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兵工厂》 第1页 [仙侠魔幻] 《末世兵工厂》作者:老天鹅啊【完结+番外】 【文案】 战争绑架学术, 忠诚人道互斥, 傲慢吸引懵懂, 试管击碎枪口。 “你还记得第一节化学实验课学了什么吗?” “记得。不得将试管口对准自己或他人。” 从炼金术到实验室, 化学的历史,写的是人类的故事。 好奇与贪婪,同时燃烧; 聪慧与残忍,相互溶解。 探索与滥用,只差一种配方。 ——摘自《火焰中的秘密》 男研究员×女研究员 =严厉傲慢拎得清×弱小懵懂但偶尔很牛逼 星际战争的后勤战备团队 在拯救地球和毁灭地球之间左右横跳 三个好朋友,互相拯救 三种道路选择,自食其果 内容标签: 末世 业界精英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米娅 ┃ 配角:乔纳斯·沃尔夫,托马斯·米勒,尤里茨·皮克西西 ┃ 其它:化学 一句话简介:化学战争,试管与枪 立意:互相关爱,互相拯救 第1章 地球,外星,变异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第二章男主出场,第三章女主出场。 ②无三角恋。剧情满点,感情慢热。 ③建议收看时点击左下角【设置】,将【行距】拉扯到最大,给您最丝滑的阅读体验! 2500年的冬天,温度似乎比去年更低一些。 冬天愈冷,夏天愈热,这是近百年来的大趋势了,不过倒也还没到相邻两年有明显差异的地步。 所以这应该是托马斯的错觉,是心理作用。 他快步穿过空旷的操场,刷卡进入奇斯卡大学的校实验室,恰恰好卡点到——果然他的师弟师妹们都请假了。 他多少有点后悔,早知道他也不来了,这种天气睡觉最香。 “早上好,皮克西西教授,”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和自己的导师打招呼,“希望今天实验顺利,让我的论文可以早日收尾。” 这时他摸着自己冰冷的袖子,才发现今天这格外的冷并不是错觉。 是他袖子这块儿的制热器坏了。 “啊,是的,希望如此。”皮克西西先生盯住自己的反应釜,头也不抬地回应。 这是皮克西西先生的常态,真忙起来他甚至连饭也不吃——不仅是正常的饭,就算是给他准备了太空部队吃的膏管餐,他也懒得挤两口。 托马斯用力揉着自己冻僵的胳膊。这条胳膊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他真心希望状况没有糟糕到需要去医院。 这时,皮克西西先生的实验似乎恰好告一段落,他松开气阀,摘下防护镜,擦了把汗——尤其是好好擦了擦耳朵之间的缝隙。 再一回头,看见托马斯。 皮克西西霎时惊喜,就好像刚知道托马斯进来似的:“托马斯,太好了,我正有事要找你说呢!” 托马斯一僵——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又有什么额外工作吧? 皮克西西一贯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托马斯,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今年一定可以如期毕业。所以如果你工作没定的话,考不考虑赏光来我的研究所?” 托马斯愣在原地,他胳膊一下就不冷了,甚至还有点热了。 因为皮克西西先生的研究所还有另一个名字——“国际联邦化学研究所”。 * 这是2500年,“土地荒漠化”、“淡水资源缺乏”、“植被减少”这些问题更加突出,“生态环境恶化”与地球上的每个人息息相关。 不过,这也都是喊了上百年的口号了。 喊得人都麻了。 科技确实也在不断发展。“海水淡化”可解燃眉之急,但是如果淡水资源再进一步减少就难办了;“防沙墙”能抵挡一部分风沙,但居住区还在缩小之中;衣服夹层里夏天制冷、冬天制热,但机器难免有失灵的时候。谁能想到都26世纪了还能有冻死的人呢。 寻找宜居星球成了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但是其实仔细想想——要是真有那么合适的宜居星球,又哪那么巧就轮到我们地球人开开心心搬过去呢?人家自己就没人住吗? “国际宇宙调查团”一批一批地派专家去探索宇宙,终于在约莫一百年前,有了突破性的成就。 那一天,我们的调查员遇见了不属于地球的飞行器。 由于是第一次见,互相之间都比较紧张,直接就开始交火。 于是地球史课本中就有了“第一次星际大战”。 但是那时,双方都没有专业的太空部队,所以战争规模其实不大。而且在战乱的过程中,双方也在加强了解,这么一了解就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大家科技文明发展的水平和速度,其实都差不多。 甚至长得也差不多——都是头部、躯干、四肢,眼睛、鼻子、耳朵、嘴。 最大的区别是,似乎因为他们那个星系的恒星辐射光和太阳光成分有本质区别,所以他们肤色偏绿。 而由于彼此之间都没有压制性优势,于是开战1年零7个月以后,双方停战议和。 地球人给他们的星球按音译取的名字是“达鲁星”,所以按理应该叫他们“达鲁人”。 但是日常生活中,常有人用“青蛙人”来代称他们。这带有贬义。 -- 第2页 在东半球,有时会戏称其为“打卤人”,这就不是西半球可以理解的了。 地球人和达鲁人之间有没有生殖隔离,这不得而知。因为双方之间的交流目前仅限于高层对话,还没有展开民间交往,甚至没有开始商品交易。 这意味着如果你不隶属于太空部队,也不属于星际高层,那么其实这些外星人的突然出现,对你的生活影响不大。 倒是“新人类”的出现,比较令人不适。 “新人类”是比较好听的说法,也是现在为了维护稳定而规定的官方名词。在传统史书中,他们被称作“变异人”。 这就得追溯到更早以前,比“达鲁人”出现还早得多。 由于废水排放、海洋污染、辐射扩撒,不仅带来了一系列的疾病,而且还出现了一批“变异婴儿”。 他们有些自出生起便失去行为能力,有些则可以正常地学习生活,有着正常的大脑,甚至有的智商还比普通人高一些。 但是归根到底,他们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有着比如八臂、六耳等奇异特征。 还有些比较让人不能接受的变异方向,此处不一一列举。 总之,其中部分轻微变异的婴儿长大后,如正常人一般娶妻生子,产生的后代便是如今的“新人类”。 他们难免是受歧视的弱势群体,但同时他们也是可怜的受害者。 于是各方舆论又各有不一—— 有人认为应当打破歧视,让新人类不再受人白眼。 有人认为是新人类的祖先用最恶劣的方式破坏环境,使那里成为变异区,而且从未道歉,所以他们不应受到同情。 但也有人说,那个年代国家观念还很鲜明,那场灾难其实是一国殃及周边各国,所以新人类中还是有很多是纯粹的受害者。 至于新人类本身,一些人为了过上正常的生活,通过手术等手段截去了自己不正常的部分;一些人用衣服或者头发掩盖了自己的变异器官;还有些人头铁地不去隐瞒,认为自己从未做过错事,便无需在意别人的眼光。 当然还有些新人类相对幸运,他们的变异部分在内脏等器官中,所以表面看起来与常人一般无二。 但是不论是通过伪装还是手术,都无法改变基因,于是又出现了一系列新人类“骗婚”案件——受害者明明与看起来正常人的结婚,但胎儿却明显是“新人类”。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新人类”的身份证件上会有特殊标注,婚前体检也会有专门项目。 有人认为这种做法加剧了对“新人类”的歧视,但也有人认为这恰恰是为了“新人类”更好地被人接纳,只有“新人类”相关犯罪减少,才能更好地融入人类群体。 总之就是各说各的理。 但反正不管怎么说,架不住“新人类”已经越来越多。虽然还是少数群体,但是走路时迎面碰上一位不是什么稀罕事,到公司报到第一天发现领导一边俩耳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正常有礼貌的人也没工夫多看。 就像皮克西西先生,他的耳朵是蝴蝶翅膀状的,尖尖的主耳下有一个小小的副耳,俩耳朵中间很容易藏污纳垢,所以他平时很注意这个区域的清洁。 托马斯看时间长了,还觉得挺可爱的。 * 那么皮克西西先生为什么不留个长发,把耳朵遮住呢? 因为他是个光头。 或许这就是聪明绝顶吧,他也不过就区区50岁出头而已——不过其实他的头发在30岁那年就掉得一根不剩了。 好在他也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完全献给了科学研究。 他有着异于常人的高智商以及后天的勤奋,“鐖元素”的发现和对于病毒杀灭的研究让他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业界领袖、国联化研所的所长。 皮克西西先生其实就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新人类”的典范。 至少化学专业的学生考试前,是必定要拜拜他的雕像的,毕竟教科书上有他名儿。 托马斯也是千万人中挤破头,才成为了皮克西西先生的弟子。 他倒也没有什么拯救地球的宏愿,就是单纯很喜欢化学——既然化学可以创造世界上没有的东西,那么称化学家一句“造物主”不过分。 近百年来环境恶化,化学背的锅不算少,但但凡受些教育的都明白这世界不能没有化学研究——尤其是达鲁人出现以后,科研简直成了竞争,谁都怕达鲁人的科技水平超过地球,于是各方向科学家的地位进一步上升。 托马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了世界顶尖的奇斯卡大学,拜入皮克西西先生门下。于是比起旁人,托马斯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化学家就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除了世人皆知的极致的严谨认真以外,他还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导师。 他一向幽默又温和,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没什么烦心事的样子,还很关心学生们的科研进度。 干化学科研这行的往往压力很大,因为不易出成果,而且还死活找不出失败的原因。每当托马斯他们自我怀疑、泫然欲泣的时候,皮克西西总是以一副十分欢快的形象出现在他们眼前,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每当这时,托马斯他们就稍稍好受一些,从焦头烂额的实验中获得片刻剥离——哪怕问题并没有解决,但至少天还没塌。 -- 第3页 所以有时托马斯觉得,一个导师最重要的特质,或许并不是严格、仔细、温柔或是博学,而是快乐。 皮克西西手下的弟子们都知道导师会在毕业季直接挑人进研究所,也都十分希望自己是那个幸运儿。 最终是托马斯被这份幸运大奖砸中了。 第2章 严厉,傲慢,孤独症 托马斯的成功并不使人感到意外,因为托马斯的确很优秀。 他在学校里一直被看作是皮克西西先生的左膀右臂、得意门生,皮克西西先生在校实验室做实验时,托马斯也常常负责打下手。 这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托马斯在内心以皮克西西先生的“助手”自居。 然而6个月后,在2501年的夏季,托马斯入职国联化研所。在那里,他见到了皮克西西先生真正的“专用助手”。 于是托马斯明白过来,自己或许是这一届学生中最被皮克西西先生看重的,但入职研究所以后,他也不过是茫茫多研究员中的一个罢了。 * 那个夏天,带着托马斯熟悉环境的,是女研究员拉拉·莱纳斯。 “国联化研所”坐落于奇斯卡市,与奇斯卡大学相距不远。托马斯以前就常常在教学楼天台向研究所的方向眺望,以此为自己前进的目标,如今算是圆梦了。 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得太阳能,研究所的拱顶做成了无数个多面体,人送外号“小刺猬”。 墙壁一律用銗合金制成,强调完全隔绝外界辐射,保证对实验无干扰。 又为了保障绝对清洁,同时也是为了减少研究员的心理压力,地砖和墙面一律使用白色,扫地机器人满地爬。 研究所内有近百间实验室,不过有的还没投入使用,墙上大概距离地面一米六的地方有条状透明墙面,可供走廊上的人查看实验室内部,也使得实验室里不至于太压抑。 当时托马斯就在拉拉的陪伴下,透过这条透明墙面环顾室内,听拉拉逐一介绍这间实验室的成员们。 说是介绍,其实也就只能有个大概的印象,并不能真的记住关于成员们的所有信息。但当拉拉介绍到那位助手先生时,托马斯看着那个认真严肃的身影便僵住了,内心深处的可怕回忆开始复苏。 他立刻问拉拉:“请问,那位先生,以前是不是留了个小辫子来着?” 拉拉眉头一挑,修长的身姿往墙上一靠:“哦豁,看来你也吃过他的苦头了。那我应该不用多说什么了吧?他是乔纳斯·沃尔夫,皮克西西先生的助手,也是全研究所你最需要远离的人。” 这位助手先生吧,托马斯确实曾有过一面之缘。 更确切地说,是被他骂过。 学校里缺药品时,皮克西西先生有时会让人从研究所这边取。如果药品比较稀有,就需要现制。 在学生能力范围内的制备就由他们自己解决,但是如果超出他们能力了,皮克西西先生就会让研究所的研究员帮忙。 五年前,托马斯需要的药品不够了,皮克西西给他定了个时间,让他到研究所取。 那是托马斯第一次见到沃尔夫先生。 当时的沃尔夫先生留着长发,颜色浅淡的头发在后颈束成一个小辫子,前额还留了几撮微卷的杂毛,配上一张影视明星一样的脸,看得托马斯一个直男都有点上头。 而沃尔夫给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已经迟到三分钟了。” 那还能怎么办,托马斯记得自己当时是连忙道歉。 沃尔夫把药品交到他手上,那语气快把托马斯的心扎穿了:“听着,我做了五次制备实验,这是最纯的一批样品,所以你接下来的实验如果出现任何问题,请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要立刻怀疑我制备的产品——还有,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量,如果因为你的失误导致这些样品没有很好地发挥作用,那接下来的事我一概不负责,你自己去想办法。听明白了吗?” 哇靠,刚上大学的孩子哪受得了这个。托马斯当时都没怎么敢抬头看他,心里除了委屈还是委屈——实验都还没做呢,先就被骂了一顿。 回忆着这些辛酸往事,托马斯也有些感慨于自己的成长——至少这人现在如果再这么和他说话,他已经不会再觉得委屈了,他只会在心里骂一句“傻冒”。 * 隔日,托马斯正式入职,他有了自己的实验台,和那位沃尔夫先生背靠背。 他渐渐发现所谓“助手”的工作并不是打打下手就可以了,许多原料制备、机械调试甚至数据处理,都是助手在完成。 托马斯甚至不解,有这本事的人为什么还甘心做个区区助手,但转念一想这可是皮克西西先生的助手,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大材小用了。 另外在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托马斯还发现,这人当初骂他并不是欺负他是个学生,这人似乎就是脾气不太好。 有时安安静静的实验室里会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比如:“尼克劳斯先生,那堆粉末你已经来来回回捣鼓三次了,你难道是刚毕业的学生吗?” 这声音说不上大,甚至还有点好听,但是措辞真是十分的刻薄——而且似乎把托马斯这个“刚毕业的学生”一起骂进去了。 这就是最招人讨厌的那种指点的语气,有话不能好好说,偏要对旁人极尽挖苦。 -- 第4页 而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被训斥的那位“尼克劳斯先生”看起来要比沃尔夫年长一些,听了这话竟也只是背地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规规矩矩弹着试剂瓶取样。 所有的研究员在职位上都是平级,并没有谁高谁一等的说法,沃尔夫其实没有资格训斥谁;取样不规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就是看起来有些磨叽,浪费了一点点时间而已。 但类似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一次。 由于沃尔夫先生的“多管闲事”以及“言辞刻薄”,导致这间实验室的气氛十分压抑,而沃尔夫先生本人也没什么朋友,中午总是“可怜巴巴”地一个人在餐厅吃饭。趁他不在时,大伙儿总要聚在一起嘲讽他是“实验规范监督员”,唾骂他“以打压旁人为乐”。 托马斯很好奇,既然大家都这么讨厌他,那么如果在被挖苦时还嘴了又会有什么下场呢? 直到一个叫大卫·尤迪特的肌肉老哥终于愤怒地叫他“闭嘴”,托马斯便见识了什么叫下场—— “尤迪特先生,你已经35岁了,还没什么像样的成果,你自己就不着急吗?” “在国联化研所工作近十年,挥发池的温度控制都不达标,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挥发池一次反应需要一小时,而你就用这一小时做了一个注定报废的实验。” “我不关心你在做什么实验,也不需要知道你的实验受不受温度影响,但就你这个实验习惯,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至今一事无成了。” “从你开题时我就说过,你发现了很好的课题,但这项研究在你手上绝不会有结果。如果你真的有认真查阅文献,会发现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有人用过你那套研究思路,是完全行不通的。二次实验确实可能找到新的突破口,但那也绝不是你尤迪特先生可以做到的。” “开题时皮克西西先生给你的建议都十分中肯有效,可你完全没有听进去,固执地做着一些无效操作。我几乎开始怀疑你并非能力不够,而是刻意懈怠混着这份国联工资。尤迪特先生,你觉得你对得起纳税人的钱吗?” “我真不明白我凭什么得跟你这种人做同一份工作。” 托马斯同情地看看涨红着脸的尤迪特先生,又看看那位面无表情地盯着仪器的沃尔夫先生。 他似乎还能看见当年那个留着小辫子的男人居高临下地训斥自己的模样。 是的,被沃尔夫先生骂一句,会毁掉人一天的好心情。 但是如果真的还嘴了,就会被骂到自闭。 他就像是皮克西西先生的反面。当人压力大时,皮克西西先生负责解压,而沃尔夫先生则负责继续施压。至于旁人受不受得了这些压力,他不管,他只希望自己骂爽了。 托马斯很好奇,这得是怎样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够在明知自己被所有人讨厌的情况下继续我行我素。但拉拉却悠哉地说:“他不过是把自己的压力转嫁给别人罢了。自卑到极点,所以喜欢通过打压别人来找自信。我们不搭理他是不和他一般见识——毕竟在扭曲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性格变|态一点情有可原,就当同情他咯。” * 所以沃尔夫这人令人讨厌到什么地步呢? 就是他作为整个实验室——不,整个研究所最英俊的单身男性,竟没有任何一个女研究员愿意接近他。 甚至提起他时,人们最先想到的已经不是他的样貌,而是他的“神经质”和“致命嘲讽”。 对这样一个人,托马斯多少有些好奇。 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过得舒服可比区区好奇心重要得多,所以他原本并不打算和沃尔夫先生有什么交集。 直到有天下班时,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托马斯不小心瞄见,沃尔夫的文件包里居然装了一本《资源枯竭下的国际联合》。 或许是被下班的快乐冲昏头脑,托马斯不假思索地开口:“你居然还看这种书呢?” 说完他就后悔了。 其实说和沃尔夫不熟吧,他俩天天背靠背坐着;说熟吧,又没说过几句话。 托马斯深刻怀疑自己的语气太亲近了,亲近得莫名其妙,甚至是有些无礼。 不过沃尔夫倒没什么异常,甚至回头看了托马斯一眼:“你看过?” 托马斯摊手:“大概翻了翻。做前沿科技这行,对政治动向多少有点关注。” 沃尔夫笑笑,继续整理文件包:“学术和政治相结合,向来不是好事。” 托马斯也收拾起东西来:“时代变了呀。现在科研所受的重视已经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当我们走进这里时,不就已经和政治结合上了吗。不然你又为什么看这种书呢?” 沃尔夫拉起包包拉链:“这是我的一点个人兴趣。” “今晚有空吗?要不一起喝一杯,深入聊聊?”托马斯这么问的时候其实没觉得沃尔夫真会答应。 “好啊。去哪家?”但实际上刀枪不入的表象下,沃尔夫也不过是个病入膏肓的孤独症晚期患者罢了。 第3章 夏日,新人,小可爱 一般来说,痛苦会让时间变长,但人刚工作的那一年却似乎违反了这个定律。 从学校到工作,生活环境变动巨大,有太多事情需要学,这使人苦不堪言。但同时,年轻人们又对未来充满希望,督促着自己去学习更多,尽快做到得心应手,于是还没缓过神来,一年就没了。 -- 第5页 这一年里,皮克西西先生还是老样子,一半时间在研究所,一半时间在奇斯卡大学。那些他无暇顾及的事,沃尔夫都会替他料理得妥妥当当。 比起实验助手,沃尔夫更像个全方位的秘书。 而托马斯和沃尔夫渐渐熟络起来——至少在托马斯心里算是熟了起来。 他渐渐发现沃尔夫先生这个人,其实并不是想象的那么难以沟通。实际上只要别和他聊工作,也别劝他改变说话风格,就基本上可以做到相安无事,甚至可以聊得比较愉快。 托马斯自认是学化学的人当中比较爱看书的了,想不到沃尔夫阅读面更广,有时候喝多了在酒吧里跟托马斯聊什么哲学,听得托马斯一个头三个大,赶紧给他换个话题。而不管托马斯换什么话题,沃尔夫通常都能接上。 托马斯第一次和沃尔夫一起在研究所餐厅吃午饭时,拉拉她们简直惊掉下巴,不过后来日子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托马斯晚上不想早回家时,也常约沃尔夫去喝个小酒,沃尔夫几乎就没有拒绝过——因为他每晚都不想太早回家。 沃尔夫6岁时父母离异,后来父亲失踪,母亲改嫁,他跟着外祖母生活。离谱的是他还有个比他小10岁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他负责养。 个中时间差托马斯看不懂,托马斯也不敢问,只能理解为这是沃尔夫喝醉后说得糊涂了。 总之沃尔夫这个“亲妹妹”现在是中学住校,而沃尔夫一个人租住在奇斯卡的一间小公寓。 国联员工的工资、社会地位都不低,但沃尔夫毕竟也才28岁,才工作了5年而已。这样的情况下不仅要负责自己的日常开销、还清父亲的债务,还要再养一个小孩子——尤其是他还生活在超一线大都市奇斯卡——这么算下来工资大概也就是刚刚够用的水平。 也难怪拉拉说他们“不和沃尔夫一般见识就当是同情”,这么看来沃尔夫的人生确实拿了高难度的剧本。 生活不给他甜头,他也就只能时不时地从美酒和香烟中寻找刺激。 “家”中空无一人,他便习惯了在外头找乐子,困得不行了回家刚好倒头就睡,省的一个人去面对那难熬的晚间时光。 托马斯承认,他最初接近沃尔夫是有私心的。 沃尔夫这个人,很厉害。他能教给别人的绝不仅仅是实验规范,他对当下时兴的科研方向都能说上个大概,有时看似不经意的一句提议便会给人醍醐灌顶之感——只是这些优秀的提议常常被掩盖在他刺耳的语气之下,导致人们对他的提议有着先天反感,有时即便对方悄悄接受了他的提议,也绝不愿公开说出来。 托马斯与他相交的初衷,说好听一点是慕强心态,说难听一些便是有利可图。 接近沃尔夫便等于接近了一座知识宝库,可以在日后的科研当中省下不少事——他可比任何信息检索机器都智能得多。而且沃尔夫从来不吝于分享他脑海中无尽的知识,更不会有故意传递错误信息的小人行径。 所以当发现存在与沃尔夫正常沟通的可能之后,托马斯便发出了“喝一杯”的邀请,这恰也撞在沃尔夫的兴趣上。 只是当交往加深,理解加深,托马斯便发现,与沃尔夫这种人的友谊,会夹杂着一种奇怪的责任感在里头。 刻板印象中,爱好阅读的人一般都很享受独处,但沃尔夫似乎十分需要陪伴——他身上有着濒死的孤独感。他对孤独极端畏惧,却又与其长期共存。 托马斯天生情商很高,共情能力较强,对这种感知就更强烈一些。在遇见沃尔夫之前,他也没想到有人能被如此强大的厌世倾向裹挟,一边就要在孤独中溺毙,一边用叱骂声将所有人推得更远。 不负责任的父母,扭曲的童年,拖油瓶妹妹,巨大的经济压力。 以及由先天遗传或后天遭遇造成的暴躁的脾气,和偏执的精神。 另外,从沃尔夫喝醉后透露的只言片语中,托马斯隐约了解到,他的情感之路似乎也不太顺利——这是当然的,谁能和他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呢。 可以说,沃尔夫这人从出生起便没遇上过什么好事,这自然导致了他消极情绪颇重,那些在旁人看来仍是口号的环境问题、星际问题,在他眼里或许就是咫尺末日。他总是习惯了按最坏的结果考虑问题。 托马斯作为一个前沿科技工作者,他当然也知道资源剩余量临近阈值,但这仍足以让几代人安度余生——而且他们作为科研人员的使命不就是创造或发现新的资源吗?托马斯从不觉得绝望,人类如今可以探索如此宽广的宇宙,新资源的获取指日可待。 至于星际问题,就更不需要杞人忧天。地球与达鲁星已经和平了一百年,即便有些小摩擦,也绝没有到开启新一轮星际大战的地步,毕竟双方之间仍没有碾压对方的实力。 这是当代人的标准共识,但沃尔夫就偏不这么想,他一边兢兢业业地为科技事业燃烧自我,一边在潜意识里认为一切都是徒劳。 托马斯看着都觉得窒息。好在沃尔夫也没打算在这个小他四岁的毕业生身上找安慰,更甚少有主动邀请托马斯的时候。 所以当托马斯莫名地感到自己对“陪伴沃尔夫”负有责任的时候,他便开解自己——或许沃尔夫从未拿自己当成一个不可缺少的朋友呢,切忌自作多情。 -- 第6页 不过托马斯很想帮他澄清的是,沃尔夫虽然确实生活压力很大,但也并不是拉拉说的那样“通过嘲讽别人来排解自己的压力”——因为他并不能在嘲讽他人中收获快乐,他只是很容易陷入一种“忍无可忍”的情绪中。 沃尔夫从小做惯了家务,所以总能把任何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于是旁人磨磨唧唧的模样在他眼里就格外扎眼。 又因为他本人顶住了极大的压力,所以他认为所有成年人都该有应有的抗压能力,提意见时无需语气太好。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我愿意教他们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要让我用哄婴儿的语气和他们说话吗?一点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就出来工作了吗?” 你看,他很清楚自己能力有多强,并坚持高高在上。 托马斯不得不庆幸自己上学时给皮克西西先生干活干多了,对自己要求也算比较严格,所以甚少有被沃尔夫挑出错处的时候,不然他可不会愿意和一个老往自己心窝里扎针的毒舌怪做朋友。 但即便如此,在研究所时除了午餐时间,托马斯都会尽己所能避免和沃尔夫有任何沟通。 毕竟沃尔夫一谈正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托马斯再怎么温和心善好脾气,也不至于会上赶着找骂不是。 * 2502年3月,由于国联旗下要新开一个物理研究所,皮克西西先生开始忙碌起来,甚少有来研究所的时间,沃尔夫手头的研究也不得不慢了下来。 为了不过多耽搁研究进度,皮克西西先生便把新招来的研究员安排到了沃尔夫身边,协助沃尔夫进行研究。皮克西西先生还曾打趣说自己招了个“助手的助手”。 好家伙,把新来的放在沃尔夫身边,皮克西西先生怕是对沃尔夫有什么误解。 不出所料,短短3个月内,沃尔夫硬生生是骂跑了3个。 硬是骂得人家好好一个大男孩一边吃午餐一边无声哭泣,好多人围着安慰也无济于事——这活干不下去了,换搭档也不行,就是要走。 显然是被骂出了心理阴影。 沃尔夫则在餐厅另一角佯作无事发生,实则愤怒无比地锯着牛排:“真是个废物!” 托马斯皱眉:“其实你教的都对,但可以稍微改变一下说话方式,毕竟他……” 沃尔夫问:“你想和他一起哭是吗?” 托马斯埋头继续吸意大利面。 那段时间,沃尔夫烟都多抽了好几包。 直到6月里,皮克西西先生给沃尔夫招来了第四个研究员。 * 是的,2502年的6月1日,米娅来到了国联化研所门前。 这是她来报到的日子。 她家境一般,母亲是护士,父亲是作家,居住在普普通通的边陲小城。如今她毕业后能来到超一线城市的国联机构工作,就成了全家的骄傲。 她是因为最崇拜的化学家与国联化研所有联系,才会决定以此为目标的。至于父亲母亲为什么高兴成那样,米娅是真的没明白——不过她想了想,觉得父母应该就是为她实现了梦想而开心吧。 大城市光怪陆离,道路复杂多变,电视上的光电式地内飞行器,米娅第一次见。 不过这些对她的冲击并不大——她走到哪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她对这些场景司空见惯。 比起这些,米娅更感慨于努力了这么多年,现在她终于站在国联化研所的门前了。 看着眼前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把这个建筑称作“小刺猬”。 这分明就是个“大榴莲”。 第4章 报到,东方,我姓米 沃尔夫的性格缺陷,皮克西西先生是一直都知道的。 但是他能骂跑3个新人,却也是出人意料。 由于掌握研究员的详细资料,所以皮克西西先生比其他人都更细致地知晓沃尔夫的经济情况。 他并非没有独立研究的能力,但是对他来说,比起不稳定的科研收入,还是皮克西西开出的助手津贴更加实在。 也正因知道沃尔夫生活艰难,所以皮克西西先生对他颇为关照,若是有什么酬劳丰厚的外快,也是优先给沃尔夫介绍。 于是沃尔夫对皮克西西一向尊敬客气,一方面是尊敬皮克西西在科研上对人类的巨大贡献,一方面是感谢皮克西西先生的照顾。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出于对金钱的卑躬屈膝。 饶是如此,他也有对皮克西西先生忍无可忍的时候,比如当皮克西西在实验室内点燃一支雪茄时。 沃尔夫便会压抑着烦躁,低声叫道:“皮克西西先生。” 皮克西西先生则从实验中回神,和蔼而又无辜地问:“啊,怎么?” 沃尔夫手臂上鼓起青筋,为了防止自己用愤怒的神情看向皮克西西先生,他往往选择看向别处:“这里是实验室。您的雪茄。” 每当看见沃尔夫如此窘迫又憋屈,实验室众人便抿着嘴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皮克西西知道其他研究员都不喜欢沃尔夫,但沃尔夫那种对于实验严谨、认真的态度是十分难得的,他很是欣赏。 凡是沃尔夫提供的样品和数据,皮克西西从不再二次检测,沃尔夫值得他百分百的信任。 这样的助手,是他永远也不愿放开的。他曾不止一次地在顶尖科研聚会、演讲和辩论中与同行提起过他的这样一位助手,并将其描述为“黄金助手”。 -- 第7页 这样的人才,哪怕行事怪诞,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皮克西西承认,从沃尔夫骂走三个新人这件事上来看,他对沃尔夫的怪脾气有所低估,但是他并不气恼——作为研究所的所长,他仍愿意尽己所能为自己欣赏的研究员做好妥善安排。 所以在为物理研究所的事奔走的同时,他依然时不时地向接触到的教授们问及,有没有相对合适的人员推荐。 2502年5月,在与来自常青藤大学的霍夫曼教授接触时,皮克西西同样提及此事。 霍夫曼欣然道:“您是说,要我推荐加入国联化研所的人员吗?那可再好不过!我有个学生正打算毕业后应聘国联化研所的职务,您方便的话,我可以立刻安排她来奇斯卡参加面试!” 皮克西西忙道:“啊,那真是太巧了。不过有件事请允许我提前告知。实际上我这里有个研究员,性格有些古怪,我是想给他找个搭档。目前为止他已经换了三个搭档,相处都不太和睦。” 不料霍夫曼竟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您放心吧!我的这个学生啊,最擅长与人相处,我还没有见过和她能闹上别扭的人呢!” 皮克西西深刻怀疑霍夫曼教授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 霍夫曼热情地打断道:“您可以先见一见她嘛!我的这个学生啊,做研究认真严谨,性格也好,要不是她一直梦想加入国联化研所,我还真希望留她做自己的助手呢!” 皮克西西推了推自己的圆圆眼镜,干净的头顶在一层薄汗的覆盖下显得更加光洁了:“嗯……听您的用词,您推荐的是位女学生是吗?” “啊,是的,怎么?”霍夫曼正色道,“我听闻您的研究所并不歧视女研究员,您的夫人也是化学系出身。” “不不不不,不是性别问题,好吧,我直截了当地说了,”皮克西西挠挠头顶,“霍夫曼教授,性别不是问题,好不好相处也不是问题,主要是这位女学生她……扛骂吗?” * 那之后不久,米娅来到奇斯卡市,并顺利通过了面试,成为国联化研所的一名研究员。 2502年6月1日,这是米娅约好前来参观研究所的日子。 约好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但米娅习惯提前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又因为对路况不熟悉,所以特地提前一些出门。 这导致她最终来到“大榴莲”门口时是八点半。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解暑,米娅在路口的露天饮品店点了刨冰。 她特别喜欢这种用吸管喝东西的感觉,不用花力气端起杯子,也不用花心思把杯口对准嘴巴。 她就这么坐在藤椅上嘬着饮料,思维完全神游,眼神空洞得好像被催眠了一样。 米娅个子不高,穿衣简洁,还带着很重的学生气。头发半长不短地耷拉在肩膀上,看起来完全不像24岁的成年女性,而像个头发稍长的小男孩。发色倒是很美,乌黑油亮的,但有些稀疏,而且显然欠打理。 她的头发本就不好打理,因为额头正中有个旋,所以那里有一撮头发不往左去也不往右去,固执地垂在中间。 她自己是习惯了,但这副样子在旁人看来烦得很,恨不能给她一剪子剪喽。 就连卖冷饮的肌肉老哥也在不远处看着她皱眉头——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找到心仪工作走上人生巅峰的高知女性,只会觉得这是个失魂落魄需要帮助的小客人。 不多时,一对拼桌的母女把米娅的思维从虚无空间拉了回来。 “这里没有人吧?”那位年轻的母亲问。 米娅惊醒似的回过神来,飞快地回答:“没有。” “啊,那太好了。”那对母女说着就坐下了。 米娅眉头微微皱起——她对这对母女没有敌意,是“拼桌”这件事本身让她无所适从,因为和拼桌的人交流似乎没有固定流程,如果她被迫开口,很可能会说出一般人不会说的话来。 出于礼貌,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强逼着自己又坐了两分钟。 看看手表,已经八点五十了。 正当米娅打算自然地起身之时,拼桌的小女孩忽然注意到了她漂亮的饮品,立刻大叫道:“妈妈,我喜欢这个姐姐的这种!” 年轻的母亲也客气地询问:“是嘛——请问您点的这份是?” 米娅顿了顿,完成任务似的回应道:“南极冰橙。” 小女孩又问:“这个好喝吗?” 米娅说:“很难喝,甜度和酸度都过高,不利于身体健康,建议不要点。” 年轻的母亲和小女孩一时哑口。 卖冷饮的老哥肌肉暴起。 一般来说,米娅并不能察觉周围气氛如何,但这种极致的尴尬她还是能略微感受到的。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她一如既往地礼貌道:“对不起,请问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 八点五十五分,米娅来到研究所门前等待。 九点五分,拉拉出来接人。她一看见米娅便快乐道:“是新来的吗?” 米娅忙将自己的身份证件和录用合同递上:“是的,您好。我是米娅。” 拉拉接过来扫眼一看,漫不经心地问道:“姓氏呢?” 米娅皱眉。 拉拉莫名:“啊,我当然可以亲昵地叫你米娅,我只是得确认一下你的姓氏。” -- 第8页 米娅迷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回答了这句废话:“我姓米。” “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到你来自东半球。”拉拉一边带着米娅进入研究所,一边涨红着脸在心里觉得自己是个傻冒。 米娅则紧紧跟着她,很有礼貌地说:“没关系。” 拉拉是个很高挑的女人,即便不穿高跟鞋,也能将实验服穿得风姿飒飒,米娅得仰头看她。 拉拉也用余光打量这个小姑娘——干,瘦,弱,小。除了笔直地竖在脸上的一撮头发以外,没有任何记忆点。 非要说得可爱一点的话,就像个落魄的小幽灵。 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还有点奶凶奶凶的。 拉拉忍不住问她:“你扛骂吗?” * 米娅的印象里,自己没怎么挨过骂,但是皮克西西先生在面试时也曾知会过她,她接下来的合作伙伴,脾气不太好。 米娅倒不觉得有什么,既然这个人本身脾气不好,那么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米娅自然不会太放在心上。他发火归发火,米娅认为宽容别人是种美德,毕竟没人希望自己脾气不好,这也不是人家能控制的,人家也不容易。 拉拉大步带着米娅往实验室走去,实验服下摆甩得潇潇洒洒:“你看起来真年轻,说你十多岁我也会相信的。” 米娅规规矩矩地使用寒暄语:“谢谢。” 拉拉说:“你应该也听说了,沃尔夫这人不太会说人话,至少我是很讨厌他。但是即便是我也不能否认,他说的绝大部分都是对的,只是语气和措辞有很大问题。你完全可以忽略他的态度,只听他话里的内容。如果你能跟着他学下去,一定进步飞快,也能更快找到方向。当然我也明白,‘忽略他的态度’本身就很难了,更不要说应对他的高要求,所以不管怎么说,祝你好运吧!” 没等米娅消化完这些话里的意思,二人便已经来到实验室外。按米娅的身高,恰能从实验室的透明窗带向内张望。 拉拉便就着这个窗带,向米娅逐一介绍了这间实验室的成员们。 “首先我叫拉拉·莱纳斯,28岁。那位身材丰满的先生是诺亚·尼克劳斯,30岁。他现在和我一同研究弱流体化学。” “托马斯·米勒,24岁。雅尼克·塞巴斯蒂安,31岁。他们俩现在主要研究合成金星石,是不是听起来很有前途?” “大卫·尤迪特,35岁。汉斯·米歇尔,30岁。他们现在在对付青红素和植物速生。” “然后就是那位先生,你未来的搭档,乔纳斯·沃尔夫,28岁。目前在进行鐖元素灭菌相关的研究。” “这间实验室目前就我们几个,所长先生常驻这间实验室,不过他最近在忙些别的。之后你要是见到他,可以叫他‘所长先生’或者‘皮克西西教授’。墙上就是他的照片,不过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哎,你在听吗?” 拉拉一口气说完,才发现米娅的眼神定在了一个方向。 听见拉拉叫自己,米娅才回过神来,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那个方向:“你刚才说,那位就是沃尔夫先生吗?” 拉拉说:“没错,是他。” 米娅不解:“他都长成那样了,发点小脾气还有什么不可以忍受的呢?” 拉拉:???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稍微整点代入感~(米娅是东方小可爱) 可以随便乱j8胡扯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反正都架空了~ 第5章 肤浅,懵懂,综合征 拉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米娅的心情。 拉拉和沃尔夫是同年进的研究所,那时沃尔夫还年轻,还是个爱打扮的小伙子。他绑着个微卷的小辫子,发色浅淡,肤色苍白,穿着件淡粉色的t恤,竟然毫无违和感。 那年拉拉也年轻,哪里受得了这个,这简直就是做梦的模板。 不过没过多久,拉拉对沃尔夫的感情就变成了每天都想拿生化锥捅死他。 是的,沃尔夫出言不逊不是从在实验室有了多久多久资历开始的,他从一开始就口出狂言,从第一天就教训前辈。 拉拉相信,很快米娅就会后悔自己做出这种论断。 她不回应米娅的疑问,只刷卡开门,高声道:“伙伴们,有空停一下吗?我把新人带过来了,打个招呼呗!” 实验室内发出友善的起哄声,有人捧场说着“欢迎”。 米娅站在门外略有迟疑,但拉拉不停催促她“快进来呀”,于是米娅便也不得不跟进来,站直身子,很有礼貌地低了低头:“大家好,我是米娅,毕业于常青藤大学化学系。” 大伙儿依旧很客套地起哄,称她为“东方小可爱”。 而沃尔夫对米娅的无情打压,从她踏进实验室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常青藤大学的实验室,不穿实验服就可以进吗?” 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米娅看向沃尔夫,即便木讷如她,也分明地感受到了这个人庞大的愤怒。 她咽了口唾沫:“不可以。” 沃尔夫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仪器:“那为什么你就这样进了国联化研所的实验室?同样是实验室,这二者有什么不同吗?” 米娅略一迟疑——她想说是拉拉催促自己进来的,但是在饮品店的经历告诉她,有时说出实话会令旁人格外难堪。 -- 第9页 于是她只得回应道:“对不起先生。我今天是来提前参观,并不做实验,所以……我没有穿实验服。” 托马斯在一旁听着,手心里逐渐捏了把汗,他不明白这姑娘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按他对沃尔夫的了解,由于这姑娘一再顶嘴,沃尔夫的怒火差不多烧到了八级。 沃尔夫说:“你回去写封辞职邮件吧,发送给我,抄送皮克西西先生。” 故事开始了吗? 故事结束了。 拉拉多年来积累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沃尔夫,你适可而止一点吧!皮克西西先生已经在你的事上分了不少神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沃尔夫依旧紧盯着眼前的屏幕:“我在教育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上也分了不少神了,什么时候我才能把我的时间都用在实验上呢?” 拉拉拍桌:“皮克西西先生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这些新人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你要是不想要助手,明明可以提前向皮克西西先生声明!” “15.3。”沃尔夫输入数据,终于得空从实验中抬头,“实际上我和皮克西西先生严正声明过我不需要助手,但他不认可——还有,你的离子瓶快炸了。” 砰——! 同一时间,随着拉拉的离子瓶炸裂,远在南半球的吉利斯岛,也发出了类似的巨响。 那一天,在地球南侧方位的达鲁星,用地心辐射波轰击了地球的吉利斯王国。 * 网络四通八达的时代,信息可以飞速传播。 但是如果高层希望封锁网络消息,却也不难。 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网络上与“吉利斯”、“达鲁星”相关的关键词被完全屏蔽,海量信号被拦截在半路。 于是南半球位于吉利斯王国附近的地区以为,这只是一场地震,或一场海啸。 至于远在北半球的奇斯卡市就更加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在国联化研所的走廊里,拉拉和其他研究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离子瓶为什么会爆炸,沃尔夫站在人群一边一言不发,米娅站在人群另一边面无表情。 看来第一天入职就不是很顺利。先是没穿实验服挨骂,然后又因为离子瓶爆炸惹得一屋子刺激性气味,不得不跑来走廊避难。 不过这样的不顺利,米娅已经比较习惯了。 由于不了解这间实验室的风气,米娅很难理解拉拉他们的紧张——区区小型爆炸实际也不是什么大事,最优秀的化学家都有炸实验室的时候,这事儿很正常。 所以他们为什么这么严肃呢?这就是高级研究员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吗? 米娅心里肃然起敬——这么说来,自己不穿实验服就进实验室的行为,确实是很过分。 她心里泛起淡淡的忧愁,同时又有着大大的迷惑。 如果她没记错,自己应该是隶属皮克西西先生名下的研究员,所以这位沃尔夫先生应该不是自己的直系上司,他应该没有开除自己的权力。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气势汹汹地让自己去写辞职信呢? 米娅隔着人堆看向那位高大的先生。 28岁的人,长得再好看也能从细枝末节看出些许风霜感,比如眼角细碎的褶皱,比如眼神中的疲态,比如显然不再活泼的肢体动作——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老成”。 人体机能在二十多岁有个分水岭,在那之前成长,在那之后衰退,人们大多如此。岁月公平,最好的年纪消逝了就是消逝了,对谁都一样。他和米娅以往在学校里见过的那些二十出头的明朗少年,显然属于不同的年龄层。 但依然赏心悦目。 * 这就是米娅看人的方式,无关人品、性格、能力、才华,哪怕是一个刚把她臭骂一通的人,她会评价的也只有外表。 可以说,她与人的交往,十分类似于普通人和盆栽的交往。 —你看墙边那绿萝怎么样?—不错,长得挺好,叶子绿绿的。 —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不错,长得挺好,眉清目秀的。 米娅十分“肤浅”。她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自己此生已经不可能成为一个很有内涵的女性了。 这样的“肤浅”不仅表现在看人方面,语言方面也是一样。 她永远只能听懂字面意思,举个例子来说——“我的心头小鹿乱撞”,这在米娅听来是句十分血腥的话。 这事情很讽刺,米娅出生在文化底蕴浓厚的东方,却有着天生学不了文学的情商。 是的,米娅的“肤浅”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肤浅,而是一种名为“大脑皮层k区残缺综合征”的疾病,是一种理解能力上的障碍。 由于对日常生活影响不大,患病概率极低,所以至今尚没有较好的医疗手段。 她是真的没怎么挨过骂吗?并不是。 实际上她的导师霍夫曼也不是位好脾气的主儿,只不过霍夫曼教授再怎么凶神恶煞,也总不会用一些低俗词汇去谩骂自己的爱徒。而对于只能听懂字面意思的米娅来说,事情就是——教授十分生气,但并没有骂我。 这反而使得霍夫曼教授十分喜欢她。 霍夫曼早已对批评几句就哭哭啼啼、陷入自闭的学生无可奈何,逢人常拿米娅来举例子:“以前我喜欢那些认真严谨的学生,但后来我发现,这些年轻人越是对自己高要求,就越是受不得批评。现在我选学生,就想要像米娅那样的,你把她臭骂一顿她还感觉不到,那样我就很放心了。” -- 第10页 所以当皮克西西先生向霍夫曼教授打听,询问这位女学生能否忍受那种带有些许侮|辱性的严厉时,霍夫曼教授便摊手说:“我想,她很难感受到对方在侮|辱自己。” 在后来的面试中,皮克西西先生也获得了很直观的感受——这个女学生虽然能够对大多数科研问题对答如流,但是在回答生活、理念相关问题时,只能答出一些极其官方的套话。如果被问到她没有准备过的问题,就会突然陷入沉默,神态焦灼,缄口不言。 皮克西西误以为她是紧张,便呵呵笑着缓解气氛:“我还没有遇到过这么怕我的学生呢,你关于学术问题的回答已经很优秀了,我只是想再和你多聊聊。” 而米娅眯着眼睛,一贯是以不会出错的礼貌来开头:“对不起,皮克西西先生。我很难随机地回答这类问题,我怕我说话会冒犯到您。我很抱歉。” 皮克西西确定她一定是紧张了:“哈哈,怎么会呢,我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要紧张,你坐下喝口茶吧,我看你一直眯着眼睛,是灯光太强了吗?” 米娅忙说:“不是的,先生。是您头顶的反光恰好闪到了我的眼睛。” 她的情商不是说很低,而是没有。 相应的,她也很难感受到周遭气氛如何,所有寒暄、幽默、客套,都会被她当真。 你以为这会导致米娅在人际交往中寸步难行?错! 她反而因此有了一种逆天优势,那就是稍稍熟悉她的人都会知道,从她口中说出的一定都是真心话。 这就是为什么霍夫曼教授会介绍称,他的这个学生“最擅长”与人相处,从不与人起冲突。 你问她“我今天头发剪得好不好”,她说“很好看”就是真的好看,绝不是奉承;她说“不好看”也不会掺杂嫉妒、嘲讽等的成分,就真的只是不太好看而已。 稍微了解她的人都会明白,她并不是出于恶意而说出令人不快的话。即便有些话听着的确让人不舒服,但米娅的同学们——那些受到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也很难因此迁怒一个说话真诚的小可爱。 何况米娅家教很好,总是给人以绝对的礼貌,来弥补说话“不中听”带给别人的困扰,这就更没什么可指责的了。 即便有人确实因为米娅的冒犯而火冒三丈,阴阳怪气地对她冷嘲热讽,也总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为那些冷嘲热讽,她大多听不懂。 当然,这种障碍带来的烦恼也是有的。 在米娅小时候,她的症状比现在重得多,说她像块木头完全不夸张。那时最大的磨难就是,她的文科成绩永远倒数第一,因为她永远写不出什么像样的文章来。 小朋友们也不怎么和她玩,因为她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位子上——这倒无所谓,米娅本来也不喜欢与人交流,能让她安静地发呆对她来说就是最快乐的。 至于为何从未因此被校园暴力,据米娅的妈妈分析,或许是因为米娅发呆时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凶巴巴的,实在不像是好欺负的样子。 好在,随着在成长过程中积累了一定的“生活阅历”,近年来米娅的症状比年幼时已经有所减轻,或者说是“稍稍变机灵了一点”。 比如之前在沃尔夫质问时,她没有直接说“我考虑过实验服的事,但是莱纳斯小姐不停催促我进来”,这对于她来说已经算是超越自我的巅峰时刻。 至于来到走廊之后,由于已经不再是众人的视线焦点,米娅很快便进入了一贯的神游状态,完全听不见身边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天日更1w 第四天开始日更3000 第6章 天才,科研,发际线 是的,在走廊里,拉拉他们针对离子瓶为什么会爆炸的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拉拉并不是为了欢迎米娅而忽略了实验,实际上她定好了时间,在秒表报警之前离子瓶内不应该会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与她同组的胖子诺亚也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这个实验他们做过上百次,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除非是拉拉放错了药品。 拉拉起誓自己绝没有犯这种低级错误,并愿意去隔离室再实验一次,以证清白。 诺亚自然相信她,因为当时实验台上确实也没有别的药品可放,于是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可能的原因,以及后续的探究实验。 沃尔夫的声音混在其中,却听上去格外清晰:“是因为使用的硫代硫酸钠粉末太细了。” 讨论声戛然而止。 一般来说,如果沃尔夫在讨论时开口了,会起到一锤定音的功效。 拉拉顿了顿,她记起加入粉末时沃尔夫往她这看了一眼,她当时还出了身冷汗来着。但应该不会是这个原因才对。 她尝试反驳:“可那又怎么样呢?我的实验不产生气体,磨细了不过是反应剧烈些,依然不应该爆炸。” 沃尔夫说:“但是硫代硫酸钠粉末和你这次用的催化剂反应产生大量气体。你做实验事先不看文献吗?” 这意味着他眼睁睁看着拉拉把过细的药品倒进仪器,然后静候仪器爆炸。 拉拉二次狂怒:“那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沃尔夫看上去倒心情不坏:“我为什么?” 拉拉说:“你也不希望我们现在站在走廊束手无策吧?” -- 第11页 沃尔夫摊手:“昨晚我试过了,你可有一堆反驳的话等着我呢。” 拉拉这才反应过来,昨晚下班前她处理今天要用的粉末时,沃尔夫确实嘲讽过她磨的粉末比面粉还细怕是想炸实验室了,拉拉则由于着急下班还口要他安静点不然就把“面粉”喂他嘴里。 拉拉都要气笑了:“好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你究竟有没有思考过你自己的问题?但凡你能用正常人的语气说句话,也不至于惹得人人生厌!” “哈,”沃尔夫冷笑,“我应当是什么语气?‘亲爱的莱纳斯小姐,您将粉末磨得这么细恐怕并不妥当,请考虑现在停手,求你了’?” 拉拉索性应道:“对,麻烦沃尔夫先生以后就这么同我讲话吧!” 沃尔夫重新回到了那副板着脸的模样,自顾自向一旁走去:“真不明白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拉拉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动手,诺亚忙拉着她劝“算了算了”。 而米娅则被迫从自己的虚无世界被召唤回来,因为沃尔夫收拾完拉拉,就轮到她了。 沃尔夫来到她脸前,对她说:“你低头看看吧。” 米娅立刻低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再扭头看自己腰侧,这才发现自己衣服上已经染上了爆炸溅出的红褐色液体。 她心下一惊——好在不是腐蚀性的,没有烧破衣服。 “哪怕只是走进实验室的门槛,都要先把实验服穿上。”沃尔夫说着忍不住又激动起来,“真是刷新了我的底线,这种人究竟是怎么被招进来的!” * 沃尔夫其实知道,米娅站在门口犹豫过,是拉拉让她进来的。但是米娅就没有错吗? 一旦发生突发事件,穿着实验服的拉拉不会受伤,受伤的只会是米娅自己。 进实验室一定要穿实验服,这并不是一句刻板的规定,而是出于安全考虑。遵守这一规定不是做给别人看,而是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不论拉拉如何催促,米娅都应当要求先穿起实验服再进来,否则她就要自己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 当然,这次沃尔夫明知拉拉的烧瓶里没有腐蚀性试剂,米娅距离实验台也足够远。 否则他会更加愤怒,直接让米娅滚出去。 像这样本末倒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伟大的化学家们用自身的伤痛、甚至有的用生命,最终总结出了一套在实验室中将危险降至最低的准则。而这些无知者却只将其当做刻板规条。 沃尔夫想想就气。 同样容易被这些人忽略的,还有科研的时效性。 正规的取样方法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节约时间,却总有些人称个药品像小婴儿玩沙子,颠来倒去,像个傻子。 他们应当不知道有多少学者在生命的最后,宁愿省去治疗时间也要完成科研工作,沃尔夫真希望把他们的生命分一点给那些学者们。 如果以上还都是小问题,那么隐藏在这些小问题背后的那些,则更让沃尔夫难以接受。 比如,故意拖延时间在研究所混一份死工资。 比如,全然放弃进步,放弃在化学界做出贡献,只为进入了国联化研所而骄傲膨胀。 又比如,学术造假。 这样的人不多,但不是没有。 他们使得沃尔夫更加怀疑人生,不知道自己为何沦落到与这种人共同工作。 沃尔夫喜欢和比自己能力强的人共事,这让他觉得自己多少是可以学到东西的。 所以在二人一小组的实验结构中,他倒也乐意处于从属地位,成为一个高级助手的角色。 如果非要他带带新人,他不乐意,但也不是不可以。 他总是愿意把自己的知识教给别人的,至于别人愿不愿意听,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毕竟他只是个研究员,不是个老师,并不对教学效果负责。 而如果说要给他找个助手,协助他实验,那还是别了。 他永远不信任别人提供的数据,不管谁来“帮助”他,多多少少会有拖后腿的嫌疑。 沃尔夫知道,在听说这次的新人是个女孩之后,实验室的其他人已经背地里笑了很久了。 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他的态度并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女孩而变得绅士一些,其他人应该明白的——毕竟他也没有对拉拉特殊相待。 不过现在,他的确发现了米娅的特殊。 这个孩子啊,你骂她,她好像没什么反应。 * 米娅确实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呆在那里——倒不是怕,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招进来的,她觉得自己面试时的表现一点都不好。 好在,正当此时,一位路人路过。 由于走廊里味道也不好闻,所以路人用手捂着口鼻,只露出上半张脸。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挺翘蓬乱,前额秃成猫耳状。 不知为何,米娅觉得此人眉目眼熟。 路人看见走廊这阵仗也愣了愣,探头往实验室里瞧了瞧,转而记起自己是来做正事的,便回身向沃尔夫问道:“皮克西西教授在吗?” 沃尔夫最大限度地收起了自己的脾气,甚至冲这人尊敬地低了低头:“教授今天不在,他去了高层那里。” “啊,好的,那我之后再找他。他最近挺忙,你这边想必也不轻松,看起来你们实验室还碰上一些麻烦。”路人说着看了看手机,“十点一刻了,你今天的安排还做得完吗?” -- 第12页 沃尔夫也看了眼时间,神色一沉。 路人叹了口气,关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声“注意休息啊”,然后很快离开了。 米娅的目光黏在他离去的背影上,总觉得自己就要记起在哪里见过他了。 沃尔夫看看她,又看看路人离开的方向:“他近几年为人低调,不过你应该在网上看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 米娅霎时掩住大张的嘴巴。 沃尔夫说:“他是普里克先生。” * 一般人此时会惊讶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光磁物理之父”,但米娅不一样。 她只会痛心疾首——他年轻时明明那么帅! 肤浅是病,治不好的。 * 眼见得气氛有所缓和,托马斯一如既往地开始暖场:“哎?普里克先生今天怎么会来,你们谁知道吗?” 壮汉大卫接腔:“学会旗下不是要新开一个物理研究所吗?应该和这事有关吧。” 诺亚是真不知道这事:“啊?已经定了吗?” 大卫说:“3月就定了。皮克西西先生、普里克先生他们一起递交的提案。” 诺亚合理推测:“那这么说,普里克先生要任物理研究所所长吗?” 大卫摊手:“不然呢?30岁就提出了光磁物理理论的天才,除了他也没人能和皮克西西先生齐名了吧?” 拉拉是震惊的:“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才40岁而已,这就要担任所长职务了?” 诺亚苦笑:“他对地球的贡献已经是几代人都赶不上的了,这是眼红都眼红不来的天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实至名归,实至名归。” 沃尔夫没有再继续针对米娅,但也始终没有加入关于物理研究所的谈话——这些事他早就知道,而且还和托马斯聊过,所以他知道托马斯问出来是在刻意缓和气氛。 这孩子总是这样,似乎气氛融洽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实际上所谓的“同事和睦”真的是十分虚伪的东西。 至于所谓的“高情商”,世人总认为这是为人处事的加分项,但实际上只要能力到位了,情商完全可以不要。 沃尔夫在外学习工作多年,也算见过不少妖魔鬼怪。在工作中没有能力只追求情商的人,他见过,着实令人作呕。这导致他现在对一切强调情商的做法都感到生理不适。 哪怕是托马斯这“和事佬”的作风,他都条件反射地有所排斥。但托马斯毕竟和别人又不一样——他并非以情商来弥补能力不足,而是在认真工作的同时,又努力营造良好的工作环境。 沃尔夫看着都嫌累。 不过转念一想,托马斯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没有什么可发愁的事,他完全有精力来折腾这些幼稚酸事。 应该是托马斯看着他都嫌累才对。 又焦躁地等了一会儿,沃尔夫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估摸着抽风系统已经把有毒气体抽去大半了,便直接开门进去继续做实验。 能净化实验室空气的,除了抽风系统,还有人体的呼吸系统。忙到抽疯的研究员,也可以用身体为净化实验室出一份力。 既然选择了化学这条不归路,便不能太娇气,不能对身体健康要求太高——这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这味道……其他人还是选择等一会再进去。 而米娅的处境有些尴尬。她参观实验室的目的算是已经达成了,但是却并没有被沃尔夫所接受,那么她现在该做什么?走还是不走? 比她更尴尬的是拉拉,她其实还挺喜欢米娅的这个不吵不闹的姑娘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她毕竟负有很大责任。 “你先回去吧,下班后我会去找皮克西西先生说明情况的,”拉拉拍拍米娅的肩膀,“你是皮克西西先生的研究员,沃尔夫无权开除你,你明天按时过来上班就好。” 米娅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刚想应下离开,一个大大的实验服便兜头罩了下来。 * 虽然拉拉把实验室成员全部介绍了一遍,但米娅实际上只记住了拉拉和沃尔夫这两个人。 而当她顶着那件宽大的实验服抬头,托马斯终于也在她脑中留下了些许印象。 米娅眼里的托马斯很普通,不高不矮的个子,黑发灰瞳,面有小雀斑。因为裹着宽大的实验服,所以看不见着装,但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和带有名牌商标的皮鞋,暴露了此人的上流地位。 这人看着文质彬彬,又不知为何颇有些兴奋,似乎找到了极大的乐子。 而他说的话,米娅大多不太能理解—— “别开玩笑了拉拉,你知道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吗,怎么能让她回去!” “沃尔夫他只是发脾气,不是真的要这小不点去写辞职邮件。” “他最近工作量巨大,你看见没有,这个味道他都敢进去,你明白吗,他急了!” “今天早上这么一耽搁,他今天的计划是绝对做不完的——你明白吗小不点,冲啊,去帮他干活啊,他无法拒绝你的!” “你真是个幸运儿,今天不是你正式工作的日子,你现在进去帮忙等于是帮他的忙,他不得不对你客气些的!不要怕,冲进去,碾压他!” 托马斯越说越起劲——难得着急窘迫的沃尔夫,木讷懵懂的小助手,他愿称此情此景为“上帝的杰作”。 米娅不明白这个人在兴奋些什么,但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提前一天开始工作生涯了。 -- 第13页 托马斯扔过来的是他的备用实验服,由于过于宽大,米娅不得不在袖口挽了几道,低头几乎看不见自己的脚。 她成了第二个勇于进入实验室的人。 当她来到沃尔夫眼前询问:“您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沃尔夫便明白,一定是该死的托马斯给她出主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铁三角初见雏形。 第7章 主和,主战,铁三角 托马斯一直有着记日记的习惯。 2507年,为了拯救战后遍地废土的地球,托马斯忙于协助皮克西西进行“绿植速生”的研究。 在忙碌的间隙里,他翻看了当年的日记——如今,这已经是唯一还能让托马斯会心一笑的娱乐了。 他看到,在2503年初的日记中,沃尔夫曾皱着眉头问他,既然他觉得米娅什么都好,为什么不自己去追求,反而不厌其烦地撮合他们俩。 托马斯的日记里白纸黑字地写道—— “我没有正面回应他这个问题。我总不能告诉他,我的确也认为米娅没有任何身为女性的魅力。我总不能告诉他,我知道米娅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我不认为他还能遇见比米娅还要适合他的女性。 米娅没有女孩子的柔情、美丽、温婉,她甚至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弱小,根本无法激起人的保护欲。但是她空空如也的大脑可以排解人的压力,她不合时宜的微笑可以让人得到救赎。或许沃尔夫只把她当做一个不错的朋友和后辈,但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沃尔夫才能得到发自内心的快乐,这也是事实。 作为朋友,我并不希望沃尔夫在完成对妹妹的抚养之后,便在空虚的某一天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找到些许活着的意义,那么我希望他能够尽可能去接受。 我想,米娅总归是喜欢沃尔夫的,毕竟沃尔夫还没有从研究所离职之前,她的眼神总是看向沃尔夫的方向——这事全实验室都发现了。” “哈哈哈!”托马斯看着笑出声来。 如果他知道米娅当初只是把沃尔夫当做一株漂亮的植物来欣赏,那么他绝不会这么自信地编排一切。而如果没有他在里头“瞎撮合”,这两个木头之间的故事早就结束了八百遍。 恰在此时,皮克西西刷卡进来,托马斯也立刻收起了笑容。 他望向皮克西西,眼里却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光亮和敬爱,只剩下最基本的,对于化学家皮克西西的尊重:“皮克西西先生。” 皮克西西仍试图扯起一个微笑,但是他也已经很累了:“今天的实验情况如何?” “数据依然有所上升,皮克西西先生。”托马斯说,“我认为您的计划可行。绿植是可以速生的,地球是可以回到曾经生机勃勃的模样的。” * 托马斯从未对米娅产生过高于友情的任何情感,但当年米娅的到来确实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这主要是因为三角形的稳定性。 在米娅来以前,托马斯与沃尔夫之间处在一个松散游移的关系中。 你说二人是朋友吧,托马斯又实在不愿意在实验室与沃尔夫扯上关系;你说二人不是吧,他们又一起吃饭、一起去酒吧。 这更像是凑一块儿解闷儿的二人,或者说“酒肉朋友”。 沃尔夫虽有约必赴,但从不邀请;托马斯虽行为主动,但他也会参加和其他同事的约会、聚餐。 这样的关系想解散十分容易,比如托马斯不再邀请沃尔夫,或者沃尔夫突然不想再应约。 托马斯绝不是只想拿沃尔夫当成一个这样的朋友。 而米娅来了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严格来说,米娅和之前的三个新人差别并不大——横竖就是刚毕业知识储备不足、做事不够利落。但有趣的是,沃尔夫不管怎么生气,对她来说都没有应有的杀伤力。 她只会一边困惑地皱着眉头,一边尽量加快做事速度。 一开始实验室众人对她抱有极大的同情,甚至觉得这姑娘也留不久了,但很快大家就打消了这种顾虑。 因为米娅完全可以做到前一秒挨完骂,下一秒又怡然自得地快乐抖腿。 每当这时,沃尔夫便疑惑地瞪她一眼,米娅则怯怯地收脚说:“对不起。” 沃尔夫问:“为什么道歉?” 这个问题很难,米娅憋了一会儿说:“实验室不能抖腿?” 另外,沃尔夫对米娅前额垂下来的那撮毛也十分不满,有一次怒火上头后顺带提了一嘴:“还有你那缕头发能不能扎上去?你自己不觉得碍眼吗?” 米娅便飞快地从包包里掏出一个丑到爆的大红色的塑料发夹,熟练地把头毛夹在了脑门顶上,然后以这副更加碍眼的形象面对沃尔夫:“这样可以吗?” 沃尔夫只觉得自己胸中充满了一股浊气:“我能打你吗?” 米娅便一脸惊惧,慌张地看向托马斯,似要求救。 实验室的气氛活泼了很多,似乎连沃尔夫的骂声也变得可爱起来,拉拉曾有名言道:“我说今天怎么浑身难受呢,原来今天米娅没有挨骂。” 托马斯虽然避免在实验室与沃尔夫说话,但很喜欢在闲暇时逗逗米娅。 他几乎是最早发现米娅不对劲的人,并就此向米娅提出疑问——沃尔夫可能也发现了,但是他才没工夫去探索后辈的心理问题。 -- 第14页 而米娅也用她常用的例子和托马斯解释:“这是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但是对日常生活影响不大——只不过会导致在文字理解方面比较薄弱而已。比如‘你在我心上开了一枪’这种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场可怕的枪击案,但别人却能从中听出‘你让我很难过’这种意思来。” 托马斯问:“可你这不是知道这句话的深意吗?” “是的,但是这对于我来说不是本能,而是知识,这是我背下来的。而且我也并不是真的理解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米娅解释。 托马斯听着便来了兴趣:“那这倒也是件好事,你可以避开人与人之间的好些烦心事。不过悲剧在于,你会错过很多优秀的著作,也听不懂很多好玩的笑话。比如刚才那句‘你在我心上开了一枪’,理解为‘你让我很受伤’或许更贴切一些,同时它也可以是遭到嘲讽时的戏谑,可以是‘你让我怦然心动’,甚至更极端一些,它可以委婉地表达‘我深爱着你’。” 米娅听罢,竟在某一瞬间有了茅塞顿开之感。 米娅很喜欢这个无所不能的小哥哥——她一直这么看待托马斯,直到她发现自己比托马斯年长两个月。 在米娅眼里,沃尔夫的厉害在于令人发指的严谨,干净利落的业务能力,以及庞大到恐怖的知识储备。而托马斯的厉害就在于,他能理解所有的“弦外之音、言下之意”,总能够用一种超出规则的方式解决问题,更难得的是,他能够将这一切解释透彻,让米娅也能领悟一二。 米娅在给爸爸妈妈的邮件中写道:“我在这里很好,每天都有在进步。沃尔夫先生让我学到了更多科研技巧,而托马斯则教我更好地与人相处。下次回家时,我应该就能听懂你们开的那些玩笑了。” 在实验室和米娅的接触,也使托马斯和沃尔夫的距离近了一些。而且由于米娅在实验室扛住了所有伤害,沃尔夫已经很少有指责别人的时间了。 既然米娅已经担当了这样的一个角色,那么她加入托马斯和沃尔夫的午餐时间,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从这也就看出了,沃尔夫虽然总骂她,但并不讨厌她。毕竟托马斯如果邀请包括拉拉在内的任何人加入午餐,那么沃尔夫必然会转头就走,但是当托马斯询问米娅“午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时,沃尔夫没有表达任何不满。 米娅也很愉快地答应下来——她虽然仍然摸不清沃尔夫的怪脾气,但是却已经把温和有趣的托马斯当成好朋友了,而只要是有托马斯在的场合,总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被两位大神带得飞起的米娅逐渐适应了工作,一切都在步入正轨,上班对米娅来说成了一件很快乐的事。 但与此同时,吉利斯王国被外星武器轰击的消息逐渐冲破封锁,吉利斯人民在网络上以图片、缩写等的形式向全球发出求救。 人们开始称之为,吉利斯事件。 * “吉利斯事件”迅速登上了热搜第一,头版头条。 各方舆论甚嚣尘上,有人认为这是达鲁星对地球的开战挑衅,有人认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星际摩擦——毕竟过去一百年间也曾发生过类似事件,双方小规模互殴,但最终都是以谈判告终,天下太平。 激进派认为一味忍让下去,达鲁星将变本加厉,既然双方势均力敌,那便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保守派认为首先应搞清楚达鲁星的目的,通过谈判化解争端,战争是必须要尽力去避免的。 但不论网上争执得多么热烈,每个人的生活都还在继续——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饭照吃,作业照写。 在夏日炎炎的傍晚,米娅也照旧在下班后和托马斯、沃尔夫先生一起去路口喝露天冷饮。 玻璃小圆桌,编织小藤椅,巨大的防辐射遮阳伞下,是三杯颜色各异的冰饮。 衣服上的制冷器也顶不住这极致的热,快疯掉的米娅猛吸了一气儿,爽得缩着脖子颤了两颤,满足地说着新学的俏皮话:“我复活了!” 两位男士则更加狼狈,他们也刚脱下实验服不久,衬衫湿了一片,难受地贴在背后。 托马斯一杯见底,又要了一杯,而后率先打开了话题:“看到‘吉利斯事件’那个话题了吗?” 沃尔夫说:“想不看见也难吧。吉利斯的老国王一直属于激进派,作为南半球国家这还挺少见,毕竟达鲁星在地球以南。我看吉利斯灾区现场的图片,像是被地心辐射波破坏的,好在选择了较低的波长,否则吉利斯可能要亡国。” 托马斯神色如同一位推理小说家:“现在网上有人推测这将是一个可怕的开端,新一轮星际战争可能再次降临南半球。” 米娅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处搅冰块。 沃尔夫则可以接上话:“最好还是祈祷战争不要发生,一旦出事,我不认为战火将仅限于南半球。” 托马斯闻言多少觉得扫兴:“拜托别走极端,要是直奔消极方向去,那可就没什么继续分析的乐趣了。” 沃尔夫小口喝着冷饮,他身体不算好,做不到像托马斯他们那样大口饮冰:“没有乐趣吗?光磁物理论被提出,越来越多新元素被发现,基础理论飞跃发展的当口,各界研究成果都将出现井喷。双方已经有了较成熟的太空部队,若再加上战争的刺激,这一战将是什么规模,就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了。地球和达鲁星的发展水平和速度是一直持平,但是地球资源余量早已大大落后于达鲁星。这样的差距之下,一旦双方交火,北半球是无法置身事外的。” -- 第15页 托马斯被噎了一下,他本不愿像网上那些“末世说”的拥护者一样杞人忧天,但沃尔夫这么一说,他竟觉得有点道理。 “但是你以为地球高层会因为资源不足而束起手脚吗?”沃尔夫继续道,“恐怕不会。恰恰是因为地球资源枯竭,我们无法承受接二连三的攻击,所以绝不能让地球成为战场。如果事态继续恶化,不使地球成为战场的唯一方式将是主动出击——在太空,或是在达鲁星进行作战。” “网络舆论如此支持战争,是谁在引导?原本封锁的消息,是谁透露出来的?最悲惨的尸体照片在网上无|码传播,这是想获得谁的同情与悲愤?当政客希望自己的人民失去理智,那么他们想做什么就很清楚了。” “地球政治现在被国际联邦的那群战争派所把持,他们畏惧人民意识到他们在环境保护上的无能,于是竭尽全力将矛盾外引。但实际上明明有一条调和路线可以走——达鲁星人为什么选择用最低能量的辐射波攻击吉利斯王国?他们在表达不满吗?还是在暗示什么?我们可以谈清楚吗?可以在最大限度地争取和平后再考虑开战吗?既然无法互相消灭,那么有没有可能开启一种新的相处模式?一百年过去了,国际联邦并没有做过什么尝试。地球与达鲁星仍然没有开启贸易和交通往来,他们从未想过用和平的手段从达鲁星换取我们稀缺的资源。事到如今我们需要的绝不是战争——我们需要的是谈判,一场可以解决问题,共同生存的谈判,这是国际联邦给不了,也不愿给的。” 托马斯目瞪口呆:“你考虑从政吗?” “不考虑,”沃尔夫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你希望我从什么政呢?以基维为核心的国际联邦?还是那些被淹没在主战派叫骂声中的保守党派?连吉利斯老国王那种鼓吹帝制的浑人都可以参与的政治,真的还有拯救的余地吗?要我说的话,罗斯旺的制衡理论才是使星际关系稳定的妙法,而万众吹捧的基维首脑不过是狂人和庸才。” “这么分析没有乐趣吗?”沃尔夫笑着讽刺道,“这可太有乐趣了。” 第8章 宣战,狂热,星际战 2502年7月1日,地球对达鲁星宣战。 南半球太空部队率先出发开赴前线,在太空中与达鲁星派出的战斗飞行器遭遇,双方展开激战。 星际大战开始了。 但是奇斯卡市之所以能够成为国际联邦本部的所在地、全球顶尖学术中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它其实是整个地球距离达鲁星最远的城市。 所以这里一切如常,除了娱乐新闻少了,政治新闻多了以外,日常生活基本上就是和以前一样。 如果非要说有了什么变化的话,就是爱玩街头行为艺术的人变多了——他们穿着奇异的服装,装作自己是战士的一员,表演奋勇杀敌。围观群众总是喝彩叫好,一如那些在网上大喊要“摧毁达鲁星”的人一般。 人们对星际大战的理解仅仅是关于一个世纪以前的那场摩擦,关于全息电影中的酷炫镭射。成为战士去向太空,也更像是一场奇幻冒险,他们知道自己终将如电影主角一般凯旋而归。 每次路过时看到这些人兴高采烈的样子,都让米娅莫名心情舒畅。 然而扫兴的是,战争远比人们想象的残酷得多。 在街头艺术兴起的同时,无数太空部队的战士在前线身亡。在一望无际的黑色宇宙中,他们没有退路,只能被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波击毙击伤。一旦飞行器受损,人将再无自救的可能。每场战役结束后,都有成千上万的太空飞尸浮游在宇宙中。 电视上播放着基维首脑狂热的演讲:“我们将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战至最后一人!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们定会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肩负地球荣耀的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沃尔夫坐在公寓的小沙发上,窗帘禁闭,室内昏暗无光。 * 米娅还是老样子,上班,做实验,配合托马斯插科打诨,接受沃尔夫的怒火,然后下班。 偶尔下班后还和他们俩一起喝喝冷饮。 对于这场星际大战来说,米娅其实远在地球另一侧。 她的家乡也在北半球,所以她对爸爸妈妈也没有什么担心。 网络纷纷扰扰,说的大多是米娅看不懂的话。她对这场星际大战实在没什么实感,毕竟她周围的人都在正常上班。 她的生活向来如此。日复一日的重复,没有可以言说的过去,没有可以展望的未来,也不思考活着是为了什么。平静得一无所有。 作为常青藤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国联化研所的研究员,她似乎有着无数值得炫耀的头衔,但是她却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可骄傲的。 她不漂亮,没有观赏价值;语言能力薄弱,这就决定了她并不有趣——至少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有趣。至于唯一拿得出手的学历,也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化学小天才,而是她用尽所有时间学习、看书,才终于做到的。 而她之所以可以用自己所有的时间来学习,则是因为她从没能给自己培养出任何的兴趣爱好,在运动、文学方面都是块废物点心,所以除了发呆就只能看理科书籍。 而沃尔夫和托马斯则与她不同,他们都不是米娅这种不得不为学习拼尽全力的平庸选手。 -- 第16页 当然,他们也不是全身心着迷于学术的化学狂人。 除了搞研究,他们还有其他彼此相似的爱好。 关于政治,关于文学,关于思想。 这些对于理科生来说晦涩难懂的东西,却是他们工作之余的精神食粮。 如沃尔夫所言,在战争主义鼓噪下,人们逐渐陷入疯狂。 比如实验室的壮汉大卫·尤迪特就宣称,如果祖国需要,他愿意立刻离开实验室,拿起太空装备,奔赴前线。 沃尔夫说:“我希望你现在就去。你在前线发挥的作用会比在实验室大得多,至少可以让我们的星球减少一个蠢货。” 大卫听到这话时,立刻就变了脸色,从极度的狂热到极度的愤怒,只需要一瞬间。 现在这个时期,空气里都弥漫着不安、兴奋、紧张还有浮躁,沃尔夫却依旧我行我素。这很容易触怒一个正在爆发边缘的人。 大卫转过头来,脸面上的怒意几乎把沃尔夫身边的米娅吓了一跳。 “我说,沃尔夫先生,”大卫问道,“您能正常地说句话吗?” 今天大卫似乎失去了忍让沃尔夫的耐心,他激动地挥舞着双臂,向沃尔夫发出质问:“眼下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希望为保卫家园奉献自我,难道即使是这种危急关头,沃尔夫先生还是要做一个只会耍嘴皮子、说风凉话的小人吗?” 沃尔夫依旧盯着仪器刻度屏,语气也没有什么改变:“我做研究也是在为地球奉献。我奉献我的知识、我的思维、我的健康——事实上,我觉得比起一个藐视本职工作反想要上战场送死的愚人、一个拿不出科研成果的庸才,应该还是我做出的贡献更大。” 大卫怒不可遏:“沃尔夫先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出色的独立成果吧!不过是借着皮克西西教授的研究思路得以在论文上署名,竟也可以让你自大到这种地步?” 沃尔夫问:“难道你认为只要有机会做上皮克西西先生的助手,就能拯救你一事无成的人生?” 大卫拍桌怒吼:“沃尔夫,你真以为我不敢和你动手吗!” 眼见事态就要失去控制,和大卫同组的汉斯忙起身制止道:“大卫,算了算了。” 沃尔夫却仍像是没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似的:“求之不得。我最近手头紧,赔偿金准备好了吗?” 托马斯一般不在沃尔夫与人争执时插话,但此时不得不也起身道:“沃尔夫先生,您也少说几句吧。” 米娅正做着滴定,为了卡点不能移开视线,只能听着动静干着急,好不容易等到变色了赶忙将数据记下来,一抬头就看见大卫碗大的拳头正向沃尔夫招呼过去。 那一瞬间,米娅觉得这一拳下去,沃尔夫可能会死。 “乔纳斯在吗?”一个声音响起,大卫的拳头生生停住。 那人探了一个光洁的脑袋进来,在灯光照耀下,差点闪瞎米娅的狗眼。 大卫慌忙把手放下,叫道:“皮克西西教授。” 皮克西西先生显然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睁大着眼睛,看起来十分困惑。 沃尔夫把屏幕上的演示实验暂停,看向门口方向低了低头:“皮克西西教授。” 这声音将皮克西西先生从惊讶中拉了出来,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招手道:“啊,好的乔纳斯,你跟我来一下。” 那天,沃尔夫这一被叫走,就几个小时没回来。 托马斯和米娅相约一起去上厕所,路过所长办公室时便看到门口警示灯亮着红灯——如果不是聊什么惊天动地的一级机密,警示灯亮不到这个等级。 “好家伙,他们俩这是聊什么去了。”托马斯凑到办公室门口站住,他的神色显示了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看这个灯的色泽这么红润,不会是和大战有关吧。” 米娅无心听他嘀嘀咕咕,她只觉得他俩站这儿不是特别好,刚想拉上托马斯离开,便听“滴”的一声,灯变绿了——这意味着里面的人按了按钮,门就要开了! 托马斯和米娅连滚带爬想找地方躲,然而长长的垕合金走廊里,他们的实验室在另一头,且他们没有别的实验室的门禁卡。 于是他们只能像壁虎一样贴在别的实验室的门上,靠一块凸起的墙壁隐身——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好在办公室里的人也没有立刻出来,他们只听见了沃尔夫的声音:“不,我不想再继续谈这个,我觉得您是疯了!” 米娅和托马斯都被吓得浑身一颤——沃尔夫听起来十分激动,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能让他失控成这样,更何况对方是他一直尊敬着的皮克西西教授。 然后是皮克西西压低的声音:“我只是在与你探讨理论上是否可行!乔纳斯,我不明白你在激动什么!” 然后皮克西西很快便将沃尔夫拉回办公室,又是“滴”的一声,门重新锁了起来。 托马斯和米娅面面相觑,赶忙在被发现之前开溜。 他们都以为沃尔夫回来后就会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就像以往午饭时、晚聚时的每一次闲谈一样。 但是这次沃尔夫始终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被叫去聊了些什么。 * 1502年8月22日,战火又一次波及地球的土地。 依然是地心辐射波,使用的能量比上一次强得多,轰击的是南极洲。 -- 第17页 高热量的辐射波对冰川影响极大,从此以后,地球的地图便要改版了。 生产太空服和太空武器的工厂越来越多,在米娅上下班的通勤路线上就新开了一个。 单是站在门口,便能感觉到里头热气袭来。即便是天气酷热的八月,里面也只是使用了老式空调而已,并没有常规的制冷设备。 工厂中工作的,是应征而来的女工们。她们为“拯救地球”的口号而来,顶着超长的工作时间、饱和的工作内容,日复一日地苦熬,眼神也很快失去光彩。 米娅没有必要为地球做这方面的贡献,她本就隶属于国联机关。作为高级研究员,她能为地球做的远多于流水线工人,所以她不用去吃那个苦头。 从这个角度来说,米娅很幸运,她不用为这场战争做出丝毫改变,只需要维持原状就可以了。 远方的烽火硝烟对米娅毫无影响,似乎只要她不去想就可以不存在一样。 但事实将会告诉米娅,不是这样的。 就像沃尔夫说的那样,这场星际大战,终将和地球上的每个人息息相关。 第9章 反战,偶像,乔小姐 很快,米娅得知隔壁实验室已经停下了原本的实验,开始进行合成“光石”的研究。 光石是光磁波发射的引源。早已有人指出,地球光石资源紧缺,按开战后的消耗速度,最多只够用到2503年,届时地球将不得不被迫投降议和。 然而隔壁实验室的研究频频发出捷报,在皮克西西先生的指导下,光石合成十分成功。 这就意味着,2503年,战争并不会结束。 米娅自然不希望地球战败,但其实也不希望战争继续延长。 报纸上、新闻里,每天都在报道说有无数人在太空死去。大街上的人虽总是笑脸洋溢,但米娅逐渐开始害怕那种笑。那些笑容里包含着对胜券在握的无端兴奋,又像是试图遮掩恐惧、紧张,所以看起来有些夸张。 越来越多的人像大卫那样敏感易怒,上一秒还大笑着的人,下一秒可能一言不合就要发火。 这个炎热的夏天,连空气都暴躁不安。 这可是远离战场的奇斯卡市啊,难以想象那些身处南半球的人又煎熬在怎样的人间炼狱中。 最近托马斯的心情显然也不太好,有时会没来由地叹气。或许是因为意识到和平遥遥无期,又或许是他共情了那些死去的战士。 沃尔夫倒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依然全身心投入实验当中,并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米娅。 而皮克西西先生似乎更加忙碌了,米娅甚少有再见到他的时候,偶尔出现时,便见着他满面红光的模样。 先是发现了最可能消灭疫病的“鐖元素”,后是关键时刻为地球补充“光石”,或许在不懂化学的人眼里,他就像中古时期的炼金术师一样神奇,接近于神明。 如果最终地球战胜,他又将受到何等的赞誉呢? 这也难怪皮克西西先生最近心情颇佳了。 * 2502年9月,奇斯卡市开始出现反战团体,名为“新地球同盟”。 很快,这个组织便被国际联邦宣布非法,大批成员被抓。 各路言论瞬息万变,世界奇奇怪怪,米娅每天都有新的迷茫。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要热爱地球,四周也多的是大卫那样力挺地球的战争鼓吹者,或许这没有什么错。 但她十分渴望战争尽快停止,民间反战团体同样是这个目的,米娅觉得他们也是勇敢善良的人。 但是他们却被抓了。 米娅陷入了些许恐慌,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希望止战的思想,竟是违法犯罪。 老天鹅啊。 如果不是世界崩坏了,那就是米娅自己崩坏了。 谁能想到一向对政治不感兴趣的米娅,竟看政治新闻看得越来越频繁。 这个一向生活在虚无世界里的姑娘,忍不住要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每天早晨,通常是沃尔夫最早到实验室,然后第二个到的就是米娅。米娅一般能比上班时间早十分钟到,这段时间里她会把热搜上的新闻看完,而沃尔夫也不会打扰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有天沃尔夫冷不丁开口道:“看个事件经过就好,评论就不需要去看了。” 米娅皱着眉头从报上抬头:“就是所谓的,‘社会舆论是有人在引导的’?” 沃尔夫似乎没想到,那天看似在发呆的米娅竟把他这句话记下来了。 不过这也不是米娅第一次带给他这种意外。 比如,这孩子只要被批评过一次便会马上改正,很少有再犯第二次的时候——即使她在接受批评时一脸困惑。 又比如,让她测五遍的数据她绝不会只测三遍,不会以“没必要”为借口偷懒。所以沃尔夫现在也算比较相信她的数据结论。 一直以来,沃尔夫之所以愿意和托马斯多聊聊,是因为他知道托马斯听得懂。至于米娅,由于沃尔夫逐渐意识到和她说话并非是白费口舌,所以米娅的地位便从“工具人”有所升级。因此对于米娅突然开始看新闻的行为,沃尔夫也并不想泼冷水或者嗤之以鼻。 沃尔夫回应道:“是的,你所认为的,不过是一些人希望你认为的。如果想知道真相,还需要阅读更多的东西。但是事实却是,绝大多数人即使用了大量时间去阅读,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仍然于事无补。他们依然没有力量,或者没有勇气去让世界作出任何改变。比如我就是其中之一。这么看来,知道或者不知道真相倒也不那么重要了,如果不追求做英雄,那么仅仅保持善良又谨慎,便足以无功无过……” -- 第18页 沃尔夫一边说一边眼见着米娅的眼神逐渐涣散,便索性做个手势打断自己的言论:“算了,这次是我的不对,说得太多了。” 对于沃尔夫愿意和自己说这么多工作以外的事,米娅受宠若惊,但这番话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难了,她甚至没抓住沃尔夫想表达的主旨。 眼见沃尔夫继续准备今天要用的仪器去了,米娅心里颇有些失落,但也很快收起手机准备干正事。 刚一转身,便有个声音响起:“沃尔夫先生,尤里茨来过了吗?” 那是一个十分温和好听的女士的声音。 沃尔夫立刻站了起来,微微低头道:“您好,皮克西西夫人。皮克西西教授今天还没有来过这边,您可以去办公室看一下。” 米娅回头看去,正看见那貌美的女士在门口微笑着低了下头:“好的,谢谢,我去看看。” 女士很快离开了,米娅却怔了好几秒。 沃尔夫发现了她的反常:“你怎么了?” 说时迟那时快,米娅突然两手抓住沃尔夫的前臂,抓得沃尔夫一阵肉痛。 她发不出声音,只是浑身发抖。 沃尔夫被她吓了一跳,忽略了胳膊上的痛感,只是忙低头问她:“你怎么了?没事吧?” 只见米娅已经激动得小脸通红,泪流满面。 几分钟后,米娅一边道歉一边用沃尔夫的手帕不住地擦着眼泪。 她依然在抽泣:“实、实在抱歉,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沃尔夫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实验服的袖子:“我看出来了。” 此时研究员们已经陆续进入实验室,一看米娅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就在心里感慨——这姑娘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被骂哭了。 那位女士是皮克西西教授的太太,乔岩。 啊不是,现在是岩·皮克西西。 她毕业于常青藤大学,是一位化学系女博士。 也是米娅此番来国联化研所追寻的那位“最崇拜的化学家”。 米娅不仅仅和她同是常青藤大学出身,而且和她也是同一所中学毕业。 要说一切的起因,是中学时在校图书室里,米娅找资料时不小心打开了乔小姐曾经用过的化学课本。 单是扉页照片上那五官紧致的小脸,那温柔的双眸,那纤细的身段,就让米娅当场沉沦——她是没那本事,她要是有本事,当场就能走七步为她的美貌作一首诗。 但其实米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乔小姐的形象,其实是在她翻看她的化学笔记时,一点一点地丰满起来的。 乔小姐的化学笔记并不是单纯的理科语言,甚至在边边角角写了些小女生才会写的心得,但是在与知识点结合之后,米娅竟也可以理解那些钢笔字中的深意—— “我敬畏你,我钦佩你, 我心疼你,我深爱你。 这可不受我的掌控, 都是化学物质在作怪。” “在这五颜六色的反应背后,世界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我们如大浪淘沙,大海捞针,穷尽一生也不过得到真理的一点点暗示。 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渺小,是因为仅仅如此,人便足以流芳百世。 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强大,是因为即便只为一个暗示,人依然选择坚持。” 由于碳的常温稳定性,用碳素墨水书写的句子永不会褪色,就好像是等着多年后与米娅相遇。 这些念过无数次的话语,米娅倒背如流,即便这也仅仅出自中学时期的乔小姐之手。 倒也不是米娅打算将这些当成什么人生信条。只是从这些文字中,米娅似乎还能看见那个活泼可爱又坚毅果敢的女孩。她满足米娅对于“好女孩”的所有想象,完全可以成为引导米娅前进的一大信仰。 于是米娅就有意无意地踏着乔小姐的足迹一路前进——先是考入常青藤大学,后是决定来到国联化研所。 既然她成了国联化研所的所长夫人,那么来这里见她一面,也是件不错的事。 而这一天,米娅终于与乔小姐打了照面。 “米娅崇拜皮克西西太太?”托马斯听说早上的事之后觉得有些意外,但对米娅这种颜狗来说倒也是情理之中,“我见过几次,那可是位大美人呢。” 米娅纠正道:“是乔小姐。请赋予她独立的人格,她不是皮克西西先生的附属。” 托马斯吸着意大利面含糊不清地说:“你去问问皮克西西先生答不答应。” 米娅已经能听出托马斯是在奚落她,便不高兴地瞪过去。 然而尴尬的是,他们仨吃完饭回实验室的路上,在走廊听见了皮克西西先生与乔岩争执的声音。这次他们没敢多停留,立刻走开了。 米娅对此颇为不满并认定了一定是皮克西西先生的错:“皮克西西教授怎么又在吵架。” 托马斯立刻把自己择干净:“你为什么要说又?” 米娅意识到自己露馅了,立刻捂住嘴巴。 沃尔夫已经瞪过来:“你偷听我和皮克西西先生说话?” 米娅慌忙解释:“不是,我只是路过,只听见你开门时那两句……我没听清你们在吵什么,我发誓!” 托马斯在一旁幸灾乐祸,沃尔夫很快看向他:“那你听清了吗?” 托马斯飞快地回答:“也没有。” -- 第19页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今日份搞定了!明天开始就是正常的日更3000了! 第10章 宣言,倡议,梅雨季 10月,在战争主义的操纵和煽动下,奇斯卡市科学家联合发表了《地球科学界联合宣言》,声称科学家们将为这场战争奉献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击败达鲁星。 《宣言》上共有108人签字,尤里茨·皮克西西的名字赫然在列。 也正是在这天,皮克西西教授第二次约谈沃尔夫。 当时沃尔夫望向站在门口的皮克西西先生,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低头:“皮克西西先生,如果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那么在实验室说也是一样的。”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抬起了头。谁也没想到沃尔夫竟会这么和皮克西西教授讲话。 此时的皮克西西教授刚在家与夫人吵了一架,心情也十分不好:“给你三分钟时间,到我办公室来,否则你就不用再来研究所了。” 皮克西西教授说完便退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大气不敢喘。 计时器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在两分半时,托马斯着急道:“沃尔夫……”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沃尔夫已经站了起来,刷卡出去了。 米娅和托马斯都松了口气——看来不管沃尔夫怎么犯倔,都还是工资比较要紧。 由于天气渐渐转冷,他们傍晚喝冷饮的活动逐渐转变为喝咖啡。 其实如果只有沃尔夫和托马斯二人,那么还是喝鸡尾酒更加惬意,但是自从米娅加入以后,他们俩都很默契地认为米娅不适合去酒吧。 不过他们没想到,米娅也不喝咖啡。 托马斯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她:“不喝咖啡你怎么维持一天的精力?” 米娅说:“就硬维持。” 托马斯问:“那你为什么不用咖啡来维持呢?” 米娅说:“因为难喝。” 她是不太能理解旁人能喝下那么苦的玩意儿,同样不理解的还有抽烟和喝酒。 有时沃尔夫先生做实验累了,就突然离开实验室,回来时便是一身的烟味,那时米娅总要皱眉头。 其实沃尔夫早上刚到实验室时,身上总是有香香的洗衣液味道,可见他有着很清洁的生活习惯。米娅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那种呛人的味道把香味覆盖住。 同样地,她也不明白沃尔夫为什么爱喝黑咖啡。 不过,她也不是不能参加这一活动,毕竟咖啡店可以点纯牛奶,还可以加糖。 总之,这一天在咖啡店里,托马斯终于忍不住要向沃尔夫问个明白—— 先是皮克西西和沃尔夫产生争执,后是皮克西西夫妇之间争吵,皮克西西先生屡屡邀沃尔夫密谈,沃尔夫甚至对皮克西西先生当众失礼。 这要不是托马斯对沃尔夫的人品还有点信心,他几乎怀疑沃尔夫和皮克西西太太之间有什么。 “为什么那样和皮克西西先生讲话?是因为生气他在《宣言》上签字吗?”托马斯先提出了自己的设想,“我是觉得‘不惜一切代价’说得有些过,但这毕竟是高层的意思,他身为国联化研所所长,如果不签字可就是背叛。” 沃尔夫的黑咖啡先上来了,他接过时不忘对服务生说了‘谢谢’,而后回应托马斯:“你是说背叛地球,还是背叛基维派?国际联邦是地球上最强大的国际组织,但可不是唯一一个。” 然后托马斯的拿铁也来了:“别兜圈子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和皮克西西先生最近聊什么呢?” 沃尔夫顿了片刻,嘴唇动了动,或许有一瞬间他是想要说出来的,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只是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沃尔夫一直把自己的坏情绪隐藏得很好,这是他头一次暴露自己的内心有多么不安,不过很快便神色如常了:“托马斯,你是了解我的。如果真的是可以说的事,那么我会告诉你的。” 托马斯等了个空,不耐烦道:“别给我戴这高帽子,我可一点都不了解你。” 米娅则一点都不关心他们聊的,接过自己的热牛奶就一口气干掉了,之后便靠在暖暖的沙发上昏昏欲睡。 沃尔夫飞快地搅动着自己的咖啡,职业病使得他没有搅出一丝响声:“托马斯,你在入职时应当多少也接受过保密教育。我向来反对将科研与政治相结合,但是我们就职于国联化研所,这意味着我们比普通研究员更接近地球中枢。合成光石就是一个例子,我们与战争的联系并不比太空部队的士兵小多少,我们手上的试管也并不比镭射枪安全多少。” 托马斯追问:“所以确实和战争有关?” 沃尔夫却拒绝透露更多:“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既然你也是研究所的内部成员,就应当遵守保密工作,不答和不问都是应有的态度。如果你继续追问,那我很难再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谈话,只能以同事的身份要求你不再追究。” 托马斯问:“你知道你喝醉之后通常有问必答吗?” 沃尔夫语塞片刻,而后回应:“我倒很感谢你今天没有直接约我去酒吧。另外多谢提醒,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应该都不会去喝酒了。” 托马斯当然没有下作到要把沃尔夫灌醉后问东问西。 而沃尔夫话语里所透露出的,与战争有关之类,倒也在托马斯的预料之内。 -- 第20页 这必然是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这场战争必然不同以往。 关键是,沃尔夫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学术无罪,这道理他难道不懂吗? 这一天,托马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就是沃尔夫确实提及了“朋友”这个词。这着实让托马斯有些高兴——看来他和沃尔夫之间的友谊,并不是他自己单方面的错觉。 又聊了一会,托马斯伸手把米娅拍醒,告诉她该回家了。 米娅睁开眼睛。 那一刻,咖啡店里灯光明亮,玻璃墙上闪烁着艺术的文字,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 沃尔夫正穿起外套,托马斯一边轻轻推搡着她一边忍不住要笑。米娅迷迷糊糊地摸索着自己的外套,只觉得没有睡够。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后来,米娅曾无数次回忆着这个氛围微笑入睡。她真的好想念那段时光。 但是坚守底线的沃尔夫,认为学术无罪的托马斯,和万事不关己的米娅,他们终究会有不同的选择。 就像离开了温暖的咖啡店后,他们终究要从三条路回到家中。 *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无法违抗高层的意志,因为被战争主义洪流裹挟,所以在《宣言》上签字,就不是罪过吗? 或许吧。 但这世上还是会有一些可笑的人,为了守住内心的那点底线,做着危险且无用的事情。 同样在10月里,“光磁物理之父”普里克先生起草了反对战争的《停战倡议》,与《宣言》针锋相对。 但是最终,《倡议》上只有四人签字,分别是—— 光磁物理论的提出者,阿尔巴克·普里克。 年过80的奇斯卡天文台台长菲斯克拉。 东方医学家安东。 以及乔纳斯·沃尔夫。 * 之前那个名为“新地球同盟”的反战团体,普里克先生参加过,沃尔夫也参加过,直到同盟成员大半被抓,同盟解散。 但是,那之后普里克先生仍然参与相关的地下集会,反战立场十分坚决。 而这次《反战倡议》的签字,则让他大失所望—— 一个他自己。 一个在《同盟》上也签过字的高龄老人。 一个长期受调和思维熏陶的东方人。 一个籍籍无名之徒。 那些有声望的学术中心知识分子,竟几乎无人敢来签上大名。这导致这份倡议完全失去了发表的价值。 沃尔夫到场时,那惨淡的光景已经意味着他签不签字都不打紧,这份倡议已经不可能发表了。但他依然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当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几天不见,普里克先生脑门的猫耳状更加明显了。即便情绪低落,他还是和沃尔夫握了手,直言道:“如果年轻学者们都能有您这样的勇气,战争就离结束不远了。” 沃尔夫仅说了一声“我的荣幸”,对普里克先生低了低头,便匆匆离开。 那天雷声隆隆,让沃尔夫心里的阴霾又加重了几分。 永远攒不起来的钱,皮克西西先生的固执,死伤无数的战争,遮天蔽日的瓢泼大雨。 “唉……”他叹了口气,把公文包裹进大衣里,而后走进雨中。 2502对他实在太不友好了。 * 奇斯卡进入雨季,大雨冲刷过街道,四下里湿哒哒的。 如果可以,谁也不想在这种天气里出门。 或许托马斯就是这么想的。 在风雨大得可以吹倒行道树的一天,托马斯请了假,没有来上班。 这场雨是米娅出门后才开始的,但凡它再早下五分钟,那米娅可能也不来了。 她比以往迟了两分钟进实验室,依然是第二个到的。 沃尔夫先生回头看看她狼狈的模样,立刻拿了手帕递给她,不忘感慨一句:“你不容易啊。” 米娅接过来擦着脸上的雨水,谦虚道:“谢谢,我……还好。” 沃尔夫连头发都是干的,可见在雨落下来之前人就在实验室了。而且他还已经把干燥风暖系统打开了。 今天他罕见地没有立刻给米娅安排工作,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你暖和一会吧,仪器我来处理。” 米娅一边道谢,一边坐到沃尔夫身边去吹暖风。 风暖系统呼呼作响,第三个研究员暂时还没有到来,外面风雨大得仿佛黑夜,这里却明亮如白昼。 “大榴莲”的外壳被雨点砸出可怕的声响,室内温暖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第十章! 下一章二人世界鸭! 第11章 漫步,安慰,小废物 米娅知道实验室的其他人都不喜欢沃尔夫先生,但是沃尔夫先生除了爱发点小脾气以外,真的什么都好。 他总是很自然地把一些公共的事情做了——比如每天早到刷开实验室门保险,每晚检查电阀和关闭保险锁,还有在这样的大雨天为大家提前打开风暖系统,即便他自己并没有淋雨。 由于过于自然,大家甚至会把这些都当成沃尔夫先生分内的工作。 或许有人认为沃尔夫从小做惯琐事,自然擅长处理这些事务,可不管他受到了多少抱怨,总是没有停止为大家服务。 如果有一天没有沃尔夫先生了,那实验室的保险锁还会准时开吗?晚上还会有人记得关吗? -- 第21页 至少会出现短暂的混乱吧。 米娅看着沃尔夫的背影,把手伸向风暖的出风口,烘烘手心,又烘烘手背。 由于天气太过恶劣,最后实验室的研究员仅到一半。 又由于托马斯不在,没人和米娅扯皮,一天过得索然无味。 沃尔夫和她的所有沟通都是工作相关,一件事做完了就是下一件,工作效率大大提升,很好地证明了托马斯是降低她工作效率的最直接因素。 下班后,米娅习惯性地留到最后,等沃尔夫刷上保险后一起走。 也就是这时,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托马斯今天不在,那么沃尔夫先生必然也不会单独和她去喝咖啡,那么她为什么要等在这里呢? 正寻思着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沃尔夫便测完了最后一组数据,叫她道:“好了,换衣服走吧。” 事实证明,只有托马斯在的时候,和沃尔夫相处才不会尴尬。 在实验室时多少还有些正事可做,这种尴尬便不甚明显,但下班后走在沃尔夫先生身旁,米娅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要命的是,他们住的地方,还真有一段需要同路的。 雨已经停了,晚霞很美,路上行人似乎比平时多一些,都是在家闷了一天出来透气的。 银杏叶子铺了满地,好看是好看,但淋了雨之后实在很滑,米娅要集中精力走路,以保证自己不会摔跤。 鸟叫声格外吵闹。 米娅的虚无世界抛弃了她,她面无表情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哐哐乱跳的心。 哦,米娅想,这就是“我的心里小鹿乱撞”。 这大概是米娅人生前24年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 而且走着走着,沃尔夫还停下了脚步。 米娅走多了,于是退后两步,同样看向沃尔夫正关注的方向。 他在看路边玻璃橱窗里的一个八音盒,八音盒上,王子与公主正随着音乐旋转。 米娅抬头问他:“你喜欢吗?” 沃尔夫说:“你拿脚趾头想想再问我行吗?” 沃尔夫问她:“你知道吉利斯事件发生那天,吉利斯王国在举行什么仪式吗?” 米娅说:“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新闻说吉利斯皇室在皇家礼堂举行典礼,轰击波的中心应该就是那个礼堂。” 沃尔夫继续往前走,大雨初晴,他看起来心情不坏:“是吉利斯皇储与女佣的结婚典礼。” 米娅跟着他前行,她对皇室私生活没什么兴趣,但这话让她感到意外:“皇储和女佣吗?” 沃尔夫说:“是的。为了与那位女佣小姐结婚,吉利斯皇储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宣誓,他们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儿子,都不再有吉利斯皇位的继承权。” 米娅有点接不上话,心虚道:“是吗。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我看得不够仔细。” 不过这其实不怪她,毕竟这也不是报道的重点。 沃尔夫不在乎她记不记得,说起话来更像自言自语:“前几年可有不少关于他的‘丑闻’呢,说是常常拜访某位阁臣的府邸,本以为是爱上了阁臣的女儿,没想到竟是对阁臣家的女佣有兴趣。我从未觉得这是丑闻,反而觉得是真性情,所以对他们的状况也多关注了些。前不久听说皇储完成宣誓,将要举行婚礼,我还觉得是佳偶天成,没想到这么快,就快进到至死不渝了。” “其实达鲁人可以等等的,这位皇储和老国王政见不同,他始终不同意用武力掠夺达鲁星的资源,”沃尔夫换了口气儿继续道,“只要熬死了老国王,国际联邦就又失去了一支支柱力量,到时以罗先生为核心的‘宇宙共同体同盟’就能获得更多的话语权,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我曾衷心希望吉利斯的皇储能和女佣小姐相守相伴,生儿育女,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但现实却是二人双双惨死于辐射波的中心,并在随后出现了一场可怕的星际战争。如果有人既为这对夫妇悲伤,又对这场战争持消极态度,那么理解为‘当这样一对夫妻死去,世界便崩坏了’,似乎多少能让人感到一丝丝宽慰……” “沃尔夫先生。”米娅忽然打断他。 而离开了实验室的沃尔夫,总是让人感到疏远又客气。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被制止之后尴尬地笑了一下,回应道:“不好意思。听了个无聊的故事是吗?” 米娅看向他,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多么怜悯:“对不起这样打断您,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不要再关注这些事情了?” 沃尔夫颇感意外:“你是指?” 米娅说:“嗯……悲惨的故事,还有可怕的战争之类。您在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悲伤。” 沃尔夫觉得好笑:“这倒没有,关注新闻是我的兴趣。” 米娅听了显然有些慌,甚至有些脸红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对不起,我不是要您放弃兴趣爱好的意思。只是按您之前所说,‘许多人即便知道真相也于事无补’,也就是说您认为自己并不打算做一个政客,也并没有能力停止这场战争,那么或许您不用关注这件令人难过的事。对不起,我不是表达‘不用关注政治’的意思,只是您似乎很不适合再看这些,您、您似乎容易从最消极的角度看待问题,甚至往更恶劣的方向推演,那么这些事带给您的伤害就会比其他人更大。啊,我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而是您是个过于善良的人,那么您确实不适合从政,那您关注这些事情也就仅仅是在自我伤害而已。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 第22页 沃尔夫惊讶地看着她,他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谁能想到刀枪不入的沃尔夫先生竟被一个小废物安慰了。 米娅心慌得就要跳出来,好在到了地下交通站了。 她最后道歉道:“对不起,沃尔夫先生。请相信我没有恶意,如果冒犯到您,还请您接受我的道歉。我只是很希望您能保持快乐,哪怕是在战争时期。毕竟这场战争并不是您的错。” 米娅说完微微对沃尔夫先生低了低头,然后快步往入口方向走去。 * 只要不去想,不去关注,那么事情就没有发生。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尊重科学的小研究员,内里竟是个主观唯心主义者。 直到回到家中,沃尔夫还是觉得很有趣。 如果说客观唯心是塑造一个外在的上帝,那么主观唯心就是自己做自己的上帝。沃尔夫隐约记得米娅确实和托马斯谈论过她的“虚无世界”,那时沃尔夫还没意识到米娅是真的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用以逃避现实的空间。 如今的世界充斥着焦躁、忧虑、愤怒、恐惧,米娅却没有被任何一种恶劣情绪所裹挟,就好像独立于世界之外。这样的乐观,似乎略显自私凉薄。 她凭什么既享有极端的轻松快活,又维持正常的生活状态呢? 因为正义者奔走呼号,让现实世界尚且不致崩塌;因为工人们付出劳动,使得世界继续前进;因为父母为她营造了温馨舒适的家庭环境,使她退路无忧。当然,除此以外,还有朋友师长对她的多方关照。这一切使得她哪怕长时间地沉浸在她的虚无世界中,也依然不会生活失序。归根究底,不过是旁人替她扛住了那些忧虑。 而在她身边的人,则会被她快乐的模样欺骗,莫名地轻松起来,几乎忘记自己身处灾难。人们因此更加渴望与她相处,也为她营造了更加适合她生存的环境。 就这样形成一个正向的循环。 她的导师霍夫曼教授欣赏她的木讷,于是为她联系了工作面试。 托马斯觉得她有趣,于是教她提升语言理解能力,带她进入了自己的朋友圈子。 沃尔夫则在无形中也对这种快乐有了依赖感,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再反感进入那个对他来说‘乌烟瘴气’的实验室,而且他最近还挺喜欢和米娅说话的。 或许不会有人比米娅更会认真听人说话了——老天啊,哪怕有些话晦涩难懂,她竟也能记在心里,在下一次提及相关话题时恍然大悟,又反过来向对方输出,借以开导对方。 “我只是很希望您能保持快乐,哪怕是在战争时期。毕竟这场战争并不是您的错。”这样的话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说,都不会比米娅说来更有冲击力。因为谁都知道,她说话不会有任何七拐八拐的花花肠子,她的词典里连“善意的谎言”都不会有,她就只会说出自己内心最直观的感受罢了。 但是她这样的生活态度,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复刻的。 比如沃尔夫,并不是只要他不去想,就可以不支付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的。他活得太过清醒明白,他明知新闻中的那些死亡数字之下,是漂浮的飞尸,是不归的魂魄,是声嘶力竭,是惨绝人寰,是死不瞑目。 大雨只是短暂地停歇,夜幕降临后,再次雷声大振。 雨点从天而降,急躁地打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红白相间的雨帘上,雨水缓缓坠下,滴答滴答;室内安稳无恙,恍若异世界,温柔虚假。 沃尔夫站在窗前,按照米娅的建议放松着精神,享受着这仿佛偷来的片刻愉悦。 就像将鲜血和尸身掩盖在了一曲轻快悠扬的爵士乐下,怪诞而又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冲啊是甜文啊 第12章 武器,鼓噪,背叛者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托马斯,但米娅对于2502年最深刻的记忆,似乎就停留在托马斯没来上班的那一天。 停留在那个与沃尔夫漫步在奇斯卡街头的傍晚。 不仅仅是因为极致的尴尬和紧张,还因为沃尔夫先生的那番话。 明明是个因言辞刻薄而被同事厌弃的人,明明是个严厉到常常大发雷霆的人,但是在世人都紧张于星际战争时,他却还记得为那对夫妇悲伤。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米娅真的很喜欢沃尔夫先生。 之后的日子里,天气越来越冷,树叶落尽,大街小巷透露着荒凉。 葬礼变多,穿黑衣服的女人变多,人们喊的口号也越来越激进。 实验室还是老样子,温暖又忙碌。除了沃尔夫和托马斯以外,其他人逐渐也和米娅更加亲密,时不时地逗逗她,和她开开玩笑。 米娅完全进入了一种很舒适的状态,工作也愈发得心应手,沃尔夫发火的频率已经降到很低。 有时工作累了,米娅就停下来看看沃尔夫先生,不一会儿就又有力气干活了。与此同时,沃尔夫身上的洗衣液香气也是解乏的良药,米娅很高兴自己能明目张胆地嗅着这味道——在沃尔夫出去抽烟之前。 不久,圣诞假期如期而至,研究员们陆续返回家乡。与家人短暂团聚后,又都纷纷返岗。 但是当米娅开开心心来到研究所,期待着再次见到沃尔夫先生和托马斯时,她的门禁卡却刷不开实验室的门了。 -- 第23页 她以为是自己带错了卡,或是走错了门,仔细检查后发现都不是,而是实验室门的保险没开。 她愣了愣——沃尔夫先生不会睡懒觉,那么他今天请假了?他生病了吗? 正准备透过透明窗带向内张望一下,皮克西西先生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你来得这么早呀?” 米娅立刻弹开:“啊,是的……早上好,皮克西西先生。” 皮克西西先生保持着一贯的微笑,眉毛跳舞一样,温和又滑稽:“早上好。”他说着掏出保险卡,刷开了门。 米娅礼貌地对他低低头,然后走到自己的实验台,放下包包。 她发现这张实验台变得很空旷,因为沃尔夫的东西都已经不在原处了。 实验服、水杯、毛毯、文件、显示器,通通搬除一空。 米娅心里也一空。 皮克西西先生已经换好实验服走进来,见米娅怔在那里,便在打开显示屏的同时顺便解释道:“乔纳斯在圣诞节前就递交了辞职信,现在已经离开了。不过你暂时不必担心你们之前的研究课题,实际上其他人的课题也得先暂停了——根据高层的要求,我们整个实验室接下来得联合开启一项新的项目研究。” 皮克西西看向她,神秘地笑了笑:“关于化学武器。” * 尤里茨·皮克西西其人,温和、幽默、富有责任感,是天赋异禀的化学家,是完美的导师,也是关心下属的所长先生。 同时,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他有着美丽善良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正直的12岁的儿子,但是他几乎没有时间陪伴家人。 他似乎打算将自己的人生完全奉献给化学事业。 米娅来到这里时皮克西西已经涉足政治,开始为其他事情奔波,但是在这之前,皮克西西确实是连日地把自己泡在实验室里。 在拉拉他们的记忆里,皮克西西教授总是一路小跑着来去,常常饭也不吃地守着仪器。 他烟瘾极大,甚至会在实验室内抽烟——当然这是沃尔夫十分不能接受的。 香烟里的尼古丁能为皮克西西赶走疲劳,更好地进行研究工作,但是这也导致他晚上无法顺利入睡。 于是他又不得不在睡觉前服用镇定剂。 药物摄入、作息紊乱和化学试剂的侵蚀之下,近年来皮克西西的心脏也开始不堪重负,于是他还要服用□□。 这是十分令人担心的状况,但皮克西西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一直疯狂地燃烧着自己的全部,这是他令人担忧的一面。 鐖元素的发现使他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大化学家,研究所所长的地位又决定了他与国际联邦高层关系密切。 这场战争是究竟如何开始,又将去向何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明白。 既然地球资源无法速生,环境问题也不可一日而解,那么能使地球不受制于达鲁星的方法只有一个——破坏达鲁星的环境和资源。 早在2502年3月起,借商议新建物理研究所之机,皮克西西便与国际联邦高层达成一致——将鐖元素合成新物质“鐖-3”,大量存储于地球布置在达鲁星周边的空间站中,利用“鐖-3”的长期辐射,对达鲁星的生态环境进行慢性破坏。 之后这几个空间站先后被击毁,达鲁星报复性地轰击了战争派的代表吉利斯王国的中心礼堂。 星际大战开始了。 皮克西西想做的,是助地球一臂之力。 他生活在星际竞争的时代,他坚信一旦地球科技落后于达鲁星,就势必会被达鲁星所毁灭。他心有壮志,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告诉世界,地球的科技是凌驾于达鲁星之上的。 当发现“鐖元素”时,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这种元素的破坏力已经超过了以往任何一种能量,且这是达鲁星还没有掌握的技术。 他把这项研究交给自己最信任的研究员沃尔夫,而沃尔夫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在沃尔夫的助力下,鐖元素杀灭细菌病毒的研究十分成功。 可皮克西西毕竟志不在此。他的目光瞄准地球南部方位的,那颗绿色星球。 如今战争终于开启,就更没有就此收手的道理,既然慢性辐射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那不妨直接将“鐖-3”制作成辐射波武器,直接对达鲁星表面进行轰击——一如达鲁星对地球所做。 “想法很好,可你能做到吗?”基维首脑这么问他。 “是的,我能。”在皮克西西的试管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 很快,研究员们陆续来到实验室。在人员齐了以后,皮克西西先生便宣布了“沃尔夫辞职”和“鐖-3武器”的事,然后立刻对接下来的联合研究进行了小组分配,精细地安排了任务。 由于他几乎没有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所以直到他交代完这一切,拉拉才终于得空发出疑问:“好的,皮克西西教授,嗯……您是说这是高层的要求是吗?” 皮克西西果断地点头,在宣布大事时,他总是用那种令人信服的姿态和语气,让人记起他温和的外表下实际是这个研究所真正的领袖:“是的,地球现在需要我们的智慧。” 托马斯举起了手:“那请问教授本人的意愿呢?” 皮克西西站直了身子:“我愿意为我的星球付出所有。” -- 第24页 实验室沉默了一阵子。生活在如今的地球,掌握着前沿科技,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环境和资源对一个星球有多么重要。这实在是件大事,他们一时不太能琢磨明白。 更重要的是,那个沃尔夫,那座任谁都无法撼动的大山,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 于是研究员们更觉得这差事可能是个坑,沃尔夫应该是想明白了。 可如果沃尔夫真是因为高层的这个要求而辞职,那么似乎又有“不忠”、“背叛者”之嫌。 他们其他人,任谁也不想既丢掉工作,又背上这巨大的骂名。 米娅因为跟着沃尔夫进行过“鐖元素灭菌”相关的研究,所以比起其他人,她更了解这个元素的厉害。她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有些难以组织语言,于是紧张地搓着实验服衣角。 汉斯在她之前先开始发问:“教授,这项研究本身倒是并不困难,我觉得方案也是可行的。但需要考虑的是,这样的武器是否……太不人道了。这样的轰击之下,不论是人类、树木,还是深埋在地下的矿产,都将不复存在。这意味着遭受轰击的区域将永远不可能进行任何生产。” 皮克西西问他:“汉斯,那你觉得以往的战争武器人道吗?” 汉斯哑口,托马斯帮他回应道:“至少更好控制?破坏性更小?” 皮克西西摊手:“我们可以控制‘鐖-3’。控制用量,控制轰击范围,让一切处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既然事情已经公布,那我就公开地说了。早在去年8月,达鲁星便已经对我们的战士使用化学轰击波,他们使用的元素同样是我们从未见过的。这种轰击波威力不如‘鐖-3’,但这足以证明如果他们掌握更高级的科技,一样会用在我们身上。” 这事确实没有出现在新闻中,或许是担心引起恐慌。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皮克西西完全板起了面孔:“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对于新型武器的诞生感到恐惧。但是你们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地在这里搞研究、做实验,是因为无数的战士冲在前线,用血肉之躯拦住了敌人的镭射。我希望你们明白,现在战况焦灼,而你们明明是可以为地球做些什么的。” 皮克西西说:“从击剑马术,到飞机大炮,再到核武磁武。战争武器已经经历了多次换代,如今我们与达鲁星相比,落后的并不是技术,而是资源。鐖元素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它出现在了新兴武器最该出现的时间,我不希望最终因为我们的畏首畏尾,错过这次机会。” “如大家所知,现在达鲁星已经将我们视作敌人。如果此刻我们依然瞻前顾后,如果我们和那些伪善者一样大呼和平,如果我们捧着慈悲的心肠献给达鲁人,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留给我们的星球?我们拿什么慰劳在前线牺牲的战士们?” 皮克西西说:“‘鐖-3’武器不够人道吗?在我看来,它恰恰是迅速结束战争的法宝。我从不希望彻底破坏达鲁星的环境和资源——事实上,一旦达鲁人发现我们掌握了这样的技术,为保全他们的星球,他们将立刻俯首称臣!从这个方面来说,我们将拯救很多人的生命!一旦‘鐖-3’武器研究成功,敌人都会立刻闻风丧胆,战争将迅速结束,一切都会很快以地球的胜利为告终!” 皮克西西的这番话鼓动性非常强,大卫终于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最少的伤亡下,让我们的星球获得这场大战的胜利!” 而其他人,终于也无话可说。 第13章 防护,瓶颈,三条路 这是一种微妙的不安。 当“鐖-3武器”的方案公布时,没有人会像沃尔夫那样反应如此激烈。有些人和大卫一样,愿为地球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化学狂人,而有些人,诸如汉斯、拉拉、托马斯之类,则含有一种微妙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对忠诚和人道的抉择,而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他们总会主动或被动地选择忠诚。 而既然一切都是为了地球,那么他们心中的负罪感便也大大减轻。既然皮克西西先生说会控制威力,那么或许事情也并不会很严重。 会议结束,事情便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不过在皮克西西宣布散会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米娅搓了半□□角,终于整明白了自己想说什么,见皮克西西先生要走,赶忙站了起来:“那请问,防护装置的研究是否要同步进行呢?” 皮克西西抬起一半的屁股又坐了下去。说服了研究员们的他,已经又恢复到那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了:“你是指?” 米娅语言不够动作来凑,慌张地比划着:“如果是辐射型轰击,那对我们的士兵伤害也会很大。” 皮克西西摊手:“到时我们也会给士兵的宇宙服中使用防辐射材料。” 米娅摇头:“仅仅如此的话,可能不太够。我和沃尔夫先生之前接触鐖元素时,尽管穿的是防辐射式的实验服,脱发情况也十分明显,身体健康是受影响的。如果真要作为武器大量使用,那应该需要更专业的防护设备。” 皮克西西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米娅开始错乱:“我、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防护,不然我和沃尔夫先生早就用上了。我只是觉得,如果真要将鐖元素用到战场上,那么防护措施的研究是应该要跟上的。” -- 第25页 皮克西西总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但皮克西西并不觉得这是件大事。 毕竟这项研究是否能够成功还是个未知数——即便成功,轰击波扩散的位置也是在达鲁星表面,对身在太空的地球战士们的伤害应该微乎其微。 不过,米娅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很好解决。皮克西西笑笑地抬手道:“那么我们就分出一个小组负责这部分吧。米娅既然已经有所接触,那就负责牵头。大卫,你来辅助一下吧。好,现在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那么会议就到这里,你们可以开始忙起来了。” * 这等于是把实验室里的俩废物扔去研究防护措施了。 真能研究出来才有鬼。 看来皮克西西先生对这方面是真的很不重视。 各自回到实验台后,托马斯还和米娅开玩笑说:“接下来你可就轻松了,领了个闲差。” 米娅则一脸大难临头,她觉得自己挖了个坑,然后把自己埋了:“别开玩笑了好吗,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大卫颓然坐在米娅旁边。他今天真是大起大落,前一秒还欢呼那个该死的沃尔夫终于走了,欢呼自己终于有机会为地球做些事情了,结果后一秒就被安排了一个无意义的工作。他怏怏道:“没关系,其实并没有人在乎你有没有头绪。” 托马斯看了看大卫,不好说什么,转身忙自己的事。 托马斯知道,皮克西西先生之所以认为米娅很废,是因为米娅看起来很废,而且入职时间短。实际上米娅在沃尔夫的锤炼下已经进步很大了,只是皮克西西先生这段时间不在实验室,不太了解她而已。 但大卫却是真的很废物,工作态度不端,总想走捷径,他测出来的数据怕是没人敢信的。皮克西西先生也算是找了个借口,把大卫不尴不尬地扔了出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沃尔夫之前那么讨厌大卫。 这么想着,托马斯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关于沃尔夫的离开,托马斯真的颇受打击,只不过刚才有更重要的事要谈,暂时顾不上而已。而现在仔细一想,才是酸从心中来。 他不明白,沃尔夫怎么能一声不吭地突然就离开了,他不是最看重工作吗?他不是不喜欢独处吗?现在竟是工作也不要了,朋友也不要了——如果他和米娅真的算是他的朋友的话。 就算再不能接受新的安排,与皮克西西先生有再多不合,在离开之前知会他俩一声总是可以做到的吧? 哦好吧,这或许就是成熟男士的“友情”,闲暇时与三两好友喝茶解闷,有伴更好,没有也行,大不了到了新的环境再结交新的朋友? 托马斯越想越气,但没什么人来安慰他,拉拉他们倒是三三两两地安慰起了米娅。 是的,米娅今天收到了很多安慰,大致就是——“没关系的,虽然沃尔夫离开了,但我们还是都可以帮助你的。”“别苦着个小脸啦,你会遇见比沃尔夫更优秀的人的!”“我们都明白你的心思,但他脾气还是太差了点。他现在离开,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些安慰米娅不太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在沃尔夫离开的节骨眼上突然接到这么艰巨的任务,不管什么样的安慰都不会让她好受哪怕一点点。 拉拉他们见米娅这副表情,也只得摇摇头走开,而后私下里感慨一句:“不行,她还是爱得太深了。” * “她今天的表情就好像你不是辞职了,而是死了。”晚上,托马斯在沃尔夫家啃着苹果,如是说。 沃尔夫在厨房围着围裙,一边手速飞快地切洋葱,一边支使他道:“别闲着,过来削土豆。” 托马斯两口把剩下的苹果啃完,来厨房干活:“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辞职,我还以为不管有什么矛盾,你都会以工资为重。” 沃尔夫说:“我如果真是为了钱什么事都愿意做的人,那我赚钱的路子可就太多了。” 托马斯别有深意地吹了声口哨。 沃尔夫瞪他一眼,把土豆扔给他。 托马斯边削皮边问:“你是因为武器的事辞职的?” 沃尔夫说:“我已经辞职了,你不适合再和我聊这些了。” 托马斯嗤笑:“皮克西西先生跟你说的应该更多。他对你不错,提前和你透露,也算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毕竟事情一旦公开,再想走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沃尔夫把黄油和洋葱下锅,立刻被熏得有点睁不开眼:“他很了解我。他明知道如果逼我,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托马斯耸肩:“皮克西西教授应该庆幸,比起你,我们其他人可容易说服得多。” 沃尔夫没有接话,厨房里一时只有煎牛排的滋滋声。 半响,沃尔夫再次开口:“你还好吗?” 托马斯问:“你指什么?” 沃尔夫说:“心态。你应该不是毫无感觉的。” 托马斯闻言有点开心。 其实下午时托马斯就没那么气了,因为他仔细一想,沃尔夫确实也很难做人——皮克西西先生私下里给了他一个开溜的机会,也是信任他的人品,知道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泄露机密。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在事情公开之前就透露给自己和米娅呢。或许他也是无奈之下不得不悄悄离开。 -- 第26页 而现在托马斯找上门来,想不到沃尔夫言语里还挺关心的,那托马斯就心情不错了。 “确实有些让人不安。”托马斯说,“但沃尔夫,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既然鐖元素已经被发现,那么对它进行研究总是合理的。即便是为了自保,地球也必须强大,武器用不用是一码事,但有没有是另一码事。我不是士兵,我是一个研究员,我的目的是让地球掌握一样关键时刻可以发挥作用的武器,如果它真的过分强大,那我相信不到生死一线的关头国际联邦不会下令使用它。所以我不会有太大负担。” 沃尔夫看了看他:“好吧。这套说辞可比皮克西西那套让我好接受。” 托马斯把削好的土豆递给他:“后悔辞职了?” 沃尔夫摇头:“我能接受你用这种方法说服自己,但不至于让我后悔。我也不知道事情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们各自想清楚了就好。反正后果最终都是自己承担。” 托马斯便适时地岔开话题道:“这么说来,你不担心米娅吗?” 沃尔夫端详着手上的土豆:“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她不是有自己的虚无世界吗。” 托马斯说:“具体任务分配我不能告诉你,但说实在的,米娅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先别说这个了,我先问你,”沃尔夫指着坑坑洼洼的土豆问,“你第一次削土豆吗?” 托马斯摊手:“我家都是女佣在做啊。” * 之后没几天,沃尔夫便有了新的工作,成为了斯巴斯化工企业的一名研究员。 虽说名头没有国联化研所那么响亮,但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公司了,是无数业内人士梦寐以求的高薪职位。 以沃尔夫的本事和阅历,找到这么个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他第一天到岗就忍不住对实验室的风气大开嘲讽,言辞刺耳句句带毒,倒是让他的新同事们目瞪口呆。 托马斯依然隔三岔五地跑到沃尔夫家打发晚上的时间,有时会带些食材,有时带瓶红酒,有时则什么都不带。 托马斯也曾盛情邀请米娅和自己同去,但米娅想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因为沃尔夫本人并没有邀请她,那么她如果贸然和托马斯一同去打扰,可就太不礼貌了。 每当这时米娅便很羡慕托马斯。托马斯是男孩子,又很会聊天,而且他认识沃尔夫已经很久了,所以他们两个才能更自然地做朋友——而米娅只是因为被安排做沃尔夫的助手才加入他们的。这么想来,她似乎有些多余。 三个人的友情还是太拥挤了。 当然,之所以屡屡拒绝托马斯,也是因为米娅实在没有时间。她现在几乎每晚都是全研究所最后一个走的。 大卫消极怠工,压力全在米娅一个人身上,她不得不多花时间阅读文献。 现在保险卡变成了米娅在保管,每当米娅关上保险、关闭电源,结束了又一天的工作可脑袋里依然毫无头绪时,她就更加怀念沃尔夫还在的时候。 如果他还在的话,一切都会简单的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托马斯贵公子~~ 由于6:00发出的话,文章有时会进入网审阶段看不了,所以之后就定时在5:30发出啦,留半个小时用于审核。 第14章 争吵,分歧,兵工厂 其实米娅倒大可不必这么消沉,因为在三个人的友情中,每一个都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 比如沃尔夫,他总觉得托马斯和米娅两个人在一块儿插科打诨就挺开心。 沃尔夫比他们俩大了整整四岁,共同语言本就不多——有时他想聊聊光磁物理论的应用,却发现托马斯和米娅开心地聊起了普里克先生年轻时的那些桃色绯闻——而且沃尔夫还总在实验室一脸凶相,这导致托马斯和米娅对他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畏惧。 说实在的,沃尔夫自己都不太明白这俩孩子为什么愿意和自己相交。 又如托马斯,他总觉得沃尔夫和米娅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控制不住脾气悲观至极,一个不知所以然天天傻乐。 如果说他很佩服沃尔夫在这种复杂的局势下果断抽身,那么米娅所做的一切便更是精妙喜人。 她没有选择离开,却也没有参与鐖-3武器研究,糊里糊涂就把自己撇干净了。 就她那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的德行,必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么高明——她做的事等于是在用一个特别正当的理由,对鐖-3武器研发展开最有力的对抗,而且还有工资拿。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在别人考虑这项研究是否正确时,她更多的是考虑如果事情发生了,那么他们作为始作俑者,该如何保护别人。 托马斯觉得好啊,这真是太好了。 可他又不能把内部的任务分配告诉沃尔夫,于是只能时不时挂起一脸宠溺,跟沃尔夫念叨:“这姑娘是你想象不到的好啊,我觉得你——啧,可以把握一下。” 沃尔夫一开始只当他开玩笑,但听多了之后便也眉头紧皱:“你觉得她好,为什么不自己去追求她。 于是托马斯就有了日记里写的那段内心独白。 * 2507年的国联化研所中,托马斯不得不再次合起日记。 因为隔壁实验室的那个叫娜塔的小姑娘闯了进来:“米勒先生,是您坚称绿植可以速生的?“30岁的托马斯扶了扶眼镜,抬头看她:“是的,我做了多次实验验证,绿植活度一直有所上升。我认为皮克西西先生的思路没有问题。” -- 第27页 “我也做了很多次实验!我自从入职以后每天都在做这个,我还拉了其他人一起测定,从没有人得出那么高的数据!”娜塔据理力争,“这项研究不能继续进行,它完全是个笑话,是无意义的!” 托马斯眉头紧皱,这些年来,他脾气也坏了不少:“你发现过新元素吗?你相信光石是可以合成的吗在事实面前你觉得这些都是笑话吗?” 娜塔拿出一沓文稿:“您不能这么说,我不是凭空否认,我是有证据的!” 托马斯也拿出自己的一沓数据:“那你觉得我的数据是凭空捏造的吗?” 娜塔憋得两眼通红,索性把文稿摔在了托马斯的实验台上:“那么夸张的数据,是不是捏造的还真不一定呢!”而后在托马斯反应过来之前转身就走了。 托马斯坐在原处,经历了五雷轰顶、勃然大怒、瞠目结舌,而后终于劝说自己平复下来,不要和小姑娘计较。 他绝对没有伪造数据,可最近确实听说,其他人测出得数据都比他低得多。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托马斯还是拿起了娜塔的文稿,看着一个个低到离谱的数据,他不得不在心中祷告—— 不能这样啊。 绿植一定要能速生才行啊。 如果他无法用大量绿植来覆盖满目疮痍的星球,那么他还能用什么办法,来偿还自己的罪恶呢。 托马斯和拉拉他们的不同在于,当“鐖-3武器”的方案提出时,他比其他人是清醒得多的。 他想过或许会产生极端后果,他甚至想过加入米娅的“防护措施小组”,那样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参与这一切。 但是最终他选择了铤而走险,相信皮克西西说的“我们会进行控制”。 这是为什么呢? 就在刚才,托马斯终于想明白了。因为在急于反驳娜塔时,他的第一反应竟还是举出皮克西西的那些辉煌成就。 发现鐖元素,合成光石。 他想明白了,之所以没有早早把自己从这复杂的抉择中抽离,是因为他不想放弃一个和皮克西西先生共同研究的机会——一个成为皮克西西先生真正的助手的机会。 那时,沃尔夫已经背弃了皮克西西先生,这无疑伤透了皮克西西的心,托马斯不想做第二个背叛者。他太崇拜皮克西西先生了。 直到现在,在世人眼中的皮克西西更类似于一个化学恶魔、战争狂人,甚至连托马斯本人也无法对他报以绝对的尊敬了,可托马斯却仍然记得他眉飞色舞地鼓励学生们的模样。 “一定要成功产出绿植啊。”托马斯喃喃道。 否则,皮克西西先生又能拿什么偿还自己的罪孽呢。 * 是的,2503年初,皮克西西和托马斯他们都很忙碌。 对于托马斯设定好的数值,皮克西西一再要求加大力度,至少得让敌人有所畏惧。 鐖-3制备、武器载体都在按部就班地产出,实验室出规划,工厂加班加点地生产。 皮克西西俨然将自己的研究所变成了一个兵工厂。 与此同时,皮克西西被基维首脑授予上尉军衔,着手打造他的第一支鐖武部队。 有时他也会感到无力,因为沃尔夫离开后,他缺少一个得力的助手。也是在这时他才意识到沃尔夫不声不响包揽下来的事情,甚至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皮克西西叹气。 正是因为他知道沃尔夫的重要性,所以才仅和他一人商量过,但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最后一次争执时,皮克西西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地球,他希望使达鲁星因恐惧而投降,从而尽快结束战争。 沃尔夫则认为鐖-3武器的使用是不人道的,这种强大的能量在给达鲁星带去灾难的同时,终将危及地球本身。 皮克西西觉得可笑,因为战争永远残酷,飞机大炮、核武磁武,哪一个也不是人道的,与其温水煮青蛙地打拖延战,还不如干脆利落地结束战争来得人道。 沃尔夫问他:“那您有没有想过,或许达鲁人也有类似的高端武器,只是没有对我们使用?你觉不觉得达鲁星公然轰击吉利斯皇家礼堂,是对开战有着一定的把握的?先生,鐖-3武器一旦开始使用,可能就没有停战议和的余地了。您不要再说鐖元素的能量一定是可控的,您并没有尝试过控制它。现如今我对鐖元素的了解不亚于您,以我的能力,暂时没有想到对其进行精确控制的办法。” 皮克西西怒道:“与其这就想着停战议和,不如先看看当下吧!吉利斯灾区还在重建,无数的战士正在太空死去,你对自己的敌人那么慈悲,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同胞?还有,我尝试过控制鐖元素的能量,你想不到办法,是因为你的能力还不够!” 沃尔夫轻轻扶着桌子:“您尝试过?什么时候?” 皮克西西一怔,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沃尔夫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但他的嘴唇开始发白:“或许,是在吉利斯事件发生之前?” 皮克西西没了之前的气势,但他否认得很快:“不是。” 沃尔夫被气笑了:“是高层的意思,还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即便是在办公室密谈,皮克西西还是不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沃尔夫,不是你想的那样。” -- 第28页 “我们才是侵略者。” “沃尔夫!” 连沃尔夫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对皮克西西用敬语了:“你想过从此以后‘化学’这个词将意味着什么吗?它强大又迷人,原就容易引发世人的误解。但事实上,化学本身永远无罪,关键是掌握着它的人。皮克西西先生,探索与滥用,只差一种名为良心的配方。” 皮克西西闻言站定下来看向沃尔夫,他捂着心口说:“可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抓住地球科技压倒性超过达鲁星的这一瞬间。我深怕我死以后,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达鲁星的科技便会反超我们,到那时地球会迎来真正的末日。沃尔夫,我愿为地球成为英勇的战士,我愿将化学化作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我一生都在为同一愿望而奋斗。不惜一切代价,击败达鲁星!” 皮克西西在《宣言》上签字从来不是被逼无奈,而是慷慨激昂。 最终沃尔夫递上了辞职信,而皮克西西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大骂其为背叛者。 但生气归生气,皮克西西想要的毕竟只是沃尔夫的头脑,不是他的命。 相信他“不会将机密外泄”的承诺,允许他就这样离开,是皮克西西对他最后的善意。从这个角度来说,沃尔夫是该感谢他的。 再也不会有比沃尔夫更可靠的助手了,皮克西西其实非常期望他能支持自己。但最终事与愿违。 至于乔岩,这个聪慧的女人,是在发现丈夫被授予上尉头衔、甚至有了军用配枪开始,就有所察觉了。 皮克西西当然也希望获得妻子的支持,但是当他对乔岩坦白之后,乔岩便疯狂地要求他停止这项研究。 一个两个都是这个样子。 家里不再平静,皮克西西能做的对抗也只是少回家,把更多时间放在研究所中。 好在,实验室的其他人还是支持他的。真正热爱科研的人,总是更加明白“学术无罪”。 没关系的,皮克西西想。 有研究所的大伙儿们再加上他本人的大脑,这就够了。 毕竟在大化学家皮克西西的试管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故事替换完成! 着急想看米娅和沃尔夫同框的不止你我,还有托马斯~ 第15章 大卫,传记,未亡人 研究所新购入了一批小白鼠,托马斯他们那边要用,米娅这边也要用。 区别是托马斯要观察它们怎么死,米娅要努力让它们活着。 米娅尝试了许多方法,用各种能和鐖-3反应的试剂浸润棉布,裹在小鼠身上,都没有什么卵用。 在米娅这边一筹莫展之时,第一批枪支型鐖-3武器已经初见雏形。 2503年1月里,除了大卫和米娅,实验室的其他人都去了伊斯德堡森林公园,皮克西西先生要在那里首次试验鐖-3枪支。 空荡荡的实验室里,米娅翻阅着文献,大卫百无聊赖地玩胶头滴管。 或许是太无聊了,过了一会儿,大卫和米娅搭话:“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研究出合理的防护措施吧?” 因为太安静,大卫的声音吓了米娅一激灵。 她赶忙把文献放下,大卫毕竟比她年长不少,她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尊敬:“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不能,因为实在是很难。可谁让皮克西西先生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呢。” 大卫觉得好笑:“你有没有想过,皮克西西先生是明知你做不到,还让你去做这件事?” 米娅愣了愣:“怎么会呢,为什么要这样呢?” 大卫说:“因为你提出的‘同步进行防护措施研究’的课题很合理,让他没法驳回。但是又因为实在很没必要,就由着你去瞎折腾。” 米娅完全没想过这些:“何以见得?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大卫觉得好笑,不过他也早就发现米娅这人有点傻乎乎的了:“你想,你凭什么能被安排这么艰难的任务呢?鐖元素被发现才十多年,鐖-3的合成更是近两年的事,你就是看遍全世界的文献,也未必能足够了解鐖-3的性能。你才24岁而已,这是你能做到的研究吗?如果真能成功,那好,下一届诺贝尔奖就是你的。” 米娅哑口。 大卫虽然对工作已经消极懈怠了,但他既然能进入国联化研所,并在这里工作多年,那么他必然还是有过人之处的:“我们可以这样想。如果化学反应不足以抵挡鐖-3的伤害,那是不是要考虑辐射隔断?如果用隔断法进行防御,又该用什么材料,是木头?还是金属?费用是否合理?这就决定了我们需要一个材料学家;如果真的要打造防护罩,就要知道什么样的形状能最大限度地回避波流,那我们可能还得要一个物理学家;如果我们想对人体做好防护,我们得清楚鐖-3如何破坏人体,那我们就还需要生物学家或者医学家。这不是一个化学小组可以进行的研究,而是一个巨大的联合项目。” 米娅如梦初醒。 她明显表情暗淡了下去,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傻傻的努力,而是因为皮克西西先生竟如此忽视她的建议。 她不开心地说:“我还是觉得防护措施挺重要的。” 大卫见她听得进自己说话,便也劝导道:“别这么执着啦,就当是休息一段时间吧。之前被沃尔夫打压得那么紧张,现在能稍微放松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 第29页 提起沃尔夫,米娅就更惆怅了——如果现在身边这人不是大卫,而是沃尔夫先生,那情况一定会好得多。 因为滤镜太厚,米娅甚至觉得如果跟着沃尔夫干,那拿诺贝尔奖倒也不是不可能。 似乎看出了米娅在想什么,大卫嗤笑一声:“沃尔夫这个人,远没有你所想得那么好。” 米娅没有接话,只是看向他。 大卫耸肩:“人一般都爱和同龄人相处,因为说起话来有共同语言。比如你,你不会喜欢每天和中学生一起打打闹闹对不对?我今年35岁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阅历,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我和比自己小的人必然不会很聊得来。可沃尔夫却总和你、托马斯在一块儿,而且他只有你们这两个朋友。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和你们一道,而是他在自己的同龄人中根本交不到朋友。” 大卫说:“你和托马斯初出茅庐,看他整天哼哼哈哈、指指点点的样子,自然是有些憧憬,或者说是被‘喝住了’。但实际上在我们看来实在是有些可笑。他一定很享受被你们两个仰视的感觉,因为他太缺少这个,他太自卑了。他已经28岁了,仍然没什么存款,而我28岁时都已经成家立业。所以说,他在同龄人中实在就是个失败者,他就只能在你们这些后辈身上找成就感罢了。” 大卫一口气儿说了个痛快,伸了个拦腰,准备去走廊透透气儿:“加油吧,如果什么时候你能跳出对这种人的盲目崇拜,那就可以算是有了大成长啦。” 米娅木然看着他起身走开,却在他刷卡出门之前突然叫道:“尤迪特先生。” 大卫被叫住,回头问道:“怎么?” 米娅问:“如果您是您口中的那种成功人士的话,那么为什么皮克西西先生单单安排了您来和我做这项‘无用的研究’呢?” 那一瞬间,大卫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的难看。 伊斯德堡森林公园的实验应该很成功,因为托马斯他们没几天就回来了。 看得出他们这几天过得很忙,回来之后一个个顶着黑眼圈哈欠连天的。 托马斯似乎更爱时不时地找米娅扯皮了,有时米娅甚至觉得他有点烦——虽然知道自己研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了,但米娅还是有在努力从化学角度找突破口,而托马斯动不动就来拍拍她肩膀找她说话,就很打扰。 米娅很疑惑托马斯这是怎么了,想问时打个岔又忘了问。 同时,托马斯似乎比以往更关心米娅的研究进度,在得知米娅没什么进展之后啧啧叹气,米娅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让他“你行你来”。 于是托马斯又坐回自己的实验台,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鬼点子。 过了两天,托马斯把一本旧书交到了米娅手上。米娅接过来一看,书名叫《舍勒传记》。 米娅把书递还给他:“人物传记我不看。” 托马斯推回去:“没让你看,知道你看不懂。” 米娅狐疑地盯着他,托马斯则冲她扬扬下巴:“打开扉页。” 米娅打开来,看见书里夹着张纸条——埃斯公寓B栋602。 她听过那片公寓。虽然离研究所很近,但是是很老的住宅区,楼高不超过六层,甚至还没有电梯。 托马斯说:“这是沃尔夫的住址。” 托马斯说:“书是他的,有空帮我还给他。” 托马斯还补了一句:“求你了。” * 据托马斯所说,他近几天下班后都有事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所以还书这事只能拜托米娅。 米娅自然也就接受了他的请求——实际上她还有点自己的小算盘——她想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向沃尔夫先生讨教一二,就算不能透露工作进度,能要到沃尔夫以前收集整理的一些关于鐖元素的资料也是好的,毕竟他和鐖元素这玩意儿已经不对付好些年头了。 于是她立刻打开社交软件寻找沃尔夫,想约个时间上门打扰,然而却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账号了。 米娅这才反应过来,由于国联化研所的工作性质很特殊,所以研究员的社交帐号都是统一管理,在沃尔夫离职以后,他之前的账号早就被注销了。 她立刻向托马斯询问,沃尔夫现在有没有新的私人账号,托马斯却说:“你直接去就好啦,我每次都是直接找上门去的——他又没什么别的朋友,肯定是在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一向不爱用这些网络账号,我也从来没问过他。” 那么那天晚上米娅到底去没去沃尔夫先生家呢? 去了。 但没敢进门。 当米娅来到沃尔夫的家门口,整理好发型着装,按下一颗扑扑乱跳的心脏,牟足了劲准备敲门时,她便听见了房间里女孩子吵闹的声音:“为什么啊,我有好多同学周末都去武器厂做女工了,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米娅赶紧用左手把险些敲到门的右手抢救回来。 然后沃尔夫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不像平时那样凶巴巴的,也听不出什么宠溺的意味,只平静得像是在敷衍小朋友的哭闹:“哪个武器厂,我一会儿就打电话举报。你们还是未成年,应该在学校好好上学。” 女孩声音里有了哭腔:“我一点也不聪明,我不可能像你一样将来做学术研究的,我甚至觉得我没有必要继续待在学校里。如果我们最终无法打败达鲁人,那上学又有什么用呢?我周末不需要休息,我更愿意去做些有意义的事!” -- 第30页 沃尔夫说:“上不上学和做不做研究这是两码事。上过学的人和没上过学的人,以后不管做什么都是不一样的。雷奥妮,去武器厂做女工能给你带来什么?” …… 米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他们一时半会吵不完,于是又坐在楼梯台阶上等。 又过了一会儿,米娅惊觉自己这可能算是偷听,于是赶紧起身掸掸屁股上的灰尘,抱着书慌慌张张地离开。 前往地下交通站的路上,米娅觉得自己还真的是很废物,简简单单一个还书的任务都完不成。如果沃尔夫先生知道她做事做成这样,说不定又要数落她。 好在听托马斯的语气,这书似乎也不着急还,米娅决定另择吉日。 她跟自己叹了口气,暗叹自己还真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废物德行了。 如果说想想今天还有什么开心的事情,那就是终于知道沃尔夫的住址了吧。 还有……终于再次听见他的声音了。 米娅走路开始顺拐,脸上开始发烫。 正在此时,恰遇见对面一个抱着婴儿哭泣的女人,与米娅反方向走来。 米娅不得不微微回神。 她原本不知道女人为什么哭,但后来注意到了女人穿的是参加葬礼的衣服,手上还捏着一张男人的太空军装照,于是便也就明白了。 不管你生活在哪里,一天中经历了什么事情,世界总会以各种方式不断提醒你,你正身处战争之中。 米娅小心地低下头,从女人身边路过。 是的,女人是在哭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在太空牺牲了,而他们的儿子才出生不久。 她心碎自己永失的爱人,心疼自己年幼的儿子,迷茫自己未来的生活。 她能想象出未来要吃的千百种苦,但她想不到的是—— 二十年后,她的儿子同样也要穿起军装,再次征战在一片末世废土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在这里只是龙套。 到这里差不多时间线就出来了。 2400年两星球初遇,发生第一次星际大战。 2502-2506年发生第二次星际大战,2506年地球进入末世废土状态、达鲁星也满目疮痍。 2507年托马斯和皮克西西研究绿植速生,成功与否未知。 2525年(约二十年后)发生了第三次星际大战,最终达到宇宙大和平。 《末世兵工厂》的结尾是到2506年星际大战结束,番外里会把战后几年的情况大致梳理一下。 如果可能的话,或许会把《时代的囚徒》改成架空(毕竟原文已没),变成《末世兵工厂》的续篇,把我之前写时没处理好的情节换一种写法处理。 如果到时真的写了,那么本章结尾的婴儿,就是温舍。 第16章 阅读,心动,磕西皮 沃尔夫就住在地下交通站附近,所以米娅从他这儿回家倒是十分方便快捷。 很快,米娅回到家中。 她先是洗了个热水澡。不仅洗掉了一身的试剂味道,也洗掉了一天的疲惫。 然后她吹干头发,穿着自己可爱的卡通睡裙,从冰箱端出草莓、可乐和自热食品享用晚餐。 吃饱喝足以后,把桌上的垃圾分类打包丢进回收通道,然后连蹦带跳地去到自己的小床上。 她租住的地方很简约,简约到寒酸。 公寓的主人原本就没有用心装修,没有安排漂亮的装饰和家具,入目所见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一张旧书桌,一把木头椅子——为此她买了软软的屁股垫儿。 原本小小的公寓,因为家具太少,硬是显得空空荡荡。正因如此米娅才能用很低的费用把它租了下来。 但米娅丝毫不觉得这么住有什么不妥,她甚至觉得这是最好的住处——因为这样的家十分好打扫——直扫得那灰尘无处遁形。 她自己带的行李也很少。 她不会打扮,衣服也就只有怎么搭都不出错的那么几件;不会做饭,所以只需要一口小锅时不时煮蛋或煮面;有些认床,所以她带了自己的床单被套。除此之外就是书、稿件还有电脑——她原本琢磨着自己这些书该怎么放,后来发现码在地上就不错。 这样的生活很惬意,住着喜欢的房子,工作中遇到一群自己喜欢的人,这真是想想就能笑出来的事。 如果没有这场大战的话。 米娅想着,扬到一半的嘴角又撇了下去。 她盘着腿在小床上发了会呆,然后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消沉,于是四下里看看自己该干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本《舍勒传记》。 这本书,米娅给了它不同于地上那些书的待遇——它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书桌上。 实际上,米娅惦记它很久了,但又因为不想未经允许翻看别人的书,于是心中天人交战。 但是仔细一想,既然沃尔夫都愿意把书借给托马斯,那么里面应该没什么她不能看的,至少托马斯也没有叮嘱她不能看。 而且如果米娅没记错,这位舍勒先生应该是最早发现“源石”的那位化学家,而鐖元素正是从源石中提取的,可见这和她的工作也是相通的。 好吧,其实这些都是借口,但反正现在米娅已经把书拿在手上了。 她对着封面虔诚地说了三声“对不起”,然后打开。 -- 第31页 确实没什么米娅不能看的。沃尔夫一向没有在书上做笔记的习惯,这米娅最清楚不过,他总是更愿意将信息记录在电脑文档和笔记本中。 不知是因为这段时间老和托马斯厮混在一块儿,还是因为这毕竟是一本化学大佬的传记,米娅竟觉得读起来并不是那么吃力,思绪也逐渐随着文笔飞到了舍勒先生所在的那个炼金术士时代。 * 公元16世纪到18世纪,质量守恒定律还没有提出,燃素说盛行于世。化学哲学披着炼金术的外衣,促使众人前仆后继地投入研究。 卡尔·威尔海姆·舍勒,便是一个炼金术时代的瑞典化学家。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沃尔夫情况有些相似——同样的经济困难,同样十多岁就漂泊无依。 幸运的是,舍勒获得了一些药剂师的帮助,他们或是舍勒的入门之师,或为舍勒提供了容身之所。 而舍勒本人,在药店赚得的钱除了买必需品以外,其余全用于实验和书籍。 他很爱读书,读书发散了他的思维。 他记忆力超群,但只用来记书本上的东西。 他勤学好问,潜心工作,为了研究拒绝了很多大学的高薪聘请。 他正派善良,救困扶贫,人品获得学术界一致称赞。 他事必躬亲,经常亲自品尝试剂,并最终死于汞中毒……等会,品尝试剂? 米娅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沃尔夫先生看到这儿时还不得气死? 继续往后看,一项项造福后世的成就开始往外甩。 发现氧气、发现源石、研究二氧化锰、研究甘油、研究普鲁士蓝、提取尿酸、制得硫化氢…… 像这样的人,以及像皮克西西先生、普里克先生他们这样的人,才真正能被称得上是天才吧。 米娅老神在在地点点头,继续看下去。 后来,有名的药剂师波耳去世,在众人的一致推荐下,舍勒接手了波耳的药店。 同时,他遇见了波耳的遗孀妮古娅。 孀妇年轻貌美,科学家温柔智慧,在长久的相处下,他们相爱了。 经营药店的日子里,他们经常互相陪伴。然而,或许是舍勒希望更多地将时间用于研究,又或许是碍于世俗的眼光,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却始终没能结婚。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 直到43岁那年冬天,一辈子吃了太多有毒试剂的舍勒终于卧床不起,他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世。 或许在看着窗外枯叶飘落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巨大的遗憾。 或许在死亡面前,人终于变得有了勇气。 舍勒说:“妮古娅,只要我还能站起来,我们就马上结婚吧。” 妮古娅温存地回答:“好的,亲爱的。” 春天来了,舍勒的身体有了好转,他们举行了订婚仪式。 然而好景不长,舍勒的病情继续恶化。 “妮古娅,看来,我活不长了。你把牧师请来,在家里举行结婚仪式吧。” “好的,亲爱的。” 在十年相恋之后,二人终于举行了婚礼。 两天后,大化学家舍勒离开人间。 * 米娅合起书,又恭恭敬敬地把它放回了桌上。 看向窗外,星光满天,已经很晚了。 但米娅就是不困。 关于爱情这个东西,米娅并不了解。而像这样一个苦情的故事,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有太多可以批驳的地方。 既然相爱,为什么不早点结婚? 既然有所顾虑,为什么要在临死前结婚? 既然明知要死了,为什么把巨大的痛苦加之于美丽的妮古娅,让她再次成为孀妇,漂泊无依在这人世间? 这个故事苦情得莫名其妙,可它又是真实存在的。 沃尔夫先生会喜欢这样的故事吗?喜欢到要推荐给托马斯阅读?喜欢到和舍勒源石中的鐖元素斗争多年,想要成为舍勒的后继? 或许这就是沃尔夫先生眼里的爱情吗?就是纠缠至死,就是有缘无份,就是身不由己?就是天地倒转,就是逻辑错乱,就是末日欢喜? 虽然舍勒和妮古娅最终结婚了,但两天的婚姻弥补不了二人十年的苦恋。这个故事里,字里行间都是“无果”。 无果的迷恋,无果的时空,无果的命运。 米娅不能理解,但如果把这一切和沃尔夫联系起来,她却也不再能站在理性的制高点上,去评判他人轰轰烈烈的爱情。 她奇迹般觉得自己心口隐隐作痛,不知是这个故事太过压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或许是因为米娅突然意识到,沃尔夫先生有过自己的妮古娅,他也曾做过别人的舍勒。他们也曾如此纠缠,最终在遗憾中失散。 米娅按着胸口想道:哦,这大概就是“你在我心上开了一枪”。 * 再到实验室时,托马斯着急地打听米娅帮他还书了没。 米娅虽然心虚,但还是做出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还没,我今晚去——你不是说这书你借了很久了一直没还嘛,现在这么着急干什么。” 托马斯一个白眼翻上去——他倒也不是急,他是得让自己的行踪跟米娅错开来,保证米娅到沃尔夫家时自己是不在场的——他这是精心策划米娅和沃尔夫之间的一场单独会面。 -- 第32页 他也并不是不知道沃尔夫的社交账号,其实除了第一次以外,他每次去沃尔夫家都会先知会一声。但如果米娅事先联系了沃尔夫,那沃尔夫很可能让她把书直接放在楼下的信箱,这样他俩根本就不会有接触的机会。 托马斯衷心希望他们俩的小故事还有继续延续下去的机会,而如果米娅能稍稍机灵一些,或许还能在沃尔夫那里得到一些研究方面的帮助。一石二鸟。 米娅继续去忙自己的事去了,托马斯看看她,又看向窗外。 原本他也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他是觉得米娅和沃尔夫很搭,但他对当丘比特向来并不是这么感兴趣。 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他觉得开心的事情太少了。 或许是从伊斯德堡森林公园回来之后开始——又或是在那之前就开始了——托马斯心里的阴霾始终难以消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什么,但快乐对于他来说渐渐变得有些困难。 沃尔夫离开研究所了,家里一如既往的一地鸡毛,米娅成了他唯一的快乐源泉。不过在他的屡屡“骚|扰”之下,米娅似乎也快要烦他了——这是当然的,米娅忙的很,这个小傻子还做着研究防护器具的迷梦呢。 有时托马斯会梦见自己变成了小白鼠,在充满鐖-3光线的玻璃钟罩中挣扎;有时他又梦见自己在伊斯德堡森林公园,他的同事们拿着鐖-3枪支,一道道光波向他袭来,他的身体痛得像是要裂开。 很久以后托马斯回想起来,觉得或许从伊斯德堡森林公园试验回来以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皮克西西先生的目的绝不只是“对敌人形成威慑力”那么简单。但他仍然保留一丝侥幸,不断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听从高层和军方的命令,他不能背叛国联,也没有退路;不断告诉自己皮克西西先生说了,这是为了在最少的伤亡下迅速结束战争,不会造成过于严重的后果。 天空不漂亮,托马斯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身后的米娅,想找她的茬。 但看着米娅一脸认真的样子,托马斯叹了口气,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求求你俩了,在一起吧。 求求你俩了,让这世界上多少还有点好事吧。 托马斯这样想着,继续投入新一天的工作中。 作者有话要说: 前清回顾: 托马斯:‘你在我心上开了一枪’,理解为‘你让我很受伤’或许更贴切一些,同时它也可以是‘你让我怦然心动’,可以委婉地表达‘我深爱着你’。 所以本章中米娅内心的“你在我心上开了一枪”的含义是( ) A.你让我很受伤 B.你让我怦然心动 C.我深爱着你 第17章 取经,录音,是爱啊 米娅有多久没见到沃尔夫先生了呢? 从圣诞节假期前算起,到这时大概也有一个多月了。 第二次前往沃尔夫先生家,米娅并没有比上一次轻松一点,反而更加紧张。 米娅将一切在脑海中反复演练,再次鼓起勇气——这次一定没问题了,今天是周一,沃尔夫先生的妹妹一定不会在家了,绝不会再碰上上次那么尴尬的场景。 然而米娅忘记考虑的是,既然是周一,沃尔夫先生也得去上班。 敲门未果,米娅又在台阶上坐下了。 她有时是会这么跟自己较劲的。她得向自己证明,她并不是一个还本书都需要跑3次的废物。 太阳渐渐落下去,晚霞也收了起来,夜幕降临。 公寓楼里的住户渐渐都下班回到家中,但都不是沃尔夫先生。 有好心的邻居见米娅一直坐在那里,便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便连忙道:“谢谢您,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人。” 再看时间时,已经是十一点了。 便是以前他们仨下班后一块儿玩时,也很少有在外逗留到这么晚的——主要是因为米娅赶夜路回家不安全。 看来沃尔夫先生和新同事们关系挺好啊。 米娅心想。 这对沃尔夫先生来说当然是好事,但米娅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既然玩到这么晚,或许就证明了,沃尔夫先生的新朋友中没有女孩子。 这么想来,米娅又精神了不少——至少她还是和沃尔夫先生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如果她这样连说句话都磕磕绊绊也能算朋友的话。 你看,米娅的想法就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如果是托马斯发现沃尔夫反常晚归,多半会怀疑他是不是去和某位女性深入交流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淡淡的酒气袭来,米娅习惯性的往一边挪了挪屁股。 刚才也上来过几个喝醉酒的,走路东倒西歪,差点踢到她。 不过当那人走近,米娅忽然又嗅到了酒气掩盖之下的一种混合味道——既有烟味,也有熟悉的洗衣液香气。 她刷得抬起头。 而沃尔夫从发现这儿蹲着个女孩子开始就在关注了,米娅这一抬头,他终于看清了脸。 他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 * 埃斯公寓虽然都是老房子了,但沃尔夫先生住的这间,很不像一个租来的公寓。 它看起来就是个家。 地方不大,因为摆放了许多家具、小物件所以显得十分拥挤。但又因为打扫得很干净,东西也摆放整齐,所以又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 第33页 比如茶几旁的小洋娃娃是从高到矮按顺序放好;窗前几株盆栽连叶子都干净不带土;厨房虽小,但各种调料、厨具却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且没有油污。 当沃尔夫先生打开供暖,给米娅拿了条披肩,又倒了一杯热牛奶,米娅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冷。 而沃尔夫在竭尽全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来我家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等不到人为什么不回去?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米娅疯狂道歉。她原本以为不管等到多晚都只是她自己的事,她愿意等就是了,但是这时才发现,这导致沃尔夫不得不大半夜地再把她送回家。 给人添了大麻烦了。 不过米娅的道歉并不能缓解沃尔夫的怒火,沃尔夫无处宣泄,只得到卫生间去开冷水洗脸漱口——既缓解一下情绪,也多少洗掉一点酒味。 由于这两天托马斯都没发信息约他,他闲得发慌,于是一个人去酒吧喝了两杯。现在他只能庆幸今天没喝什么烈酒,人还是清醒的。 而当他得知米娅等到现在只是为了帮托马斯还书,托马斯还不愿告诉她自己的社交帐号,那么他也就明白了,这里头是托马斯在搞事。再不能由着这孩子这么胡闹了——他终于决定下次见到托马斯要严肃地和他说清楚,自己现在绝没有开启新感情的打算,就算要恋爱,对方也绝不会是米娅这样的小姑娘。 拿毛巾擦干了脸,沃尔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要求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认命地闭了下眼,去卧室找件干净外套换上。 客厅的米娅愧疚得都没敢坐下,老老实实喝了热牛奶之后就捧着杯子站在原处——她原本还打算跟沃尔夫先生道歉说看了他的书呢,现在别说承认错误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沃尔夫先生向来有火就发,所以现在这刻意忍耐的样子就更加瘆人了。 直到沃尔夫一边穿外套一边出来,叫她道:“走吧,我现在送你回去——披肩你就先披着吧,外面太冷了。” 这时米娅才反应过来自己过来还有别的事:“嗯……对不起沃尔夫先生,我还想问一下,你有没有一些关于鐖元素、或者鐖-3研究的文献,我、我最近挺需要的……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 沃尔夫利落地答道:“我没有什么文献可以给你们。何况你们正在做的研究,也不需要对‘鐖’有什么太深入的了解吧?” 米娅忙说:“需要的。至少对于我来说,还挺重要的。我已经看了一个月的文献了,但我觉得还远远不够,我……嗯……如果您这里没有的话,我能不能讨教一下,除了研究所以外,还有什么途径是能收集信息的?” 沃尔夫看了看她:“你看了一个月文献了?” 米娅点头:“哎对。” 沃尔夫说:“那你不是从休假回来就一直在看?” 米娅一边寻思自己这个程度算不算泄露机密,一边模糊地应道:“大、大概吧。” 沃尔夫揉了揉太阳穴,被酒精侵蚀过的脑子到底是不太够用。 他把锅里剩下的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下去,一边等着它们在胃里发生反应,一边开电脑:“你要哪方面的文献,我给你找找。” 米娅也来不及迷惑“他刚刚不是说没有吗”,立刻就脱口而出:“性能方面——尤其是和其他物质的反应状况的那种!” 沃尔夫却没有立刻去找文献,只是站在原地看了看她,然后开口:“硫代硫酸钠你试了吗?” 米娅一惊:“还、还没有。” “碳酸钠呢?” “这个是试了的但是……” “硫代硫酸钠和碳酸钠混合试了吗?” “这个、我没想到。” “就算不用化学反应,从吸收角度考虑——石灰、木炭、甘油这些你用了吗?从隔断角度考虑,垕合金尝试了吗?” 米娅恨不能给他跪下:“对不起,先生!” 沃尔夫叹了口气:“这是从上世纪起消防员就在用的办法了。” 米娅的头也已经低得看不见脸了。 沃尔夫问:“你不记吗?” 米娅掏出手机:“我开了录音。” 过了一阵子,见沃尔夫没有接着骂,米娅才狗狗祟祟抬头,却发现沃尔夫已经专心地在电脑文件夹里找文献了。 * 于是这一日米娅满载而归,不仅得到了文献,还为了接收文献添加了沃尔夫先生的私人社交帐号。 不过她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 她隐约觉得刚才的对话不太对劲,但也没工夫细想——先是给人家添麻烦,后是结结实实领了顿骂,现在让她去思考哪里不对劲就太难为她了。 通往地下交通站的路上已经完全没什么人了,冷风呼啸,好在米娅还裹着披肩。 沃尔夫走在她身边,看起来也没什么话要说。 过了一会儿,本着为小姑娘的安全考虑的原则,沃尔夫觉得有些话该交代的还是得交代——虽然这本该是米娅的妈妈要教给她的:“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压着火吗?” 米娅原本都躲进虚无世界去了,听见这话又被拽了出来:“嗯……不太知道……因为今天不是在研究所吗?” “不是。”沃尔夫说,“是因为现在是半夜十一点多,那里是我家。当时的情况是只有我们俩,而且我还喝了酒。如果当时我对你大喊大叫,你会不会觉得我想伤害你?” -- 第34页 米娅皱着眉头:“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呢?” 沃尔夫头痛:“这就是问题。你为什么不这么想呢?” 米娅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因为你可是沃尔夫先生。” “是我又怎么样?你认识我多久?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好,就算你相信清醒时的我,可你又怎么知道我喝完酒是什么样子?”说这些话时的沃尔夫看起来竟格外有耐心,“再退一步想一想,我住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一个人坐在楼道里,如果你遇上其他什么危险,而我又暂时还没回家,或者我烂醉如泥,那样你又该怎么办呢?” 米娅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沃尔夫。 沃尔夫又烦了:“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听见了,”米娅老老实实点头,“知道了,我以后会多小心的,下次不会这样了。” 沃尔夫不再多说什么,继续沉默着往前走,看样子对米娅的回应是满意的。 由于钠元素的存在,路灯光是暖黄色,街道上空无一人,小披肩裹得米娅暖烘烘的。 米娅寻思,既然天都这么冷了,为什么不下点雪啊。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思十分猥琐,但她真的格外希望至少有一次机会,能和沃尔夫先生一起漫步在午夜的小雪中。 作者有话要说: 独自养大妹妹的男生是真的很绝! 沃尔夫的性格、身世、遭遇基本取自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那是真的美强惨。 第18章 实验,真理,好难啊 米娅觉得不对劲是很正常的,因为确实不太对劲。 米娅问的是和鐖-3相关的化学反应,但沃尔夫说着说着都聊到吸收、隔断上了——诡异的是这还确实是米娅需要的信息。 这意味着沃尔夫很可能从米娅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她在负责什么项目。 这对沃尔夫而言并不难——如果米娅也在参与化学武器研究,那么要看文献也轮不到她来看,皮克西西应该还没有那么相信她,大概只会给她安排一些机械的测试工作才对;而且米娅问的是与‘鐖’反应的相关信息,这也不是制作武器所要用的。 再联系托马斯之前说的“米娅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沃尔夫就明白个大概了——米娅应该是无意间提出了别的课题,并得到了许可,于是算是把自己从这桩麻烦事中拎出去了。 沃尔夫猜测是人体防护,但不能确定,所以故意提到了吸收和隔断措施,看米娅的反应。 显然米娅觉得这是有效信息,认认真真记了下来。 那么沃尔夫就很明白,托马斯为什么说米娅让人大开眼界了。 说实话,就她这波操作,连沃尔夫本人都是服的。 而米娅很快就忘了那一瞬间诡异的困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下一阶段的研究中。 当她看完沃尔夫给她的这批文献之后,她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米娅了。 她现在是米·知识满满·娅。 她开始将文献中提到的试剂往小鼠身上怼,小鼠消耗量大大上升,几乎快赶上托马斯他们那边了。 另外,沃尔夫提到了“硫代硫酸钠和碳酸钠混合”,这也给米娅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如果一样试剂不成,那大可以几样合起来一起怼。 米娅已经被沃尔夫教育得利利落落,一次次实验做得飞快。由于她是一个人干活不和人交流,又总是习惯性地面无表情板着脸,于是每当她抄起小鼠尸|体丢进垃圾桶,伸手又去抓下一只时,看起来就像个冷酷的虐|鼠变|态。 终于,在3月初时,当米娅把硫代硫酸钠、碳酸钠和甘油混合使用后,她看见小鼠起初挣扎的幅度比以往所有的小鼠都小了很多,过了一段时间才剧烈挣扎,最终死去。 她灌了铅的嘴角终于有了微微放松的迹象,将这只小鼠同样丢进垃圾桶,然后双手合十冲着垃圾桶拜了三拜——你们辛苦了! 米娅的信心备受鼓舞。 小鼠显然在开头那段时间里得到了有效保护,如果连小小的老鼠在大量鐖辐射的环境下都能坚持这么久,那是否意味着若人类在开阔环境中,是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抵御鐖-3侵害的。 米娅决定按照这个思路做些尝试。 * 第二天,米娅的背包里除了水杯和文献报告以外,又多带了一些东西。 一切一如往常,大家闷头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偶尔有人挑起话头,有心情接腔的便接上,没人接腔便冷场。 中午时,照旧和托马斯一起吃饭,聊点有的没的。托马斯似乎还是经常去沃尔夫家玩,但是近一个月来不怎么在米娅面前提起沃尔夫了。 下午时,拉拉他们邀请米娅晚上一起吃顿好的,米娅礼貌地说自己晚上有安排了。大家以为她还是想留下看文献,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她注意休息,早点回去。 到了傍晚,拉拉他们包括托马斯都聚餐去了,实验室终于只剩米娅一个人。 她要私闷闷做一些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事。 米娅了解过托马斯他们的实验数据,知道他们预计的鐖-3波量如何。对隔离室空间大小进行计算后,米娅准备了三份试剂、三套仪器,用于制备鐖-3。 然后她从包包里拿出泳镜、浸了一天试剂的薄毯,将自己包裹起来,最后穿起太空部队的太空服。这样一套简易的防护装置就完成了。 -- 第35页 接着,她打开隔离室外面的激光阀门,鐖-3光线立刻充满了隔离室。 透过玻璃窗带,米娅看见里头白光刺目。 她紧张地握了握拳头,开门走进一片光明之中。 三分钟后,米娅夺门而出。 * 夜晚的“大榴莲”黑暗空旷,只有那间隔离室,以及厕所,还亮着苍白的灯光。 米娅在厕所里,太空服已经丢在了一边,她一边用浸润试剂的薄毯狠狠擦拭面部,一边用冰冷的水疯狂冲洗自己的整个头部,直到来自面部的不适稍稍减弱,体内却还是残留着那种撕裂般的痛感。 她关起了水龙头,眼睛还是有些痛,但已经可以看清东西了。 保险起见,她回到隔离室,回收鐖-3光线后,又配了些缓释溶液浇在自己身上,然后去厕所再次冲洗。 两遍冷水一冲,米娅身上基本上就凉透了。 天气乍暖还寒,米娅瑟瑟发抖。 她没有记录实验的确切时间,因为没有意义,她并不是到完全不能忍受才结束实验的,而是感觉到十足的恐惧了,就跑出来了。 毕竟现在全研究所就她一个人,真那么没分寸的话,很容易陷入没人收尸的境地。 反正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正儿八经地证明了这不是抵御鐖-3的有效方法——并不会因为环境开阔一些、或者因为人体比小鼠巨大,就出现什么不同——小鼠如何死亡,人大概率也会如何死亡。 她湿漉漉地来到女更衣室,用以前放在这儿的备用衣物把湿衣服换下,一动起来又觉得头晕目眩,赶紧扶墙又站了一会儿。 抬手试试额头,开始起烧。 于是米娅迅速地在真正烧起来之前把凌乱的仪器、药品收拾利索,给皮克西西先生发送了请假邮件,然后背起书包回家去。 米娅的妈妈就是护士,所以从小她有个着凉发烧拉肚子什么的,一般都不会选择去医院。 回到家后,米娅翻箱倒柜找出离家时妈妈写给她的小册子,以及妈妈给她备的常用药。 翻到有关“着凉发烧”那一页,里面清楚地写着对应措施和药物用量。 于是米娅又强撑着洗了个温水澡,吃了一堆红红绿绿的药片,给自己拧个毛巾贴额头上,上床睡觉。 这一夜睡得颇不安宁,反复在昏睡和惊觉之间跳跃,身体里好像有个制热器,流的汗把床单浸湿了一大片。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浑身酸软无力。摸摸额头,还有一点低烧。 米娅又饿又吃不下东西,于是煮了锅热牛奶,草草喝完重新回到床上。 困意袭来,她再次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晚上,烧退了,有了点精神,但仍是乏力。于是她向皮克西西先生又请了一天假。 米娅从没有一天睡这么长时间过,还觉得有些好笑。 要去医院看看吗? 坐在床上,米娅这么想了一下。 算了吧,普通的感冒用妈妈的小册子可以应付,至于鐖-3带来的伤害,医院也没人会治——甚至都还不如她本人专业。 她昨晚收手快,用量小,实际承受的辐射并不多,该做的措施都及时做了,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以身试毒的化学家不计其数,这种奉献精神也是干这行不得不具备的。 然后米娅又开始寻思,不仅防毒措施的研究应该跟上,而且救治措施也该有人研究——这方面大卫说的倒是很对,我们还需要一个优秀的医药学家或生物学家。 好难啊。 还是搞不定啊。 研究再一次陷入胶着。 * 第三天,米娅终于照常上班。 多休息一天的决定做得很对,米娅的身体已然没什么大碍——由于从小被妈妈精心照顾着,米娅的身体素质一向不差。 就在休息第二天的下午,她就明显觉得力气在源源不断地回来,她甚至有劲儿把沃尔夫给她的披肩给手洗了。 既然这波实验已经告一段落,米娅得空了,当然就应该尽快把披肩给人家还回去。 虽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成果,但是至少又做了许多尝试,排除了许多错误选项。 果然伊美娃小姐当年所写的“真理的一点点暗示”,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啊。 米娅开始思考下一阶段该怎么办。 午饭时,米娅和托马斯说自己有些东西要还给沃尔夫,意思是今晚想和托马斯一起去沃尔夫家。 而近来总是蔫嗒嗒的托马斯闻言似乎有了些精神:“什么东西?” 米娅随口应道:“披肩。上次你不是让我帮你还书嘛,那天我穿的有些少,制热器顶不牢,沃尔夫先生就把妹妹的披肩借给我了。” 托马斯明白地点点头:“哦。那你自己去还就是了。” 米娅莫名:“额……你今天不去吗?你最近不是每天都去他家吗?” “之前是每天都去啊,”托马斯边大口吃饭边道,“可我今天不想去了——话说你吃饭是真的慢,我吃完就不等你了啊。” 米娅闻言来不及多想,忙也埋头加入餐厅茫茫多干饭大军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化学科研这个事儿在我眼里一直就是这样的。 每一步都做对了,还是会失败。文献读了很多了,还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心都要掏出来了,化学还是不会给你一点点回应。直到最后都不一定会成功,可能要几代人的接力才能找到真相,甚至可能最终证明自己的设想是不符合现实的。 -- 第36页 “穷尽一生不过得到真理的一点点暗示”,就是化学最有魅力也是最令人痛苦的地方。 我本科是学化学的,但是我没有走化学研究的路,我觉得太难太难了。 我也疑惑过,为什么有些人愿意与这么复杂的一门学科纠缠一生,直到之前看到一个无名研究员说的一句话:“虽然困难,但是仍然可以坚持。因为在这条路上,人并不孤独。” 第19章 过去,莉丽,单行道 下班后,米娅再次检查了披肩,确定披肩上连自己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留,然后背起书包再次去向沃尔夫家的方向。 这次米娅事先联系了沃尔夫先生,得到的回复是——放在楼下信箱。 看到这样的回复,米娅反而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再给沃尔夫先生添一丝一毫的麻烦,她想得很清楚,这次她就是来还东西的,绝不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情。 比起被沃尔夫先生厌烦,她宁可就此从沃尔夫的生命里完全消失。 这么想着,米娅的眉头不由得皱起,显得心事重重。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沃尔夫先生那栋公寓楼的对面,她站在这里等红绿灯。 沃尔夫先生的公寓楼下是一条窄窄的单行道,对面是一家咖啡店,店门口放了个巨大的咖啡立牌,米娅就站在立牌的后面等。 立牌的侧边正站着一位气质颇佳的女士,踩着高跟鞋,身姿挺拔地站着,同样在等着过马路。 米娅一开始没在意,但一旦看见了,那视线就粘她身上了。 这位女士和拉拉差不多高,但比拉拉气质更温婉,也比拉拉会打扮。 她眉毛画得很精致,没有多余的痕迹;鼻子挺拔却不显凌厉刻薄,是很温和的曲线;在别人脸上夸张的大红唇,在她的脸上却十分和谐,就好像她本该是这种光彩美艳的唇色。 她金色的头发整齐地盘在后脑,一根杂毛也没有,是用心打理过的。也正因如此,凝脂一般的后颈完美地暴露在旁人的目光下,修长笔直,且细腻。 被米娅盯了一会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看向米娅,无奈地笑笑:“请问……” 米娅霎时小脸红透,猛地把脑袋扭回来。 啊,被发现了,有点丢脸。 啊,我太没礼貌了,应该立刻道歉才对。 米娅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补救:“对不……” 恰在此时,绿灯亮了,女士已经大跨步向前走去。 米娅的视线也跟着前移,正看见道路对面,沃尔夫先生拎着文件包,穿着长长的褐色风衣,在往公寓楼的方向走。 她立刻想迎过去,却听那位女士唤了一声“乔纳斯”,踩着高跟鞋笔直地向沃尔夫走去。 那位女士穿的也是褐色风衣。 怎么说呢,就米娅眼前这副场景,她觉得自己可能在看全息电影。 她倒也没刻意躲,但是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上前合不合适,于是就僵在了立牌后面。 车流也就下班时间那一阵子会有,随着夕阳出现,单行道上开始安静下来。 女士说:“好久不见。” 沃尔夫看见她,似乎有些意外,静了静之后站定下来,回道:“好久不见,法兰克太太。” 女士很明显地僵了一下,而后笑了笑:“你竟然知道他的姓氏。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叫我莉丽。” 沃尔夫说:“那时候年轻,多多少少还是打听过一点。如果我记得没错,法兰克先生应该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军方高官,我很高兴你获得幸福。” 莉丽说:“那要看如何定义幸福。” 沃尔夫看了看她,点了根烟,靠在墙上抽起来:“我很高兴多年后我们还能像这样心平气和地聊聊彼此的生活,但是这样的话,你就不必和我说了。” 莉丽便也识趣地岔开话题:“你剪了头发,我差点没有认出你来。” 沃尔夫便也往自己后颈处摸了一把:“年纪大了,不适合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了。” 莉丽笑笑:“你这是去哪里了?” 沃尔夫说:“上班。” 莉丽说:“巧的是我也打听过你,你的同学说你去了国联化研所。你刚才可不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沃尔夫弹弹烟灰:“是的,我换工作了。” 莉丽说:“看来我消息不够灵通。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斯巴斯。” 莉丽笑笑:“你真的很了不得。不是国联化研所,就是这种大化工企业。” 沃尔夫耸耸肩,气氛十分轻松随和:“待遇还是不比国联化研所。或许以后休息日时我又要向媒体投稿了。” 莉丽说:“这是好事。我从不觉得你应该荒废你在文学上的才能。从前我就想,你一定是学化学的人中最会写作的那个。” 沃尔夫也笑了笑:“过奖了。” 然后沃尔夫不说话,莉丽也不说话。 恰有人从咖啡店里出来,没有随手关门,于是一曲“午夜的萨克斯”悠扬飘出。 夕阳下,单行道旁,沉默的二人,宿命感十足的萨克斯曲。 莉丽问:“你恨我吗?” 沃尔夫说:“从没有。我很能理解你的选择,那是没办法的事。” 莉丽说:“可我自责了很久,我在那样一个时候离开了你。” -- 第37页 沃尔夫说:“从今天起你可以释然了。那场车祸也不是你可以预料的,我不会因此怪你。而如果让我在面包和马戏中选择,我也会选择面包。” 莉丽笑得有些疲惫:“你还是这么温柔。” 沃尔夫说:“如果我的同事听见有人这么评价我,一定吃惊得跌破眼镜。” 这话听得莉丽心里微微一痛。 她看向沃尔夫,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多么深情。 “那是他们都不了解你。”莉丽轻轻触碰了沃尔夫的手,“乔纳斯,我……” “是因为法兰克先生去了战场,所以你来找我吗?”沃尔夫自然地将香烟拿开,吐出一缕烟丝,似笑非笑,“他为人类作战,请忠于他。” 莉丽的反应说明,沃尔夫说中了。 她的身躯颤抖起来,嘴唇一抿,眼泪便充满了眼眶。 这不是装的,莉丽从上学时就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可他也并没有忠于我呀。” 沃尔夫掐断了烟,拿起了他放在路边花台上的文件包:“法兰克太太,请不要因为寂寞而接近我。” 莉丽问:“如果不是因为寂寞呢?” 沃尔夫摇了摇头:“我得回家了。” 莉丽红着眼睛微笑:“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沃尔夫拎着包就要走了:“我和我父亲不一样,我不和有夫之妇上床。” “乔纳斯!”高跟鞋急急地响了两声,莉丽从背后抱住了沃尔夫的腰,二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沃尔夫没想到她会突然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显然有些惊着了,然而在他挣扎之前,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响亮的:“沃尔夫先生!” 莉丽也吓了一跳,立刻放开手,飞快地背过身去用手背沾去眼泪。 夕阳西沉,天色转暗。 咖啡店的门被米娅“砰”得一声关上,那该死的音乐戛然而止。 沃尔夫清楚地看见那个从路对面大步走来的小人儿眼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 * 沃尔夫至今为止其实有过三次恋爱经历。 由于亲情、友情的完全缺失,爱情对于他来说一度成了不可缺少的东西。 如果说他那对死鬼父母还给了他什么好东西,那大概就是一个发达的大脑和一张不错的脸皮,这么一来只要他愿意,便能很容易地开启一段恋爱。 他的父亲很英俊,但私生活混乱,脾气暴躁,在他们那个小村庄里很出名。他在沃尔夫四岁时卷走家产离开,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很快,母亲改嫁,由于母亲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所以仍是嫁了个小有存款的商人。 沃尔夫由外祖母抚养长大,由于长相和父亲如出一辙,还遗传了父亲的坏脾气,所以外祖母其实也不是很喜欢他。 十岁之前沃尔夫的生活还算正常,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父母离异的暴躁小伙儿。那时他也不恨母亲,因为在他微弱的记忆里,自己的父亲是个出轨、酗酒、家暴、赌博的人渣,他很能接受母亲的改嫁。 但十岁时,父亲回来了一趟,很快又走了,然后就永远的消失了。 商人那段时间在外经商,但人尽皆知母亲的肚子大了起来,是谁的孩子不言而喻。 沃尔夫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哭着把妹妹交给外祖母时说的话——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再次离开,我以为只要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就还会回到我身边。我真的是爱他的。” “不,我丈夫就快回来了,绝不能让他发现这个孩子!妈妈你不能这么对我,你难道希望我去街上乞讨吗?” “他已经来信说要接我去城镇和他一起做生意了,他这次回来就是来带我一起离开的!只要把这个孩子藏住,那些风言风语传不到他耳朵里的!求你了,妈妈!” 沃尔夫最佩服的是,上帝竟把这对狗男女凑到了一块儿。 万幸的是,外祖母把妹妹养到能吃面包才撒手人寰,在那之后沃尔夫便开启了自己错乱的人生。 其实相比较而言,沃尔夫养活自己的过程都算轻松的,哪怕让他多养个弟弟也成,但母亲扔给他的恰恰是个妹妹。 这意味着他在洗衣、烧饭、赚钱的同时,还要做一些非常诡异的事。 比如,他得去童装店买女孩子的衣服,包括内裤。 妹妹长大了,他得负责告诉妹妹一些生理方面的知识——比如女孩子长大了要穿内衣,再比如女孩子到了一定年龄会有月经,如果哪天看见内裤上有血,不要害怕。 最初的时候去帮妹妹买条内裤都要面红耳赤,到后来能够一本正经地挑面料舒适的内衣,沃尔夫已经觉得别人的眼光就随它去随它去吧。 所以沃尔夫学生时代其实是个重度自闭少年,在学校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那种。 那种派头倒是挺惹小姑娘喜欢。也遇到过找茬的小流氓,但那时沃尔夫体型、力气都占绝对优势,没有吃过大亏。 打小遇到的事儿多了,导致沃尔夫共情能力比较强,约莫高中时开始写文章投稿,稿费又是一笔额外收入。 经济压力小了一点,沃尔夫性格便稍稍开朗一些。 这同时也是因为,当时他遇见了自己的初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了解我的,女二的存在都是惊鸿一瞥,并不会有三角恋之类。 -- 第38页 然后我对大美妞没有任何偏见,并不是刻意把女二都设置成大美妞。而是我有一种执念,就是女一女二必须是不同类型的。在我的文里如果女主是小可爱,那女二就是大美妞;如果女一逻辑清晰,女二就得天真懵懂;如果女一是大美妞,那女二就会是小可爱。 另外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沃尔夫的身世和恋爱史除了少部分改编以外,基本都参照了他的原型,这经历我编都编不出来。 第20章 恋情,车祸,你很好 当然初恋这种东西,很快就夭折了,止步于牵牵小手亲亲小嘴。 那时女孩哭得天昏地暗,却仍然坚持要和他分手,他还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进入大学后,沃尔夫赚钱的路子又多了一些,同时也遇见了第二任女朋友。 下场差不多,对方似乎依然很喜欢他,但还是离开了他。 这次他隐约知道了是为什么——他妹妹还在上小学,如果有女孩将来嫁给他,便意味着要和他一同抚养这个妹妹。 19岁的沃尔夫如同遭到晴天霹雳,他消沉了好久。 不单单是因为分手,更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永远没有女孩会愿意嫁给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沃尔夫从没有向女孩子表白过,每次都是糊里糊涂、顺其自然就牵手了。 然后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第二次分手后他花了点时间走出来,决定专心搞事业,将妹妹抚养长大后再考虑别的事。 不久他的第三任女朋友走进了他的生活。 * 因为沃尔夫从小就是个考虑问题十分周到的人,所以无法忍耐他人马马虎虎。他这凶残得惹人厌的秉性,在大学时就初现端倪——虽然他那时小辫子绑着堪称风华绝代,但后辈们没有想和他一个实验室的,每个人都觉得他十分不好相处。 而他的第三任女朋友,当着实验室所有后辈的面儿,突然跑进他的实验室,踮起脚尖在他嘴上轻轻一吻。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这女孩是谁。 他不认识这个女孩,但这女孩开始三天两头在他身边出现。 而沃尔夫当时意志远不如现在这么坚定,原本想好了先搞事业,却又终究在不可抵挡的攻势下坠入爱河。 但是他提前和女孩说过自己的情况,女孩兴奋地牵着他的手,说自己可以接受多一个妹妹。 于是他们恋爱到了毕业之前,也就是五年前。 后来沃尔夫回想起来,其实莉丽应该为分手铺垫了很久了。 在最后半年里,她一点点地冷淡下来,似乎担心突然提分手沃尔夫会受不了一样。 这大概也算一种温柔吧,但是沃尔夫其实不太需要。 二人的关系疏远得循序渐进、有条不紊。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毕业前夕沃尔夫不幸出了场车祸。 汽车把他撞飞了,内脏被撞得七零八落,要不是大城市医疗先进,人就没了。 内脏修复手术做了四次,沃尔夫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医生告诉他他这辈子不能再剧烈运动或者做什么重活儿。那阵子他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几乎瘦成一个巨大的骨架。 在他躺在病床上时,他的同学们、包括女朋友都毕业了。 莉丽对他提出了分手。她的家人为她物色好了结婚对象,在沃尔夫还没有出院时她便结婚了。 很好理解,虽然她本人不在乎多一个妹妹,但是她的父母更希望女儿嫁一个好丈夫。 沃尔夫没有父母,他忘了有些父母是会负责地为孩子的婚姻提出建议的。 沃尔夫眼光很好,三次恋爱爱上的都是家教良好、气质出挑的贵千金,她们的故事里,必定不会有他什么事。 住院的时候照顾沃尔夫的只有妹妹雷奥妮,沃尔夫也想过如果雷奥妮爱上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穷小子,他会从中干扰吗? 会的。 他绝不会让妹妹嫁给那样的人。 他不希望妹妹继续过他这样的人生。 所以啊,没什么好指责的,没什么好不平的。 都过去了。 * 沃尔夫从没有以游戏态度对待恋爱,他是认真判断自己爱上了,才会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的。 至于结束以后,不纠缠,尽快走出来,各走各的路——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对方的尊重。 这一切都是他的父母通过树立反向典型,告诉他的道理。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给的这副皮囊究竟是不是好事倒也不好说,这导致一些女孩子不遗余力地接近他,甚至在分开以后或许还爱他,但总归是不会愿意和他走到最后的。 正如上次把米娅送回家后的第二天,沃尔夫对托马斯所说的那样—— “我知道她总是看向我,也知道她和我说话会害羞和紧张,但那不过是因为我长得还可以。” “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认为她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她会知道选择我意味着什么吗?是的,我妹妹是快要成年了,但是只要她能考上我一定会让她念完大学,在她大学毕业之前我依然没有什么存款。” “就算米娅说她能接受这一切,你如何判断她是真能接受,还是根本没意识到这有多可怕?她木讷却开朗,显然从小受尽父母宠爱,你认为她的父母会让她嫁给我这样的人吗?你这是胡闹,就连你作为她的朋友,都不该让她陷入那样的境地。” -- 第39页 “再退一万步,就算米娅那儿没有任何意见,那你能不能多少考虑一下我的想法?我也并不是随便找个人结婚就行的人,米娅在我看来就像个小孩子,我对她没有一丝一毫想法,你也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儿了。” 如此严正的声明下,托马斯终于停止了作妖,这段时间以来相安无事。 托马斯依然常来他家里做客,有时还和他下下棋、打打游戏,不过不再提关于米娅的任何事。沃尔夫对此很满意。 于是现在米娅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 沃尔夫早就忘了米娅今天要还他披肩的事:“你为什么会在这?” 米娅仿佛吃了枪药:“这不重要!” 她只面向莉丽道:“您好,法兰克太太。” 莉丽怔了怔,才应道:“啊,您好,嗯……”而后看向沃尔夫。 但是米娅没有给她询问的时间:“我叫米娅,是沃尔夫先生的……” 米娅思考了一下:“的前同事。” 莉丽便伸出手来:“嗯,您好,米小姐。” 米娅也同她握手:“抱歉打断你们,但我今天实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沃尔夫先生。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沃尔夫先生显然也不愿意继续待在这里。所以,恕我冒昧。” 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沃尔夫的手一牵,拉着便往楼上跑。 果然米娅这种人,就连救场时也做不出什么正常点的举动。 米娅大病初愈,沃尔夫年纪略大且缺脾少脏,一口气爬6楼都有些喘。 沃尔夫虽然挺感谢她把自己从那种情形中解救出来,但是由于被她目睹了刚才的一系列场景,沃尔夫还是尴尬至极。而且作为一个28岁的成熟男人,被小女孩拉着一路跑,那滋味也十分不好受。 他不自主地把米娅的手甩开,声音里有几分烦躁:“你到底干嘛来了?” 米娅愣了愣,似乎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便从包包里拿出披肩:“哦对,我来还这个。” 沃尔夫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头疼地接过来,利索地拿钥匙开门:“知道了,谢谢你跑一趟。你可以回去了。” 说罢便进了屋,顺手就要把门带上。 同一时间,米娅飞快地把脚卡进了门缝里。 这举动把沃尔夫吓了一跳,立刻松手:“你没事吧?” 而米娅一边宣告“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说”,一边泥鳅一样挤了进来。 为了防止楼下那不依不饶的女人跑上来,她还专门关了门,锁上保险。 一波操作秀得沃尔夫头皮发麻。 “沃尔夫先生!”沃尔夫还从不知道,米娅说话声音可以这么大,“请不要对她那么温柔,她不配!请干脆果断地拒绝她!” 沃尔夫现在活动空间非常局限,因为米娅闯入得太突然,他被卡在了鞋柜和门之间的空档里:“我以为我拒绝得已经够果断了。” 米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并不是语言上的拒绝,而是语气和行为上的拒绝!你用那么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只会让她觉得你是欲拒还迎!她会、她会得寸进尺!” 沃尔夫说不出话,多日不见,这孩子的脾气和词汇量都见长。 米娅继续道:“请不要觉得可以理解她,请不要觉得她是无辜的,请不要认为一切都是无可奈何。如果她是个认真对待爱情的好女孩,至少绝不会在你住院的时候离开你!请明确地告诉她她曾经伤害到你,你们绝不是可以站在一起轻松聊天的关系!” “可那都过去了,对我来说实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沃尔夫叹了口气,难得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向米娅解释,“我并不在乎她那时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好女孩也很无所谓。我不觉得我现在还有必要用多么恶劣的语气和她说话,我还不至于对陈年旧事那么念念不忘。” “可她根本就没有明白你的意思!即便这次她离开了,下次也还是会继续纠缠你,但凡她想过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就不会在公共场所和你那么亲密!”米娅小嘴叭叭一刻不停,“我太生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沃尔夫先生,请对她保持警惕,请不要再让她有触碰你的机会,请不要再让这种人把眼泪留在你的后背上!” 沃尔夫太阳穴突突地跳,试图从这狭窄的区域内出去:“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沃尔夫先生!”听出沃尔夫的敷衍,米娅小手拍在鞋架上,更强硬地把他堵在里面,“你真的没有必要认为是自己的情况特殊,没有必要认为自己活该被过分地对待,更没有必要拿自己与父母做类比。你和他们一点点都不一样,你很有才华,做事精确严谨,工作认真负责,能看透政治|局势,会赏析诗歌名著,长得也十分英俊。而且非常善良、温柔、乐于助人,总是愿意为任何人提出宝贵的意见,哪怕冒着气死自己还不被人理解的风险。沃尔夫先生,您值得所有的爱慕和善意,请不要对自己有任何怀疑,你真的很好很好!” 这一通话说出来了,米娅忽然觉得自己近期的所有郁结都痛快了。 然后室内寂静了。 米娅抬头看着沃尔夫,沃尔夫皱着眉歪头看她。 于是米娅的脑袋开始发烫。 她慌忙把手从鞋架上抬起:“对、对不起,是我太无礼了。我我我先走了,打扰了。” -- 第40页 米娅说着去转门把手,却怎么都打不开。 沃尔夫悄悄伸手,把门保险给她开了。 于是门“啪”得打开,米娅就像只兔子一样弹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娅疯狂输出。 声明:文中任何人的言论不代表作者立场。 角色言论只为立住人设,角色行为请勿上升作者。 第21章 葬礼,夫妻,好闺蜜 第二天,难得是米娅想找托马斯说话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饭时间,在去餐厅的路上米娅话匣子就打开了:“托马斯,你知道沃尔夫先生以前的女朋友吗?” 一聊这些托马斯可就来精神了:“不是有三个吗?你说的是哪个?” 米娅语无伦次:“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第几个,就是因为他出车祸离开他的那个。” 托马斯快被她笑死:“不是因为车祸离开他,而是本来就要离开他,巧的是发生了一场车祸。那就是第三个了,她可不只是在沃尔夫车祸时提分手,还在沃尔夫没出院时就结了婚。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米娅太多语言找不到宣泄口,肢体动作像极了打太极:“我、我昨晚看见她了,她她她……” 等托马斯完全搞明白这位前任女友做了什么,饭都吃了一半了。 托马斯自然完全站在沃尔夫的立场上,听完就火冒三丈:“她还有脸来?该死的,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米娅诚实道:“我不记得了,我记她名字做什么。” 托马斯真想给她一拳头:“让她付出代价啊!奇斯卡市的有钱人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联系,身为军方高官的妻子做出这种事情,传出去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米娅斜眼看他:“噫,这倒也不是非常道德。” 托马斯翻白眼:“你们这些东方人还真是容易动不动就道德不道德的。不是你们说的‘以彼之身制彼之道’吗? 米娅愣了愣:“等等,我突然忘了这话原话怎么说,我想想我们原本是怎么说的来着——不对,这不重要,之前说的所有都不重要!关键是你知道我后来做了什么吗?我的天啊,我真的太无礼了,我该怎么补救?” 于是米娅又是一顿比划。托马斯这才知道之前说的所有都只是铺垫,米娅只是想问问他,在对沃尔夫先生如此失礼之后,她该做些什么来道歉。 听完事情经过的托马斯脸上已经挂起嗑上头了的微笑:“什么补救?补什么救?我觉得不需要。我觉得你说得挺好的,甚至可以再接再厉。” 听见托马斯这么说,米娅心里好受不少,但还是很不安:“真的吗?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发什么疯,或许沃尔夫先生也会这么想。” “我觉得他不仅不会这么想,反而还会有些开心。应该很久没人夸奖他了吧。他总是表现得已经知道自己有多优秀了似的,对着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任谁都夸不出口。那位前任女士就很聪明,她很了解沃尔夫的弱点和软肋,见了面就是一顿夸,这也是打破人心理防线的一种手段。可惜的是她已经嫁人了,以沃尔夫的为人绝不会和有夫之妇重续旧情。”托马斯笑笑地看向米娅,“你做得很好,很真诚,沃尔夫会明白的,放心吧。” * 2507年,托马斯专心地欣赏着自己的日记,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接近。 当他感觉到有一根头发丝扫过自己的脸颊,便瞬间“啪”得合起日记本,回头看见娜塔正在他背后伸长着脖子。 见被发现了,娜塔连忙立正站好,双手奉上自己这次的数据:“米勒先生,这是您这次交代的……” 托马斯没伸手去接,只质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娜塔撇撇嘴:“看见两个单词。爱、米娅。” 托马斯气血上涌:“以后进来记得先叫我。” 娜塔解释:“我叫了,你没听见。” “还有不要试图偷看我的日记。” 娜塔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啪”地就把数据拍在了托马斯的实验台上:“不看就不看,正经人谁写日记啊。”说完扭头就走。 托马斯连忙把快掉下的一沓数据堪堪扶住。 其实日记中那句话写的是:今天,我头一次觉得,沃尔夫是有可能会真心爱上米娅的。 * 其实即便知道莉丽·法兰克的名字,托马斯也未必真会搞得众人皆知,让她身败名裂。毕竟奇斯卡市的有钱人之间多少都有些联系,大家都习惯于做人留一线。 而且,哪怕仅根据米娅透露的这些,想知道那位夫人究竟是谁已经不难。 投入星际战争的主要兵力尚在南半球,奇斯卡市派出的支援部队就那么几支,而算得上“高官”的从上往下数也就那么几位。 这些高官之中,谁成婚于5年前,又有谁的夫人与沃尔夫同一个学校毕业,这些事情一查便知。 托马斯之所以不查,是因为他实在并不在意这位有夫之妇,他相信沃尔夫可以处理得很好。 不过巧的是,在那之后没几天,他就无意间知道了这位女士的身份——因为奇斯卡市派出的支援部队在太空全军覆没,而米勒家被邀请参加法兰克上校的葬礼。 你看,奇斯卡市的有钱人之间,确实都有些联系。 一开始托马斯也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但看见法兰克太太满面红光、假装悲伤的模样,他开始怀疑。 -- 第41页 他远远打量着法兰克太太,一身黑裙难掩窈窕身姿,举手投足都带着温婉贵气——这确实是沃尔夫会喜欢的类型。 而当看见皮克西西夫妇以法兰克太太同校老师的身份出席,托马斯便确定下来,法兰克太太正是米娅那天所见的女士。 “真羡慕啊。”托马斯的母亲、米勒太太在他身后说道,“她的丈夫不仅死去,而且还给她留下了大笔遗产。哪个女人能比‘富有的孀妇’拥有更好的气色呢?” 这声音里酒气十足,无疑是在外头鬼混了一天,被硬拎回来出席这场葬礼的。托马斯翻了个白眼,懒得回头。 而米勒先生、托马斯的父亲则低声威胁:“你平时怎么玩我不管,但在这里你给我小点声。要是让别人听见了,我还拿什么脸来谈生意?” 托马斯嗤笑一声,向前走去。 米勒先生低声喝道:“你又做什么去,回来!” 托马斯头也不回:“去和皮克西西教授打个招呼。” 托马斯真是去和皮克西西夫妇打招呼的,仅仅是一番常规的寒暄。 有趣的是,在托马斯看来,乔岩更像是那个死了丈夫的——她面容憔悴,眼袋深重,看起来心事重重。 在托马斯与皮克西西交谈的过程中,法兰克太太过来招呼乔岩道:“好久不见,皮克西西太太。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呢。” 二人似乎是老相识,乔岩很快与托马斯打了个招呼,然后去一旁安慰法兰克太太了。 或者,其实应该说是莉丽安慰起了乔岩。 她们之间本应只是点头之交,一个是学术界知名女博士,一个是无所事事的美艳阔太太。 但是对于莉丽来说,与乔岩这样的女士相交,可以提升她在太太圈中的地位。而且她确实也很喜欢乔岩的作风和性格。 于是在莉丽几次三番的盛情邀约下,二人之间就多了些交往。 她们并不算是那种“三观契合”的朋友,但莉丽视乔岩为一个合格的倾诉对象,乔岩则把莉丽看作一位有点古怪但很亲切的、可怜的太太。 关于莉丽和法兰克先生婚姻不睦的事,乔岩早就知道了。而且她也知道起因是法兰克先生有了第三者,甚至有了私生子。 乔岩有气无力道:“不管怎么说,法兰克先生已经去世了,你多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悲伤的样子。” 为了避人耳目,莉丽早已拉着她到了教堂外的阳台:“我看起来还不够悲伤吗?好吧,我实在装不出来。我从未想到我会如此幸运,他竟尸骨无存。现在谁也无法证明那个私生子是他的孩子,法兰克家的所有财产都将是我一个人的,我怎么能不高兴呢——倒是你,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我今天才相信你真的比我老十岁。” 乔岩自嘲地笑笑:“我这段时间,就像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莉丽看看她:“和婚姻有关吗?我早说过皮克西西先生的心里只有学术。” 乔岩摇摇头:“莉丽,人类是很复杂的,人心是无法用一句话来概括的。” 莉丽摊手:“你又要说皮克西西先生心里是有你的,他是爱你的?或许吧,但是‘爱’这个东西,真是瞬息万变、一文不值。” 乔岩看向她:“那如果是你提到过的那个男孩呢?你也觉得他的爱一文不值吗?” 莉丽闻言顿了顿,语气也不再那么凌厉:“至少我对他的爱是一文不值的,否则也就不会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了这个所谓的丈夫。不过这怨不得任何人,其实在听说他是孤儿、还要抚养一个妹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决不可能嫁给他。只是我实在太喜欢他了,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他。我想着哪怕仅仅是和他恋爱一场,也是心满意足的。” 莉丽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乔岩也听过不少回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和莉丽始终不能真正成为谈得来的朋友,她能做到的只是不把莉丽的秘密外泄。她试图岔开话题:“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但莉丽却没有改变话题:“哈,别提了,我后悔得要死,我搞错了顺序。我没想到我丈夫真的会死在外太空,早知道,我应该在我丈夫死后再去找那个‘男孩’。他心肠那么软,说不定会接受我的,我现在如此富有,哪怕帮他养三个妹妹也养得来。” 乔岩有些诧异:“你是说……” “是的,我永远地失去他了,”莉丽点了支烟,承认了这一点,“我在我丈夫死之前就向他示好,而他的态度很明显,他不愿接受我这样的女人。我的秉性既然已经暴露,便也没有必要再做尝试了。可这又如何呢?尊敬的法兰克上校已经死了,我是英雄的遗孀,得到了崇高的名望和大量的钱财,以后会有各色各样的男孩围在我身边——至于他。” 莉丽学着沃尔夫的模样吐出烟丝:“至于他,他以后或许还会有新的女友,会有夫人、孩子、家庭,但那都是以后的他。在他最好的年龄里他只有我,那个绑着淡金色小辫子的漂亮男孩,永远都只是我的。” 乔岩连连摇头,她看起来比以往更瘦弱了:“你真的胆子太大了。” “你的胆子也该大一些。你太容易被一些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为什么一定得是个好人不可呢?”莉丽弹着烟灰,“如果婚姻让你不开心,那就结束它;如果人生遇到了问题,那就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用尽一切办法去让你的噩梦醒来。说实在的,我也是死了丈夫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幸福快乐竟如此简单呢。” -- 第42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下周还能上榜,决定今天双更~ 第22章 解压,鐖武,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双更,上一章记得看哈。 莉丽的话让乔岩更加心神不宁,阳台的风也让她觉得寒冷。 她一边说着“我们聊得够久了,该回去了”,一边回身想要拉开阳台的门。 不过在她碰到把手之前,门就自动开了。 不对,不是自动,是托马斯在门的另一边为她开了门,并绅士地说:“请进,皮克西西太太。” 乔岩被托马斯突然的举动惊了一下,而后对他微笑点头示意,迈步回到教堂里。 相比之下莉丽看起来有些傲慢,她并没有看托马斯一眼,便试图跟着乔岩回教堂。但当她经过托马斯身边时,耳畔分明地传来一声:“皮克西西太太并不知道,那个‘男孩’就是国联化研所的前员工沃尔夫,对吧?” 莉丽诧异地看了托马斯一眼,继而记起了什么,轻笑出声:“我记起来了,米勒家的公子可是国联化研所的优秀人才,可多亏了你,给你们米勒家镶了金边。不过我劝你说话小心些,毕竟你父亲还有的是生意要和军方谈。” 托马斯嗤笑:“发战争财的生意,谈不谈得拢对我来说可一点都不重要。” “你有资格嫌弃战争财吗?”莉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家里做着军火生意,工作中参与武器研发,外人不晓得,军方可是一清二楚。” “那你呢?你有资格说你完全放下了吗?”托马斯问她,“真够辛苦的,在5年的婚姻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上一段恋情。你等法兰克上校离家的机会等了好久了吧,你可不是一时疏忽‘搞错了顺序’,你是急不可耐地想见他。” 莉丽冲他摇头:“米勒家可真不愧是有着肮脏血统的生意人,要想真正跻身上流社会,这攀墙偷听的习惯还是要改改。” “哈哈,”托马斯笑出声来,“能让像您这样上流的孀妇骂出这种话来,可见我说的并不错。法兰克太太,您其实根本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洒脱——其实沃尔夫他知道的,你曾为他和自己的家族激烈争执,几乎决裂,直到最后迫于压力最终妥协——你应该知道,沃尔夫有个非常可爱的习惯,醉酒之后总是有问必答,他曾告诉我他自认为亏欠于你,你为了那段感情孤注一掷,他却没能给你一个未来。” “你说够了吗?我得回去主持这场葬礼了。”莉丽说着想绕过他。 但托马斯显然还没有玩够:“你有很多有趣的小习惯,比如拿烟的姿势,比如不爱盘发而总是将头发绑成低低的马尾,比如——嗯,至今用着和沃尔夫同一牌子的洗衣液。你这么爱他,可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你可以闭嘴了吗?” “你在羞辱他。你试图让他成为你婚姻中的第三者,你暗示他要不要做你的外遇对象。” 莉丽怒骂道:“闭嘴,你这该死的新人类!” 托马斯丝毫不在意这样的谩骂:“你认识到你永远地失去他了,这不假。但在你心里,只是一个‘绑着淡金色头发的漂亮男孩’就够了吗?远远不够。不同的年龄总是有着不同的魅力,你想要的绝不止是那个男孩,你还想要获得幸福快乐,获得他的疼爱和照顾。你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未来,想要一段真正的婚姻。” 莉丽扬手“啪”得给了他一巴掌。 托马斯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变|态了,他居然觉得有点爽。 短暂的耳鸣之后,他便听见自己的父亲正骂骂咧咧走来:“该死!托马斯,你又做了些什么……” * 第二天米娅看着托马斯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语无伦次:“你你你这是……” 托马斯:“没什么,压力大,发泄情绪去了。” 米娅了然——西半球好像是会这样的,因为压力大跑去一些竞技场挨揍什么的。 她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拍拍托马斯的肩膀说:“注意安全啊。” * 时间进入4月,工作节奏更快了。军方下达了死命令,至迟在4月20日,鐖武必须投入作战。 根据米娅提供的信息,硫代硫酸钠、碳酸钠和甘油的混合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鐖-3”的伤害,于是鐖武部队的服装夹层里开始使用这种材料。 不过米娅比谁都明白,如果被“鐖-3武器”击中,这个夹层只能抵挡3到4分钟。 她也曾鼓起勇气向皮克西西先生请求建立联合研究组,但遭到了皮克西西先生的搪塞。 米娅非常挫败,最直接的来源是,如果4月里真的要展开鐖武作战,托马斯应该也会亲临太空战场。到时米娅并不能为他准备一身合格的铠甲。 托马斯倒是安慰她:“没事,你和沃尔夫被辐射了那么久,头发不是还没掉光吗。” “不只是头发,”米娅颓然,“你的内脏会像被火烧一样烫,你会感觉到由内而外的撕裂感,你会感觉到无法呼吸,甚至会很快失明。” “我谢谢你,能少说两句吗,我都够紧张的了,”托马斯咬牙切齿地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会,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米娅沉没在忧郁的情绪里,无意刻意隐瞒:“我试过一次。” 托马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拿自己做实验?什么时候?你不要命了?你就不怕自己变异?” -- 第43页 “你小点声!”米娅被他吼得心慌,“只是保险起见而已。我又不是第一个拿自己做实验的研究员。” 托马斯揉着太阳穴:“你先别担心我了,我就是去了也是待在战场后方的太空军舰内,倒是按你这个作风,我觉得你说不定会死在我前头。” 米娅则强行打起精神:“我们聊点开心的吧。听说太空很美,你期待吗?” 托马斯被她这个话题转变逗笑了:“说实话,有点。” 说实话,太空是真的很美。 2503年4月16日,托马斯跟随宇宙军舰来到太空。 当军舰发动的噪音完全消失,他首先感到的是失重感。 这不算新奇,商场里的体验馆都有太空体验项目,他从小就玩了不知多少遍了。 而当他看向窗外,看见一片可怖的漆黑之中,无处不在的闪耀星群,这种异样的美感让他眼眶湿润了。 这是任何体验馆都无法复刻的感受。 听说在几百年前,在地球污染还没有这么严重时,即便站在地球上仰望天空,也是可以看见星星的。 那时候的人,无需烦恼于资源的枯竭,无需担惊于尚未出现的外星人,或许每晚饭后还可以安静地看看夜空中的美丽星球。 他们会是幸福的吗? 有个士兵察觉到托马斯巨大的情绪波动,忍不住偷笑了一下,立刻引来长官的呵斥:“笑什么!你的注意力放在哪里?如果现在敌人来了,你能不能立刻做出反应?!” 同时这位长官先生也敲打着其他士兵:“你们也不过上了十三次太空而已,如果这一战失败,那就是最后一次!都给我集中注意力,你们手上拿的是皮克西西团队研制的最先进的武器,是能救你们命的东西!时刻记得你们是国际联邦选出的最优秀的战士,不要给我做出不入流的举动!” 汉斯拍拍托马斯的后背,小声安慰他:“深呼吸,别紧张。” 托马斯跟他点点头:“我没事,见笑了。” 皮克西西则很明白托马斯在想什么,他挂起招牌的微笑,甚至小小地做了个鬼脸:“没什么,这确实很美,我也想流泪。” 托马斯被他逗笑。 而那位长官先生敲打完他的士兵,便来到了托马斯他们这边,向皮克西西敬了个军礼:“很荣幸见到您,皮克西西先生。您可是被基维首脑称作‘一个人便是一支太空舰队’的人呢。” 皮克西西也同他敬军礼:“惭愧了,多次前往第一线的你们才是地球的英雄。我们为太空的美丽热泪盈眶,同样也为你们的英勇动容。” 长官先生笑笑地看向窗外:“是的,这的确很美。” 顿了顿,又继续道:“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是属于地球的。” * 4月22日,地球的太空军舰行至达鲁星系,士兵们有序进入飞行器舱,驾驶飞行器驶离军舰。 一时间,无数飞行器占据了太空军舰的前方视线,直到一个小时后,飞行器们和太空军舰拉开了距离,托马斯他们才得以有了其他视角。 这样高度的紧张感持续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时,远方某处白光一闪,没有任何声响,但长官先生却敏锐地喝道:“开战了!指挥部高度警戒!” 说罢便加入了前舱的指挥当中。 皮克西西和托马斯他们也立刻反应,进入了早已准备好的观察舱口,用和指挥部同一水平的远观镜对战斗状况进行观察。 托马斯就这样远远看着这场无声的战争,看着飞行器发射白白蓝蓝的光线,看着飞行器翻滚炸毁,看着不得不跳舱而出的士兵使用枪支型鐖-3武器继续战斗。 被达鲁星武器击中的地球人在一定程度上还有行动能力,而被鐖-3武器击中的达鲁星人则几乎不可能再进行任何形式的反抗。 他们痛苦翻滚,在这样的真空中他们连激烈挣扎都做不到,就慢慢地不动了。 而最使托马斯无法接受的是,达鲁星人和地球人长得实在太像了——他们就像是在脸上涂抹了一点绿色油彩的普通人类,也会害怕和流泪。 米娅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你的内脏会像被火烧一样烫。 你会感觉到由内而外的撕裂感。 你会感觉到无法呼吸。 甚至会很快失明。 “好!”一声喝彩把托马斯吓出一身冷汗。 他苍白着脸从远观镜上抬起身来,诧异地看向皮克西西先生。 而皮克西西兴奋得就和每一次实验成功一般:“这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这太棒了!” 第23章 胜仗,论战,小粉丝 4月22日那天,地球上的奇斯卡市,天气也不太好。 大家都有些心神不宁。 跟随皮克西西先生去了太空的只有托马斯和汉斯,拉拉、诺亚他们并没有去。皮克西西走之前把所有数据信息拷贝给了拉拉,意思是如果去太空的三人没有回来,那么就由拉拉带领剩下的人将研究继续下去。 天阴得像是要下雨,但就是没下,气压极低。 米娅一如往常地板着个脸做事,恰在此时有人按了实验室的门铃。 米娅抬头,见旁人都懒懒的没什么反应,便洗洗手去开门。 门一打开,米娅便怔住了——门外站着的,正是她的乔岩小姐。 -- 第44页 可不知为何,乔小姐今天看起来与上次大不一样,她好像突然老了许多,头发也不像上次那样精心打理了。她的眼中布满血丝,眼袋深重,整张脸上布满沧桑。 乔小姐对米娅来说真的很不一样。 当她发现普里克先生秃成了猫耳,她作为一个颜狗会感到失落。 但是当乔小姐变成这副样子,她只会觉得慌张和心疼。 慌张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岩对这个小可爱没什么印象,但还是对她挤出了一个微笑:“请问,尤里茨在吗?” 米娅早已听说皮克西西先生最近很少回家,总是吃住在研究所,但她没想到皮克西西先生就连跟随太空部队去太空的事,都没有告诉夫人。 “他、他不在,他……” 在这一战彻底结束之前,鐖武投入作战的事仍是军方机密。为了防止米娅说漏嘴,拉拉很快把她揽到了一边:“皮克西西太太,所长现在不在研究所,应该是去了高层那边。” “啊,好的。”乔小姐应道,“如果他回来……请告诉他,我来找过他。” 拉拉微微低头应道:“好的,皮克西西太太。您请放心。” 乔小姐也对她轻轻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见乔小姐走远了,拉拉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摇摇头退回来按关门键——显然乔岩的状态把她也吓了一跳。 那之后米娅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台,但时间过去了很久,她都没做什么正经事。 她不敢想象是什么事将乔小姐变成了这副样子,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帮帮这位美丽善良的女士,尽可能让她开心起来。 米娅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烦恼的人。只是在别人烦恼外星入侵时,她在烦恼工作进度;别人烦恼星际大战时,她在担心沃尔夫先生是否生气;别人烦恼鐖武战争时,她在为乔小姐满心忧愁。 她的烦恼永远不在点儿上,在旁人看来,不过都是“少年维特之烦恼”罢了。 * 2503年5月1日,鐖武部队返回地球。 至此,鐖武研发不再是秘密,各大媒体竞相报道此次出征的战果——鐖武部队全歼三支、击溃一支达鲁星部队,而鐖武部队损伤仅占半数,并最终使地球的太空军舰推进至对达鲁星的射程范围内,对达鲁星进行了一次舰级规模的轰击,以报吉利斯王国与南极洲之仇。 皮克西西先生、托马斯还有汉斯都平安归来,但米娅她们没有立刻见到他们三位——为期14天的“太空之旅”之后,他们实在太累了,纷纷申请了小长假。 皮克西西彻底走上神坛,战争派更加狂热,高层开始筹备以皮克西西先生为主角的庆功宴。 米勒家的社会地位进一步上升了,不过只有托马斯的父亲在意这一点,满面红光地接受媒体的采访。偶尔米勒太太从镜头前闪过,要么是醉醺醺的模样,要么就是驾驶地内飞行器把记者们远远甩在后头。至于托马斯本人,则一直没有在镜头前出现。 看见关于鐖武部队大获全胜的新闻,沃尔夫心里着实“咯噔”一下,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将鐖-3投入作战了。他看了不少相关新闻,直到刷到了米勒先生的采访才终于暗灭手机屏幕——他总算确定了,托马斯没有受伤,至少肉|体没有。 得知托马斯他们平安后,米娅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她期待着等托马斯休息好了,早日再次见到他。 有一小股记者开始围攻国联化研所,每天上班下班成了比较艰难的事,好在拉拉给米娅规定了话术:“不清楚,不知道,之后会有记者发布会,目前机密无可奉告,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否则这算是妨碍公务罪。” 米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格外有用,和这话术一搭,记者们立刻给她让了条路出来…… 没几天,舆论风向又有变化。 一顿狂欢之后,有人开始抨击这种畸形的狂热,认为如此下去和平无望。不少评论声称,这样的武器太不人道,地球的环境是地球人破坏的,与其想着如何将别人的环境破坏得比地球还要不如,不如思考如何拯救地球才是正道,否则最终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 这场鐖武作战让局势变得更加紧张,达鲁星下一步的动向变得非常重要——如果达鲁星就此投降议和,他们就要做好将一部分资源划分给地球的打算;如果他们负隅顽抗,那就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激战,但由于鐖武的强大,战胜者仍会是地球。 最可怕的第三种情况,是达鲁星也掌握与鐖武相媲美的超重型武器,只是一直保留使用——若果真如此,地球的损失将无法估量。 网络论战升级,针对支持皮克西西和反对皮克西西,形成了两大阵营。 一派认为他是地球的神迹,一派认为他将是毁灭地球的恶鬼。 乐观者认为地球终将是宇宙的主宰,悲观者又将“末世说”舞上头条。 于此同时,有媒体继续煽风点火,声称拍到皮克西西先生与皮克西西太太争执的画面,只是迫于高层压力不能公开。 但之后,人尽皆知皮克西西先生再次搬去了国联化研所居住,不再回家——其实也就坐实了皮克西西夫妻不和。 既然皮克西西太太是有名的化学系女博士,那么她在此时与丈夫争执的原因就十分清晰了——她并不赞成鐖武研发——或者说,至少不赞成鐖武的进一步研发。 -- 第45页 于是皮克西西太太便被树立成了一个主和派的代表,被分入了与皮克西西先生对立的阵营,即便她本人尚未在媒体面前表态。 不过,对于皮克西西太太的立场,大多人持戏谑态度,他们认为——东半球出身的人嘛,他们骨子里总是无条件相信什么“双赢”、“共同体”的,这是永远都改不了的。 等米娅把最近的新闻和舆论变化过程梳理完一遍,她觉得一个世纪都过去了。 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头大,她宁愿去研究光磁物理化学。 而看完新闻之后,对于她来说最有用的收获是,她终于知道乔小姐为什么不开心了。 她将原因归结为三点: 第一,和皮克西西先生之间闹不愉快。 第二,对强大的鐖武可能造成的后果感到担忧。 第三,她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所以陷入纠结。 总的来说,和沃尔夫先生辞职之前不开心的原因差不多。 将一切搞明白之后,米娅决定鼓起勇气,给乔小姐写封安慰信。 其实她更希望等托马斯回来之后再写,那样托马斯可以帮她参谋参谋、润润色。 但是她实在不能再等了,因为网络上已经有人把乔小姐骂得啥也不是了。 她也想在评论区帮乔小姐说点什么,但是所有研究员们已经被告诫过,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不要参与任何派别的网络论战,若经查处,后果自负。 总之,她不想再看乔小姐更加伤心了,她要自力更生写点东西。 但是果然,事情并不简单。 虽然经过托马斯长期的熏陶,米娅自认为已经大有长进——至少看得懂人话了——但是要想让她写出人话来,还是有点困难。 那一晚米娅熬了通宵,从选择乔小姐应该、大概、也许会喜欢的信纸开始,到扔得满屋子纸团也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每次回看自己写的东西,米娅都不知道写的是些什么屁话,只得删删改改重新写起。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放弃所有华而不实的修饰,用纯粹的理科生思维来解决问题——针对已经梳理出的,令乔小姐困扰的那三点,逐一写出安慰的话。 她在废纸上写出草稿,删减精炼以后又一笔一划抄写在信纸上,小心地叠起放入信封,然后用复古的蜡油封起。 做完这一切,天差不多也快亮了。 米娅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空,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从未为一个人做过这么复杂的事,哪怕是为自己的父母。 她清楚地记得直到自己上大学时,妈妈还曾苦笑着在电话里说她“从来不会关心人”。 这可没有冤枉了她,她从小就这样——同桌哭了,她只会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爸爸妈妈因为琐事吵架了,她也从来不知道要去劝一劝;大学室友失恋大哭,她毫无反应以至于被迁怒,之后室友消了气又不好意思地和她道歉。 是的,米娅为乔小姐做这些,归根到底是因为对乔小姐心生敬爱。 但是如果是在遇见沃尔夫和托马斯之前,她会想到要写一封匿名信来安慰乔小姐吗? 他们的确让米娅产生了一些变化,这是米娅很喜欢的变化。 这么想着,米娅脸上逐渐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就好像是对自己的夸奖。 她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埋进臂弯里,等着太阳再次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码得有点流畅哦~ 第24章 信件,勇气,鸳鸯谱 皮克西西家的住址并不难找,网上一查便知。 新一天的工作结束后,米娅罕见地没有在研究所多留。她把保险卡拜托给了拉拉,一到下班时间就背起书包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打算尽快把信送出去,因为不想被乔小姐认出来,她今天还特意穿了连帽衫。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当米娅来到皮克西西家的别墅门口时,一大群记者已经围在那里了——这场面可比研究所门口的隆重的多。 信箱周围也围满了人,米娅觉得自己不可能“偷偷”地把信放进去。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米娅站在人群之外,拿着信彷徨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有两个记者似乎注意到了这里有个狗狗祟祟拿着信的家伙,于是拿着话筒扛着相机,就往米娅的方向挤过来。 米娅吓了一跳,正要拔腿跑开,便听人群开始大声呼喊——“皮克西西太太!”“皮克西西太太,请问您对于鐖-3武器有什么看法呢?”“皮克西西太太,请说点什么吧!” 再没人顾得上米娅,人群一窝蜂地往路口方向挤去,看来乔小姐刚好从外面回来。 米娅想着,如果能趁乱将信塞给乔小姐也是可以的,于是立刻也跟了过去。 跟是跟过去了,但米娅看着眼前的场面,有些忐忑。 这着实有些吓人。 这些人的平均身高要比她高上一头,而且有着一种野兽般的狂热,所以米娅对“挤进去”这件事是没什么信心的。 乔小姐今天穿了件很亮的蓝色裙装,这让米娅的视线能比较容易地捕捉到她。 在米娅的角度上,可以隐约看到那穿着蓝裙子的人被挤得连连后退,她甚至听见了乔小姐不得不厉声喝斥的声音:“请礼貌一些!这里是我家,你们这是阻碍我的人身自由!我不打算接受任何采访,你们已经影响我的正常生活了——啊!” -- 第46页 不知发生了什么,乔岩尖叫了一声。 米娅脱口叫道:“乔小姐!” 但这声音立刻被淹没在了记者们的问话中。米娅也顾不上别的了,立刻向人群中挤去。 此时,不知是谁突然抬手,把米娅的手臂撞得一阵发麻,信也掉了下去。 米娅心里一急,竟直接蹲下去在地上摸索,不仅没有找回写了一夜的信,还东一脚西一腿地挨了好几下。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被无情踩踏的时候,她已经很难站起来,也很难靠自己的力量爬出去了。 巨大的恐惧包裹着米娅,一只脚始终踩在她的肚子上,她甚至叫不出声音来——但她认真在心里总结经验——人多的时候不能往里面挤,尤其不能蹲下。 下辈子注意点。 就在米娅几乎气绝的时候,踩在她身上的人终于被推开了,有个声音叫道:“滚开,你们疯了吗?你们踩到人了知道吗?” 米娅还没反应过来,两只大手已经从腋下把她架了起来,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到了人群外。 那人帮她掸着衣服上的灰尘,试着触碰她的关节,问她哪里痛。 而米娅终于清醒过来,叫道:“沃尔夫先生!” * 沃尔夫着急地吼她道:“我问你哪里痛!有没有事!” 米娅急急道:“浑身都痛,但没什么事!可乔小姐她……” 见米娅依然中气十足,沃尔夫便把她丢在这儿,脱下外套拿在手上,奋力挤进了人群当中。 * 乔岩也有着自己的工作,经营着自己的私人研究所。这几天下班回家的路,都颇为难走。 媒体不分昼夜地围堵在她家门口,一日比一日疯狂。 就像今天,话筒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也不知是谁踩了她的裙摆,让她一个趔趄。 她尖叫了一声,但她并不知道有个女孩因为她的尖叫经历了一次可怕的踩踏。 之后她立刻抱起自己的裙摆,厉声喝斥,并推拒起脸前的话筒来,但这些话筒就像活的一样,推开一波又聚拢一波。 家门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黑色衬衫、有着淡金色头发的先生从人群外挤了过来,并利索地将手上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丈夫曾经的助手,乔纳斯·沃尔夫。 乔岩立刻向这个及时赶到的年轻人低头道谢,但沃尔夫显然没有时间回应。 他一手握拳,抵在乔岩后背上,推着她向前走,另一手则用力推开记者们,奋力开出了一条道。 每一个试图拦路的记者都要经受他的谩骂—— “你是哪家媒体的记者?并不是挂了一个大媒的牌子,我们就要回答你的所有问题的。我不相信一家合格的媒体会聘用你这种业余素质的员工,我对你的真实身份抱有极大怀疑。你是试图扰乱秩序的间谍分子吗?” “关于战争的事不等待记者发布会,不等待国际联邦的通报,反盯着国联职员的家属不放,影响其家属正常生活。你符合新闻媒体业内的基本道德吗?你学过新闻学专业的相关课程吗?你了解过国际联邦麾下最基本的法律底线吗?” 米娅远远看着这场景啧啧摇头——这种活儿果然还是得沃尔夫先生出马啊。 终于一番鏖战之后,沃尔夫护送着乔岩进了皮克西西府邸的院落,然后很快锁起了院门。 这样就安全了。那些记者们如果闯进来,那就是私闯民宅,就算乔岩不说什么,沃尔夫也会立刻报警。 这时,沃尔夫才终于听见了乔岩的道谢声。 乔岩惊魂未定,一手在胸前拉拢着沃尔夫的外套,一边道:“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真的,否则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回家。” 沃尔夫有些气喘,自打那场车祸以后,他时不时地就会觉得自己成了个体能废物:“您客气了。请赶紧进去吧。”说罢让开身子来。 乔岩也立刻走上别墅门口的台阶,掏出钥匙来,对准锁孔。 记者们不死心地从院门的铁栏杆之间将镜头伸进来,有人大声质问:“皮克西西太太,对于您的丈夫将局势搞得如此紧张,您真的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皮克西西太太,您身为皮克西西先生的夫人、常青藤大学的化学系博士,已经具备了很大的社会影响力!对于网络上战争派一边倒地压倒和平派,您真就打算什么都不做吗?” “皮克西西太太,您骨子里是支持地球与达鲁星战个你死我活的吗?” “您认为二者之间是不可能共存的吗?” “您对东半球诸派别提出的‘宇宙共同体理论’究竟持什么看法?” “您认为残酷武器的使用是不得已之举吗?” “如果今天有一线机会能让‘共生共存’的观念进一步深入人心,您愿意,成为那个突破口吗?” 乔岩发着抖,紧紧捏着那枚钥匙。沃尔夫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哈……”乔岩轻轻叹了口气,将钥匙攥回了手心。 既然下定决心,便不会再发抖了。 “是的,我承认。”乔岩说着转过身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向下面的人群,“我个人并不支持在星际战争中使用鐖-3武器。” 说罢立刻开门回到了别墅内,沃尔夫也不得不跟了进去。 -- 第47页 记者们爆发出狂欢般的吼声,立刻面向镜头报道起了这一特大新闻…… * 那一天,米娅在路边站了很久很久。 说是在等什么,更像是在发呆。 记者们还没有走,但人群好歹是松散开了,米娅试图找回自己的信,但没有找到。 不过即便找到了,应该也被踩得不成样子了,是没法送出手的。 她久久地看着皮克西西府邸门前那几级台阶,像是要把今天的事刻进脑子里。 保护着乔小姐在人群中艰难前进的沃尔夫先生,站在高台上勇敢地说出自己想法的乔小姐——米娅并不是很会分析这个世界,也不太清楚对错,但不论是萍水相逢的守护、还是背对世界的勇气,都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她并不惊讶于乔小姐的作为,她所认为的乔小姐就是这样的,温柔、坚韧又善良。 真是太好了,她是这一切的见证人。 这世界真的太美好了。 * 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沃尔夫从皮克西西府邸的后门迂回出来。 为了不被认出他就是之前护送乔岩的人,他还换了一件皮克西西先生的黑色大衣。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米娅那个小傻子还站在路边。 他便走了过去:“能站这么久,看来你还真的没什么事。” 米娅惊醒似的回过神来,对他低低头:“沃尔夫先生。” 26世纪的街头,车流繁华,灯红酒绿。 沃尔夫掏出手帕来,将保温杯里的茶水倒在手帕上,然后递给米娅:“把脸擦一擦吧,鞋印都还在。” 米娅的脸飞快地红起来,她接过手帕,转身对着路边的玻璃橱窗擦拭脸上的脏东西。 沃尔夫也侧过身子不去看她,他知道女孩子都是要面子的:“你是怎么想的,居然钻到人群里蹲下。” 这就又提起了米娅的伤心事:“我不是故意的。我的信被他们碰掉了。” “什么信?” “我写给乔小姐的信,”米娅固执地这么称呼皮克西西太太,“她不是最近心情很不好吗,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沃尔夫用余光瞄了瞄她:“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对于你来说,写一封信应该不容易。” “可不是吗。”米娅颓废地应着,脸已经擦干净了,她把手帕折起来道,“很抱歉,沃尔夫先生。手帕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吧。” 沃尔夫看着她这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都这个时间了,我请你吃顿饭吧。想吃什么?” 米娅怔了怔:“这合适吗?” “不想和我一起吃吗?” “这倒不是。”米娅连忙否认,思索片刻,继而坚定地点点头,“那就一起吧。吃什么都可以。” 沃尔夫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 于是二人略一商量,一拍即合,一起向地下美食街走去。 米娅也没力气多说什么了,她今天的疲劳甚至盖过了面对沃尔夫时的紧张。当她自言自语般说出自己的心声的时候,她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话:“如果乔小姐没有嫁给皮克西西先生,而是嫁给了你,该多好啊。” 沃尔夫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她:“那你是真会安排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真的好喜欢这种男主出场很少,然后不知何时突然出场的感觉。 我会变成这种作者,怎么想都是《盗笔》和《荆棘鸟》的错! 第25章 威慑,自白,庆功宴 5月7日,汉斯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但托马斯并没有回来。 汉斯看起来一切正常,有说有笑地接受着大家的称赞和嘘寒问暖。 等大家差不多都回到自己的实验台后,米娅才上前去道:“汉斯,我也很高兴你平安回来。” 汉斯31岁了,虽然只比米娅大6岁,但他留了一脸的大胡子,站在米娅面前就跟差了辈似的。 他友好地冲米娅张开双臂,米娅也礼貌地和他轻轻拥抱。 拥抱结束后,汉斯一语戳破米娅的心思:“除此之外,你应该还很想打听打听关于托马斯的事。” 米娅诚实地点点头:“是的。我给他发过讯息,但他并没有回复我。” 汉斯把拳头抵在嘴巴上,挤得胡子上扬。他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跟米娅介绍关于托马斯的状态:“他的确不是很好。比起我和皮克西西先生,这次出征对他的伤害更大一些。他还太年轻了,还不具备比较完善的生死观,那样的场面对他来说是有些难以接受。我原本就建议这次不要带上他,但皮克西西先生认为托马斯是鐖-3研发不可缺少的一环,认为他应该进行实地考察。” 米娅愣了好久,不知作何反应,之后好不容易才消化掉了这段话:“嗯……你是说,他是因为看到了过于恐怖的场景,所以一时无法回来上班吗?” 汉斯点点头:“他当时就吐了。好在在升空之前军方长官特意告诉我们在太空处理呕吐物的方法,否则呕吐物扩散在真空中可真会要了命。我原本还觉得他是瞧不起我们呢,没想到真能用上。当然,我没有说托马斯有什么不对的意思,事实上我也觉得非常不适——真的,米娅,我觉得你选择了“防护措施研究”是十分明智的。你永远永远不要去观摩太空战争的场面,永远不要。” “好的,谢谢你,汉斯。”米娅机械地应着,魂早就不知飞去哪里了。 -- 第48页 恰在此时,只听“滴”得一声,是皮克西西先生刷卡进来了。 米娅刚抬头看去,就听见皮克西西先生低沉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实验台上?你的任务做完了吗?” 米娅忙道:“还没有,先生。” 皮克西西看也不看她一眼,阴沉着一张脸,径自走到自己的实验台前:“那就去做事,不要在实验室胡乱走动,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米娅连忙低了低头:“对不起,皮克西西先生。”然后一溜烟回到自己的实验台。 拉拉在一旁担心地看了看皮克西西先生,但没敢多说什么。 自打上次皮克西西太太公开反对“鐖-3武器”之后,皮克西西先生就一直这个样子,现在实验室的氛围比沃尔夫在时好不了多少。 当然,发生了这种事,皮克西西先生会心情不好,也是人之常情。拉拉担心的是,皮克西西先生在这种情况下陷入情绪化,会对研究带来不好的影响——她也很担心,一切会往难以预料的方向演变。 这么想着,拉拉甚至开始责怪皮克西西太太的公然发声了。 * 5月8日,皮克西西先生不在研究所,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他去狼堡参加高层举办的庆功宴去了。 拉拉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转椅上:“我真不喜欢皮克西西先生现在的样子,简直是沃尔夫再世。” “有什么办法呢?”胖子诺亚也难得的板着脸,“皮克西西太太说出那样的话来,不只是否定了皮克西西先生的研究,还是否定了我们这几个月来的成果,是公然与国际联邦作对。先不管宣战是否正确,不管怎么说,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难道还要在全人类的生死存亡面前留一手吗?她哪怕在开战前公开表示不支持宣战也行,都走到这一步了还为难我们做什么,我们只是奉命研发武器而已。” 大卫一边假装忙碌,一边附和道:“可不是。我始终不明白那些反战团体在想什么,难道现在只要我们说停止战争,达鲁星人就会放过我们吗?战场上不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如果是达鲁星掌握鐖-3武器技术,难道他们会怜悯我们吗?” 一句“沃尔夫”,一句“皮克西西太太”,足以把米娅的思绪也拉进谈话中:“可是‘掌握高级武器而不使用’,在历史上不是很常见的吗?只是为了威慑而已啊。” 大卫头痛地拍拍脑袋:“我差点忘了,咱们实验室也有个东半球人。” 诺亚劝阻道:“米娅还是别说话了,你又不懂这些。” 米娅皱皱眉头,继续做实验。 米娅的实验并不是没有分毫进展。最近她的小鼠大约可以坚持个10分钟左右,但米娅觉得这差不多就是极限了——在化学范畴内可以做到的极限。 这已经让大家都很震惊,但米娅清楚,这样的短时间防御只能算是应急措施,根本不是合格的防护。 这样的想法让大卫哭笑不得:“你是按照‘被鐖-3直接击中’的标准去设计防护吗?我们的士兵难道会用武器扫射自己人吗?如果只是担心被余波辐射到,这样的防护已经足够了。这是从未有人接触过的领域,咱们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又不是要为敌人造一身防护服出来。” 米娅知道,大卫说的很有道理,但她还是不希望就此停下。 以往出现的任何一种辐射波都有阻断方法,但那些阻断对鐖-3无效 ,就连“阻断之王”垕合金也无效。 世人对鐖-3的强大心生畏惧,但对于从业于这一领域的米娅来说,强大不是问题,“无法抵御”才是最可怕的。 她最初时说的“既然要研发新武器,防护措施就应该要跟上”,这并不是指针对谁的防护——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有细想过自己要针对谁进行防护——她只是认为,靠谱的防护措施必须“有”。 如果有生之年她做不到,那她就会像曾经活过的千万科学家一样,将自己的实验成果保存下来,交给后继者,由他们继续走自己没走完的路。 如果此时有人能翻一翻米娅的书包,就会发现,她都开始借材料学书籍看了。 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就算生化环材不分家,米娅也不是材料学出身,她必然还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 她决定,等皮克西西先生参加完庆功宴回来,她要再去申请一次联合研究。 * 也正是5月8日这天的晚上,不知为何大家都有些难以入睡。 沃尔夫再次给一个账号发去讯息,但仍然没有得到回复。 米娅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梳理自己明天的台词,她要使出浑身解数,争取说服皮克西西先生。 托马斯拿起手机看了看沃尔夫的留言,然后长按关机。 在他的房间里,可以听见父母互相叫骂、摔打东西的声音。 不过他毫不在意,只是拉开椅子坐下,翻开日记本到新的一页:今天是我将自己锁在房间的第八天,不与人交流,也不看新闻。 外面的世界也许在正常运转,也许已迎来末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竟认为世界末日是对我的解脱。 汉斯或许会和人讲起我吐在太空的事吧,这的确很滑稽。但是他应该不会注意到,我并不是在看见混战场面时吐的。而是,当我们的太空军舰终于推进至达鲁星上空,向达鲁星地表发动轰击的时候。 -- 第49页 那时皮克西西先生大笑着将两手“啪”得拍在一起,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他自己自作主张的攻击,这是国际联邦的授意,所以我也有点不认识自己的星球了。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意识到这双手参与了一切,就好像怪物的触手长在了我的躯干上。我终于无法忍受,吐了出来。 此前我从未因自己是新人类而自卑,但那一瞬间,我竟觉得小时候被骂作“怪物”,或许是有道理的。 我曾认为沃尔夫对国际联邦的看法过于偏激,但现在看来,不论是米娅还是沃尔夫,都曾给过我机会逃离这一切。 现在还来得及吗?如果我现在选择退出,这笔账可以一笔勾销吗? 不能的,没这么简单。 唯一可以抵消这笔账的办法,是地球的完全胜利。 有时我又觉得,或许我并不需要对自己这么苛刻。我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研究员,我不过是进行武器研发而已,我不应当承担这么大的罪责。 我不能认为鐖-3武器的研发是错误的,否则我太痛苦了——除了我的性命,还有什么能补偿这样的错误呢? 我还不想死。 * 与此同时,喝得烂醉的皮克西西先生被军方派人送回了府邸。 乔岩走进儿子枫·皮克西西的房间,为他盖好了被子,然后泡了醒酒茶,端到楼上她和皮克西西的卧室。 皮克西西衣服也没脱,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乔岩轻轻将他唤醒,扶着他让他将醒酒茶喝下。 在那之后,皮克西西短暂地清醒过一段时间。他的眼眶中有泪,就像年轻时每次和乔岩吵架后,都要难过地控诉乔岩的顽固:“你在全世界面前公开反对我。你知道我有多么失望吗?” 乔岩扶着他,脸上竟出现了久违的微笑:“我尝试过私下劝阻你,但没有什么用。我同样对你感到失望。但无奈的是,我仍然爱你。这可不受我的控制,都是化学物质在作怪。” “岩,你同样是我毕生所爱。”皮克西西说着再次开始迷糊,“我多希望你和我的梦想之间是不冲突的。打败达鲁星,使地球不受威胁,这是我永远不会放弃的追求,也是我步入化学行业的初衷。” 乔岩摇了摇头:“在我长大的地方,这样的想法常被称作‘思维僵化’。” “是你们太过理想化了。”皮克西西渐渐开始不耐烦,“你凭什么用全人类的性命去赌?你凭什么相信另一颗星球的道德?在没有任何有效约束的情况下,弱肉强食就是法理!” “你可以不信任他们的道德,你可以让地球拥有强大的武器,但你实在不应当率先将它投入战争。尤里茨,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从去年3月起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可我都是为了地球!我没有哪怕一点点私心!” “真的没有吗?”乔岩看着他,“你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心急,想在有生之年成为地球的救世主吗?鐖元素的发现、光石的合成,或许在你心里你早已高人一等?你的确爱地球,但那是因为你把自己当成了地球的神,你想永远被人类供奉……” “住口,乔岩!”酒精使得皮克西西满脸通红,“我不要供奉,我只要胜利,要全人类的胜利!” “尤里茨,地球与达鲁星之间,并不是一个是赢家,另一个就必然是输家……” “我说住口!我听够你这些鬼话了!”皮克西西推开了乔岩,负气地背对她躺下,困意再次袭来,“该死,是谁把我送回来的,明天我就回研究所去住,明天就回去……” 房间里充斥着酒精的恶臭,除了皮克西西震天响的鼾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乔岩平静地看着丈夫熟睡的背影,片刻之后,她伸手取下了他腰间的军用配枪。 * 你的胆子也该大一些。 为什么一定得是个好人不可呢? 如果婚姻让你不开心,那就结束它。 如果人生遇到了问题,那就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用尽一切办法去让你的噩梦醒来。 我也是死了丈夫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幸福快乐竟如此简单呢。 * 乔岩拿枪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共生共存共赢”的理念进一步深入人心,你愿意成为那个突破口吗? “尤里茨,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疯狂的皮克西西”到这里就结束啦亲爱的们。 地球攻打了达鲁星,皮克西西逐渐疯魔,三个人选择了三条路,鐖武初步开发并投入战争,达鲁星的下一步动向至关重要。这时的一声枪响,能否改变世界前进的方向呢? 欢迎收看下一卷:“达鲁星的复仇”。 PS:大家在收藏的同时,可以在评论区来一波彩虹P,比如“作者大大好棒啊”“不是,这文为啥这么好看”之类的。尤其是已经实名认证、评论可以显示给大家看的朋友们。 我本人倒是已经很习惯闷头码字了,但是最近发现很多读者是通过看评论来决定要不要看文的。如果文下评论荒凉,就会显得这文很糊,新读者就会犹豫,犹豫就会错过! -- 第50页 所以如果亲爱的们觉得这文还可以,可以在文下捧个人场,彩虹P再多不嫌多的哈哈哈~ 第26章 崩溃,零和,新人类 5月9日清晨,沃尔夫给自己磨了杯咖啡。 他昨夜几乎没睡,只能靠咖啡续命,否则他怕在今天的工作中出什么岔子。 黑咖啡的味道让人踏实,他顺便点开热搜看今天的新闻。 三秒后,他连公文包也没拿,便夺门而出。 沃尔夫一路小跑到了国联化研所门前,恰遇上因保管保险卡而早到的拉拉。 拉拉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沃尔夫,你怎么在这!” 沃尔夫扶墙小喘:“看新闻了吗?” 拉拉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什么?新闻?今天的还没看啊,怎么了?” 沃尔夫没回答,只看了看时间——距离上班时间还有10分钟。 果不其然,米娅从地下交通站的方向拐过来,看沃尔夫和拉拉在研究所门口站着,着实愣了愣。 沃尔夫同样问她:“看新闻了吗?” 米娅感到奇怪——她没有晨起时看手机的习惯,总是到了实验室才看的,这沃尔夫先生应该是最清楚的:“额,没有。怎么了吗?” 沃尔夫说:“那现在看吧。” 米娅只得掏出手机,翻找新闻软件。 拉拉也反应过来,在一边点开热搜。 那一瞬间,拉拉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今天的头条是:死谏!皮克西西太太于府邸饮弹身亡! 米娅完全怔住了,她完全沉没进了自己的虚无空间。 在那之后两分钟内,她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是眉头微皱,嘴角用力向下撇去——她觉得这世界很不真实,她很疑惑,开始怀疑所有。 直到沃尔夫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晃动,声音才一点点清晰起来,她知道沃尔夫先生和拉拉都在问她“还好吗”。 这样被晃动的感觉非常不舒服,米娅本能地扭动身体甩开了沃尔夫的手:“我没事!” 沃尔夫的手被甩开,尴尬地放在空中,不上不下。 但他此时没有丝毫责怪米娅的意思,只是看起来非常紧张,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没事的,呼吸,米娅,深呼吸!” 米娅受了提醒,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开始闭气,脸都憋红了。 她终于开始大口大口呼吸,精神完全从虚无世界挣脱出来,眼泪也飞溅而出。 来自头部的痛感几乎将她击垮,她双手作爪状袭向自己的脑袋,但立刻被沃尔夫控制住。 “放轻松,米娅,会过去的,这会过去的。”时至今日,沃尔夫才知道自己的语言有多么匮乏。 他的确是担心米娅情绪失控才来的,但这失控的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想——或许是米娅的精神缺陷使她比一般人更难掌控自己的情绪。 拉拉已经在一旁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她看着沃尔夫控制住米娅的双手手腕,防止她伤害自己;看着米娅拼命挣扎,好像不做点什么头部就要裂开一样;看着二人争执之下终于重心不稳,米娅扑倒在沃尔夫怀里,继而紧紧抱住他,嚎啕大哭。 * 这一天的研究所,沉浸在一片哀悼的气氛中。 没人有心情做事,曾经对皮克西西太太有过抱怨的诺亚和大卫也缄口不言。 拉拉也难过乔岩竟最终选择自尽——如果她是希望引发更多关于鐖武的思考,那么她做到了。拉拉不得不去思考,这事情究竟有多么可怕,竟会让一个娇弱的女士不惜付出性命去阻止。她同时也庆幸今早沃尔夫及时出现,否则如果米娅在实验室发作,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最终米娅哭到发烧,被沃尔夫送去医院了。 输液大厅里,米娅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输液,沃尔夫坐在她身边,用她的电脑给二人都发送了请假邮件。 米娅的精神基本上已经恢复正常,就是嗓子有点哑:“对不起,沃尔夫先生。我早上是不是看起来很奇怪。” 沃尔夫也被吓得够呛,他可不敢在这时说什么刺激米娅的话:“没有。还好。” 米娅说:“很抱歉,我弄脏了你的衬衫。” 沃尔夫说:“这没事,眼泪而已。小事情。” 米娅说:“可是鼻涕也……” 沃尔夫低头看了看,认命地叹了口气:“你还不如不提醒我。” “对不起。”米娅说着重新低下头去,半响,她重又开口,“乔小姐去世了,对吗?” 沃尔夫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米娅的眼泪再次大颗大颗掉落在裤子上,她咬着嘴唇,低声呜咽着。 *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输液大厅里,当米娅这么说的时候,她似乎忘了乔小姐根本不认识她。 沃尔夫觉得有些意外:“那你很幸运。” “是的,我家的老人都很长寿。”米娅笑了笑,“我开始有些想念他们了。” 沃尔夫说:“你的确很少请假。这次多请几天假,回去看一看吧。” “可我以前几乎不会思念什么人的。”米娅搓搓手,“太奇怪了,这世界是真实的吗?” 沃尔夫才意识到,米娅那句话的重点不是“想念”,而是“开始”。 他回答道:“是真实的。你活过的那些年,和你这一年来遇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 第51页 “那乔小姐为什么要自杀呢?” “因为她希望皮克西西先生停止鐖武研究。因为她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魔鬼。因为即便如此,她还是深爱着皮克西西先生。” “这项研究就这么不堪吗?” “研究永远不会不堪。探索不是罪过,滥用才是。” “我们不应该将鐖-3用于战争吗?” “是的。因为这容易将战争引向无休无止。尤其是在尚未尝试和平共处的情况下,国际联邦的做法意味着率先向达鲁星宣布,我们势必进行武力掠夺。” “国际联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维护自己地球统治者的地位。他们畏惧人们察觉到他们在环境保护上的无能,所以只能通过战争转移视线、通过掠夺资源来弥补自己的政策失误。同时,他们认为星际交往就是一盘棋,有赢家就会有输家,有收益方就会有损失方——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米娅了然地点点头,冒出一个似乎不该从她嘴里说出的词:“明白了,就是‘零和游戏’。” 沃尔夫挑眉,忍不住说了句不太优雅的话:“你还知道这种词呢?” 米娅没什么精神地看了看窗外:“多少背过一点啦,毕竟中学时历史课也是要考试的。我们讲‘地球共同体’时,你们在讲零和博弈;现在我们开始讲‘宇宙共同体’了,你们还在零和博弈。” 沃尔夫看着她,半响没能接上话来。 就连米娅对这方面的看法都是清醒的,可见自幼熏陶真的胜过看千万书籍。 * 输液结束后,沃尔夫又一次把米娅送回了家,叮嘱她好好休息,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之后沃尔夫便离开了——他还有下一站。 之前米勒先生接受媒体采访时,视频中拍到了大致的住址信息,所以想找到他们家并不难。 时至今日,托马斯算是失联了八天,再加上乔岩出了这种事,沃尔夫也不得不做一回“贸然上门”的客人了。 从距离米娅家最近的地下交通站乘车,不过十几分钟便可到达奇斯卡市的另一头。 那里是奇斯卡市的经济中心,常被戏称为“富人区”。 米勒家的别墅就在那里。 如果说皮克西西家是低调温馨的田园风,那么米勒家的别墅就像亚历山大大帝的宫殿一样奢华。 沃尔夫可以确定,这房子的装修设计,托马斯绝对没有参与过一丝一毫。 任何一个但凡有点审美的人,都很难承受那些夸张浮雕、巨大柱子对感官的的侮|辱和蹂|躏。 正当沃尔夫看着托马斯家的“皇宫”陷入凌乱时,一辆光电式地内飞行器悬浮在了他身边。 飞行器内的驾驶员是位风韵犹存的女士,她冲沃尔夫笑了笑,眉眼中万种风情:“漂亮宝贝,你一个人吗?” 沃尔夫没有立刻走开的唯一原因是,这位女士与托马斯长得有八分的像。 “您是……”您是米勒太太吗。 在沃尔夫说完之前,那只涂着大红指甲油的修长的手,已经将自己的粉色名片塞进了他胸口的衬衫口袋。 女士冲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踩了脚油门飞走了。 沃尔夫盯着地内飞行器消失的方向看了良久,然后才快走几步,按响了米勒家的门铃。 很快有女佣前来询问道:“您好,请问您是?” 沃尔夫应道:“您好,我是乔纳斯·沃尔夫,托马斯的朋友,我想见他一面。” 女佣红着脸低了低头:“好的,请容我问过少爷。” 沃尔夫正欲点头应下,托马斯的声音已在二楼窗台响起:“不用问了,带他上来吧。” * 即便你早已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其实和自己并不在同一阶级,当一切差距明晃晃地呈现在你眼前时,你依然会觉得有些恍惚。 走进托马斯家之后,内部陈设奢华不输外观。沃尔夫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对这种品味感到难以忍受,但如果真说要把这房子送给他,那他也绝对不会不要。 女佣不知为何看起来格外娇羞,她红着脸蛋,扭捏地引着沃尔夫上了楼梯。 然而走到一半时,三楼的一个房间突然开了门,有人步伐急促地下楼来,口中叫骂道:“该死的,死女人又跑去哪里了!我明明都告诉她我们得为参加葬礼做些准备,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要往外头……” 他骂着骂着住了嘴,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正从楼下走上来的客人。 女佣疾走几步慌忙迎上去:“对不起,先生。这位是少爷的朋友。” 这的确是很尴尬。 米勒先生狠狠瞪了女佣一眼,然而碍于客人在场不好发作。而且因为是燥热的夏初,他只穿了一件不得体的单薄背心。 于是在他急忙转身回到三楼房间时,他蜷缩在肩胛骨上的副手被沃尔夫看了个正着。 如果是走在马路上看见新人类,沃尔夫并不会多看一眼。但是这人不是马路上的路人,而是托马斯的父亲。 他一时震惊得没有移开视线,而是一直随着米勒先生上楼的方向看去,就连托马斯已经打开卧室门迎接他,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托马斯带着他一贯的轻松悠哉的语气开口:“怎么,我没有说过,我是新人类吗?”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2页 乖乖,好像虐托马斯虐过头了…… 第27章 道德,法理,末世说 托马斯确实没提过。除了亲自把托马斯招进国联化研所的皮克西西先生,应该没人知道这事。 好像怕沃尔夫不敢相信似的,托马斯还十分主动地邀请沃尔夫来到他的房间,给他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但沃尔夫瞄都没瞄一眼:“我确实很惊讶,但这不重要。” 托马斯无奈地摇摇头,把身份证明收起来:“太不给面子了,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有趣的小秘密——对了,你想看看我背上的副手吗?” 沃尔夫看了看他:“你有吗?” 托马斯夏天时穿过单薄的衣服,沃尔夫明知他背后没有隆起。 托马斯耸肩:“确实没有,我小时候做手术截去了。我母亲是正常人,所以我的副手比我父亲的小很多,手术很好做。” 说起这个,托马斯眼神看向沃尔夫胸口的口袋——那里明晃晃地露出了粉色卡片的一角。 他伸出两指把卡片夹了出来,姿势很正常,但此时看来竟和刚才那位女士妩媚的动作莫名相像。 托马斯看了名片一眼,然后利落地撕碎了。沃尔夫伸了下手,没来得及拦。 托马斯一边斜眼瞄他,一边把碎片丢进垃圾桶:“怎么,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想当我继父?” 沃尔夫皱着眉头看他。 托马斯这看似一切正常的模样,反而让他觉得相当不正常。 “你没事吧?”沃尔夫问。 托马斯坐在自己的床畔,指了指对面的小沙发:“坐吧。沃尔夫,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没事。否则我不会一直不回你消息。” 沃尔夫依言与托马斯相对而坐:“你看新闻了吗?” 托马斯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我原本与世隔绝很久了,但是今天早晨,父亲让女佣告诉我,我们之后要去参加皮克西西太太的葬礼。” “我也从未想过像她那样弱小的女士,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托马斯叹了口气,继而向后仰去,躺在了自己宽大的床上:“米娅应该很难过吧。” “她差点哭昏过去。来这里之前我刚陪她在医院输了液。”沃尔夫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刚被祸害过的衬衫。 “哦?你还会做这种事呢。”托马斯忍不住笑了笑,“你这不是很关心她吗?” “当然,”沃尔夫坦然道,“就像我也很关心你一样。” 托马斯的笑脸便又退了回去:“我有些想她了。但我还是不想回去上班。” “没有人想上班。” “现在鐖武作战已经开启了,如果我此时离开,是不是就坐实叛徒之名了?那样我会被判罪吗?”托马斯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皮克西西先生真的对你太好了,唯一一个选择的机会,为什么不能留给我呢?他那么重视你,原应该将你绑在身边才对。” 沃尔夫摇头:“他并不是对我好,而是他知道强行要我留下只会影响他的计划。如果当初没有辞职,那么公开反对鐖武然后饮弹自尽的就会是我。” “呵呵,”托马斯笑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不论旁人以前对你多好,只要你对他的看法改变了,说起话来就一点不念旧情——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呢?” “不会的,托马斯。” “喂,别回答得这么快,我觉得你在敷衍我。”托马斯说着把手臂横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我不是也正干着你不赞成的事吗?” “我的确不赞成。但如果我对你的人格有任何怀疑,那我今天是不会来的。”沃尔夫看着托马斯的方向,但托马斯这个姿势,使他并不能看清托马斯的表情,“你失联了很久,今天皮克西西太太又出了事,我确实很担心你。” 托马斯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他是没想好说什么,还是暂时不能稳妥地发声。 直到沃尔夫都想站起来看看他了,才听他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遵从了国联化研所的保密协定,向我隐瞒了所有?” 沃尔夫一僵,站起一半的身子又重新陷入沙发中:“那如果当时我将国联机密泄露给你,你会和我一样选择辞职吗?” 托马斯嗤笑一声:“这倒也是。归根究底是我自己没考虑清楚。” 沃尔夫叹了口气:“人都无法预知未来,何况是这么大的事儿呢?托马斯,你也不用觉得我有什么先见之明,我不过是习惯了做最坏的准备、考虑最坏的结果。如果地球与达鲁星之间就此议和,地球从达鲁星得到大量资源,你们就是地球的英雄。” “是的,英雄,然后呢?”托马斯问,“继续糟蹋抢夺来的资源,耗尽之后再进行下一次星际战争?” “托马斯,你不能这么想。”因为你是一个没有退路的人,因为如果这么想的话,你是无法活下去的。 沃尔夫知道,即便当初自己将鐖武研发计划告诉托马斯,托马斯也不会离开国联化研所。所以他也算心安理得地,既迅速抽身,又在身为国联研究员期间完美地遵守了各项规章制度。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时将“学术无罪”说得头头是道的托马斯,竟比他想象中要脆弱。 因为托马斯的思想比起拉拉他们,更向前一步。 他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而且无法抽身。 -- 第53页 现在,如果他继续进行鐖-3研究,那么之后的情形谁也无法预料;但如果他进行反抗,就此不再配合,那么等待他的将只有国联监狱。 所以即便是沃尔夫,也不可能再劝他离开了。 “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走看吧,”沃尔夫说,“否则谁也不知道最终会走到哪里。” 托马斯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就像是在询问圣父:“最坏的结果,我将去向何方?” 沃尔夫说:“最坏的结果,是你自己选择了死亡。” 托马斯问:“不是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有什么不好吗?那样谁也不用指责谁了。”聊到这事,沃尔夫的语气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心声,他向来都是坚定的末世论者,“环境是大家一起破坏的,资源是大家一起浪费的,鐖武才造成了多少损失呢?芸芸众生的罪过远比它更大。” “我真不希望你和米娅因我而死。” “我说,你们俩能有一个让我省点心思的吗?我还活得好好的呢。”沃尔夫又开始揉太阳穴,“或许你也有些高估自己的能量——即便你现在成功退出,鐖武研究也不会中止;世界末日如果要到来,那也必然不是因你而来。哪怕是最尴尬的情况——地球濒临末日,人类却还没灭绝,但只要还有法制、还有领导团体存在,像你这样的科研参与者就未必会受到苛责,因为将鐖武投入星际战争的并不是你们,而是皮克西西和军方。” 托马斯的心情依然消沉,但沃尔夫这难得小心翼翼的语气让他莫名想笑。 要是能有沃尔夫这么个哥哥,确实是件很幸福的事儿。 他也不好意思一直要沃尔夫这么安慰,很快用手臂沾去了溢出的一点点眼泪,然后腰腹一用力坐了起来:“最近葬礼确实很多,皮克西西太太的葬礼应该是安排在后天吧。这大概会是我参加得最艰难的一场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枫。” “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应该是他的父亲。” “你说,皮克西西先生会就此停止鐖武研究吗?” 沃尔夫摇摇头:“我不知道。” * 在这场鐖武研究中,政治与学术过度结合的弊端暴露无遗。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托马斯、拉拉他们,甚至包括皮克西西先生,都并不是合格的政客——他们能力强大,却根本无法明辨事情的走向。如果说皮克西西的行为尚且能代表他个人的意志,那么托马斯他们便更像是一个个无意识的齿轮。当皮克西西按下开关,所有齿轮都只能立刻运作。 狂热如大卫,安然如汉斯,妥协如诺亚,纠结如拉拉,痛苦如托马斯。 他们是各色各样的人,但是在这场鐖武研究中,他们从始至终不能有选择,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一模一样的研究机器而已。 这就决定了,当废土末世来临时,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给他们判罪。 即便是皮克西西本人,也可能会受到“学术无罪”的辩护。 而沃尔夫对托马斯的担忧就在于,他知道如果自己与托马斯异地而处,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宣判死刑。而从这一角度来说,托马斯和他其实是同一种人。 他想的不错。 在这八日里,托马斯也觉得自己几乎精神失常,只有写日记、梳理思绪能让他得到片刻解脱,他在逐渐变得麻木,就连皮克西西太太去世的消息,也没能带给他太大的波澜,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进入了应激状态。 托马斯感到恐惧,他第一次觉得,人并不是只要怕死,就一定不会自杀的。“杀死自己”这件事,也许将不受他的控制。 是的,学术无罪。 是的,他只是个研究员。 是的,他只是奉命行事,或许没有人能从法理角度给他定罪。 但他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他也无法承受千万人从道德角度对他的唾弃。 为了防止自己在这种情绪中溺毙,他终于打开落地窗,去到阳台,想看看日光。 于是日光就来了:“您好,我是乔纳斯·沃尔夫,托马斯的朋友,我想见他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码得异常艰难…… 由于这章没啥剧情进展,今天双更。 下一章今天20:00更新。 第28章 哀悼,聚首,再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记得先看上一章哦~ 5月11日,米娅穿了一件黑裙,以皮克西西手下研究员的身份来到教堂,参加了乔小姐的葬礼。 拉拉在她身边,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以防她像之前一样突然失控。 不一会儿,托马斯和米勒夫妇也来到了教堂。 这是米娅第一次看见托马斯穿西装,也是托马斯第一次看米娅穿小裙子。 即便是这么令人悲伤的情形下,二人还是忍不住隔大老远相视一笑。 米娅是为托马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而放下心来,托马斯是因为只要看到米娅笑眯眯的样子就心情好。 拉拉看着他们俩这“眉来眼去”的模样,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中。 皮克西西先生看起来也苍老了不少,乔小姐去世前的疲惫似乎悉数叠加到了他的身上。 受尽化学试剂摧残,常年过劳进行研究,这一切都不及乔小姐的死对他的打击。 -- 第54页 他的鱼尾纹更加深刻了,胡子也花白了——如果他有头发的话,那应该也已经白了。 在他身边的,是他和乔小姐的儿子小枫。 这孩子和皮克西西一样,有一对副耳,只是比皮克西西要小很多。 他才不过十二岁而已,眼神已经暗淡如一汪死水。他的母亲因为父亲的非人道研究,而选择了死亡。 米娅无法想象这孩子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觉得如果是自己,那一定是承受不来的。 她想做些什么安慰安慰这个男孩,这时便又想起了那封写给皮克西西太太的信。 她万万没想到,那天就是她最后一次见乔小姐。 米娅孤身一人来到半个地球之外,本就只是为了见乔小姐一面。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想和乔小姐逐渐熟悉起来,偶尔一起喝喝下午茶,聊聊化学,聊聊乔小姐笔记上的那些话。 但是一切最终结束在了故事开始之前,就连一封信都没有送到。 * 葬礼结束之后,托马斯就撇下了自己的父母,来到米娅这边。 他笑嘻嘻问道:“还好吗?沃尔夫说你差点哭昏过去。” 米娅立刻就忘记了拉拉的存在,跟着托马斯一起出了教堂:“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哭相比较难看而已!” “这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儿吗?” “那你呢?汉斯说你吐在外太空了。” “我那是吃撑了。” 葬礼日总是阴雨绵绵,今天却骄阳似火。 热烈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米娅突然想到一句很诗意的话——大概温柔如乔小姐,哪怕死去也是不忍让人太过伤心的。 但是很多人已经永远地记住了她。 在教堂外,反战人士自发集会。由于是参加葬礼,所以没有喊什么口号——他们只是胸口戴着白色玫瑰,在阳光中低头默哀。 没有被邀请参加葬礼的沃尔夫也混在其中,高大的个头显得尤为突出。 他今天一改平时休闲的穿衣风格,也穿了一身黑色西装,那是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别样美感。 米娅愣在教堂的台阶上,托马斯则立刻迎了上去:“穿西装晒太阳舒服吗?” 沃尔夫的回应只是拿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 米娅也很快跟过来,对沃尔夫低低头叫道:“沃尔夫先生。” 托马斯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连连摇头:“你也太过分了,你看见我穿西装怎么就不脸红呢?” 米娅的头就低得更深了。 刚出教堂的拉拉看着台阶下这光景,眉头早已拧成了疙瘩:“等会,他们三个到底什么情况?” * 这是自打沃尔夫离职以后,三人第一次再聚首。 由于天气热得让人发疯,所以三人一拍即合去了国联化研所的路口喝冰饮。 一切看似就和沃尔夫离职前一模一样。但是米娅不能过多透露工作内容,托马斯不愿意将这些天来的郁结再次带入谈话,沃尔夫也没什么话要说。所以这次的小聚会,与以往相比,实在是冷清了许多。 三人都很默契地把这种“无话可说”伪装成对乔岩的悼念——即便参加完葬礼以后,他们的心情其实都不再那么沉痛了——这种体面的道别真的可以抚慰心灵。 时至今日,就连米娅也终于感受到,他们原本那么紧密的三个人,正在慢慢变得越来越远。不仅是沃尔夫离开了他们,她和托马斯之间也渐渐有了不能聊、或者说托马斯不想聊的事情,而且那事情占据了托马斯大部分的注意力空间。 米娅明白,无非是星际战争带来的创伤,或者说是鐖武研发带来的纠结。 她知道托马斯正做着乔小姐用性命否定的研究,而且托马斯本人也深受其苦,但是却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让这项研究无法停止。 这种巨大的力量甚至并不是指皮克西西先生,而是来自皮克西西之上的一种无形的压力。 如果沃尔夫先生的分析都是对的,那么这份压力便来自国际联邦,来自基维首脑领导下的战争主义。 米娅深感自己也成了政治与学术结合的受害人。她加入国联化研所明明只是为了乔小姐,旁人加入国联化研所也只是因为这里有着最先进的研究设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同意国联的所有政见。 谁能想到,大战一旦开始,他们都开始要为旁人的政见服务呢。 米娅叼着吸管陷入不满,直到一杯见底,吸管都发出“滋滋”声了,才回过神来。 但是不管有什么不满,对于米娅来说,她要做的事总是明朗的——无非就是继续研究防护措施罢了。 * 沃尔夫要做的事也是明朗的,他很快回到岗位上继续为资本家打工,并领了上司的一顿骂。 “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请假?一个数据错了,这一批产品就都毁了,沃尔夫,你就是这么监督下属的吗?现在连哪一环出了问题都不知道,下一批产品得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制备?你知道这将给公司造成多大的亏损吗?”斯巴斯的业务经理冲进样品实验室,劈头盖脸对着沃尔夫吼道。 实验室众人大气不敢喘。他们也不知道数据是不是在自己手上出的问题,昨晚下班前得知一批产品全部报废,每个人都害怕今天要被沃尔夫主管骂到自闭。 但是现在,他们先眼睁睁看着沃尔夫因为他们的错误被骂成这样,那种恐惧就更加深重了。 -- 第55页 难以想象,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会挨骂,有人在背地里窃喜,也有人感到十分别扭。 而沃尔夫——就和所有人想的一样——嘴皮子是不会饶人的:“我一年有十天带薪假期,什么时候请假是我的自由。先生,你把公司规章制度当摆设吗? 经理先生一愣,他显然没想到沃尔夫竟会这么驳他的面子:“你的意思是,公司出现这么大的亏损,你作为主管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那公司要你何用?” 沃尔夫穿着实验服,笔直地站在那里,表情上看不出来,眼神却暴露了他的愤怒:“我的请假邮件难道不是你批准的?” “我以为你至少不会选择在数据测定环节……” “你以为?你知道产品研究的进度吗?如果你觉得数据测定是必须要我在现场的,如果你觉得对这里的其他研究员是不信任的,那你还敢连测定进度也不过问就批了我的假期?” 经理先生手都攥上了:“好的,沃尔夫,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你再想请假也不会是这么容易的!” 沃尔夫摊手:“请便,但如果你公报私仇,拿公司的规章制度当儿戏,那我觉得我很需要换个经理。” 经理暴怒:“你不要认为你是老板招进来的员工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自打你开始管理实验室之后,研究员离职率大大上升,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吗?如此巨大的亏损之下,我就是向老板申请开除你,也是合情合理的!” 沃尔夫板着张脸:“你是我的直系上司,这么大的亏损有你一份责任。开除我之后,你以为凭你收拾得了这烂摊子?” 经理先生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来话。 沃尔夫见他终于消停了,便开始说正事:“给我一周时间,我能排查出哪个数据有问题,不会影响下一批产品的销售。” 经理先生的语气突然变了:“一周就可以?” 沃尔夫翻了个白眼,继而走到实验台上去戴橡胶手套:“还有,检测小组那边可以换人做了,这次数据出错有他们一份功劳——谁给他们的胆子连复检也不做一下,就直接批准投入生产?是我们实验室的合格率一直太高,导致他们对我们提供的数据太有信心?请建立一个靠谱的检测小组,我不希望以后请带薪假时还要为别人的错误顾虑再三。” 经理先生学苍蝇搓手:“这确实是他们的问题,我等会就去把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换掉!” “还有,经理先生,”沃尔夫直勾勾地盯着他,“以后找我请直接说正事,直接问我解决办法,不要再大呼小叫地浪费时间。” 经理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也是一时心急,希望你能理解,我们都是为了公司……” “我说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你可以出去了。” “好嘞,您受累了,咱们说好的一周时间哦!” 经理先生说着退出了样品实验室。 实验室众人,人都看傻了。 三秒后,沃尔夫抬头看看他们:“你们都很确定自己的数据没问题是吗?” 众人冷汗直冒,立刻投入了对自己所负责的数据的检验中。 第29章 日常,公司,请家长 生活重新步入正轨,除了皮克西西先生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以外,一切一如往常。 托马斯看不出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地总是捉弄米娅,常在在米娅底线的河边走,但从来不湿鞋。 米娅再次去和皮克西西探讨了联合研究小组的事,而皮克西西先生说:“米娅,我很欣赏你对科研的执着,但你可能,尚且还不具备领导联合研究的能力。” 此时的皮克西西先生已经不像前几天一样烦躁,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活泼了。他就好像彻底变成了一个温和的老人:“或许你认为我一直搪塞你的要求,是因为我对你的建议不够重视,但实际上不是那样。任何科研角度,只要理论上可行,我总是会同意你们进一步探究的。但是你所想要的多领域科研小组,需要一个有很强科研能力、领导能力的人来牵头,这不是你能做到的。如果我很有时间,或者这个研究很紧急,我会乐意去帮你说服一个有这方面能力的人,但我现在很忙,我认识的那些教授们也很忙。” 在这样温和的解说下,米娅对皮克西西先生的那点怨怪也不再坚定了。 乔小姐死后,米娅对皮克西西产生过一种敌意,她认为一定程度上,是皮克西西的固执害死了乔小姐。 但此时的皮克西西先生显然深陷丧妻之痛,而且又解释得那么有耐心。 米娅的表情也就逐渐缓和下来,从一只凶得炸毛的小猫,变成了一只满眼悲悯的小狗。 她意识到所有人都是可怜的。 皮克西西先生仍然忙于鐖武的进一步开发,乔小姐的死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 那场死谏之后,世界并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 而身在斯巴斯化工企业的沃尔夫,最近焦头烂额。 老实说他也没把握一定在七天内排查出错误数据,他当时只是想堵住那无能经理的嘴而已。 不过哪怕七天内排查不出来,问题也不大,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卷铺盖走人。 在国联机构待过之后,区区一家公司,再大的事都显得像小事。 当沃尔夫这么想着悠闲地抽完一支烟之后,就想起了房租、妹妹的生活费、学费。 -- 第56页 他按灭烟头,重新回到样品实验室去,继续投入排查之中。 不开玩笑,工资要紧,工资要紧。 沃尔夫个人能力很强,但他真的没什么领导天分。 他并不注意自己团队内的氛围调节,也不会说两句好听的假装关心下属。 即便他现在的工作是领导整个样品实验室,他的所作所为和之前在国联化研所时也没什么不同——除了忍无可忍时开口说两句话,一般不想和旁人有任何交流。 唯一一点能证明他可能是个好上司的是,即便是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他也会让他的下属们准点下班。 他第一次这么说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说七天完成排查,他们还以为这周要住在公司了,他们从未想过还能准点下班——尤其是沃尔夫本人并没有要收拾东西下班的意思。 而沃尔夫见他们磨磨唧唧的不走,也很是迷惑:“怎么,被资本家压榨上瘾了?” 于是大家才反应过来沃尔夫这不是假客气,立刻收拾收拾回家去。 而沃尔夫就一个人继续进行排查。 这是他和无能经理之间的赌约,犯不着带上旁人。 或许旁人会觉得,他孤零零待在夜晚的实验室时看起来十分孤单,但事实上这才是他最舒服的时刻。 讨厌的噪音都不在了,世界只剩他和化学。 * 第六天时,基本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出问题的部分缩小在了很小的范围里。 而那一部分全部是实验室里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负责的。 真相基本水落石出,实验室的其他人都松了口气——不只是觉得自己不用挨骂了,还因为确定了给沃尔夫添了这么大麻烦的不是自己。 但那个叫艾玛的小姑娘就不再淡定了,她向沃尔夫连连道歉:“真的对不起,沃尔夫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测错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沃尔夫只是一边忙碌一边回应:“那就少说两句,尽快把错误数据找出来。六天过去我气都消了,别把我的火儿再惹起来。” 艾玛的眼眶飞快地红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觉得很抱歉。” 于是沃尔夫成功地怒了:“那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说‘没关系’?” 然后艾玛的眼泪就“啪啪”地往下掉,同事们纷纷拿出手帕纸巾递给她,小小声地安慰她。 沃尔夫头痛欲裂,怒气冲冲地继续做事。 这天晚上,艾玛没有和大家一起准点下班,而是留了下来,和沃尔夫一起进行剩下的检测。 都到这一步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差别也不大,但沃尔夫也没赶她走。 他能理解艾玛的愧疚,也能理解艾玛想多少做点什么的心情,所以他允许艾玛留下。 但实际上,这整件事里艾玛并没有犯什么大错。 沃尔夫对她发火的最直接原因,也是她那毫无意义的道歉。 这种道歉和米娅的道歉带给人的完全是两种感受——米娅说“对不起”完全是出于礼貌和口头禅,她一句话的重点很少是“对不起”本身,而更多的是之后提出的针对事情的看法和补救方法;而艾玛说“对不起”时,更多的是想获得旁人的谅解,获得一句“没关系”。 二人在实验室无声地待了一个小时,终究是沃尔夫先开口:“你先回去吧。” 艾玛忙道:“没关系的。毕竟是我的责任,我多少想多做些事。” “我有关系,我不想等天黑之后还要绕路送你回家。”沃尔夫说。 沃尔夫从不认为男女之间在智力、能力方面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并不会在工作场合对女同事温和哪怕一点点,但是小姑娘走夜路比男人更容易遇到危险,这他还是很明白的。 不过这话被他说的,真是格外现实和生硬…… 艾玛的眼睛又红了起来:“知道了,对不起。我确实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也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是我不配在斯巴斯工作。” 沃尔夫看着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收拾东西的模样,内心天人交战——他在发火与不发火之间左右徘徊。 目前他遇见过的女同事中,米娅是扛骂型,拉拉是对骂型,其他基本就是被他骂跑了的。 如果放在以前,他连看也不会多看艾玛一眼,但现在不行了——他毕竟是这间实验室的主管,他们实验室实在不能再少人了。 他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心态,他告诫自己,不能把工作中遇到的每个女孩都当成米娅。 * “艾玛,斯巴斯在招聘你做研究员时,并没有打算招聘一个不会出错的机器。”沃尔夫尝试将艾玛当成妹妹雷奥妮,尽可能拿出自己的耐心来——如果拉拉他们知道他沃尔夫也有这么憋屈的一天,可能会笑掉大牙,“是人都会犯错,所以才需要检测小组。我们提供数据,检测小组进行复检,合格后投入流水线生产,不合格就打回来重测。如果最终数据出错,最该被问责的是检测小组,而纠错则是更加专业的我们负责。我们为公司提供原始数据,出错是很正常的事,就连我平时对你们发火,也并不是要你们保证绝不出错,只是为了降低出错率而已。关于这次的亏损,检测小组的疏忽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非要和经理叫板,因为他无能到连问责对象都搞错了。” -- 第57页 沃尔夫是真的认为自己发火是为了降低出错率,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发火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他看不下去了,他就是脾气不好而已:“至于我,之所以每晚留下来也并不是为了你,甚至不是为了实验室,只是因为我一时和经理赌了气。是我给自己定了七天的期限,所以你倒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你今年毕业,应该也24岁了,差不多也要学会排解压力,不要把错过分地揽在自己身上,更不要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由于凶恶的上司难得温柔,艾玛的眼泪掉得更快了,但同时她也为沃尔夫语气缓和而感到欣喜。毕竟任何一个女孩都不希望自己被一位优秀的先生讨厌:“知道了。谢谢你,沃尔夫先生,我会努力学会的。不过我不是24岁,是22岁。” 沃尔夫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不是每个人都像托马斯和米娅那样本硕连读的。 于是这孩子从比他小5岁,变成了比他小7岁。 沃尔夫似乎更能理解她为什么显得有些幼稚了。他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手机却响了。 沃尔夫说了声抱歉,拿起手机,他看见来电备注是全世界他最害怕的人—— 雷奥妮的班主任。 是的,他可能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硬刚,但是和雷奥妮的班主任永远不会。 沃尔夫深吸一口气,接起了电话:“您好。” 手机里传来女老师温柔的声音:“请问您是沃尔夫先生吗?” 沃尔夫回应:“是我,请问雷奥妮她……” “我希望您立刻来学校一趟。”女老师的声音霎时严肃起来,“雷奥妮她把同学的头打破了,在校医室缝了七针!” 沃尔夫忙问道:“那雷奥妮受伤了吗?” 女老师回应:“她没有。” 于是沃尔夫便松了口气:“啊,好的——如果是关于赔偿的事,我可以之后去和同学家长协商吗?我今天工作确实是……” “如果您没时间的话,那希望雷奥妮的妈妈可以来一趟,”女老师严肃道,“教育孩子不仅是学校和老师的责任,我希望您和雷奥妮妈妈也可以负起责任。雷奥妮是个有个性的孩子,这就更需要我们共同引导,否则……” 沃尔夫叹了口气:“好的,明白了。我立刻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日常生活中遇到沃尔夫这种脾气的领导,赶紧跑,头都不要回。 第30章 科技,校园,职业病 米娅收到消息提醒时,人都已经在地下交通站等车了。 而当她看清楚发来消息的人是谁,她的困顿就消失了大半,甚至刷地站了起来,炯炯有神地回复。 因为她觉得坐着回复沃尔夫先生的消息,有些不太尊敬。 沃尔夫:我工作忙暂时走不开,你替我去一趟奇斯卡第四中学,三年级C班的办公室。 米娅:好的。请问需要我去做些什么? 沃尔夫:挨骂。 * 米娅开始明白,沃尔夫为什么资金那么紧张。 奇斯卡四中虽然不是奇斯卡最好的中学,但也不是一般人家上得起的。沃尔夫为了这个妹妹真是下了血本了。 另外由于学校坐落于被戏称“富人区”的奇斯卡市中心,所以生活费自然也不会低。 接到命令的米娅立刻反方向乘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市中心方向去了。 米娅只有刚来奇斯卡市的那天从“富人区”路过,那时惊鸿一瞥,便让她惊叹于科技的发达,以及地球上最富有的人到底能有多富有。 在这里,人均一辆光电式地内飞行器,所以这儿也是地内飞行器跑道最密集的地方。跑道边界闪着蓝色、紫色的光芒,于是每个在夜晚的市中心街头走过的路人,脸上和衣服上都被影成同一种颜色。 这种颜色醒目而不刺激,还有着浓厚的科技感。但米娅很想吐槽的是,在她所看过的论文中,这种颜色的光是会降低人的那种世俗的欲|望的…… 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接天而去,仿佛巨人般给人巨大的压力。有趣的是,这些大楼几乎没有一个是四四方方的,有的长得像糖葫芦,有的像杠铃。还有一种,米娅上次看过之后一直觉得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看过这造型,直到她晚上洗澡时看到了自己的洗发水瓶子。 至于学校,相对而言就长得比较正常。 而且为学生的安全考虑,楼层都还比较低。 奇斯卡四中是封闭式管理,学生周一到周五必须吃住在校。算起来,沃尔夫的妹妹应该是在晚饭时间和旁人起了冲突,而米娅到时,其他学生都已经回了宿舍区,老师们也大都下班了。 只有班主任、雷奥妮、被打的同学,以及同学的父母还在办公室。 米娅到办公室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雷奥妮,这全赖于血缘的神奇——雷奥妮的长相就证明了,如果沃尔夫留起长发,那绝对也是个绝世大美人。 班主任到底还是热情的,见了米娅立刻起身道:“您终于来了,您一定就是雷奥妮的……” 班主任说到一半卡壳了,因为看米娅这长相,显然不会是一个18岁少女的妈妈。 米娅忙按照沃尔夫交代的接话道:“您好,我是雷奥妮的姐姐。” 而雷奥妮抬眼看了看米娅,十分不客气地拆台道:“你谁啊?” -- 第58页 米娅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她本来就不会说谎,更不要说被当场拆穿了。 好在雷奥妮似乎很快反应过来了,十分不屑地把视线移开道:“啊,行吧,是姐姐。” 而被打破额头的女孩则一边啜泣一边不依不饶:“你哪来的姐姐,你家不是只有个哥哥吗?” “你哪那么多话,信不信我再给你打个对称的?” 雷奥妮这话一出,场面立刻控制不住了。 女孩又气又怕,捂着额头尖叫,而女孩的父母更加愤怒,护着女儿指着雷奥妮又是威胁又是怒吼。 米娅头昏脑胀地拦在雷奥妮面前,举双手做投降状:“请冷静些,请冷静些,我们有话好说好吗?我相信雷奥妮也不是故意的!” 雷奥妮在她背后面无表情地抱着臂:“不,我打的就是她。” 对方父母短暂地一怔,继而继续尖叫起来,唾沫星子飞在米娅脸上,米娅欲哭无泪。 总之,由于雷奥妮的不配合,米娅并没有起到很好的调解作用。 唯一能正常沟通的只有班主任。从她那里米娅得知,两个女孩子之间原本关系就不好,今晚也是在食堂里发生口角,继而发展成互殴。由于雷奥妮个子高力气大,就打赢了。而同学父母的要求是,雷奥妮赔偿医药费,并在全班同学面前道歉,保证不会再欺负人。 米娅不解地回头看向雷奥妮:“你真的欺负她了吗?” 雷奥妮撩了下自己淡金的头发:“不敢当,我们俩势均力敌。反正我不可能是被欺负的那个就是了。” 米娅倒也不是刻意护着自己人,她只是单纯地相信,沃尔夫先生教导出的孩子,不会是什么坏孩子。 她看向班主任道:“要不,调监控看看?” 班主任耐心地解释:“现在这个时间,只有传达室还有保安在执勤,监控室的保安已经锁门下班了。如果要看监控,就得等到下周一……” 米娅点点头:“好的,那我下周一再来一趟。” 班主任也愣了愣,她发现雷奥妮的这个“姐姐”是真的很闲。 同学妈妈也拍着桌子叫道:“我女儿都伤成这样了,这还有什么要看监控的?我们知道雷奥妮家境不好,所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就只是需要赔偿医药费以及一个真诚的道歉而已,我们得确保我们女儿在学校是安全的啊!” 雷奥妮以绝对的身高优势,越过米娅看向那位妈妈:“只要你女儿在学校少惹我,她自然安全——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打别人只打她呢?” 同学父亲则看起来彬彬有礼:“那么,雷奥妮,你能不能和你姐姐说一说,今天到底是不是你先动手打人?在你姐姐来之前你可是承认过的。” 雷奥妮坦然道:“当然,是我先动的手。那她能不能说一说,在我动手之前,她骂了我什么?”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同学妈妈很快反应过来:“不管孩子说了什么,都不是被打成这样的理由吧?” “我打的是她的后背。她是转身反击时脚下一滑,磕到了桌角。”雷奥妮说着表情暗淡了些,也许她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解释,“有本事,你就让她先当众承认自己骂了我什么吧,否则我不可能跟她道歉的。” 雷奥妮说罢,便快步走出办公室,到走廊去了。 米娅也算松了口气,至少从现在起不会有人拆她的台了。 同时,她的职业病也犯了:“老师,我觉得这个事,我们还是得严谨一点。 第一,这次冲突应该是从口角开始的,那么看监控也许看不到全貌,最好还能访问一下当时在场的同学们;第二,按您刚才所说,两个孩子之间原本就有不愉快,那么在以往的交往中到底由谁引发的冲突比较多,也是需要详查的,或许要从同寝、同班的同学问起;第三,这次毕竟是让同学受了伤,医药费我们当然会赔,但如果监控录像显示同学受伤的直接原因是‘脚下一滑’,那实际上雷奥妮也很倒霉,这不能成为要她当众道歉的理由,所以看监控还是很重要——除此以外,我也很好奇,同学是否真的先用比较过分的言辞辱骂了雷奥妮。 以上是我认为,如果需要雷奥妮当众道歉的话,我们应该先搞明白的事情。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研究……不是,我是说,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调查,等一切结束以后,如果大家都认为雷奥妮的错误更大,那么我会尽我所能说服她,让她道歉。” 同学妈妈暴跳如雷:“这怎么可能做到呢?你直接说你们根本没有道歉的诚意算了!” 米娅眉头紧皱:“正是因为我们把道歉看作很郑重的事情,才不想让这件事不明不白地结束掉。如果雷奥妮道歉了,就证明她向所有人承认自己是个会欺负同学的人了,可她明明没有这么做。我们怎么能让孩子受这种委屈呢?” 此时此刻最为慌张的应该是班主任,她毕竟是来当老师的,不是来当侦探的:“雷奥妮姐姐,您也冷静些……” 米娅打断她道:“我没有不冷静,我只是很认真而已,我认真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我已经尽我所能梳理出了需要探究的疑点,最终目的是解决问题,如果有不当还请指正,但我不接受‘没有诚意’这样无端的指责。” 走廊里传来清晰的“扑哧”一声,然后是雷奥妮控制不住的“咯咯”的笑声,听得办公室里众人都是一愣。 -- 第59页 不过很快,雷奥妮也不笑了,她有些紧张地叫了一声:“哥哥。” * 真正管事儿的终于来了。 沃尔夫赶到后,米娅也被赶到了走廊,和雷奥妮并排蹲在墙角。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了,不知道他们在里头是怎么聊的。 而雷奥妮,离开沃尔夫的视线之后,又回到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区别是她似乎对米娅产生了一点点兴趣:“你怎么回事?怎么有点傻乎乎的?” 米娅大概明白自己会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很少有人说得这么直接:“额,我确实有一点精神方面的障碍——啊,不过不是会发狂的那种。我就是情商比较低而已。” “你好可爱啊,”雷奥妮的眼睛中闪烁着那种只有少女才会有的兴奋光芒,“你是我哥的新女友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试着把大段台词分段了。 之前同一个人一口气说的话,除非过长,否则我一般不分段,因为觉得一整段下来更有那个气势。 但又担心这样的大段话会让大家看起来觉得费劲。 所以这次给大家分成小段试一下。 希望得到大家的反馈:觉得大段好回复“1”,觉得分段好回复“2”,觉得无所谓回复“作者超棒” 第31章 口角,兄妹,谢谢你 于是米娅手忙脚乱地费了一番工夫,才向雷奥妮解释清楚,自己跟她哥哥是前同事关系,沃尔夫是她的前辈和半个老师,造次一点来说也可以算是朋友。 雷奥妮听着她这些用词皱眉:“你就这么怕他?你这个样子下去不行啊。” 米娅愣了愣,反问:“你不怕他吗?” 雷奥妮语塞片刻,回应道:“怕。” 雷奥妮也很给面子地,和米娅全面解释了她和那个女生的一系列冲突。 其实事情的根源在于,像雷奥妮这样高挑漂亮的大美人,在学校里必然是人人打听的风云人物,既然如此就一定有人看她不顺眼。 那个女孩就是看她不顺眼的人之一。 当然,倒也没有发展成聚众欺负、校园暴力这种,毕竟雷奥妮的性子和个头也不像是好欺负的样子。 只不过是会时不时给雷奥妮找些不痛快而已。 比如在背后散布关于雷奥妮家境的小道消息,比如发作业本时故意把雷奥妮的页角折起,比如时不时给雷奥妮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说起来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过分的事那女孩其实也不敢做,但是用雷奥妮的原话来说就是:“蟑螂不会咬人对吧,可它就是恶心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米娅明白地点点头,她也很害怕蟑螂。 总之平时的一点小打小闹,导致二人互相之间怨气越来越重。然后就有了今晚的事。 当时那女孩和朋友们吃着饭,大谈末世说,大致就是说世界末日就要到了,现在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也不用担心即将到来的大学升学考试,反正都是会毁灭的。 雷奥妮端着餐盘从她身后路过,翻了个白眼插话道:“所以你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背书学习?” 朋友们闻言嗤笑起来,那女孩或许是觉得没面子,起身质问:“我说话关你什么事?” 雷奥妮也把餐盘一搁:“我就是烦你们这种人。成天一副就要活不下去的样子,背地里又比谁都努力。既然觉得末日就要来了,就不要自己拼命带着别人也拼命,大不了一起躺平就是了。” “你有你的观点,我也有我的观点。在我说话时插嘴,雷奥妮,你礼貌吗?”女孩喝道,“你是不是发号施令成习惯了,认为所有人都要听你的?” “别人说话我还真不会插嘴,可你一说话我就想顶两句,”雷奥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是从来不怕吵架的,如果你不想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回,就少在我背后唠叨我们家的事,那和你没有关系。” 被当着朋友们的面揭发背后嚼舌根的事儿,女孩显然更激动了:“我又不是散播谣言!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脾气不好,再啰嗦我可要打人了。” 然后。 雷奥妮说着顿了顿,然后告诉米娅:“然后她就开始骂我。然后我就扯着她肩膀把她身子转过去,给她后背来了一巴掌——真的,我甚至都没用全力。然后她挣脱开来要打我,我都准备好挡了,结果她脚下一滑趴在地上了,抬起头来就是满头的血。我人都看懵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这事情被雷奥妮描述得有点好玩,不过米娅的关注点在另一个角度:“你不喜欢相信末世说的人吗?” 雷奥妮说:“我厌恶至极。我今天是真的忍无可忍才插话怼她的。” 米娅问:“你知道沃尔夫先生也是末世说的信徒吗?” “我当然知道!”雷奥妮叫道,“要不是因为他,我还生哪门子的气!” 米娅吓得连忙让她小点声。 雷奥妮看了看办公室门的方向,也不得不压低声音道:“你没有遇见过纯粹为你而活的人吧,你不知道那有多让人窒息!” 米娅不解:“这不是好事吗?听起来挺浪漫的。” “那我可宁愿把这份‘浪漫’让给别人,”雷奥妮翻白眼,“他们这些人所谓的鼓吹末世说,其实不过就是消极厌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那副疲惫又阴郁的模样,对世界充满不满,好像世上没什么可留恋似的,只有恋爱时多少好一点,一旦失恋他就又失去了自己的个人定位。在他的认知里,他是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的,他努力工作就只是为了房租、生活费、学费,一边心心念念世界末日,一边又把压力全部放在我身上,希望我好好学习有个光明的未来——真的就差跟我说一句带着他那一份好好活下去,我凭什么啊。” -- 第60页 米娅茫然地看着她:“可这样对你来说不好吗?你能接受最好的教育,你的未来确实一片光明——你在奇斯卡四中的C班,应该成绩也不错。” 雷奥妮看了看她,又扭头去看办公室门的方向:“可我不希望只有自己过得好啊,我也希望他是幸福的。我从不觉得我有资格过和普通女孩一样的生活,也不希望两个人的生活压力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做一个累赘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我也希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之前提出过要在家附近的武器制造场打零工,可就连这也被他拒绝了。” 米娅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坐在沃尔夫家门口台阶上时听到的争执。 她忙道:“你说的是化研所地下交通站附近的那个武器制造厂吗?” 雷奥妮心不在焉地应着:“是啊,我有同学去了。不过人家是去体验为地球做贡献的快感,我是真想去赚钱。” 米娅突然认真道:“那个武器厂是真的不能去。我每天通勤都会路过,用专业的眼光来看,那家武器厂对辐射品、爆炸品的管理完全不合格,我匿名投诉了很多次都没用。要不是化研所地界太偏附近只有这一个交通站,我真想避开这个地方。” 雷奥妮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有这么严重吗?” 米娅郑重地点头:“在那里干活,很容易死无全尸。” * 和雷奥妮的谈话很有趣。 米娅自然更多地站在沃尔夫的角度考虑。沃尔夫把妹妹作为自己生活的重心,那是他没有选择。从外祖母去世以后他就负责照顾这个小女孩,一点点看着她会说会跑,为她做饭送她上学,而那时沃尔夫不过也是个孩子,他的人生也刚刚开始,就被奶粉、尿不湿占据了。 或许从那时开始,他每天的期待就是妹妹不要生病、不要尿床之类,他对自己的定位原本就是错乱的。 那是一种不自由、被捆绑的,边角料一样的,可有可无的人生。 雷奥妮同样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但是她拥有了和沃尔夫完全不同的人生,除了无法弥补的父爱、母爱以外,她完全过上了普通女孩的日子——不对,甚至比普通女孩过得更好一些。 她是自由的,她的未来有很多选择。如果有一天她有了心爱的男孩,她也可以毫无顾虑地去追求,毕竟她自身那么优秀。 沃尔夫把那些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都给了雷奥妮。 米娅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她,她是无法从十多岁时就开始抚养一个小孩子,还养得这么好的。 或许雷奥妮应该心存感激。 但从雷奥妮的话中米娅大致能理解,这份“恩情”未免太大了,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大得让人诚惶诚恐。 就像她所说的,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她更希望合二人之力,让两个人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她已经剥夺了哥哥的过去,所以她希望哥哥能有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可是沃尔夫的想法和行为,又完全不是她这个妹妹可以掌控的。 她因此满心愤懑,却又找不到出口。 米娅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来安慰这个苦闷的女孩,就只能安静地蹲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等待办公室里的人们,对此事的判决。 * 既然沃尔夫已经来了,事情很快便解决了。 办公室门打开,同学一家三口没有和雷奥妮多说什么,径自从楼梯道离开了。 班主任和沃尔夫有说有笑地出来,气氛看起来很是轻松——真的,米娅头一次知道沃尔夫放开了笑起来是这么的好看。 而当背对班主任、看向雷奥妮时,沃尔夫的表情便立刻阴沉下去。 雷奥妮和米娅双双“刷”得站了起来。 “哥。” “沃尔夫先生。” 班主任迎上前来,对雷奥妮比以往更温柔了八个度:“雷奥妮,刚才我们都把话说明白了。老师知道你也受了些委屈,今天回宿舍后不要多想,早些休息吧。但还是要记得,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先找老师帮忙,不可以再私下用打人来解决问题,好吗?” 雷奥妮鸡皮疙瘩四起,身体分明地抖了抖,然后僵硬地避开班主任的视线。 沃尔夫适时地把她叫道了一边,并对班主任道:“今天真是辛苦老师了,让我来跟她说一说吧。” 班主任点头微笑:“好的好的。” 长得好看是真的了不起啊。 之后班主任收拾东西离开,沃尔夫把雷奥妮拎到一边教育了一顿,米娅就在不远处看着这兄妹俩。 过了一会儿,教育似乎告一段落,沃尔夫试图给雷奥妮一点钱,未遂。雷奥妮推开他跑掉了,沃尔夫便把钞票收起来,走到米娅身边。 米娅正为自己今天调解不力深陷自责,看沃尔夫走来便身上一僵:“沃尔夫先生。” 但沃尔夫却对她笑了笑:“今天谢谢你了。” 米娅被晃了眼:“可我什么都没做成……” “你不是做了场开题报告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双更,试试明天能不能排上个更好的榜~~ 下一章20:00发~~ 第32章 护送,比喻,三人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双更,上一章记得先看哟~ -- 第61页 PS:围脖“老天鹅啊33”,欢迎大后方的亲们前来关注,我时不时会在那里碎碎念以及发布前方码字战报! 由于帮沃尔夫办事到很晚,米娅又一次获得了被护送回家的殊荣。 米娅说:“麻烦您了。” 沃尔夫身上闪烁着地内飞行器跑道所特有的那种蓝紫色光芒,他的面庞在这光线的映照下像人鱼又像精灵。 沃尔夫好笑地看着米娅:“客气了。是我麻烦你了,你本来也不擅长做这种事。” 米娅了然:“今晚托马斯是不是有事要忙?” “有吗?我没听说。什么事?” 那米娅就很疑惑:“不是因为托马斯来不了,所以让我来的吗?” 沃尔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米娅的脑回路:“哦,这个意思。不是的,我本来找的就是你。” “额,可你知道的,我做不好这些事。” “是的,所以我一开始就打算过来,只是希望你帮我拖延一下时间——我总不能让你帮了我的忙,还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实际上你做得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我以为你只会愣在原地挨骂,”沃尔夫耸耸肩,“我一直希望能让雷奥妮在升学考试前见你一面,这刚好是个机会,所以就麻烦你跑了一趟。” “见我?” “是的,因为你容易激发人的不甘和激愤。” 米娅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这……怎么会呢?” “确实是会的,刚才雷奥妮向我反复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是国联化研所的员工。”沃尔夫看起来心情不错,“你确实很容易让人觉得‘不公平’,类似‘连这样的人都能进常青藤、进国联化研所,我总不能比她还笨吧’,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你能向人证明,努力确实是会奏效的,而且你们都是女孩子,代入感就会更强。我看今晚雷奥妮大受鼓舞,剩下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她应该会更加努力了。” 米娅语塞片刻:“我很高兴可以帮到您,但您这可不像是在夸奖我。” “呵呵,”沃尔夫被她逗笑,“而且你也很好地向她展示了你解决问题的能力。我从不认为学习只是为了升学、工作或是科研,我认为学习是为了让人活得更好。就像你明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也不擅长与人沟通,但是你却知道问题的关键所在。比起发泄情绪,你更乐意立刻去找寻解决办法,并在第一时间干脆利落地实施。这就是学习带给你的逻辑思维能力。” 米娅被夸得脸红,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沃尔夫也不再看她,而是看路:“今晚雷奥妮有了一次非常宝贵的经历。那位同学的母亲反应很快,确实是聪明人,但是聪明而无学识,就会陷入诡辩和无理取闹,那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一旦遇上你这种毫无情商又日常与逻辑推理打交道的人,她是辩驳不赢的——而且你也不会给她台阶下。如果我再不出现,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无赖地怒吼而已。” 米娅这才记起问道:“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呢?雷奥妮还需要当众道歉吗?” “雷奥妮有错,但要她为同学额头上的伤口道歉,于我于她都是不可能的事。”沃尔夫摇摇头,“或许要让你失望了,我们不打算做任何调查,事情就是糊里糊涂地结束的。雷奥妮没有受伤,我的诉求是事情尽快结束;对方父母的目的其实也并不真的是让雷奥妮当众道歉,只是希望确保雷奥妮不会欺负和伤害他们的女儿。那位女士是激动了些,但同学的父亲显然是讲道理的,所以尽量避开和女士沟通,让那位父亲知道这事情从头到尾是场乌龙,那一切就会结束得很快了——毕竟还剩一个多月就是升学考试,两个孩子集中精力学习才是正经事。” 沃尔夫耸肩:“言语间关心关心那孩子的伤势,再强调是那孩子先出口辱骂,额头的伤也不是雷奥妮刻意为之,他们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甚至还可能会责怪自己的孩子事先招惹别人呢。” 于是米娅才明白过来,这事情是要这么个处理法。 要强硬但不能太强硬,要温和但不能太温和,要理智但不能太理智。 米娅知道自己永远也学不会这套,但还是可以吸取一些教训:“对哦,我应该先关心一下对方的伤势的。我完全忘了这事了,那女孩伤得可不轻呢。” “是啊,当时在场的孩子们应该都吓了一跳。其实不管雷奥妮道不道歉,学校里应该都会出现一些关于她的不好的传闻了,不过我相信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米娅愣了愣:“连这都不在意?” “是的,她的心理可强大着呢。” “那,那个女孩到底骂了她什么,把她气成那样?” 沃尔夫看了看她:“你很想知道吗?” 米娅一怵:“额……只是有点好奇。” “孤儿。”沃尔夫坦率道,“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比这更有杀伤力的辱骂了。” “那女孩后来承认了。但实际上哪怕她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这一类的话。”沃尔夫今天话出奇的多,“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能把雷奥妮培养成你这样的女孩。努力又坚韧,没心没肺,成天傻乐,但终究是不行。她最终变成了和我一样瞻前顾后的人,她并不能坦然接受我塞给她的一切,总是对很多事情充满担忧,而那些让她担忧的事情里也包括我。或许她会认为,我为了她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但实际上这也不过是将近30岁的男人的常态罢了——如果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性,那么除了房租房贷、生活费学费,他们还能想些什么呢?相比较而言,我至少还做着相对喜欢的工作,挣得也不算少,我对我的现状已经很满意了。” -- 第62页 和沃尔夫相处了这么久,米娅也十分清楚,沃尔夫这番话说到最后已经不是说给她听的了。这更像是沃尔夫的内心独白,是他对自己思绪的处理。 尽管如此,米娅还是很高兴,自己在沃尔夫眼中是个不错的听众,和自己在一起时,沃尔夫先生总是这么放松的状态。她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自己是能让沃尔夫先生开心的。 二人走过“富人区”的街头,在最后一班地下交通车内并排坐着打瞌睡,又在昏黄的路灯下漫步。 当米娅最终回到房间,打开灯后,便跑到阳台和沃尔夫先生挥手。 沃尔夫也冲她摆摆手,然后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转身离去。 米娅则可以看着这个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本是一个连把化研所比作刺猬都不能接受、只能看成是榴莲的人,但此时她却想到了一个奇妙的比喻。 她觉得沃尔夫就像一架古典钢琴,笔挺又柔和,孤独又坚毅。 他的步伐美妙如同琴键,每走一步都那么悠扬。 * 至于沃尔夫的数据排查,在他赶去学校之前,就已经把范围缩小在了半天就可以检测完的范围内。 他知道在自己和经理的这场赌约中,是他赢了——这也是他今晚心情好的原因之一。 斯巴斯内部将永远有着关于他的传说,员工们都将知道有这么一个奇人,在七日内完成了数据筛查。 从今以后,他又可以在工作场合横着走了,就像在国联化研所一样——他又将成为一座大山,人人看不顺眼,但谁也搬不走他。 但是在这场以前途为赌注的豪赌中,经理先生也并不是输家。 新的检测小组建立起来,各项流程更加合规,下一批产品的制备不受影响,经理先生还能得个“处理及时”的美名。 这个,就叫双赢。 * 后来,在实验室里,米娅和托马斯分享了这晚的事儿带给她的喜悦。 “他说谢谢我。”米娅说着一脸满足。 而托马斯听完后除了诧异还是诧异。 他在实验室里来回乱蹿:“他为什么?他想干什么?这种事他不是应该先找我帮忙吗?” 米娅解释:“他的意思是,他本来就希望我和他妹妹见一面。” “也就你信他的鬼话!”托马斯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是说他为了这种事,就把女孩子大晚上约出来,然后兜一大圈再把人送回家?他能是这种人?哈,我简直是抓到了一个硕大的笑柄,下次去他家我可要狠狠嘲笑他!” 米娅霎时慌了:“不行!托马斯,你要是这么做,以后我就什么事都不告诉你了!” 拉拉看着这场景,深感捉摸不透。 “我们本以为米娅喜欢沃尔夫,后来又猜测你们俩在恋爱,”当拉拉终于有机会逮住托马斯一个人待着时,她便这么问道,“你能给我解释解释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吗?”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些难,托马斯便略一思索:“我们是三个好朋友。我们互相之间有着超出普通朋友的关心——我倒希望这关系当中能稍微发生一点点变质,但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拉拉觉得他在兜圈子:“你就实话告诉我吧,你是不是很喜欢米娅?” 托马斯点点头:“是的。没人会不喜欢她吧。我很喜欢她,当然也很喜欢沃尔夫,我对他们俩的感情是一样的。” 拉拉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知道他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吗?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曾看见沃尔夫一大早跑到研究所来,只是为了安慰米娅。” 托马斯漫不经心地应着:“我知道啊,沃尔夫跟我说过。” “你不介意?” “我巴不得呢,我介意什么?” 拉拉逻辑破碎,她彻底混乱了:“上帝啊,你们仨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第33章 倒退,进步,信收到 2507年,由于娜塔对“绿植速生”这个项目的执着,皮克西西索性把她调到了托马斯的实验室。 托马斯不太喜欢这个小姑娘。他觉得娜塔咋咋呼呼的,而且有时还很不礼貌。 他原本对“和娜塔共事”大感头痛,但是娜塔搬来他的实验室以后,却比之前安静了许多。 或者说是正常了许多。 对绿植活度的测量仍在进行,多方调试后,娜塔的数据也有所上升,但是始终没有托马斯的数据那么夸张。 但托马斯也当着娜塔的面进行了测量,这数据它就是很夸张。 好吧,至少这证明了,二人都没有数据造假,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二人又互相交换仪器,再次测了一组,情况仍然没有改变。 娜塔大感头痛,陷入沉思。 托马斯对娜塔的现状很满意,没闹出什么幺蛾子,精力都集中在研究上——有点像当年的米娅。 然而就在托马斯这么想时,娜塔已经决定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先不想了,她又惦记起了托马斯那沓日记:“米勒先生,您很久没看日记了啊。” 托马斯不在意地点点头:“是啊,实验找不到突破口,我也没那个心思。” 娜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听前辈们说,您虽然有很多本日记,但您从不看2503年的后半本,以及那之后的内容。” -- 第63页 托马斯怔了怔。 娜塔试探着问:“您记录了很多‘莱斯雪山大轰击’之后的事吗?还有那个叫米娅的研究员为什么不在这里了,她最后究竟……” “娜塔,”托马斯打断她,“你既然打听了一些关于我的事,就应该知道战时我负责的是什么研究。” 托马斯看着她说:“是的,我从不看2503年的后半本,因为那比起日记,更像是我对自己的治疗记录。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尽量忘记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出路。所以,你可以尽量少在我面前提这个吗?” 娜塔不解地看着他:“可您只是个研究员而已啊。当时‘制造超级武器’是国际联邦的命令,单凭您又做得了什么呢?拉拉、汉斯他们不是也都参与了吗?而且真要说起来的话,皮克西西先生才是牵头人吧?他们都并没有像您这么……” 托马斯用耸肩来掩盖自己的微微发抖:“我不知道。或许因为,我是在一个比他们都清醒得多的情况下做了错事吧。于他们而言是‘事情逐步脱离掌控’,但于我而言,后来的一切都是可预料的。” 他说着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一片荒漠。 太阳大得可怕,沙丘的边缘线在颤抖,窗框之内,仿佛一副就要熔掉的油画。 而比炎热更令人恐惧的是,那沙丘之下,不知是否正孕育着新环境带来的新生命,那新生命对人类又是否有威胁。 “曾经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墙壁全部由垕合金制成,奇斯卡也是真正的魔幻都市,市中心的地内飞行器跑道可以让所有道路溢满蓝光,那是何等繁华,”托马斯说着,嘴角微微上扬,就仿佛回到了那个巅峰的时代,“娜塔,‘绿植速生’于你们是希望,而于我,将永远是救赎。” 地球文明飞快地倒退着,窗外的一切,都是对当年参与者们的声声控诉。 * 托马斯所不敢看的那部分日记,大致就是从2503年的6月开始的。 如果说之前的那次出征给了托马斯当头一棒,那么2503年6月的‘莱斯雪山大轰击’才真正将他击垮了——大概刀子不插在自己身上,永远是不会知道有多痛的。 只不过‘崩溃’这种事,从开始,到真正决堤,还是有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在那之后他还是做了一段时间看似正常的行尸走肉,个中苦楚只有他和他的日记本知道。 所以,托马斯每次回看日记,总是看到大轰击开始之前那段,就看不下去了。 那段日子里,沃尔夫手底下的项目数据似乎出了问题,每天加班,无法应约。可托马斯下班之后也不想太早回家。 于是他有了一个新习惯——时不时地去到皮克西西太太墓前看一看。 他原以为他可能会在这里偶遇米娅,但是并没有。 他倒是常在这里遇到皮克西西的儿子小枫。 由于葬礼时,托马斯是以米勒家成员的身份参与,并没有和研究所成员们站在一起,所以小枫并不知道他也是国联化研所的人。 发生了那种事之后,小枫始终没有原谅自己的父亲,性格也渐渐变得乖戾。 他会毫无遮拦地告诉托马斯:“我的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我恨他,我恨化学,我恨那只合金刺猬和那里的每一个人,它把我的家扎得千疮百孔。” 托马斯也不说什么,只是和小枫一高一矮地站在皮克西西太太的墓前,静静地看太阳落山。 小枫问他:“你是反战人士吗?那你就不要再来了,你们都只会用妈妈的死做文章。” 托马斯摇头:“很遗憾,我不是。” 小枫又问:“你是妈妈的旧友吗?那你也不要再来了,妈妈曾说她的‘朋友’大多仅是喝喝下午茶的关系,并不是她心灵的同伴。” 托马斯耸肩:“不好意思,我也不是。” 小枫看向他:“那你为什么要来?” 说实在的,托马斯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为了陪伴小枫,或许是为了来接受受害者最直接的指责,又或许是因为,他将皮克西西太太看作了自己害死的第一个人。 小枫见他不说话,便拿出了一封粉色的信,他问:“你是给妈妈写这封信的人吗?” * 信封上有着杂乱的脚印,火漆已被撕开,托马斯把信接过来,抽出了信纸。 小枫没有阻拦,他只是说:“记者们散去后,妈妈在门口捡到了这封信。她看了很久很久,还哭了一会儿。我整理她的遗物时,在化妆台后面发现了它。” 托马斯看着信纸上的卡通花朵图案,冲小枫笑了笑:“这显然不是我的品味,应该是哪个小朋友写的吧。” 小枫摇头:“不是。这信纸确实很丑,但小孩子写不出这样的字。” 于是托马斯将信纸展开。 看见那一笔娟秀流畅的字迹——尤其是最开头的那个称呼后,托马斯立刻便明白过来,这不是小朋友的来信,而是一个情商连小朋友都不如的成年人的来信。 敬爱的乔小姐: 您好! 恕我冒昧来信。感谢您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阅读。 我是您的千万崇拜者之一,所以我想我实在没必要在这里报上姓名,您可以把我当成千万个爱您的人。 此番来信是因为看到了网络上一些令人愤怒的无稽之谈,我想您或许也正深受其苦,希望这封信能让您在茶余饭后得到些许开解。 -- 第64页 第一,或许您正苦于和皮克西西先生之间的争执。 很抱歉,由于我个人并没有恋爱经历,所以只能略表拙见。 我想爱人之间,是可以有些不同的。 人很难遇见和自己成长于类似环境、接受类似教育、有着类似思想的人,夫妻之间的巨大差异几乎是必然。 您与皮克西西先生来自不同的半球,信仰着不同的未来,甚至有着人类和新人类之别(恕我冒昧,没有说新人类不好的意思),在这样的巨大差异下,却仍能相知、相爱、相守,我丝毫不怀疑你们之间美好忠贞的爱情。 请相信此刻的矛盾都是暂时的,就像曾经的每一个小小的争吵一样。 第二,或许您正为强大的鐖武担忧。 聪慧、专业如您,必然认识到了鐖武的强大,说实在的,我也有些担忧。 但实际上,您的确并不能为此做些什么,不是吗? 您无法接触关于鐖武研发的第一手资料和确切数据,甚至无法接触最前沿的测量设备,也就无法从专业角度来解决问题。 武器从古至今,不停地更新迭代。有了矛就有了盾,有了剑就有了甲,有了枪炮就有了防弹衣,有了轰击波就有了防护服。强大不是问题,无法抵御才是关键。而这是理应由化研所内部、也是只有化研所内部,才能解决的。 请您相信化研所的员工们,不论是鐖武,还是其他什么武器,最终都一定会找到抵御方法。 而那时,再强大的武器,也不足为惧。 请善良的您不要“贷款担心”。 第三,您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所以陷入纠结。 请大可不必这么想。 如果您和皮克西西先生之间有了实在不可调和的分歧,那一定是皮克西西先生的想法出了岔子,您甚至大可以离开他。 如果您看见有人说鐖武只是针对达鲁人,完全不会伤及地球本身,那只能暴露他们的狭隘和无知,您大可以对他嗤之以鼻。 请不要对自己产生任何怀疑。 您还记得吗?您如此热烈,您的爱恋不受自己的控制,是化学物质在作怪。您如此坚毅,您愿为“真理给出的一点点暗示”而穷尽一生,依然选择坚持。 即便在若干年后,您这些文字的余温,仍能激励着我走上化学的道路。这样的您,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呢? 科研之路,是信仰,是传承。我和无数因您爱上化学的人,将永远以您的后继者自居。 我们将永远继承您的良知和真诚,为生存、进步和和平事业奋斗终身。 请相信我,在这条道路上,您并不孤独。 您的崇拜者兼后继人 2503年5月6日 夕阳之下,托马斯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重磅推荐榜单啦~开心! 希望有更多人能看到我的文文! 第34章 私教,传承,升学考 太空的作战一日也未停止过,地球之所以暂时没有受到地表轰击,是因为太空战士们抵挡住了来自达鲁星的一波又一波进攻。 有言论认为,在鐖武的强大制约下,达鲁星将再无能力进入对地球的轰击射程内。 这的确不是不可能。 所以2503年6月时,人们认为这次星际战争,也许就快要结束了。 那些太空战士们,圣诞节前,也许就能回家。 就连沃尔夫也对这场战争少了些许担忧,他想着也许天空会就此放晴。 与此同时,西半球国际联邦领导下的大学升学考试,已经迫在眉睫。 雷奥妮连周末也不回家了,她说她要在学校埋头苦读。就连有时沃尔夫打电话说要给她送些零食、补品、日用品,都被她不耐烦地挂断。 沃尔夫的脾气自然也不是会惯着她的,被挂断之后就阴沉着脸,一边抽烟一边生闷气。时不时又实在惦记雷奥妮的吃穿用度,于是只好支使米娅在闲暇时帮忙跑腿。 雷奥妮接受了米娅送来的东西,甚至还很高兴米娅能来。 她从来不会向沃尔夫请教学习上的事的,但是米娅一来她就拉着米娅问东问西。 西半球升学考试的特点是重理轻文,米娅略作了解之后觉得,如果自己生在西半球,那么升学时说不定会考得更好一点。 他们东半球总是强调全面发展,米娅当年考前突击背诵简直背到癫狂。 当时老师关心她问她学习状况,她阴沉着脸问自己一个有志于化学的人为什么非要背文学、政治、历史,老师说是为了让她能更好地管理自己的思想。 行叭。 总之,米娅就相当于给雷奥妮当了几天私教。 * “让他给钱!”托马斯最近心情也不错,当他听说米娅最近周末在干什么后,表情就更好看了,“你可是常青藤本硕连读的高材生,是国联化研所的高新技术人才,他知道请你上一节课得多少钱吗?” 米娅脑回路永远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沃尔夫先生没有请我给雷奥妮上课,只是希望我帮他送些东西过去而已。而且我也不会讲课,只是雷奥妮问的问题有些多,我也只是回答她——更何况,沃尔夫先生哪里会需要请我讲课呢,如果他本人来教,一定比我讲得好得多。” “拜托,那他凭什么使唤你一趟趟帮他跑腿?还一跑就是两、三个小时?”托马斯看起来好像是在为她打抱不平,“你就没有自己的事了吗?你在他面前就不要尊严的吗?” -- 第65页 米娅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我自己确实没什么事啊。” 虽然上次答应了米娅,不会跑到沃尔夫面前吐槽“请家长”那晚的事,但最近沃尔夫和米娅联系频繁,托马斯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你怎么回事儿?沃尔夫先生,你最近的心思,多少有点不对劲。” 沃尔夫人在厨房,一边像个家庭主妇一样给这位客人泡茶,一边回应:“你指什么?” “别装蒜了,你最近不是老使唤米娅吗?”托马斯窝在沙发里,一口一个地吃着刚烤好的小饼干,“你要是敢说你真的是想让她免费给你妹妹补课,那我可要揍你了——你这副身板,肯定是打不过我的。” 沃尔夫看着茶叶在热水中展开,红茶的香气弥漫开来:“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呢?我确实没想到雷奥妮会缠着她问题目。雷奥妮看见我就觉得压力大,她不想见我,那我想给她送些必需品,就只能找人帮忙。呵,也就考前这段时间我让着她点,等她考完了绝不会再惯着她这些毛病。” 托马斯习惯性地举起茶杯等茶:“那为什么偏偏是米娅呢?” 沃尔夫瞪他一眼,把茶壶重重放在他眼前的茶几上:“那不然找谁?你吗?雷奥妮只会让你滚。” 托马斯只得自己给自己倒茶:“这话就有点过分了。我就算不是惊为天人,也总算相貌周正。” “我妹妹的喜好我清楚,你恰好是她最看不顺眼的类型。” “我是哪种类型……不对,我怀疑你在转移话题,”托马斯一边品茶一边继续和他打太极,“别逃避问题啦,这招对我来说没用的。我认识的沃尔夫先生,可是从不愿无端欠下人情的人。” 沃尔夫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承认道:“这段时间确实很麻烦她,等事情结束,我会提出请她吃个饭。当然,雷奥妮也会去,我也希望你能来。” 托马斯知道,这事算是彻底给他绕过去了,他没好气道:“请我吃饭?餐厅随我选吗?” 沃尔夫看了看他:“算了,你还是别来了。” * 莫名其妙给人上了私教课的下场就是,到了升学考试前夕,米娅突然也特别紧张。 比她自己考试都紧张。 雷奥妮在社交帐号上热情地问她,能不能给自己送考,米娅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寻思着两场考试之间,雷奥妮说不定又会问她点啥。 但之后就陷入了更大的紧张中——这是她第一次给人送考,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于是在升学考试前,米娅在工作之余的主要任务就是查询升学考试的相关信息。 包括考试时间、考试地点、报到时间、需要带且可以带的文具、学生家长等候点等等。 一直查到再无可查,才稍稍定定心神。 而沃尔夫,由于雷奥妮只会嫌他碍眼,所以既焦虑又做不了什么,在工作场合看起来就更加凶悍了。 这时他就遇到了另一重阻碍——那个叫艾玛的小姑娘,沃尔夫从没遇见过这种类型的同事。 她三天两头被骂哭,但是始终没有离职或换实验室。 是的,他以前也会忍不住骂人,但是骂跑了也就没事了。现在这姑娘在样品实验室里三天一大哭,两天一小哭,常态就是眼睛红肿着——这显得沃尔夫像个虐|待下属精神的变|态。 而实际上他确实也是,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于是这段时间沃尔夫又开始疯狂抽烟。 一边是雷奥妮的无情嫌弃,一边是艾玛的无声哭泣,他被夹在中间几乎憋疯。 有时他想忍住,不要再对艾玛发脾气,就立刻跑到外面去。出了样品实验室的门就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试图用这种方式把心肺里的脾气排掉。 实际上,艾玛工作态度积极端正,也十分能吃苦,总是愿意学习一些自己不会的东西,长得也不错。这样的女孩子在成长途中自然收获了很多来自周围的夸奖和善意,也就更加难以忍受批评。 就连沃尔夫也承认,如果放在实验室外,艾玛确实是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女孩子,但是沃尔夫需要的是一个理性果断的研究员,一个做事有效率的实验机器。 如果不能做到这么夸张,那么至少在遇到问题时不要第一反应就是焦虑犯难、踌躇不前、问东问西、潸然泪下,而是赶紧去查资料、看文献、扩充自己的知识储备,去做点对解决问题有帮助的事情。 就在他这么大口排气时,艾玛担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沃尔夫先生,您没事吧?” 沃尔夫回头看着眼睛红红的艾玛,说实在的,他也想哭:“马马虎虎。” 艾玛看他这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能把凶恶的上司气成这样,也是件挺有成就感的事:“您别憋坏啦。我爱哭也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您别管我就是啦。” 沃尔夫语塞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倒也不单纯是为了艾玛,而是艾玛三天两头这么个哭法,他的名声可就是他不能接受的“差”了——他宁可被说把员工“骂跑了”,也不愿意被说是把员工“整哭了”。 如果说在国联化研所时他的形象偏向“严厉”,那么他现在的形象就类似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艾玛是作为弱势方得到了所有人的怜爱,可他却比以往更让人避恐不及。 -- 第66页 不过仔细想想,这又怎么样呢,沃尔夫本来也没打算有什么好名声。 他冲艾玛抬了抬手:“回去做事吧,我抽根烟。” 艾玛便对他低低头,然后小跑步回了样品实验室。 沃尔夫决定再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这里已经不再是国联化研所了,而是私企斯巴斯。 他现在已经不是为全人类科研,而是为资本家赚取利润。 犯得着像以前一样拼吗? 犯不着,犯不着。 * 6月20日,西半球的考试日到了。 上午的数学考试结束后,雷奥妮几乎是第一个从考场奔到家长等待区的。她也没提数学考的怎么样,一边扯着米娅往食堂跑,一边嚷嚷着下午考化学,吃完后她还有问题要问。 沃尔夫决定今天短暂地信奉一下上帝,连和艾玛说话时都温和了不少,就像是在行善积德。艾玛受宠若惊,甚至有些脸红。 托马斯站在乔岩墓前,和小枫聊起以后大学打算学什么专业。小枫的态度很坚决——除了化学什么都行。托马斯笑道:“希望小皮克西西先生还可以再考虑一下,你不学化学可有点浪费你们家的基因。” 他们曾在乔岩、舍勒、皮克西西的影响下一步步成长起来,而未来,他们终将继续向后继者辐射自己的光和热。 科研之路,是信仰,是传承,一切欣欣向荣。 然而下一刻,来自外太空的轰击波,再一次抵达地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踏马心如刀割。 我真的是个HE甜文爱好者。 我感情线超甜。 第35章 磁场,意义,说漏嘴 米娅忙于为雷奥妮答疑解惑,托马斯和小枫在为遥远的未来拌嘴,但沃尔夫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面前的磁力表盘的指针,开始偏离中线。 沃尔夫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把艾玛吓了一跳:“沃尔夫先生,您没事吧?” 沃尔夫没有回应,而是立刻去其他样品实验室看表盘——无一例外,所有指针都偏转了。 他反常的举动惊动了旁人,各个样品实验室的研究员们纷纷聚拢到磁力测量器旁,看着那仿佛崩坏的指针。 人们变得喧闹,仿佛这里是超市市场,而不是斯巴斯的高级实验室。 “这是怎么回事?仪器坏了吗?” “不是,隔壁也是这样偏转的!” “达鲁人又来了!他们冲破了鐖武部队的防线!” “地球的磁场改变了!” “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 沃尔夫的脑袋有过一瞬短暂的空白,可笑的是,他在那一瞬间担心的是这条新闻会影响雷奥妮的考试心态。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场大学升学考试的结果,也许已经不重要了。 这场轰击不同以往,不管是“吉利斯事件”还是“轰击南极洲”,都没能改变地球的磁场——它们只是灼伤地表,不会影响到地下的矿藏。 艾玛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看着眼前的仪器问:“现在磁力测定仪不准了,那我们的样品怎么继续测量呢……” 沃尔夫霎时回过神来,脸上的血色慢慢回来,手心指尖也渐渐回暖。他一边掏出手机看新闻,一边回应道:“现在暂时是测不了了,等这件事情过去以后,地球上的所有磁力测定仪都要重新校准。到那时,我们再继续测量吧。” 新闻中已铺天盖地都是莱斯雪山周边的南半球地区的惨状。 沃尔夫电脑看地图,手机刷着不同坐标的人发送的动态,从而一点点圈出了受轰击波影响的范围。 这个范围大概是前两次轰击波受损面积的数十倍,如果说前两次都像是警示,那么这次就是动真格了。 另外,比起面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区域的中心地带——也就是最靠近莱斯雪山的地方,没有任何受灾照片传出,也没有任何呼救信息。 也对,连地下矿层都受损的轰击,还能指望地上有什么生命呢? 沃尔夫神色阴沉,继续去看那些有照片的地区的受灾情况。 就在他做着这些的时候,斯巴斯的商务楼中已经人去一空。没有人还想着上班或请假,他们纷纷离开,回家去与家人团聚。 艾玛着急地问他道:“沃尔夫先生,您不回家吗?” 沃尔夫一面飞快地用笔记着什么,一面回应道:“你快点回家去吧。我曾接触过地球上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一定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艾玛的眼睛蓦得红了,这次却不是被骂哭的。她狠狠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坐在沃尔夫身边打开了电脑。 托马斯和米娅没有时间看手机,也没有守着什么仪器表盘,但也只比沃尔夫晚一分钟得到消息——他们同时收到了国联化研所的紧急召集令。 墓地荒无人烟,托马斯看了眼消息将手机一揣,对小枫说:“我有点事,你也早点回家吧。”说罢一路跑着走了。小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过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之下也掏出了手机。 考点的餐厅人声鼎沸,不知是谁忽然嘶喊道:“南半球又被轰了!达鲁人打败了鐖武部队!” 正讲题的米娅和雷奥妮都是一愣。 有人看着手机突然惨叫一声,腿脚一软跌坐在地。 -- 第67页 学生们霎时陷入骚动,老师们很快反应过来,大喝着维持秩序。 雷奥妮立刻去看手机新闻,米娅的手机也响起了她专门设置的卡通铃声,她不用看都知道是研究所来消息了。 米娅一边按掉铃声,一边就着雷奥妮的手机瞄了个大概:“不好意思雷奥妮,我得去研究所了。这道题大概率考不到的,下午考试加油,放轻松。”说罢穿起外套掉头就跑。 雷奥妮刷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怔怔问道:“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吗?” 米娅被她这么一扯差点打滑,她堪堪稳住身子,诧异地看向雷奥妮。 而雷奥妮也正死死盯着她。 说实在的,那一瞬间米娅也是懵的,她比这里的每个人都明白状况有多糟。 如果只是一般的偷袭,化研所不至于发紧急召集令,而且米娅仅仅是瞄了几眼图片,就已经明显能感觉到这次轰击和以往的天差地别。 真的是最差的情况吗?达鲁星真的一直仁慈地保留了他们的超级武器? 米娅不能确定,但是作为最接近鐖武研发的人之一,在刚刚看了遇袭地区照片之后,她已经有了一个诡异的设想。 她的反应让雷奥妮更加紧张了:“下午真的还会继续考试吗?或者说,这场考试,还有意义吗?” 正在米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她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是沃尔夫:帮我准备几身鐖武防护服,一些简易测试装置。今晚6点国联化研所门口见。 米娅:好的。 虽然不知道沃尔夫先生想干什么,但是他要的东西,证明了他和米娅想的一样——从目前为止的照片情况看来,莱斯雪山应该是经受了一次鐖-3轰击波的袭击。 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的鐖武部队发射错方向了?达鲁星也发现了鐖元素?他们掌握了鐖-3武器的研发技术? 虽然米娅还是一头雾水,但沃尔夫的消息已经让她清醒了很多。 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 她将手机揣进口袋,雷奥妮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光芒:“会没事的,雷奥妮,交给我们吧。” 任何事都是有意义的。 真正的世界末日,永远不会到来。 * 米娅和托马斯几乎同一时间赶到了研究所。 米娅大老远看见托马斯就边跑边喊:“是鐖-3吗?” 托马斯则坚定地回应她:“百分之百是!” 皮克西西面色严肃地给大家分配了任务,他挑选了托马斯、汉斯、诺亚、雅尼克加入实地考察小组,即刻便将跟随他一同飞往莱斯雪山。 同时,他认为鐖武的进一步开发迫在眉睫,地球还需要更加、更加强大的武器,这便是其余人不可懈怠的任务。 托马斯终于忍无可忍,拍着实验台的桌面站起来:“那很明显是鐖-3造成的深层创伤!皮克西西先生,您还要怎么和他们拼武器、拼装备!” 皮克西西喝道:“托马斯,这种关键时刻,请不要做出这种不成熟的举动!” “可达鲁星也有鐖元素!他们的科技并不亚于我们,我们开发武器的同时他们也会开发!两败俱伤之下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住口托马斯!他们没有鐖元素!” “我不信您看不出来,那和我们第一次在伊斯德堡森林公园试验时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土地龟裂,植物枯败,矿物……” “那不是达鲁星的鐖元素!他们是使用了从空间站缴获的鐖元素!” 此话一出,整个实验室都寂静了。 拉拉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您说什么?我们在达鲁星系的空间站,不是在吉利斯事件前就被达鲁人摧毁了吗?” 托马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在吉利斯事件前,就在达鲁星系的空间站内,用鐖元素对他们的星球进行侵害吗?” 事到如今,皮克西西也不需要再隐瞒了,武器研究和星际大战都早已是板上钉钉,再也无法回头的事了:“是的。这是军方的意思,他们向我咨询,是否有尽快消耗达鲁星资源的方法。所以现在我们没必要对这场轰击太过担忧,他们缴获的鐖-3,应该已经在这次轰击中使用完毕了。” 托马斯跌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继续和皮克西西争执了:“您从一开始就是这种人吗?” “那你想怎么样呢?”皮克西西看着他,花白胡子下的嘴角用力向下撇去,“战争已经开始了,你难道想让你的亲人朋友丧生于达鲁人的轰击之下吗?如果此时你还坚持着你所谓的良知、信仰,那随你的便吧!关我什么事呢,反正我此生的挚爱,早已死了!” 托马斯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向自己的导师,他狠狠咬牙,仍不能避免泪流满面。 米娅慌忙给他递了纸巾,他却颤抖着紧握双拳,无暇接过。 所有人都不再出声,直到皮克西西下令道:“刚才点到的人准备准备,下午3点我们出发。” * 米娅又一次留守了。 送走托马斯他们以后,米娅还是对托马斯的状况很担心。 但现在也不是担心的时候,她还得帮沃尔夫先生准备他要的东西。 按理来说,研究所的物品——哪怕是防护服这种耗材,都是不能外带的。但实际上只要别明目张胆地把大件仪器往外搬,一般也没人会管。 -- 第68页 米娅稍微避着点人,把防护服、一些简易测量工具一样一样地放进背包。 整个实验室除了她在那里悉悉索索,其他人都默不吭声,也没人关心她在干什么。 拉拉垂着头坐在座椅上发呆,她前额的碎发有些乱了,垂在脸前。 米娅终于知道了别人看她脑门中间那撮毛时有多么难受。 她在手上沾了些水,然后过去把拉拉的碎发挂到耳后:“别担心,拉拉。” 拉拉回过神来,看着米娅叹了口气,然后像抱毛绒玩具一样把米娅抱在怀中。 * 5点50分,米娅抱着包包来到研究所门口等待。 6点整,一架风骚的大红色地内飞行器悬浮在了研究所门口。 “沃尔夫先生,你、你……”米娅看着驾驶座上的沃尔夫,一下子说都不会话了。 拉拉在一旁帮她把话说完了:“好家伙,你这是被哪家富婆包养了吗?” 沃尔夫自然懒得搭理她,只是冲米娅偏偏脑袋道:“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走走走,我们大手拉小手! 第36章 借贷,亲情,有点晚 米娅是万万没想到,沃尔夫让她准备的防护服中有一半是给她自己的。 地内飞行器前座狭小,只够坐一个驾驶员,但后座相对宽敞,是双人座。 米娅抱着包包钻到后座去,伸长着脖子问沃尔夫:“您认真的吗?我们真的要去南半球?” 沃尔夫拉起操纵杆:“上来了才问,你不觉得有点晚吗?” * 中午给米娅发完信息之后,沃尔夫立刻就联系了托马斯,但今天下午托马斯实在混乱繁忙,一直没能接到他的消息和电话。 于是沃尔夫在心里骂了托马斯一千遍,为什么要撕掉那张粉色名片。 那么长的电话号码,沃尔夫自然是不记得的,但是他隐约还记得名片右下角有“天堂俱乐部”的字样。 比起去托马斯家,沃尔夫觉得去那里更有可能找到那辆地内飞行器。 于是他决定一边不停给托马斯打电话,一边去俱乐部碰碰运气。 沃尔夫到时,“天堂俱乐部”里还正放着喧闹劲奋的音乐,但已经人去一空。 舞池里的美女、吧台的酒保早已离开,传单、碎玻璃散了一地。 正当他打算离开时,红指甲的镜面反光闪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才看见吧台那里坐了一位黑发大波浪的女士。 女士半倚在吧台上,穿着大红的吊带长裙,笑盈盈看向沃尔夫。她伸手一个拨弄,熟练地换了首安静些的音乐。 “这太奇怪了,我已经醉成这样了吗?”现在她的声音可以清楚地传到沃尔夫那里了,“末日前夕,人群散去,一直没有联系我的漂亮宝贝踩着悠扬的钢琴曲向我走来。” 是的,沃尔夫已走到她眼前:“您好,米勒太太。我是托马斯的朋友。” 米勒太太不得不翻了个白眼趴到吧台上:“上帝,这可太扫兴了。” 沃尔夫虽没有来过这种高档俱乐部,但很长一段时间也算是混迹酒吧的半个酒鬼,对类似的音乐设备很熟悉。 他也伸手一个拨弄,熟练地关了米勒太太的音乐:“世界末日还没有到来,请您振作。” “你误会了,年轻人,”米勒太太说着穿上了相对得体的外套,“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末日。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回家了我却还在这里吗?” 米勒太太看着自己杯中的红酒,眼角有泪光:“因为我早就没有家了。” 沃尔夫并不想安慰她。 他能理解遇到一个糟糕的丈夫有多么绝望,但他永远不接受一个女人因此通过各种方式给自己的孩子增加心理创伤。 他不再多说,而是直接问道:“请问,我可以借走您的地内飞行器吗?” * 米勒太太愣了愣,看向窗外的飞行器停靠场。 她笑笑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知道吗,那天我从后视镜看了你很久,我发现你也一直看着我。现在我才知道,你看的是那辆飞行器。” “是的。我那天其实是去见托马斯,快到门口时遇见了您。”沃尔夫承认道,“从这场战争开始时,我便想过,万一有一天事态紧急,达鲁星对我们使用了极端武器,那么我想直接飞去南半球做一番勘察。但是普通飞机限制过多,许多有危险性的试剂没法带上去,而我又实在没有得到一辆地内飞行器的经济实力——哪怕是租一辆。” 米勒太太摇晃着红酒杯:“所以你就盯上了我的?” “是的。但我那时只是希望,万不得已时,能通过托马斯向您一借,”沃尔夫低了低头,“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托马斯又实在联系不上,我不会冒昧地来到您面前向您开口。” 米勒太太嗤笑一声,饮尽红酒。 当沃尔夫抬头时,飞行器的钥卡已经垂在他眼前。 他立刻接了过来。 “你挺会说话,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拒绝你的要求,”米勒太太夸奖道,“去拯救地球吧,年轻人,如果你成功,记得有我一份功劳。” 沃尔夫将钥卡放在胸前口袋,利落地卷起袖子,走到吧台内开了一盒牛奶,倒入太太的红酒杯中。 “真是温柔,”米勒太太笑笑道,“要平安回来啊。” -- 第69页 “喝完这一杯就请回家去吧,米勒太太。”沃尔夫答应道,“我会回来,托马斯也会平安回来。” * 时间回到现在,沃尔夫操纵杆一拉,飞行器立刻升空到标准飞行高度,然后向南方驶去。 米娅真是忍住了才没有尖叫,沃尔夫问她:“你恐高吗?” 米娅欲哭无泪:“您不觉得现在问有些晚吗?” 沃尔夫在前面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又加快了速度。 * 恐高不至于,但米娅确实是被飞行器升空的速度吓了一跳。 到了标准高度之后,整个儿来说开得就比较平稳了。米娅以为是沃尔夫技术好,但沃尔夫自己清楚是这飞行器本身性能着实不赖。 舱内静音效果也不错,几乎听不见舱外的风声和轰鸣声。 米娅颇为好奇:“您是在哪里学会开飞行器的?” 沃尔夫说:“大学时打零工,在代驾公司做过兼职,公司提供的培训。” 米娅又问:“那这飞行器是哪来的?” “从托马斯家借的……咦?”沃尔夫突然顿了顿,“这一款的手刹在哪来着?” 米娅简直被他吓到神经衰弱:“沃尔夫先生!” 新款旧款其实大差不差,沃尔夫一通摸索,基本上搞清楚了各个键的作用,米娅在后面已经人都麻了。 沃尔夫把手机从肩膀处递给她:“托马斯回我电话了,帮我接一下。” 米娅赶忙接过,按下接听键,举到沃尔夫耳边。 两边都在高空,信号都不太行。 米娅不太能听清托马斯说了什么,只是听见沃尔夫简短地说:“对,下午想找你的,现在没什么事了,已经解决了……放轻松,不要多想,事情应该没你想象的严重……先到现场看过再说吧,你信号不好,先不说了。”然后侧过头来给米娅使个眼色,米娅帮他挂断。 “手机先放你那里吧,放我这里也不方便,有什么消息记得跟我说。”沃尔夫一边调整方向一边交代道。 “好的。”米娅应下,恭恭敬敬地把沃尔夫的手机塞进口袋。 这边刚放好,另一个口袋又震动起来,米娅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到是妈妈的来电。 * “喂,妈妈。”米娅立刻接起来,但信号实在是不好,“对,下午在工作,原本是休息日的,出事后研究所把我们召回了……你说什么,我这里听不清楚……” 沃尔夫很快降下了飞行高度,直到米娅说:“可以了可以了,听得见了,你说。” 手机里传来妈妈的声音:“我是说,你最近方不方便回来一趟啊。出了这种事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很担心你,也都很想你。” 米娅算了算时间,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间大概是明晚,现场勘测预留个两天,再一天路程回奇斯卡放下样品,然后还得进一步检测和数据处理…… 算不过来了:“可能暂时不行,得先把这次的事解决了。我跟你说过的嘛,我负责的是防护措施这块儿,而且负责这部分的人暂时比较少,我这几天应该走不开。” 妈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爸爸劝住了她,接过手机。 爸爸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有些沙哑:“阿娅,家里没什么事情,肯定还是工作上的事重要。把防护措施研究妥当了,什么时候回来都不迟。” 沃尔夫从后视镜里看到,通话对方换成父亲之后,米娅显然坐得端正了很多:“好的,爸爸。你们不要太担心了,我这边内部了解到的消息是,事情并没有大家想象的严重,这只是暂时的情况,秩序应该很快也会恢复。你和妈妈说一下,等这一波工作结束我就申请假期。” 米娅这番话让对面的人都静了静。 米娅晃了晃手机:“怎么了,信号又不好了吗?” 沃尔夫正准备再次降低高度,便隐约听见手机里的声音:“不是,爸爸妈妈都很高兴,你开始会体谅我们的担心了。” 米娅怔了怔,表情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些,语气也不像刚才一样有力了:“嗯……那我先挂了哦,我还有事要做。” 爸爸说:“好的,不说了,你忙你的。” 妈妈在一旁凑了一句:“去忙吧,现在正是地球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米娅按灭手机,视线越过沃尔夫的肩膀,透过前方的透明窗看向外面。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美景,是只属于她和沃尔夫先生的夕阳。 * 奇异的光彩落在他们身上。 米娅看着沃尔夫的侧脸说:“好漂亮。” 沃尔夫看着前方说:“是的,从我这个角度看会更漂亮。” 米娅也不解释什么,只板着张小脸坐在后面。 沃尔夫从后视镜瞥了瞥,虽然不知道米娅是为什么突然心情欠佳,但他还是开口道:“不好意思了。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出来,你其实可以立刻请假回家。” “怎么会呢,”米娅忙道,“这本身就是我的工作,倒是辛苦沃尔夫先生你,费了这么大功夫带我过去。” “呵呵,”沃尔夫心情好地笑了两声,“那就当我们是为了全人类的生存事业?” 米娅的表情终于也好看起来:“嗯,我想应该就是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自费出差中。 -- 第70页 第37章 安东,泄密,接电话 再之后米娅的主要任务就成了接电话。 她自己是没什么电话要接,关键是沃尔夫的手机震个不停——大多是他的一些连备注都没有的同事。 这些同事们今夜必定在紧张中度过,而他们唯一认识的与国联化研所有关的人可能就是沃尔夫。 米娅在沃尔夫的指导下接了几个,之后就形成了固定话术:“您好,沃尔夫先生现在在忙。国联化研所有保密协定,他在离职之后已经无法得到内部消息。请保持镇静,一切以国联官方公告为准。”然后挂断。 像个客服。 间隙里,雷奥妮的电话打到沃尔夫的手机上。 米娅问:“雷奥妮的电话怎么办?” 这也是沃尔夫没有直接关机的主要原因,他把后背靠到靠背上,示意他要自己接。 于是米娅按下接听键,把手机举到沃尔夫耳边。 雷奥妮的声音听起来还很有精神,就是有点卡顿,不愧是最有朝气的年纪:“哥,我刚考完!老天鹅啊,这些监考老师也太顽强了吧,都这个时候还……秩序,我们问明天是否还继续……说让我们等进一步通知……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该去……回家还是……” 沃尔夫连蒙加猜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要回家,我不在家。留在学校宿舍,一切听老师安排。好好复习,少看网上那些谣言。” 雷奥妮听见沃尔夫这话反而放心了不少,她潜意识里知道,如果地球真要“完球”了,沃尔夫一定会守在家里等着见她最后一面。 事情显然没到这么矫情的地步:“好,我明白了,你在……信号好差啊……” “是的,我在忙,先不说了。”沃尔夫简短地回应完,又直起了身子,耳朵离开手机。 米娅也心领神会地把手机收回来,挂断。 “可以关机了,”沃尔夫说,“应该没什么重要电话要接了。” 米娅刚想应下,却见又一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来电显示“艾玛”。 “额……一个叫艾玛的人的来电。”米娅询问道。 “也是同事,”沃尔夫集中精力开始向飞行器跑道对接,“你接吧,接完赶紧关机,别让下一个电话再打进来了,听得头疼。” 于是米娅就接起来:“您好。” 对方愣了一下:“您好,这……我打的应该是沃尔夫先生的电话吧?” 米娅继续像个机器人一样:“是的,但他现在在忙。而且国联化研所有保密协定,沃尔夫先生在离职之后已经无法得到内部消息……” “啊,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打来问这个的,”对面的小姑娘忙道,“是因为沃尔夫先生今天离开时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所以,我、我……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原本还有一句话就能挂断关机了,却突然出现了预料外的问题,这让米娅有些懵:“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现在看起来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对面安静了一会,才道:“恕我冒昧,请问您是沃尔夫先生的……” 米娅一贯地回应道:“我是他的前……” “同事”两个字还没出来,沃尔夫突然在前面开口道:“不要说那么多,关机。” 米娅愣了愣,没有说下去,但还是按照之前的话术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了:“请您保持镇静,一切以国联官方公告为准。” 挂断,关机。 “我问你,我的前同事是什么人?” “额,国联化研所的研究员。” “如果我这个时候跟国联化研所的人在一块的消息传出去,会怎么样?” 米娅了然:“打电话找你打听的人就更多了。” 沃尔夫恨不能把头撞在驾驶表盘上:“不是!是旁人立刻就会想到,国联化研所有人在往外泄密!” 米娅愣住。 沃尔夫问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米娅震惊:“我在泄密吗???” * 目前倒还没有,但是等到达目的地之后,米娅难免有些数据信息得和沃尔夫分享。 他们俩私下见面倒是没什么,但这种关键时刻,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这样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米娅本来还挺注意保密协议的,但现在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她条件反射地认为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她丝毫没有想到,按照国联化研所的规章制度,她现在是不能和一个“外人”共同行动的。 * 沃尔夫技术不错,飞行器在将将入夜时成功架上了南行的轨道。 他自己也松了口气地靠到靠背上,解放了双手。 米娅好奇地伸长着脑袋从前窗看景——上轨之后,给人的感觉已经不是飞行了,这就好像天空中有一条蓝色的道路,而他们的车子就在道路上行驶。 有一种既熟悉又奇妙的感觉。 “好厉害啊……”米娅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沃尔夫先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沃尔夫谦虚道:“马马虎虎,很多年没开了。” “那接下来我们就不用管它,让它自己这样滑行就可以了吗?” “倒也不至于那么简单。”沃尔夫解释,“但接下来和在高速路上开车没什么两样——前方遇车注意变道,有分支时注意导航别走错了路,这就行了。 -- 第71页 米娅一边发出“哦哦”的声音一边老神在在地点头,好像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知识。 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沃尔夫这么有耐心地和她讲解,绝不是无理由的。 “我再问个事哦,”米娅试探道,“沃尔夫先生,你吃晚饭了吗?” 沃尔夫累得靠在靠背上一动不动:“座椅底下有。” 米娅一百八十度弯腰去找,从后视镜里看起来,就像是给沃尔夫磕了个头。 米娅从座椅底下拽出来一个大大的购物袋。 里面除了太空部队常用的膏管餐以外,还有几个小餐包、矿泉水,然后就是几包一次性的换洗衣服、急救药品,甚至还有免冲洗洗发喷雾。 米娅一边翻找一边感慨:“这也太齐全了。” 沃尔夫接受了这个夸奖:“不然你以为我借到飞行器后,到6点之间这段时间,都在干些什么?” 米娅已经无心去听这些,她忙不迭地拆了餐包,挤上“番茄炒蛋”口味的膏管食物大快朵颐。 沃尔夫缓过劲来时,米娅第二个已经快吃完了。 他不满地瞥向后头:“你就不能想着给我也拿一个?” 米娅把嘴里的咽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啊,不好意思,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沃尔夫伸手:“直接给我餐包吧,再来瓶水。” 于是米娅把剩下的叼在嘴上,一手拿餐包一手拿水往前面递去。 沃尔夫接过来,刚吃了一口,立刻又伸手去调方向。 米娅伸长脖子凑热闹:“怎么了?遇到车了吗?” 沃尔夫说:“不是,遇到空中停靠站了。你要不要去厕所?” * 米娅虽然是第一次坐地内飞行器,但她倒也知道地内飞行器跑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空中停靠站——有些是悬浮式,有些由一些高楼的最高层充当。 而地内飞行器上了长途轨道之后,往往要在遇到的第一个空中停靠站被拦下,查验驾驶证。 沃尔夫出示驾驶证后,空中交警拿出扫描仪“滴”得一扫,这就算查验合格了。 米娅还在对自己“泄密者”的新身份耿耿于怀,于是刻意歪倒在座椅上装睡不露脸,只听见空中交警疲惫又戏谑的声音:“先生,这个时候往南半球跑啊,这个方向的轨道今晚应该很好开了。” 沃尔夫也应道:“我想应该是了。” 空中交警又向他打听:“地面上情况如何?是不是已经一团糟了?” 沃尔夫回答道:“总会有些不冷静的人,但还是遵守秩序的清醒人多一些。哪怕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想更多人都愿意在温暖善意、井然有序中度过,何况我们离最后一天还早着呢。” 空中交警笑笑,神色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但愿如您所说了,大预言家。到早上6点我就交班了,我刚还在想我明早会不会需要面对一团狼藉的人间呢。” 沃尔夫耸肩:“我想不会,先生。至少我下午在自助超市买东西时还老老实实付了钱。” “呵呵呵,那您真是准备得够充分。”空中交警说着拉开阻拦闸机,“下次要是情况紧急,欢迎到停靠站来买些补给,价格公道。” 沃尔夫连连摇头:“不,你们卖得太贵了。” 作为一个交警的本职工作,这位空中交警先生最后提醒道:“请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注意驾驶安全,请勿因轨道空旷而瞌睡打盹。实话告诉您,我刚刚可还扫了一位先生——他也和你们一样,匆匆忙忙往南方去了。” 沃尔夫顿了顿,应道:“好的先生,您也辛苦了。” * 之后的一段路程,沃尔夫明显开得快了一些。 他知道,如果是专业的国际救援队大量南行,一定会选择更大的飞行器轨道,而他们正行驶的这个轨道比较迷你,只适合这种三座的私用飞行器。 这种时候,竟还有除了他们以外的私用飞行器,在千里迢迢赶往南半球? 既然人刚走,沃尔夫便想着不妨上前去看个究竟。 当他终于追上先他一步的飞行器,看清楚飞行器内的驾驶员时,沃尔夫意识到了自己的傲慢。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见到某位大名鼎鼎的科学家,某个专车南下的风云政客,他本不觉得有人会和他一样,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匆匆南行。 但是当他把速度调整到与那人齐平,他看见那架白色飞行器内的是一张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脸。 不过这人他也确实见过—— 去年10月,普里克先生发起《反战倡议》的签字时,前来签字的那个东方医学家安东。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文我算是知道了啥叫“既然做梦就做大点”。 第38章 邪恶,正义,开飞机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安先生应该比他小两岁,医学世家出身。 他的飞行器性能不如托马斯家的这辆,很快落到了后面。沃尔夫本想和他打个招呼,但是看起来这位安先生也不常驾驶飞行器,此刻正全身心放在自己的驾驶表盘上。 出于安全考虑沃尔夫没做什么多余的事,而是很快加速超了过去。 * 如果说这就是沃尔夫心心念念的世界末日前夕,那么这和他想象的确实有些不同。 他想过,或许在短暂的疯狂后,很多人开始意识到破坏不能做出任何改变,意识到癫狂只会使世界失去最后的体面,于是大多数人会在最后时刻维持着文明世界应有的秩序,回到家中和重要的人紧紧依偎,共同等待死亡的到来——这就是沃尔夫想象中的最后一刻。 -- 第72页 而这场“第二次星际大战”开始后,沃尔夫意识到自己的专业学识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于是他又觉得自己一定程度上有义务成为那个不放弃的人,成为那个在努力奋斗中走向毁灭的人。 是的,他早就看不到希望了。 一意孤行的国际联邦集团,疯狂好战的皮克西西,在煽动中被蒙蔽双眼的人们。面对这样的状况,沃尔夫不觉得有谁可以力挽狂澜,他只是知道按自己的性格绝不会什么都不做。 他向来是乐意一个人做事的,很少寻求帮助、或者追求团体合作。所以他想象中的世界末日,一直就忽略了一群和他一样的人。 他发现自己太过傲慢了,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道德感——事实上此刻和他一样“可笑”的人大有人在,那他的道德大概也就是平均水准而已吧。 他遇见了一个安东,便证明此刻在南下的轨道上,有着无数不甘放弃的人在前行。 如果说他现在的心态,还因为知道一些内部消息而稍稍轻松些,那么这些人就是完全的飞蛾扑火。 “米娅,虽然说起来有些可笑,可我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头一次觉得,世界末日可能不会到来。”飞行器风驰电掣,沃尔夫这么说着,像在和米娅说话,更像自言自语,“有时我也在想,我们的星球为何可以张久地存在。是因为资源吗?是因为环境吗?是因为科技吗?” 沃尔夫摇头:“仔细想想,每每在危急关头能救我们的,似乎又是一些没有丝毫逻辑支撑,说起来莫名其妙、又让人不敢信赖的东西。我们的科技发展到现在,仍不能对这些东西进行计算和解答。这么说起来的话,科学的尽头到底又是什么?” 半响没有得到回应,沃尔夫不耐烦地回头看去:“你有在听吗?” 却见米娅已经就着刚刚趴下的姿势,在座椅上呼呼大睡了。 * 大约夜里3点左右,米娅被沃尔夫晃醒。 米娅迷迷糊糊起来,首先闻到的就是那种熟悉的洗衣液香气,然后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沃尔夫的外套。 她醒了,但没完全醒,就只醒了一点:“我们到了吗?” 沃尔夫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他从米娅脚下的袋子里拿出免冲洗洗发水,对着自己的脑袋一顿喷:“到了,到停靠站了。我太困了,再这么开下去要出事,先停一会吧,下来上个厕所。” 米娅掀开沃尔夫的外套,游魂一样地往外飘,也不管自己到底想不想上厕所,反正看到女厕所标志就飘进去了。 片刻之后,米娅又游魂一样地飘出来,打开后座的舱门坐下,然后不管不顾地就侧躺下去——然而她没能一躺到底——她躺在了一双大腿上。 米娅惊悚地原地弹起,霎时整个人都清醒了:“沃、沃、沃……沃尔夫先生,对不起,我睡糊涂了!” 沃尔夫没有多话,只是对她说:“去坐到前面去。” 米娅明白了,沃尔夫先生多少也要睡一会,而前座对他来说太过狭小,显然不可能睡着。 于是她便一溜烟蹿到前座去坐下。 沃尔夫说得不假,从这里向外看,视野非常开阔,风景确实大不相同。 就是面前的表盘花花绿绿的,看起来格外吓人,米娅老老实实把手放在膝盖上,生怕碰到了不该碰的。 就好像知道米娅在想什么似的,沃尔夫从她肩颈处探头过来,开始给她介绍:“这四个是控制方向,这两个是控制速度,这边是显示地图,路线我已经选好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沃尔夫先生的呼吸挠得米娅有些痒,她的脸飞快地红起来,用残存的一点理智应道:“好的,可是,什么叫就靠我了?” 沃尔夫的上半身已经在后座上躺下了:“后半夜交给你开了。别浪费时间。” * 米娅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在短短一夜之间,从第一次坐飞行器,变成了第一次开飞行器:“您在开玩笑吗?” 沃尔夫反问:“你还真打算一路睡到莱斯雪山?” 这话一出米娅还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了,但这也不是让她开飞行器的理由:“沃尔夫先生,您这……可太难为我了,我连汽车都没有开过,我也没有驾照……” “我们上长途轨道时已经被查过驾驶证了,中间正常来说不会再查——如果真遇上抽查,那算我们倒霉,但我估计今晚没有哪个空中交警会有心思搞这事。” 米娅罕见地和沃尔夫叫道:“不是驾驶证的问题,关键我根本就不会开啊!” “那我刚才教你的那几个按键你都记住了吗?” “这个是记住了但是……” 沃尔夫已经闭上了双眼:“那你就已经会开了。” 米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觉得沃尔夫这一睡,可能会陷入永眠。 * 米娅颤抖着发动了飞行器,她觉得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们的飞行器在天空的轨道上龟速前进。 沃尔夫还没睡着,闭着眼睛说:“最低时速1500公里,太慢容易被追尾。” 米娅一边提速一边滋儿哇乱叫:“你看,这一点你刚才就没有告诉我!你不是几小时前才和空中交警保证你是个守法好公民吗?” “什么叫时效性?等世界末日之后再研究出防护措施,那就晚了——这就是科研的时效性。”沃尔夫的话现在听来有些道貌岸然,“加油吧,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 -- 第73页 米娅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沃尔夫先生生气,但她现在的确怒火中烧,而且还不会骂人:“您真是、真是……太胡闹了。” 沃尔夫双眼紧闭,嘴角却扬了起来,米娅的窘态显然逗到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困,他说话有些飘:“就让我就着世界末日胡闹一回吧。我几乎没什么胡闹的机会呢。” 米娅张开的嘴一顿,好些抱怨话又咽了下去。 她有种感觉——沃尔夫先生很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人心疼,而且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米娅被打败了,这招对她来说简直太有用了。 或许是担心米娅遇到什么不会处理的突发状况,沃尔夫暂时还不打算真的睡着,就和米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很怕你父亲吗?” 米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啊?没有啊,怎么会呢。” 沃尔夫说:“你和你父亲打电话时,看起来比和母亲打电话时紧张。” “哦,那确实是会有点,”米娅应着,“不过那不是怕,只是不熟悉。” “你们不住一起吗?” “也不是,我们家三世同堂。”米娅解释,“我爸爸原本是名医生,后来转行做了网络小说家,然后我嘛——你也知道的——看不懂他写的东西,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再加上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不要他抱,不爱让他带我玩,关系就疏远很多。通常有什么事我都会选择和妈妈说。” 沃尔夫调整了一下睡姿,手交叉放在腹部,尽可能睡出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太能想象,但听起来很有趣。你爸爸为什么弃医从文?因为学医救不了地球人?” 米娅“咯咯”地笑:“我不知道,我也没问过,可能就是不想干了吧。” 沃尔夫又想起了刚才遇到的那位医学世家的公子:“学医挺好的。这种时候发现许多优秀的医生也在南行,就让人觉得很踏实了。” 米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见的医生,但她理所当然地回应:“当然会有很多医生南下啦,生死存亡关头就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沃尔夫睁眼看她:“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话?你的历史课本?” “这还真不需要,在我长大的地方任何一个小孩子都会说这些话,这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米娅的背影耸了耸肩,“类似的还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真正的快乐从努力奋斗中来’之类的。据说很多西半球人对我们的印象就是每天‘团结’、‘团结’地喊个不停。” “好家伙,人均大哲学家。”沃尔夫又闭起了眼睛,“所以你跟你父亲说事情没有想象中严重,是因为相信团结的力量,还是因为已经知道皮克西西曾在空间站储存鐖-3的事了?” 米娅怔了怔:“原来您早就知道这事吗?我们是今天……不对,应该说,是昨天知道的。托马斯向皮克西西先生发了好大的脾气,皮克西西先生为了让大家镇静下来,就都告诉我们了。” 既然如此,这对沃尔夫来说也就不再是秘密了:“我是在离职前知道的。那时皮克西西试图向我证明鐖-3的能量是可控的,从而将我拉入鐖武研发的队伍。” “您是为这个辞职吗?” “不是,哪怕没有这件事,只要他打算将鐖武用于战争,我就会辞职。”沃尔夫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事情就是这么无奈,我明明有很强的预感,只要他做了,就会带来巨大的灾难,但我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只能通过辞职手段逃之夭夭。” “但是你不一样,米娅,”他换了口气儿继续道,“你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伟大,你是这世上第一个提出防护措施研究,并付出实践的人。如果没有你,我们现在面对鐖武袭击,连应急措施都不会有。” “这场战役,从交战双方来看是场星际战争,从作战方式来说是场化学战争。如果把邪恶的一端看作化学狂人皮克西西,那么另一极端是谁呢?是乔岩吗?是反战领袖罗斯旺吗?是反侵略的达鲁人吗?都不是。另一极端是你,是使用尖端科技、致力于防护措施研究的你。” 沃尔夫说:“你有意识到吗?这其实是你和皮克西西之间的战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第二部分是生着病半打盹状态下码的。 感觉清醒状态下我码不出来这话…… (小朋友们不要模仿,没有驾照的情况下不能开飞机) 第39章 通告,造次,试管口 沃尔夫这番话听得米娅着实愣了愣,半响才回应道:“额……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沃尔夫的声音已经像是在说梦话了:“我没有夸张。科技这种东西是瞒不住的。你研发出了防护装置,那么我们的太空部队就会开始使用,这之后不管达鲁人是清理战场还是抓获俘虏,都会得到我们的防护服并进行拆解研究——这实际上也就是为他们提供了防护思路。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出现了完美的防护措施,就意味着皮克西西的鐖武作战计划完全破产,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希望你进行深入研究。” 米娅听得背后冒出一片冷汗,她从未往这个角度思考过。 虽然听起来是让人觉得细思极恐,但是米娅倒也知道沃尔夫对皮克西西的看法有些极端。理是这么个理,但皮克西西本人究竟是不是这么想还未可知。 -- 第74页 米娅思量着说道:“或许,像他那样的人,并不会把我的科研能力放在眼里吧?他应该不会认为我够格做他的对手吧?” “是的,但就目前看起来,你依然是一个人在做这项研究,这就说明他没有建立多领域联合研究项目——让研究员独自去做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所了解的皮克西西可不是这种人。”沃尔夫说,“他的鐖武作战计划,大多数造诣较高的科研工作者都是不会赞成的,如果联合研究真的建立起来,说不定会由一些大人物来领导研究项目,到那时皮克西西就未必招架得住了。” “会吗?不是说科学界很少有人为此发声?” “那是因为国际联邦的压制,还有不愿染指政治的心态。现在鐖武已经危害到地球,我想很多有影响力的学者们就要开始活跃起来了,尤其是化学界。这对我们来说几乎是必然——你还记得第一节化学课的第一个知识点学了什么吗?” 米娅想了想,答道:“元素周期表。” 沃尔夫语塞片刻,继续提示道:“第一节化学实验课呢?” 米娅又一思索,答道:“仪器名称。” 沃尔夫困劲消了大半,他有些不耐烦了——这孩子好像永远接不上他的话茬:“我是说注意事项那块儿,仪器名称跟我们正聊的事情有关吗?” 米娅这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不得将试管口对准自己和他人。” “这就对了,”沃尔夫这才满意道,“学习化学的前提,就是不得用我们所热爱的科学去做任何伤害自己和他人的事情,皮克西西率先违背了整个化学界的道义。一个人的一生中要学习很多学科,而在这些学科中,化学是最晚走进人的学习生涯的,这是因为它的困难。同时,化学也是操作规范最多的一门学科,这是因为它的强大和危险。试管看似单薄脆弱,但在皮克西西手中,它可比枪支可怕得多。我看见你同样拿着试管同他对峙,展开了一场响彻宇宙的枪战。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现在的事实就是这样子,砰。” 沃尔夫说着拿手指比划了个枪的形状,冲着米娅的方向抖了抖,然后手臂无力地垂下去,就好像他刚才被枪打死了。 米娅有些想笑,但她又觉得沃尔夫说这些话不是让她笑笑了事的意思,于是就憋着。 幸好身后已经传来了沃尔夫均匀的呼吸声,看来人是睡着了,睡得还很安稳。 而此时米娅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开上2000km/h了。 飞行器在她手下,继续在天空中平稳滑行,她忽然又有了个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像头麋鹿,后头拉了个脾气古怪的圣诞老人。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咯咯”笑了两声,而后侧过头去看沃尔夫先生平静的睡颜。 “沃尔夫先生,您在我心上开了一枪。”米娅小小声道。 * 虽然3点多才睡,但是沃尔夫的生物钟还是促使他在6点醒来。 当他发现自己眼前的是飞行器的顶盖,而不是家里的天花板的时候,他短暂地一懵,然后才记起自己正在一块废物点心驾驶的飞行器内。 他猛地坐起来,才发现因为座位狭小,自己的双腿在座位下别扭了一夜,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他吃痛地叫了一声,然后去看米娅那边的情况。 可以啊,都快开到时速3000了。 由于日出刺眼,米娅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个大大的哈蟆墨镜,戴在鼻梁上几乎盖住她的半张脸。同时她还无师自通了飞行器上的音乐设备,正戴着耳机随着节奏疯狂抖腿。 听到背后的动静,米娅摘了一只耳麦叫道:“早啊,沃尔夫先生!” 这精神头根本不像是只睡了半个晚上的人。 沃尔夫一边就着后视镜整理自己的发型,一边在心里感慨年轻真好。 * 沃尔夫吃了两颗清口糖,顺便给米娅也拿了两颗。 他发现米娅真是开飞行器开飘了,她是双手离开驾驶表盘,抖着腿整个身子扭过来接的。 沃尔夫阴着张脸:“你别这样行吗?” “别哪样?”米娅已经在驾驶过程中得到了超越自我的快感,在日出的照耀下肾上腺素飙升,呈现出嗑嗨了一般的症状。 她把清口糖丢进嘴里,双手像原始人一样高高举起:“你是说这样?” 沃尔夫抡起清口糖瓶子给她脑袋上来了一下。 “清醒了吗?”沃尔夫在后面抱着臂,板着脸。 米娅已经恢复了正常,摘掉了耳麦,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驾驶表盘上:“清醒了。” 沃尔夫看了眼时间,安排道:“你再开半个小时,让我缓缓,到下个停靠站换我。” 米娅还很舍不得似的:“这么快就换人吗?我才刚找到一点手感。” 沃尔夫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又弯腰去找刚刚放回购物袋的清口糖瓶子。 米娅赶忙叫道:“换换换一会就换!” 在遇到下一个停靠站之前,沃尔夫吃了餐包,喝了一颗浓缩咖啡液,喷了洗发喷雾。 做好一切准备再闭目养神一会儿,恰好也就到停靠站了,他俩下来换人,顺便去厕所。 厕所旁边就是自助超市,米娅洗手时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拿了速食馒头,“番茄炒蛋”、“回锅肉”口味的膏管餐。这饮食习惯,可见也是个东半球来的人。 -- 第75页 长得还挺好看的。 然后米娅就想起,沃尔夫先生准备的那一大包衣物、食物,一定也破费不少,不妨现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少的,多多少少买一点意思一下。 于是她也到货架旁瞄了瞄。 恰在此时,一旁那个东半球人突然看着手机大喊了一句:“好嘞!” 然后手臂一振,付款去了。 米娅被吓了一跳,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然后也打开手机,看到新闻头条:警报解除!达鲁星武器为一次性武器! 啊,原来是官方通报到了。 对于不知内情的人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昨日的末日来临只是区区闹剧。 但是对米娅来说并没有什么波澜,因为皮克西西先生昨天下午3点才出发,不管飞行器性能多好,现在也到不了现场,就算到了也来不及勘察。 所以这只不过是为了维持人心的稳定,加上皮克西西所说的“达鲁人不过是使用了空间站的鐖-3”,于是提前出了通告。 米娅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又抬头去看货架,这下她的表情不能冷静了——这物价!消费不起,消费不起。 打扰了,打扰了。 * 回到飞行器时,沃尔夫已经坐到前座去了。 米娅钻进后座,顺带问道:“沃尔夫先生,您看见新闻了吗?” 沃尔夫靠在靠背闭目养神,果不其然回应道:“应急通告而已,真实状况可难说呢。这样的攻击要是再来个一、两次,对地球的伤害怕就是完全不可逆了。” 米娅知道他所说的“完全不可逆”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指被轰击的区域无法再进行任何生产,而是如果这样的攻击再来几次,本就面临资源阈值的地球将更加匮乏。 到那时解决人类的吃喝问题都将是头等大事,那飞行器、飞行器跑道、太空设备、高楼大厦什么的,都是想都不要想的。 当然,上述一切和买不起、租不起飞行器,又住不起高楼的普通人关系都不大,可如果情况真的倒退到连飞机客运都难以维系,这就意味着很多身在异乡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家人了。 比如米娅。 再往大了想,地球和达鲁星,哪一方先被打到无力支撑太空部队的境地,哪一方就完蛋。 真的是好艰难啊。 似乎知道米娅在想什么似的,沃尔夫一边起身准备发动飞行器,一边随口道:“如果真的就要到那一步了,就赶紧回家去吧。与其为国际联邦的错误买单,不如去和家人团圆。” “别这么说,沃尔夫先生。”米娅看着脚边的购物袋,看起来很认真地在摇头,“我的确很想念家人,但是比起依偎在一起等死,我更愿意把事情解决完然后舒舒服服地回去——这两天您不也是这么做的吗?而且,虽然最后一刻和家人在一起是很好,但其实我也不希望在生命的最后见不到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伸向操纵杆的手顿了顿。 他不想放大这句话的涵义,所以没有回头,只是通过后视镜想看见米娅说这话时究竟是什么表情,却见她正低着头心无旁骛地挑选着自己喜欢的早餐口味。 行吧。 沃尔夫收回注意力,继续手上的工作。 飞行器再次架上轨道,向遥远的南方驶去。 第40章 绿色,住店,吉祥物 米娅估计的时间不错,他们是在这天傍晚到达目的地的。 由于防护措施尚不完善,沃尔夫自然没有真的把目的地定在轰击中心莱斯雪山,而是定在了轰击边缘的“克莱德小镇”。 在这里,米娅看到了一般人难得一见的奇景——克莱德小镇的近郊雨林呈现出完美的色彩过度,从生机勃勃的翠绿色,到衰败的黄色,再到零星挂起几枚枯叶,最后是完全的枯枝死域。 他们在上空盘旋一圈,心里有数之后便飞回“绿色区域”,在克莱德小镇的居民区降落。 落地后米娅和沃尔夫都感觉到了不同程度的难受、恶心、眼前发雾,本以为是心理作用,下来之后才发现他们的飞行器表面已经脱色,呈现出半灰半红——看来鐖-3对于漆料也是有影响的。 沃尔夫看着眼前的飞行器,喃喃道:“要不要赔啊……” 在选择降落地点时,沃尔夫也是仔细考虑过的——毕竟南半球一些雨林深处还存在原始部落,真降落错地方了不好收场。 克莱德小镇坐落于一片热带洼地之中,生活水平不高,但山清水秀,是南半球有名的旅游景点。 由于房基低矮,房顶便和地平线差不多高,站在旁边的高地上可以看到尖尖的房顶上覆盖着绿草和青苔。 这里的人们也有着旅游小镇所特有的那种热情——沃尔夫和米娅下了飞行器后,很快便被一群面带诡笑的男男女女包围了。 米娅拉住了沃尔夫的衣角,沃尔夫伸手探向腰间的一个硬物。 直到他们听清了那些人带着浓重南半球口音的吆喝声:“来住店吗?价格公道!” * 这些克莱德小镇的居民似乎对这场轰击没什么概念。 沃尔夫和米娅最终跟着一个吆喝得最卖力的阿姨走了。 阿姨胖胖的,走起路来扭得厉害:“你们知道嘛小情侣?自打和外星人打起来之后,我们小镇的生意就越来越不好做啦!昨天那场突袭之后我们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没有伤及我们小镇是很好,但这么一来游客可就更少了。然后你们俩就来了——这可真是件大好事,希望以你们为开端,我的旅店生意可以开始复苏!” -- 第76页 沃尔夫跟在她后头,适时地问道:“这可太好了。那么您可以给我们打个折吗?” 阿姨霎时收起刚才快乐地律动,连腰上的肉都严肃起来:“不可以。” 阿姨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安排在了同一间房,沃尔夫和米娅都没说什么。 在26世纪享受绿水青山,这本就是有钱人才干的奢侈事儿,这里的一个房间可价值不菲。 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是来享受的,是来做正事的。 阿姨已经恢复了聊价钱之前的热情,给他们一一介绍了电器的使用方法,前台的联系方式,以及请趣用品的摆放位置。 待到好不容易送走了阿姨关起门来,沃尔夫去洗了把脸,米娅放下包包掏出电脑,二人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 沃尔夫把一份纸质地图递给米娅:“比例尺在右下角,对受袭情况做一下预判。” 米娅把已经打开论文页面的电脑递给他:“这是鐖武相关数据,你熟悉一下。” 沃尔夫接过电脑的手一顿,皱眉瞥向她:“你在模仿我的语气吗?” 米娅已经全身心投入在地图上,手指比划着说道:“别在意这些小事啦,沃尔夫先生。” 于是二人就并排坐在旅店的床畔,各看各的。 过了一会,米娅头痛地把地图放下:“不行,这得拿笔。” 沃尔夫打印的地图上有着相套的一大一小两个多边形。 以莱斯雪山为中心,小多边形是完全的无人区,而范围更大的大多边形则是有求救信息的受灾区。 由于房间内没有桌子,米娅只得蹲在地上,然后把地图放在床畔写写画画。 不一会儿脚就麻了。 她抬头叫道:“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正坐在床畔啪嗒啪嗒地打字,头也不抬地回应了一声:“嗯?” 米娅吃力地说:“我这个姿势脚会麻……” 沃尔夫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把电脑放到一边,理所当然地想伸手帮她揉揉脚踝,却吓得米娅连连道:“不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沃尔夫只好又皱着眉头直起腰来:“那你的意思是?” 米娅说:“我的意思是我想在床边跪一会儿,您能别觉得奇怪吗?” 沃尔夫看了她一会儿,自暴自弃道:“你跪吧,我洗澡去了。” * 沃尔夫洗澡有点久,在这段时间里,米娅计算着受灾面积,却觉得越算越奇怪。 她怀疑是自己把数据记错了,于是把电脑也拽了过来,对照着论文数据一点点算起。 终于等到沃尔夫先生洗完澡出来时,米娅已经憋了好些话要跟他说,头也没抬地招呼道:“沃尔夫先生,快来快来!” 于是沃尔夫走过去蹲下,和跪着的米娅差不多一样高。 米娅已经比划开了:“你看,从这里,到这里,都是受灾区,严重的不严重的加起来大概5000万平方公里,占据了地球表面的1/10。我们之前在达鲁星系的空间站有3个,就算是装了3吨鐖-3进去,按照托马斯的论文数据,1克鐖-3可以对10平方公里的土地造成影响,3吨也该是3000万平方公里,那多出来的2000万平方公里是怎么回事?” 沃尔夫一边用毛巾擦着湿发一边问道:“无人区的面积算了吗?” 米娅说:“还没有。” 沃尔夫站起来走开:“我洗澡前算的就是这个,惊喜的是这个面积也对不上,多了一倍出来。” 米娅惊得转身看向他:“可这怎么……可能……呢……” 她声音呈三个梯度地弱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沃尔夫先生。 他换上了之前买的一次性男装,白衬衫,黑色工装裤子,全湿的头发不像平时那样精心打理,这就让他少了很多攻击性,看起来凌乱又乖巧。 那发尖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着,有的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水渍,有的则调皮地滑进他的脖颈深处。 米娅咽了口唾沫。 沃尔夫还没有意识到,继续擦着他的宝贝头发:“不知道,我洗澡时一直在想,还是没有想明白。达鲁人与我们长相相似,他们的星球上有与地球相似的元素也不是不可能。关键是,如果达鲁星真的有鐖元素,他们使用了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的鐖-3,无人区和受灾区的面积也应该同比例增长才对,这个比例不该不一样——你算的到底对不对?” 米娅在沃尔夫看向她的前一秒把头一百八十度扭开,慌忙找理由开溜:“我、我也去洗个澡。” * 米娅的反应让沃尔夫不得不反复低头确认了,自己的衬衫扣子扣得好好的,一颗不落。 不过他确实已经很多年没穿这种小男生才会穿的白衬衫了,他自己都觉得别扭,旁人看着不对劲也很正常。 这么想着,头发也擦干个大概了,沃尔夫又拿起米娅的稿纸看了一遍,还确实没什么问题。 他惆怅地搓了搓脸,习惯性地去掏烟,拿了一半想起米娅不喜欢烟味,只好又作罢,只吃了两颗清口糖提神。 米娅洗澡也够久的,久到沃尔夫都以为她在浴室里出什么事儿了,正思量着要不要叫她一声,却听米娅突然在里头怪叫道:“啊,会不会是他们的鐖-3发射装置比较厉害?” 事实证明,洗澡时间是打开思路的好时机。 -- 第77页 沃尔夫听着怔了怔,又低头去看地图,半响应道:“有道理。” 他离开研究所已经太久了,科研这个事情,长时间不接触人就废了,对突发状况的敏感度甚至逻辑思维能力都会下降,他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而米娅的进步比一般人还要快一些,这当然和米娅刚入职时承受他的魔鬼指导有关,但必然不仅仅是如此。 至少在专业领域,米娅已经开始能够给他些许压制感了。 * 如果真是因为达鲁人的轰击波发射装置力度较大,那么对受袭面积的计算就毫无意义了,托马斯他们那边自然会到内部取样测量,这是他们来此的必然目的。 而米娅和沃尔夫所关注的防护措施,则另有观察方向。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可以理解为这里有着无数的小白鼠,不管是人、树木还是矿物,在这里都能找到不同程度受袭后呈现出的状态,这里就像是个天然的样品陈列室。 所以说,明天要做的事是重头,今夜的睡眠很重要。 既然想通了,米娅便也不再磨蹭,三下五除二擦干身子,穿衣服出来。 女式的一次性衣物包非常人性化,里头还包括内衣裤,而且布料还挺舒服,甚至都不太像一次性的东西。 米娅出来时,沃尔夫已经把床上的稿纸、电脑收拾利索,两条干毛巾铺在枕头上当枕巾,被子也折成了两个被筒——不过就克莱德小镇这个气候,实在不太需要棉被,大概也就只盖个肚子就好。 米娅自打离开家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个待遇了。这两天她才刚觉得和沃尔夫先生的相处模式进入了一个让她觉得舒适的状态,可沃尔夫这略显夸张的生活习惯又让她不得不拘谨地道谢:“额……谢谢您,沃尔夫先生。” “客气了,说到底是我把你从奇斯卡带到了克莱德。”沃尔夫说着已经自然地躺下了,“实际上还是委屈你了,得跟我挤一个房间。” 米娅听着这话突然觉得好笑,她悄悄抿嘴,但是却被发现了。 沃尔夫不悦地问道:“你笑什么?” 米娅见他又不开心了,连忙老老实实关灯上床。 一片黑暗中,米娅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您对自己的认知很奇怪——您和我挤一个房间,吃亏的可不会是我。” 沃尔夫借着月色向她的方向瞥了瞥,这小家伙正开心着,模样莫名欠揍。 她就不紧张吗?她知道自己明天将要看到什么样的场景吗? 沃尔夫侧过身去背对她。 他到底为什么要带米娅来这种地方呢?当然,因为她是地球上唯一负责鐖武防护的人,因为她掌握大量内部资料,因为让她实地看过比给她一堆数据有效得多。 想到以上这些借口以后,沃尔夫理所当然地把人家小姑娘带到了地球对面。 但实际上他很清楚,如果没有这么个吉祥物在身边,他也很难一个人面对这惨绝人寰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早一点,因为需要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SOS! 这段旅程是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关键阶段,但是我个人,不太会写感情戏TAT或者说我好像不太能在写感情的过程中收获快乐,我对这个文的快乐在于两个人之间猜不透、戳不穿、道不明的契合、暧昧、若即若离,以及时常不能相见的想念、偶尔有机会聊天和陪伴。 我不知道大家爱不爱看现在这部分,尤其是现在纯粹按时间线一条线发展下去,就很不灵活,我也怕你们看疲了。 所以想问下大家对于近几章有没有感到无聊、疲劳,如果有的话,我想办法穿插一点别的时间线或者人物的心理分析。 另外感情变化很可能导致人设出问题,我很尽量在稳住,如果大家觉得哪里不太对也请及时告诉我。 最后,如果觉得这部分很甜很喜欢,就这样下去没问题,希望可以在评论区拯救我一下,我感觉我快卡文了TAT 第41章 夜间,失眠,枕边人 2503年6月21日夜,是一个安稳的夜间。 其实米娅真的是个很认床的人,她从家去往半个地球外的奇斯卡工作时,甚至带上了自己的床单被套。 但是不管是昨晚在飞行器上,还是今晚在克莱德小镇,她都睡得死死的。 就像那种在家里地板上敞着肚皮睡觉的猫。 她实在是很喜欢沃尔夫先生身上的味道,这事情很奇怪——沃尔夫先生洗过澡了,而且穿的是刚买的一次性衣物,可那种香香的气息竟一直萦绕在他周围。 或许只能解释是洗衣液把他腌入味了。 那曾经是米娅最熟悉不过的味道。每天早上大吸一口就是解乏的良药,实验中时不时传来的香气,就像是在提醒米娅沃尔夫先生正在她身边。 沃尔夫先生离职之后,她已经甚少能有机会追逐这种快乐了,所以她很高兴这两天能在这香气的环绕下入睡——在睡着之前,米娅还惦记着该问问沃尔夫先生到底用的是哪个牌子的洗衣液了,她决定以后一定要用同款。 克莱德小镇的夜,有着城市里听不到的蝉鸣声,蛙叫声,时不时还有鸟飞过的声音。 旅店窗外的小水果店似乎关门很晚,一盏昏黄的小灯始终亮着,让人觉得很安心。 沃尔夫先生真的很佩服自己——虽然一整天都累得要死,但是一到睡觉时间,沾到床了,人就奇迹般的不困了。 -- 第78页 这是有心事的人的常态。 对于他来说,听到的不止是昆虫、动物的声音,还有身边米娅轻小的呼噜声。 昨晚米娅睡得离他稍远些,他还没有在意,今天才发现米娅睡觉竟会发出小猫一样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在静谧的夜间就好像背后躺了个小发动机。 “哎……”沃尔夫叹了口气,他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怪米娅,是他自己本身就睡不着。 他试图换个姿势更好入睡,然而却发现自己没法躺平了——在他侧卧的时候,米娅不知何时已经拱到了他身后。 “哎……”沃尔夫又叹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么缩在只占床二分之一的地方也不是办法,沃尔夫轻手轻脚地下床,躺到米娅原本睡的那边去。 这下宽松了不少,沃尔夫静静地望着旅店的天花板。 白噪音、烟火气、枕边人。 在沃尔夫睡着之前,他已经在脑海中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过完了。 * 沃尔夫原本是一个很不喜欢“暧昧”的人。 他一向干脆利落,相爱就在一起,其中一方不爱了就分开——他觉得这是一种互相之间的尊重,谁也不必去猜谁的心思,大家都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即便是和莉丽分手以后,他也并没有过那种“刻意隐藏爱意”的幼稚举动,他只是再不去接触那种可能让他多看一眼的女孩,心思都放在做正事上。 他是不想恋爱,而不是不敢恋爱,这之间还是有点区别的。 他并不羞于爱人,也不羞于被爱,从未在感情方面有所扭捏。 这是舍勒先生通过树立反面典型教给他的道理。 以上是正常情况下的做法。 真要这么算起来的话,米娅给他的表白暗示都已经不下三次了。 但沃尔夫始终没有搞明白,米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沃尔夫喜欢的女孩大致有个固定的类型——高挑,会打扮,气质出挑,而且自信到有些自我的地步。 只有那种在人群中一眼能被看见的形象可能吸引他的眼球,而少许的“以自我为中心”则可以减少他的心理负担,甚至产生一种类似憧憬的情绪。 神奇的是,米娅确实也会让他产生这种情绪。 米娅总是在两极之间反复横跳。 你说她傻乎乎的,她却在专业领域进步飞快;你说她总是唯唯诺诺,她的思维却比任何人都坚定;你说她不辨是非,但她的行为却总在走一条正确又轻松的道路。 不对,不是她选择的道路轻松,而是什么路她都能走得很轻松。 星际大战开始了,她是这个样子;乔岩死后,她是这个样子;有可能永远回不了家了,她还是这个样子。 有时候沃尔夫甚至觉得这也算一种情感淡漠——她对千万人的生死没有感觉吗?她真的在乎乔岩吗?她真的有着普遍意义上对“家人”的概念吗? 沃尔夫原以为她至少会因为乔岩的死对皮克西西产生仇恨,但是并没有。 米娅的行为永远没有外在逻辑。 在米娅心里,没有“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就应该怎样怎样”的思想,她只是遵从本心传递给大脑的最直接的指令,不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 听起来有些凉薄,但和她相处时,沃尔夫可以得到解脱。 看起来成熟稳重、甚至可以安慰两个后辈的沃尔夫先生,实际上对很多事情耿耿于怀。 比如作为最先知道鐖武作战计划的人之一,他没有能够阻止皮克西西。 比如当他知晓一切,他没有告诉托马斯,让托马斯深陷其中。 比如当时他明明就在乔岩身边,他甚至猜到了乔岩要做什么,但是却没有阻止乔岩说出“反对鐖武”的话来——如果他能稍稍阻拦,或许乔岩就不会走上绝路。 归根结底,大概是他也希望乔岩能够成为那个突破口吧。 这里头每一条都足以让他抱憾终身,但是好在,米娅知道这所有的事情。 她的反应总是像是在告诉沃尔夫,你很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沃尔夫一直觉得米娅很可爱,尤其是她对谩骂完全免疫的态度,让沃尔夫可以以一种相对放松的态度和她相处。 但最初时也就仅此而已。 如果说托马斯对沃尔夫来说一直是个很重要的朋友,那么米娅最初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家伙罢了。 他当初对托马斯说的“我也不是随便找个人结婚就行的人”、“米娅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小孩子”,也都是真心话。 但是人还是会变的。 莉丽来到他公寓楼下找他的那一天,米娅闯进他的家,和他说了很多话。 如果是其他女孩突然这么一通长篇大论,那他基本上就当是告白了,但是对方是米娅的话,他还真不敢确定。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本应因莉丽的突然到访而产生的惆怅、辛酸、落寞,都因为米娅的一番话一扫而空。 星际大战仍在继续,他丢了科研工作成了资本家的打工机器,他曾深爱过的女孩刚刚还试探他愿不愿意成为她的外遇对象——一切都这么糟糕,但是在米娅匆忙离开后,他竟笑着给自己开了瓶啤酒。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苦中作乐”,他是真的在一瞬间觉得,那些扰他心绪的东西都不算什么。 -- 第79页 托马斯的确是高情商选手,他的感知都是对的。 沃尔夫确实在有意无意地接近米娅,她所向外辐射出的积极因子,就像是这黑暗时代的续命解药。 沃尔夫其实很知道自己周身有着多么强烈的厌世气场。 雷奥妮因此感到巨大的压力,托马斯和他相处时有时也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表情垮下来,研究所的人对他敬而远之,的确谁也不会希望听一个对世界充满绝望的人多说什么。 但米娅听他说话时几乎不会受到影响,她似乎根本接收不到那些话里的负面情绪。 她只会因为沃尔夫和她说了很多话而表示开心。 被当作负面情绪垃圾桶很开心,被数落开心,被使唤开心,被抓出来义务出差开心,被拿清口糖瓶子不轻不重地打头还是很开心。 有时候沃尔夫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有点欺负她,但很快就会发现其实还没触及她的下限呢。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可爱劲儿,也很享受和米娅相处的时光,他渐渐对米娅产生了超出朋友的关心,而且他也知道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女孩,他都拒绝与其产生这么多联系。 所以呢?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这个问题曾经无数次在他的脑海中冒出来——在他将米娅送回家后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在托马斯意味深长地追问的时候,还有在他昨晚和米娅说着话顺利进入梦乡的那一刻。 但是他从未深入思考,也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任何解答。 因为他知道,米娅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他知道米娅只是随心所欲而已。 把他堵在墙角长篇大论也好,看着他的侧脸说他漂亮也好,说生命的最后想看见他也好,说和他睡在一起不吃亏也好,在他半睡半醒间说什么“在我心上开了一枪”也好——她在说这些时可从没有想过要对沃尔夫负什么责任。 她有着先天的精神缺陷,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想说的话,如果别人多想了,那就是过分解读。 好吧,既然如此,那沃尔夫也就不讲原则了。 他不想因为太过严肃地梳理这奇怪的关系而吓到米娅,也不想因为恋爱和分手而失去一段让他觉得舒适的陪伴。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无力在末日将至的气氛下去幻想自己和一个女孩的未来。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暧昧”是这个样子的。 可以随叫随到,可以一起散步,可以跟随对方穿越赤道,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什么都不干。 如果一年前的他看见自己如此混蛋,他绝对恨不得破口大骂。 但是现在他想开了。 谁也不能保证明天还能活着,那不如就过一次糊里糊涂的人生吧。 这么想着,他侧向了米娅那边,将沉睡中的人儿轻轻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复活了我又找回感觉了。 第42章 添乱,垃圾,饱死鬼 2503年6月21日夜,也是一个痛苦的夜间。 皮克西西所乘坐的飞行器降落在一条公路附近,他和他的研究员们带了大量精密仪器,这里是他们的第一个勘测点。 由于此处已经在受袭区内部,所以他们都穿上了防护服,遮住面部。为了互相辨认,他们在防护服后面写上了各自的名字。 这种鐖武防护服在接受直接攻击时可以抵御10分钟,那么仅仅抵御轰击结束后的辐射余波的话,可以支撑的时间就更长了。 不过在对这场“莱斯雪山大轰击”没有掌握任何确切信息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防护服具体可以支撑多久。 皮克西西他们不必自己驾驶飞行器,在行程中已经得到了适量休息,所以此时精神尚佳,支撑得起夜间作业。 雅尼克从不远处收集了树叶样本,一路小跑着回来,正想把样品交给托马斯进行检测分析,却发现视野中只有皮克西西、汉斯、诺亚三个人。 “托马斯人呢?刚刚不是还在吗?”他问道。 其他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诺亚看了皮克西西一眼,回应雅尼克:“他回飞行器里去了。” “回飞行器?他这个时候回去干什么?有器材忘了拿吗?” 雅尼克一口气问完,才发现气氛有些凝重。 “额……”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诺亚显然不是很想回答下去了,汉斯记下一个数据,暂且将手上的活放下,揽着雅尼克到了一边。 “兄弟,你和托马斯一直是搭档,鐖武研发开始之后也和他走得近些,“汉斯问他道,“你有觉得他最近怪怪的吗?” 雅尼克一懵,抬头看了看飞行器的方向,又看向汉斯:“我觉得还好吧,之前有段时间他确实情绪不高,我以为他是太累了,确实很多工作只有安排给他皮克西西先生才放心。不过最近他心情都不错,当然啦,他有什么心事也不会跟我讲,如果问米娅可能会知道——刚刚到底怎么了?” “跟我来吧,我们正好去完成一下托马斯没有完成的任务。”汉斯说着揽着雅尼克往公路方向走去。 汉斯边走边说:“你刚刚不是去采集树叶了吗,我和诺亚负责就地安装仪器,托马斯就去公路这边收集一些柏油路、栏杆的毁损情况——你知道的,金属的状况也是重要的考量指标。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个。” -- 第80页 汉斯说着带着雅尼克穿过一小片丛林,来到了公路边上。 雅尼克看见难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背着行囊,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下慢慢前行。 那些人中有些一看就知道,平时也是干干净净的体面人,此时却也不得不饿着肚子走夜路逃离辐射区。 汉斯指了指那盏挂在高处的惨白的大灯:“这里已经断电了,路灯都不亮,只能用临时电源支撑。灯旁边那些维持秩序的先生是这里的公务人员,我们刚刚也和他们聊了聊——当然,我们没说自己是国联化研所的人,只说是附近的小研究机构,想多少做点什么。” “是的,的确不能说,”雅尼克点点头,“如果被知道我们的防护服是专门应对鐖武的,很可能导致哄抢,可我们自己带的都未必够用呢。” “是啊,可刚才托马斯看见了一个受伤严重的小女孩,”汉斯叹了口气,“确实是很可怜,她被父亲抱着一路走到这里,家里的汽车因为受到辐射,没开多久就报废了。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皮外伤,但不停地挣扎惨叫,痛得浑身抽搐。我和托马斯都见过太空战场,很确定那是鐖武的辐射伤。托马斯可能是看不下去吧,跑过去把随身的应急洗液倒在了女孩身上。” 雅尼克人都傻了:“之后呢?没有引起哄抢吗?” “你想多了,所谓应急就是刚受伤时立刻使用效果才好,而且还需要大量清水冲洗,米娅作汇报时你有在听吗?”汉斯说着蹲下去翘起一块路面材料放进试管,用软木塞塞好,“小女孩的伤势没有好多少,而且我们这样子看上去也挺吓人的——毕竟我们穿的是防护服,不是白大褂,他们根本就不信任我们。” 雅尼克明白了:“所以他是被打了?” “是的,要不是我们和当地的那些公务人员拦着,女孩的父亲可能打算把他打死。” 雅尼克扭头看了看飞行器的方向:“那他还好吗?” 汉斯取好了样品,又拉上雅尼克往回走:“我该怎么说呢,除了脸看起来有点难看以外,倒没什么大事,我已经给他消毒止血了,消肿只能靠时间。我主要是觉得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正处在罢工的边缘。” 雅尼克更诧异了:“他跑这儿来罢工?” “倒也不用骂他,正常状态下他自然不是这样的人。我刚才也是听了半天才搞明白,在他心里,我们的研究是这一切的根源。所以他觉得自己干不下去了。”汉斯替托马斯解释道。 雅尼克不太能理解:“我承认昨天下午皮克西西先生的话也把我吓了一跳,可那毕竟也是国联给他的命令。而且如果托马斯认为问题是因我们产生,那就更应该打起精神来解决问题,毕竟这活儿在地球上也没几个人做得了。” “你说得对,兄弟。等这个点的测量告一段落,我想你可以试着劝劝他。”汉斯说着,“对于我们这项工程来说,他实在太年轻了。他才走进社会多久呢?他一直接受的就是学校里教导的那一套,正义、善良、真诚。他尚且没有明白,社会相对于学校早已有了另一套准则,更不要说在星际大战的时候,是否还要坚守那些所谓的底线。” 雅尼克叹了口气:“这么说起来的话,即便是毕业后的两年中,他的朋友圈子也算是古怪的。米娅我就不说了,要么看起来懵懵的,要么就板着脸不说话;那位先生就更不用说了,我怀疑托马斯多少受了他的影响,听说即便是他离职以后,托马斯和他还有联系呢。 说着话,二人已经走回了原地,汉斯把试管交给诺亚,问他情况如何。 诺亚回应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敌人的发射装置确实威力更大,但即便如此,我们能检测到的鐖-3含量还是没有想象中高。想不通这样的轰击究竟是怎么导致磁场改变的,或许只有到最中心的无人区才能找到答案了。真的是,头疼得要死还有人添乱。” 雅尼克拍拍他的肩膀,伸手道:“我也来帮忙吧。” * 克莱德小镇的清晨来临,米娅又一次被沃尔夫晃醒。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见沃尔夫已经洗漱得板板正正了:“沃尔夫先生,你起床都不用闹钟的吗?” 沃尔夫一边来回走动收拾包包,一边回应:“喝醉的时候需要——你的包我能看看吗?我得熟悉一下我们有些什么。” 米娅困劲未消,像痛经的蘑菇一样趴着:“请便,不过我包里都是些垃圾。” 沃尔夫便上手拉开了她的包包拉链,首先看到的是一些简易仪器。 沃尔夫感慨:“确实有些垃圾。” 米娅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去洗漱间刷牙:“我总不能把精密仪器从研究所偷出来,而且这就是我能背得动的极限了——说起来我也没背多久,为什么一觉醒来肩膀这么疼呢?” 沃尔夫装模做样地拎了拎包包:“确实有些重,待会我来背吧。” 仪器底下垫着的是几件防护服,还有几瓶连标签都没有的药水。 沃尔夫打开药水,习惯性地用手在瓶口轻轻扇动,发现没什么特殊的气味:“这个是直接用在皮肤上的?” 米娅一边刷牙一边从洗漱间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又缩回去:“用来洗眼睛都行,但是只有刚受伤时用效果好,而且用后最好用大量水冲洗。” 沃尔夫眉头紧皱:“那这不是带进辐射区一会儿就失效了?” -- 第81页 米娅又探头出来猛点头:“是的,所以我说这是垃圾。” * 沃尔夫对米娅的看法总在天上地下之间游走,昨天还觉得她怕不是个天才,今天又觉得防护措施研究交给她真是糟蹋了。 他们在阿姨旅店吃了早餐。这边的饮食很有特点,不管什么都做成一种偏酸甜的口感,尤其是他们的一种叫“黑卡司”的面包,奶香浓郁还夹一种酸酸咸咸的果味酱料,简直就是米娅快乐包。 沃尔夫没有尝试新食物的习惯,照例要了黑咖啡和切片面包。 米娅抱着“你出路费、住宿费,我负责管饭”的心态,很积极地提出她来买单,但是被沃尔夫先生拒绝了。 理由是,这就算是她给雷奥妮上化学课的学费了。 事实证明就算到世界末日了,大量花钱带给沃尔夫的肝疼感也是不会减少的。 但是仔细算算,这两天花的钱,换国联化研所研究员的几周私教课倒不算亏。 沃尔夫隐隐动了去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上私教课的心思,但仔细一想不是他先气死就是那些孩子先被骂死。 这对他来说实在不是条好财路。 不行,他得转移转移注意力缓解肝疼:“吃好了没?我们得赶紧进辐射区去了。” 米娅闻言咕嘟咕嘟地把牛奶灌下去,然后把奶罐重重一放:“吃饱了,出发吧!” 就算死在里面,至少也是只吃饱的鬼了。 第43章 师徒,善恶,防护服 也差不多在早餐时间时,汉斯他们完成了第一个点的数据采集,回到了飞行器。 国际联邦为他们配备的驾驶员在和皮克西西略作沟通以后,升空向更深处驶去。 雅尼克进入飞行器后便看见托马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因为戴着防护头套也看不清脸上的伤势。 他叹了口气坐过去:“还好吗,托马斯?” 托马斯缓慢地抬头,却也只能看到雅尼克戴着头套的脑袋,他又把头垂了下去:“没什么好不好的。” 雅尼克试着劝他:“你得尽快打起精神来啊。这一夜很多你那边的数据我们都要现场开电脑查,可再向辐射区深处去的话,电脑能不能开机都是问题。我们真的很需要你。” 托马斯还是那副样子,可能是因为被打肿了脸,说话不是特别清楚:“开不了电脑的话我也没辙,我没法记清楚我论文里所有的数据。倒是你们,既然已经查了一夜了,说不定比我要熟悉得多。” 雅尼克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是一阵心烦,一夜作业之后,他本就已经很累了:“你不能这样啊。我们大家都是冒着危险来的,没有人知道飞行器能在鐖-3辐射下坚持多久,如果我们的飞行器在辐射区内部损毁,我们或许得像那些难民一样徒步走出去,我们或许也会受伤,甚至死在这里。我们作为一个团队,本就应该……” “那就徒步走出去吧,既然他们能走,那我们不妨也走走看,正好让我们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托马斯的语气听起来无波无澜,“死在这里或许更好,如果我们死了,一切就都能停下来了。” 诺亚终于忍无可忍:“你差不多行了,托马斯!你是觉得当我们毫无反击之力,达鲁星就会放过我们?还是说你能保证达鲁人手上已经没有鐖-3了?地球安全了?实话告诉你,就目前的数据来看,这事情悬得很呢!我们都是为全人类的存亡可以豁出性命的人,你又站在什么立场上说风凉话呢?” 托马斯不想听他的吼叫,只是看向窗外。 南半球此时正是深冬,飞行器进入温带地区,透明窗结上了一层薄雾,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汉斯也叹了口气:“托马斯,哪怕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我们考虑,那这地球上难道就没有对你来说重要的人了吗?难道对于你来说,家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吗?” 托马斯似乎想冷笑,但因为牵扯到伤口不得不停下:“我家的武器厂对易燃爆、易辐射物品的管控不合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着一切为了地球的旗号雇佣义务工和未成年人,其实利润都进了自家腰包,我常想着这种厂子炸了也好。就因为和军方高层关系处得还不错,做什么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雅尼克忍不住开口道:“托马斯,你现在说话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沃尔夫。是的,这世界丑陋的事情多的是,可你就只能看到这些吗?你不能指望这世上什么都是好的,但总有好的一面吧?” “当然,是有的,雅尼克,我一直相信那好的一面,”托马斯伸手擦了擦窗户上的雾气,看向萧条大地,在这个飞行高度上,他甚至可以看到地面上倒得横七竖八的小小的人们,“我父母不和,我却依然相信爱情存在;我生为新人类,却相信自己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我追逐梦想,最终美梦成真;我热爱文学、热爱音乐、热爱美食,我还遇见了最美好的朋友。我的痛苦不在于世界黑暗,而在于那些光明正在慢慢被吞噬,这一点皮克西西先生应该是最明白的。” 他说着看向了从昨夜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皮克西西先生。 皮克西西背对着他,并没有接话,其他人也一时不敢吭声。 托马斯说:“皮克西西先生应该最知道,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是如何走向毁灭的。” -- 第82页 皮克西西轻轻捂住了心脏,他的基础疾病使得那里隐隐作痛:“我知道,我宁可她杀的是我。” 托马斯久久地看着导师的背影:“是的,我也这么希望。” 诺亚怒不可遏,正要开口,汉斯先他一步喝道:“托马斯,你这太过分了,你到底想……”却被皮克西西摆手打断。 飞行器内再次陷入寂静,直到皮克西西那阵心悸缓了过来。 他慢条斯理地说:“很多人都认为她死后,我会停止鐖武研究,或许她自己也这么认为,所以才以死相逼。可我还是选择将研究继续下去。当然,是国际联邦的命令,是担心达鲁人进行更大的反攻,但最关键的原因是,她死前说的那些都不对。” 皮克西西抬了抬手,或许他是想擦眼泪,但手却只碰到防护头套。 他又颓然将手放下了:“她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从恋爱时开始她就这样,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她说我将自己看成了地球的救世主,她说我只是希望受到万人供奉,可她的这些话没有哪怕一句是我心所想。” 皮克西西说:“我爱这颗美丽的蓝色星球。托马斯,我也爱你所说的那所有美好,可如果我们不去掠夺,这一切都会消失殆尽。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便没有达鲁人,我们的后代也会在资源枯竭中走向灭绝,更不要说还有这么个巨大的威胁在。他们人口远远少于我们,却占有着比我们多得多的资源,哪怕是从他们那里暂且‘借’一些,能够我们有所周转也好,这就是我的初衷。至于鐖-3武器,甚至于我所说的比这更强大的武器,都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我从未想过要灭绝达鲁人,更没有想击垮他们的星球,那对我们来说没有好处,我只是需要在最少的伤亡下,从他们那里得到一点点让人类不至于灭绝的资源。” “得到之后呢?地球的资源就不会再次枯竭了吗?” “至少这是人类的第二次机会。” “如果失败呢?”托马斯问。 “我们不能失败,”皮克西西摇头,“如果鐖武不行,就使用更有威力的武器,胜利必然属于地球,区别只是快慢而已。” 托马斯笑出了声来:“皮克西西先生,您是恶人吗?” 皮克西西应道:“我是。” 朝霞打在他的后背上,众人这才发觉,皮克西西先生的背影不知何时已经看起来如此苍老了:“我是恶人,我愿为地球、为国际联邦成为恶人。我,尤里茨·皮克西西,既然生在了这个资源临界点的时代,那便必然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我知道岩不愿意看到我这样子,但我真的愿意,我愿为我热爱的星球献出我的一切,哪怕是我的心脏、我的良知。” 皮克西西同样看向窗外,看向地面的尸堆:“牺牲是必然的,也都是有意义的——当然,托马斯,这两天你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你接受不了这一切。这没什么,善良和真诚是美德,也是我们这个星球坚持下去的必需品。地球不仅需要恶人,也需要善人。这次勘测完成以后,我会主持成立防护措施联合研究小组,到时你便和米娅一起去那边吧。” 此话一出,托马斯今天早晨第一次有了比较大的反应:“教授……” 皮克西西回过头来,即便戴着防护头套,托马斯也知道他脸上正挂起他的招牌微笑:“我想要的是你的头脑,并不是你的命。我知道你就要坚持不住了,也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你对鐖武研发的支持。回去以后,你就转移科研方向吧,我实在不想再失去一位爱徒了。” 诺亚、雅尼克、托马斯闻言都是一愣,汉斯反倒莫名:“你们不知道吗?沃尔夫大学时也是皮克西西先生的学生啊。” * 与此同时,已经穿着防护服全副武装的沃尔夫,一边驾驶飞行器一边打喷嚏。 “您着凉了吗,沃尔夫先生?”同样身穿防护服的米娅问道。 沃尔夫吸了吸鼻子:“没有,有人在背后骂我是常事。” 米娅便一脸明白地点点头,擦擦窗子上地雾气看向外面。 她说:“地上有很多人。” 沃尔夫说:“那个叫尸体。” 米娅惊恐地看向他:“所有都是吗?” 沃尔夫感受到了她的惊恐,不得不略带安慰性地说道:“嗯……也许有些暂时还不是。” 米娅不再敢往下看了,她大脑暂时宕机:“我们……需要在这样的地方降落吗?” 好在,沃尔夫回应说:“其实不太有必要。如果想做出完备的防护装置,我们需要去更深入的地方,看看那些被深度辐射的地区到底还剩下什么。毕竟我们都知道人体是不可能抵御鐖-3的,那么看人就没什么意义——当然,如果你想再严谨一点,我们可以下去看看。” 沃尔夫说完又补了一句:“主要是我也不太敢在这儿下去。” 这话一说米娅就觉得更可怕了,她立刻决定:“那我们先到辐射深处去吧,如果在那边实在没有收获,我们、我们再折回来。” 她还找了个很好的理由:“毕竟飞行器能承受多久还不一定,如果我们在这里花去太久时间,那说不定就没法往更深处去了。” 沃尔夫觉得她说得对,因为自打进入辐射区,飞行器的燃料余量掉得飞快。 正要点头应下,却听米娅突然怪叫道:“快快快,快降落,那里有个穿着一代防护服的人!” -- 第83页 沃尔夫愣了一下向下看去,确实有那么个人在尸堆里来回走动,在那附近停着那辆熟悉的白色飞行器。 可能是打心底里不想降落吧,沃尔夫略一迟疑:“一代防护服怎么了?” 米娅大叫:“一代防护服是垃圾中的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重申:角色言论不代表作者立场,毕竟小说里是有反派的~这章没有任何洗白皮克西西的意思,只是身居高位者在作恶时总是会有自己的一套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的逻辑,而托马斯作为皮克西西的爱徒,将始终在情与理之间左右摇摆。 第44章 精神,世家,新猜测 安东也刚降落不久,他的精神正在承受巨大的打击。 他也曾一个人去过地震、疫病等灾区,但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有很多和他并肩奋斗的人。那时大家心里都还有希望,有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在,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活地狱,目力所及全是死物。 当他看到几个孩子的尸身时,他的表情彻底木了,他们当时可能正在玩耍,身边还放着些掉了漆的小玩意儿,但是当辐射波掠过,他们的身体由内而外地受到了损伤。 经他一通检查以后,暂时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同等程度的辐射下,孩子身体受损程度大于成年人,受损最严重的器官是肺部和□□。 好在南半球此刻严寒的天气,暂时保证了尸身不腐,这里没什么异味,也暂且不用担心疾病滋生。 毕竟应该没有什么病毒能在鐖环境下生存。 他站直身子看了看这场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的眼睛和肺部也有了灼伤感。 然后他看见一辆灰白色飞行器悬浮在了不远处。 可能是因为这场景确实过于可怕,那辆灰白色飞行器怂怂地悬浮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率先打开舱门,叫道:“安先生!” 时至此刻,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安东心里起波澜了,他机械地扭头看了看,动作有些迟缓地向那架飞行器走去。 安东看不见来人的脸,但很快根据这人跑过来的身形作出专业判断——很高大,曾经或许很强壮,但从一些肢体动作可以看出,这人做过内脏修复手术——而且不止一个内脏。 这样破破烂烂的身体他确实见过一具:“您是皮克西西先生的黄金助手,那位沃尔夫先生吗?” 沃尔夫显然没想到他会认出自己来,人已到了他跟前:“您好,您居然……认得出我?” 安东表情依然木木的,说话也有些错乱:“这没什么,您不是也认出我了吗?您这样的一双眼睛自然让人过目不忘。上次见过您之后,我便和我兄长说过,要是哪位姑娘能过得沃尔夫先生这关,那就可以去取经了。” 沃尔夫硬是没有听懂。 安东的语气平得快赶上机器人:“很抱歉,我平时不是这么说话的。嗯,别在意,这是东方人的内部笑话,虽然不是很好笑。” 沃尔夫也有些错乱了:“您没事吧,安先生?” 安东点点头,肯定地说:“请放心,我没事。” 虽然沃尔夫觉得他不像没事的样子,但想着学医的人见得多了,承受能力当然比普通人强些。 他正想客套着说点什么,却听安东补了一句:“我们医院精神科水平很高的。” 好家伙,大夫疯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飞行器上又跳下来一个小家伙,怀里抱着些什么一路往这边跑:“您好!虽然可能会造成一点不适,但请您立刻换上这件防护服,否则万一驾驶途中您的防护服失效就麻烦了!” 为了能在辐射中迅速进行更换,这些防护服特地设计成了香蕉皮一样的结构,在旁人的帮助下可以极快完成换装,尽可能减少受辐射的时间——当然,这绝妙的设计和米娅关系不大,是厂家那边雇佣的设计师的手笔。 饶是如此,换好之后安东还是捂着胸口、闭着眼睛,被沃尔夫架着缓了好一阵子。 刚才惊鸿一瞥,米娅已经认出这人就是路上遇到的东方小哥。可能是抱着“这是自己人”的心态,手上动作也开始不客气,她飞快地打开安东头顶上一个类似气孔的东西,将自己的废物药水灌了一瓶进去,完事以后还很积极地问道:“感觉好点吗?” 安东被迫承受着这浑身湿答答的触感,就感觉很不体面,但用力眨了眨眼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谢谢,眼睛可以睁开了。” 米娅立刻看了看时间,惊喜道:“一个小时了还没完全失效,那看来也不是特别废物吗!” 时间紧迫,米娅将另一瓶药水别在安东防护服的卡扣上,同时开始给他介绍这些产品的性能:“这是应急洗液,不舒服的话就从头顶那个小孔灌下去,不过有效时间我也不确定,可能再过一会儿就没用了。然后现在你身上穿的是三代,比起你之前穿的一代防护时间长得多。一代因为过于垃圾早就停产了,只有国联化研所内部还有点库存,你这是从哪搞到的?” 安东看了看被米娅丢在地上的一代防护服,忍着胸痛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确实是托我哥哥从国联化研所借的。他最近和化研所的人走得比较近,前天事发后我第一时间让他帮我借了防护服,想不到出了这种岔子。那看来在这儿能遇上你们,是我运气不错。” -- 第84页 说到这儿沃尔夫忽然记起了什么:“您的兄长应该就是安德先生吧?我之前负责过鐖元素杀灭病毒的研究,听说后续临床交给了一个叫安德的医学家。” 安东忙道:“不不不不,安德是我母亲。” 行吧。 可能是当下的场景确实扰得人心神不宁,大家说起话来都有点不过脑子,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不是特别顺畅。 沃尔夫也陷入了罕见的尴尬,好在米娅说话比他更尴尬,她一本正经地问安东道:“可你哥哥怎会帮你借了一代防护服呢?你和你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继承权纠纷之类的?” 安东一愣。 沃尔夫把手掌用力按在自己的脑门上。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安东的身体没有大碍之后,米娅和沃尔夫也不能在这里多逗留,很快准备再次启程。 虽然三人结伴可能更能让人安心,但安东需要调查的方向和他俩毕竟完全不同,他们仨根本干不到一伙儿去。 米娅非常积极地添加了安东的联系方式,她很高兴有这么一个人能帮她考察那些她完全不敢去的区域:“如果您看到附近有什么活得特别好的动物、植物,请一定留心记下,那对我们的研究非常重要!” 安东已经低头研究起了废物药水的成分:“好的,我会的。如果您在之后的科研中用到其他应急措施,也请尽量和我交换信息,这对医学发展也很重要。” 双方略作道别,沃尔夫和米娅便快步向飞行器走去,没走几步沃尔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问道:“恕我冒昧,我还想问一下,您刚才说的精神科不错的是哪家医院?” 安东从废物药水上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沃尔夫。 沃尔夫解释道:“不不不,是我有一个朋友,我觉得他最近可能需要。” 安东摇摇头,依然气若游丝:“奇斯卡四院。没事,这种事一般都是帮朋友问的。 行吧。 * 与此同时,托马斯疯狂打喷嚏。 他们已经完成了第二个踩点,皮克西西先生预料精准,在这一点测出的辐射余量已经与上一个数据不同。 这意味着那天地球承受的鐖-3轰击波并不是一次,而是至少两次——所以才会出现两种不同的波长。 可达鲁人为什么要这样呢? 托马斯在第二个测量点作业时已经基本恢复常态,虽然诺亚还是不太想搭理他,但雅尼克、汉斯一切如常——只要托马斯还愿意配合,他们就觉得谢天谢地了。 在赶赴第三个测量点时,其他人都忙里偷闲地睡了过去,托马斯一直在查看莱斯雪山附近的三维地图,皮克西西则格外关注飞行器的动向——他反复叮嘱驾驶员,如果判断飞行器无法支撑到回去,就得立刻折返回辐射区外。 不知过了多久,托马斯开口道:“皮克西西先生,您有没有想过,他们这次的轰击可能是讲战术的——我是说,那种比较精密的战术。不是以某个王国或者某个大陆为目标,而是特地以莱斯雪山为目标。” 皮克西西回应:“他们对地球的了解应该没有这么精细,毕竟我们没有允许他们在太阳系内布置任何观测设备。” 托马斯说:“是的,因为我们的观测设备不具备观测另一星系地貌的能力,所以我们认为他们也没有这种能力。同样的,我们不知道达鲁星的地貌情况,所以我们以为他们也对我们知之甚少——这样的想法可有些危险。” 皮克西西皱了皱眉头,询问道:“你这番猜测的依据呢?” 托马斯说:“倒也没有特别的决定性依据,只是轰击莱斯雪山对地球的伤害太大了——我看了一下,莱斯雪山四下都是盆地,他们将莱斯雪山沙化之后,可以将盆地里的村庄、树林就地掩埋。目前我们测出的两组波长都那么低,如果他们的目的是用最少的鐖-3给我们造成最大的伤害,那可能攻击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如攻击莱斯雪山划算。这样的袭击,我但愿它是巧合。” 皮克西西没有接话,但他头套后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如果从现在起不仅要考虑武器装备,还要考虑战略战术,那事情就难办了。 毕竟不论是军事还是天文,都并不是皮克西西的专业领域。 皮克西西思索片刻,在地图上圈下了另一个点。 他和驾驶员沟通道:“先生,我们得换一个目的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感情线的事—— 他俩之间“自己确定自己对对方的心意”,应该是本卷(第二卷)结束时。 但是“告白并有名义上的恋爱关系”应该是下一卷(第三卷)结束时。 真有那种“惊天动地地爱情感”应该是故事的最后(一共就四卷)。 如果想看那种“在一起之后的日常”,那可能是在番外里(不过番外应该还挺长)…… 以上是目前的计划,中间大家伙儿如果觉得过慢了可以评论里说一下,我想想办法。 不管进展快还是慢,见得到面还是见不着面,暗戳戳的糖会一直散落文间哒~ 第45章 叠加,恶臭,捡破烂 与托马斯他们的任务相比,米娅的工作就简单很多。 简单到近乎休闲。 她就像个在辐射中心捡破烂的,时不时降落到那些经受过直接轰击、连尸体都完全沙化的地区,找找枯枝草叶、风干的小块骨骼,还有一些人类生活区域的残留材料。 -- 第85页 虽然有时她也很疑惑达鲁人究竟做了什么操作,可以把地球破坏成这个样子,但这毕竟不是她要考虑的重点。 她的疑惑并不在于这破坏的严重性,而是受影响比较大的地区的形状。 沃尔夫所画出的多边形毕竟是短短一小时内的产物,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多少有一点主观臆测的成分,而现在实地看过以后她发现辐射区的形状像个屁股。 至少她目前在飞行器上看到过的部分像个屁股。 而克莱德小镇就在两瓣屁股的夹缝中。 这样的比喻她自然不好在沃尔夫面前说,但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沃尔夫自己也看得见。 克莱德小镇附近也没有山峰遮挡,按理来说不该幸免于难。 一番检索之后,米娅觉得现在这一区域已经没什么继续寻找的价值了,向沃尔夫建议再向内行进。 于是他们的飞行器再次坚强起飞。 每每升至高空,沃尔夫总是先检查飞行器状态,然后就往克莱德小镇的方向看去,可见他对这奇怪的辐射形状也是在意的。由于克莱德小镇附近绿植繁茂,单凭树叶颜色就可以看清楚大致轮廓,沃尔夫也有了自己的猜想:“皮克西西他们那边应该在疯狂找测量点了。得先搞清楚有几次轰击再说吧。” 米娅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坐起身来往前凑:“您是说我们看到的是两次轰击的结果?所以是两个圆形范围,正好把克莱德小镇空在了夹缝中吗?” “我是这么想的,”沃尔夫应道,“不然实在没法解释克莱德小镇毫发无伤——我们应该快到中心了,前面就是莱斯雪山。” 米娅赶紧趴在窗口向下看去,飞行器呼啸掠过枯枝残垣,米娅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 她看到了一片完全的荒漠。 果然这里就是轰击中心吗? 沃尔夫降低高度,试图降落,但接近地面后立刻又反向操作开始升空。 超重失重的反差感差点把米娅逼吐:“怎么了,我们不下去了吗?” 沃尔夫后怕得起了一身冷汗:“降落不了,沙土不实,有流沙。” 那确实是很惊险。 米娅在茫然中捡回一条命:“这是把莱斯雪山完全沙化了吗?可沙子再怎么流淌,总该有个沙丘啊,为什么看起来是平的?莱斯雪山附近原本是这么大的一块儿盆地吗?” 虽然沃尔夫也不太清楚南半球的地貌,但按目前看到的情况来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那达鲁星这次攻击,未免太划得来了。 就好像他们知道这里有座高山,高山四下是盆地一样。 虽然沃尔夫不想这么绝望,但他的确已经和托马斯想到了一起。 他说:“达鲁星或许是能观测我们的地貌的。” 米娅对天文方面不是很了解,她问道:“我们不知道达鲁星的地貌吗?” “是的,”沃尔夫在前面点头,“2440年的《雅山公约》规定,双方不得在对方星系设置地表观测设备,按地球的天文科技,不可能在遵守公约的条件下观测对方的地貌。” “那达鲁人违反了公约吗?” “不知道。也可能是他们有了远距离观测地貌的设备,毕竟60多年过去了,有什么样的发展都不奇怪。如果他们击中莱斯雪山真的只不过是巧合,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 沃尔夫看似语气如常,但他操控飞行器的指节有些泛白。他进一步解读,像是告诉米娅也像告诉自己:“如果他们真的对地球的地貌了如指掌,就意味着他们永远可以对我们进行精准袭击,可以将武器的威力运用到最大化。这就像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瞎子打架,瞎子受伤的地方永远是要害。” 那相比之下,地球现在就是所谓的知己不知彼。 这确实是很要命。 米娅很容易地理解了,她问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之后如果设置防护设施是不是也可以有重点地设置了?就比如,如果我们判断某地很可能受到袭击,我们就可以率先在那里建立防御设施,这总比随机受袭要好一些。” 沃尔夫被她说得愣了愣,仔细一想却也不得不应道:“嗯……这倒也是个看问题的角度吧。” * 另一边,托马斯他们完成了第三个点的测量,一如皮克西西所料——第三个数据出现了。 在一昼夜时间内,他精准地找到了三次不同轰击的有效观测点。 这在地球上除了皮克西西以外没人做得到。 诺亚头痛欲裂:“天啊,到底还有多少次?他们为什么要进行这么多次小型轰击?为什么不是一次性打过来?” 皮克西西坐在一块石头上,自打昨夜降落之后,他就没有合过眼:“不会再有了,一共是三次。” 其他人诧异的看向皮克西西,托马斯则很快反应过来,他问道:“您是以莱斯雪山为中心计算的吗?” “是的,”皮克西西应道,“确切来说不是轰击中心,而是叠加中心。我把前两个轰击的中心点和莱斯雪山拎出来,计算出了第三个轰击中心。他们把三次轰击叠加起来,等于莱斯雪山在极短时间内被鐖-3反复波及三次,受损程度就会呈幂次上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测出的数据不高,但磁场却受到损伤。” 雅尼克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这不就是说……” -- 第86页 皮克西西看向托马斯:“如果我看重沃尔夫是看重他的严谨和信息储备量,那么我看重你就是因为你从上学时就时常有着这种乍现的灵光。” 皮克西西承认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你的推测是对的,他们特意围着莱斯雪山进行了三角形攻击,足以证明他们的目标就是莱斯雪山。我们接下来的防护工程可要大做特做了,因为按数据来看,他们手上剩余的鐖-3应该还可以进行2到3次相同等级的袭击,这还没有算上他们有没有可能在自己的星球发现鐖元素。或许你可以开始想一想,他们接下来将会如何利用他们的武器了——这不正是你希望得到的工作吗?” 托马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问道:“您依然觉得胜利会属于地球吗?” 皮克西西坚定地点点头:“是的,我依然相信。” * 而沃尔夫和米娅将飞行器降落在了“荒漠”附近,虽然仍是一片萧条,可至少这里是扎实的土地。 米娅从飞行器上跳下来随处走一走,指尖碰碰身边的枯枝,然后整颗树就碎成了一地渣渣。 这简直就好像她的手指有魔法,于是她一路走一路碰,哗啦哗啦地碎了一地,沃尔夫不胜其扰:“你这是玩起来了吗?” 米娅赶忙收手。 穿过这片“树林”,前面隐约能看出是一片村镇的残骸,能看出房屋的形状,但伸出手指一点,还是全部变成了沙土。 这个村庄似乎以农业为主,有大片农田,依稀还有些大棚的形状,但也是一碰就碎。 米娅有些气馁:“看来之前收集的好多材料都是没用的,要是放在这种高度辐射环境下都得完蛋。” 沃尔夫已经嗅到了一丝丝腐臭的味道,正想催促米娅赶紧干活,但忽然又觉得不对——他们是因为衣服夹层中的制热器才不觉得冷,可外部环境现在应该是零下,什么东西能在这种情况下发出腐臭味? 正在此时,米娅发出了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感叹:“好香啊!” 沃尔夫眉头紧皱:“你确定你闻到的是香味?” 米娅已经四处搜寻起了味道的来源,发现是她刚刚碰碎的大棚里传来的。 沃尔夫就眼睁睁看着她小跑步过去,蹲在地上清理着一个突起上面的沙土。 他是真的不太想过去,但又怕米娅一个人在那翻出什么吓人的东西,只好也走上前去,但那诡异的恶臭让他实在不想蹲下,就在米娅身后约一米远的地方站着。 很快,那东西的原形显现出来,沃尔夫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东西,但他奇迹般觉得眼熟。 过了一会他想起来了,这东西看起来竟然和国联化研所的外观惊人相似。 “这是榴莲,”米娅介绍道,“我到奇斯卡之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了。” 沃尔夫已经被熏得捂住了自己防护服的氧气过滤口:“你确定这是用来吃的?” “当然!这是可以打开的。”米娅自信地说着,把榴莲往地上重重一摔。 没有摔开。 她抬头求助地看向沃尔夫:“您带刀了吗?” 沃尔夫看了看她,把自己腰间的那个硬物卸下来,包裹在防护手套中,然后按了一下按钮。 竟是一把可长可短的激光刀。 “好吧,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用激光刀开榴莲。”米娅说着让开身子,就着沃尔夫的手用刀尖一点点划开榴莲壳儿,然后迫不及待地一掰——榴莲果肉的香气扑鼻而来,然而下一刻,所有榴莲果肉都变成了沙土。 米娅心里短暂地失落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哎?榴莲壳为什么没事?” 第46章 榴莲,爱意,想信教 将近傍晚时,沃尔夫已经带着米娅往回飞了。 虽然他们都很想明天再进来一趟,但是飞行器看起来不太可能再接受一天鐖辐射,估计今晚飞行器驶出辐射区后,就是老爷机的水平了。 好在他们在最后找到了很有价值的东西——一些榴莲果壳。 米娅把榴莲果壳切割开来放进一个个试管中,用橡胶塞塞好,然后和之前取到的样品一起包裹在一件防护服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再一抬头,飞行器已经基本进入雨林区,米娅往飞行器的侧后方看去,能看见一些迁移中的难民正在就地休息,解决晚餐。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那些人也觉得晚餐气氛过于沉闷了吧,有人站起来跳起舞来,其他人左右摇晃着拍手,可能在唱歌。 米娅便放松下来,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毕竟从早饭之后,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她决定回去之后考虑一下给防护服加个进食管道。 说起来刚刚看到榴莲之后那么兴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饿。 她咽了口唾沫,又重复了那句快把沃尔夫问烦的话:“沃尔夫先生,你真的没见过榴莲吗?” 她很热情地跟沃尔夫科普道:“榴莲果肉中确实有很多含硫化合物,比如二乙基二硫醚、乙基正丙基二硫醚、二乙基三硫醚还有3-乙基2,4-二硫代-5-己酮,所以没吃过的话可能觉得臭臭的,不过果肉和果壳里还有大量酯类,所以像我吃惯了以后就只会闻到水果香味。不知道是哪种成分抵御了鐖-3呢,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沃尔夫那阵恶心感还没过去,又听米娅津津有味地说那奇臭无比的东西是要入口的,就更觉得反胃:“好吧……虽然不太清楚你是怎么下定决心吃第一口的,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毕竟你才是吃过的。” -- 第87页 米娅没有意识到沃尔夫状态不对,还沉浸在自己“知道了一些沃尔夫先生不知道的小知识”的喜悦中:“据说榴莲以前是一种热带水果,后来全球气温升高以后温带也会种植,冬天气温低时就养在大棚里——虽然成本高一些,但毕竟很多人爱吃,有的是市场。” 沃尔夫压低飞行高度开始准备降落,嘴上没过脑子地敷衍道:“很多人爱吃吗?” 米娅想了想:“额,至少我们那里很多人爱吃,当然其实也有不能接受的人啦。确实餐厅里面很少会卖榴莲制品的,毕竟味道太大了,容易熏走不喜欢榴莲味道的客人,所以我们一般都是自己在家里烹饪。” “还需要烹饪?” “可以直接吃,但做成冰点的话很美味也很简单,尤其是榴莲雪糕——因为榴莲本身就是比较绵密的口感,随便做一做就和外面买到的雪糕一样。然后还有甜点,比如榴莲千层、榴莲班戟、榴莲雪媚娘——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沃尔夫那边已经稳稳地降落了,仍是那种敷衍的语气:“大概知道吧。” 米娅继续兴致勃勃:“如果是热菜的话就比较困难。我妈妈会用榴莲壳来煮鸡汤,这倒不会有什么怪味,但如果是烤榴莲披萨之类的,家里味道就会大一些。我比较喜欢的是果肉表面撒些砂糖,然后用喷枪烤焦表面,又简单又好吃……沃尔夫先生,您没事吧?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当米娅终于发现沃尔夫不对劲的时候,沃尔夫已经无力回答她了,只是立刻打开舱门跳出去,到一棵树下拔下防护头套呕吐起来。 沃尔夫不是被米娅讲吐的——至少不全是。 实际上他从上午和安东会面开始,就已经不舒服了。只不过因为有正经事要做、还要对米娅的安危负责,精神一直紧绷着,所以来不及对身体不适做出反应。 自从返回进入雨林区后,沃尔夫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也就上来了。 和安东会面时,米娅可能是刻意控制住了没有往尸体的方向看,但沃尔夫还是看了的。他清楚地记得那些人体是如何扭曲的,他知道那些遇难者的死相颇不安详。 事实上,看到了那样的场景,回去后大病一场都是正常。 米娅被沃尔夫的反应吓到了,她怔怔地从飞行器上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沃尔夫先生的方向。 她很担心,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帮沃尔夫先生拍拍背,嘘寒问暖一下。 这给人的感觉真是相当冷漠,不过当然,沃尔夫也不希望有人近距离观看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因为一天没吃东西,所以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吐的,他吐尽了胃水之后又干呕了几下,近乎虚脱地扶着树闭了会眼才缓过来。 回头看见米娅正站在飞行器旁,一脸惊慌地向他看过来。 即便知道米娅有着先天的精神缺陷,这滋味也的确不好受。 沃尔夫四下里看了看——运气不错,附近有着克莱德小镇居民安装在外墙边的水池。 稍微借用一下应该没人会介意。 沃尔夫走过去,拧开水龙头,用力地漱口洗脸,顺便稍微整理了被防护头套压垮的头发。 再一抬头睁开眼睛,米娅不知何时已经跟到了他身边,头套已经摘下,脸面上竟然有着就要掩不住的笑意。 沃尔夫问她:“你笑什么?” 米娅目不转睛地看着沃尔夫高高翘起的一撮头发,虽然没有回答,但是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她觉得沃尔夫的头发翘得很好笑。 沃尔夫板起脸来:“你不应该笑。” 米娅接收到了他的严肃,于是小心地把嘴角放了下去。 沃尔夫质问道:“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正在受苦受难、受冻挨饿吗?” 米娅看着他缩了缩脖子。 而等待她的还有更多质问—— “你知道有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吗?” “你看见安医生身后那些僵硬扭曲的尸身了吗?” “你知道这一切的起源、鐖武的诞生,是源自国联化研所吗?” “你知道你今天所踩过的黄沙之下,有多少沙化人体和就地活埋吗?” “你知道吗?最坏的结果,可能整个地球都会变得和莱斯雪山一样,遍地荒漠,树木枯槁,了无生迹。” “你知道吗?托马斯因为这项研究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你身为国联化研所的员工,日后或许也会受万众指责。” 沃尔夫问:“凭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呢?你该烦恼的事,明明比任何人都多得多。” 米娅确实很害怕,但不是因为沃尔夫话里的内容,而是因为他的状态本身。 她弱弱地叫道:“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肯定道:“你不应该笑。” 米娅又往后缩了半步。 沃尔夫说:“你应该哭。” 米娅更加慌张,因为她根本哭不出来。 沃尔夫看着她这样子,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 在米娅眼中,他的表情忽然松懈下来,眼神也如水般温柔。 下一刻,沃尔夫先生紧紧将米娅抱在怀中。 * 在旁人看来,的确会觉得很不公平。 凭什么米娅可以少承受那么多痛苦?凭什么米娅可以理直气壮地什么都不懂?凭什么米娅可以在一片人间炼狱旁忍不住地要笑,她真的善良吗?她就不该受到任何指责吗? -- 第88页 当然,她不该受到哪怕一丁点指责。没人有理由责怪天使的微笑。 沃尔夫实在是被她微笑的模样震撼到,忍不住地想要逗逗她,却想不到她的反应越来越可爱,让他再也不忍心装模作样。 就连米娅那不会关心人、只晓得呆呆站在远处的模样,他都完全讨厌不起来。 反倒是对她的期待降低之后,单是洗完脸之后睁开眼睛,发现她竟然会乖乖跟过来,都足以让人觉得世界明亮。 这样可爱的人,也会在世界末日中死去吗? 沃尔夫一向是末世说的信徒,他一直相信地球迎来末日是未来的必然。 他总在冥冥中觉得,这世界并不能给他和雷奥妮兄妹俩一个安稳的结局,所以他对这世界充满抱怨。饶是如此,他也从未在心里徒劳地乞求过奇迹发生。 他像钢铁一样在人类社会披荆斩棘,又略显冷漠地静候万物消长,做好了接受任何下场的准备。 但是米娅是不一样的,她配得上一个更好的世界。 在抱住米娅的那一瞬间,沃尔夫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意志已经变得这么软弱,甚至已经很想去信个教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沃尔夫运气一向不好,看来最坏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真的在末日的边缘,清楚地确定了自己对一个女孩的爱意。 * 人都有一个大致很喜欢的类型,但是如果有一天对一个明明不是自己喜欢类型的人动心了,那基本上就完了。 那米娅呢? 她被沃尔夫这突然的拥抱震慑住,继而感受到自己是被沃尔夫先生所需要的,于是巨大的快乐在内心炸开,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柔和下来。 在沃尔夫打算放开她之间,她也抬起手回抱住了沃尔夫,并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26世纪的绿色小镇旁,辐射死域的夕阳下,两个还穿着鐖武防护服的人紧紧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 陷进切了。 第47章 北归,哄睡,丑爸爸 结果沃尔夫没有选择在克莱德小镇过夜,只是在飞行器内小睡一会儿,吃了些东西,便开始了返回奇斯卡市的路程。 克莱德小镇昂贵的食宿费只是一方面,主要是米娅收集的那些果壳得尽快带回去进行检验。 针对果壳的实验早一刻进行就多一刻希望,他们现在是地球上唯一知道榴莲果壳可能对鐖-3轰击有抵御效果、且拿到了辐射区榴莲的人。这是十分重要的信息,成功将果壳带回就是他们的下一步任务,这可能关系全人类的存亡。 说实在的,米娅真想把这消息群发给自己的所有联系人,但碍于保密协定,她还是只将这消息告诉了托马斯和妈妈。 夜幕降临时,沃尔夫再次将飞行器架上轨道。 片刻之后,他们在遇到的第一个空中停靠站加满了燃料,然后继续向北飞去。 因为刚刚休息了一会儿,沃尔夫看起来精神不错,至少脸色不像刚吐完时那么苍白了。 从后视镜里,他看见米娅依然一副懵懵的模样,茫然地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 他有理由怀疑米娅的思维还沉浸在一个多小时前的那个拥抱中。 他开始心虚,甚至开始反省自己的冒犯——虽然看起来不像,但米娅毕竟是个25岁的成年女性了。 “嗯……”他尝试为那个拥抱做些解释。 却听米娅一脸不开心地问道:“沃尔夫先生,我们还有机会再来克莱德小镇吗?” “咳,”见米娅完全不在意那个拥抱,沃尔夫赶紧咳了一声把自己准备好的解释咽回去,“怎么,在那里你不是睡得肩膀痛吗?” “肩膀痛是不假,”米娅想了想,开始自我分析,“但是可能是因为工作以来第一次出差,觉得很新奇也很兴奋,而且那里空气清新、风景也好。因为不爱运动又怕麻烦,所以我以前几乎没有去任何地方旅行过,可这次我觉得远行确实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当然也是因为沃尔夫先生把行程安排得很好,必需品也准备得很妥当,虽然是突然出行,但完全没有手忙脚乱的感觉。” 沃尔夫问她:“是不是如果哪天一睁眼你发现自己人在地狱,也会抱着观光的心态四处走走?” 米娅知道沃尔夫是在拿她的反应开玩笑,便索性笑笑道:“我确实会很好奇,真正的地狱究竟是你们所说的充满硫磺和火焰的世界,还是像我们所说有十八层。” 沃尔夫将笑意收起,看起来略显严肃:“不,你不会的。” 他岔开话题道:“一般来说,倒也没人会什么都不考虑就上了飞往半个地球外的飞行器——即便不从安全角度想,也总会对衣食住行有所顾虑。” 米娅说:“因为我想着沃尔夫先生应该是准备妥当了,才会不事先说一声直接让我‘上来’。刚到国联化研所时我不也总是因为问些多余的问题而挨骂吗?从那时起就多少养成了一点条件反射,沃尔夫先生让我做的事情尽管做就是了,准备工作一定都是做好了的,我能想到的事情,沃尔夫先生当然早就想过了。” 沃尔夫看似很自然地问道:“所以如果是别人这么做,你并不会跟他走?” “当然不会,”米娅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如果下次还有什么出差的机会,我会自己事先把该准备的东西备好。好在有了这次经历以后,我也很知道出远门要准备些什么了。” -- 第89页 沃尔夫一边操纵着飞行器拐弯,一边用气音说道:“我的荣幸。” * 皮克西西那边的驾驶员也对飞行器的状况做出了判断——他们的飞行器同样不适合再在辐射区内逗留。 于是在掌握了莱斯雪山的大致受袭情况后,皮克西西他们也着手北归。 离开辐射区后,托马斯他们终于将防护服脱下。皮克西西年纪大了,几乎立刻就在躺椅上打起了呼噜,汉斯负责与高层联系,汇报他们现在棘手的状况。 托马斯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东西,同时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开机。 他看到了米娅发来的信息:榴莲果壳可抵御鐖-3辐射。 托马斯眉头紧皱——这连进过辐射区的他都不知道,米娅又如何能在千万里外的奇斯卡得出这样的结论? 因为心中困惑,托马斯暂且没有声张。 但他还是忍不住向雅尼克问道:“你知道榴莲是什么吗?” * 在沃尔夫驾驶飞行器时,米娅抓紧时间睡了一会儿。 半夜时,米娅果不其然又被晃醒,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问道:“要换人了吗?” 沃尔夫却只是一脸疲惫道:“到前面坐着去,不要驾驶。” 听见意料之外的回答,米娅反倒清醒了:“啊?我不用开了吗?我们不是着急回去吗?” 沃尔夫已经把她拎出来自己躺了进去:“不急这一两个小时。” 米娅皱皱眉头,还是依言帮他把门关上,自己老老实实去前座待着。 好在米娅个子不高身形瘦弱,即便是狭小的前座也够她歪着睡一会的了,然而当她刚刚靠着座椅意识开始模糊时,却又被沃尔夫的声音拉回现实:“你很喜欢吃甜食吗?” 米娅费力地睁开眼睛回头看去,一脸狐疑:“沃尔夫先生,您不睡觉吗?” 沃尔夫闭着眼睛道:“不急这五分钟。” 米娅好像明白了什么:“您很喜欢睡前和人说会话吗?” 沃尔夫语塞片刻,回应道:“不算是喜欢吧,但我确实很难睡着——哪怕是现在这么困的时候。我以为你和托马斯都知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这倒是很可爱的特点。 米娅来了兴趣,转身跪坐在座椅上,抱着靠背兴致勃勃地看向沃尔夫:“那您之前睡觉前都和谁说话?雷奥妮?” 沃尔夫说:“雷奥妮10岁时就不许我进她房间了,我可能得跟鬼说话。” 米娅反应了一下:“额,是睡前会自言自语的意思吗?” 沃尔夫只好解释道:“是不说话的意思。” “哦哦,”米娅点点头,好像又获得了什么不得了的语言表达小技巧,“那恋爱的时候呢?您睡前也会和前女友聊天吗? 沃尔夫拳头硬了:“恋爱时我在上学,在住校。你能说点让我能睡着的吗?“于是米娅终于想起了沃尔夫刚刚的问题:“哦对了,甜食。对,我很喜欢,我们那里的人很多嗜辣,但我几乎一点辣也不能吃,我受不了那种口腔的灼痛感。相应的还有咖啡的苦味,香烟的呛味,酒精的辣味,我都完全接受不了。” 沃尔夫说:“那说明你过得不错。很多人是需要这些的,这些味道可以带来刺激和安慰,减轻生活带给人的压抑。” “但也会给身体带来伤害,”米娅说到这里,表情暗淡了几分,“托马斯告诉过我,您的肺部、胃部都做过修复手术,其实很不应该抽烟喝酒。” 米娅很高兴能就着这次机会把这话说出来,实际上她担心很久了,但一直以来她和沃尔夫先生的关系中,她都是不便对沃尔夫的个人喜好指指点点的。 沃尔夫没有回应,只是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你性格这么开朗大概也是因为你的父母比较开明,他们在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对待你。一般来说,有精神缺陷的人并不会像你一样坦然地告诉别人,甚至还会觉得这缺陷是自己的错。” 米娅不太能想象,但她知道爸爸妈妈确实从不觉得她的缺陷有什么不好:“是的,印象里我也就只有很小的时候因为这个病去过一次医院。妈妈总是试图告诉我我很令她骄傲,爸爸虽然沉默寡言,但也从未觉得我有什么不好。反倒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嫌弃爸爸。” 这是米娅第二次提及她对爸爸的嫌弃了,沃尔夫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嫌弃父亲呢?” 米娅静了一会儿,还是交代道:“因为爸爸长得丑。” 沃尔夫也静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答案他本就应该想到,问出来才显得他像个蠢货。 “能有多丑。” “就是特别丑。” 沃尔夫睁开眼睛看看米娅又闭上,想着如果米娅的父亲真的很丑,那母亲应该是要惊为天人。 米娅又开始为自己的肤浅羞愧:“我也没有干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是不让他抱,不喜欢和他一起出门而已。那时候太小了吗,然后就、就不喜欢长得很丑的人,长大后知道这是会让爸爸伤心的,就开始控制了。” 沃尔夫迷迷糊糊地逗她道:“那说明你现在还是很嫌弃他,你只是控制住了。” 米娅着急地辩解道:“我、我没有……可就算是还有一点点嫌弃,我也明白除了外貌以外他还有很多优点。他很有才华、很温柔也很坚强,而且很疼爱我——虽然很少表达。我、我……” -- 第90页 米娅说着说着词穷,但很快她松了口气,因为她发现自己不需要再说下去了。 沃尔夫先生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请问这是您要的哄睡服务吗? 第48章 诺奖,上火,玫瑰花 2507年12月,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揭晓,获奖者为尤里茨·皮克西西。 评委决定将这个奖项授予皮克西西,表彰他在发现鐖元素、以及鐖元素杀灭病毒方面的贡献。 舆论骂声一片,他们认为皮克西西是将地球百分之六十的陆地变为荒漠的罪魁祸首,是挑起第二次星际大战的元凶。许多其他领域的诺奖得主甚至不愿和他同台领奖。 与此同时,也有人用“学术无罪”为皮克西西辩护,认为这场灾难只是当时在地球享有霸权的国际联邦的罪过,而皮克西西在战争后期甚至为“癸酯防御”工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为地球保住了百分之四十的有效土地。 更有激进者,认为地球和达鲁星之间本就终有一战。如今地球虽大半沙化,达鲁星却也是苟延残喘,双方已都没有再发动星际战争的能力,这才是真正的和平。 但反正,不管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无法否认,地球的未来还是要依靠这个胡子花白的蹒跚老头。 这次诺奖风波再次把皮克西西以及他的私人研究所推上了风口浪尖。 即便拍摄设备不再先进,地球人口大量减少,媒体的热情依然有增无减。皮克西西研究所是他们时常光顾的地方。 娜塔就被他们干扰得迟到了三分钟。 “抱歉米勒先生,我本来是能……” 托马斯懒得听这些,指指反应釜打断她:“去守着,迟到不用跟我解释,扣你工资的又不是我。” 娜塔就气鼓鼓地放下包包,依言去守反应釜。 她也是很佩服,米勒先生似乎总能踩点到,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不管遇上了什么突发情况都是这样。 一小时后,研究员们早已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研究所门口也不可能等到什么愿意接受采访的人了。然而透过窗子,娜塔还能看见记者们打着太阳伞守在沙地里。真是为了绩效命都不要了。 研究所这面朝沙漠、背对居民区的选址,也是皮克西西先生决定的。虽然研究员们的生活艰苦一些,但一个化学研究所确实不适合建立在住宅区内部——脆弱的有效土地已经无法承受任何一丁点的化学污染。 每当想起这些,娜塔总是觉得皮克西西先生很可怜,他明明都是为了地球,明明毫无私心地为人类的未来着想,但他在一些人的舆论中又好像是恶魔的化身。 但米勒先生也和她说过,她会这么想是因为她很幸运——她祖辈生活的地方,正好在癸酯防御区内部。 她的朋友亲人都没有受到直接伤害,那么她当然对皮克西西、对当时的参与者们没有仇恨。 但是不幸的人也有很多,他们或许得到了进入防御区的机会,却不得不静候自己的至亲至爱在防御区外化为沙土尘埃。 每当米勒先生说这些时,脸上总是挂着自嘲似的浅笑,语气里又充满对逝者的悲伤。 他是纠结至死的矛盾肚肠。他毫不掩饰自己对皮克西西的浓浓恨意,目光却又暗含对昔日导师的深深敬爱;他对自己所做过的追悔至极,却又并未离开皮克西西身边,而是试图通过和皮克西西合作“绿植速生”来弥补自己的滔天罪孽。 随着对米勒先生的了解加深,娜塔甚至开始自责自己最初时对他的不敬。 米勒先生当然不可能数据造假,他大概是这世上最希望“绿植速生”能最终落实下来的人。 这么想着,娜塔向托马斯的方向看去,却敏感地发现他试验台上的日记书签似乎换了位置,现在换到了2503年的下半本那里。 她“咦”了一声,问道:“米勒先生,您又开始看日记了吗?” 托马斯看了看自己半露出来的书签,暗叹娜塔眼力不错。 他伸手把日记调转了个个儿,不让娜塔看见:“啊,对。上次跟你聊过之后我想着,既然是当作治疗记录写的东西,自己都不敢看的话也太蠢了。” 娜塔试探着问道:“您这两天心情不错,是因为日记里那个叫米娅的研究员吗?” 没想到托马斯大大方方地说:“是啊,没看日记确实会忘记很多事情。我原本只记得莱斯雪山大轰击发生那几天,我和皮克西西先生不停地吵架的事儿。现在翻了翻日记才发现,那几天米娅竟然也义务出差跑去了辐射区。看来人总是对生活不好的一面印象深刻,可事实上总会有些有趣的事情在不断发生。” “这很有趣吗?” “你这么听着当然不觉得,你毕竟不认识她。”每次提起米娅时,托马斯总是浅浅地笑着,但是那语气中的伤感落寞,却是令人无法理解的,“她从一开始就总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从鐖武刚刚投入研发时就拿自己做实验,后来还千里迢迢跑去南半球——皮克西西始终不主张让任何一个女性研究员进入辐射区,可他不知道米娅早已在第一时间进去过了。她是会这样的,总是没头没脑地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甚至最后完全是无意义的……” 托马斯说着抹了一下眼角,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专心些,小心把实验室炸了。” -- 第91页 娜塔愣了一下,她看见米勒先生眼睛红了。 回忆着之前米勒先生说过的话,结合他现在的状态,娜塔似乎终于明白了他巨大的纠结从何而来——或许他就是他自己口中那个,虽然进入了防御区,但却不得不静候挚爱化为尘埃的人。 米勒先生那巨大的忧伤感染了她,她也觉得心脏那里一阵抽痛。 娜塔明白了,原来在米勒先生心里,是他自己的研究害死了他心爱的米娅。 * 确实,托马斯很快就发现米娅去过辐射区的事儿了。 2503年6月23日傍晚,托马斯回到奇斯卡后,先是跟随皮克西西他们一起去狼堡向高层做了汇报,然后连夜回研究所放下仪器和样品。 保险卡依然在拉拉那里,为了给他们留门,拉拉不得不留到了深夜。 待其他人都放下样品赶回去睡觉了,托马斯便忙不迭的问拉拉道:“这两天米娅都在做些什么实验?你知道榴莲吗?” 拉拉硬是没听明白这俩问题之间有什么关联:“米娅?米娅从前天晚上被被沃尔夫接走后就没来上班了,何谈做实验呢?不过她刚才确实来了一趟研究所,放下一堆东西又走了。” 托马斯着急道:“什么东西?在哪?” 拉拉不知道他在急什么,也忙道:“在3号隔离室!她说东西带辐射,穿了防护服才能……哎你干嘛去!” 托马斯三下五除二穿起防护服进入隔离室,映入眼帘的是几十个放着各种样品的试管,其中以一种带刺的果壳为多。 他自己也是进过辐射区的人,他太知道这样零碎繁多的取样是去做了些什么了。 一股庞大的怒意窜上托马斯的胸口,直到出了隔离室还骂骂咧咧道:“拉拉,你知道吗,这两天沃尔夫要是死了,那就是被我杀了!” 拉拉被他吼得耳鸣:“那我可真是谢谢你,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我说米勒先生,您能快点滚吗?我着急回家睡觉。” 托马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自己的火气压下去,看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他还是绅士道:“不好意思,我太生气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不料拉拉红着脸慌忙道:“不不不,其实今天有人来接我的。” 托马斯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十分钟后,托马斯又一脸狐疑地看着拉拉在研究所门口,接过了一个男人递上的玫瑰花,然后进了一辆黑色飞行器。 “好家伙……”托马斯惊叹至极。 拉拉这个年近30的妙龄母胎单身贵族,竟然恋爱了。 * 而米娅这边,在研究所放下样品后,就又返回了沃尔夫先生那辆掉漆的飞行器。 沃尔夫很快载着米娅向她的公寓驶去:“辛苦了,回去之后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米娅没有说话,良久才应道:“嗯……谢谢您,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耸耸肩:“谢我什么?谢我把你带入危险之中?” 米娅坐在后面,看着他的侧脸道:“谢谢您让我的工作有了很大的突破。这么一来,皮克西西先生想必也会松口气。而且如果防护设施能尽快投入建设,国际联邦高层也将落得美名。可您忙活一通,最终能得到什么呢?” 沃尔夫操纵着方向说道:“我能活下去的概率又大了一些,这还不够吗?” “我不会让您有事的。”这话说出来时,米娅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这会是属于她的台词。 沃尔夫在前面“咯咯”地笑了起来,这让她脸色更红了。 可能因为毕竟是市内行驶,沃尔夫开得很慢。 但是哪怕再慢,也总是不断地接近着米娅的家。 当路灯街道都变成自己熟悉的,米娅脸上的不开心也就越来越明显,谁能想到有一天她竟这么不想回家呢? 很快,沃尔夫操纵着飞行器降落,停在了米娅家的楼下。 米娅也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她和沃尔夫之间的旅程就要结束了。他们马上就要和之前一样,只有在“有理由”的时候才能偶尔见面了。 虽然这么说很不合适,但这两天的“出差”确实让米娅很快乐,快乐得像做梦一样——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竟有机会和沃尔夫先生单独相处这么久。 现在应该就是不得不醒来的时候了吧。 她跳下飞行器,哭丧着张脸和沃尔夫先生挥挥手,然后独自一人向电梯间走去。 “唉……”沃尔夫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三秒后,沃尔夫打开舱门问道:“可以跟我去个地方吗?” 米娅回过头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 娜塔在脑海中编了一套和作者脑海中完全不同的剧情。 作者:来,笔给你,你来写! ps:细心的朋友已经发现,我们已经进入第三卷了哟~ 第49章 火焰,遗言,紫罗兰 结果那天,沃尔夫把米娅带去了他以前常去的酒吧。 酒吧在研究所附近,装修走的复古路线。虽然设备老旧、占地不大、地处偏僻,但客源奇迹般不错。 米娅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灯红酒绿、劲歌热舞,总觉得自己进去之后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正这么想着,沃尔夫先生已经先她一步进去了,于是她也赶忙跟上。 -- 第92页 吧台前恰好还剩两个位子,沃尔夫坐了一个,把最角落的留给了米娅。 酒保即是老板,人长得不错,但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看得出他为了做这行也在努力把自己往年轻里打扮,但皱纹却是遮挡不住的。 他显然和沃尔夫熟识,对米娅的出现也感到惊喜:“终于又见到你带女孩子来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五年前。你知道你之前总和那个男的一起我有多惊讶吗?我还以为你吃够了女人的苦,取向都变了。” 沃尔夫没有理他,只是和米娅解释道:“他说的是托马斯。” 米娅明白地点点头,然后一份酒单就竖在了她的眼前。 酒保热情地问道:“来点什么?” 米娅连忙道谢,然后看起了那份看似人畜无伤的酒单。 但是没看几眼,沃尔夫已经把单子从她手上抽走,帮她点单道:“她要纯牛奶,记得加糖。” 酒保无奈地耸耸肩:“那你呢?乔纳斯。” 沃尔夫看了看酒单,然后很老道地点单道:“紫罗兰。” 酒保没有看他,反倒抬眉看了看米娅,然后也不废话地开始调酒。 然后,米娅就知道他们家为什么生意这么好了。 首先酒保本人确实长得不错,其次他的花调水平之高,让人觉得他是从马戏团起家的。 米娅看着他拿着三块小方冰,像玩杂耍一样地接来抛去,脑袋也就跟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然后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三块小方冰就老老实实掉进了一个长长的玻璃杯。 接着酒保拿起一根长铁勺——有点像实验中用的燃烧匙——像转笔一样转了几个花样,然后地伸进长杯中飞快地搅拌冰块,玻璃杯表面很快因此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样准备工作似乎就做完了。 酒保先生又拿过一个小小的圆锥形器皿,依旧像什么仪式一样地在手指上转了几圈,然后拿它当作移液器一类的东西,依次在一个不锈钢杯中加入一点点白色、紫色、黄色的液体,除此以外还加入了一些碎冰和柠檬汁。 最后盖上不锈钢瓶盖,用力摇晃几下,就可以倒进刚才冰好的玻璃杯中了。 紫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甚是好看,末了的点睛之笔是在玻璃杯边缘卡了一条打转的柠檬皮和一朵紫色小花。 米娅竟然觉得挺想喝。 整个过程说白了只是酒液的混合,但是却硬是花哨得让米娅挪不开眼睛、跟不上节奏。 酒保熟能生巧,完成得格外轻松。他甚至都不用看冰块和杯子,目光完全被米娅的反应吸引。 待一切完成以后,他忍不住调侃道:“上一个看得这么专心的,还是哈雷太太家的波斯猫。” 米娅是真的觉得他很厉害,甚至想给他鼓鼓掌,但是又觉得太夸张,所以只是尊敬地冲他低了低头。 酒保也略带惊讶地冲她低了低头,然后把调好的酒推到沃尔夫面前:“先生,您的梦幻紫罗兰。” 他一边擦手一边像完成某个仪式一般低吟:“梦幻般甜美的爱情,神秘而又高贵,需要小心翼翼地守护。” 米娅的加糖热牛奶也很快被推了过来,米娅道了谢,捧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儿。 沃尔夫那杯太冰,他喝得很慢,米娅也就百无聊赖地四下看看。 或许是因为前两天的那场“末日虚惊”,今天这里的客人们看起来格外疯狂,有些人醉得可怕,像在进行什么末日狂欢。 偶尔米娅和那些人的眼神撞上,便被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扭回头来。 酒保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受惊的小猫:“别担心,还没几个人敢在我这里闹事呢。” 他说得挺自信,米娅便略略放下心来。 沃尔夫那杯看着挺多,其实基本都是冰块,很快见了底。 他把酒杯推回给酒保,点了下一杯:“火焰。” 酒保眉头一挑,看起来格外有兴致:“来真的?说实在的,不太像你的口味。” 沃尔夫不知为何对这个酒保颇为冷淡,明明这个酒保看起来比他还年长一些:“调你的酒,我又不是不付钱。” 酒保耸耸肩,伸手调暗了灯光。 光线突然变暗让米娅有些紧张,她向沃尔夫先生身边靠了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沃尔夫先生也向她这里靠了靠。 很快米娅知道为什么要调暗灯光了—— 酒保将酒液混合加入一个圆形高脚杯后,又将这个高脚杯拿高,将酒液细细注入另一个锥形高脚杯中。 与此同时,点燃了那细细的酒液。 米娅算是明白这杯酒为什么叫“火焰”了。 现在的酒保先生更像个魔法师,不知道他手上捏了撮什么东西弹向火焰,立刻就噼里啪啦地亮起了很多小金花。 待火焰自然熄灭后,酒保重新调亮灯光,将这一杯也推给了沃尔夫:“先生,您的火焰鸡尾酒。” 之后便是一贯的低吟:“一杯可以忘掉过去的酒,一切都可以重新清算,重要的是把握当下。这杯酒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今夜不回家’。” 而米娅的兴趣在另一个角度,她很快问道:“您手上拿的是一块橙皮吗?” 酒保投降地交出了手心里藏的橙子块儿:“女士,你这么拆台可就不显得我厉害了。” -- 第93页 米娅忙道:“还是很厉害的。柠檬烯和空气混合点燃可爆,我虽然一直知道,但还没想到能应用得这么有趣呢。” 酒保顺势打听道:“哦?这么说你也是学化学的?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是国联化研所,还是斯巴斯?” 反正现在已经回到奇斯卡了,米娅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国联化研所。” “哦,那你也是高新技术人才了,”酒保点头道,“你看起来很年轻,像个学生,这反差也太大了。” 米娅早已听惯这样的评价了,她一如既往地乖巧道:“谢谢。” 酒保掂量掂量手上的酒瓶试图打趣:“你们平时是不是都把这玩意称作乙醇?” 米娅则很不识趣地回答:“不,我们平时不这么说话。” 酒保哑口,就感觉有点聊不下去。 恰好那杯“火焰”分量特别少,两口就没了。 沃尔夫将空杯推回去,看起来有些困顿地点了第三杯酒:“遗言。” 这酒的名字听起来有些吓人,米娅不得不关注了一下沃尔夫的状态:“您还好吧?” 沃尔夫说:“不太好,我有些醉了。” 米娅愣了愣——沃尔夫先生一向愿意展示自己强势的一面,现在这么直接地承认自己“不太好”,看来是真的很不舒服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您还是不要再喝了吧?” 沃尔夫却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喝酒了。” 酒保调酒的手一顿,诧异地看了看沃尔夫,又看向米娅。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反正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也好。” 他一边摇起了冰块,一边安抚米娅道:“放心,他不是不舒服,而是进入状态了。” 米娅莫名:“什么状态?” 酒保说:“三杯酒的量刚好够他喝上头,离烂醉还远得很呢。而他上头之后有个非常可爱的特点,就是有问必答,所答必真——是不是有点像皇后的魔镜?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米娅想起托马斯好像确实提过这事,便好奇地看向沃尔夫,问了一句:“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酒保愣了愣——米娅竟真会拿沃尔夫当魔镜问,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沃尔夫则没有愣住,很快答道:“克拉克伊美娃。” 米娅没听过这个名字,全赖酒保先生解释:“是10年前的当红女歌星,不过走红后很快就结婚生子、隐居幕后了。” “哦哦。”米娅点点头,但看起来已经对这个游戏不感兴趣了——沃尔夫先生年轻时喜欢的明星,她当然不会有所了解。 酒保聊天也不耽误做事,很快将一杯色泽和柠檬汁很像的鸡尾酒推到沃尔夫面前:“先生,您的遗言。” 他低吟:“我们永远期盼更美好的事物——” 沃尔夫的声音加入进来,两个声音一同道:“它将从灰烬中崛起,愿身陷囹圄的人永不放弃希望。” 米娅看着面前的二人,心中有了一瞬间的错乱,就好像这里不是酒吧而是教堂,那位先生不是酒保而是主教。 沃尔夫确实看起来醉了。虽然没有完全醉倒,但反正和平时有些不同。 而酒保先生也对米娅的反应感到无奈。 他清楚地记得5年前,沃尔夫和那个叫莉丽的女孩来时,莉丽总会在他醉后不厌其烦地问道:“你最爱的女孩是谁?” 而沃尔夫也总是浅浅地笑着,不厌其烦地回答:“是你。是莉丽。” 莉丽则又会问:“有多爱我呢?” 沃尔夫回答:“胜过一切。” 莉丽便很满足地对酒保说:“乔纳斯这个人太闷了,我可能永远得在他醉酒后才能听到这些话了。” 那时酒保真的以为,他们两个会永远在一起。 那么现在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情况呢?从乔纳斯点的三杯酒来看,确实是对她用情至深。 而从这个小姑娘的眼神中,酒保能看出她的关心、担忧、敬慕、憧憬,甚至可能还有一丝丝怜爱,但是却看不到任何对身边这个男人的占有欲。 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对乔纳斯的感情,应该不是爱情。 既然如此,乔纳斯本人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 那他这是干嘛呢?他并不是一个会纠缠女孩子的人。 酒保忍不住提醒米娅道:“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饮酒,那就一定是最后一次。他既然肯在你面前喝醉,就是打定了心思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就这一次机会,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的吗?还是说,需要我离开一会儿?” 米娅不是很明白:“我没有什么想问的。如果如您所说,醉酒会使人不自主地回答所有问题,那我就更不能胡乱询问了。这种行为在我长大的地方有个专有名词,叫‘乘人之危’。” 酒保习惯性地挑挑眉毛:“那让我来问问你吧,清醒的女士。你觉得自己会愿意陪伴乔纳斯一生吗?” 米娅惊得险些站起来:“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这个问题太大了。” 酒保便心里有数了,因为贪图一时新鲜而接近乔纳斯的小姑娘他见多了。 “这个问题很大吗?”他略显轻佻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米娅和沃尔夫之间点来点去,最终指向了沃尔夫,“那让我们来问问乔纳斯吧。” 米娅心里没来由的一慌,酒保却已经开口道:“乔纳斯,你爱你身边的这个女孩吗?” -- 第94页 沃尔夫张了张嘴,在他回答之前,米娅慌忙叫道:“沃尔夫先生!” 让米娅没想到的是,酒保和沃尔夫同时看向她,发出了应声的音节:“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兄弟,也不是父子。 略带童话风的一章~ 第50章 艺术,信教,坐过来 米娅这才意识到,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两个沃尔夫先生。 她来回看了看,然后选择和比较清醒的一个说话:“您不能这么对待他。” 酒保皱眉:“什么意思?” 米娅加入肢体语言来进行表达:“就是……类似这种私密的问题,您不能强迫他在不清醒的时候做出回答,这可太欺负人了。” 酒保反驳:“我没有强迫他。” 米娅思路却清晰得很:“他现在没有自主判断能力,您的行为和强迫无异。” 酒保解释:“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其实明知道自己喝醉之后是什么样子。” 米娅说:“不是的,他喝酒是他的事情,而您做了什么是您的事情。请不要把醉酒当作默许冒犯。” 酒保彻底被她搞糊涂了:“你就不好奇他会怎么回答吗?”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米娅学着他们西方人的样子摊手,“我和沃尔夫先生之间……我是说,和这位沃尔夫先生之间,并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 一昼夜的驾驶,加上烈酒的催化,沃尔夫先生趴在吧台上半睡半醒。 而在不算流畅的交谈中,米娅得知,这位酒保先生其实是沃尔夫先生的小叔叔,也就是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弟弟。 “乔纳斯向来看我不顺眼。当然,我承认我的父母、他的爷爷奶奶确实没管过他们兄妹俩的死活,所以他这个态度也算正常。”酒保先生难得闲下来,点了根烟抽上,“我学的这门手艺,是得在大城市才能养家糊口,大概是他刚上大学那会,我也在奇斯卡开了店。” 酒保回忆着吐出烟圈:“所以可别觉得我身为长辈没帮衬他们兄妹,事实是我也穷困潦倒。我本就比乔纳斯大不了几岁,我那哥哥卷走家产时我也还小。” “乔纳斯原本没打算跟我有什么交集,但可能是大学生活实在缺钱吧,他最终找到我,在我店里帮忙,”酒保说着弹弹烟灰,竟然还顺手揉了揉沃尔夫的脑袋,“他也就只有喝舒服了才有点人样。在我店里打工时说是帮忙,但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和客人大动干戈,那时候他是真的能打又扛揍,确实也算帮我赶走了一些麻烦的客人。” 米娅看着酒保的动作,隐隐觉得手痒。 她也想那样揉揉沃尔夫先生的脑袋,但她控制住了。 酒保继续道:“你可能知道,他在临近毕业时出了场车祸,好几个器官都是重新修复的,那之后他就远不如以前强壮了。好在他的导师赏识他,他还是顺利毕业并进入了国联化研所,从此我可就高攀不上了。” “他的妹妹,雷奥妮,也开始接受比我女儿好得多的教育,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这个小叔叔也真的是很失败。” 他看起来好失落,米娅忍不住安慰他道:“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失败,而是这位沃尔夫先生过于优秀了。” 这安慰听起来很真诚,酒保先生心情似乎也好了一点:“你也很优秀,年纪轻轻就是国联员工了。” 米娅解释道:“这和年纪没什么关系。我们的所长先生反倒喜欢启用年轻的研究员,他认为初出茅庐的细心和谦逊,甚至远比经验来得重要。” 酒保不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谦虚,便没有接这话茬,只是继续道:“按理来说,乔纳斯有了正式工作以后就可以不用和我来往了,不过他很快就从我的员工变成了我的客人。因为他发现只有在我这里他可以放心地喝醉。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哪个酒吧老板会在他烂醉如泥后,把他扶到隔间的床上去睡上一觉。”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标榜自己对乔纳斯有什么付出,借此来管你们的闲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酒保说,“我承认你说的对,我不该妄加揣测他今天来这里的用意,但是他点的酒从来都是他当下的心境。梦幻般美好的爱情、把握当下的心理暗示、从灰烬里重生的遗言——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 米娅为难地看着他:“抱歉先生,或许您说的是一种可能性,但从我的角度上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小。我并不算漂亮,也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虽然近两年常有人说我可爱,沃尔夫先生也很愿意把我当一个合格的听众,但是应该没人会把我当作恋爱的对象。至少我本人并不明白所谓的恋爱究竟是要做些什么,那种关系枷锁于我而言也是负担。我从未被追求过,更何况是沃尔夫先生这样的人呢?” 这番论调过于有逻辑,酒保一时哑口。 他看着眼前的二人,像是看着钢铁和木头。 “其实你们俩也有相似的地方,至少嘴皮子都挺厉害,沃尔夫和你相处时可能会被气死,”酒保愁得又点了根烟,“我想我大致能明白你们俩之间的关系,也能理解你说的亲密关系于你是负担。你或许觉得你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很稳定,可以长久地维持下去,但你有没有想过乔纳斯他可能是需要这种关系的,而且他终将进入这种关系中。” -- 第95页 米娅试着去理解:“您是说沃尔夫先生终究会结婚吗?” 酒保先生说:“也可以这么说吧。我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是不婚主义,他们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或者和你一样认为责任即是枷锁——这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态度。地球终将毁灭,这场战争似乎又加速了这个进程,一切岌岌可危。即便我这一代得以幸免,我也不知道我的女儿能否逃过,这就是为什么我信奉耶稣,虔诚地为她祷告。对于心理足够强大的人来说,婚姻和孩子都不再是必需品,即时的陪伴已经是一种确切的幸福,但是我觉得乔纳斯并不是这样的人。” 米娅张了张嘴,酒保觉得她又要说这是妄加揣测,所以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乔纳斯以前常向杂志社投稿,用的笔名是‘安非他命’。我偶然间瞄到,就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笔名。他一生渴望安定,却始终身处漂泊和动荡,他实在不是一个喜欢处在‘不负责’当中的人。他的思想就像他的头发一样,早已不那么时髦了。我不指责你的生活态度,但你至少应该和你的同类在一起。” 或许是信教的缘故,酒保总是将话说得很艺术。 好在这一年里米娅的理解能力进步飞快,才能大致理解他的意思。 米娅确实不擅长“多想几步”。她很少去思考未来、去担忧事情的走向。 就像酒保说的,她很会享受即时的开心——哪怕仅仅是一段和沃尔夫同行的旅程,已经足以让她的兴奋感时刻环绕周身。 如果沃尔夫先生需要她,那么即便是穿越赤道她也随叫随到,如果沃尔夫先生没有联系她,她便安静地期待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仅仅是如此,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美妙的关系是会结束的。 米娅看向沃尔夫,他安静地趴在吧台上,只有轻颤的睫毛透露出他可能还没有完全进入梦乡。 米娅想,她可能比酒保更明白,为什么沃尔夫先生今晚要来这里。 根本不是因为想借酒做什么暗示,也不是打定了心思要回答什么问题。他之所以要来这里喝酒,仅仅是因为直接回去的话他睡不着而已。 实际上,他肯在米娅面前喝醉,也不过是因为他明知道米娅不会“乘人之危”。 他喜欢有人陪伴,喜欢有声响的环境,他不喜欢那个只有他自己的房间,那样的寂静让他彻夜难眠。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酒保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沃尔夫先生需要亲密的关系,那是他不曾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那么米娅能否接受“沃尔夫先生总有一天会结婚”这样的事呢? 想到莉丽,米娅的表情整个儿垮下去,看起来就好像马上要跳起来挠人;但想起乔小姐,米娅的表情又缓和过来,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两个人是绝配。 但米娅也在反省,她这样的“可以接受”或许又仅仅是因为乔小姐和沃尔夫先生之间不可能,那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早已嫁人并香消玉殒。 那么如果有一天,沃尔夫先生真的恋爱了,米娅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如果那时她还想以朋友的身份待在沃尔夫先生身边,还会有合适的位置吗? 到那时,如果她还想做沃尔夫先生的忠实听众,那还合乎礼仪道德吗? 这么想着,米娅心里一阵刺痛,她立刻停止了思考。 她向来如此,不愿去思考那些让自己心情不好的事,她给那起了一个专有名词,叫“贷款担心”。 酒保先生早已发现米娅的思维似乎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她也不是不负责任,而是想得太少了。 现在看见米娅一脸不开心地思考着什么的模样,他反倒略略放下心来。 * 没过多久,客人又多了起来,酒保不客气地晃醒沃尔夫,让他不喝酒就赶紧走人让座。 睡了一会儿的沃尔夫酒醒大半,虽然刚醒还有点迷糊,但他总能把该付的钱算得清清楚楚。 跟着沃尔夫走出酒吧时,米娅想得很简单——反正她也会开飞行器了,沃尔夫先生既然喝了酒,不妨就由她驾驶。 然而当沃尔夫先生坐到后座去,她理所当然地打开前舱的舱门时,却被沃尔夫先生教训道:“你想干嘛?非极端情况下不要无证驾驶。” 米娅僵在那里,无措道:“那我们……” 沃尔夫拍拍身边的座位:“坐过来。” 米娅莫名——难道这款飞行器还是无人驾驶款?知道托马斯家有钱,但也不至于这么有钱啊? 她依言坐过去,关好舱门,不防沃尔夫先生突然一声不吭地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就不动弹了。 米娅被吓了一跳,甚至伸手去试了试沃尔夫先生的鼻息。 还好还好,只是睡着了。 米娅愣了愣,然后整个人激动起来。 她把握了一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学着酒保的样子在沃尔夫头顶轻轻揉了揉,然后也将脑袋向沃尔夫先生靠过去,一脸满足地进入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总是从信教中来,向信教中去~ 第51章 交锋,大牛,普里克 皮克西西先生动作很快,回到奇斯卡的第二天就已经把联合研究小组的事儿敲定下来,隔天就安排米娅道:“你可以去普里克先生的私人实验室报到了。” -- 第96页 米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皮克西西给她解释:“还记得你心心念念的联合研究小组的事儿吗?我上次和你解释过,这个小组需要更有经验的人来领导。你既然已经去过辐射区,那就应该明白今时不同往日,防护措施确实是更严峻的问题了。昨天我已经和普里克先生谈妥,他要求我们这边派两个人过去,你是其中一个。” 托马斯抬起头向他们的方向张望过来。 皮克西西也言而有信道:“托马斯是另外一个。” * 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国际联邦旗下确实打算新建一个物理研究所,但是这个国联物研所还没个雏形,就因为战争的开始而夭折了。 于是普里克先生这个物研所所长,也就迟迟没有上任,依然经营着自己的私人实验室。 这次皮克西西先生从辐射区回来后,一边派出一批科研人员到辐射区继续作业,一边积极和普里克先生接触。 二人聊到深夜,最终达成共识——由普里克先生领导小组研究。 普里克先生是“光磁物理之父”,而光磁学正是磁武发明的理论基础,鐖武的出现也不过是套用磁武的发射模板,只不过是换了更有杀伤力的元素而已。 这么看来,由普里克先生负责这项研究真是再合适不过。 一切有了方向之后,皮克西西难掩喜悦地向普里克伸出手道:“您的加入让局势变得更清晰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普里克却没有同他握手。 皮克西西的手僵了僵,然后缓缓放下。 他不觉得尴尬,普里克向来是和平主义者,这样的态度也是意料之中。 果不其然,普里克对他说:“从您在《地球科学界联合宣言》上签字开始,我们就已经不在同一阵营了。” 皮克西西仍旧那样微微笑着:“我也知道,您是地下组织‘新地球同盟’的领袖之一。” 普里克的表情显然不自然了:“您这是打算威胁我吗?” “我没有这么想。只是既然我知道,联邦高层自然也心知肚明。”皮克西西说,“您的同僚大多进了监狱,而您之所以安然无恙,实在是因为和他们相比,您对地球而言更有价值。这是国际联邦对您的肯定。” 普里克看着皮克西西,这位比他年长十数岁的老前辈,此时看起来竟如此可鄙了:“皮克西西,我原以为你多少会保留一些身为科研者的傲气,可你现在看起来就好像国际联邦的一条狗。” 皮克西西笑笑道:“而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为国联效力,与我这条走狗为伍。”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并不是为了国联,而是为了这被国联折腾得千疮百孔的地球。”普里克看着他,“我也从未打算做你的队友,从决定接手这项研究开始,我便是你的对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皮克西西收起了笑脸。 普里克说:“这是我向你宣战的方式,皮克西西。我会向世界证明你所做的一切有多么荒谬无用。” 至此,这场星际大战终于演变成了地球上最富智慧的两个大脑之间的交锋。 * 而这项安排对米娅来说,无疑是幸福至极。 不仅仅是因为心心念念的研究小组终于有着落了,还因为终于摆脱了大卫那个徒有其表的家伙,换来了可靠的托马斯。 她激动得险些跳起来抱住托马斯。而在她的感染下,消沉许久的托马斯也总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至于米娅去过辐射区的事儿,自然是很快就暴露了。 毕竟她带了那么多榴莲壳回来。 她只是涨红着脸,说自己既然负责防护措施研究,就有义务进行现场勘察。 皮克西西倒是没有多问,只是叮嘱道:“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我本意没有打算让任何一个女性研究员进入辐射区,那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伤害。的确,你带回来的东西非常有利于研究进展,我该表彰你的勇敢和果断,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皮克西西先生很少这么关心地和米娅说话。 那一瞬间,米娅还真的有些想爷爷了。 而在赶赴普里克先生的私人实验室的路上,托马斯把米娅问了个透。 包括沃尔夫是怎么把她骗上飞行器的,又是怎么把她带去了南半球的,到了之后又是怎么解决食宿问题的。 米娅原本想瞒,但她实在没有骗过托马斯的信心,尤其是那辆快被折腾报废的飞行器还是他们家的。 托马斯在得知全过程之后恨不能把米娅按在地上揍一顿—— “‘上来’?就这么一句‘上来’?然后你就跟着他往辐射区跑?” “他还让你开飞行器?他不知道你没有驾驶证吗?他想死就让他自己去死,干吗拉着你无证驾驶?” “然后你们俩就住了一间旅店?躺在一张床上?为了省钱?他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渣了?他以为他是你什么人?信不信他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能撕了他的嘴?” 米娅被托马斯吼得心慌,她总觉得托马斯马上就要上手打她了:“这有什么啊,本来克莱德小镇就是富豪的度假村,住不起就是住不起啊。而且沃尔夫先生没有这么说,只是我这么认为而已。” 反正,二人就这么一路吵吵闹闹着,抵达了普里克先生的实验室。 -- 第97页 在米娅与普里克先生打照面的一瞬间,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看着已经秃成猫耳状的普里克先生,米娅第二次痛惜他年轻时的英俊。 而普里克先生是因为,他满以为皮克西西会把那个叫乔纳斯的研究员派过来。 “沃尔夫先生早已从研究所离职了。”托马斯像会读心术一样解释道。 普里克先生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米娅和托马斯直勾勾看着他。 他不得不搓了搓脸:“好吧,这确实是很可惜。” * 然后就进入了课题汇报阶段。托马斯带来了有关鐖武的各项核心数据,而米娅则负责汇报目前已有的防御手段,并展示了她包包里用防护服包裹着的样品。 听着二人的汇报,普里克先生总算开始相信,皮克西西的安排也有一定道理。 而托马斯和米娅则为普里克先生的记忆力感到震惊,这么庞大的数据库,他真的不用做任何笔记,只用脑袋就能记个大概了。 另外,普里克先生在听的过程中会突然提出某个理论,问米娅有没有尝试过这个思路。 米娅就欲哭无泪:“对不起先生,这个理论我头一次听说,您能讲慢一点吗?” 普里克就不断地挠头,挠的就是他秃的部分,看来他秃成这个形状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明白了,这还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一个理论吗,还要怎么慢点讲? 总而言之,沟通起来不是特别顺畅。 至此,米娅都认为自己是比较正常的那一个,是普里克先生过于厉害了——人家可是基础科学研究者,和米娅他们当然是云泥之别。 直到小组成员一个又一个前来报到,她开始察觉事情并不简单。 第二个到的是一位医学家,她在进来前事先询问只穿实验服够不够,需不需要穿上防护服再进来。 是一位女士的声音,声调略显低沉,但声音很活泼,似乎心情不错。 普里克先生立刻起身为她开门,告知辐射样品已经收进隔离室,现在可以直接进来,还热情地和女士握了手。 然后普里克先生让开身子,米娅和托马斯才看见那是一位约莫50岁的女士,戴着厚厚的眼镜,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米娅和托马斯刷得站了起来——他们其实对医学界大牛知之甚少,但看普里克先生对这位女士的态度,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 普里克先生很快介绍道:“两位,这位是医学家安德女士。安医生,这两位是来自国联化研所的研究员,米娅小姐和托马斯·米勒先生。” 安德女士一边放下自己带来的仪器,一边热情地和他们俩打招呼道:“哎呀,你们好呀。” 米娅和托马斯立刻低了低头:“安医生。” “别紧张,别紧张,坐坐坐,”安德女士习惯性地压压手掌让他们坐下,又继续整理仪器,“你们研究所有个叫沃尔夫的研究员对吗?他负责了皮克西西的‘鐖元素杀灭病毒’研究的数据校准。这项研究的后续临床实验交给了我——说实在的,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吹毛求疵的数据校准,准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多亏了他,我的研究事半功倍,我还以为这次能见到他呢。” 米娅和托马斯感到了切实的心塞——要是真的每个人都得跟他们提一次沃尔夫,那可就太酸爽了。 正在此时,材料学领域的专家也来了。 一阵好似金属棍棒敲击门框的声音传来,把米娅吓了一跳,然后一个更加苍老的声音传来:“现在这些破门我是越来越搞不懂怎么开了!埃文,你这狗东西人呢!” 米娅和托马斯像两个复制人一样掩住口鼻,他们都对这人的身份有了猜想。 同时他们也更加确定了,自己是真的不配待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3带2! 要不起! 第52章 磨合,加班,狗东西 被骂作“狗东西”的普里克先生立刻小跑着去开了门,低了低头叫道:“爱德华教授。” 米娅和托马斯刷得又站了起来:“您好,爱德华教授。” 然后那个敲门的老者走了进来,米娅他们看见老者果然并不是拿了金属棍子在敲门,而是他的右手本身就是金属制品。 即便不在同一领域,米娅他们也不可能没听说过“铁臂爱德华”。 不过他的手臂并不真是铁制品,只是行外人习惯性地用“铁”这种地球上最常见的金属,来作为许多金属制品的代称。 据说他年轻时曾经在一次实验中失误炸烂了自己的右手,于是装了一个钛合金的,能打拳能抓握,连转笔都行。 爱德华看起来对这两个小朋友完全不感兴趣,只是嚷嚷着有很多想法要和普里克商量,于是他们二人很快站到窗边去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那是米娅和托马斯的知识盲区。 米娅他们也就被晾在了一旁,连互相介绍的过程都没有。 见普里克先生一时没空搭理他们,本着不浪费时间的时效性原则,米娅和托马斯也就试着自己找些事情做。 而米娅一旦和托马斯待在一起,话就明显多了起来:“你怎么那么冷静,那是爱德华先生啊!” 托马斯其实也只是看起来冷静,或者说只是没有米娅那么兴奋而已:“你在激动什么,他长得又不好看。” -- 第98页 米娅压低声音都能听出话里的笑音:“哇,你看见他的机械手了吗?” 托马斯翻白眼:“我又不瞎。” “帅爆了好吗!”米娅嚷嚷着,“医用钛合金熔点在1000摄氏度以上,他那只手可以抓着200度的烧杯直接离心!这干起活来多方便啊!” 托马斯小小声说:“我倒是听说他曾经跟学生发火,忍不住抬手拍了学生一巴掌,直接失手把人打出脑震荡。” 然后两人就在一旁悉悉索索地窃笑,直到爱德华先生终于意识到这里有两个不知道在鬼笑什么的家伙:“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别告诉我是化研所过来的!” 老爷子精气神挺足,声如洪钟,一嗓子出来米娅和托马斯的后背都挺直了。 托马斯一本正经地转过身来低了低头:“您好,爱德华先生。我是国联化研所的员工托马斯·米勒,在之前的鐖武研发中担任皮克西西先生的助手。” 米娅也连忙回头:“您好,爱德华先生。我是国联化研所的米娅,之前为鐖武防御研发过一点点不重要的应急产品。” 普里克试着帮腔道:“这两位虽然尚且年轻,但已经是两个维度上最接近核心的化学研究员,他们确实能对当下的情况进行比较全面的解说。皮克西西这人是会这样的,他喜欢启用年轻人,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年轻人的细心比起年老者的经验更——啊不不不,您听我解释,我绝对没有说年老者的经验不重要的意思!” 米娅原地愣住,托马斯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爱德华先生怒火中烧,机械手拍在实验台上啪啪作响:“那狗东西以为自己攀附了国联高层就了不得了吗?他让这两个孩子来是要敷衍谁?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应该皮克西西本人来收拾他这个烂摊子!”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就他们三位这个阵容,哪怕真是沃尔夫来了也顶不住,只有皮克西西先生本人过来才不会显得那么违和。 这么想着,米娅和托马斯倒是不约而同地想象了一下,如果真是沃尔夫被派到这儿来,他和爱德华先生究竟谁骂得过谁。 那边爱德华先生又用一根手指不停地戳着试验台台面,唾沫星子乱飞:“什么工作繁忙分身乏术,我看他是还做着打赢这场星际战争的迷梦呢!他这种人真的就是,地球的蛀虫!科学界的耻辱!化学界的狂人和病夫!我但愿他永远不要忘记他太太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托马斯和米娅的表情突然都有变化。 托马斯仍然不愿听人这样辱骂皮克西西,可他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着力点,他因此心生难过。但很快他发现米娅的状况更让人担忧——米娅的表情突然凶了起来,因为她无法忍受有人把乔小姐的死作为辱骂别人的工具。 托马斯吓了一跳,按住米娅的肩膀想安抚她,却被米娅一把甩开。 眼看着米娅都张嘴了,托马斯心道完蛋。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刚刚收拾好仪器的安德女士突然开口道:“哎,这么说来,你们俩这次应该都进过辐射区吧?” * 托马斯和米娅都是一愣。 托马斯先回应道:“是的,我跟随皮克西西先生去过,证实了这次受袭确实是鐖武的手笔。除此以外我们还得知,达鲁星很大可能对地球的地貌有所了解,会进行有重点的袭击。而像前几日那样的袭击,情况乐观的话他们至少还可以发动2到3次。” 米娅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一脸的正事要紧:“是的,我也去过。我曾在辐射中心附近发现了完整的榴莲壳。在没有打开之前,里面包裹的榴莲果肉也是完好的。所以我带了一些辐射区内的样品回来。” 托马斯心脏快要停跳了,他飞快地染上了爱德华先生的口头禅:“那狗东西还带你去了辐射中心?” 安德女士拍拍手道:“啊,那就是你啦。我的小儿子昨天还告诉我,他在辐射区内部遇见了负责防护措施研究的研究员。” 普里克和爱德华略一对视,同时问道:“什么是榴莲?” * 安德女士的话终于唤醒了米娅尘封三天的记忆:“您是安东医生的妈妈!” 安德女士好似认亲:“对,没有错,就是我呀。你们有聊到我吗?” 托马斯则加入了另一边男人们对话:“我之前查了一下,榴莲是深受东半球人喜爱的一种有点猎奇的水果。” 米娅分身乏术,一边想回答安德女士的问题,一边想回头去为榴莲正名,一时间组织不出语言。 好在安德女士先她一步听不下去了:“那么甜美的水果,怎么会猎奇呢!” 米娅在一旁疯狂点头。 * 大概也就是从聊起榴莲开始,一切终于进入正题。经过短暂磨合的联合研究小组,正式针对样品开始了各个领域的分析和化验。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米娅和托马斯都体验了一把24小时工作的酸爽感。除了困得不行时去隔间躺椅睡一会、以及定时去走廊吃外卖以外,几乎没有离开实验室的机会。 厕所隔间专门设置了淋浴房,这其实是每个实验室都必备的设备——倒也不光是为了加班方便,而是对于他们这些长期接触有毒试剂的人来说,淋浴冲洗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模式,确实是米娅和托马斯都不曾经历过的,但是其他三位前辈却都神色如常。 -- 第99页 倒也不是说这三位神仙不会累,实际上熬了几天之后他们也面色憔悴,但总归是没什么抱怨,似乎这么拼命是他们的常态。 那么米娅和托马斯这两个年轻人就更不好意思多睡了,只能陪着苦熬,并尽其所能地跟上三位的思路。如果有些定理实在听不懂,那就打开电脑现学。 他们是世间少见的,二十来岁就有机会和享誉全球的数位业内大牛亲密合作的人。 一般的科研从业者,一辈子能遇上一个神仙就够吹的了,而他们从属于皮克西西名下,又接连遇上普里克、安德、铁臂爱德华,这是写进小说都要被骂开金手指的程度。 而在相处的过程中,他们渐渐发现普里克先生其实也并不像世人所想,好像一个一路顺风的完美天才一样。实际上他也常陷入瓶颈,然后给大家表演退堂鼓:“天啊,这太难了,我的头好疼,我真的不想干了。我为什么要对皮克西西放狠话呢?由着他去折腾吧,就让地球毁灭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安德医生则更坚强些,虽然时常面露倦色,但一直就像所有人的妈妈,偶尔询问大家要不要来点咖啡或茶。她就像一个兜底的人,在所有人趋于崩溃时适时地说点什么让局势不至于失控,于是研究便可以一直进行着。而这样一个高情商的角色,原本是托马斯一直担任着的。 不过很显然,现在的托马斯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悠闲开朗了。他承担着远高于他能力的工作,而且心里也堆积了许多郁结。好在米娅的存在让他尚能维持正常人的模样,还能尽可能地扛起这繁重的工作,但他实在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个贵公子一样,去燃烧自己的精力、开导别人的内心了。 爱德华先生则是这里最不稳定的因素,他会用怒吼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把除了安德医生以外的所有人骂作狗东西,连米娅也不能幸免。 米娅对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即便他确实说过不恰当的言论,但米娅当时也只是打算和他讲道理,并不是要和他吵架。之后爱德华先生没有再说那种话了,那米娅自然也不是会记仇的人。 偶尔爱德华先生心情好时,米娅还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下他的机械手。 爱德华看得出她是纯粹的好奇,于是也会得意地给她揭秘一下自己右手臂的一些神奇功能,比如他为了方便烘干仪器,特意在手心处加了风暖装置。 这家伙把米娅馋得,恨不能马上把手打断然后去接个一样的。 不过当爱德华心情不好时,她就又变成了一个“没用的狗东西”,甚至还要担心会不会被拍成脑震荡。 总之,这特训一样的生活疲惫又不乏欢乐,痛苦又伴随着收获。他俩科研能力的确突飞猛进,但在巨人脚底呼吸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他们时常觉得这里有三个正常人和两个傻子。 有时看到外面太阳落山,想到自己依然不能下班回家,米娅的表情还是会垮下来。 她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这日子实在是太特喵的累人了。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苦了吧,托马斯也不得不推她道:“你去睡会吧,你这边我帮你看着,放心不会让它炸了的。” 米娅就有气无力地应道:“我没事,我不是困,我就是……” 我就是想下班,我想做点工作以外的事,见一见工作中见不到的人。 米娅想着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直接的想法:“我就是好想沃尔夫先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喜欢搞人设!在围脖说过的要搞铁臂人设这不就来了!(当然这个人设也和故事主线有关,不会是无用哒!) 第53章 打听,扭打,撇不开 2508年1月,诺奖风波已经有了平息的趋势。 这天下起了小雪,圣诞节装饰也还没有撤掉,节日气氛依旧浓厚。 娜塔穿了一件大红的呢子衣来上班,遇到的同事都要夸一句漂亮。 她很希望能让米勒先生看到,但是她必须换上实验服才能进实验室。 当她意识到自己有这种念头时,她便明白,自己应该是爱上米勒先生了。 她终于决定去打听打听关于米娅小姐的事,她想了解一下米勒先生的过去。 于是她选中了一个最有可能知道很多故事的人:“您好,莱纳斯女士。” 而莱纳斯女士转身看向她,很爽朗地回应:“叫我拉拉就好,怎么啦?” 和东半球人结婚就是有这么个好处——婚后不用改姓。 娜塔不敢造次,依然小心道:“嗯……我还是叫您莱纳斯吧。实际上我是想跟您打听一下,在之前,这里还叫国联化研所的时候,是不是有过一个叫米娅的前辈?” 拉拉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显得有些意外:“米娅吗?有的。是很有能力的一个研究员。你应该知道,战时普里克先生主持了第一百八十七届索尔维会议,那场会议的议题和模式就是采纳了米娅的建议。” 娜塔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自己的“情敌”可能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她是……和那位普里克先生有接触的吗?” “是啊,”拉拉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在那次索尔维会议之前,米娅和普里克先生可有着很长一段时间的合作呢,我记得托马斯当时应该也是和她一起的。那时候莱斯雪山大轰击刚刚结束,情况危急,所以他们任务繁重,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普里克先生的实验室,连家都回不了——不过这样的经历真的可以使人受益终身。如果哪天你有机会和一些大牛合作,可千万不要因为觉得自己不配而拒绝,那样的锻炼胜得过十年钻研。我记得几周之后我再见米娅时,都快听不懂她说话了。” -- 第100页 娜塔觉得头疼,她算是明白了当初她要去找米勒先生理论时,为什么大家都劝她别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论资历,哪里轮得到她在米勒先生面前说三道四——即便没有她,米勒先生和皮克西西先生在正式投入绿植速生计划前,一定也会再三进行数据核实。 她为自己当时的嚣张感到羞愧,她真的把米勒先生当成了学术造假之辈。 “那,米娅小姐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和米勒先生关系很好吗?”娜塔又问。 拉拉想了想:“什么样的人啊……跟她熟悉起来之后会发现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吧。就是那种每天开开心心没什么烦心事的样子,对人很真诚,没什么坏心眼,虽然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反正也不是恶意的。不过如果和她不熟悉的话,可能就会觉得她有点凶,总是面无表情地板着脸,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新来的一般都不太敢跟她讲话的。” “至于和托马斯的关系嘛,这倒真是我一直看不懂的,”拉拉摸着下巴努力回忆,“我隐约记得托马斯跟我承认过他是喜欢米娅的,但是又说他们之间只是朋友关系——反正应该是没有在一起过。这真的是很可惜,米娅那么可爱的小姑娘,要是最后能和托马斯在一起倒好了,可惜世事无常啊……唉……真的是糟蹋了。” 娜塔看着拉拉捶胸顿足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她还想再问点什么,米勒先生的怒吼声已经传到了走廊:“娜塔,你人呢?开着反应釜就走了你是想炸死我吗?啊?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啊?” 娜塔吓得手舞足蹈,赶紧撇下拉拉跑了回去。 * 绿植速生的实验在进行,托马斯翻阅日记的过程也在进行。 他惊喜地发现从加入联合研究小组的日期开始,他经常在日记中记录一些新学到的思维方式或是基础定理,现在重新翻阅也受益匪浅。 说不定他能在日记中,为陷入停滞的绿植速生实验找到突破口。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段时间的自己。 他从不觉得脱离了鐖武研发,旧账就能一笔勾销。皮克西西太太的死,小枫的悲伤,无数逝去的无辜民众,无法回收的太空飞尸,地球正面临的鐖武威胁——这些悲剧将永远与他有关。 他像是快要枯萎的花,用忙碌麻痹自己,同时毫无节制地从米娅身上汲取快乐,整个人几乎精分。 关于那段时间的大局势他也有记录。 在联合研究小组成立的同时,军方也成立了军事研究组,对地球上可能受到攻击的地点进行分析预判。天文台那边也甚是繁忙,年过80的天文台台长菲斯克拉依然坚守岗位,试图排查出达鲁人对地球地貌的监视系统。 与此同时,太空局势不容乐观。 达鲁人似乎也开始将鐖-3用于太空战役中,好在地球的太空战队有应急防护服,不至于措手不及,但很快类似的防护服也被达鲁人使用起来,于是又变成了一场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好在,真想打到近地轰击的程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托马斯他们的任务依然是沉下心来做事,这比任何的激愤、悲伤、慌乱都有用得多。 如果说从气氛调节的角度上看,安德医生的作用是“兜底”,是避免剧烈矛盾的发生,那么米娅的作用就是“压阵”。 只要米娅还在那乐呵呵的,那天就还没塌,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 是的,米娅的烦恼永远不在重点上——别人都在畏惧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新一波近地轰击,而她只会对沃尔夫先生相思成疾。 托马斯忍不住问道:“米娅,我认真地问你。如果撇开样貌这一点,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沃尔夫的?” 米娅趴在实验台上,面无表情道:“我撇不开。” 托马斯把她按在实验台上一顿锤,爱德华先生在一旁笑出鸡叫。 * 但是不管怎么说,沃尔夫先生并没有召唤米娅。 米娅的社交帐号始终没有收到来自沃尔夫的任何消息,那她也就没有理由出现在沃尔夫眼前。 所以米娅依然继续进行着高负荷劳动,比她更早受不了的反而是托马斯。 有天米娅从躺椅上爬起来,发现只有爱德华先生还躺在一个角落鼾声如雷。 她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回到实验室,又发现只有普里克先生和安德医生在。 见她站在那里一脸茫然,安德医生善解人意道:“托马斯今天请假休息了哦。” 托马斯确实好好地休息了一下,从早上回家睡到下午4点半。 如果不是被父母摔东西的声音吵醒,他估计可以睡到天黑。 托马斯从女佣处得知,最近这夫妻俩吵得更加频繁了——因为他家的飞行器正在修理中,米勒太太交通不便、行动受限,就这么在家待着,自然相看两生厌。 而飞行器的维修费用,自然是没有让沃尔夫出。真要他赔这笔钱的话他这辈子就搭进去了,最终是由米勒太太做主走了保险程序。 据说沃尔夫事后还专程买了些礼物上门道谢,别看他平时总是趾高气昂的样子,关键时候礼貌倒做得很足。 托马斯喝着红茶,听女佣汇报完了这些日子里实验室外的事儿,然后搁下茶杯道:“把我那件棕色格子衫找出来,我马上要出去一趟。” -- 第101页 之所以专门找那件格子衫,是因为那件衬衫的袖口收得刚刚好,扣子也薄,打人时一点不碍事。 他知道今天是沃尔夫的工作日,所以也没敲门,只是站在沃尔夫家的楼梯道里等待。 6点时,沃尔夫从下面的楼梯拐弯上来,抬头看见托马斯的一瞬间,他眼中确实有惊喜。 然而下一刻,托马斯几步跑下台阶,伸手反扭过沃尔夫的胳膊,把他重重压在了拐弯处的墙上。 沃尔夫痛得闷哼一声,手臂当时就麻了。 即便托马斯比他矮上不少,但就他现在这个身板,根本没有一点点反抗的余地。 他甚至都无意花哪怕一丝力气去挣扎一下,那还不如嘴皮子管用:“放开,托马斯!你发的什么疯?” “是你发什么疯!”托马斯骂回去,“她脑子不好使对你言听计从,你还真拿她当自己的东西了?她也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朋友,你凭什么把人家父母的宝贝女儿往辐射中心带?” 原则问题沃尔夫不打算相让:“那是她的工作。真想时刻处在安全之中,那还进这行做什么?” 托马斯气得又加了点力道:“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连皮克西西先生都不愿让女性研究员进入辐射区内,你却千里迢迢把米娅带进去?你为她的安危考虑过吗?” 沃尔夫痛得脸色发白,却还偏要冷笑:“不愿女性研究员进入辐射区?蛊惑人心他是有一套。他如果真的关心米娅,会让米娅负责鐖武防御吗?前沿防护措施这种研究免不了要拿自己做实验,你以为皮克西西他想不到吗?还是说,你觉得米娅那些应急产品,真就仅仅是折腾小白鼠的结果?” 恰在此时,楼上哈雷奶奶领着小孙子下楼。小孙子诧异地看了他俩一眼,然后被飞快地拽走。 沃尔夫头痛欲裂:“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开,我还得在这儿住呢!” 托马斯越听他讲话越气,力道不轻反重:“那在你心里,她难道连个‘重要的朋友’都不算吗?她就只能是一个被你呼来唤去的科研机器吗?她现在忙得连个整觉都没得睡,每天也不抱怨,唯一谈起的不开心就是想念你。我拜托你多少做个人吧!如果换成是你的妹妹雷奥妮,你也愿意让她进辐射区吗?” 沃尔夫咬着牙说:“我明白地告诉你,如果是雷奥妮处在这种情境下,哪怕是硫磺地狱她该去也得去,所以我根本就不会让她学化学专业——嘶,你应该没打算就这么把我的胳膊拧断吧?” 话到此处,偷听已久的雷奥妮终于忍不住了,“砰”得一声打开家门:“我就知道你还是打算干涉我的选择!乔纳斯,你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索尔维会议是20世纪初一位比利时的实业家欧内斯特·索尔维创立的物理、化学领域讨论的会议。 著名的“决战量子之巅”的那张合影,就是第五届索尔维会议上拍的~ps:虽然大家的关注点一直放在“米娅可爱”,但是我私心里是真的觉得沃尔夫好香(流口水)(好像也并不冲突) 第54章 情绪,烈酒,七分熟 片刻之后,沃尔夫和托马斯已经在家里的沙发上面对面坐着了。 雷奥妮原本就正在做晚餐,因为客人的到来,她又多煎了一块牛排。 这是托马斯第一次见雷奥妮。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往雷奥妮的方向偷瞄,可见不管有没有那个意思,喜欢偷瞄美女总是单身男人的天性。 沃尔夫挪了一下自己的小沙发,挡住托马斯的视线,然后继续揉胳膊:“所以你今天就是为了来发泄情绪的?” 托马斯被迫收回视线。 听了沃尔夫的话,他不得不进行了一下自我反省:“好吧,我承认最近各方面的压力都挺大,揍你可能确实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成分在,这个我道歉。但你也得承认你做了许多不恰当的事儿,那确实让我很生气。” 沃尔夫欠揍地冷笑一声:“比如?” 托马斯突然就后悔道歉了:“比如你明知米娅没有驾驶证还让她驾驶飞行器。” 沃尔夫说:“驾驶交通工具是进入辐射区前必须具备的技能,那样哪怕我遇到危险死在辐射区内,她也不至于守着飞行器等死。自打从辐射区内出来以后,我就再也没让她碰过驾驶表盘。” 托马斯顿了顿,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但他很快找到了别的角度:“那你总不该为了省钱就要求她和你住同一间旅店,你知道这算姓骚扰吗?” 这回终于说到沃尔夫真正心虚的事情上了,但嘴皮子总是厉害的:“那来回的路上睡在同一辆飞行器内又怎么办呢?旅店的事并不是为了省钱——至少不单单是为了省钱——而是那晚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我得熟悉数据,她需要对辐射面积进行计算,住两间除了交流起来更麻烦了以外还有什么作用?” 托马斯气的牙痒,要不是因为雷奥妮在,他已经把沃尔夫按在沙发上揍了第二顿:“狗东西,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雷奥妮一边煮意面一边探头探脑。 沃尔夫的三寸不烂之舌也突然缄默了。 见他似乎不能立刻回答,托马斯反倒稍稍放下心来——他已经觉得自己错看了自己的导师,如果现在又发现沃尔夫也是那种见人好欺负就做事没分寸的人,那托马斯连世界观都可以颠覆。 -- 第102页 托马斯手肘抵在膝盖上,弓着背认真道:“别说米娅愿不愿意的事儿了,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你本人都不见得愿意同住一间。为了交流方便?你骗鬼吧。有句话我说在前头,我虽然一直很希望你们俩在一起,但这不意味着顺序可以乱。你如果爱上她,就先去追求她、去告白。这次还可以说是情况特殊,如果在确定恋爱关系之前你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我真的会把你的胳膊卸下来——别跟我扯什么世界末日都要来了,哪怕明天地球就爆炸,你今天总还是个人吧?” 沃尔夫又开始揉太阳穴,刚张了嘴要说什么,又被托马斯怼回去:“当然——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如果你真的对她没那个意思,又或者你认为现在这个状态就挺好、米娅并不是你心中适合恋爱结婚的对象,那你就明白地告诉我,我明天就去和她说清楚。现在和我们合作的安德医生可特别喜欢她,常提起她的小儿子还是单身呢。” * 另一边,米娅也请了一天的假期。 她本来就累得生无可恋,既然今天托马斯不在,她就更不想再待在实验室了。 但是这次请假对于她来说性价比不高。 她的生物钟比托马斯科学得多,白天不怎么睡得着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只能说短暂地离开实验室使她的精神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她知道今天是沃尔夫先生的工作日,所以白天倒也没有多想,但随着夜幕降临,她知道沃尔夫先生已经下班回家了。 她倒也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冲动,想去见一见沃尔夫先生,但是转念一想去了该说些什么呢? 不能聊工作,又没什么其他的共同话题。而且她还清楚地记得她在沃尔夫家门口等到半夜的那晚,已经十分疲惫的沃尔夫先生被迫送她回家时看起来有多么烦躁。 米娅环顾自己的极简风房间,冷白的灯光甚至都照不出几个影子。 她对这个房间的评价一向是“好打扫”,但此时却突然琢磨出一种冷清、孤寂的意味来。 她觉得世界上最优秀的诗人可能也不过如此,啧啧啧。 架不住这极致的无聊,米娅终于还是出了门。 在出门时,她也没想到她的目的地竟是上次沃尔夫先生带她去过的酒吧。 但反正,她就是来了。 沃尔夫先生果然不在,看来他上次说的“最后一次喝酒”,可能是真的了。 米娅看似老练地走到吧台旁坐下,一脸“忧伤”的模样,已经和这间酒吧融为一体,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局外人了。 酒保先生正低头凿冰块,察觉有客人坐过来,便习惯性地递上酒单:“您好,请问喝点……怎么是你?你一个人吗?” 今天酒吧的音乐格外忧伤,米娅颓然趴在吧台上,碎发四处耷拉着,像个失魂落魄的小幽灵:“我一条狗。” 酒保憋着笑问:“还是要纯牛奶加糖?这次我可以给你加点装饰,不过价钱也要涨。” 米娅却已经看起了那份酒单。 那些花哨的酒名看得米娅头昏:“如果能把酒的寓意也印上来就好了。” 酒保一边给别的客人调酒,一边回应道:“就是因为不知道寓意,才会觉得惊喜。凭直觉点下的酒,背后隐藏的可能就是你现在真正需要的东西。” 米娅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往客人的杯中加冰,面无表情地问道:“每杯酒都必须要加冰吗?” 酒保说:“挺必须的。我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往里面掺水。” 米娅垮着张脸道:“有道理。那还真有些难办,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的心已经足够冰冷了。” 酒保一边摇晃冰杯一边建议:“如果实在不想喝冰的,你可以看看那些名字听起来比较火热的酒。如果还是不小心点到冰饮,我会提醒你的。” 于是米娅就开始有选择地看。 燃情百加得、黄油热啤酒、香料热红酒…… 好吧,听起来都很火热,但是米娅又直觉这并不是自己的心境。 直到她看到一个酒名后,突然坐直了身子,认真又确切地看着酒保道:“B-52轰炸机。” * 酒保大概地明白了,自己的侄子到底喜欢这女孩什么。 有些话让别人说起来好像也就那样,可这个小姑娘说起来就可爱得不得了。 就像现在,不过是报个酒名,竟逗得他想笑:“你这个心境可有点烈,要不要换一个?” 米娅却坚定地摇头:“我觉得不用犹豫了,这就是我的直觉。” “好吧。”酒保应下来,然后清理台面,准备调下一杯。 出乎意料的是,酒保拿出的是一个奇小的子弹杯。 他用热水给杯身做了预热,然后拿出上次见过的锥形道具,一边优雅地向子弹杯内添加酒液,一边实时地向米娅介绍自己加了什么—— “咖啡利口酒10毫升。” “爱尔兰奶酒10毫升。” “柑曼怡10毫升。” 然后他用喷枪点燃酒液,又装模做样地用橙皮给米娅爆点小金花出来。 这样一杯仅仅30毫升的烈酒就完成了,黑、白、透明三种酒液层次十分分明。 酒保的手很大,捏着子弹杯像捏口服液一样。当他将这杯酒递到米娅眼前时,杯中的火苗还没有灭。 -- 第103页 米娅正寻思这酒该怎么喝,酒保就已经给她递上了一根不锈钢吸管:“女士,您的轰炸机。直接饮用烫口,请插入吸管后迅速饮尽。” 米娅低了低头接过来,然后就听见了酒保的低吟:“令人畏惧的恋情,像战斗机俯冲轰炸,逼迫鱼儿跃出水面,鸟儿离开巢穴。但爱本就如此,是哑巴说话,骗子真诚,木讷者多情,坚毅者柔软。愿踌躇之人永不缺乏爱的勇气。” 米娅看着那三层酒液加火苗,想着原来这就是我的心境吗?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心境已经如此复杂炽热了。 她依言插入吸管,一口气吸入30毫升液体,然后猛地咽下。 这是米娅第一次喝酒。 那一瞬间,烈酒的辛辣带她直冲云霄,她在云端略作盘旋,然后猛地向下一个俯冲,轰炸在吧台的台面上。 酒保一边擦手一边看向趴倒在吧台的米娅,无奈道:“我都说了,这酒很烈。” *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米娅其实想过,既然酒单上没有印上寓意,那么面对她这种外行人,酒保其实是可以牵强附会、信口胡诌的。 而另一边,托马斯顺口说出来的威胁,其实不过是对沃尔夫的试探。 安德医生确实很喜欢米娅,她也确实常提及自己的小儿子大龄单身,但是这两件事之间其实没什么必然联系。 而沃尔夫听完这话之后,硬是盯着托马斯整整两分钟没有吭声。 也许是因为他明知道,安德医生的小儿子安东先生,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 在托马斯差不多要放弃的时候,终于又听沃尔夫开口了:“别做多余的事。如果我有什么话要和她说,我会自己去说清楚的。” 这样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已经是沃尔夫对托马斯最大的让步了。 他其实很不喜欢自己的心事搞得众人皆知,尤其是他心里没底的时候。但他更不能让托马斯在米娅面前胡乱说些什么,把他和米娅本就尴尬的关系拉得越来越远。 当然,他也不能怪托马斯多方试探,这事儿他确实做得有问题。或许这时有个人来推他一把是好事,但他差不多能想象如果他真的向米娅吐露心迹,那米娅会被吓成什么样。 沃尔夫搓了搓自己的脸——他虽然有过恋爱经历,但从未追求或者表白,他突然觉得这事儿好难。 而厨房里听了全程的雷奥妮把牛排盛了出来,擦擦手快乐道:“现在是七分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名该叫《所有人都在磕男女主的cp》。 从昨天睁眼到现在突然涨了20收,是有天使帮我宣传了吗? 第55章 上帝,士兵,不打紧 由于米娅并没有喝多少就醉趴下了,所以她醒得倒也算快。 她大概前一天七点多钟就进入了深度睡眠,所以醒来时是凌晨四点。 当她慢悠悠坐起来,回忆着昨天昏睡之前从喉头到胃内的辛辣感,还是心有余悸。 她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失眠的人爱饮酒,这确实睡得够沉,但也不是特别有必要——找医生开点安|眠药它不香吗? 环顾四周,她发现这里是一个破破的小房间。床铺倒还干净,但其他地方堆满库存杂物,很多物品上都有灰尘。 仔细一听,还可以听到门外传来狂热的音乐声。 她揉着脑袋穿鞋下床,打开房门,发现自己睡了一夜的就是酒保提到过的酒吧隔间。 酒保干这行就是昼伏夜出,四点正是有精神的时候。 见米娅出来,他招呼道:“醒了?可别怪我没有通知乔纳斯来接你,如果被他知道我做你的生意,我怕他拆了我的店——所以这事儿麻烦对他保密。” 米娅闻言后怕道:“也麻烦您帮我保密。如果被他知道我在酒吧喝醉,我怕他拆了我。” 酒保憋笑憋得辛苦,打趣道:“还要再来一杯吗,女士?” 米娅熟练地坐到吧台前的空位去:“热牛奶加糖,谢谢。” 这次酒保真的给她调了个带花样的热牛奶。 不仅用上了花调动作,而且还在杯沿卡了一个小熊面包和一块夹心饼干:“女士,您的早餐。” 他很敷衍地吟唱道:“美好的早餐是美好一天的开始,愿您从今天起一切顺利。” 米娅前一天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此时饥肠辘辘,很快就吃得只剩个杯子,略略感觉到饱腹感以后,整个人才舒服起来。 她脑海中又有了奇怪的比喻——她觉得昨晚的自己像一只濒死的流浪动物,被好心人接进家门,用心款待,吃饱喝足后便又有了继续远行的力量。而且这一次,她更明白自己将要去向何方。 米娅认真地低了低头道谢道:“谢谢您,嗯……沃尔夫先生。” 酒保并不想把对话搞得太肉麻,便打哈哈道:“别客气,毕竟你是付了钱的。” 但米娅一直都是那个非要把话说明白的人:“不是的,先生,我购买的仅仅是饮品而已。谢谢您附赠给我的建议和道理,那回答了最近困扰我的好些问题。待我再好好想一想,我会去将事情解决掉。愿我接下来一切顺利——不管是哪一方面。” 米娅说罢将空杯推回给酒保,看起来已经又是满血复活的样子了。 酒保对她微微低头,看着她跳下吧台座椅,转身离开酒吧,小小的背影有力得像个战士。 -- 第104页 他虽然是个普通的酒保,却也知道网络上已经开始出现对国际联邦及其名下研究所的批判声,有人认为现在的化研所无异于兵工厂,所谓的研究员便如同一群武器开发商。 再加上明知道沃尔夫从化研所辞职的事儿,酒保便比一般人更明白国联化研所近来可能有些不干人事儿。 但他却直觉米娅这样的小姑娘,并不会参与那些人间最阴暗的勾当。 天使降生,当然是来拯救世界的。 “你看,乔纳斯,上帝从未忘记你。”他从酒保服中掏出自己的十字架吊坠,虔诚地握在掌中。 * 满血复活的米娅和发泄完毕的托马斯,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托马斯注意到了网络上的舆论风向,有人认为国际联邦应该为莱斯雪山大轰击的死难者负责,这场灾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源自国际联邦和皮克西西的战略失误。 虽然暂时看来持有这种看法的人不多,但不排除是国际联邦在刻意压制舆论,实际情况还很难说。 爱德华先生还是老样子,发起怒来就臭骂国际联邦和皮克西西,丝毫不顾及这里还有国联化研所来的两个后辈。 这一切搞得托马斯常觉得有口老血瘀在胸口,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米娅倒是还好,只要爱德华没骂到乔小姐头上,她都无所谓。 至于作为化研所员工所受到的指责,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在网络上,连乔小姐那样的人都会被骂,这就足以证明有些谩骂是不用去在意的。” 从她的角度来看,这话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时候托马斯就很羡慕米娅从未参与过鐖武研发。 他也羡慕米娅能用这样的心态去看待事物,这是正常人想学却永远学不会的态度。 军事研究组那边很快向他们提供了17个最可能被轰击的地点,并按照可能性高低进行了排序。 皮克西西那边加紧催促厂家进行防护服生产,并将生产方式提供给了东半球轻纺业,全力为这17个重点保护区域的民众提供鐖武防护服。 即便国际联邦声称这一措施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但仍是引发了猜测和讨论,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之前国联通告中所谓的“达鲁星所用为一次性武器”不过是为了稳住民众,实际上下一波轰击不知何时会到来,也不知会降临在何处。 太空战役进入白热化,本就极端惨烈的太空战,此刻进入了一种更加令人恐惧的氛围中。 宇宙中的美丽星云成了无数人死前看到的景象,也有人活着回到地球,但是却疯了——他们变得畏惧所有的非自然光线和先进科技,于是只能选择退伍,然后在黑暗和落后的角落度过余生——不过他们的余生也未必会很长。 战士们依旧忠诚,但他们不得不在内心营造出一个高于现实世界的存在。他们竭尽全力告诉自己,拥抱死亡后自己可以去往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又或是可以成为那绮丽星云中的小小一颗。 在这样一个战备和防御都渐趋对等的战况下,国联军方当机立断,不断地向太空部队投入人力和武器资源,利用轻微的优势展开了类似人海战术的袭击。 为了保留精锐部队,在这一环节国际联邦展开了广泛的征兵,并在几周的训练后便将一些“新兵”送上了太空——反正地球的人口总是远远多于达鲁星的。 出于忠诚,也出于对大后方妻儿老小的守护,这些新兵甚至表现出了超出精锐的英勇无畏。 他们大多第一次来到太空,激动掩盖了恐惧,对亲人的爱意使得他们前仆后继。 这些人往往在去向太空之前就留好了遗书——作为仅仅经历过简单训练的人,他们本就没有信心可以活着回来。 也正因如此,他们的攻击爆发出了令人恐惧的威力——当面对他们时,达鲁星战士清楚地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一场来自死人的攻击。 在这样的焦灼持续了数月后,10月里,地球的太空军舰终于推进至射程范围内,对达鲁星进行了更大面积的地表轰击。 * 10月是奇斯卡的雨季,也是联合研究小组进入封闭式研究工作的第4个月。 自打米娅和托马斯那天请了一天假期后,就再也没有过休息日的待遇。 国际联邦高层与普里克先生进行了接触,更进一步催促大型防御措施的建设,并表示高层可以给予普里克先生任何层面的任何支持。 很显然,关于“上一次通告不过是为了稳定人心”的讨论让国际联邦慌了神,如果下一次轰击到来之前仍没有适当的大型防御措施,那么国际联邦对地球的统治地位将摇摇欲坠。 普里克先生的精神也趋于崩溃。他拍着桌子告诉联邦高层,科研这个事情是长期的过程,不是一味催促便急得来的,他和他的小组成员们都已经是拼了老命和小命了。 话到激动处,他甚至和基维首脑本人大喊:“如果你没有把我叫过来见你,今天下午我可以做三组实验!我就可以把头脑用在思考解决方法上!我的老天啊,你那被政治、地位腐蚀得透透的脑子里,能不能装点真正有用的东西!不要再逼我了,也不要再逼我的小组成员们了!我告诉你,现在研究小组中的5个人,哪怕猝死了一个,地球就等着完蛋吧!” 但其实话也不是这么说的,5个人当中其实有一个猝死了也不打紧的,就是米娅。 -- 第105页 普里克、安德、爱德华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他们的研究进度即使写成论文、做成表格整理好了,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全部看懂。 而托马斯始终是“联合研究小组”和皮克西西之间沟通的桥梁。他本就是鐖武的核心研发者之一,语言表达也足够清楚,这活儿让他来做再适合不过。 可以说,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两边都有着全面了解的人,就连普里克和皮克西西二人都不见得知道得比他多。 而米娅,倒也不是说她不重要。 她确实也做了许多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但她的工作更类似于终端的结论整合——按照她以前研究防御措施的经验,对他人的数据和实验结果进行整合处理,运气好的话可能灵光乍现,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过。 所以相对来说,她的工作可替代性较强,但这也不影响她已经是一个足够适合的人,而且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几个月下来,她对休息的欲望也日趋麻木了,她明白自己正在逐渐变成普里克、安德、爱德华那样的人——不是说在学术角度能与他们三位媲美了,而是她也开始能接受“科研工作者的字典里没有‘休息’二字”这样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里,她和外界的联系除了来自家里的电话以外,就是雷奥妮问过她关于填报大学志愿的建议——在这方面雷奥妮似乎与沃尔夫先生起了激烈冲突。 雷奥妮的分数不错。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进行人生中的重要考试,她的强大心态使她超常发挥,尤其是化学这科考了接近满分。 她曾向米娅询问,如果她选择报名常青藤大学的化学专业,那米娅觉得如何。 不出所料地,米娅在社交账号上回复道:那很好啊,我当时的导师霍夫曼教授可是位非常优秀的导师呢,你如果去了可以代我向他问好。 至于沃尔夫先生,他对米娅现在的工作状态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打扰她——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对米娅“胆敢公然支持雷奥妮”的行为已经出离地愤怒了。 第56章 蝴蝶,诊脉,不抽了 约莫10月中旬的时候,“成功轰击达鲁星地表”的消息传来,联合研究小组的成员们都松了口气。 这算不上什么好事,但至少比地球战败受袭要好。 而且这意味着又一波太空战告一段落,暂时来说,高层不会再像催命一样盯着普里克先生了。 托马斯忙于两头跑,一边向皮克西西汇报防御措施研究进度,一边又向普里克先生汇报国联化研所的研究近况。 从他那里米娅得知,地球这次对达鲁星的轰击算是没有留手,是奔着直接将达鲁人的航天系统打瘫痪去的。 在皮克西西的主张下,这一次使用了太空军舰所能发射的最大剂量的鐖-3,但由于对达鲁星的地貌、航天基地所在地点都不了解,所以并不能达到精准轰击的地步。 也就是说,这次进攻的具体效果还未可知,但至少可以保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地球方面处在优势地位。 与此同时,虽然在轰击波方面一时无法进行更有力的改进,但是枪支型武器却一直在更新迭代,这也就是国联化研所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忙的事情——所谓的,鐖武的进一步开发。 他们发现将鐖元素与氢元素化合,合成的“鐖-3氢-5”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由于这种新物质的化学式形似蝴蝶,他们将其称作“蝴蝶鐖”,并计划使用在接下来的太空战场上。 如此一来,地球的赢面似乎又大了一些。 但普里克先生快疯了,他也学会了爱德华先生的口头禅:“皮克西西那狗东西是在和我较劲吗?他真是不断地在给达鲁人提供新鲜思路!达鲁星可不缺氢元素,等到他们在太空战场缴获新型武器,他们也会进行合成研究,到时我们还得琢磨怎么抵御‘蝴蝶鐖’!我的老天,随他去吧!我承认了,我不如他,就让地球毁灭吧!” 他这些丧气话米娅他们一天要听八次,虽然爱德华先生教训过他,让他不要总说这些话来扰人心神,但似乎没什么用——普里克先生也不是真的要放弃,他说这些纯粹是为了发泄,就像爱德华先生整天骂人一样。 既然如此,大家也就随他去了,他嚎归他嚎,其他人全当听不见。 米娅的虚无世界时隔许久又开始重启,经常实验做着做着就进入了人畜不分的境界,旁人和她说话在她听来和狗叫没什么区别,不按着她的肩膀晃一晃她是不会理人的。 常有人说学术搞到一定高度之后,就很难遇上什么正常人,托马斯算是见识了。 这一天天的要么是听哀嚎,要么是听骂人,要么是控制不住地把米娅骂一顿,鸡飞狗跳的生活似乎没个尽头。 他时常觉得血压飙升、头晕眼花,但又实在没时间去体检。 有天中午托马斯上厕所回来,见安德医生在走廊站着,便上前去道:“您好,安医生。我想问一下,我最近总觉得胸闷气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药能……” 话到一半,身后突然有人握过他的手腕,手指轻轻搭在内侧的青筋上。 托马斯诧异地回过头来,但因为那人动作十分轻柔,他倒也没躲。 身后那人是个穿着十分清爽的男士,因为冒雨赶来,他的身上还微微有些潮湿。 -- 第106页 托马斯回头时他是闭着眼睛的。 “额……”托马斯发出一个有些尴尬的音节。 那人很快睁开了眼睛:“没什么大碍,您是心事太多,过于疲劳了。过两天有空时,我给您带些安神的药来吧。” 托马斯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将手上的盒饭递向安德医生道:“妈妈,你点的宫保鸡丁。” * 普里克实验室的走廊上有个类似于吧台的简易就餐点,他们一般是在这儿吃饭。 米娅的外卖还没到,她是闻着味儿出来的——果然虚无世界可以屏蔽所有,却永远无法拒绝宫保鸡丁。 而当她看到那位先生时,她很快高兴地打招呼道:“您好啊,安东先生!” 安东倒是愣了愣——他唯一见到米娅的一次,米娅正穿着防护服,他看不见脸。而且米娅没有什么身体方面的疾病,所以他对这个身体实在没什么记忆点。 安德医生一边拿筷子一边介绍:“哎呀,你不记得了吗?你不是说过你在辐射区内见过米娅小姐吗?” 安东这才反应过来,很快伸手道:“您好,米娅小姐。真不好意思,我没认出您来,算起来您和沃尔夫先生还对我有救命之恩呢。” 米娅被他带得东方腔也出来了:“不不不,您这就见外了。” 托马斯还沉浸在被陌生男子摸了手腕的诡异感中,见他揉着自己的手腕不断活动,安东伸出两指解释道:“请别在意,这是一点点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米娅看看安东又看看托马斯,很快惊喜道:“是‘诊脉’吗?我还以为这个手法已经失传了呢!” * 另一边,被联合研究小组夺走了唯二的两个朋友的沃尔夫,基本上也适应了这更高层次的孤独。 虽说在遇见托马斯之前他差不多就是这种生活状态,但习惯了有人陪之后突然再让他过以前那种生活,果然还是有些难。 如果说在雷奥妮放暑假时还好一些,那么现在雷奥妮去了半个地球外的常青藤大学,他的日子就加更难捱。 想来从莱斯雪山大轰击发生开始,沃尔夫就知道米娅将会经历一段生不如死的高强度工作——进入辐射区算什么,那之后的才是重头。 他虽然无法得知米娅的工作内容,但是从6月开始,关于“普里克频繁出入狼堡”的新闻报道倒是不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米娅应该是去跟着他干活了。再加上托马斯也突然进入失联状态,那他就明白,托马斯应该也搭进去了。 一个负责过应急防护,一个接触过鐖武核心,把他们俩外派确实也很合适。 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沃尔夫不管去联系其中的哪一个,都显得很不合时宜。 7月时,为着雷奥妮大学报名的事儿,他曾和雷奥妮大吵了一架。 他本人可太知道干这行的苦了——花着时间,顶着压力,吸着毒气,受着辐射,最后还可能一事无成。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兴趣爱好,那么结局一定是转行。 他反复告诉雷奥妮:“不要认为你化学考得不错,就一定做的来研究。基础知识是一回事,那是学习知识;科研实验是另一回事,那是创造知识——这二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而且在现在这种时候,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呢?你知道米娅回家一趟有多不容易吗?” 虽然雷奥妮平时是很怕他,但在这种问题上她向来是‘不畏强权’的:“你也不是天生就会搞科研的,你大学报名时肯定没人这么给你泼冷水!我也不是一时兴起,我是真的做过调查,我对常青藤所重视的农业化学就是很感兴趣!有本事你就拿条链子把我栓在奇斯卡,否则你管不了我,我就是想离你远一点!” 当然,虽然吵架的气势不能输,但雷奥妮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毕竟她哥哥的决定总是对的偏多,她不得不有所顾虑,于是她又询问了米娅的意见。 得到了米娅的支持之后她便不再犹豫,在开学前就提前一个月去东半球常青市适应生活去了,留下沃尔夫一个空巢老人。 那段时间沃尔夫几乎气炸——他不明白米娅哪里来的信心在雷奥妮的人生道路上插嘴,他在社交软件上打了一大堆话想把米娅臭骂一顿,但想想米娅正为人类存亡殚精竭虑,只好又把所有文字删掉。 他尝试着调整心态,告诉自己雷奥妮的离开是她自己的决定,她那么倔的人,不管米娅是否支持,大概率都会遵从本心。他已经做到了一个哥哥该做的事了,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其他的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雷奥妮走后,世界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看似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态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曾经真的迷茫过,待完成了对雷奥妮的抚养义务之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想过,或许到时这个世界便不再需要他了,他也就可以从这极致的孤寂当中脱身了。 如今,雷奥妮终于成年,他所忍受的孤独也更甚于当年,但他现在的烦恼竟只在于,他实在等不到一个合适的时间把米娅约出来,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有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忽然觉得很陌生——那个满脑子世界末日,无畏于死亡的沃尔夫,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时间到了10月,奇斯卡如往年一般大雨滂沱。 -- 第107页 沃尔夫的心情也受到了天气的影响,乌云密布,缺乏阳光。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赖在他实验室的那个叫艾玛的小姑娘,正在一点一滴地进步着——诚如拉拉所言,只要能耐住性子跟着沃尔夫,那在化学方面绝对受益匪浅。 艾玛不能像米娅那样一骂就改,所以进步得慢些,但多少有了点研究员该有的样子,许多操作习惯日趋老练。 她哭得越来越少了,甚至偶尔还可以得到来自沃尔夫先生的表扬。但雨季来临后,沃尔夫先生一脸阴郁的模样时不时还是会吓到她。 有一天她突然觉得沃尔夫先生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虽然沃尔夫先生近来心情不佳,但身上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烟味了。 她莫名道:“沃尔夫先生,很久没见您抽烟了啊。” 沃尔夫正忙着调整仪器,随口应她道:“是的,不抽了。从6月份开始就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果然是很耽误谈恋爱…… 第57章 巨蛋,欢乐,圣诞节 几天后,安东先生果然言而有信地带来了一些安神的香薰和药物。 除了托马斯以外,其他人在这方面也多多少少有些需要。 这些药物帮了大忙——虽说他们工作时依旧精神紧绷,但好歹可以做到一夜无梦了。 太空却没消停多久,在地球方面再次集结人手的同时,达鲁星也不得不积极应战,他们同样为了自己的星球殊死拼搏。 而这次他们面对的,将是“蝴蝶鐖”的恐怖进攻。 * 11月里,随着普里克先生振臂一呼,所有人齐齐看向他。 只见他累瘫在自己的座椅上,奄奄一息道:“分离出有效成分了。” 之后就是立刻通知生产线上产出第四代实验服样品,其中使用的隔离层便是从榴莲壳中分离出的有效成分——3-丁基-3,4-二砾代-4-癸酯。 由于名称较长,米娅他们沟通时时常会直接简称“3344癸酯”。 在白鼠实验确定有效后,便进入人体实验阶段——由于对癸酯的防御效果有足够的信心,这个实验品由谁来做倒是不打紧。 其他人都是老人或女士,这样的任务显然落到了托马斯身上。他穿起防护服在辐射舱中待了半小时,几乎没有感到不适。 在辐射舱里静候时,有那么一瞬间,托马斯获得了巨大的心理安慰——他思考着,自己这算不算是为了防御鐖武做出了自我牺牲,是不是从辐射舱中出去之后,他便可以不再苛责自己。 他想着,自己或许是可以因此获得世界的谅解的。 * 人体实验三次合格以后,这款“四代防护服”投入大量生产——而且在米娅的强烈建议下,这种防护服添加了进食管道,管道末端便携有膏管餐。 当然,如果在经受轰击之后只剩下人是活着的,那显然也很完蛋。 于是爱德华先生的工作进入了下一阶段——召集一批材料建筑领域的教授,对能够糅合“3344癸酯”的材料进行筛查,并针对“17重点防护区”的地形设计施工图纸。 11月底,17个重点防护区以及“政治经济中心”奇斯卡市都陆续开始动工,爱德华先生计划用一些巨大的半球形的垕合金网罩,糅合“3344癸酯”后,对这些地区进行全面防御。 同时考虑植物生长需要光照,网罩间隙使用了其他适宜糅合的透光材料。 一切敲定后,爱德华先生选择了监督各地动工的数十位负责人,而他本人依然坐镇实验室,毫不松懈地进行进一步材料筛查,并时不时与派出去的负责人视频通话,了解各地的营建进度。 相比较而言,安德医生那边依然任重道远。 毕竟她不能直接把“3344癸酯”注射进小鼠身体里,那显然会把鼠搞死。 她也一直在与身处南半球受袭区的医护人员交流,并对建模成功的受伤小鼠进行救治,希望可以找到真正妥善的救治方法。 由于她本人掌握大量重要信息,绝不能前往随时可能受袭的南半球,所以她的两个儿子倒没少替她南下勘察。尤其是她的小儿子安东,时至此时已经去了7次,每次回来都得在精神科住上几天。 据安东所说,医护人员目前依然只能按照具体症状用些常规诊疗方法,达到缓解病人痛苦的作用,有些身体基础较好的患者可以挺过来,有些则不能——所以平时锻炼身体是真的很重要。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还有人在救人或得救,就还有爱和温情在,那么气氛也就远没到绝望的时候。 * 而眼睁睁看着这奇怪的大型防御设施建立起来的民众们,一时不知道应该安心还是恐慌。 有人认为一旦这种半球形“巨蛋”建好,就一定会抛弃巨蛋外的民众,所以要把握一切机会进入巨蛋中。 也有人认为巨蛋所在地是最危险的区域,而且这种巨蛋是否能抵御那强大的轰击还是未知,应该离巨蛋尽可能远才是。 而沃尔夫此刻作为普通民众之一,比较偏信“巨蛋所在地是最危险的区域”这一论断——因为建立起巨蛋设施的地方都属地形险要区,而且地球肯定也不是只打算留这17个地方的人类做生命火种。 说起来,实际上建立巨蛋的是18个地区——还有一个就是他本人所在的奇斯卡。 -- 第108页 他所居住的公寓本就在奇斯卡的边缘,所以最近施土动工的声音简直吵到他神经衰弱。 不过吵归吵,就他个人来说,还是比较相信巨蛋的防御功能的。 榴莲壳的防护能力他本人曾见识过,如果是从榴莲壳中提取出了有效物质,那么防御效果应该不错。而且如果没有超过九成的把握,国际联邦也不敢贸然大兴土木、引发恐慌。 所以说,说奇斯卡此刻是全球最安全的地方一点不为过——这也就是为什么沃尔夫不希望雷奥妮离开奇斯卡市。 但是仔细一查,由于常青市是东半球的政治经济中心,所以实际也参与了巨蛋计划,受到了比较妥善的保护,沃尔夫便稍稍放下心来。 救命的玩意儿果然建得飞快,12月时,沃尔夫便已经不用再听施工声了——边缘地区的地基已经建好,奇斯卡市上空各种工程类飞行器来回盘旋,忙于对穹顶的建造。 不过让他郁闷的是,恰好有一根垕合金骨架挡住了他的阳台光线,要是能再偏一点点,他的阳台就可以直冲透明材料,就可以照到阳光了。 不过这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 早起的沃尔夫先生站在阳台上,看着这几乎可以引发“巨物恐惧症”的巨大建筑,十分冷静地喝起了咖啡。 * 同样是12月里,普里克先生被评为2503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表彰他在光磁学领域的巨大成就。 其他小组成员都向他口头道贺,而他本人的反应是:“笑死,根本没空领奖。” 确实,都这时候了谁还有空去管这个。 比起诺奖得主的事儿,大家更沉浸在圣诞节不能放假的悲痛中。 托马斯是真的觉得米娅挺不容易的——作为一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人考上了常青藤,作为一个东半球小姑娘千里迢迢到奇斯卡工作,现在她来到奇斯卡的最初理由早已死去,而她本人又被卷入星际战争的核心,迟迟无法与亲人团聚。 与她相比,其他人的亲人好歹都在奇斯卡市。 但托马斯倒也没多提这些。他明白,有些话别人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徒增悲伤。 而且他大概也能猜到米娅会怎么回应——她大概会说,她反倒庆幸自己来到这里,否则便只能干着急。 除此以外,接触防御设施的核心研究还有个好处,就是只要设施靠谱,就可以保障亲人的绝对安全。 米娅的家乡在常青市的边陲小镇,因为地势奇特,如果纳入巨蛋中其实会提升造价和营建难度,但爱德华先生听说那是米娅的家乡之后,硬是把这个小镇也规划进去了。 这也是国际联邦必须首肯的——如果连核心研究员家人的安危都不能保障,那他们便没有任何理由让研究员继续为他们卖命。 换句话说,哪怕米娅的家乡与17重点保护区完全没有关系,只要她坚持,也是可以给她建个小巨蛋出来的。 * 圣诞节很快便到了,国际联邦高层甚至派了人,到普里克实验室进行装饰和慰问。 普里克只让他们把豪华大餐留下,圣诞树、装饰贴纸、气球彩灯什么的全让他们带走了——一方面是担心外来材料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一方面是心理上实在承受不住。 不想着今天是圣诞节还好,要是真看着圣诞树和小彩灯上班,那心里就更苦了。 米娅看着那些穿军装的人把漂亮的圣诞树扛走,心里倒还有些不舍——对于她这个东半球人来说,圣诞节和“团圆”二字其实没什么关系,过的就是个氛围而已。 好在晚上时,爱德华先生的太太、儿子、儿媳以及小孙子,又给他们送了一棵过来。 一起带过来的,还有爱德华太太亲自下厨做的一套大餐,尽是爱德华先生平时念叨着爱吃的。 不过最让爱德华先生高兴的,大概还是见到了小孙子。当他抱起那个肉嘟嘟的小宝宝时,连机械手的动作都轻柔了。 安德医生的丈夫和两个儿子紧跟着也来了,果不其然地带了饺子和醋。 米娅闻着味就出来了,惊喜地和“安东医生”打了招呼,但“安东医生”只是推了推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米娅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了——实验室门口站着的其实是安东的哥哥安理,安东本人正和托马斯一起搭手搬桌子。 是的,由于一起过圣诞的人数突然激增,普里克先生当机立断,指挥他俩把两张吧台桌拼在一起。 米娅看着这长长的餐桌、从头摆到尾的各色佳肴,突然高兴地叫道:“这好像那幅画,就是耶稣的那个,叫什么最后的……” 众人连忙开口把她的后半句堵回去:“不不不,快别说那些不详的话!” 这整齐的声音把刚到的一位女士吓了一跳。 女士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金色的头发上绑着浅粉的蝴蝶结,搭配她的晚礼长裙和高跟鞋,漂亮得跟画一样。 她左手抱着鲜花,右手拎着野餐篮,很快从惊讶中缓过来,对普里克先生笑笑道:“埃文,圣诞快乐。” 普里克先生原本正指挥着安东移动圣诞树,听到这个声音忽然身子僵住。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美人。 普里克忙了一天,满脸油光,头发也没打理,一时间有些无措:“嗯……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 第109页 米娅和托马斯的手刷得握在了一起——是她,是普里克先生那些桃色新闻的女主角,是和普里克先生绯闻不断但始终没能结婚的那位女士! 他们以前在研究所路口饮冰时津津乐道的话题,想不到终有一天见着了真人。 * 这是一次令人难忘的圣诞节。 难得的丰盛,难得的热闹,大家想念的人似乎都在,将白天工作的苦楚一扫而空。 米娅抬起头,透过走廊的长窗,向大门口的方向张望去。 那里除了国联派来的执勤士兵以外,谁也没有。 米娅的表情略微黯淡,但很快又被手机铃声吸引了注意力。 掏出手机一看,是爸爸妈妈打电话来祝她圣诞快乐了。米娅赶忙侧过身去避开吵闹声,兴高采烈地接起来。 相比之下,托马斯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悲剧主角——米娅的家人不在奇斯卡还知道打电话呢,他自己的父母却是杳无音信。 当然,托马斯本人也并不会因为他们过来而高兴就是了,他甚至觉得他们的出现反而会破坏现在这美妙的气氛。 但托马斯倒是也向大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安东注意到了,善解人意地与托马斯碰了下杯子:“米勒先生,不要在圣诞节时不开心,他们一定也在想念着你。” 托马斯笑笑地回过头来:“不,安东先生,您不明白,我并不是对我的父母有什么期待。实际上,这是我过过氛围最好的一个圣诞节了。” 说罢不顾安东诧异的眼光,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 “先生,今天是圣诞节,您可以进去与家人团聚,”执勤士兵看着这位在普里克实验室大门前站定的先生,如是说,“但您必须得经历搜身,您带的物品也要打开检查。希望您能理解,这也是为了保障研究员的安全。” 沃尔夫透过玻璃窗向聚餐的人群看去,米娅正兴高采烈地侧身打着电话,托马斯看起来和安东先生很聊得来,他们桌上的食物,显然比他手上拎的要丰盛得多。 沃尔夫无奈地耸耸肩。 或许是多少被他们的笑容感染,他语气十分温和:“谢谢您,先生。他们看起来很好,我就不进去了。” 他还是不能习惯和除了米娅、托马斯以外的人一同就餐,既然看见他们都过得不错,那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见这位奇怪的先生转身离去,士兵挠了挠头,习惯性地行了个军礼:“圣诞快乐,先生。” 沃尔夫背对他挥了挥手,拖着长长的影子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异常粗长…… 生怕老写大环境会掉收藏,这章给大家整点有氛围的。 话说大家还记得米娅和托马斯以前喝冷饮时喜欢聊普里克的桃色新闻吗? 第58章 光束,拳头,白日梦 时间进入2504年之后,米娅他们的工作强度就缓和了不少。 巨蛋在按部就班地建造着,有些垕合金骨架已经搭建到了普里克实验室的上方,长长的走廊一半被垕合金的阴影遮盖。 国际联邦高层的催促重点转移到了各巨蛋保护区的工程队上,各位军事将领应该也颇为紧张,至于医疗方面,总是不用催就在全力进展的。 安理先生和安东先生都来得越来越频繁了,他们除了帮安德医生带饭以外,也有大量的医学案例需要汇报,二人实际上俨然成为联合研究小组的成员。 每当他们三人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的时候 ,气氛就完全不像一家人说话,而像是一场真正的科研报告。 米娅是真实地感受到了安德医生的厉害——她不仅能自己走到这个高度 ,而且还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两个儿子,甚至两个儿子都愿意走医学道路。 沃尔夫先生和雷奥妮之间的矛盾,米娅是见识过的——小孩子想走什么样的路,也从来不是强硬要求就能要求得来的。 而安理和安东却都以行医为己任,并完全接受了安德医生的科研思路 ,甚至实验习惯也和安德医生相似——这就好像安德医生将自己一分为三,两个负责实地考察,一个负责坐镇实验室。 有时候米娅看着他们,就在想——既然这么会教育,为啥不多生几个。 * 至于沃尔夫这个人,当然是不懂教育的。 他能把雷奥妮养活就不错了。 如果说他有什么做得特别对的地方,就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等雷奥妮进入青春期 ,就必须让她上一个好学校。 他自己是垃圾学校出身,太知道那有多么乌烟瘴气了。 如果说他作为男孩子面对的是校园暴力 、是无能的老师、是全学校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学习,那这他都还可以应付。但是他从小是眼睁睁看着那些长相甜美又懵懂羸弱的女孩子,是怎么被拖进泥潭的。 父母将她们送进这种学校,很显然就是对孩子并不重视,并不会及时地提供保护 。 而这些女孩子中,越是长相漂亮的,身边就越不乏臭虫,再之后各种不可逆的伤害就来了。 所以他早就想好,不论如何不能让雷奥妮陷入那种境地,她必须进入一个尽可能好的中学,而这就成了雷奥妮压力的起点。 过来人往往觉得沃尔夫已经做到极致了,但他时常忽略雷奥妮的内心活动,这也是事实。 -- 第110页 他很忙,于是雷奥妮的那些烦恼便都是芝麻大的小事,他总是用敷衍的态度糊弄过去,然后去做自己的工作。 他总觉得,自己保障了雷奥妮的安全,又使她能在一个正常的道路上前进,这便好了。 当然,其实他作为哥哥,非要他完全承担父母的义务,这本身也不合理。 于是结局就是他和雷奥妮之间,注定不能像安德医生他们家一样,母慈子孝的。 想到这里,米娅倒是思考了一下,沃尔夫先生这样脾气暴躁又略显冷淡的人,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她对她自己可完全没信心,呵护小孩子幼小心灵这种事,可太难了。 正在她眉头紧皱时,手机收到了来自雷奥妮的信息 ——从雷奥妮的语气来看,她已经成功被东方腔带过去了,就像米娅来到奇斯卡之后立刻染上了西方腔一样:我后悔了!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我选了霍夫曼教授做导师,然后他也反选了我! 可他真的是好凶啊!(大哭) * 如果说组内除了安德医生还有谁依然特别忙的话 ,那就是爱德华先生——毕竟他还是巨蛋计划的总工程师。 有时他看见米娅专程跑到走廊的另一边晒太阳,会像个普通的老爷爷一样问道:“巨蛋建起来之后,生活会麻烦很多是吗?” 米娅便礼貌道:“是有一些,但这都是为了抵御袭击。相比于繁复的巨蛋建设,这么点麻烦算得了什么呢?” 然后爱德华先生就抬起他的机械手,对着营建中的穹顶,从左到右地挥舞着手臂:“我们计划,穹顶最中心那里完全用垕合金材料加固。不过别担心,我们会建造成那种可开合的机械装置,这样平时保持开启状态,就可以保障采光。如果达鲁人的太空军舰推进至太阳系,轰击波需要至少15分钟才会到达地表,但天文台可以实时监测到。在天文台发出警报的15分钟内,我们将闭合穹顶,抵御攻击。” 米娅想象了一下,觉得妙极:“那很好啊,那平时打开的时候透光程度也会和透明材料有所不同,看起来就会很像教堂的孔顶投下的那种光束。” 这角度倒是爱德华先生没想到的,他皱着眉头歪歪脑袋,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那确实很好。希望我们的后代能永远沐浴在这光束中。” 他的表情看起来也没有刚刚那么疲惫了,很快佝偻着背回到了实验室中。 米娅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一定是又想念自己的小孙子了 。 * 按理来说,普里克先生分离出有效成分后,就该歇下来了。 确实,他不再那么精神紧绷,至少不再天天哀嚎了,但是他很快找到了新的事情做——寻找蝴蝶鐖的防御方法。 他建立联合研究小组本就不是为了完成国际联邦的任务,而是为了从学术角度击垮以皮克西西为首的好战分子。 这和米娅不谋而合。米娅的理念本就是新武器的诞生必须伴随新的防护措施,于是她和普里克先生的合作关系就更加紧密起来。 相比之下,托马斯是真正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在做完新一波报告以后,他请了一天的假期,回家睡觉去了。 不过精神上的疲劳,其实也不是单靠睡觉、休息就能缓解的。 他必须得把握住这一天宝贵的时间,去做点能分散注意力的事儿。 所以他刻意定了下午四点的闹钟,他有个很想去的地方。 当夕阳西下,他终于再次来到了这里。 他看见那个男孩蹲在母亲的墓碑前,小小声说着什么。 尖尖的副耳明晃晃地垂在耳下,显示着他新人类的身份。 托马斯就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他觉得这孩子和少年时的自己多少有点像——变异的身体,狂妄的父亲,以及,对孩子的苦痛毫无回应的母亲。 他叹了口气,调整下自己的表情,然后叫道:“小枫!” 小枫回过头来,见来人是他,很快惊喜地站了起来。 这么一站不要紧,那个头却真是把托马斯吓了一跳——现在的孩子长得是真的快,小枫这个头,已经几乎要超过托马斯了。 * 托马斯装作刚来的样子几步上前去,语气里的诧异却不是装的:“你伙食不错啊,怎么都长这么高了!” 小枫却看起来比上次见更腼腆了,他看着托马斯说:“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也死了。” 托马斯哑然失笑,因为他知道小枫的话并不是一句调侃。 他说:“别这样,小枫。生命是很坚强的 。” 小枫摇摇头:“我们最近在学‘试管的100种死法’,我时常觉得生命就像试管一样脆弱。” 托马斯这才意识到,大半年过去,小枫都到了开始学化学的年纪了。 他耸耸肩:“我想你说的应该是实验操作规范。只要注意预热、注意朝向、注意夹持位置,试管倒也没那么容易炸裂。我有个朋友便时常说试管比枪支要厉害得多——说起来,我记得你说你不打算从事化学专业,想不到学得倒还挺专心?” 小枫板着张小脸:“我一点也不专心,但可恨的是那些东西我一听就会。” 托马斯又笑起来 :“小皮克西西先生,您这话说得可就有些欠揍了。你知道旁人为了学好这门学科要花多大工夫吗 ?” -- 第111页 小枫便缄口不言。 托马斯拍拍他的肩膀:“放松些,小枫。你不仅是皮克西西的儿子,也是乔岩的儿子。你从小就在布满化学仪器的环境下长大,自然对这门学科有着异于常人的理解。当然,我并不是要劝你学化学,而是如果你有任何想做的事,绝不要因为其他外部原因而放弃。你要记得,你的人生是属于你一个人……”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托马斯,你也在。看来今天来看岩的人有些多。” 小枫和托马斯同时回过头去。 托马斯回应道:“皮克西西教授。” 那一瞬间,托马斯并没有注意到小枫看他的眼神有多么诧异。 * 皮克西西手上抱着一束鲜花,他将鲜花放在碑前,语气颇为温和:“枫,你知道,妈妈是喜欢花的。既然你常常有空来,怎么不多带些鲜花过来呢?” 小枫只是一如既往地把头转向一边,只当这里没他这个人。 皮克西西也不想在乔岩的墓前与儿子争执,只是看向托马斯:“看来你也多少有点休息时间了。也对,毕竟巨蛋计划看起来很顺利。” 皮克西西抬头看着日益向奇斯卡中心聚拢的防御层——这里恰是奇斯卡的中心位置,他看见大量工程类飞行器在往返穿梭:“普里克的确是个天才,而且他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拥有如此出色的头脑,这很难得。” 托马斯说:“教授,目前并没有权威报告显示新人类一定比人类聪明。” 皮克西西道:“可是人们大多这么想。就像我拥有超出常人的智商,却因为身为新人类而被说是理所当然,那我便不得不这么相信着——好吧,不说这个了,米娅情况如何?她也休假了吗 ?” 托马斯摇摇头:“她被普里克先生抓去打下手了,他们目前在研究蝴蝶鐖的防御方式,看起来还有好一阵子要忙。” 皮克西西笑笑:“好吧 ,看来这个话题也不合适。你好不容易休假一天,不能搞得又好像向我做汇报一样。” 托马斯也觉得有些好笑,然而没等他咧嘴笑开,他的衣领已经被少年的手揪了过去。 * “你是国联化研所的人吗?”小枫死死盯着他。 “你也参与了鐖武研发吗?”小枫脸色发白。 皮克西西不得不喝道:“枫,你这是做什么 !给我放手!” “回答我!说话 !”小枫对托马斯吼道,“你不是反战人士也不是妈妈的朋友,你会来悼念妈妈,只是因为你害死了她是吗!” 托马斯怔怔地看着小枫,他头一次发现这孩子的声音可以这么大。 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然后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逐渐明白过来,他什么都没能改变。 参加联合研究小组也好,舍身进入辐射舱也好,这都没有什么用。 乔岩已经死了,那些沙化的人们已经死了。 这一刻的托马斯非常冷静,那些长久以来埋在心底、说出来都显得是兔死狐悲的歉疚,在这一瞬间终于可以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他就像每一个当庭认罪的死刑犯一样,平静地回答:“是的。” 下一瞬,小枫的拳头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托马斯根本没有打算反抗或还手,很快便被小枫扑倒在地。 他感觉到小枫骑在他的腰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 皮克西西年纪大了,他根本拉不住自己的儿子,只能一边徒劳地拉着他的胳膊一边喝道:“住手,枫!不要在妈妈的墓前做这种事!” 小枫一把推开自己的父亲,疯狂地喊道:“是你们不要在我妈妈的墓前聊你们所谓的工作!聊你们那将地球搞成现在这副模样的鐖武研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啥要说的就求一波“收藏作者”吧! 顺便跟大家说一下这本完结后的动向:(虽然离完结还早着呢) 这本完结后填《把日常过成剧本杀》——现代都市言情+轻微惊悚,很大一部分会套用作者本人的日常生活,女主是个业余作者,所以这本里面有个很弱的支线是“末世兵工厂”的构思过程 ,男主就是沃尔夫的原型。 然后再之后会开“末世兵工厂 ”的续篇,可能会叫《末世的囚徒》之类的——在“末世兵工厂 ”完结时,米娅和沃尔夫的故事就结束了,但这个世界的故事会很明显卡在一半,再之后就是续篇里的事情了。 ps:看过《时代的囚徒》的亲们不要担心,续篇大概率和 《时代的囚徒》有很大不同,男女主名字也不会再用阿翁和温舍,虽然可能还是会有他们的影子,还是会出现囚与被囚的关系,但文风、剧情、人设处理甚至中心思想都会有变化,不可能是简单套用。 综上所述 :求一波收藏作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第59章 反噬,信任,来不及 2508年,托马斯“啪”得一声合起日记本。 娜塔被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米勒先生?” 托马斯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脸突然有点疼。” * 仔细想想从第二次星际大战开始以后,托马斯好像被打了不少次了。 第一次是被沃尔夫那个前女友莉丽,第二次是辐射区内被小女孩的爸爸痛打,第三次也是最狠的一次——如果小枫手上有刀,那他估计当场就没命了。 -- 第112页 当然,这三次被打一定程度上都是他在刻意讨打,他试图用皮肉痛苦来缓解精神上的凌迟。 所以说,托马斯事后想想,在小枫打他之前那大半年中,自己所谓的快乐和释然,其实都是米娅无意间给他堆出来的泡沫幻象。 在小枫揪着他的衣领质问时,他的梦就醒来了。 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那些郁结在他的心灵深处生根发芽,从来也没能真正根除。 所以说哪怕没有小枫这一顿揍,他总有一天也会反应过来——比如如果从某天开始,他不能再不断地从米娅身上汲取这种种虚假的快乐;比如从某天起,他有了胡思乱想的时间——那么所有自责都会海啸般反噬回来。 而小枫所做的,只是让这反噬来得更突然,更令人措手不及罢了。 * 托马斯被打的消息,当晚就通过普里克先生传到了米娅耳中。 当时普里克先生看了一下手机邮件,皱了皱眉头:“托马斯请了病假,这可难办呢。” 米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额……他感冒了吗?” 普里克先生道:“好像是被皮克西西的儿子打了,正在急诊室包扎。” “啊?”米娅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害羞腼腆的小男孩竟打了托马斯。 普里克见她慌乱,忙道:“别太担心。我看了病例,是面部软组织挫伤,没有骨折、锐器伤之类的,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米娅看起来很不在状态地点点头,她对“软组织挫伤”没概念,她比较想不通的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两个人打起来。 普里克挠挠头问道:“你要去医院看看他吗?” 米娅忙道:“可以吗?” 普里克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正要摊手应下,却听爱德华先生在一旁插话道:“不可以。” 普里克和米娅齐刷刷看过去,却见爱德华先生并没有看他们,只是接起电话道:“您好,菲斯克拉先生。我可真不想接到您的电话,是天文台监测到什么了吗?” * 此时是2504年2月12日,该来的还是来了。 由于这一次大家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冷静。 待爱德华先生挂断电话,大家心里实际也都有数了。 爱德华先生说:“天文台监测到了三束鐖武辐射波,预计将在15分钟内袭向南半球。他们已经向南半球发出预警,菲斯克拉台长打电话向我确认南半球巨蛋的营建情况。” 安德医生放下手中的活儿转过身来:“那现在的情况是?” 爱德华先生比划道:“有两个小型巨蛋已经建成——这可以保留南半球的部分航天系统和太空部队,但是资源余量不够的话,空有设备也无法支撑。另有三个大型巨蛋尚未封顶,估计会情况惨烈。南半球大陆本身就只占地球陆地的33%,这一场下来,南半球可能就不剩什么有效土地了——这一波防御我们没能来得及。” 普里克先生叹了口气:“高层估计又要找我谈话了。不过没关系爱德华先生,那么巨大的工程营建必然需要时间,在营建过程中受袭也是预料之内的。重要的是继续将事情做下去。” 爱德华先生骂道:“狗东西,这还需要你来告诉我?我愁的是如何安抚南半球的工程负责人,希望他们有老实地进入巨蛋内,不要因为一时的失败做傻事。他们的性命可比什么都重要——哦对,我还要联系完工巨蛋的负责人,最好能直接给我直播一下巨蛋受袭的场景。” 爱德华先生说着已经忙开了,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去,电脑也进入了视频连线模式。 米娅他们很快也凑上前去,可以看见视频对面是一个先进的军事基地,士兵们正飞快地在军装外套上四代防护服,镜头向上一转,可以看见穹顶处的白色顶盖正在闭合中。 由于存在时差,那里看起来正是正午,然而随着垕合金顶盖的关闭,光柱逐渐变得狭窄并最终消失,基地内昏暗如暴风雨即将来临。 那位负责人语气还很平静,毕竟他的营建任务是完成了的,如果还是没能抵御住袭击,那只能说是普里克实验室不靠谱了:“我们及时收到了天文台的预警,现在穹顶已经是完全封闭状态。为了避免北半球的恐慌,现在南半球的民用网络应该已经全部断开连接了,我是用军用线路在和您通话。距离轰击波到达地表还有三分钟,到时这条网络线路或许也会中断。” 爱德华先生应道:“好的,您也请穿好防护服,待在安全环境中。当心因轰击产生的震动受伤。” 负责人说:“好的,您请放心,基地内这方面设施很完备——还有一分钟,从这个角度您能看见穹顶吗?轰击波就要来了。” 爱德华将左手的手汗抹在裤子上:“好的,请不要紧张。” “我们没有紧张,爱德华先生。”负责人高高地举起屏幕,正对着那呼啸而来的恐怖光线,“我们百分之百信任您,信任普里克先生所率领的团队。” 在这句话之后,屏幕便黑了。 * 果然这条网络线路也撑不住,但他们已经捕捉到了一点点有用信息。 普里克先生道:“刚才鐖-3光线到达巨蛋的一瞬间就已经呈弧状散开了,可见巨蛋防御是有效的。” 米娅毕竟尚且年轻,经历了刚才这一连串突发事件之后,头脑还略微发懵,一扭头看见磁力测定仪的指针发生了偏转,这才找到一点实感。 -- 第113页 国际联邦很快联系了普里克先生,爱德华先生也跟过去辅助汇报。 米娅看向唯一还有空的安德医生:“额……安医生,虽然南半球的土地可能都没救了,但是发放的四代防护服应该还是有效的,那么活下来的难民怎么办呢?” 米娅会这么镇定,这倒是安德医生没有想到的:“嗯……这确实很难办,但这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了。是要就地重建,还是让北半球容纳南半球难民,这是国联高层要烦恼的事情。” “好的。”米娅点点头,看起来心事重重。 之前磁场改变也好,山峰沙化也好,那毕竟还是区域性的灾难,而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半个地球没了。 虽然地球上67%的土地在北半球,但是这一认知带给人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安德医生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的皱纹组成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真适合现在的工作。” 米娅这才微微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安德医生说:“如果我们保持镇定是因为很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是因为遇到的事情多了心态放得比较平和,那你是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呢?” 米娅莫名:“我也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安医生。” “不,你才20多岁,你很强大,”安德医生摇摇头道,“要是我的小儿子能有你这么强大的心态,也就不会每次回来都去精神科住院了。” “妈妈,你能别老在外面说我住院的事儿吗?你不觉得我活着回来就已经很值得骄傲了吗?”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安东医生把门开了条缝,晃晃手上的盒饭,“这是你要的锅贴。” 安德医生见了安东,立刻撇下米娅起身向门口走去:“正好,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南半球刚刚经历了鐖-3轰击。你快把锅贴放下,然后去一趟看看情况。” 普里克先生那边连忙捂住和高层通话的麦口,指着米娅道:“对对对,安东,你把米娅也带上,所有费用回来之后找国联报销。” * 另一边,沃尔夫刚刚下班回到家。 家里漆黑一片,他打开灯,放下公文包,然后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里打开电脑,手速飞快地敲着什么。 不过还没敲上几分钟,便收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来电。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皮克西西教授”,几乎以为对方是打错了。 他顿了足足十几秒,才接起来。 没等他开口,另一边皮克西西便匆忙道:“乔纳斯,你去一趟奇斯卡四院,托马斯正在那里包扎,你去照顾他一下。南半球遭到了轰击,我得赶紧赶回研究所了。” 沃尔夫怔了怔,关于“托马斯受伤”和“南半球再遭轰击”,他一时不知自己该先去深入了解哪一个。 所以在他问出来之前,皮克西西便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立刻回拨过去,因为皮克西西根本就没说托马斯在哪个科室。但是此时皮克西西的电话已经进入忙碌状态了。 沃尔夫立刻又给托马斯打过去,但是这边也是拒接状态。 他着急地捶了一下沙发,想了想,拨通了米娅的电话。 时隔半年,他又听见了米娅的声音,听见了那种东半球人打电话时会发出的奇怪音节:“喂,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应道:“是我。你听说托马斯受伤的事了吗?” 米娅似乎一边忙着准备什么一边应道:“托马斯?托马斯好像是被小枫打了,现在在四院急诊室包扎,怎么了?” “我等会去照顾他,”沃尔夫说着,只觉得果不其然,自己这通电话正打在了米娅最忙的时候,“你是在忙南半球轰击的事儿吗?” 米娅应道:“是的,我等下得坐安东医生的飞行器去一趟——安东医生,您找到XS码的四代防护服了吗?怎么一件也没有了呢?” 沃尔夫脸色沉了沉,然后语气如常道:“路上小心。你忙吧,我去托马斯那里了。” 而米娅这边挂断电话后,一边手忙脚乱地找防护服,一边有个小人在心里捶胸顿足——半年啊,半年才等到这一次和沃尔夫先生通话的机会,就这么被她浪费掉了! 第60章 发泄,远途,衣物包 就像米娅对沃尔夫承诺过的那样,如果再有出差的机会,她一定会自己提前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就是这时间有点紧张。 她和安东先生先是去了一趟24小时无人超市,把一次性衣物、小餐包、膏管餐什么的备齐,然后又麻烦安东医生带她去了一趟国联化研所,去取XS码的防护服。 由于时间紧急,她也懒得再换实验服进去找了,直接提前联系拉拉帮她带一件出来。 时隔半年再见拉拉,米娅直接扑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再撤回来一看,拉拉竟奇迹般年轻了不少——不对,应该说气色好了不少,连发际线都低了。 米娅诧异道:“拉拉,你看起来好漂亮。” 拉拉把防护服递到她手上,整个人又自信了八个度:“谢谢啦,小可爱。普里克先生也真是舍得让你往南半球跑,你自己小心些,我得赶紧回去忙我的事了。” 米娅也道着谢接过来,然而低头一看就发现了不对:“等等,这是一代防护服啊。” 拉拉也莫名:“哎?是吗?我是从7号舱拿的呀,7号舱不是一直放最新款的吗?” -- 第114页 米娅语塞片刻:“拉拉,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 “莱斯雪山大轰击那会儿,你是不是也帮安理先生取过一件防护服?” * 一波三折,等拉拉重新取了防护服回来,米娅钻回安东先生的飞行器后,这便正式出发了。 安东先生多次往返南北半球,驾驶技术已经十分高超,一边升空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这么久?” “抱歉安东先生,遇到点事情耽搁了,”米娅说着,“还有我发现你和安理先生之间应该不是有什么财产纠纷,半年前莱斯雪山大轰击时你遇到的危机,只是因为安理先生的女朋友拿错了防护服。” * 另一边,沃尔夫赶到医院时,托马斯的头基本被包成了木乃伊。 要不是他正巧穿着那件棕色格子衫,沃尔夫根本认不出他来。 那模样真是又滑稽又悲惨,沃尔夫低头看了看他,他也抬头看了看沃尔夫,像什么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沃尔夫叹了口气,坐到他旁边去:“你的力气全都用来打我了吗?小枫才多大,你就被他打成这副样子?” 托马斯又垂下头去。 沃尔夫问他:“你吃饭了吗?张得开嘴吗?” 托马斯还是不说话。 沃尔夫又叹了口气站起来:“我去给你买点喝的吧。” 然而在他站了一半时,托马斯忽然开口道:“他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沃尔夫眉头紧皱,他又坐了回去:“你在说什么傻话。” 托马斯摇头道:“你不明白。自从乔岩死去以后,我就经常去她墓前看看。悼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想陪陪小枫。那孩子很可怜,母亲死去,又与父亲反目,总是在墓碑前自言自语。我天真地以为我的陪伴会让他好受一点。” 沃尔夫没想到他会去做这种事,但这确实也像托马斯的作风。 他说:“他应该的确会因此好受一些。” 托马斯苦笑一下,扯到了伤处,痛得他不得不收住:“不。其实我一直知道,他恨他的父亲,连带着憎恶鐖武,憎恶参与了鐖武研发的每一个人。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是国联化研所的人,但这次时隔太久,我一时忘了隐瞒。这应该增添了他的痛苦吧——唯一一个陪伴他的人,竟是害死母亲的参与者。” 沃尔夫苦恼地扶了扶额头:“托马斯,你已经离开鐖武研发的团队了,没有人一生不做错事,重要的是悔过、改正和弥补。至于小枫的事,你的初衷是好的,你没有必要这么想。” “没有人会做这么大的错事,这我弥补不了,”托马斯喃喃道,“我时常觉得我本不是个恶人。有时我也会想,究竟为什么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中,是否曾经有过什么机会能改变今天的现状。” 沃尔夫看向托马斯,他发现托马斯的眼睛渐渐不再聚焦。 “我可以怪你吗?沃尔夫。”托马斯问道,“否则我太痛苦了,我还不想死。” 沃尔夫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只是叫道:“托马斯。” 托马斯不断地对自己摇头:“或许我有过很多次机会。如果你能不管那些狗屁保密协定,早些将皮克西西的计划告诉我——即便我不能理解,以你的口才明明是可以向我表达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的。或者说,如果你能早些劝我加入米娅的防御措施研究,如果你能在源头上阻止皮克西西——你是世界上最早知道这事儿的人不是吗?你那么有本事,为什么不早阻止他,为什么不向报社投稿闹得众人皆知,用舆论压迫他放弃这场战争。从你辞职时开始,你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陷入这种境地对吗?你之所以没有全力阻止我,是因为当时我还并不算是你的一个重要的朋友是吗?” 沃尔夫看着他,喉结动了动,似乎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是的,托马斯。你于我而言一直都是不同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竟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境地呢?于我而言,哪怕搞得天翻地覆也不希望你和米娅感受这种痛苦,为什么到最后只有我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托马斯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进脸颊的纱布上,“只有我做错了吗?你和米娅就没有错吗?沃尔夫,采访乔岩的那个视频其实拍到你的手臂了,我一眼就认得出来。当时你明明就在她身边,为什么不阻止她说出与国联为敌的话?乔岩的死难道与你毫无关系吗?是谁放任她骑虎难下?” 托马斯确实是高情商选手,曾经他可以几句话将沃尔夫拉出寂寞深潭,现在他也可以几句话让沃尔夫手脚冰冷如入寒窟。 托马斯流着泪看向他:“为什么你会没事?最希望小枫的妈妈成为那个突破口的,不就是你吗?但是乔岩的死没有让世界做出任何改变,你觉得失望吗?” 沃尔夫攥攥手掌,试图让血液恢复循环:“托马斯,我并不是没事的。我一天也没有忘记乔岩的死。” “那米娅呢?她也没有忘记吗?”托马斯微微发抖,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口口声声仰慕乔岩,为了乔岩甚至险些和爱德华先生恶语相向,可我却想不通她仰慕的真是乔岩这个人,还是她心中营建出的那个幻象。自打乔岩死去,她一次也没有去过墓地——她本是最适合安慰小枫的人,如果她能去过哪怕一次,都不至于需要我这个鐖武研发者多做什么,她就不该受到任何指责吗?她凭什么可以那么冷漠呢?” -- 第115页 “托马斯!”沃尔夫抬高了声音,“你在我面前怎么发泄都可以,但如果你在米娅面前也这么说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哦,是吗。看来你对她用情至深,然后你就整整半年没有联系过她,包括圣诞节。”托马斯说,“因为在半年前你们本就是无事不来往的关系?因为你们本就只是通过雷奥妮才搭上一点点关系?因为你们不过是一起公事公办地去南半球做了一场科学调研?所以你担心过于唐突会很难堪?——还是说,你想说得好听一点,告白这种事情你想做得更加正式,等她真正有时间?” 托马斯说:“她不会有时间的。直到世界末日来临,永远都不会有。” 沃尔夫重新扶住了额头:“我帮你打听过,四院的精神科医生水平很高,你等会顺便去看看吧。” 他在后面缀了一句:“我这话是无贬义的。” * 而米娅这边,飞行器已经在南行的轨道上飞速滑行了。 她用餐包填饱了肚子,并很有经验地帮安东也拿了一个。 安东很惊讶——他对米娅的认知一直是“科研的天才,生活的愚人”。她竟然能想到主动帮饿肚子的驾驶员拿餐包,这是安东没想到的。 而且去超市时米娅看起来也很知道要准备些什么,甚至坚持要买洗发喷雾——说实在的,安东去了南半球那么多次,还没想到这玩意在远途旅程中这么方便好用呢。 除此以外,米娅还很积极地说:“安东先生,如果你中途实在疲劳,可以停下来换我开一会儿的。” 安东就更诧异了,因为从米娅平时说话透露出的信息,她其实不是买得起飞行器的家庭出身:“啊,那太好了,原来你也有驾驶证的吗?” 米娅理所当然道:“我没有,但只要上了轨道我就会开。我一直很想去考个驾驶证来着,可惜实在没时间。” 安东闻言头摇得像拨浪鼓,怕死地握紧了操纵杆,好像生怕被抢了:“不不不不,那还是我来开吧。” 米娅只好疑惑地在后面老实待着。 差不多到了后半夜后,安东实在也累得不行了,将飞行器开进了空中停靠站稍作休息。 恰好米娅之前刚忙活了一天,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就去停靠站的厕所稍作整顿。 她学着当初沃尔夫先生的样子拿洗发喷雾对着自己一顿喷,然后拿出早已备好的一次性衣物包准备换上。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不对——她买的明明是和上次一个牌子、一个款式的衣物包,但是里面竟然只包括白衬衫和黑色工装裤,根本就没有内衣裤。 那一瞬间,米娅突然就明白了,上次和沃尔夫出来时,所谓的“一次性衣物包”里的内衣裤,为什么质量那么好。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一次性的,是沃尔夫先生买好后分包装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各条线路进入收尾环节! 第61章 婉约,鱼塘,他急了 沃尔夫终究还是选择了告诉托马斯南半球受袭的事。 毕竟托马斯的工作环境摆在那,他早晚是会知道的。所以沃尔夫想着,不如趁着有空看着他时让他接受一下这件事,省得他过后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情绪更加不可控。 而托马斯听完之后没有再说什么,就好像整个人木了一样。 沃尔夫陪着他打完了消炎的点滴,然后在第二天一早,强硬地带着他去了精神科。 当班的心理医生是个姑娘,黑发长直如瀑布,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甚是斯文。 看到她的一瞬间,托马斯便想起了那个西半球不常用的形容词——“婉约”。 *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飞行器,米娅也就醒来了。 她慢悠悠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忽然听见安东先生在前座开口道:“虽然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恕我冒昧,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米娅胳膊一软,又栽回了座椅里。 * 沃尔夫也是很不容易,他一边担忧精神趋于崩溃的托马斯,一边还为前往南半球的米娅心生焦躁。 他几乎觉得等托马斯聊完出来,他可能也有必要进去聊聊。 这半年来,他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要联系米娅,实际上他曾无数次在深夜编辑消息,然后又通通删除。 有时是觉得自己编辑的文字过于矫揉造作,有时是觉得自己写的东西米娅未必能看懂,还有时是觉得会打扰米娅难得的休息时间、无谓地扰她心神。 就像托马斯说的,他和米娅之间根本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没有托马斯从中撺掇,或者如果那段时间他没有以雷奥妮为借口频繁联系米娅,那么他们之间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次南半球勘察,确实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些,但说到底依然是一次公务——虽然他自己确实做了些不恰当的举动,但那是米娅睡着的时候、或者是借着酒劲的时候。 那么对于米娅来说,他是个足够亲近的人吗? 可以确定的是,从头到尾,米娅并没有主动接近过他。 这半年来,他没有联系过米娅,可米娅也同样杳无音信。 或许这可以用“米娅本就有精神缺陷”来解释,但那天在酒吧里,在他半睡半醒之间,米娅的那几句“并不明白所谓的恋爱究竟是要做些什么”、“那种关系枷锁于我是负担”,却是说得清楚真切。 -- 第116页 这是米娅的作风,她从来就是不顾世俗、我行我素的。 沃尔夫有时甚至会觉得恐惧,他并不了解米娅到底得了哪一种精神疾病,如果是一种会降低情商的病症,那会不会导致她根本就没有关于“爱情”的概念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就太惨了——在世界末日的边缘爱上了一个不懂爱为何物的女孩——这也太符合他的人生基调了,这他妈是什么人间惨剧。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真是这样,他反倒就不用担心米娅和安东之间的关系了。 说实在的,沃尔夫之所以不着急,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确实有几分自信。 不管是关于长相,还是关于米娅对他的态度。 即便托马斯早就提及,安德医生似乎有意撮合米娅和安东,他也并不觉得情况危急——毕竟托马斯还说过,米娅工作中唯一的不开心就是会想他。 他甚至在一段时间里认为这就是爱——至少是一种很接近爱的感情。只不过比起恋爱,米娅更喜欢原本的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而已——这很正常,毕竟谁都不想离开自己的舒适区。 只要米娅心里对他是有好感的,那么事情就比较好办。 如果他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去追求她,去向她袒露心迹,或许她会愿意往爱情的方向做一些尝试。 有时他也会很庆幸米娅是个天生颜控,庆幸自己长了一张还比较不错的脸。 但是昨晚的一通电话却证明了,他这些想法可能多少有点自以为是。 米娅和安东讲话的语气,听起来挺随意的,不像是她和不熟悉的人讲话时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当然,安东先生本人的确也是个比较随和的人。 同时,米娅接他电话时的语气,也不像以前一样那么认真,而是处在一种稍稍有些敷衍的状态里——当然,这大概率是因为她当时太忙了。 但是有再多理由,总也改变不了他们二人将会一同前往南半球的事实。 来回路程是两天两夜,这还没有加上中间实地考察的时间。 沃尔夫是过来人,他可太知道在那种毁灭感十足的环境下,搭档之间的感情会如何升温了。 表面上再怎么说是公事公办,米娅那种纯天然的可爱有谁能受得了吗? 安东先生本人也是相貌堂堂、才德兼备,沃尔夫并不觉得这位先生比自己差在哪里,更何况,他和米娅之间还有着同为东方人的共同语言在。 这情况怎么想都很完蛋。 沃尔夫这么胡思乱想着,托马斯那边就已经出来了,他不得不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长发医生紧跟着托马斯出来,然后给沃尔夫使了个眼色,很快把他引到一边,避开了托马斯:“你是他的家人吗?” 这语气不算客气,但沃尔夫目前为止只会对两种人认怂——一是老师,二是医护:“是的,请问他……” 医生将病例交到沃尔夫手上:“已经接近重度抑郁了,你怎么才带他来呢?他需要充足的睡眠和适量的运动,需要一个能时常倾听他讲话的人。” 沃尔夫为难道:“嗯……如果这些都满足不了呢?” 医生瞪了他一眼:“为什么满足不了呢?” “医生,请问他有和你聊起他的工作吗?” “聊了两句,然后他就说有保密协定在身,无可奉告。”长发医生摇了摇头,“我大概知道他做的是什么工作,你们可以考虑别再让他拯救地球了,现在连他自己都需要被拯救。我之前有个病人,也是时常去支援南半球的辐射医疗,每次回来都要来我这里住院几天,实在是可怜得很呢。” * 而在南行的白色飞行器内,米娅整个人都懵了。 她试图开口:“安……” “请不要打断我,认真听我说。”安东如是说。 米娅只好闭嘴。 安东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后看着眼前的透明前窗,声音不大不小:“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那时我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气质这么温柔的女孩子。” 米娅眉头紧皱。 安东继续道:“再后来,随着对你的了解加深,我也开始佩服你的专业能力。我试图接近你,但你对我实在太冷漠了,或许你身边根本不缺追求者。我想你应该早就忘了那时候我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你身边了。” 米娅挠挠头——她的确是有记性不好的时候,可也不至于忘得这么干净吧? 安东说:“第一次去南半球调研后,我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冲击。那是人间炼狱,我几近崩溃。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我成了你的病人,我终于能理直气壮地被你温柔相待……” 米娅慌忙大叫:“安东先生!” 安东被她这一嗓子吓得叫出声来,用最大的力气稳住了飞行器:“你喊什么!” 米娅也被这颠簸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对不起!但再这么下去就成了偷听了!” 安东愣了愣,继而从惊吓中缓过来,整个脸开始涨红:“你、你早就醒了?” 米娅坐起来,在后视镜里点头:“从第一句开始我就醒了。” 安东的手掌拍在自己通红额头上,怪叫道:“啊啊啊啊,毁灭吧,我不想活了!” * “你怎么不早打断我!”安东质问道。 -- 第117页 米娅理直气壮:“我没看出来你在练习,我真的以为你是在和我说话。你让我不要打断你,我就没有打断。” “我……”安东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然后自暴自弃道,“行吧,就这样吧。” 米娅试图安慰他:“你这么用心良苦,那位精神科医生一定会很感动的。” 安东垂头丧气:“我但愿她不会说‘我很感动,你是个好人’。” 米娅莫名:“是个好人不好吗?” 安东已经知道她这人怪怪的了,也算有耐心地给她解释:“在表白时收到这样的回复,就意味着拒绝。” 米娅老神在在地点头,一脸的“学到了”:“所以你每次回来都去精神科,不是因为精神出了问题,而是爱上了精神科的医生。” 安东操纵着方向,见米娅没有嘲讽他的意思,情绪也开始冷静下来:“不,最初几次的确对我的冲击比较大,看医生是必要的。不过后来确实有装病的成分在就是了。” 米娅从惯常的角度分析:“那你不觉得你这个人设有点吃亏吗?你在那位医生眼中完全就是个精神病人啊。” 安东又不冷静了:“不会的!我看的是心理疾病,不是精神疾病!而且我们的相处过程你又不知道,除了看病以外我们也有其他沟通的!” 行吧。 米娅眉头紧皱。 她又问了一个似乎不太相关的问题:“安东先生,我打听一下,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话,会时不时的想念对不对?也会像你一样用尽办法去接近的对不对?” “当然啦,”安东强打起精神回答她的问题,“会思念到发疯,会控制不住地向她身边贴,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恶心。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如果哪位先生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但又总是不联系你,那千万别怀疑,你只不过是他鱼塘里的一条鱼,汽车后的一枚胎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一抖发早了 存稿点成发表了 (大哭) 第62章 医疗,惨叫,七宗罪 “不不不,”米娅忙道,“他倒是也并没有说过喜欢我。” 安东消化了一下这句话:“那这听起来是你喜欢他喽?” 米娅浑身一僵。 安东就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你是想确定自己的感情是不是爱情吗?当你心里有这种疑问的时候,那就已经陷进去了。是谁?是沃尔夫先生吗?” 米娅用看鬼的眼神看向安东的侧脸——他哪怕猜托马斯,米娅都不至于这么震惊。 安东得意地抖腿:“这没什么难猜的——你既然会和沃尔夫先生一起出现在辐射区,那说明你们有点交情。长期面对那样一张脸,一般来说很难幸免。我要是能长成那样,哪里还需要为告白的事儿发愁呢。” * 另一边,沃尔夫背过身去连打了两个喷嚏。 长发医生已经给出了最低限度的建议:“实在没时间让他放松下来的话,那就吃药。现在的很多药剂精准对症,副作用也小,你等下带他去药房取药吧。不过即便吃了药,也还是要谨防自杀倾向。如果吃药没有好转,记得及时就医。” 沃尔夫略显狼狈地擦擦鼻子转过身来,口中应道:“好的,谢谢您,医生。” 长发医生略显冷淡地对他低了低头,然后就要回到诊室去。就在她关门前,沃尔夫飞快地开口道:“恕我冒昧,您听过‘大脑皮层k区残缺综合征’吗?” 长发医生抬眼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先生。 对于这个病的名字,其实沃尔夫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他只在米娅刚入职时听她提起过一次,印象比较清晰的是提到了‘大脑皮层k区’,其他的字眼记错了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长发医生很快摇了摇头:“不存在这种病症。” 沃尔夫对她低了低头:“好的,那应该是我记错了,实在抱歉。” 长发医生转身关起门来,小声嘀咕道:“大脑皮层哪来的k区啊。” * 傍晚时,安东医生和米娅已经到达了预计的降落点——位于此次轰击中心的一个临时医疗站。 虽然四代防护服能抵御半小时的直接辐射,但是架不住整个南半球现在都处在高浓度辐射中。 在米娅他们降落的地方,除了一个用癸酯材料搭建的医疗站以外,四面环绕尽是沙漠,巨大的橘黄色太阳照得他们几乎眼瞎。 待进了医疗站之后,米娅还在考虑五代防护服应该要加一层墨镜镜片。 从刺眼环境下乍入正常光线中,米娅和安东都是眼前一黑。等米娅稍微能看到一点东西时,首先便看见安东先生已经撤下防护服,换上白大褂,上前与护士沟通去了。 医疗站虽然外部看起来简陋,但内部规模很大,设备也算齐全,俨然是一个医院的模样。 在这里聚集着被病痛折磨着的人们。有的是防护服有问题,有的是被强烈的轰击波击伤,有的是本身就有着各种各样的疾病,还有的是突然置身于一片沙漠中,被缺水、中暑所折磨,于是不得不徒步赶到医疗站求救。 护士小姐操纵着银幕上的电子地图向安东介绍这里的状况,米娅也大致做了一些了解——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土地,原本是一座城镇,处在一个尚未完工的大型巨蛋的中心。 -- 第118页 由于早有预料,可能会在巨蛋封顶之前就遭到轰击,所以巨蛋内已事先用癸酯材料建起一些医疗站和收容点。 护士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大哭一场:“这里已经是极限了,我们只能要求病人们去10公里外的另一个站点,除非是实在不能移动的病人。外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们需要更多医疗设备,需要更多水和食物……” 安东则看起来相当镇定,他迅速地做起了医生该做的事:“好的,我明白了,你是护士,不要哭哭啼啼的。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国际联邦都会送过来的,我们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米娅站在门附近的位置,看见连地上都已经躺了不少人了。 有些挣扎得最厉害的,显然是鐖武辐射伤,他们捂着眼睛或胸口像野兽一样嘶吼,吓得米娅退了半步。 但是这便是安东先生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在米娅后退的时候,他已经三两步走上前去按住病人,一边说着“您好先生,我是来为您治疗的”,一边为病人注射他这一次带来的药剂。 随着药剂注入,病人的挣扎幅度逐渐减弱,然后像睡着了一样平稳地呼吸着。 安东医生利落地扒开他的眼睛,用小灯照了照病人的瞳孔,然后对护士说:“持续观察,记录情况。” 米娅怔怔地看着安东先生向医疗站内部走去,只觉得十分震惊——现在的安东医生和平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在这里,他就好像无所不能的神明。 而安东走远了才记起米娅来,很快回过身来凌空将飞行器钥卡扔给她道:“不好意思把你给忘了,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儿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外面就交给你了。” 米娅堪堪接过,再一抬头时,安东医生已经淹没在医疗站深处了。 * 与此同时,普里克实验室中。 爱德华先生发现了一种新的适宜糅合3344癸酯的材料,可能效果会比垕合金还要好。 他因此颇为兴奋,但关键是还得证明这种材料本身也有一定的防辐射作用,那才有资格与垕合金一较高下。 于是他立刻高声叫道:“托马斯!” 他在实验台上无暇走开时,往往会让托马斯帮他把材料带到辐射舱检测。 但是这次无人应声,在他开始发火骂人之前,安德医生在一旁应道:“托马斯请了病假哦。还有米娅去南半球出差了,普里克先生去了狼堡。现在这里只有我。” 爱德华恼火地用机械手锤锤实验台,然后拿起自己刚才检测的那块材料,自食其力地穿起防护服向辐射舱走去。 安德医生没有在意,只是又一剂药剂打进小鼠身体里——她现在的药剂能做到缓解辐射伤3到4小时,再之后小鼠总是要重新挣扎起来,她为此心力交瘁。 就在她看着这只小鼠渐渐平静并进入昏睡状态时,似乎听见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惨叫声。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是过度疲劳产生幻听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对——那是爱德华先生的声音! * 而米娅直到发动起飞行器才反应过来,这次说是和安东先生一起行动,实际上进行外部勘察的只有她一个人。 上次驾驶飞行器时沃尔夫先生在后面,多少给她壮了胆,这次却是实打实的一个人驾驶,不小心摔死都没人知道。 米娅战战兢兢地飞行着。 入夜后,眼前渐渐看不清楚了,她开了半天才记起打开前后照灯。 然后她开始回忆上次在辐射区内遇到过什么比较惊险的情况——首先这次飞行器的状态是不用担心的,安东先生的飞行器外壳已经全部改装成了癸酯材料。另外就是降落时必须注意下面是实沙还是流沙,否则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这倒是没进过辐射区的人很难想到的注意点。 米娅意识到,在“进入辐射区勘察”这事情上她已经不算新手了,于是便催眠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开了一会儿之后,米娅渐渐找回了手感,于是注意力便被另一件事吸引—— 她现在驾驶的是一架在沙漠中呼啸而过的飞行器,是在沙漠中行走的伤者的希望。 有时她能听见来自下方的求救,有时又会看到有人向她拼命挥舞手臂。 但是如果她疲于往返接送伤者,现场勘察的事就耽误了——虽然国联化研所那边也会派人过来,但负责防御设施的人看问题的角度和他们毕竟又是不同的,这就是为什么普里克先生非让安东把她给带上。 米娅向下看了几秒,神色变了变,然后拉起操纵杆,使飞行器向更高处飞去。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医疗队那边的飞行器也在四下搜救中,或许他们是来得及的。 * 奇斯卡四院的病房里,托马斯已经睡熟了。 在他睡着后,沃尔夫终于得空掏出自己的电脑,接着码出门前正码着的那篇稿件。 在这篇名为“国际联邦七宗罪”的投稿中,他细数了国际联邦的七大罪过:空喊口号,放任环境破坏,为一过;懒政怠政,无视资源浪费,为二过; 监守自盗,勾结无良商贩,为三过; 罪大恶极,挑起星际战争,为四过; 不知悔改,深陷超武泥潭,为五过; 利欲熏心,无视民众安危,为六过; 霸权主义,操纵零和博弈,为七过。 -- 第119页 面对今日的国际联邦,已经不存在忠诚与否一说。对于地球来说,这个组织早已成了毫不次于达鲁星的敌人。 沃尔夫向杂志社投这类稿件,已经投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事情有些危险,所以他一直更换使用各种笔名,很好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不过最近,类似的评论稿似乎多了起来,意识到问题关键的人似乎越来越多。 沃尔夫也曾长久地思考过,究竟该如何让这场战争停下来。 救治伤员能缓解伤痛,巨蛋防御能抵御袭击,也有好战者寄希望于超级武器的开发,希望更加、更加强大的武器被研发出来,最终将达鲁星杀个片甲不留。 但这些毕竟都只是延缓地球的毁灭,都没有触及问题的根源。究竟是什么让这场战争打到今天这个地步,打废了半个地球? 沃尔夫飞快地敲击着他的键盘,他与无数走在时代前沿的思想家们,都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奋力一战——他们要从最高级处解决问题。 国际联邦霸权的破除,是拯救地球唯一的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场景格外多。 超喜欢写这种左右横跳、场景灵活的章节! 第63章 突发,照顾,钛合金 米娅的勘察工作,总体来说还比较顺利。 作为一个长期从事防护措施研究的人,她能比其他同行更敏感地采集有效样品。 比如当她发现某一区域情况特别糟糕、伤者特别多的时候,就会对该区域重点关注,并实时地在地图上标注下大致的形状和范围。 因为白天时是安东先生驾驶飞行器,米娅一直躺在后面休息,所以夜里精力尚且旺盛,直到上午9点多钟感觉到体力不支,才回到之前的医疗站去略作整顿。 当她再见到安东先生时,安东先生的下眼圈已经黑得发紫了。 她赶忙劝道:“您去休息会儿吧,安东先生。您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安东却暂时无心休息,他很快拽着米娅的胳膊把她拉到了一边:“有两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一下。” 他点开银幕地图,切换到医疗站模式,地图上很快清晰地显示出一个个医疗站点。 安东指着其中的一片区域:“这几个医疗站接收的病人出奇的多,完全超出了预期,而且针对鐖武辐射伤的缓解药剂对他们来说效果不佳,可能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米娅连声道:“对对对,我注意到了,我也在这个区域看到了更多伤者。所以我重点收集了这里的样品,花了不少时间。我回来吃点东西,等下再去一趟。” 安东见她还算靠谱,微微放下心来:“那据你推测,这是什么原因?” 米娅语塞片刻,有些事和外行人解释起来是有些麻烦的:“这我没法推测。可能是这一区域的防护服有瑕疵,可能是这一区域鐖-3用量翻倍了,甚至有可能,这一区域遭受的是蝴蝶鐖的攻击。达鲁星有大量氢元素,他们想合成蝴蝶鐖并不难,或许他们比我们更先掌握了将蝴蝶鐖制作成轰击波的技术。一切要等样品分析……” 安东见她说着说着说到自己听不懂的部分了,于是便给她打住道:“好的,你心里有数就行。还有个事跟你关系有点大,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发现了一些肢体残缺的患者,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曾经受伤截肢,戴的是钛合金义肢。” 这就到了米娅不太能理解的领域了:“那他们不是本来就肢体残缺码?这有什么不对吗?” 安东愣了愣——看来有些他以为是常识的东西还是要详细解释:“你知道钛合金有很强的亲生物性对吧?其实现在的钛合金义肢技术已经可以连接人的血液和神经,这就是为什么爱德华先生的手指可以那么灵活。也就是说,除了材质不同以外,这种义肢完全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被损毁,就会像当场截肢一样疼。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在受到轰击的一瞬间,四代防护服保护了那些患者的肉|体,但是钛合金义肢却几乎瞬间消解。这也就是说,目前的防护措施是无法保护钛合金材料的。” 米娅听着听着霎时明白过来——那爱德华先生的处境的确很危险,现在平时供他使唤的人都不在实验室,他很可能会自己进入辐射舱! 米娅立刻拿出手机来,但显示是无信号状态。 安东见她慌乱,便劝她道:“你也不要着急,或者说急也没有什么用。事发突然,备用通讯线路暂时只能支撑小范围内医疗系统上的沟通。我只是觉得应该尽早把这件事告诉你。达鲁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直接轰击到奇斯卡,我们还有时间,这次回去后你们可以研究一下为什么癸酯防御对钛合金无用,然后尽快找到保护钛合金的方法。” 安东先生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实验室里有个危险的辐射舱,那同样会伤害到爱德华先生。但他说得不假,米娅既无法只为这一件事就赶回奇斯卡,也不能用通信设备联系上爱德华先生,那她就暂时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焦躁浮现在脸面上,半响才回应道:“知道了。” 安东看着她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别太担心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 其实米娅听到安东说钛合金会消解时,大概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元素周期表中,钛、锆、铪、鈩、鐖都在同一列,最外层有着同样数量的电子。癸酯材料可以通过将辐射波流散掉来保护内部的其他材料,但是对于同列的元素来说,即便没有与鐖辐射波直接接触,也会因共振而消解——这不是沙化,而是直接消失。 -- 第120页 所以说不止是钛元素,原则上来说锆、铪、鈩这些同列元素大概率都不能幸免。 暂时来说,米娅还没有听过任何一种定理能给她一条思路,来对共振材料进行防护呢。 与此同时,实验室有工作能力的成员-1——爱德华先生已经在医院躺着了。 他等于是又经历了一次右手被炸坏的痛苦。在他进入辐射舱的一瞬间,他的机械手整个儿消失掉,只剩一些杂质材料混着血液流淌在他的防护服中。 好在安德医生第一时间给他做了急救措施,否则这么大年纪,世事难料。 安德医生坐在爱德华先生的床沿,精神得到了短暂的放空。 她的大儿子安理拍拍她的肩膀道:“妈妈,你去休息吧。护士会照顾好爱德华先生的,我也会重点关注他。” 安德医生疲惫地点点头,应道:“好的,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安理先生跟着走了两步,似乎想再劝安德休息,但很快却又顿住了脚步。 毕竟妈妈的性格,他和弟弟都是清楚的。 他只好兀自摇摇头,然后去看爱德华先生的情况。 至于安德医生,她很快驾驶飞行器离开了。但是去向却不是普里克实验室,而是狼堡。 她需要会见基维首脑。她要告诉基维首脑我们已经不能再以政治见地和意识形态划分阵营,我们不能再拘泥于保密协定固步自封,我们需要更多聪慧的头脑来加入这场艰难的防御。 我们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 如果说理科更擅长在逻辑内解决问题,那么文科要解决的就是逻辑外的事情。 沃尔夫将稿件发送出去,然后关起电脑,歪倒在医院的陪床上。 他从来不担心稿件是否被采纳。他从以前起就觉得如果有平台不刊登他的稿件,那一定是平台没有眼光。至于他现在的投稿,则尽是些刊登了之后才需要担惊受怕的。 躺了没多久,他被托马斯起床的声音吵醒,然后就睡不着了。 长发医生开的药看起来效果不错,托马斯一觉睡醒似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消炎药水也起了作用,他的脸看起来不像昨天那么肿了。 甚至看起来还有点欠揍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都不用上班的吗?” 沃尔夫坐起来,头发被压得有些蓬乱:“我倒是想走,你觉得我敢走吗?” 托马斯理着病号服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的意思:“你是怕我……呵,你想太多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怎么可能自杀呢。” 沃尔夫问他:“那事情做完之后呢?” 托马斯苦笑一声:“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乐观了,我的事有做完的时候吗?” “托马斯,你……” “亲爱的沃尔夫先生,”托马斯始终习惯叫他的姓氏,只不过现在叫起来,更像是在调笑他为人过于一板一眼,“我的状况再遭,总也遭不过我刚到研究所时见到的你。” 沃尔夫被怼得哑口,一时不知该为他的嘲笑而恼火,还是该为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而松口气。 而看到他这副样子的托马斯,此刻心情确实不错——当然也不排除有药物作用在里头。他支使道:“去帮我叫医生来拆绷带吧,我觉得我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沃尔夫拳头硬了,但不能打他;骂他的话到嘴边了,但不敢骂。 托马斯就心安理得地靠回靠枕上,俨然又是那副贵公子派头:“做事要有始有终。沃尔夫先生,你不是来照顾我的吗?” 沃尔夫瞪他一眼,重重理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憋着一肚子的火儿去帮他叫医生了。 * 给托马斯办理了出院之后,沃尔夫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拿托马斯的手机定了三个闹钟,叮嘱他准时吃药,还说有什么事儿随时可以打电话。 然后果不其然被托马斯嫌弃磨磨唧唧、烦得要死。 沃尔夫瞬间有种错觉,感觉自己好像又养了一个雷奥妮。 看着托马斯上了前往普里克实验室方向的地下交通车后,沃尔夫也反方向坐车,去了斯巴斯。 他今天的假其实已经请了,不然他怕自己困到把实验搞砸。但是由于对检测进度实在担心,他还是想多少来看一眼。 艾玛见他今天居然还来,眼睛里都有了光:“沃尔夫先生,您的事儿都办完了吗?” “算是吧,不过等会我得回家补一觉,只是来看看情况。”他一边扣起实验服的口子,一边去看艾玛的实验数据,“数据还可以,看来我可能白来了。”说罢又去看看其他人的数据情况。 一圈视察把别人搞得战战兢兢,但是好在能在他的实验室生存的都不是酒囊饭袋,目前看来数据基本都是合格的。 沃尔夫看完一圈,没说什么,就出去脱实验服去了。 他急于回家好生休息一下,于是从更衣室出来时开门幅度有些大,险些撞到艾玛。 他也吓了一跳,语气里有些烦躁:“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艾玛连退两步堪堪站稳,她看着沃尔夫,脸颊微微发红:“恕、恕我冒昧,沃尔夫先生。请问今晚能约您吃个饭吗?” 沃尔夫怔了怔,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2月14日,情人节。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21页 共振那个事儿是我瞎编的。 这本里任何关于科学的东西都别信,基本都是假的。 PS:不要着急,下一章就到大家想看的东西了! 第64章 失业,告白,我爱你 沃尔夫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说实在的,他收到其他任何一位姑娘的表白都不奇怪,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工作场合认识的女性的告白。 他太知道自己工作时是什么样子了,那简直就是七宗罪里的暴怒本怒。 按理来说,艾玛是深受其苦的。他至今还记得他刚来斯巴斯时把艾玛骂成了什么样子。 可现在这个小姑娘竟然试图在情人节的晚上约他出去? 沃尔夫在比较短的时间内消化了一下现在的状况,然后神色略显凝重地答复道:“抱歉,我……” 这话一出来,艾玛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艾玛慌忙摆手道:“您不必对我道歉,是我唐突了。刚才的话您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不,倒也没必要当没说过,毕竟也不是什么坏事,”沃尔夫说着先回头把更衣室的门关上了,不然万一艾玛在这儿哭起来他不好解释,“虽然不能赴约,但我还是该谢谢你,愿意请我吃饭的人可不多见。” 艾玛上一秒眼泪掉下来,下一秒又被这话逗得笑出声:“谢谢您,您好温柔啊。” “我接受这句夸奖——毕竟这段时间里你让我承受了很多不属于我的指责,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PUA下属的可怕上司。”沃尔夫说着把手帕递给她,“不过好在,我已经找好下家了。” 突然听到沃尔夫将要离职的消息,艾玛惊讶得连哭都忘了:“您要走了?是因为我……” “不,别多想,斯巴斯的工作于我本就只是过渡,”沃尔夫解释道,“我毕生追求是搞科研,而不是给资本家打工。当然,在找到我认为合适的工作之前我还是得赚钱,所以斯巴斯就是一个很好的过渡。” “那您接下来打算在哪里……”艾玛问了一半,突然又记起自己已经被拒绝了,于是连忙摇头道,“不,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沃尔夫见她想得挺明白,于是便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下一旁的下降电梯道:“好了,快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偷懒。在我的离职申请没有被正式批下来之前,我可还是你的上司。” 电梯很快运行至这一楼层,就在沃尔夫即将上电梯时,艾玛还是追问了一句:“您是心里还有您的那位前女友吗?” 沃尔夫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说谁?” 艾玛说:“就是莱斯雪山大轰击那天和您在一起的女孩,不是您的前女友吗?” 沃尔夫这才明白过来,艾玛自发地把米娅那时没说出来的“前同事”理解成了“前女友”。 好吧,这倒省事很多。 沃尔夫一边走进电梯,一边应道:“对,是的。但愿我和她很快就能复合。” “一定会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可爱又温柔。”艾玛站在电梯外,眼眶又红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教导,沃尔夫先生,愿您幸福。” 沃尔夫罕见地冲她笑了笑,然后电梯便关上了门。 * 回到家的沃尔夫,第一件事就是发了辞职邮件。 这不是为了躲避艾玛,而是从艾玛向他表明心意开始,他们俩之间就只能有一个能继续留在斯巴斯。 艾玛自然是不会想这么多,她只是向有好感的先生表白而已。 但实际上,在斯巴斯这种大公司,上司和直系下属恋爱本就是绝对禁止的,这种事只会导致各种不公平现象的出现。而如果有某位上司利用权势之便与下属恋爱,那显然也是不符合道德的。 至于现在,沃尔夫既然没有接受,那两个人就更不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一起共事,总会有一个忍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先离开的。 按沃尔夫的定力和阅历,当然可以做到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完全无视艾玛的那些复杂心思,让她去做那个忍不住离开的人。 但是沃尔夫没必要。 他本就不喜欢斯巴斯这个公司,而且,如果他打定了心思要不断向杂志社投稿,那么这份繁重的工作也是负担。 相比之下,像艾玛这样的小姑娘,能进入斯巴斯这样的大公司工作,已经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沃尔夫很清楚艾玛为了做好这份工作有多努力,他当然不想破坏她的前程。 所以怎么想都是他主动离开比较妥当。他的能力摆在那里,他要是想找到同等级的一份工作,可比艾玛容易得多。 辞职邮件发送出去,沃尔夫便正式成了一个既无家庭关系、也无社会关系的人了。 轻松吗?轻松。 自由吗?自由。 难受吗?那是真的很难受。 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过过所谓“颓废”的生活,总是紧绷绷地来去。但此时他竟麻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完全没了下一步计划。 他看着社交软件中米娅的名字,点开来发送了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 米娅是在完成了现场勘查任务,坐着安东先生的飞行器驶离南半球后,才收到的消息——这时距离沃尔夫发送这个消息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当她看见信息来自沃尔夫先生,整个人就坐端正了。 -- 第122页 她回复道:傍晚6点左右。 她还想再道个歉说自己刚看到消息,但对面几乎是秒回:今晚有时间见一面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米娅差一点没拿住手机。 安东在前面问她:“怎么了?” 米娅声音有点抖:“沃尔夫先生他、他约我见面了。” 安东吹了个口哨:“那不挺好的吗?去见他呀。” 米娅按灭手机看看反光里自己油光满面的样子:“可万一他约的时间太紧急呢?我得先回实验室放样品,然后我至少得洗个澡才能有点人样——哦,对,我刚刚拿手机是为了给爱德华先生打电话的!” 米娅这才想起正事来,飞快地给爱德华先生打过去,接电话的已经是爱德华太太了。 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后,米娅神色凝重地挂断,看向前座方向:“爱德华先生的机械手已经消解了,现在在做新的钛合金义肢手术。这是他本人的意思,虽然有再次被消解的可能,但他现在还很需要一只灵活的手臂。” 安东明白地点点头,然后提醒她道:“你可晾了沃尔夫先生半天了,见还是不见你给个准话啊。” 米娅被他说得头皮发麻,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复道:好的。 对面又是秒回:几点有空?哪里见? 米娅有些凌乱——这是该由我来决定的事吗?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该是什么,大致算了一下时间之后回道:晚上8点。你家楼下。 这次沃尔夫先生没有立刻回复。 米娅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 不是沃尔夫不能秒回,而是他实在没搞明白,为什么地点是在他家楼下——这让整个事情变得很诡异。 他原以为会定在普里克实验室门口,或者至少是在米娅家楼下,这样对于她来说才会更方便些。 但是算了,随意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沃尔夫想着,喝了口咖啡,然后接着码字。 7点,他去洗了个澡,然后回来继续码字。 7点50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下楼去。 当他从楼梯间出来时,恰看见米娅从单行道对面的咖啡店那里小跑着过来。 果然时隔半年,米娅脸前的那撮毛依然那么碍眼。 他做了次深呼吸,调整一下心态——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有些复杂。 他首先得搞明白米娅和安东先生现在的关系,如果他们已经是恋人关系,那他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如果他们之间尚且是普通朋友关系,那么他或许可以先试探一下米娅的心态,搞搞清楚她是否愿意放弃她现在所拥有的轻松和自由,戴上她自己口中的那份“关系枷锁”。 如果一切顺利,气氛到位,那么他便打算在今晚向米娅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并不是羞于启齿,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最想干脆利落地把话说明白的人,但是他实在害怕承担一切搞砸之后的后果。 连他都很难想象,和米娅这样的人成为恋人后,开启的将是一段怎样的恋爱关系,那么米娅本人应该就更难想象了。 沃尔夫清楚地记得,米娅在刚刚入职国联化研所时总是尽量少说话,声称自己会“在无意间冒犯别人”。现在她算是好不容易能在正常的人际交往中如履平地,她会愿意突然再给自己增大交际难度吗? 或者说,就算不是米娅,是一个别的什么人,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也常会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一段恋爱的开始。 所以在沃尔夫心里,他被拒绝几乎是必然——至少应该不会被当场答应。 在那之后,他和米娅之间,可能就会像他和艾玛现在的情况一样,尽量远离、撇清关系。不同的是他还知道要照顾艾玛的情绪呢,米娅会照顾他的情绪吗?她不会被吓得掉头就跑吧?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米娅已经穿过了单行道,来到他眼前。 不知什么人从咖啡店里出来,使得店内的钢琴曲飘扬而出。与此同时,米娅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沃尔夫被这预料外的突发状况惊得退了半步,那些准备好要说的话,一瞬间忘了个干净。 只见米娅抓着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十万分地认真道:“虽然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恕我冒昧,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沃尔夫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娅牛逼——(破音) 第65章 成功,现状,索尔维 沃尔夫低头看看她,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但米娅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请不要打断我,认真听我说!” 她现在无比庆幸在这之前,安东先生才给她现场演绎了一下白是怎么告的:“我承认,因为我的精神缺陷,我可能确实属于那种比较木讷的人,所以我很晚很晚才明白过来,我对您的感情并不是友情。” 她学着安东先生那样从头开始梳理:“您应该明白,您的样貌本就让人挪不开眼睛,所以最开始我只是喜欢盯着您看而已。而且由于您的严厉,我确实对您心生畏惧,但是在不久之后这样的情绪就发生了变化。” “我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然后得出的结论是2502年那个和您一同下班的雨天。那时‘吉利斯事件’引发了广泛的讨论,而您却还记得为吉利斯王国的王子和公主伤心,从那时起我便明白您看似凶恶的外表下,其实有着比谁都柔软的内心。” -- 第123页 沃尔夫反问:“凶恶的外表?” 米娅这时反应倒快了:“没有说凶恶的外表不好的意思。后来不小心撞见您和前女友的谈话,当时我真是太生气了,一心只希望您能正视自己的优秀,担心您因一时冲动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来——当然这样的担心也许是多余。但我觉得从那时开始,我对您的感情,可能就是喜欢。” 她继续道:“那之后您的每一次出现都让我很激动——比如从记者们脚底把我救出,比如您护送乔小姐回家,比如您特意到研究所门口来安慰我,比如您每一次为了雷奥妮同我联系,比如您坐在飞行器内让我‘上来’,然后带着我一起飞往南半球。我条件反射地把这些都理解成了对您容貌的钦慕,对您能力的敬佩,以及,对您坏脾气的恐惧。” 沃尔夫眉头紧皱地听着这夹带私货的表白:“那你现在怎么又换了一种理解呢?” 米娅飞快地答道:“因为酒保先生。我后来一个人去见了他一次——不过我当然并没有喝酒!” 沃尔夫脾气上来了:“你以为我会信吗?” “这不重要!”米娅躲闪着视线岔开话题,“我本来就是因为想念您所以才去那里,然后酒保先生告诉我,爱情确实是一种让人恐惧的东西,开始一段恋情确实需要勇气——这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我原以为既然我畏惧与您产生过于亲密的关系、并将这种亲密视作枷锁,那么我对您的感情就不是爱。但酒保先生告诉我,爱情就是这个样子,像战斗机俯冲轰炸,逼迫木讷者多情,坚毅者柔软……” 沃尔夫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他还给你调了B-52轰炸机?” * 米娅咽了口唾沫,她决定回去之后告诉安东先生,他这招好像不太好使。 但是好不容易等到这次被召唤的机会,该说的话必须说完:“总之……我向酒保先生承诺过,等我仔细梳理了自己的心思,就会将这事情解决掉——毕竟爱意一旦产生便不再受我的控制,都是化学物质在作怪,这是无法平息也无法根除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能既不打扰您的日常生活,又当面与您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米娅总算是放开了他的手腕,端正且认真地站在他眼前:“现在我说完了,我爱您,沃尔夫先生。我仍然不知道恋爱关系中的二人之间该怎么相处,我也面临着繁忙的工作无暇陪伴您,但是我确实不希望看到您和其他女孩在一起。我希望在您身边能有我的位置,让我一直做您最忠实的听众和义无反顾的旅伴,这就是我今晚想对您说的话了。” 沃尔夫低头看着她。他还能说什么呢?米娅背着他喝醉的事儿他都来不及计较了,他都快被可爱炸了:“你倒是沉得住气,你就不怕我已经交了女朋友了?” 米娅听着这话,着实愣了愣,这倒是她完全没有想过的方向:“额……但现在听起来您还单身不是吗?看来我运气一如既往的好——您可以先考虑一下,不用着急答复我。抱歉耽误您这么久,现在您可以说您要说的事情了。” “我还能说什么?你把我的台词都给抢了。”沃尔夫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直接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一直相信世界上存在那种能将人完全淹没的幸福,但他从不认为自己能有幸拥有。 可现在,他却已经感受到了。 那种从头顶到脚尖的温暖,足以抚平前半生漂泊无依带来的伤痛,美好得不像是属于他的东西。 而米娅,她因事情进展过于顺利而愣了愣,然后巨大的喜悦混杂着将要接触新事物的不安,在她心里膨胀炸开。 她很快抬高双手回应了这个拥抱,并轻轻将侧脸贴在沃尔夫先生的胸膛。 沃尔夫:“对了,有个事儿得告诉你。我失业了,你能养我一段时间吗?” 米娅:“???” * 话说米娅其人,现在其实是个小富婆的状态。 她毕竟仍是国联化研所的员工,工资依然是按化研所研究员的标准计算的。她的基础工资本来就高,过去大半年的加班费又是一大笔资产。再加上她平时没什么花销,随便吃吃喝喝就能成活,所以也算攒了不少钱了。 所以按沃尔夫先生的生活习惯,她倒也确实养得起。 她只是比较疑惑“沃尔夫先生辞职待业”这件事本身。她认识的沃尔夫先生是闲不下来的,总是在用工作填满自己的生命空隙。 这样的沃尔夫先生,竟也会有想在家歇一歇的时候吗? 关于米娅和沃尔夫恋爱了的事情,很快整个联合研究小组都知道了。 因为她一方面和托马斯进行了分享,另一方面告诉安东先生他的表白方式亲测有效。 她原以为托马斯会很为她高兴,但托马斯只是略显疲惫地笑笑,对她简单说了祝贺的话。 另外她注意到托马斯的手机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闹钟,有时托马斯会在闹钟响起时吃药,有时又会不耐烦地按掉闹钟,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 倒是安东先生大受鼓舞,看起来好像第二天就要去找精神科医生表白一样,但真到了第二天又总要找各种借口不去。 而安东先生既然知道了,那么安德医生当然也就知道了;安德医生知道了,普里克、爱德华他们就都知道了。 -- 第124页 他们一边觉得米娅了不得,竟搞定了那样一位优秀的先生;一边又暗自疑惑,沃尔夫先生到底看上这小姑娘什么。 只有爱德华先生不认识沃尔夫,他始终觉得米娅就是当代优秀小姑娘的典范,会被喜欢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的新机械手和之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米娅都看不出这是新装的。 但同时,钛合金材料的防护措施也成了压在众人心底的一块大石——这是连普里克先生都不能一口说出个思路来的领域。可如果不想个对策出来,万一奇斯卡遭到轰击,爱德华又要再一次经受截肢般的痛苦。 对此,爱德华先生倒想得很开——他说大不了在轰击波到达前的15分钟内躺上手术台,打上麻药,就当是把义肢取下来了。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但是大家还是尽量往防御的目标上努力着,毕竟使用钛合金义肢的也不止爱德华先生一人。 同时,对于米娅这次出差带回的样品,也在加紧分析检测中——尤其是那批问题样品。 检测结果显示并不是蝴蝶鐖的手笔,但也不是普通鐖-3。 从现场情况来看,这批样品所携带的辐射物质的能量绝对比鐖-3要强,那么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它的化学式是什么——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米娅和托马斯近期的工作内容。 至于安德医生向基维首脑提出的“扩大研究小组,摒弃保密协定”的方案,当然是没有通过。 基维首脑不仅要考虑地球的安危,还要考虑国际联邦的利益——毕竟他的首脑地位还要依靠国联高层的拥戴。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安德医生便不抱幻想了。 倒是米娅最近面对着更加复杂的局势和科研任务,常常觉得如果沃尔夫先生能参与进来,那么一定会对他们的研究有很大帮助。 她向普里克先生提过她的这种想法,而普里克先生的答复是:“米娅,沃尔夫先生的确很优秀,但是既然他是在鐖武开发前就离开了国联化研所,也就是说他对鐖武的了解并不多。如果有天我们能冲破保密协定的束缚,让更多人参与进来,那我首选的也一定不会是沃尔夫先生——这世界上还有太多物理化学领域的顶尖学者,他们正急不可耐地想要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破解这僵局。比如历届诺奖得主,再比如你的导师霍夫曼。” 好吧,那米娅就不得不把自己厚重的滤镜先放在一旁:“那也很好啊,如果能让他们参与进来,总会比我们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 普里克其实不太想和米娅聊政治问题,他觉得要和米娅讲清楚,估计得从“一加一”讲起:“现在的情况就是国际联邦不同意。我们既没法将这些学者们聚集起来,也不能将鐖武和巨蛋的相关数据透露出去。尤其是现在国际联邦高层认为情况不算糟,毕竟巨蛋正在建成中,南半球的两个完工巨蛋也完好无损。” 米娅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回去做自己的事:“好吧,但也不能说没法将大家聚集起来吧。今年不是该开索尔维会议了吗?” 普里克整个人一震,继而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米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结束啦! 下一章开始就是第四卷:决战科技之巅。 由于这周没上榜,收藏完全不动了,所以决定今天双更,希望下周可以在榜上! 今天20:00更新下章! 第66章 玩笑,策划,热恋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双更,上一章要记得看鸭! 现实中索尔维会议好像其实一般是10月开的,在这儿时间实在不合适,我就写6月了TATPS:对沃尔夫先生的称呼,大家暂时先别纠结。托马斯不久之后会改口叫他乔纳斯,米娅改不改口我还没想好,可能番外里改口吧。 米娅的这句话,托马斯当时也听到了,他还记在了自己的日记里。 2508年再翻开日记时,他依然惊异于米娅思维的跳跃性,当时除了她还真没人惦记起索尔维会议的事儿,毕竟大家连诺奖都顾不上了。 所谓“索尔维会议”,是早在20世纪初,一位比利时的实业家欧内斯特·索尔维创立的物理、化学领域的讨论会议。在历届会议中到场的,都是在物理化学领域有着划时代贡献的大牛。 这一会议若无特殊情况,一般每三年举行一次。到2504年时,恰好该举行第一百八十七届索尔维会议。 在当时,有资格主持这场会议的,不外乎皮克西西和普里克。 如果是皮克西西拿到了主持权,那么又分两种情况——如果他选择忠于国际联邦,他就会设置一个不痛不痒的议题,或者直接以战争为由取消这次峰会;如果他更关注鐖武的威力,那么他会把重点放在鐖武的进一步开发,以及这次达鲁人使用的神秘辐射物质上。 要是他选择了后者,并成功说服国联高层,那其实也就达到了米娅他们的目的——将他们现在掌握的实验数据扩散出去,发展成一场全球性的头脑风暴。 但是只怕皮克西西会更重视国际联邦的霸权地位——或者说,哪怕以他的口才,也很难动摇国联高层的想法。 而如果普里克拿到主持权,那么事情就可以做得流氓一点。 按米娅当时开玩笑的说法:“我们可以把议题定为‘鐖元素的物化性质’,让各位大牛多少做点准备,等到了礼堂内具体分享点什么、讨论点什么,就关起门来自己说话了。我们可以完全屏蔽礼堂内的网络,关紧门窗,严格进行安检,禁止直播设备进入,只是进行录音录像。毕竟这个节骨眼上,国际联邦根本就无暇在意索尔维会议的事儿,等他们知道我们把数据全分享出去了,生米也煮成熟饭了。” -- 第125页 托马斯知道米娅完全是在说着玩,她甚至可能觉得自己很幽默。 但是托马斯当时就和已经呆住的普里克先生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普里克先生,我觉得可行。” * 因为这件事,托马斯始终觉得米娅应该在史书上留下姓名,但是当然并没有——相比较那些划时代大牛来说,米娅实在太渺小了。 米娅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提议的可操作性很高:“啊?真这么做了会进监狱吧?” 托马斯用大拇指指向普里克先生:“进监狱?谁?普里克先生吗?这节骨眼上谁敢抓他进监狱?不要命了?” 米娅愣了愣,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安德和爱德华已经侧目看了过来。 托马斯则继续说自己的想法:“现在最有利的一点是,由于这场战争,不管是社会舆论还是国联政客,都并不重视这次索尔维峰会,这就决定了米娅所说的那套有较强的可操作性——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悄悄地做点事情。” 他说:“我们不能在会前准备阶段就直接宣称我们的目的是寻求‘鐖武防护手段’,所以米娅提出的议题很好——‘鐖元素的物理化学性质’。这样学者们就会在会前做些相关的准备,而只要他们对当下的状况稍稍敏感一些,就该在准备的过程中想明白我们当下最需要讨论的方向是什么。最后到了会议现场,我们可以直接数据共享,对鐖武防护展开讨论。” “所以普里克先生要做的事情很重要,”托马斯喝了口水道,“请您尽己所能去争取做这次峰会的主持者,但麻烦做得自然一些,不要引发怀疑。至于后果您是不必担心的,现在这个时候,谁碰您一根手指头都是活得不耐烦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所有实验数据人尽皆知后,保密协定也就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到时国际联邦高层会明白,与其守着名存实亡的保密协定追究责任人,不如做出一副慷慨合作的架势,来博得世界人民的好感。这等于是倒逼他们摒弃保密协定……” 话音未落,爱德华先生已经激动得用机械手捶了一下台面:“哈哈哈,狗东西,你这个脑子可以啊!” 托马斯略显得意地向爱德华先生低低头,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在这方面发挥作用:“索尔维会议近年来一般是6月举行,但我们从现在起就要准备起来,不仅是普里克先生要争取主持者的位子,而且如果各位心中有信得过的知名学者,从现在起就已经可以联系起来了——即便国际联邦可能会监控网络信息,但我们行内总有行内才能看懂的用语和暗示。另外我和米娅的任务非常艰巨,我们得在会议开始前搞清楚达鲁星使用的神秘辐射物质究竟是什么,这样才能及时在索尔维会议上展开讨论——你听明白了吗?” 米娅还有些云里雾里,她也不明白自己随口说出一番玩笑话,怎么最后就发展到要团伙作案了:“那要是搞不清楚呢?” 托马斯语塞片刻,答复道:“那就把样品分给那些学者们,让他们去搞清楚。” * 2508年,托马斯合起日记,满足得就好像刚刚看了一段诗一样优美的语言。 虽然是米娅引导他想出的这个方案,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尤其是在精神逼近重度抑郁的边缘时,竟还能有这么清晰的策划能力。 他觉得历史书上也该有他的名字。 但很快,他的表情又冷静下来,他觉得还是别了。 如果他真的被载入史册,想必会和皮克西西先生一样,成为一个颇具争议性的人物吧。 但是他没有太多时间消沉,娜塔已经捧着一沓文件进来了:“最新一批数据新鲜出炉。” 听起来就好像她捧了一打烤面包进来。 托马斯依然觉得这姑娘冒冒失失、疯疯癫癫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现在过于安静的生活中出现一个能搞出点声响的人,并不是坏事。 托马斯被她带了过去:“成色如何?” 娜塔说:“还是糊的。” * 搞科研这个事情,它确实是很难。 所以糊了也挺正常。 就像当年米娅和托马斯,最终还是没能在6月前计算出那个神秘化学式。 可怜米娅的热恋期,就这么在实验室里度过了。 不过和之前的区别是,她现在可以随时同沃尔夫先生互发信息。 吃饭时捧着手机成了米娅的常态,连打字速度都变快了。她很喜欢现在的状态,似乎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沃尔夫先生分享,而沃尔夫先生也不会说她烦,甚至还会主动找她说些有的没的。 有时她也会问些专业方面的问题,然后惊喜地发现她从普里克先生那里听说的一些定理,沃尔夫先生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不过如果真问得深入了他就不行了,会毫不掩饰地甩过来一句:不会。自己去查。 比较偶尔的时候,也会吵起来。 比如当沃尔夫和雷奥妮不知因为什么在电话里吵架了,米娅就会被沃尔夫先生迁怒。她会收到一串信息,指责她当初给雷奥妮乱提意见。 米娅就皱着眉头解释:我那不是随口应和,常青藤真的很好,霍夫曼教授也很好。 沃尔夫那边是电脑发消息,手速比她快得多—— 奇斯卡大学不好吗?奇斯卡大学就没有比霍夫曼教授更好的导师了吗?就算常青藤确实是一流学校,那适合雷奥妮吗?在这种时候不劝她留在最安全的奇斯卡,反而支持她一个女孩子往半个地球外跑?而且还支持她选化学专业?这个领域有多少实验事故,我们不该是最清楚的吗? -- 第126页 他要这么说,那米娅就和他较上劲了—— 您这么说没有道理。我们当初选择化学也是遵从自己的心意,我们都没有后悔,您又为什么要剥夺雷奥妮选择的权利呢?而且奇斯卡未必是全球最安全的城市——在我长大的地方,大家一向认为西半球政客做事特没谱。奇斯卡被认为是“最安全的城市”,仅仅只是因为它处在达鲁星系的对角位置,国际联邦也是吃了这个红利得到了全球霸权,并理直气壮地将世界科研中心设置在这里,可这并不代表在关键时刻国际联邦真能很好地保护奇斯卡。说实在的,哪天奇斯卡被轰平了,常青市还不一定会有事呢。 托马斯就一边忙于检测,一边看着米娅在那里抱着手机嗒嗒嗒嗒,直到忍无可忍一通电话打到沃尔夫那里:“你差不多一点,上班时间哪来这么多话聊,帮不上忙就别添乱。” 然后利落地挂断电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又去骂米娅:“现在就给我把手机放下,干活!烦死了,谈恋爱是真的很耽误工作。” 谁都很难吵得过一个已经有着坚实思维体系的人,沃尔夫也不例外。 每次吵架他都觉得自己要被米娅气死。 但是每次冷静下来,他又会对着电脑屏幕陷入深深的自责。 一方面是他想起来,自己本就是迁怒于米娅,他原本生气的事儿其实和米娅没什么关系。 另一方面是他突然记起,米娅本人其实和雷奥妮一样,也是那个选了化学专业,又跑到了半个地球外的女孩子。 第67章 惬意,搬家,半死机 2504年的上半年,沃尔夫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惬意的。 简直像是过上了退休养老的日子。 每天喝喝咖啡码码字,既没有科研任务,也不用担心产品是否合格——甚至都很少烦恼学费、房租、生活费的事儿了。 他手头的存款足够给雷奥妮付完大学的学费,全职写稿的稿费也足以支撑房租和日常开销,仔细一算好像确实不需要米娅养他。至于雷奥妮的生活费——他试图给,但总会被雷奥妮原样打回来。 他们兄妹俩为此吵过不少次,沃尔夫叮嘱她“既然决定了要学就好好学习,不要成天想着打工赚钱三心二意,等以后走上社会有的是打工的时候”。 但雷奥妮比他更愤怒,她觉得自己的哥哥心里真是一点逼数也没有:“你自己工作都没了还不知道留点钱?一点稿费够干什么?你的人生真就只打算进行最基本的消费吗?就算你愿意,你凭什么让米娅跟着你过那种低水平的日子?都30岁了还没结婚你自己就不着急吗?” 沃尔夫那边一时间没了声响。 雷奥妮也不得不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骂过头了。 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她的自尊和自食其力的决心,都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道歉:“不说了,我上课去了。”然后挂断。 沃尔夫便也放下手机。 他当然不至于因为小孩子的几句话而产生伤心、失望等情绪——他之所以一时没回应,只是因为雷奥妮的话引发了他的思考。 实际上他和米娅之间确定恋爱关系之后,都还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呢,考虑结婚似乎有些早。 虽然他和米娅的年龄——30岁和26岁——实际上完全就是晚婚的年纪。 沃尔夫不知道米娅究竟有着怎样的家庭氛围,但她的父母似乎完全没有催促她的意思,这也稍稍有些奇怪——当然,不排除是米娅的父母比较开明,沃尔夫早已察觉这个家庭对教育的态度近乎艺术。 而他自己这边,当然更没有人会指手画脚,所以当雷奥妮提出这事的时候他着实怔了怔。 当然,他也明白不管是什么年纪,从恋爱到结婚之间得都有个彼此熟悉的过程,所以他并不着急。但这也不影响他突然开始往这方面考虑了。 的确,他现在的存款,进行必要的开销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就像雷奥妮说的,他不能总处在最基本的消费水平中,至少不能降低米娅的生活水平——米娅的父母再开明,总也不会舍得让那么优秀的女儿受委屈。 沃尔夫陷入沉思,反省自己是不是被米娅的乐观影响得太过了,是不是一切其实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轻松惬意,他应该更努力一点才对。 好不容易等到米娅的午饭时间,沃尔夫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以后,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果然米娅的回复,一看就是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能时常见到沃尔夫先生就很好,我今天也很想念您。 沃尔夫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希望你过什么样的生活? 米娅回得依然很快:他们一直希望我随心所欲地生活。 沃尔夫头痛,他思考了一下怎么能让米娅领会到他的意思:我举个例子,比如你说过你很喜欢克莱德小镇,想以后再去一次。所以,你应该不会愿意成为一个承担不起这一旅费的人,对吗? 米娅那边静了一会儿,发过来一句沃尔夫怎么也没想到的话:可克莱德小镇……还在吗? 沃尔夫盯着这句话看了良久,自暴自弃地回复道:算了,你吃饭吧。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喝咖啡听音乐写稿子。 * 所以说,在世界末日的边缘恋爱,实在是一个很困难的事儿。 -- 第127页 它让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计划遥远的未来。 好在米娅完全不在意这些,她的反应让沃尔夫觉得,试图和她商讨这一问题的自己才是傻子。 写稿子其实也很累,而且还伴随腰酸背痛,但是承担的精神压力相对较小——虽然要担心某天警察或特务组织找上门来,但总是不用随时警惕仪器爆炸、数据失效。 尤其是,对于沃尔夫来说,写这这类评论稿更像是他发泄的过程。 一般没什么人会愿意听他谈论政治立场、痛骂世道不公、满口怨天尤人。但是时事评论就是要写这些东西,他可以在稿件中将自己长期以来愤懑不平的事写个淋漓尽致。 长期科研培养的理科思维更让他在书写的时候保持逻辑清晰,文章常常一挥而就,关起电脑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自己也已坐得腰痛。 生活唯一的遗憾似乎就是米娅实在太忙,另外还有个让他隐隐担忧的事情是——长时间不接触科研,等再想捡起来时,可能要费一番工夫。 有时码字的间隙里,他也会去关心一下托马斯是否按时吃药。 由于托马斯要求他不要将自己的病情告诉米娅,所以他也就没有说过。 实际上在米娅和托马斯之间,他不可避免地对托马斯的关心更多一些——米娅有着天生乐观,有着自己的虚无空间,她总能把自己调整得妥妥当当。 但是托马斯不一样,他容易钻进死胡同出不来。而且他是新人类骗婚的产物,所以他注定得不到父母的关爱——像这样的人,人生前二十年还能比较积极向上地活着,其实已经不容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足够有钱。 总之,沃尔夫这段时间对他的监督是频繁了点。 恰好托马斯正被“神秘物质”的难题困住,最近烦躁得很,实在忍无可忍时就直接对着手机说:“你要是真闲得慌,就去找个班上吧。”然后挂断。 沃尔夫就憋着怒气把手机放下,接着码字。 看来“不上班”这件事,即便到世界末日了也是人类的原罪。 不过米娅倒是没有嫌弃过这一点,甚至好像觉得沃尔夫先生愿意停下来歇一歇,是件非常好的事。 她似乎把沃尔夫说的那句“养我”当真了,时不时会向沃尔夫索要储蓄账号,试图给他打钱,可能以为他快要吃不起饭了。 然后在她第三次这么说的时候,沃尔夫看着手机屏幕,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回复道:不然,你搬过来,和我一起承担房租? * 这个提议非常合理,因为米娅早就没什么回家的时间了。 她租的那个小房间已经很久不住人,之所以一直续租,只是因为她的衣服、资料、书籍还必须放在那里。 她几乎立刻同意了这个建议——既能帮沃尔夫先生分担些压力,自己又不用白白花钱,这当然是好事。 于是第二天,沃尔夫就去了趟普里克实验室,找米娅拿钥匙,准备帮她搬家。 这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所以沃尔夫不能进入实验室的大门,只能在门口等着米娅出来。 夏日正午骄阳似火,米娅也不会舍得让他多等,很快就拎着钥匙出来了。 她显然因见到沃尔夫先生而激动,但是由于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实验服,所以不能拥抱他。她甚至觉得抱歉:“不好意思沃尔夫先生,我不能陪你聊很久,我还有事情没做完,简直是……焦头烂额。” 与此同时,实验室玻璃窗那里已经远远地探了一排脑袋出来。 爱德华先生早因为年纪大成了远视眼,大老远看了个真真切切:“那就是米娅的小男朋友?长得确实不错啊。” 安德医生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沃尔夫本人,但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只是说:“科研能力更不错,水平其实在米娅和托马斯之上。只是因为与皮克西西政见不合,所以早早离开了国联化研所。” 和皮克西西政见不合,那爱德华先生就更满意了,笑眯眯点头道:“不错,很不错。” 普里克先生也远远地看着小情侣相见的身影,结结实实地叹气了口气:“年轻又真诚,真好啊。” 托马斯在一旁斜眼看他:“所以普里克先生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那位美人结婚呢?您年轻时的那些艳事我可全知道。” * 回到大门口,沃尔夫顺着米娅的话问了一句:“怎么,实验进展不顺利吗?” 米娅点点头:“上次南半球遭到轰击时,有一束强力辐射波不是鐖-3。我们并不知道现有的防御设备对这种辐射物质是否有效,所以至少要先分析出那是什么物质才行。眼看时间都五月下旬了,我和托马斯还是没有搞定这事,而且普里克先生那边也不顺利,他……” 米娅说着说着突然卡壳,她战战兢兢地向守门的执勤士兵看了一眼。 好在士兵们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似乎认为她说的都是实验的事儿。 但实际上她说的是,普里克先生争抢索尔维会议的主持权一事,不是很顺利。 沃尔夫几乎立刻发现了她的反常:“怎么了?” 米娅一边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说漏什么,一边结结巴巴地回应:“没、没什么事,就是他、普里克先生的实验也很不顺利——麻烦你了沃尔夫先生,这么热的天还要辛苦你帮我搬家。我自己应该是没法过去了。” -- 第128页 “没关系,东西实在很多的话,我会叫搬家公司,”沃尔夫不再多问,只是把钥匙收好,“还有不要总对我这么客气,你随时可以积极行使你的权利。” 米娅还在回忆着自己刚才好像提到了“五月下旬”,这应该不至于让那些士兵联想到什么吧?正常来说一个士兵应该都不知道索尔维会议是什么,更不会联想到这个会议会在6月召开。 米娅的大脑处在半死机状态,无意识地应道:“额……什么权利?” 然后沃尔夫先生的五官突然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她嘴唇上轻轻一碰。 沃尔夫很快直起身来,久经情场的他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类似这种权利。” 这下好了,米娅的大脑终于完全死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普里克/安德/爱德华/托马斯:???? 冲啊!我们是甜文啊!!! 第68章 合适,爱情,后继者 2508年,托马斯笑眯眯地看完自己对这惊人一吻的记录,然后翻到下一页。 “咦?”他奇怪地哼了一声。 娜塔抬起头来:“怎么了米勒先生?” 托马斯反复翻着后面几页——这分明是几张空白页。 “没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在回忆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再怎么样也不该什么都不写。 娜塔看了看他这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米勒先生,您不能总活在过去。” 托马斯说:“我倒是想活在过去,但关键是我记不起来了,这几天我到底干嘛去了。” 娜塔自说自话:“如果您愿意的话,其实可以和我聊一聊关于米娅小姐的事,或许说出来之后您会好受很多。” 托马斯暂且从回忆中抽身,他疑惑地看向娜塔:“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你聊米娅的事儿?” 娜塔叹了口气:“您不用觉得难以启齿。莱纳斯都告诉我了,您不是亲口和她承认过您深爱着那个女孩吗?” 托马斯的金丝眼镜差点惊得掉下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深爱米娅?那还得了?” 娜塔看他这反应还真不像装的,可拉拉那番话也不像是信口胡说,她一时有些凌乱:“可您提起米娅时确实情绪复杂,有时特别开心,有时特别难过。” 托马斯感觉自己胸口有口老血:“是的那是因为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们有三个人,三个好朋友,你要是跟我提起我另外一个朋友,那我反应也差不多——而且另外那位是个男的,他和米娅才是一对儿。” 娜塔了然:“所以是他横刀夺……” 托马斯大喊:“不是!!!” * 托马斯费了一番工夫,才让娜塔相信,他对他的两个朋友都没有非分之想。 他口干舌燥地喝了口水:“上帝啊,拉拉到底在想什么,等她上班时我一定要去问问她。” “奇怪的是您才对吧?”娜塔眉头紧皱,“为什么您发现一个可爱的姑娘之后不是想着自己去追求,而是想着先给兄弟安排上?” 说实在的,托马斯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但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单纯觉得他们俩性格很合适。米娅的话,可爱归可爱,但我对她就是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换句话说,如果我真的喜欢她,那我自己早就追到手了,哪还轮得到旁人在那磨磨蹭蹭。” 娜塔捕捉到了有用信息:“您的意思是说,您不喜欢可爱型的吗?” “不,倒也没那么绝对吧。”托马斯看向娜塔,“我在看待感情的时候,确实更容易侧重于合不合适,而不是喜不喜欢。实际上我是个新人类,出生时肩胛骨附近蜷缩着一对副手。那是我父亲遗传给我的,而我母亲在结婚前并不知道我父亲是新人类。她不仅死心塌地地嫁给我父亲,还带了一大笔嫁妆供我父亲周转生意,直到我出生,她才意识到噩梦降临。” 娜塔完全怔住了,她从没想过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米勒先生,竟是个新人类。 而托马斯早就习惯别人这样震惊的表情了:“我母亲确实很可怜,所以她不爱我也很正常。和我父亲结婚的事儿,她家里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是她为了追求所谓的真爱选择了和家里决裂,这就决定了她发现受骗后并没有地方可以去。再加上我父亲——就和一般人类对新人类的刻板印象一样——很聪明、会做生意,又勾搭上了国联军方的人,战争财发得不亦乐乎,所以家里倒是不缺钱。于是他们俩就各玩各的。” 他说着换了口气儿,继续道:“实际上我父亲经营的武器厂有各种不合规,但因为上下关系打得通透,检查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国际联邦内部已经十足腐败,所以走捷径的厂商也不止我们一家。后来偶然聊起来我才知道,我家的武器厂因为雇佣未成年人而长期被乔纳斯匿名投诉,又因为对易燃易爆易辐射物品的管控不合格,长期被米娅投诉。只不过因为上头是国联高层,所以这些合理投诉都没有被受理,直到后来国际联邦垮台,我家的武器厂自然也就垮了。” “我以前会说,我虽父母不和,但仍相信爱情。但其实仔细一想我相信的也不是爱情,我相信的是合适。”托马斯耸肩道,“米娅和乔纳斯能在一起,是因为合适。普里克先生始终没有与心爱的女人结婚,是因为不合适。安理先生和拉拉结婚,是因为合适。皮克西西与乔岩未能相守一生,是因为不合适。安东先生至今没有去和精神科医生告白,是因为怂。爱与不爱很重要吗?合适不合适才……” -- 第129页 “很重要。”娜塔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米勒先生,我也是新人类,我有两颗心脏。我和您一样是奇斯卡大学硕士出身,中等水平家庭,目前是皮克西西研究所的正式员工,您觉得我和您之间合适吗?” 托马斯一时间僵住,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娜塔站起来,身姿窈窕,目光认真地看着他:“您看,如果不是因为爱,我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 在那之后,托马斯和娜塔看似自然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过一了会儿,托马斯又看似自然地去了厕所。 他需要冷静一会儿。 他其实早有感觉,娜塔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他有过猜测,这个小姑娘可能挺喜欢他。 但是猜测是一回事,娜塔本人直接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托马斯洗了把脸清醒清醒。 他其实算半个不婚主义。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他并没有做过“永远不结婚”这样的决定,但是他又隐约觉得自己无法进行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父母给他做了不好的榜样——如果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情都可以暗藏谎言,那么他便不得不对爱人产生猜忌。 一方面是他作为新人类,其实也很难找到一个愿意延续他基因的伴侣。 如果娜塔有两个心脏,说句玩笑话,他有些明白娜塔为什么一天天的那么精分了。 托马斯看着洗手池里流动的水流,对自己笑笑。 但是那笑容一如既往地很快收住——两个基因异常的人在一起就合适吗?就是因为新人类常常只能与新人类结合,所以才导致当下的变异方向越来越不可控。 长着副手的人和拥有两个心脏的人,生下的后代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涉及到这个问题,还得更复杂地考虑两人的生育意愿是否一致,如果是托马斯的话,他更愿意不要孩子。 托马斯想着想着打了个寒噤,然后用力晃晃自己的脑袋,试图晃出自己脑袋里的水——人家姑娘还只是表达了一下好感而已,他都已经想到生孩子的事上去了,真是个人渣。 那托马斯对娜塔又有没有好感呢? 托马斯扪心自问,是有的。 他不是钢铁也不是木头,他既然一早就发现娜塔好像对他有意思,那么如果他没动心,他会对娜塔更冷漠一点,让娜塔知道此路不通。 而不是积极配合她插科打诨,和她聊什么面包成色糊不糊的。 他又往脸上泼了一把水,控制不住地对着水流笑起来。 水流从他的脸颊上流过,在那水流之下,他想掩盖的是什么,只有他发红的双眼知道。 其实从他刚才提起“乔纳斯”这个称呼开始,他就记起空白页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了。 激涌而来的回忆,以及娜塔的话,同时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几乎要把他撕裂了。 * 那时“神秘物质”的化学式没能破解,普里克先生在科研领域之外也是个废物,他永远也不明白如何“自然地抢夺主持权”。 索尔维会议由皮克西西主持似乎已经是必然,但就在这事儿宣布的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很巧的事情。 皮克西西的儿子小枫,从自家别墅的阁楼顶上跳了下来。虽然命是保住了,但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并陷入长期昏迷。 众所周知,皮克西西府邸外长期被媒体围堵,这一场景自然被拍了下来,标题起得触目惊心:死谏!皮克西西之子再步母亲后尘。 这么一来,国际联邦就不能再继续加重皮克西西的负担,索尔维会议的主持权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普里克先生肩上。 不过小枫应该不知道索尔维会议的事儿,他会选择在那个时候自杀只是巧合。 在殴打完托马斯之后,小枫对世界产生怀疑,他开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母亲究竟为何而死,为什么那位温柔有趣的先生竟会是害死母亲的人之一。 他想搞明白,母亲到底想做什么,自己又该去恨谁。 于是那段时间,他看了不少新闻和评论文章,包括合法的和非法的。 在一次一次抽丝剥茧中,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丑陋的真相。 他曾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世上最大的恶人,但一条又一条新闻看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被弄权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人罢了。 他曾以为自己的母亲不过是懦弱,她无法承受自己的丈夫成为一个杀人魔,于是草草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将他独自一人搁浅在这边的人世间。可随着一篇又一篇文章看过去,他却意识到了母亲心中的坚忍,她是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主动地决定了自己的死亡。 那么为什么母亲失败了呢?为什么世界没有因为她的死而动容呢? 不,并不是母亲失败了,而是母亲没有后继者。 世界不会因为哪一个人的死而改变,但再强大的权力,也顶不住前仆后继的抗争。 如果无人有勇气成为第二个唤醒世人的人,那么小枫愿意成为第二个。 他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本评论杂志来到阁楼顶上,撕下自己最喜欢的那篇文章,对着大门的方向用力挥舞着。 摄像头们立刻被他吸引,喧闹着纷纷转向他。 -- 第130页 “请结束这场非正义的战争吧!”小枫挥舞着手上的纸张大喊,然后从那里跳下。 那天风很大,他手上的几页纸很快被狂风席卷吹散,没了踪影。 那家杂志社很快被判为非法,没几天就查封了。 托马斯后来也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搞到那本杂志,并对照着找到了被小枫撕掉的那几页。 标题赫然是“国际联邦七宗罪”,作者为“安非他命”。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 下一章20:00更新,记得来看鸭! 第69章 灾星,植物,阴恻恻 小枫坠楼后的第三天,托马斯找上了沃尔夫的家门,把那本杂志摔在他眼前。 沃尔夫怔了怔,心里也就有数了。 他弯腰把书捡起来放在桌上,说了一句:“非法刊物。” 然后衬衫领子就被揪住了:“你看新闻了吧?” 沃尔夫说:“看了。” “你知道他是因为哪一篇吗?” “哪一篇?” 托马斯一拳头打在他脸上:“你写的那一篇!” 沃尔夫退了两步堪堪站稳。 他条件反射地想捂住自己发痛的脸,但托马斯已经两步上前把他抵在了墙上:“不工作就是为了这个?写这种文章你换了不少笔名吧?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篇写得非常好,所以忍不住用了自己最常用的笔名?” 沃尔夫的后背严丝合缝地抵在墙上,肩胛骨好像要被磨碎一样:“是的。我不仅换笔名还换域名,所以他们找不到我。” 托马斯剧烈地摇头,他问道:“你难道就不觉得他可怜吗?” 沃尔夫说:“他很可怜。但我写文章时并不知道他会看到,也不知道他竟会这么想。而且,他选择这条路必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篇文章。” “他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如果他就这样死去……沃尔夫,你会去他的墓前忏悔吗?” “我不会,托马斯,我没有做错什么。”沃尔夫的脸颊已经开始肿起,多少有点影响他说话了,“我只会去他墓前表示尊敬,将他视作同一阵营的战友,并继承他的意志继续写下去。” 托马斯死死地盯着他,然后缓缓放开了手。 沃尔夫乍一被放开,腿还有些软,只能扶着桌子站立。 然后他听见托马斯说:“雷奥妮,乔岩,小枫,皮克西西,我,这场战争。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真的是会招来不幸的。” 他低着头,听见托马斯开门离去了。 * 从说出那句话开始,托马斯就做好了准备——他要失去沃尔夫这个天底下最好的朋友了。 这是在他和沃尔夫的谈话中突然决定的。 沃尔夫那句“我没有做错什么”,实在太让他羡慕了。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沃尔夫一直都是对的,而他自己之所以不能理直气壮,就是因为他做得不对。 以此为起点,他之后做什么都是错的,陪伴小枫也好,在内心进行自我谴责也好。抑郁症使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终究也成为了别人的负担。 仔细想想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终点将是什么,他曾无数次在日记里写下“我还不想死”,但是这样的逃避终究不能避免他越来越趋近那个阈值。 与沃尔夫决裂之后的那个下午,他还是去了普里克实验室,最后去做一做自己这段时间来一直在做的事,告诉自己别怕,一切就如往常一样。 实验室众人,对计划步入正轨的激动,显然大于对小枫坠楼的怜惜。 普里克先生已经安排起索尔维会议的相关事宜,米娅他们当然也要忙碌起来,筹备一些后勤工作。 但是这个过程中,托马斯就像做梦一样,他几乎听不见普里克先生在说什么,就好像他和世界之间有一道墙。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傍晚时,米娅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安德医生说你看起来状态不好,她让我带你出去走走。” * 那天白天刚下了雨,傍晚放晴,难得清凉一夏。 他和米娅并肩沿着普里克实验室围墙外的小河散步,气氛好得让托马斯觉得不表白都是可惜。 他们俩早就能做到独处时不说话也不会尴尬了,就一直这么沉默着走。 米娅一脸麻木,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托马斯的反常。 但是今天托马斯很想和她说点什么:“米娅,你会对未来感到恐惧吗?” 米娅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要恐惧呢?” “你想,我们还没有找出‘神秘物质’的化学式,或许巨蛋并不能对它进行防御。就算防御住了,巨蛋之外的地区也会被夷为平地。到时有效土地稀缺,人口相对爆炸,唯一的出路或许是屠|杀。地球被笼罩在高浓度的辐射之下,绿植沙化,变异的方向也会越来越诡异,甚至衍生新物种。到时,地球还是地球吗?” “怪不得安德医生说你看起来心情不好呢,”米娅耸耸肩道,“别想这些啦,想了也没什么用。” 托马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人好绝情啊。” 他蹲下去,伸手触碰河边翠绿的小草,看起来格外温柔:“我以前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现在就喜欢这些绿绿的小植物。一个生态圈往往包括生产者、消费者和分解者,但其中只有生产者和分解者是不可缺少的,至于我们这些消费者,实际可有可无——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腆着脸活在这个生态圈里呢?有时我宁愿一切恢复到远古,树木粗壮,花草野蛮生长,微生物将其分解,然后再次循环。没有你,也没有我。” -- 第131页 天色渐渐暗下来,米娅蹲在他身边,像当年听生物课时一样,哈欠连天:“有沃尔夫先生吗?” 托马斯冲她笑笑:“你要是这么困,就先回去睡会吧。” 米娅忙道:“可以吗?” 实际上从安德医生让她带托马斯散步开始,她就已经很犯愁了,这节骨眼上觉都睡不饱,为什么还要用宝贵的时间来散什么步呢? 托马斯冲她耸肩:“快回去吧,我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米娅就站了起来,飞快地冲他摆摆手:“那我先走啦,你早点回来,夜里河边蚊子多。” 托马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最后叫道:“下次见到沃尔夫,记得帮我道个歉!” 米娅远远转过身来,因为夜色甚浓,托马斯已经快看不清她的身形了:“啊?为什么道歉?” 托马斯说:“你别管,道歉就是了。” 米娅莫名地歪歪头,然后消失在了夜幕中。 托马斯久久的看着眼前的河面,想着就这样吧。 死了就这一下子,活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站起来,向前两步,跳进深不见底的河流中。 米娅已经走到普里克实验室的大门口,她远远听见似乎有一声水声,来自黑漆漆的小河方向。 她疑惑地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想折回去看看,却被一个士兵叫住了:“您好,小姐。” 她浑身一僵,想着不会是那天真的说漏嘴了吧:“什、什么?” 士兵见吓到她了,忙道:“您别紧张。我只是想问一下,那天来找您拿钥匙的先生,是您的男友吗?” 米娅就更害怕了——这果然是要说那天的事! “是、是的,怎么……” “没事没事,”士兵干咳一声,他不知道这位小姐究竟为什么这么怕他,“我只是想告诉您,圣诞节那天那位先生曾来找过您,但是因为当时你们的‘晚宴’已经开始了,所以他终究没有进去。我只是觉得应该让您知道,他其实还挺把您放在心上的。” 米娅愣了愣,原来在她往大门口张望的间隙里,沃尔夫先生也曾来过吗? 她表情明显地不开心起来,直怪自己没有更频繁地张望过去,沃尔夫先生被迫一个人过圣诞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至于那声水声,她想,应该是青蛙或者水鸭子吧。 * 2508年,娜塔听托马斯讲这段经历听得跌宕起伏:“那您死了吗?” 托马斯用看弱智的眼神看她。 * 死当然是没死成,在他跳下去的一瞬间,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条河是真的很深,水立刻没过他的头顶,他本能地向上扑腾了一下,在混乱中看到了沃尔夫那张被打肿半边的脸。 他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愤怒,他觉得沃尔夫似乎在高高在上地嘲笑他。 他想甩开沃尔夫的手,想大喊“放手,让我去死吧”,但是在他还什么都没做的时候,沃尔夫已经阴着张脸把他的脑袋按到了水面下。 沃尔夫这个人,骨子里是有点阴的。 是他温和的样子装得久了,托马斯都忘记刚到国联化研所时,他是怎么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了。 他被按着呛了几口水,又在快失去意识时被拎起来。 讲道理这时他应该求救,只要他大喊,那些士兵就会注意到他们。 但是他本身就是想死的,这时候求救也太诡异了。 于是他只是剧烈地咳嗽着,咳完便咬紧牙关发着抖,死死瞪着沃尔夫。 黑夜中,沃尔夫的眼神冷漠得可怕,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杀人魔一样,再次把托马斯的脑袋按了下去。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有时托马斯觉得沃尔夫是在刻意羞辱他,逼着他求救。但有时又觉得,不对,这畜生可能是真想杀了他。 因为他上午打了沃尔夫一拳头,还把他骂成了再世灾星。 在又一次被拎起来时,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极致的痛苦了,死死握住沃尔夫的手道:“我托……托米娅给你道歉了。” 而沃尔夫也终于愿意说话了:“我听见了。” 托马斯狠狠道:“你要是……真想杀了我,就……就给我个痛快,不要干什么都磨磨蹭蹭……” 沃尔夫立刻用力想送他下地狱,托马斯慌忙道:“等等等等。” 沃尔夫手上一顿。 托马斯说:“拉我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双更,上一章也要记得看鸭! 到这儿大家应该也感觉到了叭,米娅是对沃尔夫更好,沃尔夫是对托马斯更好,托马斯是对米娅更好。 因为沃尔夫一直特别喜欢托马斯,所以不会出现两人恋爱后托马斯被单出去这种情况。 注:①抑郁倾向请看医生、遵医嘱、积极吃药治疗。 ②我中考生物只扣了一分,那题是:生产者、消费者、分解者哪个是不可缺少的?答案是:生产者和分解者。这题我能记一辈子。 第70章 渴望,会议,凭什么 “后来,那个晚上,我和他长时间地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一个脸颊高高肿起,一个一肚子河水像条落水狗。”托马斯笑笑道,“那晚气温不低,风却很大,很快把我的衬衫和裤子吹得半干,蚊子确实很多。我吐了很多河水出来,眼镜应该是掉在河里了。” -- 第132页 娜塔听得有些不满:“米娅小姐真的就那样走了?她明明听到您落水的声音,哪怕是个普通路人也不至于会那么冷漠吧?” 托马斯耸肩:“这没办法,她就是那样的。我们认识的那几年还相对好一些,在那之前别说朋友了,她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关心的。” 娜塔眉头紧皱,有些想象不出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托马斯则继续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喝几口河水?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几只蚊子?你连死都不怕,还找什么眼镜?’那晚乔纳斯问了我好几个这种问题,语气多少有点轻蔑凉薄。我不想说话,就由着他在那里阴阳怪气。我的抑郁倾向并没有结束,但是那会儿我的那股子劲儿已经过去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但至少那会儿我已经不像白天那么想死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俩都冷静下来,我告诉他我是真的很绝望。我的家庭,我的导师,我的工作——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好像没有一处是好的。如果有什么让我觉得高兴的,就是他和米娅真的在一起了,这让我觉得我的生命可以大结局了。” “我知道我这话说得确实有点神经质,不过乔纳斯并没有因此痛骂我,毕竟他也不是没有神经质过——他曾一度把抚养妹妹作为自己活着的唯一理由。” “他只是让我看他肿起的侧脸,告诉我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因为他以前经常打架,鼻青脸肿于他是常事。”托马斯说着搓搓手,“这感觉还是有些奇异的。虽然知道他以前日子过得辛苦,但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他长得好看,遇事只动口不动手,还喜欢用小手帕,举止姿态优雅得好像家里多有钱似的。” “但是那天他告诉我,在他身体还好的时候,他还挺喜欢用拳头说话的。从他上学时开始,因为好好学习又招姑娘喜欢,还特立独行地留长发,所以可没少被找事——甚至还有人专门到小学门口堵他妹妹,被他打得妈都不认识。再后来因为谈恋爱缺钱,去酒吧帮他小叔叔打工,有客人喝醉后嘴贱调侃他,他也是酒瓶子一摔就跟人打起来。他告诉我,他并没有刻意健身过,那种牛一样的强壮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他告诉我,我的感知没有错,他也对这世界绝望过,想要早早脱离苦难。但他此刻竟无比渴望活着,甚至渴望永生。‘活下去吧,托马斯,你只是生病了而已,’他这么说着,语气像神父一样,‘等你的病好起来,你会发现只要活着,总会等到好事发生。’当时那种情境下听到这种话是真的忍不住,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哭得声音有点大,还引来了士兵——两个男人在河边草丛里狼狈哭泣的样子给那位士兵先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第二天他就专程拦住米娅告诉她她的男友并不靠谱,需要时刻警惕,把米娅听得晕头转向的。” 托马斯说着喝了口水缓解尴尬:“总之,我很高兴当年让我嚎啕大哭的事情,现在竟能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事实证明他说的没错,只要活着,总会等到好事发生。会有那种巨大的幸福降临,让人渴望活着,甚至渴望永生——我不想和乔纳斯一样踌躇不前、磨磨唧唧,如果刚才你是向我表达了好感的话,那么我希望表白的事情由我来。” 娜塔霎时掩住自己的口鼻。 “我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但我天生情商很高,所以应该不至于搞砸。”托马斯说着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朵硫酸铜玫瑰,“所以娜塔,在这片末世废土之上,你愿意叫我一声托马斯,接受我对你的爱意吗?” 娜塔嘴唇发抖,用力地点头。 * 那天的最后,他们跟士兵反复解释无果,最后放弃。 士兵带着对沃尔夫的浓浓鄙夷离开,沃尔夫带着对托马斯的满腔怒火让他滚回去吃药。 而托马斯一句无意识的话让气氛更尴尬:“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沃尔夫。” 沃尔夫头痛欲裂,他掐着眉心接受了托马斯的道歉和道谢。 此时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话说你们俩为什么都不愿意叫我乔纳斯?” 托马斯一边站起来抖着自己半干不干的衣服,一边答道:“不敢造次。” 沃尔夫想不通地摇头:“这没什么造次的,我只比你们大四岁,又不是长辈。” 托马斯闻言看了看他,改口道:“乔纳斯。” 好家伙,气氛更暧昧了。 * 托马斯原以为米娅会很眼馋——眼馋他先得到了叫沃尔夫先生名字的权力,但米娅好像对此无感。 作为一个东半球来的人,虽然她知道在西半球一些地区,叫名字和叫姓氏的亲密程度是不同的,但她不太有那个感觉。 对于她来说,她能感觉到“沃尔夫先生”和“沃尔夫”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差异,但永远感知不到“沃尔夫”和“乔纳斯”之间的差异,她觉得这完全是两个名字。 就像托马斯他们永远觉得米娅的名字怪怪的——为什么她就叫米娅,然后姓氏就没了,这不是逼着大家伙儿只能用亲昵的方式叫她吗? 总之,米娅似乎不打算在对沃尔夫的称呼上多做纠结,她正在索尔维会议的事情上忙得晕头转向。 沃尔夫还是把托马斯的病情告诉了米娅,让米娅多少看着他点。 -- 第133页 于是米娅就成了托马斯的“提醒吃药小助手”。她对托马斯表现出了极端的好奇,总是问些傻逼问题——你不开心吗?你觉得很难过吗?你想哭吗?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托马斯因为一段时间内准时吃药,有意识地自我调节,其实已经有了好转,但米娅总这个样子他也顶不住:“你再这么问下去,我就真不想活了。” 所以他才不希望米娅知道这事,米娅只会把他当猴看。 不过,托马斯借机在准备工作上偷了不少懒是真的,那段时间米娅基本把活儿揽在了自己身上。 会议议题顺利定了下来,确实是米娅最初说的“鐖元素的物化性质”。届时各位物化领域的杰出人物都会到场,与会名单看得人肾上腺素飙升——毕竟那些名字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能永载史册的。 托马斯没想到这么快就感受到了沃尔夫所说的“会有好事发生”——如果他那时真的投河成功,那可就见不到这千载难逢的场面了。 * 6月25日,第一百八十七届索尔维会议,在普里克先生的主持下,于布鲁塞尔大厅召开。 此时世界的视角重点放在太空战和皮克西西身上,这场会议基本上只有业内人士关注。 到场的除了29位主要辩手以外,还有一些旁听人员。他们将以记录者的身份坐在场下。 会议开始前,托马斯去熟悉数据去了——他的任务是辅助普里克先生向各位学者诠释当下的研究动态。 三位安医生和铁臂爱德华不属于物理、化学领域人士,以旁听者身份早早入场。 而米娅,负责了安检。 这可是给29位划时代巨匠安检! 米娅简直要拿不住安检仪,进来的每个人,她几乎都在课本、教材等权威书籍的扉页见过照片或名字。一位位皱纹横生、发际线在头顶的女士先生,在米娅眼里却是真正的神仙。什么是全明星战队?这就是全明星战队!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米娅!” 米娅循声看去,惊喜地叫出声来:“霍夫曼教授!” 霍夫曼立刻张开双臂和她拥抱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皮克西西让你来的吗?” 米娅道:“算是吧。我被外派到了普里克实验室,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霍夫曼十分高兴:“那可太好了,以后我面对新学生又有可以吹嘘的事情了——我会告诉他们,他们的师姐可是跟着普里克先生干活的。” 说起这个,米娅顺便打听道:“对了教授,雷奥妮最近还好吗?” 一提起这,霍夫曼的表情瞬间冷下去:“哼!那孩子,在学习上还算不错,但性格可太差劲了,我几乎要被她气得少活10年!” 米娅快乐道:“她最近也很苦恼吧。她前两天还给我发消息说,她真的是对农业化学感兴趣才去的常青藤,结果现在达鲁人把地都给她轰没了。” 在安检几乎到尾声时,米娅又检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原本只是紧张地拿扫描仪在人家身上按按扫扫,然后一阵小风吹来,她又嗅到了那股香香的洗衣液味道。 “沃尔夫先生!”她几乎在抬头之前就叫出了声。 沃尔夫笑笑地低头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见了米娅惊讶的声音:“您凭什么能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三个好朋友之间互相拯救的故事鸭! 目前沃尔夫和托马斯基本上都收拾清楚了,还剩一点点关于米娅的家事、以及她的精神问题,然后就是大高潮和结局啦!目测一周左右应该可以完结叭(我是说正文部分)。 ps:终于回到榜上啦! 第71章 神仙,冰饮,活下去 这就,把天聊死了呀。 沃尔夫费力地把自己的脾气压下去,不断告诉自己——不怪米娅,不怪米娅,这是索尔维会议现场,我确实不配。 但反正,表情也不像刚来时那么好看了:“我收到了普里克先生寄出的邀请函,可以在场下记录。应该是考虑到我多少和鐖元素有过接触吧。” 米娅一边明白地点头,一边拿扫描仪在他后背也扫了扫。 恰逢托马斯准备妥当了,到前厅来看看。 他显然知道沃尔夫会来——实际上这是安德医生的主意,她认为沃尔夫掌握一些关于鐖元素最原始的研究信息,可以让他来听一听——只不过他们商量时米娅恰好睡觉去了。 远远看见沃尔夫后,托马斯专门跑到安检口这里来,语气中满是调侃:“脸好了?” 沃尔夫不甘示弱道:“病好了?” 米娅不知道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只是用扫描仪拍拍沃尔夫的后背驱赶道:“下一位。” * 其实在这个场合中,不仅米娅兴奋,沃尔夫和托马斯也兴奋至极。 进场之后,沃尔夫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虽曾作为皮克西西的助手参加各种研讨会,但这么多世界级学者齐聚一堂的景象,永远罕见。 他站在暗处向那一张张坚定的脸庞看去,试图在不造成困扰的前提下,将这场面吃进自己的脑袋里。 在这里,任何一个学者的成就,都不能说低于皮克西西和普里克。 其实在得知这次的议题之后,沃尔夫就大致猜到了普里克先生要做什么。 -- 第134页 所以他明白,这些地球上最聪明的大脑,从世界各地赶来,就是为了冲破桎梏、拯救地球的。 这样的认知,似乎让这绝对理性的场面,又增添了一些感性的温情。 以后,世人会如何评价这场会议呢? 沃尔夫不知道,但反正他自己,是会为此热泪盈眶的。 * 很快,米娅那边安检结束,封闭了大门。 作案开始。 场下的灯光已经调暗,普里克先生和他的助手托马斯一同到电子屏前去,将他们所掌握的核心数据和盘托出。 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无人表现出诧异,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 只有一些场下听众,可能还有些跟不上节奏,快速地拿笔或电子设备记录着什么。 米娅很快找到沃尔夫先生,带他悄悄地坐在了会场的最边边,这样方便托马斯下场之后过来找他们。 在听报告时,那些学术巨匠拿出了基本的尊重,几乎没有插话。他们或抱着臂听,或严肃皱眉,或拿出笔简单地记录着什么。 有时托马斯担心自己的电子屏翻页太快,还会专门问一声:“请问这页需要记录一下吗?” 圆桌那里就有一人不耐烦道:“能不能快一点,这是打算讲到什么时候去?我还准备了一堆话要说呢。” 要是放平时有人这么说话,托马斯可能会多少有点不悦,但是在这儿,他只会腿脚发软:“好的好的,那我们来看下一页……” 速度加快之后,基本上就没有场下的人们什么事儿了。 沃尔夫也把笔记软件关上了,只打开了录音——按这个节奏动笔记根本来不及,甚至听明白都难。 有时米娅会在他耳边悉悉索索地说点什么辅助他理解,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勉强能跟上。而坐在他们前面的几个青年记录员,基本上已经进入放弃状态,承认自己是来接受降维打击的。 结果,托马斯原本打算讲一上午的内容,硬是在一小时内讲完了。 这哪怕是一直身处研究之中的米娅,想跟上解说思路也得拿出绝对集中的注意力,片刻不可松懈。待托马斯翻完最后一页,她极度疲惫地靠到靠背上,感慨道:“这些人的脑子里面是长了存储器吗?” 她承认这么说话有些不太礼貌,但她真的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理科好的人称作是变|态了。 沃尔夫没有回应她。 也是直到此时,米娅才意识到沃尔夫的反常。她叫了一声:“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惊醒一样地看向她,但似乎还没完全醒:“啊……我在,怎么?” 米娅想看清他的表情,但在黑暗的场下她实在看不清楚:“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沃尔夫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擦了额角的汗:“不是,没有。可能是有点累。” 恰在此时托马斯下场,一路溜到他们这边来,坐到了米娅给他留的位子上。他大口地喝水喘气:“我的上帝啊,我都快吓哭了。这些人怎么回事,竟还有听着听着听叹气了的。” 米娅暂时忽略了沃尔夫先生刚才轻微的异样,安慰托马斯道:“没事没事,你已经很棒了,讲得很清楚!” * 再接下来是圆桌研讨会环节。 普里克先生也加入了圆桌之中,开始了真正的神仙打架。 在平时开研讨会时,大家发言前常常会有句客套的开场白,诸如“虽然这个领域我不是很了解”、“这方面我或许可以略表拙见”之类,但在这里完全听不到这种话。 从他们的语气和势头,米娅能感受到他们每个人都想做对方的爸爸—— “我觉得对于这个问题的处理方法你们完全是跑偏了,应该……” “不,我觉得你的说法才有问题。我这边有这样一个理论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您刚刚提到的这个理论是我发明的,我还有几点想要补充……” 米娅和托马斯听得简直是头疼肝疼肺也疼,他们隐约觉得这场会议之后他俩就可以有些休息时间了——如果这些人终于开始对防御措施展开研究,那还有他俩什么事儿呢? 到这天傍晚时,第一场研讨会结束,普里克先生带大家去餐厅就餐。 听说哪怕是在吃饭时间,那些人还是在辩论理论上的事情,所以米娅他们硬是没敢去餐厅——估计去了也吃不下饭。 他们选择了布鲁塞尔大厅外,路口的一家快餐小摊点。 依旧是热得似乎要将道路烤化掉的天气,依旧是傍晚时分,依旧是巨大的遮阳伞下,三杯颜色各异的冰饮。 米娅叼住吸管猛吸了一口气儿,畅快地喊道:“我复活了!” 托马斯的热狗首先到了他手上,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气氛也太压抑了,神仙打架的余波果然会伤及无辜。你们看到前排那几个青年学者了吗?估计他们明天第二场就不会再来了——毕竟今天下午开始他们就已经完全放空了。” 然后米娅的炒面也来了:“既然大门已经开放,我们做的事外面的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好在该泄的数据信息都已经泄完了。国际联邦高层肯定又要找普里克先生谈话,媒体也会很快赶过来,我们得吃快点——话说,这次新闻会起个什么样的标题呢?” 托马斯一根吃完又要了一根:“不知道。反正作为一个看了全程的人,我觉得媒体如果会玩,那就叫‘决战科技之巅’比较合适。” -- 第135页 米娅很给面子地应和道:“嗯嗯嗯,有那味了有那味了。” 由于被这场研讨会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托马斯也是这时才发现沃尔夫状态不对:“你怎么了?不吃东西吗?” 而沃尔夫不知在想什么,惊醒似的看向他,神色依旧严肃:“吃不下。我不太舒服。” 托马斯看着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总觉得一切回到了2502年的那个夏天,他们下班后在国联化研所的路口喝冰饮的时候。 并不仅仅是时间、环境相似,而是他们三人的心态也和那时候类似。 没什么烦心事的米娅,心态相对放松的托马斯,以及,忧郁到似乎随时可以死去的沃尔夫。 * 正在托马斯打算进一步询问时,一个人的到来打断了他。 安东医生从沃尔夫背后方向走来,招呼道:“好久不见,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很快站起来,转身同他握手:“安东先生。” 安东的眼神看起来颇为担忧:“您看起来不太好,请允许我……” 他说着想去扣沃尔夫的脉搏,但却被灵活地躲开。 沃尔夫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建议道:“我们去旁边聊聊吧,安东先生。” 他们去了小摊点对面的河边。 这条河可不同于普里克实验室旁边的那条小野河,而是一个人来人往、风景优美的旅游景点。 沃尔夫和安东站在桥边栏杆旁,看河面波光粼粼,映着晚霞。 “米娅应该早就告诉您了吧?”安东问道。 沃尔夫顿了顿,然后坚定地点头:“是的。但是听了这场研讨会之后,我才知道情况这么绝望。” 安东看向他:“我很抱歉,在这件事上我做不了什么,但是请相信物化领域的学者们,他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但愿如此。”沃尔夫说着。 但其实作为一个化学领域的研究员,他比安东更清楚有这多么艰难。 他反复攥紧自己的手又放开,试图恢复正常的血液循环:“真是讽刺。我早就做好了在世界末日中死去的准备,但我从未像最近这段时间一样渴望活着。” “请别这么说,沃尔夫先生。”安东无力地劝道,“或许下一波轰击并不会到来,或许在那之前战争就会结束……” 沃尔夫打断他道:“不好意思,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安东忙问:“什么事?请不要同我客气。” 沃尔夫说:“米娅她,很擅长自我调节。她现在心态还放得比较平和,我希望您不要和她再聊起这件事来。” “那是当然的,”安东应道,“我自然也不是‘总提起别人伤心事’的那种人。” “对普里克实验室的其他人也请不要说了。您应该发现了,托马斯最近在吃治疗抑郁症的药。我担心如果他知道了,病情更加不可控。” 安东看着河面点头:“如您所愿,先生。请放心吧,这也是身为医生的职责。” 沃尔夫看了看他,轻声道:“谢谢。”然后转回头去,久久地看着河面上灿烂的波光。 作者有话要说: 由此可见,我给大家憋了个大的(战术推眼镜) 祸端从故事的开始就已经早早埋下,只是这章才放出来(再次推眼镜) 所以大家有察觉到,之前的一些章节,有不自然的信息和对话吗?(嘿嘿) 第72章 基建,教授,那些年 一如米娅所想,当晚布鲁塞尔大厅门口就围满了记者,快餐摊因此大赚一笔。 好在,普里克先生事先在布鲁塞尔大厅的二楼、三楼给与会者都准备了房间,避免了学者们与记者们直接碰面。 沃尔夫也早早地在天黑前去了自己在三楼的房间。 米娅和托马斯就辛苦一些——他们得连夜回普里克实验室,将一些辐射样品带到布鲁塞尔大厅来。 这行动自然遭到了门口那些士兵的阻拦,于是他俩大半夜背着巨大的包包跟士兵们僵持了约莫一个小时,然后士兵们终于收到了放行命令。 米娅和托马斯也就知道,国联高层总算是向普里克先生服软了。 与此同时,东半球的一些国际组织也受到了来自国际联邦的数据信息。 国际联邦声称,愿集合全球之力保卫大家共同的家园。 但实际上这多少有点多余,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做样子——几乎是在布鲁塞尔大厅刚刚开放网络的同时,也就是国际联邦得知鐖武核心技术外泄的时候,一些来自东半球的学者便已经将数据信息发送到了与自己有联系的国际组织那里。 在赶回布鲁塞尔大厅的路上,米娅还是很兴奋——她觉得自己和托马斯现在像两个背着赃物的江洋大盗。 而托马斯心里有些犯嘀咕,他怕国际联邦会秋后算账,但转念一想,要是真能等到这个“秋后”也不是坏事。 更何况,最近舆论动向颇为微妙,要求止战的游行示威层出不穷,国际联邦惯用的煽动手段也逐渐开始遭到抵制,所以国际联邦能否活到秋后还是个未知数。 托马斯呼出一口气定定心神,想和米娅说说话转移注意力,但一开口免不了还是这些事儿:“国际联邦说是在全球营建巨蛋防御工程,但说到底还是为自己的利益考虑的。东半球土地辽阔,但巨蛋覆盖面远不如西半球大。不过现在好了,东半球的国际组织们可以自己组织巨蛋建设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才开始,是否来得及。” -- 第136页 米娅看起来完全不为此担心:“这有什么来不及的。我长大的地方从五百年前起就有个很嚣张称号,叫‘基建狂魔’。” * 而声称自己不舒服,要早些回房间休息的沃尔夫先生,也是一夜未眠。 在这样一个大局转好,人人充满希望的同时,他绝望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反反复复听着白天的录音,试图找到一个破局的突破口,但是并没有。 如果连那29位——不,加上普里克先生是30位——连那30位巨人都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有谁能做到吗? 他躺在布鲁塞尔大厅客房宽大的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给米娅发去了信息:明天的第二场研讨会帮我全程录音。我好像有点发热,得去趟医院。 * 沃尔夫确实去了医院,但并不是去给自己看病的。 他去了重症监护室。 在那里,他见到了躺在病床上尚未苏醒的小枫,以及胡子花白的皮克西西。 皮克西西神情略显木讷,他久久地抬着头,看着沃尔夫从门的方向走进来,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近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沃尔夫向来将“师生”和“上下级”关系分得很清,自从到国联化研所工作之后,他就一直用“先生”或“所长”来称呼皮克西西。但现在他早已不是国联化研所的员工了。 他也久久的看着皮克西西,叫道:“教授。” 皮克西西怔了怔。 他一直是个坚强的老头子。全世界的不理解,科研上的瓶颈期,妻子的死去和儿子的沉睡,都别想让他在人前流泪。 但是在听见这声“教授”的一瞬间,他突然摘下眼睛,用力地按着自己的眼睛,继而嘴角难看地向下撇去。 他前后晃动着自己衰老的身躯,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 沃尔夫很清楚皮克西西在他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知道自己刚进大学时是什么样子——精神紧绷,对世界充满敌意,阴郁得让人害怕。 当时的他可远远不如雷奥妮——他并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方向感兴趣。所以选导师时,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选择,而在导师反选环节,显然也没人会选择一个一看就心理素质不过关的学生。 那时,皮克西西就坐在导师席位的正中间,转着笔,笑眯眯地看向他:“乔纳斯·沃尔夫,你的成绩不错啊,为什么不说话呢?” 在习惯了旁人不友善的眼神之后,反倒是这样的笑容让他手足无措。 他局促地低下头去,高大的个头配上这样的神情,足以成为旁人的笑料。 但皮克西西的声音很快传来:“你的情况我了解过了,你来我的实验室吧。” 他在一片惊呼和议论声中诧异地抬起头来。 因为皮克西西选择他,就要拒绝八个选了自己的学生。 这是沃尔夫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坚定地选择。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拼命呢。 他一度是愿意将自己的命交给皮克西西的。 他废寝忘食地涉猎各种理论,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严格来要求自己,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不会出错的校验机器。这都是因为他知道,皮克西西需要的是这样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并非天才,好在皮克西西需要的也并不是一个天才——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完全信任的助手,这可以让他的科研事半功倍。 沃尔夫的努力最终有了回报。 在他毕业前夕,皮克西西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说:“乔纳斯,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今年一定可以如期毕业。所以如果你工作没定的话,考不考虑赏光来我的研究所?” 他向来不是不知恩者。 所以他无法容忍大卫这种无能之辈在皮克西西的研究所里滥竽充数。 所以他和皮克西西大动肝火,试图阻止他开展鐖武计划。 所以他每天在下班路上绕道路过皮克西西府邸,以便在情况不可控时及时保护乔岩。 有时他也会有些幼稚的举动。 比如因为好奇皮克西西新选中的学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接受了托马斯“喝一杯”的邀请。 比如因为不满皮克西西把他撇开、让他和其他人合作,而心情不好频频骂走皮克西西给他招来的助手。 他从未与皮克西西提及他的这些心思。所以他想,在皮克西西眼里,他应该就是一个认真又寡言的学生和员工而已吧。 毕竟皮克西西对自己的每个学生和员工都很好。 在辞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沃尔夫强迫自己淡化了对皮克西西的情谊。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了。皮克西西天性能言善辩,他的那些温暖人心的语言,究竟是否只是巧言令色。 沃尔夫坚定地确信,这样一个致力于掀起战争,面对巨大的灾祸、无数人的死亡仍然我行我素者,他的思想一定是出了问题。 但是皮克西西对他说过的话,他依然一句也没有忘记。 “你的成绩不错啊,为什么不说话呢?” “你来我的实验室吧。” “为什么这么拼啊,觉还是要睡的。” “我向那女孩的导师打听了一下,我觉得人还不错,是个好女孩,好像是叫莉丽。就是家境有点太好了,和她交往的话,还是要有些心理准备。” -- 第137页 “如果你工作没定的话,考不考虑赏光来我的研究所?” “出车祸的是我的学生,请动手术吧,费用我来出。” “那孩子的命很苦,请务必救他性命,如果只有‘钛合金内脏修复手术’能救他,那就这么做吧。” “别这么消沉,她只是你生命中遇到的一个姑娘而已。” “我也是年近四十才遇到了岩。你要相信,会有那种巨大的幸福降临在你身上,让你渴望活着,甚至渴望永生。” “没关系,你来我的研究所工作吧。毕业答辩之后给你补上就是了。” “乔纳斯,你大可不必如此,我说过手术的钱你不必还给我。”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给你介绍一些酬劳丰厚的外快吧。但说实在的,真的没必要。” “那孩子不错,对吗?他叫托马斯,有点像当年的你,只是注意力并不全在研究上,他还挺会享受生活的——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缺点。” “这次这个助手一定没问题,性格和能力都没问题——我发誓,你可以随便骂没有关系,毕竟连我都想骂她。” “乔纳斯,我有个想法想征求你的意见——你认为,将鐖元素用于制作化学武器,在理论上是否可行呢?” 沃尔夫站在原处远远地看着哭泣的皮克西西,眼前逐渐模糊了。 这两年来对皮克西西的不满、失望、质疑甚至憎恶,也渐渐模糊了。 他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们说原谅,但皮克西西从来也不欠他什么。 毕竟他的一切都是皮克西西给的,包括他的命。 那么,如果最终因为皮克西西研发的鐖武,他内脏中的钛合金成分瞬间消解,那就当是一切回到了出车祸的那个瞬间吧。 就当这场星际大战并没有发生,就当南半球并没有沙化,就当世界上没有巨蛋防御工程。 就当托马斯没有得过抑郁症,就当米娅没有来过西半球,就当乔岩没有死,小枫也没有进重症监护室。 他将丝毫不为自己的死而怨恨皮克西西,但他现在实在是太想活了。 连那30位巨人都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有谁能做到吗? 这一瞬间,沃尔夫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选导师时,那个局促无能的自己。 而皮克西西,依然是唯一可能拯救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自己码哭了,我踏马心如刀割。 第73章 角度,苏醒,对不起 在第一百八十七届索尔维会议的第二场开场两小时后,皮克西西出现在了布鲁塞尔大厅。 他径自向场上的圆桌走去,如果不是霍夫曼叫了一声“皮克西西”,安保人员险些将他拦住。 此时没有人会拒绝皮克西西加入研讨,但那些前来参会的大牛们,也很难会给这个战争狂人什么好脸色。 场面有些尴尬,圆桌上一时陷入沉默,好在托马斯永远不会让皮克西西先生难堪。 他很快搬了椅子,为皮克西西在圆桌中安排了席位,然后点点头道:“各位请继续吧。” 自然得就好像,皮克西西本该在此时到来。 由于皮克西西在来之前听了沃尔夫的录音,对第一天的讨论已经有了了解,所以当托马斯半蹲在他身侧,给他简单介绍了过去两个小时的讨论之后,他很快就融入了节奏。 米娅等了没多久,托马斯就回到了场下。她揉着被皮克西西头顶的反光刺痛的眼睛,忙不迭地问道:“皮克西西先生怎么会来?他不是得加强鐖武研发和照顾小枫吗?” 托马斯也疑惑地看着圆桌方向:“我不知道,但愿是因为他已经放弃鐖武开发了。” * 与此同时,沃尔夫正坐在小枫的病房里,熟练地浏览着大量文献。 大学和工作时的苛刻训练,让他拥有比常人快得多的阅读速度,鼠标的滚轮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第一,从政治角度。 正如安东所说,如果在轰向奇斯卡的轰击波到来之前,双方和谈,战争结束,那他就可以活。 这建立在国际联邦地位不稳的前提下。 国际联邦显然已是败絮其中。如今反对国际联邦的游行示威屡见不鲜,无数人举着“反战”、“和平”的牌子,以及乔岩和小枫母子的海报,呼吁停止这场战争。 但是这样一个在世界拥有霸权的国际组织,即便苟延残喘,怕也要喘上一段时间。 那么,有没有可能在国际联邦仍在的情况下,结束战争呢? 如果巨蛋防御是有效的,那么国际联邦绝不会举手投降——甚至哪怕奇斯卡被轰击了也无关紧要,毕竟大多数人并不会受到影响。至于极少数像沃尔夫这样身有钛合金成分的人的死活,他们怕是不会管。 所以现在对沃尔夫来说最大的希望,竟是巨蛋无法抵御达鲁星的新武器,如此一来,在实力悬殊之下,国际联邦将不得不放弃战争计划。 沃尔夫被如此可怕的想法吓了一个激灵,他连连摇头——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实力差距,那么达鲁人是否会收手也是未知。 这条路不仅冒险,而且完全是听天由命。 第二,从战争角度。 从这一角度考虑问题永远粗暴,但这确实是皮克西西的第一反应。 -- 第138页 在沃尔夫告诉他“钛元素在直接受到鐖武袭击时会共振消解”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如果蝴蝶鐖能成功制作成轰击波使用,那完全可以将达鲁星剩余的土地消耗殆尽,到时地球就不必再担心来自太空的袭击。 听见皮克西西这么说,沃尔夫才是真切地感觉到了绝望。 一个人的思想出了问题之后,想扭转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从理论的角度来说,姑且算它是个毁天灭地的办法吧。 第三,从物化角度。 这毫无疑问已经超出了目前地球人的科技上限。 地球科技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一项新技术的出现一般需要有基础科学作为支撑。 比如普里克先生创立的“光磁学”,便是一项基础科学。当这门科学被创立时它只是作为真理被人类掌握,至于用处还需要后续探索——比如地内飞行器、辐射轰击波、磁武鐖武,就都是光磁学领域内的应用。 所以说,单单辐射轰击波本身就是前沿科技,而这样的轰击会导致同列元素共振消解,也是才刚刚发现的事情。要进行这样的防护,目前根本没有基础理论可循。 因此在第一场研讨会中,这个话题只是一带而过——它并不重要,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甚至连那位鼎鼎大名的铁臂爱德华先生,也已经做好了在轰击前卸去义肢的打算。 那么解除共振的方法究竟有没有呢? 有的,只是人类还不知道而已。 真理是个十分庞大的体系,人们发现或者不发现,它就在那里。 人们探索千年,所得依然是冰山一角,穷尽一生,得到的不过是真理的一点点暗示。 只要地球不毁灭,人类不退化,那么总有一天会有人找到这一点点暗示,只是到那时,就已经和沃尔夫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皮克西西是唯一的希望。 沃尔夫不知道他的大脑究竟超出时代多少,但是他已经是唯一有可能在这方面有所成就,又没有在昨日的研讨会上明确表示无能为力的人了。 第四,从医疗角度。 这一角度从一开始就希望渺茫,因为安东明确地说了只能寄希望于物化领域。 但沃尔夫还是多少看了些医学文献。 他想到了两个方向。 一个是,有没有可能直接去医院将自己身体里的钛合金换成其他材料,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 如果是义肢之类,还可以换用一些亲生物性不那么好的材料,充其量是牺牲一些神经和血管,动作起来不那么灵活而已。 但是对于内脏来说,却是一根神经、一条血管都不能缺少,所以目前地球上能用于内脏修复的只有钛合金材料。 另一个方向是,如果在被轰击前的15分钟内赶赴医院,内脏消解后重新用钛合金抢救,这样是否来得及。 毕竟他曾经去过辐射区,当时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也就是说,只有在轰击波发生时,共振才会产生。待轰击波结束以后,即便环境中仍充满辐射物质,也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因为没有共振源头。 但问题是,轰击波延续的极限时长是约莫半小时,如果真是这么久的一个波长,那人早就死了。 哪怕运气好一点,碰上的是一个短时轰击,侥幸捡回一条命,这也是个一次性的法子。他依然熬不过再下一波轰击。 而且钛合金内脏修复手术难度极大,他当年是遇上了技术高超的医生,加上身体素质好才挺得过来。可现在他已经30岁了,身体也早已大不如前。 所以这属于一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 沃尔夫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拿笔把他写在笔记本上的第四点划掉。 正在此时,他听见小枫咳嗽了一声。 沃尔夫怔了怔,立刻把电脑放在一边,三两步走到病床旁,大声叫道:“小枫!听得见我说话吗?小枫!” 小枫明显地眉头皱紧,然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 医生和护士几乎是在他喊起来的一瞬间就冲了进来,利落地把他挤到了一边,去看小枫的情况。 沃尔夫愣在一旁,直到医生告诉他,小枫身体各项机能正常,醒过来了就是好事,接下来继续输液观察。 这天大的好事终于让脸垮了一天一夜的沃尔夫笑出了声音。 他只是在小枫还小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他都不知道这孩子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人了,但此时竟忍不住好像至亲朋友一样上前去,用力握住这孩子的手,去感受那手心里的温度:“太好了,你醒了就好,这太好了……” 而小枫只是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显然不太知道他是谁。 恰在此时,沃尔夫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皮克西西的来电。 他立刻接起来,想告诉他这个喜讯:“教授……” 但皮克西西低沉的声音传来:“对不起,乔纳斯。” 这大喜大悲的转换让沃尔夫脑袋发涨,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此时是傍晚6点,索尔维会议的第二场已经散会了。 皮克西西站在布鲁塞尔大厅的餐厅门前,给沃尔夫打了这通电话。 沃尔夫没有插嘴,他知道皮克西西可不是在一天之内就说“不可能”的人。 所以皮克西西很流畅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 第139页 “我可能,没有时间去研究消除共振的事情了。 今天所讨论的议题,主要是关于此次受袭中,达鲁人用到的神秘辐射物质。虽然具体是什么物质,还得等之后进一步检验,但我们一致认为在这种物质中,每个分子中的鐖原子个数小于3,甚至很可能只有1个。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乔纳斯。米娅和托马斯没能确定化学式,是因为他们条件反射地认为只有鐖原子个数大于等于3才有辐射效果,但实际上在与氢元素化合的情况下,鐖原子数没必要超过3。 也就是说,1份的“鐖-3”,或许可以与氢原子合成3份的,这种神秘物质。 我曾以为达鲁人手上的鐖元素余量只够再发起一次轰击,但是现在他们将1份又拆成了3份。而且根据南半球的实地考察来看,巨蛋尚不足以完全抵御这种轰击波的袭击。 所以对不起,乔纳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事情对地球非常不利,我不仅没有时间去研究消除共振的事儿,就连鐖武的进一步研发也不得不停止。再这么下去,在蝴蝶鐖用于轰击之前,地球就会被他们完全摧毁。 对不起,乔纳斯。 我太爱这个星球了,我太爱人类了。” 沃尔夫久久地伫立,他也没想到自己听到这番话时,内心竟是如此平静。 他问道:“所以您终于决定,放弃鐖武研发,转而投入防御项目了吗?” 皮克西西静了一会,点头道:“是的。” 沃尔夫便笑了笑:“您不用同我道歉,我的命是您救下的。与针对全人类的巨蛋防御工程相比,区区钛合金的消解实在太渺小了,它确实不值得占用太多时间和精力。您很难相信,我现在有多么高兴,一切都在变好。如果连您也加入了防御项目,我就完全放心了。那就请您,救救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吧。” 皮克西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将再也不会遇见你这样优秀的学生和助手。但愿对奇斯卡的轰击永远不会到来。” “但愿如此,”沃尔夫看着眼前已喜极而泣的小枫,轻声道,“对了教授,还有件事。小枫刚刚已经醒了,医生说,各项指标都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好怕你们取消收藏! 请大家不要害怕!这文只要米娅一出场就甜!就超甜! 你们可能以为米娅是我亲闺女,但其实沃尔夫才是我亲儿子! (作者流着血泪说道) 第74章 生路,邀请,岳父母 挂断电话之后,沃尔夫头疼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又拿笔划掉了“第二”和“第三”。 他看着唯一剩下的“第一”,将附近写的“相信上帝”圈下来,然后把笔记本随手扔到了陪床上。 他叉腰看着窗外的天空,多少有点自暴自弃。 小枫说起话来还有些费力:“我想起来了,你是沃尔夫先生。我妈妈说过,你是个不错的人。” “我的荣幸。”或许是因为已经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一天一夜的紧张也足以使人脱力,现在沃尔夫的心态反倒趋于轻松。 再加上他确实为皮克西西父子高兴,就更觉得头重脚轻,情绪颠倒。 这种感觉真是奇异又疯狂。 小枫问他:“我睡了多久?” 沃尔夫看看他:“没多久,也就一个月左右。” 小枫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我都能活下来?” “是的,还挺厉害的,”沃尔夫说着叹气,“你这一跳可搞出不少事来。” “比如?” “你想先听好事还是坏事呢?” 小枫顿了顿:“好事。” 沃尔夫就叉着腰在他床前来回踱步:“好事?好事就是,国际联邦的权威再一次受到冲击,外面的游行已经不止举着你母亲的照片,还有你的。然后,普里克先生成功从你父亲手中夺得索尔维会议的主持权,现在全世界都掌握鐖武防御的核心技术了。另外就像你刚刚听到的,你父亲放弃了鐖武计划,投身防御措施研究——这当然是局势所迫,但是我觉得与你也多少有些关系。” “哇哦。”小枫不自觉地感慨,虽然他并不知道“索尔维会议”是什么。 “哇哦。”沃尔夫应和了他一声,然后开始数落他,“坏事是,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即便治好了也很可能落下后遗症——当然我也希望没有。然后,你的功课落下一大截,虽然你现在醒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学校,你可能得做好留级的准备。你的父亲因此看起来又老了十岁,另外,不要忘记还有个险些为你投河的傻子。” “投河?”小枫迷惑地看着他。 沃尔夫想了想,想起来怎么跟他描述托马斯了:“就是那个被你打肿了脸的人。” * 又一个电话几乎接着皮克西西那通打来。 沃尔夫对小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来,然而刚一接起就被吵得把手机拿远:“喂!沃尔夫先生!您今天没来实在是太可惜了,那简直就是牛哇牛哇——啊疼疼疼!” 这一听就是被托马斯打了。 托马斯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就不会先问一下他身体怎么样?你都不知道关心人的?” 于是米娅就老实地问道:“沃尔夫先生,您身体好些了吗?” 沃尔夫掐掐眉心道:“好多了。” -- 第140页 然后米娅果不其然立刻继续上一话题:“哇,我跟您讲,皮克西西先生真的太太太太厉害了!我一直不太有跟皮克西西先生交流的机会,我知道他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我和托马斯做了几个月的东西,他只是看了看我们的实验数据就有想法了——还有还有,在那些学者当中除了普里克先生以外几乎没人能和他争论,这可能和他本就是鐖武研发者有关,但涉及未知问题时他反应也很快!让我想想我该怎么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米娅又开始了她的奇怪比喻:“就好像我和托马斯是两条鱼,昨天来了一群大鱼把我们俩吃掉了,今天来了一条更大的鱼把昨天那一群都吃掉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沃尔夫忍不住笑笑,但没有发出声音。 把这阵笑意憋过去,他开始问正事:“让你录的音录了吗?” “录了,已经给您传过去了。可能会有段时间有点嘈杂,是皮克西西先生刚来那会儿。您可以配着网上的音频一起听,估计明天正版就发布了。” “好的。”沃尔夫应道。 此时对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沃尔夫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显示还在通话中:“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米娅的紧张很明显地通过她的声音传递过来:“嗯……确实有个麻烦的事情想拜托您,我、我……” 沃尔夫颇有耐心地等着,毕竟米娅很少有求他做事的时候。 但托马斯比他先受不了了。 他在一旁干脆利落道:“米娅的爸爸妈妈想见你一面。” 这次传来的是托马斯被打的声音了。 * 沃尔夫一下子清醒了,比在实验室守反应釜时还清醒。 米娅慌忙道:“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早告诉他们?我和妈妈聊天时提到了,然后我也没想到,他们希望我趁着索尔维会议后的空闲时间回家一趟——和您一起。当然如果您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的!” 托马斯被她气得头疼:“你硬气一点好不好!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你俩什么时候能正常点?” 沃尔夫这边听着他俩打打闹闹的声音,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他很清楚米娅的父母想见他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普通的带朋友回家,而是将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带回家。 米娅和父母说自己恋爱的事儿,这很正常,没什么早不早的。但是米娅的父母这么快就要求见他一面,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不过仔细一想也正常,这里头或许有东西方文化差异在,而且米娅也26岁了。 从常规角度来考虑,他现在确实不太合适见米娅的父母。 他妹妹刚上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他原本体面的工作也辞了,目前收入主要依靠稿费。 如果米娅的父母对他满意,那会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他还算好使的大脑和长得不难看的脸吗?总不至于米娅一家人的想法都这么玄幻。 如果他说他会做饭、会做家务、会带孩子,这能算加分项吗? 从非常规角度考虑,他就更不适合见米娅的父母了。 原本他身体不好已经是一大缺点,现在地球的防御工程还对他无效,这可是真正的夹缝里求生存。 这滋味可以说比得了绝症还膈应——如果沃尔夫是得了绝症,他当然不会耽误米娅的人生,但关键是他还是有一定概率能活下来的。 虽然这个概率不算大,但总比绝症之类的大得多。 如果他今天瞻前顾后错失良缘,明天就战争结束世界和平,那可就太蠢了。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他运气一直一直就这么差。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现在不接受米娅父母的邀请,那么他一定是个拿恋爱当儿戏的人渣。 如果他接受邀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那么有一定概率,他会成为一个早早死去,辜负米娅父母所托的人渣。 做惯逻辑思维训练的人,头脑永远灵活。 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做了最优选择,对着手机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 按米娅所说,由于现在“神秘辐射物质”的威胁大得超出了想象,所以接下来“防御措施研究小组”面临重组和扩建。 奇斯卡市的小组以后就是1组,包括常青市在内的一些科技力量雄厚的城市将分建2组、3组、4组等,成为一个遍布世界的研究网络。 同时,已经做了很久超出能力范围的工作的托马斯和米娅,终于可以从1组中撤退。1组接下来将扩充为10人小组,皮克西西先生也包括在内。 托马斯多少有些惆怅——毕竟是他顶着压力做了这么久的工作,也算有了一些成就,现在说换人就换人了。 米娅倒是单纯的开心,她并不关心成就和名气,能有休息日就是好事情。 所以,在明天的第三场研讨会上,他俩需要将工作完全交接掉,然后今年的索尔维会议就结束了。 再然后,米娅就会迎来久违的小假期。 所以,她最早后天可以动身回家。 沃尔夫答应道:“好的,那就后天吧。你们那里有什么这方面的习俗吗?嗯……类似于,作为你的男朋友第一次去你家,应该带些什么礼物之类的。” 米娅愣了愣,转头问托马斯:“有这种习俗吗?” -- 第141页 托马斯头皮发麻:“你问谁呢!!!” * 由于米娅实在一问三不知,沃尔夫只好自食其力,挂掉电话打开搜索引擎。 小枫迷惑地看着他:“连我爸都救不了你了,你还有心思去女朋友家?” 沃尔夫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臭小子获取的信息还挺多:“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天该干嘛还得干嘛——自从这场战争开始以后,大家就都是这么活着的,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小枫撇撇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烦别人用“成年人”的身份来说事儿。 “你父亲救不了我,并不是什么大事,”沃尔夫一边浏览网页,一边这么说着,像告诉小枫,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父亲并不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也不是必死无疑。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寒暑假,没有升学考,多的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还有一丝活着的机会,人就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在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之前,责任还是要负,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小枫悄悄地瞄他。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向瞧不起“成年人”,觉得那是个没有活力、心灵空洞、满脑子家长里短的群体。 但就在刚才,他居然有点能get到所谓“成年男人的魅力”了:“哇哦,听起来很厉害。所以你要去做什么?” 沃尔夫说:“去见我未来的岳父和岳母。” 作者有话要说: 突变婚恋文(不是) 第75章 助教,烦恼,冲击力 2508年,小枫门也不敲就跑进了托马斯所在的实验室:“我刚刚在走廊看到你女朋友了。哇哦,可真是漂亮。” 托马斯见了他头就疼。 自从2504年那一次“信仰之跃”后,这孩子性格开朗了不少——估计是因为他父亲终于放弃了鐖武计划。 但烦的是,他忧郁期养成的不礼貌,似乎保留了下来。 不管是对谁,小枫从来不用“您”之类的敬语,跟谁说话都这么没大没小的。 托马斯一边忙自己的事儿,一边问他:“你今天没课吗?” 小枫嬉皮笑脸地坐到他的转椅上:“有课。所以我来找你再要点样品。” 奇斯卡大学的化学实验室缺药品时,皮克西西先生会让学生到研究所这边取。如果药品比较稀有,就需要现制。 在学生能力范围内的制备就由他们自己解决,但是如果超出他们的能力了,皮克西西先生就会让研究所的研究员帮忙。 而小枫,又一次地把托马斯提供的样品快速用完了。 托马斯怒不可遏:“你把数据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做出数据了,还是浪费掉了!” 小枫试图解释:“不是,有一部分药品它确实不太……” 他一开口托马斯就知道他又要说什么:“你又想说有一部分样品不合格?我做了五次制备实验,给你的是最纯的一批样品,所以你的实验如果出现任何问题,请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要立刻怀疑我制备的产品——还有,这次我会给你足够的量,如果因为你的失误导致这些样品还是没有很好地发挥作用,那接下来的事我一概不负责,你自己去想办法。听明白了吗?” 小枫撇撇嘴。 托马斯作势要揍他,被他灵活地躲开:“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作为一个大一新生,不该挑战你在这个领域的地位,但是样品有问题是真的有问题——你给我的青红素样品纯度确实不够。我听我爸说,你最近在做‘植物速生’实验,整个实验室也是只有你的数据畸高,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你自己的问题呢?” “我可谢谢你的提醒,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关键是我没找到自己的问题在那。”托马斯翻了个白眼去一边帮他配样品。 小枫就跟在他身边一路转悠:“但实际上哦,我们从哲学的角度来考虑,‘植物速生’这种课题其实一听就很神棍。激进主义是没有出路的,真正的宝物永远得脚踏实地才能获得。” 托马斯太阳穴突突地跳:“你给我等着,等你做毕业设计时我也去给你泼冷水,咱们看看到底谁先顶不住。” 小枫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说起来,我们系最近新来了一个女助教。刚刚毕业就做了导师助教,我们都想看看是什么天才,所以都去趴窗口看——哇哦,那脸蛋,那腰,那腿,跟雕塑似的。我觉得她的思路还挺靠谱——她在试图用凝聚试剂改变沙地的性质,使沙地更易粘合,拥有比之前更好的锁水性能,然后再种上一些耐旱作物——这样收个几茬之后,土地或许可以重新养起来。” 托马斯拿试管的手一顿——在对自己的科研几乎绝望之后,他竟也觉得这种做法更加靠谱一些。 他佯作不在意地打听道:“是吗,那试剂研发进展如何?” 小枫耸肩:“她已经在用沙子种大蒜了。不过那毕竟还是在花盆里种,真想在沙漠里种起作物来,还得有更强力的凝聚试剂。等下周选导师,我就打算跟她混了,我觉得跟她干活有前途——可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啊!” 托马斯已经十分吃惊了,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竟有这样的想法和能力,这实在难得:“这位女助教,她叫什么名字?” 小枫想了想:“她那个姓氏很常见的呢。我记得全名应该是叫……雷奥妮·沃尔夫。” -- 第142页 * 托马斯和小枫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好起来的呢? 差不多就是那次索尔维会议之后。 皮克西西彻底停止了鐖武研发,投身防御措施,并很快证实了“神秘辐射物质”的化学式——“鐖氢-8”。 因为分子式形似蛛网,所以免不了按照“蝴蝶鐖”的体例,被称作“蜘蛛鐖”。 这可是个很杀锐气的叫法,因为蜘蛛是蝴蝶的捕食者,但那个时候已经怎么顺口怎么叫了,顾不上这许多。 按照化学方程式来看,1份“鐖-3”可以与12份“氢气”合成3份“蜘蛛鐖”,这证实了皮克西西先生的猜测是正确的。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探索“蜘蛛鐖”的抵御方法,用防御材料及时对巨蛋进行加固。 所以那段时间,皮克西西忙得不可开交。 而米娅和沃尔夫,双双飞往了东半球常青市,见家长去了。 于是能照顾小枫的就剩下托马斯。 刚开始的确很尴尬——他们曾是乔岩墓前互相安抚的旧友,后来小枫又曾对他大打出手,而他则在小枫跳楼后情绪崩溃险些丧命——这么想来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 但凡他和小枫之间能有一个是女的,这就是一出爱情大戏,播出来一定能火。 所以当托马斯来到小枫的病房时,他俩几乎谁也不敢看谁。 但托马斯毕竟不是在这儿待一天两天,他照顾了小枫好久。两人也不能真像两个大姑娘一样僵着,慢慢也就正常说话了,甚至开始吵架斗嘴了。 有时托马斯实在被这孩子气得想吐血,就在心里祈求米娅和沃尔夫赶紧回来吧,让他能歇上一天也行啊。 米娅和沃尔夫这次是私事出行,显然不能动用公用的飞行器之类,所以选择了常规的客运飞机。 横跨越两个半球,大约要飞3天3夜。 沃尔夫很紧张,比他辞职找工作时面试要紧张得多。毕竟他在工作领域还是个比较优秀的人,但如果是想选择一个丈夫,那很少会有人条件比他还差了。 此时“所有防御对他无效”的不安,和“即将见到米娅父母”的紧张,相互之间起到了削弱作用。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更关注哪种情绪了。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两种情绪都很无用。 或许他该像米娅说的,不要“贷款担心”,可这毕竟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沃尔夫神情严肃地看着窗外的云彩。 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钛合金的事,尤其是米娅和托马斯。 即便他们知道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会让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充斥着绝望感——但最坏的结果又未必会发生,于是这种绝望就会显得很可笑。 他不希望自己明明活着,却老被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 米娅和托马斯的抗压能力还不如他,实在让他没有那种倾诉的欲望。既然他从小遇事就没个商量的人,那么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比起让他们提前开始哀悼,沃尔夫更希望能维持周身的正常生活。 蜘蛛鐖的威胁尚未消除,那么这世上其实本就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 奇斯卡在达鲁星系的对角方向,针对奇斯卡的轰击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那就更没必要带着身边的人一起做无谓的担忧。 但是难办的是,面对米娅的父母时,他将不得不全盘托出。 既然他很明白米娅的父母为什么要见他,那么就应该让他们知道关于自己的所有信息。 他能顺利表达出他现在的处境吗? 他能让米娅的父母接受他的想法吗? 他是一个能让人放心托付的人吗? 这么想着,他几乎想让飞机掉头飞回去了,这似乎是要去完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转过头去看米娅,希望从她那里获取一些积极因子,但却发现米娅的表情比他还难看。 这一看就是又在烦恼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真让人羡慕。 沃尔夫问她:“你怎么了?” 米娅回过神来:“啊……怎么?” 沃尔夫说:“你的表情苦得就像条鲶鱼。” 米娅的第一反应是“竟还有这种神奇比喻”,然后很快又变回了鲶鱼脸:“我还是很担心。您真的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爸爸是真的很丑。” 沃尔夫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面对你的父亲我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米娅拿脑袋撞他的肩膀:“您不明白,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描述,是真的很丑。” * 米娅的家乡在常青市的边陲小镇。他们在常青市下了飞机,然后坐车到小镇去。 一路上沃尔夫渐渐开始明白,米娅为什么对自己的家乡那么有信心了。 常青市的绿化做得确实不错——虽然不至于像克莱德小镇那么原始秀丽,但作为东半球的政治经济中心,常青市的市中心竟还保留了比较密集的绿化带,甚至地内飞行器轨道都要为树木让道。 相比之下,奇斯卡的市中心已经完全是钢铁森林——那是一种极端的科技感,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物极必反”的担忧和恐惧。 沃尔夫对此颇为好奇:“你们环保工程做得这么到位,为什么从来不在国际上宣传?” 米娅的表情已经麻木了:“我们好像也宣传,只是你们那边不报道而已。” -- 第143页 约莫一小时后,他们来到米娅的家。 沃尔夫绝对没有做出任何不该有的表情,但他不得不承认,在见到米娅父母的一瞬间,他是感受到了视觉冲击的。 如果非要用比较文艺的方法来说就是,爱丝梅拉达和卡西莫多,竟真的在一起了。 这多少减轻了他看书时的那份意难平。 第76章 烧伤,藤芽,不忘记 沃尔夫这个人,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关键时候礼数总是做得很足。 不管是该准备的礼物,还是见到米娅父母后的言谈举止,都是得体的。 所以米娅从来也没有担心过爸爸妈妈会不喜欢沃尔夫先生。 但当然她也不担心沃尔夫会不喜欢她的爸爸妈妈。 她只是单纯地担心沃尔夫被她爸吓着。 吓是吓着了,但好在沃尔夫向来有着很好的表情管理。 米娅的爸爸妈妈热情地迎接了他们。他们接受了沃尔夫的礼物,但是并没有急着去聊沃尔夫的个人情况。 米娅妈妈确实很漂亮,而且完全看不出是快50岁的人,明明做着护士那么辛苦的工作,但完全不显老——这大概也就解释了米娅为什么看起来不像26岁,或许“长相显小”也是可以遗传的。 几乎是在见到妈妈的一瞬间,米娅就把沃尔夫撇下了,像只土拨鼠一样扑了上去:“妈妈!” 她和妈妈的相处模式比起母女,似乎更像是朋友。一见面米娅就叽叽喳喳地问着“妈妈我让你找的藤芽你找到了吗”,然后米娅妈妈就说“我找到了一株长得特别好的等吃完饭我带你去摘”。 沃尔夫不可能加入她们的谈话,就只能和米娅爸爸沟通,但每当他扭头去面对那张脸时心里总要“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么想很没礼貌,但这绝对是夜里见了会吓人一跳的脸。 米娅爸爸冲他做了一个表情,他只能勉强猜测这个表情应该是在笑。然后他听见米娅爸爸用沙哑的嗓音同他寒暄—— “我们家阿娅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你们这一路过来很辛苦吧。” “你们从市区过来的?那边环境不错的,有没有多看看啊。”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 沃尔夫一一应答,可能大概也许算是相谈甚欢。 米娅看样子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心思完全放在她那个什么藤芽上,好在米娅妈妈很快打断他们道:“快别站在这里了,你们把行李放到楼上阿娅房间,然后休息一下吧。我和爸爸准备准备晚饭,一会儿好了我叫你们。” * 米娅一回到房间便仰躺着把自己摔进床里,惬意地喊道:“我终于回来啦!”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沃尔夫拽着胳膊拎了起来:“你真的不是在故意整我吗?” 米娅霎时从放松状态转入正襟危坐:“什么?怎么会?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沃尔夫思维凌乱,脑海中反复闪过米娅父亲脸上大片大片的烧伤痕迹:“我先说,我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父亲的脸是烧伤后毁容了吗?” 米娅摇摇头,认真道:“不是。有很多人这么认为,但我印象里他一直就是那样的。” 沃尔夫叉着腰来回踱步,他最近特别喜欢这个省力又解压的动作:“那有没有可能在你出生前他经历过火灾之类的——人不可能天生就长那个样子对吗?” 米娅还是很坚定地说:“不是,他就是长那个样子的。” 沃尔夫脑仁生疼:“你也是学过生物的人,如果你父亲天生长那个样子,你为什么不是那样呢?” 米娅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因为我长得更像妈妈啊。” 沃尔夫一巴掌拍在自己的眼睛上:“随意吧,这也不重要。” * 由于路途劳顿,在等候晚饭的间隙里,米娅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今日没有晚霞,夜幕渐渐降临。 饭菜香味传来,米娅在床上翻了个身,似乎还有吸口水的声音。 为了不惊醒米娅,沃尔夫没有开灯,只是坐在一片黑暗中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 虽然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但是米娅家确实集齐了惊悚电影里的各种常见元素——不老的母亲,异貌的父亲,说话莫名其妙的可爱女儿,香味过于浓烈的饭菜。 下一幕镜头拉远,就该出现吸血鬼的古堡了。 如果以上都是开玩笑,那么正经来说,米娅的家里应该是有些“秘密”的。 沃尔夫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米娅的父亲要向她隐瞒自己烧伤的事实,为什么米娅坚定地相信父亲天生异貌。 如果非要说米娅的父亲自打出生脸上就有着类似烧伤的印记,那可能得是变异的新人类才会达到现在这种效果,但米娅到国联化研所报到前,沃尔夫看过她的身份证明,米娅并不是新人类。 那么那位先生是米娅的继父吗? * “我经历过一场火灾,从那以后我的脸就成了现在这样。” 晚饭后,趁着米娅和妈妈一起去院子里找那株藤芽的工夫,米娅爸爸这么说道。 沃尔夫霎时松了口气——果然认知错乱的是米娅,而不是他。 既然知道这是科学可以解释的事情,那张脸反倒不那么可怕了。 -- 第144页 米娅爸爸看着他这个反应,忍不住笑了笑:“我吓到你了是吗?” 沃尔夫忙道:“不是,怎么会呢。主要是米娅没跟我提起过,所以有些意外。她只说过您曾经是医生,后来转行做了作家。她还说过,您是个很有才华、很温柔也很坚强的人,而且很疼爱她——虽然很少表达。” 米娅爸爸怔了怔,僵硬的面部肌肉组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是吗,她还会说这种话呢。在奇斯卡这两年,她变化真的很大。是因为你吗?” 沃尔夫笑了笑:“可能有一部分吧。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们一个共同的朋友,他很热衷于教米娅理解和使用各种比喻。” 米娅爸爸点点头,掏出烟来问他抽不抽,沃尔夫摇了摇头,于是米娅爸爸便自己点了一支,缓缓抽着:“作为她的父亲,有些话我还是要对你说一说。” 沃尔夫身子又坐直了些:“您请说吧。” 而米娅爸爸的第一句话,就和别人的爸爸不太一样:“我希望你能明白,阿娅她,其实是不需要一个丈夫的。” * “不好意思,我再说得清楚些——她并不渴求任何亲密关系,任何一段感情对于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我们原本都以为她会一个人度过一生,所以当得知她有了男朋友时,我们一家人都很惊讶。”米娅爸爸说着吐出烟圈,“她不可能因为寂寞而恋爱,也不可能因为跟风心态而恋爱。她妈妈告诉过我,是她主动向你表白,而你接受了,这说明她是真的很爱你——而她竟还有爱人的能力,这让我们都非常高兴。” “你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所以让我从头说起吧。阿娅并没有什么天生的精神疾病,所谓的‘大脑皮层K区残缺综合征’也是我们编出来骗她的,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去研究一下。” “实际上她小时候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呢,从刚会说话时就经常说‘我爱妈妈’、‘我爱爸爸’之类的。但是大概时她三岁的时候吧,那天妈妈上夜班,阿娅也早早就睡下了。由于家里停电,我在茶几上点了阿娅过生日用剩的蜡烛,躺在沙发上看了会书,然后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当我因疼痛醒来时,浑身都是火。很快,整个沙发也都是火。我在挣扎中看见阿娅怔怔地站在茶几旁,手还维持着向上伸、去够蜡烛的姿势。” “当时她真的好小啊,个子还没有茶几高,小脸还没有巴掌大。她不知道要去求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没有哭喊,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火中燃烧。” 米娅爸爸又做了一下那个奇怪表情,沃尔夫这才明白这是拼命想要忍住眼泪的表情。 “我不知道那时我是怎么自救的,只知道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浑身剧痛,缠满绷带。我知道我不可能再继续做一个医生了,但我从来没有因这件事怪过阿娅,我只怪自己把危险的东西放在了她能碰到的地方。或许我还该庆幸,被烧伤的不是她。” “但是很快,我们发现阿娅的心理出了问题,原本活泼可爱的孩子,突然变得像木头一样,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这是当然的,看到了那样的场景,一时被吓到了也很正常。但是在我出院回家之后,才发现事情完全不对。” “当妈妈告诉她,我是她爸爸的时候,我原以为她会哭会怕,但她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而且她对我以前的长相完全没有印象,她只是因为信任妈妈说的话,所以接受了我是她爸爸。” “我们当然立刻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而心理医生告诉我们,阿娅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她将那场大火归因于自己,认为是自己伤害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痛苦不是三岁的孩子可以承受的,于是她的应激系统开始保护她,修改了她的记忆甚至世界观。以至于后来我们发现,她对于所有跟情感有关的事,基本都保持在麻木状态。” 这时院子里传来米娅惊喜的声音,她们似乎在院子里找到了什么宝贝。 米娅爸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好像他的眼神穿过墙壁,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当时我们面临一个选择,就是究竟要不要继续治疗。心理医生说,可以尝试通过催眠唤起她的记忆,这样她对感情的感知或许会重新灵活起来。但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就让她忘记吧。” “我依然觉得对不起她。因为我的错,让她的人生丢失了很多美好的情感,但是那些她自己选择要忘记的痛苦记忆,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再次记起。” “而那之后,像这样强行修改记忆的事情还发生过一次——是在她小学时,一个难得爱和她说话的同学突然转学,于是她消除了关于那位同学所有的记忆。”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话了,沃尔夫先生。”米娅爸爸看向他,“我的女儿,她要找的并不是一个丈夫,只是一个爱人。任何感情于她都不是雪中送炭,只是锦上添花。我的女儿,钱自己会赚,有基本的生活技能,能轻易地忘记所有不开心,她一个人已经足以过好这一生。你要记得,她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能带给她什么,而是纯粹因为她爱你。所以我和阿娅妈妈对你的要求也是如此。” “在这大战降临、末世将至的当口,我们对你没什么别的要求,我们只希望你爱她。” “你们现在当然相爱,这我毫不质疑,但是你们以后的路还长,还会发生很多事。如果有一天阿娅淡化了对你的情感,她不再需要你了,那我希望你不要纠缠她;而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阿娅,我也希望你能立刻远离她的生活。” -- 第145页 米娅爸爸悠然地抽着烟,平静的语气里竟莫名有些威胁的意味:“到时她会很快忘记你,开开心心地继续生活,这你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沃尔夫一言不发地听完这番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颠覆了。 同时他也发现,他准备的那些关于自己的工作、家境、身体的说辞,似乎都派不上用场了。 他看着米娅的父亲,深深地低了低头:“您请放心吧。今天的这番话,我一刻也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 20:00更下一章! 冲啊!我!要!上!榜! 第77章 援助,项链,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前一章也要记得看哈~ 沃尔夫记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为什么在米娅打电话关心起爸爸妈妈时,对面的反应那么强烈。 又比如乔岩死时,米娅的反应为什么那么不正常。 现在想想,当时在国联化研所的门口,米娅浑身僵住,眉头紧皱,似乎开始怀疑一切、屏蔽现实世界的样子,可能就是在重启。 只是他的安抚打断了施法。 想到这里,沃尔夫又想起一种有些可怕的可能性——托马斯说米娅从未去过乔岩墓前哀悼,难不成她已经忘记乔岩了吗? 那么如果他死去,米娅也会很快忘记他吗? 这一刻沃尔夫意识到,恋人之爱永远比不上父母之爱。 恋人之爱是占有,是私欲,是即便带来痛苦,也不想被忘记。 而父母之爱却永远无私,是愿其自由自在,愿其展翅高飞。是宁可你忘记爱我,也要你快乐地活着。 米娅情感木讷,这是沃尔夫一直知道的事情,但他确实以为自己在米娅心里是不同的。现在,既然米娅的这种遗忘是病理性的,那还挺让人惆怅的。 他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向院中望去。 他很羡慕米娅,那种庞大深沉的父爱和母爱,是沃尔夫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同时,也是他永远无法给雷奥妮的东西。 或许也就只有这种艺术的爱能培养出米娅这样的女儿,那小小的身躯简直强大到刀枪不入,让她的父亲能够有力地说出“我的女儿根本不需要一个丈夫”这种话来。 米娅爸爸问他:“即便她是这样的人,你依然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沃尔夫回过头来,点头道:“是的。” 米娅爸爸弹弹烟灰:“其实从米娅那里,我们多少对你有些了解。你很优秀,应该不乏追求者,你本可以选择一个更正常些的女孩子。” 沃尔夫说:“爱上她以后,其他女孩在我眼里,情感都过于充沛了。” 米娅爸爸笑了笑:“她很幸运。” 沃尔夫低低头:“我也一样。” “那么现在,我要说另一件事了。”米娅爸爸道。 沃尔夫坐直身子。他想着,您说吧,现在不管您说什么,都不会比刚才的信息更难消化了。 于是米娅爸爸说:“实际上,我和米娅的妈妈已经决定,去援助南半球的医疗站了。” 沃尔夫的心脏都快不跳了:“先生,那里条件艰苦,空气里充斥辐射物质,不仅没有针对新型武器的防御工程,而且应该也不会再继续营建巨蛋。最关键的是,恕我直言,在有效土地日益减少的情况下,南半球难民最终可能会被国际组织放弃。” “是的,但至少目前,救援行动仍在进行着。”米娅爸爸摇摇头,“这世上确实有些职业,在必要的时候是需要将生命抛之脑后的。行外人往往无法理解,在性命攸关时,为什么有人会在本能和操守之间选择后者,但这就是人类社会的美好所在。” “消防员会在火灾时冲进火场,士兵会迎着枪弹前进,教师会在灾难来临时妥善安排学生,医护也会逆着人流向危险处去。实际上你从业于化学研究,这种感觉你应该也是明白的——正常谁会愿意终身与有毒有害、易燃易爆品为伴呢?你们同样为人类进步做出了可以献出生命的觉悟,便不要再来劝我们了。” 沃尔夫眉头紧皱:“您不打算告诉米娅吗?“ “不打算,”米娅父亲干脆利落地捻熄了烟头,“她不需要知道这种事,没必要让她做无意义的担忧。但当然,如果我们真的没能从南半球回来,那我们还是希望阿娅能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回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你明明和阿娅相处不久,我们却这么快就提出想见你。” “一方面是想看看,阿娅爱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来她眼光还不错,那我们就很放心了。另一方面是,如果我们在南半球死去,连个讣告都没有的话,就要麻烦你告诉她我们的死讯了。” 沃尔夫按住自己的胸口,他现在呼吸不是特别顺畅:“谢谢您的信任。但实际上我的性格也并不适合做这件事,请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我们当然也这么希望,”米娅爸爸笑笑伸手,“如果明年春节前我们平安归来,一定会邀请你来和我们一起过年,体验一下我们这儿的风土人情,你一定会喜欢的。” 沃尔夫同他握手道:“我无比期待那一天。” * 所以我们的星球为何可以长久地存在? 是因为资源吗?是因为环境吗?是因为科技吗? -- 第146页 在莱斯雪山大轰击那天,载着米娅飞往南半球的路上,沃尔夫曾发出这样的疑问。 奉献者并不比利己者愚蠢,他们选择了传承人类社会中最美好的东西,那也是人类的骄傲,是人不同于其他动物。 这样一个群体,可能覆灭于地球突然爆炸,可能覆灭于纪年自然更迭,但绝不会因少数人的错误而灭绝。 没什么好担心的,人类的前途一片光明。 这么想着,米娅已经捏着个小东西跑了进来:“沃尔夫先生,给你看个宝贝。” 沃尔夫伸手,米娅把一朵绿色的小花放在了他手心里:“可爱吗?” 沃尔夫看着她说:“可爱。” 回到家的米娅看起来比在外放松很多 ,说话发音也在向东方腔演变:“这是常青藤的芽,本地特产,上面的绒毛在太阳光照射下会折射出七彩的光。长得这么正的藤芽可是很少见的,我们这儿的小孩子一般用滴胶封起来,做成吊坠戴在脖子上。” 沃尔夫点点头:“听起来不错,所以你是打算送我一条这样的项链吗?” 米娅摇摇头把藤芽从他手心拿回来:“不是,这是要送给托马斯的。” 接下来的两天,沃尔夫在这个常青市的边陲小镇度过了一个小小的假期。 米娅的妈妈照常上班,爸爸常常窝在小阁楼搞创作,米娅则在自己房间的小书桌前专心地给托马斯准备滴胶项链。 据她所说,托马斯曾在普里克实验室的河边告诉她,他现在就喜欢这些绿绿的小植物。 “当时我就想着他一定会喜欢藤芽项链,然后您不是说托马斯他现在抑郁了吗?所以我想给他做一个带回去——世界上不会有比常青藤的芽更可爱的小植物了。” 沃尔夫悠闲地躺在她的床上,一边翻阅着米娅珍藏的那本“乔小姐的化学笔记”,一边应道:“他可未必会高兴,他说的应该是活着的植物,喜欢的是那种生机勃勃的样子,而你已经把这朵芽掐死了。” 米娅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您就有些误解了,这种植物之所以叫常青藤,不是因为四季常青,而是它的芽可以轻易地保持活度,封进滴胶多年后再搞出来,一样可以当种子种下……” 米娅说着说着声音顿住了,因为沃尔夫不知何时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她身后轻轻抱住她。 她的身子短暂地僵住,但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告诉她,这个怀抱是安全的,于是她的身体又自然地放松下来。 米娅无法看见自己的脸,但她知道自己脸上发热,沃尔夫先生埋首在她颈间,让她觉得脖子痒痒的。 这并不是她和沃尔夫先生第一次拥抱,他们甚至……额,还接过吻,虽然只是轻轻地。但是这个拥抱传达来的意味,却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米娅侧过头去想看他的表情,但只能看到一头淡金的头发:“沃尔夫先生,您没事吧?” 沃尔夫用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开她,答了一声:“没事。” 米娅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这么问,这个怀抱的离去让她怅然若失。她转过头来看向沃尔夫先生,却见他已经重新坐回了床畔。 她尝试着问道:“嗯……您是在烦恼什么事吗?” 沃尔夫把枕头放在自己腿上,有些无力地笑了笑:“恰恰相反,刚才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没有烦恼。这对我来说可不是常态,如果人的一生可以这样活着就好了。有时我觉得你和你手上的那株藤芽多少有点像,即便被短暂地封起,仍然会保留长久的活度——你相信有一天,你可能会忘记我吗?” 米娅眉头紧皱:“您在说什么?” 沃尔夫看着她,笃定道:“你会永远幸福的,米娅。不管有没有我在。” * 2508年,托马斯的日记,终于翻到了米娅和沃尔夫回到奇斯卡那天。 沃尔夫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家显然没休息好。这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前去接受审视的,精神得时刻紧绷。 而米娅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来小枫的病房接他的班,让他多少休息一下。 托马斯对于米娅能不能照顾好一个病人表示怀疑,但在他提出质疑之前,米娅送了他一个吊坠,并巴拉巴拉给他解释了一堆。 当托马斯看到这一段时,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颤巍巍地,从自己的颈间将那枚常青藤芽吊坠拽了出来。 “娜塔。”他叫道。 娜塔从自己的实验台上抬头:“怎么?” 托马斯说:“我测量的活度数据畸高的原因找到了。” 第78章 巫婆,魔王,人情味 战争越是打到后头,越趋近于拼消耗。 达鲁人想把轰击打在北半球,需要攻克或绕过多道太空防线。 相应的,地球如果想把鐖-3轰击打在达鲁星对角方向,也绝非易事。 而在太空战场,地球方面的蝴蝶鐖武器,性能要优于达鲁方面的蜘蛛鐖,这就决定了达鲁人的太空军舰很难再推进至射程范围,这是地球的优势。 然而由于地球方面的“蝴蝶鐖轰击波”开发已经暂停,所以在近地轰击这方面,地球又处于大大的劣势。 2504年的下半年,由于皮克西西已经投身防御领域,所以针对皮克西西的游行已较为罕见,人们在基维首脑的照片上打了大大的叉号,高举在头顶呐喊停止战争。同时三罢活动也屡见不鲜。 -- 第147页 小枫好不容易熬到医生批准他出院,正好赶上了罢课活动,于是又悠哉了一段时间。除了托马斯下班后会来找他喝喝茶、补补课以外,每天基本没什么事做。 米娅和托马斯倒是也想罢工,但工作性质摆在这里,没什么发挥空间。 他们都返回了国联化研所的岗位。此时的国联化研所更像是普里克实验室的后勤团队,为寻找“蜘蛛鐖”的抵御方法服务。 也是在这段时间内,米娅发现自己的维度高了一个档次。 她似乎知道为什么她刚去普里克实验室那天,普里克先生完全无法和她沟通了——她现在和国联化研所的人说话也有这个感觉。 她不像托马斯,托马斯在发现别人不懂时能层层分析给人家讲懂,但米娅只会眉头紧皱:“我不太会解释,但这个定理就是这样用的。” 拉拉一开始还会问她点专业问题,但频频碰壁之后也不乐意问她了,转而去请教托马斯。 米娅倒因此松了口气,她终于又回到了一个人一声不吭做实验的舒适状态。 但因为她毕竟是一直负责防御措施的人,研究所里一些新来的毕业生还是会前来请教她。有时候她能回答,有时候她说不清楚,有时候她会很诧异:“你不是奇斯卡大学毕业的吗?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然后过了一天拉拉找她谈话,说那孩子被她骂完哭了一下午。 米娅:??? 后来米娅才知道自己在新人当中风评不是很好——他们认为她阴暗可怕且刻薄,总是整天整天地板着脸不说话,惯常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回答问题也不耐心,大难当头还藏着掖着的,而且还喜欢阴阳怪气。 米娅心都要被扎穿了,意志立刻走向唯心——只要我不去想,就一定没人在背后骂我。 托马斯比她更早知道对她的这些评价,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想死——这之间的反差实在太有趣,而且米娅那气死人的性子,果然还是要有人骂才比较公平。 至于沃尔夫,依然窝在家里通过撰稿方式打煽动。 他另找了一家刊社投稿,偶尔兴致上来了也会写些合法的赚稿费。 如果说之前他写这些东西是为了整垮国际联邦,那么现在为了自己的成分更大一些,毕竟只有国际联邦趋于垮台,才有望迅速结束这场闹剧般的战争。 显然,局势不负他,清醒的人越来越多,呼吁和平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这和皮克西西放弃鐖武开发不无关系——如果地球的武器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压过达鲁星,那么所有激进的底气都将消失殆尽。 南半球已经沙化,巨蛋对蜘蛛鐖的防御力不够,下一次攻击不知会打到哪里,北半球民众终于隐约感到大难临头。 有段时间托马斯会对他死缠烂打,问他在索尔维会议那几天为什么一脸要死不死的样子,他都用“身体不适”糊弄过去,时间长了托马斯也就不问了。因为沃尔夫看起来确实心情不坏,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而实际上他心情好的原因,除了局势向好以外,主要还是因为米娅终于住过来了。 * 米娅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机制,晚上可以按时下班回家。 最初帮米娅搬家时,因为明知米娅一时半会不会住过来,所以沃尔夫把她的东西暂时放在了雷奥妮房间。 而米娅正式住过来之后,由于沃尔夫正为钛合金的事心绪不宁,所以没有多说什么。米娅似乎也很自然地认为,她和沃尔夫先生才以恋人身份相处不久,远没到要住在同一房间的时候。 于是两人就好像真正的房东房客一样,稍稍保留了一点距离。 尽管如此,沃尔夫已经觉得很高兴了,毕竟米娅空空如也的大脑天生适合给人解压。 她会在下班后丢下包包跑进厨房,去看沃尔夫先生在做什么菜。 她会觉得沃尔夫做菜好吃,尤其喜欢他烤的小饼干。 她会在沃尔夫码字时在旁边安静地待着,有时沃尔夫以为她在看自己写的内容,但仔细一看她只是在发呆。 有时工作遇到瓶颈,米娅格外疲劳,也会和沃尔夫吐槽,并在他的床上撒泼打滚学着大街上那些人喊着“罢工、罢工”。 由于模样过于可爱,可爱得让人想把她按在手心里捏烂,沃尔夫也会控制不住地扔下电脑突然向她接近过去。 然后米娅就一副格外惊恐的样子僵在那里。 面对这样的表情,谁都进行不了下一步,甚至还会觉得自己真是恶心。于是沃尔夫就只能爬起来拎着自己的衬衫领子扇扇风,滚回电脑前继续“嗒嗒嗒嗒”,满心想着等搞死国际联邦,想做什么都不迟。 他是会有些顾虑的,这对女孩子来说毕竟是大事,而他尚不能保证给米娅一个完整的未来。 他也担心,如果自己这样子吓到米娅,她会不会以后就不愿意来自己房间了。 但好在没两天,米娅又会跑进他房间唧唧歪歪,晃着他的座椅抱怨研究所的新人又找拉拉打小报告,非说她凶神恶煞脾气不好。 沃尔夫便告诉她,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确实看起来很凶。 除此之外,他俩吵起来的情况也不少见。 沃尔夫的脾气是天生的,可不会因任何原因而改变。而米娅的死板脑筋是病理性的,是永远不会拐弯的。 -- 第148页 吵得最凶的一次是,米娅不小心向沃尔夫透露了雷奥妮在大学里恋爱了的事儿。 那天沃尔夫大发雷霆,打电话把雷奥妮骂哭,雷奥妮打电话给米娅说再也不会信任她了,米娅怪沃尔夫搞□□主义还出卖她,理直气壮地一通说教,沃尔夫愤怒地斥责她帮着雷奥妮瞒了这么久。 一圈下来吵得头昏脑胀,米娅都忘了最后是怎么和好的。 * 10月,雨季显然影响了人们的心情,对国际联邦的反对活动愈演愈烈,甚至有传言说一些地下组织将有大动作。 国联化研所的大门被人泼了红漆,看起来触目惊心,米娅也终于意识到外面那浩浩荡荡的示威活动,其实是和她有关的。 从那天开始沃尔夫会固定时间来接她回家,那高大的个子举着伞站在雨中的路口,看起来格外惹眼。 米娅可舍不得让他多等,总是一到下班时间就兔子一样冲出去,没几天所有人就都知道她和沃尔夫的关系了。 新人们诧异于那个面瘫的巫婆竟有这么个让人看着脸红心跳的男友。 而在这工作了很久的人,基本上会选择绕路从另一路口离开,毕竟他们一看到沃尔夫那张脸就条件反射地生理不适,会有种类似魔王归来的感觉。 托马斯有时不去小枫那里,就会和米娅一起出来,然后跟着他俩回家蹭饭——他到沃尔夫家做客可是一向不会客气的。 那三人一起在雨中离开的场景,也算一道令人迷惑的风景线。 于是研究所的新人之间又有了一些奇怪的传言,认为米娅和托马斯的关系也不一般——其中一个证据就是托马斯亲口承认过,他贴身佩戴、洗澡都不摘的那条精美项链,是米娅送的。 年轻人们的想象力格外丰富,一场他爱她、她爱他、他爱他的大戏就在新人们的脑内徐徐上演。 只要新一波轰击还没到来,日子就可以这么慢条斯理地过着。 沃尔夫心态放得很平和,托马斯渐渐停药了,米娅还是老样子傻乎乎的。 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在那个雨季里,全球的巨蛋继续开始外层加固——这意味着皮克西西他们终于确定了抵御蜘蛛鐖的方法。 施工的声音再次传到沃尔夫家中,但这种情况下,施工声可比任何音乐都悦耳。 沃尔夫站在阳台,看着工程飞行器在大雨中盘旋作业,小口抿着手上的热咖啡。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米娅小小声的痛呼。 “怎么了?”他立刻跑了过去,看见米娅正在收洗衣机里洗好的实验服,带别针的工牌掉在一旁,米娅的手指正渗着血珠。 这是个非常小的伤口,但米娅好像突然愣住了,沃尔夫以为她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于是把她的手拉过来,帮她把脏血挤出:“没什么大事,以你的实验习惯,总不至于把剧毒试剂搞到工牌针上吧?更何况还是刚洗出来的。” 米娅看起来有些懵懵的,但还是回应道:“不是,我就是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小时候我把学校发的新校徽别在了衣服上,回家后就把衣服扔进了脏衣篓里。然后第二天早上,我看见校徽被放在茶几上,已经坏了。”米娅紧紧皱着眉头,“因为不戴校徽是会被批评的,所以我对妈妈发了牢骚,怪她把校徽洗坏了,她就笑嘻嘻地问我怎么不先拿下来,她还被扎到手了呢……然后我就一声不吭地上学去了。” 米娅说着,身子逐渐抖了起来,沃尔夫握着她的手,诧异地看着她。 米娅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眼睛,带着哭腔说:“我当时为什么没有问她手痛不痛啊。” 沃尔夫被这突然的状况惊到,赶紧安抚性地将她拥入怀中。 所以说,米娅也并不完全还是傻乎乎的老样子,她也开始越来越像个人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快乐,快乐上榜! 第79章 预判,未来,希约姆 与此同时,普里克实验室的氛围,日益尴尬。 皮克西西的加入使这里有了两位科研领袖,而且是政见走向两个极端的两位。 普里克实验室的风气完全变了——其实这种长期无休的科研团队,氛围还是很重要的,但是从皮克西西加入那一刻开始,氛围就不可能好。 爱德华先生打从一开始就和皮克西西不对付,好在皮克西西也并不热衷于和他吵架。 皮克西西的到来带来了“国联化研所”这一强大的科研力量,所以巨蛋才能在10月里继续动工,但是对于其他早已习惯像老黄牛一样低调实验的科研者来说,这是一个很另类的科研模式。 就好像一群正进行马拉松比赛的跑者身旁驶过一辆豪车,跟他们招手说“别跑了,坐车多快啊”。 他们的确更快实现了目标,但古板者认为这种将政治与学术结合的方式,出卖了科研者的灵魂。 皮克西西是科研领域的专家,他当然知道气氛的重要性,所以不管是在奇斯卡大学的实验室,还是国联化研所,他都会尽己所能给大家一个相对舒适的氛围。 但是在普里克实验室,显然不会有人买他的账。 那么,皮克西西也无意再讲究语言措辞了。那些面对学生和下属时惯用的鼓励、微笑、安抚,此时都是没有必要的;那些他与生俱来的幽默、风趣、机敏,也再无用武之地。 -- 第149页 既然明知别人不会买账,他也乐得不必再处理那些在实验之余消耗他心神的事情。 所以从他走进普里克实验室的那一刻开始,安德医生便敏感地意识到,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一段地狱一样的工作模式。 无休不可怕,疲劳不可怕,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像机器一样失去情感,只求效率。 就连普里克也被他这架势震慑到,他不由去想,是不是乔岩和小枫接连出事改变了皮克西西的性格——那个总能在研讨会上谈笑风生、为科研经费磨破嘴皮的皮克西西,似乎已经一去不返了。 但仔细一想也对。 干他们这行,造诣越高,压力越大。到了皮克西西这个位置,其实不太可能还对区区毕业设计、区区一个小型科研的成败感同身受。他在处理自己的科研任务的同时,竟还有精力关心学生、下属的心态,这足以证明他的那些温暖的话语,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些简单的、程式化的东西罢了。 但这又恰恰是初出茅庐的研究员们所真正需要的,他们自然会因此追随——甚至一些已经成名的化学家们也是皮克西西的吹捧者,他们可以在参加一场研讨会后,便被他的风采深深折服。 这样的一个群体,在普里克他们眼中,实际和斜教无甚两样。 或许皮克西西天生是更适合做一个政客的。他在这方面的敏锐性,使他在科研界有着自己的半壁江山,那是属于他的帝国。 单看这种行为,谁也无法说他是对是错,但反正普里克他们是会感到不屑和厌恶的。 所以说,既然普里克实验室的人们,并不是能被纳入“帝国”的目标群体,那么他自然也不必去活跃什么气氛。 于是就在这样的高压作业下,普里克实验室的成员们,在10月里确定了蜘蛛鐖的抵御材料,并上报国际联邦,开始在全球范围施土动工。 此时皮克西西的动向至关重要,他究竟打算继续寻找更完备的防御措施,还是回去进行蝴蝶鐖轰击波的开发呢? 普里克是地下组织“新地球同盟”的元老级成员,但实际他只是作为学术界的一个代表在里面挂名。对于政治行动的动向,他不在行,也说不上什么话。 不过组织内部的决定,他是有所耳闻的——如果皮克西西决定继续进行武器开发,那么在舆论反扑国际联邦的当口,发动政变十分合适。 这一决定让普里克心慌,但他既然能孤注一掷加入“新地球同盟”,那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吓住。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政变成功,他应该会立刻退出组织。 他不想成为第二个皮克西西。 * 或许是他心神不宁的样子被皮克西西发现了吧,那天,皮克西西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们想做的事不会成功——或者说,即便成功,地球的霸权也不会易主。” 普里克做事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向皮克西西。 有着一定的政治敏锐性的人,是可以根据事态的发展去预测未来的。 皮克西西手法娴熟地清洗着手上的试管,洗到试管壁上的水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埃文,你可能以为,现在我的下一步行动很关键,可以改变地球的命运,但实际并非如此——地球的命运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选择而改变,如果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那么不管我做什么,它其实都会发生。这场战争为什么会开始?你肯定认为,是因为我的鐖武研发,但并不是。是因为这场战争要开始,所以必须有一个人研发新的武器,而那人恰恰是我,那武器恰恰是鐖武。” 普里克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摇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南半球难民遍地,太空战场死伤无数,北半球也处在危险之中。”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脱罪,”皮克西西把试管放回试管架上,习惯性地给自己点了支雪茄,“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我也知道这计划有失败的可能——就像实验一样。可即便是一场可能失败的实验,也总要有人来尝试。你应该很明白,如果说之前南半球的那场‘没能防御的轰击’是意料之内,那么如果接下来再出现一场,我们将完全属于劣势方。到那时,即便是我,也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皮克西西依然漠视实验规范,在实验室内吞云吐雾:“所以我并不是那个握着未来钥匙的人,我也在等。究竟是达鲁人的下一波轰击更快,还是我们的巨蛋工程更快?如果我们最终没能来得及抵御轰击,那我会直挺挺地承担自己的罪恶——如果地球和人类不再需要我,我甚至愿意献出生命。但只怕到时,我还有新的使命。” 普里克的专长只在物理领域,他无法如皮克西西一般长篇大论,但他完全感受到了这番话的荒谬:“皮克西西,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说出这种话时,你早已不认为自己是人类的一员了。” “我自幼便不被看作人类,但没有关系,”皮克西西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副耳,“我依然爱人类,他们的喜怒哀乐如此激烈。他们会因我长着副耳而恨我,也会因为我的聪明而爱我。我不希望这颗美丽的星球消失,如果这一次的尝试失败,我会立刻开始下一次尝试——如何让南半球重新恢复生机,如何让倒退的科技重新复苏,这都是地球赋予我的任务。” -- 第150页 “但你并没有把这些想法告诉你手下的研究员们吧,”普里克的情绪渐渐从惊讶转向愤怒,“你只是用一些煽动性的言论,让你的信徒追随于你,让他们在并不清醒的情况下犯下高于自己承受能力的罪孽。你知道托马斯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服用治疗抑郁的药物吗?你和他同为新人类,本应最理解他的辛苦。” “是的,我理解他。他也很聪明,比其他人要清醒得多,所以我让他离开了我的团队,”提及这事,皮克西西神色暗淡了些,可见托马斯还是能牵动他的情绪的,“他有着天生的高情商,我本以为他可以理解我。但很显然,他仍然不够聪明。普里克,你也一样——如果地球战败,你也只是恰好选对了站边。” “我们说回最初的话题吧,我知道你的组织在酝酿些什么,那几乎是形势之下的必然结果。我当然并不是想通过你去阻止他们,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其实不必为此不安,”皮克西西说,“即便发动政变,也不可能颠覆国际联邦。因为并不是只要国际联邦垮台,战争就会结束的——你的同僚们比你更明白这一点。” 他说:“没错,是我们蓄意挑起战争,所以达鲁星就是绝对善良的吗?只要我们选择止战,他们就会停下吗?我们把他们的星球变成那样,他们难道不恨我们吗?你们的口号喊得再响亮,又有谁敢去承担国际联邦覆灭以后可能产生的后果吗?” “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你的同僚们很明白最优选择是什么——就算推翻了以基维为首的主战派,在此时霸权易主也是大忌。即便政变成功,他们也只会让基维下马,拥戴国际联邦内部的主和派来统治地球。‘新地球同盟’或许会成为合法组织,但它并不能取代国际联邦,而我也会在重组后的国际联邦内,继续进行拯救地球的尝试——这就是地球的未来。” 普里克看向他:“看来您对这场战争的预判已经足够消极了。” 皮克西西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近期我从国联高层处得知,太空战况堪忧,胜利的希望已经很渺茫。如果再加上‘新地球同盟’发动政变,谈和可能是大势所趋。” 普里克震惊地看向他,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皮克西西和他的这次谈话,实际是博弈双方之间,失败者向成功者的复盘和剖白。 皮克西西冲他笑笑:“你曾向我宣战,现在你赢了,但我认为这里头有运气成分。毕竟后期我也不得不投入防御工程。” “你太荒谬了,皮克西西,你这些话简直说得丧失人性,”普里克连连摇头,“并不是我侥幸站对了边,而是你一直在争输赢,正常人争的是对错。” “争对错救得了地球的话,我倒也愿意呢,”皮克西西按灭雪茄道,“不过谈和倒也不是坏事,由于一些私人原因,我其实也并不期待全球性轰击的到来。” * 虽然在普里克眼里皮克西西就是个疯子,但对于皮克西西这番预判,他是不得不服的——11月里,新一波近地轰击的消息传来。 由于太空部队在最后关头舍弃生命,向敌人的太空军舰进行了自杀式撞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让达鲁人的轰击波发生了偏转,有一部分打在了南半球上。 饶是如此,依然给北半球的西南一隅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巨蛋尚未加固完全,新款防护服也尚未发放完毕,这和直接被蜘蛛鐖击中没什么两样。 大量受伤者越过赤道,赶赴最近的南半球医疗站求救——因为那里才是治疗鐖辐射最有经验的地方。 原本压力渐小的医疗站,一下子又人满为患。 安东所在的医疗站并未受到轰击的波及,但因为大量患者涌入,又有一些医护人员累倒。 极个别患者甚至态度恶劣,但由于辐射伤导致的暂时失明,那人也就只能躺在病床上大喊:“救命啊!快救救我!我要死了!你们要害死我吗!” 安东忍不住喝道:“您受的伤是最轻的!甚至一会儿自己就能恢复视力,能不要再喊了吗?” 那人还是叫道:“天啊,我会变成一个瞎子!该死的鐖武,我为出人头地所做过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我发誓如果我还能睁开眼睛,我绝不再继续做这没用的士兵,我要从政!从政!” “闭嘴,希约姆下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下士在这里只是龙套,不用管他。 但是在下下本的《末世XXX(名字没想好)》里,他将是类似基维首脑的另一邪恶首脑。 PS:还是希望大家收藏一下《剧本杀》那本,虽然不是末世系列,但是这本的很多剧情会在那里得到解释。 第80章 时间,装饰,小确幸 11月20日,地球遭到蜘蛛鐖袭击,国际联邦组织防御不力,导致北半球西南部受重创。 11月25日,全球性的反对示威爆发,“停止战争”、“拯救地球”、“保卫土地”的标语无处不在。 11月27日,位于奇斯卡市中心的狼堡传来隆隆的枪炮声,以“新地球同盟”为主力的地下组织发动联合政变。 12月1日,发布《关于重组国际联邦的通告》、《告地球人书》、《和平协约》,细数国际联邦主战派的诸多罪恶,基维首脑下台入狱,主和派在地下组织的拥戴下夺得政权。 12月7日,地球与达鲁星达成高层对话,呼吁停止战争。 -- 第151页 12月14日,地球方面组成外交使团,赶赴达鲁星系。 12月16日,巨蛋外层基本完成加固,普里克实验室松了口气。 12月21日,外交使团在达鲁星地表降落,展开和平谈判。 对这一切,托马斯是有感知的——那几天狼堡的枪炮声传到了他家里,市中心人心惶惶。 因为实在不敢出门,他还请了几天假。 米娅倒是真没什么感觉。那场轰击奇斯卡并没有震感,政变的枪炮声也传不到他们这荒芜的郊区来,再加上她又不爱听研究所的人聊天,所以她就在正常工作中度过了这翻天覆地的一段时间。 唯一不同的是,11月底那几天,沃尔夫老给托马斯打电话,问他们家那边安不安全,要不要住过来。而托马斯说他连家门都不敢出,别说往郊区跑了。 所以米娅大致知道,那几天市中心是出事了。 时间进入12月,沃尔夫先生似乎心情一天比一天好——实际上不止是他,实验室的人们也是一样。虽然一切以地球为劣势方告终,但地球并不是被打到毫无反抗能力而投降,只是因政治原因选择止战议和——这一认知使得人们全身心地享受着和平有望的快乐。 与此同时,在长期的相处后,研究所的新人们似乎渐渐开始相信米娅不是坏只是傻,她不笑也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实在没什么值得她笑的事。于是有那么一两个可爱的后辈开始热衷于在工作之余逗她说话,米娅疲于应付,但他们似乎玩得挺开心。 圣诞节的氛围也越来越浓厚。 或许是为了应和人们高昂的热情,这次圣诞节有了一个破天荒的奇景——巨蛋骨架被用红红、绿绿的彩带装饰,还挂起了巨大的绒绒球、铃铛、雪花、礼物盒子,最顶端还放了个大大的金色星星。 不过因为形状原因,那些高空直播中的巨蛋看起来并不像个圣诞树,而像个用料很足的冰淇淋球。 大街小巷放着古老而经典的圣诞歌,房子们被装饰得好像童话小屋。 米娅看得眼馋,她本身就很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于是早早问沃尔夫先生道:“我们家也挂点小铃铛什么的吗?” 沃尔夫基本上就没认真过过圣诞节,即便是以前雷奥妮在的时候——因为他和雷奥妮都不是会活跃气氛的人,甚至雷奥妮见了他就板着个脸,要是他真在家里挂东西,雷奥妮说不定还会嫌他很娘。 不过今年他确实也在琢磨着布置一下,毕竟米娅看起来像是会喜欢的。 现在看米娅这急吼吼的样子,沃尔夫暗叹自己果然是很了解她。 * 于是在圣诞节前夕,他们一起去逛了超市,除了补一些日常用品以外,还买了些圣诞气息浓厚的装饰品。 24号米娅早早下班回家,配合沃尔夫先生把该挂的该摆的依次放好。最后点亮小彩灯时,米娅觉得自己家和外面那些布置精美的橱窗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当然不是随便摆摆就成的,没有一定的艺术细胞,出不来这个效果。 她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不敢相信这份美好出自自己之手。 在这一瞬间,一些认知更深刻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个初见时严肃至极、做起事来认真严谨、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先生,现在是她的男朋友。他接受了她的告白,她住进了他的家里,他们一起下班回家,一起吃饭,一起找到了一种让两个人都很舒适的生活模式。 米娅很少去思考当下的自己幸福不幸福,她只知道自己当下正在“活着”,仅此而已。 但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是幸福的。 见效果不错,沃尔夫很快关掉彩灯,打开平时用的吊灯:“看起来还可以,明天可以邀请托马斯过来玩了。现在你可以考虑考虑明晚想吃什么。” 米娅的小确幸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打断,她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不过她仍然记得在开灯前自己想说的话:“沃尔夫先生。” “嗯?” “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米娅认真地说。 * 米娅提前了解了一下,圣诞节的前夜叫平安夜,是圣诞老人送礼物的日子。 这一晚西半球人会把袜子放在床头,等第二天一早就会发现里面有圣诞老人送的礼物。 沃尔夫先生似乎没打算送她什么礼物。米娅认为,这是因为她是个东半球人,不在圣诞老人的管辖范围内——她丝毫没有考虑到,这套理论可能是针对小朋友的,而不是针对他们这种成年人的。 总之,她刻意熬了个夜,在凌晨两点时像做贼一样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带进沃尔夫先生的房间。 这时她犯了难——沃尔夫先生的床头,竟然并没有挂袜子。 米娅愣了愣,深感自己功课做得不够。 她倒是知道沃尔夫先生的袜子一般放在哪里,那她现在应该直接把礼物放在床头的地板上,还是帮他把袜子拿出来然后再放礼物进去? 米娅看着黑暗中沃尔夫先生的睡脸,陷入沉思。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无法沉思了,她的思想正趋于肤浅。 成为自由职业者之后,沃尔夫有日子没去理发了,头发长长了不少。平时米娅天天见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此时仔细一看竟有几分柔和的美感。 米娅把礼物放在了地板上,然后趴在床边看他。 -- 第152页 她决定一会儿就去学一下夸别人的长相时应该如何措辞,至少不能每次被沃尔夫先生的美貌震惊时,心里都只会冒出来一句“真好看”。 而从米娅这个角度看去,更要命的事是,由于沃尔夫先生没有把睡衣扣子扣到顶,现在这么侧躺着,胸颈间雪白的三角区域展露无遗。 这景象看得她呼吸一滞。 在米娅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的思想不仅开始肤浅了,甚至开始罪恶了。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有些事虽然没有实践过,但理论方面还是略通一二。 如果她能看到自己的脸,她会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颇具侵略性。 随着一点点向沉睡中的人儿逼近,她的彩虹屁功能开始无师自通——人类的睫毛怎么会那么长,人类的鼻子怎么会这么漂亮,人类的嘴唇都是这么柔软的吗。 当沃尔夫被嘴唇上的触感惊醒时,他搞不清楚状况地试图后撤,然而一只手很快按住了他的后脑,断了他的逃路。 当然,在意识到和自己接吻的人是米娅之后,沃尔夫倒也不是很想逃。 如此一番厮磨,二人终于分离开来,沃尔夫半撑起身子试图开灯,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几点了?你在干什么?” 米娅在黑暗中看着他,在月光的照映下,那双漆黑的眼眸更显幽深:“在积极行使我的权利。” 沃尔夫手上一顿,他突然就不想开灯了。 他的确动过内脏修复手术,但是单手把米娅搂上床的力气还是有的。 而且,他的肾脏可从未受过伤。 * 这是外交团与达鲁人展开谈判的第三天,结果尚未明朗。沃尔夫本打算,在战争正式结束时,就向米娅求婚。 为此他连戒指都买了,但他实在没想到米娅会在那之前摸进他的房间。 类似的事好像不是头一次发生了,沃尔夫深刻担心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最终会是米娅向他求婚。 第二天一早沃尔夫依然照常醒来。 他看着怀中的人,回忆着昨晚的事儿,在米娅额头轻轻一吻。 米娅没有任何反应,睡得非常沉。 圣诞节米娅不用上班,沃尔夫便没有吵醒她,但因为胳膊已经被枕麻了,他还是悄悄抽||出来活动了几下。 这时他看向床畔,才知道昨夜米娅的本意,应该是来给他送圣诞礼物的。 他一下子很紧张——不会真的是个戒指吧? 沃尔夫半坐起来,伸手把礼盒捞起——还好还好,虽然礼盒不大,但还挺沉。 米娅应该买不起这么沉的戒指。 他轻手轻脚地拆开包装,在看到一点点蕾丝花边时,他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里面是一个只有中学小女生才会“感动到流泪”的那种八音盒。 好吧,这倒像米娅的风格。 沃尔夫生无可恋地晃了晃——挺好的,镶嵌的水晶球还会下雪。 他将那枚八音盒放在枕边,然后躺平开始放空。 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立刻转回身去,将八音盒拿在手上反复辨认,最终确定下来——这正是2502年那个雨天,他跟米娅说起吉利斯王国王储的故事之前,在路边盯着看过的那一款。 这大概得为礼物的事想破脑袋,才能想到这事儿上来吧。 沃尔夫看向沉睡中的米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视线竟渐渐有些模糊。 好吧,看来他和中学小女生的区别,也不是特别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力了TAT 第81章 平淡,祭拜,不知道 米娅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故事的人。 普普通通的父母,普普通通的家庭,严重偏科的求学道路,成长过程中也没什么友情可言,更别说爱情。 她从未被追求过,不过她倒是经常直勾勾地看着班里那些面容姣好的帅哥美女。下场就是帅哥美女们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尽可能地远离这个表情可怕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很讨人厌,所以在妈妈的建议下,养成了“绝对礼貌”的用词习惯,尽可能地让人知道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但是如果还是冒犯到旁人,那也没办法了,只能用唯心主义解决问题。 而来到奇斯卡之后,当她发现沃尔夫先生完全不介意被盯着看,她就非常开心了——真的,能和这么漂亮的人共事,挨骂算什么。 回想起来,能被实验室所有人发现,这得是什么样的偷窥频率。 但沃尔夫早就习惯了,他完全可以做到屏蔽所有火热的视线,挺直着身板做自己的事。 如果视线真的是可以“舔”在脸上的,那那段时间,沃尔夫的脸上应该全是米娅的口水味。 大概得像沃尔夫先生这样的人,才会有荡气回肠的故事吧。 米娅认为。 他遇到过很多事,收获过很多人的爱,他各方面都很优秀,一定程度上来说,也算逆转了自己的人生。 如果非要说他的人生还有什么不圆满,那大概就是他的女朋友是个乏善可陈的人。 米娅倒不至于因此自卑,她只觉得这是自己的幸运。 她至今没想明白,沃尔夫先生为什么会接受她的表白,为什么会允许她住到自己家里,为什么愿意耐着性子听她在自己的房间唧唧歪歪,为什么愿意忍受她的上下其手,将自己美好的胴体坦诚相待。 -- 第153页 当米娅悠悠转醒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沃尔夫先生不在房间,礼物已经拆了,八音盒摆放在床头,看来他应该是喜欢的。 米娅没有起床,只是躺在那里放空。 沃尔夫先生的床确实比她的舒服——这段时间她也发现了,沃尔夫洗床单被套的频率简直高得令人发指,一周洗一次都算懈怠的,而米娅自己常常一个月才洗一回。 她抱着沃尔夫先生的被子,侧身看向窗外,感受着世界的宁静。 此时此刻,不管是太空还是地表,都处于休战阶段。 巨蛋完成了加固,国际联邦最终决定止战谈和,她为了防御鐖武所作的努力,也算有了回报。 至于这之后的生活,其实和以前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或许达鲁星与地球会建交,会进行往来贸易;或许会有达鲁人来到地球,地球人也会去达鲁星生活;或许他们将不得不世代生活在巨蛋下,只能在垕合金骨架的缝隙中仰望天空;或许因为辐射物质增加,新人类和变异生物会越来越多;或许日后的街头会有达鲁人、新人类、人类坐在一起喝冰饮,开玩笑。 但是这和米娅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人生依然会是每一天的重复,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当然,沃尔夫先生的存在会让她的生活更加美妙,她板着脸的时间或许会少很多,因为会有更多值得她开心的事儿发生。 托马斯当然也会常来玩,反正三个人都在奇斯卡生活,哪怕坐地下交通车穿越奇斯卡,也就是20分钟的事儿。 以后工作不忙了,她每年可以回家好多次,托马斯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去,就当旅游。他那么会说话,爸爸妈妈一定会很欢迎他。 米娅长大的地方文化底蕴浓厚,沃尔夫和托马斯想必都会喜欢。只可惜由于米娅不爱看书,对这方面也不感兴趣,所以反而对自己的家乡文化知之甚少,真要游玩可能还得给他俩请个导游。 这样沃尔夫也可以顺路见见雷奥妮——上次去时恰撞上雷奥妮在准备期末考试,死活不让他俩去学校。 沃尔夫先生应该也很想念妹妹了。 米娅正这么想着,沃尔夫恰推门进来,同时飘进来的还有外面的煎蛋和牛奶香味:“醒了吗?” 米娅又翻身面向门这边:“嗯。但还是困。” 沃尔夫看起来神色如常:“起来吃东西吧,不然晚上要睡不着了。” 但是他一边说,却一边打开衣柜,拿出一沓衣服,像整理行李那样:“不好意思,我可能没法陪你过圣诞了。雷奥妮出事了,我得去她那里一趟,立刻。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紧急——我已经打电话让托马斯来陪你了。” 米娅懵懵地躺在那里,还没把这番话消化完,沃尔夫便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道:“等我回来。” 然后很快,米娅就听见了他匆匆离去的关门声。 米娅:??? 这倒是她预料之外的状况,但也无可奈何——和雷奥妮有关的事,沃尔夫先生当然是最紧张的。 她照常起来刷牙吃早餐,然后没一会儿托马斯就来了。 他一边抢米娅的煎蛋吃一边感慨:“你们家布置得不错啊,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雷奥妮出什么事儿了?” 米娅一边疲于拿叉子和他打架,一边应道:“我也不知道,但沃尔夫先生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太担心。” 托马斯就在她对面坐下:“那咱俩怎么办?我也不会做饭,晚上一起出去吃吧。我请客,带你去吃顿高档的。” 米娅也盘算上了:“那下午呢?我们俩一直待在家也太无聊了,我可不想和你一起看电影下棋。” 托马斯抱臂:“那你想干嘛?” 米娅来了精神:“你们西半球有圣诞节不许扫墓的规定吗?” 托马斯一愣:“啊?” 米娅说:“我想买束花到乔小姐墓前祭拜一下。” * 乔小姐安葬的墓地恰在奇斯卡地理方位的最中心,在垕合金孔顶的下面,也是唯一还能看到雪的地方。 其实今年已经下过几场大雪,但都被挡在了巨蛋之外。 米娅和托马斯到时虽是晴天,但地上积雪已经很厚,米娅还被托马斯拿雪球砸了好几下。 米娅因为保护着自己怀里的花,所以战斗力大大下降,当她终于来到乔小姐墓前时,已经满头碎雪,狼狈不堪。 直到她把鲜花稳稳放下,托马斯才终于老实下来,二人一高一矮地站在墓碑前。 孔顶的光束洒在他们肩头,洒在墓碑上,正如米娅曾经所说,像极了教堂里的那束圣光。 “我既自诩为乔小姐的崇拜者兼后继人,自然要完成她的遗愿,否则我也没脸来见她。”米娅说着,脸上带着罕见的忧伤,“现在和平近在咫尺,我想我也终于有资格来这里献上鲜花。虽然整个过程中我只是做了些微小的工作,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参与者,乔小姐这么温柔的人,想必不会苛责我吧。” 托马斯叹息:“你怎么早不说这些话,我白骂了你好几次。” 米娅:“啊?” 从米娅说自己要来这里开始,托马斯就已经在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羞愧了。 以后谁要是再说米娅情感淡漠,他一定是第一个反驳的。 -- 第154页 正在此时,一辆飞行器降落在不远处,他俩都看着眼熟——那是皮克西西家的飞行器。 皮克西西先生和小枫从飞行器上下来,想必是来看乔小姐的。 小枫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现在算不上说多好,不过总归是可以正常交流了。至于父子之间的那层隔阂,或许以后会消失,或许永远不会,这都要留待日后解决。 但反正,小枫见到托马斯时是挺开心的:“你终于不是一个人出现了,这是你女朋友吗?” 托马斯回答:“不是,是给你母亲写那封信的人。” 米娅霎时诧异地看向他,但皮克西西先生此时比她还诧异:“米娅,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和乔纳斯在一起吗?” 米娅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去关注托马斯那句话,还是先关注皮克西西这可怕的语气。 她仍然需要反应一下,才能把皮克西西口中的乔纳斯代换成沃尔夫先生:“是的,先生。我们原本是要一起过圣诞节的,但是沃尔夫先生的妹妹恰好遇到些难事,今天早晨他就收拾行李飞往东半球了。” 皮克西西看着米娅这淡定的模样,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米娅莫名:“知道什么?” * 三小时前,2504年12月25日的上午11点30分,从狼堡出来的皮克西西第一时间给沃尔夫打了电话。 沃尔夫一边做早餐一边接起电话:“您好,教授,圣诞快乐。” 而皮克西西告诉他:“乔纳斯,谈和失败了。” “达鲁星开出的赔偿条件是地球50%的资源余量,我们没有答应,现在所有外交官已全部失联。我们既不能负担这一条款,也不可能在完全落于下风的情况下继续打消耗战。国际联邦的意思是,与其让地球从此变成他们的殖民地,不如接受轰击,保全巨蛋中的土地。与此同时,用携带‘蝴蝶鐖武’的数艘宇宙军舰直接撞击达鲁星地表,以达到让两星球的科技倒退至再不能互相接触——你说句话,听得见吗?乔纳斯?” “听见了。只是这消息于我而言像做梦一样。”沃尔夫的煎蛋已经不小心糊了,他不得不盛出来丢掉,又单手打了一个进去,“我明白了,但我想问一下,所谓携带‘蝴蝶鐖武’的数艘太空军舰,是什么时候出发的呢?应该不是在谈和失败之后吧?” “的确不是,但事实证明我们的决定是对的,我们的确不能相信另一个星球的道德。”皮克西西说,“太空军舰是三天前派出的,只是作为保障手段使用。但是我们的外交使团在昨夜失联以后,侦测舰便在距离地球仅不到两日行程的星系发现了达鲁星埋伏的轰击舰,这足以证明他们在至少五天前就做好了准备。” “那对于巨蛋外的人,高层打算怎么办呢?” “下午三点国际联邦将发出受袭预警,他们有三小时时间进入巨蛋内,之后巨蛋将完全封闭,准备抵御袭击。未能进入巨蛋的人将只能用五代防护服进行基础防护——你还是别关心这些了,乔纳斯。”皮克西西看着巨蛋笼罩住的天空,低声道,“自打外层的新癸酯覆盖完成,我一直在进行关于解除共振的研究,但很遗憾,目前为止还没有成果。” 沃尔夫利索地将煎蛋盛出,摆放好。 他解下围裙道:“我早说过,我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怪您,教授。但希望您永远记得,地球和达鲁星之间,原本是有可能和平往来、互通有无的。愿我死后,您永不再滥用自己的学识。这之后,巨蛋外沙化的土地,就交由您来挽救了。” 皮克西西叹息道:“愿我死前,地球重归郁郁葱葱。再见了乔纳斯,接下来的时间,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吧。” “再见,教授。” 皮克西西挂断电话,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巨蛋内的人可以保障无恙,巨蛋外的人也可以用防护服做一番抵御——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派出飞行器,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接进巨蛋之中。 他是科研届的帝王。不论国联高层是主战派上台,还是主和派当道,不论舆论是将他高高捧起,还是对他口诛笔伐,都不能动摇他的地位分毫。 但他的挚爱永不能复生,他的爱徒也终究不能幸免。 他又想念乔岩了。 * 当皮克西西说“剩下的时间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时,他原以为沃尔夫会和米娅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但没想到,他竟选择了去见雷奥妮一面吗? 皮克西西看着一脸懵懂的米娅,踌躇片刻,还是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乔纳斯的内脏是用钛合金修复的吗?” 与此同时,三点的钟声敲响。 受袭预警在全世界的每个角落尖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吐血中。 第82章 坟茔,沙漠,新物种 米娅和托马斯被警报声惊到,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寻找了一下声音的来向,然后很快意识到这行为是没有意义的。 广播用全球通用的标准音反复播报:“地球正面临全面轰击险情,请您妥善穿戴防护服、防护头套,并在三小时内就近进入巨蛋、医疗站、收容站中。若您无法在三小时内进入巨蛋,也请勿慌张,请尽可能远离巨蛋周边,以免直接受到轰击波冲击,并选择开阔地带自处。再次播报,地球正面临全面轰击险情……” -- 第155页 托马斯反应很快:“距离轰击还有三小时吗?那他赶去东半球也来不及啊!” 皮克西西解释:“今早达鲁人的轰击舰被我们的侦察舰发现时,是正从距离地球不到两日路程的星系向地球接近。轰击大概会在明晚发生,他如果接到我的电话之后立刻出发,应该来得及见妹妹最后一面。” 托马斯还是觉得不能相信:“可广播说三小时……” “冷静些,托马斯。”皮克西西按住他显然发抖的肩膀,“这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但我们只能给巨蛋外的民众三小时时间。不过东半球的巨蛋更加密集,可能开放时间更久。” 托马斯叫道:“可他不可能……” 他说到一半没底气说下去了。 对于沃尔夫来说,到底是他和米娅更重要,还是雷奥妮更重要? 平时谁也不会问这种蠢问题,但千钧一发的时候,谁都难保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当然,雷奥妮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不管他怎么选择,旁人都没资格说什么。 但托马斯就是觉得这不对——那个人一直那么努力认真地活着,哪怕是在最想死的时候。现在,他终于想活了,但是却只有死路一条? 开玩笑,这他妈是什么人间惨剧?折腾人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内脏中的钛合金成分瞬间消解,这是什么酷刑?这是26世纪的人该有的死法吗? 托马斯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当场蹲下去呕吐起来。 小枫来之前没听父亲提起过轰击的事,他早已被铺天盖地的警报声吓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皮克西西一边拍打托马斯的后背,一边将飞行器的卡钥凌空丢给小枫道:“不要愣在那里,快把飞行器上的水拿来!” 小枫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接过卡钥跑向飞行器。 他才出院不久,动作还不能和常人一般利索,那个他头一次见的姑娘似乎嫌他跑得太慢,半路追过来一声不吭地从他手上接过钥匙,比他更先一步地打开飞行器,钻了进去。 随后小枫才气喘吁吁地跑到边上,对她喊道:“水在后面的行李舱里——哎!你干嘛!停下!” 听见小枫的叫喊声,皮克西西和托马斯同时望过去,却见那架飞行器已升至半空。 “米娅!”托马斯高喊。 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将她拦下。 托马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架飞行器在光柱中飞快升空,然后从那个不断有飞行器涌入的孔顶,反向溜了出去。 * 在那之后,托马斯短暂地昏厥过一段时间,醒来时人在医院。 他试图认为之前发生的一切是场梦,但广播声仍在重复。 他给米娅打了无数个电话,米娅都没有接。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不停地念叨着“我会害死他们俩的,他们俩终究会因我而死”,直到皮克西西告诉他,米娅很安全——他的飞行器用新癸酯加固过,他的行李舱里也有五代防护服,哪怕轰击时米娅没能及时进入巨蛋,只要她选择在安全地带降落,做好防护措施,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了这话,托马斯短暂地冷静了一下,然后又想起沃尔夫,想起那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将被重新撕裂,便再次心如刀绞。 他的母亲追求自由,他的父亲只要体面。即便是政变发生、国联重组时,母亲想的依然是夜夜笙歌,父亲想的依然是转移财产。 他真的很高兴自己能遇见米娅和沃尔夫——这两个说起来也不是特别正常的人,反而让他不正常的人生有了点正常的色彩。 如果沃尔夫死了,那他和米娅,也将不可能是以前的样子了。 这么想着,他将病房的被子紧紧抱在怀里,流着泪低声哀嚎。 * 12月25日下午6点,广播声停止,四下里霎时安静得可怕。 外层的新癸酯材料随即翻起,覆盖住了内层骨架和透明材料,整个巨蛋内如同黑夜,只剩孔顶处还能看见血红的夕阳。 这景象,任谁都会觉得末日降临,神明大怒。 人们纷纷怀着虔诚的心,面向红光祷告,似是在祈求神明的宽恕。 托马斯躺在病床上输液,漠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他已经脱力了,只能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沃尔夫的事。他会在心里怪米娅,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去,如果一定要见沃尔夫一面,为什么不带他一起。 托马斯从不相信教派,从不觉得世上有神,现在也是一样——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他们的结局就不该是这样。 此时的巨蛋不像蛋,不像圣诞树,也不像冰淇淋球。 它像极了一个漆黑的巨大坟茔。 几分钟后,孔顶材料也已经闭合,将未能及时进入的飞行器完全隔绝在外。 巨蛋内的景象已经和一个普普通通的黑夜没什么区别,家家户户亮灯,路灯也如常亮起。 托马斯闻到了饭菜香味,是小枫把他的病号餐端了进来:“你……吃点东西吧,我怕他们俩还没什么事,你先把自己饿死了。” 看小枫这别别扭扭的样子,要是平时托马斯肯定会嘲笑他,但现在他实在笑不出来。 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沃尔夫和米娅的行为在别人眼中或许都好理解,但是在他眼里简直诡异至极。 -- 第156页 沃尔夫会一个交代都没有就跑去雷奥妮那里?米娅在发现沃尔夫离开后的第一反应是追去东半球?这里头不论那件事,都超出了托马斯对这二人的认知。 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连不上。 小枫见托马斯没反应,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该喂他吃饭——就像自己右臂骨折时托马斯喂他那样。 这孩子从未照顾过谁,难免觉得难为情,支支吾吾道:“你、你不会还得要我喂……” “我知道了。”托马斯突然说道,看神情好像魔怔了一样。 * 对于沃尔夫来说,这个计划早就在他脑海中成形了——甚至是在去米娅家之前,他脑中就已闪过这个想法。 当然,最好是谈和成功,不用铤而走险,但要是真走到了最后一步,他倒确实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如果地球上“最安全”的奇斯卡也不再安全,那么还有没有更安全的地方呢? 26日下午,沃尔夫降落在了一片沙漠里。 他将不得不在这里待到轰击结束。 为了抵御高温,他把冷气开到了最足,然后坐在驾驶舱里补充水分。 他的防护服早已穿戴整齐,虽说无法抵御共振,但此处辐射强烈,横竖还是需要做一番保护。 等待的过程漫长又无趣,手机也没有信号,他只能坐在那里想些有的没的。 这场战争最终还是打成了狗咬狗——达鲁人试图趁谈和之机摧毁地球一劳永逸,地球在派遣使团的同时同样不忘留后手。 沃尔夫听皮克西西说这些时,整个人都是木的——一边是国际联邦荒唐引战,另一边的达鲁人的脑子看来也不是很清醒——他死可以死,但还真是很不甘心死在这两条疯狗的撕扯中。 有时沃尔夫会觉得这么想都是辱狗,狗做事都不带这么做的。 几小时后,地球将遭受一场全球性袭击,再无力接触遥远的达鲁星系;再不久,地球舰队将自杀式撞向达鲁地表,从此达鲁星也再不能进入太阳系中。 也就是说,他所生活过的时代,其实就是地球的一个科技巅峰,接下来就是要走下坡路的时候了。 过了几百年,人们会认为“外星人”的存在只是谎言和传说,是毫无根据的东西;再过几千年,人们会忘记地表环境为何如此恶劣,甚至以为这就是这颗星球的原始状态;再过几万年,地球会重新发展起来,人们将再次接触顶尖科技,再次探索深邃的宇宙,再次与外星人相遇。 到那时,希望他们都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太阳渐渐西去,沃尔夫意识到外部气温在降低,他关掉了冷气,准备迎接夜间沙漠的低温——如果他真能活到夜间的话。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想的是达鲁星的鐖武,应该也没充足到可以无计划地胡乱使用的地步。 如果地球上有什么地方是最不可能遭受直接轰击的,那就是他脚下的这片沙地——这是世界上唯一曾被三束辐射波同时击中、已经被轰得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如果达鲁人不是实在闲得发慌,应该不至于对这一地点再次轰击。 是的,这里是曾经的莱斯雪山。 随着太阳渐渐接近地平线,沃尔夫开始有些心慌了。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躯干内传来阵阵痛感,不过大概率是心理作用。 这个地方与世隔绝,没有人声也没有广播。他不由得怀疑轰击是不是已经结束了,他是不是顺利活下来了。还是说轰击波正在袭来,他将在下一秒难看地死在防护服中? 刀悬颈间的感受几乎要将人逼疯,他觉得自己手脚发麻,活动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被冻得有些僵了。 他立刻打开风暖,然后顺手将前后照灯也打开了,这样多少能有些外部光亮。 大概也就是开灯之后的两分钟内,他碰上了一个突发状况——飞行器旁的沙土忽然呼啸着高高卷起,几乎盖住了他的半扇窗户。 那一瞬间,沃尔夫心里闪过几个想法——流沙?风暴?沙地新物种? 高辐射环境下的沙漠底下,会诞生什么样的物种?是被他的灯光引来的吗? 他立刻伸手想按键将门锁起,但因为手臂僵住动作缓慢,被那新物种抢了先。 当他的飞行器舱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开时,他是真的怕了。 “沃尔夫先生!”那个“新物种”站在门外,这样发出这样的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叭,这文米娅只要一出场就是甜的啦! 第83章 绿洲,流星,狗不理 是的,并不是什么新物种,而是一个穿着XS码防护服的小家伙。 沃尔夫一时忘了说话,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是在这极端的环境下产生了幻觉。 而此时的米娅两眼充满失望,她一开口沃尔夫就知道不是幻觉,这必是她本人:“您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来呢?您知道把飞行器架上跑道有多难吗?” “你疯了吗?!”沃尔夫叫出声来,眼看就要把米娅痛骂一顿。 但米娅很快把他的手一牵:“等会再说这些吧,先到我的飞行器上来,我开的是皮克西西先生的飞行器。虽然对您来说没什么用,但对我还是有保护作用的。” 所以,刚才掀起风沙的不是风暴也不是新物种,而是米娅驾驶的飞行器。 -- 第157页 米娅显然半路就开了风暖,她的飞行器内格外暖和。 沃尔夫都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了:“我不是说过让你等我回去吗?你知不知道自己跑到这儿来没有任何意义?你这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所以想看着我死吗?” “快别说这些不详的话!”米娅理直气壮地用自己在普里克实验室学到的话教育他,“就是因为您说过让我等您回去,所以我才知道您绝不会什么都不做地等死。我想了一下,觉得莱斯雪山应该是最不可能遭到轰击的地方了。我在这儿找了您好一阵子呢,真的太黑太黑了,还好您机智地开了灯……” 沃尔夫脑仁生疼:“我一点都不关心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也没有问你。关键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来这里完全没有意义。如果我活下来了,那我自然会回去,如果我要死,那你应该也没本事救我。” “可我不关心结果怎么样,我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我的脑子里一刻也没有想过‘沃尔夫先生会死’这种事儿。”米娅眉头锁死,“我只是希望如果您决定要在这里躲避轰击,那在这段时间里我能在您身边。毕竟这地方一个人待着的话,还挺吓人的。” 沃尔夫觉得自己有一大堆话要说。 应该是有一大堆的,但听了这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向米娅伸出手去,米娅觉得按他刚才那个气势应该是想揍她,于是连忙缩了缩脖子。 但沃尔夫先生只是轻轻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我怎么就吵不过你呢。” 米娅和他吵了这么多回了,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和好的契机,于是赶紧回抱住他:“因为您爱我,沃尔夫先生。” 没有收到回应,米娅试图撤出来看看他的表情,但是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沃尔夫反把她抱得更紧,并微微发起抖来。 “您在哭吗?”米娅诧异地问。 “闭嘴。”沃尔夫闷声道。 * 是因为感动吧。 反正米娅不觉得沃尔夫先生会因为害怕而哭泣。 皮克西西的飞行器上只有瓶装水,没有吃的,但好在防护服的夹层里自带膏管餐,他们靠这个解决了晚餐问题。 米娅很高兴地炫耀道:“这个是我要求加的设计哦,四代防护服就有了。五代的新功能是这个。”她说着按了一下太阳穴附近,眼前的透明材料“啪”得变成了墨镜材质。 “了不起。”沃尔夫敷衍道。他不知道自己眼睛现在是不是红的,于是也按了一下那个按钮把眼睛挡上。 米娅见他兴致不高,便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和气氛不太匹配。 她想了想又道:“不知道托马斯怎么样了。他给我打了好多电话,但当时我正试图把飞行器架上跑道,没有接到。后来想起来看手机时,才发现已经开到了没有信号的地方了。” “放心吧,他有脑子,再怎么样都会老实待在巨蛋内。”沃尔夫拐弯抹角地骂着,向下坐一坐,把脑袋靠在了米娅肩膀上,闭起了眼睛。 而米娅这次听懂了:“我也动了脑子的。我知道轰击时间最早是今晚,而且也考虑到皮克西西先生的飞行器是特别材质,肯定也配备了相关防护措施,这才敢开出来。” “哦,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开一天一夜算绝对的疲劳驾驶?有没有考虑自己从来没有接受过将飞行器架上跑道的培训?有没有想过如果在飞行途中遭遇袭击会被轰击波从高空打下来?有没有想一个人进入辐射区后万一飞行器出故障怎么办?” 米娅显然不服气:“所以您一开始就应该带我一起来。从索尔维会议开始您应该就心里有数了吧?也真亏您能瞒那么久,这段时间您心里就不慌吗?” “我好得很。”沃尔夫答得飞快。 然后米娅没什么话说,沃尔夫也没什么话说。 温暖明亮的飞行器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米娅打了个哈欠,沃尔夫的呼吸也趋于均匀,二人手紧紧牵在一起。 就在米娅也试图找个舒服的姿势入睡时,她听见了沃尔夫梦呓般轻小的声音:“睡醒以后,带我回去吧。” 米娅将侧脸贴在他的头顶,很是可靠地应道:“好。” * 米娅是真的又累又困,但是或许是“在辐射区中心过夜”的新奇劲儿使然,又或许是多少有点担心沃尔夫先生,她坐在那里望着前窗方向,久久地发着呆。 沃尔夫倒是睡得很香,可能此时醒着对他来说是煎熬,所以才飞快地躲进梦里去吧。 米娅确实不觉得沃尔夫先生会死,从皮克西西先生告诉她实情开始,她就觉得托马斯反应过激。早上还好好的沃尔夫先生,怎么可能突然就从他们的生命中消失呢?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现在沃尔夫先生就在她身边,她再次见到他了。 她能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她正握着沃尔夫先生的手,她隔着防护手套都能感觉到那手心里炽热的温度。 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死呢。 米娅久久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她觉得这么浪漫的时候,应该要有流星划过,这样的话她就能许个愿,把沃尔夫先生永远留在身边。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竟然真的看到了流星。 米娅眼珠子都瞪大了,她在那一瞬间怀疑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想什么来什么。 -- 第158页 可怜沃尔夫刚睡着就被她的叫唤声吓醒:“流星,沃尔夫先生!有流星,快许愿!您有救了!” 米娅利索地把沃尔夫的手甩到了一边,然后坐直了身子,闭上眼做着许愿的姿势。 她这次许愿时间很久,但是她并不是愿望多,她只是跟神说话的时候有些啰嗦。 等她睁开眼时,沃尔夫正迷迷糊糊地靠在飞行器的舱门上,眼看就要再次睡着,但很快被米娅叫醒:“沃尔夫先生,您许过愿望了吗?” 沃尔夫被迫再次清醒过来:“米娅。” “嗯?” “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不是流星,而是一束轰击波?” * 虽然一束轰击波最长可以持续共振30分钟,但是既然击中地表的那一刻没事儿,那实际也就没事儿了。 沃尔夫看到了27号的太阳。 他看着窗外的沙地道:“果然没了骨髓的骨头,狗都不啃。” 米娅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沃尔夫先生,您刚才是骂人了吗?” “是的。”沃尔夫说着把她晃醒,“起来干活了,两架飞行器都得开出去。” 米娅被迫坐起来,满眼失望:“啊?我们不坐同一架吗?你那架还要吗?” “是啊。我总不能上次给人家开废了,这次直接开没了。”沃尔夫说着已经连接上了两架飞行器的对讲系统,方便在驾驶途中及时交流。 于是很快,两架飞行器从沙漠中心升空,一前一后地向着北方驶去。 这个对讲系统,说是紧急情况下沟通使用,但实际完全成了他俩的聊天设备。 米娅还没彻底醒过来,话少一些,相比之下沃尔夫今天可能是劫后余生,相对话痨—— “现在应该很多幸存者在赶赴巨蛋中,也不知道现在巨蛋开放了吗。” “天啊,空中停靠站和飞行器跑道都被轰没了。你注意力集中点,我们可能真得一路飞着回去。” “你那边燃料还够吗?” 米娅打着哈欠:“够的,我来的路上在空中停靠站自助加满了。” 好吧,看来还算机灵。 沃尔夫看着下面大片大片的荒漠,轻声叹息。 一个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正在开启。 高辐射,新物种,新人类;废土遍地、巨蛋耸立、科技倒退。 虽然不是很彻底,但称之为末世降临,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科研工作者,任重而道远。 在他想着这些时,米娅又在对讲系统里惊喜地叫道:“快看,沃尔夫先生,是绿洲!” 绿洲?南半球还有没被轰到的漏网之鱼? “降落休息一下吧,现在越往北辐射浓度越高,之后应该就没有休息的机会了。”沃尔夫说着降落下去。 米娅应了一声,随即跟在他屁股后面俯冲下去。 然而刚一降落,沃尔夫就后悔了——绿洲内的幸存者们几乎立刻将这两架飞行器团团围住,每个人都卖力地吆喝着什么,摩拳擦掌看起来颇为兴奋。 他正想立刻反打方向升空,却被人群中吆喝得最卖力的一个胖胖的阿姨吸引了视线。 那极端的眼熟唤醒了他的回忆,同时他也终于听清了那些人浓重的南半球口音:“来住店吗小情侣?价格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 第84章 孩子,戒指,大结局 2508年,托马斯正式停止了“绿植速生”计划,同时向皮克西西提起了雷奥妮的思路。 他认为雷奥妮的思路值得一番探索,希望能引起皮克西西的重视,并给予一些实质上的帮助。 而且雷奥妮现在既然是奇斯卡大学的助教,那其实也算是皮克西西先生的同事,他们沟通起来应该也很方便。 随着“绿植速生”中止,娜塔的工作同样告一段落——虽然没什么可靠成果,但他们的数据和报告正儿八经地证明了,绿植速生不可行,激进主义不可靠。 二人一同整理着这段时间来的文献材料,房间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这时,托马斯忽然开口道:“娜塔,跟你说件事。” “嗯?”娜塔头也不抬地收拾着。 托马斯挠挠头:“明天米娅要回来上班了,她这个人你可能也听说了——说话不太中听,你要是实在不太能理解可以暂时别理她,不用刻意和她多说什么……” 娜塔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她没死吗?” 托马斯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我收回我的话,你这说话风格其实和她半斤八两。” “不是,”娜塔凌乱了,“可莱纳斯女士说她最后可惜了什么的……” “是指她嫁给了乔纳斯吧。拉拉和乔纳斯一直关系不好。” “那她之前怎么不来上班?” “休产假去了啊。我记得大概也就是你来这儿的前两天开始休的吧。” 娜塔再次震惊:“他们俩一直接触高辐射物质,多次往返辐射区,却还是选择了生育吗?” “谁知道他俩怎么搞的!”说起这个托马斯有点不好意思,同时他也恼火,觉得这俩渣渣很不负责,“倒也没听说刻意备孕,但反正就是有了,检查之后各项指标正常,然后就决定要了。孩子出生后也通过了辐射元素测试,身份证明上显示是普通人类,算他俩运气好。” -- 第159页 “这也行?”娜塔惊叹之余,八卦之魂冉冉升起,“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叫班·沃尔夫。”托马斯忍不住笑笑,“可怜的乔纳斯,现在他又得学学怎么抚养一个男孩了。” 娜塔点点头,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曾在暗恋托马斯时多方打听,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三人的风言风语。虽然托马斯多方否认,但她其实还是没有完全相信。 之前她以为米娅在最后的轰击中去世了,所以就不再多想,但现在既然发现一切是场误会,米娅明天就会回到岗位上,那她还挺不安的。 她瞄了一眼托马斯:“那个……我最后再确认一下,你和米娅以前真的从来……” “从来没什么。”托马斯头都大了,“我不是说了,米娅这个人看脸,只喜欢长得帅的。” 娜塔叫道:“你也很帅啊!” “不是,她喜欢的帅和我的帅不在一个量级上。”托马斯只得掏出手机翻找照片,他其实一直很不想让娜塔看到沃尔夫的脸。 他想找张沃尔夫的丑照,但实在没找到,只得随便挑了一张:“你看吧,背景里那个烤饼干的就是乔纳斯——别看他长这个样子,性格其实很恶劣的。” 娜塔接过手机,一低头,叫了声“哇哦”,然后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个痴痴的笑。 托马斯一把把手机夺回来:“行了,之后不忙了我会和你一起去他们家玩的,现在好好干活吧。” 娜塔忙道:“那我得再确认一下,你和这个乔纳斯以前也从来……” “你适可而止一点!” * 时间回到2504年。 克莱德小镇竟在轰击的夹缝中存活了下来,而且周边茁壮的雨林作物似乎对辐射物质起到了吸收作用,很好地保护了这个小镇。 小镇原本就身处雨林深处,作物自给自足,网络不发达,所以此时孤立在沙漠之中对居民生活影响不大,他们只是好奇现在怎么都没什么人来住宿观光了。 米娅和沃尔夫在这里脱下防护服略作整顿,还顺带吃了早餐。 尽管他们一再向阿姨解释,除了这个小镇以外周边已经都是沙漠了,阿姨出远门时爱逛的几个市场已经都没了,赚钱的意义已经不大了,但阿姨仍然不同意给他们优惠一分一毫。 沃尔夫当然不是打算在末世做个守财奴,但关键是他身上真没带什么钱。 他只好看向米娅,米娅利落地把俩兜拽出来,里头空空如也。 沃尔夫叹了口气。 “我本想等回到奇斯卡之后再做这种事,但看来要提前了——也没什么不好,你还挺喜欢克莱德小镇的不是吗?” 米娅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沃尔夫一边环顾四周,确定物品的摆放方位,一边道:“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看起来尴尬或者可笑,这是我从老电影里学来的,但愿顺利吧。接下来请配合我,但不要打断我。” 然后他清了下嗓子,优雅地向米娅伸出了右手:“用这只手,我愿牵你共同走过未来的路。” 米娅愣了愣,才知道他所说的配合是指将手递给他,于是赶紧把右手放了上去。 沃尔夫抓紧她的手,左手拎起奶壶,在米娅的小奶杯中注满牛奶,然后递给她:“你的杯将永不枯竭,因为我愿用爱意将其注满。” 米娅也用左手接过杯子,懵懵地喝了一口。 “用这枚蜡烛,”沃尔夫说着用火机点燃烛台上的蜡烛,用了点力气把它从烛台上卸下来,“我愿照亮你前进的方向。” 米娅只得又放下杯子,接过蜡烛。 她几乎以为沃尔夫先生是要用这一系列花哨的操作迷惑阿姨的双眼,然后乘其不备拉着她开溜。 但是下一刻他突然放开了米娅的手,单膝跪下的同时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用这枚戒指,我能请求你做我的妻子吗?” 那一瞬间,米娅和阿姨同时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在“大轰击”结束后的第一天清晨,在这绿宝石一样的小镇里,沃尔夫先生完成了他筹谋已久的求婚。 米娅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他猛点头。 * 后来,他们顺利回到了奇斯卡巨蛋,但过程颇有些曲折。 北半球除了巨蛋以外的土地几乎完全沙化了,最终地球上剩余的有效土地只有原来的30%左右。 他们在北上的过程中看见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人们——这不是说防护服没用,而是虽然防住了辐射,但防不住轰击中心的冲击。 驶离中心之后,就可以看到一些受伤的或很幸运没受伤的活人,在徒步赶往最近的巨蛋。 沃尔夫先生说,如果轰击前巨蛋开放的时间能长一些,原本可以放更多人进入巨蛋中。之所以限制开放时间,应该是考虑到剩下的土地能养活的人数有限。而且由于事发突然,灾民安置也是大问题。 而米娅热衷于寻找落单的活人,她问道:“我们可以捎上一些人吗?我们后座都是空的,水也是够的。” 沃尔夫已经打方向俯冲了:“可以,优先带孕妇和孩子。” 营救工作相对顺利,回到奇斯卡时,沃尔夫和米娅的后座上各挤了三个小孩子。 当时难民安置的决议还没有敲定,巨蛋尚未开放,很多难民在墙外的沙土上徘徊。由于米娅带的其中一个小孩子已经重伤昏迷,他们不得不联系了皮克西西,而皮克西西上报国际联邦称,有两位核心研究员滞留在巨蛋外。 -- 第160页 于是那一天,孔顶处悄悄开了条缝隙,米娅和沃尔夫带着孩子们溜进巨蛋,直奔医院而去。 这一特权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认识皮克西西,更是因为他们的科研能力以后仍是地球不可缺少的力量,尤其是现在的米娅。但是当米娅把孩子们交给医生抢救,松了一口气后,想起那些仍在外面受苦的人们,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她其实并不觉得她和外面的人有什么不同。 米娅这两天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尤其是那些孩子哭喊着想回到父母怀里,父母却硬是把他们往米娅的飞行器上塞的时候。 现在她算是完成了那些父母的托付了,希望他们也能平安来到奇斯卡巨蛋,与孩子们团聚。 营救工作真的比想象中难啊。 米娅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沃尔夫那边也安置好了三个孩子,他从病房那里向米娅走来,却只说了一声“有点事要处理”,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米娅疑惑地歪歪头,但当她看到托马斯气势汹汹地捏着拳头向她走来时,她便明白了—— 沃尔夫先生应该是怕被托马斯打吧。 * 沃尔夫确实是为了躲开气头上的托马斯,但也是真有事要做。 他印了一些简历材料,去了普里克实验室,当时普里克正吃午餐吃得满胡子酱汁。 沃尔夫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您好,普里克先生,这是我的简历,我想……” 普里克一脸欣喜地打断他:“简历?沃尔夫先生,你要加入我的实验室吗?这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对科研感到绝望了。” 沃尔夫把递出去的简历又收了回来:“这倒不至于。” “是嘛。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焦头烂额。你突然找到我这儿来,是有什么思路了吗?”普里克说着示意他可以坐到自己对面。 于是沃尔夫便坐下:“是的。我在南半球发现了一个雨林小镇,那里似乎没有遭到直接轰击,保留了许多雨林作物。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周边那高浓度的辐射环境下,那些植物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普里克一边吃饭一边应道:“这绝不是偶然。” 沃尔夫点头:“我认为这不是防御辐射,而是吸收辐射。由于没有带取样设备,所以这次只能空手回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去一趟,对那里的雨林植物进行一番勘察。” 普里克的两手“啪”得拍在一起:“世上怎么会有您这么优秀的先生呢,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沃尔夫闻言松了口气。 实际上在普里克惊异于他的优秀时,他心里想的是,他得赶紧就着这次公费出差的机会,把那枚抵押早饭钱的戒指赎回来。 * “拿求婚戒指抵饭钱?为了省那点路费算计普里克先生的科研经费?你是穷疯了吗?米娅到底看上你什么?”在沃尔夫家的阳台上,托马斯这么骂道。 他今天在奇斯卡四处追杀沃尔夫未果,只好跑到他家来,威逼米娅帮忙开门,然后进屋守株待兔。 但是由于沃尔夫很晚才回来,米娅已经撑不住在沙发上睡着了,托马斯也就不方便再打他了——甚至说话也得来阳台小声说。 而此时听了沃尔夫这波骚操作,托马斯火气终于又起来,边骂边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头:“我真是服了你了,既然心里有主意,你就不能事先跟我说一声?” 沃尔夫捂着肩膀闷哼一声,不过看起来心情不坏:“那时我不能保证我会活下来,托马斯。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在休息日遇到皮克西西,我本意是不想让你们担心的。” 托马斯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说这事:“听说了吗?巨蛋已经打开了,难民正在涌入,不知道接下来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沃尔夫的神色也渐渐暗淡下来——的确,还没到能单纯地为活着开心地时候。 他看向托马斯:“我得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 “我和米娅在回到奇斯卡的路上,救了几个小孩子。最后她的飞行器已经塞满了,我的飞行器上已经坐了两个,最多只能再救起一个。这时米娅发现了一个落单的小男孩,于是我降落下去,当我把那孩子抱起来时,我吓了一跳。” 托马斯看了他一眼。 此时的沃尔夫一脸阴沉:“他是个有四只眼睛的新人类。” 托马斯叹了口气:“你救了吗?” 沃尔夫点头:“救了。” “那不就得了?” “我是为我那一瞬间的迟疑感到恐惧,”沃尔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自以为是个能以平常心看待新人类的人,我的导师、我的朋友都是新人类。但那一瞬间我竟在想,我到底应该救这个小男孩,还是去救一个普通人类。如果连我都是这样,那其他人呢?” 沃尔夫说:“以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资源稀少,人口爆炸,如果有一部分人是必须被抛弃的,那么高层会选择抛弃哪一人群?每次想起这些我都害怕。托马斯,我很担心你。” “你可够了,你才刚有命活过来,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想想你们的婚礼如何筹办,请哪些人。办婚礼可是体力活。”托马斯说着,侧身看了看在沙发上熟睡的米娅,又问道,“你跟她提过你的这些想法吗?” -- 第161页 沃尔夫摇头道:“没有。” “那就不要提了,不过是猜想中的事儿而已。”托马斯道。 沃尔夫不由得笑笑:“你看,你有资格怪我瞒你们吗?” 托马斯恼羞成怒,正要再给他一拳头,却听沃尔夫的手机震了震。 沃尔夫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托马斯探头探脑:“谁的消息?” “我岳父岳母,”沃尔夫一边回复一边道,“问我们2月时还方不方便回去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 4000多字的大结局! 其实前两章在写的时候,一直有点担心大高朝气氛没冲上去,实在是因为第72章写伤了,之后连虐的桥段都想尽量甜着写。另外一个原因是,这文的番外并不轻松甜美,更像是下一个故事的开场,所以大结局这几章想整欢快点。 最后算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甩的包袱也都收回来了,人设有变化但基本还是比较忠于初始状态的,对于我个人来说算是有个比较妥当的结果了。 欢迎亲们评论或长评,我都会回哒! 下一个故事是完全的末世废土背景,贫富差距悬殊,高端科技与野蛮落后交织,有奇怪生物出现。 女主是新人类,男主是人类士兵(血虐的气息扑面而来)。 坑已经挖了,大家可以去【预收】一下,但是我还是会先把《剧本杀》那本写完! 理由如下: ①《剧本杀》男主和沃尔夫有相似点,我不用再专门打磨人设。 ②《剧本杀》里有条暗线是《兵工厂》的构思过程。 ③写这类架空文真的太累了,一天3000字脑壳都想废了,请容我码个现代文怡情一下…… 最后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感谢大家喜欢三只小可爱!感谢大家给我的鼓励!我会继续加油的! PS:明天开始就是番外了哦,不知道会有几章反正先写着,主要是交代一下两个故事间隙中的政权更迭、世界变化,记得来看鸭! 第85章 番外一 2504年12月26日,达鲁星对地球进行了全球性轰击。 12月30日,地球方面大量携带“蝴蝶鐖武”的太空军舰自杀式撞向达鲁星地表。 第二次星际大战以两败俱伤结束。 双方资源余量已不支持任何规模的远程宇宙遨游,两星球的太空视野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 科技飞快地倒退着,至少千年内,两星球之间再无接触的可能。 与此同时,地球正式进入废土末世时代。 2505年,傀儡政权“国际联邦”正式倒台,“地球同盟”接手政权。 但人们都已意识到,在这个“外星人”已经成为历史的时代,奇斯卡已不再是当然的全球政治经济中心。 众多国际组织各有理念,并互相指责对方在这场大战中的过失。 2506年,地球重新陷入分裂。 2507年,皮克西西研究所开启“绿植速生”计划。 2508年,“绿植速生”破产。 同年,雷奥妮·沃尔夫在皮克西西研究所挂名,开展“沙土粘合试剂”相关研究。 与此同时,普里克实验室试图提取雨林作物中的成分,以求对辐射物质进行吸收。 科研工作者,任重而道远。 2521年,“地球同盟”更换首脑,一个名为希约姆的政客上台。 此人发挥了极大的政治才能,重视生产发展,增强辖区内各巨蛋的军事、经济实力,并给“沙土粘合试剂”的研发提供了巨大的经济支持。 一时间,希约姆首脑受到广大民众的支持。 但与此同时,人们对新人类的抵触心理愈发强烈。 同年里,14岁的班·沃尔夫收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 虽然班从小就会收到女生的小纸条,但像这样用信封封得板板正正,还喷了香水的“情书”,却是千真万确的第一次。 他是放学收拾书包时看到的。 因为不想让旁人知道,所以他不动声色地收拾好包包,和朋友们一起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学校。 不过他能和朋友们顺路的时间并不长——他的学校,奇斯卡一中,在市中心;他朋友们的家,也在市中心;而他的家,在郊区。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家不富裕。 实际上他的父亲是普里克实验室的研究员,母亲是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研究员,他还有个姑姑,是奇斯卡大学的教授,并在皮克西西研究所挂名。 这是绝对的高学历、高水平家庭,他们家现在在市中心完全买得起房子。 但关键是,他家这三位长辈的工作地点,都在郊区。 所以全家就他一个人得每天来来回回地跑,虽然地下交通车风驰电掣,但烦还是很烦。 今天他到家时,发现姑姑也在——他这个姑姑已经快做研究做疯魔了,虽然家里有她一个房间,但经常吃住在实验室,很少回家。 当然,也可能纯粹是因为他爸爸太能唠叨:“这个希约姆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的舆论走向已经被引导得越来越偏了,你看到网上是怎么说的了吗?‘新人类’这个称呼都快被弃用了,他们直接说‘变异人都该死’。” 姑姑机械地用叉子插着盘子里的水果,显然已经听得一个头三个大:“那他一个首脑要召见我,我能怎么办?我跟他说滚我不见?” -- 第162页 “见是不得不见,但你心里要有数,别忘了皮克西西……” “哎哟你就不能让我歇会吗?”姑姑歪倒在沙发里,“皮克西西搞的是武器,我搞的是地,我就想在地上种点东西,再偏又能偏到哪里去啊。” 班看他们俩正聊得起劲,就抱着书包想溜回自己房间去,谁知他爸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回过头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班一本正经道:“肚子有点疼,着急上厕所。” 姑姑在沙发里拆台道:“啧,一看就是偷偷恋爱了。” 班浑身一个激灵,但很快他发现,姑姑这话显然是把自己绕进去了——他爸又转回去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恋爱呢?雷奥妮,你真就打算一辈子不结婚了吗?” “你好意思说,我大学时谈恋爱不是你把我骂哭的?” “我骂你你不是也没听我的吗?而且最后不就是证实了我说的那小子是个混蛋?” “啊!你真是烦死了!” * 于是班成功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锁门。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他终于拆开了自己的第一封情书。 他就看了个称呼,就把信纸叠了回去。 那是他朋友的名字,不是他的。 是塞错书包了,草。 * 第二天一早,照旧是爸爸做了早餐,然后把一家人叫起来。 妈妈昨晚加班到很晚,现在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游魂一样从卧室飘进洗漱间,又从洗漱间飘到餐厅。等她飘过来,班都结束战斗了:“我吃饱了,上学去了。” 这时妈妈好像才有些清醒了:“欸?这么快吗?额,路上小心,别忘带东西……” 没等她说完班就已经把门关上了。 妈妈连连摇头:“叛逆了叛逆了。” 班确实心情很不好。 这么一个乌龙,显得昨天激动紧张的自己像个傻叉。 而且烦的是,他今天还得找机会把那情书塞他朋友包里去。 这要是不小心被发现了,不就成了他给他朋友塞情书了吗? 真烦啊真烦啊,这到底是哪个小姑娘做事这么迷糊啊。 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人已经走进了家旁边的一个小巷子。 这条巷子又长又脏,和市中心繁华的模样完全不同。 在市中心,高楼耸立,飞行器跑道密集,尖端科技带来的便利随处可见。而在这里,满地是废品垃圾,偶尔还有流浪汉在这里捡垃圾吃。 其实他爸爸早就说过让他走大路,远离这个不安全的巷子,但“爱走捷径”向来是人类的本能天性。 平时绕绕路就算了,但今天班实在没有绕远的心情,索性抄近道前进。 然而走着走着,他听见了前面暗处两人争执的声音。 其中一个不耐烦地劝阻道:“好了约克,人你也看到了,可以走了吧?马上就毕业了,不要惹祸。” 那个叫约克的人声音里满是狠意:“放开我阿尔文,我今天就是来惹祸的,害怕的话你自己回去。”他说着用肩膀把阿尔文的手甩开,从暗处走了出来。 班正打算自然地路过,却发现这个约克,正直直地瞪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很快,那个劝阻他的阿尔文也跟着现出身形,可以隐约看出是个十分挺拔高大的人。 来者不善啊。 这两人看起来比班年长一点,但因为班在同龄人中个子算高的,体格也健壮,所以并没有露怯:“我们认识吗?” 谁知约克根本没打算和他说话,疯狗一样就扑了上来。阿尔文也疾跑几步,看样子是试图拽住约克,但拽了个空。 直到这时,班才看清这两人身上,穿的都是学校附近那所军校的训练服。 班没有学过格斗,但力气天生就大,立刻攥起拳头招呼上去,正打在约克脸上,打出好惨一声痛呼。 眼看约克缓过劲来又要动手,班一手揪住他的头发,另一手攥好了拳头又要打,却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扭住手臂,死死地按在了肮脏的墙上。 班在心里暗叫不好,奋力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是那个叫阿尔文的高个子在按着他。可怕的是看这人的神色,似乎是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根本没用什么力气似的,班却已经动弹不了分毫了。 约克捂着高高肿起的脸缓过神来,狠狠往班脸上捶了一拳:“该死的小畜生,有点臭钱了不起是吗?毛还没长齐就学大人泡妞?” 班霎时惨叫出声。 阿尔文一手按着他,竟还有力气换姿势挡在他俩中间,冲约克吼道:“你发什么疯?打也打回去了,赶紧滚远点,我要放开他了!” “你不知道,我打听过这小子了,头脑聪明家里又有钱,别看外表上是个人样,说不定扒了这层昂贵的皮,里头就是个变异人!”约克说着就上手开始拉扯班的衣服。 阿尔文被他说得一愣,班被吓得剧烈挣扎,大喊道:“放开我!那封情书不是给我的,我也不是变异人!救命啊!爸——” 场面一时异常混乱,阿尔文一把捂上班的嘴,又抬腿去踹约克:“你真是彻底疯了!滚开!我迟早被你害死!” 约克已经狠得两眼发红:“他穿的高档衣服、上的贵族学校,说不定就是他的变异人父母赚的黑心钱!你看看他这张脸,等他长大了,也将是个骗婚怪物!” -- 第163页 正在此时,一个装满试剂的试管被抛到他们上空,试剂恰好反应到位,试管碎裂炸开,一束火焰火龙一样在班和约克中间落下,所有人霎时弹开。 米娅站在自家窗口手臂一振:“正中!” 沃尔夫拽着她的领子咆哮:“你往你儿子头顶扔气油弹???” 雷奥妮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户,高喊:“你们两个是狼英军校的学生吧!给我等着,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毕业了!” “草!快跑!”约克拽了阿尔文一把,然后率先开溜。 阿尔文被这突然的状况搞得一愣,班一记重拳打在了他脸上。 十分钟后,成功逃掉的阿尔文和约克二人,在河边鼻青脸肿地坐着抽烟。 他们心情十分低落——他们的训练服被认出来了,他们俩脸上还都带伤,只要那家人找到军校去,他俩就是真的别想毕业了。 倒不是他俩傻,穿着军校的衣服出来惹事,关键是他们除了军校发的衣服以外,也没别的衣服可穿。 这时约克的理智倒回来了:“抱歉啊,到时候我会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的。” 阿尔文看着河面一言不发。 约克烦得挠头:“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 “我就是打死你又能怎么样?”阿尔文吐着烟圈道,“别吵,我正在考虑除了当兵以外我还会干什么。” 多年以后,阿尔文再想起这事来,想的却是那家人为什么言而无信——明明说好了要让他毕不了业,为什么最后却没有找过来。 如果那时他就被军校开除,被迫离开了军事体系,该有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希约姆——大坏人;约克——坏人;阿尔文——偏好一点(《末世大逃杀》的纠结男主)。 第86章 番外二 为什么这家人没有闹到狼英军校去呢? 因为他们其实分明地看到了,那枚气油弹的火焰,是直冲着班的头顶落下的。 千钧一发之际,是那个按着班的高个子把他推开了。 即便如此,雷奥妮还是气得够呛,大声嚷嚷一定不会放过那两个兵痞。 相比之下,沃尔夫和米娅淡定得几乎不像亲爹亲妈。 这其中,米娅是真淡定:“这没什么吧,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吗?” 雷奥妮听得气血上涌,还没来得及发挥,沃尔夫已经再次揪住了米娅的领子:“你儿子的衣服都差点被人扒了,你说是小孩子打架???” * 因为班的脸颊肿得老高,沃尔夫请了假,带他去了医院。 等班包扎好脸上的伤口之后,沃尔夫说:“奇斯卡四院的精神科水平很高,不然顺便……” 班做了个手势给他打住:“爸,虽然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但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搞得这么夸张。” 沃尔夫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好吧,反正不要逞强。” 班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又没吃什么亏,不都打回去了吗?“不过很快班就后悔表现得这么开朗了,因为他爸很快把脸冷了下去:“好,那我现在问你,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走那条巷子?” * 于是班又免不了被一通说教,直到坐上了自家的飞行器,他爸的嘴巴还没停。 为了岔开话题,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别的话说:“那两个人……额,那两个人好像误以为我是变异人。” “那叫新人类。”沃尔夫纠正道。 班耸耸肩:“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不一样。你到了米勒叔叔和米勒婶婶面前,也打算说‘变异人’这个词吗?如果放在二十年前,这么说话可容易犯众怒,当然现在这样说也是很不礼貌的。” 班对这方面稍微有点兴趣,不由得坐了起来,身子前倾:“那为什么现在大家都直接说‘变异人’了呢?” 沃尔夫用余光向后瞥了他一眼,问他道:“班,你讨厌新人类吗?” 班说:“当然不会,我很喜欢米勒叔叔和米勒婶婶。” 沃尔夫用食指轻点着操纵杆,思量着该怎么跟班解释:“你知道的,二十年前并不只有巨蛋中可以生活——或者说,那时候根本没有巨蛋——地球上遍地城市,沙漠只占很小的一部分。那时候地球上的资源虽然匮乏,但仍可以养活很多人。的确,那时也有很多人本能地歧视新人类,但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是应当可以克服本能的。在新人类已经并不十分罕见的情况下,他们成了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势群体,很多有名的新人类甚至普通人类,都会为这个群体受到的不公待遇发声,并倡导用‘新人类’来称呼他们。所以直接称之为‘变异人’,是一种很没素质的侮辱行为。” 班皱起眉头:“可我们这一代人说‘变异人’时,并没有很强的侮辱含义。”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苛责你,我只是希望你下次注意用词。”沃尔夫一边打方向一边道,“但实际上,你可以想一想,原本已经深入人心的‘新人类’一词为什么会被弃用,为什么现在的舆论主流全部使用‘变异人’这个词——引导你们说‘变异人’的,可不是你这一代人,而是我这一代人。” 班霎时醍醐灌顶。 沃尔夫说:“这其实就是在刻意侮辱他们。” * 班一下子不说话了。 -- 第164页 沃尔夫又用余光瞄了瞄他:“很不爽吧?” 班点点头:“感觉在被当枪使。” “是的。”沃尔夫应道,“你们并不觉得自己的用词有问题,但实际上如果你们一直称呼这个人群为‘新人类’,你们就会更明确地意识到,他们是人类的一员。而当你们称呼他们为‘变异人’,实际上就是在暗示自己,他们和你们是不同的。这时候再搭配上一些关于新人类犯罪的负面新闻,用一些变异得比较可怕的新人类的照片来吓唬吓唬人,那么‘变异人都该死’的舆情就产生了。” 班听得有些害怕了:“可这对操纵舆情的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在不久的将来可以缓解人口压力,”沃尔夫一本正经地说着可怕的话,“自打那场大战以后,资源稀缺,人口爆炸。既然不可能让资源陡增,那么有些人就打起了让人口陡降的主意。很显然,他们选中的就是新人类……” “爸爸爸,”班慌张地打断他,“你这是在讲鬼故事吗?” “末世时代,现实可比鬼故事可怕,”沃尔夫已经尽量用比较轻松的语气在说了,“你14岁了,正是世界观形成的重要时期,我想趁这个机会让你清醒清醒也是好的,否则万一跑偏了,想拉回来也不容易——而且我看你对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的不是吗?” 班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成片成片的起:“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怎么就扯出这么多事儿来?” “那你到底还听不听?” “听听听。” * “爸,那你的意思是,那些舆论是刻意营造的假象吗?”班已经把脑袋探到了沃尔夫的座椅旁,“变……不是,新人类绝顶聪明、犯罪率高、霸占财产、骗婚什么的,都是假的吗?” 沃尔夫说:“新闻不是假的,但关键是怎么报道。首先新人类‘聪明’暂时是没有被科学证实的,但是新人类之中如果出现了高智商的人,会更吸引人的注意力——比如皮克西西是高智商新人类,普里克是高智商普通人类,相比之下人们更会对皮克西西津津乐道。犯罪率也是一样的,一个普通人类偷窃,被关进监狱就算了结了,但如果是新人类偷窃,可能几个月后还会有人提起。” 沃尔夫顿了顿又道:“不过也确实有办法强行提高新人类的犯罪率——当社会普遍歧视压迫新人类时,新人类或许会有抗争行为,表现为酗酒、斗殴之类,这样就又有可以报道的真实案件了。” “至于财产问题,那是因为许多新人类——尤其是变异方向比较明显的新人类——他们本就不容易在其他领域找到合适的工作,惯常的谋生手段就是个体经商。有些新人类家族的孩子,从一出生就决定了这辈子必须学金融,一生的职业就是商人。在大战后期,尤其是国联主战派垮台以后,确实有很多商人使用金融手段卷款跑路,这些商人中有一部分是新人类,也有一部分是普通人类。这里就涉及到了偷换概念——霸占财产的人存在,但是是无良商人,而非新人类。” “那么再说回去,关于智商问题。为什么人们普遍觉得新人类的平均智商更高?因为他们世代学习金融,他们世代经商,他们富裕,于是他们就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享受更好的资源,体现到表层就是他们绝顶聪明——行李舱里还有水吗?给我拿一瓶,说得口渴。” 班连忙开了一瓶水给他送到嘴边。 沃尔夫喝了两口,又补充道:“至于骗婚,没什么可多说的。不管什么人,骗婚就是人渣。” * 班喂完他爸,自己也喝了两口压压惊,试图尽快消化刚才那些话。 可他爸喝完水,已经又说开了:“那么究竟有没有必要大量减少地球人口呢?我不是人类学、环境学专业出身,没法做出标准解答。但可以确定的是,就现在这个趋势,他们打算减少的人口数量,必然远远多于需要减少的人口数量——而控制人口其实也并不只有杀戮这一种方式。实际上你妈妈从小生活的地方,有过人口数量爆炸式增长的历史,但他们依然养活了这些人口,用文明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说到这儿班想起来问了:“这些事儿妈妈也知道吗?” 沃尔夫摇头:“她不知道。” 那班就很迷惑了:“凭什么她不用树立正确的世界观?” “因为我认识她时她的世界观就已经很成体系了,掰都掰不过来的那种。” * “好,现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什么人在放任舆论发酵呢?”沃尔夫问。 班试探道:“希约姆首脑?” 沃尔夫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老在家骂他吗?” * 沃尔夫干咳了一声:“嗯……你既然知道,那心里就该有数。我在家骂是我的事,你在外面不要骂。” “我明白,”班点点头,“可这些说法如果成立,那米勒叔叔他们不是很危险吗?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我们暂时做不了什么,”沃尔夫十分确定这一点,“地盟政权十分稳固,希约姆这个人也确实有几分政治才能,他们都还在上升期,任何抗争都是飞蛾扑火。如果非说有个努力的方向,那么赶紧把外头的辐射物质吸收掉,地种上,让地球重归郁郁葱葱,到时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但这显然是个长期的科研。这些事托马斯心里都清楚,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真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办法。” -- 第165页 话到此处,班已经开始庆幸自己不是个新人类了,他几乎不知道下次见面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米勒叔叔:“这真的很可怕,我还是很难想象……这个过程。这不会很快发生对吗?” “我不知道,”沃尔夫说,“但是希约姆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越来越充分了——地盟辖区内的几个巨蛋,经济发展飞快,前几年还运行不起来的地下交通车,现在已经通车了,巨蛋间的连通隧道也营建完工。而从军事上看,不仅武器装备精良,士兵们也在接受洗脑——这就是为什么在你没吃大亏的情况下,我不认为有必要找到‘狼英军校’去——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其中一个孩子有意识地保护了你,另一方面是,那所军校里其实全是他们的同类,实际没什么正常人。” 班赶紧又凑上前去:“所以说,他们对新人类的那种恨意是被刻意灌输过的?” 沃尔夫点点头:“是的,这就是现在的军校正在做的事情。而且他们在毕业时的宣誓,将不是‘效忠地球’,甚至不是‘服从地盟’,而是‘我将终生服从希约姆首脑’。这种程度的洗脑,如此强大的战备,我不得不怀疑其目的不仅仅是针对新人类,甚至有可能是,将分裂的地球重新统一——以战争的形式。” 班咽了口唾沫。 他彻底不敢说话了。 “回应我一声,班。” “啊……好的,我在听,爸爸。” “如果以上这些你都听懂了,那么现在我要说我今天最想对你说的话了,”沃尔夫神色凝重,“不管你以后从事什么工作,至少在这个希约姆执政期间,绝对不要和军方扯上半点关系,绝对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码high了! 已经在心疼阿尔文了! 晚上还有个不长的番外三,然后就正式完结了。 第87章 番外三 为什么不能和地盟军方有联系呢? 因为有很大概率,会被洗脑灌输,会失去自我,会沦为彻头彻尾的杀戮机器。 连社会舆论都在呐喊‘杀死所有变异人’的情况下,这些受制于希约姆的军校生,只会更加疯狂。 如果他们抛去人性,就会杀人如麻; 如果他们残存良知,更会生不如死。 这也就是为什么沃尔夫再三叮嘱雷奥妮谨慎与希约姆接触——这个希约姆的演讲他是专程听过的,那种激昂使人毛骨悚然,连沃尔夫本人听完后都要花时间去找他话里的破绽,把自己的脑子再洗回来,就更不必说那些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了。 但沃尔夫也明白,雷奥妮的“粘合试剂”是目前最可能复苏地球的项目,她既然人在奇斯卡,那么和希约姆的接触是无法避免的。 当然,雷奥妮说的对,她只是想种地而已,再偏也偏不到哪里去。但是既然希约姆有意将这个项目与自己绑定,那么日后试剂研发成功后,希约姆的民意支持率会进一步上升,到时他想做什么都做得了。 雷奥妮为了复苏地球所做的努力,最终可能会成为希约姆满足自己野心的助力。 矛盾的是,雷奥妮的项目绝不能停止,这是拯救地球的正确方向。而如果脱离希约姆在政治经济方面的支持,科研难度会大大上升,研究速度也会大大减慢。 沃尔夫觉得窒息,似乎世界被捏在这个叫希约姆的政客的手心里,谁也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他最大限度能做的就是,保证雷奥妮的心思始终只在科研上,不要走偏;保证班这辈子不和政治、军事扯上半毛钱关系;保证米娅……算了,米娅没什么需要保证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洗不了她的脑。 总之,稳住了雷奥妮和班之后,他最担心的就是托马斯和娜塔。 * 2522年,普里克实验室从雨林作物种提取出有效物质“甘果醛”,对巨蛋外一定区域内的辐射物质进行了吸收。 2523年,初代“粘合试剂”研发成功,命名为“A-1锁水剂”。 接下来锁水剂的相关数据将交接给斯巴斯化工企业投入量产,并在巨蛋外无辐区内投入大面积实验。 虽然实验结果差强人意,有待进一步探究,但希约姆已因此得到了空前的支持和赞誉。 雷奥妮始终醉心科研,忙于与斯巴斯的员工探讨关于试剂生产的相关事宜。 她的爱徒兼下属枫·皮克西西,也跟着她跑前跑后,不辞辛劳。 很快,他们在斯巴斯的接头人便不堪承受这高强度的工作,提出辞职。 此时斯巴斯的另一资深员工主动肩负起了重任。 当雷奥妮带着枫前去交接时,这位员工看着雷奥妮的脸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雷奥妮和小枫都是一愣,员工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向雷奥妮伸出手去:“恕我冒昧,您长得和我以前的一位上司实在太像了。抱歉,您叫我艾玛就好。” 同年里,希约姆颁布《异种法令》,公开实施对新人类的歧视政策。 * 托马斯的生活几乎是在希约姆上台前就受影响了,因为这个人在上台之前,就已经做了不少政治活动和演讲。 当他意识到时,他周围的普通人类已经像疯了一样地仇视起新人类来。 好在国联化研所还是一如既往,毕竟皮克西西本人就是新人类,而员工们也都是他的崇拜者。 -- 第166页 沃尔夫米娅一家仍然很欢迎他和娜塔,班这个孩子被教育得很好,在这个时代成长成了一个思维正常的人。 《异种法令》颁布以后,这种歧视更加可怕可笑——因为法令中包括“变异人不得驾驶和乘坐飞行器”、“变异人不得在地下交通车内落座”、“变异人不得与正常人结婚”等规定,甚至一些店铺、商场门口公然贴有“变异人不得入内”的告示。 这时沃尔夫便敏感地提醒他道:“托马斯,你和娜塔可能得尽快离开地盟的辖区了。还有皮克西西先生和枫。” 在托马斯仍在迟疑时,一队士兵便蛮横地冲入了国联化研所。 这些士兵并不敢拿皮克西西开刀,但要求皮克西西开除研究所内的所有变异人员工,并在看过托马斯的身份证明后,摔了他的仪器,对他进行推搡。 皮克西西愤怒地对这些士兵拍着桌子:“我的研究所内都是优秀的研究员,既有新人类,也有普通人类!我从来只关心他们的科研能力,从未关心过他们身上有没有变异部分!如果你们一定要开除我的这些员工,那就先开除我吧!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不是也长着一对副耳吗?” 为首的一个挂上校军衔的长官看着皮克西西,脸上嘲讽意味浓厚:“希约姆首脑已经吩咐过,如果您拒不执行,那么我们也将依据《种族法令》对待您。” 皮克西西已经70多岁了,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 长官的话在这里已经犯了众怒,但除了皮克西西无人敢吭声,因为这些士兵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上。 长官轻佻地来回踱步:“皮克西西先生,如果是二十年前,您或许还可以用您的地位威胁基维,但现在地球同盟的辖区内已经涌现了更多聪慧有为的科研者,70高龄的您面对的也不再是懦弱无能的基维,而是比之伟大得多的希约姆首脑——希望明天之前,我能看见这些异种的辞职邮件。希约姆万岁。” 长官说罢带着自己的人走了,皮克西西只觉天旋地转,霎时昏倒在地。研究员们叫着他的姓氏扑到他身边。 * 看来必须要离开地盟的辖区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地盟辖区正式实施《异种法令》以后,世界上的其他辖区感受到了强大的地盟带给他们的威胁。 为了避免辖区内人口社会问题严重,在受到地盟的攻击时毫无招架之力,其他辖区也纷纷颁布了类似的法令。 一时间,世界已无新人类的容身之处。 跑是一定要跑的,跑去哪里则是个大问题。 这时米娅从妈妈那里得知,他们家所在的辖区,仍愿意接纳新人类。 当她高兴地告诉沃尔夫这个消息时,沃尔夫又一次趴在她肩膀上泣不成声。 于是2523年底,托马斯、娜塔、小枫以及重病中的皮克西西,驾驶飞行器通过了巨蛋隧道,去往东半球生活了。 按照法令,他们其实连飞行器都不被允许驾驶和乘坐,但好在地球同盟高层仍然对皮克西西的声望有些许忌惮——他们并不想因为区区一个濒死的老头惹怒民众,最终决定对他们进行放行。 那一天,米娅一家去送了送他们。 托马斯和米娅、沃尔夫分别做了离别拥抱,顺便捶了沃尔夫一拳头:“别哭丧着个脸,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等你去你岳父岳母家过年时还能见到我。” 沃尔夫无力地笑笑:“照顾好教授。” 托马斯看他这样子,也叹了口气:“地盟辖区不安全。你们真的不打算一起离开吗?” 沃尔夫摇摇头,简短地说:“手上还有研究任务,暂时走不开。” 托马斯也知道,沃尔夫和米娅的工作都在这儿,班也得上学,让他们一起走太不现实。 他也不想把场面搞得哭哭啼啼的,很快和两个朋友挥了挥手,小跑着钻进飞行器,消失在了隧道深处。 直到这时,沃尔夫才敢把自己的真实情绪释放出来。 他一个大高个子,在遂道旁的人行通道内虚弱地蹲下,捂着眼睛,眼泪掉个不停。 “你之前不是说生怕他们走不掉吗?现在终于看着他们离开了,你又这样。”米娅陪着他蹲下,一只手搂在他的后背上,轻声安抚着,“没事的啦,亲爱的乔纳斯。” 直到现在,米娅还是只在逗沃尔夫玩时才这么称呼他,因为每次这么叫他,他反应都很强烈。 果不其然,沃尔夫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用大力气稳住了自己的声线:“米娅,你不明白,事情远没有结束,没这么简单。” “没关系的,”米娅在他捂着眼睛的手上轻轻一吻,“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 2524年春,皮克西西在小枫、托马斯、娜塔的陪伴下,于东半球与世长辞。 在生命的最后,他拉着小枫的手说:“岩,我永远爱你,永远爱这颗星球。” 小枫低声啜泣着,这便是他与父亲之间的隔阂,终于消融的时候。 诚如小枫所说,或许连皮克西西自己都认为自己是那场大战的幕后黑手,或许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手遮天地操纵着一切,但实际上他始终只是握在旁人手中的一把枪,不过是个愚昧疯狂的可怜人罢了。 他为这颗星球耗尽心血、陷入疯魔,最终却颇具讽刺意味地被这颗星球抛弃,几无容身之地。 -- 第167页 半生任教,一世科研,良知抛尽,到头来不过是他对地球的一场畸形单恋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