及间就把心软的一塌糊涂。 “你一直很孝顺”他轻笑道。“呵…这还真说错了,父母悦为孝,自小家里最会逗人开心的是灵儿”她回头冲他一笑,竟带些俏皮的味道“我啊,只负责顺!” 她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的,对于那份偏心她曾经不甘心过,甚至妒忌,甚至恨过。但总归是她有错在先,欺骗在后。或许真的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娘才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十月怀胎她还是心疼自己的。 “吃吧,我娘做的可不是能轻易吃到的!”灯下,云樱回眸,笑得温柔“也算还你做鱼汤那次了。”“呵…云樱,你这借花献佛也太……”被翻旧账张旭尧倒没觉得尴尬,顺口接道“菜还是我端来的,你也好意思。”话还没说完,两个人都撑不住的相视而笑,他的笑容被昏黄的灯光晕得越发温暖起来,好像整颗心都被暖暖的包围着。云樱撑额笑道“说起来还真馋了,那鱼汤真是又鲜又香。”“那…哪天我就再偷得浮生半日闲好了,不过这时候的鱼可不好钓。”“不然,你也试试直钩垂钓,愿者上钩啊!”她眼中满是打趣“再不然,以张公子这般风彩卓然往湖边一站,保不齐那鱼比西施在世沉得还厉害些。”“算了,你干脆让我卧冰求鲤去得了!”“岂敢,岂敢!”云樱强忍着笑意说完,心里那点伤感也散得干干净净。 -- 第117页 和他相处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而且…张旭尧…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宠着…真的从来没有。 “云樱,云樱…云樱!别!”灯下,沈竹抱着被子陡然坐起,头上一片冷汗,他又看见了,看见簪子划破了她的脸!塞北的风在窗外呼啸,他迟疑的把手伸入自己的怀中,断裂成两断的簪子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凝固的血迹诉说着她彼时的决绝与刚裂! 如果…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为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灵儿的影子,行不行? “沈竹,你醒了!”屏风处转出那张只有在魂梦中才能看见的面容,沈竹一把将人抱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没有一点放松“云樱,云樱。”那是场噩梦吧,她还好好的,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对吧,没有,她没有说过那些绝裂的话,他不曾写下那张休书。 “沈竹!是我…我是云灵,姐姐怎么了?”一声声钻进耳朵里的是什么,沈竹迟疑的放开,是…是他在做梦,这是灵儿,她的脸已经毁了,被他毁了… “灵儿…”他迟疑的唤出她的名,叫出口的时候却分明充满了苦涩“你…怎么在这…” “呼…”云灵扶着已经凸起的肚子,脸上的神情也复杂的厉害“我是陪我丈夫来的,你应该也奇怪为什么会有突袭吧。那是叛逃的将领想挑起事端。” “判逃?!”沈竹似乎愣了下。 “恩,因为…反对我成为王后,叛逃了。”似乎是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云灵比以前更多分无奈与成熟“我服了,他死去的王妃真的很厉害,用最狠的方式保住了自己的尊严,我这一辈子或许都只能为妾不能为妻了”云灵仰头掩去眼里的泪光。 “那么,既然是判逃,为什么你们现在才来…”沈竹一说完就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了,自然是那个人看自己不顺眼了。“对不起,他是我丈夫。”云灵有些愧疚的说道“沈…对了,该叫你姐夫才对,这么久了姐姐该跟你回去了吧,她心肠软你们要好好的。” 心就这样突然的疼了起来,尤其是在看着灵儿的笑颜,一模一样的…疼痛好像会沿着血液游走一样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叫嚣着,抽痛着。苍白的嘴唇抽动着,他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你姐,你姐她…她脸…脸毁了,她不会…不会回来了。” “沈,沈竹,你说什么,姐姐脸毁了!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脸毁了,她怎么会脸毁了!”云灵双目瞪大,吓呆了一般的反问道“你说啊!” “她…她自毁容貌了,毁了!什么都毁了!”他连自己都毁掉了!沈竹泄恨般的击打在床柱上。 “明明,明明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姐姐…她从来都让人无比放心的姐姐,好像什么事都能扛得过去的姐姐…她怎么会做傻事呢!她是葛云樱啊,她怎么会… 云灵脸色苍白,踉跄的后退着。 “不,不是的,爹娘以前没那么疼你,沈竹也不爱你,是你抢去的,是你抢去的!” “…姐姐,你知道我活在你的阴影下有多累么!没错,爹娘就是疼我,沈竹就是护我,有本事你也去哭也去抢啊…” “葛云樱你知道吗?同一张脸只需要一个人,我有时候恨不得你从没有出生过!” 是这样吗,是这样姐姐你才不要那张脸了吗,还是不肯再和我有着同一张脸了… “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都是因为…因为我”云灵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愣愣的坐在一旁,许久都没缓过神“沈竹…姐姐…现在呢,回家了吗?”“她…”没等沈竹说完,云灵又立时答道“姐姐不会回家了,她不会拖累葛家的名声。沈竹,你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去,你这会不该陪着她的吗?”“她不会想见我的”沈竹低声答道,笑得很苦。“所以你就把她丢下了吗?”云灵气急道“你这根本就是顾着自己的面子,你知道被休弃的女子下场有多凄凉吗?你是想看我姐孤寂一生,还是给人做妾任人欺凌!” 他…没想过,他只想到离开自己会好过一些,也许能彻底忘掉,他…从没替她想过… “不说其他,沈竹,我不信,不信姐姐以后成了别人的人,你会无动于衷。” “你能看她为别人洗手做羹汤,你能看她和别人举案齐眉,白头携老?你能看她和别人子孙满堂?” 他能吗?能…让那些属于自己的全部成了别人的。葛云樱…她会再成为谁的妻…她会再记熟谁所有的习惯和喜好?他…他…连想都不敢想…一点都不敢!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立刻!” 入冬后,天一日比一日冷了,院里的梧桐落得只剩枝桠,云樱在窗台上撒下一层谷粒,时不时有些鸟雀飞来为这清冷的小院带来几分热闹。菊花早已枯了,张旭尧却移了几柱梅来,前些日子打了苞,日子又多些期待了。 只是云樱没想到的是今冬的雪来的好早,她是让窗棂边漏进的风惊醒的,窗上糊了明纸,远远的就看见纷飞的细雪,晨光也大亮,丝罗还睡得正熟。 云樱惊喜的裹了雪裘下了床,打开门,暗香袭人。一场湿润的薄雪吹散了入冬来的干燥,墙角的梅花也开了,红梅艳艳,梅心一点白雪莹莹,她忍不住吐舌尝了尝,几枚梅花落在衣上。 万赖俱寂间叩门声突兀的响起,像诗句里的意境。她打开门,如同推开一个梦境一样,那身披铁甲的少年立在门外,一身雪花,骄傲的眉眼多了柔和的弧度,她听见他轻声的,像怕吓到她一样说“云樱,我回来了。” -- 第118页 那一天,正是小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云樱,我回来了。”他的口气是这样的熟稔自然,仿佛从未离开。嘴角扬起的弧度柔和了一身锐气让云樱恍惚的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尚未苏醒,他是沈竹,沈竹是从不会向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可那飞扬的眉宇不羁的傲气却分明在告诉她,是他,是沈竹他回来了。 搭在门上的手指像是被初雪的寒意所慢慢渗透,一点点变得僵直。那点寒意就沿着血液缓缓游走渗入心底,最后在眼中化成滚烫的泪滴。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呢?在我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在我已经开始希望能够守住一方清静的时候。既然所有的心意与自尊都已被你毫不犹豫的践踏在脚下,为什么又要在这时候回来动摇她划破容貌时的决心。 沈竹凝视着那张如记忆里一般干净到极致的素颜,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此刻她肩上梅瓣映着眼角樱花,分外妖娆。云樱…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最后吐出口的却只剩一句“云樱,我回来了。”穿越塞北的风雪,走过寂静的繁华,他终归回到了她的身旁。彻夜奔驰的疲惫在此刻侵袭,眼前一阵阵发黑,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时候他终于毫无顾忌的抱紧了那片白衣。云樱,这条路我真的走了太久了。 “大小姐,你还管他做什么?丢在外面冻死算了!”丝罗火烧眉梢般插着腰吼道,一双冒着火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正躺在床上睡的昏天暗地,手却还牢牢得拽着云樱袖子的沈竹。他怎么还能这么坦然的回来,就不会有一点对不起大小姐的感觉吗? 云樱的神色已没了初时的复杂,淡极,只是平静中却仿佛酝酿着更大的风暴。雪光渗过糊着明纸的窗,他梦中还孩子气的皱着眉,那一道深深的皱痕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她还记得年处化雪时,他也曾这般倦极的赶她下床,睡的昏天暗地,烤红薯的香气弥漫在厨房里,平凡而温暖。 原本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离他的眉心三寸的位置,她忘不了那些温暖的日子,所以就更不能原谅他打破这些时的轻易与莽撞。她忘不了割舍的不易因而就更不能被轻易动摇了决心。 她迟疑的却也近乎绝决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微微整理下自己的情绪,云樱就在丝罗诧异的目光里毫不犹豫的拿起一旁的剪刀,干脆利落的绞下被他紧握的衣袖。 “大小姐…”“我们先出去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云樱率先走出里屋,在桌上倒了杯滚烫的水温暖冰冷的手心“不是一直劝我回头吗?怎么这会儿又不肯了。”似是因为她的眼睛倒映着外面纷飞如絮的细雪,竟然不含一丝情绪。 “说是这样说了,可一见到他就想起大小姐曾受过的委曲,心里怎么都不舒服。”丝罗懦懦的回答道,眼里也充满了矛盾的困惑。 “如果连你都觉得矛盾的难以取舍,那么我又怎么能轻易的做出决择。”云樱的指尖让水的热度暖的通红,心却乱如麻,寒如冰。 丝罗闭上嘴沉默的退了出去,她明白了云樱的意思,自己的的关心或许只会成为压力吧。她对睡在床上的那个人真的恨得牙痒痒,可也不得不承认,只有他才能让大小姐的心情波动的如此之大。 这一觉真的睡得很好,很安心,舒服的好像他一转身就能拥紧那个人,听她轻声细语的问他想要吃些什么。只是入目的简陋陈设却再清楚不过的提醒着他,云樱还不曾随他回家。 慢慢的掀了被子,沈竹下了床,身上因长途奔波而再度撕裂的伤口开始疼痛,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在看清自己的手里拽着的半截衣袖时,原本明朗的脸色一点点黯淡,没事,她是该生气的,出过气就好了。就在想要推开门的刹那,入耳的声音却打破一切。 “丝罗,你去沈府跑一趟吧,说沈家少爷在这里,请他们来人接”云樱淡淡的吩咐道。“我是没有手没有脚不会自己回去吗?还是你担心我会赖在这里。”一出口就是再伤人不过的话,沈竹不知道心里这股气是从何而来,只是再忍受不了她的疏离。 “你先去吧。”如以往一般对他的怒气恍若未闻,云樱嘱咐了丝罗一句,看她走远后才慢慢回过头来“我没那个意思,两家交好我们一起长大,怎么也不会赶你出门的。只是…”她抬头看他一眼,笔挺的身躯还如以前一样倔强“身上是有伤的吧,这里没有医药你还是早些回府看看的好。” 沈竹的眼神再惊讶不过,身上仍是一身轻甲,她怎么能…云樱却只是苦笑,她太熟悉眼前这个人了,熟悉到有一丝的不对都能看的出来,有些事只要看到了就不是她所能忽略的。 “坐吧”她倒了杯热茶递来“刚睡醒不冷吗?”在袅袅升起的热气里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原本鼓起的勇气忽然间就全部消散了。气氛忽然间变得极其尴尬,沈竹从来没有这么局促不安过“你…你的脸…”“你看到了,已经没事了,所以也不用再浪费你的同情了。”话刚出口,云樱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她的情绪竟然还这样轻易的被他影响着。 “云樱…”她的话让他将手中的杯子握得更紧,眉间的皱痕越发的深了“你要怎么才肯跟我回去?”他不会婉转,不懂迂回,他只会直来直去,他想要她回去也肯为这付出她想要的一切。 -- 第119页 “回去?”云樱忽然又有了想要叹气的冲动“回到哪里去呢?你又为什么要我回去呢?” 意料中的沉默,云樱抿了口热茶,好苦。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沈竹的话里有不解更多的是委屈。她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在他已经说出让步的话之后仍是咄咄逼人,所以他只能无措的重复着“为什么你不肯跟我一起回去?”脸上有他自己都不曾查觉的慌乱,他从没想过会有局面。 “不清楚吗?那我说好了,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你的一时冲动,还是迫于自己内心的愧疚,亦或是你仅仅是因为暂时改不掉已经变成习惯的依赖。”而她所想要的答案从来都与这些无关“沈竹,你真的不需要抱着不必要的愧疚。” 所谓的愧疚从来都没有主宰过我的心…不是愧疚,从来都不是,不是依赖…可他想要说出口的话通通让她堵在了嘴边。 “也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错了。” “你娶的是云灵,我不是你的妻子却妄想着拥有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你没有义务去承担我所有的期许,和你拜天地的不是我,约百年的不是我。所以你不需要尽到丈夫的责任,我很抱歉曾因此而责备过你。” 她否认了一切,斩断所有的牵绊,不是她的丈夫,所以连认错的资格他都没有了。 “沈竹,曾因我而给你带来的所有麻烦,对不起了。既然这场错误已经纠正了就没有必要再回头了。” 和我拜天地的不是你,和我约百年的不是你,可和我朝夕相对的是你啊,为我洗手做羹汤的是你啊。你如何能这样轻易的说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误然后抽身而出,沈竹觉得脑袋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了,连话都带了些颤抖“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说过爱我的。” 他宁愿她痛骂,冷笑,将他扫地出门,或者干脆在他脸上也划上一刀。也不想看她现在这样,平和的仿佛他是毫无干系的人一样说着曾经的事。 “沈竹,或许我真的错了。就像旭尧说的一样,我…我从小生活在那么严苛的规矩下,我羡慕你…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太向往那样的生活。我所认识的只有你而已,所以就觉得你真的很好了…或许我根本没爱过吧…根本不明白爱是什么。所以才不会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了灵儿失去判断力,会不顾一切。而我…做不到,如果真的是爱那么…至少这个时候我不会这样理智的分晰感情。” “这件事,我真的错得离谱!” 耳边嗡嗡的响着,沈竹陡然有了想要失聪的冲动。可她的话却还是不依不饶的清晰无比的一字一句的回荡在脑海里。沈竹看着自己苍白泛着青筋的修长手指,不是她的错,不是的。是因为他,是因为这双手,因为他把她推得太远了吧,因为他不止一次的将她推离让她倦了吧,所以她才失望的连爱都否认了…她是爱他的,她是爱他的!…他只仗着她爱着他才敢为所欲为的!现在她要把什么都收回了。 沈竹忽然就想起了那句话“菜凉了是死物你想吃照样吃,可人心要是冷了再想捂热可就难了。” “是因为张旭尧吧,是他这么说的!对,是因为他。”沈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声重复着“云樱,你不能听他的,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能说出来吗?张旭尧他喜欢着她,说了自己还会机会吗“他说的不能听,你不能听!” “沈竹!从来都只是我们的问题,我…”“够了!云樱,我…我出来太久了,我要回去了!” “恩”沉默了会儿,云樱应了句,她也累了,真的累了“路上小心,回去好好看看伤。” “好…”沈竹推开门,屋外的风雪像是能吹进心里一样,好冷“我改天再来看你…或许或许会很久。”他需要时间来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却颠覆了认知的事情。 这场雪一连下了两天,到第三天早上才停,虽不大却依然将大地装点成银装素裹的世界。脚踩在地上咯吱做响,空气里透着清寒与幽香。张旭尧来时云樱正打算出门,随手接过马缰坐在了马车上,他只问了一句“去哪?” 云樱要去的是寺院,她求得是心安。 雪压松枝,台阶两旁的树木伸展出的枝桠低低下垂,林间不是传来积雪落地的闷响,偶尔也传来树枝清脆的断裂声,山脚下的红尘喧嚣离他们越来越远。 张旭尧微微顿了下脚,眉眼间有些疑虑。“怎么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云樱困惑的问道。“没事,只是想着这么场小雪也能压断松枝。”张旭尧只略微想了想就舒展开了笑容。“许是这里地势高,雪下得更大些吧。”万赖俱寂,俯瞰大地,人只留下一个小黑点般的影子,渺小得让你不得不感叹天地大美和人生无奈。 就在整个世界都在她眼中蜕变成一片空茫时,走在她旁边的身影却越发清晰。看着她被山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张旭尧脱下黑色的大裘,俯身披在她的身上,用修长的手指无比认真的为她系好衣带。嘴角含了淡淡笑意,像缕缕晨曦拂过云霭,天边破晓,春风徐来。 “这雪地一个人走,未免太过孤寂。”他说着,轻笑着执了她手一起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山间安静的好像只剩下踏雪的声音,云樱合着他的步子,一步步踩在他的脚印里,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很安详。 “那个赌,似乎是我赢了。”登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张旭尧忽然顿下脚步开口说道“在佛祖面前问这话可能不合适,所以忍不住在进殿前问了。” -- 第120页 “就算…就算是你赢吧。”云樱有些艰难的说。“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我可以耍赖吗?”她笑着回头,看到他摇头不语才道“你还真是不客气诶。”他的手很宽厚很温暖,风吹雪染鬓,两人一路再无言。 青灯初燃,一个个蒲团上拥有着目光的信徒以低俯到尘埃里的姿势在佛前跪拜,像一朵朵莲花绽放在神的座下。僧人们披藏青的长衫,穿玄色的布鞋,只几碟斋菜,一碗粗茶,平淡渡日。 转动着手中的念珠,诵一声“阿弥陀佛”,直至物我两忘。许久,佛前的女子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是如秋水般的沉静,尽管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佛的笑容是悲悯,悲悯世人的苦痛与挣扎,而世人却还是有所求,为利为名为情…何时才能求得超脱? “旭尧?你一直都是最清醒的人。”她开口,他就静静倾听“所以离我远一些吧,你是沈竹的好友,离得太近无论对谁都是一种麻烦。明知道会陷入困境而再三的触碰底线,这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 “是吗?”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对于过分清醒的人偶尔做做梦也不错。”“既然是梦,那么总有会醒的时候,黄粱一梦早些抽身也能少些伤感。”不能实现的梦就不要再开始了,免得多些不该有的奢望。 “如果我说但愿长醉不复醒呢?”一生一梦里,若是好梦不醒又如何呢? “可是你不是刘伶,哪能一壶浊酒沉醉今生?”若他只是不理世事的书生,若他只是寒门子弟,一切都会变得容易的多吧。 “旭尧,你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到怎样的境地吗?”云樱回眸,再絮絮的烟里仰视他墨一般的双瞳,一字一顿的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许是这大殿太过空旷,原本轻微的声音就在耳边慢慢放大开来。说他清醒么,可到底还是不如她一针见血啊。他的处境她看得再清楚不过,他的家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一个被休弃的女子成为家中主母,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个人更于沈家有扯不清的关系。他…应该放弃的吧,分明只有放弃才不会把她拖入更深的旋涡里,给她想要的平静… “云樱,你记着,这话或许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世间纵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 …… 她想她这一生也很少有这样吃惊的时候,一字一句就跟砸进自己心里一样。他是张旭尧,不是沈竹,他很清楚自己做出的每一个承诺所要付出的一切。她知道他交到自己手中的那份感情有多重,压得她竟连任何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伸手将她拉起,她才怔怔的问道“不在意吗?你就真的不在意会因此带来的一切麻烦吗?你的前途…” “我从来不认为我的前途是要靠女人,尤其是要靠成为我妻子的女人作为垫脚石来铺路。所以…不用再提了。” 雪又开始陆续的飘了,她的心竟然比去的时候还要乱。马车到了巷口,她扶着车辕下来,迟疑的发现他的大裘还裹在她的身上,很难得的轻易的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刚要脱下就听到他说“穿着吧,你不是一向畏寒的。” “恩…”云樱低下头轻轻应了,他的大裘能将她整个裹起来,透不进一丝寒意。她习惯了把一切都计划好,可是如果真的想不到明天会怎样的,那么就只在乎当下吧,至少此刻她没办法拒绝。 “回去吧”儒雅的男子俯下身,拂去她身上的积雪嘱咐道。吻轻轻落在她眉心的时候,是温润的暖意,一触即离,云樱僵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转过身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去… “云樱,你和张公子…”入耳的熟悉却诧异到极点的声音。 云樱慢慢抬起头来,看到丝罗震惊到极致的面容,还有站在她旁边的… “娘,你…怎么来了。” 对于抱臂出现在巷口的笔挺少年,张旭尧并不感到诧异。这样大的雪还不足以压断树枝,沈竹他一直在身后跟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不敢面对却又不愿远离,只好远远的待着,跟着,看着。只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着他最好的兄弟和他的妻子执手,笑语,许诺,怎么能做的出来呢? “砰”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狠狠的将拳头向张旭尧脸上砸去“你怎么能,怎么能…” “沈竹!”张旭尧不在意的侧过身去,那来势汹汹的一拳只在脸上留下一道小小的擦伤“你已经休了她,所以现在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和我说这样的话!你让她声名狼藉还不够,还要她孤寂终身嘛!” “放开!”狠狠抽出了自己的手,沈竹冷笑“张旭尧,我会带她回去,只要你不插手,我们就会好好的。”“你到现在都还弄不清楚她为什么会不愿跟你回去,如果你还这么冲动下去只会拖累所有人。”张旭尧亦是冷道,他后悔过,在看到云樱半边脸鲜血淋漓,目光绝望的坐在铜镜前时。他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如果他早一点出手,没有一再的把沈竹带回她身边,也许她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记得你当初问过我什么吗?没错,我就是心疼了。”所以不会再放任已不是你妻子的她再被肆无忌惮的伤害了,说完张旭尧就头也不回的走远了,只留下个沈竹呆呆的靠在墙角边。 -- 第121页 半仰起头,此刻灰暗的天就好像他的心情一样,他其实听见了,听见了他说“宁负如来不负卿”;也看到了,看到了她面上的犹豫。他只是第一次觉得孤立无援到了手足无措的地步,云樱曾说过的,不是爱,仅仅是因为他是唯一出现在她年少时光里的异性,仅仅是她向往他自在潇洒的生活,没有喜欢,更不是爱,不是爱就像一个噩梦一样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云樱…我竟然开始害怕了… 飘雪的巷子里只剩沈竹一人踉跄,向前走去。 “云樱,我回来了。”他的口气是这样的熟稔自然,仿佛从未离开。嘴角扬起的弧度柔和了一身锐气让云樱恍惚的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尚未苏醒,他是沈竹,沈竹是从不会向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可那飞扬的眉宇不羁的傲气却分明在告诉她,是他,是沈竹他回来了。 搭在门上的手指像是被初雪的寒意所慢慢渗透,一点点变得僵直。那点寒意就沿着血液缓缓游走渗入心底,最后在眼中化成滚烫的泪滴。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呢?在我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在我已经开始希望能够守住一方清静的时候。既然所有的心意与自尊都已被你毫不犹豫的践踏在脚下,为什么又要在这时候回来动摇她划破容貌时的决心。 沈竹凝视着那张如记忆里一般干净到极致的素颜,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此刻她肩上梅瓣映着眼角樱花,分外妖娆。云樱…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最后吐出口的却只剩一句“云樱,我回来了。”穿越塞北的风雪,走过寂静的繁华,他终归回到了她的身旁。彻夜奔驰的疲惫在此刻侵袭,眼前一阵阵发黑,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时候他终于毫无顾忌的抱紧了那片白衣。云樱,这条路我真的走了太久了。 “大小姐,你还管他做什么?丢在外面冻死算了!”丝罗火烧眉梢般插着腰吼道,一双冒着火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正躺在床上睡的昏天暗地,手却还牢牢得拽着云樱袖子的沈竹。他怎么还能这么坦然的回来,就不会有一点对不起大小姐的感觉吗? 云樱的神色已没了初时的复杂,淡极,只是平静中却仿佛酝酿着更大的风暴。雪光渗过糊着明纸的窗,他梦中还孩子气的皱着眉,那一道深深的皱痕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她还记得年处化雪时,他也曾这般倦极的赶她下床,睡的昏天暗地,烤红薯的香气弥漫在厨房里,平凡而温暖。 原本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离他的眉心三寸的位置,她忘不了那些温暖的日子,所以就更不能原谅他打破这些时的轻易与莽撞。她忘不了割舍的不易因而就更不能被轻易动摇了决心。 她迟疑的却也近乎绝决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微微整理下自己的情绪,云樱就在丝罗诧异的目光里毫不犹豫的拿起一旁的剪刀,干脆利落的绞下被他紧握的衣袖。 “大小姐…”“我们先出去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云樱率先走出里屋,在桌上倒了杯滚烫的水温暖冰冷的手心“不是一直劝我回头吗?怎么这会儿又不肯了。”似是因为她的眼睛倒映着外面纷飞如絮的细雪,竟然不含一丝情绪。 “说是这样说了,可一见到他就想起大小姐曾受过的委曲,心里怎么都不舒服。”丝罗懦懦的回答道,眼里也充满了矛盾的困惑。 “如果连你都觉得矛盾的难以取舍,那么我又怎么能轻易的做出决择。”云樱的指尖让水的热度暖的通红,心却乱如麻,寒如冰。 丝罗闭上嘴沉默的退了出去,她明白了云樱的意思,自己的的关心或许只会成为压力吧。她对睡在床上的那个人真的恨得牙痒痒,可也不得不承认,只有他才能让大小姐的心情波动的如此之大。 这一觉真的睡得很好,很安心,舒服的好像他一转身就能拥紧那个人,听她轻声细语的问他想要吃些什么。只是入目的简陋陈设却再清楚不过的提醒着他,云樱还不曾随他回家。 慢慢的掀了被子,沈竹下了床,身上因长途奔波而再度撕裂的伤口开始疼痛,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在看清自己的手里拽着的半截衣袖时,原本明朗的脸色一点点黯淡,没事,她是该生气的,出过气就好了。就在想要推开门的刹那,入耳的声音却打破一切。 “丝罗,你去沈府跑一趟吧,说沈家少爷在这里,请他们来人接”云樱淡淡的吩咐道。“我是没有手没有脚不会自己回去吗?还是你担心我会赖在这里。”一出口就是再伤人不过的话,沈竹不知道心里这股气是从何而来,只是再忍受不了她的疏离。 “你先去吧。”如以往一般对他的怒气恍若未闻,云樱嘱咐了丝罗一句,看她走远后才慢慢回过头来“我没那个意思,两家交好我们一起长大,怎么也不会赶你出门的。只是…”她抬头看他一眼,笔挺的身躯还如以前一样倔强“身上是有伤的吧,这里没有医药你还是早些回府看看的好。” 沈竹的眼神再惊讶不过,身上仍是一身轻甲,她怎么能…云樱却只是苦笑,她太熟悉眼前这个人了,熟悉到有一丝的不对都能看的出来,有些事只要看到了就不是她所能忽略的。 “坐吧”她倒了杯热茶递来“刚睡醒不冷吗?”在袅袅升起的热气里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原本鼓起的勇气忽然间就全部消散了。气氛忽然间变得极其尴尬,沈竹从来没有这么局促不安过“你…你的脸…”“你看到了,已经没事了,所以也不用再浪费你的同情了。”话刚出口,云樱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她的情绪竟然还这样轻易的被他影响着。 -- 第122页 “云樱…”她的话让他将手中的杯子握得更紧,眉间的皱痕越发的深了“你要怎么才肯跟我回去?”他不会婉转,不懂迂回,他只会直来直去,他想要她回去也肯为这付出她想要的一切。 “回去?”云樱忽然又有了想要叹气的冲动“回到哪里去呢?你又为什么要我回去呢?” 意料中的沉默,云樱抿了口热茶,好苦。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沈竹的话里有不解更多的是委屈。她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在他已经说出让步的话之后仍是咄咄逼人,所以他只能无措的重复着“为什么你不肯跟我一起回去?”脸上有他自己都不曾查觉的慌乱,他从没想过会有局面。 “不清楚吗?那我说好了,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你的一时冲动,还是迫于自己内心的愧疚,亦或是你仅仅是因为暂时改不掉已经变成习惯的依赖。”而她所想要的答案从来都与这些无关“沈竹,你真的不需要抱着不必要的愧疚。” 所谓的愧疚从来都没有主宰过我的心…不是愧疚,从来都不是,不是依赖…可他想要说出口的话通通让她堵在了嘴边。 “也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错了。” “你娶的是云灵,我不是你的妻子却妄想着拥有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你没有义务去承担我所有的期许,和你拜天地的不是我,约百年的不是我。所以你不需要尽到丈夫的责任,我很抱歉曾因此而责备过你。” 她否认了一切,斩断所有的牵绊,不是她的丈夫,所以连认错的资格他都没有了。 “沈竹,曾因我而给你带来的所有麻烦,对不起了。既然这场错误已经纠正了就没有必要再回头了。” 和我拜天地的不是你,和我约百年的不是你,可和我朝夕相对的是你啊,为我洗手做羹汤的是你啊。你如何能这样轻易的说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误然后抽身而出,沈竹觉得脑袋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了,连话都带了些颤抖“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说过爱我的。” 他宁愿她痛骂,冷笑,将他扫地出门,或者干脆在他脸上也划上一刀。也不想看她现在这样,平和的仿佛他是毫无干系的人一样说着曾经的事。 “沈竹,或许我真的错了。就像旭尧说的一样,我…我从小生活在那么严苛的规矩下,我羡慕你…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太向往那样的生活。我所认识的只有你而已,所以就觉得你真的很好了…或许我根本没爱过吧…根本不明白爱是什么。所以才不会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了灵儿失去判断力,会不顾一切。而我…做不到,如果真的是爱那么…至少这个时候我不会这样理智的分晰感情。” “这件事,我真的错得离谱!” 耳边嗡嗡的响着,沈竹陡然有了想要失聪的冲动。可她的话却还是不依不饶的清晰无比的一字一句的回荡在脑海里。沈竹看着自己苍白泛着青筋的修长手指,不是她的错,不是的。是因为他,是因为这双手,因为他把她推得太远了吧,因为他不止一次的将她推离让她倦了吧,所以她才失望的连爱都否认了…她是爱他的,她是爱他的!…他只仗着她爱着他才敢为所欲为的!现在她要把什么都收回了。 沈竹忽然就想起了那句话“菜凉了是死物你想吃照样吃,可人心要是冷了再想捂热可就难了。” “是因为张旭尧吧,是他这么说的!对,是因为他。”沈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声重复着“云樱,你不能听他的,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能说出来吗?张旭尧他喜欢着她,说了自己还会机会吗“他说的不能听,你不能听!” “沈竹!从来都只是我们的问题,我…”“够了!云樱,我…我出来太久了,我要回去了!” “恩”沉默了会儿,云樱应了句,她也累了,真的累了“路上小心,回去好好看看伤。” “好…”沈竹推开门,屋外的风雪像是能吹进心里一样,好冷“我改天再来看你…或许或许会很久。”他需要时间来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却颠覆了认知的事情。 这场雪一连下了两天,到第三天早上才停,虽不大却依然将大地装点成银装素裹的世界。脚踩在地上咯吱做响,空气里透着清寒与幽香。张旭尧来时云樱正打算出门,随手接过马缰坐在了马车上,他只问了一句“去哪?” 云樱要去的是寺院,她求得是心安。 雪压松枝,台阶两旁的树木伸展出的枝桠低低下垂,林间不是传来积雪落地的闷响,偶尔也传来树枝清脆的断裂声,山脚下的红尘喧嚣离他们越来越远。 张旭尧微微顿了下脚,眉眼间有些疑虑。“怎么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云樱困惑的问道。“没事,只是想着这么场小雪也能压断松枝。”张旭尧只略微想了想就舒展开了笑容。“许是这里地势高,雪下得更大些吧。”万赖俱寂,俯瞰大地,人只留下一个小黑点般的影子,渺小得让你不得不感叹天地大美和人生无奈。 就在整个世界都在她眼中蜕变成一片空茫时,走在她旁边的身影却越发清晰。看着她被山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张旭尧脱下黑色的大裘,俯身披在她的身上,用修长的手指无比认真的为她系好衣带。嘴角含了淡淡笑意,像缕缕晨曦拂过云霭,天边破晓,春风徐来。 “这雪地一个人走,未免太过孤寂。”他说着,轻笑着执了她手一起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山间安静的好像只剩下踏雪的声音,云樱合着他的步子,一步步踩在他的脚印里,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很安详。 -- 第123页 “那个赌,似乎是我赢了。”登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张旭尧忽然顿下脚步开口说道“在佛祖面前问这话可能不合适,所以忍不住在进殿前问了。” “就算…就算是你赢吧。”云樱有些艰难的说。“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我可以耍赖吗?”她笑着回头,看到他摇头不语才道“你还真是不客气诶。”他的手很宽厚很温暖,风吹雪染鬓,两人一路再无言。 青灯初燃,一个个蒲团上拥有着目光的信徒以低俯到尘埃里的姿势在佛前跪拜,像一朵朵莲花绽放在神的座下。僧人们披藏青的长衫,穿玄色的布鞋,只几碟斋菜,一碗粗茶,平淡渡日。 转动着手中的念珠,诵一声“阿弥陀佛”,直至物我两忘。许久,佛前的女子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是如秋水般的沉静,尽管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佛的笑容是悲悯,悲悯世人的苦痛与挣扎,而世人却还是有所求,为利为名为情…何时才能求得超脱? “旭尧?你一直都是最清醒的人。”她开口,他就静静倾听“所以离我远一些吧,你是沈竹的好友,离得太近无论对谁都是一种麻烦。明知道会陷入困境而再三的触碰底线,这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 “是吗?”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对于过分清醒的人偶尔做做梦也不错。”“既然是梦,那么总有会醒的时候,黄粱一梦早些抽身也能少些伤感。”不能实现的梦就不要再开始了,免得多些不该有的奢望。 “如果我说但愿长醉不复醒呢?”一生一梦里,若是好梦不醒又如何呢? “可是你不是刘伶,哪能一壶浊酒沉醉今生?”若他只是不理世事的书生,若他只是寒门子弟,一切都会变得容易的多吧。 “旭尧,你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到怎样的境地吗?”云樱回眸,再絮絮的烟里仰视他墨一般的双瞳,一字一顿的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许是这大殿太过空旷,原本轻微的声音就在耳边慢慢放大开来。说他清醒么,可到底还是不如她一针见血啊。他的处境她看得再清楚不过,他的家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一个被休弃的女子成为家中主母,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个人更于沈家有扯不清的关系。他…应该放弃的吧,分明只有放弃才不会把她拖入更深的旋涡里,给她想要的平静… “云樱,你记着,这话或许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世间纵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 …… 她想她这一生也很少有这样吃惊的时候,一字一句就跟砸进自己心里一样。他是张旭尧,不是沈竹,他很清楚自己做出的每一个承诺所要付出的一切。她知道他交到自己手中的那份感情有多重,压得她竟连任何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伸手将她拉起,她才怔怔的问道“不在意吗?你就真的不在意会因此带来的一切麻烦吗?你的前途…” “我从来不认为我的前途是要靠女人,尤其是要靠成为我妻子的女人作为垫脚石来铺路。所以…不用再提了。” 雪又开始陆续的飘了,她的心竟然比去的时候还要乱。马车到了巷口,她扶着车辕下来,迟疑的发现他的大裘还裹在她的身上,很难得的轻易的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刚要脱下就听到他说“穿着吧,你不是一向畏寒的。” “恩…”云樱低下头轻轻应了,他的大裘能将她整个裹起来,透不进一丝寒意。她习惯了把一切都计划好,可是如果真的想不到明天会怎样的,那么就只在乎当下吧,至少此刻她没办法拒绝。 “回去吧”儒雅的男子俯下身,拂去她身上的积雪嘱咐道。吻轻轻落在她眉心的时候,是温润的暖意,一触即离,云樱僵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转过身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去… “云樱,你和张公子…”入耳的熟悉却诧异到极点的声音。 云樱慢慢抬起头来,看到丝罗震惊到极致的面容,还有站在她旁边的… “娘,你…怎么来了。” 对于抱臂出现在巷口的笔挺少年,张旭尧并不感到诧异。这样大的雪还不足以压断树枝,沈竹他一直在身后跟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不敢面对却又不愿远离,只好远远的待着,跟着,看着。只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着他最好的兄弟和他的妻子执手,笑语,许诺,怎么能做的出来呢? “砰”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狠狠的将拳头向张旭尧脸上砸去“你怎么能,怎么能…” “沈竹!”张旭尧不在意的侧过身去,那来势汹汹的一拳只在脸上留下一道小小的擦伤“你已经休了她,所以现在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和我说这样的话!你让她声名狼藉还不够,还要她孤寂终身嘛!” “放开!”狠狠抽出了自己的手,沈竹冷笑“张旭尧,我会带她回去,只要你不插手,我们就会好好的。”“你到现在都还弄不清楚她为什么会不愿跟你回去,如果你还这么冲动下去只会拖累所有人。”张旭尧亦是冷道,他后悔过,在看到云樱半边脸鲜血淋漓,目光绝望的坐在铜镜前时。他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如果他早一点出手,没有一再的把沈竹带回她身边,也许她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 第124页 “记得你当初问过我什么吗?没错,我就是心疼了。”所以不会再放任已不是你妻子的她再被肆无忌惮的伤害了,说完张旭尧就头也不回的走远了,只留下个沈竹呆呆的靠在墙角边。 半仰起头,此刻灰暗的天就好像他的心情一样,他其实听见了,听见了他说“宁负如来不负卿”;也看到了,看到了她面上的犹豫。他只是第一次觉得孤立无援到了手足无措的地步,云樱曾说过的,不是爱,仅仅是因为他是唯一出现在她年少时光里的异性,仅仅是她向往他自在潇洒的生活,没有喜欢,更不是爱,不是爱就像一个噩梦一样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云樱…我竟然开始害怕了… 飘雪的巷子里只剩沈竹一人踉跄,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葛夫人才打道回府,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虑。以作为长辈的眼光来看,张旭尧的确是再优秀不过的才俊,如果当初没有那场错嫁,那他和云樱算的上一对佳偶了。云樱是她的女儿,哪怕偏心但她始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做娘的不希望孩子好。可惜现在,云樱只能和沈竹在一起,破镜重圆是佳话,对两家的名声也有挽回。而一但和张旭尧走在一起,只怕一盆盆脏水都会往云樱身上泼。她一向是最明事理的孩子,怎么这回就偏偏糊涂了呢? 雪还在细细的飘着,云樱没吃多少饭就睡下了,她在这场感情里进退维谷,实在太累了。 丝罗把炭火拨得更旺些,屋子被烘得暖暖的,她还不想睡,她心里就像有股闷气一样堵得慌。老夫人的话说得极重,初看到那场面时她也吓到了,大小姐是动心了吧,否则以她的性子怎么会轻易让人近身。可沈竹把她家大小姐当什么了,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好像什么都是大小姐活该受的。 “砰…砰…砰…”砸门的声音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三更半夜的是谁啊?回头看了眼还没被吵醒的云樱,丝罗出了门,院子里木门被震得直颤“开门…嗝~给我看门!”这声音…是沈竹的! 一打开门就是冲天的酒气,那人喝得烂醉如泥委顿在地,拽着她的衣服双眼迷瞪的问道“云樱…云樱呢…云樱呢!” 丝罗觉得自己一股子火尽往脑袋上冲了,掂起一旁的水盆,一盆凉水当头给他淋下“清醒了吗?沈将军!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冷,好冷,身上像要结冰了一样。沈竹迷糊的睁开眼睛,自己先愣了下,竟然还是回了这里吗?抓着门慢慢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丝罗火冒三丈的瞪着他! “…是你写的休书,现在还来做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你只到有事,心里难受了才来找大小姐!你凭什么?当初大小姐当你面被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喊呢?大小姐因为你和二小姐的事被老夫人打耳光的时候你怎么不喊呢?她做了一大桌子菜等你回来最后哭着掀桌子的时候你在哪儿?她被所有人误会说她是妒妇,不容人没廉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在帮着别人给她泼污水!” “你连一句错都认得心不甘情不愿,你不是要替身吗?大小姐脸已经毁了,毁了啊!你还回来做什么呢?” 那些他刻意忽略和回避的事情,此刻都被毫不留情的翻了出来,原来真的会疼的。酒就像突然醒了过来,看着院子中小屋里的灯火,目光恍惚。 “砰!”丝罗狠狠的在他面前摔上了门,心中一口闷气才算出了。 一转身却正看到云樱披着衣服推开门,瞬间变的局促起来“大…大小姐…”“他,沈竹他走了吧。”“应该…走了。”她骂得这样狠何况是这么冷的天。 “去睡吧,很晚了。”云樱率先进了屋,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一道门隔出两片天地,沈竹沿这墙壁慢慢滑下,纵然冻得哆嗦也舍不得离开一步。雪越下越大了… 快五更了,今天的夜太长了…云樱叹口气,她一点都没睡着,外面的天黑的透不出一丝微光。他走了吗?依沈竹的性子,会走吗?雪都下了一夜了,他身上还有伤的,如果没走…哗的一下子掀开了被子,云樱还是忍不住披衣起身。 打开门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却在下一刻撤去所有的心防。他偎在墙角,冻得嘴唇发紫面色苍白,像一只没人要的瑟瑟发抖的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云樱蹲下身来触手的是冻僵了般的冰冷,她抖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温热惊醒了沉睡的人,沈竹缓缓抬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把人拥入自己怀中,这次不是做梦了,不是了。 “沈竹,放手好吗?”只是他还来不及多想,同样冰冷的声音已经响起,是了,她还不肯的。双臂沉重的像是再也拖托不起直直落下“我…我就走了,你回去睡吧。” “沈竹…何必呢?”他努力的笑,即使笑得很难看,出口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云樱,我不喜欢读那些诗词,不过听你说的多也记了一句,知道是什么吗?”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似此良晨非昨夜,为谁风雪立中宵。” “似此良晨非昨夜,为谁风雪立中宵。”落在她掌心的雪花一点点融成了细小的水滴,云樱的心在一瞬间的震动后是从没有过的平静和安宁。无论如何,她面前的少年终于有了该有的样子,能够直面自己内心的责任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 第125页 云樱裹紧雪裘在他诧异的目光里,学着他的模样与他并肩坐在墙角下。回头冲沈竹笑了笑,一夜没睡好让她眼窝发青,但那笑容却很坚定,没了前几日的勉强多了分释然。身下渐渐渗入的些微寒意使她更加清醒,她听见自己用再淡不过的口气说“沈竹,陪我说说话吧。这些天不是争就是吵,我都忘了我们上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漫天细雪纷飞,沈竹只觉得那光线太过柔和,柔和到让他眼睛都隐隐发涩“好。” “沈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整天都怂恿着灵儿陪着你闯祸,然后把烂摊子都丢给我收拾,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变本加厉的欺负回去。”梨窝初绽,她笑得灿然好似还是当初不解世事的少女,消弥了那漫长时光里所有的寂寞与伤害。 “好”沈竹轻声应和道,只有你肯和我回去,我一定让你欺负回去。 “沈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好羡慕啊。”他看见那笑容里渐渐渗入苦涩,她竟也会羡慕吗?他以为有着这样傲人的才学与背景,从来都只有别人羡慕她的份。 “你知道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还要在怕被母亲发现的恐惧中等你们回来是怎样的感觉吗?”她再懂事也不过是和灵儿一般的年纪,为什么灵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阳光下绽放,而她却只能一个人在静夜里守候,她喜欢昙花或许正是因为她们同命相连“我有时候会想,在你眼中我应该就是个累赘吧,所以你从不肯带我出去,无论我再怎么盼望也一次都不肯。”心里怎么会没有不甘呢,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生妹妹。 所以…沈竹,我没办法告诉你,当张旭尧带我飞上树梢的时候,当我竟然也能那样被人宠着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满足与快乐。我所想要的自由也许只是一瞬间就足够我花漫长的时间去怀念与守候。明明是你可以轻易给予的东西却不肯施舍我一点。 “我…”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完整的字句,累赘,是的。即使他再怎么不想承认可是在那些年少的日子里,他的确将葛云樱和这两个字画上等号。 “你送我那盏灯笼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那种不甘与苦涩在他不经意的示好里最终也变成酸酸的甜,她恨不起来,怎么都恨不起来“那些萤火虫真好看,我还从没见过你那么狼狈。” “就为了那些小玩意,我在草丛里呆了一整晚,被蚊子叮得一身包。”沈竹开口道带着些埋怨与自嘲,他还记得彼时她靠在窗前,念了句再绮丽不过的诗“天淡银河垂地。” “沈竹,我有时候也想过,也动过和灵儿一样的心思。”雪已在她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冷得让云樱忍不住蜷起身子,说出的话都透着冰冷的寒气“如果沈家的女儿只有一个该多好,哪怕知道妒嫉会把人变得多可怕,我也曾怀着那样隐晦的心思眼神恶毒的想过,当初她要是死了…”并不意外的看见他震惊甚至微带戒备的眼神,云樱自嘲的笑了笑“你当初也没骂错什么,我的确够虚伪,我的确希望过她不要再回来,至少这样我能够守住我安稳的岁月而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夜幕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云樱却觉得如释重负,沈竹低着头沉默,她也不催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 “只因为想摆脱我,所以就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吗?”他还是那么倔,话里浓浓的自嘲让云樱颦起了眉“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样冷漠的口气让他想再为她找些借口都编不出来。 “你知道爱一个人爱到低伏到尘埃里的感觉吗?舍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也舍不得把自己的一点不好呈现在他面前。而现在的我,连装都不想再装了,太累了…沈竹,我没办法承载你们所有人的期望变成你们期望的样子,才德,气度,美貌,无争,恭顺,不妒,识大体…我做不到。”云樱再不容他有一丝逃避,正视那双看似坚定无比却已经开始动摇的眼睛“沈竹,你爱的是谁呢?是曾经那个如同被人操纵的完美的人偶,还是有着自己的意志再也不会百依百顺的葛云樱呢?你最憎恶的就是心计深沉的女人,那如今这个心计深沉的葛云樱你还敢爱吗?你又能爱多久呢?” 如果我已不再是那个完美的躯壳,你还会爱吗?哪怕习惯和依赖根深蒂固的根植在彼此的生活里,可漫长的时间终有一天会将一切抹灭。如果你连最真实的我都不敢面对,我又要怎么自欺欺人的相信你所给予的爱。而这份爱在我放弃那个完美的躯壳后又能走多久呢? “既然是这样,两年前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没逼你留下啊!”我没让你那样忍气吞声的付出啊,为什么在我无法放手的时候又要让我死心绝念“两年了,这两年我们怎么算。” “两年了啊…”云樱亦是叹息,两年前的孤注一掷是她唯一的一次冲动,付出的代价已沉重的让她难以背负“沈竹,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像我这样对自己妹妹的人是会遭报应的,我那时就想,这报应或许会是你给的,果然…”已冻得微僵的手抚上自己的眼角,那朵樱花在这样冰冷的雪夜里也仿佛失去了色彩,格外苍白“如果两年前的弥天大谎是我犯下的错,那么这两年我所遭受的一切也算自做自受,足够补偿了吧。” 他已没什么可责备的,沈竹坐正了身子,衣上的雪花簌簌落下,声音倒也平和“那他呢,他会爱面前这个不完美的葛云樱吗?”云樱一直坚决的目光终于再一次恍惚起来,在他面前,她何曾完美过呢? -- 第126页 “沈竹,我不傻,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我只是一时起了贪念,贪恋他所给的一切,却从不敢奢想什么“沈竹,你说灵儿要没遇上完颜烈,我要早遇上张旭尧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这样为难的局面。” 可是我却很庆幸,幸好灵儿遇上了完颜烈,幸好你没早遇上张旭尧… “云樱…”沈竹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偎在墙角的女子已安然合上了眼睛,也许是真的累了吧…如今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静静的看着她,才能靠近她。迟疑着…他终于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一点一点加重手臂的力道想要将她融入骨血。他想告诉她,他还是不能像她说的那样分清楚爱的是谁,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还在他身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光破晓时,沈竹挪动挪动几乎冻僵了的身子,抱着睡得正香的云樱站起身来,咧开嘴傻笑了下,才一步步向屋子走去。抬头时正看到那一片湛蓝的衣角,是…张旭尧。 他不知站了多久,饶是看到这样恼火的场面,脸上仍嚅着一丝温文尔雅的笑。 “一大早你怎么会在这?”巷子深处,沈竹毫不客气的问道。 “你一夜未回,沈家的下人都找到我那里去了,我猜你该是来了这,所以就来看看。”张旭尧好气度的没和他计较,淡淡道“何况本来就是我的地方,我怎么不能来?” 他鲜少用这样尖锐的话语,沈竹也是一愣,随后也不客气的接口道“没错,是你的地方,所以我的人我会带走的。” “呵”张旭尧挑眉一笑“沈竹,这话跟我说是没用的,她不愿你再怎么样也带不走的。” “你不是她,凭什么和我说这样的话!”纵使在风雪中待了一夜冻得嘴唇发青,沈竹的眼睛里却如同燃起了火焰般灼人,“她是我的妻,就算我不讲理不择手段又怎样?她葛云樱这辈子都只能是我沈竹的女人!” “是么?”第一次那个总是笑着的张公子脸上没有了丝毫笑意,甚至隐隐含了怒意“沈竹,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打算不择手段,那么现在就可以滚了!” 对此,沈竹却嗤之以鼻“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只怕会输得更惨!你以为你就是为她好吗?张旭尧,你要真为她好就离她远一点!” 离她远一点么?现在才知道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太迟了吗?梅花冷香淡淡却沁人心脾,他在院中一个负手而立的姿态似乎会站成永恒。周身的冷漠第一次让人不敢近身,丝罗犹豫了好久才走上前,小声的问道“张公子,我做好早点了,你也吃一点吧。” 饭摆在梧桐树下的小桌上,白粥咸菜他倒也吃得津津有味。树上枝桠在风中轻摆摇下些许碎雪,他抬头时那盏宫灯就映入了眼帘,墨色都淡了去。 “那个灯笼也不知是谁挂上去的。”见他注意,丝罗也就开口道“原本见它样式好看我就想借来梯子取下的。可大小姐说它就该在那只可远观,我也就没问了。” 只可远观么?她还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和他划清界线啊!葛云樱…他不禁苦笑的摇摇头。 静谧的小院里,屋上的瓦被覆上一层雪白,不时有几只麻雀飞到窗台上叨食,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小米粥的香气翻涌弥漫。而那个朝堂上的贵公子却足踏枯枝上了树梢,压得枝桠颤动,积雪纷飞。解下自己亲手系上的宫灯,张旭尧凌风而下。 丝罗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张公子…张公子竟然会武功吗? “张公子…哎!张公子,大小姐还在睡…”丝罗忙不叠的说道,却原是张旭尧拂去灯笼上的碎雪,轻理掉内里的灰尘,便竟往屋子里走去。见他不理,丝罗原想止步,可一想起大小姐的警告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算了还是先跟进去吧,昨儿沈竹才来闹了一场,总不至于今天张公子也跟着疯吧!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原本有些暗的屋子,在她的床前那灯笼上的兰花素净的绽放着,张旭尧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睡得很熟的她,有些无奈有些愠怒却终究只是一声叹息。他想让她知道,她所认定的只可远观的一场幻梦其实也可以是她身侧随手可掬的一束暖光“云樱,我恐怕,已经很难再放手了。” 他想,她应该听到了。 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葛夫人才打道回府,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虑。以作为长辈的眼光来看,张旭尧的确是再优秀不过的才俊,如果当初没有那场错嫁,那他和云樱算的上一对佳偶了。云樱是她的女儿,哪怕偏心但她始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做娘的不希望孩子好。可惜现在,云樱只能和沈竹在一起,破镜重圆是佳话,对两家的名声也有挽回。而一但和张旭尧走在一起,只怕一盆盆脏水都会往云樱身上泼。她一向是最明事理的孩子,怎么这回就偏偏糊涂了呢? 雪还在细细的飘着,云樱没吃多少饭就睡下了,她在这场感情里进退维谷,实在太累了。 丝罗把炭火拨得更旺些,屋子被烘得暖暖的,她还不想睡,她心里就像有股闷气一样堵得慌。老夫人的话说得极重,初看到那场面时她也吓到了,大小姐是动心了吧,否则以她的性子怎么会轻易让人近身。可沈竹把她家大小姐当什么了,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好像什么都是大小姐活该受的。 “砰…砰…砰…”砸门的声音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三更半夜的是谁啊?回头看了眼还没被吵醒的云樱,丝罗出了门,院子里木门被震得直颤“开门…嗝~给我看门!”这声音…是沈竹的! -- 第127页 一打开门就是冲天的酒气,那人喝得烂醉如泥委顿在地,拽着她的衣服双眼迷瞪的问道“云樱…云樱呢…云樱呢!” 丝罗觉得自己一股子火尽往脑袋上冲了,掂起一旁的水盆,一盆凉水当头给他淋下“清醒了吗?沈将军!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冷,好冷,身上像要结冰了一样。沈竹迷糊的睁开眼睛,自己先愣了下,竟然还是回了这里吗?抓着门慢慢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丝罗火冒三丈的瞪着他! “…是你写的休书,现在还来做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你只到有事,心里难受了才来找大小姐!你凭什么?当初大小姐当你面被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喊呢?大小姐因为你和二小姐的事被老夫人打耳光的时候你怎么不喊呢?她做了一大桌子菜等你回来最后哭着掀桌子的时候你在哪儿?她被所有人误会说她是妒妇,不容人没廉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在帮着别人给她泼污水!” “你连一句错都认得心不甘情不愿,你不是要替身吗?大小姐脸已经毁了,毁了啊!你还回来做什么呢?” 那些他刻意忽略和回避的事情,此刻都被毫不留情的翻了出来,原来真的会疼的。酒就像突然醒了过来,看着院子中小屋里的灯火,目光恍惚。 “砰!”丝罗狠狠的在他面前摔上了门,心中一口闷气才算出了。 一转身却正看到云樱披着衣服推开门,瞬间变的局促起来“大…大小姐…”“他,沈竹他走了吧。”“应该…走了。”她骂得这样狠何况是这么冷的天。 “去睡吧,很晚了。”云樱率先进了屋,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一道门隔出两片天地,沈竹沿这墙壁慢慢滑下,纵然冻得哆嗦也舍不得离开一步。雪越下越大了… 快五更了,今天的夜太长了…云樱叹口气,她一点都没睡着,外面的天黑的透不出一丝微光。他走了吗?依沈竹的性子,会走吗?雪都下了一夜了,他身上还有伤的,如果没走…哗的一下子掀开了被子,云樱还是忍不住披衣起身。 打开门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却在下一刻撤去所有的心防。他偎在墙角,冻得嘴唇发紫面色苍白,像一只没人要的瑟瑟发抖的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云樱蹲下身来触手的是冻僵了般的冰冷,她抖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温热惊醒了沉睡的人,沈竹缓缓抬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把人拥入自己怀中,这次不是做梦了,不是了。 “沈竹,放手好吗?”只是他还来不及多想,同样冰冷的声音已经响起,是了,她还不肯的。双臂沉重的像是再也拖托不起直直落下“我…我就走了,你回去睡吧。” “沈竹…何必呢?”他努力的笑,即使笑得很难看,出口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云樱,我不喜欢读那些诗词,不过听你说的多也记了一句,知道是什么吗?”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似此良晨非昨夜,为谁风雪立中宵。” “似此良晨非昨夜,为谁风雪立中宵。”落在她掌心的雪花一点点融成了细小的水滴,云樱的心在一瞬间的震动后是从没有过的平静和安宁。无论如何,她面前的少年终于有了该有的样子,能够直面自己内心的责任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云樱裹紧雪裘在他诧异的目光里,学着他的模样与他并肩坐在墙角下。回头冲沈竹笑了笑,一夜没睡好让她眼窝发青,但那笑容却很坚定,没了前几日的勉强多了分释然。身下渐渐渗入的些微寒意使她更加清醒,她听见自己用再淡不过的口气说“沈竹,陪我说说话吧。这些天不是争就是吵,我都忘了我们上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漫天细雪纷飞,沈竹只觉得那光线太过柔和,柔和到让他眼睛都隐隐发涩“好。” “沈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整天都怂恿着灵儿陪着你闯祸,然后把烂摊子都丢给我收拾,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变本加厉的欺负回去。”梨窝初绽,她笑得灿然好似还是当初不解世事的少女,消弥了那漫长时光里所有的寂寞与伤害。 “好”沈竹轻声应和道,只有你肯和我回去,我一定让你欺负回去。 “沈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好羡慕啊。”他看见那笑容里渐渐渗入苦涩,她竟也会羡慕吗?他以为有着这样傲人的才学与背景,从来都只有别人羡慕她的份。 “你知道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还要在怕被母亲发现的恐惧中等你们回来是怎样的感觉吗?”她再懂事也不过是和灵儿一般的年纪,为什么灵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阳光下绽放,而她却只能一个人在静夜里守候,她喜欢昙花或许正是因为她们同命相连“我有时候会想,在你眼中我应该就是个累赘吧,所以你从不肯带我出去,无论我再怎么盼望也一次都不肯。”心里怎么会没有不甘呢,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生妹妹。 所以…沈竹,我没办法告诉你,当张旭尧带我飞上树梢的时候,当我竟然也能那样被人宠着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满足与快乐。我所想要的自由也许只是一瞬间就足够我花漫长的时间去怀念与守候。明明是你可以轻易给予的东西却不肯施舍我一点。 “我…”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完整的字句,累赘,是的。即使他再怎么不想承认可是在那些年少的日子里,他的确将葛云樱和这两个字画上等号。 -- 第128页 “你送我那盏灯笼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那种不甘与苦涩在他不经意的示好里最终也变成酸酸的甜,她恨不起来,怎么都恨不起来“那些萤火虫真好看,我还从没见过你那么狼狈。” “就为了那些小玩意,我在草丛里呆了一整晚,被蚊子叮得一身包。”沈竹开口道带着些埋怨与自嘲,他还记得彼时她靠在窗前,念了句再绮丽不过的诗“天淡银河垂地。” “沈竹,我有时候也想过,也动过和灵儿一样的心思。”雪已在她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冷得让云樱忍不住蜷起身子,说出的话都透着冰冷的寒气“如果沈家的女儿只有一个该多好,哪怕知道妒嫉会把人变得多可怕,我也曾怀着那样隐晦的心思眼神恶毒的想过,当初她要是死了…”并不意外的看见他震惊甚至微带戒备的眼神,云樱自嘲的笑了笑“你当初也没骂错什么,我的确够虚伪,我的确希望过她不要再回来,至少这样我能够守住我安稳的岁月而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夜幕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云樱却觉得如释重负,沈竹低着头沉默,她也不催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 “只因为想摆脱我,所以就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吗?”他还是那么倔,话里浓浓的自嘲让云樱颦起了眉“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样冷漠的口气让他想再为她找些借口都编不出来。 “你知道爱一个人爱到低伏到尘埃里的感觉吗?舍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也舍不得把自己的一点不好呈现在他面前。而现在的我,连装都不想再装了,太累了…沈竹,我没办法承载你们所有人的期望变成你们期望的样子,才德,气度,美貌,无争,恭顺,不妒,识大体…我做不到。”云樱再不容他有一丝逃避,正视那双看似坚定无比却已经开始动摇的眼睛“沈竹,你爱的是谁呢?是曾经那个如同被人操纵的完美的人偶,还是有着自己的意志再也不会百依百顺的葛云樱呢?你最憎恶的就是心计深沉的女人,那如今这个心计深沉的葛云樱你还敢爱吗?你又能爱多久呢?” 如果我已不再是那个完美的躯壳,你还会爱吗?哪怕习惯和依赖根深蒂固的根植在彼此的生活里,可漫长的时间终有一天会将一切抹灭。如果你连最真实的我都不敢面对,我又要怎么自欺欺人的相信你所给予的爱。而这份爱在我放弃那个完美的躯壳后又能走多久呢? “既然是这样,两年前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没逼你留下啊!”我没让你那样忍气吞声的付出啊,为什么在我无法放手的时候又要让我死心绝念“两年了,这两年我们怎么算。” “两年了啊…”云樱亦是叹息,两年前的孤注一掷是她唯一的一次冲动,付出的代价已沉重的让她难以背负“沈竹,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像我这样对自己妹妹的人是会遭报应的,我那时就想,这报应或许会是你给的,果然…”已冻得微僵的手抚上自己的眼角,那朵樱花在这样冰冷的雪夜里也仿佛失去了色彩,格外苍白“如果两年前的弥天大谎是我犯下的错,那么这两年我所遭受的一切也算自做自受,足够补偿了吧。” 他已没什么可责备的,沈竹坐正了身子,衣上的雪花簌簌落下,声音倒也平和“那他呢,他会爱面前这个不完美的葛云樱吗?”云樱一直坚决的目光终于再一次恍惚起来,在他面前,她何曾完美过呢? “沈竹,我不傻,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我只是一时起了贪念,贪恋他所给的一切,却从不敢奢想什么“沈竹,你说灵儿要没遇上完颜烈,我要早遇上张旭尧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这样为难的局面。” 可是我却很庆幸,幸好灵儿遇上了完颜烈,幸好你没早遇上张旭尧… “云樱…”沈竹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偎在墙角的女子已安然合上了眼睛,也许是真的累了吧…如今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静静的看着她,才能靠近她。迟疑着…他终于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一点一点加重手臂的力道想要将她融入骨血。他想告诉她,他还是不能像她说的那样分清楚爱的是谁,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还在他身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光破晓时,沈竹挪动挪动几乎冻僵了的身子,抱着睡得正香的云樱站起身来,咧开嘴傻笑了下,才一步步向屋子走去。抬头时正看到那一片湛蓝的衣角,是…张旭尧。 他不知站了多久,饶是看到这样恼火的场面,脸上仍嚅着一丝温文尔雅的笑。 “一大早你怎么会在这?”巷子深处,沈竹毫不客气的问道。 “你一夜未回,沈家的下人都找到我那里去了,我猜你该是来了这,所以就来看看。”张旭尧好气度的没和他计较,淡淡道“何况本来就是我的地方,我怎么不能来?” 他鲜少用这样尖锐的话语,沈竹也是一愣,随后也不客气的接口道“没错,是你的地方,所以我的人我会带走的。” “呵”张旭尧挑眉一笑“沈竹,这话跟我说是没用的,她不愿你再怎么样也带不走的。” “你不是她,凭什么和我说这样的话!”纵使在风雪中待了一夜冻得嘴唇发青,沈竹的眼睛里却如同燃起了火焰般灼人,“她是我的妻,就算我不讲理不择手段又怎样?她葛云樱这辈子都只能是我沈竹的女人!” “是么?”第一次那个总是笑着的张公子脸上没有了丝毫笑意,甚至隐隐含了怒意“沈竹,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打算不择手段,那么现在就可以滚了!” -- 第129页 对此,沈竹却嗤之以鼻“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只怕会输得更惨!你以为你就是为她好吗?张旭尧,你要真为她好就离她远一点!” 离她远一点么?现在才知道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太迟了吗?梅花冷香淡淡却沁人心脾,他在院中一个负手而立的姿态似乎会站成永恒。周身的冷漠第一次让人不敢近身,丝罗犹豫了好久才走上前,小声的问道“张公子,我做好早点了,你也吃一点吧。” 饭摆在梧桐树下的小桌上,白粥咸菜他倒也吃得津津有味。树上枝桠在风中轻摆摇下些许碎雪,他抬头时那盏宫灯就映入了眼帘,墨色都淡了去。 “那个灯笼也不知是谁挂上去的。”见他注意,丝罗也就开口道“原本见它样式好看我就想借来梯子取下的。可大小姐说它就该在那只可远观,我也就没问了。” 只可远观么?她还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和他划清界线啊!葛云樱…他不禁苦笑的摇摇头。 静谧的小院里,屋上的瓦被覆上一层雪白,不时有几只麻雀飞到窗台上叨食,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小米粥的香气翻涌弥漫。而那个朝堂上的贵公子却足踏枯枝上了树梢,压得枝桠颤动,积雪纷飞。解下自己亲手系上的宫灯,张旭尧凌风而下。 丝罗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张公子…张公子竟然会武功吗? “张公子…哎!张公子,大小姐还在睡…”丝罗忙不叠的说道,却原是张旭尧拂去灯笼上的碎雪,轻理掉内里的灰尘,便竟往屋子里走去。见他不理,丝罗原想止步,可一想起大小姐的警告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算了还是先跟进去吧,昨儿沈竹才来闹了一场,总不至于今天张公子也跟着疯吧!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原本有些暗的屋子,在她的床前那灯笼上的兰花素净的绽放着,张旭尧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睡得很熟的她,有些无奈有些愠怒却终究只是一声叹息。他想让她知道,她所认定的只可远观的一场幻梦其实也可以是她身侧随手可掬的一束暖光“云樱,我恐怕,已经很难再放手了。” 他想,她应该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沈家,庭前雪早被扫净,沈竹大步流星的穿过庭院,棱角分明的脸上锋芒必露。 “你个臭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一整晚给我跑哪去了!”刚到大堂前,就听到沈家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声,一个热气腾腾的茶盅就砸了过来。 “哐啷”意外的传来的声音可把沈老爷给吓着了,以他们家那臭小子的身手能连个茶杯都避不开?沈竹却是一脸冷俊的进了大堂,丝毫不在意额角砸开的伤。 “不错啊,你小子长志气了啊!”沈老爷这会儿倒是一改刚才的火爆脾气,沉住气笑眯眯的坐了下来,看样子这小子是吃瘪了吧。“我娘呢?”沈竹冷冷的瞪他一眼,坐下喝了口热茶。 “在厨房给你做早饭呢,你有事?”沈老爷兴致勃勃的问道。“爹,帮我准备东西吧”沈竹的口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挑个好日子让我娘去葛家提亲。” “提亲?”沈老夫人端着菜进门直接让这话给吓到了“儿子啊,提什么亲啊,向谁提?” “葛家,葛云樱!”他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她进门。这一次和他拜天地的是她葛云樱,和他约百年的也她葛云樱,他要那个名字和他牢牢的拴在一起,再不允她有一丝远离。 “大小姐,你好歹吃点吧。”丝罗轻声规劝道,靠在窗边的人却还是只盯着那摇曳的烛火,一言不发。 旭尧来时她就已经惊醒了,沈竹那样大的情绪波动,手臂紧的连她都觉得疼。可笑的是一直要沈竹直面一切不停说教的她,在那一刻却懦弱的选择逃避。她做不到的…她还没有办法彻底割舍那份贪恋,真的有够自私了,她当然能懂他执灯床前的意思,却也更愧疚于他那一声叹息里的深意。 恍惚的下了床,深一步浅一步,脚步竟是她想像不到的艰难与踉跄,执笔案前,是该当机立断的时候了。 弓、长为张,竟是一笔比一笔艰难,手指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握不紧湘妃竹的笔管。 她这辈子还能否再遇到这样的人,肯护她如斯,终其一生她能否再遇到这样的人,哪怕错过花开也愿共度寒冬。再不会有人用那么坚定的声音跟她“世间纵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亲。” 那最后一笔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顿在那里再提不起来。真的要撇干净一切吗?从此再不相干! “大小姐,放不下就算了,你别哭了好不好!”哭了?她怎么竟哭了呢?但泪水却晕开了纸上的墨迹。一个沈竹还不够吗?她怎么会让这种割舍不掉的牵绊越来越多了呢! 如果沈将军能早一点回头,如果张公子能早些出现,也许大小姐就不会处在这样两难的境地。只是她还是局外人,低估了张公子在大小姐心里的位置。已经到了割舍不得的地步了吗?明明是不可以的,难道大小姐已经在心里为他空出了位置,难道… 她终究还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甚至于那笔杆都段裂在她指间,锋利的划伤了手指,点点血迹染上了湘妃泪。人…真的不能软弱妥协啊…一点都不能。 “丝罗,留心点房子,找到合适的我们就搬走吧。记住不要漏了口风尤其是,张旭尧。” -- 第130页 “公子回来了!”双鲤眯着弯弯的眼睛笑嘻嘻的迎了上来,隔了老远就把手上的小竹篓提得老高“瞧我弄到了什么?” “什么?”这小丫头一向古灵精怪,他可懒得费心思猜。见状双鲤也开心的咧开嘴将篓子一掀“是鱼啊,还是活的,我从沈家庄园那边弄来的,这大冬天的知道有多不容易吗?” “怎么突然想到弄这个?”张旭尧褪去身上的大裘,在火炉旁暖暖手,散去一身的寒意,随口问道。 “当然是因为我听说沈家的少爷回来了,还缠着云樱小姐不放,这不都是为了公子你抱得美人归啊。”双鲤讨好的笑道“要知道可不是谁都像我家公子这样出得朝堂,入得厨房。公子,现在怎么样啊?” “危险,但也不是毫无机会。”喝了口热茶,张旭尧方才淡淡答道“多谢你了。” “谢就不用了,只要公子你啊,到时候给双鲤留口汤就好了!”双鲤摆摆手,蹦蹦跳跳的出门去“哦,对了,公子,老爷来信说圣上急召,不久就入京了。” 云樱没想到的是她和丝罗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沈竹就再次找上门,算起来离上次相见也不过五日而已,她以为他至少会躲个十天半个月。 玉冠束发,墨色长衫,玄色大裘,这样的打扮在这寒酸的小巷里实在太过显眼,有小孩子远远的看着不敢上前眼里流露出羡慕与畏惧。沈竹安然自若的牵着马站在门外,毫不在乎过往人群的指指点点却大有她不出来他就不肯离去的架势。耳听得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云樱心头忽地起了一阵烦躁,丢开手里的书,两个时辰了,看来他耐心见涨啊“丝罗你再去看看!” “没用的,沈将军说大小姐想怎么样都行,不用管他。”“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他怎么样吧!”云樱终于有些恼了,懒得再多说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拉开门云樱便毫不客气的问道,她以为他至少能多给她几天清静日子。 沈竹却一把拽住她的手,在外面待了两个时辰,他的手竟比自己还要暖“我想清楚了,你现在跟我走。” 云樱几乎是被拽上马背的,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再次冲入脑海,她的手抖得厉害。只是这一次却在瞬间被人握入掌心不再孤立无援,沈竹连同她整个人都裹入自己的大裘里,驱动马匹,那样的速度几乎让她脸上发白可是却稳稳当当的被他护在怀里,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奔跑的速度好像风都被甩在身后了,好像所有的担心顾虑都可以被遗忘,云樱有种想要欢呼呐喊的冲动!就这样把什么都忘了,好像没什么可以在意一样。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沈竹带她来的竟是沈家的庄园,而且是他住的地方,藏拙堂。她曾在这里遭受到无声的羞辱,她曾难以忍受的决定不踏入这里一步最后却自己打破了决定。她曾在这里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她的妹妹关怀备至,雨那么冷那么凉,浇灭了她心里的希望。 “我决定不再逃避的时候你却要逃了吗?”她的耳边响起他微哑的话语“你以为我还会让你逃吗?”“沈竹,你凭什么!”她只说了这一句却杀伤力十足。沈竹眼里的波光黯淡了下却不改眼中的固执,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你要做什么?”云樱的脸色伴随着火焰的升起变得难看起来,淡淡的酒味也加重了这种不祥。 “烧了这里!”几乎来不及阻拦他已将火折子丢入屋里,早就被倾倒过酒和油的屋子轻易的就燃起了大火,把一切都席卷进去。 “沈竹!”说不震惊是不可能,她清楚他是花了多大的心思来布置这里,这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家。 “我说不过你,可是云樱你答应过我,你是我的,你不能赖的。”他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兽一样,眼里的疯狂与伤痛需要她来抚平“云樱,你够狠,你怎么能教会我爱,却让我再也得不到那份属于我的爱,这样你还想抽身而退,我会不惜任何代价…”“沈竹…”她没想到他会固执成这样,那些燃烧的火焰将他的眼睛映的妖异而疯狂。 “你还打算说什么?是不是要我把曾经的沈竹也毁掉,这样你会回来吗?”他把那根伤了她脸的簪子放在她的手上,中间的断痕被有着娄空花纹的金片镶好,他抓着她的手把簪子染血的一端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云樱,我等不了。我不能看他一点点把你从我身上带走,你要想离开现在就划下去!不论生死我都不再纠缠。” 他用她最想不到的方式把命搁在了自己手上,生死相绝吗?这个几乎占据了她生命,左右她的情绪的少年,她曾深爱也曾悲哀…簪子还是从手中滑落了… “云樱…”沈竹如释重负的拥紧了她,低着头眷恋的埋入她的脖颈“你曾那么爱过我啊…你怎么舍得。” “沈竹,你让我再想想…” 对于居住在那条小巷子里的人来说,今天是并不平静的一天。在送走一个意气风发的将军之后巷子里又迎来一辆轻骑护驾的马车。 “这事奴婢真的无法做主,还是要请我们家大小姐回来…”丝罗软声像个管家模样的人求着。“这事小的也做不了主,你还是趁早收拾吧。”“求你再等等吧。” “丝罗,怎么回事?”远远的就能听见巷子里的喧闹,云樱由沈竹扶着下了马,赶紧赶了过来。“大小姐,是…是…”丝罗在这会儿却开始吞吞吐吐了。 -- 第131页 “是葛家大小姐吧。”马车里却突然传出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我是张旭尧的父亲,请近前说话吧。” 此话一出,别说云樱心头一震,沈竹脸上也不好看出手拦住了云樱率先开口道“小侄问张伯父安好,家父一直惦念着您呢。”“呵呵,是沈家的小子吧,回去也带我问你父亲好。”马车里传出的声音并没有多少被抢话的怒意“沈家小子,我对那丫头没恶意只是说说话而已,你不用护得那么紧。” “张伯父万福。”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樱也不再回避落落大方的上前请了安。车帘只掀开一点,她只看到一双锐利却不失睿智的眼睛,随后就低下头目不斜视。 “旭尧那孩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周围的人都退出了三丈外,云樱听到了马车里传出的声音染上淡淡的疲惫“葛家的女儿真的教养的不错,可是丫头,你们不成的。你是个聪明丫头,理由自己一想就透,我老头子就不唠叨了。” “伯父放心,云樱明白。只是不知伯父此来是…” “我要收了这里的房子,你搬出去吧。”“什么?”云樱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驱赶,明显的被震得有些傻。 “别误会,伯父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这也是无奈之举。旭尧今早入宫,圣上让他尚公主,旭尧当场拒婚现在还被扣在宫中。天威难犯,面圣前我总要处理好一些后顾之忧,也免得圣上一怒之下牵连到葛家…” 后面的话云樱几乎已经听不到,还是伤到他了吗?就因为她的迟疑。拒婚?张旭尧你什么时候会笨得跟头猪一样连圣旨都敢抗!张旭尧,宁负如来不负卿做到了又怎么样?命要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丝罗一边收拾着衣物一边小声问道“真的走啊,大小姐不是放不下吗?” 云樱彻底的沉默了下去,桌上那张纸还完好无损的放在那里,她本就打算走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只不过是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了。命运最是弄人,奈何啊,她与沈竹有份时奈何无缘,与旭尧有缘时却奈何无份。 “大小姐,可我们再去哪啊?”还是那个不大的包袱,院子里的梅花还没开完一个花期,床前的灯笼还静静的放着,他特地为她寻来的茶具里还有热茶冉冉蒸腾着水气,就这么走了吗? “回…葛家吧。”就这样走了啊,他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能遇上这样一个人也算不辜负她这如花岁月,似水流年了。 旭尧,旭尧…我想笑着离开,像你说过的那样,你说葛云樱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京中从没下过这么久的雪,细碎的雪花像是脆弱无比的精灵不大一会儿就融化成细小的水滴,可却有着滴水穿石的力量将这大地银装素裹。宫殿上金色的琉璃瓦只露出一角来,高大的宫墙间一条灰白色的石砖路不断的向前延伸着,许是少有人来地上鲜少留下脚印。路的尽头是座安静的阁子,不时传出几声清脆的鸟鸣,在这样的静谧里推门声显得格外清晰。 “公子,请吧。”若是有人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来的人是皇上身侧近身服侍的公公“圣上仁慈,只罚了公子闭门思过,静待发落。好歹老大人回来了,圣上再如何也需得给些面子,只消公子去请个罪服个软也就无事了。” “有劳公公。”屋里的人却只是应了一句,就把圣上面前的红人给晾在屋外的风雪里了。茶一点一点滑入肝肠,热气氤氲模糊了如星般的眸光,披上青色的大裘,张旭尧徐步走出阁子。 该是错觉吧,一脸和气的老太监有些不解的扫扫拂尘,不然怎么会觉得这总是三月春风般的张公子竟无端变得冷冽起来呢?青色的大裘在风中飞扬,衣袖里被揉成一团的纸上墨迹混着泪痕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清秀隽永。 “张旭尧”力透纸背的三个字仿佛被她温习了许多遍,可行文中又屡屡凝滞,他几乎闭上眼就能想像的到她泪洒案前,一笔一顿的模样。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不曾想过这份感情会得到她正面的回应,她是那样恭顺而守礼的女子,似乎连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温顺似水,那份情该在眉眼盈盈处,笑而不言中。可诗中字下的慌乱无奈却像要透出来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云樱啊…你终究还是妥协了吗? 雪花在那儒雅高华的贵公子眉稍融成淡淡的水光,冷的像怀揣的那块玉一样,若早知如此当初要是移花入户,拥她入怀是不是就会少了这之后的纠葛牵绊,纵是伤及枝叶又如何,至少她还在他那里不会教人轻易夺去。只怕…只怕她是会恨的,他还记得那样温软的人儿在自毁容貌时的毫不手软,也知晓她在面对完颜烈时的孤傲绝决,于是便不敢再冒险了,会被她恨着…那会是再糟糕不过的事吧。 父亲将东西递给他时眼中的失望与疲惫也曾让他不敢直视“旭尧,葛家的丫头比你看得清楚啊。”纵是面对雷霆之怒,他犹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纵是身陷囚笼之中,他犹可安然自若,如赴挚友之约,美人之邀。却在那一刻失了态伤了神,清楚…云樱,难得我想糊涂一回,你为何就不信了呢? 高阶之上有少年疾步而下,大红的披风在风中招展为这灰暗的天空,茫茫雪地平添一抹鲜亮。只是再亮也不如他脸上的神采耀眼,目光灼灼的有如火焰。意气风发,许久已不曾出现的骄傲姿态终于再度飞扬在少年的眉宇间。 -- 第132页 想到回府就要随爹娘上葛家提亲,沈竹嘴角弯起再明显不过的弧度,尽管仍是心怀忐忑但他已不再畏惧退缩,不同意又怎么样呢?他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去打动,他们有十余年的牵绊纠葛,他们也都曾想过执手终生白头携老,只是一不小心走散了,只是他忘记了要抓紧她的手,一切都可以回去的,她葛云樱只能是沈竹的妻。 他会学着给予,他会学着将双方放在对等的位置上而不再是一再的索取。他亦可以…可以学着那个人一样去包容那个不完美的葛云樱,他愿意去了解那些让他头疼的书本经卷只要她想…云樱,这样你可不可以让我回去…云樱,这样你可不可以忘了他… 气氛有些微微凝滞,沈竹抬头,眼角瞥到一抹天青,脚步一顿… 细雪纷飞里,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比肩而立。一个执伞而立,修挺如竹,似与天地相融站成一幅遗世独立的水墨丹青。一个仗剑而行,眸光睥睨,如流传千载的出鞘名剑般锋芒必露。 “沈竹…你倚仗的不过是她心软而已,对一个弱女子使苦肉计是大丈夫所为吗?” “大丈夫?呵…要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教人夺了去,还算什么大丈夫?”沈竹冷笑着挑眉“还有…我所倚仗的可不是她心软而已?记的你自己说过什么吗?你说我不过是仗着她爱我而已。我不信她付出的一切会那么快的消磨干净”他不会再犹豫不会再手软了,就算是恨也无所谓了,他宁可和她纠缠一世也决不能坐视她成了别人的妻“旭尧,我替我女人多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不管最后怎么样,你都是我兄弟。” “我不瞒你也瞒不过你,今天我要上葛家提亲。” “旭尧,如果你要和我争到底的话,那兄弟我奉陪,可女人我决不能让。”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声长叹在雪地里响起。张旭尧眉目清冷的裹紧了披风,让,他们如今怕是都说不起这个字的。所有的选择都只能由她来完成… 红梅绕屋正是盛时,云樱归家屈指已五日了。许是真的许久未回,这样的冬日竟早早的就醒了,倒不如在那小院里待得安心。云樱依偎在床头颇为头疼的勾勾嘴角,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 “小姐醒了吗?”丝罗听得屋里的动静,轻叩门扉小声问道,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说“进来吧。” 爹娘原是多拨几个丫头婆子来伺候的,只是她有些不奈婉拒了去,一则是没那闲心管事,二来也少人闲话,耳根清静。以至于梅园内只她和丝罗两人,下人们都住到外面去了。 “小姐昨晚是没睡好吗?”丝罗接过云樱递过来的帕子,看到她眼窝里的淤青不由得多嘴问一句“可是冷了,吃过饭不如再补一觉吧。”云樱摇摇头,屋子里的炭火已烧得极暖了,她只着了月白色的单衣眉间尽是倦意“睡不着,这几日躺得也乏了。院子里的梅花可都开了?一会儿陪我出去看看吧。” “还是我去摘些吧,这会雪还在下呢。”丝罗应了句,忽然觉得无比熟悉,依稀想起去年这会儿她抱了红梅进屋还被取笑了句“人比花娇”,彼时小姐还是沈家少夫人,对沈将军是极好的。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出口便是叹息,当初如何能想到后来的岁月会有这么多的波折,当初如何能想到她会和那个男子有那么多的交集,她原本静如深潭却安逸的人生像是气泡一样在阳光下破裂,黄粱一梦“丝罗,你可打听了,他如何了。” 与当年一般无二的口气,询问的对象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少爷如今的你是否会后悔呢,明珠在手却拱手让人,小姐怕是已经让那个人在心中扎下了根“张公子被罚了闭门思过,静候发落,算来也该是今日出宫的。” “今日吗…”云樱眉梢轻颦,喃喃的重复道,静候发落,这事怕是一定要有个了断的,总要有个人先做个了断的,手指下意识的拽紧了衣襟,骨节凸出,一片青白。 云樱这里方用完了早饭,葛家前厅就热闹起来了,一箱箱彩礼在路人诧异而好奇的目光里被抬进了葛府。 “葛家的两个女儿不是嫁了吗?这阵仗,难道还有第三个女儿不成?” “谁知道呢?葛家那小女儿两嫁沈家都砸,把沈葛两家的人都丢没了,这葛家就是有第三个女儿又有谁敢娶啊?” “哎!你们知道吗?我听说啊,那葛家大大女儿,就是当初祸害了自己妹妹自己嫁到沈家大那个,好像一直不得婆家的欢心被休了呢。” “是吗?也怪不得,这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当初敢做出那么不知羞耻的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肯定是老毛病犯了又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才被赶回来的。” “就是就是!难道是哪个眼睛瞎了的要娶了那个被休了的弃妇不成?” …… 一句句难听至极的话入耳,俊马上的少年郎紧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极力克制下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他曾刻意回避的那些过往的伤害在今天被j□j裸的坦露在眼前,她做为他的妻子竟一直活在所有人的非议中,而他却听而不闻,视若不见。丈夫,可倚仗者方为夫,他的确走得太远了,只是还好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一院浮动的暗香中,雪光透过窗纱照亮屋子,又在女子髻边的流苏晃动中摇拽成一缕细碎的浮光。素手提着茶壶将一股茶香缓缓注入杯中,在白瓷的杯底溅起点点水珠。静默,一味的静默,提茶壶的女子只凝神注视着那股茶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 第133页 “云樱…”话音刚落,一杯茶已推到了她的面前,香气四溢却又徐徐宛转出一缕苦涩来,她的女儿还带着温柔得体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都是苦的“母亲,请用茶。” “云樱…”葛夫人心里有些酸涩,云樱啊一直都是如此,隐忍而静默,而她如今唯一的一次任性她作为母亲却不能包容“云樱,沈家上门提亲了,我来问问你的意思,沈竹…沈竹以前的确挺混的,如今既然肯一心一意待你也是难得。”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一点点下滑,云樱却觉得寒意都筛过了窗渐渐侵袭了她整个人,她已听不到母亲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尽管知道这是极失礼的。一丝清苦的香气沁入肺腑,仿佛她还住在那个带给她无限温暖的小院里,好像下一刻就会有浑厚的叩门声在无边静谧中响起,她一抬头就能看见那眉目温润的公子…她抬手想要再饮一口茶,却发现袅袅热气消散,茶已凉,她也终归不再年少。 眼睛渐渐变得潮湿,云樱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手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气力颓然垂落下去,茶已冷她何苦伤人伤己。 “云樱…”葛夫人颇为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她从来没在云樱脸上看过这样的神色,无奈而颓然,记忆里无论是怎样的处境她依然能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她当真是对那个人动了情? “你真的对张公子…” “母亲。”云樱忽然回头打断了她,透过柔和的天光她看见云樱脸上分明带着笑,一如既往的安然恬淡却让她觉得隐隐心惊。 “母亲,我答应。”她答应的如此干脆轻快让葛夫人始料未及,她还有许多劝说的话未曾说出口,或许是那抹笑容太苦她竟似被蛊惑般开口问道“云樱,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云樱仿佛又笑了笑,缓缓的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雪光,手心的茶杯被握得死紧,削葱般的指尖绷得发白,茶水湿了裙角她却好似什么都不知。 “哐啷”她的手忽的一松,白瓷四溅,碎片上柔柔反射着天光,旋转…变缓…一声细碎的j□j后徐徐落地,云樱看了许久才沉下眼睫掩下微不可见的水光。 “我的一生,也只能这样了吧。” 她说的轻却狠狠的砸在别人心底,那强烈的近乎绝望的口气让全身沸腾的血液都沉寂了下来。沈竹狠狠的抽了一口冷气,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她一句话抽去,心底像缺了一个口似的有冷风不断的肆虐,冻得他全身发颤。他终于知道他曾一次次在云樱面前表明对灵儿的心迹时她心底的感觉,痛到每一寸血液都在叫嚣着喊停脸上却还要带着笑意。而他甚至剥夺了她爆发的权力,不能怨她,不能怨… “母亲,雪大路滑回去小心。”门吱呀一声打开,红梅香海里沈竹一身劲装是如此的鲜明显眼,无论心里再怎么辩解却仍是熬的双眼发红。云樱怔了怔却是什么话都没说,他总会知道的她便也没什么好心虚的。 “既是打算好好将人娶回去,就该礼数周全怎么来了后院。”倒是葛夫人见沈竹这般样子心下忐忑,不着痕迹的将云樱往身后拉了拉。沈竹却似全然没听到一般,只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牢牢的盯着云樱不放,执拗倔强,不舍依赖甚至还有丝淡淡的委屈。 “母亲先回吧,我与他…”云樱一时竟有些词穷,与他如何呢?总归是纠缠不清的吧,淡淡一笑宽慰道“母亲回吧,伯父伯母不还在前厅等着,总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要进来坐坐吗?”云樱想到屋里还未收拾的一地碎瓷便又改口道“算了,还是一起走走吧。”沈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怔怔的看那人疲惫的笑容,光洁如玉素净如莲他却没了攀折在手的勇气。再信誓旦旦的诺言都在她这里变的不堪一击,沈竹厌倦了这种无能为力。 “我不预备解释什么,如果…”云樱显然是误会了,出口的话也染上了几分冷冽。沈竹却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奔上前,将立于廊下的女子狠狠的拥入怀中,入手的温软终于将心中那份空缺填补上。他狠狠的用自己的双臂禁锢着她,牢牢的掌控着她的纤细的腰身,疼!不仅她疼他也疼,可是无所谓了,他见不得她再那么无谓的笑,听不得她再用那么冷的口气和他说话。疼,没事,我陪你一起疼。这样多好,沈竹忽然有些极端的想,她就在自己怀里,被他牢牢的藏着,谁也看不到,谁也不能和他抢!或者是像从前一样让她再见不到别的男子,是不是这双眼里又只会看到他一个人。 一院的红梅花瓣纷飞,身形高大的男子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去抱紧自己最不能舍弃的东西,动作强势霸道,神情却是带着偏执的脆弱,至于回荡在她耳边的声音更是温柔而残忍“云樱,认命吧,你这么聪明不是也知道了,你的一生真的只能这样了…”认命啊,她真的就只能一次次接受别人的摆布一次次认命吗?被紧拥的女子眉心紧皱浮现出淡淡的厌恶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开始想要挣扎,可是却听见他说… “可是我会对你很好的,很好很好的,比他还要好,真的…”沈竹有如赌咒般在她耳边喃喃重复,你的一生是只能这样了,可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这样行不行,认命好不好。云樱仿佛愣住一般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怎么会,怎么会在他的话里听出比自己还要深重的绝望呢? -- 第134页 “沈竹…”素衣女子任由他紧紧抱着,没有任何抵抗的动作甚至是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已是累极了“沈竹,我不想瞒你”不想了,她只骗过他一次就落到今天这样进退维谷的地步,所以也不打算再活得这样累了“沈竹,我喜欢他,很喜欢,或许比我想像的还要喜欢。” 腰间陡然传来的疼痛,痛得她想往后仰,可他的另一只手却牢牢的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云樱的呼吸变的有些困难,脸色发白眼前发黑,会想要勒死她吗?云樱不由得想到,他或许是真做的出来的吧…在即将陷入黑暗的瞬间里身后那恐怖的力道终于放松了去,他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云樱,你真当我都不会痛吗?” 真是报应,心意被踩在脚底糟踏的感觉他终于尝个通透,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心软呢,她的心分明比什么都要硬…不爱不伤,云樱你不爱起来果真是比任何人都要狠啊。 “可你还是要嫁给我的,你生同衾死同穴的人也只能是我。”仿佛是笃定了自己势在必得,沈竹的口气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反倒是柔和了许多。 “是啊。”伏在他肩头的女子仿佛被刺痛了最柔软的地方一般脸色苍白如雪,像是开了一夜终于在晨间枯败的花朵,连吐露的话语也染上苦涩的香气,眉头轻颦是一如既往的柔顺,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甘“可是,该害怕的人是我才对,你又在怕些什么呢?” “你…”腰身一紧她被他更狠的压入怀里,那一瞬间,沈竹几乎是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近乎惶恐的神色。是的,他已经开始害怕了,那份陌生的患得患失的心情几乎是要把他的心都揉碎了,可若是她给的,那又如何? 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天空灰暗的底色像是要浸入眼底一样,沈竹只觉得那冷意像是从骨子里一层一层的翻涌出来,沿着血脉的流动穿透心脏。心,被践踏在脚底的感觉,他懂了;情,被弃如敝履的感觉,他也懂了。原来,真的很痛啊,他大约也能明白她当初被隔离在他与灵儿之外的感觉了,强颜欢笑下是一颗快要被逼疯的心。云樱,可是能不能再信我一次,这一次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好到即便是对不起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对不起你了,只除了成全你这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葛太傅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喜怒,沈家二老神色都有些讪讪,外厅里的丫鬟婆子们更是没有一个敢出声的。两桩婚事,一场闹剧,颠覆了三个人的命运,那三个孩子到底谁有错呢?云灵任性,对感情却直白的叫人心疼,只为那一个人就可以飞蛾扑火,离家去国,千里远走。沈竹固执的可悲,认定了一个人就死活守着,到最后却忘了问自己的心,爱的究竟是记忆里的天上月还是床前的掌中灯。云樱啊...那么通透的人,却是最为情所累,落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下场。 “老夫人”厅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瞬间将厅中三人的目光集中过去。葛夫人由丫鬟伺候着去了披风,方才脸色郁郁的掀开帘子进来。沈家二老对视了一眼,心下微沉,难道是云樱不... 葛夫人踱步在桌旁坐下,手指有些发白的掐入掌心,许是因为外面太冷初入温室连眼前都泛起淡淡的白雾来“这桩婚事...”明明是新上的热茶,怎么还是会无端端的觉得冷呢?一圈圈溢开的波纹像极了那指尖跌落的碎瓷,尖锐的刺进她的心底。她的女儿啊,明明还是如花的年纪,正是一生中最美得年华,怎么会有那样近乎绝望的目光呢?像是看透了世事一般的苍凉无奈。沈竹会是良配的,作为母亲她不止一次的这样说服自己,在失去之后他必不会再让她受从前的委屈。 “我的一生,也只能这样了吧?”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却是那样轻缓,柔和得仿佛能包容下一切,可为什么她眼底还是有泪光的呢?云樱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吧,和沈竹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而她的母亲却要亲手毁了她的人生吗? 京中从没下过这么久的雪,细碎的雪花像是脆弱无比的精灵不大一会儿就融化成细小的水滴,可却有着滴水穿石的力量将这大地银装素裹。宫殿上金色的琉璃瓦只露出一角来,高大的宫墙间一条灰白色的石砖路不断的向前延伸着,许是少有人来地上鲜少留下脚印。路的尽头是座安静的阁子,不时传出几声清脆的鸟鸣,在这样的静谧里推门声显得格外清晰。 “公子,请吧。”若是有人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来的人是皇上身侧近身服侍的公公“圣上仁慈,只罚了公子闭门思过,静待发落。好歹老大人回来了,圣上再如何也需得给些面子,只消公子去请个罪服个软也就无事了。” “有劳公公。”屋里的人却只是应了一句,就把圣上面前的红人给晾在屋外的风雪里了。茶一点一点滑入肝肠,热气氤氲模糊了如星般的眸光,披上青色的大裘,张旭尧徐步走出阁子。 该是错觉吧,一脸和气的老太监有些不解的扫扫拂尘,不然怎么会觉得这总是三月春风般的张公子竟无端变得冷冽起来呢?青色的大裘在风中飞扬,衣袖里被揉成一团的纸上墨迹混着泪痕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清秀隽永。 “张旭尧”力透纸背的三个字仿佛被她温习了许多遍,可行文中又屡屡凝滞,他几乎闭上眼就能想像的到她泪洒案前,一笔一顿的模样。 -- 第135页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不曾想过这份感情会得到她正面的回应,她是那样恭顺而守礼的女子,似乎连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温顺似水,那份情该在眉眼盈盈处,笑而不言中。可诗中字下的慌乱无奈却像要透出来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云樱啊…你终究还是妥协了吗? 雪花在那儒雅高华的贵公子眉稍融成淡淡的水光,冷的像怀揣的那块玉一样,若早知如此当初要是移花入户,拥她入怀是不是就会少了这之后的纠葛牵绊,纵是伤及枝叶又如何,至少她还在他那里不会教人轻易夺去。只怕…只怕她是会恨的,他还记得那样温软的人儿在自毁容貌时的毫不手软,也知晓她在面对完颜烈时的孤傲绝决,于是便不敢再冒险了,会被她恨着…那会是再糟糕不过的事吧。 父亲将东西递给他时眼中的失望与疲惫也曾让他不敢直视“旭尧,葛家的丫头比你看得清楚啊。”纵是面对雷霆之怒,他犹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纵是身陷囚笼之中,他犹可安然自若,如赴挚友之约,美人之邀。却在那一刻失了态伤了神,清楚…云樱,难得我想糊涂一回,你为何就不信了呢? 高阶之上有少年疾步而下,大红的披风在风中招展为这灰暗的天空,茫茫雪地平添一抹鲜亮。只是再亮也不如他脸上的神采耀眼,目光灼灼的有如火焰。意气风发,许久已不曾出现的骄傲姿态终于再度飞扬在少年的眉宇间。 想到回府就要随爹娘上葛家提亲,沈竹嘴角弯起再明显不过的弧度,尽管仍是心怀忐忑但他已不再畏惧退缩,不同意又怎么样呢?他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去打动,他们有十余年的牵绊纠葛,他们也都曾想过执手终生白头携老,只是一不小心走散了,只是他忘记了要抓紧她的手,一切都可以回去的,她葛云樱只能是沈竹的妻。 他会学着给予,他会学着将双方放在对等的位置上而不再是一再的索取。他亦可以…可以学着那个人一样去包容那个不完美的葛云樱,他愿意去了解那些让他头疼的书本经卷只要她想…云樱,这样你可不可以让我回去…云樱,这样你可不可以忘了他… 气氛有些微微凝滞,沈竹抬头,眼角瞥到一抹天青,脚步一顿… 细雪纷飞里,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比肩而立。一个执伞而立,修挺如竹,似与天地相融站成一幅遗世独立的水墨丹青。一个仗剑而行,眸光睥睨,如流传千载的出鞘名剑般锋芒必露。 “沈竹…你倚仗的不过是她心软而已,对一个弱女子使苦肉计是大丈夫所为吗?” “大丈夫?呵…要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教人夺了去,还算什么大丈夫?”沈竹冷笑着挑眉“还有…我所倚仗的可不是她心软而已?记的你自己说过什么吗?你说我不过是仗着她爱我而已。我不信她付出的一切会那么快的消磨干净”他不会再犹豫不会再手软了,就算是恨也无所谓了,他宁可和她纠缠一世也决不能坐视她成了别人的妻“旭尧,我替我女人多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不管最后怎么样,你都是我兄弟。” “我不瞒你也瞒不过你,今天我要上葛家提亲。” “旭尧,如果你要和我争到底的话,那兄弟我奉陪,可女人我决不能让。”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声长叹在雪地里响起。张旭尧眉目清冷的裹紧了披风,让,他们如今怕是都说不起这个字的。所有的选择都只能由她来完成… 红梅绕屋正是盛时,云樱归家屈指已五日了。许是真的许久未回,这样的冬日竟早早的就醒了,倒不如在那小院里待得安心。云樱依偎在床头颇为头疼的勾勾嘴角,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 “小姐醒了吗?”丝罗听得屋里的动静,轻叩门扉小声问道,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说“进来吧。” 爹娘原是多拨几个丫头婆子来伺候的,只是她有些不奈婉拒了去,一则是没那闲心管事,二来也少人闲话,耳根清静。以至于梅园内只她和丝罗两人,下人们都住到外面去了。 “小姐昨晚是没睡好吗?”丝罗接过云樱递过来的帕子,看到她眼窝里的淤青不由得多嘴问一句“可是冷了,吃过饭不如再补一觉吧。”云樱摇摇头,屋子里的炭火已烧得极暖了,她只着了月白色的单衣眉间尽是倦意“睡不着,这几日躺得也乏了。院子里的梅花可都开了?一会儿陪我出去看看吧。” “还是我去摘些吧,这会雪还在下呢。”丝罗应了句,忽然觉得无比熟悉,依稀想起去年这会儿她抱了红梅进屋还被取笑了句“人比花娇”,彼时小姐还是沈家少夫人,对沈将军是极好的。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出口便是叹息,当初如何能想到后来的岁月会有这么多的波折,当初如何能想到她会和那个男子有那么多的交集,她原本静如深潭却安逸的人生像是气泡一样在阳光下破裂,黄粱一梦“丝罗,你可打听了,他如何了。” 与当年一般无二的口气,询问的对象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少爷如今的你是否会后悔呢,明珠在手却拱手让人,小姐怕是已经让那个人在心中扎下了根“张公子被罚了闭门思过,静候发落,算来也该是今日出宫的。” “今日吗…”云樱眉梢轻颦,喃喃的重复道,静候发落,这事怕是一定要有个了断的,总要有个人先做个了断的,手指下意识的拽紧了衣襟,骨节凸出,一片青白。 -- 第136页 云樱这里方用完了早饭,葛家前厅就热闹起来了,一箱箱彩礼在路人诧异而好奇的目光里被抬进了葛府。 “葛家的两个女儿不是嫁了吗?这阵仗,难道还有第三个女儿不成?” “谁知道呢?葛家那小女儿两嫁沈家都砸,把沈葛两家的人都丢没了,这葛家就是有第三个女儿又有谁敢娶啊?” “哎!你们知道吗?我听说啊,那葛家大大女儿,就是当初祸害了自己妹妹自己嫁到沈家大那个,好像一直不得婆家的欢心被休了呢。” “是吗?也怪不得,这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当初敢做出那么不知羞耻的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肯定是老毛病犯了又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才被赶回来的。” “就是就是!难道是哪个眼睛瞎了的要娶了那个被休了的弃妇不成?” …… 一句句难听至极的话入耳,俊马上的少年郎紧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极力克制下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他曾刻意回避的那些过往的伤害在今天被j□j裸的坦露在眼前,她做为他的妻子竟一直活在所有人的非议中,而他却听而不闻,视若不见。丈夫,可倚仗者方为夫,他的确走得太远了,只是还好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一院浮动的暗香中,雪光透过窗纱照亮屋子,又在女子髻边的流苏晃动中摇拽成一缕细碎的浮光。素手提着茶壶将一股茶香缓缓注入杯中,在白瓷的杯底溅起点点水珠。静默,一味的静默,提茶壶的女子只凝神注视着那股茶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云樱…”话音刚落,一杯茶已推到了她的面前,香气四溢却又徐徐宛转出一缕苦涩来,她的女儿还带着温柔得体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都是苦的“母亲,请用茶。” “云樱…”葛夫人心里有些酸涩,云樱啊一直都是如此,隐忍而静默,而她如今唯一的一次任性她作为母亲却不能包容“云樱,沈家上门提亲了,我来问问你的意思,沈竹…沈竹以前的确挺混的,如今既然肯一心一意待你也是难得。”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一点点下滑,云樱却觉得寒意都筛过了窗渐渐侵袭了她整个人,她已听不到母亲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尽管知道这是极失礼的。一丝清苦的香气沁入肺腑,仿佛她还住在那个带给她无限温暖的小院里,好像下一刻就会有浑厚的叩门声在无边静谧中响起,她一抬头就能看见那眉目温润的公子…她抬手想要再饮一口茶,却发现袅袅热气消散,茶已凉,她也终归不再年少。 眼睛渐渐变得潮湿,云樱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手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气力颓然垂落下去,茶已冷她何苦伤人伤己。 “云樱…”葛夫人颇为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她从来没在云樱脸上看过这样的神色,无奈而颓然,记忆里无论是怎样的处境她依然能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她当真是对那个人动了情? “你真的对张公子…” “母亲。”云樱忽然回头打断了她,透过柔和的天光她看见云樱脸上分明带着笑,一如既往的安然恬淡却让她觉得隐隐心惊。 “母亲,我答应。”她答应的如此干脆轻快让葛夫人始料未及,她还有许多劝说的话未曾说出口,或许是那抹笑容太苦她竟似被蛊惑般开口问道“云樱,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云樱仿佛又笑了笑,缓缓的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雪光,手心的茶杯被握得死紧,削葱般的指尖绷得发白,茶水湿了裙角她却好似什么都不知。 “哐啷”她的手忽的一松,白瓷四溅,碎片上柔柔反射着天光,旋转…变缓…一声细碎的j□j后徐徐落地,云樱看了许久才沉下眼睫掩下微不可见的水光。 “我的一生,也只能这样了吧。” 她说的轻却狠狠的砸在别人心底,那强烈的近乎绝望的口气让全身沸腾的血液都沉寂了下来。沈竹狠狠的抽了一口冷气,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她一句话抽去,心底像缺了一个口似的有冷风不断的肆虐,冻得他全身发颤。他终于知道他曾一次次在云樱面前表明对灵儿的心迹时她心底的感觉,痛到每一寸血液都在叫嚣着喊停脸上却还要带着笑意。而他甚至剥夺了她爆发的权力,不能怨她,不能怨… “母亲,雪大路滑回去小心。”门吱呀一声打开,红梅香海里沈竹一身劲装是如此的鲜明显眼,无论心里再怎么辩解却仍是熬的双眼发红。云樱怔了怔却是什么话都没说,他总会知道的她便也没什么好心虚的。 “既是打算好好将人娶回去,就该礼数周全怎么来了后院。”倒是葛夫人见沈竹这般样子心下忐忑,不着痕迹的将云樱往身后拉了拉。沈竹却似全然没听到一般,只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牢牢的盯着云樱不放,执拗倔强,不舍依赖甚至还有丝淡淡的委屈。 “母亲先回吧,我与他…”云樱一时竟有些词穷,与他如何呢?总归是纠缠不清的吧,淡淡一笑宽慰道“母亲回吧,伯父伯母不还在前厅等着,总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要进来坐坐吗?”云樱想到屋里还未收拾的一地碎瓷便又改口道“算了,还是一起走走吧。”沈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怔怔的看那人疲惫的笑容,光洁如玉素净如莲他却没了攀折在手的勇气。再信誓旦旦的诺言都在她这里变的不堪一击,沈竹厌倦了这种无能为力。 -- 第137页 “我不预备解释什么,如果…”云樱显然是误会了,出口的话也染上了几分冷冽。沈竹却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奔上前,将立于廊下的女子狠狠的拥入怀中,入手的温软终于将心中那份空缺填补上。他狠狠的用自己的双臂禁锢着她,牢牢的掌控着她的纤细的腰身,疼!不仅她疼他也疼,可是无所谓了,他见不得她再那么无谓的笑,听不得她再用那么冷的口气和他说话。疼,没事,我陪你一起疼。这样多好,沈竹忽然有些极端的想,她就在自己怀里,被他牢牢的藏着,谁也看不到,谁也不能和他抢!或者是像从前一样让她再见不到别的男子,是不是这双眼里又只会看到他一个人。 一院的红梅花瓣纷飞,身形高大的男子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去抱紧自己最不能舍弃的东西,动作强势霸道,神情却是带着偏执的脆弱,至于回荡在她耳边的声音更是温柔而残忍“云樱,认命吧,你这么聪明不是也知道了,你的一生真的只能这样了…”认命啊,她真的就只能一次次接受别人的摆布一次次认命吗?被紧拥的女子眉心紧皱浮现出淡淡的厌恶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开始想要挣扎,可是却听见他说… “可是我会对你很好的,很好很好的,比他还要好,真的…”沈竹有如赌咒般在她耳边喃喃重复,你的一生是只能这样了,可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这样行不行,认命好不好。云樱仿佛愣住一般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怎么会,怎么会在他的话里听出比自己还要深重的绝望呢? “沈竹…”素衣女子任由他紧紧抱着,没有任何抵抗的动作甚至是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已是累极了“沈竹,我不想瞒你”不想了,她只骗过他一次就落到今天这样进退维谷的地步,所以也不打算再活得这样累了“沈竹,我喜欢他,很喜欢,或许比我想像的还要喜欢。” 腰间陡然传来的疼痛,痛得她想往后仰,可他的另一只手却牢牢的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云樱的呼吸变的有些困难,脸色发白眼前发黑,会想要勒死她吗?云樱不由得想到,他或许是真做的出来的吧…在即将陷入黑暗的瞬间里身后那恐怖的力道终于放松了去,他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云樱,你真当我都不会痛吗?” 真是报应,心意被踩在脚底糟踏的感觉他终于尝个通透,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心软呢,她的心分明比什么都要硬…不爱不伤,云樱你不爱起来果真是比任何人都要狠啊。 “可你还是要嫁给我的,你生同衾死同穴的人也只能是我。”仿佛是笃定了自己势在必得,沈竹的口气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反倒是柔和了许多。 “是啊。”伏在他肩头的女子仿佛被刺痛了最柔软的地方一般脸色苍白如雪,像是开了一夜终于在晨间枯败的花朵,连吐露的话语也染上苦涩的香气,眉头轻颦是一如既往的柔顺,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甘“可是,该害怕的人是我才对,你又在怕些什么呢?” “你…”腰身一紧她被他更狠的压入怀里,那一瞬间,沈竹几乎是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近乎惶恐的神色。是的,他已经开始害怕了,那份陌生的患得患失的心情几乎是要把他的心都揉碎了,可若是她给的,那又如何? 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天空灰暗的底色像是要浸入眼底一样,沈竹只觉得那冷意像是从骨子里一层一层的翻涌出来,沿着血脉的流动穿透心脏。心,被践踏在脚底的感觉,他懂了;情,被弃如敝履的感觉,他也懂了。原来,真的很痛啊,他大约也能明白她当初被隔离在他与灵儿之外的感觉了,强颜欢笑下是一颗快要被逼疯的心。云樱,可是能不能再信我一次,这一次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好到即便是对不起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对不起你了,只除了成全你这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葛太傅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喜怒,沈家二老神色都有些讪讪,外厅里的丫鬟婆子们更是没有一个敢出声的。两桩婚事,一场闹剧,颠覆了三个人的命运,那三个孩子到底谁有错呢?云灵任性,对感情却直白的叫人心疼,只为那一个人就可以飞蛾扑火,离家去国,千里远走。沈竹固执的可悲,认定了一个人就死活守着,到最后却忘了问自己的心,爱的究竟是记忆里的天上月还是床前的掌中灯。云樱啊...那么通透的人,却是最为情所累,落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下场。 “老夫人”厅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瞬间将厅中三人的目光集中过去。葛夫人由丫鬟伺候着去了披风,方才脸色郁郁的掀开帘子进来。沈家二老对视了一眼,心下微沉,难道是云樱不... 葛夫人踱步在桌旁坐下,手指有些发白的掐入掌心,许是因为外面太冷初入温室连眼前都泛起淡淡的白雾来“这桩婚事...”明明是新上的热茶,怎么还是会无端端的觉得冷呢?一圈圈溢开的波纹像极了那指尖跌落的碎瓷,尖锐的刺进她的心底。她的女儿啊,明明还是如花的年纪,正是一生中最美得年华,怎么会有那样近乎绝望的目光呢?像是看透了世事一般的苍凉无奈。沈竹会是良配的,作为母亲她不止一次的这样说服自己,在失去之后他必不会再让她受从前的委屈。 “我的一生,也只能这样了吧?”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却是那样轻缓,柔和得仿佛能包容下一切,可为什么她眼底还是有泪光的呢?云樱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吧,和沈竹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而她的母亲却要亲手毁了她的人生吗? -- 第138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云樱...她究竟是怎么答得?”率先沉不住气的是沈夫人“ 妹妹倒是给个信啊,真真是想急死我不成?” “这桩婚事...”葛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扬眉道“就此打住吧,云樱她不嫁!” 一语落,四座惊。连葛太傅都诧异的抬起头,却见他的夫人挺直了脊梁,明明连身体都在颤抖,眼角有微闪的水光,吐出的话语却坚定无比,是他已多年未见得果决了。 “她答应了的!”又是一声坚定无比的话语,一身锐气的少年如风一般的闯了进来,夹带着门外的风雪,冷硬的跪在了客厅中央,神情一如动作般冷峻坚毅“云樱亲口说她应下了的,我亲耳听到的。”这样的对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一时间都沉默了下去,气氛僵硬到极致。 “这样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还有没有规矩了!”沈老爷率先斥道“沈竹,还不给人赔礼道歉!”少年却只是恍若未闻的跪在原地,眼底全是执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给弄糊涂了。想来是人来了耳朵也不行了,莫不是刚刚听错了。”沈老爷这才回过头乐呵呵的问了句。 “沈竹说得确实没错,不过我话也说了,这桩婚事云樱是应了的,可我不答应。”葛夫人昂起头,直视沈竹“我没法再把云樱交托给你了。” “妹妹,沈竹原是不懂事,错待了云樱,如今是必不会在让她受那些委屈了”沈夫人心疼儿子,见沈竹一动不动的跪在那,连吭都不吭一声的,不由得又急又气“既然云樱都...”“姐姐,你我两家相交多年,这几个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不是不信沈竹。灵儿的事也确实是我们葛家对不起你们,我在这也为自己教养无方赔不是了。可云樱...”葛夫人竟哽咽得有些说不下去“云樱...纵然是对不住你们沈家,如今我却也只想拼却这老弱残身,全了她的心愿。”张家虽是高门府邸,她也愿意为了女儿搏上一搏。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夫人也不好再说了什么了,神色有些沉黯的坐下。“弟妹也说两家都相交这么多年了,还说什么对住,对不住的,倒显得生分了。”沈老爷安抚性的拍拍沈夫人的手“说来都是这混小子惹出来的事,是他自己没福气。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云樱既说应下了想来也有自己的打算,弟妹爱女心切,但也不妨听听孩子的想法。” “嗯”葛夫人应了声便也沉默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葛太傅一下下扣着茶盅的声音,沈竹更仿佛不存在一般。“唉”葛太傅长出一口气,脸上仍是辨不出喜怒的深沉“夫人,你方才说云樱应下了是么?”他只问了这一句见葛夫人点头就回身郑重道“沈兄先回吧,此事我再与夫人商量下会尽快给个答复的。”沈家二老虽觉无奈却也深知多说无益“如此,就告辞了。”回身见沈竹仍是一动不动不由得怒道“逆子,还不快点给我滚过来。” 沈竹却还是一味的沉默,仿佛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 “ 罢了”出声的却还是葛太傅“我也有些话想与他说,沈兄先回吧。” 沈夫人见此便扯了扯沈老爷的袖子,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又回头看了沈竹一眼,叹了口气走了出去。知子莫若母,沈竹其实是再实诚不过的孩子,守着云灵的时候是如此,如今认定了云樱更是如此了,不撞南墙不回头。而云樱也确实是值得诚心以待的女子,小儿女之间的事就由得他们自己去磨吧。只可惜了那么好的一段姻缘就这么收场,纵使云樱回来,那道伤也留在脸上,伤到心底了吧。 “老爷?”早已按捺不住的葛夫人,在沈家夫妇携手离开之后也不顾沈竹在场就急切开口“云樱她...” “夫人,稍安勿躁!”葛太傅亦是眉头紧皱,微微有些疲倦的扶额,口气颇冷“沈竹,你去书房等我。” “是”少年的双眼里是堪比冰雪的冷漠,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可唯独在听到那个名字时会迸发出不顾一切的灼热,好像冬天正午的太阳能灼伤人心一样。他不允许自己再错过了,好不容易她给了自己机会,哪怕那机会是自己用最不齿的办法换来,他也不会再让她从身边离开。沈竹大踏步的走进风雪中,冰冷刺骨,他却一步走得比一步坚定。 茶一点点冷了,最后一缕茶香飘散的时候,葛夫人望着眉目阴沉的夫君迟疑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为什么?”她以为他会赶沈竹出门的,毕竟他比自己要疼云樱“云樱她是喜欢那个人的。” “是”葛太傅抿了口冷茶,心里也是疼的“可她还是答应了不是,云樱...不是糊涂人。”“那你我就不能为了她做一回糊涂人?老爷,清醒了一辈子最后就糊涂一回不行吗?”葛夫人颇有些无奈的说着,可声音却越来越小了。“夫人,我们都冒不起这个险了,云樱已不是韶华未嫁待字闺中的少女了,张旭尧是良人,可云樱如今是断配不起的,倒不如沈竹,就此安稳一世也是好的。”葛太傅徐徐说道“皇家钦定的驸马却拒婚令公主蒙羞,云樱若是嫁过去可还有命?我倒是不贪图这头上乌纱,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一瞬间葛夫人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颓然坐回椅上,怎么还不肯认清事实呢?其实早就明白了不是吗?再怎么样也无法弥补了,她的女儿本应该安逸无忧的年华,琴瑟和鸣的人生再怎么样也无法弥补了“你让我怎么对得住她啊?” -- 第139页 正厅里的事传到后院时丝罗简直讶异到了极致,老夫人竟然...这怎么可能? “大小姐...”丝罗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云樱,眼底的七分诧异三分迷茫表露无疑,却见云樱眼中的迷惘竟比她还要浓重,宛如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愣在窗前,让人心酸。 她本不抱任何希望了,百善孝为先,那些诗书铭刻入骨髓的东西早已无法拔除。她曾经憎恨过自己的懦弱,私心里也怨恨过那个被她称为母亲的人,甚至就在方才那几乎让她疲惫不堪的谈话里,她也怀着几分隐秘的心思。母亲,与你骨肉相连的女儿与你生分至此,真的不会痛吗?看着她一步步消磨掉所有光芒,你会记得她曾经也是你的骄傲吗?她没想过那根梗在喉咙里的刺会以这种方式拔除,她的母亲有一天会为她挺身而出。 “我想...去看看。”云樱竟觉得自己懦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里那一丝不可言说的怨恨与不甘,那些似是能嵌入骨髓的疼痛记忆她以为永生不会忘却,然而却在此时悄无声息的点点消散。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呢?她曾在青灯下一次次抄写经文,转动念珠都无法平息的隐痛竟然就这样点点消散了,轻得让她捕捉不到一丝痕迹就陷入了不知名的似乎能把她淹没的巨大失落与诧异中,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吗?母亲,还是你终于能够看得到我了。 洁白的裙裾随着她的脚步如流水般聚散,云樱恍惚的盯着那四散的裙裾看。长廊寂寂,风席卷着白雪红梅吹动她的发梢,苦涩的香气沁入鼻息。她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从儿时的轻快欢乐,豆蔻韶华的忐忑不安到少女的寂寞不甘,她终于学会从容得把一切情绪都收敛到沉寂如水的双眸之下。像这次的犹豫徘徊却是很多年后的头一次了。 越到院前,云樱的步子越慢。丝罗疑惑的看着她,却见云樱突地顿了步子竟要回转,不由得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满脸不赞同的扯住她的袖子“大小姐...”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已经走到了这里,有什么理由再走回去呢?然而触手的一片冰凉却让她打住了接下来的话,定神一看才发现云樱一双手将袖子攥得死紧,一层冷汗都渗了出来。 云樱似是刚被丝罗的一声唤从自己的思绪惊醒,原本奔涌的思绪早被沿途的冷风平息。你真的可以这么轻易放下吗?你忘了那一记耳光打得是有多痛吗?母亲,是真的觉得有愧于她;还是灵儿走了,才会...有一天灵儿回来了呢?一切是不是又要如烟似梦般消散呢“丝罗,我都不敢信了...”云樱松开了手,细细抚平衣裳的褶皱,眉目间尽是无措与茫然“你知道吗,我都不敢再信了...” “大小姐。”她本不期待丝罗会给什么回应,而丝罗却出乎意料的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她所不熟悉的坚毅“大小姐,如果连相信都不敢的话还怎么指望能成真呢?而且,你值得的。”值得他们对你好,连二小姐都可以那么幸福,所以为什么不相信呢? 值得吗?云樱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浅浅的笑了一下,也许,她已不想去追问些什么了,母亲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知足了。 屋子里生了炭火,比之外面要暖得多,几盆水仙在窗台边独自吐芳,绿茎白花黄蕊临水而立极是淡雅。云樱转过身就看到撑着头在贵妃榻上小憩的妇人,不由得细细用目打量。记忆里,母亲一向是强势而威严的,像这般疲倦的姿态更是鲜少在她面前展露,少了珠翠的华丽装点,乌丝里的缕缕白发便藏不住的散落在外,老了,终归是老了。 云樱的眼角有些泛酸,使劲眨了眨才缓过来,默默的走上前,俯下身蹲在贵妃榻前。她有些后悔了,如果当初能将自己知晓的事早一些告知父母,灵儿会不会早一点被找到,母亲也就不必操碎了心,他们也不会落到今日两难的地步,是她贪图了本不属于自己的缘分。 “云樱”葛夫人眯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女儿,云樱却只是默默得俯首埋向她的腰间。葛夫人的心狠狠得颤了颤,手也是微抖得抚上云樱的一头乌丝,她刚才听到她小声得唤了一句“娘”。 “云樱,娘对不住你,你只能嫁给沈竹了,娘...对不住你。” “够了,已经够了。”至少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棋子了,是沈葛两家推来搡去的包袱了,心底里仅有的一丝不甘也散去了,真的够了。 “娘”葛夫人觉察到衣服上传来了湿意,听到她说“我真的很想,很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然后我会好好嫁人,服侍夫君,孝顺公婆,好不好?”“好”葛夫人顿了下就答道“娘帮你。” 花开正好,一冬的寒意似乎都被消融了几分。然而在书房却是犹如冷风过境般的凛冽刺骨。 葛太傅端坐在花梨木书桌前,轻扣茶盅,冷冷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他看着这三个孩子长大,膝下又无子,对沈竹也是疼惜非常的,将灵儿交托给他不是没有私心的,那丫头自幼就娇生惯养,女红书画没学多少,惹是生非的本事倒大。只有个沈竹对她一心一意,沈家又是知根知底的,断不会欺负了她去。所以那时明明看出了云樱对沈竹有心他也装聋作哑,如今看来却是耽误了这三个孩子了。 “记得你上一次跪在这里是做什么吗?”葛太傅等到手中的茶都凉了才缓过神来徐徐发问。 -- 第140页 “我...”倒不是想不起来,只是想起来也不敢开口了,沈竹的头埋得更低,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心里一阵难堪。 “是为了灵儿,你说她怀的是你的孩子,要娶她做平妻。”葛太傅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言犹在耳,沈竹,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怎么放心的把云樱再交给你。” “我会好好待她的,我会对她很好的。”沈竹抬起头,形容憔悴而眼神却分外坚毅,仿佛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只是固执的重复着心里的那句话“我会待她好的,比任何人都好。” “好?你以前待云樱未必就不好了,不然她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跟你这么久,直到...”葛太傅叹了口气,缓缓道“沈竹,你要想清楚,要真待她好,那就再不能如以前那般弃她于不顾。英雄气概也好,怜香惜玉也罢,男人,要先守得住脚下的土地,护的了怀里的女人才算是大丈夫。你要把云樱当做你的妻子,而不是你的管家,你的挡箭牌。” 我没有,沈竹本能得想要反驳,却发觉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灵儿出事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保护灵儿,将一切难堪的事都丢给她,不闻不问,她稍有反抗,他便把一切罪名都安在她头上。丝罗说得对,他帮着别人泼她污水时从未想过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原本就该保护的人。 “灵儿的事我们要多谢你,出了这样的事是葛家对不起你。不过沈竹,对不起你的是我们这惯坏了孩子的爹娘,还有我那不懂事的女儿,怎么与你赔不是也是应当的。但不关云樱的事,她嫁给你,不是替我们还债的你明白吗?”葛太傅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帮了灵儿,我多谢你,但同样作为云樱的父亲,我希望你保护灵儿唯一的理由是她是你妻子的家人。如果你做不到,最坏也不过青灯古佛长伴,我不会再让她为你伤心。” 料峭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中间呼啸而过,掠过少年飞扬的眉角,紧抿的双唇,许久,沈竹才扬起下颚,执拗如初的给出自己的承诺“我会对她好,比任何人都好”葛太傅几乎要失望时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只对她一个人好。” “这样我便放心了。只是沈竹,云樱的性子其实是最倔强不过的了,认定的东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她如今既说是动了情,嫁与你心里必是苦的,你莫要逼她,到底来日方长。” 这是书房里葛太傅最后留给他的话,沈竹只觉得疼,心里有个地方很疼很疼。云樱,我舍不得你苦,可是若放了你,只怕我的后半生是半点欢喜也无的,只怕我连痛都不知道了,所以我怎么能放了你怎么能... 云樱...她究竟是怎么答得?”率先沉不住气的是沈夫人“ 妹妹倒是给个信啊,真真是想急死我不成?” “这桩婚事...”葛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扬眉道“就此打住吧,云樱她不嫁!” 一语落,四座惊。连葛太傅都诧异的抬起头,却见他的夫人挺直了脊梁,明明连身体都在颤抖,眼角有微闪的水光,吐出的话语却坚定无比,是他已多年未见得果决了。 “她答应了的!”又是一声坚定无比的话语,一身锐气的少年如风一般的闯了进来,夹带着门外的风雪,冷硬的跪在了客厅中央,神情一如动作般冷峻坚毅“云樱亲口说她应下了的,我亲耳听到的。”这样的对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一时间都沉默了下去,气氛僵硬到极致。 “这样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还有没有规矩了!”沈老爷率先斥道“沈竹,还不给人赔礼道歉!”少年却只是恍若未闻的跪在原地,眼底全是执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给弄糊涂了。想来是人来了耳朵也不行了,莫不是刚刚听错了。”沈老爷这才回过头乐呵呵的问了句。 “沈竹说得确实没错,不过我话也说了,这桩婚事云樱是应了的,可我不答应。”葛夫人昂起头,直视沈竹“我没法再把云樱交托给你了。” “妹妹,沈竹原是不懂事,错待了云樱,如今是必不会在让她受那些委屈了”沈夫人心疼儿子,见沈竹一动不动的跪在那,连吭都不吭一声的,不由得又急又气“既然云樱都...”“姐姐,你我两家相交多年,这几个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不是不信沈竹。灵儿的事也确实是我们葛家对不起你们,我在这也为自己教养无方赔不是了。可云樱...”葛夫人竟哽咽得有些说不下去“云樱...纵然是对不住你们沈家,如今我却也只想拼却这老弱残身,全了她的心愿。”张家虽是高门府邸,她也愿意为了女儿搏上一搏。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夫人也不好再说了什么了,神色有些沉黯的坐下。“弟妹也说两家都相交这么多年了,还说什么对住,对不住的,倒显得生分了。”沈老爷安抚性的拍拍沈夫人的手“说来都是这混小子惹出来的事,是他自己没福气。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云樱既说应下了想来也有自己的打算,弟妹爱女心切,但也不妨听听孩子的想法。” “嗯”葛夫人应了声便也沉默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葛太傅一下下扣着茶盅的声音,沈竹更仿佛不存在一般。“唉”葛太傅长出一口气,脸上仍是辨不出喜怒的深沉“夫人,你方才说云樱应下了是么?”他只问了这一句见葛夫人点头就回身郑重道“沈兄先回吧,此事我再与夫人商量下会尽快给个答复的。”沈家二老虽觉无奈却也深知多说无益“如此,就告辞了。”回身见沈竹仍是一动不动不由得怒道“逆子,还不快点给我滚过来。” -- 第141页 沈竹却还是一味的沉默,仿佛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 “ 罢了”出声的却还是葛太傅“我也有些话想与他说,沈兄先回吧。” 沈夫人见此便扯了扯沈老爷的袖子,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又回头看了沈竹一眼,叹了口气走了出去。知子莫若母,沈竹其实是再实诚不过的孩子,守着云灵的时候是如此,如今认定了云樱更是如此了,不撞南墙不回头。而云樱也确实是值得诚心以待的女子,小儿女之间的事就由得他们自己去磨吧。只可惜了那么好的一段姻缘就这么收场,纵使云樱回来,那道伤也留在脸上,伤到心底了吧。 “老爷?”早已按捺不住的葛夫人,在沈家夫妇携手离开之后也不顾沈竹在场就急切开口“云樱她...” “夫人,稍安勿躁!”葛太傅亦是眉头紧皱,微微有些疲倦的扶额,口气颇冷“沈竹,你去书房等我。” “是”少年的双眼里是堪比冰雪的冷漠,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可唯独在听到那个名字时会迸发出不顾一切的灼热,好像冬天正午的太阳能灼伤人心一样。他不允许自己再错过了,好不容易她给了自己机会,哪怕那机会是自己用最不齿的办法换来,他也不会再让她从身边离开。沈竹大踏步的走进风雪中,冰冷刺骨,他却一步走得比一步坚定。 茶一点点冷了,最后一缕茶香飘散的时候,葛夫人望着眉目阴沉的夫君迟疑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为什么?”她以为他会赶沈竹出门的,毕竟他比自己要疼云樱“云樱她是喜欢那个人的。” “是”葛太傅抿了口冷茶,心里也是疼的“可她还是答应了不是,云樱...不是糊涂人。”“那你我就不能为了她做一回糊涂人?老爷,清醒了一辈子最后就糊涂一回不行吗?”葛夫人颇有些无奈的说着,可声音却越来越小了。“夫人,我们都冒不起这个险了,云樱已不是韶华未嫁待字闺中的少女了,张旭尧是良人,可云樱如今是断配不起的,倒不如沈竹,就此安稳一世也是好的。”葛太傅徐徐说道“皇家钦定的驸马却拒婚令公主蒙羞,云樱若是嫁过去可还有命?我倒是不贪图这头上乌纱,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一瞬间葛夫人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颓然坐回椅上,怎么还不肯认清事实呢?其实早就明白了不是吗?再怎么样也无法弥补了,她的女儿本应该安逸无忧的年华,琴瑟和鸣的人生再怎么样也无法弥补了“你让我怎么对得住她啊?” 正厅里的事传到后院时丝罗简直讶异到了极致,老夫人竟然...这怎么可能? “大小姐...”丝罗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云樱,眼底的七分诧异三分迷茫表露无疑,却见云樱眼中的迷惘竟比她还要浓重,宛如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愣在窗前,让人心酸。 她本不抱任何希望了,百善孝为先,那些诗书铭刻入骨髓的东西早已无法拔除。她曾经憎恨过自己的懦弱,私心里也怨恨过那个被她称为母亲的人,甚至就在方才那几乎让她疲惫不堪的谈话里,她也怀着几分隐秘的心思。母亲,与你骨肉相连的女儿与你生分至此,真的不会痛吗?看着她一步步消磨掉所有光芒,你会记得她曾经也是你的骄傲吗?她没想过那根梗在喉咙里的刺会以这种方式拔除,她的母亲有一天会为她挺身而出。 “我想...去看看。”云樱竟觉得自己懦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里那一丝不可言说的怨恨与不甘,那些似是能嵌入骨髓的疼痛记忆她以为永生不会忘却,然而却在此时悄无声息的点点消散。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呢?她曾在青灯下一次次抄写经文,转动念珠都无法平息的隐痛竟然就这样点点消散了,轻得让她捕捉不到一丝痕迹就陷入了不知名的似乎能把她淹没的巨大失落与诧异中,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吗?母亲,还是你终于能够看得到我了。 洁白的裙裾随着她的脚步如流水般聚散,云樱恍惚的盯着那四散的裙裾看。长廊寂寂,风席卷着白雪红梅吹动她的发梢,苦涩的香气沁入鼻息。她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从儿时的轻快欢乐,豆蔻韶华的忐忑不安到少女的寂寞不甘,她终于学会从容得把一切情绪都收敛到沉寂如水的双眸之下。像这次的犹豫徘徊却是很多年后的头一次了。 越到院前,云樱的步子越慢。丝罗疑惑的看着她,却见云樱突地顿了步子竟要回转,不由得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满脸不赞同的扯住她的袖子“大小姐...”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已经走到了这里,有什么理由再走回去呢?然而触手的一片冰凉却让她打住了接下来的话,定神一看才发现云樱一双手将袖子攥得死紧,一层冷汗都渗了出来。 云樱似是刚被丝罗的一声唤从自己的思绪惊醒,原本奔涌的思绪早被沿途的冷风平息。你真的可以这么轻易放下吗?你忘了那一记耳光打得是有多痛吗?母亲,是真的觉得有愧于她;还是灵儿走了,才会...有一天灵儿回来了呢?一切是不是又要如烟似梦般消散呢“丝罗,我都不敢信了...”云樱松开了手,细细抚平衣裳的褶皱,眉目间尽是无措与茫然“你知道吗,我都不敢再信了...” “大小姐。”她本不期待丝罗会给什么回应,而丝罗却出乎意料的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她所不熟悉的坚毅“大小姐,如果连相信都不敢的话还怎么指望能成真呢?而且,你值得的。”值得他们对你好,连二小姐都可以那么幸福,所以为什么不相信呢? -- 第142页 值得吗?云樱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浅浅的笑了一下,也许,她已不想去追问些什么了,母亲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知足了。 屋子里生了炭火,比之外面要暖得多,几盆水仙在窗台边独自吐芳,绿茎白花黄蕊临水而立极是淡雅。云樱转过身就看到撑着头在贵妃榻上小憩的妇人,不由得细细用目打量。记忆里,母亲一向是强势而威严的,像这般疲倦的姿态更是鲜少在她面前展露,少了珠翠的华丽装点,乌丝里的缕缕白发便藏不住的散落在外,老了,终归是老了。 云樱的眼角有些泛酸,使劲眨了眨才缓过来,默默的走上前,俯下身蹲在贵妃榻前。她有些后悔了,如果当初能将自己知晓的事早一些告知父母,灵儿会不会早一点被找到,母亲也就不必操碎了心,他们也不会落到今日两难的地步,是她贪图了本不属于自己的缘分。 “云樱”葛夫人眯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女儿,云樱却只是默默得俯首埋向她的腰间。葛夫人的心狠狠得颤了颤,手也是微抖得抚上云樱的一头乌丝,她刚才听到她小声得唤了一句“娘”。 “云樱,娘对不住你,你只能嫁给沈竹了,娘...对不住你。” “够了,已经够了。”至少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棋子了,是沈葛两家推来搡去的包袱了,心底里仅有的一丝不甘也散去了,真的够了。 “娘”葛夫人觉察到衣服上传来了湿意,听到她说“我真的很想,很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然后我会好好嫁人,服侍夫君,孝顺公婆,好不好?”“好”葛夫人顿了下就答道“娘帮你。” 花开正好,一冬的寒意似乎都被消融了几分。然而在书房却是犹如冷风过境般的凛冽刺骨。 葛太傅端坐在花梨木书桌前,轻扣茶盅,冷冷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他看着这三个孩子长大,膝下又无子,对沈竹也是疼惜非常的,将灵儿交托给他不是没有私心的,那丫头自幼就娇生惯养,女红书画没学多少,惹是生非的本事倒大。只有个沈竹对她一心一意,沈家又是知根知底的,断不会欺负了她去。所以那时明明看出了云樱对沈竹有心他也装聋作哑,如今看来却是耽误了这三个孩子了。 “记得你上一次跪在这里是做什么吗?”葛太傅等到手中的茶都凉了才缓过神来徐徐发问。 “我...”倒不是想不起来,只是想起来也不敢开口了,沈竹的头埋得更低,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心里一阵难堪。 “是为了灵儿,你说她怀的是你的孩子,要娶她做平妻。”葛太傅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言犹在耳,沈竹,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怎么放心的把云樱再交给你。” “我会好好待她的,我会对她很好的。”沈竹抬起头,形容憔悴而眼神却分外坚毅,仿佛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只是固执的重复着心里的那句话“我会待她好的,比任何人都好。” “好?你以前待云樱未必就不好了,不然她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跟你这么久,直到...”葛太傅叹了口气,缓缓道“沈竹,你要想清楚,要真待她好,那就再不能如以前那般弃她于不顾。英雄气概也好,怜香惜玉也罢,男人,要先守得住脚下的土地,护的了怀里的女人才算是大丈夫。你要把云樱当做你的妻子,而不是你的管家,你的挡箭牌。” 我没有,沈竹本能得想要反驳,却发觉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灵儿出事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保护灵儿,将一切难堪的事都丢给她,不闻不问,她稍有反抗,他便把一切罪名都安在她头上。丝罗说得对,他帮着别人泼她污水时从未想过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原本就该保护的人。 “灵儿的事我们要多谢你,出了这样的事是葛家对不起你。不过沈竹,对不起你的是我们这惯坏了孩子的爹娘,还有我那不懂事的女儿,怎么与你赔不是也是应当的。但不关云樱的事,她嫁给你,不是替我们还债的你明白吗?”葛太傅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帮了灵儿,我多谢你,但同样作为云樱的父亲,我希望你保护灵儿唯一的理由是她是你妻子的家人。如果你做不到,最坏也不过青灯古佛长伴,我不会再让她为你伤心。” 料峭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中间呼啸而过,掠过少年飞扬的眉角,紧抿的双唇,许久,沈竹才扬起下颚,执拗如初的给出自己的承诺“我会对她好,比任何人都好”葛太傅几乎要失望时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只对她一个人好。” “这样我便放心了。只是沈竹,云樱的性子其实是最倔强不过的了,认定的东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她如今既说是动了情,嫁与你心里必是苦的,你莫要逼她,到底来日方长。” 这是书房里葛太傅最后留给他的话,沈竹只觉得疼,心里有个地方很疼很疼。云樱,我舍不得你苦,可是若放了你,只怕我的后半生是半点欢喜也无的,只怕我连痛都不知道了,所以我怎么能放了你怎么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人间十里明灯路。云樱裹着白色斗篷立在树下,素淡的如同红梅蕊心雪,风一吹月光一晒就像要化去了一般。上元灯如昼,她曾多少次想象着那情景,与自己所爱的人走在十里长街上,在烟火和灯光里把携手一生的誓言刻进月色,刻进彼此的记忆里。 -- 第143页 脚步声在耳边想起,云樱一抬头就看见那昏黄温暖的灯光,那曾伴着她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的灯光。持灯的手骨节分明,看似削瘦却沉稳有力。她不敢也不曾奢望过啊,奢望过有一个人可以给她完整的感情,可以站在她的身后让她默默依靠。 还是那样清华的贵公子,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第一眼就想到了诗经里的那首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嗟,如琢如磨。让人只觉静而广大,沉默如夜,她当时便想该是如明月照耀的女子才能惊动他分毫吧。对酌于雪花红梅下,品茗于月朗风清间,却如何也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会站在自己的身边。 旭尧她开口,却只是喃喃这一句一出口就被吹散一样,再多的言语在他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那样静静的注视着他。 她瘦了,斗篷下的身形仿佛不盈一握。张旭尧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一手握紧了灯柄,声音沉沉走吧,我带你去看灯。 她把手交给他的时候他是讶异的,她的手心冰凉。张旭尧只沉默了一会儿就紧紧握住,十指相扣,或许漫天风雪让你畏惧,或许前路漫漫我们都不知道终点。但只要你把手交到我手中的勇气,我就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长街漫漫,喧哗入耳,人世三千繁华都不曾入眼,他们十指相扣沉默的走在人群中,张旭尧的眉稍眼角褪去了淡淡清冷染上了丝丝眷恋,手掌的温度熨烫着她的手心。他忽然想要流年停止在这刹那,他执灯回照,她沉默跟随,手指相扣,彼此温暖。 旭尧云樱低着头,声音很低却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里我答应了。她想他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握着她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又很快握得更紧。 那么,你是约我一起私奔吗他停下脚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看着她,眼睛里光芒让她几乎动摇。 你会吗几乎是脱口而出,云樱闭上了眼睛,她竟是如此贪心的人,明明已经做了决定,明明已经已经没有了任何立场去追问,她却还是想知道,会有那么一个人吗可以为她一无反顾。 君所求,不能辞。张旭尧似是认命般语气里满是无奈。不是不敢不是不想,他何曾不明白这份感情有多么无望,只能深埋于心底。可是他不能,他可以掌控所有却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拒绝你,这不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啊,所以一切只能由你来决定。 云樱抬起头终于直视他的眼睛,神情安静而恬淡,却几乎掉下泪来张旭尧,如果我今年16岁,我一定不管不顾生死相随。话到最后,却几乎哽咽,张旭尧,得遇君子我何其有幸。 放烟火啰!欢呼声入耳,人潮拥挤而上,他们十指紧扣,彼此凝视。可是仍握得再紧却依然抵挡不住那拥挤的人潮。手掌在发红发热,手指尖都绷得生疼,却只能看着彼此被人群越挤越远,无能为力。 就要放开了,这双在满天风雨里第一次拥住自己的手。就要放开了,她分明还记得他衣角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大雪漫天中并肩看人世繁华,他却说世间纵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还记得枯叶照灯明月下,他温润的笑容。 再见了,张旭尧。她只能在人群中无声的重复,把所有的悲怆都化为淡淡的笑容来向他告别。再见了,如果无法释怀就请我的懦弱吧,我没有勇气让任何世俗去沾染这份感情,我自私的不愿让这份感情背负起任何的怨恨。这份记忆我只能深埋心底,在百年之后带入黄土。就像九天之上偶尔交汇的星辰,无论有过多么绚丽的碰撞最后都将沉默的步入自己的轨道。 那曾经如陌上青竹般的公子啊,我是否该请你也将我遗忘。 人潮拥挤的向远方流去,她在长街这头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才低头敛去了所有的悲欢,幸福就像天边的烟火一样,繁华落尽后是无尽的清冷与孤寂。他所给予她的是平生的都不敢向往的一场美梦,可也只是一场美梦罢了。 为什么没有跟他走。身后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云樱刚热起来的手又凉了下去,抓紧了斗篷没有回头。 为什么不和他走沈竹执拗的追问着,脚步声清晰的好像踏在她心上一样,少年身上灼热的气息也无孔不入的侵略着她。仿佛剥去了所有的伪装被看到心底的伤,云樱冷冷回道因为你说的对,张旭尧那样的人不应该有污点,我… 为什么不说你其实是在害怕,害怕有一天他觉得你不值得,会后悔。冷硬的话语不断从他嘴中吐出,一句句听得她心里刀割一样疼。 沈竹,你够了!她怒目回视,对上的却是少年静若寒星的双眸,只在看着她的时候碎成一潭粼粼水光。这纠缠了她迄今为止整个生命的少年,她曾经的悲喜都由他给予,如能割舍那根簪子早刺入他的血肉。 云樱,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沈竹将她整个人都裹进自己怀里,眷恋的埋首于她的一头乌发之中,无论你是因为什么留下,我都很高兴。我无法告诉你那深埋于心中不安,我只敢在入夜之后整夜整夜的守候在你房前,怕你抛下我离去。 我们回去吧!沈竹出声道,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来,我们回去吧。这次我来带你回家,回到我们所错过的时光,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你说好不好。 终究还是不行吗清华的公子临桥而立,手中的灯早已熄灭,宛如心中的火,那个女子到底是比他还要理智啊。遇上这样的女子却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桥下荷灯千盏承载着希望流向远方,桥上的公子袍袖微凉,眼眸含笑。那就这样吧,在一切未开始之前放弃吧。不让那段感情因岁月蒙尘,因时光生怨。在百年之后,你仍是我眼中眉目温柔的静好女子。那持灯的身影在夜色中隐去,一声长叹碎在风声里。 -- 第144页 云樱少年将马上的女子抱下来,有力的臂膀在寒夜里仍能感到抑制不住的灼热,见她不答,他仍是笑得勉强云樱,我要去趟辽,你莫要担心,我一定会在婚期前赶回来。沈竹的手贴上云樱的脸颊,抚上那残缺的樱花,眼眸一片黯沉,不着急不着急,欠她的他都会一点一点补偿,丢失的他也会一点一点找回来,还有如此漫长的时光,他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模样。 沈竹在少年转身之前,云樱忽然抓住了他的手,那久违的感觉让他陡然驻足,沈竹低下头看着那个依然眉眼低垂的女子,心中有许多不明的情绪在涌动。后悔了吗怨我了吗还是恨了呢 沈竹,你不用这样,我既然应了便不会悔约。云樱低声道,早已过了做梦的年纪,只是在她平淡的年华里多了一场梦,让她能够暂时逃避一切的梦。可是梦总有醒的时候,那些纠葛了她多年的爱恨又怎么会是一场梦可以逃离的。她的父母,他的父母,还有她曾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她没有勇气去为了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去面对未来不可知的改变。所以她不再怨了,我放弃了那么多不是想余生都在怨恨里度过,只是这样对你我,对他,对所有人都好罢了。 无论人们对那桩婚事有怎样的议论,故事里人都各自沉默,张家公子闭门不出,沈府将军杳然不知所踪,葛家小姐也静如秋水,日子这样平静的走着。 正月二十四,一道来自宫中的旨意打破了一切平静。那样月明风清的公子下放幽州,虽不是终生,归期却无定。,即可启程不得拖延。 你说什么手中的篦子不小心折了齿划过手心,一阵疼痛你说什么镜中的女子失却了一贯的从容,竟将已经知道的事实问了两遍。 大小姐,你别这样丝萝有些不忍的别开头。 她怎样了吗已经决定了不是吗那个人,不是已经决定了放弃吗是愧疚吧,应该是愧疚吧。她终究还是在那个人的生命里留下不可抹灭的污点。 旭尧,张旭尧。 今日…今日便要走了吗她说的很慢,甚至有一些颤抖。 大小姐…丝萝说了些什么她仿佛都听不到了,她只是突然起了很疯狂的念头,她想送送他,最后一次以葛云樱的身份送送他,哪怕明日就是她的婚期,在她成为沈家少夫人之前最后见他一面。 丝萝,我是不是疯了啊,应该是疯了吧。云樱听见自己的喃喃,泪水滑落脸庞。 啪打开门之前她想了很多很多,却在打开门的瞬间里什么都不愿再想了,今夜又起了风雪,那背对云樱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弱苍老母亲宛如迎头被浇了一盆凉水,云樱的声音渐渐趋于冷静母亲。 去吧!她忽然听见母亲颇为无奈的声音,肩上一沉明日就要出嫁了,夜里风大,别冻着了。 母亲,您不怕… 怕什么,你知道分寸的。若是回来我自是高兴的,余生平安和乐。若是不回…若是不回我也是高兴的,那个人会好好照顾你的吧,不会让你再说出我的一生也只能这样了吧这样的话吧。去吧,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出的决定,我不想我的女儿连曾经做出决定的机会都没有。 母亲…我只想送送他,只是…只是想送送他。 恩,去吧! 她赶到时,那人还在驿站驻足,一身深青色直裾,一袭黑色披风,在这样风雪弥漫的广阔天地里成为极静默的一景。旭尧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间,还有什么要说的呢还有什么是她可以说的呢? 你来了”先回头的却是他,没有讶异,没有惊喜,仿佛早已知道,又仿佛已等了许久。 “嗯”她拽紧了斗篷的系带,将所有涌动的情绪藏进微笑里“我来送送你。” 天地间只剩下风雪肆虐的声音了,他们都是沉默而隐忍的人,就像一望无际的夜色,无论怎样的风起云涌都被黑暗吞没。她甚至不敢走到他的身边,怕一不当心,眼泪就要倾泻而下。你知道吗,我就是这样懦弱的人啊,在该决断的时候犹疑不决,在该鼓起勇气的时候颓然放弃。她甚至只能说一句“我来送送你。”因为明天她将会成为别人的妻。 “回去吧!”静默了许久后,张旭尧缓缓走到她身边,还是那样的温柔浅笑“明日,提前恭喜了。”云樱只敢低着头低低应了声“嗯”,眼眶却已经红了。 不能再回头了,不能了,云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上,为何来时的路没有此刻艰难?“云樱”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你能来送我,我很高兴。” 白茫茫的雪地上女子的身影瞬间顿住,仿佛僵硬。却在一瞬之后,跌跌撞撞的向更前跑去。她怕了,怕那决堤的泪水被身后的人发现,更怕一回头她就真的忘了来时路。直到裙裾都被雪水浸染的沉甸甸,才拖住了她的脚步。 风雪交加的夜里,那女子凄然伏地,泪水决堤,哀哀哭泣。 “大小姐!”丝罗执伞想要上前,却被横出来的手拦住,诧异抬头“沈…将军。” 沈竹只静静的看着,满脸沧桑,满目苍凉。手中的雪莲已揉作一团,他想治好她脸上的伤也想抚平她心上的上。如今看来脸上的伤她是不是会想去了的。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明日葛云樱将会成为沈竹的妻。他有一生的时间去抚平她心上的伤,如果她已经没有力气走会原地,那就换他来带她回去。 -- 第145页 …… 正月二十五,大雪霁,葛家十里红装,沈家满园樱飞,葛云樱嫁予沈竹为妻。 …… 樱飞冬雪至此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改回了《樱飞冬雪》的名字,这个故事从一场大雪开始,在一场大雪里结束,走过了一年四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