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雪三日》 第1页 [现代情感] 《酒与雪三日》作者:喻言时【完结】 文案: 时隔多年,两人在郊区殡仪馆重逢。 季悄吟找宋雁书借了个火。 漂亮的女人吞云吐雾,笑得风情万种,“我这人天性凉薄,男人最好不要爱上我,不然会被我甩得很惨。” 宋雁书不置可否,只当她太过自信。 后来他拦住她表白,语气狂妄不羁,“倘若我不知好歹爱上你,你敢甩我吗?” 季悄吟:“……” 事实证明这个女人是真的敢。 两人谈了半年,季悄吟把宋雁书给甩了。 宋雁书:大意了! - *客房经理VS酒店大亨 一句话简介:宋总:原来小丑竟是我! 立意:先爱自己,再爱他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婚恋 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悄吟,宋雁书 ┃ 配角:程若,秦问 ┃ 其它: 第1章 第1杯酒 “这位先生,能否借个火?”…… 《酒与雪三日》 喻言时/文 2021.5.11 “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春风十里》 - 第1杯酒 腊月二十八,朔风凛凛,寒彻透骨。 这场雪一连下了三天,今早终于歇了。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积雪,瓦楞上的冰凌子成串透明,映衬着背后阴霾遍布的天色。 江南地区的雪历来稀少金贵,往年也就飘那么几颗雪沫子,应应景。今年倒是难得下了三天,雪还铺了起来。 殡仪馆设在青陵郊区,距离堰山三公里,抛却市区的喧闹,独享大片寂静。 远山隐隐泛着浓重的墨色,几栋新建的灰白建筑孤寂地伫立在山脚。馆内空旷,十多棵几十年的老树遮天蔽日,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和神色哀恸的家属混迹期间,入目萧瑟又荒凉。 老太太的尸身被推进火炉的那刻,姜家人“扑腾”一下全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塞一个悲恸。 一时间男男女女的哭声犹如一阵浓云紧紧笼罩在季悄吟耳旁,她只觉得胸腔鼓噪,头疼欲裂。 短时间内,这群人肯定哭不停,她赶紧趁乱从后门退了出去。 堪堪跨出半个身子,骤然间,几声沉闷的鸣响突兀地打破场地内的静寂,重重地敲击她耳膜。 季悄吟下意识掀起眼帘,只见数十米开外的地方,一辆灵车缓慢驶来,适时停在路边。 灵车后面跟了十多辆豪车,此时全部有序地停成两排,那阵仗着实有点大。 车门大开,车上迅速下来四五个人,男女老少,黑衣黑裤,面色肃然。 为首的年轻男人手执黑伞,左手手臂缠一块黑纱,黑纱中间挂一抹醒目的赤红,容颜隐匿在伞下,看不清全貌。 青陵人的老/习俗,黑纱带红,离开的分明是至亲之人。 跟她一样。 她手臂上也有一块黑纱袖章,正中间那一抹赤红晕染开,仿佛坠入漆黑魅影里的一滴血,让人觉得无比刺眼。 年轻女人的嘴角不禁滑出一丝丝冷笑。 殡仪馆空荡,了无生气。香火味飘散在空中,袅袅无踪迹。 怕姜家人召唤,季悄吟不敢走太远。悄悄退到墙角。 火化房背山而建,一眼望去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几朵乌云在群山间来回徘徊,时聚时散。 哪怕隔了一面墙,隔了数米远,季悄吟还是难以避免地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以前从来不知道姜家人居然这般能哭。 不过也正常,毕竟他们和老太太感情深厚。不像她,过往二十七年和老太太全无半点牵扯,别说哭了,她连悲伤都感受不到丝毫,有的只是一股麻木的清醒。 若不是养母百般劝说,她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季悄吟背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新买的高跟鞋不太合脚,双脚酸疼难耐。 她脱下一只鞋子,抽出脚,松动了下脚趾和脚踝。片刻以后,她又抽出另外一只脚。 再穿上鞋,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正面迎山,背面靠墙,中间劈开一条三四米宽的过道,天然的风口。这里的冷风吹得比旁处更为顺溜,寒意刺破衣裳,密密麻麻地渗进皮肤,钻到骨子里。 很冷,可脑子却得以清醒片刻。 然而内心积蓄许久的憋闷并未得到纾解,反而在这一刻愈演愈烈,似乎下一秒就会蓬勃而出,呈现燎原之势。心口堵了块大石,嗓子眼发痒,烟瘾毫无预兆就窜上来。 季悄吟不常抽烟,烟瘾也不大。但此刻却迫不及待想抽上一根。 香烟这种东西平日里于她可有可无,但关键时刻能解千愁。 她伸手摸向羽绒服口袋,从中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她应该庆幸今早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这两样东西,就怕自己在某个节骨眼会犯烟瘾。 从中取出一根,细白的手指夹着,嫣红的唇一口咬住,低头点烟。 “咔嚓”一声,拇指用力压下,打火机却全无反应,并未如期跳跃出火苗。 她觉着奇怪,又打了两下,依然无效。 她僵愣了数秒,拈起打火机倒了倒,眯起双眼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气了。 “晦气!”她忍不住轻嗤一嘴。 -- 第2页 真是糟糕的一天,诸事不顺,现在连打火机都要罢工给她添堵。她果然和老太太天生相冲。 季悄吟无比烦躁地剁了下脚,打火机在她手心里转了个圈,迅速抛掷出去,在空中划起一轮弧度,稳稳当当地落入垃圾桶。 她慢吞吞地摘掉嘴里的香烟,递到鼻前细细嗅了嗅。清淡的烟草味,裹着一点点焦油的香味悉数纳入鼻腔。抽不了烟,闻闻烟味儿解解馋也是好的。 闻完她就打算把这根烟给扔了。正欲脱手,谁知过道里脚步匆匆,皮鞋踏过地面,敲出阵阵有规则的声响。 季悄吟的余光捕捉到一截黑色西装裤的裤管,线条利落而流畅。往上便是大衣的衣角,簌簌摇摆。 一个清瘦的,挺拔的,男人的身影,不期而至。 她心下一喜,可以找人借个火。 不等看到来人的脸,她便立刻扬起手中的香烟,声线俏嫩,“这位先生,能否借个火?” —— 宋雁书被人迎面拦住,脚步不由停下。 眼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惊艳。下巴尖俏,双眸纯净,褐色瞳仁,眼尾上扬,微微盛着光。不笑清冷,笑时风情万种。 宋雁书自小女人缘不断,多的是女人借烟向他搭讪,却是第一次被人在殡仪馆借烟搭讪。 而凑巧的是,他的手里正好握着烟盒和打火机。他也是躲到这里来抽烟的。 人生二十八载,起起伏伏,本以为经历够多,却没想到依然绕不开生死离别。骤然直面死亡,同样手足无措。 外公溘然长逝,无疑生生剜了宋雁书的心。这一整天他的心情都糟糕透了。 打量女人的同时,他的余光却不经意扫到她指间的香烟。 南京炫赫门,修长纤细的烟身,搭配深蓝色滤嘴,这烟不贵,却挺火。源于网上流传的一句话—— “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 “看来小姐是长情之人。”醇厚低缓,宛如耳语,沉静中透着温润,如磁石一般紧紧攥住季悄吟的耳朵。 徐徐而至,过耳不忘。 季悄吟本能一震,条件反射地抬头,立刻对上男人明亮清湛的琥珀色瞳眸。 四目交接,彼此的视线无处遁形。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手中的香烟上,不曾移动。 而她却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二十八岁的年纪,蓄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面容绝美。浅蓝细格衬衫打底,黑西服外搭一件同色系毛呢大衣。 双排扣,立领,中襟线垂坠平整,做工精细考究,面料的质地看上去十分柔软。 长睫不受控制地煽动着,频率明显变快。季悄吟的思绪短暂地跳脱了几下,记忆被生生撬开一道口子,某些久违的片段纷至沓来。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两人隔开一拳距离,高大挺括的身形无声无息覆过来,罩下一层阴影。 随着他的动作,她立即愣住,呼吸急促。 打火机火苗扑腾亮起来,闪了下季悄吟的眼睛。 短暂的一瞬,思绪快速归位。 “不是要借火?”风大,他用手拢住火苗,略带催促:“快点,要灭了!” 季悄吟赶紧含住香烟,脑袋凑过去。 青烟缭绕而上,烟草味随之而来,在风中缠绕。 在烟草味之外竟还有一个香味毫无征兆地一并卷入鼻息,若有似无的冷冽木香,她以前从来没有闻过。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大牌的香水。 但显而易见,她并不排斥这个香味儿。 “谢谢。”季悄吟抬起头来,自发退后两步,和对方拉开距离。 随意撩起散落在胸前的黑色长发,右侧耳边别一只鱼尾发夹,尾端镶嵌珍珠,润泽细腻。 她猛地灌一口烟,又缓缓吐出,冲男人感激一笑,细长的眼睛里蕴藏了万千风情。 “不客气。”宋雁书收起打火机,掂在手心里,和女人并排而立,语调舒缓,“都说抽炫赫门的是最深情的人。” 原本是来借烟消愁的。可此刻见这个女人抽烟,他的烟瘾竟莫名其妙消掉了。 看美女抽烟可比自己抽烟有意思多了。宋雁书看过不少女人抽烟。唯独眼前这位最为赏心悦目。她抽得很慢很慢,像是有满腹心事。举手投足间又是别样风情。 “先生怕是对我有误会,我这人天性凉薄,身边的人都说我是注孤生的命。”季悄吟自顾笑着,把玩着手中的烟盒。动作漫不经心,烟盒的四个角在她手中转了几转。 “是么?”男人眉棱骨微挑。 女人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他毫不在意。 “是啊,所以男人最好不要爱上我。” “爱上会怎样?” “会被甩得很惨。” 宋雁书:“……” 他不置可否,心觉这姑娘未免太过自信。 “你们家谁走了?”再度开口,立刻换了个话题。 “算是我奶奶。” 什么叫算是?远亲吗? 远亲又何必缠黑纱? “你呢?”漂亮的女人转头看他,呼出一团烟雾。 “我外公。”宋雁书漆黑幽深的双眸飞快地飘过几分痛楚,声音明显低了个度。 季悄吟抿紧唇线,“节哀顺变。” “你也是。” 她摇摇头,语气寡淡,“我不需要。” -- 第3页 宋雁书:“……” 闻言,宋雁书的视线再次转向女人那张漂亮的脸蛋,准确来说是她的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晶莹透亮,纤尘不染,出奇的干净。空洞、麻木、阴郁、冷漠,什么情绪都有,独独没有悲伤。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是离死亡最近的场所,庄严肃穆,压抑沉闷,耳旁充斥着无数哭诉声。照理悲伤才应该是常态。可她却没有。 黑纱染红,分明是至亲之人,为何不悲伤? 正是怔神之际,迎面走来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人未至声先到,“喂,舅舅和舅妈到处找你没找到,原来你猫在这里,赶紧走吧,仪式要开始了。” 听见姜家人召唤,季悄吟忙掐了手中的烟,冲着男人扬眉轻笑,“今天谢谢你!” 话音一落,高跟鞋摇曳,纤柔唯美的身影立刻就走远了。 宋雁书握紧手中的打火机,不禁眯了眯眼。 第2章 第2杯酒 “这可是你喜欢的类型,不上…… 第2杯酒 等一应仪式落幕,已是晌午过后。 秦家和宋家的亲友纷纷转至西郊墓园,送秦老爷子最后一程。 宋雁书来时跟灵车,回去由助理常至开车。 秦宋两家的车队井然有序地开走了,宋雁书好巧不巧的落到最后。 表弟秦问搭他的车一起去墓园。 两兄弟一个坐副驾,一个坐后座,人手抱一部手机,一个比一个沉默。 常助理专注开车,乐意当个透明人。 黑色宾利驶出殡仪馆大门时,一辆白色大众Polo竟毫无预兆地从左手边窜出来。 两车不期碰上,只差一点,车头就要撞到一起了。 事发突然,常助理倒也冷静。 Polo车主驾车窗降下大半,露出一张年轻女孩子的脸,她打着方向盘,有意避让。 宋雁书透过车窗远远看了一眼,扬声吩咐助理:“小常,让她先走。” “好的,宋总。”常助理及时挂倒挡后退,为对方腾出空间。 季悄吟面露感激,冲对面开车的小伙子柔柔一笑,“谢谢帅哥,你真是好人!” 心里不由感叹,素质真好,活该人家开宾利! 被美女公然感谢,还是如此明艳动人的大美女,生性内敛的常助理不免闹红了脸。 秦问坐在副驾,绝佳的视角,一眼就将美女的脸纳入眼底。 那自然是足够惊艳的,惊艳到阅美女无数的秦少爷都忍不住渍渍赞叹一句:“这年头这种纯天然的美女不多见了呀!可惜不是我喜欢的菜,不然我这就下车要微信了。” 这脸一看就是没动过刀子的,不止精致,还有辨识度,分分钟碾压外头那些千篇一律的网红脸。 说着眼神偏向后座,调侃道:“哥,这可是你喜欢的类型,不上?” 黑发朱唇,明眸流盼,眉如柳叶,鹅蛋小脸,真正的气质型古典美女,宋雁书的心头好。 年轻男人懒洋洋地掀动下眼皮,压下唇角,冷涔涔的语气,“每天陪着那些猫猫狗狗,是不是太闲了你?如果真这么闲,我是不介意让你回来帮我打理海盛的。” 秦问:“……” 秦问眼皮一跳,慌忙求饶:“我错了哥,当我没说。” 他在惠仁当个宠物医生不香么?犯得着回海盛受虐嘛! 女人操纵流畅,小Polo如过江之鲫,一下子便滑入主干车流。 常助理打着方向盘,赶紧跟了上去。 常至给宋雁书当了两年的总裁特助,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说练就得如火纯青,但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后视镜里,宋雁书一直盯着前面的小Polo,眼神一度晦涩不明。 这举动,这眼神,可太值得深究了。 他赶紧轻踩刹车,自作主张地将车速放慢了一些。 于是乎两车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车距,一路直行。 刚下过雪,两侧行道树银装素裹,皓白一片。 乌云渐散,天慢慢放晴,几缕日光藏在云层后面,漂闪不定。 直行不过五分钟,导航清脆发出提示:“前方即将进入隧道。” 长达三公里的雪岭隧道,前几年刚建成通车的,大大缩短了青陵市区到近郊的时间。 车子进入隧道后,周围的光线立刻暗了下来。隧道两侧的暖黄路灯不断透过车窗洒进来,将狭小的空间镀上一层朦胧光影。 很快车子从隧道出来,眼前天光大亮。 明暗交接,常助理的眼睛本能地适应了一下。 再抬头,前面的那辆小Polo居然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他下意识往后视镜里瞟了一眼,注意到宋雁书也在搜寻那辆车的踪迹。 很快他发现对方只是变更了车道,开去了右转专用道。 视线范围内,蓝色路牌清晰醒目:直行前往墓园方向,右转前往宛丘方向。 两辆车终于要分道扬镳了。 须臾,对面路口跳出红灯,常助理及时踩下刹车。 而白色小车则打了右转灯,直接右拐,迅速没了影子。 常助理注意到后座上宋雁书的视线终于移了位,转向了右手边的车窗,盯着外头的建筑物有些神色莫辨,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车厢静默一瞬,男人响起他特有的低缓的,深醇的声线,“阿问,今早在殡仪馆碰到的那群人哪家的?” -- 第4页 秦问十指翻动,流畅地操纵着手机,心思全在游戏上,可也不耽误他听清楚宋雁书的提问,慢吞吞地回答:“姜家。” “姜叙他家?”宋雁书迅速在脑海里搜罗一圈,猛地想起了那个自己见过几面的派出所所长。 “嗯。”秦问脑袋都没抬一下,“是他。” “姜家有女儿?” “当然有啊,姜叙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姜殊,青陵一院的麻醉科医生,是我大学学妹。我上午在殡仪馆还碰到她了。”秦问的话就像是倒筛子,一下子就抖落干净了。 既然姜殊是秦问的大学学妹,他肯定认识姜殊。那不久前找自己借火的那位自然就不是姜殊了。 “姜家几个女儿?” “就一个。” 所以那姑娘究竟是姜家的什么人?为什么她说姜家老太太是她奶奶?难不成是私生女? 一时间脑中居然浮出一连串问题。 想到这里,宋雁书不免哑然失笑。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想打探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 外公离世对他打击太大,他一定是伤心过度,眼下居然都犯糊涂了。 *** 腊月二十八,正值春运高峰,返乡浪潮一波连一波。季悄吟怕堵车,特意绕开高速,改走国道。 这样一来,时间自然就长了。原本青陵到宛丘开车只需四个小时,愣是生生被拖到了六个小时。 季悄吟临近傍晚才到家。 开了这么久的车,腰酸背痛,精疲力尽。 一进门,放下包,径直瘫在沙发上半天不愿动弹。 “妈,我回来了!”扯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冲厨房方向喊。 厨房里抽油烟机隆隆作响,运作不停。 “悄悄回来啦!”里面快速传出一个温柔和蔼的女声。 汪莉女士关了火,端出一盘芦笋炒腊肉,招呼道:“赶紧洗手吃饭!” 母女俩在路上通了电话,汪女士算着时间烧晚饭,好让女儿到家能赶上一口热饭热菜。 两菜一汤,都是朴素清淡的家常菜,但味道却极好。 季悄吟食欲大开,一口气扒下两碗米饭。 一天之间往返两座城市,除去在殡仪馆,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眼下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形象都不顾了。 汪莉看着女儿,酝酿一瞬方开口:“悄悄,今天去得人多吗?” “不多,都是些内亲,姜家没张扬。”这些人越是爬得高,就越是将自己藏得深。大张旗鼓,讲究排场,反而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你没送老太太下葬么?” “没。”季悄吟摇摇头,“仪式结束我就直接开车走了。” “见到姜局长了?”汪莉小心翼翼观察着女儿的脸色,斟酌着用了一个笼统模糊的称谓。 “嗯。”她微微抬头,浓密微卷的睫毛轻轻煽动两下,洒下一弧清影,“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一直都是您和爸爸的孩子,我姓季。” 对于那个血缘上的父亲,季悄吟毫无感情,今天是二十七年来第二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 汪莉面露不忍,“好孩子,难为你了。” 如果不是为了她,女儿也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季悄吟搁下筷子,把碗一推,“我去洗澡了。” 汪莉忙站起来,“妈去给你放水。” “不用了妈,我自己放。”季悄吟拉开椅子,去了卫生间。 太累了,不止身体,还有心理上。那种积压在胸口的沉闷一时半会儿消散不了,一直压着,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往浴缸里注满热水,撒下一把浴盐,清新扑鼻的乳木果香气迅速充斥整个空间。 赤脚踩进去,热水淌过自己的身体,她被大团暖流包裹,热气遍及全身,她一下子暖和起来。 直到这一刻,紧绷了一整天的心弦才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泡完澡通体舒畅,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 换上一套干净的珊瑚绒睡衣,三两下吹干头发。 随后季悄吟给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坐到书桌前,开了电脑。 莹莹一捧光,她滑动鼠标,径直进了海盛酒店的官网。 首页上赫然挂着酒店高层们的证件照。 蓝底照片,藏青色制服,胸前别工作牌,面容清俊如常,只是稍显冷冽,气质卓然。 执行总裁:宋雁书。 二十八岁的领导人,能力足以可见。 海盛酒店是HS集团旗下的白金五星级酒店,是青陵的本土品牌,在多个一二线城市拥有分店。如今全由宋雁书一手打理。 而HS集团的创始人则是秦宽。 他是宋雁书的外公,也就是今天殡仪馆送走的那位大人物。 不过早在五年前,HS集团真正的掌权人就已经是宋雁书的母亲,秦朝霞女士。江湖人称“铁娘子”。 季悄吟盯着那张蓝底照片看了数秒。 笔记本电脑的白光映着她的脸,手指徐徐下滑,翻出人事部的招聘信息。 她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除却底层的实习生,海盛这次只对外招聘客房部和公关部的高管。 季悄吟找到上面的邮箱,发送了一份自己的简历。 六年酒店工作经验,客人零差评,离职前还是五星级酒店南岱在宛丘分店的客房部经理。这么漂亮的履历,她自问有信心搏一把。 -- 第5页 发完季悄吟关了电脑,心满意足地睡觉。 本想和过去这么多年一样,留在宛丘,陪在母亲身侧。可白天那猝不及防的一眼,火花带闪电,激烈异常,彻底勾出了她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一路上小心思蠢蠢欲动,压都压不住。 沉寂了十多年,原以为自己早就认命,偏安一隅,不会和那人再有交集。殊不知在见到那人的那刻,她发现她根本就做不到认命,内心涌现出一个强烈又可怕的声音——不断驱使着她前往青陵,去到他身边。命运拽着她往前跑,往离经叛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或许人这一辈子总该有这么一刻,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不计得失,不问成败,做了就好。 她听从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先迈出第一步,余下的交给命运。 第3章 第3杯酒 第3杯酒 这个除夕照旧是母女俩一起过。 季悄吟的养父离开快十年了,这么些年母女俩相依为命,除夕和平常并未有太大区别,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大年夜,汪莉女士在包饺子。季悄吟站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季悄吟提起自己过完年的打算,“妈,过完年我要去青陵工作了。” “好端端的,怎么要去青陵工作了?”汪女士不免惊诧,心下一慌,“是不是姜家人给你施压,让你回青陵了?” “不是这样的,妈您误会了。”季悄吟赶紧解释:“是公司的安排,让我回总部工作一年,顺带培训。一年以后回来有望升总监。” 汪女士至今都不知道女儿其实早就从南岱酒店离职了,季悄吟一直瞒着她。毕竟她离职的原因有些复杂,她不敢告诉母亲,怕她担心。 虽说汪女士只是季悄吟的养母,可养母胜过生母。她也是被汪女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小悉心照料,呵护备至,母女俩的感情尤为深厚。在季悄吟心里,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汪莉女士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文化程度不高。她并不懂女儿工作上的事情。但一听说女儿有望升总监,她就知道这一定是好事。 她笑呵呵地说:“既然是公司的安排,悄悄你就放心去吧。等一年以后再回来,那就是总监了,多厉害呀!” 季悄吟不禁莞尔,“只是有这个可能,八字还没一撇呢!” 汪女士面露自豪,“我女儿这么优秀,总监肯定没跑了。” “妈,我去青陵工作,你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等我在那边稳定下来,我就把你接过去一起住。” “妈妈就不去了。我在老家待了一辈子,亲戚朋友都在这边,去到一个新环境多不习惯。再说我还要留在这里陪你爸爸呢!你安心去工作,有空多回来就是了。反正也不远,开车才四个小时。” “妈,谢谢您支持我!” “我当然支持你啦!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儿女好的。” *** 海盛酒店高管的笔试定在正月初七,下午三点。 怕临时赶不上,季悄吟提前一天开车前往青陵。打算在酒店住一晚,养精蓄锐,第二天再参加笔试。 从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给海盛投了简历,至今十天时间,她一直在准备笔试和面试。她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既然是参加海盛的笔试,那也就没必要在别的酒店预订房间了,索性住在海盛。 季悄吟吃完中饭出发,四个小时的车程,差不多五点钟抵达青陵。 在停车场停好车,她拿了行李箱下车。 站在1号楼的旋转玻璃门外,她忍不住驻足打量这片别墅花园式的恢宏建筑。 海盛是青陵本土的品牌,比起南岱全国连锁,统一规整的欧式风格,海盛酒店更具老青陵古朴瑰丽的风情。 酒店背靠堰山,又栖在浪江边,身后是群山环绕,苍翠釉绿,眼前则是天然的江景。客人只需轻轻推开露台的房门,一眼便能看到雾气袅袅的浪江,江面上轮渡停泊,鸣声悠远。堰山大桥横跨两岸,雄伟壮观。 得天独厚的江景房,房价昂贵,却依然吸引了无数有钱人一掷千金。 酒店门童指引季悄吟进到大堂。 她径直到前台办理入住,要了个最便宜的商务标间。 倒也不是她舍不得花钱住贵的房型,而是在南岱工作好几年,各色房型由高到低,她都一一住遍了——客房经理值晚班时有权选择一间房供自己休息。海盛的房型和南岱大同小异,她眼下对任何房型已不剩多少期待。 前台妹子替季悄吟办理好入住信息,将房卡和身份证一并交给她,笑容甜美,声线轻柔,“祝您入住愉快!” 她伸手接过,目光落在妹子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上面几道暧昧的红痕藏在领子里若隐若现。 她微微一笑,善意地提醒:“美女,衣领歪了哦!” 在酒店工作,仪容仪表最为重要。尤其还是海盛这样的白金五星级酒店。看似只是几条暧昧不明的红痕,若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怕是会有诸多解读,搞不好还会惹上麻烦。 职业病使然,季悄吟多说了一句。 她一手捏房卡,一手拎行李箱。倏然转身之际,目光无意识地往大门口瞟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她整个人瞬间愣住,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过去十多年未曾见到一面,而如今短短十天,却已经见到了第二面。 -- 第6页 隔着一扇透明的旋转玻璃门,一辆黑色宾利适时停下。 身穿暗红色制服的门童迅速走上前,手脚麻利地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浅灰色条纹西装,身姿料峭挺拔,气场贵胄。不看脸,光看这一身行头也能知道这人是上流社会的宠儿。 他在三四个人的簇拥下进入旋转玻璃门。随后步入大堂。 大堂里走动忙碌的员工在见到他之后,自觉退到一旁,主动问好。 他的目光并未做任何停留,仅仅点头致意。行走间,衣摆随着他坚定沉稳的步伐起落有致,像极了挂钟的钟摆一下又一下。 隔了数米远,中间隔着来往的人流,他的目光竟往前台这个方向转来,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季悄吟身上。 她很肯定,这道平和悠远的目光是射向她的。 不过仅仅只维持了一两秒,在她做出反应之前,便已抽离。 他径直走向左手边的电梯间。 骤然间,季悄吟被摁了重启键,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拉起行李箱跟了上去。 而宋雁书却已经走进了总裁专用电梯,电梯门即将合上,透过门缝,她隐约看到了一个模糊瘦削的轮廓。 她停在原地暗自懊恼,如果她刚刚动作快点,也许还能再多瞧两眼。 不过转念一想,又即刻释然了。她都来海盛应聘了,以后和宋雁书在同一家酒店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有机会碰面。 *** 第二天,笔试在下午三点钟准时开始。 海盛酒店的高管职位还是非常抢手的。偌大的会议室里,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坐在那里埋头答题。而女生只有寥寥四五位。 酒店行业历来压力大,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能熬到高管级别的,个个都是精英,抗压能力一流。这几位女生同样不容小觑。 笔试的题目不算难,季悄吟准备充足,书写自如。 笔试不过是形式,都是次要的,余下的面试才是重中之重。 四点钟结束,季悄吟收拾好行李,到前台办理退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她还要过来参加海盛的面试。 *** 一个小时后,人事部经理万方培拿着十多份简历来到了58层总裁办。 他恭敬地站在办公室外敲门。 “进!”一道深醇的嗓音透过门缝传出,清透有力。 得到首肯,万方培推门而入。 此时宋雁书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指间燃着一截烟,几缕青烟腾腾而上,揉进空气里,将烟草味铺满空旷的办公室。 他似乎忘了抽,烟灰尽数堆积在尾端,长长的一节,欲落未落。 清隽挺拔的一抹背影,犹如早春拔节的翠竹,一眼便抓住了其他人的目光。 “杨珂,宛丘那个并购案我们海盛势在必得,眼下正值关键时候,你一定不能大意。” “南岱是我们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密切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万方培立在一旁等宋雁书接完电话,他才道明来意:“宋总,刚刚笔试先刷了一轮,我手头这些是进入面试环节应聘者的简历,请您过目。” “放桌上吧。”宋雁书背着身指挥,嗓音略微低迷。 片刻后,他走到办公桌前,将烟摁灭在瓷质烟灰缸里。 拉开黑色皮椅,整个人慵懒地陷进去。 卜一低头,他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蓝底照片,圆领白衬衫,妆容很淡,五官精致耐看。唇线紧紧压着,不笑,表情寡淡,目光却清澈见底。 如此保真的照片,不存在任何P图痕迹。照片和人完全能对上。 视线往下移,看到了她的名字:季悄吟。 悄吟,这名字念起来怎么有点拗口? 昨天下午在酒店前台匆匆一眼,见她拖着行李箱,他原以为她是来青陵旅游的,没想到居然是来应聘的。 应聘的还是客房部经理。 简历上有她详尽的信息,二十七岁,祖籍宛丘,毕业于宛丘商学院的酒店管理专业,在南岱酒店任职六年,从酒店实习生一路做到了客房部经理。 相当漂亮的履历! 看到这里,他不禁又返回去看那张蓝底照片。 二十七岁,已然不是刚出象牙塔的小姑娘了。又在酒店行业工作六年,竟还有这般干净的眼神,也是稀奇。 就这样的人,初见那天居然还跟他说她这人天性凉薄,男人千万别爱上她,不然会被甩得很惨。 光看这双眼睛,怎么着都不像是情场老手。 宋雁书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人,太干净,没有欲.望,这也意味着不好收买。 他快速浏览一遍,放到一旁。随后转向了第二份简历。 万方培站在办公桌前注视着老总的一应动作,他甚至在心里默默估算着宋雁书看每份简历的时间。 十多份简历看完,他发现宋雁书看第一份简历的时间花得最多,足足有两分钟。 而且看完最后一份简历,他又回头拿起第一份简历扫了两遍。 他心里隐隐有了计较,默默记住了上面的名字。等面试那天重点关注。 万方培小声问:“后天的面试您出席吗?” 照理经理以上的职位老总是应该亲自坐镇把关的。但奈何眼前这位用人别具一格,从不以笔试面试的成绩来评判一个人是否真正能够胜任一个岗位。这种流于形式的环节,他历来是不愿出席的。一般全权委托给人事部。 -- 第7页 人事部挑上来的人,能用则用,不能用麻溜走人。而他喜欢从酒店中层挑选干部。破格提拔上来的人往往都能挑起大梁,一般也是他的心腹。 万方培也就例行一问,并不指望宋雁书真会出席后天的面试。 没想到宋雁书松开手中的简历,语出惊人,“我跟你去看看。” 万方培心下惊讶,但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分毫。他垂眸淡声说:“好的宋总。” *** 第三天下午,季悄吟如期抵达海盛参加面试。 一面,二面,三面,在同一天完成。这对于面试者来说挑战巨大。 一面,二面,季悄吟还算顺利。 到了三面,她开始有些紧张。因为她很有可能会碰到宋雁书。经理以上的职位,老总一般都是会亲自坐镇的。 前面两轮刷掉了七八个人,最后留下来四人。四进一,难度系数还是挺大的。 能扛到三面的,绝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是精英。 面试顺序由面试者抽签决定。季悄吟抽到了4号,也就是最后一位。 其实面试这种事还是越早越好,一鼓作气面完,早死早超生。拖到最后反而压力倍增。 坐在等候区,季悄吟感觉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有种强烈的下坠感,尤其难受。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她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姨妈来拜访她了。 她赶紧去翻包,倒腾空,也没翻出一片卫生棉。 百密一疏,她暗自懊恼,自己太过大意,居然没有在包里提前备好东西。 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助酒店工作人员。 想来运气也算好,眼前刚好路过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她眼疾手快拽住人家,“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特殊情况,能帮帮忙吗?” 年轻的女服务先是一怔,目光下垂,落在季悄吟脸上,认出她就是前两天在酒店前台提醒自己衣领的女客人。 她眼睛一亮,忙说:“请跟我来。” 第4章 第4杯酒 “谢我什么?” 第4杯酒 匆忙解决完,季悄吟再回到等候区。刚好轮到她。时间掐得特准,一分不差。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并未如她所想,里面只坐着三个面试官。而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见踪影。 她心中不免放松下来,那人亲自面试,她还担心自己会紧张出错。 为首的面试官对着季悄吟和气一笑,“我是海盛酒店人事部经理万方培。” 她露出笑意,“万经理您好。”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您请。” 万方培清了清嗓子,开始提问:“季小姐,你了解我们酒店吗?为什么选择我们?” …… 突发情况明显影响到了季悄吟的表现。小腹一阵一阵绞痛,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愈见厚重,吐字也越发缓慢艰难。 小腹的坠痛,牵扯到了全身,让她的脑子也变得有些迟钝了。 不止脑子,就连视线似乎都有些模糊。眼前人影摇晃,看不真切。 这是三面,人事部经理亲自坐镇,提问自然不会少,就跟炸.弹似的,接二连三抛出来。 她全凭一口仙气撑着,努力将对方给出的问题回答完。 她眼看着对面三个面试官的神色逐渐暗沉起来。 季悄吟的那颗心猛地沉了沉,越发没底了。 百密一疏,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多天,没想到在姨妈上栽了跟头。她简直郁闷地不行。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抓牢。 面试过半时,季悄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她及时叫停:“万经理,咱们能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吗?我有点不舒服。” 万方培明显一怔,当HR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面试到一半,被应聘者叫停的,说想休息。 他下意识往屏风后面瞟了一眼,一时间摸不准该怎么处理才好。 就在此时,手机微微震动一下,进来一条微信。 宋雁书:【给她十分钟。】 老总都应允了,万方培他能不答应嘛! “那我们休息十分钟可以吗?” “可以,谢谢万经理!” 这十分钟,季悄吟快速调整自己,她找万方培的秘书要了杯热水,缓缓喝完。 热水入腹,全身回暖,思维和理智也归位了。 再继续时,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对于面试官抛出的问题,应答如流,甚至可以说是完美。 短短十分钟,竟有脱胎换骨之势,令人惊讶。 三个面试官不由点头,面露满意。 结束后,万方培的余光扫向季悄吟的简历,淡笑开口:“据我所知,季小姐之前任职南岱酒店,方便问一下离职原因吗?” 季悄吟眯起双眼,眼神微暗,“一些私人原因。” “季小姐是宛丘人,之前也一直在宛丘工作,为什么这次会想来我们青陵?” 天地良心,这个问题万方培是自作主张为宋雁书问的。他的眼睛可尖着呢!经过以上种种,要说这两人之间没点猫.腻,鬼都不信。 年轻的女人勾唇浅笑,声线轻柔动听,“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我是来看风景的。” 在她心里,美男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呐! —— -- 第8页 待玻璃门重重合上,宋雁书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灰蓝色西服修身,西装裤勾勒出完美流畅的腿部线条,整个人颀长英挺,如松如柏。 三个高层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宋总。” 宋雁书的目光越过下属,转到桌上的简历。 万方培会意,忙拿起来递给他。 四份简历他拿在手里,随意翻动几下,视线逡巡,音色低沉,“你们什么想法?” 三人对视一眼,万方培拿捏着分寸回答:“四人中这位季小姐的履历是最漂亮的,她任职过南岱酒店,经验和资历都是最好的,笔试分数也最高。照理应该是最适合客房部经理的。可惜今天面试上半场表现有些欠佳。” 宋雁书将那几份简历往桌上一丢,语气波澜不惊,“面试不是高考,犯不着搞一战定输赢那套。我们海盛需要的是真正的人才。” 万方培琢磨着老总的话音,这么说是定下这位季悄吟了? 正欲开口说话,年轻男人沉稳的声线突兀地自头顶响起,恰好截住了万方培的话,“背调弄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给这个程若打电话,通知她下周一过来上班。” 万方培:“……” 不是季悄吟么? 他忙问:“那季小姐呢?” “急什么?”宋雁书眼风冷冷一扫,不疾不徐安排:“让程若去公关部,季悄吟还是客房部经理。” 万方培:“……” 万方培有些为难,“可程若应聘的是客房部经理,贸然调她去公关部,这怕是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男人抬了抬眸,成竹在胸,“比起客房部,程若的自身条件更合适待在公关部,相信我的判断,她以后会感谢我的。” “何况……”他顿了顿,凤眸扫过桌上的简历,“程若做过公关,她有经验。” 万方培想起程若那张不输女明星的脸,往那一站,瞬间就提升了整个酒店的形象。公关部是整个酒店的门面,每一任的经理必然都是公关部的颜值担当。而程若的颜值完全碾压以往任何一任经理。 万方培:“那公关部原来的李经理呢?” 男人双眸粹冰,毫无温度,“开掉。” 万方培:“……” 见万方培面色微僵,宋雁书嘴角微动,目光森冷,“怎么,觉得我太狠了?” 万方培垂下眼帘,“不敢。” 老总的决定哪里轮得到他来评判。 他抬起腕表,瞥了眼表盘上的指针,“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李莹和VIP客户的那点事儿?” 万方培忙说:“我这就去办。” 宋雁书叮嘱一句:“做得漂亮些,别让人家认为咱们海盛卸磨杀驴,苛待老员工。” 交代完面无表情地离开,步调急促。 留下三个下属面面相觑。 “年前刚卸了蒋艳,如今又是李莹,海盛的老人差不多都给清理干净了,看来宋总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公关部还好,新经理应该很快就能上手。客房部可全是蒋艳的人,这位季经理怕是要吃些苦头喽!” “谁说不是呢,空降兵哪有那么好混哦!” …… 万方培再次打量起季悄吟的简历,看到左上方的蓝底照片,不禁想到了别的。 这次海盛对外公开招聘客房部经理,而没有从酒店内部直接任命,不止是对高层的清洗,更是想为酒店注入新鲜血液。 二十七岁的空降经理,搞得定客房部那群老油条么? *** 对于即将面临的悲催命运,季悄吟毫无感知。此刻她正在停车场纠结该如何把车子开出去。 一辆豪横的敞篷跑车刺喇喇地横亘在中央,无比嚣张,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看了一眼车标,兰博基尼超跑,全球限量款,人家一辆车能抵她好几辆。 也不知是哪个富二代停的车,没停进车位不说,还把她的出路给彻底堵死了。 她的小polo夹在一排豪车中间,出出不去,倒倒不了,苦逼又可怜。 她扶住方向盘转了几次也没把车开出去。 她的驾照拿了好几年了,平时出库入库也顺手,可就怕遇到眼下这种突发状况。 何况对方的车太豪横,她随便磕到碰到,都是一大笔维修费。她哪敢随便倒。 拧开车门,认命地下车,准备去找酒店的保安过来帮忙处理。 刚把车门关上,还没迈出步子,远远就看到宋雁书和他的助理一起往停车场方向走来。 他步调沉稳,不疾不徐。行走间,西装衣摆时起时落。 边走边侧头和一旁的助理说话。应该是在交代公事,助理时不时点点头。 季悄吟觉得宋雁书的这个助理有些面熟。 她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记人。基本上只需一眼她便能够记住。在酒店工作,每天都和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这项本领为她增添了诸多便利。 大脑快速运转,搜罗,她迅速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助理先生——腊月二十八那天,她返程,开车从殡仪馆出来险些和一辆宾利车撞到。对方主动避让,及时给她让了路。 这位助理先生就是开车的司机。 看来当时宋雁书就坐在车里。 季悄吟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毕竟站在宋雁书的角度,他们在殡仪馆有过一面之缘。可她刚刚参加了海盛的面试,会不会有贿赂领导的嫌疑? -- 第9页 想必他应该早就忘记她了吧? 思忖间,男人的目光却已经射了过来。 淡淡的一瞥,波澜不惊,既不显山,也不露水,无声无息。 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接,季悄吟本能地绷直了身体。 特别没出息,她居然有些紧张。 或许蓄意接近的那个本身就少了底气。 她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些。 她主动走上前,扬起笑脸,正欲出声,谁知下一秒男人就已经快速地抽离掉目光,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那辆嚣张的敞篷跑车,响起低沉冷凝的声线,“保安部今天谁当值,怎么停的车?” 季悄吟:“……” 常助理眼皮猛地一跳,即刻接话:“宋总,我马上处理。” 他退到一边,通过对讲联系保安部。 季悄吟站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喜。有人出面替她解决问题,也省得她自己去找保安了。 她的目光纯澈明亮,弯唇轻笑,“谢谢宋总。” 宋雁书掀动眼帘,女人穿了条杏色吊带裙,外搭一件薄荷绿小西装。如此清新的颜色并不见得有多抓人眼球,反而衬得她的小脸愈加苍白,缺乏血色。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笑,笑容照样楚楚动人。尤其是这双眼睛,并未受到分毫影响,纯净似山涧泉水,明亮如深秋皓月,清寥动人,直抵人心。 面对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好像一切带有目的的审视都是一种亵渎,让人无处遁形。 男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上下扫动着,眉梢轻挑,“谢我什么?” 季悄吟轻声解释:“这辆跑车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的车开不出去,我正准备去找保安呢!” 宋雁书这才注意到那辆被挤到角落里的小polo,被好几辆豪车围堵住,模样可怜。 再看了眼跑车的车牌,他不禁拧了拧眉。 “季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开车回宛丘。”季悄吟听到他的称呼,有些意外,“您知道我?” 宋雁书毫不避讳,直言:“我看过你的简历。” 也是,她应聘海盛,而且还是经理级别,人事部肯定会事先知会宋雁书。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宋雁书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庞之上,眸光微暗,“季小姐的状况怕是不好开长途吧?” 脸白成这样,明显是身体欠佳,如何吃得消开四个小时的车回宛丘? 宋雁书不说还好,他一说季悄吟便明显感受到小腹一阵一阵的坠痛,汹涌澎湃。双腿绵软无力,几乎站不稳。 明明刚刚已经缓过来了,此刻居然又痛了起来。 原来身体也是这么会装死的。 大姨妈如此卖力虐她,这个节骨眼若是再开四个小时的车回宛丘,她可能会死得很惨。 她语气无奈,“看来只好在这边住一晚了。” 宋雁书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识时务者为俊杰。” 季悄吟:“……” 这句成语是这样用的? 两人没说到几句话,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保安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对不起宋总,是我疏忽了。”保安冷汗津津,表情凝重。 被老总抓到错误,但凡是个人都怕得要死。 宋雁书抬了抬眼皮,语气清淡,难辨喜怒,“通知车主把车挪了吧!” 保安连忙说好。 “走吧小常。” 常助理赶紧跟上宋雁书。临走之前还不忘多看季悄吟两眼。 电光火石之间,他认出了季悄吟。 这一刻,一切的不合常理都有了解释。难怪老总刚才会特意绕到停车场来。 第5章 第5杯酒 第5杯酒 宋雁书走出电梯间,隔着办公室的透明玻璃远远就看到秦问那个少爷刺喇喇地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总裁办的人都认识秦问,每次他过来,秘书们也不敢拦他,任由他大摇大摆地进宋总的办公室。 年轻的男人坐上皮椅,给自己点了根烟。 闻到一点烟草味,秦问才注意到宋雁书回来了。 他忙抬头问:“哥,你刚去哪儿了?等你半天了。” 宋雁书吞吐烟圈,“刚人事部有个面试,我去盯了盯。” 秦问:“……” “您老还盯面试呢?什么情况?”秦少爷只觉得新鲜。 宋雁书却不回答,出言微讽:“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秦问:“……” “几个意思啊?”秦问不解,“大哥,不带您这样人身攻击的呀!” 宋雁书开了电脑,调出停车场的监控,转动电脑屏幕拿给秦问看,“你看看你停的车,就你这技术,完全有必要回驾校重考一遍科二。” 他刚交代下去,保安部那边立刻就把停车场的监控给他传过来了。 秦问顾不得打游戏了,扫两眼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赶紧给自己辩解:“冤枉啊哥,这车可不是我停的,我的车借给朋友开了。” 宋雁书:“哪个朋友?” 秦问:“楼逸。” 宋雁书迅速想起一张浪荡公子哥的脸,声音蓦地沉了沉,“你离楼逸远点,那人不上道。” 秦问:“没深交,就酒肉朋友。” “那你借车给他?” “我俩换着开,他前不久刚搞了辆劳斯莱斯,我图新鲜,开两天试试手感。” -- 第10页 男人轻嗤一声,“你家车库都停了多少辆超跑了,还差这一辆?” “别人的车,和自己的车,那能一样吗?” “这个点过来找我干嘛?”宋雁书身体前倾,往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 “给我家太后娘娘传懿旨来了,她的婚礼打算搁咱们海盛办。” 宋雁书“呵”了一声,“小姨可真讲究,三婚还要大操大办。” 秦问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太后娘娘,她这人特注重仪式感。别说三婚了,就是四婚,五婚她也得大操大办。” “婚期定了?” “今年六一。” “还有三个月呢!” “这不是匀出时间让你提前准备嘛!” “放心吧,铁定满足小姨的仪式感。” *** 晚上,季悄吟在酒店餐厅勉强喝了半碗红豆粥。姨妈狂虐她,食欲大减,喝粥也只为垫下肚子。 她痛经有些年了,也看过中医,喝过中药调理过,可惜效果不佳。 倒也不是每个月都这么难熬,一般压力大,睡眠不佳的月份,她就容易痛得厉害。每次都要吃布洛芬缓解。 于是她去了趟药店,买了盒布洛芬。顺带拿了一包姨妈巾。 姨妈提前造访,她毫无准备,下午面试还是酒店的服务员借了两片姨妈巾给她应急。 买好东西返回酒店。 进入1号楼大堂,刚刚拐过前台,即将踏进电梯间。身后突然转来一记重力,伴随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卷进鼻腔。 季悄吟本能地重心不稳,高跟鞋瞬间移位,往前一阵趔趄。 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没摔个狗啃泥。转头立马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手机和车钥匙,身穿骚气的花衬衫,眼神迷离又浪荡。 很显然,他有些喝醉了。 男人见到季悄吟不由眯了眯眼,一双桃花眼轻挑又危险,赤.裸直白的视线将女人自上而下扫视一遍,俨然是猛兽遇见了自己心仪的猎物。 瞧瞧,多漂亮的美人!腰是腰,胸是胸,吊带裙下双腿长且直,风光无限旖旎。 卜一开口全是酒气,嗓音轻浮,“小美女,喝酒吗?” 说着就踉跄地往前走,大有要跟季悄吟搭讪的架势。 季悄吟在酒店工作六年,见多了这种醉酒调戏女孩的客人。 眼前这位一身名牌,手里的车钥匙还有兰博基尼的标识,多半也是个浪荡的富二代。 季悄吟对这种人天生就没有好感。她自发退后两步,和醉鬼拉开距离。 谁知这人毫不收敛,反而肆无忌惮地大步冲向季悄吟,唇角勾起放肆的笑,“小美女别害怕呀!哥哥可是好人!” 季悄吟有些怕了。她不怕醉鬼,却怕这种借着酒劲调戏女孩的富二代。这种人平时放浪形骸惯了,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然而还没跑两步,直接撞进另一具温热的怀抱。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头晕目眩,五指一松,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径直掉在地上。里面的布洛芬和姨妈巾也滚了出来。 衣料下是清淡熟悉的木香,让她本能一颤,条件反射地愣在原地。 “季小姐?”熟悉的男声经头顶响起,低沉而清润,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莫名能安定人心。 季悄吟霍然抬头,对上一双明亮深邃的琥珀色瞳仁。 她定了定心神,喊人:“宋总。” “小心点。”宋雁书把人扶正,“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季悄吟来不及回答,身后放荡不羁的男声早已逼近,越来越清晰,“小美女你怕什么呀?哥哥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给个面子好不好?” 宋雁书凤眸一扫,认清状况,立刻将季悄吟拉到自己身后。 他挡在她面前,音色沉冷,“楼三少今天是喝了多少?” 此话一出,对面的男人霎时止步。他抬起头,迎上宋雁书的视线,正色道:“也没喝多少,两杯白的。” 季悄吟看得分明,这家伙眼底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果然是借酒搞事的渣男。 “依到楼少的酒量,两杯白的就醉了?”宋雁书眸光幽暗,嗓音沉凉。 楼逸没个正形,胡扯一通,“年纪大了,最近酒量不行了。” “酗酒伤身,既然三少年纪大了,还是切莫贪杯才好。” 楼逸:“……” 这话犀利又直白,还真是半点情面不留。 楼逸的脸顿时黑了好几度。 “楼少,你等等人家嘛!走那么快干嘛呀?” 不多时楼梯间传进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听得季悄吟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一下子全竖起来了。 一个长腿大胸的女人,顶着一张千篇一律的网红脸迅速闯入众人视线。 一见到楼逸,她整个人直接扑了上去,双手搂着男人,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太坏了你,都不等等人家。” “谁叫你走得那么慢的,下次再这么磨蹭,我就把你丢了。” “人家不会了辣!” 那黏腻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 楼逸揽住美女纤细的腰肢,转身跨进VIP专用电梯,冲宋雁书挑眉一笑,“先走了宋总。” 电梯门缓缓合上,楼逸透过门缝最后看了一眼季悄吟的脸。 -- 第11页 多么漂亮特别的一张脸蛋,比起身侧的这张网红脸,不知道精致了多少。 可惜刚刚没得手。 思及此,楼逸徒然松了手,嫌弃地推开紧贴着他的女人,冷淡道:“自己站!” —— 见渣男离开,季悄吟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谢谢宋总。”她由衷感激。 可宋雁书的视线却没在她身上,而是在地上。 她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散落在地的布洛芬和姨妈巾。 她脸一红,忙蹲下.身去捡。可对方明显比她更迅速,火速捡起了她的东西。 宋雁书先捡了布洛芬。手指再触到那团粉色包装时,他下意识愣了愣。 想起她下午面试的表现,一切都有了解释。难怪脸白成那样。 他捡起,装进塑料袋,再拿给季悄吟,一气呵成。 那只漂亮的手,指节纤长,白皙硬朗,干燥而富有力量感。 季悄吟不由想起了那天在殡仪馆,他给自己点烟的情形。打火机在他手里“咔嚓”一声,蓝色火苗扑腾燃起。 随后他便立刻收了手,当时她只捕捉到恍惚的一记白。 这双好看的手可以点烟,可以书写,可以画画,可以做任何赏心悦目的事情,怎么可以拿她的姨妈巾? 男人只是拿她的姨妈巾,可似乎轻易就攥住了她的神经,心中不免掀起万千风暴。 季悄吟僵硬地站直身体,耳根潮红一片,老脸发烫。 宋雁书却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丝毫没觉得异样。 “谢谢。”她接过自己的东西,掂在手里。 “不客气。”他与她错开,径直离开,留给她一道颀长英挺的背影。 *** 两天后,万方培拿着一份资料匆匆去了总裁办。 办公室空荡无人,老总不见踪影。 他扬声问总裁办的张秘书:“咱们宋总人呢?” 张秘书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告诉他:“宋总出去见客户了,不在公司。” 万方培神色忧虑,“宋总什么时候回来?” 张秘书摇摇头,“不清楚,他吃过午饭就出去了,快三个小时了。” 见万方培面色凝重,张秘书忙问:“万经理,您手头的事儿急吗?要是急得的话我给常助理打个电话问问?” “事倒是不急,就是有些棘手。”万方培紧了紧腋下的资料,“我先回去,宋总一回来你马上通知我。” 张秘书把人送出总裁办,“万经理放心,我替您留意着。” 万方培堪堪走到电梯间,红色数字不偏不倚正巧跳到58,机器停止运转。 下一秒,电梯门应声而开,宋雁书率先从里面走出来,澄亮的皮鞋几乎能照出人影。 万方培眼睛一亮,忙迎上前,“宋总,我正找您呢!” 宋雁书转了转手心里的手机,低沉声线浮在稀薄的空气里,清透异常,“什么事儿?” “两位新经理背调的事儿。”万方培手里捏一份资料,装在蓝色文件夹里,薄薄的几张纸,上头内容详尽。 “去办公室说。”年轻的男人走在前面,步调沉稳有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宋雁书往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姿态慵懒随性,“背调有问题?” 万方培“嗯”了一声。 “谁有问题?” “季小姐。” 果然宋雁书浓眉微拧,当下便问道:“具体什么问题?” 万方培心中忐忑,可事关季悄吟,这事儿又不得不说。 他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虚汗,将手中资料递上前,“据说季小姐这次从南岱离职蛮不光彩的,说是插.足了领导的婚姻,被正宫胁迫不得已才离职的。” 第6章 第6杯酒 第6杯酒 很快季悄吟便接到了海盛人事部的电话,通知她被录取了。 这个结果还是蛮让季悄吟惊喜的。毕竟面试前半段自己的表现那样拉垮。能被录取真是运气爆棚。 录取通知一下来,季悄吟就着手准备租房,搬家。她迫不及待想要展开青陵的新生活。 这是她二十七年来第一次正式离家,正式离开母亲,去往全新的一座城市工作和生活。这其中的兴奋和期待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为了上班方便,她在海盛酒店附近的水榭华庭小区租了个小复式。 精装修,家电齐全,拎包入住即可。 这个小区距离浪江不远,站在客厅里就能望见广袤无垠的江面。耳畔似乎都还萦绕着渡轮的鸣笛声,缥缈悠远。 不论是户型、采光、通风,还是视野,这套房子都没得挑。又是上好的地段,租金自然不便宜。可季悄吟还是咬咬牙给租下来了。不为其他,就因为这房子临江。 江和海一样,就像是爱人的怀抱,是温柔也是包容的。每当太阳升起时,明烈灿烂的日光会一点一点映到水中,水波涌动间,波光粼粼,熠熠生辉。她只要近距离望着,就会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沉溺其中。 季悄吟的工资不算高,但比起同龄人还过得去。家里也没什么经济压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一直都是个精致的月光族。工作几年,自己全然被养刁了。因此她对居住环境有着不同寻常的刁钻。她宁愿吃省点,穿差点,她也必须租一套让自己满意的房子。 -- 第12页 汪莉女士尤其迷信,她认为搬家这种大事必须要挑个黄道吉日。于是乎季小姐听从母上大人的安排,将搬家日期定在了周五。 季悄吟提前一天打包行李。 她不打算带太多东西去青陵,因为她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灰溜溜地回来。 毕竟她只身前往青陵工作是为了宋雁书。万一她没那个能力拿下宋雁书,那她待在青陵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她肯定会马不停蹄回到宛丘。届时如果有太多的东西她再搬家就困难了。 季悄吟目标明确,也愿意放手一搏,但同时她也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凡事留一手,她给自己留有一条退路。真到了一败涂地的那天,她也能拍拍屁股,麻溜走人。 她收拾出了一只行李箱,打包了四只纸箱,明天往后备箱一放,直接上路。 晚上睡前,季悄吟打开了书桌上锁的抽屉。 她一直留着钥匙,不过好些年没打开过这只抽屉了。 抽屉里装的可都是她的宝贝。 她一样一样拿出来,有她小学到大学的成绩单、奖状、获奖证书、相册等杂七杂八的物件。 她翻开那只泛黄的相册,里面有很多她小时候的照片。她从一出生就是虎头虎脑的小胖妞,一直到读初中才苗条起来。 不止有她的照片,还有养父母的。 养父去世以后,怕汪女士睹物思人,她就把养父的照片给收了起来。 隔了这么久再看养父的照片,季悄吟不免产生几分恍惚感。 记忆里养父是个非常和善细心的男人,呵护妻女,将季悄吟视如己出,自小就十分疼爱她。 抽屉还有一只精致小巧的红绿灯模型。 养父生前是宛丘交警队的一名交警,这只红绿灯模型就是他送给季悄吟的生日礼物。她一直妥善保管着。 一样一样将抽屉掏空,最后掏出一张老旧泛黄的准考证。 多年过去,准考证上遍布岁月的痕迹,无比沧桑。 上面的黑体字也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不过还是可以分辨出来—— 【2010年宛丘市普通高中招生文化考试准考证】 右上角贴着少年青涩稚嫩的照片,唇线紧抿,表情淡漠。 如此模糊的黑白打印照片,少年五官也并未完全长开,可依然不减他的帅气。 季悄吟的手指不自觉覆上照片,悄悄抚过少年的眉眼。 眸光低垂,瞥到上面的名字:宋雁书。 “雁书寄到君前,我倩谁怜。”【注】 雁书,书信的意思。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呀! 宋雁书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的缘分源自十一年前的那场中考。 —— 第二天一早,季悄吟载上她的行李,一个人开车去青陵。 一到新家,她就开始收拾她的行李。 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橱,上衣裙装裤装分门别类整理好。 那只红绿灯模型摆在了卧室床头柜上。 至于那张泛黄的准考证她则妥帖地收进了书桌抽屉。 从此以后就要开始她在青陵的独居生活了。 季悄吟骨子里是个渴求稳定,不喜变故的人。这么多年循规蹈矩,偏安一隅。可这一次却为了心中那点微乎其微,遥不可及的念想,孤注一掷地跑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工作,说不忐忑,那自然是假的。 然而忐忑之余,心中又隐隐有一股子兴奋和期待。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世上但凡和感情沾上边的,那就没有简单的事儿,她总该是要牺牲点什么才行。没准这次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了。 下周一上班,季悄吟在周末的时候特意去逛了下小区附近的银泰。 她给自己买了双战靴——一双浅黄色的高跟鞋。 C家今年的早春新款,浅口,细跟,舒适的小羊皮面料,鞋面镶嵌水晶,光华璀璨。 她一眼就爱上了。 六千块钱,刷卡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对于她眼下的荷包来说,一双六千块钱的高跟鞋确实奢侈。可千金难买她喜欢。只要是她喜欢的,再贵她也舍得。 希望这双战靴能为她接下来的工作,尤其是感情带来好运气吧! *** 周一一早,季悄吟便穿着这双漂亮的高跟鞋去海盛酒店办理入职手续。 与她一起的还有公关部的另外一位经理程若。 那天三面留下的四个人中,季悄吟和程若是女生,所以她对程若还有点印象。 程若比季悄吟大两岁,留着一头栗棕色的大波浪,长发悉数被绾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五官惊艳,气质绝佳,堪称公关部一枝花。 程若见到季悄吟,当即扬起笑脸,语气友好和善,“你好季经理,以后就是同事了,还请你多多指教呀!” 季悄吟弯下唇角,笑容明媚,“程经理千万别折煞我了,指教万万不敢,互相关照才是王道!” 一个客房部经理,一个公关部经理,两人平级,而且同为刚入职的新人,指教可断然谈不上。 程若是个随性的人,干脆直说:“咱俩就别互相客套了,这里又没别人,直呼其名就行了。” 季悄吟笑着说好。 程大美人偷偷和季悄吟咬耳朵:“悄吟,咱俩都是空降兵,真应该抱团取暖,互通有无才行,不然真搞不定酒店这群老员工。” -- 第13页 程若说的都是事实,入职之前季悄吟特意查看了海盛酒店这些年的详尽资料。对于近期的人事调动也略有了解。年前宋雁书刚刚降级调走了客房部前经理蒋艳,紧接着在前几天又开掉了公关部的前经理李莹。高层经过大换血,余下的基本上都是宋雁书的心腹,不过底下的员工还是老人居多。 季悄吟和程若都是对外招聘进海盛的,人生地不熟的,确实形单影只,处境凄凉。 不过她并不怕这些,既然决定来海盛,那就自然要啃硬骨头。她早有心理准备。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了。 她冲程若笑了笑,心态尤其好,“迎难而上才刺激!” 程若被季悄吟自信从容的笑容给感染到了,一时间觉得接下去的工作也没这么艰难了。 —— 季悄吟在人事部办理好入职手续,领取了制服和工作牌。 换好制服,直接去参加晨会。 宋雁书今天穿了套烟灰色西装,原本是暗沉的色调,却因为衬衫和领带搭配得极好,而并不显得阴郁,反而清新明快了许多。 男人的西装无非就那几个颜色,黑、灰、藏青,清一色的冷色调,可有人却能将这几种单调的颜色穿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天生的衣架子,惹人艳羡。 此刻听见他事无巨细地给各个部门的经理交代工作,咬字清晰,音色醇厚而富有质感。季悄吟才真切地意识到她终于离他更近一步了。 其实这些年同在酒店行业,宋雁书又是业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她过去不是没听过他的消息。相反的她格外关注他的动向。 她一早便听说了老秦董去世的消息。和姜家的老太太是同一天。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殡仪馆再见到他。 而见到他的那刻,她便已经将自己余下的几十年人生都给规划好了。 会上宋雁书介绍了季悄吟和程若这两位新经理。 都是美女,自然抢眼。 众人鼓掌欢迎,个个笑容满面。 但这些笑容背后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同时季悄吟也把酒店高层给认全了。除了万方培和程若,还有投资部总监杨珂,大堂经理戴子玥,工程部经理王建南,餐饮部经理李维,后厨厨师长周忠等人。 她过目不忘,这一张张脸,男男女女,她逐一扫一遍,差不多就记下了。 宋雁书的声线一贯低沉,不起波澜,不紧不慢吩咐:“公关部那边小方你带程经理先熟悉熟悉,至于客房部这边就交给何领班,争取让季经理尽快上手。” 被点名的一男一女忙答应下来,“好的,宋总。” 季悄吟看到自己的左下方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齐耳短发,眉眼干净,长相甜美。 这位便是客房部领班何君,以后就是她的搭档了。 海盛女员工普遍颜值很高,光一个客房部就可见一二。 季悄吟历来喜欢甜美挂的女生,何君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她对这位何领班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家对她印象怎么样。不过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多好。毕竟何君是前经理蒋艳的得意弟子,如果她不来海盛,这客房部经理的位置就是人家的。 虎口夺肉,人家能对她有好印象才怪! 晨会结束,众人一同走出会议室。 停在走廊里,何君手里捏着手机,主动开口:“季经理,我先加下你微信,把你拉进酒店群里。” 第7章 第7杯酒 放心,她一定会主动的。…… 第7杯酒 何君主动提出要将季悄吟拉进酒店工作群。 她不敢耽搁,迅速调出微信二维码,给何君扫。 何君扫过之后,添加她为好友。随后便将她拉进了两个微信群。 一个是海盛高层工作群。酒店所有高管都在,包括宋雁书。 另一个是客房部的工作群,群名起得中规中矩:海盛客房部。 何君如今是管理员。季悄吟发现前经理蒋艳也在群里。 她更改了昵称,把自己的名字输进去。 然后在两个群里都打了声招呼。 客房部工作群里,何君带头发了条消息。 何君:【欢迎季经理加入客房部!】 这句话迅速被刷屏。 季悄吟往群里发了三个红包。 季悄吟:【以后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还请不吝赐教!】 红包被众人一抢而空,满屏都是“谢谢季经理”。 随后何君便对季悄吟说:“季经理,我先带你熟悉一下楼层和客房吧!” 季悄吟答应下来,冲何君微微一笑,“辛苦你了何领班。” 海盛酒店身为青陵的本土品牌,客房极其具有特色。客房分为中式和西式两种,1号楼到3号楼是中式客房,4号楼到6号楼则为西式客房。中式客房古朴典雅,瑰丽大气;西式客房则简约明快,奢华低调。 除去中西式客房,还有两栋VIP客户专用客房和一栋独立的总统套房。只是总统套房不常对外开放。 楼栋不同,房型不同,配置和服务自然也就截然不同了。 外头天天打着“人人平等”的旗号,可酒店行业却始终存在着明确的尊卑之分。而所有人都统一默许了这种尊卑差别的存在。 9号楼的总统套房接待的都是酒店顶顶尊贵的客人。 -- 第14页 宋雁书本人在9号楼顶层有个固定的套间。 一上午,季悄吟就跟着何君从1号楼跑完了9号楼,各个楼层都要转一遍。 何君这姑娘仔细,各种细节都要跟季悄吟复述一遍。 季悄吟有不明白的地方,她也细心解答。语气温柔,态度谦和,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看得出来,何君不是一个难相处的姑娘。 季悄吟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本以为这位何领班会对自己心生不满。没想到人家这般和气有礼,礼貌妥帖,相处下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气。 两个姑娘跑完楼层,已经临近中午。 季悄吟面露感激,“今天上午让何领班受累了。” 何君温声道:“季经理叫我何君就好,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不必客气。” 她主动发出邀请:“到点了,一起去吃饭吧?” “不好意思季经理,我约了朋友。” 季悄吟并不勉强,一个人去了员工餐厅。 —— 下午抽查客房,熟悉手下的员工和酒店VIP客户资料。再查看各种报告和资料。 第一天上班,客房部的老员工们对季悄吟这个空降的经理还算客气。毕竟谁都摸不准这位新经理是什么脾气,不会有人傻到第一天就去开罪领导。很多人都持观望态度。 人一旦忙起来就停不下来。 当季悄吟的视线再度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时,外头的夜色早已浓沉如墨,霓虹绚烂。 远处江面映满点点渔火,忽明忽暗。 看一眼屏幕一角显示的时间,晚上十点了。 原来竟已经这么晚了! 她今天不用值班,照理早就可以下班了。可她愣是在办公室加班到现在。 足足坐了好几个小时,老腰生疼。她赶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抖动几下酸涩的肩膀。 然后麻溜地收拾东西下班。 1号楼大堂里,前台值班的两个姑娘正在给两位客人办理入住信息。 季悄吟从旁经过,两人一人一句:“季经理好。” 她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其中一位妹子季悄吟不算陌生,有过两面之缘。她扫了一眼对方的工作牌:吴佳丽。 这次倒是衣衫整洁,衣领下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季悄吟正准备走,却听见耳旁传来两道恭敬的声音:“宋总好!” 她的脚步不免为之一顿,再也走不了了。 霍然转头,见宋雁书已经走到自己身后。 那股熟悉的冷冽木香合着大堂内温热的气流尽数灌入口鼻,竟有神奇的醒脑功效。刚才还疲惫不堪的,这会儿脑子居然都活络过来了。 他竟然也这么晚下班。老总还真是日理万机呀! 这次倒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的助理并未在身侧。季悄吟猜测常助理应该先去开车了。 女人嘴角微微浮起一抹干净温淡的微笑,“宋总晚上好。” 宋雁书见到季悄吟,颇为意外,“季经理还没下班?” 他的视线不自觉转到她身上,她穿酒店正式的制服同样漂亮,只是多了几分职业女性的干练和知性。 季悄吟淡淡地笑了下,“一不小心就待晚了。” “第一天上班还适应吗?” “还行。”比起南岱,海盛的工作不算繁琐,倒也容易上手。 工作六年,也是老酒店人了,经验不说多丰富,多少有一点,换个环境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旋转玻璃门,常助理已经把车开过来了,就停在大门口。 他将后座车门打开,恭敬地立在一旁。 宋雁书看着季悄吟,浅色唇角微动,“季经理怎么回去?” 季悄吟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我自己开车回去。” “那明天见。”宋雁书转身坐进后座。 车门还未关上,男人清润动听的嗓音从车里飘出来,“季经理今天的鞋子很漂亮!” 季悄吟不禁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莞尔而笑,“谢谢!” 目送黑色的宾利开远,她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上那双漂亮的高跟鞋,眉眼弯弯,心情大好。 不愧是她斥巨资给自己备下的战靴,上班第一天就得到了宋雁书的夸奖。太给力了有木有! *** 季悄吟回到家,麻溜地洗头洗澡。 坐在梳妆镜前抹完精华和水乳,睡前点开微信,看看工作群里有没有新的消息。 还没来得及查看工作群,她就收到了一条添加好友的消息。 【宋雁书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不是工作群里的那个微信号,是另外一个。应该是他的私人号。 季悄吟长睫轻颤,呼吸骤然一歇。 她手指微抖,颤颤巍巍地点了通过。 上班第一天就加了宋雁书的私人微信号,而且还是对方主动加的她。她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看来她的那双战靴买对了,运气爆表了都! 宋雁书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笨拙的乌龟,顶着一具黄色外壳,憨态可掬。 季悄吟觉得这应该是他养的宠物。 她用手机上的动物识别软件扫了扫,发现这是金钱龟。 金钱龟,招财的。 有钱人果然迷信。 宋雁书的朋友圈没有设置三天可见,可惜常年长草,什么内容都翻不出来。 -- 第15页 很快对方就发了消息过来。 宋雁书:【我是宋雁书。】 季悄吟:【宋总,您有什么指示吗?】 宋雁书:【过几天有个新加坡旅游团入住酒店,三十多号人,季经理需要提前准备。】 季悄吟盯着屏幕有些奇怪。宋雁书大晚上发微信过来,就是为了提醒她新加坡旅游团的事儿?这件事他今早晨会上就提过一遍了,而她也已经着手开始准备了。犯不着特意再说一遍吧! 不过奇怪归奇怪,领导的指示她也只有答应的份儿。 季悄吟:【宋总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 宋雁书:【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季悄吟:【晚安,宋总。】 “欧耶!”季经理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猛地傻笑起来。 上班第一天就这么顺利,这让她对于接下去的任务充满了信心。 *** 第二天在上班的路上,季悄吟接到了汪莉女士的语音电话,“悄悄,昨天第一天上班还适应吧?怕你忙,我昨天就没给你打电话。” 她一只手扶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戴上蓝牙耳机,“还行。” “老板和同事都还好吧?” “挺好的。” “你别光顾着工作,个人问题也得上心,要是碰到合适的男孩子就主动点晓得没?妈妈在老家这边也会帮你留意的。” 季悄吟:“……” 她就知道母上大人三句不离个人问题。 汪莉女士跟所有传统的长辈一样,读书时防着女儿早恋,等一毕业了就催婚,恨不得女儿马上结婚,最好能三年抱两。 从季悄吟工作后,汪女士就开始催,一直催到现在也没个消停。 她没好意思告诉汪女士,她来青陵就是为了男人。 放心,她一定会主动的。 第8章 第8杯酒 第8杯酒 第二天重复第一天的工作,重点准备新加坡旅游团的事项。 连续一周,季悄吟都处于一个极度忙碌的状态,一整天泡在酒店不说,晚上还要加班到很晚。 她适应能力非常强,三天就熟悉了酒店的各项业务,以及客房部的工作。一周以后完全上手。 并且还将前任经理蒋艳遗留下来的问题做了大致的梳理,然后一样一样解决。 从过去那些报告,文字资料、数据,以及员工口中,季悄吟对这位前经理多少有了点认识。毫无悬念,这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女性,不论是才干、手段和魄力都没话说,还深受员工爱戴。 一位如此优秀的高管,宋雁书却将人家降职外调了。季悄吟私下打听过,却没打听出内幕。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海盛客房部是她季悄吟的天下。别的妖魔鬼怪都得靠边站。 一大早季悄吟抽查客房,陪她的竟是吴佳丽,一身笔挺整洁的服务员制服,精神抖擞。 她的脸上当即闪过几丝讶色,“怎么是你?” 吴佳丽轻轻一笑,“我前台轮完了,今天开始轮客房。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季经理您混了。” 吴佳丽是年初刚进海盛的实习生,所有的实习生会在专人的带领下将前厅、客房、后厨等一应岗位全部轮一遍,最后才转正。 季悄吟抬了抬眼皮,“那别磨蹭了,带上你吃饭的家伙陪我一起去查房。” “好嘞!””吴佳丽忙拿起纸笔,追上季悄吟的脚步。 两人一起去了7号楼,乘员工电梯上顶楼,先从顶楼的VIP客房开始查起。 “花瓶里的花换一下,栀子花花香太浓郁,怕客人不适应,换成绣球和小雏菊。” “这台景泰蓝时钟挪个位置,放到显眼的地方去。” “床单四个角有褶皱,赶紧通知洗衣房换一套!” “顶灯光线不足,通知工程部抓紧时间来维修!” …… 季悄吟一边指出问题,吴佳丽埋头往笔记本上麻溜记上。 她工作一向细致,连一块地毯都不放过,一定要亲自检查一遍才放心。 见差不多了,她扬起下颌,率先走出了客房,“走吧,下一间!” 走廊里欧式树脂壁灯成排亮着,光线慢慢推移,摇摇晃晃。高跟鞋踏过柔软的地毯,仿佛置身云端,竟没发出任何声响。 吴佳丽面露感激,“季经理,那天谢谢你哦!一直来不及跟你道谢。” 季悄吟脚步微顿,扭头看对方,“谢我什么?” 吴佳丽小脸发红,声音明显低了好几度,“就是那天在前台,你提醒我衣领的事儿。” 她了然一笑,“你们小年轻情到浓时,难免折腾过火,我也能理解。但酒店有酒店的要求,仪容仪表最是重要,有些东西千万别再出现了。” “季经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佳丽,你犯不着谢我,我面试那天你不也帮了我么,咱俩扯平了。” 提起这个吴佳丽不免感慨:“季经理,第一次在前台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好漂亮,气质特好。我和小杨都看呆了当时。那会儿我还当你是哪个明星来着。没想到没过几天你就成我领导了,太神奇了吧!” 季悄吟不由失笑,“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的奇妙啊!” 吴佳丽直点头,笑眯眯道:“谁说不是呢!” -- 第16页 “佳丽,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下周师傅。”抽查完客房,季悄吟还要跑一趟后厨,和厨师长周忠商量一下新加坡旅游团的伙食问题。 “好的,季经理!”吴佳丽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活泼明朗,毫无心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脸上的笑纯真无邪。 看着吴佳丽脸上的笑,季悄吟仿佛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那会儿她刚进南岱,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身上永远有那么一股纯真敢拼的劲儿,每天的工作又累又繁琐,可她依旧乐呵呵的,从不知愁为何物。 凌湫恒说过他就是因为她身上这股子拼劲儿才招她进南岱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拼劲儿没了,脸上纯真无畏的笑容也消失了。 不知为何,此刻季悄吟心底竟生出几丝怅然。大概是悼念自己逝去的青春吧! —— 来到后厨,季悄吟没想到宋雁书和程若居然也在。 宋雁书正坐在一旁和厨师长周忠谈事情,姿态闲适,表情放松。 而程若则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安静地等人。 落地窗外的阳光俏皮地掉进室内,男人整个人陷进朦胧的光影里,轮廓却尤其清晰。白衬衫淌满日光,被晕出浓重的失真感。 眼前俨然就是一幅大师笔下精雕细琢的油画,线条流畅,笔笔精致。 就这样的人间极品,一眼便能捕获他人的目光。 季悄吟不着痕迹地打量几眼,越看越不知满足。若不是碍于旁人在,她必然要一饱眼福不可。 喜欢一个人总有一层浓厚的滤镜,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她都觉得是赏心悦目的。 季悄吟悄悄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程若的肩膀,压低声音问:“程大美人,你搁这干嘛呢?” 见到季悄吟,程若立刻露出笑脸,“过段时间中峻的盛总要入住我们酒店,我正准备找咱们宋总探讨一下接待事项呢!没想到他先来了后厨。我能怎么办,只能等喽!” 她看着季悄吟,“你呢?也来找宋总?” 季悄吟摆摆手,“我来找周师傅。” “那就先等着吧!这俩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她语气惊讶,“这么多事要说啊?” “可不是么!都说了二十来分钟了。” 程若撩了撩额前散落的一缕刘海,“你怎么样啊悄吟,工作还顺利吗?” “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觉都不够睡。”季悄吟摊摊手,一副被虐成狗的可怜模样。 “咱俩难兄难弟,我手头也一堆事儿呢!焦头烂额,头都大了。”程若一见季悄吟就忍不住倒苦水,“以前待在小酒店,每天盼着能进大酒店挣大钱。真进来了,发现这还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太特么累了,整天受虐!” 季悄吟倒是看得很开,笑眯眯地说:“工作嘛,虐着虐着就习惯了。” 程若:“……” 程若的眼角眉梢染上笑意,“还是悄吟你心态好!” 宋雁书和周忠聊完,见两位美女经理都在一旁侯着,想来都是有公事找他。 季悄吟和程若并排而立,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的视线径直投向了季悄吟。眼睛越过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这位季经理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绸质衬衫,领口系蝴蝶结,露出一小截白皙漂亮的锁骨,莹润透明。 藏青色的制服半裙款式简约,整个人看上去知性漂亮,极其具有职业女性的干练爽利。 明明都是统一规整的工作服,她穿总有与众不同的效果。 他自发走到季悄吟面前,“找我有事儿?” 季悄吟摇摇头,“我找周师傅。” 说完指了指程若,“是程经理找您。” 宋雁书:“……” 程若忙接话:“宋总,我找您聊聊中峻盛总的接待问题。” 年轻的男人闻言点点头,“去我办公室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厨。 季悄吟紧紧盯着那抹瘦削英挺的身影拐过门廊,不见踪迹。 “回神啦季经理!”一旁厨师长周忠双手抱臂,眉眼含笑,忍不住调侃。 他今年四十岁出头,身材发福,挺着啤酒肚,笑起来像是一尊弥勒佛,一团和善。 季悄吟轻咳一声,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煞有其事地说:“程经理真漂亮呐!” 周忠笑得高深,直言不讳,“怕是咱们宋总更帅吧!” 季悄吟:“……” 季悄吟暗自后悔自己刚才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一眼就被周忠给看出来了。一时间小脸微红,耳根发烫。 “季经理你别害羞呀!咱们酒店这些女员工就没人不喜欢宋总的,你又不是第一个。”周忠瞅着季悄吟泛红的耳根,鼓励道:“宋总还单身,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都有机会!” 季悄吟:“……” “周师傅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来找你说说旅游团的伙食问题。” *** 午休过后,季悄吟点了下午茶。 外卖小哥分了两批才把几十杯奶茶送去客房部。 人心嘛,该收买还是要收买的。至于成效如何,季悄吟并不在意。 她扬声招呼道:“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我请大家喝下午茶。” -- 第17页 “谢谢季经理!”众人面露喜色,一人一杯陆续拿走。 最后还剩两杯杨枝甘露,季悄吟挑了其中一杯拿给何君,“何领班,这几天你一直陪着我忙前忙后的,真是辛苦你了。” 何君笑着接过,“季经理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没你的协助,我没那么快上手。”季悄吟由衷感激。 分完奶茶,她踩着高跟鞋回了办公室。 望着季悄吟离去的身影,何君捏住吸管,低头吸了一口。 杨枝甘露倒是她喜欢的。 服务员王英面露不屑,凑到何君耳旁吐槽:“君君你看看,这位一上来就收买人心了。都是以前蒋经理玩剩下的那套。” 何君闻言不由皱眉。 她冷声道:“王姐,喝着人家的奶茶就少说两句。你要是有意见,大可不喝。” 王英瘪瘪嘴:“不喝白不喝。” *** 新加坡的一个高级旅游团,全团三十六人,浩浩汤汤,都是冲着江南美景来的。 这算是短期内海盛的大事儿。也是客房部的大事儿。 宋雁书特意在微信里跟季悄吟提了旅游团的事儿,看上去十分重视。又像是故意给她布置任务,考验她的能力。 季悄吟总得卖力把任务做好。 她准备充分,顺利完成。 当天中午,和和美美地送走旅游团,季悄吟暗自松了口气。 旅游团离开的那天,季悄吟值晚班。 她一个人在酒店的各栋楼里跑来跑去,又是抽查员工服务,又是填写检查报告的。 很累,但也充实。 好不容易忙完,她披上一件大衣去了2号楼自带的后花园。 2号楼是中式客房,花园里草木葱郁,亭台楼阁,假山喷泉,满目繁华。 倒春寒,夜间气温极低,寒意四下流窜,如影随形。 冷风一吹,季悄吟的脑子这才获得了短暂的清醒。终于不那么累了。 她坐到凉亭底下,脱下了高跟鞋,解放自己的双脚。 五厘米的高跟鞋穿在脚上穿了一整天,脚踝和脚趾无不透着酸疼。 人忙起来就不会感到困。可一旦闲下来,那真是完全扛不住困。困意汹涌澎湃,直逼而来。 她靠着凉亭的柱子,一不小心就打起了盹。 —— 宋雁书来到凉亭时,远远就看到季悄吟靠着柱子,整个人趴在上面,俨然就是一只笨拙的树袋熊。 凉亭旁随意悬挂几盏禅意佛手灯,灯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轻轻淌过她衣裳,一半载满昏黄,一半陷入幽暗。 她清秀漂亮的脸上无不写满疲惫。双目微阖,表情慵懒,昏昏欲睡。 宽松的大衣罩在制服外面,将她的身形愈发衬得玲珑娇小。那么小小的一团,瑟缩在一起,模样楚楚可怜。 根据酒店的规定,客房经理值晚班时,是可以到前台开一间客房供自己休息的。这姑娘不去客房休息,反倒跑来凉亭打盹,也是新奇。 三月初的天气可一点都不暖和,尤其还是在夜间,气温直降,寒意丝丝入骨。她怎么一点都不怕感冒的? 如果被外人看到,该说他们海盛苛待员工了。 很奇怪,酒店这么大,以往除去每天的晨会,一天之中宋雁书基本见不到客房部经理。除非特别召见。 可自打季悄吟出任海盛的客房部经理以后,他总能在酒店的各个地方见到她。有时是大堂,有时是电梯,亦或是客房和花园。 她小小的身影总是不断奔忙,拿着对讲机说话;微笑着向客人答疑解惑;带着手底下的服务员抽查客房;甚至亲力亲为地去检查走廊上的一块地毯。 这种感觉实在太神奇了。好像自打殡仪馆见过一面以后,这过后的许多日子他总能频繁见到她。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她总是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思及此,宋雁书的心思微妙地转了转,像是晚风拂过海面,吹皱了海水,飘起了涟漪。 不带任何迟疑,他掐灭手中的烟,信步朝凉亭里的那个人走去。 第9章 第9杯酒 第9杯酒 季悄吟倒也没完全昏睡过去。她睡得很浅,尚有知觉,也一直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熟悉沉稳的脚步声一响起,她的双耳便成功地捕捉到了。 倏然睁眼,同样熟悉的面孔早已近在咫尺,一股淡淡的木香萦绕在鼻尖,纠缠她的呼吸。 而此刻男人的手正垂在半空中,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宋总!”她猛地一惊,霍然起身。 动作太过仓促,连鞋也忘记去穿,赤脚踩在水泥地面上,一股冰凉的触感迅速渗透皮肤,攀延上脚心,震得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女人的这双脚可真漂亮,脚趾圆润透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车厘子红的指甲油鲜艳欲滴。犹如坠入莹润白玉里的一滴血,格外醒目。 古时女子最是看重一双纤纤玉足,若是被陌生男子看了去,那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现代人当然不似古代人那般古板守旧,但女人的脚落到男人眼中,总归还是带了点别的色彩。 男人目光如炬,半晌未曾移开。 季悄吟察觉到,脸色一慌,赶紧把高跟鞋穿上。 下一秒就扯出甜美的微笑,佯装淡定,“宋总,您怎么在这儿?” -- 第18页 “我出来抽根烟。”宋雁书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音色平淡无波,“本想叫醒你的,晚上这么冷,别在这里睡,容易感冒。” 季悄吟抬手揉揉酸涩的双眼,嗓音明显透着一股倦意,“没想在这里睡,就是有点犯困。” 说完又俏皮地笑起来,“您可别扣我工资呀!” 不笑时明明是个清冷佳人,可一笑起来又明艳灿烂,像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她的笑容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轻易驱散掉旁人所有的疲惫。 就她这样的笑容,任凭再难缠的客人在她面前应该都发作不了吧! 宋雁书静看她,一抹微笑在唇角缓缓绽放,“我是那种苛刻的老板?” 季悄吟笑着摇摇头,“那倒不是。” “值班很累?” 她实诚地点点头,“有点。” “你以前在南岱有这么累么?” “差不多的。只不过我现在刚入职,很多事情还没上手,等上手以后,应该就不会这么累了。”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下班啊?” “今晚歇在酒店。” 季悄吟“呀”了一声,“那我得赶紧安排人给您收拾房间。” 宋雁书在9号楼顶层有一套常备的总统套房,只不过他平时很少住而已。 一般他要入住,常助理都会提前通知客房部安排。 而今天,季悄吟并未收到常助理的通知。 “太晚了,别折腾员工了,随便开个房间吧!” 季悄吟眉眼弯弯,笑意盛满眼窝,眼尾透着光,“宋总,您太为员工着想了。” 宋雁书但笑不语。哪里是为员工着想,分明是为她着想。省得她大晚上还跑来跑去。 两人在凉亭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季悄吟还得继续值班。 她拢紧身上的大衣,轻声开口:“宋总,我要回去值班了。您现在要休息吗?我去给你安排客房。” 男人闻言轻轻点头,“辛苦季经理了。” 两人并排往回走。 花园寂静,四周悄然蓄起了潮气,月亮昏昏欲睡。 曲径通幽,路灯暗淡昏黄,光线千束万束。 两人踏着路灯往回走。灯火被琉璃灯罩分割,变得细碎,从季悄吟的耳际、眉心、脑门逐一擦过,最后落在她乌黑的发顶,似有晶莹雨露凝结在上方。 宋雁书在她右耳耳侧看到了一枚鱼尾发夹,一串珍珠在暖橙的灯下莹润剔透。 走到巉峻的假山旁,两人的身形完全被遮挡住,在地上投下狭长静谧的影子。 宋雁书突然拉了下季悄吟的手腕,对她做出噤声动作。 她心中一怔,不免停下脚步。 无意偷听别人讲话,却委实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 两个女声,一重一轻,一个年轻,一个老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假山后面传来,被夜风送进耳中,清晰异常。 “蒋经理明明那么好,可宋总却要将她降职外调,再招进来一个劳什子经理,二十七岁的黄毛丫头,她懂什么呀她?比起蒋经理差远了!” “雅茹,我还听说这季悄吟做三,被原配逼得辞职,在南岱混不下去了,才跑来我们海盛的。渍渍渍,真是了不得哦!” “王姐,这话你千万别乱说哦!” “我哪里乱说了,这是真的好不啦!我宛丘有个亲戚就在南岱工作的,她亲口跟我说的,这还有假?” “最可怜的是咱们君君,本来最有希望升经理的,这个季悄吟一来,完全没戏!你说君君得多憋屈呀!兢兢业业为酒店工作这么多年,到头来全为他人做嫁衣裳!” “王姐,这话你也就跟我抱怨抱怨,千万别在何领班面前说,她本来就够难受的了……” “走吧王姐,该进去了……” …… 很快声音远去了,不见踪迹。 季悄吟多少有些尴尬,毕竟她就是被人议论的那个。而且宋雁书就站在自己跟前。 从南岱离职她自问问心无愧,可没想到流言难尽,还是传到了海盛。 她弱弱张口:“那个宋总……” 宋雁书明显不在意,截住她话:“不用解释。” 季悄吟:“……” 季悄吟哑然失笑,“我没想解释,是您拽着我手……” 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她根本就不在意,连解释都不屑。 宋雁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季悄吟的手腕没放。隔着衣袖,那么纤细的一只,他似乎能感受到衣料下皮肤的某种温热。 他赶紧松开,“抱歉。” 走进电梯间,季悄吟主动摁了上行键。 没过一会儿,电梯下降到一楼。 宋雁书先跨进电梯,季悄吟紧随其后。 机器运转的声响在清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其清晰,声声入耳。 男人率先打破了一室沉寂,“季经理,客房部的人你使唤不动?” 季悄吟赶紧摇头,“不会。” “要是真碰到那么一两个使唤不动的,该开就开,不必留情面。” “我有数的宋总。” “何君是不错,但担任客房部经理还不够格。何况,她和她的师父太像了。她如果是个聪明人,她就应该清楚这点。” “嗯。”季悄吟盯着面前不断跳转的红色数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 第19页 男人有所察觉,“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翻看过之前蒋经理的报告,也从员工中了解过一些,她各项能力都没得说,深受手下人爱戴,您为什么还要将她降职外调?” “季经理这么聪明,难道真的猜不到吗?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宋雁书微微眯了眯眼,温淡的目光汇聚一团,视线范围内,电梯镜面上映出年轻女人匀称窈窕的身材,露在短裙外的两条腿纤细修长,脚踝莹莹如白玉。 他冷不丁又想起了刚才的那双纤纤玉足。 季悄吟默然垂首,“我明白了。” 前经理蒋艳不论是决策力还是执行力她都非常强,单论能力,她几乎在季悄吟之上。但她不够心狠,也太护犊子,导致客房部老人报团严重,新人融不进去,海盛需要的是一个合格冷漠的高管,而不是员工的保/护/伞。 至于何君,她是蒋艳一手带出来的人,在管理方面难免会步蒋艳后尘。且不论她自身能力还不够,就算够,宋雁书照样不会让她上.位。不为别的,就为客房部不能出现第二个蒋艳。 季悄吟终于明白宋雁书招她进海盛的原因了。 *** 第二天整个酒店的员工都惊呆了。宋雁书昨晚居然没有住进9号楼顶层的总统套房,而是歇在普通的VIP客房。 早晨客房部开完会,吴佳丽姑娘忙不迭逮住季悄吟开问:“季经理,昨晚咱们宋总真没住顶层总统套房?” 季悄吟手里捏着一只黑色签字笔,在一张检查单上勾勾画画,听见吴佳丽的话,下意识“嗯”了一声,温声道:“还是我帮宋总开的房间,8号楼9109客房。” “天呐,咱们宋总这是怎么了呀?连总统套房都不住了呀!” “宋总说太晚了,省得让员工收拾总统套房。” “哇塞,咱们宋总也太体贴咱们客房部了吧!呜呜呜,好感动!” “季经理,自从您来海盛以后,宋总对咱们客房部都优待多了。您真是我们客房部的福星!” 季悄吟:“……” 她催促道:“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工作吧!” “收到!”吴佳丽立即精神抖擞,化身合格搬砖人。 临出会议室,还递给季悄吟一袋威化饼干,笑嘻嘻地说:“给您垫肚子,我看您忙起来都来不及吃饭。” 小姑娘的好意,她欣然接受。 这时对讲响起,传来一个年轻焦急的女声,险些快哭了,“季经理,6号楼2203客房有客人投诉。” 季悄吟:“……” 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她忙问:“怎么回事?” “客人说浴缸有异味。” “那就给客人换房间。” “已经换了好几个了,都不满意,嚷嚷着要投诉。” 得,又是一个难缠的客人! 她沉声撂下话,“先安抚客人,我马上过去。” 第10章 第10杯酒 第10杯酒 季悄吟不敢耽搁,踩着高跟鞋飞奔至2203客房。 2203客房的客人是一位中年女人,四十来岁,长了一张不好对付的脸,面相刻薄。 而负责2203客房的是服务员张雅茹,一个二十二的姑娘。 小姑娘脸皮薄,面对难缠的客人,眼角微红,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着实可怜。 一见到季悄吟,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把扑过去,“季经理你来啦!” 季悄吟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往角落里站。 然后迈开步子走上前,扬起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赵女士你好,我是客房部经理季悄吟,您有什么诉求请跟我说。” 赵女士双手抱臂,立在床边,轻蔑地打量两眼季悄吟,“你就是经理?” 季悄吟垂下眼帘,“是。” 女人一把攥住季悄吟,将人往卫生间带,“既然你是经理,来,你来闻闻这个浴缸是不是有一股霉味?这小姑娘还一个劲儿说没味道,真当别人鼻子失灵呀!” 季悄吟凑近浴缸,仔细闻了闻,并没有闻到赵女士所说的霉味。 但客人既然说有,那就是有的。顾客是上帝,不管怎样都得顺着顾客的意思。 “赵女士您请放心,我们酒店的浴缸都是经过高温消毒的,卫生这块您大可放心。只是近来阴雨连绵,室内难免会有点潮气。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是商务大床房,我给您升个房型,换成豪华大床房如何?” 一听升房型,这位赵女士的脸色总算有点缓和了。她趾高气扬地抬了抬下巴,“那就换吧!” 季悄吟立刻抽调出一间豪华大床房,亲自将赵女士迎进去。 “赵女士,您再闻闻这间客房的浴缸,看看还会不会有异味。” 赵女士走进浴室,象征性地闻了闻,冷声说:“可以了。” 季悄吟态度恳切,“实在抱歉赵女士,由于我们的失误,给您造成了不好的入住体验。” 赵女士忙不迭把人轰出门,“你们可以走了,我要休息了。” 季悄吟颔首微笑,“祝您入住愉快!” 下一秒客房门利落地合上。 季悄吟脸上的笑容光速卸掉,眼神淡漠。 张雅茹不解地问:“季经理,浴缸真有异味吗?” 季悄吟挑了挑眉梢,没好气地说:“哪里有味道,碰瓷罢了,想升房型。” -- 第20页 张雅茹:“……” 难怪换了个好几个房间都不满意,非得投诉。敢情是想碰瓷。 张雅茹冷冷一笑,忍不住吐槽:“既然都舍得住五星级酒店,还不舍得花那几块钱升房型啊?住不起贵的,你就去住便宜的嘛!干嘛来碰瓷呀!” 她摆摆手,“行了,少说两句,工作去吧!” —— 解决完,季悄吟继续抽查客房。 18层一整层楼的客房都是服务员王英负责的。 王英今年三十五岁,单身离异,家里有个七岁的女儿,正在读小学一年级。 她穿着米色工作服,傲慢地立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见到顶头上司该有的恭敬。 季悄吟倒也没为她的傲慢无礼而感到生气。她知道王英不待见自己,毕竟她可是何君的表姐。在她眼里,就是自己抢了何君的经理职位。 她半蹲在地上,正在抽查客厅的地毯。 上好的新疆羊绒地毯,素净的蓝白条纹,给人一种沉稳安静的感觉。 季悄吟将地毯翻了个面,从中抽出一根纤长的头发丝,沉声开口:“王姐,地毯换一张。” 王英不为所动,满不在乎道:“一根头发丝而已,拿掉就行了,犯得着重新换一块地毯么?” 谁知下一秒季悄吟又从地毯上找出第二根头发丝,眼神平静,“王姐,现在你还坚持这块地毯不用换吗?” 王英:“……” 王英立在原地,脸色不悦。 “VIP客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尘,洁净,完美无瑕,一根头发丝都容不下。” “我马上就换。”王英只好干巴巴地应下。 检查完客厅,季悄吟推开了露台的门。 酒店临江,门一开,春风携裹湿寒呼呼扑过来,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女人纤细的手指轻轻刮过露台的玻璃门,指腹处浮出一点浅浅的黑印子。 她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王英,“王姐,玻璃再擦一遍。” 王英不情不愿地垂眸,“好的,季经理。” 季悄吟登记好抽查报告,利落合上。温淡无波的目光转到王英脸上,语气微沉,“王姐,我知道你是酒店的老人,工作好些年了,我也尊重你是前辈,跟其他人一样喊你一声王姐。但说到底我是客房部的经理,我有权监督你的工作。” 弦外之音就是:别跟我摆脸色,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一口气说完季悄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房。留下王英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王英泄愤一般地拎起那块地毯,重重丢在地板上,暗骂道:“一个破经理嘚瑟什么!” —— 抽查完客房,季悄吟马不停蹄地回到办公室。 早餐就啃了两口三明治,这会儿胃里空荡,饿得慌。 她拆了吴佳丽早上拿给她的那包威化饼干。蓝莓味的,有点甜,但还可以接受。 吃了几块她就转手放进抽屉。甜食虽好,但切记贪食。 喝了几口温水,解了嘴里的甜味儿。季悄吟开始翻阅起中峻总裁盛延熙的资料。 两周后这位大人物即将带着太太入住酒店。这是近期内海盛最大的一个钻石VIP客户,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 中午季悄吟和吴佳丽在员工餐厅吃饭。 自从这姑娘调到客房部以后,她好像就缠上她了。每天吃饭总要拉她一起。 季悄吟倒也不反感,她自小就是一个人,全当多一个妹妹了。 何况吴佳丽这姑娘俨然就是行走的八卦机器,酒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转头就能跟季悄吟八卦半天。 有这活宝在,季悄吟也不愁没乐子。 两人打完饭菜,找到位置坐下。正好碰到何君端着餐盘在找座位。 季悄吟主动站起来,指了指身旁的空位,“何领班,不如一起坐吧?” 何君笑了笑,婉拒:“不用了季经理,我们坐一旁就好了。都是男生,吃饭没个吃相,怕吓到季经理。” 她这才注意到何君身后跟了三个男生,都是客房部的管家,还有两个服务员王英和张雅茹。 职场如战场,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小团体。客房部自然也不例外。 季悄吟是空降兵,彻头彻尾的新人,跟何君为首的老人们完全混不到一块去。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坏处。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反而非常享受独处空间。何况如今有个吴佳丽给她解闷,倒也并不孤单。 只要这些老人们在工作上不给她找不痛快,很多时候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待何君等人坐下,吴佳丽远远收回目光。有些同情第看着对面的季悄吟,“季经理,你现在特像光杆司令。” 季悄吟被吴佳丽这个称呼给逗笑了,“哪有这么恐怖!” “你没来之前,我们都在传何领班会是下一任的客房部经理。客房部所有人中,就她最有资历。可惜万万没想到咱们宋总这次没从客房部内部选拔,直接对外招聘。何领班肯定对你有意见。” “何领班人不错,工作也负责。她对我有没有意见我无所谓,只要她做好本职工作,配合好我就够了。” *** 季悄吟和吴佳丽在议论何君的同时,何君等人也在议论这位新经理。 “看看这吴佳丽的一脸谄媚样,刚调到客房部没两天就抱上季经理的大腿了,我今天早上还看到她给季经理送饼干。几块钱一包的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手。”王英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在何君面前一向没个忌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 第21页 “王姐,您别这么说吴佳丽,人家挺好的,做事也认真。”张雅茹听不下去了。 管家驰瑞也帮腔,“就是啊王姐,人吴佳丽这姑娘真挺不错的,不管见到谁都满面笑容,很好打交道。” 王英斜了两人一眼,“你俩才几岁,你们懂什么?这种人不是没心没肺,缺根筋,就是心机深沉,你俩都别被骗了。” 张雅茹:“……” 驰瑞:“……” “依我看咱们这位季经理心思也深着呢!表面看着春风化雨,和气亲切,背后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蒋经理还在的时候,咱们哪里会像现在这么苦逼。你看看这位季经理多变态,连地毯反面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你再看看现在客房的玻璃有多亮,亮得都可以当镜子使了。”王英越说越来气,圆润的脸都变形了,“蒋经理走了也就罢了,咱们君君还升不了经理,君君明明这么有能力!” 张雅茹小心翼翼地瞧一眼对面的何君,赶紧用手碰了碰王英的手肘,压低声音说:“王姐,你少说两句。” 王英不为所动,自说自话,“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是季悄吟抢了咱们君君的位置。要不是宋总外聘,君君早就是经理了。” 何君握紧筷子,脸一沉,冷声道:“王姐,不要说了。” 王英:“君君,我是替你打抱不平呀!本来就该是你的东西,就这么被别人抢走了,我气呀!” “什么叫本来?”何君没好气地说:“宋总明确表示过客房部经理是我了吗?” 王英瘪瘪嘴,“我这不是心里不舒服,抱怨两句嘛!” “少抱怨,多做事。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提了。” *** 一转眼,季悄吟入职海盛已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忙碌,却也充实。 阳春四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外头爱美的姑娘早早穿起了漂亮的春装。遇到天热的时候,一个两个纷纷换上短袖短裙,无比清凉。 季悄吟一年四季都是制服。也只有下班和轮休时才能穿穿自己的衣服。所以她一般很少给自己买衣服。基本上买一次能穿一季。 程若还一直调侃在酒店工作,连买衣服的钱都省了一大笔。 谁说不是呢! 季悄吟想想自己上一次购物好像都是过年期间的事儿。她陪汪莉女士买年货,顺带逛了逛商场,买了两件衣裳。 又是一个傍晚。 春雨绵绵,整座城市隐匿在大片迷潆水汽中,潮湿黏腻得厉害。 季悄吟难得没有加班,到点下班。 她去更衣室换下制服,穿上自己的衣裳。 一条雪纺碎花连衣裙,七分泡泡袖,深V领,裙摆点缀一圈细小的荷叶边,细节处堪称完美。外搭一件竹青色的针织马甲,马甲正中间镶嵌一排木质纽扣,纽扣的纹路清晰又温淡。 这套衣服其实蛮挑人的,一般人穿绝对是大型灾难现场。然而季悄吟身形高挑,皮肤白皙,人也纤瘦,脸蛋又漂亮,她轻松就能驾驭。 走到酒店外等车。她在叫车软件上叫了车。 雨天,城市道路容易堵车。她叫的车迟迟不到。 她的小polo被她送去保养了,这两天她一直打车上班。 一手撑伞,一手捏手机,时不时摁亮屏幕,看看司机师傅到哪儿了。 清凉的夜风携裹潮湿的水汽兜头吹来,一阵连一阵的寒凉直直渗进皮肤里。 小腿肚裸.露在空气里,湿湿冷冷的。 她忍不住抱紧发凉的手臂,突然有点后悔穿裙子了。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抗冻。 季悄吟跺着脚往路边一个劲儿的看。都快成“望车石”了,恨不能下一秒就能看到她叫的车。 等了约摸十分钟,她的订单竟被司机给取消了。对方给出的理由是雨天路滑,路上太堵,赶不过去。 季悄吟真是一口老血卡在胸口下不去,憋闷得厉害。 正打算在叫车软件上重新下单,堪堪敲完字,还来不及下单,就听见身后一串突兀刺耳的喇叭声。 耳膜一震,条件反射地往后探一眼,一辆黑色宾利径直朝自己驶来。然后及时泊在她脚边。 雨刮器扑腾作响,挡风玻璃上水渍时多时少。车身一片澄亮,线条精致又流畅,在夜雨迷离的傍晚悠悠泛着冷光。 这车季悄吟一点都不陌生,车牌号她都能背下来了。 后座车窗迅速降下来,露出一张精致完美的面容,音色深醇动听,犹如涓涓细流缓缓淌进耳中,“季经理,去哪儿?我送你!” 第11章 第11杯酒 第11杯酒 黑色宾利从停车场缓缓滑出时,远远就有一道俏绿闯入宋雁书的视线——酒店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娉婷婀娜的身影,微卷的黑色长发,碎花裙,细高跟,在这个雨雾浓稠的夜晚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一副不期而遇的美人图,寥寥数笔,落笔含糊,却足够惊艳。 宋雁书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而宋助理透过风挡比宋雁书更早看清了女人的脸。 不等老总开口,他便自作主张地轻踩刹车。任由车子平稳滑行,最终停在季悄吟脚边。 —— 季悄吟来青陵,入职海盛,为的就是宋雁书。眼下他朝自己抛出橄榄枝,她自然欣喜万分,毫不犹豫地接住。 -- 第22页 不过答应之前,她还是故作矜持地问了一句:“宋总,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问完,她深觉自己很有绿茶的潜质,表面一套,心里另一套。 宋雁书温淡一笑,音色如常,“不麻烦。” “谢谢宋总。”季悄吟绕到另一侧,麻溜收了伞,坐进后座。 她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了一些,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也沾染上了水汽,晶莹的一层,随着她眼皮的跳动欲落未落。 身上的衣裳太单薄,又在冷风中暴露许久,她下意识搓了搓自己冰冷的手指。 瞟到她的动作,宋雁书及时吩咐:“小常,空调开一下。” 常助理:“好的,宋总。” 在雨中待了十多分钟,季悄吟明显感觉到冷。空调一开,暖流喷涌而出,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包裹住,她很快就觉得身体暖和起来。 宋雁书温声询问:“季经理住哪儿?” 她扭头接上他温和明亮的眸光,红唇微动,“水榭华庭。” 只是扭头的一瞬间,一道光亮猝不及防地闪了下他的眼睛。 定睛一看才发现,罪魁祸首是她右耳发间的一枚鱼尾发夹。鱼尾处一圈莹白圆滑的珍珠,质感润泽。 比起她工作时长发绾起,干练利落的样子,她披散着长发的模样肉眼可见地温柔慵懒了许多。整个人显得特别安静乖巧,像是一只安静倦怠的猫咪。 “今天怎么没开车来?”男人随意自如地和她聊起了天。 “我的车送去保养了。” “来青陵也有一个月了,出去玩过吗?” 季悄吟摇摇头,“我这人特懒,不爱出门。休息日也窝在家里睡觉。我太缺觉了。” 宋雁书不禁失笑,表情放松,“在海盛工作有这么累?” 她扭头睨他一眼,俏皮地笑起来,“累不累您不清楚吗?” 宋雁书:“……” “看来是该给季经理涨工资了。” “宋总您这么一说,我就不累了。” 宋雁书:“……” “所以说钱是万能的。” “钱当然是万能的,钱能让我心甘情愿替您打工。” “看来季经理挺好收买,有钱就够了。” 季悄吟:“……” 季悄吟不免蹙眉,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歧义啊? “你都不逛街的吗?”不等她回应,男人又自然地将话题给揭过去了。 “我很少逛街,全靠网购。就算要出门买衣服,一次买一季的那种。” 宋雁书:“……” 宋雁书忍俊不禁,“我看很多女孩子都喜欢逛街,她们享受逛街的乐趣。” 季悄吟摇摇头,“逛街的乐趣在于花钱。她们只是享受花钱的乐趣,女人只有在花钱那刻才是最快乐的。而网购同样可以。不止下单那刻是快乐的,拆快递那刻更快乐。” 她停顿一秒,莞尔而笑,“不过拆完快递就不那么快乐了。” 宋雁书:“……” 宋雁书突然发现和季悄吟聊天原来这么愉悦放松。三言两语间一整天的疲惫感竟消失殆尽了。 黑色小车平稳地驶上堰山大桥。两侧路灯灯杆笔直,光束昏黄。 江面波平浪静,迷蒙雨雾里隐隐现出一个小岛的轮廓。因为距离远,又是在夜间,看上去尤其模糊。 “宋总,那个角是什么?”季悄吟的视线停留在车窗外,仔细盯着浪江中心的一个小角看了半天,可始终未能看清。 “什么?”宋雁书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季悄吟指给他看,“就是江面上的那个小角,好像是一个小岛。” “那是檀香岛。”宋雁书轻声告诉她:“檀香岛春天的樱花是一绝。最近樱花刚好开了,季经理可以抽时间去岛上看看。” “还是算了吧。”季悄吟明显提不起太多兴趣,乏善可陈的语气,“旅游的本质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转移到别人待腻的地方,没什么意思。” 宋雁书:“……” 宋雁书却不认同她的看法,“旅游也看人的,看你和什么人一起出门。” 季悄吟:“我读大学的时候也和我室友去过好多地方玩。每次兴致勃勃地赶过去,结果逛不了两个地方就跑回酒店窝着。夏天怕热,冬天怕冷,节假日怕人多,吃饭靠外卖,生活费全贡献给了酒店。每次总是趁兴而去,败兴而归,最后总结还是搁寝室待着最舒服。” 宋雁书:“……” “你都说是室友了,换成男朋友想必会不一样。” 季悄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换成男朋友不是更不愿意离开酒店了么?” 宋雁书:“……” 男人眸中溢出笑,“确实。”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车厢里就逐渐安静了下来。 季悄吟安静地坐着,也不敢刷手机,怕显得不礼貌。 和宋雁书坐在同一辆车里,那股清淡冷冽的木香如影随形,挥之不散,让她不由自主地变得心猿意马。 她真的很想问问宋雁书用的究竟是哪款香水,这个味道太上头了。她已经分不清眼下究竟是迷恋他这个人,还是迷恋这个味道。 车内太安静了,两道均匀平和的呼吸声,伴着雨刮器扑哧工作的细微声响,一直缠绕在季悄吟耳旁。 一时间各种纷繁复杂的念头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的内心宛若一面充盈的湖水,几乎都快满溢出来。 -- 第23页 心湖涌动,无声无息,绵延伸向远方,永无止境。 季悄吟有些无措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长发,手指突然碰到发间的发夹,金属制品微凉的触感震颤着她的指尖。 感受到这点凉意,她的魂儿总算回来了。 摸住那枚发夹,心思微妙地转了好几圈。 很快水榭华庭就到了。 在距离小区一百米的路口,季悄吟及时对常助理说:“常助理,麻烦在这里停下车。” 常助理透过风挡往外望了望,“季经理,这还没到小区门口呢!” 季悄吟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家花店,“我要到那边的花店买点花。” 宋雁书下意识往窗外探了一眼,一张鎏金的招牌出现在浓沉夜色中——勿忘我。 很特别的店名。 他收回目光,淡声问:“季经理懂花艺?” 季悄吟笑着摇头,“我完全不懂,只是买点花装饰一下家里。” 她下了车,撑开透明伞,隔着车窗和宋雁书道别:“谢谢宋总送我回来,晚安!” 宋雁书:“晚安。” 年轻女人娉婷袅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雾深处。 宋雁书收回视线,挥了挥手,“走吧,小常。” 常助理重新发动车子,“宋总,现在送您回家吗?” “去疗养院,我去看看外婆。” —— 外公与世长辞,外婆一下子便得到了解脱,老宅也不愿意住了。一个人毅然决然地住进了惠仁疗养院,整天跟那群老头老太太打牌下棋,好不惬意。 房间里老太太正在和护工聊天,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儿女孙辈。 正提到宋雁书,他便推门而入,“外婆,您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见到他,老太太展眉一笑,惊喜万分,“这个点,雁书你怎么来了?” “今晚难得没应酬,时间又早,就过来看看您。” 老太太拉着外孙坐下,满面笑容,“还是我的好外孙惦记我这老太婆,阿问那小子十天半个月都不露一下脸。” 提起表弟秦问,宋雁书难得没拆他台,淡声说:“他医院忙,得空了肯定就来看您了。” “一个兽医能有多忙?还不是整天在外面厮混。雁书你是哥哥,平日里多看着他点。” “外婆您放心,阿问他现在乖多了。” 比起前段时间,老太太现在的气色明显好多了,人也精神了。 老太太抓着外孙怜爱地问:“晚饭没吃吧?” “没。” “我让人去备点,在我这儿吃吧!” “好。” 不到二十分钟,护工就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装在精致的餐盒里,油光水滑,红红绿绿。 老太太的晚餐早已吃过,她就坐在一旁看宋雁书吃。 “我听你小姨说你把海盛那些个老人都开得差不多了?” “嗯。”宋雁书倒是没回避,“海盛需要改革,高层当然要大换血。” “雁书,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倒也不必提点你什么。不过有一点你得记住,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宋雁书捏筷子的手指不禁紧了紧,“小姨有跟您说什么吗?” 老太太叹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姨那人,向来对生意经不感冒的,还不是底下有些人找到她,要她来当这个说客。” 宋雁书:“外婆,我心里有数的。海盛是您和外公一辈子的心血,我只想让它变好。” “你做事外婆当然放心。”老太太面露欣慰,不禁老生常谈,“你这孩子自小就让我和你外公省心。你什么都好,就是个人问题这块老是不上心。眼瞅着就要三十了,该收收心,找个合适的姑娘定下来了。” 宋雁书:“……” 宋雁书有些头疼,浓眉紧蹙,“外婆,你是存心不想让我好好吃饭是吧?” 不论是宋家还是秦家,宋雁书都不曾看到从一而终的婚姻。 可笑的是,他们却总是锲而不舍催促小辈踏入那座围城。好像不完成这项使命,人这一生就白活了。外婆是这样,他的父母也是这样。 老太太敛眸,嗔一句:“你这孩子一说就急,外婆不说就是了。” 第12章 第12杯酒 第12杯酒 第二天一早,常助理来精言公寓接宋雁书上班。 他一坐进车里,常助理就递给他一样东西,“宋总,这是我昨晚收拾车子在后座捡到的,应该是季经理落下的。” 除了宋雁书的外婆,他的车从来没载过任何一位女性。季悄吟是第一位坐他车的年轻女孩。这枚发夹毫无悬念就是她的。 宋雁书微微垂眸,看到常至手心里躺着一枚漂亮的鱼尾发夹。 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季悄吟戴着这只发夹的样子。 长发随意地散落肩头,乌黑的发间夹杂一抹莹白,慵懒温柔的样子,没有任何一点攻击性。明明是清冷俏佳人,那一刻却变成了乖顺小绵羊。太乖了,轻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交给我吧,我找时间还给她。”宋雁书接过后,转手放进了钱包。 常助理透过后视镜看到宋雁书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珍藏一件宝贝。 一时间他对季悄吟的膜拜之情立刻蹭蹭蹭往上涨。 -- 第24页 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能让宋雁书这样。 他就知道自家老总对这位季经理是不一样的。那天在殡仪馆门口,宋雁书主动给季悄吟让车,他就猜到了。 后面老总种种不同寻常的做法都逐一验证了他的想法。 常助理内心不免涕泗横流,他家Boss终于重新上道了。上一段恋爱可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空窗期这么久,总算要开春了。 常助理扶着方向盘,忙不迭开口:“宋总,我听说季经理还没有男朋友。” 宋雁书轻抬眼皮,施施然反问:“所以呢?” 常助理竟比宋雁书这个当事人还开心,激动异常,“说明您还有机会。” 宋雁书:“……” *** 季悄吟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宋雁书来还她的发夹。 她忍不住怀疑,难道他没捡到她的发夹吗? 难不成被常助理捡到了? 就算常助理捡到,他肯定也会第一时间交给领导的。 还是说他捡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又给丢了? 季悄吟将各种可能性都逐一梳理了一遍。可越梳理越没底。 眼看着两天过去,宋雁书还没来还发夹,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多半泡汤了。 她隐隐后悔,那晚就不该故意留一枚发夹的,她就应该留下贵重物品,像手机钱包之类的,这样就不愁他不来还了。 追人好难啊!尤其还是这样不着痕迹,悄无声息地蓄意接近,这边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那边还不能被对方察觉。必须将那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危险,少一分又起不到作用,要找到那个最佳的临界点,然后下手。最好能一击即中。 难度系数堪比排兵布阵。这可比工作难太多了。她往日对付难缠的客人都没这么迷茫无措过。 她觉得她有必要去翻翻兵书了。什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这些,她都要回去仔细研究研究。 想到这里,季悄吟果断在某宝上下单了两本兵书。 *** 清明小长假如期而至,酒店最近的入住率明显上升了。 工作逐渐步入正轨,季悄吟应付自如,再也不会像刚入职那会儿那样焦头烂额了。 4月4日清明节。 季悄吟轮休。 她开车回了趟宛丘,和母亲一起给养父扫墓。 从墓园回来,季悄吟本想回南岱酒店看看以前的老同事。但又怕遇到凌湫恒,到时候再传到他老婆耳朵里,又是一通麻烦。 她在南岱工作六年,凌湫恒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是她的师父。他教会了她很多。她自问问心无愧,从未做出任何逾距的行为。但奈何还是抵不住流言蜚语。 她辞职还算是小事。只是可惜她和凌湫恒连师徒、朋友,都做不成了。 天色若明若暗,混沌一片。细雨疏疏密密,如牛毛,似花针。冷风携裹湿寒,空气中水汽氤氲。人吸一口,连肺都是凉的。 也不知是日子特殊,还是天气使然。季悄吟的心情是皱的。仿佛一张白纸浸了水,又被搓成纸团,折痕明显,湿哒哒渗着水。展不平,干不透,拧巴焦灼着。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雨水悄悄打在透明的伞面上,一点一点积聚,伞檐落下串串珍珠,敲了一地都是。 路过电影院,许多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节假日往往都是电影院的客流量高峰。 季悄吟恍然想起她差不多有大半年没有看过电影了。在酒店工作,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几乎为零,每天都累成狗。 好在还可以看看电影打发打发时间。 她收了伞,进了大厅。 抱着手机,翻看电影名单,正思考该看哪部电影,一个稚嫩的童声由远及近,不期而至,“小季阿姨!” 怔神之际,怀抱立刻就满了。 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环住了她腰。 眼前的小女孩长得肉嘟嘟的,扎着两条乌黑的羊角辫,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和小皮鞋,简直都能萌化人。 季悄吟摸了摸小女孩柔软的发顶,弯下嘴角,“楠楠,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爸爸妈妈来看电影,我们刚看了变形金刚。”楠楠小朋友紧紧抱住季悄吟,奶声奶气地问:“小季阿姨,你也来看电影吗?” 季悄吟点点头,“对啊!” “你一个人吗?” “嗯……” “楠楠,别动不动就往别人怀里钻,这样很没有礼貌的懂不懂?”一道严肃的女声快速横.插进来,打断一大一小的互动。 很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进季悄吟的视线。她穿千鸟格套装,背着香奶奶的链条包,高跟鞋踩在地上,步调急促,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与女人一起的还有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气质矜贵。 南岱酒店由凌景宏及其夫人于萍创建,总部位于青陵。凌氏夫妇膝下无子,只有一位独生女凌萌初。凌萌初自小便无心继承家业,父母也对其甚是宽容,并不逼迫。南岱酒店的生意多仰仗家中亲戚帮忙打理。 凌景宏的侄子凌湫恒则被委派去了宛丘,担任宛丘分店的CEO。也就是季悄吟离职前的顶头上司。 凌湫恒今年三十五岁,三年前结的婚。商业联姻,娶的是横桑楼家的二小姐楼菀。 -- 第25页 见到凌氏夫妇,季悄吟忙松开怀里的小朋友,笑起来,露出友好的笑容,“凌总,凌太太,好巧啊!” 楼菀不由分说,立刻将孩子拉走,护在身后。 这举动未免太过防备。好像季悄吟就是那人贩子,随时随地都能把孩子给拐走。 楼菀掀起眼皮打量季悄吟两眼,目光并不怎么和善,“是挺巧的,出来看个电影都能碰到季小姐。” 这个女人对季悄吟的敌意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这都算是有所克制的了。季悄吟不是没见过楼菀咄咄逼人的样子。她逼自己辞职时,面目狰狞,扬言她若是不辞职,她一定会让她身败名裂,在酒店行业混不下去。 季悄吟不是怕楼菀才辞职的。她只是不想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重新换个环境,耳朵也能清净点。 “小季,你一个人来看电影啊?”凌湫恒淡淡的目光落在季悄吟身上,匆匆几秒,又不动声色抽离掉。 季悄吟飞速撒了个谎:“和我朋友来的,不过她去洗手间了。” “那就不打扰你看电影了,我们先走一步。”楼菀自发挽上丈夫的胳膊,态度亲昵,“老公,我们赶紧回去吧!楠楠都困了。” 凌湫恒俯身抱起女儿,“小季,我们先走一步。” 季悄吟微笑道:“您慢走。” 楠楠趴在父亲的肩头,一直在冲季悄吟挥手。 一家三口离开后,季悄吟也没什么兴致看电影了。好心情都被败光了。 手机微震,进来一条微信。 凌湫恒:【小季,你辞职的事情,我很抱歉。】 季悄吟看完,直接删掉。 —— 当天傍晚,季悄吟开车回青陵。 四个小时的车程,到青陵时夜色正深。 等到要开门时,她才发现钥匙落在母亲家了。 无奈之下,季悄吟只好去办公室拿备用钥匙。 就怕自己哪天忘记拿钥匙,她特意在办公室抽屉备了一把。 拿完钥匙,肚子适时唱起了空城计。 饭点早就过了,眼下她还颗粒未进。索性到酒店附近找个馆子吃饭。 从2号楼后门出去,路过凉亭,却意外撞见一抹清瘦孤寂的背影。 不经意间的一瞥,来得意外。却似乎该就这么凑巧,要被她遇到。 男人的指间燃着半截香烟,猩红的火星子被风越吹越旺,淡淡青烟沿着周身飘散开,迷离缥缈。 宋雁书好像特别喜欢来凉亭抽烟。那晚季悄吟值班,他撞破她坐在凉亭里打瞌睡,当时他也说他来这里抽烟。 雨丝飘个不停,夜里起了雾,远处灯火愈见朦胧。春寒依然浓烈,丝丝浸骨,无孔不入。 夜风灌满男人的裤管,黑色的衣料彻底融入无边的夜色,一身清寒。 四面八方斑驳混乱的光线不约而同地扫射过来,他置于大片朦胧夜色中,整个人都是虚无漂浮的,就跟是假的一样,分外不真实。 晚上八点,明明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刻,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饭店高朋满座,座无虚席;年轻人放肆狂欢,尽情挥霍人生。 可是这一刻,季悄吟只感受到了落寞。来自宋雁书的落寞。 他仿佛置身大片荒芜的原野上,半边天光,半边黑暗,他整个人被萧瑟寒风包裹,被撕扯,被割裂,甚至被吞噬。 二十八岁的年纪,别人还在为车房卖力奋斗。而他却早已坐拥一切。本该肆意畅快,俯瞰众生,却为何这般孤寂落寞? 她下意识握紧伞柄,心脏难以遏制地抽痛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是她是真的心疼他。 所以忍不住想要走近他。她很清楚,自己或许根本就温暖不了他,但她想要接近他心底的荒芜。 宋雁书听见脚步声慢慢转头,他深沉的目光像是置于茫茫虚空中,用尽全力才找到一个点,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抹白。 季悄吟穿一件衬衫领的连衣裙,颜色雪白到近乎刺眼,似要生生将这浓沉夜色彻底驱散干净。 随后准确无误地聚焦在她脸上。 两人的视线隔着空气接触,季悄吟从男人的眼神里读出了诸多情绪,沉郁、难过、无措,甚至还有几分愧疚。 平日里这双眼睛里有清冷、疏离、犀利,偶尔也有温和,但是它是明亮的,有神的,精彩的。 不像此刻,黯淡无神,毫无光彩。 她终于意识到,他应该是真的心情不好。 她低头喊了一声:“宋总。” 直到她终于走近,他们隔了一两步距离,清冽的木香沉缓迫近,悄无声息地钻进鼻腔。 她这才看到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季经理今天不是休息么?” 季悄吟扬了扬手中的那串金属,“我回来拿钥匙,钥匙没带。” 烟灰堆积在末端,长长一串,一根烟都快然尽了。他好久都没抽一口。 他屈起手指弹了弹,抖落大块烟灰,“季经理,你吃晚饭了吗?” 季悄吟摇摇头,“还没呢!” 她刚正准备找馆子填饱肚子,路过凉亭看到宋雁书在这里抽烟,她就给耽误下来了。 “一起吧!”他掐灭烟蒂,语气自然。 “一起什么?”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 第26页 他勾起唇角轻笑,吐字清晰,“一起吃饭。” “啊?”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惊讶万分。 “季经理不愿意?” “当然不是。” 第13章 第13杯酒 第13杯酒 两人走到停车场,季悄吟才发现宋雁书打算自己开车。 他自然地替季悄吟开了副驾的门。 她拎起包坐进去,挺直腰板,不自觉地规矩起来。 说实话,内心还挺激动。毕竟第一次跟宋雁书一起吃饭,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 男女吃饭,排除朋友,总有那么一股子暧昧存在。季悄吟不仅不在乎,她还乐意让这暧昧就此延续下去。 点火,打灯,出库,一气呵成。黑色小车一溜烟驶离酒店,迅速滑进主干道来来往往的车流。 清明节,路上依然有执勤的交警,荧光绿的马甲在阴冷沉默的雨天显得尤其突出。 大概是养父的原因,季悄吟对交警这个职业天生就有好感。每次在大街上看到执勤的交警,她就觉得特别亲切,好像养父一直就在她身边,从未离开。 “季经理想吃什么?”宋雁书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沿,十指细长,骨节分明,被外面的路灯拉出一道斑驳的剪影。 “今天清明,倒是挺想吃艾米果的。”季悄吟目不转睛地看着主驾上的人,褐色瞳仁亮晶晶的,好似掬了一捧皎洁月光。 “宋总你知道艾米果吗?是我们宛丘的特产。就是一种用米粉和艾草做成的食物,跟青团类似的,不过形状不一样。青团是圆的,艾米果长得像饺子,但它比饺子大,里面的馅儿是腊肉、春笋和酸菜,有些主妇还会放点豆芽和胡萝卜丝,特别好吃。也有甜的,馅里裹豆沙,用漂亮的模具印出来。那才是春天的味道。” 她一边说,一边回味,一双眼睛眯成缝,眼角眉梢都充盈着笑意,表情满足。 “艾米果我知道的。我也是在宛丘出生的,一直待到初中毕业才来到青陵。我小时候也吃过这种食物,我奶奶每年都做。”宋雁书被她的笑容感染,原本覆着在眉宇间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他这么一说,季悄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激动了,描述的过于详尽了。他在宛丘待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地的特产。 宋雁书:“你这次不是回了宛丘么?你妈妈今年没做艾米果吗?” “我妈妈她不会做。”季悄吟面露遗憾,“城里人已经很少有人会做这种食物了。” 她外婆倒是会做,可惜外婆早几年就不在了。 “青陵没有艾米果,不过青团倒是有。” “饭店的都不正宗,比起自家做的总少了那么点味道。” “我倒是知道一家饭店青团做得蛮正宗的,我吃过一次,今天带你去尝尝。” “好呀!”她眉眼弯弯,心中生出许多期待。 车厢里安静了一小会儿,季悄吟抠了下自己手指,装作不经意间提起:“宋总,我刚听你说你在宛丘待过?” “嗯,待了十多年,一直到初中毕业才离开,高中是在青陵读的。” “好端端为什么要离开呀?”她坐直身体,竖起双耳,屏住呼吸。 时隔十一年她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 宋雁书并未察觉到季悄吟的异样,语气如常,“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方便继续照顾我,我就被接去了青陵外公家。再者家里人觉得青陵这边的教学质量更好,就让我转学了。我高中是在青陵一中读的。大学去了荷兰留学。” 季悄吟设想过很多可能,这个原因也在她的范围之内。但亲口听宋雁书说出来,总归还是不一样。 “宋总,你初中在哪个学校读的?” “三中。”他转头看她,“你呢?” “十五中。” “我中考考场分到十五中。” “你还记得中考?” “当然记得,我中考的准考证还丢了。” 季悄吟故作镇定,“那你怎么参加中考?” “考完才丢的。最后一门化学考完,回去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随着宋雁书的话,季悄吟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回跑了跑。他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丢失的那张准考证其实就在她手里。她妥善保管了整整十一年。 —— 车子下了堰山大桥以后,宋雁书打了左转灯,车子左拐进入更为繁华的老街。 这一带都是上了年代的古建筑,清一色的灰白色,古朴又陈旧。 一排排整齐的老楼栖息在微茫细雨中,增添了几分历史积淀感。 季悄吟看着窗外徐徐略过的建筑有些出神。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在她读幼儿园那会儿,宛丘也有好多类似的老街,几十年的灰白小楼孤寂地伫立在路边,推着平板车的小贩沿街叫.卖。 糖葫芦、棉花糖、烧饼、油条…… 她总是拽住养父的警服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爸爸,我想吃棉花糖。” 养父嘴上说小孩子吃糖容易蛀牙,可每次都有求必应,要什么买什么。 他微笑地揉她的脑袋,“不许告诉妈妈,不然爸爸要挨骂的。” 养父是季悄吟见过最温柔的男人。 她对于未来枕边人所有美好的期待都来源于养父。 -- 第27页 想起养父,她的心情立刻又皱了几分。 然后不经意间,一位中年交警闯入她的视线。 这位交警正在卖力追一位开电瓶车的外卖小哥。应该是警车坏了,警察叔叔跑步追人,追得特辛苦。 而那外卖小哥的电瓶车却开得飞起,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 “别跑……别跑……”那交警大叔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季悄吟看着有些于心不忍,转头对宋雁书说:“宋总,我们帮帮他吧!” 宋雁书专注开车,有些没跟上她的节奏,奇怪地问:“帮谁?” 那边季悄吟早已降下车窗,扬声对路旁的交警喊:“警察叔叔快上车,我们帮你追他。” 宋雁书:“……” 宋雁书反应很快,果断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季悄吟催促交警大叔:“警察叔叔赶紧上车,不然那人就跑了。” 那中年交警先是一愣,过后麻溜拉开后座的车门,爬上车,狠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喘着大气说:“谢谢你们呐!” 带点宛丘方言的普通话,让人听着特亲切。应该也是宛丘人。 季悄吟:“那外卖小哥犯什么事儿了吗?您追他这么紧。” 交警大叔义愤填膺,“这家伙逆行,刚在路口撞到了一位老太太,不说送人去医院,爬起来就跑了,我能不追他么?” “坐稳了!”宋雁书撂下话。 下一秒,猛踩油门,黑色小车疾驰,犹如一道闪电,立刻就追上了前面的外卖员。 随后他猛打方向盘,来了个漂亮的漂移,直接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哧……”一声刺响,电瓶车紧急刹车,被迫停在了宾利前,不敢动弹。 外卖小哥惊吓过度,脸色煞白,破口大骂:“你特么找死啊!” 交警大叔见状朝宋雁书竖起大拇指,“小姑娘,你男朋友这车技蛮厉害嘛!” 季悄吟:“……” 季悄吟特尴尬,正欲解释,大叔已经率先拉开车门下了车,“谢谢你们哦!” 交警大叔一下车就把那外卖员给逮住了,一顿训。 一段小插曲,过后季悄吟才问:“宋总,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当时事发突然,她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了。 宋雁书摇摇头,“不会。” 说完不自觉笑了起来,“你应该是第一位载着交警追人的市民,这要是被人拍了放到网上,你铁定就火了。” 季悄吟:“……” “我爸爸生前就是一名交警,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穿制服执勤的警察叔叔我就觉得特别亲切。曾经我的父亲也是这其中的一员,我感到特别骄傲。”女人提到父亲时,两眼发光,神采奕奕,满腔的自豪流露在脸上。 看得出来这对父女的感情很好。 “你父亲他怎么走的?” “执勤时抓人贩子,被对方捅了好几刀,失血过多,刚送进抢救室,人就没了。” 宋雁书嘴唇微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在死亡面前,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 最终他也只能生硬地挤出这么一句话:“你父亲是英雄。” “对啊,他就是英雄,我最骄傲的一件事就是做了他的女儿。” 女人看向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蓦地想起什么。 今天是清明啊,这么特殊的日子。 “宋总,今天是清明节,你是不是去看你外公了?”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 “嗯,下午刚给他扫了墓。”男人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外公走的时候,我正在横桑出差,没见到老人家最后一面。在机场听闻噩耗时,我当时什么都不会想,脑子很空,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宋雁书很少跟人提起自己私事。今天去给外公扫墓,是他最重要的一件私事。他一个人去了西郊墓园,没有跟秦家任何人一起。 他买了一束菊花,一个人默默地外公墓前坐了一个小时。然后离开。 他本不会跟别人提及的。但季悄吟问了,他便说了,而且还多说了一些。 “是这样的,我爸走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整个人特麻木。一直过了好几个小时,看到我爸被盖着白布,了无生气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才一下子奔溃了。” 许是话题太过沉重,两人点到为止,不再多聊。 这世上的人总归还是会离开,或早或晚。人生在世,我们总是在不断和人道别。活得越久,就越是孤独。 时间是一味良药,所有的伤痛都会被慢慢抚平,被一点一点治愈。最终都会看开。看开了,也就这样了。 第14章 第14杯酒 第14杯酒 宋雁书口中青团做得很正宗的饭店就是檐外听雨。 店名取得别致,店内环境同样雅致清幽,丝丝沉木香混在温热的气流里,勾人呼吸。 “这家店好生古朴。”季悄吟四处打量这家清雅别致的小店,“宋总,它得有些年头了吧?” 宋雁书闻声点点头,“余家祖上的产业,是得有百十来年了。” 中庭大堂上一男一女两位先生正在唱苏州评弹。悠长婉转的曲调浮在温热气流里,传了老远老远。 江浙一带流行苏州评弹,很多风雅文艺的茶馆酒肆都有这项文艺表演。季悄吟过去也听过一些著名的曲目,但都没有台上这两位先生这般正宗。 -- 第28页 腔调,咬字,神态,表演,起承转合,无不精湛。 宋雁书见她听得认真,不禁问道:“季经理懂评弹?” “宋总太高看我了。”她摇头轻笑,“这么文艺的东西我可不懂。” 宋雁书表示理解,“很多人都说这玩意晦涩难懂。” “但凡有点历史的东西都是难懂的,你看京剧,越剧,学起来多难啊!我妹妹就是学越剧的,今年大三。每天一大早起来吊嗓子,一天都歇不得,我看着都累。而且现如今戏曲不吃香,找工作都难。我估摸着她毕业以后八成得转行。” 宋雁书颇感意外,“你还有妹妹呢?” “表妹,我小姨的女儿。” “现在能学这种冷门专业的都是勇士。”他面露佩服。 “可不,架不住她自己喜欢呀!年轻人嘛,千金难买我喜欢。” 宋雁书明显是常客,店长亲自接待。 将两人迎上楼,店长轻声说:“宋先生,我们家二少和夏先生今晚也在呢!” “是么?”男人掀了掀眼皮,旋即就说:“那我可得打个招呼去。” 宋雁书转头告诉季悄吟:“有两个朋友今晚也在这边,我去打个招呼。” 季悄吟压下嘴角,“那您去吧。” 宋雁书语气自然,“一起去,都认识一下。” 季悄吟:“……” 因为宋雁书的这句话,店长忍不住抬眸多看了季悄吟两眼。 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底,左手边一间包厢,推门进去,季悄吟见到两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太妃椅上喝茶。 茶壶扑腾冒泡,满室的清透茶香,扑鼻而来。 两人衣着休闲,并未刻意的西装革履,可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一看便知道出身不凡,身份贵胄。 他们和宋雁书才是一类人。 “你俩倒是清闲,窝这儿喝茶来了。”宋雁书爽朗一笑,嗓音徐徐而至。 其中一位穿白色棒球服的男人听闻声响微微转头,长相出众,气质卓然。 他不着痕迹地觑一眼季悄吟,高深一笑,“我俩又没有佳人相伴,不喝茶又能干点什么呢!” 宋雁书赏了对方一记白眼,不客气地说:“余二少,你少来这套,你这家伙还缺女人?整个青陵的公子哥里,就数你最不缺女人。” 余初和笑得痞气,“宋总,您老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这么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花花公子了呢!” “是不是花花公子我说了不算,得你那些个前女友说了才算。”男人的嗓音深深沉沉,浮在温热气流里。 余初和:“……” 插科打诨一通,宋雁书才向季悄吟介绍人,“我的两个兄弟,这位是这家店的少东家余初和,那位是惠仁医院的院长夏君岱。” 檐外听雨的少东家,惠仁医院的太子爷,果然都是大人物。 堰山这一带,就数这几个姓氏显赫了。 “余先生,夏先生你们好,我是季悄吟。”季悄吟微笑着打招呼,落落大方。 “悄吟?”余初和缓缓读出这两个字,唇角笑意明显,“一听就知道是美女的名字,太衬季小姐你了。” “余先生不觉得这名字拗口么?从小到大,但凡听过这名字的人都说拗口。”季悄吟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的语气。 余初和:“……” 余二少捅捅宋雁书的胳膊,笑容暧昧不明,意有所指,“我们宋总觉得拗口吗?” 宋雁书连眼神都懒得赏给对方,语气波澜不惊,“我觉得还好。” 余初和:“只要我们宋总不觉得拗口,那就不会拗口。” 宋雁书:“……” 这分明是拿宋雁书打趣。也只有兄弟间才能这么互相开玩笑。 比起余初和的热情,夏君岱倒是稍显冷淡,只和季悄吟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连对宋雁书都惜字如金。 几人随意聊了几句,余初和便开口邀请:“季小姐不如坐下喝杯茶吧,尝尝岑岭今年春天刚摘的涑明茶。” 季悄吟:“……” 她不免拧眉,怎么请她喝茶了? 季悄吟打了个腹稿,正准备婉拒,却被身侧人抢了先,“季小姐今天是来吃青团的,余二少的茶怕是只能改日再喝了。” 有人做主替自己回答了,也省得季悄吟自己开口了。宋雁书朋友的茶她怕是不太敢喝。 余初和耸耸肩,轻松道:“那改日再请季小姐喝茶。” 宋雁书将人带出了包厢。 包厢的推拉门迅速合上。 室内恢复之前的安静。 茶香弥漫,久久不散。 余初和转了转手中的白瓷茶杯,勾了勾唇角,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雁书今天有点护犊子哦!” 他刚刚不过小小试探了一下,宋雁书竟迫不及待替人姑娘拿了主意。 对面的夏君岱从炉子里拎起精致小巧的茶壶,青绿色的茶水从壶嘴里倾泻而出,水线成串透明,缓缓注入茶杯。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出奇的气定神闲。 听闻好友的话,他也不急于发表意见。端起茶杯,细长的手指在杯沿摩挲一圈,低头细细品一口,方悠悠道:“能带来见咱们的女孩,他能不护犊子?” —— 宋雁书找店长另外开了一间包厢。 -- 第29页 包厢充满了禅意,复古的扇形壁灯,灯具表面勾画简易水墨画,一座山,一湾水,古韵十足。 窗户很大,四纵四横,分成一个个小格,糊上白纱,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多了几分幽闭和私密。 宋雁书走到窗前将窗户压了一条宰缝,丝丝夜风泄进来,也带来了点点春寒。 开完窗,他便坐了下来。 “君岱那人就是这样,除了他老婆,他对谁都冷着一张脸,话很少。” “夏先生是医生,医生冷静自持很正常呀!”季悄吟倒是毫不在意。 “冷静自持?”宋雁书挑眉一笑,公然吐槽好友:“你怕是对他有误解,在他老婆面前,你三观都得震碎。” 季悄吟:“……” 一坐下季悄吟便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只透明花瓶。花瓶里插.着三四枝灰蓝色郁金香。花苞寂静绽放,与窗外沉郁的雨天尤其相称。 很少有饭店拿郁金香摆桌的,还是灰蓝色的,常见的都是小雏菊和向日葵,而且多是明亮养眼的颜色。 出其不意的一抹灰蓝色,清新明快,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季悄吟很喜欢。她反复细看了好一会儿。 察觉到她的目光,宋雁书温声问:“喜欢这花?” 季悄吟笑了笑,“觉得它们很特别。” 宋雁书:“郁金香品种繁多,不过灰蓝色的倒是少见。” 服务员上了茶水和小食。 宋雁书把菜单推给季悄吟,“季经理,你来点吧!” 季悄吟翻了翻菜单,犹豫不决,抬头问对面的人:“宋总有什么推荐吗?” 宋雁书问:“你能吃辣吗?” 季悄吟摇摇头,“我很少吃辣。” 他颇为意外,“宛丘人不吃辣?” 在他的认知里宛丘人历来都是无辣不欢的。 “我可能是个假的宛丘人,我自小就不吃辣。我的父母为了照顾我的口味,烧菜几乎都不放辣椒。”提起父母,女人眉眼弯弯,嘴角笑意渐深。 “吃清淡点也好,这样养生。” 宋雁书做主给季悄吟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品,“笋干老鸭煲,鲍鱼红烧肉,龙井虾仁,西湖牛肉羹,再加一道青团。” “两位稍后。”店长领了菜单便退出了包厢。 包厢里安静,一楼大堂里那出苏州评弹还未结束,咿咿呀呀的调子传了好远好远。 等菜的过程中,宋雁书用开水把餐具给烫了一遍。然后又给季悄吟倒了杯热茶。 西湖龙井,茶香袅袅。 季悄吟细细饮两口,暖流入腹,全身回暖。 “季经理平时自己做饭吗?” 季悄吟手里转着茶杯,“我很少开火,太懒了,不愿意动手,平时全靠外卖。” 自小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做菜的手艺。可惜工作太忙,很少有机会下厨,厨艺几乎都给荒废了。 “宋总您会烧菜吗?” 他静静望着她,莞尔而笑,“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像是会做菜的?” 季悄吟:“……” 不等季悄吟说话,他便说:“家里有阿姨。” “一直没问过你怎么会辞职来青陵。” 毕竟很多人都不会冒险舍弃一份高薪优渥的工作,只身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 凡事一反常态,那必有猫.腻。 那天面试,万方培自作主张替他问过季悄吟。她当时说自己是来青陵看风景的。 他当然不会相信她给出的这个理由。 季悄吟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宋总,那天晚上客房部有人不是已经说过理由了么?” 宋雁书的耳旁蓦地浮现出一个遥远的声音—— “我还听说这季悄吟做三,被原配逼得辞职,在南岱混不下去了,才跑来我们海盛的。渍渍渍,真是了不得哦!” 男人语气肯定,“我不信。” “宋总为什么不信?” “你的眼睛太干净,毫无欲.望,一个没有欲.望的人怎么可能会去走捷径。” “万一是真爱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 “你看不上有妇之夫,你向往的是一份纯粹,从一而终的感情。” 不得不承认,宋雁书将她看得透透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季悄吟微微失笑,“我辞职来青陵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一座城市待得太久,腻了,想要换个环境。”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 檐外听雨的青团确实蛮正宗的。但要比起家乡的艾米果还是差了一截。 但那道龙井虾仁倒是挺美味的,她吃了一大半。 今晚季悄吟已经很满足了。 严格来说,能和宋雁书一起吃饭,她就无比满足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雁书眉眼间的阴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 温和的眉眼,温柔的笑容,温声细语的说话声,就连身上的白衬衫经由墙上暖橙的壁灯照过以后,它都变得温暖了。 季悄吟的心绪摇摆不定,仿佛吞了好几斤棉花糖下肚,酣甜透骨。 她只想把这一刻留久一些,再留久一些。 如果漫漫长夜没有尽头,如果时间停滞在此刻,如果他们永远不要走出这间包厢,那么她便可以这样短暂地拥有宋雁书。 -- 第30页 季悄吟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去吧。” 季悄吟出去的时间有些长,足足十五分钟。 宋雁书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找找,这姑娘便回来了。 手里抱着一碗长寿面,献宝一样往他跟前放,笑容明艳动人,“宋总,生日快乐!” 第15章 第15杯酒 第15杯酒 包厢里安静如常, 一碗清淡素白的长寿面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宋雁书眼前。 表面撒几粒鲜绿的葱花,白绿交接, 抓人眼球。 年轻漂亮的女人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对着他微笑,白色衬衫领连衣裙像是一朵在细雨中飘摇未定的小白花,素净过了头,可也唯美动人。 她那双干净的眉眼里掉落无数细碎的光线,明亮璀璨。 宋雁书低头注视着眼前这碗寡淡的长寿面,微微怔住,“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他明显感到非常意外。生日对于他来说是陌生又遥远的,他完全没有过生日的概念。从未在意过,也从未正视过, 自然就不会有任何期待。 头一次有人端着一碗长寿面祝他生日快乐。惊讶明显多过惊喜。 季悄吟眼眸清亮有神, 压下嘴角, “你的微信上有写呀!” 事实上她知道宋雁书的生日可不是因为微信, 她知道得更早。 “万一是随便填填的日子呢?” 她唇边的笑容迅速化开,“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是真的。” “我从来不过生日的。” “为什么呀?” “哪有人清明节过生日的。” “只要你把今天当做自己的生日, 那它就只是你的生日,而不是清明节。”她说得格外认真。 宋雁书:“……” 宋雁书不免抬眸,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季悄吟殷切地把筷子递给他, “宋总, 我们宛丘人生日都吃长寿面的,动筷吧!” 宋雁书:“……” 他看着那一大碗长寿面有些犯难,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他夹起一著面,慢慢尝了一口, 眉心紧皱。 季悄吟坐在对面,双手托腮,眼巴巴地望着他, 无比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她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说实话这面太咸了,盐罐子都打翻了。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咸的面。搁到往常,他一口都咽不下去。 檐外听雨的大厨要是这手艺,分分钟下岗。毫无悬念,这碗面是季悄吟这姑娘亲手做的。 看到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宋雁书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事实。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好吃!” 季悄吟不疑有他,高兴地说:“好吃就都吃完吧,不要浪费哦!” 宋雁书:“……” 宋总心里苦呀!可他不能说。 含泪咽下一大碗长寿面。吃完,感觉自己飘飘然,即将羽化登仙——被咸死了。 当晚宋总足足灌了四五瓶矿泉水,然后跑了无数趟厕所。 季经理的这碗长寿面后劲儿太足,他真心吃不消。 ***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难得的休息日,季悄吟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睡醒以后叫了份外卖填饱肚子。然后开始收拾房间。 最近这座江南城市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雨了。眼下好不容易才放晴,太阳高挂枝头,她当然要趁机把床单被罩换下来洗了,顺道也把被子抱到阳台上晒晒,去去潮气。 接连不断的阴雨天,空气里全是湿气,就连床上的被子都被洇潮了。 把要洗的床单被罩和衣物通通丢进洗衣机,把该晒的也都晒了。 站在阳台上,沐浴阳光,季悄吟连日来微皱的心情总算被抚平了。 她还是喜欢大晴天,周遭都是太阳的味道,整个人被温暖包裹,就像是一直置身于母亲的怀抱。 将家里收拾完,季悄吟接到了程若的语音电话,约她一起逛街。 程大美人下周要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还缺一条艳压全场的战袍。她拖上季悄吟陪她一起去商场挑选。 季悄吟也确实挺久没逛街了,程若一开口她就答应了。 两姑娘逛了好几家店,程若最终选定了一条香槟色渐变星空裙,轻盈的欧根纱,仙气飘飘。裙身上镶嵌无数碎钻,光华璀璨,闪耀夺目。 一条六千块钱的裙子,程大美人刷卡时同样眼睛都没眨一下。 季悄吟真心替程若心疼。为了参加前男友的婚礼,砸钱给自己挑了条这么贵的裙子。 “都说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你何必这么想不开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啊?”她很是不解。 程若笑眯眯地说:“悄吟,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去参加婚礼,最好还要找个小鲜肉助阵,拎上千个硬币去随份子,好好给渣男渣女添添堵。” 季悄吟:“……” 拿硬币随份子? 程若这姑娘也是个狠人呐! 程若的前男友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谈了五年,谈婚论嫁之际,前男友攀上了富家千金,转头就把她给甩了。 季悄吟知道程若是还没放下,不然也不至于斥巨资买战袍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就为给对方添堵。 伤害就是伤害了,伤痕一直存在,放下谈何容易。 就像姜家人对她做的那些事,她可以不计较,但始终做不到释怀。 -- 第31页 季悄吟挽住程若的胳膊,开口问:“你打算带哪个小鲜肉去给你助阵呀?” 程若扬声笑,“驰瑞呀!我都跟他说好了。” 驰瑞今年二十二岁,工作一年,身高和颜值都过得去,确实是实打实的小鲜肉一枚。 可是驰瑞是她客房部的人呀! 季悄吟佯怒,“好啊程美人,都把魔爪伸向我客房部了。” 程若抱住她的手臂,嘻嘻笑,“资源共享嘛!” 买好了战袍,两人又在商场里随意逛了逛。季悄吟给自己买了双新的高跟鞋。 隔一段时间就给自己买双漂亮的高跟鞋,这是季悄吟对自己的奖励。 路过J家专柜,程若非拉着季悄吟去挑香水。 她本不想买。但想起宋雁书身上的那股木香,她觉得有必要挑挑看。 季悄吟跟导购小姐描述:“一种很清淡的木香,有点像柏木的味道,但是又比柏木淡,特别冷冽,很高级。” 导购小姐听说季悄吟提到柏木香,当下便给她拿出一款香水,开始介绍:“这款柏木与葡萄藤,也称悬空之木,前调就是柏木树脂芳香,小姐你可以试试。” 导购小姐拿出小样给季悄吟喷了喷,她仔细闻过以后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味道,比这个要淡。” 导购小姐忙拿出另一款香水,“那您再试试这款。” 一连好几款都不是。 季悄吟有些失望。宋雁书用的香水应该是别的牌子。 不过她还是买了瓶柏木与葡萄藤。虽然不是同一个香味,但这是相近的,聊胜于无,一点心理安慰。 她不习惯用香水。不过她觉得这瓶香水买回去以后可以喷在衣柜里,淡淡的芳香萦绕,停留在衣服上,能持续很久。 程若也试了下小样,仔细嗅了嗅,不禁道:“这个味道好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导购小姐赶紧接话:“这款香水挺火的,买的人很多,走在街上经常能闻到。” 程若不疑有他,“既然这么火,我也买一瓶试试。” —— 扫货完毕,两人又相约去吃了顿火锅。 两个姑娘都没有减肥觉悟,该吃吃,该喝喝,毫无顾忌。 结束后各自回家。 中午收拾屋子的时候,季悄吟发现花瓶里的那些花好多都枯萎了,她就全给扔掉了。于是她特意去了小区附近的那家勿忘我花店。 这家花店她常常光顾,差不多一周要来一次。店家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跟她差不多年纪,男帅女美,格外登对。 来得次数多了,她办了会员,店家都已经认识她了。 见季悄吟进来,老板娘对她柔柔一笑,温声开口:“季小姐,店里今天刚进了一些新鲜的洋甘菊和银莲花,要看看吗?” 季悄吟笑着说好。 老板娘正在打包一束新娘捧花,鲜红娇艳的玫瑰格外惹人目光。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花架,“在那边呢,季小姐你自己去选!” 她走到一旁的花架慢吞吞地挑选起来。 老板娘提到的洋甘菊和银莲花她都拿了一些,洋桔梗、花毛茛、千层金和尤加利这些也都挑选几枝。 她对插花没多少研究。家里也不摆太多,只在客厅茶几,餐桌和卧室床头柜摆几只花瓶。花瓶里随意插.几株花,往屋子里增添一点花香和生机就够了。 再折回收银台,见老板娘正在给郁金香剪枝。 灰蓝色的郁金香,很特别,让季悄吟轻易就想起了檐外听雨包厢里的那几枝。 那晚淅沥沥的雨声犹在耳畔,宋雁书的俊颜也似乎近在咫尺。 那个雨天很阴郁,季悄吟的心情亦是如此。而那一抹不期而至的灰蓝色与她的心情正相称。 但不知为何,看到那几枝花时她竟有种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的感觉。 好像它们就该出现在那里,就该被她看到。 而眼前的这些灰蓝色郁金香也是如此。它们就该被她带回家。 老板娘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弯唇一笑,“这郁金香也是今天刚到的,量很少,季小姐要不要带几枝回去?” 季悄吟立刻决定要买。 她家都是圆形粗口和中式陶瓷的花瓶,没有宰口透明花瓶。为了配这几株郁金香,她还特意在花店买了两只新的花瓶。 回到家一刻不歇,分分钟上手插花。 她将那几枝郁金香修剪枝叶,分成两瓶,一瓶放置在卧室的床头柜上,一瓶放在餐桌上。 睡觉和用餐都需要好心情。这些花能给她带来好心情。 季悄吟由衷地希望它们能在这间干净的屋子里坚持得久一些。 *** 清明一过,青陵的雨水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连续两周都是绵绵不绝的雨天。像极了京剧那长长的调子,总也断不干净。 江南地区的春天历来多雨,一直要到六七月份雨水才会降下来。 长雨下了一夜。今早好不容易停歇。整座城市氤氲着无数水汽,空气湿漉漉的,似乎伸手轻触,就会有滴滴雨水怦然掉落。 上午十点,张秘书敲开办公室门,送进来一叠文件。 她恭敬地立在办公桌前,声线轻柔,“宋总,这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先放桌上。”宋雁书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电脑屏幕上,那是一份电子报告,全英文,足足有十几页。 -- 第32页 莹莹白光照亮男人俊美的面容。脸部线条不似平日柔和,微微紧绷,眉宇也稍显郁色。 张秘书把文件放下,悄声离开。 她在总裁办工作三年,多少能够摸着一点老总的脾气。她看得出来宋雁书此刻的心情不太美腻。 张秘书离开后,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鼠标和键盘敲击的声响,哒哒哒的一连串,时起彼伏,不绝如缕。 等这点声响终于消失殆尽,男人的脸色早已黑沉一片,眉宇间的阴郁再也无法掩盖,轻易外泄了个干净。 他伸手捞起内线电话,语气沉冷无情,“叫杨珂上来见我。” 重重搁下电话。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放置在办公桌一角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上面是一串数字,归属地英国伦敦。 男人瞥一眼,眉头紧蹙,捞起电话接通。 不等他开口说话,电话那边威严的女声早已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势无可挡,“宛丘那个并购案究竟怎么回事?” —— 通话持续了十多分钟。宋雁书摁灭手机屏幕,将手机重重地扔在办公桌上。 整个人陷进皮椅,他抽出烟盒点了根烟。 火星子在指间明灭不定,青白烟雾腾腾升起。 年轻男人的俊颜掩在烟雾之下,迷离深邃。 眉心郁结,那双眸子冷得出奇。 他咬着滤嘴猛地吸了两口,缓缓吐出烟圈。 他伸长手臂,再次捞起电话,“小常,通知客房部,我今晚歇在酒店。” *** 午休过后,季悄吟接到常助理的通知,说宋雁书今晚要歇在酒店。 得,这下又要着手收拾9号楼顶层的总统套房。 她入职两个多了,这还是宋雁书头一次提出要歇在酒店。上次他都是在VIP客房将就了一晚。 季悄吟不敢耽搁,叫上吴佳丽直奔9号楼顶层。 两人乘坐员工电梯上去。 顶层有一道幽深的壁画长廊,一应画作皆出自国内知名画家三素小姐,画风张扬不羁,极其具有个人特色。 季悄吟的视线从这些画作上逐一略过,她猜测宋雁书想必非常欣赏这位女画家。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穿过长廊,两侧雕花玉兰壁灯安静亮着,光线明明昧昧,摇摇晃晃。 长廊尽头就是宋雁书的房间。 顶层只这一套套房。这是海盛最贵的一套,占地200多平米,坐拥整片江景,视野开阔。就连走廊上的一块地毯都贵得咋舌。 总统套房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季悄吟刷开房门,抬步踏进屋内。 吴佳丽紧跟她脚步,“季经理,其实你完全可以交给我们来收拾的,等收拾好了你上来查一遍就好了。” 季悄吟哑然失笑,“宋总的房间我敢懈怠么?” 她总要亲力亲为才安心。 这间套房宋雁书好久没住过了。也不知为何今天突然提出要住。 季悄吟将巨大的落地窗帘拉开,外头天色阴沉不定,隐隐有下雨的征兆。 雨刚歇了半天,很快又要下了。 她立马开了窗户通风,给室内换换新鲜空气。 窗户一开,外头春风突突灌进来,偶有几缕若有似无的草木香卷进鼻息。 闻着这点草木香,季悄吟冷不丁想起了宋雁书身上那个味道。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牌子的香水。 她转头对吴佳丽说:“咱们一个小时搞定!” 吴佳丽拍拍胸脯,“没问题!” 季悄吟拿出手机计时,和吴佳丽分头行动。 一个小时后手机准时响起,而两人刚好忙完。 吴佳丽的视线在客厅里四处逡巡,歪头思索一瞬,再开口:“季经理,你有没有觉得这客厅好空啊?感觉少了点什么。” 吴佳丽这么一说,季悄吟反复打量这间客厅,竟也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具体少了什么呢? 她四下环视,目光扫过一应家具,终于想明白了。 少了花瓶,少了花。 季悄吟轻声说:“去弄点花来摆。” “啊?”吴佳丽惊诧万分,连连摆手,“不能摆花,宋总不喜欢,以前出过事情的。” 宋雁书的喜好一直让人琢磨不透。 有一次何君在房间里摆了香槟玫瑰和洋甘菊,宋雁书见到当时就沉了脸。面无表情地命令把屋子里的花全撤了。 此后前经理蒋艳就吩咐手下人不要在宋总的房间摆花,干花都不行。摆了搞不好就会惹得老总生气,不摆顶多就是单调点,总不至于出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是应付领导最保守的法子。 这件事季悄吟当然知道。可这一刻她不经意间就想起了檐外听雨包厢里的那几枝灰蓝色郁金香。 灰蓝色小花,几片绿叶,寂静绽放,特别配当时窗外阴郁的雨天。 她往窗外瞟了一眼,今天同样是雨天。 涌上心头的一个念头,强烈又冲动。她不愿意去关注何君在摆花这件事情上出过错,也不愿意去计较客房部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规则,她甚至不愿意去考虑宋雁书会不会讨厌。 应该说在她潜意识里,她始终认为宋雁书一定会喜欢这些郁金香的。 她决定赌一把。 季悄吟沉声吩咐:“摆郁金香,要灰蓝色的。” 吴佳丽不解,“灰蓝色郁金香?为什么摆这个花啊?” -- 第33页 季悄吟:“别问那么多,摆上就是了。” 吴佳丽点头说好。这位季经理的想法总是别出心裁,她理解不了,照做就是了。 —— 大概是雨天影响心情,季悄吟整个人都没明朗过。心绪潮潮的,舒展不开。 而她今晚还要值班。 晚上4号楼一个女客人投诉隔壁房间开party,噪音太大,影响人休息。 她接到投诉电话后,匆忙赶过去处理。 一群目中无人,嚣张至极的富二代。季悄吟自然又是各种点头哈腰,陪笑道歉。 服务行业很多时候就是这么的身不由己。 好不容易处理完,她抬起手臂看一眼腕表,十一点五十五分,马上就快要十二点了。 夜深人静,季悄吟更显疲态,精神恹恹。高跟鞋在脚上穿了一天,酸疼难耐。 路过大堂,看到戴子玥也是一脸的倦色,困意汹涌。 两人难兄难弟,坐在休息区短暂地瘫了一会儿。 戴子玥歪头压低声音告诉季悄吟:“听说宛丘那个并购案失败了,被南岱抢去了。宋总今早发了好大一通火,杨总监就差没切腹谢罪。” 近几年HS集团的版图一扩再扩,公司在全球范围内收购酒店,旨在将海盛的品牌推向全世界。欧洲那边的并购由董事长秦朝霞亲自推进。而国内的则全由宋雁书负责。 针对宛丘小中型酒店的收购,团队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准备了,由投资部总监杨珂全权负责,历时好几个月,眼看着就要收网了。却被南岱抢了先机,功亏一篑。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而且还到了对家嘴里,也难怪宋雁书发火。 宛丘并购案失败,这么大的一件事,怕是很多人今晚都要一夜无眠了。 依到凌湫恒在生意场上的杀伐决断,只怕这次并购南岱那边是使了什么“特殊”手段。 季悄吟不由想起那几株郁金香,希望它们能稍微缓解一下宋雁书糟糕的心情吧! *** 零点刚过,檐下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江面起了雾,星星点点的渔火掩映其中,细碎缥缈。 办公室亮如白昼,电脑屏幕亮着白光。 宋雁书被外头雨声搅得心浮气躁。 视线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伸手扯松了领带,神色疲倦而沉郁。 长时间办公,眼睛发干,涩涩的,难受得厉害。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瓶眼药水,仰头滴几滴。 闭眼缓解片刻,眼前倏然变亮,眼角的酸涩感也迅速消失了。 拿起打火机和烟盒走到落地窗前,面对远处一望无际的璀璨灯海,他慢吞吞地点燃了一根烟。 待香烟引燃,他就着滤嘴深深吸一口,这才意识到他今天的烟瘾有些重了——烟盒都快空了。 烟草味鼓进肺腔,青白色烟圈在光影里弥漫,一圈连着一圈,飘不开,散不净,充斥大片空间。 58层,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堰山区。坐拥繁华,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 但宋雁书知道,并非如此。 总有一些东西不管他付出多少心血,亦不论他有多么努力,他永远都抓不住。 一根烟只抽了两口,其余时间都在放空自我,任由它在空气里一点点燃烧。 这是宋雁书的一种自我纾解。 可惜今晚似乎不起作用。 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甘愤懑的。 南岱的凌湫恒,果然名不虚传。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招招致命。 宋雁书突然想起季悄吟就是这位凌总一手带出来的人。可惜这两人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比起凌湫恒,季悄吟纯粹太多。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手指传来一阵灼烧感,宋雁书骤然从思绪里挣脱。垂下眼帘,手中的烟已经彻底燃尽了,堆积了长长的一截烟灰。 他迅速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关了电脑,离开办公室。 —— 深夜里,机器运转的声响显得尤其突兀刺耳。 红色数字急速跳转,电梯终于停在9号楼顶层。 这间套房宋雁书平时很少住,有时加班加得晚了会歇在这边。 而今天他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不想回家住。 “滴滴……”清脆的两声,房门被房卡刷开。 他推门而入。 常助理一早就通知了客房部,屋子里焕然一新,纤尘不染。 屋子里的一切和过去并无二致。 他脱了西服外套扔在沙发上。从冰箱里取了瓶山泉水,拧开瓶盖,囫囵吞了两口。 再往沙发上坐下,他才注意到茶几上多了一只透明花瓶。 灰蓝色的花骨朵在这样一个雨声潇潇的深夜悄无声息绽放,安静从容。 居然是郁金香,灰蓝色的郁金香。 这花很熟悉,他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它。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些花出自谁的手笔。 那晚在檐外听雨,季悄吟盯着那些郁金香看了那么久,他就知道她是喜欢的。 一个人但凡喜欢什么,眼神是藏不住的。 而现在这个姑娘将她喜欢的花搬进了他的房间。 自打很早之前何君因为插.花事件触了宋雁书的霉头以后,前经理蒋艳便不再让人往他的房间摆花。 这是时隔好几年后,他的房间第一次出现鲜花。而且还是灰蓝色的郁金香。 -- 第34页 其实当年的事件怪不得何君。他只是单纯的不太喜欢花。任何一种花卉他都无感。他的历任女朋友就没有人收到过他的花。 有了何君的前车之鉴,此后没有人敢在他的房间摆花。 而季悄吟这姑娘却总是这样大胆,做出一些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举动。偏每次都深得他心。 他不知是她运气好,误打误撞碰上了。还是说他总是对她充满了包容,甚至在无意中靠近她的喜好。 这郁金香明明是她喜欢的。 在看到这几枝郁金香的同时,男人眉宇间的阴郁一消而散,无影无踪。 透过这些花,他似乎轻易就能看到那张温和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精致的脸蛋。 不笑冷清,笑时又风情万种。长发慵懒,盘发知性。而这一刻宋雁书真切感受到了这个女人骨子里的沉静。 跟眼前的这些花一样,在无人处悄悄绽放,却又是美丽惊艳的。 宋雁书注视着那几株郁金香持续了近一分钟。随后手机微微震动两下,进来一条消息。 季悄吟:【宋总,您歇下了吗?】 宋雁书:【嗯,你可以去休息了。】 季悄吟:【晚安。】 宋雁书:【花我很喜欢。】 季悄吟:【喜欢就好。】 宋雁书的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莹莹一捧白光映照着他清俊的面容,此刻竟出奇的温柔。 他手指微动,将季悄吟的微信置顶。 *** 宛丘并购案失败对HS集团影响巨大。不止打乱了海盛酒店进驻二线城市的进程,还让海盛与南岱的对峙中落了下风。 宋雁书不止要应付秦女士的越洋电话,更要面对董事会的问责。 这一晚他任性地选择了关机。暂时过滤掉外界全部嘈杂的声音,先好好睡一觉。就算天塌下来了,也等他睡醒再说。 睡前,宋雁书把客厅茶几上的那几株郁金香搬回了卧室。伴着那点花香,他安然入睡。 一夜无梦,醒来以后神清气爽。 细雨下了一夜,今早终于放晴了。久违的太阳,一扫室内的潮湿和阴郁。 宋雁书洗漱一番,穿戴整齐。 托那几枝郁金香的福,他昨晚睡了个好觉。今天才有精力去应付眼下那堆焦头烂额的事情。 拿上手机,他去1号楼二楼的自助餐厅吃早餐。 刚走进自助餐厅,他的目光像是被人拽住了,不由自主就看向了窗边。 视线尽头,季悄吟正在吃一份简单的蟹粉小笼。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眉眼清晰又温婉。 而她对面则是程若。 两个姑娘都身穿酒店统一的制服,有说有笑的。 隔了一段距离,也不知道这两人说了什么话题。季悄吟时不时低眉浅笑,表情放松。 见到她,宋雁书不禁又想起了房间里的那几枝郁金香。 看到她的笑脸,似乎接下去要面对的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都没那么让人反感了。 —— 酒店员工一般都在专门的员工餐厅就餐。1号楼二楼的自助餐厅是需要自费的。 季悄吟只是钟爱这里的蟹粉小笼,一周差不多要来吃个一两次。 周师傅的手艺太绝了,海盛酒店的蟹粉小笼不知道甩外面多少条街。 季悄吟入职以后吃了一次就彻底爱上了。从此欲.罢不能。 今早交接完班,和程若碰到。两人相约一起去吃早餐。 程若舀着碗里的海鲜粥,慢吞吞喝一口,迎上季悄吟的目光,“宛丘并购案这事儿,悄吟你听说了吗?” 季悄吟“嗯”了一声,整个酒店都传开了,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程若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杨总监八成要引咎辞职了。” 季悄吟手一顿,猛地抬头,对上程若的视线,“这么严重?” “可不么!”程若冲季悄吟比了个手势,“这次并购案失败,集团至少损失1个亿。” “你那位前上司实在太狠了。” 凌湫恒的手段,季悄吟是见识过的。 身居高位者能力、胆识、魄力、手段,缺一不可。 凌湫恒行事一向喜欢剑走偏锋,算不得光明磊落。只要结果是好的,季悄吟觉得他用些手段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凌湫恒却将手段用在了海盛,用在了宋雁书身上。这就由不得她开始反感他这个人了。 季悄吟觉得她非常双标。 同时也很庆幸她离开了南岱,进入了海盛,和宋雁书站在了同一阵营。 季悄吟和程若吃完了早餐,准备走。正好看到宋雁书拿了食物往这边走过来。 烟青色格纹西装,版型挺括,剪裁得体,衬得男人身姿修长,拔节硬朗。 两个姑娘自发停下脚步,“宋总,早上好。” 宋雁书微微一笑,心情放松,“早上好。” 视线转到季悄吟脸上,“谢谢季经理的花,昨晚我睡得很好。” “宋总,不必客气。”季悄吟弯下唇角,内心愉悦。 两个姑娘先走一步。 待走出自助餐厅,程若才问起季悄吟:“宋总刚提到花,什么花?” 季悄吟:“客厅的摆花。” 程若“哦”了一声,没太在意。 她往身后探了一眼,瞟到年轻男人挺括的背影,忍不住跟季悄吟悄悄咬耳朵:“悄吟,我怎么感觉宋总刚才一直在看你啊!每次咱俩一起出现,他的目光肯定第一时间落在你身上。” -- 第35页 季悄吟:“……” 有吗? 季悄吟忍不住陷入沉思。 她眼观鼻,鼻观心,莫名心虚。可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哪有啊?程大美人你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 程若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自己的一种直觉。她挽住季悄吟胳膊,“应该是我看错了。不然我都要怀疑宋总对你有意思了。” 季悄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悄吟扪心自问:宋雁书对她有意思? 怕是不能够吧! —— 吃完早餐来到办公室。宋雁书第一时间开了电脑。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 打开邮箱,第一封就是杨珂的邮件。一份辞职报告。 引咎辞职。 发送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三分。想来也是一夜未眠。 这次宛丘并购案的失败杨珂是有责任——他轻敌了,但主要原因还是南岱那边玩阴招。 宋雁书驳回了那份辞职报告。 出了错就想辞职,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出去,“叫杨总监上来见我。” 五分钟以后,杨珂出现在办公室。 “你的辞职报告我驳回了。你既然坐到了总监这个位置,就应该明白遇事逃避不是聪明人的做法。这件事我会全力压下来,秦董和董事会那边都由我来应付。” 杨珂僵硬地立在办公桌前,微微低着头,身上的制服微皱,一脸疲倦。 听到宋雁书的话,他猛地抬头,快速说道:“可是宋总,我不想您被秦董和董事会那些人非议,您的决策是对的,是我办事不力,搞砸了。” 这些年宋雁书有多努力,有多想在秦董面前争得话语权,证明自己,杨珂这些心腹都看在眼里。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让宋雁书去承受秦董的炮火。这比让他辞职还难受。 “一个人身居高位怎么可能不受非议?杨珂你是三岁小孩么?怎么这么幼稚!” “对不起宋总。” “你现在还有时间去准备下一个并购案,若是再搞砸了,也不用辞职了,提头来见我吧!” 第16章 第16杯酒 第16杯酒 因为宛丘并购案失败, 宋雁书诸事缠身,接连好几天都歇在酒店。 季悄吟值夜班时, 偶尔会在酒店碰到他。有时是在电梯间,经常十一二点过后,他才从办公室出来。眉心郁结,整个人显得尤其疲惫。 这人高度自律敬业,每天上班都比别人提前一小时。偏晚上还要加班到这么晚。果然一个人之所以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离不开他的勤勉和自律。 有时她也会在2号楼后花园的凉亭见到他。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抽烟。火星子明灭未定,昏黄路灯下的那道背影,看上去总是孤寂又落寞。 或许一个人生来就是孤独的,这是人生的常态。哪怕宋雁书含着金汤匙出生, 坐拥财富, 他也是孤独的。 季悄吟很少打扰他。一般看一眼就悄悄离开。 酒店的工作一如既往的繁琐、忙碌, 终日周旋于各色客人之间, 疲于卖笑。 季悄吟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女主角就是酒店的大堂经理, 穿着严肃规整的制服,不管面对任何难缠的客人, 她的脸上总能流露出亲切得体的笑容。并且能够在三言两语间处理好客人的纠纷。 她对这位女主角的滤镜太厚了, 总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都市丽人。而酒店工作也是格外高大上的。她尤其向往。 为此她大学报了酒店管理专业。 等她大学毕业入了这行, 滤镜全碎,热情和干劲也一点一点被消磨干净,终日疲于奔命,变得麻木不仁, 她才悔不当初,吃了年少无知的亏。 以前在南岱,每年毕业季, 她看着一批批的实习生涌入这个行业,她都忍不住替他们惆怅,年轻人干点什么不好,干嘛想不开入酒店这行。 不止酒店行业,各行各业都是一样的。行外人不懂行内人的苦。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可内里却是遍地鸡毛,苦不堪言。 众生皆苦,工作就没有容易的。应该说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不容易。 其实季悄吟觉得工作和婚姻一样,同样适用于围城定律,城外的人想进去,城内的人又铆足了劲儿想出去。 *** 又是一个寻常的周五。天色阴沉不定,浓云徘徊,久久不散,大雨将至。 那天的天气也预示了季悄吟的心情不会好。 早上抽查客房,她发现卫生间镜子上残留有水渍,洗手台里有客人掉落的头发,没有及时清理。 她当即问责当值的服务员王英。 王英敷衍的态度让她很是恼火。 从她入职以来,这位大姐对她的敌意就没消过,反而愈演愈烈。 其实季悄吟是个很随性的人,很少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王英对她有敌意,她也并不在乎。她们只是上下级关系,她根本就不在意对方是不是喜欢她,她只关注王英能不能尽到自己的本分,做好本职工作。只要王英把她的工作做好,别的季悄吟都可以不计较。 但王英显然没这个觉悟。她把对季悄吟的敌意转移到了工作上。她负责的客房在这个月已经被季悄吟检查出三次不合格了。 一次是床单被罩没叠整齐,没有严格按照酒店的要求来。 第二次是没有及时更换掉客房里枯萎的插.花。 -- 第36页 第三次则是客房卫生不达标。 好像都是小细节,小问题。可倘若客人投诉,那这每一件小事都是致命的。 季悄吟音色沉冷,“王姐,前面几次我都只当你是偶尔失误,所以并没有上报。如果你还是这个工作态度,我想你可能需要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了。想必是你这段时间太累了,脑子糊涂了,都不记得酒店的员工准则了。” “我不是之前的蒋经理,我没有她那么好说话。我这人脾气也不太好。同事一场,我也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和睦相处,共同把工作做好。可倘若有人想给我找不痛快,那我自然也不会让对方好过的。” 言至于此,王英若是再不知收敛,那她便不会再客气。宋雁书一早就告诉过她,客房部的人要是使唤不动,该开就开,不必犹豫。 —— 王英一大早就把季悄吟的心情给搅和了。下午还接到两个VIP客人的投诉电话。 自然又是点头哈腰,赔礼道歉,跟个孙子一样。 为此,那一整天她的心情就没好过。 到了晚上,她值班,一个人在各个楼栋之间四处巡视,高跟鞋穿在脚上酸涩难耐,几乎都要磨出水泡。 再闲下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当晚季悄吟如往常一样去到休息区,想去那边坐会儿,偷个懒。 其实这个点她早就可以去休息了。但考虑到宋雁书加班到现在还没去顶楼套房休息,她就不敢睡。 都已经这么晚了,总裁办公室依然亮着灯,这位老总未免也太敬业了些。 最近一段时间宋雁书都住在酒店。他住的套房都是季悄吟亲自收拾布置的,凡事亲力亲为,力求完美。 碰到她值班的晚上,她都要等到他回房休息以后,她才会去休息。 深夜的大堂空荡冷清,不复白日热闹。偶有几个客人进出,其余的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巡逻的保安、前台、门童等。 这些人见到季悄吟,纷纷主动问好。 她微笑回应。深觉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太累了,累得连笑容都有些敷衍。 说实话在酒店工作这么多年,她很少有如此疲惫不堪的时候,也不知今天自己是怎么了。 经过前台,戴子玥直接拉住季悄吟,“悄吟,我去趟洗手间,你帮我盯会儿。” 季悄吟和戴子玥简直是难兄难弟,经常碰到一起值夜班。 她们时常会在休息区打照面。一来二去的,两个姑娘也就混熟了。 季悄吟说:“嗯,你去吧。” 客房部那边一切如常,暂时没什么事儿,她也想在这边多瘫一会儿。 她坐到了大堂一侧的休息区,整个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完全不想起来。 眼皮厚重,直打架。她勉强撑住,才没让自己睡过去。 偏头打了个哈欠,象征性地往前台探了两眼。 看到前台两个妹纸正在给一个年轻男子办理入住。 那男子衣衫齐整,一身名牌,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蓝色口罩完全遮盖住脸,看不清长相。 他时不时打量周围,左顾右盼,形迹可疑。 而前台两个姑娘低头说着什么,神色凝重。 季悄吟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她忙走上前询问:“怎么了?” 前台一个姑娘当着客人的面,压低嗓音回答:“电脑坏了。” 说完在手机上快速打字,拿给季悄吟看,“这人用的是假.身.份.证,没有芯片,电脑读不出来。” 季悄吟:“……” 果然有问题。 男子明显有些焦急,不耐烦催促道:“怎么还没好?办个入住都这么慢吗?” 一边催促,还不忘留心周围的环境,看上去十分警惕。 季悄吟扬起笑脸,话语轻柔,无懈可击,“不好意思王先生,我们的电脑坏了,暂时读取不了您的证件信息。我们这边人工给您登记入住。” 话音落下,给前台使了个眼色。 前台提起笔在登记簿上麻溜写下几行字。 随后便把房卡递给男子,“办理好了王先生。” 那位王先生只看到房卡,而没看到身.份.证,当即就问:“我身.份.证呢?怎么不还给我?” 季悄吟镇定自若,不紧不慢解释:“是这样的王先生,您的身.份.证我们暂时要留一下,等电脑维修好了,再给您录入信息。您放心,等信息录好,我会第一时间派人给您送到客房。” “好吧,那你们记得给我送上去。”男子着急走人,也未做多想。 他拿起房卡,背起包,径直走向电梯间。 “王先生,我让我们的管家带您去客房。”季悄吟赶紧通过对讲通知了管家驰瑞过来。 说完凑到驰瑞耳旁叮嘱:“这个客人有问题,给我盯紧了。” 驰瑞眸光微闪,有些诧异。不过面色如常,不动声色。 他快步追上那位王先生,主动摁了电梯,恭敬道:“请跟我来王先生,我带您去客房休息。” 见人进了电梯,季悄吟立刻吩咐前台:“报警!” —— 堰山一带出警迅速,二十分钟以后两个身穿警服的民警赶到酒店。 “我是堰山派出所的民警,我姓刘。”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员扬声问:“谁是酒店负责人?” 季悄吟忙走上前,“刘警官你好,我是客房部经理季悄吟,刚那个可疑客人是我接待的。” -- 第37页 她把假.身.份.证拿给刘警官。 刘警官问:“人呢?” 季悄吟:“在客房,我让我们的工作人员看着他。” 刘警官:“麻烦季经理带个路吧。” 季悄吟将两位民警带去8号楼1602客房。 驰瑞守在客房外。 见到季悄吟和民警,他忙说:“人在屋里,我一直守着。” 刘警官冲驰瑞抬了抬下巴,“开门吧。” 驰瑞用房卡将客房门刷开,两位民警迅速闯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擒住可疑男子。 王先生在警察手里拼命挣扎,表情扭曲,“干嘛呢?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我又没犯事!” 两位民警将人扣住,厉声呵斥:“给我老实点!” 这人瞬间安静如鸡,不再挣扎。 刚才他一直动来动去,驰瑞也看不清他脸。这会儿消停下来了,驰瑞才得意看清那张脸。 只一眼,驰瑞当即惊呆了,“我草,钟邢?!” 季悄吟有些懵,“什么钟邢?钟邢是谁?” “季经理你都不看电视的么?最近大火的明星,《山河故里》的男主,女主是姜意南,这两人天天热搜前三。”驰瑞激动得无以复加,拿出手机对着钟邢胡乱拍一通。 钟邢觉得丢人,他别过头不让拍,咬牙切齿道:“你特么别拍了!” 驰瑞囫囵拍了几张照片,收起手机,感慨万分,“第一次见到活的明星,感觉像是在做梦。” 他抬手捏捏自己的脸,“会疼的,看来不是在做梦。” 季悄吟:“……” 季悄吟不混饭圈,也很少看电视剧,对于时下这些娱乐圈明星她基本上没什么印象。 钟邢是谁她不知道,也不在乎。所以比起驰瑞,她淡定多了。 钟邢模样狼狈,频频求饶:“警察叔叔,我不是坏人,我真的不是坏人,都是误会,误会!” 刘警官冷哼一声,“不是坏人,你用假.身.份.证?” 钟邢苦不堪言,“我的行程泄露太严重了,每次住酒店都有粉丝提前蹲点,各种围堵,我完全抽不开身。那些私生天天追着我跑,恐怖得要死。我实在被堵怕了。用假.身.份.证就是怕行程泄露,我这是私人行程,实在不想被粉丝打扰……” 原以为是心怀不轨的嫌疑人,殊不知是乌龙一场。 钟邢的行为固然荒谬,可其中折射出的问题也发人深思。明星的个人隐私泄露究竟有多严重,才逼得钟邢不惜出此下策? 机场、高铁、酒店……不管走到哪里似乎都免不了泄露个人信息。 —— 深夜,酒店外停着警车,阵仗搞得有点大。 钟邢的经纪人和助理接到通知,匆匆赶来救场。 两个警员要将钟邢带回警局做笔录。 很多路人围观拍照,轰动一时。 毫无悬念,今晚的热搜头条非钟邢莫属。 事件告一段落,季悄吟和驰瑞送两位民警出门。 站在酒店大门口,刘警官开口:“谢谢贵酒店的配合。” 季悄吟笑了笑,淡声说:“刘警官客气了,这都是分内之事。” “小刘,处理好了吗?”警车内下来另外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警官,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在暖黄的光束下悠悠发亮。 刘警官闻声转过头,应一声:“好了姜所。” 季悄吟微微抬眸,看到那张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脸,面色微变。 是的了,海盛酒店隶属堰山区派出所。刚刚前台报警,出警的自然是堰山派出所。而姜叙是派出所所长,他会出现在这里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们这对血缘上的兄妹会在这个深夜以这样的方式碰面。 姜叙在见到季悄吟的那刻,眼中明显也飘过几丝讶色。这姑娘身穿藏青色酒店制服,面容沉静。看似纤弱,实则一身傲骨。 他对这个妹妹知之甚少,完全不知道她在海盛工作。 他快步走到季悄吟跟前,音色低缓,“悄吟,之前听汪阿姨说你来青陵工作了,没想到居然是这家酒店。今晚的事儿谢谢你。” 季悄吟语气寡淡,疏离至极,“姜所不必客气。” 姜叙倒是未曾察觉到她态度上的冷淡,自然地开口:“姜殊想见见你,哪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好的。”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完全不当回事。 其实当年的事儿老太太是罪魁祸首,她的生父是帮凶,姜叙和姜殊也都不知情。原则上她不应该怪罪这对兄妹。可感情上她却做不到。二十多年没见,毫无感情基础,如何还能坐在一起吃饭? 见警车驶远后,驰瑞好奇地问:“季经理,您认识刚刚那位警察先生啊?” “嗯。”她明显不太想提,转身就走。 驰瑞讪讪地摸摸鼻子,明眼人轻易就能感受到两人间的暗潮涌动。季经理对待那位警察先生分明非常戒备,甚至还带着一股敌意。 他回想起警察叔叔的长相,和季经理好像啊! 难不成是兄妹?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兄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敌意,他肯定是想多了。 见到姜叙,轻易便带出了过往,老太太弥留之际的那一幕幕再次涌现脑海。胸口沉甸甸的,季悄吟本能地觉得压抑。 -- 第38页 其实这么多年,她早已得知真相,理应早就放下了。可为什么只要一想起这些过往,她还是会难受呢? 或许是不甘吧!同样都是儿女,为什么偏偏她就是被放弃的那个? 你说放弃就放弃吧,这么多年不管不顾,姜家权当没她这个人。可如今这些人为何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面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呢? 每次只要牵扯到姜家人,季悄吟的心情就是糟糕的。 今天一整天堆积如山的坏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喷涌而出,势不可挡。 她踩着高跟鞋去了凉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已经变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只要累了,卷了,困了,压抑了,难过了,她都会到凉亭里坐一坐。有时是打个盹,有时是小歇一会儿,有时一个人偷偷抽根烟。 凉亭旁的路灯昏昏沉沉亮在那里,一副浓浓疲态,压得她愈加心绪烦躁。 她站在凉亭里,面对巉峻的假山,耳旁是潺潺流水,拇指微微用力,摁下打火机,火苗扑腾亮起,香烟引燃。 烟草味鼓进肺腔,又缓慢地吐出。 吐纳间,烦躁憋闷的心绪稍稍得到缓解。 *** 宋雁书今晚一直在加班。手头一大堆工作等着他处理。 接近零点时,大堂经理戴子玥把内线电话打到总裁办,他才知道今晚酒店出了点意外——一个明星使用假.身.份.证被抓了。 “都解决完了?”他并不关心过程,一向只看结果。 戴子玥在电话那头轻声说:“宋总放心,都解决完了,是季经理帮着处理的。” “季经理处理的?”男人的话语中飘出几分意外。 戴子玥:“季经理当时就在大堂。” 挂完戴子玥的电话,他立刻拨了常助理的手机,“小常,警局那边你去探探风。” 一个当红明星在海盛被抓,虽然被抓的理由多少有些无厘头,但总归还是在海盛的地盘,难免会被波及。凡事还是谨慎点才好。 常助理领了命令去了。 前后不过十分钟,他就来回话了,“宋总,一切正常。今晚是姜所亲自出的警。” “姜叙?”这下轮到宋雁书惊讶了。 常助理“嗯”了一声。 宋雁书当即关了电脑,离开了办公室。 在电梯里,他把电话打给了季悄吟。 他要回客房休息了。他知道要是不知会她一声,依到她敬业的精神,今晚只怕不得休息了。 铃声响了许久,那边的人居然没接。 他有些意外。 像是知道她会在哪里,他径直去了2号楼后花园。 —— 宋雁书远远看到凉亭里那抹纤瘦的身影,星火明灭间,有烟草味在空气里寂静燃烧。 不用走近去看,他也知道凉亭里站的是谁。 除了季悄吟,没人会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距离殡仪馆初见,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季悄吟抽烟。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她再也不曾在他面前抽过烟。他一度怀疑那天那个夹着烟吞云吐雾,笑得风情万种的女人是他想象出来的季悄吟。 探灯强烈的光从左手边径直打过来,照亮凉亭里的人影,她手中的烟盒清晰地落入他眼中——南京炫赫门。 都说长情的人才抽这烟。 “先生怕是对我有误会,我这人天性凉薄,身边的人都说我是注孤生的命。” 倘若真是凉薄之人,又何必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抽烟? 很多人为难不了别人,多数情况下都是在为难自己。 火星子摇晃,年轻女人的背影纤细又落寞。 满腹心事,借烟消愁。 所以,季悄吟究竟是姜家的什么人? 姜叙又和她是什么关系? 成年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故事。无从探知,亦无需去探知。 宋雁书不准备打扰季悄吟,悄声离开。 *** 下周四,大人物到场——中峻总裁盛延熙携其太太沈安素入住海盛酒店。 在此之前,季悄吟带领客房部员工早早就备好了9号楼的总统套房。准备充分,一应细节做到完美。 一大早宋雁书就组织相关部门前去机场接机。 盛总此行携其太太来青陵是为度假,私人行程,不宜过多曝光。酒店前去机场接机的人员自然不能太多。人一多就惹眼,狗仔无处不在,私人行程分分钟被曝光。 为求低调,宋雁书就只带了季悄吟和程若两个经理。 男人今天穿了套墨色西装,内搭米色衬衫,系一条湖蓝色的领带,袖扣也是同色系的,上面镌刻一圈复古印花,整个人温润尔雅,谦谦君子。 衣架子就是衣架子,哪怕一年四季都西装革履,可每一套西装都能穿出不同的味道来。 季悄吟兀自欣赏一番,又不着痕迹地转移掉目光。 受横桑对流天气影响,盛总的飞机晚点半小时。三人坐在机场的咖啡厅打发时间。 季悄吟翻着菜单,看向对面的男人,“宋总,您喝什么?” 宋雁书:“一杯白水,谢谢。” “您不喝咖啡吗?”季悄吟眨了眨眼睛,自发推荐:“这家店的摩卡咖啡非常不错哦!” 男人不禁抬眸,清淡的目光短暂地掉落在她脸上,她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漂亮的天鹅颈,额前一缕长发洒落,盖住半边脸,说不出的文静。 -- 第39页 他慢慢收回目光,浮起低柔的嗓音,“那就试试吧!” 宋雁书面前摆一杯香醇的摩卡咖啡,微微冒着热气。 从服务员端上桌以后,就没见他喝这杯咖啡。他甚至连勺子都没碰一下。他自顾抱着手机,姿态随意懒散。 私下的宋雁书不似工作时那般冷峻,显得更为随和。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顶头上司。宋雁书可以闲适自如地刷手机。季悄吟和程若却不能。 有老总在跟前,这两姑娘要是再堂而皇之地玩手机,绝对是蔑视Boss。两人只能干坐着。 干坐着可太难受了,也无聊。季悄吟觉得自己必须找点东西来打发打发时间。 于是乎趁着宋雁书去洗手间的间隙,季经理赶紧从包里翻出两本兵书,递给程若一本,“看看吧程大美女,省得无聊,还要等大半个小时呢!” 程若眸光下垂,瞥到书的封面,黑体字无比醒目:《孙子兵法》第二册 。 程若:“……” 程美人不禁哑然失笑,“行啊悄吟,这思想觉悟咋这么高呢?都开始研究兵法了。” 季悄吟脑海里即刻浮现出出宋雁书的俊颜。她高深一笑,压低声音,“眼下我正要攻克一座山头,翻翻兵书研究研究策略。” 程若:“……” 程若不解,“什么山头?” “秘密。” 程若多聪明的姑娘,一秒顿悟,脱口而出:“该不会是男人吧?” 季悄吟忙捂住她嘴,警惕地看看四周,“程若,你小点声!” 这么紧张,看来就是男人了。 程大美人八卦兮兮地问:“不知哪个美男捕获了季经理的芳心?” 季悄吟故作神秘,勾唇微笑,“我不告诉你。” 程若:“……” “别藏着掖着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咱们宋总?” 程若话音落下,季悄吟还没来得及回答,头顶竟毫无预兆地泻下一个清润好听的男声,“说我什么?” 季悄吟:“……” 程若:“……” 第17章 第17杯酒 第17杯酒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 脸色大变。 季悄吟反应惊人,赶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和程经理好奇宋总您是不是读过兵书。” 程若:“……” 程若目瞪口呆, 实在佩服季悄吟胡扯能力,一脸平静,毫无异样,假的都给说成真的了。这心理素质,这演技,不去当演员都可惜了。 果然宋雁书不疑有他,自顾往卡座上坐下,目光往那两本兵书上扫了一圈,响起他特有的低沉性感的声线, “学生时代拜读过《孙子兵法》, 不过《六韬》和《吴子》这些就没读过了。” 说完眼神不着痕迹地飘到季悄吟脸上, 嘴角微微上扬, 嗓音轻快又愉悦,“季经理这是准备研究兵法了?” 季悄吟忙说:“研究谈不上, 横竖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咱们季经理还真是别致,别人打发时间不是玩游戏就是刷手机, 你居然读兵书。” 季悄吟呵呵笑, 自夸一句:“我这人比较好学。” 宋雁书:“……” 程若心想季悄吟这姑娘还真是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呐! 宋雁书伸长长臂, 捞起其中一本兵书,掂在手里,不紧不慢翻开封面,“我向季经理看齐。” 季悄吟:“……” 这两人人手一本兵书, 看得还贼认真,目不斜视的,一时间竟无比和谐。 程若看看宋雁书, 又看看季悄吟,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她怎么感觉自己被虐到了呢? 程若深觉这个世界好玄幻! 她果断找服务员拿了本时尚杂志打发时间。要她看兵书她可看不下去。 书里全是文言文,下面也没注释,季悄吟每看一句都得琢磨好几遍。好在当年高中语文学得不错,不然她今天都不一定看得懂这兵书。 三人稍坐片刻,宋雁书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缓缓合上书,见对面的季悄吟看兵书看得无比认真。 她好像真的是在研究书里的内容,时不时陷入沉思,冥想一番。过后又会迅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微表情简直不要太丰富。像极了认真学习的小学生。 他莫名觉得这个样子的季悄吟可爱得紧。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去接盛总了。”宋雁书拿上那本兵书,率先离开了座位。 季悄吟囫囵把书塞进包里,和程若一起跟上老总的脚步。 一边走还一边惦记着她的兵书。瞧这架势,宋雁书是要把她的书给顺走了? —— 中峻的盛氏夫妇,男帅女美,登对亮眼,俨然一对璧人。 混时尚圈的人人都知道这对伉俪,堪称完美夫妻的楷模。 季悄吟以前看过一些有关这对夫妇的报道,什么俊男靓女,伉俪情深,什么豪门公子,军政小姐,通篇皆是溢美之词。 她总觉得是媒体夸大其词。但今天见到本人时,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媒体非但没有夸大其词,寥寥数语完全不足以将这对夫妇真实的状况描摹详尽。 这二位简直就是神仙眷侣。两人看对方的眼神无不流露出浓浓的爱意,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更是羡煞旁人。 在机场见到看到季悄吟和程若这两张陌生的面孔,盛延熙开口问:“贵酒店客房部和公关部都换人了吗?” -- 第40页 宋雁书爽朗一笑,从容不迫介绍:“盛先生您记性真好,这是我们海盛两位新经理,客房部季经理,公关部程经理。” 两个姑娘齐声问好:“盛先生,盛太太下午好!” 盛延熙微笑道:“都是大美女,贵酒店的人事部越来越会招人了。” 把贵客迎回酒店,领进一早就布置好的总统套房。夫妻二人四下参观一圈,非常满意。 沈安素看到房间四处绽放的满天星,不禁发问:“不知这些满天星是贵酒店哪位工作人员准备的?” 听到这位盛太太的提问,季悄吟内心不由一沉,难道是满天星有问题吗? 她忙走上前,微笑回答:“满天星是我差人准备的,盛太太您是不满意这花吗?您若是不满意,我马上安排人撤掉。” “不,我很满意。”沈安素轻笑一声,“季经理怎么知道我喜欢满天星?我记得客户资料上应该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吧?” 客户资料上确实没有登记过沈安素喜好的花卉。有关这位盛太太的喜好资料上只有寥寥数语,反倒是男主人的更为详尽。不止客户资料上没有,网上也没有。网上有关这位盛太太的描述总是模糊又笼统的,无外乎就是那几句中规中矩的形容词,漂亮、知性、聪慧、家世出众,和盛先生伉俪情深。 余下的细节全是季悄吟私底下做的功课。 “不满您说,我确实做过一些调查。传闻盛先生为了向您求婚,曾亲手打造了一枚婚戒。婚戒的原料由知名珠宝设计师余梦溪女士从南非带回。盛先生本人亲自着手设计,婚戒上的钻石正是满天星形状。盛先生能把婚戒设计成满天星花形的,想必一定是盛太太您特别喜欢满天星吧!” 沈安素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满意地笑起来,“宋总,贵酒店的季经理真是慧眼如炬,让人惊喜呢!” 宋雁书琥珀色的眸子里沾满笑意,“能得盛太太称赞,也不枉我们季经理辛苦一遭了呀!” 季悄吟将身侧的何君推出去,“盛先生,盛太太,在您入住海盛的这段时间,我们客房部派遣了何领班担任二位的客房管家,二位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知何领班。” 何君恭敬地说:“盛先生,盛太太,我是二位的客房管家,我将竭诚为二位服务。” 沈安素笑道:“季经理安排的人我们自然是放心的,那接下来这段时间就辛苦何领班了。” 何君:“盛太太言重了,这些都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 安顿好盛氏夫妇,季悄吟还一直惦记着刚刚在机场咖啡厅被宋雁书顺手牵羊带走的那本兵书。 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找老总讨要本书,是不是显得她太小气了些。 算了,懒得纠结了。他要拿去看就拿去看吧!等过几天他看完了,她再找他要回来。 “季经理?”宋雁书明显察觉到这姑娘走神了,不由停下脚步。 季悄吟心里惦记着她的兵书,完全没注意到前方宋雁书已经停下了脚步,还是愣头愣脑往前冲。 很好,一下子撞进一个温热宽厚的胸膛,夹杂一股清淡熟悉的木香。 重重的一下,鼻子瞬间开始泛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捂住鼻子,匆忙道歉:“对不起宋总!” “看路。”男人浓眉微皱,温声提醒。 “嗯。” “很疼?”见她捂着鼻子,他不自觉放低声线。 季悄吟摇摇头,“还好。” “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对不起宋总,我刚有些走神了,您再说一遍。” 宋雁书:“……” “盛先生和盛太太是海盛的钻石VIP客户,一点差错都出不得。这段时间客房部一定要高度重视,不能有任何的松懈。” “宋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我和盛太太打交道也有好几年了,她每年都会来青陵小住一段时间,这是她第一次夸人。”男人面露笑容,“季经理,这次表现不错!” 季悄吟眼巴巴地望着他,面露渴求,“所以宋总要给我加薪吗?” “可以考虑。”宋雁书被她这一副财迷的模样给逗笑了,唇角牵起浅浅的弧度。 一听到加薪,季悄吟眼睛立刻变亮,神采奕奕,“谢谢宋总,我一定会为了咱们海盛抛头颅,洒热血,不辞辛劳的!” 宋雁书:“……” *** 第二天一早,人事部经理万方培拿着最新一份实习生名单来到58层总裁办。为的就是和宋雁书报备这批实习生的转正问题。 万经理一进到办公室就见自家老总抱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翻阅。 春日和煦晕暖的阳光越过落地窗,悄悄地掉进办公室,宋雁书乌黑纤长的睫毛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色,那点金色沿着眉棱骨往下延伸,继而遍布整张俊颜,平添无数朦胧美感。 长腿交叠,姿态闲适放松,举手投足间自带风华,气场贵胄。 眼前的这个男人精致得像是一具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不该受到任何打扰。 真真是一副美男看书图,格外赏心悦目。 万方培不由自主地在心底默默感叹一句:这副画面要是被酒店那群小姑娘看到又该激动半天了! 他们家老总这颜值简直逆天,要是哪天往酒店门口一站,临时当个一天门童,不知道能为酒店拉来多少客源。 -- 第41页 万方培安静走上前,往书的封面上随意扫了两眼,看到书名——《孙子兵法》。 万方培:“……” 万经理不得不佩服,不愧是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佬,这没事就翻阅兵书,研究战术策略。他这等小人物望尘莫及呀! “宋总。”万方培轻轻唤一声,笑着问:“您怎么看兵书了?” 男人闻言,掀动了下眼帘,语气温淡,不起波澜,“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 话音稍落,又蓦地想起季悄吟那姑娘看兵书的认真劲儿,眼角眉梢不免浮出点点笑意。 这一笑,连带着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 “老万,你说一个女孩子突然开始研究兵书,是为了什么?” 万方培:“……” 女孩子? 季经理? 季经理开始研究兵书了? 那必然是有情况呀! “宋总,常言道情场如战场,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像是一场拉锯战,你来我往,最是讲究方式方法。季经理肯定是想攻略男人。” 万方培一激动,直接就把季经理说出来了。 宋雁书眉峰微蹙,没好气地反问:“我说是季经理了?” 万方培摇头,“您没说。”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想攻略男人,而不是为了升职?” 毕竟职场同样如战场,研究兵法为了升职加薪也不是不可能呀! “季经理刚来海盛,眼下脚跟都还没站稳,鼓捣升职未免有些为时过早。还是攻略男人更合理一些。” 这么说来季悄吟真是要攻略男人了? 那么这个男人是谁呢? “你找我什么事儿?”宋雁书摆摆手,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找您说说这批实习生转正的事情。” “这种小事你决定就好。”宋雁书依然捧着书,骨节分明的五指紧贴着书页,被阳光拉出一道道细长的剪影。 他说完似想起什么,又嘱咐道:“多抽调几个实习生去客房部。” 万方培:“前不久刚调了五个实习生去客房部。” “再抽几个过去,客房部是咱们酒店的重要部门,多安排几个实习生过去,预备力量得充足,要让季经理有人用。” “好的,宋总。” “还有事儿吗?” “没了。” “那你先去忙吧。” “好。”万方培抬步正准备走。 谁知男人清润的声线又兀自刮入耳中,“老万,你结婚几年了?” 万方培脚步微顿,转身回答:“五年了。” “感觉如何?” “也就那样吧,结婚好几年,有了孩子,夫妻俩都处成亲人了。” 万方培是宋雁书的心腹。宋雁书刚接手海盛那年,他还是人事部一个小小的组长。六年下来,一步一步爬到经理的位置。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但也少不了宋雁书的提携。这几年海盛很多老人都被宋雁书给刷掉了,唯独他留了下来。 宋雁书参加过万方培的婚礼,喝过他女儿的满月酒,到她女儿如今上的幼儿园还是宋雁书帮忙联系的。 两人并肩作战多年,早已形成了一定的默契。 宋雁书这话一问出口,他就知道老总肯定动了凡心了。 他试探着问:“您不会想结婚了吧?” 第18章 第18杯酒 第18杯酒 结婚? 这对于宋雁书来说可真是一个陌生又遥远的词汇。 他活了二十八年, 从未动过结婚的念头。倒是家里人天天都在催婚。 外公外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两人并无感情。外公一生都不爱外婆,只惦记着他的初恋。他给了外婆应有的体面,让她一生衣食无忧,也风光无限,唯独给不了她爱。 外公前脚刚走,外婆立刻就立遗嘱,明确表示他日死后她绝对不与外公合葬。生前未曾摆脱外公,死后更不愿意被束缚,只想寻求自由。 而他的父母呢?外人看似伉俪情深, 风雨共济。实则貌合神离, 各过各的, 婚姻不过就是一具空壳。 再看看周围的长辈, 结了婚过不了几年马上就离了。离了又结,结了又离, 反复在那座围城里跳跃进出。秦问的母亲,宋雁书的小姨, 如今即将要举办第三次婚礼。 不论是宋家还是秦家, 他都不曾看到从一而终的婚姻。 对于他这种出生的人, 好的婚姻实在太过奢侈,注定不属于他。 恋爱谈谈就够了。至于结婚,还是算了吧,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 宋雁书晚上约了秦问和夏君岱等人喝酒。 下班时, 瞅到办公桌上的那本《孙子兵法》,他就给带走了。 他不太清楚季悄吟那姑娘具体在研究什么,不过这本兵书拿回家打发打发时间倒是可以的。 老地方, 檐外听雨。 几个兄弟都在,南絮和苏寒影这几个姑娘也难得都来了。 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倒也自在。 一直到晚上十点场子才散。 宋雁书晚上喝了酒,不好开车,就拨了常助理的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夏君岱和南絮等人都走了,宋雁书和苏寒影落到最后。 苏寒影站在檐外听雨的门廊下,朝着宋雁书开口:“宋大哥,我今天没开车过来,你家离我家最近,要不你捎我一段呗?” -- 第42页 宋雁书点点头,“没问题。” 常助理从停车场把车开出来,宋雁书拉开后座门,径直坐了进去。 苏寒影很有眼力见儿直接开了副驾的车门。 一上车就跟常助理打招呼:“常助理晚上好呀!” 常助理微微一笑,“苏小姐,晚上好!” 车子驶离檐外听雨,拐上堰山大桥。 苏寒影感觉座椅上有东西咯她。 捞出来一看发现是本兵书。 “《孙子兵法》?”她面露好奇,轻柔的女声飘向后座,“宋大哥,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兵法了?” 宋雁书原本是在闭目养神,听见苏寒影的话倏然睁眼,忙将兵书给拿了回去,音色沉稳,不起波澜,“没事随便翻翻。” 傍晚自己开车过来,随手就将这本兵书给放在了副驾上,都来不及收拾。 苏寒影心觉异样,倒也并未多言。 将苏寒影安全送到家,常助理又将宋雁书送回精言公寓。 宋雁书到家以后先给元宝同志喂了饲料。 元宝是他养的一只金钱龟。养了五年了,平时也不用怎么照料,按时投喂即可,比养猫养狗省心了不少。 饲料扔进鱼缸,小家伙慢吞吞地爬了过来,动作笨拙。 他用手指点了点龟壳,露出笑意,“多吃点!” 随后他麻溜地冲了个澡,躺到床上。 捞起手机发现微信里有条新消息。 季悄吟:【宋总,我的兵书您是不是不小心给带走了?】 男人的余光瞟向那本《孙子兵法》,素净的蓝色封面在小夜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他捞起来,慢腾腾地翻开扉页。 不小心? 他明显是故意的呀! 宋雁书:【书我还没看完,看完了还给你。】 *** 收到宋雁书这条微信,季悄吟真切地意识到她这本兵书多半是拿不回来了。 算了,一本兵书而已,懒得跟他计较,他喜欢就拿去好了。大不了她再在网上下单一本。 有了兵书她也不见得就能攻下宋雁书这座山头。毕竟都是纸上谈兵,全无半点实战经验。 之所以会买本兵书,纯粹就是心理安慰。 母胎solo真的太难了,恋爱经验半点没有,兵书于她而言多半是没用的。还不如上网搜些经验贴。 在某乎上搜了一大圈,靠谱的点子也没多少,男女之间的这点事儿因人而异,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委实挺磨人的。 最可怜她连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都没法跟人说道说道。 她大概骨子里就有些凉薄,以前总觉得人心隔肚皮,不愿与人深交,这么多年都一直独来独往,不管是同学还是同事她都保留着最安全的距离,从不跟人交心。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到了关键时刻才意识到人是该有那么一两个知心好友的,不然遇到重要的事儿都没地儿说。说都没人说,那就更别想要建议了。 攻略宋雁书着实是项大工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季悄吟摁灭手机,麻溜睡觉。 如今她也没多少精力纠结这件事了,当务之急是应付好眼下,把盛氏夫妇给伺候好。 盛氏夫妇要在青陵待半个月。 这半个月酒店上下都将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尤其是客房部。 季悄吟这个经理真是一刻都松懈不得。 而何君身为客房管家,每天都要近距离接触这对夫妇,她的压力并不比季悄吟小。 不过她工作多年,经验丰富,应对自如。 *** 日子仿佛被人加了齿轮,飞速溜走。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底。 青陵的天气,每年一进入暮春,天气就十分多变,阴晴不定,时风时雨。气温也不稳定,忽高忽低,高时穿短袖,低时套外套,常常让人措手不及。 季悄吟不喜欢这样多变的季节,她还是比较喜欢冬天,从头冷到尾。就像是一个清冷佳人,总是维持着同一副冷漠的面孔,不会流露出任何温情脉脉的一面。 酒店的工作一如既往地忙碌,琐碎。 盛氏夫妇入住酒店,这是短期内海盛的大事。季悄吟和何君等人积极应对,亲力亲为,诸事小心,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半个月。 离开青陵前,盛氏夫妇提出要宴请宋雁书和季悄吟,以表感谢。 严格来说是沈安素想宴请季悄吟,找宋雁书牵线。 得知消息的季经理简直受宠若惊。 她从业六年,还是生平第一次被酒店的钻石VIP客户宴请。 宋雁书推荐的场地,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主打粤菜。不论是菜品的味道,还是会所的隐秘性,都没得挑。 沈安素当晚穿了条素净的半袖旗袍,清新明快的湖蓝色,水绿中隐隐透着点苍翠,双襟设计,时尚的水波领,衣身绣竹叶,古典又雅致。【注】① 季悄吟第一次见到有女人能把旗袍穿出如此清丽脱俗的感觉,完全衬得起古人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竟比电视上的那些女明星还要养眼许多。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这条米白色流苏裙,顿时觉得她就是丑小鸭本鸭,不免自惭形秽。 这是她最贵的一条裙子,去年生日买的。一直遗憾没有合适的场合穿。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场合了,却穿不出满心欢喜的感觉来了。 -- 第43页 果然不能和太漂亮的女人一起吃饭,那样太虐心了,分分钟被秒成渣渣。 她倒也不是嫉妒沈安素,她只是羡慕。她有自知之明,她是羡慕不来的。抛开盛氏总裁夫人这个头衔,人家还是宛丘沈家的女儿。自小的家境决定了人家的气质。 光这点,季悄吟就比不了。 她不由想到了姜叙和姜殊。毫无悬念,在姜家长大的那二位也绝对秒杀她。 再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宋雁书。西装革履,举止优雅,满身贵胄。 跟眼前这几位同席而坐,季悄吟当下的心境无异于是丑小鸭闯进了天鹅湖,哪哪都不相称。 果然人就怕比较,一比较那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饭局开始前,沈安素递给季悄吟一只精致的礼盒,盒子里装一件精美绝伦的旗袍,“我们夫妇最近蒙季经理费心了,这趟青陵之行,我们都非常满意。下午去逛了旗袍展,看见这件旗袍非常适合季经理,我就自做主张买下来了,还望季经理不要怪我唐突才好。” 鹅黄色提花真丝面料,绿色玉石扣,剪纸工艺版的流苏,领口用珍珠定花型,精致又独特。葱绿柳黄的配色,更是雅致至极。【注】② 看到这件旗袍,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句名诗:“春艳艳,江上晚山三四点,柳丝如剪花如染。”【注】③ 当真是意境绝美。 如此精美绝伦的旗袍,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季悄吟哪里敢收,登时惶恐不已,连连婉拒:“盛太太,为您和盛先生服务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怎可以收礼呢!” “季经理大可不必推辞,我就是觉得和你投缘,想交你这个朋友。”沈安素浅笑吟吟,话说得动听,“季经理肤色白,很适合鹅黄色。你这么瘦,骨架匀称,完全撑得起旗袍。旗袍配美人,一件再华美的衣服,也得有人配它才行,季经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此一来,真就由不得季悄吟推脱了。 她双手接过礼盒,“谢谢盛太太厚爱。” 宋雁书清淡的目光扫到礼盒,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不知道季悄吟穿上这件旗袍会是什么样子? 私人场合,倒也随意,四人款款而谈。 沈安素:“我听宋总说季经理是宛丘人?” 季悄吟点点头,“没错。” “宛丘哪里?” “枫林区。” “离我父亲家很近。想来我和季经理也是有缘分。”说着就看向宋雁书,轻声问:“宋总去过宛丘吗?” 宋雁书他低头品一口红酒,动作慢条斯理,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听闻沈安素的提问,他微微抬眸,语气清淡,“不瞒盛太太,我父亲祖籍宛丘,我是在宛丘出生的,在那里待到初中毕业,然后才到青陵求学。” “是嘛?”沈安素面露惊讶,“那真是巧了,宋总和季经理以前就认识吗?” 季悄吟:“我是过完年入职海盛才认识我们宋总的。” 沈安素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以前就认识。” 盛延熙适时插.话进来:“宋总和季经理年龄相当,没准小时候见过呢!毕竟宛丘说大也不大。” 季悄吟心想:她和宋雁书确实见过呀!他俩中考同一个考场,还是前后桌,她还捡到了他的准考证。可惜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得出来沈安素是真的很喜欢季悄吟,想交她这个朋友。拉着季悄吟问了好多问题。 季悄吟对沈安素也挺有好感的。试问谁会不喜欢聪慧美丽的女人呢! 四人款款而谈,气氛活跃。 很快服务员来上最后一道菜——响螺片玉竹淮杞汤。 服务员就站在宋雁书身旁,半弓着腰,一大碗浓汤端在他手里,微微冒着点热气。 不经意间,男人手臂微抬,恰好碰到服务员的手肘,对方手一抖,汤汁洒落在桌,有几滴飞溅而出,径直掉在季悄吟的裙子上。 米白色的裙子,黄色汤汁点印在胸前,虽然只有斑驳的几点,却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好好的一条裙子算是废了。 宋雁书面色平静,声线低沉,略带责备:“怎么上的菜?” 在座的都是大佬,哪里开罪得起。服务员面色煞白,脑袋都快埋到桌子上了,频频道歉:“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事发突然,季悄吟顾不上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心慌。裙子上沾了汤汁,实在太惹眼了,这走出去,绝对是众人的焦点。 见此情形,盛氏夫妇不由对视一眼,暗藏深意。 沈安素温声说:“季经理赶紧去处理一下吧。这汤汁想必是弄不干净了。正好手边有件旗袍,季经理不妨去洗手间把脏裙子换下来吧!” 一边说一边给丈夫递眼色。 盛延熙会意,接过妻子的话茬继续说:“对,先把裙子换了,等回去再处理。”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季悄吟拿起手边的礼盒,礼貌地说:“盛先生,盛太太,我先失陪一下。” 离开座位时,见那服务员还在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脸惶恐她。顿时心生不忍,轻声道:“你先下去吧,不是多贵的裙子,我自己拿去干洗店处理。” 都身在服务行业,谁还没个小失误呢!何必为难人家。 虽然季悄吟开了口,可那服务员依然不敢动,维持着刚才的惶恐姿态,惴惴不安。 -- 第44页 宋雁书抬了抬手,语气波澜不惊,“先下去吧!” 服务员如蒙大赦,忙不迭退出包厢。 眼下包厢里只剩下三人,气氛略显安静。 沈安素唇边挂一抹微笑,表情温淡,“本来还遗憾看不到季经理穿这件旗袍,也不知道自我选的合不合适。这下好了,终于能看到了。” 说完静看对面的宋雁书,意有所指,“宋总,你也很期待不是吗?” 对面的二位可都是人精。宋雁书那点小动作也就骗骗季悄吟和服务员,哪里瞒得过这二位。 男人勾起笑意,竟毫不避讳,“美女穿旗袍,谁不期待?” —— 季悄吟约摸去了十分钟。再回来,走在走廊上,路过的男服务员眼睛都看直了。 她推开包厢门的一刹那,宋雁书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句话:美人风月搁云端。 比起沈安素的清新脱俗,季悄吟穿旗袍则更为柔美。玉润香肌,婀娜多姿,暗香流韵,举手投足间自带风情。可却媚而不妖,艳而不俗,艳之韵之,至柔至雅。 甚至当晚季悄吟的口红也是点睛之笔。不羁的复古红,炙热浓烈的颜色,配上微卷的黑色长发,无疑就是民国老照片里走出来的美人。 她踩着高跟鞋从容走来,开叉旗袍下显露出的一双美腿,笔直纤长,白皙莹亮,有些恍眼。 宋雁书的心中蓦地飘过一个可耻的念头——他很想撕掉这件旗袍,他想一睹这个女人藏在衣裳之下的旖旎风光。 这一刻男人眼中的惊艳、野性、掠夺再无法藏。 沈安素赞叹不已,“看来我的眼光不错,这件旗袍很衬季经理。” 季悄吟款款落座,眉眼带笑,“盛太太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 酒过三巡,宾客尽兴。 两人送别盛氏夫妇。 盛延熙拍拍宋雁书的肩膀,意有所指,“等我们明年过来,期待听到宋总的好消息。” 宋雁书淡笑一声,“承盛先生吉言。” 季悄吟来时是坐的宋雁书的车,回去自然还是搭宋总的顺风车。 宋雁书席间喝了酒,把车钥匙扔给季悄吟,“今天就麻烦季经理给我当回车夫了。” 季悄吟抿嘴笑了笑,“乐意至极。” 她主动开了后座的车门。可男人却绕过后座,自己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季悄吟:“……” 她不免怔愣数秒。 待反应过来又赶紧上了车。 宋雁书的车比季悄吟的那辆小Polo不知道贵了多少,她开得特别小心,生怕刮到蹭到。 于是乎这辆宾利车以龟速行驶在夜晚空旷的大街上。 宋雁书也不催促她加速,任由她这么慢吞吞地开着。 也不知是旗袍使然,还是周遭的环境太过静谧。此刻的季悄吟在他眼里温婉动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格外牵动他的心。 这一刻,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为什么总是能够一眼就看到她?因为她总是格外吸引自己的目光。因为自己总是下意识地去搜寻她的身影,他想见到她。 而以上种种,理由无外乎只有一个。 车里沉寂许久,季悄吟听到男人温润如水的嗓音,一贯低沉舒缓,“季经理有男朋友吗?” 季悄吟呼吸一滞,心提了提,忙回答:“没有。” 宋雁书放心了。 虽然常助理跟他提过季悄吟没有男朋友。但有些事情总得自己问过才放心。 季悄吟不懂宋雁书当下的想法,她被这人的问题给搅乱了。她强行摁住满腔的思绪,故作镇静地问:“宋总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吗?” 宋雁书淡然一笑,“季经理这么优秀,还需要我介绍男朋友?” 她说得遗憾,“我可能自小没什么男人缘,并不吸引男生。” “季经理不必妄自菲薄,你很好,只是缘分没到。” 她勾唇浅笑,一双褐色眼瞳好似会说话,“所以我的缘分什么时候才会到呢?” 男人眉棱骨微动两下,笑容又浅至深,“兴许马上就到了。” 把宋雁书送到家,季悄吟还得自己打车回去。 宋总却大手一挥,豪气地说:“女孩子晚上打车不安全,你把我的车开回去,明早替我开去酒店。” “那您明天上班怎么办?” “我让小常来接我。” “那好,宋总您早点休息。”季悄吟站在车旁跟他道别。 她素净的小脸在光照下呈现一种温柔的白皙感,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光滑细腻。这张脸太干净了,毫无杂质,只隐约可见细小的毛孔。 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肩头,一半落于胸前,一半散落后背,发梢微微透着点光。 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仔细看了几眼,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具体少了什么。 “悄吟。”男人蓦地开口,嗓音温柔异常。 这双眼睛漆黑明亮,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似乎她多看一眼,就会被彻底吸进去。 “怎么了宋总?”季悄吟有些怔神,只知道傻盯着他的俊颜,并未注意到他的称呼。 “你过来。” 第19章 第19杯酒 第19杯酒 季悄吟往前迈两步, 面色异样,“还有什么事吗?” -- 第45页 “你头上少了样东西。”男人目光如炬, 音色低柔。 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长发,面露不解,“少了什么?” 什么都没少啊! 宋雁书往前迈一小步,挺括修长身形慢慢靠近季悄吟,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离得那么近,几乎挨在一起,他将她包拢住,亲密无间。 她清晰地感受到冷冽木香快速充盈鼻腔, 她本能地神经紧绷, 身体立刻变得僵硬, 呼吸困难。 像是被人刻意摁了暂停键, 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像是已经停滞, 不会流淌。 动作也跟着放缓许多。不知是他故意放慢了动作,还是她本身就感觉到煎熬, 才觉得他的动作缓慢。 他的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顷刻间被放大, 只见他抬起胳膊,右手缓慢探向她…… 他伸手干嘛? 这个动作……他想干什么? 难不成想摸她? 季悄吟浑身一颤,想入非非。 怔神之际,他的大手已经越来越近, 即将触碰到她的脸颊。 她呼吸急促又沉重,长睫狂热迅速煽动起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 周围静谧无声,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她觉得又闷又热,完全透不过气来,感觉下一秒就会心脏停跳。 “宋……宋总……怎么了?”季悄吟磕绊出声,声音剧烈抖了抖。 她本能地别过脑袋,将自己的脸颊从男人的手掌下解救出来。 “别动。”男人的声线沉稳有力,语气轻柔无比,近乎蛊惑。 季悄吟:“……” 她不敢动,可她控制不住啊! 宋雁书的右手越过季悄吟的脸颊,轻轻拈起她的长发,悄悄在她右耳耳侧别了样东西。 然后凑在她耳旁低语,气息徐徐而温热,“少了一枚发夹。” 季悄吟:“……” 季悄吟僵愣数秒后,才反应过来,是她会错了意。宋雁书并非想摸她的脸。 她心跳如雷,红晕爬上耳根,双颊绯红。下意识伸手去摸,发现是那天晚上自己故意落在他车里的那枚鱼尾发夹。 过了这么久,他一直没任何表示。她都以为自己计划落了空,发夹找不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这人好会撩啊!她快晕了! 年轻的男人近在咫尺,清俊的面庞上终于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眉眼温柔,“悄吟,明早见!” 季悄吟的手还停留在发间,摸着自己的发夹,傻愣愣地点头,“明早见宋总!” *** 那一晚季悄吟有些失眠,她兴奋过度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坐在书桌前,开了台灯。晕暖柔和的灯光倾泻而下,映照着她精致漂亮的眉眼。 她拉开抽屉,拿出那张泛黄的准考证,看着上面少年青涩安静的面容,突然隐隐地感觉她孤注一掷来青陵工作是来对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二天,季悄吟很早就出门上班了。为了避开酒店的同事。她要把宋雁书的车开去酒店。若是被同事看到,怕是会有另一番解读。 她本身就动机不纯,多少有点惧怕他人异样的目光。 完美避开早高峰,一路畅通无阻。八点不到,季悄吟就到了酒店。 一直想着避开同事,没想到在停车场停车时还是碰到了程若。 程大美人从她那辆红色的小现代上下来,手里捏着车钥匙正在锁车。 见到季悄吟面露惊讶,“悄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程若,季悄吟当即一愣,不过面上倒也平静,一本正经胡诌:“有客人投诉,驰瑞他们搞不定,一大早就把我叫来了。” “心疼你两秒钟!”程若的手覆上牛仔半身裙,往下扯了一下,“我是昨晚还剩了点工作没处理,赶早过来弄弄。” 季悄吟竖起大拇指,“真拼!” 程若:“不拼没办法啊,房贷压着。如果不用还房贷,我宁愿在小酒店安身立命,最起码轻松。这一天天的忙到歇菜,这都什么日子呀!” 程若年初的时候刚在酒店附近买了套小两居,光首付就花光了自己和父母所有的积蓄。每个月要还六千的房贷,委实是一笔大开销。 季悄吟从来没动过买房的念头。依到青陵的房价,她现在的工资连买个厕所都够呛。 “悄吟,你换车啦?”程若注意到季悄吟手边的车,视线扫到车标,惊为天人,“天,这是宾利?咱们季经理是什么隐形的富二代么?” 季悄吟:“……” 季悄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程若,你看仔细,这是宋总的车,我这辈子不吃不喝都买不起宾利。” 经她这么一说,程若又多打量了两眼,发现这辆黑色宾利确实有些眼熟,宋雁书天天开进开出,她也见过。 “你怎么开宋总的车?”她很好奇。 季悄吟言简意赅地将昨晚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不愧是咱们酒店的男神,太绅士了,知道照顾女生。”程若不由感慨,“我长这么大都没开过宾利呢!” 季悄吟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笑道:“我让你溜一圈?” “别介!”程美人摆摆手,“这么贵的车,掉点漆我都得倾家荡产,还是算了吧!” 这倒是实话。不然季悄吟开这辆宾利也不至于小心再小心了。 -- 第46页 程若挽着季悄吟的手腕,“悄吟,你喝咖啡吗?我去买杯提提神。” 季悄吟:“一起去吧。” 酒店对面开了一家时差咖啡厅。咖啡的味道地道又醇厚,海盛很多员工都爱去他家买咖啡。 季悄吟给自己打包了一杯摩卡。 刚点完单,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又立即对服务员说:“摩卡再来一杯。” 程若不解,“一杯还不够你喝得啊?” 季悄吟笑了笑,“太困了,眼皮子都睁不开,多买一杯醒脑。” 买完咖啡,两个姑娘一道回酒店。 在电梯间等电梯,程若又再次喋喋不休,“咱们宋总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关键还这么帅,也不知道哪个天仙才配得上他!” 不等季悄吟发表意见,程大美人的话又跟炮仗似的成串冒出来,“他们这种阶级多半是商业联姻,有钱人家的女孩想想那颜值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着程若这些话,季悄吟的心底莫名泛起几丝酸,她本来也可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的。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踮起脚尖努力去够。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蜜汁自信,总觉得自己会得偿所愿,只要她够拼。 两人还来不及说几句话,大堂里便传来一声声整齐划一的“宋总”。 季悄吟下意识转身,却见宋雁书早已出现在身后。 程若当即松开季悄吟的手腕,两个姑娘站得笔直,异口同声,“宋总早上好。” 男人微微一笑,如沐春风,“早上好。” 酒店的同事都说宋雁书这人敬业自律到近乎变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提前一小时到岗,风雨无阻。 季悄吟每天都不够睡,基本上都是踩点到的酒店。还是第一次在没有值班的情况下这么早见到宋雁书。 她以为他会乘总裁专用电梯先上去,没曾想这人居然停在原地跟她们一起等电梯。 等员工电梯降到一楼,他率先踏进去。 季悄吟和程若对视一眼,后者十分诧异。 程若在22层就下了。电梯里只剩下季悄吟和宋雁书。 季悄吟的眼神无处安放,四处逡巡。最终落在电梯镜面上,上面映出了宋雁书英挺俊逸的身形。 男人抬起左手,在调整衬衣袖口。暗黑色的袖扣衬着皓白洁净的衬衫,宛如白净无瑕的宣纸上骤然滴落两点墨汁,无比清雅。 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季悄吟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起宋雁书的衣着。一套黑蓝色的意大利纯手工西装,休闲款,没系领带,领口解了两颗纽扣,多了几分随性和慵懒。 这人的衣品一向没话说。 “季经理?”见宋雁书的目光扫过来,季悄吟慌忙移开视线,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打量未免太过明目张胆。 “宋总。”她换了下手,将咖啡的打包袋改用左手提着。 “昨晚睡得好吗?” 季悄吟:“……” “挺好的。”事实上她都有些失眠了。 她这才想起宋雁书的车钥匙还在她手上,赶紧还给他,“谢谢您!” 他压下唇角,收下,“不客气。” 眼瞅着自己办公室的楼层就要到了。季悄吟酝酿片刻,给自己打气。抓紧时间把咖啡送出去,“宋总喝咖啡吗?” 宋雁书清淡的目光掉落在她的脸上,有审视,也有考究,晦涩不明。 季悄吟摸不准他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竟有些忐忑。 她暗自怪自己太心急了。这么上赶着给领导送咖啡,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别有居心么? 她正打算找个理由把话题圆回去,尽量不暴露自己的小心机。却又立刻听到男人清润好听的嗓音,“早上刚买的?” “对呀!店里搞活动,买一送一。”为了不让他看出异样,她居然还想了个如此蹩脚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居心叵测”。 “谢谢。”手便探了过来。 季悄吟立马欢喜地将咖啡奉上,纤细微卷的睫毛轻轻煽动几下,“是摩卡,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他淡声道:“喜欢。” 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电梯停在32楼,季悄吟匆忙下了电梯。 一杯中杯的摩卡,还是温的。男人握在手心里,五指紧贴着杯身,轻易能够感受到里面液体的温度。 想起那姑娘刚刚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她很少这样,入职以来,在见到他时哪次不是淡定从容,不慌不忙的。 所以,这位季经理是做了什么坏事了么? 进到办公室,宋雁书把那杯咖啡放在办公桌上。 他迅速开了电脑办公。 九点钟有个视频会议。 开完会,万方培拿着几分文件进了办公室。 见到老总电脑旁摆着一杯咖啡,他第一个反应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那的的确确是一杯摩卡咖啡。 “宋总,这咖啡?”他面露震惊。 年轻的男人淡笑一声,语气寻常,“别人送的,却之不恭。” 万方培:“……” 万经理心想:这人得有多大的胆子啊,居然敢给宋雁书送咖啡!是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了么? 最最重要的是,老总为什么会收下?找虐呢? *** 临近傍晚下班,表弟秦问来到了宋雁书的办公室。 -- 第47页 秦少爷拨弄着手机,刺喇喇地靠在沙发里,悠哉悠哉开口:“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宋雁书整个人陷进皮椅,指间夹根烟,烟草味寂寥燃烧。 “我一个都不想听。”他翻动着手头的资料,吝啬到眼神都不愿意给秦少爷。 秦问:“……” 秦问被噎了一下,嗷嗷叫:“那可不行,必须选一个!” “不选。”男人面色寡淡,毫不在意。 选不选都无所谓,反正秦问两个消息都会说的,他领了老佛爷的懿旨,哪里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不然他也不会上赶着跑来他这里报道。 “哥,你真是一点都不给你老弟面子!”秦问面露不满。 宋雁书不置可否,屈起手指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一脸的气定神闲。 这懒散闲适的姿态分明就是没把秦问的话放在心上,不管秦问今天给他带来任何消息,他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漠视。 秦问有些时候觉得宋雁书冷漠地近乎可怕。 不过这人倒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冷漠的。最起码对待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只是对他家老佛爷冷漠。 想起这对母子这些年的冷战和对峙,秦问不由在心底叹口气。 “那我就先说坏消息吧!”秦少爷再开口,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这些年宋雁书是怎么过来的,他看在眼里。所以才会对表哥产生无数怜惜。 宋雁书抬了抬眼皮,示意秦问继续。 秦问:“坏消息就是你家老佛爷过段时间就要回国了,你等着接驾吧!” 宋雁书想起欧洲并购案的进程,老佛爷过去坐镇也有大半年了,也是时候该回国了。 这么多年,除非是集团和海盛的大事,母子俩从来不通电话。打电话都很少,更别提见面了。全靠秦问在中间传递消息。 老佛爷回国的消息不算太意外。 “那好消息呢?”宋雁书难得配合地捧个哏。 秦问轻飘飘地说:“好消息就是我可能很快就有表嫂了。” 宋雁书:“……” 男人听完居然全无反应,好像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事儿。 他屈起手指,抖了抖烟灰,轻飘飘反问:“老佛爷这次又看上哪家千金了?” 秦朝霞女士催宋雁书结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隔三差五就中意一位世家小姐,他早已见怪不怪。 秦问施施然回答:“姜家。” 宋雁书明显有些意外,“姜叙他家?” “嗯,老佛爷相中了姜叙的妹妹姜殊。” 宋雁书:“……” 这是跟姜家杠上了么? 姜家在青陵素来低调,却非常有地位。祖上四代从政,姜家老爷子退休前还是Z省的省.委.书.记。姜家如今掌权的这位也是青陵某局的一局之长。姜叙和姜殊算得上是真正的官家子弟。 自古就讲究门当户对,大家族之间联姻屡见不鲜。不过老佛爷有意和姜家联姻还是挺让宋雁书意外的。毕竟不论是宋家还是秦家跟姜家都鲜有交集。 “这位姜小姐很是抢手啊!之前不还听说傅家也相中了这位么?” “仁和堂那位少东家可是很有自己想法的,他娶了他师妹,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那在你看来你哥我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意思?”秦问一时间没太明白宋雁书的话。 宋雁书把烟蒂重重地摁灭在烟灰缸里,声色沉沉,“由着老佛爷去折腾吧,我要是会妥协算我输。” 秦问:“……” “哥,你究竟是在和大姨作对,还是看不上我那学妹?” “两者都有。” 秦问:“……” 秦少爷好言相劝:“哥,姜殊真挺好的,人品、学识、家世各方面都没得挑,你犯不着那么排斥。好歹见一面,接触接触再说。” “没那个必要。”他拒绝得果断。 秦问:“……” 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秦问瞅着他,悄咪咪试探一句:“哥,你不会是心里有人了吧?” —— 宋雁书双眼微眯,半晌未吱声。 沉默即默认。 “我草,真有人了啊?”秦问顿时来了兴致,八卦万分,“哥,究竟是谁啊?我认识吗?” 男人端坐一旁,气定神闲,完全就跟没听到他的提问似的。 宋雁书此人出了名的嘴严,只要他不想说,旁人怎么撬都撬不开。 秦问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从他哥嘴里听出什么了,索性放弃。 “哥,反正你家老佛爷的懿旨我已经给你带到了,至于怎么想的,全凭你做主。”秦问麻溜起身,将手机收进裤兜,“我现在要去找初和他们喝酒去了。” 宋雁书起身,从挂衣架上取来西服套上,“我跟你一起去。” 两兄弟一起乘电梯下到一楼。 大堂里季悄吟正和戴子玥商量着什么。 下班时间到了,她换下了制服,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赫本风连衣裙,肤色白皙透亮,轻易就捕获了他人的目光。 她好像特别适合穿这种复古轻熟风的裙子,特提气质。 见宋雁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某处,秦问觉得好奇,顺势看过去,顿时惊为天人,“Polo美女?!” -- 第48页 那天在殡仪馆,小Polo上的这位美女可是给秦少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阅美女无数,可谓是万花丛中过,没点特色的他压根儿就记不住。而眼前这位明显太特别了。 秦问奇怪道:“她怎么在这儿?” “季小姐是我们酒店的客房部经理。” 秦问:“……” “可以啊!”秦问老激动了,“哥你神速啊,都把人拐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小心机杠杠滴!难怪看不上我学妹,敢情这里已经有位现成的了。” 宋雁书:“……” 秦问细细打量一番季悄吟,忍不住说:“哥,我怎么觉得这位季经理和我学妹长得有点像啊!” 他之前坐在车里远远看了一眼,当时只是觉得特别,并未细看。如今细看一番,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她和学妹姜殊真的特别像。 “姜殊?”宋雁书皱眉,“哪儿像了?” 秦问:“脸型和五官都很像,只不过姜殊柔和一点,没这位张扬。” 宋雁书的脑海里冷不丁回想起一个声音—— “算是奶奶。” 思绪再往后推移,想起钟邢在酒店被抓那天,是姜叙亲自出的警。而季悄吟躲在凉亭里抽了很久的烟,满腹心事。 以上种种串联起来,宋雁书不禁陷入沉思。 难道季悄吟真是姜家人? —— 大概是收到老佛爷要回国的消息,宋雁书被搅合了心情。晚上跟兄弟们喝酒都没什么状态。 喝了两杯,他捞起衣服直接走人。 从檐外听雨出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天空又飘起了毛毛雨。 雨一下,心情立刻皱得更加厉害。 坐进车里,常助理发动车子,细声询问:“宋总,您去哪儿?” 公寓? 酒店? 还是疗养院? 好像哪里都不想去。 男人抬手摁摁眉心,心绪浮躁,“你先往前开,我想想去哪儿。” 常助理:“……” 不知道宋雁书要去哪儿,常助理把车开得很慢,龟速前行着。 对面路口跳出红灯,他及时踩下刹车。车子平稳停在停止线前。 人行道上几个行人撑伞匆匆走过。 雨水不歇,满城水汽氤氲。 挡风玻璃上堆积了不少水渍,迷潆斑驳。 雨刮器扑腾扫过,立刻又是一片清明。 宋雁书无意识地透过风挡瞥了一眼,一道瑰丽的酒红色一闪而过,不断短短数秒,快得让人轻易捕捉不到。 可他还是看清楚了,那抹红来自女孩子的长裙。 他猛地想起自己下班时在酒店大堂也见过同样的一抹酒红色。 他睁大眼睛去看,红裙的主人停在了斑马线的尽头,透明的伞下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那张脸。 他深觉自己有些魔怔了。这座城市有多少女孩子,穿红裙的女生又有多少,数都数不过来。总不至于见到一个穿红裙的女生就是季悄吟吧! 不过这样一个小插曲委实让他生出了某种期待,他想去见见季悄吟。 或许见到她那张明艳动人的笑脸,他烦闷的心绪就能得以疏解了。毕竟她的笑容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身心放松。 宋雁书沉声吩咐:“小常,去水榭华庭。” 水榭华庭?那不是季经理的住的小区嘛? 大晚上的老总是要去找季经理? 常助理深表欣慰,老总此举真是太有觉悟了!追女孩子嘛,就是应该主动点。 为尽快送老总去见季经理,常助理开足马力,二十分钟就把车开到了水榭华庭小区。 车速太快,宋雁书胃被颠得不太舒服。他皱眉问:“小常,你着急下班?” 常助理摇摇头,“我不急啊!” “那你开这么快?”宋雁书咬咬后槽牙,忍住胃里的不适,“我还以为你想去开赛车。” 常助理:“……” 常助理体贴入微,“如此美好的夜晚,宋总您得抓紧时间和季经理约会呀!” 宋雁书:“……” 难得助理先生如此贴心,宋雁书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小常,你先下班吧!” “好嘞宋总!” 宋雁书不知道季悄吟家在几栋几楼,他要先问清楚。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来接他。 他坐在车里给季悄吟发了条微信。 宋雁书:【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第20章 第20杯酒 第20杯酒 宋雁书:【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收到这条微信后, 季悄吟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敢确定是宋雁书给她发来的。 大晚上的宋雁书来她家小区干嘛呀?吓她呢? 彼时她正在煮面。锅里咕咕冒泡, 水汽腾腾而上,水已经开了,面条还没下锅。 傍晚下班回来,她接到了汪莉女士的视频电话。母女俩隔着屏幕絮絮叨叨地聊了近四十分钟。 谈话的主题无外乎围绕个人问题。 季悄吟敷衍过后就挂了电话。 然后收拾屋子。一通折腾,再闲下来就快八点了。 晚饭还没吃,自然是饥肠辘辘。从冰箱里翻出一袋挂面,打算给自己煮碗面条打发晚饭。 谁曾想面条还没下锅,宋雁书的微信消息居然不期而至。还说他现在正在她家小区门口。能不把她吓得够呛么? -- 第49页 季悄吟赶紧把电磁炉给关了。 抱着手机靠在厨台旁回消息。女人屈起两条长腿,交叠着, 右脚鞋尖抵着木地板。 季悄吟:【您有什么事吗?】 宋雁书:【你先出来。】 季悄吟:“……” 季悄吟不敢耽搁, 摘掉围裙, 拿上钥匙, 麻溜出门。 晚八点,夜色撩人。细雨绵绵, 雨丝翻滚。 她一溜烟跑下楼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拿伞了。不过她也懒得再上楼了。 淋着小雨一路跑出小区,果然看到小区门口的停车位上停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 斑驳的树影筛在车身上, 光影慢慢推移, 朦胧模糊。 而宋雁书则气定神闲地坐在后座, 手里捏着手机,屏幕白光莹莹一束,照亮他清俊绝美的面庞。 季悄吟抬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里面的人听闻声响,转头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车窗交汇。 还是傍晚那条酒红色长裙,融进漆黑的雨夜,颜色明亮惹眼。 大俗即大雅, 红色不好驾驭,很少有人能将红色穿得如此清丽脱俗。不止美,更惊艳。 季悄吟没打雨伞就跑了出来,细雨落在她发间,湿意明显。 宋雁书赶紧开了车门,迈出一双长腿,皮鞋黑亮,几乎能照出人影。 伞撑开,横过两人头顶。 风雨隔断,伞内伞外,两个世界。 两人面对面站着,呼吸相触。 女人大概是跑得急了,沉重喘气。瓷白的天鹅颈上血管微微跳动,一上一下,节奏感很强。 她颈间的皮肤太白了,宛若白玉,自然衬得那两根血管明显。 宋雁书盯着血管,眸色不由暗了暗。隐隐有上前咬一口的冲动。就像野兽抓住自己的猎物,往脖子上狠狠咬一口,最好能一击即中,一击毙命。 他被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赶紧压下去。 傍晚在酒店大堂没走近,如今细看才发现,长裙的娃娃领上点缀一圈细小的珍珠,白润光泽。 这姑娘似乎特别钟爱珍珠,那只鱼尾发夹上镶嵌的也是珍珠。 季悄吟平复了一下呼吸,随后开口:“宋总,您找我?” “嗯。”男人点点头,语气自然,“我还没吃晚饭,能向季经理讨点吃的吗?” —— 季悄吟把人领回家。 “宋总您直接进来,不用换鞋。”她平日里不爱拖地,也不太讲究。 宋雁书踩着皮鞋进了门。 小复式,面积不大,下面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家具齐全,陈设有致,干净整洁。 水榭华庭小区距离浪江不远,从客厅的落地窗外就能看见外面波平浪静,一望无际的江面。 此刻夜幕降临,五光十色,斑斓璀璨的霓虹灯一片一片洒落江面,竟给人一种超乎平静的风云诡谲感。 室内随处可见插.花,五颜六色,生机鲜活。女孩子的家总是比较温馨。 “宋总,您先坐会儿。”季悄吟招呼一声,“您喝点什么?家里果汁饮料都有。” 宋雁书淡声道:“给我一杯水就好。” 她从茶几上取了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杯温水。 他伸手接过,“谢谢。” 季悄吟斟酌着开口问:“我不太会烧饭,只会煮面,我们吃面可以吗?” 宋雁书:“……” 宋雁书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檐外听雨吃过的那碗打翻了盐罐子的长寿面,额角猛地一跳,即刻便觉得口干舌燥。 那碗长寿面害他不知道灌了多少瓶矿泉水下肚,后面对面条类的食物都产生心理阴影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来季悄吟家蹭饭了。 不过既然来了,也没得选择了。他面色不改,不紧不慢回答:“当然可以,我也挺久没吃过面了。” 看看,这话说得可真够违心的。 季悄吟并未察觉到男人的异样,笑着说:“那您先看会儿电视,面马上就好。” 她把围裙重新围上,抓起长发随意绑成一个低马尾,继续回厨房忙碌。 她本来是打算给自己做碗素面了事的。但宋雁书来了,明显不能这么敷衍。她从冰箱里拿了西红柿、土豆和鸡蛋。她很少开火,这是她仅有的食材。 洗净西红柿,她举着刀,半晌下不了刀。内心总觉得不太真实。原本还是煮面给自己的吃,眼下怎么变成煮面给两个人吃了呢?宋雁书怎么就这样登堂入室了呢? 刚刚在小区门口,他是那样自然,那样平静说出那句话:“我还没吃晚饭,能向季经理讨点吃的吗?” 她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堂堂海盛老总居然找她要吃的。 她忐忑不安地捏捏裙摆,试探着问:“那我请宋总吃饭?” 这人虚揽了下她腰,带着她往前走,“去你家吃吧!” 于是就这么把人带回了她家。 虽说不真实,但她心中的那点雀跃和激动却是压都压不住的。试问谁会不想和喜欢的人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面呢? 季悄吟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平复一下心情,开始切西红柿。 —— 厨房和客厅都是连通的,宋雁书坐在沙发上一眼就能看到季悄吟忙碌的身影。 她正在切菜,菜刀握在手里,动作看上去还挺熟练。 -- 第50页 本来还烦闷不宁的心情自踏进这间屋子开始,便神奇地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奇妙。像是头一遭踏入一片陌生的领域,新奇感扑面而来。过去他从未去过任何女性家,哪怕是他前面几任女朋友,他们有过情侣间该有的甜蜜,可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去过她们家留宿。即使她们总是以各种方式热情地“邀请”他去。 像如今这样近距离注视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洗手做汤羹,这种体验更是前所未有。 但不容置疑的是他并不排斥这种体验,他反而觉得特别有新鲜感。 宋雁书没看电视,而是在屋子里随意转了转。 房子户型很小,走不了几步就到头了。屋子里的家具和陈设也是一眼便尽收眼底。 置身其中,若有似无的柏木香充盈鼻息,让他感到分外熟悉。 不知是巧合,还是主人的刻意为之。 季悄吟的动作很快,两碗拌面光速出锅。她用西红柿炒了土豆丝做浇头,还煎了荷包蛋。 宋雁书发现土豆丝跟一般在饭店见到的不同,季悄吟是用西红柿炒的,红彤彤的一片,上面还撒了几粒葱花,点点葱绿点缀其中。 他莞尔一笑,觉得有些新奇,“很少有人用西红柿炒土豆丝的。” 季悄吟:“这是跟我妈妈学的,她喜欢这样烧。” 他有些好奇,“怎么不用醋炒?” “我喜欢西红柿自然的酸,不喜欢醋酸。”说完,她蓦地意识到不妥,“宋总,您不会介意吧?” 宋雁书摇摇头,“不会。” 对他来说吃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是寻个由头来见她。 房子空间有限,没有设置专门的餐厅。季悄吟在冰箱旁摆了张简易小餐桌。 桌上铺了一张粉色的细格桌布,放眼望去颜色分外清新。 两人分坐两端。 宋雁书捏着筷子,还未下筷,最先看到了餐桌中央的那几枝灰蓝色郁金香。 它们被主人插.在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里面盛了小半瓶水,一半根茎浸没在水中,在这间屋子里悄然无声绽放,花香若有似无,勾人呼吸。 先是檐外听雨,再是他的总统套房,如今在她家。 他和郁金香似乎结下了某种不解之缘。 宛丘并购案失败的那个雨夜,宋雁书第一次在酒店客房见到那些特别的灰蓝色郁金香——季悄吟这个姑娘把她喜欢的花自作主张地搬进了他的房间。 爱屋及乌,他一个对任何花卉无感的人,竟并未排斥那些郁金香。反而觉得喜欢。 过后的很多日子,屋子里的郁金香都没断过。 只要他歇在酒店,季悄吟就会差人在客房备下新鲜的郁金香。 每每加班到半夜,宋雁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客房。看到屋子里那几株寂静绽放的灰蓝色郁金香,困意和疲惫尽消,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有了这点花香,屋子里总算有点人气了。 透过这些花,他几乎都能够看到季悄吟温和恬静的眉眼,以及那亲切可人的笑容。 或许她就是特别的,比任何人都要特别。 男人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些灰蓝色小花,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宋雁书温声问:“季经理去过荷兰吗?” 季悄吟摇摇头,“没有,我长这么大最远也就去过泰国。” “库肯霍夫公园每年都有郁金香花展,特别漂亮壮观,有机会可以去看看,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季悄吟捏筷子的那只手不由一顿,轻轻抬头,迎上男人温和的目光,“宋总,你是觉得我喜欢郁金香吗?” 男人眉棱骨微跳两下,反问:“难道不是吗?” “不是。”她笑着摇头,一本正经解释:“我只是喜欢插.在花瓶里的这几枝灰蓝色郁金香,当它们换个环境,换种颜色,我就不一定喜欢了。我的喜欢是有局限,也是有选择性的。” 宋雁书笑了笑,“很挑剔。” “是啊,我确实是个非常挑剔的人。”不然也不至于二十七岁了还是母胎solo。 宋雁书原本已经做好回去猛灌矿泉水的准备了。却想不到今晚的面不止不咸,还格外好吃。西红柿炒的土豆丝酸得恰到好处,让人很是回味。 原来那碗长寿面只是她厨艺的一次意外。 晚餐时间非常愉快。两人都是健谈的人,各种话题都能聊。季悄吟跟宋雁书提起了自己过去的工作和生活,而他则告诉了他的留学生涯。 宋雁书在青陵一中读完高中。高中毕业前往荷兰留学三年,读的还是阿姆斯特丹大学最好的传播学专业。 学成归国后进入海盛,从基层做起,从头学起。花了六年时间一步一步强大起来,将高层大清洗,站稳了脚跟。能力和魄力自然不是常人可比。 比起他,季悄吟的履历完全不值得一提。 虽然养父养母已经倾尽全力培养她了,但比起宋雁书这种富二代,她从起跑线上就已经输了。 她以前很少去深究公平问题。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平等的。“人生而平等”无非只是一句空话。但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去纠结一番。 姜叙和姜殊这对兄妹在姜家长大,他们自小衣食无忧,获得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从幼儿园到大学读的都是最好的学校。而她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哪怕现在她也跻身都市白领行列,每个月拿着一份还算优渥的工资。可是骨子里缺失的东西却是怎么都弥补不回来的。 -- 第51页 倘若她也在姜家长大,她和宋雁书的差距或许就能缩短一些了。这也是过去这些年她始终不敢迈出这一步的原因。 而这些全是老太太和她的生父造成的,说不埋怨自然是假的。可埋怨过后她又无能为力。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季经理?” “怎么了宋总?”季悄吟被宋雁书拽回了思绪。 宋雁书笑道:“你好像有点走神了。” 季悄吟面露歉意,“不好意思,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季悄吟收拾了碗筷。 宋雁书随后便听到了澜澜水声。 就是这点水声,衬得屋子里越发沉静。 落针可闻,呼吸可闻。 鼻尖萦绕一点木香,花瓶里的郁金香无声无息绽放,暖橙的光线千束万束,一切看上去都非常美好。 宋雁书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有些慵懒倦怠,他不太愿意动,只想这么瘫着。 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不知不觉就十点半了。 夜色静静流淌,属于深夜的原始的气息开始一点一点复苏。 已经不早了,他该走了。一个男人确实不该在单身女性家里逗留太久。他应该讲究分寸的。 可是这一刻他好像不太愿意离开。 这间屋子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让他迈不开腿,周遭的一切不仅能够沉淀人心,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沉溺。 是的沉溺,他对这间屋子产生了依赖,不自觉便沉溺其中。 或许不是对屋子依赖,他是对某个人依赖。 她的脸,她的呼吸,她的声音,像是致幻的迷药让他轻易就产生了依赖。 季悄吟终于关了水龙头。 水声戛然而止,室内再次落入一种诡秘的沉寂。 紧接着宋雁书便听到了女人熟悉的脚步声。 软底拖鞋,一步一步踏过木地板,清晰入耳。 无异于是踏在他心尖上,把他七寸都拿捏住了。 “宋总?”年轻女人的声音,又轻又柔。 季悄吟口语标准,咬字清晰,不像青陵人前后鼻不分。她的普通话堪比播音腔。他觉得她的普通话证书一定是一甲。 这声“宋总”让宋雁书的思绪慢慢归了位。 “我该走了,今天谢谢你的面。”他及时站了起来。 若是再逗留下去,事态发展估计会不可控制。他喜欢稳操胜券的感觉,不太喜欢眼下这种失控,像是脱缰的野马,他攥不住。 季悄吟不懂男人心中的百转千回,她把人送出门,两人站在楼道口道别。 “慢走宋总。”她替宋雁书摁了电梯。 轿厢迅速往上升,机器运转的声响清晰又突兀。 声控灯灰仆仆地亮在那里,光束昏黄古旧,她娉婷的立在灯下,修长纤细的天鹅颈有光栖息在上头。 她绑了头发,脖子上隐约可见细细的血管。 刚刚在车前那股邪念居然神奇地冒头了——他想上前咬一口。 捧住她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这个念头强烈又可怕,驱使着男人不由自主地探出右手,缓缓覆上她的颈间…… 出人意料的举动,季悄吟被吓了一跳。 男人的一双眼睛黑而沉,轻易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这人要干嘛? 难不成又要给她别发夹? 她应该没发夹落在他手上了吧! 那只手还在一点一点迫近…… 说时迟那时快,在男人指尖即将触及季悄吟温热肌肤时,她本能地扭动脖子,避开了。 宋雁书落了空,右手僵硬地垂在半空中,如梦初醒。 他拈起季悄吟耳侧的几根头发,理顺,别到她耳后,故作淡定道:“头发散了。” 季悄吟:“……” “我走了。”男人抬步踏进电梯。 待电梯门合上的那刻,季悄吟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总算是把这尊大佛送走了,登时便松懈下来。 回想起刚才宋雁书的眼神,暗潮汹涌,各种晦暗不明。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头发散开了? 不过不重要了。她眼下也没那个精力去深究太多了。她觉得有些累,全身疲乏无力。 这一晚上季悄吟都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哪里出错。 她眼下特别矛盾,一面期待着和宋雁书相处,一面又怕自己出错,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处于被动的局面。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勇敢的人。不论是学习还是工作,但凡她立下什么目标,她就一定可以朝着这个目标不遗余力地前行,义无反顾。 直到面对宋雁书,她才发现她骨子里居然是胆怯的。但凡牵扯到他,她就总是畏手畏脚,踌躇不前。 想想爱情真是磨人的小妖精,让她都变得不像她了。 *** 第二天上班,季悄吟收到了一大束灰蓝色郁金香。 当花店小哥把花送到她手里时,客房部的几个同事个个冲她挤眉弄眼,一脸艳羡。 吴佳丽眨巴眨巴眼睛,笑得暧昧,“季经理,哪个爱慕者送的花呀?” 季悄吟淡定地把花签收掉,摊摊手,“我不知道。” 吴佳丽:“季经理你就别卖关子了,肯定是男朋友送的对不对?你看看你的表情,脸上的甜蜜都藏不住了。” -- 第52页 季悄吟:“……” 虽然高兴,但确实不是男朋友。不过以后没准会发展成男朋友。 吴佳丽百度一圈告诉她:“蓝色郁金香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情和不可预知的未来。” 永恒的爱情和不可预知的未来。 此刻谈爱情还为时尚早,季悄吟宁愿相信后者。 抱着花回到办公室,她收到了宋雁书的微信。 宋雁书:【我的这束郁金香在你喜欢的行列吗?】 看到这条消息,她不禁露出笑意。 季悄吟:【谢谢,花我很喜欢。】 *** 五一黄金周,酒店的入住率明显上升。 季悄吟连值了好几个夜班,累得够呛。 中午在员工餐厅吃完饭,正准备去办公室补个眠,小憩一会儿也是好的。困意汹汹,中午不休息个半个小时,下午工作肯定没精神。 还没走到办公室,对讲再次响起,来自1号楼酒店前台,“季经理,大堂有位女士找您。” 女士? 季悄吟有些茫然,“谁找我?” 她在青陵一个朋友都没有,谁会来她工作的酒店找她?难不成是母亲偷偷从宛丘来看她了,就为给她一个惊喜? 她想想觉得不太可能,汪莉女士不是这样的人。母亲一旦决定来青陵看她,肯定提前一周就通知她了。断然不会一声不吭就跑来酒店。 前台妹纸:“那位女士说是您姑姑。” 季悄吟:“……” 她哪儿来的姑姑?养父只有一个弟弟,哪里来的姐妹? 心中困惑,设想了好多种可能,她甚至想到了骗子。 可骗子敢这么堂而皇之来酒店找她么? 季悄吟踩着高跟鞋匆忙跑去前台。 她气喘吁吁,“人呢?谁找我?” 前台妹纸指了指大堂一角,“在那儿呢!” 说完冲季悄吟笑了笑,“季经理,您姑姑跟您长得还挺像的。” 季悄吟顺着妹纸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眼,她便立即怔住,面色微变。 大堂的休息区坐着一位姿态优雅的中年女人,一身水粉色裙装,头戴白色贝雷帽,贵气十足。 确实是姑姑没错,不过是她生父的姐姐。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季悄吟掉头就走。 可惜她的动作还是不够快,女人迅速从身后追来,声音威慑力十足,“季悄吟,你跑什么?!” 第21章 第21杯酒 第21杯酒 妇人这么一喊, 威慑力十足,大堂的工作人员纷纷往前台方向看过来, 个个面露猜疑。 季悄吟不想成为焦点,只能停下脚步。 女人快步走到季悄吟面前,皱眉不满道:“见到长辈不先问好,还掉头就走,如此没礼貌。你养母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咱们出去说吧。”季悄吟不想被大家伙围观,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姜美惠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有预感,今天的谈话一定不会和谐。届时若是吵起来,被同事和客人围观, 她实在丢不起那人。 她动作麻利, 将人带出酒店大堂。 一口气走到酒店西侧的音乐喷泉旁, 她才停下。 音乐喷泉所在的位置是海盛酒店的一个小型广场。一到晚上, 音乐喷泉就会工作,喷薄而出的水柱, 水花四溅,伴着霓虹灯璀璨夺目的光束, 串串晶莹。 酒店的客人三三两两, 会来这边散步。 不过眼下这个点, 音乐喷泉未开,广场空荡,游客很少。 音乐喷泉正对着酒店的停车场,车子进进出出。 “姜女士,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季悄吟用力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地面对姜美惠。虽然她从骨子里厌恶透了姜家人。 季悄吟的这句“姜女士”明显让姜美惠非常不满, 她眉头紧锁,“什么姜女士?我是你姑姑。” 季悄吟寒着脸,缓缓道:“我认你,你才是我姑姑,我不认你,你就不是。” 姜美惠:“……” 姜美惠被噎住,脸色骤沉,“我就说不能让一个市井妇人养你,看看你都被汪莉教成什么样了,你对长辈可有半分尊重?” 她的嘴角滑出一丝冷笑,“我养母确实是市井妇人,可她好歹几十年如一日,将我培养成人。再看看某些人,从我一出去就放弃我了,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却要在我面前充长辈,你们都算什么长辈?” 脸呢?要点脸吧! 其实季悄吟已经非常克制了。若不是碍于当下环境,她身上还穿着酒店的制服,她一定还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姜美惠被堵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脸色阴郁难看,青一阵白一阵。 “你要是没事就请回吧,我还要工作。”季悄吟不想跟不相干的人废话,她只想麻溜走人。 姜美惠冷哼一声,不情愿道:“你放心,我也不愿意来找你,是你父亲要见你。” 那位姜局长? 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想起她来了? 他说要见她,她就要去见他了么? 她季悄吟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我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我的养父季东凯,可惜他五年前就已经走了。” 姜美惠:“……” “季悄吟,你是可以不认他,也可以不认我们姜家任何人。但血浓于水,你身上流着的是姜家的血,这点你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 第53页 “如果医院可以换血,我肯定早早就把这一身血给换掉了,不会留它到现在。”季悄吟面色沉冷,“我最后再说一遍,我姓季,不姓姜。上次老太太葬礼,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请你们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姜美惠一把攥住季悄吟的制服袖子,“你爸爸就在你们酒店对面的咖啡厅等你,你跟我去见他一面。见完了,我们保证以后都不来打扰你。” “我不想见他。”她抬手用力一甩,解救出自己的衣袖,嗓音愠怒。 一点都不想去见那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和自己有着血脉牵扯的男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 其实这么多年她并不恨他,更多的是无感。毕竟见不到面,不在一起生活,也谈不上恨不恨。可他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她平静的生活,给她添堵,让她去参加老太太的葬礼,现在又要提出见她,她当然恨她了。 她从未想过要和姜家人有牵扯,她只想做养父母的女儿,她只想做季悄吟,只想过她自己的生活。可姜家人却总是不让她如愿。 “你必须去!” 季悄吟甩开袖子,姜美惠走上前再次拽住。 两人对峙着,谁都没有好脸色。 青陵的五月,早已泛起热气。又是大晴天,午后太阳刺目毒辣。 太阳晒在身上,季悄吟觉得自己全身发烫。尤其是两边脸颊,灼热难耐,被熏得通红。日光更是刺得她瞳仁隐隐生疼。 太阳穴突突的,她不由眯了眯眼,所有的耐心在对峙中消耗殆尽。 她终于变得不耐烦,扯着嗓门大喊一声:“姜东昌究竟找我干嘛?” 姜美惠:“你去见他就知道了。” “我不去,我也不想知道。” “那是你父亲,你去见他一面有这么难吗?” …… —— 外婆召唤,宋雁书和秦问一起去疗养院看外婆,中午陪老太太一起吃了顿饭。 宋雁书手头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忙,陪老太太吃完中饭,他就直接回酒店。 而秦问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宾利车径直开去停车场,路过小广场时,副驾上的秦少爷往窗外探了一眼,扫到年轻女人身上的海盛制服,面露惊喜,“哥,那不是你家季经理么?” 闻言宋雁书的视线当即偏向窗外,音乐喯泉站着的那个女人确实是季悄吟没错。那身藏青色制服分外惹眼。 不过不是她一个人,还有一个贵气十足的中年女人。 两人也不知道在争议什么,中年女人紧紧抓住季悄吟的袖子,表情各种激动。 “小常,停车!” 车还未停稳,后座上的人就下车了。 秦问一头雾水,“常助理,这啥情况呀?” 常助理耸耸肩,语气自然,“到了咱们宋总英雄救美的时刻了。” 秦问:“……” 秦问头一次见他表哥这么激动,这可太稀奇了。 秦少爷跳下车,还不忘拉上常至,“常助理,热闹看不看?” 常助理将脑袋摇成拨浪鼓,“秦先生,我还得停车去!” 笑话,上赶着去看老总的热闹,他是活腻歪了么? 秦问斜他一眼,“出息!” 秦问赶紧追上宋雁书的脚步。 “哥,你冷静点,咱不能跟女人动手哈!那大妈可是姜家人。” 宋雁书轻抬眼皮,眼风扫过去,“姜家谁?” 秦问:“姜东昌他姐,也就是姜叙他姑姑。” 姜叙的姑姑找上了季悄吟,她真是姜家人? “姜叙他姑怎么会来找季经理啊?这两人认识啊!” 季悄吟远远听到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再一扭头时,冷冽木香钻入鼻尖,宋雁书已经近在咫尺。 “季经理,怎么了?”他快步走上前,从中年女人手中解救出季悄吟。并以一种绝对强大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 季悄吟眼窝发酸,俨然就是看到了救星,条件反射地攥住他的西装衣摆。 宋雁书感受到衣摆的力道,下意识垂下眼睑,余光中,女人皱着小脸,脸上的血色褪去,嘴唇发白,蒙上了一层灰。 她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宋总,我不想见她。” 她明显是在害怕,攥住他衣摆的手指变得青白,骨节凸出,微微颤动,像是抓住一根浮木,用尽全身力气。 宋雁书眉宇轻蹙,立刻拧成两股麻绳,舒展不开。 如此脆弱无助的嗓音,像是被人逼到了极限。似乎他再晚来一秒钟,季悄吟就要被逼得嚎啕大哭了。 认识这么久,他从未见过她这样。一直以来这个姑娘都温和从容,坚强果敢,就像是那山崖上的藤蔓,任凭日晒雨淋,永远充满了力量。 她有最最温柔熨帖的笑容,不管遇到任何难缠的客人,她都可以笑脸相对,一步一步,耐着性子解决。 而现在她在害怕,她马上就要哭了。以一副最最柔弱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掐住了,不能动弹。 一颗心彻底被触动,好似淌了水的地面,潮潮的,柔软得不像话。 很显然,这个女人激起了宋雁书的保护欲。此刻,他只想保护她,将她护在身后,谁都不能欺负她。 一面想要保护她,一面又对罪魁祸首充斥着无数敌意。 -- 第54页 男人面色肃寒,沉声道:“这位女士,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姜美惠抬了抬下巴,语气倨傲,“这位先生你哪位啊?” “我是季经理的领导,您有什么诉求可以跟我说。” “这是我们家的家事,我找我侄女说点事,犯得着找领导吗?”姜美惠一脸不满,眼神犀利,隐隐流露出怒气。 “我看季经理今天不太舒服,您有什么事情就请改天再说吧!”说完也不去看女人的反应,拉起季悄吟就走。 他没什么耐心跟人废话。这一刻他只想把人带走。 季悄吟已然处在崩溃边缘了,若是再跟对方僵持下去,她真的要哭了。 他可看不得她的眼泪。 秦问站在一旁默默围观,见他表哥这般反应,他再一次对季悄吟刮目相看。 此等行事委实不太像宋雁书的平日里的作风。多数情况他都是从容不迫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人最是擅长解决纠纷,总能抽丝剥茧,层层递进,直至跟人掰扯清楚。 依到平时,这大妈哪里会是他宋雁书的对手。 眼下不仅失去了耐心,不愿跟人废话,他还隐隐有些动气了。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能让一个男人改变他一贯的行事作风,这绝非易事。若非入心,一个女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秦问觉得这事儿太稀奇了。稀奇到他都有些难以置信。头一次觉得他家表哥陌生,他都不认识他了。 他只比宋雁书小了两岁。自打宋雁书从宛丘转学到青陵,住进秦家,这俩就一直厮混在一起。 都是不缺钱的主儿,身边莺莺燕燕从未断过。围在宋雁书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数都数不清,他也谈过几个,季悄吟不是最漂亮的一个,但绝对是最特别的一个。毕竟秦问还是头一次见宋雁书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过。 不愧是长在宋雁书审美点上的女人,这杀伤力就是巨大! —— 男人紧紧握住季悄吟的手,手掌温热干燥。 她一颗心竟神奇地安定了下来。 直接将人带去办公室,宋雁书的手一直没松开。一路上尾随的目光压根儿就没断过。有人惊讶,有人艳羡,有人嫉妒,纷繁复杂。 总裁办的秘书们眼睛大得如铜铃,一脸的难以置信。 季悄吟很累很累,实在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般无力过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个旧园子,一夕之间,杂草丛生,忽然一下子就荒废了。 她徒然衍生出了无数疲惫感,将她击垮了。原以为只要不恨,不去在意,她便不会难过,不会受伤。 殊不知,一个人最难过原生家庭这道坎。她渴望寻求解脱,也努力过了,可只要姜家人一出现,她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宋雁书的办公室很大,窗明几净。一线线光柱在落地窗前来回移动,空气中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走到沙发旁,他嗓音轻柔,略带安抚,“先坐一会儿。” 然后松了手。 手掌空了,那股温热干燥的触感随之剥离掉。 季悄吟怔忡片刻,感觉自己思绪有些跟不上。 好半晌以后她才坐进沙发。 沙发柔软,弹性十足,身体完全陷进去,神经在这一刻得到舒缓。 再抬眸时,宋雁书已经站在饮水机旁,他在接水。 桶装水咕噜咕噜响,不断往上涌现水泡。水流倒进纸杯,泛着热气。 阳光将男人的身影拉得颀长,熨烫平整的西装裤勾勒出完美的腿部线条,脚上的皮鞋澄亮。 光一个背影就让人想到诸多形容词:精英、清贵、有钱人。 季悄吟第一次在中考考场里见到宋雁书时,少年远没有现在高,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青涩的眉眼中带着那么一股清冷与骄傲。 他身上有学霸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她隔了好几个阶层,不容人亲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固执地将化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拿给她抄。几乎是以摁头的方式让她抄的。 然后她才得以压线考进宛丘一中,那所全市最好的高中。 等她满心欢喜进到一中,原以为会再见到他。却没想到他转学去了青陵。 然后再见就是十一年后。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机会问出自己困惑多年的问题,他当年为什么要帮她这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难道仅仅只是出于好心? “先喝点水。” 季悄吟被宋雁书的声音拉回现实。 “谢谢。”她接过纸杯,握在手心里。 是一杯温水,不冷不热,刚刚好。 喝上两口,内心渐驱平静。 “宋总,刚刚谢谢您!” “那位是你姑姑?”日光映着男人的脸,他的长睫掀一下,合一下,染上浅浅的金色。 “嗯。”季悄吟应一声,音色低迷,几近暗哑,“只是血缘层面的姑姑。跟年前殡仪馆送走的那位一样。我从一出生就被抱给了别人。” 碎发散落几缕,遮住眼帘,连眼神都是湿漉漉的,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嵌在里面,雾蒙蒙一片。 宋雁书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心口一窒。 她还是哭了。 他这才真正明白当时季悄吟口中的那句“算是我奶奶”究竟是什么意思。 -- 第55页 血缘层面是奶奶,可感情上不是。 难怪当时她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半点悲伤。 “没有感情基础,即使有血缘关系那也是陌生人,以后不必见他们。” “我不想见他们,可他们要来找我。”老太太的葬礼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 “我等下就通知保安部,不会再放他们进到酒店。” 她面露感激,“谢谢宋总。” 她慢吞吞地喝了半杯水,把纸杯搁到茶几上,旋即起身,“我先去工作了。” “你现在吃得消工作?如果吃不消我可以给你放半天假。” “我已经好了。”她牵动嘴角,浮出笑意。 成年人的奔溃只有一瞬,过后便恢复自如。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伤心,去难过。毕竟现在是上班时间。 季悄吟踩着高跟鞋出去。 身后兀自响起男人清润如常的嗓音,“季悄吟,只有当新叶子长出来了,旧叶子才会掉下去。” —— 季悄吟离开后,宋雁书才注意到茶几上的纸杯。 还剩半杯温水,杯沿上沾了一层淡淡的复古红,是季悄吟的口红。 杯边红吻,足够浪漫,也足够惹人遐想。 男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眸色暗了暗。 他掏出手机,给秦问拨了个电话,“人呢?” 电话那头秦少爷语调悠闲,“哥,你终于想起我啦?美人哄好了?” “你现在在哪儿?” “我回医院了,临时来病号了,等着我做手术。” “帮我查查姜家。” 秦问脱口而出:“查姜家做什么?” 话一出口猛地意识到什么,惊诧万分,“你那位季经理真是姜家人?” “算算年龄应该是姜叙的同胞妹妹。” 秦问:“……” “我去,这么劲爆!” “我需要这里头详尽的内幕。” “成,交给我吧!” “哥,你真看上那姑娘了?” 宋雁书倒也不回避,坦言:“我喜欢看她笑。” *** 周五晚上,季悄吟接到母上大人的电话,让她去相亲。 季悄吟觉得自己眼下有些苦逼,不仅要应付高强度的工作,还得应付母上大人的催婚。 小姨把她同事的儿子介绍给了季悄吟。一个大学老师,在青陵师范大学教英语,年轻有为,有房有车,条件特别好。 季悄吟哭笑不得。 周六上午,她被母亲压着去跟人见了一面。 年轻有为倒是真的,长相斯文,戴金丝眼镜,一身的书卷气,和对方教书匠的身份非常相符。 来人主动伸出右手,妥帖有礼,“你好,我是陆川。” 季悄吟回握,露出笑意,“你好,季悄吟。” 陆川微微一笑,“冒昧问一句,是哪两个字?” “悄声的悄,吟唱的吟。”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位近代著名的女作家。” “萧红是吧?”悄吟是萧红的其中一个笔名,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原来季小姐知道。” “实不相瞒,我父亲就是萧红先生的粉丝,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令尊想必也是非常博学的人。” “博学不敢担,他只是比较喜欢文学作品。” 陆川健谈,也很有涵养,让人如沐春风。还算是比较愉快的一顿饭。 饭局结束后,两人互相加了微信,说是以后常联系。 从餐厅出来,外面飘起了细雨。出于礼貌,陆川主动提出送季悄吟回家。 她委婉地拒绝了。 既然她无意跟人深交,那么任何一点接触都没必要。 季悄吟没带伞,站在餐厅门口等车。 说来也凑巧,对面一家高档会所出来一群人,男男女女七八个,俊男美女,个个养眼。 宋雁书走在最中间,浅咖色风衣,烟黑色休闲裤,白色板鞋,装束休闲简约。 比起平日里的西装革履,这身衣裳减龄太多,像极了大学校园里帅气惹眼的学长。 穿得如此休闲,想必是朋友间的聚会。 她细细打量两眼,也确实在人群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是宋雁书的朋友夏君岱和余初和。 她不想去打扰人家,主动退到角落里,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机。 可心思却完全不在手机上,早就飘远了。 突然在这里见到宋雁书,搅得她有些心绪不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罩住。她来不及反应,深醇清润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毫无预兆地窜进耳中,“悄吟。” 他喊的是“悄吟”,而不是“季经理”。 心尖莫名一颤,猛地抬头,陷进一双明亮漂亮的琥珀色瞳仁。 那是一团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她只要多看两眼就会被吸进去。 他举着一把蓝灰相间的细格长柄伞,横过季悄吟头顶。容颜完整地隐匿在伞下,只有她才看得清全貌。 雨水顺着伞尖扑簌簌往下掉,在地上砸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眼前这一幕与季悄吟记忆中的场景重叠,她思绪飘散,忍不住想远了。 那天在殡仪馆,老太太的尸身被推进火炉后,姜家人顿时哭作一团,愁云压顶。她受不了那烦人的哭声,偷偷躲了出去。她刚从火化房踏出半个身子,一眼便看到那个手执黑伞的年轻男人,手臂缠黑纱,黑纱中间挂一抹赤红。 -- 第56页 当时隔得远,她看不清伞下的那张脸,内心只觉奇怪,那么多人站在那里,她竟一眼就看到了他。 不曾想原来那个人就是宋雁书。 或许那天她就是要与他久别重逢的,一天之中就见了三次。 长风夹杂雨丝蛮横地从两人中间刮过,卷起她的裙摆,寒意绕过双腿,凉嗖嗖的,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点寒意迅速将她涣散的思绪给拽了回来。他近在咫尺,平和的呼吸险些都要擦过她耳畔和脸颊。 季悄吟有些无措地攥紧了挎包链条,嘴角浮起笑意,“宋总,您怎么在这儿?” 第22章 第22杯酒 第22杯酒 这一刻周遭安静清幽, 雨声潇潇,更显闲适。 季悄吟感受到男人迫人的身高, 罩下阴影。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眼神平静无波,悠然自得反问一句:“那你又怎么在这儿?” 季悄吟说:“我跟朋友出来吃饭。” “朋友呢?” “走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叫了车,在等车。” “取消掉。”他语气自然,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额?”她瞬间一怔。 “把订单取消了,我带你去玩。” “去哪儿?” 他指了指对面,“这群人要去搓麻将。” 季悄吟:“……” 季悄吟“啊”了一声,眼神茫然, “我不会啊!” 她这表情委实和平日里太不一样。平时在酒店工作, 甭管遇到再难缠的客人, 她都能从容不迫, 应对自如。此刻竟因为不会打麻将,而显得如此慌张, 跟个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小孩似的。 说实话宋雁书被她这神情给逗笑了,觉得莫名可爱。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这位季经理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男人的手悄无声息地探到季悄吟腰后, 虚揽了一把, 将她往前推, 唇畔笑意更深,“不怕,我会教你。” 跨过一条街,宋雁书就带了个姑娘回来。众人大跌眼镜, 觉得这不太像是宋总过去的作风。 唯有夏君岱和余初和最淡定。这俩一早就见过季悄吟。 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男人冲着宋雁书一脸暧昧的笑,“雁书,这么个大美女搁跟前, 你也不介绍介绍?” “季悄吟,我酒店的经理。”这人言简意赅,多余的废话一句都没有。 言毕似乎又觉得不放心,特地补充一句:“我带来的人,都给我悠着点啊,别吓到人家。” 这话一说那还了得,眼前这位什么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姓纪?”那人挑眉一笑,“跟我是本家呀!” 宋雁书冷涔出声,“人家是季节的季。” 纪岑:“……” 他自报家门,“美女,我是纪岑,纪念的纪。” 纪岑是宋雁书的发小,也是惠仁医院的医务处主任。 头一次见到宋雁书这么多朋友,季悄吟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宋雁书凑到她耳旁压低声音安抚:“不用紧张,都是我朋友。”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酥酥麻麻的,她本能地觉得脸热,耳根有些红。 不过倒也落落大方,笑容满面地打了招呼。 这群人果然克制,除了自报家门,旁的话都未曾多说。 一行人分四五辆车开走。季悄吟自然坐宋雁书的车。 车上没别人,就他俩。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宋雁书开了音乐,一首老歌,旋律优美动听。 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 你在远方的山上春风十里 今天的风吹向你下了雨 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为你唱花香自来 【注】 …… 季悄吟觉得耳熟,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歌名。 歌声环绕在车厢,多少缓解了诡异的气氛。 宋雁书一边开车,一边静悄悄地打量季悄吟。这姑娘今天穿了件橘绿色吊带裙,深V领,露出圆润的双肩,领口大片雪白,颈间任何首饰都没有,空得近乎单调。就是因为没有首饰,反而更加惹眼。 领口往下,衣料包裹住的地方,沟壑延绵,起伏有度,随着她沉稳的呼吸微微浮动。 风光旖旎,太惹人遐想。 他不由想起那晚她穿旗袍的样子,比起此刻更是惊艳绝伦。 不得不承认,季悄吟不止长了张漂亮精致的脸蛋,这身材也是没话说。 一旦男人开始密切地关注一个女人的身材,那就意味着他对她产生了渴望。 心头的悸动,身体上的蠢蠢欲动,让宋雁书好像回到了十八九岁愣头青的时代。 他是个对男女之事看得很淡很淡的人。之前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不论她们打扮得多么精致,穿得如何诱.惑,好像总是勾不起他太多兴趣。 他甚至觉得这种事乏善可陈,可有可无。他一度怀疑自己是性.冷淡。 直到遇见季悄吟,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并非性.冷淡,他只是还没遇见那个能让他热血澎湃,冲动难当的女人。 打量片刻,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若是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可能会做出点出格的举动。眼下局势未明,他可不想吓到季悄吟。 一个聪明的男人不仅要学会布局,更应该学会克制。 -- 第57页 季悄吟完全不知道宋雁书的小心思,此刻她只感到忐忑。她不明白宋雁书为什么会带她参加他们朋友间的聚会。 她看过不少小言,书上都说一个男人一旦带一个女人去见他的朋友,这就代表他在宣示主权。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所以宋雁书此举也有这个意思吗? 她会不会想多了? 身为母胎solo,她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对男女之间这些微妙的感觉并不敏感,相反的她还有些迟钝。 越想越纠结。索性不去想。 反正不管他要带她去哪里,去见谁,她都是默许的。暗恋一个人就是这样没有原则。 车子七拐八拐进入堰山社区。 这一带完好地保留了许多上个世纪的老房子,古朴陈旧,烟熏火燎,沧桑感扑面而来,很有老青陵的风情。 海盛酒店的设计风格多半是参照了这些老房子。 季悄吟很快便看到一片别致古意的建筑。 白墙黑瓦,仿的也是青陵的老建筑。 堰山这带这样的住宅并不多见,常见的都是欧式小洋楼。 眼前这片都是统一规整的中式格局,假山流水,庭院深深,古旧典雅。 一座庭院,一曲回廊,入眼繁华,寸土寸金。 堰山社区住的都是青陵有头有脸的本地人,没点身份地位,你还真买不了这里的房子。 在一面恢宏气派的大门前,季悄吟轻轻抬头,看到匾额上硕大显眼的一个“余”字。 余家老宅。 虽然格局一样,户型一样,占地面积也一样,可余家老宅比起周围房子明显要沧桑许多,年代感扑面而来。 只因这是余家祖上就传下来的老房子,历经了上百年的风风雨雨。而其他人家的房子都是后来仿的。 余家如此显赫,怕是宋家和秦家都比之不及。 自打余家老爷子去世以后,余家老宅便已无人居住。余家人逢年过节才会过来一趟。 虽未住人,可也请了专人打理,宅子里终年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而这群富二代,富三代们真就是过来搓麻将的。 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搓的还是十多年前最原始的麻将,手洗的那种。 在一座上百年的老宅子里搓麻将,想来也只有这群公子哥们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七八个人,麻将就只有一桌,大家伙轮着来。 季悄吟对麻将一窍不通,硬是被宋雁书拉上了牌桌。 他坐在自己身旁指点江山。 纪岑立马不干了,“头一次见打麻将还带军师的,你俩摆明了欺负人嘛!” “老纪,就你话多!”宋雁书毫不客气地踢了纪岑一脚,“我俩是一家,赢了归她,输了算我的。” 他紧挨着季悄吟,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让她心神摇摆,呼吸不稳。 我俩是一家。 一家啊! 诱惑力太大! 她要晕了! 心海瞬间被人吹了口气,潮起潮落,涟漪泛泛。 开局之前,宋雁书先跟季悄吟科普了一下规则。 她虽然一窍不通,但脑子好使,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多东西宋雁书教一遍她就会了。 新人技艺不精,可运气往往是极好的。 一个小时不到,季悄吟连赢五把,把把大胡。 纪岑输得最惨,一局没胡过。 他嚷嚷着底裤都要给输没了,赶紧换人。 这回换上的是余初和的大哥余初尘。 夏君岱也派自己的太太南絮上场。 牌局继续。 季悄吟照旧运气爆棚,回回赢钱。 南絮笑着调侃:“季小姐今天是要将我们通吃啊!” “我就是单纯运气好。”季悄吟说着就要丢出去一张五条。 宋雁书眼疾手快抓住她手,笑着提醒:“那张可不能打!” 他握住她左手手背,硬是把牌给拽了回来。然后自己换了张九萬扔出去。 余初尘不满道:“雁书,落子无悔,打出去的牌哪能收回来,你这是犯规啊!” 宋雁书一脸无辜,“她这不是没扔到牌桌上嘛!” 余初尘:“……” 看看,多不要脸! 众人合力吐槽:“无赖!” 他耸耸肩,笑得没心没肺的。 这人像是完全忘记了他还握着季悄吟的手,全无意识地把玩,一会儿捏捏她手指,一会儿碰碰她手背。 直到她把那张五条放回去,他也没放开她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季悄吟怕惹眼,悄悄把左手放在牌桌底下。 然后他果然不再把玩她的手了,不过也并未松开,而是改成了十指紧扣。 季悄吟:“……” 宋雁书不是第一次握她的手。那天姜美惠突然到访,逼她去见生父,他赶过去解救她。他拉着她离开。他握住她的手,完全不如此刻来得亲密。 十指紧扣,手指贴手指,手心贴手心,完完整整的亲密。 他果然是故意的,故意抓着她手不放。 如此暧昧的举动,季悄吟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气血翻涌,耳根染上大片潮红。 下意识扭头去看始作俑者,却发现这人一脸坦然,并未感到任何不妥。双眸含笑,像是蓄了一团烈焰,璀璨明亮。 -- 第58页 耍流氓耍到这种境界,真乃高手中的高手。 季悄吟觉得这麻将她打不下去了。 思绪俨然就是一锅沸腾的热水,咕咕咕冒着气泡,不断在翻涌,从里滚到外,一刻不停。 虽然她对宋雁书肖想许久,日夜期盼两人的关系能有实质进展。可真当他对自己做出点亲密举动,她又坐不住了。 她容易想太多。因为不确定他这些亲密举动背后的出发点。他究竟是对她有意思呢,还是只是单纯地在撩一个女人? “我去下洗手间。”季悄吟丢下手中的牌,落荒而逃。 一路小跑着出了堂屋,又拐过一条深邃葱郁的长廊,最后来到了后院。 雨依旧绵密地下着,雨丝洋洋洒洒,成串透明。雨水淌过院门口的两株美人蕉,宽厚硕大的叶片上经络纤明,堆积了一粒粒珍珠。 季悄吟的手悄悄伸过去,拨弄两下美人蕉的叶子,“哗啦”一下,珍珠撞碎一地。 三岁小孩附体,这么点恶作剧,她竟也觉得十分过瘾。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绪方渐趋平静。脸上的绯红也消散了。 院子里假山巉峻,流水潺潺。凉亭里摆一张石桌,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围坐在一起。石桌上的线香还未燃尽,炉火上煮着清茶,茶香飘了很远很远。 品茶聊天,好不惬意。 见到季悄吟,红裙女子朝她招招手,展露笑颜,“快来喝茶,季小姐!” 季悄吟认出这位是沈轻暖,是余初尘的太太。 黑发红裙,热烈张扬。 季悄吟走上前,三人招呼她坐下。 黄衣女孩迫不及待给她斟茶,“季小姐,你快尝尝这茶,我头一次煮,完全没经验。轻暖姐和寒影都说煮得不错,我总觉得她们是在诓我。” 女孩长了张楚楚动人的脸,不笑的时候极了深秋清寥的明月,清冷悠远,可望不可即。当真是与她的名字相衬——映秋,江映秋。 “映秋,我可没诓你,不信你让季小姐尝。”苏寒影穿了件孔雀蓝的针织开衫,颜色鲜亮养眼,将她的肤色衬得莹白如玉。 再想想刚才夏君岱的太太南絮,这些家世显赫的女孩子大多都有同一个特点——举止娴雅,落落大方。 季悄吟坐在这里,总觉得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 江映秋把一只茶杯端给她,面露期待,“季小姐,你快尝尝!” 她低头呡一小口,茶香扑鼻而来,入口甘醇。 “好喝!”她笑了笑,坦言:“我不太懂茶。” “好喝”二字已是她最高评价。 “好喝就行,这玩意我也不懂。是初和喜欢,我就跟着学了点。”江映秋像是个得了大人夸奖的三岁孩童,开心地笑起来。 沈轻暖说:“这里面的门道太深,习点皮毛足够了。” 江映秋:“我也就是好玩,图个新鲜,没准过几天就抛到脑后了。” 她看向季悄吟,似乎对她充满了好奇,“季小姐平日里喜欢玩点什么?” 季悄吟转着手中的茶杯,温声细语,“我这人挺无趣的,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平时也就看看书,玩玩游戏什么的。” “季小姐喜欢看书啊!”苏寒影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探究,“所以宋大哥那本宝贝的兵书是季小姐你的喽!” “兵书?”季悄吟一愣。 苏寒影笑着提醒她:“《孙子兵法》。” 季悄吟:“……” 没错了,宋雁书从她那里顺走了一本《孙子兵法》,至今还没还给她。 苏寒影今天不提,她完全给忘了。 苏寒影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笑眯眯地说:“想不到季小姐你还研究兵法啊!” “谈不上研究,偶尔翻两页,打发似乎罢了。”季悄吟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人家她买兵书是为了攻下男人。 苏寒影兀自感叹一番:“宋大哥眼光真好,挑了位最特别的。季小姐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要特别。” 谁打发时间翻兵书啊,打游戏刷剧它不香么? 季悄吟:“……” —— 宋雁书等了十多分钟也没见季悄吟回来。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旋即扔了手中的麻将,招来纪岑:“老纪,给你打。” 纪岑往牌桌上坐下,一脸高兴,“你这家伙早该让位了,再让你打下去,大家伙底裤都要输没了。” 夏君岱知道宋雁书要去找人,瞅着他笑,“放心吧雁书,人丢不了,这会儿肯定跟寒影她们在后院喝茶呢!” 宋雁书:“不怕她丢,怕她生气。” 纪岑:“你这家伙肯定吃人姑娘豆腐了,刚打牌你俩挨得那么近,就差没贴一起了。” 宋雁书:“……” “就你多嘴!”他抬腿就是一脚,半点没客气。 他连风衣都没套,径直出了门。 见宋雁书这副匆匆忙忙的样子,余初尘忍不住摇头,“雁书平日里跟个和尚似的,清心寡欲,我还真以为他对女的不感冒。敢情是没遇到合眼缘的。你看看现在成什么德行了,被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余初和冷不丁冒出话来:“哥,你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当心嫂子让你回去跪搓衣板。” 余初尘:“……” 余初尘犀利的眼风径直扫过去,“有你这么拆你哥台的么?” -- 第59页 余初和:“什么叫拆你台?我说的不是实话啊?你跪搓衣板还会跪得少么?” 余初尘:“……” 余厅长脸一拉,“说雁书呢,扯我干嘛!” 纪岑:“看看雁书对那姑娘的宝贝劲儿,这次八成是动真格的了。” “那姑娘值得,她真挺特别的。长相气质都没话说。关键是没欲.望,眼睛特干净。”南絮认真盯着牌面,摸上来一张好牌,转手丢出一张红中,即刻听牌。 夏君岱抬手搂了搂妻子的肩,宠溺地笑起来,“傻瓜,人怎么可能会没欲.望呢!要真没欲.望,她今天就不会跟雁书过来了。” 南絮解释:“我说她没欲.望是指对权钱这些外在东西,至于感情,我保留意见。” 余初和满不在意地笑笑,“再动真格也就玩玩,雁书那人又不结婚。” 经由这么一说,众人当即沉默了。 —— 宋雁书一路找到后院。 季悄吟果真是和其他三位姑娘坐在凉亭底下喝茶。 亭子里水汽袅袅,茶香弥漫。四人神情放松,有说有笑的。 见她和沈轻暖等人相处融洽,他当下便放心了。来之前还担心她融入不了她们的圈子,会局促不安。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早该想到的,这姑娘性格好,也健谈,想必丢进任何圈子应该都能如鱼得水。 细雨缠绵,洇湿了鹅软石路面,斑驳陆离。 年轻男人清瘦俊逸的身影自风雨中行来,每一步都踏满水汽。 远远看见宋雁书,苏寒影压下唇角,笑意自唇畔绽开,“我说什么来着宋大哥肯定会来寻人,这么会儿功夫就坐不住了。” 江映秋望着季悄吟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们宋大哥宝贝季小姐呀!” 沈轻暖戴上一顶橘色渔夫帽,勾了勾手指,言语轻快,“咱仨就先给季小姐腾地儿吧!” 话音一落,人就没影了。当真是比兔子溜得还快。 桌上三只茶杯还冒着热气。 季悄吟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见到宋雁书又不得安宁了。 她忍不住在心底叹气,这人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喝口茶么? 宋雁书信步走来,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悉数将她包拢,嗓音徐徐而温润,一个字一个字敲进耳朵,“茶好喝吗?” 季悄吟坐在石凳上不敢动,下意识握紧手中的茶杯,囫囵回答:“好喝。” 他要是不来这茶自然是好喝的。可如今他来了,那就不见得了。 男人就站在她身后,颀长的阴影罩下来。半天不动,也不出声。 周遭只有绵密的雨声和两人的呼吸声。太静了,不由让人心生不安。 她紧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深沉的黑褐色,磨砂表皮,手指轻轻划过,有些许粗糙。 杯沿一圈甚至还沾上了她的口红印。她今天涂的是YSL N21,不羁复古红。这个颜色太适合冷白皮了,涂上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宋总?”静得让人心慌,季悄吟受不了,只好主动打破寂静。 “嗯?”男人语调慵懒,尾音酥麻,声音似乎都是浮在半空中的,落不到实处。 她更觉尴尬,完全不知该继续说点什么好。 不等她化解尴尬,她便看到有人悄悄举起她的右手,把茶杯送到自己嘴边,把余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喝完还一本正经评价:“确实是好茶!” 季悄吟:“……” 季悄吟注意到男人浅淡单薄的双唇覆上了她的口红印。两人在同一个位置喝的茶,等于变相接吻。 这人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专门来撩她的吗?怎么每个举动都这么暧昧呢! 季悄吟全身僵硬,一动不动,犹如雕塑。 她嘴唇微动,憋了半天也才憋出一句话:“宋总,这茶我喝过的。” 宋雁书喜欢看她受惊的模样,特可爱。比平时工作时一板一眼,清冷从容的样子可爱无数倍。他不禁压下嘴角,心情大好,满不在乎的语气,“我不嫌弃你。” 季悄吟:“……” 他离她离得实在太近了,冷冽的木香携裹温热的呼吸,将她层层叠叠包围,冷热交织,心脏剧烈跳动,倍感煎熬。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头皮隐隐发麻。一时间双手无处安放,漫无目的地绞着。 这些小动作落在宋雁书眼里,越看越觉得可爱,心口被一团暖流紧紧围缠,心尖痒痒的,好似有根羽毛不断在挠他。总想再做点什么逗逗她。 以前从来没发现女孩子竟然是如此可爱的生物。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牵动他心。 或许只是她可爱。因为她是最特别的。 男人不自觉又靠近了两步,躬下.身,紧贴着她的后背,她清晰地感受到一堵坚硬的墙,是他温热的胸膛。双手慢腾腾地探向她腰间…… 第23章 第23杯酒 第23杯酒 男人手头的动作一点一点放大, 季悄吟本能地绷紧后脊背,呼吸急促, 纤细浓密的长睫快速狂热地煽动着,频率加倍,不受控制。 他这是在干什么?要抱她吗? 脑子里的那根弦明显绷到了极限,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 手指松动,空茶杯悄然无声滑落,重重摔了下去。 “砰……” 一声脆响拂过耳旁,季悄吟的小心脏狠狠一抖。 -- 第60页 茶杯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停在一张石凳边。 从她手中脱落,径直砸到地上, 如此高度, 竟未破碎。想来这茶杯真的质量过硬。 季悄吟以为他要抱她。 而实际上男人的那双手悄悄越过她的腰际, 伸向石桌, 将小炉子上的火给关了,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颈间, 烫得她心慌意乱。 耳边是他清润动听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锅茶再这么煮下去, 就该废了。” 季悄吟:“……” “咔嚓”一声, 炉火熄灭,连带着季悄吟脑子里的那根弦也断了。 心脏归位,如释重负。但伴随而来的却是一种失落。 什么鬼?因为他没抱自己而失落? 她特么都在脑补些什么呀! 宋雁书还没离开,熟悉的气息擦过她脸颊, 暧昧不清,“想什么呢?” 季悄吟:“……” 她脸爆红,一把推开他, 匆忙地站起来,手足无措。 就这样的表现哪里会是个情场老手,分明是清纯小白花。 “男人最好不要爱上我,不然会被我甩得很惨。” 宋雁书不禁扪心自问,他爱上她,她敢甩他吗? 自然是不敢的。她也就过过嘴瘾。 逗逗这个姑娘,果真让自己心情愉悦。 男人眼角眉梢蓄满笑意,俯身捡起掉落的茶杯,归置到石桌上,音色清淡,“走吧,送你回家。” 如此从容的姿态,如此自然的语气,似乎刚才撩人心弦的不是他。更像是季悄吟自己做了个梦。梦醒了一切如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呼吸未定,忙不迭问道:“麻将不打了?” 宋雁书不禁失笑,“再打他们就该裸.奔了,悄吟咱们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季悄吟:“……” 是的了,两人今晚都赢得满钵响了。 —— 跟众人打过招呼,两人提前离开。 五月中旬本已炎热,可雨一下,气温骤降。 季悄吟穿一件单薄的吊带衫,双肩还暴露在空气里,怎么看都觉得冷。 宋雁书自发地将自己的风衣脱下,罩在她身上。 衣服上沾染了他的体温,还有他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无比贴心。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临近傍晚,大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宛如一层漂浮的萤火笼罩在城市上空,不眠不休。 这一下午季悄吟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七上八下。眼下真有些累了。 她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她没睡着,对于周围的动静她还是能够清晰捕捉到的。 也不知开了多久,车子熄了火。 她以为她家到了,赫然睁眼。 却发现车子停在一家日料店前,鎏金的招牌在深沉的夜色中发光发亮。 “LOVE”,店名都取得如此别致。 季悄吟面露不解,“不是说送我回家么?” 某人语气自然,“陪我吃个饭再送你回去。” 季悄吟:“……”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她喜欢他,不管陪他做什么她都愿意。 店内环境清幽雅致,三三两两几桌食客。雨天,外出觅食的人并不多。 宋雁书没要包厢,而是选择了散座。 这家店与众不同,他家的包厢并不紧俏,反而是散座更为吃香。来这里的食客都是一些有故事的人。很多人喜欢深陷人间烟火,看人世百态。 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宽阔的街道,对面的商铺灯火通明。 长雨经久未歇,雨水淅淅沥沥拍打着透明的玻璃,水渍斑斓一片。 一张原木长桌,桌上摆几株紫色绣球花。清新淡雅的颜色,看得人心情愉悦。 两人随便点了些吃食。 吃什么不重要,宋雁书只是单纯的不想放她回去,想和她多待会儿。 菜品还没上桌。他拿着手机给季悄吟转了笔钱。 六位数,季悄吟被吓了一跳,都赶上她一年工资了。 “宋总,您转这么多钱给我干嘛?” “这是你今晚自己赢的。” 季悄吟:“……” “我赢了这么多?”她深觉不可思议。 她一直不知道这群富二代们打多少筹码的,更不清楚自己究竟赢了多少钱。宋雁书让她坐下打,她就坐下打了。她手气不错,一般摸不了几张很快就能听牌,然后迅速胡牌。她是胡了好多轮。但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赢了这么多。心中不免惊讶,这群人玩得未免太大了。 “这太多了宋总,我不能收。”她总觉得这是一笔飞来横财,收着也不踏实。 “你凭本事赢的钱,干嘛不收?开局之前我就说了赢了归你,输了算我,我可不能言而无信。” “可是这太多了。” “这群人哪个缺钱,你赢的这些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不用有压力,收着吧!” 季悄吟也明白他们这群人并非真正的赌棍,聚在一起搓几局麻将无非就是消遣时间,输赢无所谓。这些钱他们还真没放在眼睛。 这么一想,她也就坦然地收下了。 突然发了笔横财,她可以多买几双高跟鞋了。 季悄吟对什么都不执着,唯一喜欢的也就高跟鞋了。只要钱包丰盈,她就会给自己买漂亮的高跟鞋。 很快侍者端上来白鲑鱼、天妇罗、鸡蛋鳗鱼寿司、黄金海胆蟹壳烧等菜品。 -- 第61页 宋雁书轻声询问:“悄吟,你吃芥末吗?” 季悄吟摇摇头,“不吃,我受不了芥末的味道。” 宋雁书闻言将芥末改成酱汁,一点一点淋上白鲑鱼,夹到季悄吟碟中,“尝尝这个鱼,味道很不错。” 鱼肉绵软细腻,包裹酱汁的鲜美,味道极好。 看到她眯着双眼,一脸满足的表情,他便知道她喜欢吃这个鱼。 “他们家的白鲑鱼是招牌,浇上芥末味道一绝,可惜你不吃芥末。” “芥末太辣了,我吃不消。” 想起季悄吟不吃辣,宋雁书忙说:“那你吃这个鳗鱼寿司,这个不辣。” “谢谢。” 季悄吟其实不太喜欢吃日料。但这家店胜在味道好,她的胃倒也被捕获了。 说是陪他吃饭,但基本上都是季悄吟在吃。他倒是吃得极少。 “宋总,您怎么不吃?” “我不太饿。” “您不吃,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我看你吃就好。” 季悄吟:“……” 他极为绅士,正在为季悄吟倒茶。 他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白衬衫被晕染成暖调的黄。侧脸轮廓清晰,面容绝美,动作从容优雅,表情温柔。 是个女人都抵御不了此刻的宋雁书。 季悄吟不自觉停下筷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等他终于倒好了茶,将茶杯递到她面前。她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小声地道了谢。 一餐饭断断续续吃了快两个小时。 结束后宋雁书总算规规矩矩把人送回家。 车子停在季悄吟家楼下,他熄了火。 她解了安全带,拿了包,转头向宋雁书道谢:“宋总,谢谢您送我回来。” 男人坐在主驾上,俊颜陷进朦胧的光影里,三分迷离,七分魅惑,格外勾人。 他懒洋洋的声线飘在空气里,格外简洁的一个字,“嗯。” 得到他的回应,季悄吟探出右手去开副驾的车门,而自己的左手却被人毫无预兆地握住。 不是普通的拉手指,也并非握手腕,而是十指紧扣。他掌心温热,干燥有力,紧贴着她的手心,热度悉数传递给了她。 这是一天之内这人第二次与她十指紧扣了。 季悄吟心海涌动,掀起万千狂澜。 她转头惊诧地看着男人,直接怔住,“怎么了宋总?” 他的双眸明亮深邃,有光栖息在上面,是一团漩涡,多看一眼便会彻底沦陷。 第一次有男人以这种方式握住她的手,好像就此握住了她的七寸,她动惮不得,只能任由他摆布。 这种感觉太糟糕,也太致命了。就像是一个猎人突然被人收缴了猎.枪,面对凶猛的野兽,她一筹莫展,唯有拔腿开跑。 可惜她跑得不够迅速,最终还是会被野兽给追上,被撕扯,被吞噬。 男女之事,谁先动心谁就输了。她和宋雁书的之间,从她给海盛投简历的那刻开始,她便已经输了。从始至终,她始终都是输的那方,毫无胜算。 “悄吟。”空气静默数秒,宋雁书终于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这一刻好像他们相识许久,他在唤自己的爱人。 海水翻腾不止,浪花一朵连一朵,她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一天之中惊吓太多了,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即将溺毙在他的温柔中,彻底泥足深陷。 “怎……怎么了?”嘴唇剧烈一抖,嗓音发颤。 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下,男人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口红什么色号?” 季悄吟:“……” “额?”她完全没跟上他的节奏。 他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口红什么色号?” “YSL N.21。” “很漂亮,非常适合你。” 季悄吟:“……” 一直进了电梯,季悄吟都没弄明白宋雁书最后为什么会问她口红色号。 而宋雁书坐在车里却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幕。 那天姜美惠来酒店找季悄吟,两人闹得很不愉快。他及时出现解救她。随后将她带去他的办公室。 她当时喝了半杯温水,杯沿处留下了她的口红印子。 杯边红吻,暧昧模糊。 她太适合这个颜色了。旁的颜色似乎都衬托不出她的美。 那一张一合的红唇,不知道吻起来是什么感觉? 他想把她的口红都吃掉。 *** 宋雁书那天反常的举动让季悄吟一连忐忑了好几天。 她摸不准他的态度,一边想入非非,一边又怕自己想多了,会错了意。于是纠结了好些天,越想越乱,越想越纠结。 那天过后宋雁书就没什么反常举动了,一切如常。 季悄吟上班期间碰到他,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寡淡地点点头,话也不多说。 好像那天在余家老宅对她做出各种暧昧举动的不是他,似乎那天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母胎solo不明白难道这就是男人的一贯套路吗?撩一撩她,逗弄一下她,将她弄得脸红心跳,想入非非,过后又恢复原点,一切照常。他及时抽身,倒是将她搅得心神不宁了。 呵,男人! 她咬了咬后槽牙,在心里将宋雁书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 第62页 *** 周日,程若约季悄吟一起逛街。 入职好几个月,两个姑娘也混熟了,两人时不时会约着一起出门逛街,觅食,偶尔看看电影。 两人在一家粤菜馆吃饭。 季悄吟以自己一个朋友为由,向程大美人旁敲侧击,希望能得到个合理的解释。 谁知程若并不好糊弄,一针戳破她的谎言,“悄吟,你那个朋友是你自己吧?” 季悄吟:“……” 季悄吟败下阵来,泄气地说:“好吧,我承认是我。” 程若顿时来了兴致,眼睛贼亮,“男主角谁啊?” 能让季悄吟这么个仙女动了凡心,她可太好奇对方是何方神圣了。 季悄吟避开程美人八卦时的殷切目光,咬着吸管胡诌:“你不认识的,我的一个初中同学。” 程若倒也没再细问,开始替季悄吟分析:“单从这些暧昧举动来看,这人确实对你有意思,他分明是在撩你。可如果过后又不再继续撩了,要么是他想吊你胃口,等你主动,要么就是对你不再感兴趣了。你自己想想,属于哪种。” 季悄吟仔细想了想,觉得以上两种好像都不太适用。她压根儿就不确定宋雁书对她是不是感兴趣。 她迫不及待追问道:“就没有第三种可能了吗?” “你当排列组合呢,有这么多种可能!”程若不禁失笑,“感情的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它也简单,无外乎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你先按兵不动,再观察观察。他要是真喜欢你,他不可能一直不行动的,肯定会有所表示。倘若他对你的兴趣就止于此了,那他就不可能再继续行动了。” 程大美女说得头头是道,“悄吟,你现在一定要沉住性子,什么都不做,和他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吊着他,等他主动。男女之间它也讲究攻防,就像打战,你来我往,无非就是心理博弈。最先按捺不住的一定就是输家。” 季悄吟觉得她的兵书应该拿给程若看,在她手里完全是本废书,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有了程若这个军师给季悄吟出谋划策,她总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不再那么忧虑纠结了。 她决定听取程大美女的建议,先按兵不动。 *** 周一照常上班。 晨会上宋雁书宣布了一件大事——两周后秦朝云女士将在海盛酒店举办婚礼。 秦朝云,也就是秦问的母亲,宋雁书的小姨。她是时下音乐圈的大人物,人称“情歌天后”。拥有一管最迷人的声线,唱起情歌来宛如天籁之音,令人陶醉。 秦朝云女士如今是三婚,嫁的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作曲家傅沛源。傅沛源年过六旬,比秦女士年长十二岁。三婚女嫁六旬老头,还要大操大办,宴请四方宾客。这落到外人耳中,自然又是一轮茶余饭后的谈资。 秦女士的婚礼由公关部和餐饮部共同负责,客房部、工程部、保安部等部门从旁协助。 客房部主要负责两位新人的婚房。9号楼空闲了一段时间的总统套房又该开张了。 散会后,各部门经理领了命令,马不停蹄地回去准备。 这次程若肩上的担子比任何时候都要重。 两人从大会议室走出来,程若就揽着季悄吟的肩膀,开口:“悄吟,这次我那边要是忙不过来,我肯定要找你客房部调人,你必须给我挑几个得力干将,必要时你这个客房部经理都得外借。” 比起程若,季悄吟的任务还算轻的。程大美人开尊口,她哪里敢推脱,当即应下:“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客房部任你调遣。” 程若高兴坏了,激动万分,一把抱住季悄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悄吟,我爱你!” 随后立马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人了。 季悄吟哭笑不得,程大美人热情起来是个人都招架不住。 正打算离开,却又听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不自觉驻足。 果然宋雁书朝自己走了过来,嗓音由远及近,“季经理留步!” 季悄吟转过身,视线和男人相触,温声问:“宋总,您还有事儿?” 宋雁书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边走边说,“秦女士的婚房我还需要跟你提几句。” 季悄吟恭敬道:“宋总您说。” 宋雁书:“她喜欢紫色,最讨厌棕色,所有的花她都不喜欢。喜欢香槟,不喜欢红酒。最最重要的一点,她薰衣草花香过敏,一点味道都闻不得的那种。至于她先生,挺好打点的,没有特殊的禁忌。” 将秦女士的喜好如此详尽地告诉她,是在给她开后门吗? 季悄吟默默记在心里,“我都记下了。” 走到电梯旁,她主动给宋雁书摁了上行键。 很快总裁专用电梯降下来,电梯门打开。 季悄吟目送宋雁书进电梯。打算等他上去了,自己再乘坐员工电梯回办公室。 “一起!” 低迷的嗓音毫无预兆地窜进耳中,左手手腕一紧,直接被人拽进电梯。 季悄吟:“……” 事发突然,她明显重心不稳,整个人顺势扑向宋雁书。 而他虚揽着她,形成怀抱,将她整个圈住。 有了他的保护圈,她才不至于会扭到脚。 两人近在咫尺,女人细密温热的呼吸不断拍到宋雁书脸上,痒痒的,也有些烫,酥麻难耐。 -- 第63页 属于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也随之涌进鼻腔,让人心猿意马。 他的手垂在半空中,并未触及她腰。余光中女人的腰肢纤细无比,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的柔软。 刚刚他看到程若就是这样抱她的。 不,程若抱得比他更紧。 下一秒,电梯门应声合上。轿厢快速往上升,红色数字不断跳转。 光洁的镜面里倒映出两人的身影,相互依偎,尤其暧昧。 衣料下熟悉冷冽的木香盈满呼吸,季悄吟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宋总,您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 男人明显愣了愣,继而一笑,凑到她耳旁微微吐气,声线性感,“怎么,悄吟你喜欢这个味道?” 她注意到只要是两个人独处,宋雁书就会叫她悄吟,好像他们已经很熟很熟了。 他离得太近了,季悄吟的耳朵不可避免地红透了。 暧昧的姿势维持数秒,她很快就清醒了。 她赶紧挣脱男人的怀抱,和他拉开安全的距离。 余光瞥到跳转的红色数字。她赶紧摁了32。 她的办公室在32层。 然而男人的长手却越过她,将数字32给摁灭了。 “宋总?”男人的举动让她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宋雁书安静地看着她,勾了勾唇角,“你的兵书不要了?” 季悄吟:“……” 是哦,她的那本《孙子兵法》还在他手里。 “您看完了?” “嗯。”他点点头,“跟我回办公室拿。”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轻声说好。 电梯徐徐上升,狭小的空间静默数秒,她又再次听见宋雁书的声音,“不是香水。” “什么?” “你刚问我用什么牌子的香水,我没有用香水,那不是香水的味道。” 不是香水,那是什么? 她很想追问他那木香究竟是什么。却又怕唐突。而他明显也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至此,电梯里又再次陷入诡异的静默。 季悄吟的视线无处安放。索性埋下脑袋,盯着自己高跟鞋的鞋尖看。 莫兰迪色,偏深沉的色调,衬得女人的脚背越发白皙透亮。 “你买错了。”头顶冷不丁又冒出一个声音。 “额?”季悄吟猛地抬头,迎上宋雁书漆黑深邃的眼睛,那是一团巨大的漩涡,轻易就能将她给吸进去。 “你家香水买错了。”男人平静地丢出一颗惊雷,炸得她脑瓜子嗡嗡响。 第24章 第24杯酒 第24杯酒 电梯飞速上升, 红色数字不断变换。 密闭的空间里,空气似乎都不再流淌了。 季悄吟突然觉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不用怀疑, 宋雁书明显是察觉到了。她家里的那款柏木和葡萄藤香水,分明就是照着他身上的那股冷冽木香买的。 可惜还是不一样。她根本就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味道。不过就是寻求一点安慰罢了。 她一向不爱喷香水,那瓶香水买回家后被她喷在衣柜里,有时也会喷在客厅。程若私下还说她奢侈来着,那么贵的香水她居然拿来当空气清新剂喷。 宋雁书去过她家蹭饭,自然闻到了空气中的柏木香。 他那么聪明的人,只需稍稍联想一下,根本就不难猜出她的那点小心思。 她自以为自己藏得好,是她一个人的小秘密。殊不知这一点香水味儿早就暴露了她。 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敏锐。 入职这几个月, 季悄吟一直小心翼翼, 察言观色, 审时度势。即使耍点小心机也都不动声色, 悄咪咪的。就怕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被他察觉, 处于被动的一方。 而现在宋雁书什么都知道了,并且还当着她的面委婉地提了出来。让她根本无处遁形。 气血翻涌, 季悄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烫得厉害。巨大的羞耻感紧紧围缠住她, 掐住了她的喉咙,更扼住了她的七寸,让她呼吸困难。 这种感觉无异于被人扒.光衣服在街上裸.奔,真特么虐心呐! 不过她到底还算冷静。被宋雁书看出来了又如何。只要她咬死不承认, 他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掐了掐手心,扬起微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轻声道:“那是柜姐推荐的一款香水,J家的柏木和葡萄藤,宋总觉得好闻吗?” 季悄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会当场承认自己对宋雁书“别有居心”。就算他看出来了,她不承认,那就不算数。 女人的反应在宋雁书的预料之中。他早就猜到她不可能亲口承认。他也不指望。他只不过是在验证自己的猜想。刚才她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透过电梯光洁的镜面,他看到女人熏红了的一双耳朵,还有她脸上纠结无措,惶恐不安的表情,完美地验证了他的猜想——她果然对他有想法。 这正中宋雁书下怀。他同样肖想这个女人。 两人心怀鬼胎,半斤八两。 宋雁书不急,他等着她主动。他享受女人不动声色的蓄意接近。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应该暗示一下她。 思及此,男人意外不明的笑了下,嗓音低沉性感,带着一股痞痞的腔调,“很好闻,我非常喜欢。” —— -- 第64页 很快电梯停在58层。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 总裁办的秘书们都在埋头工作,键盘敲得噼啪响。 经过电梯那一幕,季悄吟现在有点害怕跟宋雁书单独待在一起,她怕走进他的那间办公室。 可她也不敢指望宋雁书会亲自拿出兵书还给她。 她只好认命跟他一起走进办公室。 她注意到他没锁门,虚掩着,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这多少让她放松一些。 宋雁书的办公室很大,窗明几净。冷感的北欧风格,色调以黑白为主,冷硬十足。 办公区域和会客区域分开。左侧还特意劈开一小片休息区域——一间独立的休息室。休息室的门紧闭,无从看清里面的样子。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入眼便是一望无际的浪江,视野开阔。 58层,足以俯瞰一切繁华。 想来应该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宋雁书一个人站在这面落地窗前,面对远处浩瀚无垠的江面,指间燃一根烟,他自顾吞云吐雾。眉宇间具是阴郁和疲态。 季悄吟明明是来拿兵书的。可一踏进这间办公室,她面对江面,思绪一下子跑远了。 再回神,宋雁书已经从办公桌抽屉里取来了兵书。 时隔一个月,这本《孙子兵法》再次回到季悄吟手中。 书页平整,纸张干净,还是跟刚买来的样子一样。 “宋总,我先去工作了。”她抱着书,忙不迭想走。 既然书拿到了手了,宋雁书的办公室她是一秒都不愿意多待。 可宋雁书却横出一条腿,直接拦住她去路,语调徐徐沉稳,“不急。” 季悄吟:“……” 她面露不解,“您还有事?” 他突然垂眸笑了笑,眼神考究,“悄吟,我好奇的是你究竟想攻下什么山头?” 季悄吟:“……” 季悄吟心下一惊,那天在机场咖啡厅她和程若的对话他果然听见了。 经历过刚刚的惊雷,她倒也淡定,抿唇微笑,“自然是我认为重要的山头。” 她当然不可能说实话。难不成当面告诉他,我要攻下的山头就是你吗? 就知道从她嘴里听不到实话。宋雁书倏然一笑,语气暧昧不明,“纸上得来终觉浅,凡事贵在实践,悄吟你要主动点。” 季悄吟:“……” 主动点?这人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 宋雁书的话让季悄吟想了一上午,越想越觉得不正常。可母胎solo又摸不准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中午季悄吟和程若、吴佳丽一起在员工餐厅吃饭。 吴佳丽客房部轮完了,如今去了公关部,正在程若手底下当值。 这姑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成天往客房部跑,每天吃饭都要拉上季悄吟一起。 三人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季悄吟将宋雁书上午透露给她的秦女士的喜好告诉给了程若,让她准备婚礼场地的时候多参考参考。 程若一听惊喜万分,“悄吟你哪里得来的内部消息?” “一个贵人提供给我的。”季悄吟专注挑掉菜里的辣椒。 程若眉开眼笑,“替我感谢你这位贵人,太有用了。” 这么详尽的内部消息替她省了多少便利呀!季悄吟的这个贵人实在太给力了。 秦女士的婚礼,三个姑娘自然免不了讨论到她。毕竟这位乐坛风云人物可是在网上刷起了不少话题。外界对于她的三婚褒贬不一,众说纷纭。 吴佳丽:“姜意南和钟邢主演的那部《山河故里》你们看了没?主题曲就是秦女士唱的,现在特别火。那声线,那歌喉,谁听了不陶醉。” 这些季悄吟查资料的时候就知道了。 秦朝云女士的歌喉,再配上她现任丈夫傅沛源先生的歌词和曲谱,堪称乐坛顶配。 有才的人只会吸引更有才的人。这二人的结合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季悄吟对于婚房的布置多少有了点新想法。 程若的注意力完全被吴佳丽带偏,嗷嗷叫:“这么火的剧谁不追啊!霸道女王和她的傲娇小奶狗,太绝了有木有!钟邢我现任老公啊!我太吃他的颜了,那种萌萌哒的小奶狗,萌哭了都!” 吴佳丽:“邢邢子我也好喜欢啊!每天磕CP太爽了!” 《山河故里》的热度创新高,话题被刷了一轮又一轮,天天热搜前三。出演男女主的演员姜意南和钟邢一时间红得发紫。尤其是钟邢,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了好几百万。此前他在海盛酒店使用□□被警察叔叔请喝茶一事直接被人们给遗忘了。 季悄吟之前不认识钟邢,现在对他同样无感。她专注扒饭,没有参与对面两位女友粉的话题。 明星离她太遥远了,她不感冒。她只关心宋雁书。 程若和吴佳丽两个迷妹聊明星聊了半天。餐盘里的饭菜半天没动。 季悄吟冷不丁敲了敲桌子,提醒一句:“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这两人这才停下话茬,埋头吃饭。 吴佳丽手头还有工作,随意扒了几口饭就走人了。 吴佳丽走后,餐桌上只剩季悄吟和程若两人。 没了吴佳丽那个行走的八卦机器,季悄吟也敢跟程若请教感情问题了。 -- 第65页 虽说程大美人也并非情场高手,但好歹谈过几次恋爱,怎么都比她这个母胎solo要强一些。一些感情问题还是可以取取经的。 季悄吟压低嗓音把早上宋雁书的话装饰一下告诉了程若。语毕,面露纠结,“程若,你说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还能有什么意思,暗示你主动呗!”程美人搁下筷子,笑眯眯地看着季悄吟,“这人八成对你有意思,悄吟你再主动点,铁定就能把他一举拿下了。” 季悄吟:“……” “真的啊?”季经理眼睛一亮,“他对我有意思?” 程若:“人家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分明就是对你有意思。” 季悄吟面露困惑,“他干嘛让我主动,他怎么不主动啊?” “他肯定主动了啊,估计是你没get到。” 季悄吟:“……” “悄吟我跟你说,女孩子也是要适当主动的,不然男生一味主动,你不回应,这感情也不会有进展的。男女之间,讲究个你来我往,攻防有序,这才有效果。”程美人分分钟化身情感大师,语重心长地给季悄吟上课。 季悄吟还是有点蒙,“那我应该怎么主动啊?” 程若挥挥手,言语轻快,“这还不简单吗?送礼物,送爱心早餐,投其所好嘛!其实送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你得主动接近他,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拿下。” “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只要脸皮够厚,分分钟抱得美男归。何况你这同学本身就对你有好感,还暗示你主动。你只要稍稍往前迈两步,拿下他根本不在话下。” 程美人说得头头是道,末了还不忘鼓励季经理:“悄吟,不要怂,就是干!” 季悄吟:“……” 程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串,季悄吟听完感觉自己遇到了传.销.组织首脑,分分钟被她洗脑了。 程若说得非常有道理。她确实应该主动点。她本来就是为了宋雁书才来海盛的,眼看着入职都快三个月了,还是没太大进展。她要是再不主动点,可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季经理信心满满地回到办公室。给自己制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 既然得主动,那也得主动到点上,不能做无用功。 程若说送礼物,送爱心早餐。她不太了解宋雁书的喜好,送礼物也不知道送什么。至于爱心早餐,酒店这么多员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不能太高调。爱心早餐显然不合适。 所以送什么呢? 她瘫在椅子上,一筹莫展。 女人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不经意间扫到桌角的咖啡。 有了! 就送咖啡。 她之前就给宋雁书送过一杯咖啡。他也收了。 有一就有二,实践起来也容易。 季悄吟越想就越觉得这主意可行。 于是乎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从明天开始她就给宋雁书送爱心咖啡。 决定要送咖啡,那送咖啡的时间点也得选好。 早晨上班时间是最合适的。一杯香浓的咖啡入腹,一上午都精神十足。 宋雁书这人自律上进,每天都提前一个小时到酒店。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风雨无阻。 为了卡着宋雁书上班时间给他送咖啡,季悄吟就必须勤奋起来。她每天也得提前一个小时上班。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季悄吟就提前一个小时到酒店。 虽然困得要死,一路上总打瞌睡,但为了男人,她也拼了。 季经理运气真好,她拎着两杯咖啡匆匆忙忙赶到电梯间,宋雁书也刚好拐进来。 两人的目光隔空接触,季悄吟微微一笑,声线轻柔,“宋总,早上好呀!” 宋雁书颔首,“早上好。” 她并不忸怩,大大方方地问:“宋总,您喝咖啡吗?” 宋雁书盯着那杯咖啡,眼神考究,暗藏深意,“给我的?” 季悄吟一本正经胡诌:“店家搞活动,买一送一。” 宋雁书:“……” 宋总嘴角微抽,突然觉得脑仁儿隐隐生疼。 他昨天暗示这姑娘要主动点,她倒是听懂了,也主动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给自己送咖啡。 到底不愿拂了她的面子,他伸手接过,小声道谢。 “不客气。”季悄吟丝毫不曾察觉异样,见他收下了咖啡,她满心欢喜。 成功把咖啡送出去,季经理心情大好。 *** 想来季悄吟也是深得老天爷眷顾,运气爆棚。她每天都能在电梯间见到宋雁书。 也难为这位老总也有闲情逸致,愿意跟她一起乘坐员工电梯。 而每天一杯咖啡自然少不了。 宋雁书每次都自然地接过,然后跟她道谢。 就这么平静地过了一周。 第二个周一,季悄吟起晚了。着急忙慌赶到酒店,以为遇不到宋雁书了,却没想到他也刚到,正从大堂走进来。 看她匆匆忙忙的样子,额头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细汗,他就知道她起晚了。 还没开始上班,她自然是穿的常服。一件米白色的宽松短袖,一条银灰色鱼尾半身裙,裙身绣亮片,搭配时尚又漂亮。 黑色长发慵懒得披散着,发间莹润的珍珠微光闪闪。耳环同样是珍珠,成串的一粒粒小珍珠,衬得她肤白貌美,女人味十足。 -- 第66页 “宋总,咖啡。”一模一样的摩卡咖啡递到男人跟前。 宋雁书接过,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又是买一送一?” “嗯呐!”她心虚地应道。 “咖啡店天天促销,不亏本?” 季悄吟绞着手指,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胡诌:“兴许是人家老板不差钱呢!” 宋雁书:“……” 这个点已经陆续有员工来上班了。在电梯间遇到两人,个个礼貌问好。 员工电梯降到一楼时,宋雁书迈开长腿跨进去,外头的员工个个面面相觑,神色异样,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季悄吟却恍若未察,紧随其后。 员工们都很有默契地等下一班。 宋雁书扬声道:“都进来吧,早高峰人多。” 老总发了话,员工纷纷踏进电梯。不过还是有几个讲究的员工仍然立在原地不动。 电梯徐徐上升。 员工自觉地站在角落里,和老总拉开距离。 电梯升到12层时,突然一个大颠簸,轿厢剧烈摇晃几下,摇摇欲坠。 “哎呀!”众人大惊失色,一阵惊呼。 季悄吟心骤沉,面色一白。身体重心不稳,高跟鞋瞬间移位,往宋雁书的方向倾倒,直接撞到他怀里…… 这还没完,说时迟那时快,嘴唇猛地擦过他下巴,感受到了轻微的胡渣,痒痒的,酥麻难耐。 季悄吟:“……” 衬衫下透着一股冷冽木香,像是深秋的柏木,干燥温和,却充满了力量感。 季悄吟面红耳赤,呼吸彻底乱了。 “当心。”男人倒是反应惊人,及时扶住了她腰,隔着衣料,指尖染上一抹温热柔软的触感。 她慌忙站正,嘴唇微启,“谢谢。” 宋雁书的余光捕捉到一抹炙热瑰丽的复古红,衬得她脸上的肤色白净又细腻。 他记得是YSL N21,不羁复古红。 这个颜色太衬她了。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覆上下巴,轻轻摩擦两下,瞬间留下一点浅浅暗红色的印记。 指尖上停留的那抹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没散掉。他不适地甩了甩手。 可过后又忍不住回味,她的腰好像特别软。 虽然是意外,但总算实打实地抱过她了。 —— 一段小插曲,电梯并无故障,继续上升。 越往上员工陆续下了。 在20层,万方培上了。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万经理见到老总站在里面,眸中当即飘过几分惊讶。 待见到身侧的季悄吟时,他立刻便不觉得惊讶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美人也! 眼神瞟到两人手中的咖啡,当即了然。 原来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是这位季经理。难怪宋雁书会接咖啡。 “宋总,季经理早上好。” “早!”两人异口同声,语调一致,默契感十足。 话音未落,两人都愣了愣。 万方培抿嘴偷笑,打趣道:“二位挺有默契。” 两人:“……” 万方培是宋雁书的心腹,跟了他六年,比起其他高层,两人的关系要更为亲厚一些。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旁人不敢开,万方培却是敢的。 经由万方培这么打趣,季悄吟不免又想起刚才的小插曲,耳根迅速染上颜色。 万方培目睹季悄吟的反应,心想:这位季经理脸皮很薄呀! 万方培扬起声线,“宋总,正准备上去跟您汇报工作。” 宋雁书“嗯”了一声。 电梯很快便停在32楼。电梯门应声而开,季悄吟提着咖啡飞速出了电梯。那背影很是匆忙,破有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没了女孩子在场,有些话就没那么避讳了。 “宋总,季经理一看就是那种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这种女孩私下里特别黏人,估计一天能缠您八百遍,您得做好心理准备呀!” 宋雁书:“……” 男人不由抬眸,双眼皮压出一道轻微褶子,“老万你这么懂女孩?” 万方培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言辞凿凿,“我太太就是这种人啊!没谈恋爱之前她是华宇的高管,一身制服,不苟言笑,完全是高冷御姐。谁知道谈了恋爱以后,她比猫还黏人,一天能给我发几百条微信。” 宋雁书:“……” “老万,你这是一大早给我撒狗粮呢?”宋雁书眼波微动,音色冷冷清清,暗含警告。 万方培讪笑,“不敢。” 宋雁书想起季悄吟打瞌睡的模样,确实很像一只慵懒可爱的猫咪。 脑补了一下季悄吟缠自己八百遍的情形,他好像还挺期待。 一进办公室宋雁书就通过内线电话通知了工程部修电梯。 万方培站在一旁侯着,等老总打完电话再汇报完工作。 十分钟后,万经理离开了总裁办。 宋雁书燃了根烟,坐在皮椅上吞云吐雾。 瞟到电脑旁那杯咖啡,唇角不禁上扬。 买一送一? 那么蹩脚的理由这姑娘居然还天天用,也不知道换一个。难为他还这么有耐心,陪着她一起装糊涂。 试问整个海盛有谁敢给他送咖啡? 知道他咖.啡.因过敏的人不多,只有身边亲近之人才知晓。即使是这样,依然没人敢给他送咖啡。谁有这个胆子敢公然贿赂领导? -- 第67页 也许她就是特别的。就像没人会在殡仪馆借烟跟他搭讪,她是头一个。就像没人敢往他的房间摆花,她是头一个。 他换了只手夹烟,抖落一截烟灰。拿起手机敲字。 宋雁书:【季经理,不是谁的咖啡我都接的。】 —— 季悄吟忙疯了,开完晨会,立刻抽查客房。客房抽查完又给工程部报修。光报修单都填了七八张。 还得着手准备秦朝云女士的婚礼。比起公关部,客房部这边还算轻松。但依然不能松懈。毕竟对方身份贵胄,丝毫不能出现差错。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才看到宋雁书的那条微信。 宋雁书:【季经理,不是谁的咖啡我都接的。】 什么意思?她是例外? 她琢磨了一下这人的话音,有些拿捏不准。可又不敢直接问他。只好当做没看到。 —— 下午吴佳丽那孩子请整个客房部的同事喝下午茶。订的就是时差咖啡厅的咖啡。 季悄吟早上就喝了一杯摩卡,不太想喝,就没拿。 驰瑞满心欢喜地挑了杯冰美式,笑呵呵地开口:“佳丽妹妹,你中奖辣,突然这么大手笔!” 时差咖啡厅的咖啡均价三十块钱以上,客房部这么多同事,对于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而言可不是一次小的开销。 吴佳丽扬眉一笑,“庆祝我恢复单身,又可以去撩别的小哥哥啦!” 驰瑞:“……” 何君不免失笑,“别人失恋要死要活的,你倒是心情好!” 吴佳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姑娘别的没有,就是心态好。” 王英站在角落里冷不丁刺一句:“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呦,谈恋爱就跟过家家似的,今天谈明天分,也真够随意的!” 这位大姐也真够可以的,喝了人家的咖啡,还要站在一旁说风凉话。 吴佳丽一听,脸当即拉了下来,怼回去:“谈恋爱这种事情合则聚,不合则散,难不成还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王英:“……” 季悄吟觉得这姑娘胆子变大了。刚轮客房部那会儿还唯唯诺诺的,哪里敢这么当面怼王英。 众人喝着咖啡,各自说着高层的八卦。宋雁书无疑是话题中心。 这位宋总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乏关注度。 “我听总裁办的张秘书说这几天宋总天天一杯咖啡,也不知道谁送的。”王英神神秘秘地跟众人分享八卦。 王英这人工作不怎么积极,八卦倒是非常热衷。 驰瑞不以为意,“宋总喝个咖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王姐你也真是太闲了,这种八卦也去凑。” “就是。”吴佳丽应和道:“非得别人送啊,人宋总就不能自己买咖啡喝?” “你懂什么!”王英斜了吴佳丽一眼,音色冷冷清清,“咱们宋总咖.啡.因过敏,给他送咖啡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嫌自己活得太长了的季悄吟:“…………” 第25章 第25杯酒 第25杯酒 “什么?王姐你说咱们宋总咖.啡.因过敏?”吴佳丽惊讶出声。 “你们新来的都不知道吧?”王英是海盛的老人, 对于高层领导的一些隐私多少知道一些。 “也难怪你们不知道,这事儿知道的人少。我以前听蒋经理提过一嘴, 说宋总从小就咖.啡.因过敏,一点咖啡都碰不到。喝一口咖啡就全身起红疹,特别吓人。总裁办的张秘书从来不敢让咖啡出现在宋总面前。” “我草!”驰瑞一听直拍大腿,“哪个不要命的敢玩这么大啊?居然敢给宋总送咖啡,牛人啊这是!” “关键咱们宋总还收了,这不是很奇怪么?”何君难得加入八卦,这会儿居然也说话了。 吴佳丽:“这有什么,宋总不愿拂了人家面子就收了啊!” 何君:“宋总一向眼高于天,他需要在乎谁的面子?” 吴佳丽:“这倒也是啊!” 几个员工眉飞色舞, 一人一句, 凑在一起热切地讨论起来。 吴佳丽的余光瞟到季悄吟, 忙问:“季经理, 你去哪儿?” 季悄吟沉声扔下话:“程经理找我有事,先过去一趟。” 她快步往外走, 高跟鞋踩得咯噔作响,藏青色的制服半裙随着她仓促矫健的步伐摇摆不定。 她好似突然之间就失聪了, 周遭什么话都听不见。全身的血气上涌, 直冲脑门, 狂热地敲击她的太阳穴,脸色一下子白了好几个度。 她握紧拳头,盲目地往前冲,破有股横冲直撞的架势。 瞧这架势好像要去跟人拼命。 宋雁书咖.啡.因过敏! 宋雁书咖.啡.因过敏! 宋雁书特么居然咖.啡.因过敏! 她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就像是一根夺命绳索将她紧紧束缚,越勒越紧,她根本无力喘息。 宋雁书咖.啡.因过敏, 而她做了什么?她特么竟然傻傻的给他送了一周的咖啡呐! 整整一周呐! 草! 季悄吟彻底枯了。 她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难怪她每次把咖啡拿给他,他从来不会当面喝。她以为这是他的修养,不习惯当着别人面喝东西。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因为咖.啡.因过敏,根本就不能喝咖啡。 思绪不可遏制地往前推了推,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幕突然浮现在眼前。去机场接盛氏夫妇那天,贵客飞机晚点。宋雁书带着她和程若在咖啡厅打发时间。他先是点了杯冰水。而她居然蠢得安利他喝摩卡。 -- 第68页 难怪那杯咖啡他全程就没动过。一个咖.啡.因过敏的人,怎么可能会喝咖啡呢! 她究竟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年轻漂亮的女人踩着七八公分的高跟鞋飞速冲去了总裁办。一路健步如飞,铿锵有力,都不带停的。 酒店员工员工只感受到一团黑影从眼前飘过。再回神时,人就已经走远了。 一股脑冲到58层,到了以后她才发现宋雁书正在办公室跟人谈事。 百叶窗没拉,办公室窗明几净,阳光充盈。 屋里坐着四五个男人,个个西装革履。宋雁书倒是没穿西装,单穿一件黑色衬衫,暗沉的颜色显得他的气质都变得冷冽了几分。 他虚靠着椅背,一双手搁在办公桌上,右手把玩一只银色钢笔,眉宇深邃,侧脸轮廓冷峻。 和私下不同,他工作时严肃认真,脸色微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 张秘书见季悄吟这副慌里慌张的样子,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一见到她便温声问:“季经理找宋总什么事?” 季悄吟:“……” 被张秘书这么一问,季悄吟当即卡壳,思绪停歇。 是啊,她来找宋雁书干什么呢? 找他对质吗? 她是什么身份,她有什么资格? 跟他道歉吗? 他应该也不需要吧! 这人明知自己咖.啡.因过敏,却依然收下了她买的咖啡,无外乎就是怕她难堪,不想当面拒绝她。 可是这样她反而更难受。她倒是宁愿他跟自己直说,毕竟咖.啡.因过敏也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儿,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被蒙在鼓里,跟个傻子一样。 季悄吟全身的气血终于开始慢慢平复,握紧拳头的双手舒展开。她快速冷静下来,找回理智。 她轻声说:“一点小事,等宋总这边谈完事我再来。” 是她冲动了,只想赶紧走人。 还好没第一时间就见到宋雁书,不然她很有可能会跟他干一架。 尚未抬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动,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四五个男人鱼贯而出,表情愉悦,个个相谈甚欢的样子。 “周总,梵于那边的几个酒店就劳你多费心思了!” “我老周办事您放心。” 突然在办公室外见到季悄吟,宋雁书多少有些意外,声线浮起,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惊喜,“找我?” 这下季悄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找您有点事。” 宋雁书对她说:“等我一会儿,我先送客人下去。” 把人送进VIP电梯。宋雁书折回去,目光落在季悄吟脸上,抬了抬下巴,“进去说。” —— 一瞬过后,办公室门又重重合上。 季悄吟一眼就看到了办公桌上的那杯摩卡咖啡。就摆在他电脑旁,无比显眼。 这是今天早上上班之前她亲手拿给宋雁书的那杯。 他当时一脸自然地收下,并微笑着跟她道谢。 这么多天下来,她未曾察觉出任何异常。究竟是她太蠢,还是他表现得太正常? 此刻,这杯咖啡季悄吟真是越看越觉得刺眼。如果可以她真想当场摔了。 本来心情都已经平复了,这会儿胸口又莫名涌出了火气,灼烧着她的大脑神经。 如果早在第一次她把咖啡递给他时,他就告诉她他咖.啡.因过敏。那么后面这么多天她根本留不用买。她不是心疼自己的那点钱,她只是心疼她的心意没有得到他的重视。 比起这样隐瞒,她还是更喜欢他实话实说。 “找我什么事儿?”男人径直往沙发上坐下,姿态随意,语气轻柔。 季悄吟根本没注意到宋雁书此时的表情多了几分松散。眉间的沉郁也散干净了。 季悄吟不自觉就握紧了拳头,劈头盖脸发问:“你怎么处置的?” 这次开口连敬称都不用了,直接用“你”。 宋雁书掀起眼帘,有些没跟上她的话茬,微愣了一下,“什么?” 她指了指桌上的那杯东西,“咖啡。” 被她这么当面问,他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慌张。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即刻恢复自如。 “放在那里不喝,然后扔进垃圾桶对吗?”她直视他的眼睛,咄咄逼人,“还是说你送给了别人喝?” 男人眉梢轻挑,“你想说什么?” “你明明咖.啡.因过敏,为什么还要收我的咖啡?” “你给我,我就收着,有什么问题?” “呵!”季悄吟的嘴角立刻闪现出一丝丝讥诮的笑意,语气沉凉,“原来宋总是这样来者不拒的。” 她给了,他就收着。是不是意味着别的女孩给他送咖啡,他也同样会收? 呵,程若说得一点都没错,男人果然是大猪蹄子! 闻言男人拢紧了眉心,脸色蓦地沉了沉。 宋雁书当然看得出来季悄吟生气了。他只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浓眉紧蹙,站了起来,一双手插.进裤兜,“季经理,你这是在责怪我吗?” 季悄吟别过头不看他,盯着自己高跟鞋的鞋尖,言语生硬,“不敢。” “那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 第69页 “我没有。” “没有闹脾气,给我摆什么脸色?” 季悄吟:“……” 季悄吟这才意识到自己逾距了,这通火发得莫名其妙。她有什么资格跟宋雁书发脾气啊,他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她有什么资格冲领导摆脸色? 她可能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对不起宋总,是我冲动了。”季悄吟当即放软了姿态,怂怂的道歉。 她扔下话就去开门。大型翻车现场,她只想立刻逃离。 右手堪堪碰到门把,身后一道低沉有力的声线缓缓迫近,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冷硬,刮人耳朵,“季悄吟,我一早就说过不是谁的咖啡我都接的。” 季悄吟心尖狠狠一颤,干巴巴地问:“您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宋雁书注视眼前那道纤细曼妙的身姿,女人站得笔直,俨然就是一只高贵的天鹅,轻易不肯低下头颅,“在这跟我装傻充愣呢?你这么聪明会猜不到?” 平日里温顺有礼,浅笑吟吟,待人亲和。如今倒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小脾气。 很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挠人得很。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您什么意思。”女人背影未动,生硬的话语倒是传了过来。不满的语气却浸透字里行间。 和女人对峙太考验心性了。宋雁书显然没那么好的心性。他的那些前女友们个个乖得不像话,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在讨好他。怎么敢冲他发脾气。就算给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绝逼不敢对他使小性子。 而眼前这位尚且还不是他的女朋友,倒是先冲他发起脾气来了。 还别说,这种体验还真挺新鲜。 宋雁书懒得跟季悄吟这个女人玩文字游戏,一针见血,丝毫不留情面,“悄吟你说哪家店会天天搞活动?买一送一?不怕破产么?” 她脸颊通红,梗着脖子瓮声瓮气道:“兴许人家老板家里有矿,不差钱呢?” 宋雁书:“……” 看看,事到如今这姑娘还在跟他打哈哈,死不承认! 宋雁书倒吸一口凉气,太阳穴突突的,隐隐生疼。 让她承认自己那点心思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这段时间每天故意提前一个小时到酒店,究竟为了谁?不会真是为了工作吧?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给我送咖啡的?”他迫近两步,压迫感十足,声色沉稳有力,“怎么,敢做不敢承认?” 季悄吟:“……” 他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任何一点细枝末节都不愿意放过。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他毫不留情地使出撒手锏,“还有那本兵书,你家的那款柏木香水,你什么心思,需要我再说得清楚一点吗?” 季悄吟:“…………” 季悄吟脊背僵硬无比,握住门把的右手也不自觉在一点一点收紧,因为过度用力,五指开始泛白。 一瞬间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看看这个男人多聪明,把她那点小心思,小把戏看得透透的。 当下季悄吟无异于被人扯下来遮羞布,无处遁形,又羞又臊。 她根本没想过事态会演变成这样。刚刚心里堵着一口气,愣头愣脑就冲到了总裁办,也没静下来心来好好想想。 如今竟被宋雁书当面戳破心思,这特么究竟是什么人间惨案呐! 如果知道会这样,打死她都不会踏进总裁办。 季悄吟觉得自己完了。她和宋雁书之间,她永远都处于被动的一方,即使她那么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小心思。可他还是轻易就察觉了。他心里门清。 可偏偏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陪她一起演戏。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他始终都稳操胜券,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对视中愈陷愈深。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坏呢? 他还在靠近自己,季悄吟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皮鞋踏过地板,敲出一阵阵规整统一的声调,好似从她心尖上重重踏过。 这点脚步声瞬间化作催命符,压榨着她的神经。她头皮发麻,手足无措,恨不能就地隐身。 哪怕背对着他,她依然可以感受到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向自己袭来,将她彻底包拢。 两人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 她突然觉得这间办公室好闷好闷,她有些透不过气了。 两人近在咫尺,熟悉的木香将她紧紧缠绕,无法逃离。 他俯下.身,悄无声息地凑到她耳畔,微微吐气,嗓音放得很低很低,却足够蛊惑人心,“好悄吟,只有你的咖啡我才接。” 第26章 第26杯酒 第26杯酒 “好悄吟, 只有你的咖啡我才接。” 宋雁书的话音稍稍落下,室内当即陷入某种风云诡谲的静默。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季悄吟愈加呼吸不稳。 今时今刻,她俨然就是一条游鱼,突然被人拎到岸上,经烈日暴晒,缺氧缺水,似乎下一秒就会干涸死去。 两道呼吸,一道均匀平和,一道急促厚重,一深一浅, 对比明显。 相比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澎湃万丈, 男人表现得是那样的平静。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胸有成竹,稳操胜算。 男人的目光深沉裸.露, 穿透细碎的阳光,就这么径直射进季悄吟眼中, 直抵人心。 -- 第70页 她的一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悄吟。”宋雁书轻声唤她的名字, 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他突然伸手, 捧住她右边脸颊。 她的底妆很淡很淡,近乎素颜,完全没有油腻的脂粉气。唯有唇上明艳的口红有些惹眼。清透明亮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她脸上细微的毛孔。 掌心触及到, 肌肤细腻柔软,还有点温热。 那只手慢慢下滑,微凉的指腹覆上她的饱满的双唇, 轻捻两下,又慢慢划过,留下一抹瑰丽的复古红。 “上次就想跟你说这个口红色号很衬你。”男人薄唇微启,音色暗哑又低沉,莫名温柔,也莫名蛊惑人心。 季悄吟:“……” 季悄吟难以遏制地抖了抖身体。几根发丝在空气中浮动,乌黑浓密的长睫在轻颤。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上下级的范畴,这是男女之间博弈的暧昧。 不,应该不能算作是博弈,因为从始至终她和宋雁书都是不对等。是她先暗恋他的,她永远都是被动的那方,被他无情碾压。 事态早已脱离她的掌控,往未知疯狂的方向发展。 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不曾掌控过。 她很煎熬,她想隐身,她想逃离。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响,沉稳有力。 高跟鞋越来越近,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门上,张秘书敲了敲门,轻柔的嗓音紧接着就传了进来,“宋总,您三点半和杨总监有个视频会议。” 季悄吟和宋雁书都站在门前,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各自沉默。 男人收回右手,轻声应道:“知道了。” 张秘书踩着高跟鞋又走远了。 季悄吟突然之间找回了丢失的理智。她赶紧开口:“您先忙,我回去工作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甭管怎么样,走了再说。 身后紧跟着宋雁书的声音,“悄吟,这事儿还没完,下班等我。” 女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握住门把手,用力推开,几乎落荒而逃。 办公室一下子就空了。 宋雁书觉得他的心也有点空。心房轰然塌陷了一角。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安。 烟瘾毫无预兆地窜上心头。 他迈开大步走到办公室前,拿了香烟,点燃,青白烟雾缭绕。重重吸一口,又缓缓吐出。 阳光穿透落地窗照在他身上,脸颊有些烫,嗓子也发干,太阳在使坏。 他心绪不宁,还有些慌。第一次这么慌。因为摸不准季悄吟的态度。刚刚的对峙被张秘书给打断了。他没把该说的话说完。 回想起女人刚才的一系列表现,她应该有些被吓到了。 这可不太好。他是有点心急了,不该这么早就戳破她的。女孩子脸皮薄,这会儿肯定没脸见人了。 咖啡这事儿纯粹是意外。倒也不是故意瞒着季悄吟。 哪怕知道自己咖.啡.因过敏,他也同样会接她递过来的咖啡。因为不忍看她失望,想看她高兴。 他同样有私心。明知道她借着送咖啡来接近自己,他也放任自流。因为他也想多点时间跟她相处。 她对他蓄意接近,他对她又何尝不是“心怀不轨”。就这点而言,他俩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 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她们总是借着各种由头接近他。她们并非真的有多喜欢他。无非就是想从他身上获得点什么。他很少搭理,一向冷眼旁观。 男女之事,他一向敏锐。所以从一开始,对于季悄吟的那些小心思他就一清二楚。他任由她悄咪咪地耍点小心机,他从来不点破,他想看看这姑娘到底还会做些什么。他享受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稳操胜券的感觉。 她太小心了,也太会装糊涂了。她几次试探,她都跟他打哈哈。他本没打算这么早点破,还想再观望观望,没想到她因为咖啡这点事气冲冲地跑来“兴师问罪”。 既然如此,那他索性摊牌。 可惜效果好像不太好。 算了,下班再跟她好好谈谈吧。 *** 一口气冲出宋雁书办公室,直到一脚跨进电梯,亲眼见到电梯门关上,季悄吟才终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的一只手撑在电梯光滑的镜面上,用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双腿虚浮发软。 天知道她刚才呼吸骤歇,心跳加速,都快歇菜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似乎很累很累,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地而亡。 她从来不知道,男女对峙,心理博弈会这么累。 她极力平复心情,发现自己根本就平复不了。心脏蓬勃有力地跳动着,不止不休。 电梯门合上后,却半天不动。 季悄吟觉得奇怪,往一排数字键那里探了一眼。不看不知道,看了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摁楼层。难怪电梯不会运转。 她赶紧伸手摁亮数字32。 机器骤降,数字飞速切换。 “好悄吟,只有你的咖啡我才接。” 脑海里始终盘旋着这么一句话。男人当时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态度,无不清晰深刻地烙印在她心里。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于宋雁书而言是特别的,是有别于其他女人的? -- 第71页 他的一系列暧昧举动,她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对自己有意思? 他刚才是不是变相跟她表白了? 啊啊啊啊啊,好激动啊! 季悄吟的手指不自觉地覆上自己的下唇。就在刚刚,男人修长的指腹从同一个位置划过,轻轻捻动,带来一阵冰凉震颤的触感。她的身体里好似有电流穿过,酥麻难耐。 季悄吟捧住自己的脸,掌心一片滚烫。 不动声色地替她别发夹;故意拿走他的兵书;喝她喝过的茶杯;双手绕过她腰间去关炉子里的火苗,让她误会;抓着她手把玩,与她十指紧扣;再到如今手指划过她嘴唇。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透着暧昧。 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在不着痕迹地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看她不断沦陷。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太会了。就这种段位,是个女人应该都抵御不了。 枉她还耍小心机,她那点把戏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小儿科。 激动过后季悄吟又有些慌了。宋雁书刚才说:“悄吟,这事儿还没完,下班等我。” 她真要等他吗? 她现在不太敢面对他,她能够预料到他下班会跟自己谈什么。多半会正式表白,把一切都说清楚。 倘若他表白了,她要不要马上就答应他?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如果不答应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应该会后悔的吧? 各种念头萦绕在季悄吟的脑海里,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思绪犹如一锅乱炖,咕咕冒泡,理不清明。 好烦呐! “叮……” 一声脆响,突兀地打断了季悄吟的混乱的思绪。 不能再想了。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下午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筹备秦朝云女士的婚房是重中之重。她必须打起精神来。 脚步虚浮地回了办公室。 —— 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季悄吟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手头忙着工作,思绪不由自主就会跑远。努力拽回来,正常不了几分钟,立马再次飘散。 何君第N次看到季悄吟走神了。两个姑娘正在讨论秦朝云女士的婚房布置。 “季经理?”她伸手在季经理眼前晃了晃。 季悄吟被何君的声音拉回现实,语气茫然,“刚说到哪了?” 何君小声提醒她:“秦女士不喜欢花。” 她找回思维,继续说:“秦女士不喜欢一切花卉,所以婚房就避免出现花卉。婚房主色调是大红色,装饰品可以适当混入金色、粉色、橘色这些清新明快的颜色……” 讨论完,何君收起笔记本,“季经理,你今天怎么老是走神,是身体不舒服吗?” 季悄吟:“……” 季悄吟笑了笑,说:“我没事,应该是累了。” 何君关切道:“天气越来越热了,要多注意休息呀,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她点点头,“我会的。” 何君离开办公室后,季悄吟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提神。 其实她哪里是累,她是被宋雁书拽跑了注意力。 爱情果然是磨人的小妖精,害她工作都做不好。 一杯咖啡喝完,差不多就快到下班时间了。 季悄吟今晚不用值班,傍晚到点下班就好。 而且她明天轮休。 所以下班时间一到,她拿上包果断开溜。 她很怂,暂时还没那个胆子去面对宋雁书。不管他要不要表白,她都还没做好准备。事态发展出乎意料,太快了,太不可思议了,她有些跟不上节奏。她需要沉淀沉淀。 她不止逃回了家,还把手机给关机了。 *** 宋雁书这一下午非常有效率,他特意加快进程,把手头的工作做好,清出晚上的时间和季悄吟好好谈谈。 他是个行动派,既然都挑明了,那就索性趁胜追击,跟季悄吟把一切都说清楚,该表白表白,该落实关系就落实关系。这么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是办法。 “男朋友”这个名分他今晚是要定了。 五点半,宋雁书准时离开总裁办。 乘电梯到32层。 追人就该有追人的姿态,他自然要亲自去接季悄吟。 没想到办公室没人。 他以为她还在哪个楼层忙,正打算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正好何君经过季悄吟的办公室,他逮住何君就问:“季经理在哪儿?” 何君微笑着告诉她:“季经理下班了。” 宋雁书:“……” “这么早?”男人浓眉紧皱,深觉不可思议。 何君温声细语道:“季经理今晚不用值班,她到点就下班了。” 宋雁书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立刻掏出手机给季悄吟打电话。 手机听筒里传出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宋雁书:“…………” 很好,都敢放他鸽子了! 那一瞬间,宋总的表情真可谓是相当的丰富多彩。 过了二十八年,季悄吟是唯一一个敢放她鸽子的女人。 很好,非常好! 他咬了咬后槽牙,脸色蓦地沉了沉。 何君观察着老总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 她忙问:“宋总您找季经理有什么急事吗?” -- 第72页 “没事。”宋雁书扔下话直接走人。 男人颀长英挺的身形迅速拐过狭长的走廊,一下子就不见了。 突然被放鸽子,宋雁书自然是生气的。可气着气着他就笑了。季悄吟这姑娘是有多怂,为了躲他提前下班还不算。居然连手机都关机了。 放他鸽子是吧?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明天还是要上班的。 宋总决定明天上班再逮她。 —— 第二天一早,宋雁书如往前一样提前一个小时到酒店。 他特意在电梯间等了几分钟。按照之前,季悄吟会在这个点出现,然后拿给他一杯咖啡。 知道她借咖啡接近自己,所以他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点出现在电梯间。有时也会等上几分钟。 她每次都会提着两杯咖啡匆匆忙忙跑来电梯间,乌黑的长发一甩一甩的,发间的鱼尾发夹闪闪发光。 不过今天季悄吟没有出现。 宋雁书倒是并不觉得意外。昨天傍晚她放自己鸽子,分明就是故意躲着他。今早当然不可能会再给他送咖啡。 没等到人,宋雁书乘总裁专用电梯去了办公室。 总裁办的秘书还没上班,周遭一片沉静。 他开了办公室门,抬步走进去。 他将窗户推开一半,丝丝凉风飘进来,带来一点点若有似无的花香。 五月底,青陵的雨水慢慢变少了。这几天的天气都特别好,阳光怡人,气温正好,最是适合出游。 他觉得过几天可以跟季悄吟出去走走。爬堰山,游浪江,登檀香岛,好像都挺不错的。 他突然有些期待。 一想到这些,男人的唇角不禁上扬,滑出笑意。 喜欢一个人时,只要想起她,内心就一片柔软。 站在窗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宋雁书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喝。 一手端水杯,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皓白的衬衫袖口处露出一块银色手表,表盘上指针有规则地走动着,滴答滴答轻响。 现在是八点十五分,九点钟会准时召开晨会。到时候他一定会见到季悄吟。 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总归还是要面对他的。你说这么简单的道理这姑娘怎么就不懂呢? 他暗自在想,等晨会结束,他一定要逮住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介于她昨天傍晚放他鸽子,他还要向她讨要利息。 所以,向她讨要什么利息才好呢? 男人不由陷入了沉思。 眼皮微微垂下,眸光微转,瞟到手中的水杯,他想起了那枚杯边红吻。 他登时豁然开朗。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吃掉她的口红。 —— 上午九点,晨会准时举行。 大会议室里阳光充裕,满室明亮。酒店各个部门高层统一着装,整齐划一。 宋总压轴出场,衣冠楚楚,如沐春风。 深沉的灰蓝色西服,纯手工定制,衣身上压着一排排平行线暗纹,门禁处的纽扣印有一圈复古印花,做工精细又繁复。 休闲款的衬衫不用配领带,领口松开两颗纽扣,徒然增添几分随性和慵懒。 “宋总。”高层纷纷起身。 “坐吧!”他挥挥手臂,示意众人坐下。 男人的视线在众人之间逡巡,转了个遍,却并未如期见到那张他所肖想的漂亮的脸蛋——季悄吟没在。 他一秒变脸,拧起两道英气的眉毛,“季经理呢?怎么还没到?” 此话一出口,一众员工明显感觉到会议室的气氛变了。 何君下意识往自己的左手边看了一眼,那是季悄吟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空椅子摆在那里。 她照旧温声细语,提醒道:“宋总,季经理今天轮休。” 宋雁书:“…………” *** 季悄吟在家躺尸躺了一天。 傍晚六点她才从床上醒过来。 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手机。 面容失效,毫无反应。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关机了。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开机以后,手机跳出一连串的微信消息。 来自汪莉女士的,程若的,何君的,吴佳丽的…… 唯独没有宋雁书的。 这人居然一条微信都没给自己发。 她大失所望。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宋雁书是大猪蹄子。 没过一会儿就接到了程若的电话,约她出去吃烤肉。 一家网红烤肉店,程美人肖想了许久,总算让她订到位置了。美食当然要分享,说什么都要拉上季悄吟一块。 烤肉确实有段时间没吃了,怪馋的。 臣服于味蕾,她果断爬起来洗漱。 撸了个精致的淡妆,换上淡黄色雪纺衬衣,格子长裙,裙摆是不规则的,一双漂亮的脚踝从高跟鞋里显露出来,白皙透亮。 淡黄色非常衬肤色,知性中透着温柔。衣服紧贴皮肤,似乎都能够从薄薄的衣料中窥视到年轻女人美好的身体。 烤肉店位于精言大厦,距离季悄吟住的水榭华庭小区有一些距离。她也是第一次去。之前好几次她跟程若约饭都是在她家附近。 开着她的小Polo出门。白色小区驶离小区,犹如过江之鲫,一下子便滑入主干车流。 -- 第73页 还处在晚高峰,路上有些堵,走走停停。 车子上了堰山大桥就更堵了。 五月底,白昼渐长。傍晚六点多天还没有黑。不过大桥两侧的路灯倒是早早就亮了起来。 暖橘的光线千丝万缕,将车身照得橙黄。一串串灯海车流。 江面平静,一艘艘轮渡安然停泊在远处。江中心隐隐现出一个小角。 季悄吟记得宋雁书告诉过她,那个角就是檀香岛,岛上的樱花是一绝。 这会儿樱花应该早就谢完了吧! 车子堵着不能动,她拿出手机来刷。 微信进来两条新消息。 程若:【悄吟,你到哪儿了?】 程若:【我到了,你快点。】 她给程美人回了条语音,“我马上就到了,你先点菜。” 开机到现在还是没有收到宋雁书的消息。别说电话了,连微信都没一条。 呵,男人! 季悄吟觉得自己未免忒双标了点。故意躲着宋雁书的是她,埋怨他不联系自己的也是她。一边躲着他,一边又埋怨他。女人呐,永远都是这样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生物。 她把手机往中控台上一扔。再抬头,透过挡风玻璃看到自己前面停了辆黑色的宾利。 这是跟宋雁书一模一样的车。 第27章 第27杯酒 第27杯酒 黑色小车被暗黄色的路灯照得一片澄亮, 光影披在车顶,车型硬朗, 线条利落,冷感十足。 这辆宾利和宋雁书一模一样,乍一眼看过去,这分明就是他的车。好像下一秒车门就会被打开,那个她熟悉的男人会从车上下来,西装革履,满身矜贵。 不会这么巧吧? 季悄吟的眼皮猛地一颤,呼吸骤歇。 她吓得心脏几乎快要停跳了,下意识伸长脖子去察看车牌。 Z字打头的车牌, 后面紧跟一串字母和数字。 将车牌完整看完, 她的心脏才得以归位。 还好不是同一辆车。 季悄吟觉得自己真心魔怔了, 看到一辆一模一样的宾利, 就觉得是宋雁书,被吓了个半死。想想也真是够没出息的了。 这座城市这么大, 一模一样的车子又有多少,总不能看到一辆宾利就觉得是宋雁书吧? 不过就是放了宋雁书一次鸽子, 有啥好怕的, 他又吃不了她。 这么一想, 季悄吟立刻生出了许多底气。 —— 堵了好久,好在下了堰山大桥道路就畅通了。 马不停蹄开到精言大厦,在地下停车场停好小Polo。季悄吟拿上包包下车。 精言大厦是这一带的地标性建筑,一共65层。1到3层是餐饮, 网红餐厅林立;4到6层是服饰百货,各个大牌入驻;7、8两层则是电影院、俱乐部和健身会所,9层往上全是公司。 这栋大厦非常繁华, 季悄吟乘坐自动扶梯去了3楼。在3楼左侧走廊尽头找到那家网红烤肉店。 店里食客聚集,男男女女,老人小孩,一出出别开生面的人间烟火。 程若早早就到了,远远冲季悄吟招手,“悄吟,这里!” 程美人今晚穿了一条星空蓝的过膝长裙,人又生得漂亮,站起来特别好认。 季悄吟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 随后目光轻轻一转,居然看到了另外一张熟悉的脸。 何君穿着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整个人干净清爽。 季悄吟没想到程若居然还叫了何君。 入职好几个月,她和何君一直搭档得非常愉快。这姑娘做事认真负责,替她省了不少心。 工作中相处和谐,不过私下倒是没怎么联系。中午在员工餐厅用餐,两人都没坐在一起吃过饭。 “悄吟,你怎么这么磨蹭?等你半天了都!”季悄吟一坐下,程若就打开了话匣子。 季悄吟卸下包放好,“路上特堵,堰山大桥那块儿水泄不通。” 程若:“早知道就不让你走堰山大桥了,往和溪路绕过去,老早就到了。” “这一带我不熟啊,你干嘛不早说呀!” “这位小姐,导航是摆设啊?”程美人赏给她一个白眼。 季悄吟:“……” “咱们宋总住这里。”程若抬手指了指窗外,对面一幢高耸入云的建筑,“那栋楼看到了没?精言公寓,宋总住那儿。” 季悄吟:“……” 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因为这个名字再次起了波澜。 季悄吟顺着程若的视线看到窗外的摩登大楼,楼身沐浴在大面积的霓虹灯下,璀璨气派。 “宋总住这么远?”她面露惊讶。 精言公寓距离海盛酒店起码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人每天居然还能提前一个小时到酒店。这得有多强大的毅力呀! 程若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常助理每天接送,又不用宋总自己开车,怕什么!” 这倒也是,这点距离对于宋雁书来说完全不是事儿。 两个姑娘絮叨地说了几句话,程若这才向季悄吟解释:“我在店里遇到何君,她被她男朋友放鸽子了,我就把她拽来跟我们一起。反正人多热闹。男人嘛,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季经理,没打扰到你们吧?”何君见到季悄吟多少有些拘束,毕竟不怎么熟。 “当然不打扰了,人多热闹呀!”季悄吟轻浅一笑,“现在是下班时间,别叫我季经理,听着多变扭呀!你跟程若一样叫,叫我悄吟。” -- 第74页 何君:“好。” 程若笑眯眯地说:“何君,都没听说过你有男朋友,藏得够深的呀!” 何君一本正经地说:“男朋友又不需要昭告天下,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呀!” “谈恋爱是很私人的事情,如果是我,我也悄咪咪的谈。”季悄吟深表认同。 程若睨她一眼,一语道破,“我看你是怕别人觊觎吧?” 季悄吟:“……” 她心想觊觎宋雁书的女人还会少吗?光海盛就一堆迷妹,更别说外面还有一大群莺莺燕燕。 程若八卦兮兮地问:“你攻略你那个初中同学怎么样了?” 季悄吟:“……” 程若至今都不知道季悄吟要攻略的男人是宋雁书,一直以为是她初中同学。 不提还好,她一提,季悄吟就心梗。要不是程美人给她出谋划策,让她送早餐,送礼物。她也不至于会给宋雁书送一周的咖啡。 人家咖.啡.因过敏,简直就是大型灾难现场,太特么虐心了! 送咖啡也就罢了,昨天下午她还脑抽地跑去总裁办找宋雁书兴师问罪。被他当面戳破心思,又是大型社死现场。 她扒拉着碗里的肉片,兀自叹口气,“别提了,一言难尽。” 程若看季悄吟这副丧而吧唧的样子,猜测她多半是出师未捷。当即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别急姑娘,咱们再接再厉!” 两人的对话,何君算是听懂了。 “还有悄吟你追不到的男人吗?就算是咱们宋总这个级别的,应该也扛不住你的美貌吧?”何君深觉不可思议,像季悄吟这样的美人,颜值逆天,性格又好,工作还体面,她想追什么样的男人追不到。 季悄吟:“……” 季悄吟无奈地笑了笑,“宋总才看不上我。” 何君:“悄吟,这就是你妄自菲薄了,宋总之前的几个女朋友我都见过,没一个比得过你。你要是真想攻略宋总,完全不在话下。” “悄吟,要不你换目标吧,改攻略宋总,就这种人间极品稳赚不赔啊,分分钟甩你那初中同学!”程若一听也来了劲儿。 季悄吟:“……” 她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宋总就好追辣?” 这个男人一肚子坏水,她早就见识过了。 程若:“怕什么,有我们帮你出谋划策啊!” 季悄吟:“……” 我谢谢您嘞! 再让程大美人帮她出谋划策,她不知道还要翻车多少次。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三个姑娘的场子,不管是季悄吟还是程若,她俩跟何君的私交都不怎么样。但季悄吟健谈,程若会活跃气氛,三人这顿烤肉局还是非常和谐的。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有女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八卦。女人八卦的中心无外乎围绕男人。 宋雁书毫无悬念成为八卦中心。 程若:“悄吟,你是不知道今早晨会宋总的脸有多黑,一个笑脸都没露过,跟人欠他五百万似的,真特么恐怖!我看八成是哪个女人虐他了。” 季悄吟:“……” 季悄吟正在喝橙汁,猛地呛到,差点喷出来。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她昨晚放他鸽子,难怪他今早脸那么臭。 她突然有点同情自己了。等明早回酒店上班,她应该会被虐得很惨吧? 天呐,想想就觉得好恐怖哦! 这下嘴里的烤肉都不香了。 季悄吟心情复杂了结束了饭局。 —— 三个姑娘各自回家。 路过勿忘我花店,季悄吟照旧进去买了一束灰蓝色郁金香。 在水榭华庭小区住了这么久,隔三差五就光顾这家花店,她和老板娘已经混熟了。只要新鲜的郁金香一到,老板娘总是会第一时间给她留一束。 下午刚到的郁金香,还很新鲜。透明的包装纸上渗着几滴水珠。花枝含苞待放,楚楚动人。 她低头细细嗅一口,清淡的花香充盈鼻尖,五脏六腑具是香甜。 季悄吟抱着郁金香走出花店,一个人往小区方向走。 她不赶时间,走得很慢很慢。 头顶一轮皎洁明月,月光一片一片洒在花束上,那捧灰蓝色变得温柔而沉静。 电梯停了,季悄吟从电梯里走出来。 楼道口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隔着树影的清淡月光从电梯旁的那扇小窗悄悄倾泻进来,在地上照出一道斑斓光影。 这是这片狭窄空间里唯一的一丝光亮。 卜一从明亮的电梯里走进漆黑的环境,季悄吟的眼睛本能地觉得不适应。 她下意识跺了剁脚。 头顶声控灯并未如期亮起来。 她忘记这一层的声控灯早就坏了。之前她和女邻居催了好几次,可物业一直也没有安排人来修。 大片大片的黑暗席卷而来,包裹全身。一抹猩红的火星子兀自亮在那里,忽明忽暗。周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季悄吟看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隐在黑暗中。这道身影如此突兀,可似乎又该出现在这里。 可惜太黑了,她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她以为是女邻居的男朋友。女邻居的那个小男友时常会过来留宿。她打破几次照面。不过印象中对方没这么高大,小小一只。 -- 第75页 今晚这具身影未免太过高大了,怎么得也得185往上了。 这点想法很快就被她忽略了。反正又跟她没关系。 她低头去翻包,窸窸窣窣地摸出钥匙。尚未插.进锁眼,头顶冷不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玩得开心吗?” —— 这是镌刻在季悄吟骨血里的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是谁。这个声音的主人毫无悬念就是宋雁书。 她慌了,握钥匙的手剧烈一抖,直接掉在地上。怀里的花都险些抱不住。 她也顾不得去捡钥匙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跑。拔腿就跑,有多快就跑多快。 她太怂了,只想逃离现场,根本不敢直面宋雁书。这家伙不惜到她家门口堵她,必然是恼羞成怒,要找她算账,她肯定会被虐得很惨很惨的。 跑,必须跑,不跑是傻子! 想到也做了,她立刻拔腿就跑…… 然而宋雁书的反应更为迅速,他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了她会跑。完全不带任何迟疑,他疾步穿来,即刻探出大手,一把擒住女人纤细的手腕,将她抵在墙角,冷声质问:“季悄吟,你跑什么?” 季悄吟:“……” 她踉跄后退,后背靠到坚.硬的墙壁,冰凉的触感透过轻薄的衣料遍及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高跟鞋碰到墙根,完全不能动。 “谁说我跑了,我没跑!”季悄吟梗着脖子,语气特冲。 宋雁书嗤笑一声,“跑得比兔子还快,还说没跑!”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就这么点出息?我会吃了你?” 季悄吟:“……” 没有什么比公然嘲笑更虐心的了。 “我才不怕你!” “口是心非。” 季悄吟:“……” 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女人瞬间化身一只小刺猬,竖起全身利刺,对着敌人虎视眈眈,充满了戒备。 不止如此,她还缩在墙角乱动,各种挣扎。 宋雁书怕烟头烫到她,赶紧把烟丢到地上,用鞋底碾灭。 男女体力本就悬殊,她的这种挣扎完全不起作用。反而是在给宋雁书挠痒痒。 美女在怀,温香软玉。几下一磨蹭,宋雁书的呼吸便乱了。 “别动!”他磨了磨牙,恶狠狠地警告:“再动,出事了自己负责!” 季悄吟:“……” 这下季悄吟完全不敢动了。小刺猬偃旗息鼓,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宋……宋总……”她睫毛轻颤,自发往墙角缩了缩身子,“我们是不是离太近了?” “是么?”男人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悦,“不觉得。” 季悄吟:“……” 四周大片昏暗,宋雁书的那双眸子在黑暗中尤其明亮,堪比启明星。就这么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直勾勾的,暗藏深意,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这个眼神太危险了。就像是猎人在面对自己的猎物,势在必得,野心勃勃。 季悄吟下意识哆嗦了一下,犹如惊弓之鸟,紧张地咬住下唇。 男人的手掌悄无声息地覆上她的脖子,找到上面的血管,摁住不动,感受它的跳动。 女人明显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那几根血管跳动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这么紧张? 他不禁垂下眼睑,借着微弱的一点月光,怀里的女人眉头紧锁,小脸微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怕得不行。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就这么怕他么? “不是让你下班等我,怎么走了?”他的声线冷涔涔的。 季悄吟:“……” 得,这是秋后算账了! 季悄吟理直气壮地替自己辩解:“我又没答应要等你,到点下班我有错吗?” 宋雁书:“……” 她确实没答应。当时她落荒而逃,吱声都没吱声。是他大意了。 “悄吟,我不怪你。”男人语气大度,“不怪你拿咖啡毒我,也不怪你昨天放我鸽子。” 季悄吟:“……” “谁拿咖啡毒你了!”这话她听不下去了。 她多冤啊她,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咖.啡.因过敏好吧! “是我用词不当,你是拿咖啡疼我。” 季悄吟:“……” 季经理当场翻了个白眼。 “悄吟,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 黑暗里,季悄吟看到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嘴畔挂着一抹勾人的弧度,意味不明。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她只是觉得他这个笑容非常危险。比电视剧里的大反派还危险。那些大反派一旦露出这种笑容,多半是杀人的前兆。 她心里咯噔一声,更害怕了。 下一秒,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五指摩挲她右侧脖子,轻捻两下,然后埋头轻咬一口。危险的声音紧随而至,“不过我会讨要利息。” 季悄吟:“…………” 第28章 第28杯酒 第28杯酒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几乎都快贴到一起了。 男人的一只长臂紧锁住季悄吟的腰身,禁锢住她, 一副倨傲的占有姿态。 这是他的主场,绝对掌控。 宋雁书咬得不重,牙齿擦过,轻轻那么一下。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吻。过后就贴在那里,不再离开。 季悄吟睁着大眼睛,有片刻的失神。眼前暗影重重,大团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 第76页 视线受阻, 可其他感官却是正常工作的。衬衫衣料下是男人滚烫的身躯, 熟悉的木香灌满鼻腔, 灼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她颈间。 意识到他干了什么, 她的脑子轰然炸开,气血翻涌, 整个人哆嗦得厉害。她觉得周遭的环境又闷又热,她胸口冷汗直冒, 严重缺氧, 呼吸困难。 她又羞又燥, 诚惶诚恐。伸手胡乱地去制止他,婴咛乞求:“宋总……你别这样……” 女孩子的声音轻而软,娇媚横生。话一出口,季悄吟自己都愣住了, 这哪里是拒绝,分明是变相的邀请。 果然,宋雁书听到这声娇语, 愈加兴奋,在黑暗中无声轻笑,“我怎么了?嗯?” 季悄吟:“……” 他的唇辗转到她耳后,煽风点火,逼着她一点一点沉沦。 女人无措地攥紧郁金香的包装纸,想借此寻求一个支撑。太过用力,五指泛白,手心也是一片汗湿。 两条腿绵软无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滑倒下去了。 宋雁书扶住她腰,眼疾手快地把人捞起来。 扶正她的身体,嗤笑道:“就这么点能耐?” “宋雁书,你特么别再撩我了!”季悄吟晕晕乎乎的,理智尽失。话未经大脑都冒了出来,颇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宋雁书:“……” “别再撩你?”他故意挑出重点,“我有吗?” 季悄吟:“……”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简直想锤死自己。 男人闷声笑了起来,胸腔上下浮动,“悄吟,你真可爱。” 季悄吟:“……” 可爱泥煤!她暗自腹诽,恨不得给他一拳。 宋雁书的声线被黑暗携裹得越发低沉性感,痞气十足,“如果我就是要撩你呢?” 季悄吟:“……” 季悄吟恼羞成怒,发狠地踢了他一脚,“那我就揍你。” 宋雁书:“……” 他痞气地笑,“除了子孙根,旁的随你揍。” 季悄吟:“……” “臭流氓!”她咬牙切齿。 她骂他,他居然也不恼,反而格外受用。硬生生将一只小奶猫给逼急了,看她挣扎,看她反抗,看她骂人,他居然特别受用。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过去从未经历过。他觉得特别新奇。 他抬起头,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无处遁形。 清淡的月光无声无息地落下来,覆着在季悄吟饱满的双唇上,隐约可见那抹瑰丽的复古红。 这是他惦记了很久的颜色。 现在终于被他逮到机会了,他一定要吃掉她的口红。 男人的眼神迷人又危险,一个字一个字往她心口撞,“悄吟,我现在不撩你,我要亲你了。” 季悄吟:“……” 季悄吟眼睁睁地看到男人的俊颜一点一点放大,越埋越近…… 就在即将触碰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狗叫:“汪汪汪……汪汪汪……” 季悄吟:“……” 宋雁书:“……” 两人目瞪口呆,视线范围内,一团黑影冲着他们狂吠不止。 那是女邻居家的那条体格威猛的边牧。 一个年轻的女孩用力拉住牵引绳,疯狂摁住自家活蹦乱跳的狗,连连道歉:“抱歉,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哈……” 然后将狗拼命往家门口拽,“儿砸,少儿不宜呀,咱赶紧回家……” 季悄吟:“……” 宋雁书:“……” “砰……” 重重的一声,邻居家的房门被合上。 大狗被关到屋内,一扇防盗门隔绝掉了一切声响。 楼道口再次恢复沉寂。 季悄吟这才骤然回过神来,重重吐出一口气。 这一晚上,她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七上八下。先是被宋雁书吓得几乎神经衰竭,刚又被邻居家的狗吓了个半死。 她深切地感受到活着真特么不容易呐! “悄吟,咱们刚才算虐狗了么?”想起刚刚那只狂吠不停的边牧,宋雁书忍俊不禁。 季悄吟:“……” 季悄吟觉得那真是大型虐狗现场,虐的还是真狗。 突然被打断,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宋雁书伸手摸了下她的脸,意犹未尽道:“利息先欠着,下次一起算。” 季悄吟:“……”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没能吃掉季悄吟的口红。不过咬了她脖子,也算是进展巨大。 余下的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他俯身替季悄吟捡起掉落在地的钥匙,替她开了家门。 不顾她的死亡凝视,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颐指气使道:“季经理,我还没吃晚饭,赏口吃的呗!” 季悄吟:“……” 脸呢,要不要点脸? 季悄吟抱着郁金香进门,转手把花放到茶几上,气鼓鼓地说:“我家没吃的,宋总去别地吃去。” “悄吟,我想吃上次那个土豆丝盖面,土豆丝还用西红柿炒。”这人竟丝毫不顾她的冷脸,自顾开口点菜,脸皮已经比墙还厚了。 季悄吟:“……” “想得美!”她赏给他一个冷眼,“当我这里是饭店呢!” -- 第77页 “不白吃你的,我付钱。” “好啊!一碗面998,宋总您是支付宝还是微信呐?” 宋雁书:“……” “季悄吟你打劫啊!” “就这个价,爱吃不吃。” “吃,怎么不吃!一碗面我还是吃得起的。”宋雁书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果断给季悄吟转了一千,“还有两块是小费,不用谢我。” 季悄吟:“……” 两块小费也好意思拿出手。 季悄吟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她默念一百遍:为了钱低头。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打开冰箱拿食材。 一头扎进厨房忙碌了。 宋雁书瘫在沙发上,茶几上那束郁金香蔫儿吧唧的,好几朵花苞都被压扁了。 这是他俩刚刚的杰作。离得太近了,她又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一点都不安分,难免殃及这束可怜的郁金香。 宋总大方的想,明天赔给她一束新鲜的。 十分钟不到季悄吟就端出了一碗土豆丝盖面。 宋雁书满心欢喜地下筷。 面条一入口他立刻皱眉,嗷嗷大叫:“季悄吟,你家开盐场的啊,这么咸!” 季小姐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真是不好意思啊宋总,刚才放盐的时候手抖了下,没控制好。” 宋雁书:“……” 这姑娘分明就是故意在报复他。 自己点的面,含泪也要吃完。 *** 这一晚上惊吓过多,季悄吟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凌晨三点她还没睡着。都怪宋雁书害她失眠。她气得在朋友圈把他臭骂一顿,然后设置成仅自己可见。 骂完舒服了。再躺下,一觉睡到天亮。 踩点到酒店,没想到还是绕不开遇见宋雁书的悲惨命运。 这人今天穿了件很有个性的拼接西服,一半黑色,一半藏青色,衣身上熨着繁复的暗纹,暗纹时深时浅,有明显的凹凸感,看上去特别高级。 里面则搭配一件浅灰色衬衫,再系上一条墨色细纹领带,整个人谦谦君子,英气逼人。 这人的衣品一向很好。 依到往常,季悄吟一定会忍不住偷偷打量好几眼,暗自花痴一番。 但今天她只觉得这人穿得人模狗样的。 想起昨晚在她家门口,他对她做的那些暧昧举动。她觉得“衣冠 “宋总,早上好!”毕竟是工作时间,碍于身份,季悄吟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 机械麻木,面无表情,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感受到她的冷淡,宋雁书不由拧眉。就这么不待见他么? 余光扫到她脸上,她化着精致的淡妆,脸上特别干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对黑眼圈,看上去生硬又突兀。 她人也没什么精神,蔫蔫的,全然不复往日活力。 他关切道:“昨晚没睡好?” 女人冲她狡黠一笑,“昨晚在朋友圈骂人骂到凌晨三点。” 宋雁书:“……” 骂人? 骂谁? 自然是骂他了。 他不免失笑,什么仇什么怨,居然骂他到凌晨三点。 男人皮笑肉不笑,“躲朋友圈骂,还不敢公开,这怎么可能过瘾,下次当面骂。想骂什么骂什么,怎么开心怎么来。” 季悄吟:“……” 呵呵! —— 晨会结束,季悄吟跟何君一起去检查秦朝云女士的婚房。 秦女士的婚礼迫在眉睫,程若这些天都快忙疯了。正在紧锣密鼓布置场地。 而客房部这边,婚房经过一众员工的布置,如今已经全部完毕。 季悄吟和何君今天最后检查一遍,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以报备宋雁书了。 占地两百平的总统套房,为图喜庆,婚房的主色调以大红色为主,其中混入香芋紫、果粉色、香槟金等清新明快的颜色。 考虑到秦女士和其丈夫都是音乐人士,婚房中渗入了不少音乐元素。钢琴、小提琴、五线谱、音乐符号的气球和彩带等。 秦女士不喜欢花卉,婚房内并未出现任何花卉,不论是新鲜花束还是干花一律没有。 两个姑娘在套间内走动,从客厅开始一间一间检查,连一块地毯都不敢大意。 最重要的便是主卧,婚床是重中之重。 季悄吟特意拿起床上的枕头,拆开枕套,抽出里面的枕芯递到鼻尖闻了闻,转头对身侧的何君说:“秦女士薰衣草花香过敏,最好选无香型的枕芯。这间屋子不能出现任何和薰衣草有关的东西。” 何君:“悄吟你放心,我早就吩咐下去了,一定不会出错。” 两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检查完,季悄吟填好检查单。她合上笔帽,“好了,可以报备宋总了。” —— 查完婚房,季悄吟和何君分开,她还要去找程若。 电梯下到一楼,路过1号楼大堂。前台姑娘直接叫住她:“季经理,有你的花。” 季悄吟脚步一顿,果然看到一个年轻的花店小哥抱着一大束灰蓝色郁金香等着她签收。 看到这花,季悄吟不用问都知道是谁送的。除了宋雁书没别人。 还算这家伙有良心,知道昨晚毁了她的郁金香,今早赔给她一束。 她麻溜签收掉,对前台妹纸说:“先替我保管一下,我等会儿过来拿。” -- 第78页 她赶着去找程若。 季悄吟在8号楼的大花园里找到程若,彼时程美人正站在大太阳底下指挥几个员工布置婚礼场地。 秦女士没有另外聘请婚庆公司,把一切都委托给了海盛。场地布置自然得公关部和保安部自己来。 露天婚礼,经过昨天一下午的布置,舞台已经搭好了。驰瑞等人正在拉电线,把一盏盏彩灯挂上去。 客房部好几个员工都被临时征来做苦力。 见到季悄吟,程若忙问:“悄吟,你婚房那边怎么样了?” 季悄吟轻松道:“都弄好了,已经报备宋总了。” 程若一听羡慕不已,“还是你速度快。” “找我过来干嘛?” “你上午不忙吧?” “还好,客房部那边有何君在。” “那你帮我盯一下,我先去跟保安部的张经理核对一下宾客名单,别到时候放一堆狗仔进来。” “那你快去,这边我来盯。” 程若这一去就去了很久。季悄吟顶着大太阳指挥,汗流浃背。 —— 晌午时分,宋雁书跟厨师长周忠谈完事,老远就看到季悄吟踩着高跟鞋在场地里走来走去,时不时低头跟员工说几句话。 她穿夏季单薄的衬衫制服,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臂和修长的美腿全部暴露在烈日下。 青陵今天有三十度的高温,女人白皙的肤色被晒得通红,额间遍布细汗。 这么大的太阳也不知道给自己撑把伞。 布置婚礼现场不是程若的活么?她怎么在这儿? 他皱了皱眉,当即就对常助理说:“小常,你去拿把伞来。” “伞?”常助理先是愣了一下。 顺着宋雁书的视线看到正前方忙碌的季悄吟,他当即了然。 宋总这是心疼季经理晒太阳呢! 没一会儿常助理就取来了一把格纹长柄伞。 宋雁书撑开,举着伞朝季悄吟大步走过去。 大伞横过女人的头顶,投下大片阴影。 一下子没了烈日照射,季悄吟微微一怔,扭头就看到了宋雁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高大的身影包拢过来,清冽的木香兜头笼罩住她,举伞的右手露出一小截干净清爽的衬衫袖口,铂金袖扣灼灼闪耀。 “程若呢?怎么派你过来监工了?”男人往场地里四下探了两眼。 季悄吟:“她去找张经理核对宾客名单了,让我帮她盯会儿。” “这么大的太阳也不知道拿把伞。” 女人俏皮一笑,“这不是有你么,你替我撑呀!” 宋雁书哑然失笑,抬起眼皮觑她,“把我当苦力使呢!” 她眨了眨眼睛,“宋总不愿意?” 他望着她笑,“我只给我女朋友撑伞。” 季悄吟:“……” 这是被表白了? 季悄吟正欲说话,突然铃声大作,直接把她给打断了。 宋雁书从西装裤裤兜里摸出手机,瞟了一眼屏幕,接通,“什么事儿阿问?” 那边的说话声特别小,即使季悄吟站得离宋雁书很近,她也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不过她明显感觉到宋雁书的脸色变了。 他把伞拿给季悄吟,“别在太阳底下站,往阴凉地挪挪。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 等程若回来,季悄吟才离开。 她去1号楼前台拿了自己的花。 抱着一大束郁金香回办公室。 然后那一整天她都没再见过宋雁书。 他的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 第二天的晨会他居然也没主持。 季悄吟隐隐觉得出了什么事儿。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可宋雁书关机,她也联系不上他。 中午在员工餐厅见到常助理,她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宋雁书的动向。 常助理告诉她:“宋总请假了。” 季悄吟忙追问:“他怎么了?生病了吗?” 常助理:“秦董回国了。” 第29章 第29杯酒 第29杯酒 薄暮时分, 天空是灰蓝色的,流云四下流窜。堰山远远伫立在夕阳余晖下, 一抹瑰丽的绯红掩映在半山腰。 车子在路上疾驰,一排排耸立挺拔的摩登大楼被飞速甩到身后。 半个小时的车程,黑色小车终于拐进一条幽深狭长的砖石巷。霞光从巷口倒灌进去,照亮一小方天地,路牌清晰醒目——繁花巷。 巷子两旁都是深灰色的老房子,统一的户型,年代久远,沧桑感扑面而来, 比起堰山社区, 繁花巷的这些房子则更为古旧。这一带都是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老建筑, 高高的屋脊, 白玉石堆砌的门廊, 每家每户都自带一个小庭院。 很多房子早已被当地政府征收,列入重点保护项目。有一些则划为旅游景点, 对外开放。 只是有些根基深厚的人家,留下了自家老宅。 巷子到头, 常助理及时踩下刹车, 车子停在一栋三层小洋楼门前。 他熄了火, 手从方向盘上移开,往后座探一眼,轻声开口:“宋总,到了。” “嗯。”后座上闭目养神的年轻男人听闻声响, 慢腾腾撑起眼皮,脸上明显写着疲态,“小常, 你先下班吧。” 常助理有些担忧,态度坚持,“我就在外面等您,等结束了再送您回公寓。” -- 第79页 宋雁书却语气坚决,不容置喙,“你先下班。” 说完便拉开车门径直下了车。 常助理没办法,只能重新点火,把车开走。 宋雁书立在院门口摁下门铃。 他注视着门上繁复的雕花,一圈圈花鸟图案,栩栩如生。一边看,一边耐心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 门前两棵法国梧桐,枝叶葱绿蓊郁,路灯从苍穹般茂密的树顶筛下,橙黄的光束一线一线跳跃,掩着曾经的庄严。 正值饭点,炊烟袅袅,顺着夏风融进天空。 不知谁家还放着老唱片,咿咿呀呀婉转的调子,在一片暖黄灯下,恍惚间人好像回到了旧岁。 宋雁书记得外公还在的时候,他也总喜欢放老唱片。翻来翻去那几首歌,一边放,一边跟着哼唱。 老宅他有一阵子没过来了。自打外公去世以后,外婆一个人就住进了惠仁疗养院。他每次只能去疗养院看望老太太。 今个儿得了老佛爷的召见,他才过来一趟。 老佛爷回国,一家人聚餐是少不了的。 铃声突兀地响了几声,屋里的人匆匆跑来开门。 院门一开,秦问人高马大杵在门口,朗声道:“哥,你总算来了,大家伙都到了,就等你了。” 他侧开身子,“快进来!” 秦问压低嗓音特意叮嘱宋雁书:“今晚大家伙都在,咱和气一点哈!” 宋雁书沉凉的眼风扫射过去,“要你教我?” 秦问:“……” 秦问摸了摸鼻子,讪笑一声,“这不是外婆她老人家在嘛,我提醒你一下。在她老人家面前,你好歹做做样子。” 秦问不说,宋雁书也打算这么做。有老人在场,他哪怕心里再不痛快,他也该收敛几分。 跨进院子,入眼就是一个巨大的方形鱼池,池水清澈见底,里面成群的红鲤鱼游动。 鱼池旁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一身米色套裙,面色严肃。 她手里端一小碟鱼食,慢慢抛向水中,引得群鱼争前恐后往她跟前直钻。 远远看到人,宋雁书不可能就此忽视。他抬步走上前,低声唤了一句:“妈。” 秦朝霞掀动眼帘,目光短暂地转到儿子脸上,一瞬过后又快速移开,音色淡然,“进去跟外婆说话吧。” “好。” 母子俩大半年没见面了。如今见到也不甚热络,反而显得生疏又尴尬。 这么些年两人永远都是这种别扭僵硬的相处模式,早已见怪不怪了。 好在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两面,不然分分钟能把人逼疯。 秦家人都聚在客厅,男男女女,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好不热闹。 见到宋雁书进屋,左一句雁书,右一句雁书,个个都很热情。 年轻的男人点头致意,逐一回应。 小姨秦朝云打量他两眼,微笑道:“大半年没见,我们家雁书又变帅了。” 秦女士如今在音乐圈混得风生水起,不是开演唱会,就是在开演唱会的路上,满世界演出。别说宋雁书见不到她,连秦问这个亲儿子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两面。 半年不见,秦女士丰腴了不少,脸型明显圆润了,从锥子脸变成了包子脸。 宋雁书笑了笑,“小姨也越来越漂亮了。看来小姨父把您照顾得很好。” 秦朝云的三婚丈夫傅沛源就站在一旁。她甜蜜地挽住丈夫的手,语气自豪,“傅老师厨艺可好了,天天变着花样给我烧好吃的。” 傅沛源揉揉妻子柔软的发顶,态度宠溺,“不是我厨艺好,是我们家朝云好打点呀!” 傅沛源比秦朝云大了一轮。按年纪宋雁书都可以叫爷爷了,如今却成了他小姨父。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愣是在众人面前狠狠地撒了把狗粮,把人虐得够呛。 秦问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阵恶寒,嫌弃道:“妈,傅叔叔,你俩够了啊,腻歪死了!” 秦朝云不客气道:“虐的就是你,有本事你也找个女朋友来虐虐我呀!” 秦问:“……” 单身狗伤不起呀! “雁书,快来陪外婆说说话。”老太太慈祥地冲外孙招手。 宋雁书“嗳”一声,走上前,拉开一张椅子在老太太面前坐下。 老太太扶了扶老花镜,仔细观察宋雁书,心疼道:“雁书,你瘦了。” 宋雁书哭笑不得,回回见老太太,回回都说他瘦了。他的体重分明就没变过。可能在长辈眼里,小辈永远都是瘦的。 “工作别太拼命,身体要紧,按时吃饭,多注意休息。”老太太絮絮叨叨,总忍不住叮嘱他几句。 她知道这对母子关系紧张,平时连电话都很少打,这种贴心叮咛的话也只有她这个外婆来讲。 “外婆,我都记着呢,您放心好了。” “我听你妈的意思是相中了姜家的闺女。那姑娘我见过一面,长得蛮漂亮的,又是阿问的学妹,知根知底的,你过两天找时间去见一面吧!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拖着怎么行,家里人多担心你啊!” 宋雁书:“……” 宋雁书眼下的处境委实可怜,走哪儿又免不了被催婚的命运。 “外婆,我跟您兜个底吧,我有喜欢的姑娘。姜家女儿我不想去见。”以往敷衍几句也就过去了,可今个儿他却不打算再糊弄老太太。 -- 第80页 “哪家姑娘啊?叫什么?长得好不好看呀?做什么的呀?哪里人呐?”老太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问题接二连三抛了出来。 宋雁书:“……” “外婆,您先别激动,等稳定下来,我就带来给您看。” 老太太将信将疑,“别不是唬我吧?” “没唬您,真的。” “是咱们这个圈子的吧?” “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那你妈怕是不同意。” “她拦不住我。”宋雁书满不在意,“谈个恋爱,她做不了我的主。” 老太太:“……” “敢情你小子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老太太一听立刻跳脚,“你对得起人家姑娘么?” “为什么非得结婚呢?您看看我爸和我妈,有意思么?” 话一出口,老太太瞬间沉默。 外人根本不知道女儿女婿的婚姻就是一场笑话。 良久之后,她长叹一口气,“你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婚姻就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拼命想进去,城里的人又削尖了脑袋想逃离。横竖都是一座樊笼。谁爱进谁进,反正他宋雁书是不愿意进的。 —— 晚饭留在老宅吃。傅沛源亲自下厨,整了一桌满汉全席。 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气氛还算活络。 饭毕,秦朝云女士把碗一推,语气威严,“雁书,来趟书房。” 她率先离了饭桌,上了二楼。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复杂。 老太太有些担忧,好言相劝:“你妈多半是要跟你说姜家小姑娘的事儿,你别跟她犟,去见一面也掉不了肉。” 宋雁书未置可否,去了二楼书房。 这间书房是外公的。还是三.四十年前的装修风格,以现在的审美来看,自然是落后了。 书房朝南,采光极好。老人生前喜好阅读,三面立体书架堆满了各色书籍,从中外名著到各科工具书,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好多还是珍藏的孤本。 宋雁书看到这些书,几乎都能看到外公的影子。 不过前后脚,秦朝霞便已经泡好了咖啡。 香醇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散,一点一点涌进宋雁书的鼻腔。 他本能地皱眉,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想来也是讽刺,儿子咖.啡.因过敏,半点咖啡都碰不得。母亲却嗜咖啡如命,把咖啡当水喝。 秦朝霞端着咖啡,负手站在木窗户前,眺望远方,山峦连绵,黛色不绝。 这个女人身居高位多年,一向雷厉风行惯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那气场也是足够强大的,让人下意识就想退避三舍。 “干嘛卸了蒋艳?”妇人转了个身,犀利的目光越过书架,聚焦在宋雁书身上。 男人言简意赅,只用四个字解释,“她不合适。” 人都卸了好几个月了,如今才问,想来真是忍了很久。 “怎么不合适?” “客房部老人抱团太严重,已经严重影响到酒店管理了。” “是么?”秦朝霞冷冷一笑,“不是因为她是我的人?” “就是因为她是您的人我才留了余地,只是降职外调,而不是解雇。” 秦朝霞:“……” “我不干预你对海盛的管理,但是雁书你要记住,海盛它姓秦,HS它也姓秦,而你是我秦朝霞的儿子。” 年轻的男人立在原地,垂下眼睑,目光始终沉静,神态也始终从容。 宋雁书凝神道:“这点我很清楚,您不必刻意提醒我。” 她要的是一个绝对听话,绝对顺从的好儿子。成长、求学、交友、工作,方方面面,从小到大,她对于自己掌控从未松懈。 很明显,她也会将这份掌控一直延续下去,以后他的婚姻,他的妻子,他的子女,都难逃被掌控的命运。 秦朝霞低头呡一口咖啡,再抬头,脸色明显缓和了几分。 “雁书,我让阿问约了姜殊那姑娘,过两天你去跟人见一面。” 宋雁书敛眸平静道:“感情的事儿,我希望自己做主。” 他做了她二十八年的好儿子,是别人家的好孩子。今天他突然不想做了。 秦朝霞不为所动,“先去把人见了,不喜欢再说。” 他很坚持,“别的我都可以让步,唯独这件事我想自己做主。” “如果让你自己做主,就跟你妈我一个下场。”妇人眼里有蓬勃的怒火,烧得她面目全非。 明晃晃的光线下,男人突然无声地笑了下,言语讽刺至极,“人是你自己选的,后悔的是你,先出轨的也是你,我爸不过是步你后尘。” “宋雁书,你混账!”愤怒的女声在空荡的书房里响起,刺破凉薄的空气。 “哗啦”一声,咖啡杯用力甩过来,径直砸向宋雁书。 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躲不闪,任由咖啡杯砸到他胸口,滚烫的咖啡洒了一身。 “砰!”重重一下。 杯子滚到地板上,一瞬间摔得粉碎。 胸口处立刻袭来一阵灼烧感,他下意识神经抽疼,眉头紧锁。 他忍住,咬牙道:“感情的事我自己做主,这一点绝不会让步。” 说完面无表情地夺门而出。 —— -- 第81页 一下楼,秦问忙迎了上来,表情担忧,“哥,你是不是和大姨吵架了?我刚怎么听到地板在响,是不是摔东西了?” 视线往下移动,扫到宋雁书身上的白衬衫,“呀”了一声,“你衣服怎么湿了?!” 宋雁书面色铁青,“阿问,车钥匙给我。” “哥,我送你回去吧!”这个时候秦问怎么放心宋雁书自己开车。 宋雁书没答应,只是冷声复述一遍:“车钥匙给我。” “哦……好!”秦问赶紧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 宋雁书拿了车钥匙径直出了客厅。 秦问还追在身后,“哥,你开慢点!” 秦问的坐骑停在鱼池旁,一辆红色玛莎拉蒂,骚气冲天的颜色。车身披满暖橙灯光,莹亮无比。 红色小车冲出院子,穿过冗长沉寂的小巷,滑入主干道。 他握方向盘的双手一点一点收紧,手背青筋暴起,十指泛白。 空旷的郊区柏油路,路边种着成排的合欢树。千丝万缕的粉红色高挂枝头,迎风婆娑起舞。 男人扶紧方向盘,用力踩下油门,指针激转,车轮滚滚向前,一束一束灯光飘进车内,快得像是凉薄的烟雾,转瞬即逝。 车内导航狂叫不止:“您已超速,请控制车速,安全驾驶……您已超速,请控制车速,安全驾驶……” 那张隐在暗处的脸承受不住了。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抽动,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 他咬紧下唇,几乎都快咬出血了。 任凭他百般克制,百般隐忍,积蓄数日的坏情绪终究还是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胸腔蓄满怒火,烧得他理智全失。 就这么疾驰了近十分钟。导航再度响起:“前方即将进入雪岭隧道,限速40,您已超速,请控制车速……” “雪岭隧道”这四个字猛地冲破耳膜,仿佛一记闷棍狠狠敲打在宋雁书心上,让他整个人如梦初醒。 下一秒,脚掌不自觉松动,松开油门,车速迅速下降。 已经到殡仪馆附近了。 他和季悄吟的初见就是在这里。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年轻女人的笑颜。那么温柔沉静的一张脸蛋,温和到几乎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就像是那几株在夜色中悄然无声绽放的灰蓝色郁金香,那么安静,那么从容。 有很多个难眠的深夜,他都是伴着那点花香入睡的。 年初到现在,整整三个多月,这个女人就这么强势地闯进了他的世界。然后不走了。 “悄吟……”宋雁书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无限想念,无限眷恋。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疯狂想去见一个人。 什么都不管,只想见到她。 *** 晚饭过后,季悄吟去了趟家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 提着购物袋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一个电工咬着手电筒,正踩在人字梯上面给头顶声控灯换灯泡。 这灯坏了这么久,物业总算派人来修了。 电工换好灯泡,喊了两声,声控灯闻声响起,楼道口通透明亮。 见声控灯正常工作,电工扛上人字梯下了楼。 她摸出钥匙开门。防盗门刚一打开,身后电梯哗然一下,应声而开。 女邻居牵着她的边牧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正遛完狗回来。 那边牧见到季悄吟明显有些激动,一个劲儿想往她身上扑。被主人紧紧拖住也不罢休。 女邻居见状,冲季悄吟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哈美女,我家公狗正处于发.情.期,见到女的就往上扑。” 季悄吟:“……” 季悄吟问:“它叫什么呀?” “闹闹。” 可真担得起这个名字,确实够闹腾了,扑腾来扑腾去,一刻不歇。 “你男朋友真帅哦!” 季悄吟:“……” 季悄吟怔忡一瞬,才反应过来女邻居说的男朋友指的是宋雁书。 她不禁陷入怀疑,那晚黑灯瞎火的,女邻居也看得出帅么? “他就在楼下,我刚碰到他了。” 季悄吟惊讶出声,“你说什么?” 女邻居面露狐疑,“你男朋友坐在花坛边抽烟,你俩是不是吵架了啊?” —— 季悄吟忙不迭跑下楼,果然远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坐在花坛边吞云吐雾。 香烟夹在指间,烟雾随风四散,烟草味揉进空气,飘得到处都是。 他只穿一件白色衬衫,雪白的颜色近乎刺眼,好似要将浓黑的夜色生生驱散干净。 他抽得很慢很慢,像是有满腹心事。烟雾之下的面容无比消沉,眉宇间郁气环绕,难以疏解。 这样的宋雁书她并不陌生,她一早就见过。 清明节那天傍晚,他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里抽闷烟。 这一刻他是孤独的,是沉寂的,是落寞的,被无边黑暗包裹,被撕扯,被吞噬。 季悄吟的心脏难以遏制地抽痛了一下。 那天是因为他外公。那么今天呢,又是因为谁? 常助理说秦董回国了,是因为她么?这对母子关系不好吗?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忙不迭跑向他,愣是将高跟鞋跑成了运动鞋,咯噔作响。 宋雁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他所熟悉的。下意识扭头,迎上季悄吟的清澈干净的目光,琥珀色瞳孔里闪过一丝惊诧,“你怎么下来了?” -- 第82页 季悄吟裙摆掀动,白皙的小腿肚若隐若现。 她扬声问:“来了怎么不上去?” 宋雁书低头掐了烟,把烟蒂丢进脚边垃圾桶。 再起身,季悄吟看到他似乎自嘲地笑了下,“我这副样子有点糟糕,怕吓到你。” 他这么一说季悄吟才注意到他胸口一大摊褐色污渍,整件白衬衫湿了一大半,触目惊心。 她不由愣了一下。这个男人一贯干净体面,天天西装革履,满身矜贵。何曾这般狼狈不堪过? 她第一个反应是这人跟人打架了。 “怎么搞的?衣服怎么湿了?”她语气担忧,抓起他的衬衫看了好几遍。 鼻尖隐隐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是手磨咖啡特有的味道。 “有人泼你咖啡了是不是?是谁?你跟人打架了吗?”宋雁书咖.啡.因过敏,他不可能去碰咖啡,衬衫上的咖啡渍只能是别人泼的。 男人没吱声,只是朝她伸出双臂,压低声线撒娇:“悄吟,你抱抱我好不好?” 第30章 第30杯酒 第30杯酒 四周阙静, 灯火一跳,又一跳, 昏黄的光束映照出花木葱茏浓郁的影子,绿茵茵的,湿漉漉的。 男人身姿清隽挺拔,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隐约能看出他浓密的短发,轮廓美得像是一幅油画。 长长窄窄几道浮光略过他的脸,倏然一瞥,季悄吟看到一双受伤的眼睛。 不过短短一夜,杂草丛生, 满目荒芜。 他就这样突兀地朝季悄吟伸出双臂, 寻求她的拥抱。语气是那样无助, 又是那样的柔弱。好像满身傲骨在一夕之间被人狠狠敲碎, 他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他极力挣扎着, 努力站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扑向母亲的怀抱, 只为求一个拥抱, 求一个安慰。 她季悄吟何德何能啊! 她真切地意识到, 他并非总是那样高高在上,他也会脆弱,会无助,会孤独, 会想要得到安抚。 荡涤的风声扬起女人的裙摆,季悄吟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抱吧!”她站在路灯下对着宋雁书微笑,目光澄澈清明。 她朝他伸手, 把人完整拥住。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用问,只需要抱住他。 怀抱一下子就满了,宋雁书嗅到一缕清淡的洗发水的清香,是好闻的乳木果香味,她应该刚洗过头。 夜风温柔地拂过她乌黑的长发,长发涌动间,一串莹润的珍珠时隐时现。 仿佛全身叫嚣的细胞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安抚。他焦灼暴怒的坏情绪尽数退散,整颗心神奇地安定了下来。 不带有任何情.欲色彩的拥抱,只是安抚,只是宽慰,只是疏解,无关其他。 持续了好几分钟,宋雁书才把人松开。 “抱完了,我可是要收费的。”季悄吟俏皮地笑起来,纤长浓密的睫毛染上路灯晕暖的光,那点微光仿佛带上了某种坚定不移的力量,渗进他心里,抖落掉他心中沉积数年的灰尘。 他的心房一下子干净了,明亮了。 那天在殡仪馆第一次见到她,他便觉得她的眼睛生得极好。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干净清澈,有着最温柔的眼神,似乎能够轻易穿透皮囊,看到他荒芜狼藉的内心。他什么都不用讲,她却什么都明白。一下子把他给看透了。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做到这样。 男人一扫之前的阴郁,扬眉轻笑,“要多少,我都给你。” 季悄吟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粉白裙子,胸口处一大块褐色污渍。宋雁书衬衫上的咖啡渍染到她裙子上了。 这条裙子是她刚买的,今天第一次穿,她心疼坏了。这个拥抱的代价未免有点大。 “宋总,你恐怕得先赔我裙子。”她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 6月1日,秦朝云女士和傅沛源先生的婚礼在海盛酒店如期举行。 星空主题的露天婚礼,唯美壮观。现场男男女女,锦衣华服,觥筹交错。 这两位都是音乐圈的大人物,婚礼自然是史无前例的隆重。好多娱乐圈当红明星都出席了。 因为《山河故里》大火的姜意南和钟邢也露了脸。 程若和吴佳丽是钟邢的脑残粉。借着酒店内部人员的便利,找钟邢要了签名,两人激动了半天。 吴佳丽捧住签名纸亲了好几遍,仰天长叹,“季经理,我死而无憾了!” 季悄吟:“……” 季悄吟真心受不了这姐们一副脑残粉的样子。 她撇下吴佳丽,和程若一起巡视婚宴现场。 如此盛大的婚礼,现场来了那么多大人物。公关部和安保部的工作量有多大可想而知。 她和程若巡视了好几遍,倒是完全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铁娘子。 妹妹结婚,做姐姐的却没出席婚礼,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秦董今天怎么没来?”季悄吟有些奇怪。 程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听酒店员工私下议论,说是前两天秦董跟咱们宋总因为什么事儿闹得很不愉快,秦董一气之下连亲妹妹的婚礼都没参加,直接飞新加坡了。” 季悄吟:“……” 季悄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狼狈的宋雁书。 看来这对母子的关系非常紧张,都动手了。 目光漫无目的逡巡,几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人群之中熟悉的身影。 -- 第83页 宋雁书今天穿了套宝石蓝的休闲款西服,面料柔软熨帖。熨烫平整的西装裤勾勒出男人完美的腿部线条,站在一众娱乐圈男明星中间,居然也毫不逊色。 他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生俱来的涵养,整个人有种深沉无言的矜贵。倒是比那些男明星还更吸睛。 有几个身穿华美礼服的女明星借机搭讪,都被他冷漠地给推掉了。 程若忍不住“渍渍”两声,感叹道:“咱们宋总连吴漾都看不上,也不知道哪个天仙才入得了他的法眼。” “吴漾?”季悄吟往人群中扫了扫,一脸茫然,“谁啊?” 程若指了指靠在罗马柱旁那个身穿香槟色薄纱礼服的年轻女人,“那个就是吴漾,吴远山导演的女儿,妥妥的星二代。” 季悄吟不混粉圈,娱乐圈那些明星她是一个都不认识。 她不甚在意地远远看了一眼,发表自己的看法,“倒是长得蛮好看的。” “吴漾这女的作得要死,仗着她爹是吴导各种耍大牌。宋总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女的。依我看只有咱们季经理这种级别的天仙才配得上宋总。”吴佳丽这妹纸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接过话茬吧啦吧啦说了一大串。 季悄吟:“……” 程若忙不迭附和:“我们家悄吟的颜值那真是没话说,纯天然美女,分分钟甩那些女星好几条街。要是再投个好胎,宋太太稳了!” 程若不过是在开玩笑,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依到秦家的地位,HS集团在业界的声望,宋雁书的婚姻怕是不能自己做主。季悄吟的出身,怎么着都高攀不上宋雁书。 若她还是姜家人,想必还能搏一搏。眼下是半点希望都没有。 想到这里,心中难免怅然。 就在此时,季悄吟的制服衣摆被什么人扯了一下。 她转头一看,见到一个粉嘟嘟的女娃娃,头顶绑一个小揪揪,穿粉嫩的蓬蓬裙,奶声奶气开口:“仙女姐姐,我想找洗手间,你能告诉我在哪里吗?” 季悄吟几乎都快被小家伙萌坏了。 “姐姐带你去。”现场这么多人,怕孩子四处乱窜走丢,季悄吟亲自带孩子去洗手间。 然后再把孩子交到她父母手里。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接过小女孩,礼貌地跟季悄吟道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女人居然是当红女星纪想。 连纪想这种级别的明星都来参加秦女士的婚礼,足以可见秦女士的人脉之广。 等季悄吟再回到婚宴现场,程若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去别的地方巡视了。 而宋雁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转了个身,目光突然定住了。视线范围内,大概两米开外的地方,她看到了两张和自己七八分相像的脸庞。 姜家那对兄妹正在和新娘新郎说话。 姜叙西装革履,气质卓然。姜殊则穿了一条白色鱼尾裙,裙身镶满亮片,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俊男美女,一眼就抓住了他人的眼球。 季悄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姜家兄妹。但细想一下又不觉得奇怪了。两个同样显赫的家族,四下有所联系再正常不过了。 她注目一瞬,立刻抽离掉了目光,转身离开。 *** 婚礼圆满结束。 宋雁书在婚宴上被灌了不少酒。这会儿头晕得厉害。 他回到顶楼套房休息。 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然后门铃响了。 他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酒店的男服务员,手里端一只托盘,恭敬道:“宋总,这是季经理吩咐给您送的醒酒汤。” 男人目光垂下,托盘里摆着一只透明玻璃杯,杯子里是暗黄色的液体。 他伸手接过醒酒汤,“季经理人呢?” 这一晚上都忙着应酬,也没顾得上这姑娘。 服务员:“季经理已经下班了。” 他合上门,盯着那杯液体静看数秒。然后端在手心里,慢吞吞地喝完。 在生意场上游走的男人,喝酒是家常便饭。即使喝醉了,喝吐了也没人在乎。今晚他只不过被人灌了几杯酒,这姑娘却差人把醒酒汤送到了他房间。 从没被人这般细心对待过。即使是老太太也只是口头叮嘱他应酬少喝些酒。 余光瞟到茶几上那几枝灰蓝色郁金香,想起她的脸,心里突然涌现出说不清的滋味。 *** 秦朝云和傅沛源还歇在酒店。季悄吟不敢懈怠,第二天早早就到了酒店。 刚停好车,她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女孩子的哭声。来自她旁边的停车位。 那是一辆红色比亚迪,车牌季悄吟并不陌生。 她踩着高跟鞋绕过去,透过车窗看到何君趴在方向盘上哭。 克制不住的哭声,呜咽哀鸣,断断续续,像是一阵浓云萦绕头顶,久久不散。 每个成年人都会有奔溃的瞬间。情绪上涌的那一刻,无论如何都撑不住,放声宣泄反而是好的。就怕那种想哭哭不出来,憋在心里,更难受。 季悄吟本不想打扰何君。毕竟哭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何君肯定也不想被别人看到。 但不知为什么,在看到何君眼泪的这一刻,她居然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是美女掉泪太令人怜惜。亦或许是她曾经也同样躲在角落里哭泣过。 -- 第84页 季悄吟屈起手指敲了敲车窗玻璃。 沉闷的两声鸣响,哭泣声被突兀打断。车里的人缓慢地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眼神是空洞失焦的,一脸茫然。 想必是哭得太久了,脸上的妆全花了,衣领也哭湿了。 季悄吟指了指窗户,示意她把车窗降下来。 何君照做。 她囫囵抹了把脸,声音哽咽,“怎么了?” 季悄吟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她一包纸巾,“擦擦脸。” 何君先是一愣,继而一把夺过,麻木焦急地擦着自己的眼睛。可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丢人?可是我忍不住……我太伤心了……呜呜呜……” “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呜呜呜……” “我们是大学同学,谈了六年……他是青陵本地人,家里很有钱,我是外地人,他妈看不起我,嫌我家是农村的……呜呜……” 大学四年,工作两年,六年感情也抵不过现实。 人生处处都是无奈。 季悄吟不免扪心自问,她和宋雁书还有希望吗? *** 上次在秦家老宅,母子俩因为相亲的事儿闹得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秦朝霞就去了新加坡出差。新加坡那边有家酒店临时出了岔子,她赶过去救场。 这一去就耽误了好几天。连妹妹的婚礼都错过了。 那边一结束,她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秦朝霞在生意场上一向雷厉风行惯了,不达目的不罢休。她习惯搞先斩后奏那套,约了姜殊直接去海盛喝下午茶。逼着宋雁书去见人。 于是季悄吟再次见到了这位同父异母,小她两岁的妹妹。 见到姜殊委实意外。彼时她正在和大堂经理戴子玥商量工作。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领着姜殊进了酒店大堂。 那妇人身穿珍珠色高开叉的及踝长裙,戴着墨镜,脚踩红色高跟鞋,气场十足。 季悄吟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姜殊,她的视线完全被这位妇人给吸引了。 大堂内的员工见到她纷纷驻足问好。 她在脑海里搜罗一圈,迅速意识到这位是海盛的大人物,HS集团如今的掌权人,也是宋雁书的母亲,秦朝霞女士。 秦老爷子膝下无子,只一双掌上明珠。唯恐家业后继无人,老爷子就做主将小女儿秦朝云留在家中,招女婿入赘。于是秦问随母姓。 大女儿秦朝霞倒是外嫁宛丘。 老爷子对秦朝云这个小女儿寄予厚望,自小就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把她当继承人培养。目的只有一个,要让她日后担起巨大的家业。 可惜秦老爷子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秦朝云女士自小就放荡不羁,很有自己的想法,非常痴迷音乐,对生意经是半点都不感冒。 不仅自己不感冒,挑的三任老公也都是混音乐圈的,对家族生意都嗤之以鼻。就连生的儿子秦问也弃商从医,成为一名宠物医生。 反倒是不被老爷子看好的大女儿秦朝霞在成年后逐渐展露出惊人的经商头脑,慢慢挑起了家族重担。她和宋雁书的父亲宋远桥很快就接手了秦家的一应生意。 五年前,秦老爷子半隐退,秦朝霞就已经成为HS集团真正的执掌者。手腕魄力并存,是真正铁血娘子。据说这位秦董这半年一直在欧洲坐镇海外并购,前几天才回国。 大人物登场,戴子玥忙拉着季悄吟去迎接。 这位铁娘子摘掉墨镜,淡定开口:“让你们宋总到二楼咖啡厅见我。” 季悄吟恭敬地站着,余光瞟到了铁娘子身后的姜殊。 昨晚在秦朝云女士的婚礼上,季悄吟远远看过姜殊一眼。 论起长相,季悄吟和姜叙有七八分相像,毕竟同父同母,身上留着同样的血。她和姜殊同父异母,但也有五分相像,尤其是五官和脸型。皆出自那位姜局长的基因。 这也是季悄吟一直以来最呕的,她倒是宁愿自己长得像已逝的生母。 姜殊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蛋糕裙,腰身纤细,肤白貌美,楚楚动人。 她见到季悄吟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数秒,然后不着痕迹地转开,眉眼间更多的是疏离和陌生。 一对二十多年未曾联系的姐妹,彼此之间毫无感情,疏离和陌生自然都是常态。 秦朝霞交代完,便带着姜殊径直去了二楼的咖啡厅。 待人一走,戴子玥便拽过季悄吟的胳膊,偷偷跟她八卦,“季经理,刚才那女生你注意到没?那是姜家小姐。秦董带着她来见咱们宋总,两人多半是要相亲。” 第31章 第31杯酒 第31杯酒 相亲吗? 宋雁书和姜殊要相亲吗? 季悄吟后知后觉地想了想, 这也不是不可能。依到姜家在青陵的地位,秦家有意联姻, 再合理不过了。 毕竟在外人眼中,她姜殊才是姜家名正言顺的二小姐,长相、人品、学识、家世样样出挑。姜殊和宋雁书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而她季悄吟什么都不是。根本没有人会知道她其实也是姜家的女儿,身上流着姜家人的血脉。 嫉妒吗?她扪心自问。 当然嫉妒,毫无悬念。 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亲,而且姜殊还比自己更有希望成为宋太太,她怎么可能不嫉妒。 -- 第85页 如果说眼界、学识、阅历、背景等诸多方面和宋雁书拉开距离,已经让季悄吟嫉妒姜家兄妹了。那么此时此刻她更是柠檬精附体, 她嫉妒姜殊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如果没有老太太当年那荒诞无稽的做法, 她不曾离开姜家, 或许此刻坐在宋雁书对面的就是她了。 看看, 人生就是这么的讽刺。她拼命想得到的,难于登天。而对于姜殊来说, 她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季悄吟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 笑容苦涩。 她没有失控, 也没有崩溃, 一切的酸涩和嫉妒都是悄无声息的,仿佛浸了水的海绵,拖着她的理智,不遗余力地往下沉。 海绵里的水越积越多, 越来越沉,几乎都快要满溢出来。 这一刻她太理解何君了,可以说是感同身受。难怪何君那天会在车里哭得那么伤心, 眼里充盈着的全是绝望。有多少人败给了门当户对。六年感情竟也抵不过现实。 而她和宋雁书呢?什么都还没开始,他俩什么关系都不是。更像是他跟她开了个玩笑。 “季经理,你怎么了?”戴子玥察觉到季悄吟走神,余光扫到她的脸,“哎呀”一声,“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是不是不舒服啊?” 季悄吟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颊,匆忙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我没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刻她心中的风暴。她置身风暴中心,任凭海浪将她整个吞噬掉,无力挣扎。 她和戴子玥在大堂分开。她转身走到电梯间,她要回自己办公室。 下午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她去做。她在脑海里一样一样展开,抽查客房,填写检查单,去趟洗衣房,找工程部王经理报修,还要处理客户的投诉…… 她心神不定地等着电梯。胸腔内的酸楚一点一点氤氲发酵,空气逐渐凝滞,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而她置身墙内,走不出,逃不掉,只能任由自己自暴自弃。 今时今刻她什么都做不了。 整整二十七年,季悄吟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怨恨老太太。因为老太太二十七年前的一个荒诞决定,不仅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更将她和宋雁书之间的距离彻彻底底地拉开了。他们之间本就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她或许可以想方设法去架桥铺路,拼尽全力走到他身边。 而姜殊的存在无疑将她架桥铺路的希望给彻底掐灭了。 最让人感到绝望的并不是喜欢的那个人遥不可及,而是她明明有希望走近他,老天爷却残忍地把她的希望给夺走了。 如果宋雁书和姜殊相亲成功,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后面会订婚,会结婚,会共度余生? 而她又算什么呢?时至今日宋雁书连一句喜欢都不曾跟她说过。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的那些撩拨,那些亲近不过是他闲暇之余逗她玩玩罢了。她一早便知道,他谈过好几任女朋友,本就不是长情之人,他对待感情怎么可能会认真?他这样的贵公子,万花丛中过,最后依然会回归家族,该相亲相亲,该联姻联姻,从无意外。 而她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在他那些无言的撩拨中日渐迷失自我,直至彻底沦陷。 呵,男人! 季悄吟猛地摇晃脑袋,不敢再想了。 她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浑然不觉,也感觉不到疼。 在电梯急速下坠时,她又匆忙转身跑进了楼梯间。 或许是高跟鞋不好爬楼梯,亦或许是季悄吟双腿如灌铅块,沉重无比,这二十多级台阶,她爬得十分吃力。 楼梯间阴暗冷清,声控灯时亮时灭。清凉的空气悉数灌入肺腔,她逐渐有些呼吸不畅。 堪堪爬完最后一级台阶,空荡的电梯间传来“叮”的一声清响,刺破凉薄的空气,下一秒电梯门应声而开。 好似有所感应,季悄吟下意识掀起眼帘,视线之内,最先看到一双澄亮的皮鞋,几乎能照见人影。 长腿迈出电梯,笔挺熨帖的西装裤,素净清雅的浅蓝色衬衫,皮带束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身,一张俊颜不期而至。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触,短暂的一两秒,却牵扯出了无数过往,她霎时怔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某些片段见缝插针的往脑海里直钻。 “喂,叫你呢!抄不抄?” “再不抄就交卷了。” “最后一道大题十分,你都不要吗?” …… 少年遥远的声音,青涩的面庞,自信、骄傲、野蛮生长、不可一世。 有无数个深夜,季悄吟在灯下静静凝望着那张泛黄的准考证,正中间有少年的照片。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宇,眼睛,脸颊,嘴唇,双眸中的自信和张扬往外扩散…… 他是她肖想了十一年的梦啊!而他现在就要和别人相亲了。那个人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 顶灯清浅明亮的光线悠悠亮着,刺着季悄吟的眼睛,她有些睁不开。她强行压制住眼眶里的那股饱胀的酸涩感,不让眼泪掉下来。 “悄吟?”冷泉一般的嗓音,入耳动听,却似乎流淌进了她心里。 季悄吟喘息未定,手足无措,却佯装镇定,扯出笑容,“宋总好。” 宋雁书眉梢微挑,“怎么在这儿?” -- 第86页 是啊,她怎么在这儿? 她来这儿干嘛呢? 她刚刚鬼迷心窍来到这里,是想亲眼目睹宋雁书和姜殊相亲吗? 二楼是酒店开放式咖啡厅,客人三三两两散落四处。而靠窗的位置就坐着秦朝霞女士和姜殊。从季悄吟这个角度一眼就能看见。 秦女士正好对着季悄吟,妇人脸上笑容和蔼,和姜殊随意闲聊着,一派和谐。 坊间传闻这位铁娘子一向威严深沉,不苟言笑,竟会对姜殊笑得这般亲切温和,想必是非常满意儿子的这位相亲对象。 她不敢想象等宋雁书过去,这三人会是怎样的情形。想必秦女士一定会借故先行离开,为两位年轻人腾出空间。 她想都不敢想,又如何有勇气亲眼目睹? 这一刻悲从中来,满溢而出的不甘和委屈,犹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席卷全身,完完整整将她淹没。 她只觉得自己狼狈不堪,双手双脚都无处安放。她俨然就是小言里躲在角落里偷窥男女主的恶毒女配。 只不过恶毒女配会卯足了劲儿破坏男女主,可她没那个胆子。 “我去工程部找王经理报修。”她心慌意乱,胡诌八扯。也顾不得自己给出的理由是不是具备说服力。 工程部在1号楼后面一栋楼。而这里是1号楼二楼。季悄吟是爬楼梯上来的,这怎么看都不是正确的路线。 宋雁书心中存疑,不过也并未细问。 “我先去忙了宋总。”季悄吟几乎落慌而逃。 —— 那天闹成那样,宋雁书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坚决了,没想到老佛爷还是不死心。 他的母亲一贯喜欢先斩后奏,从来不会过问他的意见。她只做她想做的。而他永远只能无条件服从。他这个儿子未免混得太过糟糕,与傀儡无异。 为了逼他就范,今天居然都把相亲对象给带到了酒店。她是有多喜欢姜殊,有多看中姜家啊! 刚刚宋雁书接到戴子玥的内线电话时,心中立刻升起腾腾怒火。随手抄起烟灰缸重重砸到了地上。 那么大的动静,总裁办的秘书们个个心惊肉跳。 宋雁书很清楚,如果他今天不下去见姜殊一面,老佛爷一定还会有别的招对付他。 他一贯不喜欢拖泥带水。正好也趁这个机会跟姜殊把话说清楚。他说服不了老佛爷死心,那么就让姜殊来。 见儿子来了,秦朝霞目的达成。她露出欣慰的笑容,“雁书,小殊,我有点饿了,我去吃点甜点,你们俩先聊。” 秦女士拿上坤包,光速闪人。 “宋先生喝点什么?”姜殊端坐在卡座上,坐姿娴雅,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忸怩。 宋雁书是第一次见姜殊。之前表弟秦问说季悄吟的相貌和姜殊有些像。如今细看,他发现这两姑娘确实长得挺像的,起码有五六分相像。尤其是五官和脸型。 都是精致的气质型美女,只不过姜殊比较含蓄内敛,偏小家碧玉那款。而季悄吟则更为张扬明艳,美得明目张胆。 看到姜殊,宋雁书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了季悄吟刚刚在电梯间反常的表现。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他闯祸了,闯了大祸。 他正在和季悄吟同父异母的妹妹相亲,而且还是她视作仇敌的姜家人,她那么高的心气,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宋雁书坐不住了。 但既然已经坐到姜殊面前,那么索性就把该说的一次性说明白。 他招来服务员要了杯冰水。 自家的地盘,咖啡厅里忙碌的服务员都认得宋雁书。有几个女员工已经偷偷打量了他好几眼。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八卦就满天飞了。等落到季悄吟耳中,不知道会是什么版本。 老佛爷此举跟逼宫无异,恨不得弄得人尽皆知。 她自己和父亲就是名存实亡的婚姻,维系了几十年,外人看似恩爱有加,实则早已分居多年,各过各的。如今却如此热衷将他往那座围城里推。想来也真是讽刺至极。 想到这里,宋雁书伸手扯了扯领带,只觉得烦闷无比。 他呷一口冰水,沉静数秒,再开口:“姜小姐,我索性开门见山直说了,我有喜欢的人。” —— 短短十分钟,这场荒谬的相亲以失败告终。 宋雁书匆忙离开咖啡厅,迈着大步往电梯间走。边走边给季悄吟打电话。 铃声一直响个不停,电话却始终没人接。一连拨了七八个,都是如此。 他渐渐没了耐心,心情越发焦灼不安。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宋雁书听说越是温和无害的女人,一旦闹起脾气来就越是恐怖。何况对方还是姜殊。这无疑是触了季悄吟的逆鳞。 在这方面好友余初尘可是吃了不少闷亏,愣是给他们这一众兄弟摸索出了血泪之路。 有好友的前车之鉴在,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早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刚刚在电梯间碰到季悄吟,他就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如果他当时把她拦下来,好好解释一下,告诉她同姜殊相亲非他所愿,老佛爷先斩后奏,他也是被逼的。他完全可以不去见姜殊的。她那么善解人意,她一定会理解的。 但是他错过了。错过了那个最佳时机。 -- 第87页 然后一切都晚了。他现在打不通她的电话了。她肯定是故意不接的。 在一声一声机械的女声中,宋雁书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态愈演愈烈。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季悄吟应该还在酒店。 想到这点,他心绪微平。 他快速从通讯录里调出一个号码,拨出去。 对话那头是保安部张经理,清淡开口:“喂,宋总?” 男人语气沉冷,“马上给我调监控,我要知道季经理现在在哪儿!” 张经理从未听过老总如此焦虑冷涔的声音,当即一愣,下意识紧张万分,弱弱地问:“季经理怎么了?” 宋雁书只是冷声复述一遍:“马上调监控。” 张经理虎摸一震,“安排。” 五分钟以后宋雁书接到张经理的回话:“1号楼大门口的监控画面显示,季经理刚刚已经离开了酒店。” 宋雁书:“……” 闻言男人握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青筋暴起,几乎都快把屏幕给捏碎了。 他眼里有浓烈的鸷气堆积,胸腔鼓噪得厉害。他对着手机听筒大声吩咐:“赶紧找人!” 第32章 第32杯酒 第32杯酒 从电梯间离开, 季悄吟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完全不在状态,脑子里全是宋雁书和姜殊相亲的那档子事儿, 搅得她心烦气躁。 手里抱着一沓VIP客户的资料,麻木地翻动着。她等会儿还得去处理一个女客人的投诉。说是附近施工单位噪音太大,影响她休息。 人施工单位的事儿,让酒店怎么办?总不能让人挪位置吧?酒店也没那个能耐啊! 在酒店工作,总能遇到这样强人所难的客人。 视线定在白皙的A4纸上,上面一行行黑色文字好似自己会动,具体内容愣是半点都没看进去。 然后手机响了。屏幕上方显示的是一串同城的陌生号码。 天天跟客人打交道,陌生电话接个不停。 她没太在意,迅速接起, 轻柔地问:“你好, 哪位?” 电话那头是同样轻柔的女声, 钻进耳朵, “姐,我是姜殊, 能见一面吗?” 季悄吟霎时愣住。 她还记得老太太弥留之际,她在姜家老宅第一次见到姜殊, 女孩眼中满是疏离和陌生, 可开口叫的却是“姐”。 因为这个称呼, 她当时竟僵愣数秒,跟此刻一样,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毫无预兆地接到姜殊的电话, 季悄吟第一个反应就是姜殊可能是那位姜局长的说客。生父一直想再见她一面。 上次姜美惠来酒店找她,没能如愿将她带去见姜局长。对方就改了路数,从母亲下手。母亲已经接到好几次姜家人的电话了。 沉默许久, 季悄吟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现在还在上班。”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阳光大片大片抖落进来,将窗台上那几盆绿植照得透亮。 姜殊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下班。” 季悄吟本不想去见姜殊,她不想徒增尴尬。但想起姜殊和宋雁书刚刚相亲结束,她蓦地改了主意。 她可耻地想去探探姜殊的口风,想知道这两人相亲结果如何。她承认自己没有出息。一边伤心,一边还想着打探宋雁书的相亲进展。 右手握手机,左手拨弄两下碧绿的叶子,漫不经心问:“你在哪儿?” 姜殊答:“我在你们酒店对面的时差咖啡馆。” 姜殊说到咖啡厅,季悄吟果然听到了一点熟悉的旋律。 “我这就过来。” —— 人这一生会遇到无数个手足无措的时刻。就好比现在,季悄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们身上流有一半同样的血,二十多年来却只见过对方两面。 姜殊的母亲是在季悄吟被送养后的第二年嫁进姜家的。随后很快便生下了姜殊。 这位二小姐自小便深受姜家老太太喜爱,是全家呵护的小公主。 站在咖啡厅外,季悄吟突然觉得手足无措。她下意识想逃。 但姜殊已经看到她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安静娴雅的小公主。 她朝季悄吟招手。笑容清甜可人,宛如阳春三月怒放的早樱。 季悄吟霎时僵住。姜殊怎么可以对自己笑得这么甜? 这下她彻底走不了了。 握住门把,推开玻璃门。 姜殊迎面就开口:“姐,你喝点什么?” 她的面前摆了杯冰镇柠檬水。一小片柠檬混在浅黄色液体里,透明杯壁上滚着一大串水珠。 季悄吟不知道姜家人是不是都这样自来熟的。姜殊的这声招呼居然打得如此自然。 再看看自己一脸戒备,分明太小家子气了。 “姜小姐还是叫我名字吧!你叫我姐,我很不习惯。”季悄吟面色很冷,可以说全无表情。 她适应不了姜殊的这声“姐”,对方或许并没有那层深意,可这个称呼落在她耳中却实打实是某种讽刺。 这个称呼血淋淋地提醒着季悄吟,她在一出生就被姜家人抛弃了。 姜殊微微一笑,不甚在意,“你喝点什么?” -- 第88页 季悄吟招来服务员,“请给我一杯冰水,谢谢。” 姜殊不由一怔,她和宋雁书一样都要了杯冰水。 冰水被服务员端上桌,冰块在水中漂浮未定。 季悄吟握住,里面冰凉的触感渗透玻璃杯传到她手心里,她有些不适地松了松五指。 太冰了! 姜殊眼尖瞟到,当即叫来服务员:“麻烦给这位小姐换一杯水,这杯太冰了。” 季悄吟手指微顿,心想果然是当医生的心细如尘,观察力很强。 她端起呷一口,有些僵硬地回绝:“不用换了。” 服务员有些为难地看着姜殊。 姜殊摆摆手,示意服务员退下。 “大哥说你在这家酒店工作,一直想约你见一面,但又怕你不想见到我。”她坐姿端正,气质娴雅。 “姜小姐,找我什么事儿?我等会儿还要上班,麻烦你长话短说吧!”季悄吟没那个耐心跟姜殊闲话家常,她只想立刻走人。 她也并不认为姜殊今天和自己见面是为了跟她叙旧的。 季悄吟太过直白,不屑于做任何表面功夫。姜殊不由神色一滞。 这个姐姐跟她想象中的相差太大。 “奶奶和父亲的所作所为确实为人不齿,我知道你恨他们,也恨我。但是我还是有必要亲自跟你道歉,这么多年是我占了你的位置。” 姜殊的神色始终非常温和,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她有良好的教养,即使面对季悄吟的冷眼,她依然可以做到和善从容,温声细语。 如果季悄吟不曾被送养,姜家人不曾掩盖她的身份,那姜殊便不会来到这个世上。这是事实。确实是姜殊占了季悄吟的位置。 季悄吟以为姜殊是来当那位姜局长的说客的,却万万想不到她是来跟自己道歉的。因为她占了她的位置,占了她应得的爱和呵护,占了她所能从姜家得到的一切资源。 可是姜殊有什么错呢?当年的事情她又不知情。她只是恰好出生在了姜家,在季悄吟之后。 季悄吟确实嫉妒姜殊。因为她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也因为她能和宋雁书相亲。可她并不恨她。 她该恨的人是已逝的老太太和懦弱虚伪的生父。 季悄吟搓了搓自己细长的手指,胡乱地戳着手机屏幕,声音冷静,“姜殊,你没有错,你也不欠我的,不用跟我道歉。” 她和姜殊不过就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谁也不欠谁的,最好的状态就是见面不识,互不打扰。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拿上自己的手机,站了起来。 “姐。”姜殊忙去追她,面露焦急,“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季悄吟神情冷漠,“不必再见了。” 她不想见到任何一个姜家人,也不想和他们有所牵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姜家。她姓季,她只是季悄吟。和姜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 季悄吟飞速跑出咖啡厅,步子迈得很大,步履急促。 这家时差咖啡厅和海盛酒店只隔着一条街。站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海盛那一大片恢宏巍峨的建筑。 她走在街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便将咖啡厅甩在身后。 周围是来往不断的人流,走了一段距离,她慢慢停下脚步。 再回头,她已经看不到咖啡厅了。短短二十来分钟,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神经高度紧绷。如今卸下心防,竟感觉浑身乏力,精疲力竭。 季悄吟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打探姜殊和宋雁书的相亲结果了。要怪只能怪她对姜殊太防备了,一面对姜殊,她就全身抗拒,完全想不到打探消息。 她暗自后悔出来这一趟,她压根儿就不该来见姜殊的。 算了不重要了。这两人相亲都结束了,甭管结果如何,都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已经快四点了。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 划下控制中心,她看见角落里飞机形状的图形亮在那里。原来是她刚刚不小心摁到了飞行模式。 她赶紧把飞行模式给关了。 手机一恢复正常,宋雁书的的夺命连环call就杀了过来。 季悄吟注视着那串熟悉的数字心生烦躁。任由铃声响着,一律冷处理。她就是故意不接,看他怎么办! 站在路边,太阳明晃晃悬挂半空,晒得她面颊微微泛红。一双裸.露在外的双臂也传来一阵阵灼烧感。 她伸手遮了遮太阳。 阳光从指缝间泄下来,还是刺得她眼睛生疼。眼眶中的那股酸胀感始终未曾消失。 她觉得又闷又热,又无助。 她突然任性地不想回酒店上班了。这个时候她完全不想面对宋雁书。 她给何君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自己盯一盯客房部。 入职这么久,这是季悄吟第一次提前下班。何君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儿。她语气担忧,“悄吟,你怎么了呀?” 季悄吟弱声回答:“我人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何君追过去一句,“宋总在找你。” 季悄吟垂下厚重的眼皮,盯着自己的高跟鞋鞋尖,“我知道,没关系的。” 她当然知道宋雁书在找她,不止刚刚,在办公室他就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愣是一个没接。她心里不舒服,那便不会让他舒服。 -- 第89页 —— 季悄吟连车都没开,路边直接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路过勿忘我花店,季悄吟看到夕阳余晖中那面鎏金的招牌,她及时下了 她伸手推开花店厚重的玻璃门。 老板娘正在收银台清点账目,一张张账单在她手里翻动。 “季小姐来了啊!” 温柔亲切的笑容,让季悄吟成功感受到了温暖。 季悄吟问:“今天有郁金香吗?” “有!”老板娘笑着说:“特意给你留的。” 她朝着花架那边喊:“予安,把留给季小姐的那几株郁金香拿出来。” 季悄吟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宽厚的脊背,背影颀长英挺。 老板抱着一束灰蓝色的郁金香走出来,“刚修剪过的,季小姐回家直接插.瓶就好。” “谢谢。”季悄吟由衷感激。 她从来没有让老板和老板娘给她预留郁金香,可隔段时间他们都会给她预留一些。 来自他人的善意,哪怕只有一点点,她都分外感动。 抱着一束郁金香回家。 将家里的花瓶插.满,看着这些花,她烦躁的心绪总算缓解了一些。 晚餐叫了份外卖。土豆丝盖浇面。店家的醋就跟不要钱似的,酸得要死。她这心里本来就够酸的了,堪比吞了半斤柠檬,眼下吃到一份这么酸的盖面,她胃里就更难受了。 她扒了两口就扔进了垃圾桶。 嘴里酸得要命,她进卫生间漱了个口。 还是觉得酸。剥了两颗荔枝吃掉,才解了口齿间的酸味。 然后听到手机在嗡嗡响。 走上前捞起,屏幕上方汪莉女士的头像闪个不停。 全国长辈统一的头像——一片盛开的荷花,颇有股岁月静好的意味。 接通后,母女俩的脸对上。 汪女士语调温柔,“悄悄,晚饭吃过没?” “吃过了。” “吃的什么呀?” “吃了面。” “怎么又吃面,多没营养,你不会自己炒两个菜啊!” “太累了,不愿动手。”季悄吟重新瘫到沙发上,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汪女士心疼道:“你这孩子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看看你这脸,都瘦了。” “妈,我没瘦,体重没变。” “我看瘦了。”汪女士絮叨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呀?妈妈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 她敷衍道:“最近酒店忙,等空下来再说吧。端午应该能回去。” “你端午回来正好,你小姨父单位有个同事,他儿子是边防兵,在梵于军区,端午也要回来探亲,你跟人见见。我听你小姨父说挺帅一小伙……” “妈,适可而止哈!”季悄吟及时打断,“我不想相亲。这辈子嫁不到我自己喜欢的人,我宁缺毋滥。” “你不去见见怎么就知道不喜欢了?喜不喜欢也得见了面才知道呀……”汪莉女士数落女儿,“你就可劲儿作吧你,看看你都几岁了,二十七了,还不急啊……” 说着猛地意识到一件事,忙追问:“悄悄,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 季悄吟当然有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人正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一想到宋雁书就烦。她不顾汪莉女士的追问,果断挂了视频。 接完母亲的这个电话她整个人更无力了,虚脱了一般。 她忍不住陷入沉思,当初这么义无反顾地跑来海盛工作到底对不对? 她在沙发上又瘫了一会儿,拿上睡裙去泡澡。 泡完澡,季悄吟换上一件黛色吊带睡裙,真丝缎面,质感顺滑柔软。 她开了瓶红酒,一个人瘫在地毯上慢慢喝。 她很少喝酒,一般都是睡前喝,喝完好入睡。 今晚要是不喝点红酒,她想必是睡不着的。 酒喝了两口,她又从茶几抽屉里翻出烟盒和打火机。 这包南京煊赫门她买来有一两个月了,她平时不抽烟,偶尔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抽上一根,断断续续的,到如今还有大半盒。 摸出一根香烟,呡着深蓝色滤嘴,低头点亮火苗。 青白烟雾腾腾升起,在空气里一圈一圈弥散开。狠狠吸一口,烟草味尽数鼓进肺腔。 手机搁在茶几上。 “嘟嘟”几声,屏幕转亮。 季悄吟伸长手臂,捞起来,垂眸看了一眼。 宋雁书:【睡了吗?】 她没回,只当没看到。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他也不知道她的身世。他更不会知道她此时此刻究竟有多么难过。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里,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这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么多次不动声色的蓄意接近,那么多的小心思,她自以为藏得好,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他默许了她的接近,甚至推波助澜,给了她很多回应。眼睁睁看着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对视中泥足深陷。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即将得偿所愿时,他又快速抽身,转头和别人相亲去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想和她有所牵扯,又为什么要撩她呢? 为什么要送她郁金香? 为什么要带她去余家老宅打牌? 为什么要接她的咖啡? -- 第90页 为什么要抱她? 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多让她误会的亲密举动? 她会当真的呀! 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她的臆想。 他还是宋雁书,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会跟门当户对的女人相亲,最后甚至会联姻,走上一条他原本就该走的路。 而这条路上不会有她季悄吟。她在另一条路上,他们不同路,也注定了陌路。 季悄吟继续喝酒,继续抽烟。她只想用酒精和烟草麻痹自己。 一杯不够,她倒了第二杯。 一根不够,她点燃第二根。 突然铃声大作,声音尖锐又突兀,响彻一方。深深地压榨季悄吟的神经。 屏幕上宋雁书的名字跳跃闪烁。 她自顾吞云吐雾,不予理会,任由铃声慢慢断掉。 对方锲而不舍,手机一直响不停。 铃声响起第三遍时,季悄吟才终于接起,语气生硬,“宋总有什么事吗?” 宋雁书声音温柔,“刚刚怎么没接电话?” “刚在洗澡,没听到。”她心烦意燥,完全不想和宋雁书多说,“您有事吗?” “没什么事。” “那我先挂了,有点困,想先睡了。” “悄吟,相亲的事儿我事先并不知道,我妈直接把人带去了酒店。”宋雁书不由皱了皱眉。 他听得出季悄吟话语中的冷淡,他能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今天白天他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一个没接。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尽早跟她解释清楚。 “宋总,那是你的私事,不必跟我解释。我要睡了,再见!” 她麻溜挂掉了电话。 宋雁书:“…………” 第33章 第33杯酒 第33杯酒 同一时间, 精言公寓。 立式床头灯悠悠散发出暖橘的光线,整间卧室光影朦胧, 色调柔和。 宋雁书靠在床头,盯着亮着的手机屏幕有些出神。 通话记录上显示了通话时间,55秒,还不到一分钟。比起以往的通话时间短了很多。 男女之事他并不迟钝,他不是感受不到季悄吟在电话里的冷淡。他也知道她生气了,在闹脾气。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他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他没有经验。 头一次这般焦灼无助,还是在男女之事上。比他处理工作还要棘手。 难怪好友他们总说女人麻烦。女人确实麻烦,闹气脾气来哄都哄不好。 更别说在这方面他还是新手, 完全不会哄。 无奈之下, 他只能向经验丰富的人取经。 他点开微信, 找到秦问的头像。 秦少爷女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 天天在女人堆里游走,他该是最懂女人心的。 宋雁书:【怎么哄女孩?】 *** 彼时秦问正在和几个朋友在清吧喝酒。 一个朋友新开了这家清吧, 请他过去捧捧场。 他被灌了好几杯,眼下酒气上涌, 脑子晕晕乎乎的。 收到他哥这条微信时, 秦少爷血液里的酒精瞬间挥发干净, 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哄女孩? 他没看错? 包厢里的光线明灭不定,手机屏幕上那点白光刺目又显眼。聊天界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行黑体字—— 【怎么哄女孩?】 这可太新奇了。他哥居然会向他请教该怎么哄女孩子。 别看宋雁书这家伙自小女人缘不断,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不计其数。他也确实正经谈过几个女朋友。但这人素来高高在上, 只有女人哄他,他怎么可能会放下身段去哄女孩。 所以是哪个天仙让宋雁书破了戒? 除了那个polo美女没别人了。 毕竟那女人完全长在宋雁书的审美点上。 秦问连酒都顾不得喝了。 他握着手机出了包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宋雁书回拨电话。 那边一接通,秦少爷便劈头盖脸问:“哥, 你家季经理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宋雁书揉了揉眉心,没回答,不耐烦道:“你只管告诉我怎么哄。” “你怎么得罪人家了?”秦问有些幸灾乐祸。 宋雁书言简意赅地把自己被迫和姜殊相亲的事情告诉了秦问。 秦少爷耐心听完,脸一垮,扯着嗓门说:“哥,你完了!” 宋雁书:“……” 男人浓眉紧皱,不悦道:“好好说话。” 秦问:“醋坛子都打翻了还怎么哄?” 宋雁书:“……” 宋总弱弱地问:“就没补救的办法了?” “倒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不过……”秦少爷吊起嗓子,故意卖起了关子。 秦问那点小心思,宋雁书心知肚明。 他伸手解了两颗衬衫扣子,露出一小截白皙性感的锁骨,漫不经心道:“阿问,咱外婆一直不放心你待在惠仁,上次还跟我说想把你抓回HS来着……” “哥,我有补救的办法!”秦少爷求生欲很强,及时截断宋雁书的话。 年轻的男人非常满意,唇角划起一抹微笑,“说吧。” “哄女孩还不简单,砸钱啊!送花、送包、送珠宝、送车、送房,送化妆品,砸钱就完事了!怎么贵怎么来!没有哄不好的女人,只有钱不到位。”秦少爷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得头头是道。 -- 第91页 宋雁书:“……” 秦问倒是提醒了宋雁书,他想起了季悄吟喜欢的灰蓝色郁金香。送花也是投其所好。 宋总心情非常美腻。他大手笔地给秦少爷拨了笔巨款,“你之前不是说想买个游艇么?哥赞助你。” 秦少爷眉开眼笑,狗腿道:“谢谢金主爸爸!” *** 第二天一早,季悄吟再次收到了一大束灰蓝色的郁金香。 花枝料峭,含苞待放,娇艳欲滴,包装纸上还隐约渗着点细小的露珠。 花店小哥把花送到客房部时,同事们自然又是一顿艳羡和调侃。 何君的嘴角噙着笑意,垂眸扫一眼花束,“悄吟,哪个神秘人物送的呀?每次都是郁金香。” 还总是一个颜色的。 季悄吟悠悠回答:“一个渣男。” 何君:“……” 她平静地签收掉,转手就把花往吴佳丽手里一塞,“佳丽,给你了。” 吴佳丽:“……” 吴佳丽受宠若惊,一把抱在怀里。 她面露不解,“季经理,这花这么好看,你怎么不要啊?” 季悄吟神色冷淡,口气更冷,“心情不好,看到这花碍眼。” 吴佳丽:“……” *** 傍晚,吴佳丽妹妹捧着一大束郁金香美滋滋地下班。 路过1号楼前台,两个值班的姑娘见她抱着花,不由调侃:“佳丽妹妹,这郁金香好漂亮呀!男朋友送的吧?” 吴佳丽摇摇头,嘻嘻笑,“才不是呢!我们季经理赏的。” 她径直走出旋转玻璃门,黑色宾利正好泊在门口。 大晴天,晚霞正浓。一大片橙黄深红中露出天空的一角。 明艳霞光将车身照得莹莹发亮。 宋雁书从车里下来,身侧还跟着常助理。 男人步子迈得大,行走如疾风。背后是大片晚霞,犹如从暖黄微醺的旧电影中款款而来的男主角。脸部轮廓竟比平时温柔许多。 见到领导,吴佳丽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离开。她驻足,恭敬道:“宋总好。” 宋雁书略作回应,视线忽的瞟到吴佳丽怀里的那束郁金香,灰蓝色的花苞无比刺眼。 一瞬间,他脚步微顿,面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这花?”他一直盯着那郁金香。 吴佳丽毫无心眼,脱口而出:“这花是一个渣男送的我们季经理的,她不想要就给我了。” 宋雁书:“……” 渣男? 嗯,很好! 常助理心有戚戚焉。这位季经理真是狠人呐!荷兰空运过来的郁金香,最优良的品种,贵得要死,季悄吟居然转头就丢给了手下员工。还说是渣男送的。 宋总不得被气死呀! 他下意识往老总的方向瞟,果然男人那张俊颜阴霾密布,双眸粹满无尽冰雪,那眼神扫射过来,几乎能冻死狗。 视线越过吴佳丽,直接走人。 吴佳丽抱着花微微愣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尼玛,怎么这么冷啊? 她不明所以,傻愣愣地开口:“常助理,宋总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生气了呢?脸还这么臭! 常助理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佳丽妹妹呐,祸从口出,你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吴佳丽:“……” *** 傍晚下班之前,季悄吟接到了程若的电话,约她出去喝酒。 程美人也不知在谁那里碰了钉子,心情非常不好,非要拉着季悄吟出门借酒消愁。 正好季悄吟心里也憋闷得厉害,急需纾解。 两个姑娘时不时就有这样的“girl time”,有时是逛个街,吃顿饭,看场电影,偶尔也喝酒。 季悄吟收拾好东西,到点下班。两人在停车场碰面,程若今天蹭她的车。 走到电梯间,她摁了下行键,一边刷朋友圈,一边等电梯。 不等员工电梯上升到32层,一旁的总裁专用电梯却抢先停在了32层。 “叮……” 听闻熟悉的声响,季悄吟以为电梯到了。视线匆忙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却先看到了一双黑色皮鞋,鞋面澄亮无比,几乎能够照出人影。 她的心下意识一沉。 霍然抬头,毫无意外地看到了男人那张平静淡漠的脸庞。 四目相接,宋雁书率先开口:“下班了?” 季悄吟“嗯”了一声,态度疏离又冷淡。 为着她的反应,男人不由拧起眉头。 他压下心绪,注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继续问:“花没收到?” “收到了。” “花呢?” “送人了。” 宋雁书:“……” 他送的花就这么被她轻飘飘地处理掉了,没半点留恋和惋惜。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咬了咬后槽牙,顺了口气才开口:“为什么送人?” “不喜欢。” 宋雁书:“……” “之前不是挺喜欢的么?” “之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宋雁书:“……” 宋总觉得自己能被这女人给噎死。 员工电梯终于停在32层。 季悄吟跨进轿厢,冷冰冰地扔下话:“宋总再见。” 宋雁书眼疾手快跟着她一起进电梯,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角落里,咬牙切齿道:“季悄吟,你在跟我闹什么脾气?” -- 第92页 闹脾气? 她有什么资格闹脾气呢?她只不过就是心里不痛快,不待见宋雁书罢了。 她的胸口堵着一口气,憋闷得要死。明明知道自己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可就是很气。见到宋雁书和姜殊相亲,她都快嫉妒疯了。 如果不是姜殊,而是别的女人,她或许还不至于会如此生气。可偏偏就是姜殊。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出生就抢占了她位置的妹妹。 满腔火气,烧得慌。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也有满腹委屈。委屈到她立刻就能落泪,恨不得躲在角落里嚎啕大哭一场。 太特么辛酸了! “宋总想必是误会了,我怎么敢跟您闹脾气。”女人的声音照旧轻轻柔柔的,可言语中的冷意也是不容忽略的。 “你不敢吗?”男人冷笑一声,“你分明很敢。” 活了二十八年,谁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谦卑有礼的。想来也只有她季悄吟才敢给他摆脸色。不止如此,她还骂他是渣男。 天知道从吴佳丽口中听到那句渣男时,他有多气。气得恨不能立刻将季悄吟拆卸入腹,以消怒火。 想到这些,肺腔里的气就更不顺了。 “我是渣男?”他咬牙切齿,周身散发出冷硬气场。 “什么渣男?”季悄吟有些没跟上他的话茬,愣了一下。 “不是跟你的员工说郁金香是渣男送的?” 季悄吟:“……” 吴佳丽这个大嘴巴,一转头就把她给卖了。她必须赶紧把那个活宝给调走,不然迟早要被她给害死。 “难道不是吗?”季悄吟梗着脖子,语气生硬无比。不知道为什么,她被激起了胜负欲,很想跟宋雁书干一架。 宋雁书:“……” 他被气得半死。他深吸一口气,眸中全是阴桀的鸷气,再开口声音更冷了,“季悄吟,你到底知不知道渣男这两个字怎么写?” “宋总,我好歹本科毕业,您别侮辱我的智商行吗?” 两人还在对峙,季悄吟鼻头泛酸,眼眶微红,泪意凶猛。 她强行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悄吟,你真的懂渣男么?”宋雁书气着气着,突然就笑了。 是那种很危险的笑容,邪气满满,季悄吟一早就见识过。 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 对方很快便验证了她的想法是对的。 只见他猛地凑近两步,大手绕到季悄吟腰后,用力一箍,人便扑到了他怀里。 季悄吟:“……” “啊……”一声惊呼。 突如其来的变故,季悄吟的高跟鞋移了位,几乎站不稳。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完全倚靠在宋雁书身上。 而他宽厚有力的手掌撑在她腰间,拖起她,迫使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深沉而明亮,一瞬不眨地锁着她,让她无处遁形。 这种眼神季悄吟并不陌生,这是猛兽面对猎物,男人面对女人,强者面对弱者一贯会流露出的眼神,充斥着野性和渴望,这代表着绝对的掌控和掠夺。 她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眼神四处躲闪,茫然无措地往后退。 她想逃离,立刻马上逃离。 但是她根本就逃不掉。腰间的那只大手格外用力,箍得紧,别说逃,她动都不能动一下。 两人离得太近了,男人衬衫衣料下透着的冷冽木香迅速盈满呼吸,她又急又燥,耳根一下子全红了。 不知哪个楼层的人摁了电梯,轿厢突然急速往下降。季悄吟的一颗心也跟着它急速下坠,几乎要沉到谷底了。 感受到怀里人的轻颤,宋雁书再次笑了起来,压下脑袋,凑到她耳畔吐气如兰,“怕了?” 他公然嘲笑,“刚不是挺能的?” 季悄吟:“……”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阵阵酥麻。她整个人不由发颤。 男人的手掌抚上女人白净细腻的小脸,轻轻摩挲两下,缓慢移开。指尖覆上她柔软嫣红的双唇。 不羁复古红,一个明艳张扬的颜色,很像她的为人,自然也非常衬她。 他肖想这个位置肖想了太久。他迫不及待要吃掉她的口红。 微凉的指尖轻捻着,撩拨着,充满了耐心。 又来了,又来了,这人又来撩她了! 一边跟别的女人相亲,一边又来撩她! 呸,渣男! 季悄吟气息不顺,冷声警告:“宋雁书,你别动手动脚!” 男人恍若未闻,腾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当着季悄吟的面拨出电话,“张经理,把1号楼2号员工电梯停掉,监控一起关掉!” 季悄吟:“……” 停电梯? 关监控? 这人要干什么? 她头皮发麻,牙齿打颤,小声嗫嚅:“你……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我是渣男么?”男人继续在她唇上点火,带着无限怜爱,也带着无限危险,“悄吟,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渣男。” 话音一落,季悄吟眼前阴影罩下,有人重重地吻了下来。 第34章 第34杯红酒…… 第34杯酒 电梯突然停了。 “唔……” 仿佛一阵飓风过境, 余下的话尽数被堵住,完全没机会说出口。 男人的唇滚烫, 紧贴着她,不顾她的反抗,一路蜿蜒直上,冲破牙关,强势闯入…… -- 第93页 女人的唇温凉柔软,像是光滑的锦缎。他疯狂地想要在这匹锦缎上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宋雁书贪婪地攻城略地,逐渐沉溺其中。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无言的兴奋中,心中充斥着得偿所愿的满足感。他终于亲到了他所肖想的位置,吃掉了她的口红。 季悄吟因为羞愤涨红了脸。呼吸被全数掠夺, 很快便气喘吁吁。 每一次都是这样, 先是不动声色地撩拨, 然后再是强势地掠夺, 而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狼狈承受。 明明已经和别的女人相亲了, 如今却还要亲自己。渣男就是渣男,渣得如此彻底。 气愤, 无助, 沮丧, 绝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兜头罩住。 她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像是网兜里的鱼活蹦乱跳, 渴望寻求生路,却只能把自己越缚越紧。 她悲哀地发现,在她和宋雁书的这场对峙里, 她永远处于弱势,她根本就不可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想到这点,季悄吟放弃了挣扎。整个人立刻软了下来。 宋雁书感受到她的变化,先是一喜,愈加狂热地侵袭,恍若一阵热浪席卷一切,所到之处烈火燎原。 “吧嗒”一下,眼泪从季悄吟的眼眶无声滑下,径直砸到了宋雁书的手背上。 男人被这滴泪给烫到了。他先是错愕了一两秒钟,待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变得手忙脚乱,分外无措,“你哭什么啊?” 季悄吟觉得自己特没出息。怎么就在宋雁书面前掉眼泪了呢!怎么可以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她应该忍住不哭的呀! 可她鼻头泛酸,胸腔饱胀,比吞了黄连还苦涩。她太难受了,眼眶中的热泪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 “我没哭。”她矢口否认,态度生硬。 她别过头,匆忙伸手擦眼睛。 可奈何泪腺发达,眼泪居然越擦越多,根本不受控制。 宋雁书从来没应付过眼下这种情况。没有女人在他面前哭过。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季悄吟。 他觉得头疼。 “别哭了,哭多了会变丑的。”他抬起一只右手去替她擦眼泪。 她生硬地躲开,“丑了也不要你管。” 宋雁书:“……” 男人叹了一口气,只能把人搂进怀里,小声解释着,耐着性子哄着,“姜殊是我母亲带到酒店来的,我事先并不知情。我过去见她只是想跟她把话讲清楚,我不喜欢她,我有喜欢的人。” 提起姜殊,季悄吟突然破防了。眼前模糊一片,眼泪霎时如断线珍珠,颗颗掉落,粒粒晶莹。 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宋雁书和姜殊相亲。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小声抽泣着,态度依然很恶劣。 宋雁书:“……” 一拳头打在棉花球上,格外无力。他哄了半天,见哄不好,更加头疼了。 宋雁书的语气无奈至极,“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听不明白?你到底是故意装糊涂呢?还是生来就是这么迟钝的?” 他也不等季悄吟回答,继续说:“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有人好像跟我说过她天性凉薄,千万别爱上她,不然会被甩得很惨。这怎么听都是一个情场老手说出的话。” “可是悄吟,你如果真这么迟钝,又哪里像个情场老手了?” 他似乎完全不需要她回应,自说自话,“何况情场老手是不需要翻兵书的。你呀就是在故意跟我装糊涂。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还是这么嘴硬。” 男人紧紧盯着怀里的季悄吟,目光灼灼,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一字一句宛若惊雷砸在她心尖,“倘若我不知好歹爱上你了,你敢甩我吗?” —— 长时间的对峙,两人似乎都有些脱力。两道厚重的呼吸声,一声压过一声,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宋雁书松开怀里的人儿,背靠电梯光滑的镜面,懒散地立着。 他突然撤了力,季悄吟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她赶紧扶住电梯镜面,给自己重新寻找一个支撑。 宋雁书感到喉咙又干又涩,隐隐发痒,他很想抽烟。 右手下意识去摸裤袋,隔着布料,手指触到烟盒的一个角。 这点凹凸感让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在电梯里,不能抽烟。只得作罢。 周围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两人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宋雁书掏出手机通知张经理让电梯正常运作。 轿厢升到58层,他把人半扶半抱地带出电梯。 总裁办的秘书们已经下班了,这个点就只剩下他俩。四周空荡冷清,更显安静。 站在办公室门前,季悄吟睁大眼睛,有些戒备地凝视宋雁书,“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男人觉得好笑,瞧瞧这姑娘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未免对他太过防备。 “放心,不对你做什么。”他莞尔低笑,笑声爽朗,揶揄道:“真要对你做点什么,早带你去顶层客房了。” 季悄吟:“……” 他这话说得暧昧,季悄吟的耳朵尖立刻又透出一层粉红。 他把人推进屋内,门没关,虚掩着。 领她到一扇小门前,摁下门把推开,“进去洗把脸,你妆都花了。” 这片是宋雁书的休息区。特意劈开的一小方空间。小小一扇门,里面倒是别有洞天。有卧室,也有卫生间。一面立体衣柜,随意零散地挂了几件衬衫和西装。黑白灰三色为主,色调深沉。 -- 第94页 这是他平时小憩和换装的地方。 宋雁书的办公室,季悄吟进出过好几次。还是头一次进到这片休息区。 像是一遭闯进了他最私密的空间。 衣柜旁立着一面落地镜,视线定格在上面,想起他平时就是对着这面镜子换衣服的,穿衬衫,打领带,翻领子,调衣袖,脱下,穿上,穿上,又脱下,她莫名觉得有些脸热。 她承认自己有些想入非非了。 她进到卫生间,站在盥洗台前,看到镜子里略带狼狈的自己。她妆哭花了,黑色眼线黏成一团,眼窝一圈都是黑的。 难怪宋雁书要让她进来洗把脸。她这副鬼样子着实没法见人。 想起刚才在电梯里狂掉眼泪,心酸得不能自己,她就好想死一死。太特么丢人了! 她现在在宋雁书面前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了。 没有专门的卸妆水,眼线卸不干净,她将纸巾打湿勉强擦掉一些。剩下一部分只能回去处理了。 口红也早就掉完了。直到现在,她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唇上那记迫人的碾压感。肆无忌惮地攫取,掠夺,掌控,占有,让人心悸万分。 不过心颤的同时,也有些暗自窃喜。 宋雁书跟自己表白了。 “倘若我不知好歹爱上你了,你敢甩我吗?” 那么自信从容的姿态,狂放不羁的语气,带着“宋雁书式”的倨傲,眼高于天,不可一世。 和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完美重合。当初他摁头让她抄化学试卷时,也是这般狂傲优越,野蛮生长。 季悄吟不禁问自己,她敢甩宋雁书吗? 自然是不敢的。她只会过过嘴瘾。 她是他肖想了十一年的梦,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一包心仪的糖果,只会紧紧攥住不放,宝贝地供起来。哪里舍得放手。 这时她还不知道,后来的某一天她居然真会甩掉宋雁书,没有回头。 —— 季悄吟洗了脸,拿出气垫重新补了个妆,最后添上口红。 她对着镜子咧嘴微笑。 总算是精神了。 推门出去,宋雁书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一抹清隽修长的身影,对面是浩渺深邃的江面,一望无际。 香烟在指间寂寥地燃烧,烟灰堆积,长长一串,将落未落。 季悄吟的脑子里猛地蹦出一个词——寒江孤影。 是的,眼前的这一抹背影是沉寂的,孤独的,落寞的,和整个世界隔绝开。他好像被外界孤立,自成一派。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了一大跳。 “您别费那个心思了,这件事我自己做主……” 宋雁书的态度非常强硬,语气也生硬刻板,似乎一直在拼命克制,可情绪还是外泄了个干净。 像是在面对敌人。 他听闻身后脚步声,余光扫到一道娉婷身影,他及时收了线。 转过身,迎上季悄吟的视线,“洗好了?” 季悄吟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自己刚才那副鬼样子丢人。 他绕到办公桌前,掐灭烟蒂。大步走到她跟前,无比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带你去吃饭。” 季悄吟有些愣神,目光落在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上,“我们这是在一起了?” 他垂眸瞥她一眼,双眸含笑,“不然呢?” 季悄吟:“……” “可是我还没有答应。” “你现在答应也不晚。” 季悄吟:“……” “我还要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宋雁书面露不解,“你难道不喜欢我?” 既然你有情我有意,顺理成章在一起就是了,还考虑什么? “谈恋爱是大事,我当然要慎重考虑一下。万一你再背着我跟别的女人相亲呢!” 宋雁书:“……” 闻言他不由蹙眉,耐心道:“我说了这次是意外,不会有下次。” “那我还是要好好考虑清楚。” “你打算考虑多久?” “不知道,先对你进行考察吧,合格了再上岗。” 宋雁书:“……” 宋总觉得这事儿可真稀奇。头一次遇到谈恋爱还要接受考察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人是他选的,是他喜欢的,哪怕让他跪着签一份不明等条约,他也必须毫不含糊地提起就签。 不就是考察嘛,让她考察就是了。他还不信他通过不了考核。 —— 宋雁书自己开车,带季悄吟去吃饭。 走出总裁办,季悄吟才猛地想起她把程若给忘了。她和程美人约好了今晚去喝酒的,程美人还在停车场等她呢! “宋总,我恐怕不能跟你一起去吃饭了。” “怎么了?” “我今晚约了程若。” 宋雁书:“……” 听季悄吟提起程若,宋雁书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程若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她当时正在卫生间洗脸。 “刚程若给你打了电话,我没替你接。” 他当然不能替她接电话,要是接了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季悄吟不敢耽搁,赶紧给程若回电话。 “不好意思啊程若,我忙过头了,你现在在哪儿?” “悄吟,我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给你发了语音。我妈从老家过来了,我得去高铁站接她,今晚不约了哈!” -- 第95页 季悄吟:“……” 虚惊一场,季悄吟登时松了口气。 翻出微信察看,果然有两条新语音没听。 程若临时改了行程,那么季悄吟和宋雁书的这顿饭就不得不吃了。 “想吃什么?”宋雁书打着方向盘,黑色小车笔直往前疾驰。 夜色浓沉,江面渔火斑斓,波平浪静。 疾速前行中,灯光和阴影变换交错,一道接一道飞快略过车窗。那些光打在季悄吟脸上,橙黄斑驳的调子,让她低垂的眉眼刻出一种无法描摹的温柔。 男人的目光一刻不歇,全在她身上。刚才在电梯里两人一直对峙,情绪大起大落,也没注意她的穿着。这会儿安静下来,他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件浅紫色的针织短袖,搭配一条绿格百褶裙。短袖是高腰设计,衣摆很短,一抬手臂就能看见腰间白嫩的肌肤。 难怪刚才他扣住她腰,入手全是一片细腻柔软的肌肤,全无衣料阻隔。 季悄吟抬手摸了把耳际旁的鱼尾发夹,思考一瞬才回答:“想吃我妈包的粽子。” 宋雁书:“……” 他不禁失笑,“都还没到端午,就惦记上粽子了?” 她低声道:“想我妈了。” “那端午回去。” “我本来就是要回去的,我妈总说我瘦,嚷嚷着要炖老母鸡给我补身体。” 他转头觑她,似笑非笑,“确实应该多补补,你太瘦了,腰那么细。” 季悄吟:“……” 季悄吟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也没指望真能吃到粽子。没曾想宋雁书真就带他去吃粽子了。 还是檐外听雨,他找店长打了个招呼,给季悄吟弄来一盘热气腾腾的肉粽。 “时间紧,只有肉粽,将就吃。”他坐在暖意浓浓的灯下,小心翼翼地替她将粽子剥开,放进她碗里,“你妈妈的味道大厨应该是做不出的,但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上次是艾米果,这次是粽子,下次是不是还会有月饼? 季悄吟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管她想吃什么,宋雁书都能给她弄来。 “宋总,你对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都这样百依百顺的?”她低头咬一口,糯米的馨香混着粽叶的味道,又携裹浓郁的肉香,一瞬间全部充盈鼻腔,萦绕在口齿间。 好吃到哭。不愧是檐外听雨的大厨,这手艺就是地道。 以前的女朋友? 他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安。这是准备翻旧账了? 他抬起头,对上她清澈干净的目光,“你想问什么?” “我就是好奇,你不想回答没关系。”她低头去夹粽子,没去看他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明亮深邃,幽深地锁着她,一字一句撞进她心里,“我如果说你是我头一个这么耐心对待的女孩子,你信吗?” 下一秒,季悄吟手中的筷子一歪,大半个粽子便滑到了碗底。 他的目光太沉,表情太真,她的呼吸一下子全乱了。 纷乱之际,耳畔温和的男声再次砸到心间,“悄吟,你跟别人不一样。” 第35章 第35杯酒 第35杯酒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两人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话, 时间一下子就溜走了。 季悄吟吃了两只肉粽,肚子很撑。 从包厢出来, 走到楼梯口,见到秦问和余初和正从一楼拾阶而上。 四人不期遇上。 秦问咧嘴轻笑,压低声音调侃:“哥,看来美女哄好了!” 宋雁书不置可否,眼角眉梢遍布的笑意却实打实地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余二少看看季悄吟,拿眼色问询:“得手了?” 宋雁书笑着点头。 余初和:“……” 草,速度真快! 余初和看着季悄吟说:“季小姐以后来檐外听雨吃饭,我让店长给你免单。” 季悄吟:“谢谢余先生。” 两人下了楼。秦问和宋雁书继续往二楼包厢走。 余初和转头问:“雁书这次认真的?” 秦问耸耸肩,“认不认真我不知道, 反正这姐们是他自己追的。” —— 侍者道了声“欢迎下次光临”,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 一阵沁爽的微风拂面, 夹杂着丝丝水汽, 缓缓拂过季悄吟的长发,发丝扬起, 有几根贴到脖子上。她有些痒,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外面下雨了。 伴着点遥远的雷鸣, 雨声淅淅沥沥, 成串透明, 缓慢飘在夜空中,仿佛浮起一层薄薄的白雾。 两人立于檐下,雨声拢在耳旁。头顶亮着淡白色的灯,灯光淌满两人的衣裳, 莫名生出了几分莹白温润的质感。 檐外听雨,倒是出奇的应景。 “为什么要叫檐外听雨?”当真是意境绝美。 宋雁书娓娓道来:“初和的太爷爷是位名厨,他一手创办了这家店。开业那天, 天降暴雨,宾客全无。一位妙龄女子在屋檐下躲雨,撞见满面愁容的店家。一眼一生,成就一段佳话。随后便改名檐外听雨。” 不止店名好听,连背后的故事也这般唯美。 季悄吟转头望向宋雁书,“你信一见钟情吗?” 男人倏然一笑,目光定格在一处,突然探出手,指尖挑起几根发丝,别到她耳后。 -- 第96页 动作自然,语气更自然,“我对你就是。” 他还记得那日雾蒙蒙的天空,浓重如墨的远山,灰白孤寂的殡仪馆,断断续续的哭声……年轻漂亮的女人立在风口,羽绒服衣领上的绒毛在寒风中瑟缩颤动,她夹着烟,吞云吐雾,细长的眼里蕴藏了万千风情。 那天,他的车跟了她一路。穿过冗长的雪岭隧道…… 宋雁书脱下西服外套,撑过头顶,喊了一声:“悄吟。” 季悄吟会意,跑到他身侧,两人顶着这件单薄的西服跑向停车场,脚底的水花一圈一圈打转。 *** 和季悄吟吃完饭,将她送回家,宋雁书一个人开车去了趟惠仁疗养院看望外婆。 时间还早,八点还没到。秦朝云和傅沛源也在病房陪老太太说话。 见宋雁书进来,秦朝云冲他柔柔一笑,“雁书,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宋雁书轻声回答:“刚好在附近吃饭,顺道折过来看看外婆。” 他的目光转到傅沛源身上,喊了一声:“小姨父。” 傅沛源冲他颔首,略作回应。 老绅士穿黑色西装马甲,一副老学究派头。 秦朝云身穿墨色丝绒长裙,长发盘成发髻,满面红光。 人逢喜事精神爽,刚举办完婚礼的秦女士春风得意,心情愉悦。 秦朝云看着宋雁书,面露赞许,“你这孩子比阿问孝顺多了,那小子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里野呢!” 宋雁书淡笑道:“阿问玩心重了点,可人还是很孝顺的。不信你问外婆。” “雁书和阿问都是好孩子,旁的都没话说,就是个人大事上让长辈不省心。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说找个姑娘稳定下来。”老太太靠在太妃椅上,穿鸦青色绣花旗袍,手里拿一把团扇,慢慢轻摇。 宋雁书:“……” 三句不离催婚。 宋雁书识趣地闭嘴,怕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 老太太却没放过他,“上回听你说有喜欢的姑娘了,什么时候带来我见见?” 宋雁书:“不急,等稳定下来,我就带她来见您。” 他如今都没正式上岗,要带季悄吟来见外婆,怎么也得等他拿下名分再说。 秦朝云宽慰老太太:“妈,咱们雁书这么帅,不愁找不到老婆,您就别跟着瞎着急了。您这边一催,我姐那边更着急上火。” 老太太想起大女儿和外孙那天晚上在老宅因为相亲起的争执,闹成那样,顿时也心有余悸。实在不宜过多揪着这个问题。 她急归急,但对宋雁书还是放心的。这孩子从不打诳语,说一不二。他说有喜欢的孩子,那便一定是有的。她安心等着就是,等时机成熟,他肯定会带姑娘来见她。 宋雁书的话题告一段落,老太太又和小女儿女婿谈起蜜月旅行。 秦朝云三婚也非常讲究,不止婚礼大操大办,宴请四方。蜜月旅行也少不了。两人定了机票飞巴厘岛。 秦朝云:“我俩今晚在酒店再住一晚,明天一早飞巴厘岛,这次一定要多住一段时间。” 宋雁书:“那您和小姨父好好玩,难得的假期。” 这两人都是音乐圈的大人物,业务繁忙,一年忙到头,尤其是秦朝云,满世界跑,不是在开演唱会,就是在开演唱会的路上,很少有这样的假期出门旅游。 秦朝云:“这次婚礼办得非常漂亮,我和你小姨父很满意。尤其是婚房,看得出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谢谢你雁书!” 宋雁书:“婚礼是公关部和餐饮部共同筹备的,婚房归客房部,我可不敢邀功,都是底下人的功劳。” “你们客房部经理是姓季吧?蛮漂亮一个姑娘,说话温温柔柔的,做事也细致认真。那天婚礼结束后,还特意差人给我和你小姨父备了蜂蜜水,说是醒酒的。贴心的嘞!” 见小姨提起季悄吟,宋雁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弧度,眼角眉梢具是温柔。 他不着痕迹道:“季经理确实比较贴心。” *** 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当晚季悄吟毫无悬念地失眠了。 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坐到书桌前,开了台灯。 从抽屉里掏出那张泛黄的准考证,手指触及上方的照片,盯着少年那青涩稚气的面容,反反复复地看,不知满足。 像是得了心仪糖果的孩童,死命揣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弄丢,也生怕旁人觊觎。 心湖涌动,充盈着满足和感动。很静,很温柔,也很缱绻。 余光扫到床头柜上立着的那具红绿灯模型,在心里低低地说:“爸,我找到我的幸福了,您可以放心了。” 她看了许久,重新将准考证小心翼翼地归置到抽屉里。 再躺下,她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季悄吟被一串急促的铃声吵醒。 模模糊糊之际,她胡乱伸手,探向床头柜,摸来手机。 也没看屏幕,指尖一划,直接接通,“喂?” “悄吟,酒店出事了!” 季悄吟眼皮子猛地一跳,瞌睡虫立刻散得一干二净。 她坐起来,稳住情绪,音色冷静,“出什么事了?” 何君语气焦急,“秦女士薰衣草花香过敏,脸上起了疹子。” -- 第97页 季悄吟:“……” “你说谁?”季悄吟的思维短暂地断了几秒,有些没衔接上,“哪个客人过敏?” 何君:“秦朝云女士。” 季悄吟:“……” 乖乖,一上来就给她整这么大的惊喜! 秦朝云是谁,那可是宋雁书的小姨,酒店钻石VIP客户,谁都得罪不起。 这么个大人物过敏了,而且还是在酒店住的最后一晚,老天爷怎么这么喜欢给她制造惊喜呢? 季悄吟沉静数秒,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忙沉声问:“就医了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看过了,只是轻微过敏,问题不算严重。” “客户资料上明确登记了秦女士薰衣草花香过敏,这段时间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仔细再仔细,为什么客房里还会出现薰衣草?”女人的声线蓦地提高了好几度。 “晚上睡前,秦女士说枕芯有味道,让我们给她更换一套枕芯。王姐一时疏忽,就给秦女士换上了带有薰衣草香的枕芯。恰好秦女士和傅先生睡前喝了酒,两人都有些醉,一时间也没闻出是薰衣草香,直接躺下了,醒来就发现脸过敏了。” 看来责任全在酒店。 季悄吟理清楚前因后果后,立马撂下话:“我马上过来!” —— 事态紧急,季悄吟来不及化妆,冲进卫生间囫囵洗了把脸,抓起衬衫长裤穿上,直接下楼。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梦乡,一片阙静。 小区门口的几家早餐店倒是开了,蒸笼里不断冒出热气,店家忙碌的身影混迹其间。 昨晚吃完饭是宋雁书送她回家的,她的车还停在酒店停车场。 她只能叫车赶去酒店。 在叫车软件上下了单。可迟迟不见司机接单。 这是个尴尬的时间点,很多专车司机都还没开工。 她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等不了。她果断取消了订单。在小区门口扫了辆电动小黄车,自己骑去酒店。 水榭华庭小区距离海盛酒店不远,骑小黄车十五分钟左右。 驰瑞正在酒店门口侯着季悄吟。远远就看到一抹醒目的黄影往自己方向移动。 待人走近,他才看清人脸。 他面上一喜,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冲过来,“季经理,你总算来了!” 季悄吟把小黄车锁上,握紧手机,抬步往大堂里走,边走边问:“通知宋总了吗?” 驰瑞:“时间太早了,何领班不敢通知宋总,等你定夺。” 季悄吟:“先别通知宋总了,别影响他休息。” 两人乘电梯到总统套房。 走廊里欧式雕花壁灯微微亮着,光线摇摇晃晃,慢慢推移。 并未如季悄吟预料的那样,客房里非常安静,落针可闻,任何一点细枝末节的声响都听不见。静得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她突然有些后怕。 她不禁拧起两道秀眉,看向驰瑞,“里面怎么这么静?”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这么安静,这明显不合常理。 “我不知道啊!”驰瑞耸耸肩,一脸茫然,“君姐和王姐在里面。” 季悄吟站在走廊里深吸一口气,弯起嘴角,动了动了两腮,扯出微笑。 酒店行业成天卖笑。甭管问题有多严重,笑就对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笑脸迎人总归没错。 正打算走进客房,谁知身后竟毫无预兆地冒出一记男声,划破凌晨时分沁凉的空气,“杵在门口做什么?” 她下意识转身,掀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宋雁书已经近在咫尺。 他明显也是着急出门,随意套了件棉T恤,下.身穿一条家居裤,脚上还踩着凉拖。 和她一样也没睡醒,眼窝厚重,脸上是浓浓疲态。 季悄吟怔了怔,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宋雁书:“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 季悄吟知道瞒不住他,只是不想这个点吵醒他,让他没得休息。所以就暂时没通知他。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 她说:“这是我的责任,我能处理好。” 他语气笃定,“你处理不好的。” 季悄吟:“……” “为什么?”她知道秦朝云女士是海盛的贵客,这件事的性质也确实非常严重,可他怎么就笃定她处理不好呢? 宋雁书没答,只是虚揽了一下她肩,柔声说:“先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房。 屋子里冷气打得足,季悄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条件反射地摸了下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表层早已浮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客厅吊灯光华璀璨,光线透亮。 此刻聚着一堆人。 季悄吟的视线从这些人的脸上逐一扫过,何君和王英站在角落里,眉眼低垂,神色严肃。尤其是王英,躬着身体,头埋得很低很低,一张脸皱成一团,表情凝重,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王英是今晚这件事的主要责任人。何君则是客房部今晚的值班领导。 视线继续转,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秦朝云和傅沛源夫妇。 秦朝云刺喇喇地瘫着,姿态有些懒散。她穿着一件水墨色的真丝睡裙,肩上披一条轻薄柔软的羊绒坎肩。长腿交叠,白皙的脚背上露出砖红色的指甲油。 -- 第98页 因为过敏,她脸上微微泛红,脸颊两侧起了几个细小的红疹,暖色灯光一照,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并不影响她的美貌,依然端庄漂亮。 傅沛源穿着宽松闲适的家居服,坐在妻子身旁,表情温和,一如往常。 视线慢慢推移,最终停在正中间的位置,入眼一抹刺白,妇人穿着一套白色裙装,左手手腕缠一串佛珠。 那佛珠是上好的小叶紫檀,质地圆润,做工精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面沉如水,不辨喜怒。 咯噔一声,季悄吟听见自己的心往下坠了坠。 她完全想不到这件事居然惊动了这位铁娘子。 她这才意识到宋雁书刚才的那句“你处理不好的”具体是什么意思。秦董都惊动了,以她的级别她确实处理不了。 秦朝霞的视线并未转到季悄吟身上,她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宋雁书。 宋雁书却没看自己的母亲,走向秦朝云,“小姨,医生怎么说?您还好吗?” 秦朝云冲他柔柔一笑,轻声细语,“不严重,医生给我开了过敏药,吃了就好。是你小姨父大惊小怪,把你妈妈都给惊动了。这大半夜的,害你们都没得睡觉。” 宋雁书:“既然不严重,那我就不打扰您和小姨父休息了,我这就把人撤走。具体的明天再处理。” “慢着!”一道威严的女声骤然落下,妇人凤眸一凛,“今日事今日毕,别拖到明天。” 黑眸微转,肃寒的目光转到季悄吟脸上,声色沉沉,极其具有压迫感,“这是在客房部出的事儿,季经理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第36章 第36杯酒 第36杯酒 客房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季悄吟这个经理当然有责任。何况过敏的不是别人,而是秦朝云女士, 秦董的亲妹妹,宋雁书的小姨,酒店的贵客。会被秦董问责,她并不意外。 从踏进这间屋子,见到秦董,她就知道这件事简单不了。不然宋雁书也不至于会说出她处理不好这样的话。 秦朝霞话音稍稍落下,四周便陷入了某种风云诡谲的沉寂,暗潮汹涌,似乎空气都不再流淌了。 这位铁娘子身居高位多年, 自带气场, 语气只要稍微重一些, 便会让人不寒而栗。 她犀利的眼神一直笼罩在季悄吟身上, 摆出一副问责的姿态。看架势是必须要让季悄吟给出一个活法。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突然成为众人的焦点, 备受瞩目。 她站在角落里,距离秦朝霞大概有半米远, 素白的半袖衬衫, 清凉的雪纺阔腿裤, 一双带跟的细带凉鞋。干净的眉眼,未施粉黛,整个人娉婷地立于灯下,在如此风云变幻, 暗涌横生的场合,她居然毫不怯场,自带一副从容无畏。 她好像很稳, 稳如泰山。 然而不断蜷缩的脚指头泄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外界有关铁娘子的传闻季悄吟多少听说了一些。秦朝霞23岁结婚,24岁进入集团,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很快便成为老秦董的左膀右臂。随后一步一步往上爬,于五年前正式执掌集团。 外人提到这位大人物的用词无外乎就是那几个,雷厉风行,铁血手腕,手段和魄力并存。 而季悄吟是第一次直面对方。 要说不忐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点忐忑倒也不至于让季悄吟方寸大乱,她总归还是冷静的。 她工作六年,并非初出茅庐的菜鸟,过去在南岱,面对领导的问责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她记得有一次她手底下的客房管家因为失误打碎了一位贵客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当时凌湫恒的问责可比秦董严重多了。 她不急不忙地走上前,微垂着眼帘,正准备开口,却被身侧的人不着痕迹地抓了下手腕。 手腕处的一点力道,突然而至,又匆匆消失。他很快便松开了。 她有些诧异地望着始作俑者,用眼神问询:“怎么了?” 宋雁书往身后斜了一眼,示意她后退。 紧接着低沉生硬的男声便从头顶响起,响彻一方,“秦董,今晚的事情我全权处理。” 季悄吟:“……” 此话一出,不止季悄吟愣住了,整个房间的人都霎时一怔,惊讶万分。 年轻的男人面色沉静,就这么冷不丁地朝大家伙抛出一颗惊雷。而他却平静如初,似乎什么都没做。 宋雁书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他主动替季悄吟揽了责任,让一切矛头都指向了他,让她全身而退。 今晚受伤的当事人是他的小姨,问责的是他的母亲。事情出在客房部,季悄吟这个客房部经理责无旁贷。 而他却主动将季悄吟护到了身后。 如此举动,这可太值得人深思了。 一屋子的人,男男女女,眼神各种晦涩不明。 季悄吟再次成为焦点,围绕在她身上的目光压根儿就没断过。 一时间她老脸发烫,浑身不自在。 刚才还算冷静的人,这会儿倒是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了。 秦朝霞的眼神更是锐利,锋芒毕现,转到季悄吟脸上,仿佛要将她看透。 如果眼神也是剑的话,她觉得她已经被秦朝霞刺了无数次了。 人际关系,她并不迟钝。就像王英从她入职以来,这位大姐就对她充满了敌意。 -- 第99页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位铁娘子对自己也是错在敌意的。准确来说,对方应该是不喜欢她。 虽然她并不清楚她对自己的敌意究竟来自何人何事。她明明是第一次跟对方打交道。她完全不知道在此之前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这对母子的关系也有些奇怪。两人全然没有母子间该有的亲昵和谐,反而疏离生硬,甚至充满了敌意和戒备。 屋内诡异地静了数秒,众人各怀心事。 最中间,秦朝霞始终端坐在沙发上,手腕里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在吊灯辉煌的照射下透出凛凛冷光。 指尖拂过,轻轻拨动珠串,再抬头时全身的冷硬气场居然一下子就消了。整张脸也跟着柔和了下来了。 似乎刚才面沉如水,威严毕现的女人不是她。 她静静地望着季悄吟,语气和缓,“我想听听季经理的想法。” 态度倾刻转变,从威严毕现的领导蓦地变成了亲切和蔼的长辈。 俨然就是奥斯卡最佳影后,分秒之间,变了张脸。 季悄吟从未见过有人的表情和态度可以这般切换自如的。 她惊讶于妇人的态度转变。她根本弄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不过她也没时间去深究了。 窗外夜色慢慢散开了,鱼肚白泛滥。远山后面缓缓露出了一点霞光。 天就要快亮了。 一屋子的人折腾半宿,都没得睡,全聚在这里。这么拖着可不行,这件事总得有个决断。 季悄吟踩着高跟鞋上前,朝秦朝霞鞠了一躬,态度诚恳,“很抱歉秦董,因为底下人的疏忽给秦女士造成了伤害。我身为客房部经理,没有监督好员工的工作,让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责无旁贷。我会按照酒店章程严肃处理,该问责问责,该处罚处罚,绝不姑息。” 事到如今,争辩毫无意义,主动揽责才是王道。 目的达成,秦朝霞从沙发上站起来,拿上自己的手包,温声道:“我等着季经理的处理结果。” 说完看向妹妹,怜惜一笑,“阿云,折腾了一宿,好好休息吧!” 大人物一走,现场紧张严肃的气氛立刻得以缓解。 何君和驰瑞等人明显松了口气。大人物在场,他们这等虾兵蟹将难免惴惴不安。 季悄吟偏头吐出一口浊气,缓慢松开手掌,手心冒汗,一片濡湿。 宋雁书转头对季悄吟说:“你先带人出去,我过会儿去找你。” 季悄吟点头说好,招呼何君等人离开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如今只剩下三个人。 秦朝云看着眼前穿得如此随意的年轻人,T恤和家居裤,哪里还有往日半点西装革履,业界精英的派头。一看就知道是着急忙慌刚从家里赶过来的,连装束都顾不得了。 这么着急,可委实不像他平日里一贯的作风。再想起他刚才面对姐姐的表现,秦朝云不禁摇了摇头。 她笑了笑,调侃道:“雁书,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你也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 宋雁书:“……” 宋雁书没能反驳,他也反驳不了。因为小姨说的都是事实。 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自己心急了。母亲堂堂HS集团的领导人,哪里会真的和一个小小的客房部经理过不去。 今晚如此行为不过是在试探他对季悄吟的态度。 而他如此火急火燎地公开护犊子,摆明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今晨时分,接到常助理的电话,说小姨过敏了。随后便得知母亲也去了酒店,他第一时间从公寓赶了过去。他心里很清楚母亲是冲着季悄吟来的。 他和姜殊的相亲不了了之,母亲总不会罢休,她总要究其原因。 她在酒店有那么多的眼线,根本不难得知季悄吟的存在。 他清楚知道母亲的目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事关季悄吟,他总归还是没沉住气。他不敢冒险。因为母亲这个人太过铁血,也太过喜怒无常,他摸不准她究竟会如何对付季悄吟。她很有可能会揪着这点过错小题大做。 宋雁书莞尔低笑,“小姨,让您见笑了。” 秦朝云整了整坎肩,右手攥住流苏,“头一次见你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 他握了下拳头,又松开,缓慢而又郑重地说:“她值得。” —— 同一时间,季悄吟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一合上,她靠着办公桌桌沿,脸色肃寒,“王姐,你来海盛工作几年了?” 王英脸色煞白,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细蚊蝇,“五年。” “工作五年还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秦女士薰衣草花香过敏,我是不是在工作群里公布了好几遍,在晨会上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季经理,今晚是我疏忽了,才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求求你不要开除我,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我需要这份工作。” 何君也帮腔,“季经理,王姐女儿生病住院了,她这几天忙着照顾女儿,医院酒店两头跑,难免力不从心,一时间就疏忽了。” 驰瑞争着说:“季经理,我也有责任,王姐换枕芯时,我没事先检查一遍,才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季悄吟犀利的眼神甩过去,“驰瑞,你当然有责任,身为客房管家,秦女士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状况,你能逃得了么?” -- 第100页 季悄吟看着王英,冷声道:“这件事连秦董都惊动了,即使我有心,我也保不住你了。” 王英双腿一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 她一把扑向季悄吟,抓住她的衣摆,语无伦次道:“季经理,求求你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犯错了,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你帮我跟宋总求求情,他一定会听你的……” 季悄吟的眼风冷冷一扫,“宋总为什么会听我的?” 王英一哆嗦,立刻不敢吱声了。 刚刚秦董问责,宋雁书那么护着季悄吟,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之间不简单。可当季悄吟这么一句,王英又不敢说了。 宋雁书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她不觉得自己替王英求情,他就会网开一面。何况她也不会替王英求情。 这不是王英第一次犯错了,刚入职那会儿就时不时出现小错误,她纠正过不下五次。可她明显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这才酿成大祸。这样的人不适合继续待在海盛。这人是非开不可的。 “你先回家等通知吧!” —— 将人打发走,季悄吟重重地往椅子上坐下,全身疲软无力,骨头几乎都要散架。 太累了,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仿佛一根绷到极致的皮筋,有人突然撤了力,她被打回原形。却无论如何都回不到最初的状态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仰头猛灌,一口气吞下了半杯。 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敲击太阳穴,她下意识往门口瞟了一眼,即刻意识到门外是谁。 她放下马克杯,小跑着冲去开门。 扶住门把,轻轻摁下,咔嚓一声,门便开了。 门外立着一道高大英挺的人影,居高临下看着她,罩下一层阴影。 “宋……” 话未出口,外面的人便已强势闯入,将她抵在墙上,扣住她腰,深吻下去。 第37章 第37杯酒 第37杯酒 灼热的吻覆盖下来, 伴随着无声汹涌的亲密,季悄吟的呼吸一下子就被撞乱了。 她有些失神, 思绪短暂停滞数秒,待反应过来以后,她慌忙转头避开,胡乱地抓他手腕,“不要……” 他低头看她,语气暧昧,“不要什么?” 季悄吟:“……” “我……我还没有答应你……”她呼吸不畅,语无伦次。 男人声音性感,耐着性子蛊惑, “我申请提前行使男朋友的权利。” 季悄吟:“……” 这人耍流氓都这样一本正经的。 季悄吟哪里是宋雁书的对手, 在他强烈的攻势下, 逐渐丢盔弃甲, 甘愿沦陷。 她有些唾弃自己,面对美色竟这般把持不住。 但转念一想, 觉得自己不应该放过,毕竟宋雁书可是人间极品, 多少女人肖想他, 她不仅不会吃亏, 她还赚到了。 于是乎,不做他想,任由自己跟随他的节奏走。 一点儿冷冽的木香,那样熟悉, 他全身都是,盈满她的鼻腔,连绵不绝。 闻到这点香味, 季悄吟没由来觉得安心。不管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她都是放心的,都是默许的。 她就是那怀揣着心仪糖果的小孩,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很累,也很疲惫,时常会陷入自我怀疑,深究自己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这条路上始终都是她一个人。 然后有一天他来了,给了她回应。 那么过去她所经受的一切便不值一提了。 一记深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结束后两人都有些低喘。 他的呼吸是热的,手掌滚烫,贴着她腰上曼妙的曲线,指尖划过,入手一片细腻柔软的触感。 办公室透亮,明亮的光线映照着两人的脸,眼里掬满流萤,细碎闪亮。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没移开,伸手碰了下她脸颊。 季悄吟瑟缩了下肩膀,掀起眼帘看他。 他被她看着,突然就笑了。 她有些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他对着她耳蜗低语:“笑你傻。” 季悄吟:“……” 她鼓起腮帮子,恶狠狠地瞪他,“宋雁书,你好好说话!” 然而她这话明显没什么威慑力。男人自顾笑着,反而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季悄吟去掐他手臂,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不许笑!” 他钳制住她的小手,包拢到掌心里,哑然失笑,“悄吟,你真可爱!” 季悄吟:“……”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宋雁书总算松开她。 大夏天,即使办公室开了空调,两人的后背还是沁出一层薄汗。 季悄吟扯了扯宽松的衬衣,任由冷气钻进去,蒸发掉后背的汗液。 她靠在办公桌旁,凉鞋鞋尖抵着棕色地板,轻声开口:“要喝水吗?” 办公桌旁一边摆一只白色八角花盆,花盆里种了碧绿生机的天堂鸟,宽大的叶片肃然立着,脉络清晰鲜明。 叶子挡住了女人大半个身子,把光也挡住了一些。她素净的眉眼布上几道暗影,明黄斑斓的色调,呈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 宋雁书喉结微动,眼神有些热。竟又想将她摁在怀里亲了。 不过也就想想,并未付诸实践。总这么肆无忌惮可不行,他怕吓到她,毕竟他现在还处在考核期,还没正式上岗。 -- 第101页 他暗自决定,等正式上岗后,他一定要讨回来。 他迈开长腿走到办公桌旁,捞起季悄吟的马克杯直接喝。 喉结微微滚动几下,半杯冰水便下了肚。 季悄吟:“……” 她目瞪口呆,惊呼道:“那是我喝过的。” 男人垂眸瞥她,满不在乎道:“亲都亲过了,还在乎这个?” 季悄吟:“……” 她居然无言以对,甚至还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季悄吟往窗外探了一眼,晨光熹微,云层镶嵌大片金色。 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六点。 她忙催促他:“你快去客房睡一会儿吧,九点钟还要开晨会。” 他看见他眼底的乌青,眉宇间满是沉郁和倦怠,想起他也折腾了半宿,不免觉得心疼。 宋雁书却陷在沙发上半天没动,“不睡了,下午再补眠吧!” 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陪我坐会儿。” 季悄吟依言坐过去。 他的长臂自然地伸过去,搭在她肩膀上,有点像情侣间的依偎。 季悄吟小心翼翼地问:“秦董那边没事吧?” “没事。”男人的嘴唇张一下,合一下,语速缓慢,“她的目标不是你,你不用担心。” 季悄吟看得出这对母子关系紧张,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 这个世界并非总是非黑即白的,我们的人生就像是一张纸,成年人并不纯粹,纸上总有那么浓墨重彩的几笔。 无从探听,亦无需探听。 她在等宋雁书主动。如果那天他愿意开口告诉她,那她便做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在此之前,她选择沉默,什么都不问。 四周安静了几秒,季悄吟再次听到男人懒散的声线,浮在清凉的空气里,“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季悄吟知道他问的是秦女士的过敏事件。 “王英是事故责任人,她肯定是要开除的。至于何君和驰瑞顶多就是监察不力,扣工资就行了。而我这个经理失职,当然也逃不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听她这么一条一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宋雁书不免失笑,“你倒是对自己挺狠。” “酒店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何况我在秦董跟前表了态,做不到不是打脸么!” “我还以为你会保下王英。” “我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也分场合,一味的善良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看来我是找对人了,如果这事儿搁在蒋艳身上,她会力保王英。” “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又不一样。” “所以我才说你是特别的。” 空调扇叶上下扫动,哗啦啦往外吐纳冷气,室内大片沁凉。 宋雁书合上双眼,脱了力,全身筋骨尽散,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好像只有和季悄吟在一起他的心才是静的。不用做什么,只要有她陪着,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一切的疲惫感都会消失殆尽。 两人窸窸窣窣地说了会儿话,待静下来,季悄吟一偏头,发现宋雁书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只手还搭在她肩上,没放下来。 他睡得很安详,深邃的眉眼被暖白灯光描摹地无比温柔。 手指覆上去,浓密的眉毛扎着她指尖,有些痒。 过去的过去,无数次她都是隔着准考证轻抚少年青涩稚嫩的眉眼。 这是头一次摸到真人。 这一刻,季悄吟内心很静。凡尘俗世的喧嚣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和宋雁书。 “岁月静好”这个词被人用烂了,但此时此刻她想不出另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悄悄移开肩上的那只大手,蹑手蹑脚地找来一张毛毯给宋雁书盖上,又将空调给关了。 —— 宋雁书没睡多久便醒了。 身上盖着毛毯,毛毯的一个角早已滑到地板上。 他捡起来,转手放到沙发上另一侧。 办公室没人,季悄吟不知道去哪儿了。 沙发有些小,他腾不开手脚,肩膀胳膊都隐隐泛酸。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 看到办公桌上用马克杯压着一张蓝色便签纸,纸上一行清秀小楷—— 【我去忙了,你醒了直接离开,帮我把办公室门锁好。】 他拿着这张纸看了两遍,又给它放回去。 然后锁门离开。直接回了58层总裁办。 *** 季悄吟折腾半宿,累自然是累的。可还是得打起精神上班。 距离上班时间还早,她折去二楼自助餐厅吃早餐。 照旧要了份蟹粉小笼。一碗浓稠软糯的紫米粥。 捏着瓷勺喝了两口粥,双耳捕捉到拉椅子的声音。 她下意识抬头,见何君端着一份肉丝汤粉坐到了自己对面。 “能坐吧?”何君笑了笑。 季悄吟回以微笑,“当然可以。” “王姐的事儿,宋总什么决定?” “按酒店章程来。” 何君明白那自然是开除无疑了。 “悄吟……”她抬起头。 季悄吟迎上何君的目光,“何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抱歉,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 第102页 “我不求你为王姐求情,这件事完全是她的责任。她就是一直麻痹大意惯了,没把你的话当回事儿,这才酿成大祸。我知道她这次是非走不可的,酒店根本就容不下她。我只希望你和宋总能网开一面,能让她自己辞职。” 自己辞职和公司开除是有实质性区别的。前者还能继续求职,后者却完全被断了生路。一个因为重大过失被五星级酒店开除的客房服务员,她在酒店这行基本上是干到头了。 季悄吟想起王英如今的现状,女儿还在医院住院,终归还是于心不忍。 她对何君说:“我会向宋总争取的。” 何君面露感激,“谢谢你,悄吟。” “不用谢我。”她只是不想把人逼得太紧。 “悄吟,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刚入职海盛时,客房部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包括我。只是大家伙都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何君说的这些季悄吟哪里会不知道,她又不傻。王英公开的敌视,何君一开始的冷淡,若即若离,客房部其他老人的疏远,她完全可以感受到。 可是她不在乎。她这人一向注重效率,只要这些人做好本职工作,不给她裹乱添堵,他们对她什么态度,她毫不在意。 “但是……”何君话锋一转,“我很快就发现你比蒋经理更适合管理客房部,你更理智,也更有原则。蒋经理太护犊子,甚至都有些盲目了。” “所以宋总才会将蒋经理降职外调,这些我都知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蒋经理是秦董的人。宋总是不会允许秦董的人留在海盛的。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我无缘客房部经理。不论接手这个职位的人是谁,都不会是我。我们都以为宋总会挑他的心腹接手,没想到他直接公开对外招聘了。” 何君朝季悄吟高深一笑,“不过如今看来,你距离心腹也没差了,或许比心腹还更重要吧?” *** 关于王英的处理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她主动辞职,离开海盛。 王英离职的那天,是个阴天。天色昏聩无边,又热又闷,一丝风都不吹。 她一直愤懑不平,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动作粗暴,故意制造出许多声响。似乎是想以此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 即使是面对何君这个表妹,她也没个好脸。 何君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没去计较。 她抱臂站在一旁,任由王英慢吞吞收拾了半天。 她有自知之明,这个时候去撞枪口,一定会承接表姐的各种冷嘲热讽。 等王英收拾完,何君和驰瑞一起送她出门。 为免被人非议,三人不走正门,而是往后门出去。 走到花园里,季悄吟正站在假山旁和吴佳丽说话。 三人从旁经过,何君和驰瑞停下来跟两位经理打招呼。 季悄吟温和的目光投到王英脸上,清淡开口:“再见王姐!” 王英傲慢无礼,冷哼一声,算作回应。 她斜了一眼季悄吟,转头看向驰瑞,阴阳怪气道:“驰瑞,你以后找女朋友可得擦亮眼睛,现在的女孩子手段可多着嘞!走哪儿都不忘爬领导的床!” 驰瑞:“……” 驰瑞真心冤,他躺着也中枪! 听到王英诋毁季悄吟,吴佳丽立刻炸毛,“王英,你特么说谁呢?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姑娘就变成了季悄吟的迷妹,最听不得别人说季悄吟半分不是。 王英:“我又没说你,你上赶着对号入座干嘛?” 吴佳丽:“……” “你满嘴喷屎,你还有理了?信不信我抽你?”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打的就是你。王英,我忍你很久了!”吴佳丽化身暴躁小刺猬,撸起袖子,巴掌直接就要招呼过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干起来。季悄吟眼疾手快擒住吴佳丽的手,将人往身后拖,冷斥一声,“上班时间吵什么!” “佳丽,正常人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你跟个疯子争辩什么?” 王英:“……” 她斜了王英一眼,声线沉稳有力,“女子以色侍人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那些个歪瓜裂枣可是爬不上领导床的。从古至今,美貌一直都是女人最大的资本。王姐你千万别瞧不起那些爬领导床的女人,她们不知道甩你多少条街。倘若你有她们的美貌和手段,今天你也不至于会灰溜溜走人了。” “何君念你不容易,特意找我向宋总求情,让你自己辞职,而不是被酒店开除。你这般看不上我,想必也不稀罕我为你求情。既然如此,我何必自讨没趣。王姐今后怕是要另谋出路了,酒店这行你应该是干到头了。” 第38章 第38杯酒 第38杯酒 王英走后, 客房部一切如常,反而和谐了许多。 酒店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客房服务员而停止运转。而客房部的员工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同事而无法工作。 王英的离开堪比碎石掷湖, 掀不起任何涟漪。众人倒是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秦董匆匆回国,没待几天,又匆匆飞回了英国。欧洲那边等着她坐镇。 秦董一走,宋雁书肉眼可见地鲜活了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对母子关系紧张,分隔两地,彼此不见面反而更好。 -- 第103页 血缘是一条最神奇的纽带,可有些时候也恰恰是这条纽带让人无奈。 宋雁书所能做到的极限就是不见。 *** 6月14日端午节。 季悄吟趁着假期回了趟宛丘。 也就三天假,来回折腾怪累人的。但一早就答应了母亲要回去过节,老太太眼巴巴地盼着, 总不好让她失望。 怕高速堵车堵成翔, 季悄吟选择走国道。 六个小时的车程, 到家不过六点。 夏天黑得晚, 窗外霞光还未散尽,半边的火烧云堆积如山, 将晚未晚。 上一次回家还是清明节,母女俩有段时间没见了。 一见面汪莉女士就细致打量女儿一番, 第一句话便是:“悄悄你瘦了。” 季悄吟:“……” 似乎在长辈眼里, 小辈在外工作永远都是辛苦的, 而他们也总是瘦的。 于是乎老母鸡果断安排起来。 汪女士从厨房端出一大锅新鲜鸡汤,“这汤我用小火煨了一下午,现在喝刚刚好。” 鸡汤金黄,表皮的油脂已被捞尽, 看上去一点都不油腻。汤里放了党参、松茸等好几味药材,堪称大补。 季悄吟读书那会儿,汪女士总是心疼她学习累, 隔三差五就要买只老母鸡给她补补。 工作以后,每次放假,她也总给自己补。 补得多了,也就腻了。 眼下看见这锅鸡汤,下意识就觉得胃部不适。 季悄吟拿来手机,对着鸡汤拍照,然后发给宋雁书看。 季悄吟:【来自母上大人沉甸甸的爱呀!(哭笑不得)】 —— 宋雁书正对着电脑察看报表,听见手机振动,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捞起来看一眼。 最先看到一张清晰的照片,一大锅金黄的鸡汤,油光水滑,看上去非常美味。 随后看到季悄吟的微信。 季悄吟:【来自母上大人沉甸甸的爱呀!(哭笑不得)】 隔着屏幕,透过文字,他都能想象得到这姑娘欲哭无泪的表情。 来自母上大人的爱,未免也太重了些! 他自小便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初中毕业以后来到青陵,住进秦家,跟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 高中毕业后直接去荷兰留学。学成归国,进入海盛工作。 在他过去的二十八年人生,他是没有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经历的。他的母亲执掌偌大的集团,她总是很忙,一年到头飞来飞去。在他学生时代,他一年才能见母亲一次,他获得母亲消息的渠道,不是来自身边亲人,就是来自电视、网络。 由于母亲惊人的掌控欲,两人的关系在这几年急剧恶化,僵硬又扭曲。 寻常人家的亲子关系他是体会不到。自然也不可能尝到母亲亲手煲的鸡汤。 能量总是守恒的,一个人得到了一些,就注定会失去另一些。 他拥有人人艳羡的家世、权势、财富,就必定享受不到寻常人家温馨甜蜜的亲子关系。 看着照片里的这锅鸡汤,宋雁书突然之间有点羡慕季悄吟。 他直接给她拨了语音电话。 他不太喜欢发微信,一般都是打电话。 他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开了免提,任由铃声在响。 摸出香烟点燃,烟草味在清凉的空气里缓慢弥漫开,一圈绕着一圈。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轻轻柔柔的女声犹如纱幔拂过耳畔,带着一点软糯的尾音,“喂?” 他咬住滤嘴吸一口,轻轻呼出,“到家了?” “刚到。” “路上没堵车?” “我没走高速,走的国道。” “你给我发的是鸡汤?” 季悄吟“嗯”了一声,“老母鸡。” 男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低声笑了笑,“那真是大补。” “太补了,我可吃不消。” 这人语气自然,“多补补,你太瘦了,都不好抱。” 季悄吟:“……” 呵呵,手动再见! 季悄吟问:“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他换了只手夹烟,腾出手捏了捏肿胀的太阳穴。 “都快七点了,怎么还不吃饭啊?” “刚忙完。”他抖了抖烟灰,“等下点个外卖。” “干嘛不回家吃?你家不是有阿姨么?” “阿姨也放假了。” 季悄吟:“……” 她默了默,莞尔而笑,“宋总,你好可怜。” 大过节的一个人默默在办公室啃外卖。 他忍不住笑,“阿姨放假,女朋友也放假,确实可怜。” 季悄吟:“……” “宋总。”季悄吟板起脸提醒他:“你还没上岗呢!” 女朋友神马的还为时尚早。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岗?” “看我心情。” 宋雁书:“……” “我可不可以提前上岗?” “不可以。” 宋雁书:“……” 好吧,自己答应的协议,跪着也要执行下去! “先不说了,我吃饭了。” 挂断电话,宋雁书的那根烟还剩小半截。他掐灭在烟灰缸里。 身体慵懒地陷在皮椅里,半天不愿动。 四周很静,心里也很空荡。 怎么办?季悄吟才离开几个小时,他就开始想她了。 -- 第104页 —— 季悄吟硬着头皮喝了一大碗新鲜鸡汤,嘴里腻味得厉害。赶紧啃了半块西瓜才解腻。 汪莉女士洗完碗出来就看到女儿躺在沙发上抱着手机刷个不停。 她走上前,往女儿身侧坐下。手里握一把大蒲扇,一下一下,慢慢摇。 一边摇,一边跟女儿说话:“悄悄,上次我跟你说的你大姨父同事的儿子,那个边防兵,你还记得吗?” 季悄吟的心思全在搞笑视频上,母亲说了什么她压根儿就没听清楚。敷衍地说了一句:“怎么了?” “人家昨天回来了,你明后两天找个时间去见见,好伐?” 季悄吟抬了下头,“见谁啊?” 汪莉:“你大姨父给你介绍了小伙子,那个边防兵,去见见吧!” 季悄吟:“……” 之前母女俩对视频,季悄吟明确表示过自己不会再去相亲。可老母亲却始终没死心,眼巴巴盼着她回来相亲。 她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跟母亲说清楚了。 “妈,我给您交个底吧,我有男朋友了,您就别再给我安排相亲了,我不会去的。” 汪莉女士:“……” “你有男朋友了?!”汪女士一声惊呼,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大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那人是谁?干什么的?今年几岁?男的女的呀?” 就跟炮仗似的,一连串的问题接二连三冒了出来,让人完全应接不暇。 “男的女的”这样的问题都问出来了。 季悄吟无语死了,“男朋友当然是男的了,难不成还是女的啊?” “我看小说里不是有那蕾丝边么?分什么攻受啥的。” 季悄吟:“……” “妈,拜托您以后少看点小说,真是被荼毒得不轻。” “小伙子叫什么呀?是咱们宛丘人吗?我认识吗?做什么工作的啊?长得怎么样?人品如何?” 季悄吟:“……” “妈,您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回答哪个?”季悄吟简直头疼。 汪莉女士声线沉沉,“全部都要。” 季悄吟:“……” “我初中同学,您不认识的,比我大一岁,也在酒店工作,最主要长得特好看,吴彦祖那种级别的男神,您肯定喜欢。”怕母亲多想,她特地模糊了宋雁书的资料。 要是让她知道,她女儿跟顶头上司谈恋爱,她不得疯啊! 汪女士瘪瘪嘴,冷不丁道:“我又不喜欢吴彦祖,我喜欢古天乐。” 季悄吟:“……” 晕死,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宋雁书帅啊!母上大人你得get重点呀! “跟古天乐一样好看。” 事实上宋雁书和古天乐完全是两种类型。不过在她心里宋雁书比古天乐还好看。 “真的假的?”汪莉女士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你这丫头别不是在诳我吧?” “没骗您,真跟古天乐一样好看。” “我是说你男朋友,真谈辣?”汪莉指指女儿的手机,“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季悄吟正打算是翻相册,手指停留在屏幕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没有存宋雁书的照片。 她只好登录酒店官网,截图一张宋雁书的证件照,拿给母亲看。 汪女士戴着老花镜仔细盯着照片看了两眼,扶了扶镜框,“悄悄,你这是从网上找了张明星照片忽悠你妈我呢!” 季悄吟:“……” “真没忽悠您,这真是我男朋友。” “小伙子倒是蛮好看的,可也没古天乐帅啊!” 季悄吟:“……” “是是是,古天乐宇宙第一帅!” 在老迷妹眼里,全天下最帅的男人就是古天乐,除了他,没人能担得上“帅”这个词。 “什么时候带回家给妈妈看看?” “只要你不让我去相亲,我就带回家给你看。” “你答应我下次回家把男孩子带给我看,我就不让你去相亲。” 季悄吟:“……” 季经理急于摆脱相亲,只能满口答应。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把宋雁书拐回家。 汪莉女士缠着季悄吟问东问西,迫不及待想要打探出宋雁书的个人信息。不过都被季悄吟给搪塞过去了。有关宋雁书,她不打算跟母亲说太多。等时机成熟了,带回家就是了。 宋雁书的话题总算告一段落。 母女两个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话。话题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谁谁家闺女结婚了,谁谁家闺女生了个大胖小子…… 季悄吟耳朵都起了茧子,这种话题她自动过滤掉。 汪莉女士斟酌着说:“悄悄,那边给我来电话了,姜局长想见见你。” 季悄吟就知道姜家人不会死心的。在她这边吃了钉子,就把电话打到了母亲那里。之前老太太病重时,他们也是这样。 她脸一拉,语气冷漠,“妈,以后姜家人的电话你不要接。” 季悄吟就不明白了,这么多年和姜家人全无牵扯,他们也从未承认过她的存在。为何如今她那位生父要如此执着于见她? 汪莉见女儿这副执拗的模样,她知道女儿从未真正放下过当年的事。平日里总说她不在乎,可每次提到姜家人她又是这副戒备、冷漠的脸。 -- 第105页 真正放下了,也就不在乎了。如此这般,只能说还未真正放下。 她在心底叹一口气,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悄悄,不要钻牛角尖,看开点。” 季悄吟忍不住扪心自问,是她钻牛角尖了吗? 不是的,是姜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给她添堵。 —— 三天假期一下子就过完了。第三天傍晚,季悄吟开车回青陵。 老母亲沉甸甸的爱不止老母鸡,还有一大袋粽子。 她自己留了一部分,剩下的拿到酒店分给同事。 吴佳丽那个馋猫一个人分走了一大半。程若和何君只拿了两只尝尝鲜。 宋雁书也破例尝了一只咸蛋黄肉粽。 “味道怎么样?” 这人眉开眼笑,煞有其事回答:“很好吃,是妈妈的味道。” 季悄吟:“……” *** 日子一天天过去,浑然不觉。 转眼间就进入了炎炎七月。 青陵入夏许久,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到了七月份,天天都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温。 暑期两个月是青陵的旅游旺季。从高考结束后,这座江南城市就迎接了一波又一波的外来游客。 游客激增,海盛酒店的入住率自然一升再升。 水涨船高,客房部的工作量明显加大,压力与日俱增。 季悄吟整天都周旋于客人和员工之间,忙得团团转。整个人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只知道麻木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工作,一刻不歇。 每次值晚班碰到大堂经理戴子玥,两人都是一副浓浓疲态,身体完全被掏空了。 累归累,心情倒是愉悦的。 上班时间,一切照常。领导是领导,员工是员工,两人始终都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下班后倒是时不时约个会啥的。吃饭,看电影,偶尔逛个街。 不愿出门的时候就窝在季悄吟家里。煮个面,叫个外卖啥的。 亲亲抱抱举高高自然是少不了的。 宋总还未正式上岗,可也跟正式上岗没差了。 *** 七月中旬,宋雁书要出趟长差,为期两周,亲自坐镇梵于中小型酒店的并购案。 这是既宛丘并购案失败以后,集团的又一大动作。同样是投资部总监杨珂全权负责。 吸取之前的教训,宋雁书亲自跟进这个项目。 杨总监更是签下了军令状,不成功便成仁。务必要拿下这次并购案。 季悄吟入职以来,她几乎没怎么看过宋雁书出差。而且还是两周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即将有两周不能见面了。 季悄吟这心里多少有些惆怅。但知道这是宋雁书的工作,她只有支持的份儿。 宋雁书这趟梵于之行定下来之后,她就总惦记着这件事。 临行前一晚,两人在一家私房菜馆吃饭。 季悄吟一想到明天一早宋雁书就要出差了,一走就是两周,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顿时就失去了滋味,就连她平时喜欢吃的菜也不香了。 以前不知道,原来她也是这样害怕分别的。即使只有短短的两周。 宋雁书看出她情绪低落,知道她所为何事。他忍俊不禁,“我觉得我有必要带你一起去,你看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季悄吟抬起头,对上宋雁书含笑的眉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宋雁书:“不信你翻出镜子看看。” 季悄吟也知道自己太过纠结儿女情长了,不过就是分开两周,又不是十年八年的,哪就这么放不下了? 她当然不可能跟宋雁书一起出差,他是去坐镇梵于并购案,而她也要继续上班。两人身上都有担子,都有责任,谁都无法随心所欲。 吃完饭,宋雁书把人送回家。 车停在季悄吟家楼下,他熄了火。 季悄吟拿上包,转头看他,目光干净清明,“要上去坐会儿吗?” 第39章 第39杯酒 第39杯酒 “要上去坐会儿吗?” 类似的邀请宋雁书过去接到过不少, 他的那些前女友们每每总是格外热情邀请他“上去坐坐”。 成年人的“上去坐坐”自然不会仅仅只是坐坐。 但宋雁书知道,季悄吟口中的“上去坐坐”就单纯的只是坐坐。 因为她的这双眼睛是这样的干净, 毫无杂念,就跟她这个人一样纯粹,很少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她只是舍不得他出差,想跟他多待一会儿。她不会想对他做点什么,两人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 她是坦坦荡荡,全无防备,但架不住他动歪心思呀! 本能总是大过理智。男人下意识会趋向本能。 他伸手解了安全带,下了车,跟她一起上去。 等电梯时, 碰到女邻居, 牵着她家边牧, 刚散完步回来。 那大狗一见季悄吟就拼命往她身上扑, 吓得她赶紧往宋雁书身后钻,手指用力抓紧他的衬衫衣摆, 一脸戒备。 她不怕狗,也蛮喜欢狗的。但这只一见到她总是狂扑不停的大狗, 她还是很害怕的。下意识就想绕道。 “闹闹, 你给我安分点!再扑人把你送去狗肉馆信不信!”女邻居呵斥一声, 用力抓紧狗绳将狗给拖回自己身边。 -- 第106页 那边牧得了主人的训斥,软趴趴地蹲在地上,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它吐着长舌,一双眼珠子滴溜溜打转, 一瞬不眨地盯着季悄吟,似乎对她势在必得。 宋雁书觉得这狗的眼神非常危险,那是在肖想猎物的眼神。 他的女朋友被狗给惦记上了。这种感觉可着实不太美妙! 他生平第一次对一只狗产生了敌意。 他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那边牧不甘示弱, 张嘴狂叫:“汪汪……” 宋雁书:“……” 女邻居重重拍了下自家狗的脑袋,“不许叫!” 说完对上季悄吟警惕害怕的目光,面露歉意,“抱歉哈,我家狗老色批一只,见到美女就扑,拉都拉不住!” 季悄吟:“……” 宋雁书搂紧季悄吟的腰,将她护在身后,哑然失笑,“连狗都要跟我抢女朋友,我可太没安全感了。” 季悄吟:“……” 三人一狗一道从电梯里出来,女邻居笑眯眯地对季悄吟说:“你男朋友真帅!” “谢谢!”季悄吟欣然收下别人对宋雁书的赞美。 她立在门廊下开门。宋雁书就站在她身旁,放在她腰上的手一直没移开过。 声控灯筛下一点暖黄微醺的色调,斑驳地打在他眉眼和鼻翼,布上几道阴影,五官精致到完全挑不出半点瑕疵。 他无疑是帅的,是那最完美的工艺品,精雕细琢,笔笔完美。 抛开那点感动,这么多年她对他念念不忘不也是因为他的颜值么?她也是彻头彻尾的颜狗一枚呐! 两人就这么亲密无间地进了家门。 想到明早就要出差,两周见不到季悄吟不说,这边还有一只狗惦记着自己的女朋友,宋雁书这心里就不太舒服。 他同样舍不得她。 有些东西最好不要有,一旦有了,那便放不开了。 他慢慢意识到,季悄吟在他心里的分量好像越来越重了。 视线里,女人靠在鞋柜旁换拖鞋。 高跟鞋刚脱了一只,露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小脚丫。 脚背上那点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视线缓缓上移,短裙下露出的纤长美腿,贴身T恤包裹住的曼妙玲珑的曲线,修长漂亮的天鹅颈,那张温和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脸蛋…… 眼前的女人像极了那深夜里无声绽放的郁金香,清丽脱俗,美而不自知。 一时间男人眼睛有些热,移不开。 季悄吟迅速换好鞋,脱下高跟鞋狗她比宋雁书矮了一大截,男人的压迫感愈加明显,高大挺括的身形几乎要将她整个包拢。 她隐隐觉得屋子里有些闷,很难透气,得赶紧把空调开起来。 正这么想着,立刻便听见自己头顶响起一道性感的男声,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悄吟。” 私底下他总这样叫她。普普通通的两个字经过他那深醇清润的声线喊出,竟动听了许多。 以前总觉得自己名字拗口,不好叫,他喊出来居然无比顺耳。 “悄吟。”他温柔地唤她名字,声线暗哑低迷,像是一杯醉人的红酒。 “怎……怎么了?”她有些抵抗不住他这样温柔的声音,深觉自己被酒香给熏醉了。 男人收紧了腰间的手,拥住她,“能亲吗?” 季悄吟:“……” 季悄吟一愣,下意识抬头,陷进一双明亮深邃的琥珀色瞳仁。 她感到下巴一紧,冷冽木香倾覆而来,将她的呼吸一下子冲乱。 吻如雨下,密密麻麻,全面侵袭。 季悄吟仿佛被潮湿的海浪席卷,又闷又热,无力挣脱。 无法拒绝,更不愿意拒绝。只能随波逐流,任由他带自己去往远方。那里有一片静寂之地,山明水秀,鲜花繁盛。 宋雁书的指尖触碰到两道绵延隆起的曲线,忍不住在上方探了探。 季悄吟本能一颤,瑟缩着肩膀,长睫狠狠都抖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收了手。 有些事还太早了,没到时候。 一个吻就让季悄吟面红耳赤,伏在宋雁书肩头微微喘气。 他碰了碰她脸颊,微微一笑,“两周而已,很快就过去的,回来我就上岗。” 属于他的名分总这么拖着可不行,怎么着也得讨回来。 有了名分,有些事才方便。 *** 宋雁书一行人周三一早从青陵出发,先飞云陌,再飞梵于。 季悄吟一大早上班就没见到他了。 心里很空,没由来觉得不自在。丧丧的,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恋都没怎么恋,为何就这么放不下他了? 这种感觉很糟糕,这才分开第一天,往后的两周要怎么过? 季悄吟觉得自己是小孩,而宋雁书就是那包她心仪的糖果。糖果好不容易到手了,只想揣在怀里不舍得放,恨不得供起来,自己偷偷欣赏,禁止他人觊觎。 往后的十多天,季悄吟一直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眼巴巴盼着宋雁书回来。 忙活起来没觉得,一空下来就容易想宋雁书。她时常对着花瓶里的郁金香发呆。 梵于并购案有些棘手,推进地并不顺畅。宋雁书一直很忙,从早忙到晚。两人一天之中最多只能通一次电话,而且都是在深夜。有好几次季悄吟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 第107页 心里惦记着人,时不时就魂不守舍的。连吴佳丽那样神经大条的妹子也看出季悄吟不对劲儿了。 一天早上客房部开完晨会,佳丽妹妹偷偷抓住何君刺探军情:“何领班,咱们季经理是不是生病了啊?怎么成天萎靡不振的啊?” 季悄吟的办公室门没关,留了一道门缝,透过门缝何君看到电脑旁摆了一只透明的方形花瓶,花瓶里插几支灰蓝色郁金香,花苞悄悄绽放,安静从容。 何君对着这些郁金香打量数秒,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朝吴佳丽高深一笑,悠悠道:“最近都没人给季经理送花了,你说她能高兴么?” 吴佳丽完全没get到何君的重点,“嗐”了一声,当即就说:“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我这就给季经理买花去。不就是郁金香嘛,谁还送不起了!” 何君:“……” 何君跟看智障一样看了吴佳丽一眼,踩着高跟鞋火速走人。再跟这姑娘待下去,她觉得自己的智商也要被拉低了。 *** 好不容易捱完两周,却被告知梵于并购案进展不顺,还得再耽误几天。 季悄吟问宋雁书具体归期。 他说看情况,还不确定。 这下季经理就跟那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彻底蔫了。 20号台风过境。 Z省沿海,受到台风影响,青陵这几天暴雨不断。 风大,雨大,满城水汽泛滥。 宛丘是内陆城市,季悄吟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直面台风。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掀翻,然后彻底淹没。 每逢下大雨,城市交通必定瘫痪。季悄吟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时不时就看到楼下各种颜色的车子成串堵着,水泄不通。 好几个身穿黄色荧光马甲的交警在大雨中疏散车流。 看到这些交警,季悄吟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养父。 如果养父还在,他现在也应该穿梭在宛丘的大街小巷。 想起养父,心房难免陷下一个角,很空,也很冷清。 季悄吟永远也忘不了养父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交加的下午,她还坐在教室里上着数学课,枯燥的数字和定理让她昏昏欲睡。 班主任匆忙跑进教室通知她去医院。 班主任开车亲自送她去的医院。在路上告诉她养父的情况不太好。 那时她还没意识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车子停在医院停车场。下车以后,她冒着暴雨冲进医院大楼,顾不得班主任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长长的过道,大团漆黑,望不见底。 视线尽头挂一抹赤红,抢救室的灯亮在那里。 她跑了很久很久,几乎脱力,然后“啪”的一下,抢救室的灯灭了。 然后养父被医生从里面推出来,身上盖着一团白布…… 一串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季悄吟的沉思,她突然抽离出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上了岸。 一个陌生的同城号码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她无意识地接起来,嗓音懒散,“喂,你好?” 手机听筒里迅速飘出一个中年男人浑厚有力的嗓音,“悄悄。” 简短的一声称呼好似一记闷棍猛地敲打在季悄吟的心尖上,她直接愣了一下。 听出对方的声音,立刻将手机从耳旁移开,手指用力划过屏幕,挂断了电话。 “生活是一场大雨留下的潮湿。” 【注】 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们才可以和自我和解? 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们才可以过好这一生? *** 连日的雨,气温直降,风里携裹阵阵清寒。 不过下午四点,天色一片昏暗。凉亭旁的路灯颓然亮在那里。几棵老树被风掀断了枝丫,落了一地的残叶。 季悄吟看着这一地狼藉,不免有些担心宋雁书。 掏出手机查看梵于当天的天气,看到上面大太阳的图标,顿时安心了不少。 翻开微信,一条一条翻聊天记录。上面内容很少,寥寥十多条。宋雁书不喜欢发微信,一贯都是直接打电话的。 最近一条消息还是两天前的—— 宋雁书:【台风来了,注意安全。】 看着这条文字,季悄吟的内心就像是一张打湿了的餐巾纸,皱成一团,如论如何都展不平。 没忍住给他拨了语音电话。响了很久,对方也没接。应该是在忙。 挂断以后,内心的惆怅无限扩大,她整个人像是浮在半空中,心定不下来。 抱着手机嘟囔:“宋雁书,你怎么还不回来?想不想上岗了!” 没有人回应她,有的只有无尽的雨声。成片浅黄灯光中,老树在迎风飘摇,沙沙轻响。 —— 台风天气维持了三天,第四天青陵放晴。 久违的太阳让季悄吟心里的那点褶皱也被成功抚平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总裁办的张秘书匆匆忙忙拿着一只蓝色文件夹找到季悄吟,当时她正在茶水间喝水。 何君和吴佳丽也在。佳丽妹妹正绘声绘色地描述某个奇葩客户的奇葩行为。 见张秘书神色匆匆,季悄吟柔声开口:“张秘书找我什么事儿?” 张秘书轻声细语,“季经理,宋总让你把这份文件送去机场,他着急用。” -- 第108页 季悄吟:“……” “宋总回来了?!”她先是一愣,继而满脸欣喜。 张秘书:“梵于并购案还没结束,宋总和杨总监等人还要再飞趟浅都,在青陵转机。” “宋总让我送?” 跑腿的活儿不是有司机吗?再不济还有张秘书和总裁办其他秘书啊,怎么也轮不到她吧? 张秘书:“宋总说这份文件只能你送,你知道里面的内容。” 季悄吟:“……” 季悄吟从张秘书手中接过那只文件夹,翻开,里面成串的文字和数字,单独看她是认识的,连在一起她就不认识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宋雁书的小把戏。想趁着转机见自己一面,他们半个多月没见了。 你说见一面就见一面吧,犯得着搞得这么正式吗?连张秘书都出动了,浪不浪费资源啊? 季悄吟温声道:“我这就送去。” 张秘书叮嘱一句:“宋总七点的飞机,季经理务必要快。” 说完便踩着高跟鞋飞快离开了客房部。 待人拐过走廊,吴佳丽端着水杯忿忿不平,“宋总的文件凭什么让我们季经理送啊?总裁办没人了吗?张秘书不能送啊?” 吴佳丽性子单纯,神经也大条,对于季悄吟和宋雁书之间那点关系还全然不知。自然不懂宋总的那点小把戏。 不过何君却是懂的。她伸手拍了拍吴佳丽的肩膀,安抚道:“佳丽妹妹,老总的指示你这么忿忿不平干嘛?” 她眼神微转,落在季悄吟身上,高深一笑,“兴许我们季经理愿意呢!” 季悄吟:“……” 季悄吟自然是愿意的。一想到她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宋雁书了,她就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去机场见他。 “何君,你帮我盯会儿。” 话音未落,人便飞远了。 何君的声音远远追过来,“记得换衣服!” 季悄吟垂眸看到自己身上的酒店制服,忙不迭冲进更衣室。 她可不能穿这身去见宋雁书。 换上今早穿来酒店的衣裳,一件米白色一字肩蕾丝短袖,搭配墨绿色棉质长裙,带一点坡跟的系带凉鞋。 这一身不说多出挑,但总比酒店制服强。 小polo驶离酒店,犹如过江之鲫,迅速汇入主干车流。 一排车子井然有序地停在路口等红灯,季悄吟从包里翻出小镜子,对着镜子补上口红。 西柚色显白,镜子里的女人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在对面跳出绿灯之前,她又匆忙扯掉头上的皮筋,乌黑长发顺势散开,尽数披在肩头上。 女为悦己者容,去见喜欢的人一定要有一副最漂亮的姿态。 季悄吟运气爆表,一路畅通无阻。 她停好车,拨了宋雁书的手机,“你在哪儿?” 男人清润动听的嗓音顺着电流沁进耳朵,“T三航站楼,时差咖啡厅。” 青陵机场季悄吟不算熟,但时差咖啡厅她却是知道的。 之前盛总和盛太太飞机晚点,她、宋雁书、程若就是在这家时差咖啡厅打发时间的。 她一路狂奔,沁凉的冷气扑面而来,带起阵阵微风,裙摆翩跹。 去见喜欢的人一定要用跑的。 透过大面积的透明窗户,她一眼便看到了宋雁书。 他身穿一件灰蓝色丝质衬衫,柔软顺滑的面料服帖地罩在身上,描摹出他完美的身材,宽肩宰腰,比例完美。 他就坐在靠窗的卡座上,长腿交叠,姿态闲适放松。 半个多月没见,他好像又变帅了。完美的五官,矜贵的气场,全身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性感。 好似有所感应,男人往窗边扫了一眼。 于千万人之中,于时间无涯的荒原里,两人的目光隔空汇聚。 一刹那天地阙静,落针可闻。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让路。 跑得太急,季悄吟大口喘息,额头遍布细汗。 她看到男人的唇角稍稍勾起,似乎笑了一下,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站在原地别动。 随后朝对面的几个男人说了句什么话。 一时间对面的人齐刷刷往窗户外看。 万方培、杨珂、常助理,都是酒店的高层,也都是熟人,平日里还总打交道。这会儿见到,季悄吟居然莫名觉得脸热。 这些人的目光太沉,太重,暗藏深意。 宋雁书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自然地牵起她手,带着她往前方走。 季悄吟有些怔神,忙不迭问:“咱们干嘛去?” 这人气定神闲地丢出两个字,“上岗。” 第40章 第40杯酒 第40杯酒 所谓上岗, 就是宋雁书把季悄吟带去了机场的酒店。 海盛在青陵机场的分店,规格比不上总店, 但也是五星级标准的。 宋雁书轻车熟路地把人带去顶层的商务套房,刷开房卡。 迎接她的是一阵深吻。 她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一时间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两人这么久没见,对彼此的想念全在吻里。一个吻涵盖了太多的情愫。 “悄吟,你今天真漂亮!” 他发现这姑娘不止能够轻松驾驭红色,绿色也同样适合她。 白上衣,绿裙子,安静纤柔的一朵小白花, 含苞待放。他迫不及待想要采撷。 -- 第109页 “想我没?”他轻咬她小巧可爱的耳垂, 低声诱哄。 季悄吟晕头转向, 忙不迭点头, 轻哼了好几声。 声调绵软,又细又小, 尾音轻颤着,跟小猫一样挠人。宋雁书被她这点声音激得眼睛都红了。 季悄吟的蕾丝短袖是一字肩设计, 中间有两根细细的绿色带子勾着衣服, 防止衣服下滑。男人的手掌覆上女人圆润的肩头, 手指挑起那两根带子,恶作剧似的轻轻一扯,衣服便顺势滑下去了。 余光中大片雪白的肌肤,锁骨骨感嶙峋, 胸前曲线蜿蜒盘桓。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浮动。 她一向不爱戴项链,脖子上总是很空, 也正是因为空反而招人。 他盯着细看数秒,眼神火热。 下一秒却意犹未尽地松开她,摸了摸她脸,嗓音低迷,“去洗澡?” 季悄吟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时间来得及吗?” “八点的飞机,来得及。” “不是七点么?张秘书跟我说的是七点。” 他坏笑道:“不跟你说七点,你能来这么快?” 季悄吟:“……” 果然这男人满满全是套路。 他下套,也得她愿意往里钻。这会儿她心甘情愿被他套牢。 在路上她便想到会发生点什么。对于接下去即将到来的事儿倒也不慌,毕竟一早就有心理建设。 她不慌不忙地洗完澡。 裹着浴袍出来,脚上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鞋底又轻又软,踩过光洁的地面,一点没发出声响。 悄无声息地走到宋雁书跟前,一记温软女声低空飘过,钻进耳朵,“我洗好了。” 宋雁书坐在大床上,双手往后撑着,白色床单和他身上灰蓝色的衬衫产生鲜明的撞色感,将他的五官衬得愈发清俊温润。 屋子里太静了,女人的那点声音让他不自觉耳膜一震,掀起眼皮看她,她没洗头,长发尽数盘起,扎了个丸子头,天鹅颈修长漂亮。 酒店的白色浴袍裹在她身上,遮住曼妙的曲线,惹人遐想。 他微眯了下眼,翻身而起,“等我一下,很快。” 季悄吟:“……” 这话说得好像她有多急似的,明明他才是那个心急的好吧? 卫生间很快便传来澜澜水声,这点水声在动荡的房间里显得无比突兀。让人想忽视都难。 季悄吟有些失神,穿着浴袍在房间里转了转。 这间套房太大了,规格和宋雁书的总统套房差不多。她正置身最大的一间卧室,大面积的落地窗,窗帘没拉,映出外头斑斓璀璨的夜景。 距离机场太近,耳旁时不时传来飞机滑过跑道的轰鸣声。 一瞬间,夜空中闪过一架飞机,拉出长长一条线。 季悄吟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她大步走到窗前,伸手去拉窗帘。 浅灰色的暗纹窗帘,非常厚实,也很有重量。第一下居然没拉动。 她使了力气,才把窗帘全部合上。严严实实地盖住外面的一切,不留一丝缝隙,将屋内的人整个保护起来。 人都是畏光的,本质上渴望私密空间。尤其是此刻,她不想让任何人窥视到,连光都不行。 拉完窗帘她又注意到卧室里立着一面巨大的衣柜。拉开柜门,里面零星挂着几件衬衫和西服。都是宋雁书的尺码。 狡兔三窟,这里也是宋雁书的一处临时住所。 他候机和转机时会过来休息。 季悄吟百无聊赖地四处转了转,随后便盘腿坐在旋转沙发上,手里抱着手机打发时间。一会儿翻翻朋友圈,一会儿又刷刷微博,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可惜屏幕上的内容却完全没看进去。 卫生间里的水声搅得她心浮气躁。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口干舌燥的,嗓子眼冒烟。 她又从冰箱里翻出一瓶山泉水,拧开瓶盖,囫囵吞下几口,沉淀数秒。 这水冰凉浸骨,能让人获得短暂的沉静。 拿住瓶子重新坐回沙发。 等待的时间无疑是煎熬的,尤其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很像奔赴刑场的犯人,一路做心理建设,就等着刽子手挥刀。 手起刀落,得以解脱。 没过多久,季悄吟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紧紧攥住山泉水的玻璃瓶身,五指不断收紧。 男人硬实的手臂包抄过来,将她拥进怀里,“在想什么?” 两人都刚洗完澡,皮肤表面都是凉的,好像沾了点水汽。贴在一块居然是热的。 她摇了摇头,转头冲他嫣然一笑,双眸晶莹明亮。 他裸.着上身,腰间围一条浴巾,胸口到腹部的线条一览无余,凸起的腹肌,硬实的臂膀,白皙的肤色……这副美男出浴图,真是怎么看怎么完美。 平时见惯了他西装革履,业界精英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他穿得如此清凉。 知道宋雁书的身材好,没想到如此好。季悄吟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愣在原地。 她果然也是女色批一枚,看到男人的好身材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察觉到女人的视线,宋雁书暧昧地笑,“看来我的身材季经理很满意。” 季悄吟:“……” 她被他调侃的闹红了脸,慌乱移开目光。 “为什么要让张秘书叫我过来?”直接给她打电话岂不是更快,何必多此一举。 -- 第110页 这人一本正经道:“这样大费周章会显得我郑重。” 季悄吟:“……” “你这么做岂不是在昭告全天下咱俩之间有猫.腻?” “猫.腻?”宋雁书把玩着季悄吟纤细白嫩的手指,装傻充愣,“你倒是说说咱俩之间有什么猫.腻?” 季悄吟:“……” 季悄吟赏给他一记白眼,懒得搭理他。 “咱俩谈恋爱名正言顺,不存在什么猫.腻。何况我压根儿就没打算藏,怕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季悄吟也懒得计较了。反正宋雁书这个老总都不怕,她有什么好怕的。横竖不过男女之间这点事儿,别人甭管怎么解读,她问心无愧就是了。反正她也没有靠宋雁书谋利益,她仅仅只是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他捞起她的手机扫了一眼屏幕,“现在六点钟,咱们还有两个小时。” 像是宣告某种仪式的开始。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瞬。 男人的大手绕到季悄吟腰后,猛地用力,将人腾空抱起。 她一时不察,惊呼一声,立刻伸手去搂他的脖子。 将人放置到床上,触及柔软的床垫,整个人被白色海浪倾覆,陷进了温柔乡,爬不起来。 他除了浴巾,欺身而来…… 他的唇微微凉,清冽的木香让她着迷,那是深秋的柏木,干净清爽,充满了力量感。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她不惜就此沉沦。 “雁书……雁书……”她喊了好几遍。 女人软绵绵的声线,娇俏甜腻,直抵人心,“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书上说如果你对一个人有感情,你会更喜欢喊他的小名。 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午后四点,季悄吟在考场的地板上捡起那张准考证,她看到上面的名字,第一眼便觉得好听。 “雁书寄君前,我倩谁怜。”【注】 雁书,书信的意思。 十一年后,她要把这封信收入囊中了。 “只有我女朋友才可以。”宋雁书与她十指相扣,蛊惑人心,“所以悄吟,要做我的女朋友吗?” 季悄吟如火烧,脑子晕晕乎乎的,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好,就做你的女朋友。” —— 结束后,两人汗水淋漓,额前的碎发全湿了,黏成一团。 自然是需要再冲个澡的。 冲完澡,宋雁书换上另外一件休闲款的墨色衬衫。 暗沉的颜色衬得他的五官越发立体,脸部线条无半点赘余之处,纤毫毕现。 随后手机就响了,季悄吟瞥到屏幕上是常助理的名字。 他捞起手机接完电话。转头对她说:“悄吟,我得走了,快登机了。” 匆匆来,未曾停留,便又要走了。都没跟他好好说会儿话。 季悄吟不争气地鼻头泛酸,她舍不得他走。 可她做不到让他留下来陪她。他身上担着海盛的担子,他有他的责任和使命。成年人的爱情总是要为工作和生活让步的。 她咬住下唇,偏过头不去看他,“你快去吧!” 他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不由蹙眉,坐到床沿抱她,压低声线说:“悄吟,你这样我会舍不得走的。” 她吸了吸气,故作大方道:“你快走吧,别赶不上飞机了。” “应该还要三两天,结束了我马上回来。”他扣紧皮带,调整了下衬衫袖口,“你再睡会儿,给你叫了晚餐,记得吃。” 他俯身亲了亲她额头,“再见,女朋友!” —— 宋雁书匆忙赶去登机口。 常助理拉着两只20寸行李箱,迎面就说:“宋总,浅都那边来了消息,南岱的人已经到了。” 年轻男人的嘴角不禁溢出一丝冷笑,“他们的动作倒是挺快。” 常助理:“南岱那边是凌湫恒亲自带的队。” 凌湫恒亲自带队,看来南岱也非常看重梵于这个项目。 “上一次吃了南岱的亏,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会会这位凌总。” 赶在最后一刻登了机。 宋雁书一上飞机立马投身工作状态,拿起ipad翻看资料,手写笔在屏幕上方圈圈画画,勾出重点。 老总这一来一回衣服都换了一套,整个人神清气爽,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个高层心照不宣,彼此交换着暗藏深意的眼神。 万方培小声说:“宋总,季经理很黏人吧?” “黏人?”宋雁书执笔的右手微顿,笔尖停在屏幕上不动了。 “我一早就说过季经理是那种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这种女孩私下里特别黏人,一天能缠您八百遍,我说得没错吧?” 宋雁书:“……” 宋雁书想起季悄吟这段时间的表现,她跟“黏人”这个词可完全沾不上边。他出差半个多月,每天晚上都是他给她打电话,她没事绝不会找自己。 刚刚在酒店,明明那么舍不得他,还偏要故作大方让他赶紧走。 万方培完全看走眼了。虽然他也非常期待这姑娘一天缠自己八百遍,但显然她不可能的。在感情上,季悄吟始终理智,始终顾全大局。 宋总勾唇一笑,“老万,你看错了,悄吟不黏人,是我比较黏她。” 不然也不可能连转机这几个小时都不愿放过,就为见她一面。 -- 第111页 万方培:“……” 第41章 第41杯酒 第41杯酒 宋雁书走后, 季悄吟一个人又躺了一会儿。 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宋雁书。他的脸,他的声音, 他的呼吸,他的汗水,他的体温,他带给自己的充盈和震撼…… 有关他的一切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薄薄的羽绒被盖在身上,被子里也全是他的味道。她身上都沾染了不少。 清冽干净的木香,像是深秋的柏木,力量感十足。 她想起那双大手在自己身上的动作,多想一秒, 她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翻了个身, 全身酸疼, 骨头都散架了似的。她真没想到这人第一次就将她折腾得这么厉害, 半点都不怜香惜玉。可能这人骨子里就是狠厉的,在生意场上一向杀伐决断惯了, 在床.笫之间也充满了掌控欲。 不过她却不怪他,反而是欢喜的。女孩子的第一次总要足够刻骨铭心才好, 等老了还能躺在藤椅上回忆, 老娘第一次就睡了一个人间极品。 宋雁书太过游刃有余, 将一切都控制得恰到好处,自然显得她生疏笨拙。不过有位经验老道的师傅带领,她也渐入佳境。 总之这是一次美好的体验。 没过多久,服务员就来送餐了。 送餐之余, 还递给季悄吟一只精致的纸袋,纸袋上印着某个大牌的logo。 服务员恭敬地说:“这是宋总吩咐我交给您的。” 季悄吟小声道谢,将纸袋接过。 她将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一条深空蓝的过膝长裙,剪裁得体,面料顺滑柔软。保守的娃娃领,领子一圈绣有星星图案,这点图案让这条裙子显得俏皮又可爱。 除了裙子还有内衣裤。都是她的尺码,很合身。想不到这人目测力倒是很准。 好几样精致可人的食物中混着一份成色极佳的蟹粉小笼。 看到这屉蟹粉小笼时,季悄吟不由愣了一下。 宋雁书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蟹粉小笼? 经过这么一遭,她饥肠辘辘。风卷云残地将食物消耗了一大半。 快九点了,夜色已深,大城市的夜生活正如火如荼上演着。 这间套房是宋雁书常年包的,季悄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一觉睡到天亮。 可她还是捞起衣服穿上,回到了自己的小出租屋。 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宋雁书,只有这间小屋是暂时属于她的。它带给她的安全感是什么都取代不了的。 *** 这次并购案涉及梵于15家中小型酒店,多方势力虎视眈眈。而海盛和南岱无疑是其中最具实力的两家。 经过半个月的角逐,如今正处在白热化之际,谁都想将对方击败,取而代之。 15家酒店中,海盛已谈拢其中5家,南岱吸收了另外5家,还有4家被其他公司瓜分掉,眼下还剩最后一家四星级酒店梵海悬而未决。 梵于是个边境小城,梵海是其中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其地位和重要性可见一斑。 宋雁书此次飞浅都是为见梵海酒店的创始人杜承泽老先生。 杜老此次公开竞标,寻求最合适的并购商,多家酒店参与竞标。海盛和南岱是其中的佼佼者。但老先生一直压着,没表态,也不知其具体想法。 宋雁书和凌湫恒都试图让杜老点头。 两个小时以后,飞机降落浅都机场。 宋雁书一行人坐上专车,驶离机场。 杨柯:“宋总,咱们现在直接去见杜老吗?” 宋雁书摇了摇头,“明早再去。” 杨柯:“南岱的人比我们早到,凌湫恒想必已经见过杜老了,咱们已经失了先机了。” 言下之意是现在应该抓紧时间直接去见杜老。 男人却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语气清淡,“横竖已经错失先机,不差这几个小时,明天一早再去。” 杨柯:“……” —— 宋雁书到了酒店后,第一时间开了笔记本电脑和季悄吟对视频。 视频里这姑娘穿着休闲的T恤和运动短裤,正靠在床头。刚洗过头,长发用干发帽裹着,几丝碎发滑下来,挡在额前。 由于ipad放置的角度,他一眼便看到她右手边的床头柜上摆放几枝灰蓝色的郁金香。 “怎么回家了?”他斜靠在沙发上,电脑摆在茶几上,一把扯掉领带,解了领口两颗扣子。 一开口,嗓音略微嘶哑,透着一股明显的疲惫。 一天到晚都在赶飞机,中间还在青陵停留了好几个小时,怎么可能会不累。 季悄吟看出他的疲惫,有些心疼。 “你都走了,我一个人住那么大间屋子,孤零零的,多可怜啊!” 宋雁书:“……” 这是变着法子控诉他不能陪她呢! “裙子喜欢吗?”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两口。性感的喉结滚动着。 “喜欢。”季悄吟盯着他的动作,露出笑意,“宋总眼光不错。” 宋雁书:“这我可不敢邀功,是常助理的女朋友帮忙挑的,我不太懂你们女孩子的衣服。” “常助理还有女朋友呢?”她还是都一次听说常助理有女朋友。 “谈了好几年了,听说年底准备结婚了。” “看来宋总要准备大红包了。” “小常跟了我好几年,大红包是少不了的。” -- 第112页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蟹粉小笼?” “经常撞见你去自助餐厅吃这个。” “原来宋总一直在悄咪咪地关注我。” “对你,总是要多留心一些。” 这话听得季悄吟心里美滋滋的。 “明天去见杜老,如果顺利的话,过两天我就能回去了。” “这次的项目很棘手吗?”宋雁书的工作季悄吟很少过问,倒是时不时从总裁办听到一些消息。 “有些麻烦,主要是你那位前上司太烦人了,老是跟我做对。” 季悄吟:“……” 这话就说得有些孩子气了哦! “宋先生。”季悄吟正色道:“这可是正常的商业竞争。” “开个玩笑,我对凌湫恒本人没意见。”他看向窗外,看见一望无际的海面,此刻出奇的平静,就像他现在的心境。 不管有多累,只要和季悄吟说说话,他全身的疲惫感就能消散掉一大半。 “悄吟,你之前跟凌湫恒一起共事六年,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季悄吟的脸上挂着笑意,眉眼弯弯,“你这是向我打探竞争对手的消息?” 宋雁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略作思考才回答:“能力和手段自然是有目共睹的,他这个人喜欢剑走偏锋,凡事只求结果,不问过程。有些行径确实难登大雅之堂。最主要的是他比你心狠。” 宋雁书:“……” 宋雁书顿了一瞬,眉棱骨微跳两下,“怎么说?” “为达目的他什么都豁得出去,包括亲情和婚姻。” “看来我得小心了。” “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马到成功的。” “承女朋友吉言。”来自女朋友的夸奖,让宋总非常受用。 *** 第二天一早,宋雁书一行人乘车前往杜老如今住的地方——江湾度假区。 临海的一片小别墅,气候适宜,风景怡人。道路两旁全是热带植物,其中以椰树和棕榈树居多。 硕大的叶片横亘在天际,遮挡住云层中倾泻而下的日光,筛下片片浓阴。 车子穿梭于浓阴中,带来阵阵舒爽的微风。 车子停在一辆中式别墅前,司机及时熄了火。 宋雁书对车里的人说:“老万跟我进去,其余人都在车里等。” 杨柯忙接话,“宋总,还是我跟您一起去吧,项目细节我比老万清楚。” 宋雁书却说:“老万懂茶,他要陪杜老喝茶。” 杨柯:“……” 向管家道明来意,对方恭敬道:“老先生在花园,请随我来。” 宋雁书颔首,“多谢。” 跟随管家来到后花园,杜老正和一个年轻男人坐于树下对弈。 下的是围棋,杜老执黑,那男人执白。 棋局过半,黑棋占尽优势,白棋已被逼入绝境,胜负已分。 宋雁书和凌湫恒打过几次交道,自然一眼便认出来了。 凌湫恒西装革履,气场十足。 反观宋雁书,他倒是穿得非常休闲简约。白T配牛仔裤,帅气养眼。 管家走到杜老身旁低声道:“老先生,海盛的宋总到了。” 杜老的目光转向眼前的年轻人,略带考究。语气倒是温和,“宋总可会下围棋?” “杜老,您是前辈,叫我雁书就好,可不敢担您一声宋总。”宋雁书温声道:“略懂些皮毛。” 杜老主动让贤,“那你便和南岱的凌总切磋一下棋艺吧,我正好乏了,去一旁歇歇。” 宋雁书:“……” 棋品即人品,一个人的品性从棋局中多少能看得出来一些。杜老此举可谓是察人于无形。 宋雁书从善如流,笑道:“那便请凌总多多指教了。” 凌湫恒:“宋总言重了,互相切磋罢了。” 两人对弈,杜老坐在一旁的石桌上观棋。 管家摆上一套紫砂茶具,万方培在空气里闻到一点清淡茶香。 他笑着说:“杜老,这么好的涑明茶,市面上一两难求,今日倒是可以在您这里尝个鲜了。” 杜老闻言颇有些意外,“我这茶叶罐子都还没开,你就闻出是涑明茶了?” 万方培:“我这人是狗鼻子,一闻一个灵。” “看来万经理非常懂茶。” “在您面前,我怎么敢说自己懂茶,略懂皮毛罢了。” “那就劳烦万经理给我这老头子煮一壶茶吧!” “那我就献丑了。” 没过一会儿茶便煮起了,炉火扑腾,空气中具是清新茶香。 杜老一边观棋,一边同万方培闲聊,一派和谐。 如此情形,不像是在谈生意,完全是友人间的聚会。 反倒是那南岱的副总成了局外人,一个人干坐着。 宋雁书执白,凌湫恒执黑。黑子先行,白子后行。 凌湫恒的棋风,宋雁书几招间就摸出来了。 围棋讲究分寸,与人对弈时,恰到好处,点到为止。很少有人会在棋局上咄咄逼人,甚至死缠烂打。 而凌湫恒显然是例外。他的棋目的性非常强,看似大张大合,实则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样的棋风未免有些激进。 看来季悄吟对凌湫恒的评价很准。他的人品从这棋局中便可窥探一二。 -- 第113页 而宋雁书一向求稳,稳中求胜。相比凌湫恒的激进,他显得非常随意,对方一旦落子,他立刻便会跟上。几乎都不需要思考的时间。似乎黑子走势全在他心里。 如此温和的棋风,云淡风轻,不见任何凌厉之处,实则每一步都暗藏玄机,让人防不胜防。 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下棋,那棋局自然是非常精彩的。 凌湫恒对着棋局,略做思考,落下一子,微抬眼皮,温声问:“宋总可是专门学过围棋?” 宋雁书指尖轻捻一颗白子,紧随其后,“我外公生前喜欢下棋,耳濡目染就学了一点。” 他的棋艺是外公一手教出来的,而外公的棋艺在整个青陵怕是难逢敌手。 对付一个凌湫恒自然绰绰有余。 两人紧追不舍,局势一度焦灼。 最终宋雁书以半子取胜。 他微微一笑,“承让了凌总。” 凌湫恒:“输给宋总,我心服口服。” 凌湫恒知道,这半子也是宋雁书存了实力的。若是全力以赴,他不会是他的对手。 杜老观完全局,主动开口:“雁书不介意和我这个老头子下一局吧?” 宋雁书:“能和杜老切磋是我的荣幸。” 杜老的实力在凌湫恒之上,宋雁书全力以赴,照旧以半子险胜。 杜老下完一局,神清气爽。 “我让管家准备午饭,二位留下用餐吧。” 两人自是说好。 一行人坐在花园聊天,杜老绝口不提工作。似乎完全把并购案给忘了。 南岱的副总有些急,趁着杜老和宋雁书说话的间隙,将凌湫恒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杜老怎么回事?一句没提并购的事儿,咱们要不要主动提?” “不必了。”凌湫恒面色深沉,难辨喜怒。 眸光轻转,余光中那一老一少正在闲聊,老人眼中满满都是对一旁年轻人的欣赏。 他注目一瞬,缓缓收回目光,“这局我们已经输了。” 第42章 第42杯酒 第42杯酒 中式花园, 亭台楼阁,假山回廊, 树木葱茏,满目苍翠。 花园正中间有一面心型人工湖。湖水澄绿,红鲤成群涌动。大片荷叶掩映湖面,荷花开得正艳。 当真应了古人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一老一少站于湖边。美人蕉宽大的叶片拂去头顶烈日,浓阴罩身,平添生出几分凉爽。 杜老负手问:“雁书,你今天几岁?” 宋雁书温声答:“二十八。” “可有成家?” “尚未成家。” “我孙女同你一般大,什么时候安排你们认识认识?” 宋雁书:“……” 宋总是真没想到出个差还能被人牵红线。 “实不相瞒杜老, 我有女朋友, 怕是高攀不上杜小姐了。” “是嘛?”杜老面露失落, 当即便问:“不知是哪家千金?” 宋雁书:“普通人家的女儿。” “那想必是特别优秀的女孩子, 不然也入不了雁书你的眼。” 提起女朋友,宋雁书的整张脸不禁浮现出温柔神色。嘴角上扬, 勾出一抹弧度,“她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 一行人留在杜家用餐, 厨师烧了一大桌子的浅都本地菜。浅都菜与粤菜相近, 讲究清而不淡, 鲜而不俗,嫩而不生,油而不腻,时令性强。 宋雁书的饮食一向偏清淡, 浅都菜倒也合口味。 一顿饭除了南岱的人,其余人倒是宾客尽兴,有滋有味。 从头至尾, 杜老始终没提并购案的事儿,而在座众人也都默契地没有提。因为谁都清楚这场无声的博弈是海盛赢了。 午饭过后,众人稍坐片刻,起身告辞。 将人送出家门,杜老转头吩咐管家:“通知大公子和海盛签约吧。” 管家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您这么快就决定了?不再考察考察?” 杜老负手立于院门口,深邃锐利的目光投向远处,视线范围内,年轻男人清隽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步伐矫健沉稳,行走间衣料起落有致。 老者音色淡然,“棋品即人品,一局棋就够了。梵海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即使眼下难逃被收购的命运,我也得交给放心的人。” 宋雁书和凌湫恒的那局棋,他明明可以赢得很轻松,但为了照顾对手的面子,故意存了实力,只以半子取胜。既恰到好处地彰显了自己的实力,又保留了对手的面子,一举两得。 而和杜老的那局棋,他却全力以赴,从不藏着掖着。敬重长者,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水,堂堂正正地赢,如若不然,那便是对长者的亵渎。 一个人的才华和能力固然重要,但难得是人品。 再看看他处事不惊,始终从容不迫的姿态,更是难能可贵。 反观凌湫恒,求胜心切,棋风激进,步步剑走偏锋。这样的人走得越高,摔得越惨。 —— 一排轿车停在杜家别墅前,双方团队道别。 这些年,海盛和南岱明里暗里没少对峙。上次宛丘并购案,南岱那边使了阴招,两家酒店便正式结下了梁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团队恨不得咬死对方。 尤其是杨珂,看见凌湫恒就想撸起袖子把人狠揍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 第114页 背地里恨得牙痒痒,但面上却一团和谐,该有的场面话一句不少。 凌湫恒微微一笑,“要先恭喜宋总拿下了梵于这个大项目。” “谢谢。”宋雁书坦然收下,“往后海盛还有很多地方要跟贵酒店打交道,还望凌总不吝赐教。” 他双手插.兜,姿态闲适,眼角眉梢具是自信。 凌湫恒:“宋总言重了,互相进步。” 说话间,一串清脆的铃声突兀响起。 宋雁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眼神不自觉就变得温柔了许多。 他掀起眼皮,冲凌湫恒点点头,“先走一步。” 转身接通电话,语气温柔,“喂,悄吟?” 悄吟? 凌湫恒不经意间捕捉到熟悉的两个字,脚步微顿,下意识往宋雁书的方向看过去。可对方已经坐进车里,车门快速合上,隔绝掉了对方的声音。 悄吟? 是季悄吟吗? 还是同音字? —— “和杜老谈得怎么样?”电话那头,季悄吟有些焦急地问。 宋雁书嗓音响朗,愉悦动听,“托你的福,已经拿下了。” “真的啊?那太棒了!”季悄吟兴奋地叫起来,“恭喜你男朋友!” “谢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这边还要收个尾。” “那我等你回来。” “嗯。” 挂完电话,宋雁书直接对常助理说:“给我定一张今天下午飞青陵的机票。” 常助理当即怔住,不解道:“您不是才跟季经理说明天下午回去么?” “骗她的,要给她一个惊喜。” 常助理:“……” 猝不及防被老总喂了一嘴狗粮! 常助理:“可还没签约呢?” “签约的事儿交给杨柯,他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让他提头来见我!” 常助理:“……” *** 梵于并购案大获全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酒店。一时间全员欢呼,额手称庆。 季悄吟最早得知消息,此刻倒是比任何人都平静。 程若一把揽住季悄吟的肩膀,“为了庆祝宋总大获全胜,我决定今晚去喝酒,不醉不归!” 季悄吟:“……” 季悄吟瞥程美人一眼,冷不丁戳穿她:“我看你是替自己找个借口去喝酒吧!” 程若:“……” 程若嗔怪道:“悄吟,瞎说什么大实话!” “精言大厦附近新开了一家酒吧,最近炒得很火,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前去打卡。咱们必须去凑凑热闹,叫上何君一起,三条单身狗没准能遇到漂亮的小哥哥,一朝脱单也未可知呀!” 季悄吟:“……” 何君默默地纠正程若的措辞:“程美人,是两条单身狗。” 程若:“……” “谁脱单了?!” 何君:“还能有谁,悄吟呗!” 程若:“……” “天呐悄吟,你把你那初中同学拿下辣?什么时候的事儿?”程美人惊为天人,表情激动。 季悄吟顶着程若艳羡的眼神,小声回答:“就这几天。” 程若:“……” “好啊悄吟,藏得够深的呀!你是要偷偷谈恋爱,然后惊艳所有人吗?” 季悄吟:“……” 何君双手抱臂,笑得暧昧,“她何止是惊艳所有人,她是要吓死所有人!” 要是大家伙得知季悄吟和宋雁书在谈恋爱,怕是整个酒店都要炸了。 季悄吟赶紧朝何君递去一个“求放过”的眼神,“求保密。” 何君心领神会,“今晚悄吟买单!” 季悄吟:“……” 季经理能怎么办?她只能默默任宰。 于是乎,三人的“girl time”就此定下。 —— 下班时间一到,程若和何君压根儿没逗留,开车直接走了。 季悄吟临下班的时候接到8号楼一个VIP客户投诉。她着急忙慌赶过去处理。这才耽误了点时间。 那俩先走了,她落后,约在酒吧碰面。 走到停车场,季悄吟的小polo挤在一排豪车中间,模样可怜。 开了车门,坐进车里,尚且来不及点火。车窗玻璃便从外面被人敲响了,砰砰两下鸣响,清脆又突兀,让人耳膜一震。 她降下车窗,车外站着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白衬衫,黑西裤,像极了房产中介。 西装这玩意儿最是挑人,像宋雁书的这样的人穿上是业界精英。而有些人披上那层布料,分分钟变成推销员。 中年男人眯起一双小眼睛,冲季悄吟和蔼一笑,一团和气,“好久不见,悄吟小姐。” 这人季悄吟并不陌生,她之前见过一面。 姜老太太病重那段时间,就是这个人去到宛丘,代替那位姜局长,和自己交涉,对母亲各种威逼利诱,让她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 他是姜东昌的秘书周博。 季悄吟对这人全无好感,甚至还有几分厌恶。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男人,表面看着和气,其实内里全是心机。一双犀利的眼睛,眼珠子转几下,那都是算计。 原本高高兴兴准备和程若她们去酒吧喝酒的,这会儿好心情全被败光了。 “周秘书,有事吗?”季悄吟握方向盘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面无表情,语气更显生硬。 -- 第115页 照理工作多年,早该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戴着面具示人。哪怕内心厌恶到了极点,面上也应该做做样子,笑脸迎人。 可惜季悄吟现在却不愿意做样子。任何和姜家有关的人都不值得她去做表面功夫。她的厌恶,她的怨恨,就该清楚明白地表现在脸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完全能猜得到周秘书今日来所为何事,无非就是那位姜局长要召见她。 一而再再而三的吃钉子,他终于也忍不住了,亲自派心腹过来了。 果然周秘书不紧不慢道出来意:“悄吟小姐,姜局想见您一面。” 时至今日,季悄吟终于意识到,她今天若是不去见对方一面,往后的日子她便不可能安生。 她妥协了。 她推开车门下车,拿起车钥匙锁了车,抬了抬下巴,“周秘书,带路吧。” 周秘书的车就停在季悄吟的小Polo旁,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 季悄吟拿上手包,上了这辆奥迪。 事发突然,只能鸽了程若她们。 语音电话打过去,程若瞬间炸毛,一顿骂骂咧咧。 她聪明地挂了电话。 周秘书开车,车子七弯八拐,没一会儿就上了高架。 下了高架,又开了十多分钟,最后进入堰山社区。 入眼一大片古意建筑,季悄吟并不陌生。宋雁书之前带她来过这里。和余家老宅一模一样的户型。 周秘书领着季悄吟进入其中一座宅子。 漆红大门,檐角高挂大红灯笼,两只石狮端坐两侧,威严毕现。 踏进大门,内里别有洞天。中式的禅意壁灯,暖橙的光线四下流散,将小小的院落衬得越发沉静。 院子紧连一曲长廊,穿过这道长廊,季悄吟终于看到一家独特的茶室。牌匾上是流畅飘逸的草书——茶隐。 很特别的店名。 大厅里气氛安静,袅袅茶香浮在空气里,只有三两个走动的服务员。 比起檐外听雨,这家店的规模明显小了一半。但胜在布局精巧,清幽雅致。 周秘书领着季悄吟上了二楼。 他为季悄吟推开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门,恭敬地站在门外,“悄吟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我就在外面。” 周秘书的话成功激起了季悄吟骨子里的叛逆因子,她生来就不是随意任人摆布的人。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就想走人,周秘书让我走吗?” 周博:“……” 周博明显一怔,比起姜家那对圆滑的兄妹,眼前这位简直直白得过分,她连半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他知道她不是不会,她是不屑。 周博呐呐地说:“悄吟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 季悄吟冷哼一声,踏了进去。 包厢里冷气足,她今天穿的是一条车厘子红的无袖连衣裙,裸.露在外的手臂凉嗖嗖的,鸡皮疙瘩全竖起来了。 她不由抱了抱手臂,打了个冷颤。 中年男人看在眼里,伸手拿来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了几度。 他穿休闲的条纹短袖,戴银丝边框眼镜,一副考究的学者模样。不像是身居高位的官场中人,反倒更像是大学里做学术的教授。 看到这张和自己有七八分想象的脸,季悄吟内心更为烦闷。不管是她,还是姜家兄妹都继承了这位姜局长的长相——五官明艳,极具攻击性。 她倒是宁愿自己长得像早逝的生母。 姜东昌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一把太妃椅,语气温和,“悄悄,坐。” 季悄吟不明白,二十多年全无交集,自己的这位生父如何能够这般熟稔地叫出自己的小名。 这声“悄悄”让她胃里直犯恶心。这个小名只有养父养母才能叫。他姜东昌不配。 她冷着一张脸坐下,姿态傲慢,纠正他的称呼:“姜局,请叫我季悄吟,咱们还没有那么熟。” 对于她的挑刺,姜东昌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很轻地笑了笑,“你养母总说你性子倔,看来是真的。” 姜东昌提起汪女士,季悄吟越发火大,“没事别去打扰我妈妈,她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一次次折腾。” 姜东昌不由皱眉,不过面色照旧温和,“悄悄,你能不能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好歹是你父亲,咱们父女俩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 父亲? 季悄吟只觉得讽刺至极。他姜东昌完全是在侮辱这个词。 女人的唇角泄出一抹冷笑,“我何德何能,怎么敢当姜局的女儿。” “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儿?我晚上还是事,赶着回去。”季悄吟做不到跟这个男人谈笑自若,这间包厢,她多待一秒都会觉得窒息。 中式长桌,一桌四椅,暗沉深邃的黑棕色,桌面打了层蜡,光泽细亮。 桌子正中摆一套紫砂茶具,左上角有一只圆形浅口青花瓷瓶,瓶子里零星插.几枝莹白的栀子花。 浓郁的花香混在清凉的气流里,无异于一张巨大又密实的网,朝季悄吟兜头罩来,将她层层束缚,勒得她几欲窒息。 她开始疯狂想念家里的那几株灰蓝色郁金香。 姜东昌气定神闲地给季悄吟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杯握在手心里,指尖细细摩挲几下,慢条斯理地开口:“悄悄,回家吧!” -- 第116页 第43章 第43杯酒 第43杯酒 余家兄弟来茶隐和人谈事。将客人送走后, 两人套上外套,准备走人。 沿着走廊没走几步路, 余初和突然远远瞧见一位老熟人。 他伸手捅了捅大哥的胳膊,扬手指了指走廊尽头,“哥,你看那是不是姜东昌的秘书?” 顺着弟弟的视线,余初尘掀起眼皮望了一眼,看到周博站在走廊上抽烟,烟雾缭绕。 余初尘注视着中年男人的身影,抿嘴道:“看来姜东昌就在里面。” 余初和好奇,“姜东昌来这儿见谁?” “谁知道呢!”余初尘收回视线, 语气清淡, “找了间这么隐蔽的茶馆, 周博还在门外把风, 里面只怕是哪个大人物。” 余初和的目光往远处飘了飘,忽而狡黠一笑, “哥,都是老熟人, 你不过去打声招呼?” 弟弟那点心思, 余初尘了然于胸, 勾起唇角,“是该去打个招呼。” 两兄弟径直朝周博走去。 还未等他们走到底,包厢门被人从里面重重推开。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视线中央。 黑发红裙,皮肤白到发光。 她侧着身子和周博说话, 身材纤细高挑,侧脸精致漂亮。 余初和5.0的视力,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个女人熟悉。 不等他在记忆库里搜寻出是谁, 女人的脸便已经转了过来。 匆匆一瞥,中间持续不到三秒,她又转了回去。 这一次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抹娉婷婀娜的背影。 余初和登时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大哥的衣袖,不可思议道:“哥,我没看错吧,那是不是雁书的妞?” “是她。”相比弟弟的激动,余初尘淡定多了。 除了自家老婆,这位余厅长对旁的女人一向无感,绕是个天仙搁他眼前,他也分不出眼神多瞧人家两眼。即使因为 工作原因,打过交道的,等下次见面,他照旧想不起人家是谁。 但季悄吟不同,她是宋雁书第一次公开带出来的女人,而且也确实张了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所以余初尘记住了她。 余初和双手抱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雁书这妞很不简单啊!” 说着就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摁亮屏幕。 瞥到弟弟的动作,余初尘冷声制止,“你别多事,那个女孩子的眼神那么干净,不像是攀附权贵上位的人。兴许是亲戚也未可知。” “亲戚?”余初和轻嗤一声,“见亲戚犯得着找间这么隐蔽的茶馆,还让自己秘书在门外把风,哥你信?” 余初尘:“那也是雁书自己的事儿,你少掺合。” 余初和:“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都是这女的装的呢!好歹是兄弟,我得给雁书提个醒。” 说着便将号码拨出去,“老章,给我调下你们二楼走廊的监控……” *** 满室的茶香和栀子花香,惹得季悄吟鼻尖发痒,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一口气冲到茶室外,清新的空气入鼻,她这才勉强压制住胃里的不适感。 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坐进去,“师傅,去海盛酒店。” 司机师傅开始打表,车子疾驰,两侧建筑物一闪而逝,立刻将那片富有古意的建筑甩在身后。 坐在出租车里,车窗大开,夜风突突涌进来,灌满整个车厢。她吹着夏风,那股窒息的花香似乎依然萦绕在鼻尖,挥之不散。 “请问姜局,我以什么身份回到姜家?” “你二叔和你二婶是丁克,他们没有生孩子,我会把你过继到他们名下。” “当你女儿我都不愿意,你觉得我会稀罕当你侄女?” “当年的事,形势所迫,我和你奶奶也没有办法,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奶奶也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把你接回姜家,是你奶奶的遗愿,人都走了,你何必揪着不放呢?” …… 思绪俨然就是一锅翻腾的沸水,搅和不停。 “到了,小姐。”是司机师傅浑厚的嗓音将季悄吟拉回了现实。 她扫码付了车钱,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经过这一路车程,胃里的不适感已然消失了。 胃里空荡荡的,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吃点东西。 八点过后,员工餐厅早已过了用餐时间。她自费点了一份培根意面。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这盘意面吃着特别油腻,好像吞了好几斤奶油,口齿间的腻味搅得她胃里越发难受。她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她扔了叉子,坐在位置上发呆。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餐厅服务员小心翼翼地过来问一句:“季经理,您吃好了吗?” 季悄吟恍然一怔,笑了笑,回答:“我吃好了,你收了吧!” 服务员把盘子收走,她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她居然足足坐了一个半小时。 离开员工餐厅,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她只能先回办公室。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虚靠着椅背,整个人脱了力,筋骨尽散,使不上一点力气。 一旁天堂鸟宽大的叶片罩住女人大半个身子,显得无助又落寞。 她突然疯狂想念宋雁书,想听听他的声音。 想到也这么做了,她给他拨了语音电话。 -- 第117页 铃声响了很久很久,却一直无人接听。 她瞟了一眼屏幕上方的时间,九点四十三,这个点他肯定还在忙工作。 季悄吟任由铃声一点点灭掉。 她不死心,又继续拨,一连拨了好几个。 这个电话,她执拗地非打通不可。她太难受了,她想找宋雁书说说话,她想听他的声音,想听他温柔地安抚自己:“悄吟别怕,我陪着你。” 她在办公桌上趴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一眼看到桌子一角的郁金香,灰蓝色小花在这个糟糕透顶的夜晚怯生生绽放。 看到这抹灰蓝色,季悄吟的魂儿总算回来了。 她手忙脚乱地将语音电话给挂了。 从抽屉里翻出烟盒和打火机,果断去了凉亭。 如此糟糕的自己怎么能让宋雁书看到,他还在出差,这么忙,手头一大堆工作,她怎么可以让他分心。 她必须自我调节。 *** 深夜十点,飞机顺利降落青陵机场。 宋雁书拉着一只20寸的小行李箱跟随人流下了飞机。 他第一时间将手机的飞行模式关掉,恢复正常模式。 刚调完,他的微信就收到了一段监控视频。 后面紧跟着一串文字—— 余初和:【雁书,你的这位季经理貌似不简单啊!】 男人的指尖轻戳屏幕,点开那段视频。视频里一共两个人,站在走廊里,光线非常暗淡,但人脸却还是拍得很清晰,是季悄吟和周博。 见到周博,他背后的人是谁自然一目了然。 宋雁书的一颗心瞬间被提了起来。他立刻拨了季悄吟的手机,冰冷的女声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下意识捏紧了手机。 拉上行李箱直奔机场停车场。 司机早早就候着了。一见宋雁书,忙主动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宋雁书拉开后座车门,收腿坐进去,语气略带焦急,“赶紧回酒店。” 司机听得出老总言语中的迫切,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他不敢耽搁,一脚油门下去,迅速驶离机场。 路况顺畅,未曾耽误时间,二十分钟抵达酒店。 宋雁书拉开车门下车,扔下话,“将行李送去顶楼。” 司机还没反应过来,人便跑远了。 宋雁书目的明确,一路走到2号楼后花园,那个傻姑娘果然站在凉亭下抽烟。 黑发红裙,背影落寞。 都说骨肉至亲,血浓于水,是软肋,也是避风港。但很多时候往往是骨肉至亲伤人最深。 一个不被家族待见的女孩,一个自小便被抛弃的女孩,这一路走来究竟有多难,可想而知。 那根烟季悄吟抽得很慢很慢,火星子在指间寂静燃烧,烟雾在周身缠绕。 她仿佛是混沌不明的,像是一抹轻薄缥缈的烟雾,风一吹就能散个干净。 头一次见女人将烟抽得这般寂寥。满腹心事,满腔愁绪,一根烟化解不了,甚至一包都不行。 时至今日宋雁书才真正明白,他为何会对季悄吟动心。因为这个女人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团迷雾,她吸引着他去探索,去发掘,去拨云见日。 她跟他过去接触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明明长了张风情万种的脸,本该游戏人间,可偏偏眼神又那么干净,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故作凉薄,不与任何人深交,将众人推至很远,可又偏偏拥有一颗最柔软的内心。 男人动心的方式有千百种,有时是因为一个笑,一个回眸,一个背影,甚至是一场嚎啕大哭。而他宋雁书则是因为季悄吟的一根烟。 早在殡仪馆的第一面,在他为她点燃那根烟时,一颗爱情的种子便已经悄无声息落入他心间。 往后与她相处的每一天,这颗种子承接到了养分,一点一点壮大,随后破土而出。 而今已然抽芽吐绿,变成了小小的植株。以后很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 宋雁书悄悄地走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烟,一把灭掉。 然后毫不犹豫地执起她的手,“带你去个地方。” —— 季悄吟一直都是懵的。她不知道宋雁书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恰如其分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面前,更不知道他要带她到哪里去。 她太累了,精疲力尽,不愿去计较太多。也无力去计较。 她只知道当他牵起她手的那刻,她是安心的。 那一刻的感觉太奇妙了。她看着他鬓角的碎发,夏风轻轻拂过,发梢被路灯照得昏黄,飘散着细碎的光芒。 他的侧脸陷进无边阴影里,轮廓模糊不清。可脸上表情她却看得分明,那是无尽的温柔。温柔到她可以全无芥蒂地溺毙,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一颗被踩得稀碎的心,有人一块一块拾起了碎片,一点一点拼接,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裂痕,心疼地呢喃着:“对不起,我来晚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妥善安置,悉心保存,藏于胸口,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只要她一疼,他便能立刻感知到。 深夜十点,无边的灯火绵延在城市上空,不眠不休。 季悄吟进出过无数次9号楼的总统套房。包括宋雁书的这间。 -- 第118页 她熟悉里面的一应摆设,一应物件,很多是她别出心裁的小心思。比如这茶几上悄悄绽放的灰蓝色郁金香。比如这房间里充盈着的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柏木芳香剂。 却是第一次在深夜时分,被宋雁书带着走进这间套房。 一个男人带着女人深夜走进总统套房,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纠缠不清的暧昧。何况他还是自己的男朋友。就在前几天,他们也有过一次男女间最亲密的接触。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季悄吟的内心无比平静。 她从一开始就对他动机不纯,他更是她肖想了十一年的梦,不管他今晚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是默许的。 而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对她做。 他们只是坐在露台上喝酒。 不是香槟,也不是红酒,只是普普通通的听装啤酒。 两人各自开了一罐,迎着微凉的夜风慢腾腾地喝。 露台临江,夜风携裹来无数潮湿的水汽。 季悄吟穿的是一条车厘子红色的无袖长裙,保守的圆领,手臂和双腿全部暴露在空气中,风一吹,寒意渐起。 宋雁书进屋给她拿了条毛毯披上。 卸下心防,汹涌而至的倾诉欲。好像不对宋雁书说点什么,都对不起此刻的环境。 “雁书,你知不知道我从一出生就被抛弃了……” 第44章 第44杯酒 第44杯酒 姜家的那段陈年往事隐秘至极, 鲜少有人得知。但这天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他宋雁书想知道,那他便一定能够打探到。 二十七年前, 那时正值计划生育最严格的时间段。季悄吟的生父姜东昌当时已经育有一子姜叙。而姜夫人却意外怀孕。 都是公职人员,政策规定只能生一胎。头胎是男孩,那便不能再生二胎。 意外怀孕,姜夫人却不忍打胎。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 于是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偷偷生下这个孩子。 姜夫人放弃铁饭碗,躲到了乡下,一躲就是十个月。 谁知生产途中出了意外,姜夫人难产身亡,诞下了一枚女婴, 就是季悄吟。 姜家人以生病为由掩盖了姜夫人的死因。并请靠谱的保姆在乡下照顾季悄吟。想等着风头过去, 再寻个理由将女儿接回姜家。 姜夫人的离世本就是姜家人的一桩隐痛。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 季悄吟出生不到一周, 又赶上了姜家老太太生病。老太太这病也来得蹊跷,来势汹汹, 久治不愈。 束手无策之际,姜家人托人找来一位声名远播的大师给老太太看。 这大师算出刚出生的小孙女八字过硬, 不止克死了生母, 还和老太太生肖相冲, 两者不能相融。 这还得了,老太太要死要活,各种闹腾,非逼儿子把孙女送走。 妻子难产身亡, 母亲身患疾病,当时姜东昌自己的仕途也并不顺畅。这一桩桩,一件件接二连三袭来, 让姜东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是不是真如大师所说,自己的这个二女儿是克星。 人一旦生了这种迷信的念头,那就犹如雨后春笋,势不可挡,根本就不可能会消停。 姜东昌越想越觉得诡异,立刻托人将还没满月的女儿送给了宛丘的一对多年未孕的夫妻,像是在处理烫手山芋。 说来也神奇,季悄吟被送走后,老太太的病居然神奇地好了。自此姜家人越发相信那大师的言论,二十多年对季悄吟不闻不问,任由她流落在外。 姜家人遮掩到位,外人毫不知情。根本没有人知道季悄吟的存在。 季悄吟被送养后的第二年,姜东昌很快就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姜殊的母亲。 宋雁书查到这桩秘辛时,只觉得匪夷所思。一个传承几代的政界世家,后辈们个个肩负要职,却还信“八字过硬,属相相冲”的玄学那套,简直就是讽刺至极。 “他们放弃我也就罢了,我养父母待我极好,我得他们悉心呵护,我也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这么多年从没吃过什么苦,我活得很好。可他们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打扰我?老太太弥留之际,姜家人对我母亲恩威并施,各种套路,让我母亲说服我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我去了……” “你知道吗?老太太居然跟我道歉,说她错了,想把我接回姜家,你说搞不搞笑?她说她梦到了我的生母,我的生母要求她一定要把我接回姜家,不然会让她到了地底也不得安生。老太太怕了……生时怕死,死后也怕自己不得安生……” “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可以随意处置的阿猫阿狗。需要时找回来,不需要时又一脚踢开……” 季悄吟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森冷的房间,门窗紧闭,光线昏昏沉沉,久不见日。空气里全是病气,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枯萎腐蚀。 当时老太太明明已经病入膏肓,面容枯槁,却依旧喘着粗气,拼命攥住季悄吟的手腕,声嘶力竭地逼她回姜家。 最最讽刺的是,她的生父,她的小姑,姑父,舅舅,舅妈……那些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满屋子的人好言相劝,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都在逼她答应。 姜美惠女士更是颐指气使地诘问她:“你奶奶她都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 第119页 看看,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副田地? 所有人都只关心老太太的夙愿,却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感受。 那一刻,季悄吟真心觉得她会死在那间屋子里。 最后是姜叙,那个她血缘上的兄长,匆匆赶来,推开房门,将她带走。 她还记得姜叙的话,他郑重地告诉她:“悄吟,没有人可以逼你。” 那是她从姜家人那里得到的唯一的善待。 这些季悄吟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汪莉女士。 她以为她会把这些通通烂在肚子里,永远不会跟人提起。 但是这一刻,她告诉了宋雁书。跟抖筛子似的,一股脑倒出来,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语无伦次,该骂就骂,该哭就哭,说完就完事。 然后她终于活了过来。 有时候毫无保留地倾诉,远比憋在心里要来得舒坦。 男人安静地听完,不发一言。甚至连一句安慰她的话都未曾说出口。 他只是端起啤酒罐子和她碰了碰,略微嘶哑的嗓音缠绕在夜风中,清晰入耳,“前尘往事一杯酒,干掉完事。” 两人仰头痛饮。 季悄吟眼眶微红,隐约氤氲着一团水汽,视线变得有些许模糊。 宋雁书之前告诉她:“新叶子长出来了,旧叶子才会掉下去。” 今时今刻,新叶子有没有长出来季悄吟不知道,但是旧叶子确实已经掉下去了。 —— 得天独厚的江景房,这是海盛最昂贵的一间套房,也是视线最佳的一间。 坐在露台的躺椅上,夜风微微吹拂,浪江的美景尽收眼底。 江面波平浪静,遥远的渔火幻化成一颗颗璀璨闪耀的夜明珠。 而堰山大桥则是夜明珠旁绚烂夺目的彩带,丝丝缠绕,悬浮于半空中,永远辉煌,永不落幕。 这座大桥是整个堰山地区的心脏。而海盛酒店无疑是心脏上最粗,也是最有力量的一根血管。 在总统套房的露台上喝着几块钱一罐的廉价啤酒,就好像那天和宋雁书一群人在寸土寸金的余家老宅搓着手洗麻将一样让人觉得不真实。 可宋雁书却近在咫尺,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是真实的。她只要轻轻伸手,她便可以覆上他好看的眉宇,抚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细细端详这张绝美的容颜。 在过去的过去,有很多个夜晚,她都做过这样的事儿,隔着一张老旧的准考证,黑底照片上是少年青涩稚嫩的脸。 他是她肖想了十一年的梦。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刻,她能离他这样近。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年初孤注一掷来到青陵,入职海盛,到如今差不多半年时间。一切远比她预期的要来得顺利。短短半年时间,她的美梦成真了。 他不对她做什么。她却要对他做点什么。 她静悄悄地探过脑袋,不动声色地触上男人微凉的唇。 昏昧的光线,夜风萦绕在四周,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 这一刻万籁俱寂,不受打扰。 那团黑影悄无声息朝宋雁书覆过来,带着女孩身上清甜美好的气息,他的心跳忽然就停止了。 大脑有一瞬的空白,思绪断层,衔接不上。 下一秒,她的吻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唇上。 知道她今晚刚刚去见了生父,情绪必然失控。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只想给她一个拥抱,安抚她,给她力量,驱散走她糟糕的坏情绪。 他全然并无他想。 但这一刻,她主动吻了他,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的主动于他而言是惊喜,更是鼓励。 分开几日,对她的思念占满心房,满脑子都是她的脸,只想立刻赶回来见她,一天都等不及。不然也不会不等到签约结束就买了回青陵的机票,将后续收尾的工作都交给杨柯等人。 这或许有些不负责任,但他不在乎了。头一次有人让她这般魂牵梦绕,夜不能寐。见不到她,他会疯的。 季悄吟坐在躺椅上,身体稍稍前倾,盖在腿上的毛毯随着她的动作悄无声息滑落在地。 她顾不得去捞起毯子,她所有的心思全在宋雁书身上。她的五指下意识抓住躺椅的把手,一点一点在他唇上轻吻。 她觉得自己醉了。但似乎又没醉。可能是半醉半醒。 半醉半醒,适合干坏事。 酒精逐渐抽离掉了她的理智,她的胆子莫名变大了。 开始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见他没有拒绝,她突然笑了。 “笑什么?”男人喉咙里滑出笑意。 她孩子气地说:“觉得你好好看。” 宋雁书:“……” “谢谢!”来自女朋友的赞美,宋总欣然接受。 他把人抱到腿上,搭在她腰上的大手慢慢收紧,吻绵密如雨,耳畔是他低迷沉醉的嗓音,咬字清晰,“我们悄吟也很漂亮。” 两人互相赠送彩虹屁,幼稚十足。 “不是明天回来么?” “想你了,提前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是惊喜。不然今晚她顶着糟糕的情绪,难以疏解,怕是要一夜无眠了。 绵绵密密的吻,两人似乎都醉了,理智越发稀薄,散了个干净。 露台的风似乎吹得更厉害了,凉意四下浮起。 -- 第120页 “铛……” “铛……” 两声沉闷的钟声蓦地打破沉寂的夜色。来自屋子里那座景泰蓝时钟。 零点到了。 两人听到钟声,不由掀起眼皮,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一刹那风平浪静,男人眸中的情.潮也逐渐褪去,变得清明。 宋雁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晚他们已经在外面待得太久了。 他捧住季悄吟的脸,两人额头碰额头,体温传递,亲密无间。 他温热撩人的气息呼之即出,带着醉人的酒气,“很晚了,歇在这里吧。”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宋雁书拦腰抱起她,毫不费力。 一步一步把她抱回主卧,放在大床上。 成套白色的床单被罩,好似一片皑皑白雪,入目刺白。 季悄吟不禁想起年前她和宋雁书在殡仪馆的重逢,那天刚下过雪,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四目所及之处成片缟素。 那天是烟,今天是酒。 下次是什么? 宋雁书温声问:“要洗澡吗?” 她摇了摇头。 夏天本该洗澡的,可是季悄吟在露台吹了一夜的风,身上凉凉的,干燥又清爽。她就不太想洗。 “那睡吧。”他俯身替她摘掉脚上的一次性拖鞋。 那双纤纤玉足,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脚背的肌肤极白,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而深红色的指甲油,无疑是坠落剔透白玉里的一滴血,夺人眼球。 男人眸色不由暗了暗,不由自主地探出右手,握住其中一只。 季悄吟:“……” 五指指尖紧贴她脚踝,微凉的触感袭击而来,霎时波及全身,震得季悄吟头皮发麻,心神激荡。 她像是被完全拿捏住了七寸,一动也不敢动。 比那天在电梯间他拿着她的姨妈巾还要恐慌,不知所措。 她忍不住蜷缩了下脚指头,绷直脊背。 他也不动,就这么稳稳握着,赤.裸直白地打量着。 好像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空气诡异地静默着,有什么暧昧不清的气息在慢慢燃烧。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雁书好像对她的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这样很危险! “雁书……”她很不自在,僵硬地动了动右脚,想把脚抽回去。 “别动。”他嗓音暗哑,眸光深沉。 季悄吟:“……” 他第一次注意到女人的这双玉足是撞见她在凉亭打盹,那时她刚入职海盛没两天。她惊醒时,见到是他,忙不迭站了起来,连鞋都忘记穿。 赤足踩在地上,莹莹玉足,又白又亮,惹人遐想。 女人的脚总是带了点情.色意味,此刻尤盛。 男人的手掌微微用力,握住她的右脚脚踝,将她整个人往床沿一拖,居高临下扣住她腰,吻再次压了下去。 季悄吟:“……” “唔……”她的呼吸直接被他侵占,险些岔气。 如果刚才是春风化雨,那么这一次绝对是狂风暴雨,充满了掠夺性。 男人的眼神很热,充斥着最原始的欲.望。那是男人对女人的绝对肖想和征服。 季悄吟被动得承受着,脸憋得通红,耳根几乎都要滴血了。 老脸又热又烫,全身如火烧一般。后背迅速浮起一层薄汗,黏腻得厉害。 室内开着空调也完全不顶用。 原本还不想洗澡的,现在不得不洗澡了。 宋雁书比她还烫,俨然就是一座大火炉。 燎原之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季悄吟有些招架不住,惶然无措闭上眼睛,夹紧双腿,下意识攥紧身下的床单。薄薄一层布料,五指用力抓过,很快起了褶子,皱成一团。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缺氧窒息时,眼前的人突然撤了力。 堆砌起的空中楼阁轰然坍塌。 她恍惚地睁开双眼,眼神迷离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明显是还没从刚才的亲热里抽离。 宋雁书受不了她这无辜又无害的眼神,几乎想立刻将她狠狠蹂.躏一番。明明长了张风情万种的脸,可却干净地像是一张白纸。那晚感受到她的生涩和惶然,他完全没意识到她是第一次,只当她是紧张。 结束时在雪白床单上看到那丝暗红,他直接愣住了。 季悄吟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没谈过恋爱,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 这个世界,清纯只是表象。这么干净的女孩子却被他遇到了。 他抱住她,柔声道:“我是你第一个男朋友,也会是最后一个。” 这么干净美好的女孩,他只想不遗余力地抓住,不放手。 宋雁书抬手摸了把她的脸,压着声线,“悄吟,你别这么深情款款地望着我,我不经撩的。” 季悄吟:“……” 她脸一红,瞪他,“谁撩你了?” “从你刚才的表情里解读出来的。”灯光照亮他的俊颜,他兀自笑了笑,“季经理好像意犹未尽,没满足?” 季悄吟:“……” 季悄吟鼓起小脸,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他:“雁书,你不许欺负我。” 宋雁书的指尖勾起一缕她鬓角散落的碎发,别到她耳后,话说得自然又痞气,“我在行使男朋友的权利。” -- 第121页 他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像是在安抚小朋友,“你要习惯。” 停顿一瞬,再次补充一句:“悄吟,我不会欺负你,不过床上的不算。” 季悄吟:“……” 他低声征询:“先洗澡?” 季悄吟咬了咬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第45章 第45杯酒 第45杯酒 季悄吟没有磨蹭, 三两下就洗完澡。靠在床头,手里抱着手机。 手机只剩10%的电量, 马上就快关机了。她找来宋雁书的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立式台灯,暖白的灯光倾泻而下,将周遭的环境衬得温馨又安静。 右手边的床头柜上摆了一只透明的法式浮雕花瓶,瓶身上有明显的凹凸感,透过瓶身能看到里面郁金香青绿色的修长根茎,浸泡在水中。三两片绿叶烘托着灰蓝色的娇小花苞,它们害羞待放,像极了那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 看到这些花,女人的眼神都不自觉变得温柔了。 她把她喜欢的花搬进他的房间, 是想让他见到这些花的同时能立刻想起她来。这是她别出心裁的小心思。 宋雁书那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他却默许了。 回头想想, 她一个人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但在最近半年, 这条路上并非只有她一个人。不管是有意的, 还是无意的,他都给了她回应。 如此一想, 她一点都不亏。 季悄吟在床头靠了会儿,又躺下。拉过空调被盖在自己身上。 鼻尖始终充盈着淡淡的木香, 那是属于宋雁书独有的味道。 她身上也有。 他身上的木香她一直以为是某个牌子的香水。之前在电梯里头脑发热问过宋雁书, 他告诉她不是香水。可具体是什么他也不说。 这个香味就成了她心里一桩悬而未决的疑案。 直到刚刚她洗澡, 打开了宋雁书的沐浴露,她才得以解开心头之惑。 原来他身上的味道并非来自香水,而是来自他的沐浴露。 一款黑云杉沐浴露,来自法国某个小众品牌, 这个牌子主打香氛和化妆品,也涉及洗护用品,不过量很少, 不太被大众熟知。 季悄吟买过他家的眼影和散粉,还挺好用的。却从未留意过他家的这款黑云杉沐浴露。 不是柏木香,而是黑云杉木香,比柏木更冷冽清新。 难怪她会那么迷恋。 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迷恋这个香味,还是迷恋宋雁书这个人。 或许是因为迷恋宋雁书,才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这个木香。 卫生间里传来成串的水流声,潺潺入耳。 是宋雁书在冲澡。 几分钟以后,水流声停了。 然后门被人推开了。 男人裸.着上身,下.身裹着一条白色浴巾走了进来。 白色醒目,不由自主将所有的目光都吸附过去。 暖橘光束之下,小麦色的肌肤,散发出性感健康的光泽。大块的腹肌,有力的腰身,笔直的长腿…… 还有浴巾下最中间的一团…… 一刹那,那晚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朝季悄吟袭来,满脑子都是那股清淡沉醉的木香,他性感迷人的声线,游走在她身上的大手,掉落在她脸上滚烫灼人的汗水,被占据的充实和满足…… 耳根通红,双颊滚烫。 季悄吟慌乱地移开视线。 宋雁书捕捉到她的微妙变化,故意逗她,“又不是没看过,害羞什么?” 季悄吟:“……”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一句:“多看几次就习惯了。” 季悄吟:“……” 她习惯个鬼哦! 他刚洗完头,短发湿漉漉的,发梢时不时往下渗水。他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擦干头发。 随手扔了干毛巾,踢掉拖鞋,上了床。 为着他这点动作,季悄吟很没有出息地缩了缩脚指头。 开始了! 很快脑海中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波涛汹涌的海面,白色浪花翻涌,季悄吟就是那低空盘旋的一只海燕。风暴来临之时,她本该趁机飞远,躲过此劫。但由于贪恋这点刺激,她不愿意逃离,任由自己直击风暴中心。以至于被整个掀翻,坠入海中,浪花将她倾覆,围缠,淹没…… 她被刺激得全身发抖,小腹淌过一阵暖流,不由躬起了身子。 “悄吟,你放松,太紧了……”男人哑着嗓音,有些难耐。 季悄吟:“……” 外人面前那般正经寡淡的人,私底下竟也有如此放纵的一面,这么露.骨的话都讲得出来。 宋雁书是最具经验的猎人,他懂得如何软化自己掌下的猎物,更懂得如何以最佳的状态将猎物收归麾下。她在他的带领下,渐渐放开了自己……并按照他的指示,开始回应他…… 他寻着最佳的时机发力,攻城略地,无情掠夺,强势侵占,将她拆卸入腹。 季悄吟张着嘴,呼吸急促,她这只可怜兮兮的海燕,折断了翅膀,被人拎到岸上,经由烈日暴晒,胡乱扑腾,死去活来的。 活鸟变成了死鸟。 眼眶微红,呜咽着,嗓音被撞得稀碎,“雁书……你……不许欺负我……” 抽抽泣泣,反反复复,跟个复读机似的,也就只会这么一句话。 -- 第122页 “悄吟,我不欺负你!”汗水与泪水交织,男人小心翼翼地咬她小巧玲珑的耳垂,嗓音被夜色包裹,像是醒过的红酒,变得愈加深醇迷人,诱惑力十足,“我好好疼你。” 比起之前的狠戾,这会儿宋雁书总算收了手,有所克制,动作温柔了许多。 他用温柔亲手为季悄吟织了一张绵密巨大的网,将她兜头整个罩住,她完全溺毙其中,无力挣扎。 最后都快昏死过去。 身上又热又累,完全动不了,眼皮子酸涩难耐,直打架,撑都撑不开。 迷迷糊糊之际,隐约感到男人撤了力,听见他将什么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得,这下死鸟终于活过来了! —— 季悄吟口干舌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软绵绵道:“雁书,我想喝水。” 将人吃干抹净,宋总心情愉悦,对于女朋友的请求自然有求必应。 他跳下床,从衣柜里拿出睡衣睡裤换上。走到客厅倒了杯温水进来。 季悄吟一口气喝了半杯。 余下半杯宋雁书自己喝了。 他将人抱去卫生间冲洗干净。 再抱回房间。季悄吟沾到枕头,一秒入睡。 那天在机场酒店,他赶着登机,根本没时间逗留,结束了直接就穿上衣服走了。 完全不知道季悄吟睡着以后居然这么不安分。 她整个人紧贴着他,不是抓他的手臂,就是抱他的腰,必须抓住点什么才好。就跟那考拉抱树似的,一秒都脱离不了树,非得狠狠抱住不可。 一旦他抽离开,她就哼哼唧唧在床上各种翻滚,一直往他身上钻,非得抱住他不可。 他简直哭笑不得。 这么黏人,一秒都离不开他,倒是和她白天冷静自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想来这姑娘骨子里还是缺乏安全感的。 季悄吟是睡着了,可宋雁书却是全无睡意,意识清明。 他靠在床上想了很多。想起了这半年和季悄吟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前不觉得,如今回想才发现他竟记得如此清楚。任何一点细枝末节都完整地保留在他脑海里。 床头灯暖橙的光线四下流窜,照得墙纸莹莹发亮。 他从头至尾翻了翻聊天记录,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 他给季悄吟改了个备注:女朋友。 —— 睡得晚,醒得更早。六点不到,季悄吟就睁开了眼睛。 满打满算,这一晚她连三个小时都没睡到。 咋一睁眼,看见一间陌生又空荡的房间,她还有些懵。 静坐片刻,迅速找回昨晚的记忆。 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心头悸动不已,甜蜜难当。 被子里全是宋雁书的味道。身侧是空的,没人。 这人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爬下床,蹑手蹑脚走出主卧,季悄吟打算偷偷溜走。 过不了多久酒店员工就要上班了,要是被人撞见她从宋雁书的房间出来,怕是整个酒店就要炸了。 她以为这个点宋雁书还没醒。没想到一出房间,耳旁直接炸出一个低柔的男声,“醒了?” 季悄吟几乎被吓到歇菜。 扭头往客厅探一眼,发现这人正从跑步机上跳下来。他穿一件白色工字背心,黑色运动裤,额头布满汗水,明显是刚锻炼完。 工字背心掩盖不了男人的好身材,凸起的腹肌,硬实的臂膀,白皙的肤色,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滑,整个人野性十足,荷尔蒙爆棚。 季悄吟很没有出息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宋总的好身材,可每一次见到都忍不住深受震撼。这人的身材简直好到爆! 宋雁书抓起颈间的毛巾囫囵擦一把脸,走到她跟前,嗓音带着运动后的清朗舒爽,“怎么不多睡会儿?时间还早。” 季悄吟还没从他的好身材中回过神来,傻盯着他擦脸的动作。 隔了一会儿才赶紧找了个理由搪塞,“我认床。” 宋雁书掀动眼皮,觑她一眼,似笑非笑,“昨晚不是抱着我睡得挺香?” 简直就是考拉附体,双手双脚一起上,紧紧缠着他,掰都掰不开。他想起来上厕所都只能用力掰开她手,把抱枕拿给她抱。 季悄吟:“……” 季悄吟想起自己那难看的睡相,即刻闹红了脸。 “要走了吗?”他想起这姑娘刚刚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吃完早餐再走吧。” 季悄吟连连摆手,“不吃了,我要回去收拾收拾上班了。” “上班还早。” “不早了。” “现在才六点。” “六点也不早了。” 宋雁书:“……” 男人迈开步子,挡在她面前,“悄吟,你想一走了之,不对我负责了吗?” 他拧起两道英气的眉毛,故作委屈道:“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 季悄吟:“……” 她晕死,她怎么不负责任了? 她只不过就是想早点回去上班罢了。 她矢口否认:“我没有,你别误会。” “那你这么着急回去干嘛?” “等会儿他们就上班了,要是被人看见我从你的房间出来……” 余下的话不用她多说,懂的都懂。 宋雁书哪里不懂她的考量,刚才无非就是一时兴起,逗逗她罢了。 -- 第123页 “虽然海盛一向是不赞成办公室恋情的,但我是老总,不受管制。” 季悄吟:“……” “没必要高调秀恩爱,但也不必藏着掖着,咱俩谈恋爱光明正大。” “女朋友,大可不必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宋雁书把季悄吟推去卫生间,“先洗漱,陪我吃个早餐。” —— 宋雁书叫了酒店早餐到客房。 芝士火腿三明治,草莓奶昔,水煮蛋,一份蟹粉小笼。 一看到蟹粉小笼,季悄吟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咀嚼着,一脸满足。 “经常看到你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蟹粉小笼,这么喜欢?”他取来玻璃杯倒了杯新鲜的低脂牛奶,递到她面前。 “喜欢呀!”她眉眼弯弯,“周师傅的手艺太绝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蟹粉小笼。” 周忠在点心小食方面的手艺确实没话说。 宋雁书吃得不多,一杯牛奶,一份三明治就够了。 他吃完,季悄吟也放下筷子,两人同步。 刚吃完,她唇上还裹着一层油渍,亮莹莹的,唇色显得越发鲜艳。 他抽出纸巾,替她擦了擦。 动作温柔,让季悄吟心口小鹿乱撞。 “女朋友。” “怎么了?” “要亲亲吗?” “要。”她的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揽住他脖子,凑过去亲他嘴角,“早安吻,送给男朋友。” 他却反客为主,送给她一个深吻,眼里笑意绽放,“早安,女朋友!” 第46章 第46杯酒 第46杯酒 晨会, 一切如常。 宋雁书有条不紊地交代工作。 季悄吟坐在下面认真听,时不时记下笔记。 两人的目光偶尔撞到一起, 她总觉得心虚,忙不迭移开。 身边人都在认真开会,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宋雁书说两人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可季悄吟哪能真的听他的。 以前在南岱,她和凌湫恒什么事儿都没有,最后却谣言四起,各种版本的情.色史都出来了。最后楼菀找上她,逼她辞职。 职场如战场,你永远想不到流言蜚语究竟会有多恐怖。 如今在海盛,她不想把自己和宋雁书卷入风暴中心, 成为员工茶余饭后的谈资。该低调还是得低调。 晨会一结束, 她立马就溜了。 宋雁书想找她说几句话都没机会。 *** 总裁办的秘书们是整个酒店最早注意到宋雁书的好心情的。 一上午宋总的嘴角一直弯着, 就没压下来过。 几个小秘书凑在一块各种八卦。 “咱们宋总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不至于吧, 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以前宋总也谈过,没见他这么高兴啊?” …… 张秘书在总裁办工作三年, 也是头一次见到宋雁书如此高兴。 几人逮住常助理打探消息。 常助理的嘴一向最严,有关老总的消息, 旁人是半点都打听不到。 他故作神秘地笑起来, “天机不可泄露也!” 秘书们:“……” —— 临近中午时分, 万方培到办公室找宋雁书报备酒店员工的人事调动。 宋雁书正靠在沙发上,抱着手机,一脸蜜汁微笑。 说实话,万方培被老总这恐怖的微笑给吓到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宋雁书这样笑, 顿时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余光瞟到手机屏幕,莹莹白光亮着, 停在微信界面。他眼尖瞟到“女朋友”三个字。 他立刻了然。也只有季悄吟有本事让宋雁书这么高兴了。 刚刚拿下梵于并购案,季经理这边又正是甜蜜,正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简直羡煞旁人呐! 万方培报备完,得了老总的指示,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宋雁书掀起眼皮,“还有事?” 万经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笑道:“您今儿心情挺不错?” 宋雁书收起手机,看着面前的下属,“这么明显?” 万方培心想:可不明显么,好心情可全写在脸上了。 万方培的脸上堆起笑容,小心翼翼试探道:“您看我们人事部的那笔经费什么时候给拨?” 趁着老总心情好,他可得赶紧“敲”一笔。 宋总大手一挥,慷慨道:“我马上让财务部给你批。” 万方培笑得特谄媚,“多谢宋总!” *** 很早之前万方培就扬言季悄吟表面冷静自持,内里却非常黏人,估摸着一天能缠他八百遍。 以宋雁书对季悄吟的了解,万方培分明是看错人了。她根本就不是那种猫系女孩。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还是非常期待季悄吟一天缠他八百遍。平日里那么冷清规矩的姑娘,要是化身粘人精,一天缠他八百遍,不知道多刺激。 他这人骨子里还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他喜欢温顺乖巧的姑娘,粘人精也可以接受。他巴不得女朋友能黏他。 于是宋总眼巴巴地盼着,等着季悄吟缠他。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半个月……他就这么日夜期盼着。 眼看着一个月都过去了。女朋友压根儿就不缠他。 -- 第124页 上班期间,要是没事这姑娘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别说电话,连一条微信都没有。在酒店碰到,她还跟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地叫他宋总。旁的表情半点都不分给他。 宋雁书越发郁闷,说好了一天缠他八百遍的呢? 剧情怎么不按万方培的剧本演? 宋总有什么办法,只好在微信上敲人。 宋雁书:【女朋友。】 季悄吟;【男盆友,怎么了?】 宋雁书:【你这一天都没理我。】 后面还附带一个“宝宝不开心”的表情包。 季悄吟:“……” 季悄吟:【今天有点忙。】 立刻回了个“抱抱”的表情包。 看到这个“抱抱”表情包,宋雁书的眉峰立刻就舒展开了。 宋雁书:【姑且原谅你了。晚上一起吃饭?】 季悄吟:【好。】 看着屏幕上的这串文字和表情包,宋雁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不是季悄吟一天缠他八百遍,而是他一天缠季悄吟八百遍。 万方培的剧本果然不靠谱。 不过私底下季悄吟还是黏人的。尤其是在床上,每次他把她揉弄得死去活来,哼哼唧唧时,她就会跟自己撒娇,哭着跟自己撒娇,那软绵绵,娇滴滴的嗓音,带着点哭腔,竟比什么都催|情,越发让他难耐。一着不慎,下手就狠了。 因为这个她没少怪他。 还有就是睡觉,这姑娘比任何时候都黏他。不是抱他手臂,就是搂他腰,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离了他,她就必须抱抱枕,不然就各种闹腾。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睡觉的。 他一个人睡习惯了,突然有个人这么黏着自己,他一开始根本不适应。好几个晚上没睡好。后面也就慢慢习惯了。 习惯真的可怕,他一个人的生活,因为加入了个季悄吟,不知不觉中居然产生了很多变化。 比如季悄吟喜欢灰蓝色的郁金香,他的住处和办公室就添了这花; 比如季悄吟喜欢吃蟹粉小笼,他时不时也会去1号楼的自助餐厅尝尝周师傅的手艺; 比如季悄吟开白色小polo,在路上见到一样的车,他就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再比如季悄吟总是别一只鱼尾发夹,他出差路过精品店,不由自主地踏进店里,给她买一只相似的。 …… 这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这种体验更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 跟好兄弟们聊起时,余初和摊摊手,“你完了雁书,你已经被这姐们吃得死死的了。” 宋雁书:“……” 宋雁书想了想,栽在一个女人身上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他还有点甘之如饴。 *** 一天晚上,两人一起去精言大厦吃饭。一家风格鲜明的泰国特色餐厅。 褐色墙上悬挂几盏复古壁灯。暖黄的灯光烘出微醺斑斓的调子,食客不多,环境幽雅。 墨绿色绒布座椅平添几分沉静,红木镂空雕窗,雕花繁复,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一簇簇热带花卉。花名季悄吟叫不出,但怪好看的。 环境能打九十分,食物更是合心意,能打一百分。 跟程若她们来精言大厦约饭也有好几次了,季悄吟居然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家如此美味的餐厅。 果然在美食方面,宋雁书是佼佼者,他总能搜罗到好吃的餐厅。 时间还早,两人又在商场里逛了逛。 在逛街方面女人一向乐此不疲。季悄吟每家店都要进去看看。她什么都要扫一遍,遇到新奇的小玩意一个人能看半天。 宋雁书从来没陪女人逛过街,没什么经验,他跟在女朋友身侧当个合格的刷卡机。 然而女朋友却没给他当刷卡机的机会。 她给自己买的东西争着付款。给他买的,她也争着付钱。 有钱花不出去的感觉不太美妙。宋总有些无奈,“悄吟,你犯不着替我省钱。” “谁说我在替你省钱?”季悄吟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我在包.养你,你看不出来吗?” 宋雁书:“……” 饶是再训练有素,导购小姐还是忍不住笑场了。 宋雁书揉揉她脑袋,宠溺道:“那就谢谢女朋友了!” 她摆摆手,很是大方,“不客气!” 不过季悄吟还是给了宋总表现机会的,她买了一只甜筒,朝他眨眨眼睛,浅浅一笑,“男朋友,刷卡吧!” 宋雁书:“……” —— 精言大厦后面就是精言公寓。宋总邀请女朋友去自己家里坐坐。 季悄吟也不忸怩,欣然答应。 两人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基本上都是住在季悄吟家。她也是第一次来宋雁书的这套公寓。 一梯一户的高级公寓,室内的装修是轻奢的极简风,以黑白色调为主,看上去冷感十足。面积很大,自然空荡,少了点人气。 家里有阿姨天天打扫,纤尘不染。 客厅墙壁上挂了几幅三水小姐的油画,抽象画风,张扬凌乱的线条,大胆的配色,带给人一种全然释放的野性,狂放不羁。 看到这些画,季悄吟才真切意识到宋雁书是真的欣赏三水小姐。9号楼顶层那么长的壁画长廊,挂的全是三水小姐的画。 女人的视线匆匆扫过这些油画,再落在男人身上,“雁书,你粉三水小姐?” -- 第125页 “不算粉,只是欣赏。她的画很有特色,我喜欢她的画风。”宋雁书从冰箱里给季悄吟拿了瓶山泉水,体贴地替她拧开瓶盖。 季悄吟对油画一窍不通,她也欣赏不来,没在这些画上深究。 她一边喝水,一边在屋子里参观,很快发现一只小可爱。 偌大的鱼缸里装着一只呆头呆脑的金钱龟,正伸长脖子在四周探来探去。 宋雁书的微信头像就是这只乌龟,毫无悬念就是他的宠物。 “好可爱的乌龟呀!” 她说着话就把手伸进鱼缸,用指尖去碰小乌龟的脑袋。还没碰到,头就立马缩进乌龟壳了。 宋雁书说:“它叫元宝。” “养多久了?”她讪讪地收回手,趴在鱼缸边认真欣赏这只小乌龟。 “两年。” “好养吗?” “很好打理,不费心思。” “乌龟招财的,难怪你这么富。” 宋雁书:“……” “那你也可以去养一只,没准就一夜暴富了。” “算了,我连仙人掌都养不活,还是不祸害小生命了。” 乌龟欣赏够了,季悄吟往沙发上一躺,优哉游哉道:“我今晚是不是住这里了?” 宋总一本正经地说:“你想住就住,不想住我就送你回去。” “我如果回去,你岂不是成孤家寡人了?” “不会,我会跟你一起回你家。” 季悄吟:“……” “可是我没带换洗衣服,这里也没有卸妆水,妆都卸不了。” “衣服先穿我的,卸妆水可以叫个快送。” 如此,季经理便心安理得地留下了。 宋雁书切了个冰西瓜。两人一人一只勺子舀着吃。 西瓜和电影最配。季悄吟从书房拿出宋雁书的笔记本电脑,找了部电影看。 半个西瓜吃完,电影也刚好看完。 季悄吟瞟了眼屏幕的右下角,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半。 时间不早了,可以洗洗睡了。 她说:“我想洗澡了。” 宋雁书回衣帽间给她拿了一件新的白T。 她拿上衣服进了浴室。 头发刚打湿,发现洗发水没了。 衣服都脱了也不好出去。只能冲外面喊:“雁书,没洗发水了。” 宋雁书:“等着,我去给你拿。” 季悄吟把花洒关了,靠着墙壁,头发湿哒哒往下直掉水。 约摸等了一两分钟,听到宋雁书来敲门。 她开了磨砂玻璃门,探出一只手去拿洗发水。 抓住瓶身,正准备关门,外面的人却用力往里一推,破门而开,整个人挤了进来。 季悄吟:“……” “你干嘛?!”季悄吟惊呼一声,下意识举起双手横在胸前,试图遮住一.丝.不.挂的自己。 可惜哪里遮得住,一览无余。 宋雁书人高马大地站在她面前,眸光由清明变得幽深,一瞬不眨地锁住她,勾唇痞笑,“一起洗?” 季悄吟:“……” 这个眼神太恐怖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要。”她果断拒绝,“你快出去。” 跟宋雁书一起洗澡,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他一进来,空间立刻变得逼仄起来,完全腾不开手脚。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地上很滑,她险些摔倒。他眼疾手快捞住她,扣在怀里,凑到她耳旁低语:“悄吟,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温热酥麻的气息缠绕在四周,伴着室内的热气,季悄吟的理智都给消磨殆尽了。 他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两人确实没尝试过所谓的“浴室play”,顿时被激起胜负欲,不怕死的说:“玩就玩,谁怕谁!”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在宋雁书面前她毫无胜算。 当她跪在地砖上,仰头正对着他,熟悉的男性气息充盈口腔,她简直悔不当初,她为什么要想不开跟经验老道的猎人玩游戏。这不是作死么! 洗澡前活蹦乱跳,洗澡后死狗一条。 软趴趴地躺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 宋雁书坐在床沿,拿着吹风机给季悄吟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响,她昏昏欲睡。 等响声消失时,她都差不多快睡着了。 宋雁书拔掉吹风机插.头,转手放到右侧床头柜抽屉里。 摁灭台灯,往她身旁躺下。 一躺下,季悄吟立刻考拉附体,一把抱住他腰,将他搂得紧紧的。 在他怀里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沉沉地陷入梦乡。 黑暗中男人无声地笑了笑。 或许这就是幸福吧,有个人和自己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第47章 第47杯酒 第47杯酒 虽然宋雁书并不怕被其他人得知他和季悄吟的关系。但季悄吟怕。她觉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 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的。所以两人还是处于地下恋的状态。 除了常助理和万方培几个心腹知道,酒店大部分员工还是一无所知。 大概是和宋雁书在一起太甜蜜了, 这个夏天过得特别快。季悄吟没怎么觉得热,夏天就过完了。 转眼间,满城金色,秋天来得悄无声息。 等季悄吟有所意识时,青陵已经进入了十一月。 -- 第126页 十一月,深秋,满城草木清寒。 寻常的周六,季悄吟轮休。 下午,她搬了把椅子坐到阳台上看书。 kindle买来尽拿来盖泡面了, 里面存的四五本小说断断续续看了一年也没看完。 今天难得有那闲情逸致, 她将吃灰许久的kindle给拿了出来。 一两个月没翻, 它竟然还有一半的电, 这电池未免太强了些。 季悄吟租的这套小复式朝向好,采光也好, 夏天晒人,冬天倒是暖和。 下午三点, 阳台铺满金色阳光, 光斑一圈一圈晃动不停。 青陵深秋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暖暖的阳光照着季悄吟的后背, 仿佛夏天还没过完,对这座江南城市的爱也来不及全部形容。 看的是钱钟书先生的《围城》。 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时间就像是那沙漏里的沙子一下子就溜走了。 “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 笼内的鸟想飞出去;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季悄吟的目光定格在这行黑体字上, 有那么一两秒钟她想到了养父养母。 养父养母是典型的老一派作风,相亲结婚,婚后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几十年携手共度,虽清贫,但始终不失温馨和甜蜜。 养父是她见过最疼老婆的人,她从未见过他跟养母红过脸,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她有关未来枕边人的期待全部都来自养父。 她是个俗人,她总归还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她不禁扪心自问,婚姻是一座围城,她能心甘情愿踏进去吗? 如果这座围城里有宋雁书,她自然是甘愿的。 养母一直在催她找个人安定下来。如今她找到了那个人。可是他愿意跟自己结婚吗?她不确定。 她毫不怀疑宋雁书是爱她的,可是结婚呢? 倘若他也愿意,他那样的家族会允许他娶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吗? 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将季悄吟的思绪给拽回来了。她刚刚走神了。 “喂,雁书?” “半小时以后我来接你,带你出去吃饭。” “好。” 季悄吟挂断电话,视线再次投向kindle屏幕上,注视着那行文字,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她和宋雁书还没谈多久,怎么就惦记上结婚了?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她哑然失笑,将kindle合上,拿进客厅随手丢在茶几上,转身进了卫生间。 洗漱化妆,穿衣换鞋,二十分钟后搞定。 宋雁书的语音电话再次响起,“我到了,下来。” 季悄吟:“马上。” 她背上一只豆绿色小方包飞速下了楼。 —— 宋雁书今天穿了一件浅咖色风衣,内搭一件蓝色的细线毛衣。那蓝色十分明亮,近乎纯净,将他身上一贯的冷峻筛去了不少,变得温文尔雅。 平日里西装革履总归还是太冷清,她还是喜欢他私下穿得休闲一些,看上去不会那么高高在上,会显得更加平易近人。只有这样,跟自己的差距也缩短了。 看到他身上的毛衣,季悄吟不禁笑了,“咱俩今天穿的像情侣装。” 宋雁书扭头看她,发现她同样穿了一件蓝色的毛衣,颜色也十分相近。只不过她的毛衣是粗线的,洋气的泡泡袖,衣服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将她她整个人衬得愈加小巧。 他笑,“说明咱俩心有灵犀。” 季悄吟喜欢“心有灵犀”这个词,说明他俩之间有默契。这种默契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日积月累,慢慢养成的。 这是不是说明日后他们会更加契合对方?是不是说明他们有一起共度余生的潜质? 车子七拐八拐,离开了市区。 越往郊区车流越稀疏,周围的房子急剧减少,只有成排的合欢树,树叶黄了一大半,落败萧瑟。 季悄吟往窗外探了一眼,狐疑地问:“你今天要带我去吃农家乐吗?” 宋雁书自如地打着方向盘,嗓音慵懒,“算是吧。” 季悄吟:“……” 什么叫算是? 不过她也没有细问,他这人总是能搜罗出很多美味的餐厅。甭管是不是农家乐,他总不会让自己失望。 开了不知多久,导航实时响起:“前方即将进入雪岭隧道,限速40,请谨慎驾驶……” 宋雁书送开油门,及时减了速。 黑色小车平稳驶入隧道,路灯暖黄的光悄悄掉进车内,两人的身上好似被笼上一圈绒绒的金色毛边。 “还记得雪岭隧道吗?”宋雁书转头看她,嗓音低而沉,眸光分外清湛有神。 雪岭隧道,好熟悉的名字。 季悄吟说:“好像听过。” 但具体的内容搜罗不出太多。 车子冲出隧道,宋雁书腾出一只手往正前方指了指,温声告诉她:“前面就是青陵殡仪馆。” 青陵殡仪馆! 季悄吟立刻坐直身体,仰起头看向风挡,远远只看到半空中浮出灰白建筑的几个小角,隐在葱绿茂盛的树木后面,若隐若现。 这一带她只来过一次,年初给姜家老太太送葬。匆匆来,匆匆走,半点印象都没留下。 越往前开,那群灰白建筑渐渐明朗起来。 随后车子从殡仪馆大门前呼啸而过。 -- 第127页 宋雁书循着记忆说:“那天我的车跟在你后面跟了一路。” 季悄吟一早就认出那天在殡仪馆门口给她让路的宾利是宋雁书的车。只不过她不知道他们居然顺路,而他的车一直跟着她。 她哑然失笑,“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对我蓄谋已久了。” “嗯。”宋雁书直言不讳,“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说得那样坦诚,那样自然,眉宇间的温柔显而易见。 季悄吟一直觉得过去十一年,她怀揣着对宋雁书的那份暗恋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小秘密。 她时常觉得心酸,年复一年,天各一方,从无交集,她没有任何机会走到他面前,她完全看不到希望。年初孤注一掷来海盛工作,也只是她的一场豪赌,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大不了回老家。一开始她根本没抱多少希望。 殊不知在他们重逢那天,宋雁书便对她一见钟情了。然后不到半年他们就在一起了。这一切远比她想象的要容易。 那过去十一年,她那么小心翼翼,始终不敢往前迈一步,岂不是很可笑?如果之前她能勇敢点,早一点来到宋雁书身边,也许他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时间过去了也不可能回头,她偏安一隅十一年,这是事实,她无法否认。 好在她终究还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好在现在也不算晚,他们还有很多年。 季悄吟好奇地问:“如果我后面没有来海盛应聘,咱俩没有再碰到,你打算如何发展你的一见钟情?” 宋雁书坦言:“如果没有再遇到,那咱们就只能做陌生人了。” 他的性格使然,他是不可能去找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的。所谓一见钟情不过就是见色起意,连人都见不到,哪里还会有后续?心中那点好感,那点悸动早晚都会被时间消磨掉。 “不过我相信真正有缘的人一定会再次相见,或早或晚罢了。”男人语气肯定。 这点季悄吟也是认同的,兜兜转转十一年,她还是再次见到了宋雁书。 “雁书,你还记得中考吗?”宋雁书一直觉得殡仪馆那次是他们的初见,其实那是久别重逢呀! 他目视前方,娴熟地操纵着方向盘,自然地说:“记得呀,我中考在十五中考的,还弄丢了准考证。十五中不是你初中母校么?” “是我母校。”季悄吟眼巴巴地望着他,不死心地问:“你还记得考场里的人吗?比如前后桌?” 宋雁书歪头想了想,“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她心一提,赶紧追问:“什么事儿?” “我记得当年中考最后一门是考化学,坐我前面的女孩子应该学习不怎么样,做题做得很慢很慢,都最后十分钟了,她居然还有好几道大题空在那里。我想肯定是不会做,不然早写了。我看她那绞尽脑汁,一筹莫展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我就打算帮她一把。我踢她凳子,让她抄我的。踢了半天她也没反应。我那个急啊,索性扯她头发。她扎马尾,一抓就准。这下总算有反应了。回过头来狠狠瞪我,让我别影响她考试。我那个气啊,把试卷指给她,赶紧抄。” “你知道吗?那女孩一脸将信将疑的样子,生怕我害她。不情不愿把最后几道大题抄了。那年我可是宛丘的中考状元。就我给她抄的那几道题,至少三十分。不过她那么菜,多给她三十分估计也没用。” 季悄吟:“…………” 季悄吟觉得她不想跟宋雁书吃这顿饭了。 果然只有她一个人觉得那段回忆是美好的,在宋雁书眼里啥都不是。 她一直不明白他当时为何要去帮一个陌生人,如今才知道他只是看她可怜。 她抱起双臂,脑袋一转,一个人生闷气。 周围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宋总察觉到不对劲儿,“你怎么了这是?” 季悄吟冷哼一声,“不想搭理你。” 宋雁书:“……” “我得罪你了?”他一脸懵。 “闭嘴!” 宋雁书:“……”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 车子最终拐进一条幽深狭长的砖石巷,巷子里安静如常,很少有行人经过,车流更少。此刻整条巷子就只有他们一辆车。 一大片深灰色的老房子,很像民国期间遗留下来的老建筑,季悄吟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路灯从梧桐树枯黄的枝叶间泄漏下来,照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面上,像是下过一场秋雨,湿漉漉的,亮晶晶的。 借着这点路灯微光,她总算是看清了路牌——繁花巷。 季悄吟对青陵完全不熟,来这边工作也有大半年了,但一直没抽出时间到处逛逛。她有限的认知里,只知道浪江、堰山、檀香岛这几个地名,最多再加个堰山社区。这个繁花巷是什么地方? 她简直有拿出手机百度的冲动。 巷子到头,在一栋三层小洋楼前,宋雁书熄了火。 他解了安全带,淡然开口:“到了,下车吧。” 季悄吟打量这栋小楼,气派自然是气派的,久经岁月积淀,有种古朴沧桑的美感,年代感显而易见。 院门紧闭,也看不清全貌。 她就是再没见过世面也清楚这栋房子不便宜。主人家想必也是也是某个大人物。 -- 第128页 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好奇地询问身侧的男人:“这是私房菜馆吗?” 很多讲究的私房菜馆一般都藏在类似的小巷里,不好找,却很有地位,食客非富即贵。宋雁书带她去吃过几次。 男人似乎很浅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促狭,“今晚的大厨确实手艺不错,你想吃的他都能给你烧。” 说完他站在院门前摁了门铃。 里面的人听闻响动,跑来开门。 一团粉色立在门口,秦问身穿骚包的粉色衬衫,嗓音响朗,“您二位赶紧的吧,外婆等好久了。” 外婆? 季悄吟错愕地看向宋雁书,“怎么回事?” 宋雁书自然地牵起她手,拉她进门,“外婆想见你。” 季悄吟:“…………” 第48章 第48杯酒 第48杯酒 宋雁书的外婆要见自己? 这是一言不合就见家长的节奏? 天呐, 怎么这么突然! 季悄吟是半点准备都没有。她登时就慌了,哀怨地望着宋雁书,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啊,我这什么都没准备。” 宋雁书抿嘴笑,语气轻飘飘,“你想准备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毛衣和牛仔裤,欲哭无泪,“我好歹要换身好看的衣服吧!” 这一身怎么见家长啊? “够漂亮了,没必要折腾。” “可是我两手空空,也没准备礼物。”见家长总得备份礼物吧? “家里什么都有,犯不着买, 就陪外婆吃顿饭, 没那么多讲究。” “可是……” “别可是了, 进去吧!”宋雁书扶住季悄吟的肩膀, 将她往里面带。 “雁书……”她皱着小脸,如临大敌, 满脸诚惶诚恐。小手无措地扯扯他风衣的衣角。 他脚步一顿,敛眸觑她, “又怎么了你?” “我腿软。”一双腿就跟灌了铅块似的, 笨重无比, 完全使不上力气。 宋雁书:“……” “瞧瞧你那点出息。”他禁不住失笑,“腿软要我抱你进去?” 季悄吟:“……” “不劳宋总!”季悄吟哪能让他抱,她还活不活了! “你俩够了啊!”围观的秦少爷被虐地够呛。 客厅的空间非常大,但由于设计规划得当, 并不会显得那么空荡。家具也并非电视剧里呈现的那般富丽堂皇,大都线条简单,低调明快。 客厅正中央挂着一幅丹青, 远山青黛,雾气袅袅,几只飞鸟在群山之间盘桓。 季悄吟对画一窍不通,也认不出是哪个名家的作品,不过肯定价值不菲。 客厅的一角还立着一具庞然大物,用红色绒布盖着。看得出是一架钢琴。 “小姑娘会谈钢琴吗?”骤然炸出的一个和蔼女声,让季悄吟头皮一麻。 转头一看,注意到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端坐在一旁的藤椅上。 老人家非常和善,穿着一条复古的墨绿色丝质长裙,梳着精致的发髻,脸上始终挂着亲切温和的笑容。 这必然就是宋雁书的外婆了。 季悄吟看过不少豪门狗血剧,她想象中的宋雁书的外婆应该是一个气场贵胄,眼神凌厉的老太太,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属于大家族家长的威严,让人望而却步。 没想到老人家倒是非常和善,丝毫没有架子,就跟季悄吟自己的外婆一样亲切。 她天生对和善的老人存着亲近之心。她弯唇微笑,带着诚心的敬重,吐字清晰,“外婆您好。” “悄吟,别紧张,就当自己家。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都随意点。”老太太笑得特温暖,温声细语,唯恐吓到季悄吟。 老人家这回喊的是“悄吟”,这个称呼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季悄吟顷刻卸下心防,完全不紧张了。 “会弹钢琴吗?”老人家复问。 季悄吟实诚地说:“会点皮毛。” 她确实会一点皮毛。读初中那会儿,汪莉女士送她去学过钢琴。汪女士想让女儿受点艺术熏陶,就给她报了班。 奈何她资历有限,断断续续学了两年也只学了点皮毛。后面学业紧张也就没学了,这么多年下来早荒废了。 老太太当即就说:“要不要试试?这是雁书的钢琴。” “啊?”季悄吟一脸错愕,忙不迭拒绝:“好多年没谈了,早忘光了。” 她无疑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她就不该说自己会点皮毛的,就该说自己不会。会点皮毛这话落尽老人家耳朵里估摸着就当成谦辞了。 老太太不顾她的拒绝,笑着说:“试试怕什么,你和雁书一起,他会带着你。” 宋雁书牵起她手,温声道:“别怕,弹着玩儿。” 走到那具庞然大物前,他掀掉绒布,率先坐到琴凳上。 没了绒布掩盖,钢琴露出全貌。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黑白琴键簇新,低调中透着无言的奢华。 宋雁书问:“会弹什么?” 他用的是“会”,因为知道这姑娘口中的“会点皮毛”真就是会点皮毛。 季悄吟会的曲目有限,且这么多年没弹了,手生得很。当然只挑最简单的。 “就《初雪》吧。” “班得瑞的?” “嗯。” “那开始吧。” 季悄吟在脑子里过了遍曲谱,深吸一口气,敲下了第一个音。 -- 第129页 一开始手生,不过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随后音符跳跃,婉转悠扬。 这样简单的曲目对宋雁书来说是小儿科。他弹得无比流畅。 俊男美女,四手联弹,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起舞,灵动跳跃,格外赏心悦目。 众人都不由陶醉其中。 一曲毕,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这不是弹得挺好的嘛!”老太太十分满意。 季悄吟腼腆一笑,“是雁书带得好。” 她刚刚完全照着他的节奏来的。 宋雁书觉得季悄吟就是宝藏,跟她在一起越久,越能挖掘出新鲜的东西。他过去一直不知道她会弹钢琴。 —— 一大家子人都聚在客厅里,阵仗搞得挺大。 除了秦朝霞女士,秦家该见的人季悄吟都见了。 老人家拉住她问了些问题,无外乎今年几岁,哪里人,父母家人这些。 她逐一回答,没出什么差错,算是平安过关。 老太太越瞧越满意,眼角眉梢笑意明显,“倒是跟雁书很配。” 这话让季悄吟听得心花怒放。 来自男朋友家人的肯定,比什么都让她开心。 她原本以为像秦家这样显赫的家族,必然是瞧不上她这种普通人家的女孩的。刚走到院子里她都做好被轻视的准备了。结果出人意料,秦家人好像对她都挺满意。 交谈中,她听老太太的意思,家里人都希望宋雁书早点结婚,早点定下来。 他肯带她来见家人亲戚,是不是意味着他有跟自己结婚的打算? 季悄吟觉得今年过年她应该可以带男朋友回家见母亲了。汪莉女士可一直眼巴巴地盼着呢! 秦问的父母,秦朝云和傅沛原,季悄吟一早就打过交道,也都是好相处的人。 秦朝云衣着休闲,刚剪了短发,平添几分英气。 她亲自招待季悄吟,桌上摆了名贵的茶叶和咖啡。她轻言细问,“喝点什么?” 季悄吟轻声说:“喝茶吧。” 秦朝云温淡的目光扫过一罐咖啡豆,“新得了一罐好咖啡,想请你尝尝。”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天想喝茶。” 秦朝云余光往宋雁书身上一斜,笑着调侃:“雁书,你自己咖|啡|因过敏,不会让女朋友也把咖啡给戒了吧?” 宋雁书赫然轻笑,“小姨,那您可真冤枉我了,悄吟想喝什么便喝什么,我可不敢做她主。” 话说完他倒是想起一件自己忽视许久的事情,自从得知他咖|啡|因过敏后,季悄吟确实就没碰过咖啡了。 一直也没注意到这点,如今才意识到为了他这姑娘改了自己的喜好。他记得她以前挺喜欢喝咖啡的。不然也做不出一天给他送一杯咖啡的糊涂事。 他握了握身侧人的小手,同她咬耳朵:“你想喝就喝,不必顾忌我。” 季悄吟摇了摇头,笑着说:“小姨这儿都是好茶,平时都喝不到,今天我要喝茶。” 宋雁书笑笑也不勉强,任由她去。 胸口却被一股暖流围缠,大片温暖,无比熨帖。 秦家人都喜好咖啡,平时也不避着他,该喝就喝。他的母亲更是嗜咖啡如命,满世界搜罗昂贵的咖啡品种。 谁都不觉得他咖|啡|因过敏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可季悄吟这个傻姑娘却为了他连咖啡都戒了。 —— 很快茶香弥散,满室馨香。 季悄吟端着小小一只白瓷盖碗,细细地品。 大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傅沛源算着时间该准备晚餐了。 傅沛源笑着对季悄吟说:“小姑娘有什么想吃的菜告诉我,今晚我掌勺。” 敢情这就是宋雁书口中的大厨。 到人家家里做客,季悄吟哪能真的报菜名,自然是人家烧什么,她吃什么了。 谁知宋雁书却替她回答了:“她这人就爱蟹粉小笼,小姨夫您就给她整份蟹粉小笼得了。” 傅沛源:“蟹粉小笼简单,不费功夫。” 一顿饭气氛活络,宾客尽兴。 傅沛源的蟹粉小笼完全不输酒店周师傅,皮薄肉厚,无比地道。 季悄吟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吃相斯文点。若是搁平时,她肯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饭毕,老太太把宋雁书叫到一旁,悄声说:“瞧着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这次果然没唬我。” 宋雁书:“我哪次唬过您。”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当然是结婚啊,人都找到了,还不结婚定下来?” 宋雁书:“……” 果然永远都绕不开结婚这茬。 老太太自说自话:“虽说家境是悬殊了点,但小姑娘人不错。只要人好,旁的也就不重要了。你妈那边我去替你说。” 宋雁书有些头疼,“外婆,我暂时没想过结婚。” 老太太:“……” “不想结婚你把人姑娘带家里来?” “这不是您一直嚷嚷着要见她,我才带回来的。” 老太太:“……” “敢情你小子是只谈恋爱,不结婚?”老太太拎起手杖狠狠地敲了宋雁书一记,“难不成你还想以女朋友的身份绑她一辈子吗?” 一辈子? 这词可太有分量了。重得宋雁书不禁有些恍惚。 -- 第130页 他想留季悄吟一辈子? 他没想过。最起码迄今为止他没想过。 “我俩没谈几个月,还没想那么远。” 老太太:“……” “那你对人姑娘究竟什么想法?” “悄吟很特别,我喜欢她是真的,想跟她在一起也是真的。至于以后的事儿我暂时没想那么远。” “所以,你只是玩玩?不打算负责到底?”老太太突然就动了气,语气森冷,“宋雁书,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好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做得出这等混账事么你?” 秦家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年轻时也是丈夫的左膀右臂,一度叱咤商场,能力很强。她看人很准,一般一眼就能把人给看个大概。季悄吟就是个心性纯良的好姑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最主要对宋雁书很真,一心一意待他,比以往那些个莺莺燕燕不知道强了多少。 秦家家教森严,虽说不会过多干涉小辈们的感情。但耗着姑娘的感情,不想负责的这种行为是断然不被允许的。最起码老太太这关就过不了。 宋雁书绝对没老太太说得那样不堪,他对季悄吟的感情是真的,也确实是因为喜欢她才和她在一起的,绝非外婆说的“玩玩”。 但他不想结婚也是真的。 一个只谈恋爱,不结婚的男人,尤其女朋友还是个实打实的好姑娘,这种行为落到老人家眼里,可不就是彻头彻尾的渣男么!不怪老太太误会他。 可他还是无力地为自己辩驳着:“我是真的喜欢悄吟,不是玩玩。” 老太太冷哼一声,一脸愠怒。 “外婆,您知道的,我不相信婚姻。您看看咱家有成功的案例吗?任何关系都不可能永远牢固,结了婚照样会离婚,我不觉得一张纸就能改变什么。我和悄吟这样挺好的,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没了那张纸,我们一样能过得很好。” “混账!”老太太一口气卡在胸口下不去,言语激动,“你跟人姑娘谈过了吗?你知道她不想结婚?寻常女孩,谁不想跟喜欢的人结婚?婚姻是一种保障,一种承诺,你连一张纸都不给她,以后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她能指望你什么?” “该给她的,我一样都不会少她。” “你能给她什么?钱吗?倘若人姑娘不稀罕呢?” 宋雁书:“……” 宋雁书被老太太问蒙了,季悄吟确实不太看重金钱,对权势也没什么渴望。迄今为止他在她身上根本没花什么钱,她没给他机会。 有关结婚的话题,他也没跟她谈过。但是他觉得季悄吟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是独立的,不止经济独立,思想更独立。她不是那种会靠婚姻来寻求庇护和安全感的女孩,这一张纸对她来说或许真没那么重要。 他说:“我会找时间跟她谈谈的。” “你俩能达成一致自然皆大欢喜。可倘若谈不拢呢?她想结婚,你却不结,你俩要想在一起,势必有个人腰妥协。是你,还是她?如果都不愿意为了对方妥协,你们这段感情又如何维系?”老太太看着他,语重心长道:“雁书,这些你想过没有?” 男人拢起眉峰,语气坚决,“如果无法达成一致,她想走,我会让她走。” 第49章 第49杯酒 第49杯酒 回程的路上, 气压有些低迷。宋雁书一直没说话。 两侧路灯悄无声息掉进车内,匆匆几束, 快得像是一阵凉薄的烟雾。 男人陷在暗处,斑驳灯光略过他的眉眼,打出一道道细碎的阴影。 他板着一张脸,下颌线紧绷,全无笑意。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老子心情不好,莫挨老子”的信号。 季悄吟很少见他这样。 她只是不太明白,明明大家伙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怎么就变了? “雁书,你怎么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语气担忧。 他紧握方向盘, 声线轻而冷, “没事。” 她不由皱眉, 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你别多想。” 他什么都不说,季悄吟更担心。但她也不再继续问, 因为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他不想说的事儿,她勉强不了。等他想告诉她了, 自然也就说了。 再亲密的两个人也该有彼此的独立空间, 存在边界感, 她允许他有不想述之于口的心事。有些事她也同样没告诉他。 原本今天见宋雁书的亲人,众人相处愉快,她还挺开心的。但他突然变了脸,立刻就将她的好心情给搅合干净了。 喜欢一个人, 目光总是时刻尾随着他,心情也是围着他打转,起起落落。他不高兴, 她也很难高兴得起来。 就这么沉默地回了季悄吟的公寓。 宋雁书嘴上说没事,可情绪却外泄了个干净。一到家,他就将季悄吟摁在沙发上狂亲一通,毫无章法。 季悄吟招架不住,用力才推开他,竖起两道秀眉,“雁书,你到底怎么了?” “悄吟,我们在一起开心吗?”光照之下,男人的眸中有很深很深的情绪,是季悄吟锁看不懂的。 她点点头,“开心。” “那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她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他是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找到的糖果,她只会紧紧攥在手里,死都不松手。 -- 第131页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顷刻之间就安抚了男人焦灼不安的坏情绪。 他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凑上前温柔地吻她。 “你究竟怎么了?”她偏头避开,想为他今晚的失控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爱你悄吟。” 季悄吟:“……” 吻如雨下,细密缠绵。 季悄吟最受不了他这种温柔的攻势,想反抗,却根本反抗不了。 什么都还没问出来,腿就被架空了,身下重重一记,心房一下子被填充满了。 “啊!”她惊叫出声,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紧接着热风过境,一阵侵袭,急促又疯狂。 她又热又闷,汗水沾湿了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着,难受得厉害。 有烈火在炙烤她,像是脱了水的叶子,只余下脉络,整个蜷曲起来。 “雁书,你不许欺负我……”她呜呜咽咽,委委屈屈,眼泪飞出眼眶,沾湿了沙发。 男人动作不停,温柔地吻掉她眼角的泪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悄吟,我不会欺负你,永远不会。” —— 季悄吟完全顾不得宋雁书心情好不好了。她已经是死狗一条了。 瘫在床上只想跟周公约会。 手机没电了,宋雁书找来充电器充电。 将插.头插.进右侧床头柜上方的插.座。 见手机跳出充电信号,他松了手。 视线下移,一具红绿灯模型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视线。 在这间卧室里睡了那么多个晚上,他居然都没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这么一个红绿灯。 出于好奇,他掂起来多打量了两眼。 模型不大,跟ipad差不多高度,金属材质,看上去十分精致小巧。 “这个红绿灯是你爸爸送给你的吗?”他记得季悄吟跟她说过,她的养父是一名交警,多年前因公殉职。 季悄吟勉强撑起眼皮,转过目光,看向床头柜方向,“是啊,是他送给我的。” “看着特别精致。” “是他专门找人定做的,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本来是一对。”她看着那红绿灯,脸上流露出一种无言的温柔,连声音都不自觉变轻了。 宋雁书问:“那另外一只呢?” “送给一个小女孩了。”季悄吟呢喃低语。 看着这只红绿灯模型,她蓦地陷入回忆,眉眼哀伤,“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爸爸一早就备好了这份礼物,打算下班回家送给我的,给我庆祝生日。可惜那天他在路上遇到了人贩子拐骗一个三岁的小女孩,他冲上去救人,然后被人贩子捅了好几刀,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他自己都身受重伤了,还要分心去哄那个被吓坏了的小女孩,把其中一只红绿灯送给她,让她别哭,警察叔叔会永远保护她……” 当时她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养父被医生从抢救室里推出来,盖着白布,了无生气。汪莉女士早已哭昏过去,由警队的同事搀扶着。周围站了一大群人,个个神色悲恸。 她完全是懵的,过了好久才爆发出哭声。 而那个三岁的小女孩,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傻愣愣地缩在角落里,手里抱着一只原本属于她的,理应由养父亲手交到她手上的红绿灯模型…… “对不起悄吟。”宋雁书一把握住季悄吟的手,柔声细语,“都过去了,别想了。” 他不该问这个红绿灯模型的,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季悄吟吸了吸鼻子,“我没事。” 指尖触及眼角,却感受到一片冰凉湿意。 为什么不能原谅姜家人? 因为他们弃如敝履的她,却是养父养母手心里的宝贝。他们给了她全部的爱。 “我爸爸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从小就告诉自己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像我爸爸那样的男人。” 提起养父,季悄吟的表情永远这样温柔,目光永远这般有神。在她心里,养父是英雄,是神圣的,是不可替代的。 她所憧憬的未来枕边人的模样就是养父这样的。 宋雁书注意到了季悄吟话中的用词,她说到了“嫁”,而不是“找”。 嫁,那便是要结婚,是要领证的,要在法律认可之下在一起共度余生的。 可是他却是不愿意结婚的。 “悄吟,你以后会结婚吗?”男人的嗓音蓦地沉了沉,心脏也难以遏制地狂跳了几下。 季悄吟的眼皮直打架,她已经很困很困了,完全没精力应对宋雁书的对话。她抱紧被子,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要跟我喜欢的人结婚。” 她不知道床边的这个男人突然垮了脸,眉眼沉郁。 他摸出打火机和烟盒一个人去了阳台。 远处是璀璨绚烂的灯火,绵延无尽。 香烟点燃,他重重吸一口,然后任由它在夜色中寂静燃烧。 十一月,青陵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深夜时分,寒气千丝万缕,无孔不入。 指间的那抹猩红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烟草味鼓进肺腔,他头一次觉得这般无力。 *** 十一月是青陵的旅游淡季,海盛酒店最近的入住率明显低于六七月份。这对于酒店的工作人员来说自然是好事。尤其是客房部。 客人越少,他们就越轻松。 不过这种轻松不会维持太久,等到了放寒假,酒店的客流量又会回到高峰。 -- 第132页 寒假一到,季悄吟重新忙碌了起来。 一月中旬,南方地区十家五星级酒店联合举办一场大型交流会。地点设在宛丘市郊的茯苓山庄。海盛和南岱都是举办方之一。 宋雁书让季悄吟陪他一起出差。 说实话季经理不太想参加。她不想面对南岱的那些老东家,老同事。 她离职以后差不多就跟以前的那些同事断了联系,偶有一两个关系好的还在联系,可那关系始终寡淡。何况当初她离职得并不体面,同事间依然存在诸多流言蜚语。 宋雁书也看得出她不想参加这次的交流会,知道她是顾虑南岱那些人,但他想让她陪自己出差,顺带散散心。 自打进入寒假,酒店工作量巨大,她天天忙个不停。他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宋总循循善诱:“宛丘郊区一带风景不错,茯苓山庄还有温泉,比檀香岛那几口泉眼大多了,泡温泉对身体有好处。你经常痛经,更应该去泡泡。再说你不是总惦记着回家看你妈妈么,趁着这次出差,刚好可以回去看看她。” 风景温泉啥的季悄吟是不太在乎的,她比较中意的是回家。自端午回家一趟,过后这么多个月她也没能回去,汪莉女士天天念叨。确实可以趁着这次出差回去看看母亲,顺带把宋雁书带回家给母亲看。 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宋雁书这次连常助理都没带,就带了个季悄吟,她一个人负责老总的一应行程。 晌午时分,飞机落地宛丘机场。 茯苓山庄那边派了专车来接。半个小时以后抵达目的地。 交流会明早开始,两人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四处逛逛。 虽说季悄吟在宛丘待了这么多年,郊区这一带还是很少踏足。茯苓山庄附近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 宛丘依山傍水,市区没什么好玩的,也就郊区有几座名山可以爬爬。 兰因山就是其中的一座,山上的兰因山闻名遐迩,香火旺盛。 茯苓山庄是谢家名下的产业,依托兰因山而建,一家休闲旅游的度假山庄,山庄内酒店、餐饮、温泉、高尔夫球场等各项设施齐全,跟青陵的堰山度假山庄有得一拼。 两人到客房放好行李,直接去吃午饭。 午饭过后,时间还早。两人在客房小憩,随后去了高尔夫球场。 山庄内的小型高尔夫球场,规模自然比不上专业球场,但设施倒也齐全。 放眼望去,绿草如茵,满目苍翠。白色球车载着一波波的客人往球场驶来。 由于明日就要举办交流会,与会人员大多到得差不多了。球场里的客人相比往常多出了许多。黑白灰,红橙黄,一件件颜色各异的运动服混迹期间。 高尔夫是一项绅士运动,宋雁书不太喜欢,他比较喜欢攀岩、跳伞、蹦极这样的极限运动。 但是季悄吟想来玩,他便陪着她来了。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是个阴天,大团浓云堆积在天际,隐隐有下雪的迹象。 不过没有风,倒也适合户外运动。 两人都穿了一套蓝色运动服,质地很厚,非常保暖,这个季节在室外也不会觉得冷。 等挥起杆子后,全身发热,热汗直冒,更不会感到冷了。 如果说季悄吟上次在老宅弹钢琴让宋雁书觉得惊喜,那么她这次打高尔夫就更让人意外了。 挥杆,击球,进.洞,一气呵成,堪称完美。 女人打出一个高弹球,身边的人纷纷叫好。 她弯了弯嘴角,“宋总,我会打高尔夫,你很意外?” 宋雁书摸着球杆,微微一笑,“感到很惊喜。” “专门学过?” “我的前上司教的。” “南岱的凌总?” “嗯。”她轻声说:“跟着他进球场谈过几次生意,就学会了。” “高尔夫可不太好学。” “说明我天赋异禀呀!” 就在此时一辆球车远远驶来,停在了季悄吟的右手边。 隔着有些远,她看不太清车上的人,她也没太在意。 可是没想到对方却看到了她,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跟前,一把扑进她怀里,嗓音欣喜又稚嫩,“小季阿姨!” 季悄吟:“……” 第50章 第50杯酒 第50杯酒 “小季阿姨!” 季悄吟本能一愣, 正欲挥杆的手直接顿住了。 “小季阿姨,真的是你啊!我就说我没认错人嘛!”一个稚嫩惊喜的童音。 小姑娘穿白色公主裙, 外塔千鸟格连帽外套,脚上的红皮鞋无比惹眼,一双大眼睛乌黑发亮,盯着季悄吟滴溜溜打转,整一个活脱脱的芭比娃娃。 季悄吟忙站直身体,将小姑娘扶正,不可思议道:“楠楠,你怎么会在这里?” 楠楠抱住季悄吟的胳膊不撒手,奶声奶气回答:“爸爸来这边开会, 我和妈妈来陪他。” 听小姑娘这么一说, 季悄吟这才猛地抬头, 果然看到凌湫恒和楼菀这对夫妻神色匆匆, 正往她的方向小跑过来。 是的了,这次的交流会海盛和南岱都是举办方之一, 凌湫恒身为南岱老总肯定是要亲自参加的。 季悄吟暗自怪自己流年不利。来之前她有心理准备,知道明天的交流会现场她一定会见到凌湫恒。可是她没想到今天下午打个高尔夫还会遇到凌湫恒一家。 -- 第133页 自打她从南岱离职后, 她就再也没有和凌湫恒联系过。虽然她问心无愧, 但她确实不太想面对这一家三口, 尤其是楼菀。这个女人对她的敌意实在太大了,遇到她准没好事。 楠楠小朋友一个劲儿地晃着季悄吟的手,好奇万分,“小季阿姨,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小孩子的提问暂时打断了季悄吟的沉思,她笑了笑,轻声回答:“阿姨来这里开会呀!” 小朋友面露狐疑, “小季阿姨为什么不跟爸爸一起来这里开会呀?” “阿姨辞职了。” “小季阿姨,你为什么要辞职呀?跟爸爸一起工作不好吗?” 季悄吟:“……” 小朋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俨然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季悄吟完全接不上。 “楠楠,到妈妈这里来!”寒风中的一个威严的女声,不容商榷。 小朋友抓住季悄吟的手不放,“不嘛不嘛,我要跟小季阿姨说话。” 年轻的女人当即板起脸,音色沉冷,“妈妈怎么告诉你的,不要轻易跟别人说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楠楠面露疑惑,“可是这是小季阿姨啊!她是爸爸的同事,不是别人!” 楼菀一声吼:“凌一楠过来!” 小朋友肩膀一抖,瘪瘪嘴,模样委屈,乌黑的大眼睛里泪光微闪。她不情不愿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挪着小碎步往母亲走去。 凌湫恒音色不悦,“当心吓到孩子。” 楼菀脸色难看,“我又没骂她!” 凌湫恒:“你跟女儿说话别这么重,她还小,会吓到的。” “我哪里说话重了?我又没吼她。” “你声儿小点。” “我够小了。”到底是在外面,楼菀有所克制,她面色稍缓。 凌湫恒迎上季悄吟的目光,“好久不见小季。” 季悄吟笑了笑,“凌总,是挺久没见了。” 楼菀的目光落在年轻女人的蓝色运动服上,“季小姐好兴致,一个人来这里打球?” 季悄吟左手扶球杆,抬起右手指了指身侧的男人,“我是陪我们宋总来的。” 经她这么一说,楼菀和凌湫恒方注意到季悄吟的左手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 他穿着和季悄吟一模一样的蓝色运动服,面容沉静,气质冷冽。 凌湫恒见到宋雁书的这一刻,某个久违的片段见缝插针地往脑海里钻,几个月前,梵于并购案,他和这位宋总在杜家老宅见过一面。 结束时,两人一起从老宅出来,宋雁书临上车前接了个电话,一开口喊的是“悄吟”。 他当时愣了一下,以为幻听了,没想到电话那头真就是季悄吟,她在海盛工作。 凌湫恒主动伸出手,“幸会宋总,上次浅都一别,都这么久没见了。” 宋雁书象征性地跟对方握了下手,“别来无恙凌总。” 楼菀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宋雁书,“原来是海盛的宋总,我当季小姐辞职以后去哪里高就了,想不到是去了海盛。” 宋雁书眉棱骨微跳,犀利的眼神扫射过去,“凌太太难不成觉得在贵酒店才算得上高就?海盛在业内的地位可丝毫不输南岱。” 楼菀:“……” 楼菀想不到宋雁书一开口就这么不讲情面,这几句话可是非常护犊子。 她不由开始重新审视季悄吟和他的关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正常的上下级可不会穿一模一样的运动服,这两人分明有猫.腻。 看来季悄吟是攀了高枝了。 得出这个结论,她季悄吟的目光变得更为轻蔑了。 凌湫恒举了举手里的球杆,“宋总来一局怎么样?” 宋雁书目光微转,瞟了瞟季悄吟,女朋友顶着一副恨不能立刻溜之大吉的神情。 几人这么站着,也确实尴尬。 他不紧不慢道;“悄吟打了一下午的球,这会儿都累了,我要带她下去休息,改日再和凌总切磋。” 说完直接带着季悄吟走人。 楠楠小朋友站在父亲身旁,她的目光一直黏在季悄吟身上舍不得移开。但碍于她母亲在场,她也不敢追上去,一直撅着小嘴。 楼菀看到女儿留恋的眼神,转头又看到丈夫也在看季悄吟的背影,心里顿时升起一团火,阴阳怪气开口:“别看了,她都攀上宋雁书了,还会看得上你么?” 凌湫恒:“……” 闻言,凌湫恒的脸色骤然一沉,冷声道:“楼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小季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楼菀冷哼一声,心想:骗鬼吧你! —— 刚打了球,出了一身汗。两人回了客房,各自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 遇到凌湫恒一家,季悄吟的好心情全给败光了。她坐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想起了很多在南岱的糟心事儿。 楼菀逼她辞职憎恶嚣张的嘴脸一直搁她眼前晃,那些伤人的话语也犹在耳旁。一切都清晰地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 季悄吟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被人羞辱得那么狠。 宋雁书去倒了杯水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季悄吟在发呆。 他走上前拍了下她后脑勺,“发什么呆!” 季悄吟看见他手中的半杯水,她抢先夺过去喝了两口。 “雁书,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跟你说一下。” -- 第134页 “说什么?”他往她身侧坐下,一猜一个准,“你前上司?” “其实传言有一点是没错的,我确实是被凌太太逼得从南岱辞职的。她扬言如果我不辞职,她就会让我在酒店这行混不下去。我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所以我妥协了。” “但是我发誓我跟凌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共事六年,除了公事,私下从未深交。我也从未有过任何逾距的行为。我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我更不知道凌太太为什么会误会我和凌总。” “我信你。”男人眼神坚定,就跟那晚在檐外听雨一样。 好像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对她产生过任何怀疑。 其实这件事宋雁书一早就知道了,不是从客房部员工嘴里听到的,而是万方培去给两位新经理做背调时查出来的。 不过宋雁书当时并未在意。季悄吟是凌湫恒亲自招进南岱的。六年的朝夕相处,亦师亦友,这两人真要产生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职场中,男上司和女下属发生点超越同事范畴的关系,再正常不过了。 这事儿既然隐晦,甭管真相如何,那都不得一提。 何况口说无凭,总归还是捕风捉影的事儿,犯不着过多计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没进档案,那都不是事儿。 所以他还是把季悄吟给招进了海盛。 后面和季悄吟接触下来,宋雁书越发肯定这件事纯粹是谣言。 季悄吟的那双眼睛太干净,干净到完全没有任何欲.望。一个人若是没有欲.望,也不缺钱,她便不可能攀上自己的上司,去寻求捷径。她这一步步走来,从实习生一直做到客房部经理,凭的是实力。 “不过你以后还是离凌湫恒远点,尤其是他老婆。”季悄吟是坦坦荡荡,可凌湫恒就不一定了,何况楼菀还是个疯子。 “嗯。”不用宋雁书提醒,季悄吟也想里凌湫恒一家三口远点,最好永远见面。 可惜明天的交流会多半是会遇到的。当时候她只能躲角落里了,尽量别到处晃。 宋雁书抬起右手碰了碰她脸颊,“就为这事儿不高兴?” “心里不舒坦。” “犯不着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弄得自己不高兴。” 确实,她此趟来宛丘就是为了散心的。她可不能因为别人搅合了好心情,她还得好好玩呢! “我们晚上吃什么呀?”傍晚都还没到,她就开始惦记晚上的伙食了。 宋雁书抬眸看她,“你想吃什么?” “吃火锅吧!”大冬天吃火锅最应景了。 “可以。” “时间还早,要不要睡会儿?” “你陪我一起睡吧!” 他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真要我陪你睡?” 让他陪睡可就不一定睡得着了。 季悄吟:“……” 她拿抱枕砸他,“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啊?” 他偏头避开,一本正经道:“我就喜欢谈有颜色的恋爱。” 季悄吟:“……” 无言以对! “你先睡吧,我等下还有个视频会议。” 季悄吟躺上床,盖上被子。 大概是下午打了球累到了,她一沾到被子就睡着了。 那睡相照旧不敢恭维,怀里紧紧抱一只抱枕,就跟自己的救命稻草似的。 瞧见她这种睡姿,宋雁书不由失笑。 —— 季悄吟一觉睡到傍晚。 五点半左右她醒了。 身侧宋雁书还在睡。 她迷迷糊糊地看向纯色飘窗,窗帘拉了一半,外头是大片挺拔的白杨。细碎的白色小颗粒飘个不停,哗啦啦敲打树梢。 她心中一喜,忙不迭去推身侧的人,“雁书,下雪了!” 跳下床,一股脑冲到窗户旁,连鞋也不穿,拉开一道口子,手伸了出去。雪沫子从天而降,洋洋洒洒,俏皮地跳到她手心里。一瞬过后,立刻化了个干净。 她深吸一口沁凉空气,惊喜道:“雁书你快来看,真的下雪了呢!” 一阵冷风涌进室内,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宋雁书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只觉得好笑,下个雪都能让这姑娘这么高兴。 他走上前,她抓住她手腕,将人拉回来,然后反手关了窗户。 “当心感冒!”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嗳!”女人睫毛掀动,眸光清亮,炯炯有神,“网上说下初雪的时候一定要向自己喜欢的人告白。” 她兴奋地一把搂住他脖子,低头亲他,“雁书,我爱你!” 他回吻她,“我也爱你!” 干干净净的一个吻,不带有任何情.欲色彩,不过也同样让人心动。 她抓住他的手臂晃了晃,撒娇:“我们快出去吃饭吧!” 他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语气宠溺,“好,小馋猫!” 季悄吟一股脑扎进卫生间,洗漱化妆,然后和宋雁书出门觅食。 茯苓山庄一带有兰因山,有兰因寺,也算是个出名的景点。 山庄边上吸引了许多商店聚集,其中不乏一些纪念品店,售卖各种小玩意儿。 季悄吟拉着宋雁书每家都逛了逛。给程若和何君她们挑了几样纪念品。 街尾有一家游客最多。店名取得十分别致——等你在时间之外。 -- 第135页 店家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穿着通勤的大衣和阔腿裤,正站在一旁跟游客介绍一具帆船木雕。 店里的纪念品跟其他店大同小异,最吸引人的是那一大面留言墙。 五颜六色的便签贴在上面,便签上的文字也不尽相同。 “今年一定要过四级!” “上帝保佑,我要瘦到九十斤!” “傻逼老板,去死吧!” “祝想见的人天天相见!” “甘遂,我后悔了!” “章郁疏,我说我爱你,你听得见吗?” “我没有愿望,如果硬要说一个的话,我希望十七岁的云禾没有遇见沈意泊!” …… 季悄吟浏览一圈,觉得这留言墙可太有意思了。 她对宋雁书说:“咱俩也写一张吧!” 宋雁书:“你写吧,我就不写了。” 宋总觉得这玩意儿幼稚透顶。 季悄吟也不勉强他,正打算自己去找店员拿马克笔和便签,谁知一个小萝卜头扯了扯她的大衣衣角,“漂亮姐姐,你是不是要留言?笔给你哦!” 稚嫩的童音,季悄吟恍惚觉得是楠楠那孩子,没由来心尖一沉。她可一点都不想见那一家三口。 猛地扭头,却见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扎着丸子头,穿宽大的羽绒马甲,粉嘟嘟,圆润润,俏皮可爱。 “小朋友谢谢你!”季悄吟天生对这种圆润的糯米团子没抵抗力,当即展颜一笑,从小孩手里接过马克笔和便签。 小家伙稚气未脱,却特会撩人,转头就对宋雁书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长大可以嫁给你吗?” 宋雁书:“……” 宋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个奶娃娃调戏。 他不由失笑,“抱歉哦,哥哥是这位姐姐的。” 小姑娘皱起小脸,噘嘴道:“小气!” “你才不是最好看的人,我爸爸比你帅多了!” 宋雁书:“……” 这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付潆柔,别动不动就跟人显摆你爸!”招呼好客人,老板娘赶紧去揪自家闹腾的小屁孩。 小孩大声说:“我说的是实话,我爸爸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看着季悄吟和宋雁书,“童言无忌!” 两人都没太在意。季悄吟摸摸小女孩的脑袋,“你长得可真漂亮呀!” 小孩傲娇道:“随我爸!” 季悄吟:“……” 老板娘笑着说:“二位基因这么好,以后生的小孩肯定更漂亮。” 季悄吟瞅了一眼宋雁书,笑容满面,“借您吉言辣!” 她也是很久以后才得知这位漂亮的老板娘其实是个寡居多年的遗孀,女儿刚出生没过多久,她的丈夫就去世了。而她开了这么一家小店,一个人带女儿,守着对丈夫的那点回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季悄吟握住马克笔,在便签上刷刷刷写下一行诗—— 【雁书寄到君前,我倩谁怜。】 宋雁书见到这句诗,脸色登时就变了变。 他抿嘴问:“怎么写这么一句话?” 季悄吟专注往墙上贴标签,没注意到男朋友的脸色,自顾说:“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我就想到了李渔的这句诗,觉得特别好听。你的名字谁取的啊?” 宋雁书不自觉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半晌才回答:“我外公取的。” “老秦董可真有文化。” 她完全没在意宋雁书的反应,贴好以后就拉着他离开了。 宋雁书最后回头往偌大的留言墙上扫了一眼,季悄吟的粉色便签就贴在最角落的位置,稳稳当当留在那里。 第51章 第51杯酒 第51杯酒 从纪念品店出来,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口碑较好的火锅店。 一家老火锅店,店内的装修风格比较复古, 白灰墙,雕花窗,深棕色的原木方桌,长条板凳,店内四处悬挂漆红灯笼,光线透亮。 食客大多也都是年轻的男女,两人混迹其中,丝毫不显眼。 一坐到板凳上,季悄吟便脱了身上的大衣, 单穿一件卡其色毛衣, 胸前印有Q版的麋鹿图案, 显得俏皮又可爱。 他们都不怎么吃辣, 要了个番茄锅底。 服务员把锅底和涮菜端上桌后,安静地等锅底沸腾即可。 “据说这家火锅店是一个明星专门为他老婆开的, 她老婆特别喜欢吃火锅。”季悄吟一边烫餐具,一边跟宋雁书聊八卦。 他微抬眼皮, “谁啊?” 季悄吟:“黎瑭。” “没听过。” 季悄吟:“……” “堂堂影帝你居然没听过?他都火了十年了。”她面露震惊, 深觉不可思议。 他说得理所当然, “影帝我就必须知道了么?非亲非故,知道他干嘛!” 季悄吟:“……” “宋总您老一点都不像90后。”试问有哪个90后不知道黎瑭的?那可是90后的青春呀! “我不关注娱乐圈。” “那明星你都知道谁?” “古天乐。” 季悄吟:“……” “那你跟我妈一定有共同话题,我妈是古天乐的脑残粉。” “阿姨一大把年纪还追星呢!” “那可不,追得可疯狂了, 我家光古天乐早年的海报都不下几百张。” -- 第136页 宋雁书:“……” 季悄吟把烫好的餐具拿给对面的男人,冲他眨了眨眼睛,“我是说假如啊, 假如你要为我开一家店,你会开什么店?” 宋雁书歪头想了下,轻言轻语,“花店?” “为什么是花店?” “你不是喜欢郁金香么?那我就开个花店,只卖郁金香一种花,而且还是灰蓝色的。” 季悄吟:“……” 季悄吟忍俊不禁,“那你大概率会血本无归。” 这人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为博美人一笑,血本无归又何妨。” 季悄吟:“……” 这话说得很有霸总那味了,简直是霸总本霸嘛! 汤底开了之后,季悄吟往锅里加入肥牛、海带、鸭血、腐竹等菜,这是她涮火锅必备。 她征询:“天冷,我们喝点酒吧?” “喝酒可以,喝醉了我可不负责!” “才不会醉,我酒量很好的。”她豪气干云,“咱们喝白的!” 转头就冲服务员喊:“服务员,麻烦给我们上两瓶江小白。” 宋雁书当即皱眉,“一瓶就够了。” “江小白那么一丁点,一瓶哪里够。” 服务员把酒送上来,季悄吟拧开瓶盖,麻溜倒了两杯。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递给宋雁书。 季经理撸起袖子,豪气万丈,“雁书,这一杯我敬你!” 他捏着酒杯,勾唇淡笑,“敬我什么?随随便便的酒我可不喝。” 季悄吟:“敬咱俩终于从同事处成了情侣。” 宋雁书:“……” 他只觉得好笑,伸出杯子和她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大冬天吃火锅别提多爽了,季悄吟敞开肚皮吃,酣畅淋漓。 宋雁书吃得很少,专门负责给女朋友涮。 “雁书,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旅行吧?” “好啊,你想去哪儿?” “去荷兰吧,想去看看你说的库肯霍夫公园的郁金花展。” “明年春天带你去。” “我还想去你母校看看。” “没问题。” 话题至此,好像断了。 两人相互静默。 窗外的雪花悄无声息降落,很多人顶着风雪晚归,仿佛一瞬间就会白头。 火锅店闹哄哄的,周围腾腾热气,熏得人几乎眼睛都睁不开。 几杯白酒下腹,女人的双颊染上一层绯红,只知道傻愣愣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迎着暖黄灯火而坐,他正在专注替她剥虾,白衬衫被晕出浓重的失真感。灯光擦过他的发顶,眉眼,双颊,下颌,这张俊颜褪去冷冽,变得柔和。 她突然想起老早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特别应景。 “再不吃就冷了。”他将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碗里,出言提醒。 “哦!”她即刻将碗里雪白的虾仁吞进肚子。 “雁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季悄吟长睫扑闪,洒下淡淡阴影。 “什么话?”他手头动作不停,抬眸看她。 “山林温泉老火锅,酒与雪三日。” 真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她能好好抓住此刻,好好抓住眼前这个男人。 年少时也曾憧憬过轰轰烈烈的感情,最好炙热如火,海誓山盟,不死不休。如今倒是开始向往这样简单平淡的生活。漫漫雪夜,一杯酒,两个人,互诉衷肠。 “雁书,以后我们找个深山老林隐居好不好呀?”季悄吟的思绪逐渐开始涣散,话也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 “现在哪还有深山老林?” “长白山天池,那里一大片原始森林。” “你也知道是原始森林,原始森林怎么住人?” “不是有树屋么?咱们就住那个。” 宋雁书:“……” 他这才意识到季悄吟已经喝醉了。 他把她的酒杯拿掉,“不许再喝了,你醉了。” 她嘟囔道:“雁书,哪里还会有深山老林?” “梦里应该会有。” 季悄吟:“……” 季悄吟敞开肚皮吃喝,结果就是喝高了。 醉酒后的女朋友那可是相当不安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满嘴跑火车。对宋雁书的称呼从“宋总”过度到了“大兄弟”。 “大兄弟,你长得可真好看,像我男朋友!” 她捏住他的下巴,使劲儿调戏,“大兄弟,约不约呀?” 宋雁书简直头疼,就不该同意她喝酒的。 把人半扶半抱把人弄回酒店。 本想拿毛巾替她擦擦脸,没想到一着不慎就被扑倒在地。 女人双颊酡红,眯着双眼,迫不及待去解宋雁书的衬衫纽扣,“大兄弟,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什么破衣服!”解了半天解不开,气急败坏胡乱一扯,纽扣崩掉了好几颗。 宋雁书:“……” 他得把这笔账记着,明天找她赔衣服。 “哗啦”一下,衬衫直接扒掉了。 解除了禁锢,小手往腹肌上乱摸一通,媚眼如丝,“大兄弟,你这腹肌练得不错呀!硬.邦.邦的,手感真好!” 宋雁书:“……” “你躺着别动,今天我要在上面!” 宋雁书:“……” 平日里温婉可人的女朋友,喝醉了居然是这副鬼样子,宋总有点怀疑人生。 -- 第137页 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人这副鬼样子给录下来,明天拿给她好好看看。想必到时候她的表情一定非常丰富多彩。 里里外外把人办了一遍,总算是安分了。 —— 宿醉以后,第二天早上醒来,季悄吟头痛欲裂。 她喝断片了,完全不记得昨晚自己对宋雁书做了什么。 宋雁书声情并茂替她回忆。她还不信,抵死不认,“你胡说,我酒品好着呢!你分明就是在诬陷我!” 好在咱们宋总一早就有准备,他把手机里存的证据拿给她,“有视频有真相。” 季悄吟:“……” 季经理看到视频里的那个醉鬼,蓬头垢面,神志不清,抱住宋雁书一口一句“大兄弟”叫得无比欢快,她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给埋了。 这特么是谁?绝逼不是她! 这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她尴尬地都能抠出两室一厅。 她揪着自己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笑得特心虚,“呵呵,原来我喝醉了这么虎呢!” “那可不,一口一句大兄弟,叫得可起劲了!”宋雁书盯着女朋友直发笑,“原来你不止想当我女朋友,还想当我兄弟!” 季悄吟:“……” 季悄吟发誓,打死她以后都不喝酒了,这都丢人丢到太平洋了。 宋总把礼服给女朋友拎到床前,催促:“赶紧换衣服吧大兄弟,不然就要迟到了。” 季悄吟:“……” 一件藕粉色过膝裙,娃娃领,后背绑着一只巨大的蝴蝶结,季悄吟穿上后立马年轻十岁,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两人穿戴整齐出门,宋雁书主动伸出手,弯唇一笑,“走吧大兄弟!” 季悄吟:“……” 看来大兄弟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 说是交流会,其实就是个变相的商业酒会。只不过它放在白天举行。 会场里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礼服摇曳,觥筹交错,一顿吹嘘。 一点意思都没有。 宋雁书被几个同行缠着说话,季悄吟不愿意站在他身边赔笑,一个人偷偷溜到了角落里。 平日里应付够了酒店的客人,如今这样的交流会,她最烦应酬。要不是宋雁书硬拽着她来参加,她才不来呢,窝在酒店睡觉都比在这里赔笑自在。 会场里莺莺燕燕不少,个个性感妩媚,像季悄吟这样走可爱风的几乎没有。如此一来她自然惹眼。何况季小姐本身也顶着一张颜值逆天的脸。有好几个男的跑来跟她搭讪,她都和和气气地把人给拒了。 怕再被人搭讪,她又往角落里缩了缩,专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 手里端了份抹茶千层,捏着小勺专门挑上面的奶油吃。 “小季。”耳畔冷不丁炸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季悄吟当即愣了一下,抬头就见凌湫恒端着杯香槟朝自己缓缓走来。 这位凌总今天穿了套白色西装,颜色明亮,看上去非常阳光。 说实话季悄吟挺怕碰到凌湫恒这一家三口。尤其是楼菀。这个女人对她敌意太大,谁知道她会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已经一躲再躲了,没想到还是碰到了凌湫恒。 她搁下小勺子,站了起来,“凌总。” 凌湫恒语气温和,“看你一个人在角落里坐好久了,很无聊吧?” “还好吧,主要我不太喜欢跟不熟的人说话。” “这样的交流会也确实没意思。” “谁说不是呢!” “没想到你后面去了海盛。” “想来也是运气好,年初刚好碰到海盛对外招客房经理。” 凌湫恒晃了晃高脚酒杯里的香槟,酝酿一瞬方开口:“小季,你离职的事儿,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楼菀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瞎胡闹。” 今时今刻再听到这位前上司提到她离职的事儿,季悄吟的内心全无波澜,表情也分毫未变。 她声音平静,“凌总,您不必觉得抱歉,在我这里早就翻篇了。说起来也是因祸得福,要是没从南岱离职我也去不了海盛。” 凌湫恒一直在暗中观察季悄吟的反应,可惜他从她脸上没看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始终温和,始终平静,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他犹记得那时她给自己递辞职报告,眼睛哭得红红的,一脸的倔强,一脸的不甘。 他以为她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他,然而她却不发一言,站在办公桌前等他签完字,拿上辞职报告,光速走人。 是他没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害她承受了无妄之灾。她自然是怨恨他的。可是为了给彼此留点面子,她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争辩过。 提及往事,她如今却是这般云淡风轻,到底是时过境迁了。 此刻,很多念头萦绕在凌湫恒心头,像是一根根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有所克制,但终究还是没克制住。某些问题从他的嘴角滑落出来,“他对你好吗?”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谁?”季悄吟有些没跟上对方的话茬。 “宋总。” “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凌湫恒微微一笑,眼底有种难以觉察的落寞,“你我到底同事一场,我希望你能幸福。” “借您吉言,我会的。” 言至于此,似乎再也没有话题可以继续了。曾经他们是并肩战斗的伙伴,是朋友,但从季悄吟辞职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 第138页 过去一年,除却去年清明节在电影院的一次偶遇,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中间也没有任何联系。凌湫恒甚至不知道她去了海盛。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凌总,我去趟洗手间,先失陪一下。”季悄吟借机结束了这段尴尬的谈话。 凌湫恒轻轻点头,“请便。” 转身之际,季悄吟毫无征兆地朝凌湫恒鞠躬,郑重道:“过去六年,承蒙您关照,不胜感激。” 当初从南岱离职时,她满腔怒火,满腹委屈,都快被心中怨恨和不甘给吞噬掉了。不论是凌湫恒还是楼菀,她都痛恨无比。走得狼狈又突然,也没好好道别。如今时过境迁,总归还是欠凌湫恒一个告别。 过去六年他教会她的,是经验,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担得起她这句谢谢。 说完,年轻漂亮的女人毫无留恋,抬步就走。高跟鞋摇曳,粉色裙摆翩跹,娉婷的身影拐过门廊,迅速没了影子。 凌湫恒站在原地,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季悄吟离开的方向。一刹那,过去六年和她一起工作的点点滴滴即刻化为一帧帧清晰的画面涌上脑门…… 她笑的,哭的,开心的,难过的,迷茫的,孤独的……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忘。 他很清楚,曾经未有牵扯,今日过后就更不可能了。 凌湫恒对季悄吟的感情非常复杂,也非常隐秘。这个姑娘是他亲自招进南岱的。那年秋招,南岱到宛丘商学院招实习生。那么多应聘者中,他一眼就相中了她。不为其他,就为她身上那股纯真敢拼的劲儿。 六年的朝夕相处,他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起来,从一个实习生一直做到南岱的客房部经理,他教会了她很多,她也带给他很多惊喜。从青涩到成熟,从莽撞到从容,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他都见证过。他对这个姑娘的心思什么时候起了变化,他自己都不清楚。 但是他一直将这份喜欢深藏心底,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分毫,包括季悄吟本人。他有妻女,有家庭,肩上有责任,他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他从未越线。最多在她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 或许这在他人眼中就是所谓的“特殊关照”。 他也不知道酒店的流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时,楼菀早已有所察觉。然后冷战,吵架,歇斯底里的对峙,将各种难听的话都说出了口。最后她亲自出面逼季悄吟辞职。 这件事他事先并不知情。知道以后反而松了口气。也许季悄吟离开才是好的,在楼菀无休止的争吵和责骂中,他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但是这一刻他突然认识到,也许年前他就不应该任由楼菀逼走季悄吟。 凌湫恒掏出手机,调出通讯录里的某个号码,毫不犹豫地拨出去,“南律师,可以草拟离婚协议书了。” 第52章 第52杯酒 第52杯酒 楼菀和几个富太太说几句话的功夫, 一转身就没看到自己的丈夫了。 会场很大,放眼望去全是人。她四下转了一大圈才在角落里找到凌湫恒。 凌湫恒正在和季悄吟说话。 季悄吟今天穿了一条藕粉色礼服裙, 盘了那种少女盘发,肤若凝脂,跟个天仙似的。 楼菀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礼服,顿时觉得它老气横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得立刻脱掉。 她比季悄吟大不了几岁,但生活对已婚女人总是格外苛刻。哪怕她用最贵的护肤品,上最好的美容院,玻尿酸、水光针, 一样不落。她还是比不上季悄吟, 人家是纯天然的, 天生丽质。 从第一次见到季悄吟她就嫉妒对方, 甚至是无言的恐惧。自己丈夫的手底下有个天仙,她日夜惴惴不安。 凌湫恒和季悄吟说话的样子是那样的和颜悦色, 一脸温情,比对自己还温柔。 这一年多, 凌湫恒面对她这个发妻, 越来越没有耐心, 说不到两句话就摔门走人。他看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就像是在看一件了无生气的物体。 她知道凌湫恒是在怪她逼走了季悄吟,他这是在报复她呢! 可是有什么什么关系呢, 她是不会让季悄吟好过的。 就在此时,楼菀见到了一抹灰蓝色身影。 宋雁书穿过嘈杂的人群,目光在会场里四处逡巡, 分明是在找人。 她端起酒杯笑吟吟地走上前,“宋总是在找季小姐吗?” 宋雁书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寡淡地应了一声。 楼菀扬起手臂朝右手边的一根罗马柱指了指,“季小姐在哪儿呢。” 宋雁书转过视线,当即在罗马柱后面看到了季悄吟。而她对面站着凌湫恒。 楼菀晃了晃杯子里的红酒,不经意地说:“季小姐在南岱干了六年,兢兢业业,宋总难道就不好奇她为什么辞职么?” 宋雁书眼风一甩,音色冷凝,“凌太太,季经理为什么从南岱辞职,这是她的私事,我管不着,我也不在乎。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她必然是在南岱待得不舒服才会辞职的。” 楼菀阴阳怪气,“她必须待得不舒服啊,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同事之间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男人眼神冰冷,寒光四射,冷冷一笑,“怕是只有凌太太你才当成宝贝吧?” -- 第139页 楼菀:“……” “南岱什么都好,就是眼瞎的人太多,但凡看见个女的就觉得人家要勾搭自己的老公。她也不想想,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是一抓一大把,犯得着惦记有妇之夫么?” 楼菀:“……” “你……”楼菀气急败坏,“你说谁呢你?” 宋雁书轻飘飘道:“谁炸毛,我就说谁。” 楼菀:“……” “聪明的女人一般都守着自己的男人,只有愚不可及的女人才会整天患得患失,看谁都是自己的情敌。好心提醒凌太太一句,在这个男女通吃的年代,你要防的何止是漂亮女人,那些长得好看的男人同样不可以掉以轻心哦!” 楼菀:“……” —— 季悄吟根本就不知道宋雁书和楼菀之间剑拔弩张的对话。不过她意识到男朋友好像不太高兴。 从交流会结束到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宋雁书愣是没跟自己说一句话。 “你怎么了雁书?”她凑过去晃他的手臂,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 宋总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没好气地回答:“被某个傻逼气的。” 季悄吟:“……” 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见宋雁书爆粗,这是得多气啊! “谁啊?”那个不要命的傻逼把她男朋友气成这样。 宋雁书冷冷地说:“你以后离你那个前上司远点。” 季悄吟不由怔住,关凌湫恒什么事? “我已经离他很远啦!”有楼菀在,她可不想和凌湫恒有半点牵扯,恨不得永远见不到他才好。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你刚刚还跟他说话?” “你都看到啦?” “会场就那么大,我又没瞎,怎么看不到!” “是他先跟我说话的,我总不能不搭理人家吧。好歹也在一起共事了六年,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嘛!” 宋总冷哼出声,从鼻孔里挤出话:“做什么表面功夫,你俩很熟吗?” 季悄吟:“……” “雁书,你是不是吃醋了?”她往空气里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 “对,我是吃醋了。”某人倒是无比坦然,“你以后不许再跟凌湫恒说话。” 季悄吟:“……” 呵,霸总就是霸总,吃醋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对凌总没意思,你就放心吧。” “你是对他没意思,不代表他对你没意思,你以为楼菀对你的敌意是无缘无故来的么?” 季悄吟:“……” 季悄吟顿时被惊住了,凌湫恒对她有意思,不能够吧? 过去六年他们一直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凌湫恒对她也从未有过什么特殊的关照,顶多就是刚入职那两年手把手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凌湫恒的表现一直非常正常,不曾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要说凌湫恒对她有意思,她自己都不信。 季悄吟的反应,宋雁书尽收眼底,傻女朋友果然毫无感知。到底应该说凌湫恒藏得深呢,还是应该说女朋友单纯呢? “不要觉得震惊,男人一旦看上哪个女人,和看别的女人不一样,他看你的眼神比看他老婆还温柔。” 季悄吟:“……” “真的假的,你别吓我啊!” “你以后离他远点,他那个老婆就是疯子。” “放心啦,我一定离得远远的。” 季悄吟又哄了几句,总算是把宋总的毛给捋顺了。 她一把挽住宋雁书的胳膊,将脑袋枕到他肩膀上,柔声细语,“雁书,这次陪我一起回家吧!” “陪你回家?”男人微微愣住,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慌乱。 她没注意到宋雁书的神色变化,理所当然地说:“我妈妈想见你,都念叨好久了,既然都来宛丘了,你就陪我回家一躺嘛!” 宋雁书不敢看季悄吟的眼睛,视线躲闪,“怎么这么突然?” 她说:“不突然呀!我妈听说我谈了男朋友,早就想见你了。上次端午回去,她就想拽我去相亲,我说过年把男朋友带给她看,她才放过我的。” “你别紧张,我给我妈妈看过你的照片,她觉得你很帅,她很喜欢你。”她见男人神色有几分慌张,以为他是紧张,害怕见家长,忙不迭安抚他:“我妈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不用害怕哦!” 他嗓音低迷,“下次吧,我还没准备好。” “你带我去见你外婆,还不是搞突然袭击,我完全没准备。”她至少提前跟他说了,没把人直接带到母亲面前。 “外婆是外婆,你妈妈是你妈妈,性子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亲人啊!” “悄吟,下次吧,这次这么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不用准备呀,你人去就行了。” 宋雁书::“……” “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去见你妈妈,那样不合礼数。” “那你就随便买一两样礼物,我妈那个人很好打点的。” 宋雁书:“……” “悄吟,你别逼我,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季悄吟见他这么惶恐的样子,知道他是真的没准备好,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不愿意为难他。 “那就等过年吧,过年你再陪我回去。这次我就先自己回去。” -- 第140页 “好。”季悄吟退了一步,宋雁书当即松了一口气。 “我去收拾行李了,等下坐大巴回去。”季悄吟丢下话,一个人进卧室收拾行李了。 客厅里现在只剩宋雁书一个人。 他烟瘾犯了,当下感觉嗓子眼发痒,很难受。 他从茶几上取来烟盒,走到窗边。 细密的风雪扑簌簌往下掉,窗台上堆积了一些,白茫茫,亮晶晶。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烟草味弥散,一缕缕孤烟。 含着滤嘴狠狠抽两口,重重吐出大团烟雾。 可胸口还是堵得慌,难以透气。 他带季悄吟回老宅见外婆,单纯只是因为老太太一直想见他女朋友。既然老人家想见,他总不好叫老人失望。横竖就是一顿饭的事儿。 可季悄吟带他回去见她母亲,意义却完全不一样,必然是正式见家长。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等见面时,她的母亲一定会旁敲侧击问他一些有关结婚的打算。 而他是不会结婚的呀!他不信任婚姻,结婚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婚族。 若是就这样去见季悄吟的母亲,等于给了她们希望,到时候他又该如何收场?他不擅长说谎,让他面对长辈说一些违心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去见。 虽然暂时躲过了,但他很清楚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绕不开这个问题,他终究还是要和季悄吟开诚布公谈一次的。 他有预感,他们一定会谈崩。或许会大吵一架,严重的话可能还会闹分手。依到季悄吟的性格,他不觉得她会为了自己妥协。 倘若真的无法谈拢,她要离开,他真能做到放她走吗? —— 季悄吟简单收拾了下行李,拉着行李箱出了卧室。 轮子滑过光洁的地板,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她的嗓音洪亮又清晰,“雁书,我先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青陵?” 宋雁书听到季悄吟的声音,下意识转头,见她已经穿戴整齐,厚厚的格子大衣套在身上,红色的围巾缠得牢牢的,为了抵御外头的严寒,早就全副武装。 他说:“我让小常给我订下午的机票。” 她走过去一把环抱他腰,脑袋埋进他温热的胸膛,隔着厚厚的菱形毛衣蹭了蹭,瓮声瓮气,“那咱们就青陵见吧。” 突如其来的怀抱,男人夹烟的右手止不住颤了颤,堆积许久的烟灰簌簌滚落,有几缕还沾到到了她火红围巾上,醒目的一抹灰白。 怕烟头烫到她,他赶紧换了只手拿。用另一只手回抱她,低声道:“注意安全,到家告诉我。” “嗯,你也注意安全。” 短暂的拥抱后,季悄吟拖着行李箱离开了房间。 室内一下子就空了,陷入某种风云诡谲的沉寂。 纱窗开了一道缝隙,冷风破窗而入,丝丝严寒萦绕在四周,宋雁书突然感到身上有些冷,厚实的衣裳似乎会漏风。 他站在窗前,原地不动,把余下的那半根烟继续抽完。然而越抽越苦,像是有人在烟里掺了黄连。 —— 季悄吟一早就在微信里跟母亲报备了行程,说今天带宋雁书回去。汪女士就眼巴巴地盼着。 然而开门那刻,却只见女儿一个人站在门口。她探出身子往楼道里扫了一圈,迫不及待地问:“我女婿呢?” 季悄吟只能找理由搪塞:“酒店有个项目出了点意外,雁书回去主持了。” 汪女士一听顿时大失所望,原本还笑容满面的,光速垮掉。变脸简直不要太迅速! 片刻以后,她细细打量女儿的表情,判断真伪,将信将疑的语气,“闺女,你老实交代你究竟有没有男朋友?不会是随便搞了张照片糊弄我吧?” 季悄吟:“……” “我哪里敢糊弄您,真是雁书临时有急事,不然今天就到咱家来了。”季悄吟拎起行李箱进门,站在玄关处换鞋,“男朋友百分百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我不信,你给他对视频,我要见人。”老太太是半点都不好糊弄。 季悄吟:“……” 无奈之下,季悄吟只好给宋雁书拨了视频通话。 可惜响了半天也没人接。 她为难道:“他应该在忙,没听到。我等会儿再给他拨一个。” 汪女士把女儿拉到沙发坐下,“悄悄,雁书他真是有急事才来不了的,不会是不想来咱们家吧?” 她语气坚定,“他怎么会不想来咱们家,他是真被工作给耽搁了。” “不是就好,要真是不想上咱们家,多半就是玩玩的,不想结婚的。现在这种男人一抓一大把,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尽耗费人家女孩的青春。” 季悄吟有些生气,冷声道:“妈,雁书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汪莉站起来,“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现在去买菜。” “您烧什么我都爱吃。” 汪女士出门以后,季悄吟赶紧给宋雁书发微信。 季悄吟:【母上大人要验证你这个男朋友的真伪,方便视频吗?】 第53章 第53杯酒 第53杯酒 季悄吟:【母上大人要验证你这个男朋友的真伪, 方便视频吗?】 -- 第141页 收到季悄吟这条微信时,宋雁书正在去宛丘机场的路上。 他拿手机的右手猛地一抖, “啪啦”一下,手机顺势从掌心滑落,径直砸到他膝盖上,膝盖挨了重重一记,他疼得直皱眉。 他顾不得去揉膝盖,赶紧把手机捡起来,将季悄吟那条微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心慌。 如果他愿意结婚的话,和未来丈母娘对个视频自然是难不倒他的。可现在他完全没有结婚的计划, 要让他隔着屏幕面对季悄吟的母亲, 他简直慌得不行。 第一个反应就是忽视, 当没收到这条微信。 可转念一想, 觉得自己躲不掉。还是等飞机落地后再给季悄吟回个视频吧。 傍晚六点,飞机降落青陵机场。 宛丘下雪, 青陵却是个阴天,乌云压顶, 妖风刺骨。 空姐将机舱门打开, 旅客陆续下机。宋雁书落在最后。 他前面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男孩一手拿行李, 一手牵着女孩。女孩子抚住心口,紧张兮兮,“怎么办,我好紧张啊, 你爸妈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男孩柔声安抚女朋友,“别担心,你这么可爱, 我爸妈一定会喜欢你的。等他们见到你,我肯定就靠边站了。” “你就哄我吧你!” “没哄你,我说得可是实话。” …… 宋雁书无意听人谈话,但离得近,小情侣的对话还是落进了他耳朵。 一下飞机,凛冽的寒风迎面直吹,脑门凉飕飕的,他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大衣。 拖着行李箱走到机场停车场,司机已经在候着了。 一见到他,司机赶紧小跑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转手放进后备箱。 他坐进后座,“小常呢?不是让他来接么?” 司机轻声道:“常助理的岳父岳母过来了,他去高铁站接人了,他没跟您说么?” 宋雁书:“……”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天全天下的人都在见家长。 他关掉飞行模式,微信立刻跳出一条微信。 常助理跟自己报备了,只不过他刚才在飞机上没收到。 到家以后,宋雁书冲了个热水澡,洗去满身风尘。 然后穿了套干净的衣服,坐在电脑前给季悄吟拨视频。 头一次见季悄吟的母亲,即使是隔着屏幕,他还是紧张的不行。 铃声响了一两秒,那边就接了。季悄吟的脸出现在屏幕里,“雁书,你到家辣?” “嗯,刚到。”他下意识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你妈妈呢?” “她刚出去了。” 宋雁书:“……” 做了这么大心理建设,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拨出这个视频电话,没想到季悄吟的母亲却不在家。这种感觉很像死刑犯在刽子手挥刀的前一秒被无罪释放。 不过宋总提着的一颗心立刻落回了肚子,总算是逃过一劫了。 *** 季悄吟在家过了个周末。虽然免不了遭受母上大人的念叨,但总算还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星期天下傍晚飞青陵。 周一照常上班。 上午开晨会时,宋雁书满身戾气,将几个高层批得一无是处。 众人个个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 会议结束后,一大群人立刻做鸟兽散。 季悄吟和何君一起从会议室出来。 何领班叫苦不迭,和她咬耳朵:“悄吟,你到底把宋总怎么了?这人一大早火气就这么旺!” 季悄吟:“……” 季经理晕死,她什么都没对宋雁书做好伐,鬼知道这家伙干嘛了,一大早戾气这么重。 她摊摊手,“我这个女朋友什么都不知道。” 何君:“……” 何君:“那你这个女朋友当得也太不称职了,男朋友这么大火气你都不知道原因。赶紧好好哄哄,把毛捋顺了。不然遭殃的都是我们。” 季悄吟心想等会儿得空了问问宋雁书。 中午在员工餐厅用餐,碰到万方培。 万经理端着餐盘,直接叫住她:“季经理,秦董回来了,宋总这两天跟吃了枪子似的,把我们虐得够呛。你可得好好安抚安抚。” 季悄吟:“……” “秦董回来了?”季悄吟面露震惊,她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万方培:“嗯,昨天刚回来的。” 难怪她没得到消息,她当时还在宛丘。 这对母子的关系也委实糟糕,秦朝霞女士一回来,宋雁书就浑身不对劲儿。 季悄吟也小心翼翼应付着,从不主动提秦董,生怕惹宋雁书不痛快。 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天。周四上午,集团公布了一个重磅消息——海盛酒店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分店已经全部筹备完毕,就等过完年开业。如今正在遴选合适的管理层,年后上任。 消息一出,各方蠢蠢欲动。这无疑是一个晋升的好机会。 不过季悄吟是不太在意的。横竖怎么轮都轮不到她。何况她也不想和宋雁书分开。 异地恋可不利于感情的维系,多少情侣败给了时间和空间。她倒也不是不相信宋雁书,她是不相信自己。她现在越来越依赖男朋友了。 —— 晚上两人一起在檐外听雨吃饭。 季悄吟和宋雁书聊起这件事,宋总和她说了心仪的人选,“这次我想让老万和何君过去。老万经验丰富,过去坐镇最好,何君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历练历练。” -- 第142页 季悄吟:“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刚好也想推荐何君过去。” 这事儿两人聊过也就过了,谁也没太放在心上。 季悄吟没想到这件事会跟自己沾上边。 周五下午,临下班时,她接到一个陌生来电,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季经理,我在1号楼二楼咖啡厅等你。” 她脑子有片刻短路,脱口而出:“您哪位?” “我是秦朝霞。” 季悄吟:“……” 秦董召见,季悄吟不敢耽搁。她匆匆跑去1号楼的二楼咖啡厅。 秦女士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了一杯香醇的黑咖啡,冒着热气。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兔毛外套,下搭柔软保暖的毛呢长裙,脚上蹬一双镶钻的高跟鹿皮短靴。这一身时尚又贵气。可惜并未消减中年女人身上的威严,依然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压迫感。 季悄吟不太清楚宋雁书和秦朝霞关系僵硬别扭的原因,但就秦女士给人的这种压迫感,她隐隐觉得当铁娘子的小孩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样身就高位的女人,手腕和魄力自是不必说,想必还有惊人的掌控欲。 单论人际交往,她不喜欢跟这样的人接触。 但很显然这件事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如今是秦女士提出要见她,她别无选择。 在见到秦朝霞的这一刻,季悄吟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想法——以后当这位秦董的儿媳妇应该很艰难吧。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抛出脑后了,因为她眼下要集中精力应付秦董。她不会天真到认为对方召见自己,是为了跟她一起喝咖啡的。 季悄吟整理了下身上的制服,轻声开口:“秦董,您找我?” 秦朝霞掀起眼皮,视线聚焦在年轻女人的脸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沉声道:“先坐。” 季悄吟依言坐下。坐姿端正,毕恭毕敬,合格的面见领导的态度。 秦朝霞雷厉风行惯了,做事一向讲究效率,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季经理,荷兰的分店我想安排你过去。” 季悄吟:“……” 她倏然一愣,不解道:“为什么是我?” “你不适合雁书。” 原来这是变相拆散她和宋雁书了。 她没想到她还会遇到男朋友母亲棒打鸳鸯的狗血事件。 季悄吟倒也平静,不卑不亢地反问一句:“在您看来,什么才是合适?” 秦朝霞避而不答,只是严肃地说:“你和雁书不是一类人。” “抱歉秦董,我暂时没有去国外工作的打算。” 季悄吟回拒绝,秦朝霞毫不意外。 她端起手边的咖啡轻呡一口,循循善诱:“季经理大可不必急着拒绝,不妨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荷兰那边的年薪是你现在的两倍,你也不用待多久,只需要两年。两年期满回来,你可以直接升房务总监。这么好的机会,我想季经理你不应该放过。” “秦董,在您看来,金钱,名誉,地位这些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可是在我看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荷兰我是不会去的。” 真是一个天真的姑娘! 秦朝霞的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蔑笑,细声道:“姑娘,这些话若是在你十七八岁,二十出头时说出口,倒也无可厚非。年少无知,脑子里都是情情爱爱。可是据我所知你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怎么还这么天真?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善变,也是最没用的东西。你可以拼命去追寻任何东西,除了爱情。” “您不相信,不代表它不存在,也不代表所有人都遇不到,总有人会遇到的。” 秦女士耸耸肩,“我不否认,但显然不会是你。” 季悄吟:“……” 季悄吟骨子里的叛逆因子光速被激活,她也顾不得对方什么身份了,倔强道:“您凭什么认定我遇不到?” “姑娘,你真的了解雁书吗?” “您什么意思?” 秦朝霞却不打算多讲,她直接起身,冷淡地扔下话:“好好考虑一下。” —— 和秦朝霞的谈话让季悄吟很是冒火,一个人在办公室生闷气。 不过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宋雁书。她不想让男朋友心烦。这对母子的关系已经够糟糕了,她就不火上浇油了。 她知道这样公然忤逆秦董的决定,对方必然会很生气。她也已经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 然而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了几天,她就听说这次任职荷兰分店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就等年会公布。名单里没有她。 如此一来,季悄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肚子了。 *** 大概是上个月客房部太过忙碌,季悄吟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这次大姨妈来报道时,可把她虐得够呛。 她的大姨妈也并非每个月都这么卖力虐她的,一般只有当工作忙碌,压力太大的时候才疼。算起来,她入职海盛快一年了,也就面试那次疼得死去活来。后面这些月份都相安无事。 一大早她就吞了布洛芬,不然今天绝对别想上班。 宋雁书果断说:“都疼成这样了,别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 季悄吟说:“总不能每次来大姨妈就请假吧,不现实。” -- 第143页 “我说让你在家休息,你就在家休息。”男人语气严肃,不容置喙。 她拗不过他,只好请假。 一个人在家昏昏沉沉睡了一上午,午饭是宋雁书家里的保姆阿姨给她送的,热气腾腾的红糖粥,盛在保温盒里,米粒煮得软糯粘稠,入口即化。 可惜肚子实在疼得厉害,毫无食欲,她勉强喝了一半,剩下一半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了。 保姆阿姨的女儿跟季悄吟一般大,见她疼得脸都白了,非常心疼。 她关切地问:“找老中医看过吗?” “看过,不顶用。” “等结了婚,生了孩子就好了。我女儿没结婚之前每次来大姨妈也疼得死去活来的,看了好几个厉害的老中医都没用,后面生了小孩就不疼了。” 阿姨的话,季悄吟也就听听,压根儿没当真。她虚弱地笑笑,“但愿吧。” 保姆阿姨走后,她又抱着热水袋继续睡。 小腹一阵一阵抽疼,绵密的痛感,犹如针扎一般。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根本睡不安稳。 迷迷糊糊之际,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声一声轻柔的“悄吟”。 她倏然睁眼,迷惘地看着床沿的人,宋雁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穿着靛蓝色的连帽大衣,满身寒气。 她睡眼惺忪,抬手揉揉眼睛,嗓音嘶哑,“雁书你下班啦?” 宋雁书拿来她的毛衣和羽绒服,“快穿衣服,我带你去看中医。” 季悄吟躺在床上没动,弱弱道:“我看过中医的,没什么用。我这是老毛病了,也不是每个月都会痛,这么大半年也就痛过一次,你别担心。” “你是没遇到厉害的中医,仁和堂有个医生特别厉害,带你去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把季悄吟架起来,亲自给她穿衣服。 把人收拾好,带下楼,塞进车里。 季悄吟脸色憔悴,唇色虚白,病恹恹的,一上车就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人一病就没力气,话也不想说。 一路疾驰,来到一栋古色古香的老建筑,一共五层,青砖白瓦,特有年代感。 暗淡天光下,雨丝稀疏缥缈,像是起了雾。仁和堂的招牌在灰黑色一角天空的映衬下时隐时现。 季悄吟分神看了一眼招牌,觉得上面的草书写得怪好看的。 正值隆冬,雨一下,寒意正浓。 宋雁书护着季悄吟下车,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唯恐她被风吹到。 一踏进医馆,首先见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脸上浮出和煦亲切的微笑,登时就让人心生温暖。 来人主动同宋雁书握手,“宋先生,医生已经安排好了,我让护士带你们过去。” 宋雁书感激道:“此番叨扰小傅医生了,改日必当亲自登门致谢。” “宋先生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季悄吟偷偷和宋雁书咬耳朵:“这位医生好帅啊,像是医疗剧里的男主角。” 宋雁书:“……” 当着自己男朋友的面夸其他男人帅,他不要面子的啊! 宋总立刻板起脸,冷声提醒道:“这是仁和堂的少东家,人家已经结婚了。” 季悄吟瘪瘪嘴:“我又没想怎么样。” 男人刮她一眼,眼神危险,“你还想怎么样?” 她秒怂,抱紧他胳膊,嘻嘻笑,“开个玩笑嘛!” 一个小护士将人带去二楼的一间诊室。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医生接待了他们。 季悄吟扫了一眼医生的胸牌,文海澜,文医生。 文医生彬彬有礼,“小姐请坐,我先给你号号脉。” 文医生先给季悄吟把了脉,询问了一些问题,过后还让她去查了彩超。 最后这位年迈的女医生告诉季悄吟:“先天性痛经,没什么特效药,只能慢慢调理。工作适当,压力不要太大,劳逸结合。饮食方面多注意,平时多锻炼。” 随后话锋一转,“二位结婚了吗?” 季悄吟:“……” 宋雁书:“……” 季悄吟一囧,“还没。” 文医生轻声细语,“趁着还没结婚,好好调理,不然很可能会影响以后受孕。我给你开点中药回去喝,如果不是疼得受不住了,布洛芬这类的止痛药要少吃。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会产生药物依赖。”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天耳边全是结婚,怀孕的话题。 两人向医生道过谢后,走出诊室。 门一开,他们就看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孕妇在丈夫的搀扶下穿过走廊。 那孕妇穿着宽松的毛衣裙,肚子很大,估摸着至少有七八个月了,走路小心翼翼的,满脸母性光辉。 不知为何,这一刻季悄吟仿佛被什么给击中了,居然有点羡慕。她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如果和宋雁书结婚,然后再生一个漂亮的小孩,那样一定非常美好吧! 她拽了拽宋雁书的大衣衣角,柔声问:“雁书,你喜欢小宝宝吗?” 宋雁书:“……” 男人看都没多看一眼从自己身旁经过的孕妇,音色冷淡,“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小宝宝很可爱啊!” “小孩太烦人。” “等你有了自己的小孩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男人都是口嫌体正直,多少人婚前讨厌小孩,等生了孩子后分分钟化身孩子奴。 -- 第144页 “我为什么要有自己的小孩?”宋雁书皱着眉,语气不悦,“那么烦人的生物,我为什么要生?” 季悄吟:“……” “所以,你以后是不打算生孩子的吗?” “是,我从来没有生孩子的计划。” 走廊阙静,暖白灯光将四周照得透亮。白墙,白大褂,满目了无生气的白。 墙上映出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他们站得很近,影子几乎是挨在一起的。男人的声音却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那样平静,近乎冷漠。又是那样的冰冷,是数九寒天的冰凌。 字字清晰,如重锤,一下子敲打在她心尖。 季悄吟霎时怔在原地。手指徒然一松,不自觉就松开了那片衣角。 她第一次知道宋雁书原来是讨厌小孩的。 她想起他和他母亲之间僵硬扭曲的关系,想必童年一定过得很糟糕,说不准早就产生了童年阴影。这样的人必然是不喜欢小孩子的。 讨厌小孩,那结婚呢? 他是不是也不愿意结婚? 一瞬间从心底衍生出一股寒意,犹如电流,迅速遍及全身,她站在暖气充足的医馆,突然之间手脚冰冷。 数九寒天,她俨然被人扔进了冰窖,脊背发凉,刺骨寒冷。 季悄吟动了动干涩泛白的嘴唇,嗫喏着,声音低得可怜,“那么结婚呢?你会结婚吗?” 她终究还是问出口了,他们终究还是要直面这个问题了。 自从把季悄吟带去见外婆,老太太说了那番话以后,宋雁书就知道他们绕不开这个问题的,他们必须要有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只不过他一直在回避。 因为知道在结婚这个问题上两人存在分歧,一个不信任婚姻,另一个却向往和喜欢的人结婚,从本质上两人就无法达成一致。 他自诩勇敢,但在这件事上却意外的怯懦了。他一直在逃避,下意识就回避这个问题,好像只要他不提,季悄吟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事实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面对还是要面对。 但是现下还不是时候,季悄吟这般虚弱,他断然不能刺激她。 他去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冰冰的,寒彻透骨。 他的掌心触及到,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悄吟,等明天你舒服点,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我不!”季悄吟一把挣脱开他的大手,偏执地望着他,声线沉冷,“不用等到明天,就现在说。宋雁书你告诉我,你会不会结婚?”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非常有力量。她的表情明明很平静,然而宋雁书却感到了害怕。 他的心骤然沉入谷底,长久以来他竭力抓住的东西,好像在这一刻开始消失了。 “不会。”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我不会结婚。” 如果之前还残存了几分希冀,那么此刻听他亲口承认,她完全可以死心了。 小腹强烈的坠痛感依然未曾缓解,季悄吟扶住肚子,疼得全身痉挛。 她隔了很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痛苦,近乎绝望,“为什么?” “我不相信婚姻。” 胸腔发堵,眼眶泛酸,汹涌而至的泪意,她拼命忍住,用力睁大眼睛,似乎只要她一闭眼,眼泪就会无休止地滚落下来。 她季悄吟是个骄傲的人,她不允许自己在宋雁书面前哭。 女人吸了吸气,哽咽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跟我结婚?” 宋雁书觉得非常无力,像是被人逼上了悬崖,他无路可退,可又掉不下去。 他身心煎熬,正在被人刀刀凌迟。 他不会和任何人结婚,这是事实。但是这一刻,面对季悄吟他却说不出口,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资格说。 男人嘴唇微动,几次想说点什么,却终究还是沉默。 季悄吟什么都明白了。 她掉头就走。 宋雁书见状,立刻慌了。他拔腿就追,“悄吟,你冷静一点。” 手还未碰到她的衣角,就被她犀利如刀的眼神制止,“别跟着我!” 她的面部表情没有太多,眼神却是如此陌生,冷淡中夹杂冰渣子,哪里还有过去半分温柔似水的样子。 他被她这个眼神给吓到了,右手垂在半空中,僵硬不比。 宋雁书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狂奔起来,像是身后有恶狗追击。很快就下了楼,没了身影。 他握紧拳头,朝着墙角狠狠踢了一脚,“草!” 到底不放心,他追了出去。 一口气跑出医馆,人来人往的大街,男男女女,哪里还有季悄吟的影子。 第54章 第54杯酒 第54杯酒 青陵的一月真的很冷很冷, 季悄吟头一次见识到。 风是冷的,雨是冷的, 冷风携裹冰雨,全是一把把细密的冰刀子。 细雨飘落,打在她黑色的羽绒服上,打在她铺散的柔软长发间,打在她脸上,她刀割一般,面目全非。 肚子翻江倒海,闹腾个不停,一波接着一波坠痛感强势袭来, 老腰同样酸疼难耐, 几乎都要断掉。 顶着寒风走了一段路, 她走不动了。蹲在地上, 她捂住肚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如蜡纸, 毫无血色。 -- 第145页 这真是有史以来大姨妈最卖力虐她的一次。生理,心理的双重打击, 季悄吟就是再坚强, 她也有些撑不住。 原地蹲了一小会儿, 再站起来,她看到街对面有家咖啡厅。她没有犹豫,一股脑跑进咖啡厅。 如果继续暴露在刺骨寒风中,她一定会死的很惨。 咖啡厅里温暖如春, 丝丝暖流浮在空气里,一扇门隔绝掉一切严寒。 季悄吟入坠阳春。整个人被暖流层层围缠,皮肤一点一点恢复正常, 逐渐找回体温。 身体暖和了,肚子也不是那么疼了,思维都正常了。 女服务生轻声问道:“您喝点什么?” 季悄吟脱口而出,“摩卡。” 点完才意识到她已经好久没喝过咖啡了。自打知道宋雁书咖|啡|因过敏后,她就没再碰过这玩意儿了。 热气腾腾的咖啡被送上来,第一口险些让季悄吟呛到。 口齿间苦涩难当,鼻头猛地一酸。 刚才在宋雁书面前拼命忍住的眼泪,终于在四下无人的这一刻爆发,宛如休眠许久的火山,遭遇到了板块运动,“砰”的一下,喷薄而出。 满腹的心酸、委屈、失望、焦灼、迷茫、痛苦……各种情绪交织,纷繁复杂,酝酿出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视线一片模糊。 原来真的被母亲说中了,宋雁书并非因为紧张才不跟她回家见家长,他是压根儿不打算跟自己结婚。所谓紧张,所谓没准备好,不过就是借口。 这半年,他们这般亲密无间。她却不曾在他口中听到任何有关结婚的话题,他也从未跟自己谈及未来的规划。 难怪那天秦董会问她:“你真的了解雁书吗?” 事实证明她根本就不了解他。谈了半年恋爱,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其实是个不婚族。 一个不信任婚姻,不结婚的男人,她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他寂寞空虚时的一份消遣罢了。她和过去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半年的恋爱根本就是谈了个寂寞。 季悄吟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得到的糖果,她拼命攥在手心里,舍不得放手。在和他重逢的那刻,她连余下几十年的人生都规划好了。 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他从未入局,他的未来里从来没有她。 失望吗? 当然失望! 从他口中听到那句“我不相信婚姻”,季悄吟就明白她和宋雁书的这段感情已经穷途末路了。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两条路上的人,即使偶尔交集,终究还是会分道扬镳。 最让人心痛难当的,不是你从未拥有过喜欢的人,而是拥有过,后面又失去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她宁愿那天在殡仪馆没有再遇见他,那样她便不会孤注一掷的来到青陵,入职海盛,更不会有接下去的故事。 她宁愿自己一直揣着那张泛黄的准考证,日复一日惦记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的人。暗恋是很苦,但也好过像这样得到,又失去。 季悄吟忍住满腔苦涩,一个人将那杯摩卡喝完。 然后她终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翻出通话记录,拨出其中一个号码,“秦董,我想好了,我去荷兰。” 林语堂先生说过:“明智的放弃胜过盲目的执着。” 过去这一年时间,不论是巧合,还是她的蓄谋已久,老天爷总归还是成全了她和宋雁书,即使这段感情非常短暂,也非常浅薄,但短暂地拥有过也是事实。也不枉她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一个人怀揣着这份喜欢默默坚持了十一年。 她的一切付出都心甘情愿,她对此绝口不提。既然是两条路上的人,那最好的结局就是清醒地放弃,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季悄吟没在咖啡厅逗留多久,她很快就回家了。 打车到小区门口,远远看到勿忘我花店硕大招牌,立在灰黑色一角天空下,格外醒目。 季悄吟付完打车费,麻溜下了车,大踏步朝花店走去。 推门而入,老板娘不在,只有老板和一个兼职生在店里。 老板立在花架后面给一排薄荷和吊篮浇水,一线线水柱从水壶里倾泻而出,成串透明。 老板温声同季悄吟打招呼:“季小姐好久没过来了。” “年底了比较忙。”季悄吟微微一笑,“老板娘不在吗?” 老板说:“她这两天人不太舒服,在家休息。” “她生病了吗?” “一点小感冒,不严重。” “最近流感很多,要多注意防护。” “季小姐你要的郁金香我让店员给你包好了。”老板朝兼职生说:“小丁,把季小姐的花给她。” 季悄吟:“谢谢。” 她捧着花,深深吸一口,那点熟悉的花香似乎在一瞬间治愈了她千疮百孔的内心。 感情不如人意,可生活总归还要继续。人总是一次一次摔倒,又一次一次爬起来。 “老板,我过完年要去荷兰工作了,这半年承蒙您和老板娘关照。” 茫茫人海,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值得她道声谢。 老板笑着说:“那就预祝季小姐一切顺利。” 季悄吟:“也祝您和老板娘幸福!” -- 第146页 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抱着花微笑离开。 —— 顶着寒风走进小区。 怀里的郁金香被风吹得东摇西摆,花枝乱颤。 宋雁书果然如季悄吟所料,正坐在她家的客厅沙发上。 “悄吟。”一听到开门声,男人便迎了上去。 天知道这一个多小时他有多煎熬。季悄吟手机关机,怎么都联系不上她。他只能采取最保守的法子,到她家守株待兔。 季悄吟把花放在鞋柜上,靠着墙壁疲惫地换了拖鞋,声线低缓而平静,“雁书,我们谈谈。” “好。” 总是要谈谈的,不管结果如何。 他给她倒了杯热水,“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季悄吟抬了抬沉甸甸的眼皮,“先放着吧。” 他只好转手放到茶几上。 “雁书,我已经向秦董申请年后去荷兰。”她平静地陈述。 “什么?你要去荷兰?”宋雁书顿时如遭雷劈,跟弹簧似的,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激动异常,“你什么意思?” 相比他的激动,季悄吟冷静地可怕,她靠在沙发上,捂住肚子,逐字逐句道:“和你分手的意思。” 宋雁书:“……” “你想甩我?”他深觉不可思议。 “是。”她睨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怎么,宋总很意外?” 他当然意外,向来只有他甩女人的份儿,女人哪里敢甩他。 再者季悄吟明明还爱他,怎么可能轻易和他分手? “悄吟,你别闹。”他觉得无比吃力,像是在寒风中奔波许久的旅人,全身使不上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是在跟你闹?宋雁书,我现在非常冷静。” “你不爱我了吗?”他红了眼睛。 “重要吗?反正你又不会跟我结婚。” 宋雁书:“……” 结婚,结婚,人活一世为什么一定要结婚?他为什么就绕不开这个难题? 母亲逼他,外婆逼他,现在季悄吟还要逼他。特么所有人都在逼他! 胸腔郁结,男人暴躁地无以复加。 他很想抽烟,下意识就去摸烟盒。手指触及西装裤顺滑的布料,他才意识到他今天没带烟盒出门。 季悄吟瞥见他掏裤兜的动作,知道他在找什么。她俯身拉开茶几抽屉,翻出半包香烟,丢到她手边,“抽吧。” 南京炫赫门,季悄吟的烟。 一瞬间,回忆排山倒海侵袭而来,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这人天性凉薄,身边的人都说我是注孤生的命。所以男人最好不要爱上我。” “爱上会怎样?” “会被甩得很惨。” 以为是几句戏言,殊不知一语成谶。 他抽出一根自顾点上。狠狠吸两口,又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总算冷静下来了。 良久的沉默以后,季悄吟才听到宋雁书暗哑的嗓音,尤其低迷,“悄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名字的由来?” 季悄吟摇了摇头,“没有。” “我的名字是我外公取的,出自李渔的‘雁书寄到君前,我倩谁怜’。” 这句诗季悄吟并不陌生。从第一次在准考证上见到他的名字,她脑海里便蹦出了这句诗。 雁书寄到君前,多美好啊! “我外公外婆是商业联姻,在此之前他有个初恋女友,是他同校的师妹。他们是因为李渔的这句诗结缘的,在一次诗展上一见钟情。在那个年代,通讯工具有限,外公当时辗转各地做生意,两人总是通过书信联系,无数缠绵的爱意都寄托在薄薄的书信里。两人郎才女貌,也算登对,感情自然十分深厚。但迫于现实的压力,外公最终还是娶了外婆。而外公的初恋,她用情至深,一生未嫁,四十岁便香消玉殒了。临终前寄给外公的绝笔信上只有李渔的这句诗。这是外公一辈子的隐痛,他藏于心底,无法治愈。” 他顿了顿继续说:“雁书,书信的意思,这是老一辈人的爱情。” “外公和外婆一生相敬如宾,却没有爱情。他给了外婆应有的一切体面,却从未爱过她。他们的婚姻生活平顺安稳,也算和谐,但唯独缺了爱。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婚姻。” “至于我的父母,那更是一桩笑话了。我母亲结识我父亲时,他还只是海盛一个小小的会计。我母亲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执意嫁给了我父亲。千金小姐和穷小子的组合历来都是以悲剧收场的。他们也没能例外。婚后第三年,我母亲有了外遇。我父亲知晓后,提出离婚。但当时母亲急于在海盛站稳脚跟,她需要外公的支持,为了不影响公司的声誉,她不同意离婚。两人私下进行了谈判,母亲究竟允诺给父亲什么,我不得而知。总之他们没有离婚。父亲遭受了妻子的背叛,随后便步了后尘。两人就这么做了几十年貌合神离的夫妻,各玩各的。” “再看看我的小姨,秦问的母亲,结了三次婚,每一任都是真爱,可真爱没能伴她到老。不论是秦家还是宋家,我都不曾看到过从一而终的婚姻。身边的人结了离,离了结,在那座围城里反复横跳进出,视同儿戏。” 季悄吟争执道:“你怎么知道傅先生不能陪你小姨到老?” 宋雁书:“他俩已经离婚了,就在三天前。封锁了消息,媒体还不知道。” -- 第147页 季悄吟:“……” 六月结婚,第二年一月离婚,半年婚姻。这二位果然任性。 “悄吟。”宋雁书注视着女人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语气尤其无奈,“我不是不想结婚,我只是不信任婚姻。” “一张纸能代表什么呢?不爱就是不爱,对婚姻不忠诚的还是会出轨。这个世上没有哪段关系是长久牢固的。单靠一张纸又能束缚得了谁?” 季悄吟眼里有泪花,微微闪烁,“既然只是一张纸,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呢?” “在你看来,只有这张纸才能给你安全感吗?” “是。”季悄吟态度坚决,语气坚定,“我养父养母感情特别好,他们是我见过最恩爱的夫妻。我向往他们的婚姻生活。我渴望得到一份纯粹的感情,拥有一个像我养父那样美好的丈夫。然后和这个人共度余生。” “所以,没得谈了吗?”男人扯松领带,愈见烦躁。 “宋雁书,这是我的底线。”季悄吟沉声道:“我不可能跟你谈一辈子恋爱,不论婚姻是坟墓还是樊笼,我总要踏进去一次才知道。” “悄吟。”宋雁书头疼欲裂,“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倘若我就是要这样逼你呢?” “悄吟,没人可以逼我。”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 “看看宋雁书,你冷漠地让我觉得可怕。”季悄吟不寒而栗,嗓音轻颤,“你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不会结婚,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或许一开始是她的蓄意接近,可他一直都在主动朝她靠近,并且给了她回应。 所以,她不无辜,他也不无辜。两人行至今日,谁都有错。 可季悄吟还是觉得非常难过。她为这段感情拼尽全力,付出了一切,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说她和宋雁书的这段感情是一场迷局,那么认真的只有她,走不出来的,也只有她。而他始终置身事外,从未入局。 “悄吟,我是真的喜欢你,这点我不会骗你。”他表情痛苦,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告诉她,但似乎每一句都无比苍白。 “没有结局的喜欢,我宁愿不要。”她看着他的琥珀色双瞳,一字一句平静地说:“宋雁书,我们分手吧!过去这半年承蒙你照顾!” 决定放弃的事,就应该放弃得干干净净,优柔寡断不是好事。当一段关系走到头了,我们就该坦然放手。 就这点而言,季悄吟比宋雁书狠。她拿得起,放得下。 “季悄吟,你真狠!”男人破门而出。 片刻以后,他又重新折回来。 季悄吟迷惘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还会回来。 男人沉声说:“文医生给你配的中药我拿给药房代煎了,你记得去拿,一天三次,一次一包。” “好。” 他再次跨出房门,防盗门被重重合上,这次是真的走了。 室内恢复一片死寂,季悄吟顿时精疲力尽,她整个人从沙发滑到地板上,仿佛一根崩到极致的皮筋,有人突然撤了力,她再也恢复不到原状。 她抱住膝盖,小声抽泣起来,最后泪流满面。 第55章 第55杯酒 第55杯酒 从季悄吟家出来, 宋雁书坐在车里,一时半会儿他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偌大的城市, 他名下好几处房产,海盛的分店也有好几家,可惜竟没有他的栖身之所。 街道川流不息,小区门口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而他不属于任何一拨,他被隔离在了众人之外。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般孤单。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孤独的。一出生他就被丢给了爷爷奶奶。初中读完,他又辗转去了外公外婆家。高中结束,一个人远赴荷兰留学。学成归国,进入海盛, 从基层做起, 孑然一身打拼, 最终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在宋雁书过往的人生里, 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他永远都是一个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他们或许给过他爱和温暖, 但那是短暂的, 有限的,也是有缺憾的。他的内心始终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窟窿,谁都无法填补满。 直到遇到季悄吟。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子,像是一道光, 一道闪电,骤然闯进他荒芜贫瘠的人生,带给他一种全新的体验。她跟他过去遇到的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 她漂亮、善良、聪慧、温婉、理智,担得起所有美好的形容词,不由自主就吸引了他。 她拥有一双最干净的眼睛,有着最温柔的眼神,似乎能够轻易看穿皮囊,看到他千疮百孔的内心。他什么都不用讲,她却什么都明白。一下子把他看透了。 他和她在一起太轻松了,可以卸下全身的伪装和防备,流露出他最无助脆弱的一面。他甚至可以敞开衣裳,毫无芥蒂地把最柔软,也是最致命的胸膛对着她。他根本就不用担心她会给他一刀。他对她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信任,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 他内心的窟窿终于开始被慢慢填充,差一点就要满了。 他以为他们可以和和美美地走下去,殊不知,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是两条路上的人。 只要一想起季悄吟,他的胸腔立刻就会扯出一阵钝痛,像是冷风中龟裂的手背,碰一碰就疼。 宋雁书用力吸了口气,合上沉重的眼皮。 放空自我,什么都不要想,暂时将季悄吟从他的脑子里剔除掉。 -- 第148页 然后一串急促响亮的铃声打断了他。 男人倏然睁眼,深沉目光投向屏幕,麻木地接起,“喂,小常?” 电话那头是常助理平静的声音,在陈述事实:“秦董确实找过季经理,就在五天前。” 捏手机的手不自觉开始收紧,五指泛白,手背青筋凸起,似乎要将手机生生捏碎。 路灯昏黄的光筛过合欢树空荡光.裸的枝桠,被切割,变得细碎,有几缕掉进车里。好巧不巧地正好打在年轻男人的脸上,只见他下颌线紧绷,面色肃寒凌冽,周身散发出一股腾腾杀气。 瞧这架势,是要杀人。 良久的静默,常助理以为信号不好,一连“喂”了好几声,追问着:“宋总,您有在听吗?” 宋雁书骤然撤了力,松动了几下僵硬的手指,音色沉冷,“知道了。” 摁灭屏幕,将手机重重扔进中控台,他发动车子离开。 一路疾驰,黑色小车拐进繁华巷。 停好车,站在院门前,不同于往日摁门铃,耐心十足地等着里面的人来给他开门。今天他直接拍门,将门板拍得砰砰响。 保姆跑来开门,见宋雁书一脸愠怒,嗓音止不住颤了颤,“我……我去喊夫人……” 年轻男人犀利的视线扫射过去,盛满冰碴子,瞬间就能让人冰冻三尺。 保姆禁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宋雁书径直冲上二楼书房,人未到,声先至,“我说过不许你碰她,为什么要给她施压?” 年轻的男人简直就是一头狂怒的巨兽,怒目圆睁,满身戾气。 秦朝霞身穿一套宽松的珊瑚绒家居服,手里端一杯香醇黑咖啡,正站在窗前。 临近傍晚,天色昏暗无边,光影半明半昧。室内没开灯,并不敞亮。 听闻身后传来儿子愤怒的大嗓门,秦朝霞不由皱眉,斥责:“连门都不敲,像什么样子!” 宋雁书站在书桌前,一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声重复:“为什么要去招惹她?” 秦女士转了个身,轻飘飘地丢出一句:“你们分手了?” 不等宋雁书回答,她又自说自话:“哦,对,你们肯定已经分手了,那姑娘刚刚给我打了电话,她同意去荷兰分店。” “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我只是让她认清现实,不要做不切实际的梦。”秦朝霞走到书桌前,放下手中的咖啡。 宋雁书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 中年女人的表情太过平静,说出的话也太过冷漠。 宋雁书被激得眼睛都红了。 他握紧拳头,“你无耻!” 秦朝霞双手抱臂,微眯着双眼,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跟我可没有关系。她下定决心跟你分手好像是你的原因吧?我只是为她提供了一条快速离开你的捷径。” “秦董!”宋雁书咬牙切齿,“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你再去招惹她,我不介意脱离海盛,脱离秦家,当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对于秦朝霞这样有着惊人掌控欲的母亲来说,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变成一无是处的废人。 这无疑是最大的威胁。 秦朝霞果然跳脚,面部表情由于愤怒早已扭曲,“你敢!” “你大可试试!”男人一脸恨意,目光森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一口气说完,他似想起什么,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蔑笑,“一边催我结婚,为我精心挑选合适的相亲对象,一边又毫不留情地拆散我和我女朋友,您这个母亲当得还真是称职。” 秦朝霞厉声道:“我说过,她不适合你。” “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合适?有钱?有权?还是钱权皆有?” “我再说一遍,合不合适我说了算,你最好不要再去招惹她,否则你可能就要重新练个小号了。” *** 这段感情来得突然,结束得同样突然。 还在海盛工作,季悄吟免不了和宋雁书打交道。 但如今他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彼此交涉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他们都很清楚,谁都不会为了对方妥协,这是最好的结局。 1月25日,海盛一年一度的年会。 在年会上秦董亲自公布了此次远赴荷兰分店的名单,季悄吟霍然在列,她还是担任荷兰分店的客房部经理。 此消息一出,知情人士立刻猜到宋雁书和季悄吟之间出了问题。 何君私下问起时,季悄吟坦然回答:“我们确实已经分手了。” 何君面露震惊,“发生什么了呀?之前不都好好的么?” 季悄吟苦涩一笑,“处了一段时间,发现还是不合适。” 何君点到为止,不多打探,只是搂了搂季悄吟的肩膀,安慰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下一个会更好。” 她笑笑,心里很明白她没有下一个了。再也不会遇到另外一个能让自己动心的男人了。年少时最好别爱上太惊艳的人,不然往后的几十年人生,不管遇到谁,不管跟谁共度余生,那都全是遗憾。 *** 除夕前两天,季悄吟收拾行李准备回宛丘过年。 不得不说她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知道自己搞不好会灰溜溜离开青陵,她买东西还算克制,住了一年也没有多少行李。她的小POLO轻轻松松载回去。 -- 第149页 收拾行李时,倒是收拾出了不少宋雁书的东西。衣服鞋帽,领带袖扣,剃须刀,护肤品,杂七杂八一大堆,光杂志都有十多本。她前前后后收拾出三个大纸箱。 两人谈了半年,刚开始他是隔三差五过来住一晚,后面就直接同居了。 这人讲究,衣食住行,样样都都得顶配,日积月累的,往她家里搬了不少东西。 在一起那会儿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分手以后再看这些东西,她心里不免酸涩。 尤其是在卫生间看到他惯用的那款黑云杉沐浴露,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曾经盈满她的呼吸,她一度非常迷恋…… 从今往后,她身边不会再有这个熟悉的味道,他也不再属于她。 想到这些,眼窝泛红,泪水直打转。 难怪人们常说,分手不是最致命的,分手后一个人的日子才是。任何一点熟悉的细枝末节都会轻易牵扯出无数过往,让人心痛难耐,让人溃不成军。 宋雁书的东西季悄吟叫了闪送,给他送去了精言公寓。 她退掉了水榭华庭的房子。载着一车行李一个人回了宛丘。 原本计划好了过年带宋雁书回家见母亲的,可是最后却是自己一个人回去。 一见母亲,她就忍不住鼻子发酸,声音涩涩的,“妈,我和雁书分手了,他不会来咱们家了……” 汪莉女士什么都没说,伸手抱了抱女儿,轻轻拍着她后背,“回家就好。” 是啊,不管在外面遇到了多大困难,遭受了多大的打击,她还有母亲,她还有家。她这个撞得头破血流的小孩还能回家,还能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哭泣。 寒凉人世,朋友会骗你,爱人会让你伤心,但家人永远不会。他们始终都是我们最坚强的后盾。 —— 除夕还是母女俩一起过。 吃完年夜饭,季悄吟陪母亲一起看春晚。 春晚如今一年比一年没有意思。人长大了,审美也变了。 季悄吟百无聊赖,抱着手机一会儿翻翻朋友圈,一会儿刷刷微博。 工作群里领导都在发红包。宋雁书发得最多。 同事们抢得很嗨,满屏都是“谢谢宋总”。 她懒得凑热闹,瞟了两眼,默默退出了微信。 等群里消停了,宋雁书给她发了个红包,备注:压岁钱。 季悄吟也不矫情,麻溜收下。 再给对方回了个“谢谢金主爸爸”的表情包。 做不成恋人,总还是同事,宋雁书还是她的领导。领导的红包,不收白不收。 守岁守到十二点,汪女士打着哈欠回房间睡觉了。 季悄吟爬上楼顶看烟花。 市区禁烟花禁了好几年,但一年一度的除夕却是无论如何都禁不干净的。 团圆佳节,烟花必不可少。 夜空火树银花,五光十色,绚烂多彩。 手机响个不停,拜年信息狂轰滥炸。 举家团圆的日子,一切孤独都会被无限放大。季悄吟不由自主开始想念宋雁书。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可又没有立场。 都分手了,还是少联系吧。 她忍住冲动,默默退出了微信界面。 翻遍相册也找不出一张宋雁书的照片。不仅没有他的照片,合照也没有。 两人都不喜欢拍照,谈了半年,一张合照都没拍过。 很遗憾吧,那么喜欢连张合照都没有。 她登录海盛官网,截图了一张宋雁书的证件照。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酸涩,泪意汹涌。 *** 宋雁书的这个除夕同样过得了无生气。 在老宅陪外婆吃完年夜饭,他穿上大衣光速闪人。 在路上被余初和一个电话叫去了檐外听雨。 兄弟局,一个女人都没有。 宋雁书抱着手机瘫在太妃椅上半天不动。从进门开始,一句话也没说过,脸也很黑,全无笑意。 余初和等人瞧出不对劲儿。 “雁书,大过年的怎么这么丧啊?你家老佛爷又跟你找不痛快了?” 宋雁书脑袋都没抬一下,“没。” 余初和福灵心至,“不是你家老佛爷,那就是女人。怎么,你家季经理闹你了?” 宋雁书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分了。” 余初和:“……” 这下众兄弟立马不淡定了。 “不是刚见过外婆么?这么快就掰了?”秦问难以置信,连酒都顾不得喝了。 余初尘搁下茶杯,挑出重点,“什么情况,都见家长了?你小子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呀!” 秦问:“领我外婆见过,老太太对那姑娘很满意。” 余初尘:“那这是好事啊,怎么还分手了呢?” 秦问耸耸肩,视线一转,投向宋雁书,“你问他,鬼知道他对人姑娘做什么了。” “你们烦不烦?”宋雁书一声吼,语气不善。 众人:“……” 兄弟们当即闭嘴。这位爷火气正旺呢,还是不给他找不痛快了。 宋雁书套上大衣,脸黑到底,“走了!” 秦问忙去拉他,“别啊哥,你才来了多久,再坐坐呗!” 宋雁书斜他一眼,冷冰冰道:“烦得很,别招我!” 秦问:“……” -- 第150页 这下秦少爷再也不敢留人了。 待人走后,兄弟们交头接耳,一阵唏嘘。 宋雁书以前那样清心寡欲,跟个和尚似的。如今却为了个女人这般心烦意乱,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一直没说话的夏君岱开了尊口:“雁书不是不婚族么?还领那姑娘见你外婆?” 秦问:“老太太天天催我哥谈恋爱结婚。听说我哥有女朋友了,生怕我哥唬她,一直嚷嚷着要见人姑娘。我哥肯定是被催烦了,就领回了老宅。” 夏君岱倏然一笑,“那我明白这俩为什么闹掰了。” “为啥?”秦少爷好奇宝宝上线。 夏君岱一语道破真相,“肯定是那姑娘向雁书讨名分了。” 秦问不假思索道:“名分早有了,都是女朋友了。” 夏君岱:“我是说结婚。” 秦问:“……” “你是说我哥被逼婚了?” “不然呢!” 余初和听到这里,不由嗤笑一声,“那这姑娘可真是太异想天开了,别说雁书自己不愿意结,就算他愿意,秦家什么地位,老佛爷能点头么?聪明的女人捞点钱,拿点资源,犯得着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张纸跟雁书闹掰?这不是得不偿失么!” 夏君岱细长的手指搁在杯沿处,一圈一圈摩挲,看着余初和不疾不徐道:“初和,你呀是一点都不了解女人。结婚对于很多女人来说意义重大,有没有那一张纸区别可太大了。” 余初和:“……” 余二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屑道:“要我说女人是真麻烦,戒女人保准能多活几年。” 余初尘冷冷剜他一眼,“你先把你那些个莺莺燕燕戒掉再说。” 余初和:“……” —— 从檐外听雨离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 街上空无一人,似乎整座城市都在为他让路。 不知不觉就把车子开到了水榭华庭小区门口。等熄了火宋雁书才意识到自己魔怔了。季悄吟早就从这里搬走了。 等过完年,她就要动身去荷兰了。以后山高水长,怕是很难再见到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无比烦躁。 他喜欢稳操胜券的感觉,眼下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感到太无力了。 相伴而来的还有一种陌生的剧痛,像是胸口被人生生撬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洇洇往外渗。 时至今日,他总算认识到那日跟外婆说的话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当时说:如果无法达成一致,她想走,我会放她走。” 她想走,他也放手了。可这其中究竟都多少不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比他想想象中的还要放不下季悄吟。 第56章 第56杯酒 第56杯酒 过完年, 季悄吟就跟母亲提及了年后去荷兰工作的计划。 汪莉女士不支持,也不反对, 全凭女儿自己做主。 “我知道你去年去青陵工作是为了雁书,如今要去荷兰,也是为了躲着他。你这孩子打小聪明,可就是绕不开这个‘情’字。” 季悄吟一惊,“您怎么知道我去年是为了雁书才去的青陵?” 她明明是瞒着母亲的,说自己去青陵完全是因为工作调动。 汪女士觑她一眼,语出惊人,“你那张宝贝的准考证,真当我没看过啊?” 季悄吟:“……” 她立即拧起眉毛, 嗔怪道:“妈, 您怎么翻我抽屉啊!” 汪女士靠在沙发上, 悠哉悠哉道:“不是我翻的, 是你爸翻的。” 她瘪瘪嘴,瓮声瓮气的, “我爸都走了,还不是您说什么是什么。” 汪女士:“……” 汪女士笑骂:“小兔崽子, 你还真别不信, 就是你爸翻的。” 她晃了晃母亲的手臂, 柔声细语控诉:“好嘛,就算是我爸翻的,也不对啊,哪有做父母的随便翻女儿抽屉的。” 汪莉:“还不是你刚升高一那会儿, 天天魂不守舍的,我和你爸都担心死了,旁敲侧击问了好几次都问不出来, 我们只好自己找证据。” 季悄吟:“……” 中考由于宋雁书的“助人为乐”,季悄吟得以压线考入宛丘一中。她满心欢喜进到一中,日夜期盼着能再见到宋雁书。 然而事与愿违,高一开学没过多久,她就从同学口中得知,宋雁书早就转学去了青陵。 心心念念的人转学走了,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这一度让季悄吟非常消沉,整天闷闷不乐的。不过那是私底下。在父母面前她还是老样子,该吃吃,该喝喝,该学习学习,不敢表现出来。她以为自己将情绪藏得很好,不会被父母看出来。没想到父母心细,一眼看穿。 果然最爱我们的永远只有父母,只有他们才会时刻关注我们的喜怒哀乐。 汪莉女士一把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悄悄,女孩子用情太深,可不是什么好事呀!” 季悄吟能有什么办法,谁叫她遇到的是宋雁书。 心里这样想,可嘴上还不忘安慰母亲:“妈,我只是暂时还放不下他,能我到了荷兰,时间一长肯定就把他给忘了,到时候我给您找个老外当女婿。” 汪莉一听,当即皱眉,“别别别,老外不好,语言不通,完全没法交流,还是咱们中国小伙好。” -- 第151页 季悄吟笑道:“那我就找个帅帅的中国小伙!” *** 正月初十,季悄吟一行人远赴荷兰。从青陵先飞上海,然后再到上海转机飞阿姆斯特丹。 吃过午饭,他们乘坐酒店的大巴前往青陵机场。 非常适合午睡的天气,不冷不热,不闷不燥,轻缓流动的微风,浅淡的鹅黄色阳光。很多人坐在车里,昏昏欲睡。 季悄吟和何君坐在后两排。她有些晕车,上车之前吃了晕车药也不太顶用。 一上车就靠着窗户闭目养神。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季悄吟的脸上,她好像闻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花香。 春天到了吧? 如此舒服的,温暖的阳光。 风里有花香,是甜的。 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哪里? 她刚刚入职海盛。 今年她即将远赴荷兰。 不论是去年,还是今年,她同样从一处奔赴另一处。 不同的是,今年她的行李箱只带了养父留给她的那只红绿灯模型。至于那张准考证,被她永久地锁进了抽屉。 她知道有点自欺欺人,但她确实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放下宋雁书。 越长大越明白,其实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人生的常态。她只能用绝对的清醒和理智去压制心里的喜欢和难过。 太阳有些晒人,季悄吟将帽子盖在脸上,挡住阳光。 正是昏昏沉沉之际,也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你们看,那是不是宋总的车?” “宋总亲自来送我们吗?” “天呐,好激动呀!” 季悄吟倏然睁眼,下意识往窗外看,果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正并排和大巴车行驶在一起。 阳光将黑色车身照得透亮,金光闪闪。它混在成串的车流里,照样显眼。 后座车窗开了一半,她看到宋雁书一半的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四目相对,她的视线追随着他的目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阳光安静地流动着,他的脸陷在半边阴影里,乌黑浓密的短发时不时被风吹动,手上的皮肤一点一点温热起来,连指尖好像都是温润的…… 一刹那,过去那些甜蜜时光化作无数细小零碎的片段纷至沓来,强势地占领她的脑海,她避无可避。 “这位先生,能否借个火?” “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看来小姐是长情之人。” “宋总,生日快乐!” “季悄吟,新叶子长出来了,旧叶子才会掉下去。” “悄吟,只有你的咖啡我才接。” “倘若我不知好歹爱上你,你敢甩我吗?” “悄吟,要做我的女朋友吗?” “悄吟,你跟别人不一样。” …… 原来这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原来她什么都记得,而且还记得如此清楚。 季悄吟心尖发颤,鼻尖直泛酸。 她拼命摇头,想将这些回忆从脑子里抽离。但似乎是徒劳的。有关宋雁书的一切,早已生了根,抽了芽,坚定不移地扎进了她心里。 她明明不是这么脆弱的人,为什么在这一刻这般难过?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眼眶微湿。 何君见状,拍了怕她手背,柔声安慰:“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嗯。”她猛地吸了吸鼻子。 不管是她,还是宋雁书,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即使会后悔,他们也不会回头。 她掏出手机,低头敲字。 —— 宋雁书的车跟着大巴车跟了一路。 好像回到了他和季悄吟初见的那天,他也是这样默默地跟在她的小Polo后面,从青陵殡仪馆开始,穿过冗长深邃的雪岭隧道,最终在某个十字路口分道扬镳…… 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如今回头去看,或许命运一早就给了他暗示——他和季悄吟并肩走过一段路,当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时,他们目标迥异,无法继续同行,最终一别两宽。 前面大巴车缓慢拐进机场停车场,宋雁书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下,屏幕由黑转亮。 他垂下眼眸,微信进来一条新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季悄吟:【别送了。】 目不转睛盯着这三个字,男人的琥珀色双瞳中迅速飘过几分痛楚,他有些茫然无措地闭上眼睛。 眼前陷入黑暗,一两秒钟后,再睁开,重获光明。 他扬声吩咐:“小常,靠边停车,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给她。” 常助理扶住方向盘,面露困惑,“都到机场了,您不下车送送季经理吗?” 宋雁书的下颌线绷得太紧,泄露了他焦灼难过的坏情绪。一路都在压制,在这一刻终于压制不住了。 他紧抿双唇,“送到这里可以了。” 该说的早在那天分手的时候就已经说清楚了。他们不适合当面道别。他存了点私心,不曾当面道别,以后就还有机会再见。 常助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宋雁书,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宋总,两年很快就过去的。” 宋雁书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他们这里,时间不是问题,空间也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结婚。从根本上两人的想法就是背道而驰的。他们无法同路而行,走着走着就散了。 -- 第152页 常助理熟练地转动方向盘,靠边停车。 他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入眼一大束灰蓝色郁金香,还有一只牛皮纸袋,袋子里装着十多包中药,估摸着有一个疗程。 他一手抱花,一手拎中药,站在后座车窗外,“宋总,您有什么话要带给季经理吗?” 男人摆摆手,“没有,你去送东西吧。” —— 季悄吟收到花和中药后,倒也平静,温声问:“他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常助理:“……” 小精灵鬼常助理现场发挥:“宋总让您多保重。” 她微微一笑,“也让他多保重。” 万方培站在一旁,看到季悄吟手里的中药,思绪犹如浇了油的转椅,飞速运转起来…… 就在下午出发前,宋雁书特意把他叫到角落里,郑重地交代:“老万,到了那边你多照应一下,她每个月容易不舒服,忙起来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你时不时提点提点她。” 他没有说名字,但是万方培很清楚老总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您放心,我会多留心的。” “有什么事儿,及时通知我。”宋雁书抬头时,眼底的关切和情意万方培看得分明。 他有所克制,但有些情感总归还是无法克制住,不经意便泄露出来了。 万方培于心不忍,忍不住多说一句:“宋总,您既然放不下,就不该放她走。” 两年,一个在国内,另一个远在荷兰,山高水远的,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喜欢的人还是得搁自己眼前才放心。 宋雁书倏然一笑,故作轻松道:“老万你不知道,是她甩的我。” 万方培:“……” 万经理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果然狠还是季经理狠,居然把宋总给甩了。 *** 海盛酒店在荷兰的分店位于阿姆斯特丹市中心,毗邻阿姆斯特丹大学,地理位置优越,经济发达,人口众多。 万方培是荷兰分店的一把手,副总是集团空降的一位33岁女性周艾,季悄吟照旧是客房部经理,何君则是大堂经理。除去高层,其他员工都是荷兰本地人。 初到荷兰,季悄吟忙得手脚并用,连觉都不够睡。每晚闭眼前想着的是工作,第二天睁眼计划的还是工作。 忙起来自然也有好处,她没有时间频繁去想宋雁书。 除了公事,两人私下也没有任何联系,她唯一能见到他的方式就是偶尔的高层会议,隔着电脑,看到他跟过去一样西装革履的模样。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但只有她和宋雁书才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来成年人的感情就是突然走散,然后体面的道别,不联系,不打探,各自缄默,自然消减,形成一种冰冷的默契,日复一日。 很多关系到最后也只是相识一场。 倦鸟归林,你我自甘认命。 新店2月初开业,季悄吟一直忙到4月底才短暂地空闲下来。 趁着休假,她拉上何君一起去逛了逛阿姆斯特丹大学和库肯霍夫公园。 以前跟宋雁书约好了到荷兰旅游,一定要去他的母校看看,再一睹库肯霍夫公园的郁金香展。 如今心愿实现了,可身边的人却不是宋雁书。生活总是这样瞬息万变,我们根本无从获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库肯霍夫公园的郁金香展每年都会吸引全世界无数游客前来,空前盛况。 蜿蜒的林径,幽静的水池,喷泉交织着一丛丛花圃,一望无际的郁金香,颜色各异,花枝摇曳,壮观唯美。 花足够美,景也足够漂亮。但不知为何季悄吟始终提不起太多兴致。 她最喜欢的依然是摆在檐外听雨包厢里的那几枝灰蓝色郁金香。 何君看出她的乏善可陈,忍不住开口:“悄吟,我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灰蓝色的郁金香。” 季悄吟看着自己面前一大片灰蓝色花田,突然陷入了某种回忆,连眼神都变得哀思起来。 过了好久,她才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宋总第一次请我吃饭是在檐外听雨,那天是清明节,也是他的生日。他刚给老秦董扫完墓,情绪郁结。而我因为我父亲,同样心情糟糕。当时包厢里就摆着几枝灰蓝色的郁金香。看到这些花的那一刻,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灰蓝色郁金香。” 何君安静听完,心想果然是有故事的。 她轻声说:“其实打从你在宋总的房间摆郁金香,他没反对,我就知道他对你是不一样的。宋总对所有的花都无感,我曾经就因为客房的摆花触过他的眉头,他的历任女朋友就没有人收过他的花。可是郁金香你却收了一束又一束。他待你是最特别的,他应该是真的喜欢你。我一直觉得你俩很配,你们分开真的好可惜。” 宋雁书待她是特别的,这是真的。他喜欢她,也是真的。可他不会为了她妥协,这同样是真的。 季悄吟长叹一口气,慢吞吞地说:“我和他不是一类人。” 何君:“既然不是一类人,及时止损挺好。” “谁说不是呢!” *** 比起季悄吟,宋雁书这个老总同样忙碌。他现在几乎不回家住了,每天工作到深夜,直接往顶楼的总统套房一躺,一觉到天亮。 -- 第153页 季悄吟的离开似乎并未给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一切如常。 不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总统套房天天都摆着新鲜的灰蓝色郁金香。可却看不到季悄吟的笑颜了。 他时常对着这些花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路上看到一模一样的白色小polo,他总是会忍不住多瞧两眼。似乎那车里就坐着季悄吟。 出差路过精品店,总要买上一只相似的鱼尾发夹。买回来后也不拆包装,原封不动扔进抽屉里,不知不觉中它们已经有四五只了。 他甚至亲自动手炒过一盘土豆丝,特意用西红柿炒的。可是那味道简直惨不忍睹,他尝过一口以后直皱眉。 他的生活从未被一个女人侵占这么多,季悄吟离开后,他好像连最基本的生活都过不好了。 *** 周五,高层例会结束。常助理给宋雁书送来几份荷兰分店的文件,等着他签字。 男人提起黑色钢笔,刷刷刷签完,将笔帽合上,“告诉老万,下午的视频会议让所有人参加。” 荷兰分店开业至今,宋雁书都是和万方培直接对接,很少有这样大规模,要让所有人参加的视频会议。 常助理揣摩着老总的意思,知道老板是想见季经理了。 他趁热打铁,“荷兰那边下个月有个研讨会,给您发了邀请函,您参加吗?” 宋雁书垂眸思考一瞬,“参加。” 常助理:“那我这就去安排。” 常助理抱着文件离开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摇头,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老总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着出差的名义偷偷飞去荷兰看季经理了。 *** 五月照旧忙碌,季悄吟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连续几天的绵绵细雨,荷兰的天空终于放晴了。 过来好几个月,季悄吟逐渐熟悉了阿姆斯特丹的一切。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边的傍晚。 将晚未晚的一个小时,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 落日在成群的古老建筑之间一点一点沉下去,晚霞掩映天际,灼染出橙红微醺的调子。 夕阳洒向河面,水波涌动间,片片碎金。 桥头闲逛的情侣,河边遛狗的老人,街上嬉闹的孩童……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自由舒坦,不受打扰。 目光所及,皆是美好。 街景有油画的质感,这座城市有电影的味道。 有几句歌词季悄吟觉得非常应景—— I`ll be sittin' when the evening comes Watching the ships roll in And I'll watch 'em roll away again I'm just sittin' on the dock of the bay Watching the time roll away Sittin' on the dock of the bay Wasting time. 【注】 …… 当初过来是为了躲宋雁书,如今倒是真切地爱上了这个地方。 今天又是这样的好天气,季悄吟一整天都保持着好心情。 下班时间一到,她换下制服,背上包,一个人回员工宿舍。 公司在酒店附近替员工租了专门的宿舍。季悄吟和何君一起住,一套二室一厅的小公寓。地处市中心,这么一套小小的公寓可不便宜。 路过大堂,下意识往前台扫了一眼。前台金发碧眼的本地姑娘正在和一个高大的中国男人交流。这人穿墨色西服,身段颀长,被对着她,看不到脸。操着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让季悄吟不由停下脚步。大脑快速在记忆库里搜罗,还未得出结论,前台姑娘瞥见她,突然眼睛一亮,一声惊呼:“Miss Ji,this gentleman looks for you!” 对面的男人闻声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相碰,季悄吟面露意外,“凌总,您怎么在这儿?” 凌湫恒微微一笑,语气自然,“我来荷兰出差,听说你调到这边来了,顺道来看看你。” 季悄吟:“……” 凌湫恒口中这句“顺道”让季悄吟不由皱了皱眉。他们有这么熟吗? 不等她说话,凌湫恒便主动说:“小季,你下班了吧?我请你吃饭。” 第57章 第57杯酒 第57杯酒 虽然季悄吟很不情愿和凌湫恒吃这顿饭, 但人家毕竟远道而来,曾经又一起共事了六年, 不管怎么说都不好拂他面子。 两人去的是一家当地小有名气的餐厅The Seafood Bar ,在市区有好几家分店,主推海鲜。 这边的人似乎不太喜欢生吃,除了生蚝和三文鱼,其他海鲜基本上都是煮熟的。就这点而言,蛮符合中国人的口味,也不用担心肠胃受不了。 一坐下季悄吟便说:“这家店我之前和同事来过两次,味道还挺不错的。” 凌湫恒环视一圈,评价:“环境挺好。” 季悄吟:“算是网红餐厅, 国人来这边旅游, 好多人会特意来这家店打卡。” 两人的临座就坐着一对中国小情侣, 姿态亲昵。 季悄吟刚开始还有点别扭, 坐下以后倒是放开了。凌湫恒不管怎么说也是老熟人。异国他乡,遇到一个熟人不容易。 服务生点完单后迅速离开。 凌湫恒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季, 你怎么会调到国外工作?” 季悄吟避开凌湫恒打探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不着痕迹地回答:“正常的人事调动。” -- 第154页 “宋总舍得你跑这么远?” 她迟疑片刻, 下意识捏了下手指, 又松开,缓缓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如今提到宋雁书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时间是一味良药,总归还是慢慢治愈了她。 凌湫恒摸了下鼻子, “抱歉。” 她云淡风轻,“都过去了。” “一个人在国外还适应吗?” “有好几个以前的同事一起过来的,不算一个人, 慢慢就适应了。” 来之前季悄吟也担心自己适应不了这边的天气,但事实证明人适应环境的能力是惊人的。 怕凌湫恒打探太多,季悄吟主动转移话题,“凌总,南岱在这边有什么业务吗?” 她记得南岱在阿姆好像没有设分店。 凌湫恒微微一笑,“我过来参加一个业内的研讨会。” “在哪里?” “就在你们酒店附近。” “哦。”季悄吟听过也就过了,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问:“楠楠还好吗?” “挺好的,最近在学跳舞,天天叫苦连天的。”提起女儿,凌湫恒脸上不由流露出无限柔情。 季悄吟知道,这个男人一直都是一位好父亲。 杂七杂八聊了一些话题,点到为止,并不往深了聊。因为知道没有立场。 还算愉快的一顿饭。 季悄吟并不想和凌湫恒待太久,买完单从餐厅出来,她就提出要回公寓了。 凌湫恒主动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凌总,员工宿舍就在桥对面,我走回去很快的。” “不是专门送你,我订的酒店也在附近,我也要回酒店。” 如此一来,自然就容不得季悄吟拒绝了。 两人沿着河边慢慢往回走。 并排而行,中间隔开一拳的安全距离。 几乎没什么话说,一路缄默。 凌湫恒却非常享受这样的安静。这让他忍不住回想起过去在南岱和季悄吟并肩战斗的日子。虽然只是同事,但该有的默契一样不少。 他乡遇故知,总是美好的。 风自河面而来,清爽怡人,带着点水汽,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无比服帖。 晚风吹动女人乌黑的长发,掀起她风衣的衣角,内搭的纯白线衫一闪而逝。 季悄吟身上穿着一件浅咖色风衣,颜色和款式都非常接近《露水红颜》里刘亦菲穿的那件。就连风衣门襟处的两排纽扣都是橙色的。 刘天仙颜值逆天,自是任何衣服都撑得起来。没想到季悄吟穿同样款式的风衣,竟也不输分毫。 凌湫恒忍不住怀疑,他过去怎么会任由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步行十五分钟抵达季悄吟的员工宿舍。 站在公寓外,她温声道:“凌总,我到了。” 凌湫恒点点头。 “那我先进去了。” 他再次点头,看着季悄吟欲言又止。 “您还有事?” 凌湫恒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他不自在地从西裤口袋里将手拿出来,似乎是在酝酿。 季悄吟看着他,“凌总,您有什么话直说。” “小季,我离婚了。” 季悄吟:“……” 听到凌湫恒离婚,季悄吟多少有些诧异,但似乎又不是太意外。他和楼菀的那段婚姻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尤其楼菀还是个疯子。 她只是奇怪楼菀居然会同意离婚,那女人那么爱凌湫恒,爱到无法自拔,都有点疯魔了。 但这事儿和她季悄吟又没什么关系,凌湫恒根本犯不着告诉她。 虽然这样想,但季悄吟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凌湫恒:“年初。”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那您想开点。” 凌湫恒:“……” 凌湫恒呼吸一窒,眼前飘过两条黑线。 他睫毛垂下,神色深沉难辨,“离婚是我主动提的。” “哦。”季悄吟扒拉着包包上的挂饰,毫不在意。 “小季,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我忍不住了,有些话我今天必须要说。” 季悄吟乌黑的长睫煽动着,频率加快,心底隐隐浮出某个强烈的想法,让她有些害怕。 她立即打断,急切地说:“时候不早了凌总,您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她这么聪明,当然猜得到他接下去要说些什么。她不想让他说。 但他今晚一定要说,他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季悄吟。或许应该说从他离婚开始,他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他是为了季悄吟。 这行从来没有秘密,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动向易如反掌。 一早听说季悄吟远赴荷兰任职,他就隐隐猜测她和宋雁书可能分手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傻到放任女朋友跑到国外工作的。 他给她留了缓冲期,一直等到现在才来荷兰。 如果说之前还有所克制,那么刚刚吃饭时,亲耳从她口中听到她和宋雁书分手的消息,他就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的心事告知于她,不管结果如何,说了就好。 “小季,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凌湫恒握紧的拳头松开,表情真挚。 空气静默一瞬,突然变得诡异。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 第155页 宋雁书一早就告诉过季悄吟,凌湫恒对她有想法。她并未感到十分意外。她只是感到有些困扰。被前上司表白,而是还是在异国他乡。 年轻的女人看上去非常冷静,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不论是惊讶还是惶恐,她脸上都没有。 她神色冷淡,“抱歉凌总。” “为什么?因为我离过婚,有小孩吗?” “跟这个没关系,我有喜欢的人。” “可是你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不代表我就要接受别人,我对您没有任何想法。” “我们可以试着相处一段时间,没准你会喜欢上我。”凌湫恒以退为进。 “绝无可能。” 凌湫恒:“……” 言至于此,多说无益。 “抱歉,是我唐突了。”凌湫恒的眼底是无尽的失落,但态度始终坚决,“小季,我不会放弃的。” 季悄吟:“……” 怎么就是说不通呢! “凌……” 不等她多说一句话,凌湫恒快步离开,“我先走了,晚安小季!” 季悄吟:“……” —— 季悄吟只得咽下那些话,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堪堪将钥匙插.进锁眼,还来不及转动,她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冷漠愠怒的男声,刮人耳朵,“季悄吟,你长本事了啊!” 她下意识转身,立刻对上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瞳仁。他近在咫尺,身形高大,墨绿色纯棉外套被门口的廊灯照得昏黄,显得无比萧瑟冷峻。 除了隔着视频的匆匆两眼,他们近五个月没见面了。他的头发剪短了,人也好像清瘦了,颧骨特别明显。那么熟悉的一张脸,看上去又似乎那么陌生。 季悄吟有一瞬的凝滞,手指一松,钥匙掉落在地。 不等她做出反应,那股久违的冷冽木香早已将她层层包围,宋雁书眼疾手快地扼住她手腕,将她抵在墙上,脑袋沉下,咬牙切齿,“这才多久,下家就找好了?” 季悄吟脸一冷,直接瞪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你的前上司不是?”昏黄灯光下,男人额角青筋凸起,面孔呈现些许狰狞,眼神阴沉冷硬,露在袖口外面的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漂亮的指节浮现森然青白。 “不远万里跑来找你,不就是等着当你的下家么?” 他松开握拳的右手,去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她看到通红的一双眼睛,被怒火烧出大片火网。 两人分手那天,他好像都没有现在这么生气。 “要你管!”季悄吟丝毫不服输,梗起脖子反驳。 宋雁书:“……” “很好!”男人怒极反笑,“不要我管,我今天还就管定了!” 他大手扣腰,将人搂得更近、更紧,迫人的吻骤然落下。 “唔……” “宋……” 男人全身上下都充斥着野性,带着十足的攻击性,俨然就是那扛着猎.枪的猎人,正瞄准他猎物。 滚烫的呼吸四处游走,烫得发慌。她犹如惊弓之鸟,浑身紧绷,惊慌失措。 季悄吟完全受不住他这样,猛地缩起脖子,扭来扭去,茫然无措地躲避着。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得逞。 一双手胡乱抓,胡乱拍,拧他手臂,捶他后背,脚也没闲着,踢个不停。 可惜无济于事,男女体力本就悬殊,他又在盛怒之下,下了狠手,将她死死摁在墙角,禁锢在他的包围圈里,她无力挣扎,动惮不得。 她现在就是人家砧板上待宰的鱼,在将她剥皮抽筋之后,是要清蒸,还是要红烧,全凭人家喜好,她无计可施。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来这套,就知道欺负她。都当她好欺负,所以总是不遗余力欺负她! 愤怒和羞辱堆积在胸口,几欲爆炸。她的脸涨得通红,热浪过境,铺天盖地朝季悄吟侵袭,充斥每一寸皮肤。想破口大骂,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嘴被堵住,声音全数被湮没。 一时间她觉得无比委屈,整个人止不住颤抖,眼泪都给逼出了眼眶。 眼泪这玩意儿最是泛滥,一旦有了第一颗,就会有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一串串沸腾的珍珠脱了线,无声地滚落不停。 一颗接着一颗热泪砸到宋雁书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堪比沸水,他手背上的皮肤被烧出阵阵刺痛感。 男人头皮一紧,如梦初醒,立刻停下手头动作怔怔地望着眼前委屈无措的女孩。 认识这么久,季悄吟很少在他面前掉眼泪,最多也就红下眼睛。 而现在,她漂亮的褐色眼瞳雾蒙蒙的,全是水汽。 他被她的眼泪给刺痛了,心口一阵滞涨,眼里瞬间升起无数懊悔和疼惜。 “对不起悄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宋雁书一个劲儿道歉,像个做错事手足无措的孩子。 他不是故意这么对她的。他只是太气了,被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一时间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一切全凭本能,做出了该死的举动。 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借着出差的名义偷偷跑来看她,他什么都不打算做,也不准备让她知晓,就跟之前好几次一样,他只需要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 -- 第156页 他满心欢喜而来,等待他的却是她和凌湫恒在一起吃饭,谈笑自如。那个男人还故意送她回公寓,借机跟她表白…… 他喜欢的女人,心心念念的女人,每当想起就夜不能寐的女人,她怎么可以跟别的男人一起吃饭?尤其还是凌湫恒,一直对她图谋不轨的凌湫恒,怎么可以! 叫他如何能够忍受? 那一刻,宋雁书疯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他的克制,他的隐忍,在见到凌湫恒的那一刻分崩离析,彻底崩塌。 他慌乱地去替她擦眼泪,手刚伸出,还没碰到她的脸颊,立刻被打掉,“别碰我!” 她眼眶通红,眼泪晶莹挂着,刺得他眼睛生疼。 季悄吟擦掉眼泪,站直身体,反手就是一巴掌,“宋总,这一巴掌让你先冷静冷静!” 宋雁书:“……” 第58章 第58杯酒 第58杯酒 季悄吟用了很大的力气, 将火气全融进这一巴掌,在他左边脸颊留下了五个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火辣辣的疼, 他捂住半边脸颊,直接蒙了。 宋雁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巴掌招呼,而且还是个女人。可他不会怪她,这是他应得的,谁叫他先失了分寸。 “打吧,只要你消气就好。”男人的声音听着无助又可怜,他一把握住她打人的那只右手,摸了摸掌心,心疼道:“悄吟, 手打疼了吧?” 季悄吟:“……” 可惜季悄吟不吃这套, 卖惨给谁看? 她抽出自己的手, 冷眼看他。 女人的声音冷静又凉薄, “宋总,我们已经分手了。搞清楚分手这两个字的意思, 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管我是跟男人吃饭,还是一起睡觉, 你都管不着。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老娘不想看见你!” 一口气说完, 季悄吟也不去看男人的反应,她打开公寓的门,踏进去,重重地关上门, 将一切隔离在门外。 宋雁书僵在原地,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战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 狼狈不堪。 他承认他被她的话给刺激到了,他们早就分手了,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她和任何人在一起,他都无权干涉。 最难过的瞬间,一定不是爱而不得,也不是你们就此分开。而是你突然明白你和这个人真的没有以后了。从今天开始,她给过你的,没有给过你的,都要给另外一个人了,而你连眼红的资格都没有。 这点认知比什么都能击倒他,悲从中来,他一下子溃不成军。 明明是五月,宋雁书却仿佛骤然过渡到了数九寒天,寒意爬上脊背,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 手臂无力地垂下,他滑倒在地,脸上全是绝望。 “Who are you ?”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出来倒垃圾,看到自己门前坐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戒备地望着他。 “What are you doing here ?” 宋雁书迷惘地抬起头,迎上老太太疑惑的目光,扔下话:“sorry!” 随后跌跌撞撞地走了,背影落寞又萧瑟。 —— 怕被季悄吟察觉,宋雁书每次过来都不住海盛,而是让张秘书另外订酒店。 张秘书这次给他订的是Luxury Suites Amsterdam,一家位于阿姆斯特丹运河旁的奢华五星级酒店。 精疲力尽地回到酒店,他直接洗澡。 站在盥洗台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左边脸颊明显的五个手指印。 稍稍牵扯一下脸部肌肉就隐隐生疼。 呵,真狠! 明天研讨会,他看来要挂彩发言了。 面无表情地冲完澡,裹上浴袍出来。 常助理正好来敲门。 门一开,常助理手里拿着一只蓝色文件夹,“宋总,这是明天研讨会的发言稿,您抽空看看。” 视线上移,扫到老总的脸,常助理惊呼道:“宋总,您的脸怎么了?” 宋雁书下意识别开脸,冷声道:“没事。” 常助理多聪明的人,立刻猜到这是谁的杰作。不由在心里感叹:论狠,没人比得过季经理! 瞧这样子两人肯定是打了一架。啧啧啧,真是人间惨案呐! 常助理及时说:“我让酒店送个冰袋上来,您还是冰敷一下。” 不然明天那么多同行盯着,多没面子呀! 常助理走后没过多久,酒店服务生就送来了冰袋。 宋雁书坐在沙发上,一边冰敷,一边翻明天研讨会的发言稿。 随意扫了两眼,他就没再看了,横竖明天都是照着稿子念,看不看无关紧要。 他把发言稿随手扔在茶几上。丢出去的瞬间,最下面掉出一张纸,径直滑到地毯上。 他俯身捡起来,看到标题,xxx研讨会与会名单。 第一行就是他的名字。紧挨着他的则是凌湫恒。 看到情敌的名字,宋总肺腔里的气立马不顺了,越看越冒火。 他直接把名单给撕了,狠狠丢进垃圾桶。 冰袋敷着,脸上冰冰凉凉的。可心里窝着火,还是不舒坦。 只要一想起凌湫恒那家伙,心里就一阵烦躁。他的人,他居然也敢觊觎,活腻歪了吗?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喜欢的女人一直被别的男人惦记着,这种感觉可太糟糕了。 他摸出手机,电话拨出去,“小常,明早的研讨会你不用去了。” -- 第157页 “啊?”常助理直接懵圈,“为什么?” “我让其他人陪我去。” “宋总,那我干嘛?” “该吃吃,该喝喝,附近逛逛,你自己安排。” 常助理:“……” *** 被宋雁书搅合了,季悄吟一整晚都没睡好。 凌晨两点爬起来到阳台抽烟。 深夜的气温有些低,她往睡裙外面套了件厚外套。 阳台风大,裙摆随风舞动,黑发也在飘,露出一截修长脖颈,被月光照着,比雪还白。 指尖烟雾缭绕,猩红的火星子在夜色里扑闪不定。 何君睡到半夜,爬起来喝水,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她住季悄吟隔壁房间,两个房间共用阳台。将她房间连通阳台的那扇门打开,一眼就能看到阳台上站着的那个人。 美人深夜抽烟,原因只有一个——借烟消愁。 何君走出去,脚步很轻很轻,“这么晚不睡,烟有这么好抽?” 听到她的声音,季悄吟调头对她弱弱一笑,模样楚楚可怜,“我有点失眠。” “抽烟更睡不着。”何君走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烟,往栏杆上轻轻一摁,熄灭,手指松开,烟蒂从楼上滚落下去。 季悄吟立即说:“何小姐,请勿高空抛物。” 何君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一根烟头而已,你让警察来抓我呀!再说下面是花圃,烟头掉下去找都找不到。” 季悄吟:“……” 何君转了个身,往栏杆上闲适一靠,“说说吧,发生什么了?” “晚上我见到宋雁书了。”季悄吟长吁短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何君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季悄吟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宋总经常偷偷跑来看你,我都撞见好几次了。” 季悄吟:“……” 季悄吟一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宋总哪能让你知道,他根本就放不下你。” “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干嘛,他想瞒着,我才不拆他台呢!” 季悄吟忍不住在心底叹气,他这是何必呢? 不愿为了她妥协,可这边又放不下她,有意思吗? 何君:“看你这样子,你俩八成是打了一架。” 季悄吟直言不讳:“我甩了他一巴掌。” 何君:“……” “牛逼!也就你敢巴掌招呼宋总,搁别人身上怎么死都不知道。” 季悄吟想起宋雁书脸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巴掌印,估摸着脸都肿了。当时在气头上,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会儿倒是有点后悔了,不该下狠手的。 何君叹了口气,“你说你俩这是何必呢,明明都放不下对方,可又一直这么僵着,我看着都揪心。” 说到一半,话锋一转,“你俩到底为啥分手的呀?” 季悄吟:“观念不合,我想结婚,他不想。” “你俩也没谈多久啊,就想结婚了?” “这是原则问题,跟谈多久没关系。” “所以你就把他甩了?” “不然呢!一个不想结婚的男人留着干嘛?” “悄吟,你还是太理想主义了。像宋总这样的极品,很多女人都冲着他的钱去的,能多捞点就多捞点,何必纠结那一张纸。” “我又不图他的钱。” “所有说你傻呀!”何君说:“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现在是没一脚踏进去,等你真踏进去了,你没准就后悔了。悄吟,听我一句劝,那一张纸真不见有多重要,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的羁绊。你想啊,你俩只谈恋爱不结婚,等哪天你腻了,拍拍屁股直接走人。要是有那一张纸,你俩还得离婚,现在有离婚冷静期拖着,离个婚没几个月都下不来。你说你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我还是想赌一把,如果他真非我不可,结个婚又能怎么样。他要是真不愿意为我妥协,就说明他也不是那么爱我,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她这人打小就轴,要就要百分之百,全心全意。如果没有,她宁愿不要。 “你说男人怎么就这么麻烦呢!我前男友典型的妈宝男,他妈说什么是什么,二十几岁的人了,一点主见都没有。宋总这种极品又不想结婚,只想游戏人间。总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何君骂着骂着就笑了,“我算是看透了,男人这种生物还是少沾为妙,远离男人,咱们女人还能多活两年。” 季悄吟被何君这段义愤填膺的话给逗笑了。 她忍不住为广大男同胞正名,“君君,还是有好男人的。” 就像她的养父。一生温柔,一生敬业,一生爱护妻女。 她要的其实很简单,明确的爱,真诚的喜欢,纯粹的感情,被坚定的选择,无所畏惧的前行。 —— 一晚上没睡,季悄吟是顶着熊猫眼上班的,一脸疲惫。 万方培见到她忍不住打趣:“季经理,你昨晚做贼去啦!” 季悄吟笑笑,“没睡好。” “今天上午业内有个研讨会,宋总要参加,你去给他当一天助理。” 季悄吟:“……” “常助理呢?”这可是常助理的活儿,拉她去干嘛? 万方培:“常助理有别的任务。” -- 第158页 季悄吟:“……” “我能不去么?”一想到要面对宋雁书,她就一脸愁容。 “不能!”万方培面无表情,平静陈诉:“宋总点名要你过去。” 季悄吟:“……” 昨晚那一巴掌,宋雁书这家伙是打算找她算账么? 万方培是知情人士,知道季悄吟不愿意去见宋雁书,忙安抚道:“你也别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就是前男友嘛,又吃不了你,放心大胆的去!” 季悄吟:“……” 季悄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底冷笑,心想: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 近几年,海盛酒店和国外的几家酒店管理培训机构一直都有合作,会定期派遣学员到各国培训,学习相关的课程,包括客房服务、客户心理、酒店运营等,与国际接轨,致力于提升海盛的综合实力。 荷兰的这家酒管学院是合作的培训机构里规模最大的一家。 这次的业内研讨会就是这家酒管学院主持召开的,邀请诸多优秀的管理者前来参加,信息交流,互相探讨,共同进步。 这种规格的研讨会来的一般都是业内大佬,季悄吟是不够格的。但宋雁书非得拉她过来给他当助理,她也借机长长见识。 她打车去的会场,穿了一套米色套裙,头发也盘了起来,干练利索的职场女性形象。 研讨会还没开始,会场里聚了一堆人,男男女女,中外面孔皆有。 宋雁书混在人群里,季悄吟都不用找,一眼就看到他了。 这人今天穿着一套经典款的高定西装,皓白的衬衫,领口系一根宝蓝白斜纹领带,复古的袖扣上印花繁复,被头顶暖白灯光照得细细发亮。 西装革履,精英人士,人模狗样。 只是左边脸颊上的红印子有些突兀。 不过相比昨晚,颜色浅了不少,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季悄吟到底心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悄悄走上前,这人正和几个同行侃侃而谈。 同行们对他脸上的红印子深表关心,“宋总,您这脸怎么了?是不是磕哪儿?” 宋雁书往斜后方瞥了一眼,余光捕捉到一道俏丽的身影,故意提高音量,“家里的猫不听话,挠了两下。” 季悄吟:“……” 其中一个同行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中年男人,傻傻地说:“宋总,您家猫这么厉害呢!” “那可不!”宋总觑着季悄吟,高深一笑,“我家的猫被我宠得无法无天,脾气大得很,一言不合就拿爪子招呼我。” 季悄吟:“……” 等几个同行走了,宋雁书脸一板,不满道:“怎么这么晚?助理要都跟你这样,不知道下岗多少次了。” 来之前季悄吟就猜到这人今天不会让她好过,铁定要变着法子折磨她,报昨晚那一巴掌的仇。 眼下面对宋总的挤兑,她波澜不惊,语气不咸不淡,“九点钟开始,现在八点五十,我没迟到。” 宋雁书:“……” “你还挺有理!” “我本来就有理。” 宋雁书:“……” 见两人说话,身旁一位德国老总操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宋总,这位美女是?” 宋雁书的德语纯正又地道,“我女朋友。” 德国老总眯着眼睛夸赞:“你女朋友很漂亮,男才女貌!” 宋总非常受用,“谢谢。” 这两人一人一句德语,季悄吟完全听不懂,等德国老总离开,她捅了捅他胳膊,问:“人家说了什么?” 宋雁书冷不丁道:“人家说你丑。” 季悄吟:“……” “你就扯吧你,人家刚才明明笑了,肯定是夸我好看。” 宋雁书睨她一眼,禁不住笑起来,“你倒是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这是自信,我对自己的长相有信心。” 季悄吟的长相搁哪儿都是出众的,刚进会场没一会儿,好几个外国佬就上前来搭讪。 宋雁书看在眼里,心里特不爽,嘴上刺她,“你倒是中外通吃!” 季悄吟:“……” 季悄吟理直气壮噎他:“我这是走出国门,走向全世界。” 宋雁书:“……” 就在这时,某家大型快捷酒店的房务总监,一个漂亮的金发大眼美女朝两人走来。 季悄吟以为美女是冲着宋雁书来的,没想到对方直接走到她跟前,扬起笑容,“这位漂亮的小姐姐,我能加你微信吗?你长得好像我姐姐!” 季悄吟:“……” 这是什么新型搭讪方式吗? 季悄吟哭笑不得,正打算掏出手机。 谁知被宋雁书伸手拦住,他看着金发美女沉声说:“抱歉,她是我的。” 第59章 第59杯酒 第59杯酒 谁知被宋雁书伸手拦住, 他看着金发美女沉声说:“抱歉,她是我的。” 金发美女愕然一瞬, 目光转向季悄吟,无声询问。 季悄吟歉意地冲美女笑了笑。但掏手机的动作却停住了。她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包里。 金发美女耸耸肩,不甚在意地走了。 “事实证明,我不止中外通吃,我还男女通吃哦!”季悄吟眨着大眼睛,放肆地笑起来,脸上得意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 第159页 宋雁书:“……” 她成功地看到男人黑了脸,她觉得特别过瘾。 再接再厉,继续刺激宋雁书, “宋总, 您的情敌加起来能绕地球两圈呢!” 宋雁书:“……” “我的情敌?”男人眉棱骨微挑, 笑得很是不屑, “他们也配?” 季悄吟斜他一眼,低头从包里翻出一面小小的3CE化妆镜递给他, “来,照照。” 宋总眉毛一拧, 有些奇怪, “干嘛?” “好好照照, 看看你柠檬精附体的样子。” 宋雁书:“……” 男人脸一甩,直接撇下她走了。 —— 走了好,季悄吟落了个清闲自在。 在会场里转了一圈,见到好多这行的大佬。大佬们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场面无比和谐。 她缩在角落里,随便听几耳朵大佬们的谈话,她都觉得获益匪浅。 会场就这么大, 来的大佬就这些,季悄吟当然避不开见到凌湫恒。 凌总今天换了套藏蓝色格纹西装,款式比较复古,穿上像是上个世纪的老绅士。 见到季悄吟他有些意外,“小季,你怎么来了?” 他很清楚这种规格的研讨会,季悄吟这么个小人物是够不上的。 季悄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道:“常助理有事来不了,让我给宋总当一天临时助理。” 凌湫恒:“……” 凌湫恒早该想到的,除了宋雁书,没人会故意把季悄吟带进来。 凌湫恒的眼神蓦地变得有些冷,“你们和好了?” 季悄吟摇摇头,“没有,只是公事。” 听她这么说,男人眼里的冷意立刻又消退了几分。 “小季,昨晚是有点突兀,但我是真心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以前是我大意,才错过了你。现在我不想再错过你了。你不用立即答复我,我可以等的。” 如果没有一直克制对季悄吟的感情,他早点做出决断,早点和楼菀离婚,她后面也不至于被楼菀逼得从南岱辞职。她更不会去海盛,她和宋雁书的那一段就更不可能发生了。他现在也不会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 一步错,步步错。凌湫恒为自己的犹豫不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踌躇不前了。 季悄吟的态度始终坚决,“凌总,昨晚就想跟您说清楚的。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的想法不会变。您肯定听过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喜欢过宋雁书,我爱不上其他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凌湫恒不免丧气,更觉得生气。他的眼里升起阴桀的鸷气,语气生冷,“他就这么好?他要是真这么好,你们会分手?” “他没那么好,可他就是他,在我心里无可替代。” 凌湫恒气极,“你这是执迷不悟!” “凌总,您当真以为我是去海盛任职才认识宋雁书的吗?” 凌湫恒目光微滞,“难道不是?” “我十二年前就认识他了,去海盛也是为他去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季悄吟也不介意再添把柴火,彻底断了凌湫恒的想法。 “我认识他十二年,跟您共事才六年,从一开始我和您就不存在半点可能。” —— 没过一会儿研讨会就开始了。 宋雁书压轴发言,拿着发言稿往台上一站,比明星还好使,立刻吸引底下一大票目光。 季悄吟邻座坐着两个记者,两个韩国女孩,一脸花痴样,眼珠里都不会转了,就跟那502胶水似的,死死黏在他身上,挪都挪不开。 她觉得她应该收回自己刚才的话,她的情敌才是从国内到国外,能绕地球两圈。 这人虽然拿了发言稿,但压根儿没看过稿子,全程脱稿。 简短的三分钟,结束后会场内掌声如雷。 等他下台,季悄吟拿起他的发言稿随意扫了扫,顿时傻眼,稿子上的内容,这人一句没说,全是即兴发挥。 “你怎么不照着稿子说啊?” “小常写的稿子,就跟封建女人的裹脚布似的,又长又累赘,我才懒得读!” 季悄吟:“……” 大佬,你很任性哦! —— 举办方提供的午餐。 季悄吟一上桌就看到两道不合适的甜点——一道咖啡鲜果西米布丁,一道炭烧咖啡蛋糕卷。 她赶紧招来服务员,用英语沟通,将这两道甜点撤掉。 宋雁书看在眼里,心里暖暖的。像是湿了许久的柴火,遭遇明火,被火引燃,冒起青烟,生出了希望。 这么多年,身边的人不论是亲人还是朋友,也只有她始终惦记着他咖.啡.因过敏。 她也并非真如她所表现出的对他漠不关心,在她心里,她还是关心他的。 看季悄吟的眼神都变得温柔炙热起来。 季悄吟被他这么看着,有些受不住,低头不自在地说:“你别误会哈,跟你没关系,我就是不喜欢吃那两道甜点。” 宋雁书压下嘴角,勾起笑容,“悄吟,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季悄吟:“……” 季悄吟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 下午还有半天。 结束后,宋雁书提出请季悄吟吃饭。 -- 第160页 好像知道她会拒绝,不等她回答,这人就拿话堵她,“能跟你前上司吃饭,就不能陪现任上司吃饭?” 季悄吟:“……” 听听这话多酸,这是啃了多少柠檬呀! 季悄吟没好气地说:“我又没说不吃。” 正好她也需要和宋雁书好好谈谈。 见她同意了,男人的脸上立即飘出喜色,兴奋地说:“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他自说自话:“你过来这边这么久,西餐肯定吃腻了吧?我带你去吃中餐。我知道一家餐馆,老板是青陵人,烧得一手地道的杭帮菜。” 宋雁书在荷兰留学的那三年,吃腻了西餐,到处搜罗华人餐馆。大街小巷,闹市郊区,哪里有好吃的餐厅,他门清儿。 这家华人餐馆距离阿姆斯特丹大学不远,处在繁华的街角,规模很大,餐馆里的服务生和食客都是黄皮肤的中国人。 在异国他乡,一家华人餐馆,一样的肤色,共通的语言,总能让人生出久违的亲切感。 这家华人餐馆大厨的手艺极好,跟檐外听雨的大厨有得一拼。菜品美味可口,全是老青陵地道的风味。那道龙井虾仁堪称一绝。 好像回到了过去,他们安静地坐在一起吃饭,吃的是地道的杭帮菜。 灯光暖意浓浓,两人时不时交流几句。 夜色缓慢流动着,好像不是在荷兰,而是在青陵。这六个小时的时差不复存在。 只有窗外古老的建筑群,时不时经过的不同肤色的行人,清晰地提醒着季悄吟身在何处。 青陵到荷兰,六个小时的时差,年初到现在,中间隔了整整五个月,她实实在在和宋雁书分开了。 晚餐结束,时间还早。 这样的初夏时节,下午短暂一瞬的雨刚落幕,天色微凉,不冷不热,适合散步。 宋雁书提议:“要去我的母校逛逛吗?” 季悄吟毫无兴趣,“我已经去过了。” “是吗?”宋雁书目光微顿,有些不自在地将自己的手伸进裤兜,“什么时候?” 季悄吟盯着自己的高跟鞋鞋尖,没看他,声音听着有些生硬,“就在前不久,四月底。” “哦……挺好。”男人完全来不及掩饰自己脸上失落的情绪。 他当然还记得他答应季悄吟的事情。她说想来荷兰旅游,想看库肯霍夫公园的郁金香展,想去他的母校阿姆斯特丹大学,这些他都记得。 他也没有忘记想去实现。但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承诺的那一刻都是美好的,但“时过境迁”这个词却无比残忍。 空气凝滞了数秒,宋雁书收拾好情绪,再次开口:“那一起走走吧,时间还早。” 季悄吟应该拒绝的。但是她没有。 她在心底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天边高挂一轮弯月,藏在层层叠叠,参差不齐的树影里,雾蒙蒙的,月色淡薄。 这座城市宋雁书很熟悉,他待了三年。古老的建筑,蜿蜒的河流,喧哗的长街,狭长的巷子……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在过去,有无数次,他穿梭于大街小巷,身旁的人来来去去,他从未想过自己和这座城市会有过多的羁绊。 虽然在这里留学,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旅居的游客。他短暂停留三年,毕业就会回国。 所以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三年,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也不谈恋爱,当一个孑然一身的留学生。 那个时候,他的目标只有学习,对情爱淡薄。从未想过爱情,更不曾设想过有一天他会和喜欢的人走在这座城市的一角。 当年离开的时候,他就没想过会回来。 而现在,为了季悄吟,他总是忍不住飞来这座城市,为自己找各式各样看似合理,实则荒谬的理由。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心安理得。 事实证明,在这段感情里,他比季悄吟更放不下。说好了分开,他却总是言而无信地偷偷跑来看她。 这一刻,和季悄吟走在河边,晚风轻轻吹拂面颊,凉凉的,带着点水汽,又带着点这座城市独有的味道。他的心是静的,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种感觉只有她在身边,站在他唾手可得的位置,他才能够感受得到。 宋雁书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夏君岱那匹烈马会自己主动停下脚步,甘愿被南絮套牢。 而余初尘那样渴望自由,不愿被束缚的男人,有朝一日也能心甘情愿陪沈轻暖走进那座围城。 因为总有一个人不可替代,非她不可。为了那个人,他们都情愿妥协。 那么他呢? 他愿意吗? 他不知道。 为什么他要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为什么他就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宋雁书突然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别人的父母恩爱有加,别人的长辈婚姻和谐。而他自小就被迫见识婚姻最糟糕的样子。身边的亲戚长辈全是悲剧。 从懂事以后,他就本能地抗拒结婚,抗拒孩子,抗拒将男女捆绑在一起的一切。 桥头有卖花的小贩,鲜花在夜风中摇曳,花香四溢。 宋雁书买了一束小捧的灰蓝色郁金香,用浅色包装纸包着,中间混着几枝青绿色的栌兰和尤加利叶,清新养眼。 -- 第161页 季悄吟抱在怀里,眼睛好像进了沙子,有些睁不开。 两人站在桥上,桥下是潺潺流水,小船从桥底穿过,掀起无数澜澜水声。 路灯明黄,光线千丝万缕,摇摇晃晃。街景倒映到水中,美得像是一副油画。 季悄吟举目远眺,目光虚无,好像找不到点。花在她怀里,花枝映着她姣好的脸蛋,长发在风中飞舞…… 宋雁书不由自主地探出手,指尖忍不住去触碰她柔软的发丝。 就差一点点,他就碰到了。 季悄吟骤然转了个身,迎上他的视线,轻声开口:“别再来了。” 他猛地缩回手,怔了一瞬,“什么?” 她一字一顿,缓慢而又郑重地说:“以后都别再来看我了。” 男人垂在一侧的手下意识握成拳头,痛苦地望着她,“悄吟……我……” 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启齿艰难,心中苦涩难耐。 他以为自己藏得好,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季悄吟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声音冷冽了许多,“既然你不愿意为了我让步,那你这样又算什么呢?总是偷偷跑来看我,是舍不得我吗?这般优柔寡断,可一点都不像你。” “我的想法不会变,只要你不愿意结婚,咱俩这辈子就只能止步于此了。雁书,我不会等你,你也不要等我。” 季悄吟抬手揉了下酸涩的眼睛,指尖划过眼睑时,感觉到些许凉意。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闪烁,欲落未落。 明明一直忍着,可还是没能忍住。 怕被宋雁书看到,她囫囵抹掉,别开头不去看他,逼自己将话说得绝一点,“就这样吧,好聚好散,不要联系,不要打探,更不要见面,给彼此都留点体面。” 第60章 第60杯酒 第60杯酒 从那以后, 季悄吟真的没有再见过宋雁书。高层会议能减少则减少,实在减少不了的, 他每次都用语音电话,而避开视频。 有关他的消息,她也很少听到了。身边的人也不知是得了上面的指示,还是顾虑她的感受,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宋雁书。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人当真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照旧忙碌,每天周旋于形.形.色.色的客人之间,疲于奔命。 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每个月比海盛多出两倍的工资。每次收到银行的进账短信时,她才会露出由衷的欣慰笑容。 男人没了, 好歹还有钱。倘若男人和钱都没有了, 那才叫悲哀。 季悄吟每个月都会给母亲寄一笔钱, 给母亲网购很多东西, 老人家舍不得买的,她都会远程买好。她给母亲抱旅游团, 让她跟别的大爷大妈一起四处旅游,别老一直窝在家里。 做女儿的给不了母亲陪伴, 也只有在金钱方面给她宽慰了。 春去秋来, 寒来暑往,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第一年除夕,季悄吟没有回国。跟何君两人孤零零地窝在公寓过年。 春节不是外国人的节日,阿姆斯特丹没有任何过年的气氛。 除夕晚上, 两个姑娘整了一桌简单的年夜饭。 何君特意醒了瓶红酒。 一人一杯,酒杯相碰。 何君眯着眼睛,笑吟吟开口:“悄吟, 说说新年愿望吧!” 季悄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暴富,变美!” 何君不由失笑,“你已经够美了,还变美,让不让别人活了?” 她嘻嘻笑,“美貌这种东西跟钱一样,当然是多多益善才好,谁会嫌钱多的?” 她看着何君,“君君,该你了。” 何君举杯大声说:“明年老娘一定要脱单,找个帅气的小鲜肉!” 季悄吟说:“那就祝我们如愿以偿吧!” 两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何君不知从哪里翻出自拍杆,“这么重要的日子,咱俩拍张照片吧!” 两个姑娘坐在餐桌前,脑袋挨着脑袋,对着镜头甜甜地比剪刀手,“一二三,茄子!” 五连拍,画面定格。何君挑了两张好看的照片发朋友圈。 她说:“悄吟,记得点赞!” 季悄吟:“OK!” *** 宋雁书跟往年一样,照旧在老宅过年。 一大家子的人,看似和谐,实则气氛压抑。 吃完年夜饭他就想走。但老太太非拉着他说话。 “雁书,你过完年就三十了。”这是老太太的开场白。 话音一出来,宋雁书就知道老太太想说什么。 他没吭声,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那个姑娘还在荷兰?”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任期还有一年。” “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就打算这么一直耗下去?” “这是我的事儿,您就别管了。” 老太太拿眼瞪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作吧你!万一到时候人姑娘不回来了,有你哭的!” 宋雁书只觉得心里一直烦躁,他捞起大衣穿上,丢下话:“走了外婆!” 秦朝霞从二楼下来,冲着宋雁书的背影喊:“对你外婆还有没有点礼貌?说你几句就摆脸色,像什么样子!” 那道背影不曾停顿,夺门而出。 老太太扭头看女儿,不悦道:“你少说两句。” -- 第162页 秦朝霞:“都是您惯着他,把他惯成这样。” 老太太噎她,“还不是你把那姑娘调去荷兰,不然他会这样?这事儿全是你的错。” 秦朝霞:“……” 秦女士冷哼一声,“我那是为他好,那个姑娘不适合他。” “什么才叫合适?你呀满脑子都是钱和算计,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么了?只要身家清白,雁书喜欢,你管她是谁的女儿。你还真指望给雁书娶个皇亲国戚啊?”老太太斜睨她一眼,半点不客气,“你就是自己吃了亏,才将所有人一棒子打死。雁书到现在都不愿意结婚,还不都是因为你和远桥,你俩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秦朝霞脸一沉,“就是我吃了亏,我才不希望雁书走我的老路。” 老太太:“你放心,雁书不是你,他认准谁就是谁,没你那么喜新厌旧。” 秦朝霞:“……” —— 从老宅离开,车子路过青陵殡仪馆,穿过雪岭隧道,两侧路灯昏黄地筛进车里,一道一道阴影斑驳地错落在男人精致的眉眼上。他的表情空洞而沉寂。 脑子里想的全是季悄吟。 原以为时间只要过去够久,他就会渐渐淡忘。可事实是不仅没有忘记,反而越记越深。那个女人彻底镌刻进了他心里,抹都抹不掉。 她说不要见面,那便不要见面。刻意不去见她,连视频会议都改成了语音电话,逼自己放下她。 可惜没有用。 明明只谈了半年,说长不长,又不是十年八年,可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胸口滞涨,呼吸不顺。十指慢慢收紧,将车子开得飞快。 除夕佳节,市郊这个点一辆车都没有,道路空旷异常。 一口气开到精言公寓,竟比以往快了十多分钟。 家里冷清如常。或许应该不能称作是“家”,它只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空壳。而他则是寄居在空壳里的生物。 宋雁书打开了客厅的吊灯,冰冷的光线填满冰窟一般的空间,连空气似乎都是冷的。 他找来遥控器,开了空调。暖流透过扇叶一点一点喷涌而出,屋子慢慢回暖。 先给元宝同志喂食,小乌龟可能怕冷,一直缩在龟壳里不出来。宋雁书往鱼缸里丢了点鱼食就没再管它了。 瘫在沙发上半天不愿动。他突然之间觉得很累,很无力,使不上劲儿。 像是荒废许久的旧园子,杂草横生。也像是在黑暗里燃烧许久的烛火,欲灭未灭,苟延残喘着。 视线上移,瞟到茶几上的白瓷花瓶,瓶子里那几枝灰蓝色郁金香早已枯萎,花苞到叶子,到根茎全是黄扑扑的,了无生气。 公寓这边宋雁书好久没过来住了,之前一直都在酒店客房对付。刚刚从老宅出来,他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大过年的总不好继续住在酒店,于是就来了这边。 家里有阿姨负责卫生。他也叮嘱过阿姨,屋子里的郁金香别断,一直添置着。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或许是心里那股偏执在作祟,自欺欺人地认为守着那人喜欢的花,她就会回来。 过年期间,阿姨放假回老家了,两周没换新,花自然就枯了。 看到这些花,宋雁书更觉疲惫。胸腔堆满郁气,散不干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驱散。 将花瓶里的花抽出扔掉,任由空瓶子放在那里。 窗外烟花放个不停,满耳的噼啪炸响。 外头喧哗热闹,衬得这间屋子越发空荡冷清。 宋雁书点了根烟,慢吞吞抽一口,任由它在指间静静燃烧。 手机掂在手心里,本能地点开了季悄吟的微信。 上面寥寥数条信息。 他不喜欢用微信,一贯都是直接打电话。两人谈了半年,微信上的内容少得可怜。 不知道翻了多少次,每次想季悄吟的时候,他就翻一遍。翻来覆去地看,到现在几乎都能背了。 从头到尾翻完,怅然若失,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几乎都能将他整个湮灭。 去翻朋友圈,百无聊赖地刷着,一条一条往下翻,不是晒年夜饭,就是晒红包,一点意思都没有。 翻到最下面,手指微顿,眼神定住。 何君在不久前发的朋友圈。季悄吟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举着剪刀手,笑容甜美。 他点开照片,放大,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 越看越觉得季悄吟的笑容刺眼。他这么孤独,这么落寞,这么烦躁,为什么她却这么开心,笑得如此灿烂? 果然,她比他更狠,她早就放下了,重新步入正轨。而他一直都放不下,浑浑噩噩,虚无度日。 心烦气燥,宋雁书摁灭屏幕,将手机丢在茶几上。 他由侧躺,改成横躺,脑袋枕着沙发扶手,像是陷进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 夜色昏天黑地合拢,将他裹紧、围缠,好似烛火灭尽,徒然地冒着点青烟,无力挣扎着,竭力地证明自己存在过。 他慢慢睡着了。最初睡得很浅,迷迷糊糊,他潜意识挡着,不想自己这么快睡去。但身体实在太累了,一陷进沙发意识就开始稀薄,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没有梦,没有感觉,只是睡着。梦里也没有季悄吟。她冷漠无情到从不入他的梦。 再醒来已是深夜,外面的烟火依然未尽,势必要燃到天亮。 -- 第163页 宋雁书口干舌燥,维持同一个姿势睡得太久,脖子发麻,肩背酸疼。 他怔怔地坐起来,捶了捶脖子肩膀,缓解身体上的那股酸疼感。 客厅黑漆漆一片,几丝火光透过落地窗映进来,阴影一道连一道。 他不记得自己睡前关了灯。 他从茶几上摸来手机,开了手电筒,走到墙边去开灯。 摁了几次灯都没亮。 停电了吗? 他狐疑地看向窗外,发现对面楼栋灯火通明。 他估摸着是忘记充电卡,给他家断电了。 他懒得去管了,等明天联系物业处理吧。 他举着手机开冰箱,翻出一瓶山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这才解了口齿间的干涸。 捏着瓶子往回走,右脚却踢到了什么东西,巨大的一只,非常笨重,横在脚边,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觉得奇怪,蹲下.身,手机白光照到了三只大纸箱,用透明胶带封口,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阿姨又买了什么。 搁往常宋雁书肯定没那耐心去深究纸箱里的东西,但这会儿他的耐心却出奇的好。他找来剪刀,将胶带划开,箱子里的东西映入眼帘,衬衫、西装、毛衣、外套……全是他的衣物。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三只纸箱是季悄吟给他寄来的,都是之前留在她家里的东西。她退掉水榭华庭的房子后,也把他的东西给他打包送来了。 当时快递送上门,他不在家,是阿姨签收的。打电话问他放在哪里,他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以为是朋友给他寄的特产,随口就说放客厅就好。 后面他几乎没有回过公寓了。也一直没机会见到这三只纸箱。 这一刻,山呼海啸,地动山摇。宋雁书心里掀起一场风暴,他置身风暴中心,被突如其来的回忆掩盖,无处可逃。 一段感情里最难过的一定不是分手那刻,而是分手后没有对方的每一天,任何一点和过去相关的,和她相关的东西都能轻易牵扯出无尽的悲伤。 这些东西会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他们已经分开了。 他神经麻木,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犹如一座雕像。 *** 开年后,宋雁书照旧忙碌。 他现在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一心扑在工作上。 等他对时间有所觉察时,清明节就到了。 是个雨天,细雨蒙蒙,空气里沉甸甸的,堆满水汽。 宋雁书下午去了趟西郊墓园,给外公扫墓。一个人在墓前坐了好几个小时。 晚上被发小们拉去檐外听雨小聚。 隔壁包厢有人庆生,他才恍然想起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自然不可避免想起了季悄吟那晚打翻了盐罐子的长寿面。 赶在清明节生日,日子尴尬,又因父母家人的缘故,他从来不过生日,也就她给他过过一次。 当时只觉得是一次普通的生日,他并未在意。如今回想才发现全是她的心意。也只有她对他的事如此上心,不管是他的生日,还是他咖|啡|因过敏。 一时间觉得包厢里又热又闷,完全坐不住。菜没吃几口,他就提前离席了。 兄弟们不明所以,个个面面相觑。 余初和满脸问号,“雁书怎么了?” 夏君岱了然于心,施施然道:“我听说有一年清明,那个姑娘借这边的厨房给雁书烧了碗长寿面。” 余初和有些发愣,“哪个姑娘?” 夏君岱斜他一眼,没好气地出声,“你说哪个姑娘。” 余初和回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件事。那是宋雁书第一次把姑娘带到檐外听雨,他和夏君岱还见过。 一时间,一众发小恍然大悟。宋总原来是触景伤情了。 余初和深觉不可思议,“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放不下?这姐们牛逼啊!” 余二少对季悄吟的膜拜之情蹭蹭蹭往上涨。 秦问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何止放不下,我看我哥是完全陷进去了,都魔怔了。精言大厦那家花店都亏一年多了,还在那开着。”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余初尘插|话进来,“雁书什么时候开的花店?我怎么都没听到消息。” 秦问明显不愿意说太多,“尘哥,你有空自己去看看,保证让你叹为观止。” —— 从檐外听雨出来,宋雁书直接往精言公寓开。 路过精言大厦时,他特地绕进去看看。 店长没想到老板会来。这个点完全没客人,她都准备打烊了。 突然瞧见老板,店长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不着痕迹,笑着问:“您怎么来了?” 宋雁书跟往常一样,道明来意:“给我包几束花。” 店长应下,赶紧吩咐店员去包花。 这是一家特别的花店,没有店名,没有招牌,只卖一种花——灰蓝色的郁金香。 开在寸土寸金的精言大厦,月月亏损,那点可怜的营业额完全不够支付昂贵的租金和员工工资。好多时候,连花的进价都挣不回来。 但老板从来不在乎,每个月都乐此不疲掏钱。 店长一度怀疑老板脑子有坑。 但她只是个替人打工的,什么都不敢说。 *** 见证了阿姆斯特丹的四季,待得越久,季悄吟越是喜欢这座城市。 -- 第164页 她渐渐有些乐不思蜀了。 第二年春天,程若来荷兰出差。 季悄吟和何君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程若在市区附近玩了一天。 程美人给两个姑娘带来一个重磅消息,“我要结婚了,婚期定在五一,你俩可一定要回国参加我的婚礼。” 两人震惊的同时,纷纷送上祝福。 但两人同时请假回国参加婚礼自然是不可能的。酒店这边缺不了人。 两个姑娘商量了一下,由季悄吟回国。程若的先生是宛丘人,婚礼放在宛丘举办,季悄吟刚好可以就近回家看看母亲。她已经一年多没回国了,汪女士都不知道念叨多少遍了。 万方培给季悄吟批了一周的年假。她收拾行李,回国参加婚礼。 一年半没回国,下飞机后呼吸着祖国的清新的空气,她深深感觉五脏六腑都是甘甜的。 程若的婚礼放在茯苓山庄附近的一家四星级酒店举办。 婚礼办得低调,只邀请了双方的亲朋好友,到场宾客并不多。 季悄吟开车过去,在酒店停车场停好车。 捏着车钥匙锁车,不经意往右手边扫了一眼。她看到隔壁停车位停着一辆黑色宾利。熟悉的车型,让她不由呼吸一滞。 第61章 第61杯酒 第61杯酒 条件反射的去看车牌,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仔细看过去,连在一起竟是一模一样的一串号牌。一瞬间, 季悄吟手脚冰凉。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气血上涌,高跟鞋摇摇欲坠。思绪短暂停歇了数秒,衔接不上,她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他吗? 要见面了吗? 他堂堂老总会亲自来参加员工的婚礼吗? 脑子里滚过好多念头,搅得季悄吟心烦意乱。她一瞬不眨地看着这辆宾利车熄了火,主驾车门被打开,下来一个男人。 “季经理?”来人熟悉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季悄吟用力掐了掐手心,调整自己的情绪, 扯出笑意, “常助理, 是你呀!” “季经理,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专程回来参加程经理的婚礼啊?”常助理就跟对待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亲切热情。 “前两天刚回来。程经理结婚, 我必须参加呀!”她一直紧紧盯着后座,目光如炬, 车身都快被她盯出一个窟窿来了。 迟迟未曾等到那个人下车。 察觉到她的视线, 常助理了然于胸, 赶紧告诉她:“宋总没来,他安排我过来参加程经理的婚礼。” 听说宋雁书没来,季悄吟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翻涌的气血得以平复。 常助理本想偷偷通知老总。老总今天就在宛丘, 他来谈一个项目。得知程若今天结婚,特意安排他过来随礼。 但看到季悄吟如此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又有些于心不忍。看这样子季经理是一点都不想见到宋总。 老总那边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自打那次从荷兰参加研讨会回来, 宋雁书就特意屏蔽掉了一切有关季悄吟的消息,身边人谁都不准提季悄吟,一提他就炸。久而久之,这个名字都变成一种禁忌了。 算了,还是懒得给自己找麻烦了。 —— 季悄吟和常助理一起乘坐电梯去到二楼宴会厅。 程若一身红色秀禾服,盘着简单的新娘盘发,美出天际。 她的先生倒是稍显普通了,中等身材,微微发福,但面相瞧着十分和善。一看就知道是个顾家,疼老婆的好男人。 季悄吟随上份子钱,送上祝福:“祝你和你老公幸福美满,三年抱两!” “三年抱两就别了吧,想都不敢想。”程若一脸幸福,“孩子可是吞金兽,一个足够了,多了可嚯嚯不起。” “怕什么啊,你老公又不是养不起!”程若的先生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产品经理,家底还算殷实。 程若脱口而出:“你以为是咱们宋总家里有矿啊,养多少个都没压力。我们这些普通家庭养一个都难。” 猝不及防地提到宋雁书,季悄吟脸色微滞,不过转瞬即逝,照旧浅笑吟吟。 虽然和宋雁书在一起的那半年,他们很低调。但情侣之间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程若很快就看出来了。不过她从来没在季悄吟面前提过,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程若自知失言,赶紧转移话题,“悄吟,我今天把捧花扔给你,你明年一定要结婚。” 季悄吟笑着说好。 扔捧花的时候,程若摆明了要扔给她,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直接往她手里一塞,“明年我一定要喝到你的喜酒。” 季悄吟:“……” 一众宾客嗷嗷大叫,说新娘作弊。 程若笑得没心没肺,全然不在意,“我把好运送给我的好朋友,我想看到她当新娘。” 程美人的好意,季悄吟当然要收下。 低头才发现,程若的捧花是一束灰蓝色郁金香,中间夹杂着几根香槟玫瑰。 这分明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季悄吟眼眶微湿,眼里弥漫着大片水汽。 身边所有人都希望她能幸福。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她一定会幸福的。 —— 参加完程若的婚礼,时间还早。季悄吟一个人在酒店附近逛了逛。 酒店离茯苓山庄很近,一年多没来,这边的商铺有了很大的变化。出现了很多新兴的店铺。 -- 第165页 不过那家“等你在时间之外”的老店一直开在哪里。 老板娘和她可爱的女儿都不在店里,看店的是一个大学生店员。 店里依然有很多游客,那面留言墙照旧被各色便签贴得满满当当的。 季悄吟在角落里找出她当年写的那张便签,黑色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她把旧的这张便签撕下来,找店员要了黑笔和便签,写了一张新的贴上。 还是同样一句话—— 【雁书寄到君前,我倩谁怜。】 写完,她便离开了。 她完全不知道,她忘记了她的捧花。那束灰蓝色的郁金香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台上。 店员忙着招呼游客,谁都没注意到它。 *** 近来宛丘有大动作,当地政府准备出资在远郊新建一个大型度假村,目前正处在招标阶段。 HS集团瞄准商机,准备入驻这个度假村,在酒店和餐饮这块分一杯羹。 宋雁书和杨珂一行人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上午结束,市政府的几个领导想请宋雁书吃饭,被他婉拒了。 让杨珂等人先行回去,他一个人叫车去了茯苓山庄。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 反正等他回过神来,专车司机就已经把他送到这里了。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他和季悄吟曾经来过这里。 那个时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人都是念旧的,似乎总想去寻找过去的影子。但事实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最能击垮一个人。 从街头走到街尾,那家据说是某个娱乐圈影帝为他老婆开的火锅店,照旧人满为患,不愁生意。 而那家极具特色的纪念品老店也始终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等你在时间之外。 看看,多么贴切! 宋雁书抬步走进去,店员正在招呼一对小情侣,见到他,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柜台上的那束漂亮的灰蓝色郁金香给吸引了。 它远远地躺在柜台上,裹在复古的英文报纸里,用粉色的蝴蝶结绑着,露出灰蓝色的花枝,含苞待放,安静从容。 原来也有人跟季悄吟一样喜欢灰蓝色的郁金香。 宋雁书注目一瞬,移开了目光。 他走到那面留言墙前,各色便签填满整面白墙,不留一点缝隙。迥然不同的字迹,五花八门的心愿,这里的人来来去去,永不停留。 红尘男女,白骨色相,皆有所求,谁都不能免俗。 宋雁书循着记忆,找到曾经的那个位置,却并未如愿见到季悄吟贴的那张粉色标签。 被撕掉了吗?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游客这么多,心愿这么多,墙就这么大面积,总是要定期清理的,不然根本贴不下。 他不死心,又找了一遍。 没有找到曾经的那张便签,但是看见了一张新的—— 【雁书寄到君前,我倩谁怜。】 一模一样的一句诗,一模一样的字迹。 男人琥珀色双瞳骤然一缩,全身震颤,目光迅速调转,看向柜台的那束花。 不会这么巧的,绝对不会! 一定是她回来了。 宋雁书猛然冲向柜台,拿起那束郁金香激动地问店员:“人呢?” 店员不明所以,狐疑道:“什么人?” 宋雁书:“刚刚抱着这束花的女孩。” 季悄吟长得很漂亮,她的外貌很有特色,让人过目不忘。店员对她有印象,忙说:“刚走一会儿。” “她穿什么衣服?” “水蓝色.网纱裙。” “那位小姐怎么把花给忘了呢……” 店员花话未说完,眼前的男人便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束郁金香。 “什么人呐!”店员一脸奇怪。 —— 正值五月,头顶太阳炙热,明晃晃地照着,大地密不透风,犹如巨大的蒸笼。 宋雁书一口气冲出店门,在街上四处搜寻,一边跑,一边喊:“悄吟!” “悄吟!” 人潮汹涌,男男女女的面孔不断在他眼前切换,各种颜色的衣裳晃来晃去,他穿梭其中,神色焦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不是她…… 不是……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她在哪儿? 他跑得满头大汗,脸色通红,始终没有搜寻到她的身影。 店员明明说她刚走没一会儿,为什么他找不到她? 喧哗的商业街,眼前乌压压全是人,穿裙子的女孩子不计其数,可都不是她。 她不在这里,不在其中。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用力攥紧手里的花束,大口大口喘息。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呢喃着,“悄吟,你到底在哪里?” 一泄气,腿虚软,直接瘫坐在路边。他走不动了,双腿如灌铅块,又沉又重,他一步都走不动了。 面颊迎着日光,被照得发烫,大片通红。嘴唇干燥泛白,起了皮,像是顶着烈日在沙漠中徒步许久的旅人,极度缺水,干涸难耐。 他后背一阵汗湿,黑色衬衫过了水,完全变了个颜色。 -- 第166页 精气神好像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堆皮肉。宋雁书失神地坐在路边,眼前全是游客,不同面孔,不同的衣裳,世界仿佛静止了,万籁俱寂,耳畔杂音尽消。 眼前这么多人,但他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拨,他好像游离在了众人之外,整个世界都将他抛弃了。 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空荡荡的,会漏风。他整个人也越来越空虚,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时至今日,他依然走不出来。他一直深陷回忆,他不想往前走。 纵然他很清楚,季悄吟不会回头。但他照样固执地守着那点稀薄的回忆画地为牢,困住自己。 过去二十多年,一直游戏人间,从未把感情当回事儿。没想到二十八岁这年会栽在一个女人身上,而且栽得这么彻底,爬都爬不起来。 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他们仅仅只谈了半年。可分手后却好像要了他半条命。 宋雁书坐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双腿发麻。 常助理的电话就在这个时间打进来,“宋总,婚礼结束了,您现在在哪儿?我去接您。” “她回国了是不是?”男人的声音低而沉,像是攥紧了一把沙子在手中,还透着一股落寞和无力。 常助理愣了一会儿,马上反应过来老总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 “季经理回来参加程经理的婚礼。” “我在茯苓山庄,你过来接我。” 常助理到底于心不忍,多说了一句:“我听程经理说,季经理傍晚的飞机飞上海,您现在赶去机场,应该还来得及见她……”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忙音。 常助理不免暗自腹诽:让你这么傲,活该你单身! *** 季悄吟到家以后才注意到自己的捧花丢了。 她回想了一下,她应该是落在纪念品店了。 不过她来不及回去找了,她马上要去机场,傍晚的飞机飞上海。在上海转机,再飞阿姆斯特丹。 捧花丢了,她觉得有些可惜。程若特意送给她的捧花,带着新娘美好的祝福,预祝她明年结婚的。 可能连老天爷都不希望她结婚吧! 女儿匆匆回国,待不了两天又得离开。汪莉女士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送女儿下楼,汪女士语重心长道:“悄悄,差不多该回来了,你难不成真想躲一辈子啊!” 季悄吟当然知道她不可能在荷兰躲一辈子,她总是要回来的。只不过人都有近乡心怯的心理,一个人在外面飘得越久,她就越不敢回来。 反正两年任期满之前,她是不会回来的。 等任期满了再说。 她安慰母亲:“妈,还有半年我就回来了。” “注意身体,别天天熬夜,按时吃饭,中药别断,你的身体要好好调理……”汪女士絮絮叨叨,话越说越多,总是放心不下。 她抱了抱母亲,“知道啦妈妈!” —— 打车到机场,季悄吟先去值机。 队伍很长,她排在中间位置。 前面是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一对约摸四五岁的双胞胎女孩。 姐妹俩穿一样的粉色蓬蓬裙,肉嘟嘟的,可爱极了。 以前季悄吟没觉得自己多喜欢小孩子。可自从跟宋雁书在一起以后,大概是他长得太好看了,要是不生个孩子,基因就浪费了。她总是会下意识去幻想她和宋雁书的孩子。在外面见到可爱的萌娃,她就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事实证明,她也就想想。 年轻妈妈办理完,领着漂亮的孩子离开了视线。 轮到季悄吟,她把相关证件拿给工作人员。 取完登机牌,正准备去安检。谁知手腕处传来一记力道,将她往边上用力一拽,紧跟着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跟我走!” 如果这不是长在她心里的声音,她几乎以为自己遭遇抢劫了。 宋雁书单穿一件纯黑的丝质衬衫,双颊通红,额角浮出一层细汗,细碎的刘海沾了汗水紧紧粘成一团。大口喘气,像是刚跑完八百米。 季悄吟从未见过他这么急,这么狼狈。 大厅里人头攒动,两人隔着人影对视,彼此眼底的情绪外泄,无处可藏。 久别重逢,深情溢出来就变成了安静与无言。 她无法形容自己当下的感受,凝滞的目光迟缓流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不免惊讶,她的声音竟然可以如此平静,她竟然可以这般从容地面对宋雁书。 相比季悄吟的平静,宋雁书就显得有些焦急了。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大踏步将她往外面带,“你现在跟我走,我有话对你说。” “我还要安检!”她不为所动。 “我给你买下一趟航班。”他不顾她的反抗,一手擒手腕,一手扣腰,直接拖人。 季悄吟动了气,用力挣脱他的钳制,语气沉冷,“有什么话就现在说。” “到车上去说。” “我不,就在这里说。” “听话悄吟,我们去车里说。”他眉头紧锁,神色严肃,却仍然没忘去哄她。 “我就要在这里说,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她非常坚持,半点不让步。 宋雁书颓然地站着,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跟她商量:“那去外面说好不好?” -- 第167页 周围人来人往,乌泱泱的,喧闹如晨间的菜市场,实在不是说话的场合。 “好。”两人僵持半晌,季悄吟做出让步。 宋雁书一手拖她的箱子,一手牵她的手。 他握得太紧,她挣脱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 算了,懒得计较这么多! 两人走到南区通道口,这里没什么人。 季悄吟抽出自己的手,冷声道:“说吧。” 宋雁书终于无力地开口:“我后悔了。” 第62章 第62杯酒 第62杯酒 季悄吟怔愣一秒, “什么?” “跟你分开我后悔了。”宋雁书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认命了, “悄吟,回到我身边吧!” 他这人很少后悔。他认准了一件事就去做,全力以赴,很少计较得失。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他也不会后悔。 但是在季悄吟这里他不行。他做不到和她分开。 他尝试过,不去找她,屏蔽掉她所有的消息。试着一个人生活,试图将她彻底隔绝在他的生命之外。 不管多努力,他都做不到。他总是忍不住想她, 一想起她就彻夜难眠。一次又一次订了飞荷兰的机票, 又逼着自己退掉。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这般反复无常。 刚刚在街上, 他到处都找不到她。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明明近在咫尺, 老天爷却不愿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 那一刻,他害怕了, 前所未有的害怕。所以他追来了机场,明明车子已经上了高速, 他和常助理返程回青陵。在路上, 他让常助理掉头, 往回开。 或许当初他就不该放她走。所谓的“爱一个人就该放手”特么全是狗屁!真正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分开,他就应该将她绑在身边,不管用什么手段。 男人的声音低而沉,咬字清晰, 每一个字季悄吟都听清楚了,但连在一起她又听不懂了。 他这是向她妥协了吗? 骄傲如宋雁书,竟也在她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了吗? 季悄吟的心脏突突直跳, 频率过快,撞得她心口隐隐生疼。 她垂在一侧的左手使劲儿掐了掐掌心,她觉得这一切都非常不真实。她感觉自己在做梦。她以为自己等不到这一天了。 她极力让自己冷静。 女人的声音轻柔如常,“我还是那句话,要么结婚,要么当陌生人。我的想法不会变,你呢,想清楚了吗?” “你知道的,这件事对我来说没那么容易,你要给我时间。” “一年半了还不够吗?”季悄吟平静地望着他,语气始终冷凝,“你想要我给你多长时间,五年,还是十年?” 通道口居然一丝风都没有,宋雁书感到又闷又热,无法透气。但心却是冷的,如坠冰窖,层层叠叠的寒意往外翻涌,沿着四肢百骸,遍及全身。 他的眼底浮出薄薄的悲凉和绝望,还是绕不开这个问题,过了这么久,到头来依旧停在原地。 “悄吟,你听我说……”他应该怎么跟她说? 季悄吟握住拉杆的手一点点收紧,眼神里的希冀也一点点冷却消散,“看看宋雁书,你压根儿就没想好,那你还来找我干嘛呢?还是说你想先哄着我,把我骗回你身边,然后一直耗着?你根本就不想跟我结婚。” 男人眼睛通红,近乎失控,“你为什么要逼我?明知道我从小在那样糟糕的环境长大,我内心缺失,对婚姻充满了不信任,我很难说服自己结婚。为什么还要步步紧逼?你真的爱我吗?”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怕我们会像你爸妈那样以悲剧收场?还是你觉得我会跟你母亲一样背叛婚姻?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为什么要以长辈的婚姻悲剧来衡量我们?因噎废食不可取宋雁书!” “道理谁都懂,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宋雁书撑起厚重的眼皮,表情痛苦,“你总让我为了你妥协,那么你呢?你就不能为我让步一次?” “我不妨跟你承认,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在感情里唯我至上,我不会为了男人让步,永远不会。我就是要你为我妥协,你做不到,我就不要你。”因为激动,女人胸口剧烈起伏,脸也涨得通红。 “你拎拎清楚宋雁书,现在放不下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食言的也是你。我在往前走,而你一直在原地踏步。” 一股脑说完,中间都不带停顿一下,季悄吟几乎岔气。肺腔里堵着一口气,憋得慌。 她也不去看对方的反应,拉起行李箱直接走。再耽搁下去,她真的要误机了。 “季悄吟!”身后传来男人急促的脚步声,左手手腕一紧,猛地被人拽住。 他握得很紧,手背青筋凸起,指节虚白,似乎他只要一放手,她就会一秒消失。 手腕处一丝一丝抽疼,她不由蹙眉,冷眼看他,“你想干什么?” “今天我不会放你走。”他执拗得像是一个抱住母亲大腿,不让母亲离开的三岁孩童。 如此迫切,如此无赖,哪里还有半分过去从容自如的样子。 “赶不上这趟飞机,还有下一趟,你能留我到几时?”这一刻,季悄吟反而彻底冷静下来了,理智地陈述事实。 男人脸色黢黑,彻底被激怒,“季悄吟,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使过手段?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走不了。” -- 第168页 “你当然可以强行把我留下来。可是留下我干嘛呢?当你的金丝雀吗?”女人目光冰冷,如淬寒冰,毫无温度,“宋雁书,别逼我恨你!” 当头一棒,稳准狠,宋雁书如梦初醒。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他灵.魂.出.窍,到外面游走一圈,这会儿回到了身体。 四目相对,暗潮涌动,彼此偏激的面孔下深埋着的是什么?是爱,是不舍,是无奈,也是痛苦。 他紧握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掌心留下深深的一排指甲印。握住拉杆,从她手里夺过行李箱,“悄吟,我送你进去。” 上次她去荷兰,他只送到机场外,没能亲自送她上飞机。这一次他想把这个缺憾弥补上。往后应该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亲自将她送到安检口。 “悄吟,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转身离开。 季悄吟望着那道黑色背影,明明那样高大挺拔,却又是那样萧瑟冷峻。 泪意凶猛澎湃,眼前一团模糊,暗影重重。眼泪却被她硬逼回去。在今时今刻,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它只会证明她没有出息。她自小偏执,自小骄傲,她不能心软,也不能回头。 *** 常助理见老总黑着脸回来,他就明白这两人肯定又谈崩了。 他很有眼力劲儿,默默替老总将车门打开,不发一言。 合格的职场人就该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该降低存在感时努力降低存在感。 宋雁书面无表情地坐进后座。 四个小时车程,到青陵夜色正深。 把宋雁书送到精言公寓。常助理犹豫地看着副驾上那束捧花,“这花您还要不要?” 宋雁书看都没看一眼,冷声道:“丢掉吧。” 说完,似想起什么来,无情吩咐:“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郁金香,尤其是灰蓝色的。” 常助理眼皮一跳,轻声应下,“知道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两人这次是真的断了。 *** 下飞机以后,季悄吟都没回公寓。而是先找了家理发店,她要把头发剪短。 她的头发留了好几年了,又黑又密,发质极好。 Tony深觉可惜,剪头发时反复询问了好几遍。 她笑了笑,让他放心大胆剪。 剪了个清爽利落的短发,堪堪盖住耳朵,季悄吟在左耳耳际旁别上一只鱼尾发夹。镜子里的女人也同样美丽动人。 谁说一定要长发飘飘的。短发也很好看。 回到公寓,何君见到她的新发型惊得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悄吟,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季悄吟扬起飘逸的短发甩了甩,笑得云淡风轻,“从头开始。” 是的从头开始,不管是她,还是宋雁书,他们都不该一味沉寂在过去,应该往前走。 何君估摸着季悄吟这趟回国肯定见到了宋雁书,而且受了刺激,不然也不至于一回来就拿自己头发开刀。 不过她什么都没问。成年人的友谊很多时候就是这么的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 *** 来阿姆斯特丹快两年,季悄吟从来没生过病,小感冒都很少。顶多就是姨妈偶尔会虐虐她。自打吃了仁和堂的中药调理,明显也有了好转。 但是今年圣诞节前后,她却病倒了。 起先只是小感冒,鼻塞流涕,她也没太在意。自己到药店买了点感冒药对付一下。 原以为一两天就好的,没想到越来越严重。 全球疫情刚稳定,民众对新冠病毒照样心有余悸。何君见季悄吟的感冒久不见好,心里慌得一匹,真害怕她感染上新冠。 不顾季悄吟的反对,麻溜把她架去医院。 医生一检查,普通肺炎,直接住院。 季经理就这么成了病患。 第二天晨会,万方培没见到季悄吟,忙问:“季经理呢?怎么没来开会?” 何君淡声答:“生病了,住院呢!昨晚不是给您打电话请过假了吗?” 集团要出业绩,抓着高层不放,万方培最近忙得脚不着地,一个头两个大,哪儿还顾得上季悄吟。 听何君这么一说,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季悄吟昨晚确实给他打过一通请假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又脆弱。 万方培关切地问:“她情况怎么样?还好吧?” 何君原本还想说不太严重的。 但转头想起老万这两年没少给宋雁书传消息,她立即改了口:“肺炎呢,蛮严重的,估摸着得住好几天院。” 她故意往严重了说,她就不信宋雁书还不火急火燎赶过来。 万方培听完,嘴上没说什么,只嘱咐何君让她多照顾着点季悄吟。 可这心里却慌了,这两年老总让他私下多照顾季悄吟。他也确实关照了不少。最近太忙,没顾上季悄吟,没想到她毫无征兆地就住进了医院。 肺炎可不得了,他得赶紧给老总通风报信去。 晨会一结束,他就拨了宋雁书的号码。 *** 荷兰是上午九点半。 北京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宋雁书正坐在电脑前签字。 今天青陵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万里无云。 隆冬沉静的阳光照在男人的发顶,那光晕衬得他乌黑的短发像是打了层蜡。 张秘书候在办公桌前,等着老总签完字,她好把那些文件发下去。 -- 第169页 办公室朝向好,阳光充盈,空气里一线线透明光柱,浮沉似万点金沙,粒粒晶莹。 周遭静悄悄的,徒然让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文件签到一半,老总的手机响了,一串急促的铃声骤然打破这一室寂静。 宋雁书随意地接起来,“喂,老万?” 也不知道那头的人具体说了什么,张秘书眼睁睁看到老总脸色大变,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那个电话只维持了好几秒,挂断以后,宋雁书丢下钢笔,霍然起身,言语中的焦急不容忽视,“张秘书,马上给我订机票,我要去荷兰,越快越好!” 头一年,老总总是时不时就飞一趟荷兰,她负责订机票酒店。原以为要一直这么定下去,没想到后面一年居然消停了。 酒店就这么大,好多消息想瞒也瞒不住,绕是宋雁书和季悄吟再低调,张秘书这些人多少还是听到了一些传闻。 老总如此火急火燎,只怕是季经理在荷兰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 张秘书:“我这就去安排。” 宋雁书:“把最近三天的工作都给我挪后,重要的会议让杨副总替我开。” 张秘书:“好的宋总。” *** 虽然输了液,但季悄吟整个人还是非常难受,头昏脑涨的。 睡了一下午,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病房里没开灯,灰扑扑的,外面的光影拉成模糊的长线,明灭未定。 双人病房,隔壁床的大妈下午出院了,晚上也没新的病患住进来,现在病房就季悄吟一个人。 人在病中总是容易脆弱,眼下看见病房空荡荡的,心里免不了难过。 异国他乡,亲人不在身边,她还生病,想想都觉得凄惨。 还好有何君陪着,不然她可能会忍不住掉眼泪。 何君下班后给季悄吟带了小米粥,她专门在公寓拿电饭煲熬的。 何君把病床摇高,扶着季悄吟坐起来,往她腰后垫了只枕头,又把小桌板架起来,“趁热喝。” 小米粥热气腾腾,熬得软糯粘稠,入口即化,加了红糖,甜丝丝的。 季悄吟没什么胃口,嘴里发苦,甜粥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勉强就吃了半碗。 何君劝她:“你再吃点,晚上这么长,过会儿就饿了。” 季悄吟虚弱地摇摇头,“没胃口,不吃了。” 说完还重重地咳了起来。 她偏头避开何君,断断续续地说:“君君……你把口罩戴起来,当心传染给你。” “没那么严重,我体质好。” 她很坚持,“不能大意的,赶紧戴上。” 何君见她这么固执,只好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蓝色医用口罩戴上。 她把碗筷和保温盒收拾好,收起小桌板。 “晚上我给你陪床。” “不用了,你回公寓睡,你明天还上班呢!我一个人可以的。再说还有护士,没关系的。”何君昨晚陪了她一夜,睡也睡不好,第二天还要上班,今天瞧着精神就不太好。 何君算算时间宋雁书应该快到了,也就没坚持。 她陪季悄吟待到九点才离开医院。 何君走后,季悄吟一个人百无聊赖,翻出ipad刷剧。 何君怕她住院无聊,特意给她拿来了ipad,让她打发时间。 《第三种爱情》,几年前的片子。 这部电影季悄吟以前看过一遍,当时没太多感受。如今重温,心口一直发堵,尤其是电影最后,女主看到男主特地捐建了一座桥,取名“邹雨桥”,女主一下子泪崩,哭得不能自己。 而男主坐在飞机场同样泪流满面。 人只有亲自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 第三种爱情,爱而不得,相爱无法相守。 多像她和宋雁书。 季悄吟不禁想起以前某个大V曾经在微博上发起讨论—— 问:你觉得爱情里最虐的状态是什么? 以前季悄吟一直觉得是死别,阴阳两隔。 如今才意识到是生离,爱而不得。 人这辈子,最害怕突然有一天把某部电影给看懂了。 不看这部电影还好,一看季悄吟就破防了,满脑子都是宋雁书的脸。 人在病中太脆弱了,意志力消沉,潜意识里会想念喜欢的人。 她鼻头泛酸,心里酸疼难耐,眼泪忍不住就滑下了面颊。 也不知是为男女主哭,还是为她和宋雁书哭。 她觉得自己太侨情了,看个电影也能把自己看哭。但她忍不住,她就是很难过,满腹酸涩,只要一想起宋雁书,她就想哭。 她根本无力抵御在这深夜朝她袭来的铺天盖地的糟糕的坏情绪。 ipad架在小桌板上,电影结尾的音乐依然在放着,屏幕上方出现一行行演职人员的名单…… 她抱住膝盖,脑袋埋下去,慢慢地小声地抽泣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只知道她很难过,有很多很多的眼泪要流,它们好像一直流不干净,不断从她的泪腺里冒出来,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 然后她听到房门被人打开的声响,很重,几乎是破门而入的。 她以为是护士,迷蒙地抬头,却恍惚见到一张长在她记忆深处的男人的脸。 第63章 第63杯酒 第63杯酒 -- 第170页 宋雁书穿着一套和电影里宋承宪差不多款式的藏青色西装, 风尘仆仆,一身料峭清寒。 季悄吟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撑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仔细去分辨,发现这人的脸会移动,她根本就看不真切。 她用尽全力支起脑袋,呢喃低语:“雁书,是你吗?” 女孩子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声音很低,还带着点沙哑, 比什么都能击倒宋雁书。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想必都忘不了眼前这个场景—— 季悄吟穿着宽大的条纹病号服靠在床头, 面色枯黄, 嘴唇呈现出病人特有的惨白, 略微干燥,还起了一层薄薄的皮。 强行支撑住虚弱的身体, 她好像变成了盲人,眼神是模糊失焦的, 努力睁大眼睛, 极力去分辨他的脸。 宋雁书从未想过她居然会以如此脆弱无助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骄傲到宁愿离开他, 也不愿做出让步的人。 明明是那么清醒理智的人。她曾经亲口跟他说:“就这样吧,好聚好散,不要联系,不要打探, 更不要见面,给彼此都留点体面。” 那么骄傲,那么清醒理智的人, 如今却变成这副鬼样子。 分手快两年,宋雁书一直认为她过得不错。她偶尔会出现在何君、万方培他们的朋友圈里,每次都是笑容满面的。 相比自己的浑浑噩噩,彷徨虚无,她好像早就已经往前走了,从容乐观,开心快乐。最起码他看上去是这样的。 看到她的笑颜,他时常会嫉妒她。觉得她比自己更狠,她轻易就从这段感情里解脱出来了。 人们常说真正爱一个人是成全,哪怕分手了,也希望对方能幸福,比自己过得好。但是在宋雁书这里,他做不到,他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家伙,他希望季悄吟过得不好,最起码不能比自己好。 可是当她真的以如此脆弱无助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他却没有任何快感。相反的,他很心疼。 猛地一记闷棍,男人的心口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心脏不由抽疼起来。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窝囊得不行。明明早就决定好了不再见她,他也这么做了,坚持了这么久。可一接到万方培的电话,听说她生病了,他什么都顾不得,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宋雁书抓住她的手,轻轻覆上他左侧脸颊,柔声道:“悄吟,你什么时候近视了?连我也认不出了。” 是他,是宋雁书,他来了。久违的声音,他的声音。 男人的脸吹了风,冷冰冰的,但那触感却是熟悉的。 他好像更瘦了,这张脸上没什么肉,全是骨头,下巴还布着一点轻微的胡渣,指尖划过,有一点痒。 一刹那,泪意汹涌,眼里的珍珠掉得更凶了,颗颗晶莹,粒粒滚烫。 季悄吟瑟缩着肩膀,咬住嘴唇,哭得狼狈不堪。 过了这么久,不管曾经再怎么嘴硬,再怎么决绝,只要见面就溃不成军。 她这个人就是这么没出息。 宋雁书被她的眼泪弄得心慌意乱,无措道:“哭什么呀?我又没骂你。” 知道她生病脆弱,没想到她脆弱成这样,一见面就哭个不停。 他哪里招架得住。 他的指腹划过,温柔地替她擦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 “雁书,我难受……呜呜呜……” 宋雁书:“……” “雁书……呜呜呜……呜呜呜……” 宋雁书:“……” “别哭了,再哭我亲你了!”他头疼死了,太阳穴突突的,只能板起脸,威胁她。 季悄吟:“……” 她一听果然停了下来,抽泣着,胸口剧烈起伏着。 本来没想对她做什么,听说她肺炎住院,情况很严重,他都担心死了,哪里还顾得到别的。 可现在她哭得这么楚楚可怜,小脸皱着,因为低烧,双颊泛着红晕,白里透红,一副扶风弱柳的姿态。 他气血上涌,往脑门上直冲,理智断层,一下没忍住,大手抚上她脖子,直接吻了下去。 甭管三七二十一,亲了再说。 “雁……”名字还没喊完,眼前光线倏然一暗,话全数被湮没。 带着寒意的吻,却从未如此炙热。 他手臂用力,紧紧将她禁锢住,她起先还挣扎了一下,发现是徒劳。 她太想他了,又在病中,意志力本就薄弱,她不太想拒绝。 人的身体是怀旧的,久违的亲近,温暖又强大,理智尽褪。 她攀上他的脖子,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所有的思念,对彼此的渴望,分手后的煎熬难耐,百转千回,全在这个吻里。 直到护士来敲门,两人才被迫分开。 季悄吟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方开口:“coming!” 金发护士见到宋雁书,明显愣了一下,微笑着问季悄吟:“You boyfirend?” 季悄吟刚想摇头,却听见宋雁书接过话茬,迅速地说:“Yes!” 季悄吟:“……” 护士竖起大拇指,“Handsome!” 某人得意地笑,“Thank you!” 季悄吟觉得这人真不要脸! 护士来给她量过体温后就离开了病房。 病房恢复安静后,季悄吟想起自己刚刚哭得稀里哗啦的鬼样子可真丢人。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 -- 第171页 她吸了吸鼻子,语出惊人,“我得的是肺炎。” 他愣了一下,“所以呢?” “会传染的,你刚才不应该亲我。” 宋雁书:“……”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没忍住。” 季悄吟:“……” “你要是被我传染了,那我可就罪过了。” 这人满不在乎,悠悠道:“病了正好可以休病假。” 季悄吟:“……” 她还能再说什么好! 宋雁书抬眸看她,她睫毛还是湿的,眼窝里还挂着几滴晶莹的颗粒,耷拉着小花脸,模样楚楚可怜。 整一个柔弱小白花,凄凄惨惨戚戚的影响,格外惹人怜爱。 他突然觉得这姑娘是扮惨的一把好手。偏偏他最受不了她这副样子。 她一哭,他就不由自主想起过去她在他身下哭着撒娇求饶的情形。 一时间觉得脸有些热。他偏过头,看到了季悄吟的iPad。 iPad还开在那里,画面已经切换到了另外一部电影。 宋雁书没去看屏幕,竖起双耳,无意间听到一句台词—— “人生有太多猝不及防,这一秒遇见,下一秒可能就错过了。”【注】 这台词可真够忧伤的,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他收起iPad,放到床头柜上,“以后少看这些煽情的片子,看个电影都能哭成这副熊样,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矫情?” 季悄吟:“……” 她那是矫情吗?她分明是触景生情,感同身受好伐! 季悄吟:“你怎么来了?” 宋雁书脱下颈间的细格围巾,丢在一旁,“老万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病得走不动道了。” 季悄吟:“……” “我还走得动道,宋总是不是失望了?” “当然失望,我巴不得你走不动道,躺在床上可怜兮兮,你越惨,我就越开心。” 季悄吟:“……” 季悄吟脸一拉,瞪他,“宋雁书,你走!” “你看看你,玩笑都开不起。” 她扭头不去理他。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病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宋雁书盯着她脸看了一会儿,“起来洗个脸吧,脸都哭花了。” “嗯。” 他扶她下床,她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满脸的泪痕,这副鬼样子还真是凄惨。 洗完脸出来,又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季悄吟了。 宋雁书这才注意到她头发剪短了,长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 “怎么把头发剪了?” 她偏头咳了两声,“不愿洗头。” 宋雁书:“……” “真不想洗头,剃光头可破。” 季悄吟:“……” 她一边咳一边冲宋雁书摆手,“你离我远点,当心传染给你。” “我体质好,没那么娇气。” “把口罩戴上,防患于未然。” 这人不甚在意, “刚亲都亲了,要传染早就传染了。” 季悄吟:“……” 季悄吟的耳根忍不住又红了红,不敢和他对视,赶紧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 “没。”一下飞机,直奔医院,哪还顾得上吃饭。 “那叫外卖吧。”季悄吟掏出手机,“你想吃什么?” “你随便点。” “意面行吗?” “行。” 季悄吟替他点了一份番茄肉酱意面。 十五分钟左右,外卖送到了。 宋雁书不怎么饿,那份意面就吃了一半。 季悄吟倒是很馋,可惜她忌口。 “你订了哪个酒店?” “我晚上陪你。” “你还是回酒店睡吧,你在这里休息不好的。” “我就在这里陪你。” 季悄吟拗不过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宋雁书到医院门口的小超市买了点牙刷毛巾等洗漱用品。等他再回来,季悄吟已经睡着了。 她的睡相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只大眼青蛙公仔,好像特别缺乏安全感。 宋总突然有点嫉妒这只大眼青蛙,能被季悄吟抱得这么紧。 季悄吟睡着了,病房里非常安静。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了下工作,远程交代给杨珂一些任务。 忙完,他悄悄去洗漱。 隔壁病床没人,宋雁书合衣躺在上面,拿一件大衣盖在身上。 病房里暖气开得足,倒也没觉得冷。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路忧心忡忡,担心得不行。这会儿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精神撤了力,他很快就睡着了。 意识忽沉忽高,他好像在做梦,梦里季悄吟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带着哭腔,一声一声“雁书”压榨他的头皮。 他心慌意乱,猛地惊醒了。 乍一醒来,脑子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置身何处,心里那阵慌乱感始终未消。 四周黑黢黢的,不留一丝光。也不知道具体几点了。 他清醒了一会儿脑子,随后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来自隔壁病床,季悄吟小声抽泣着。 宋雁书一下子慌了神。他赶紧跳下床,开了病房的灯。 -- 第172页 季悄吟蜷在床上,应该是做噩梦了,表情痛苦。她张着小嘴,嗫喏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俯下.身,凑到她跟前,仔细听才听到她喊的是“雁书”。 “雁书,我难受……” 这么一句话反反复复喊了好几遍。 “悄吟,哪里难受?”他摇晃她肩膀,想把人摇醒。 可惜季悄吟深陷梦魇,眼皮子完全撑不开。 他探了探她额头,发现她额头烫得厉害。 他吓了一跳,赶紧去叫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检查过后,用英语告诉他:“病人在发低烧,您不必担心。” 医生给开了退烧药。 宋雁书强行把季悄吟叫醒,喂她吃药。 她没什么意识,犹如牵线木偶,听话地吞了退烧药。 宋雁书又接了盆温水,浸湿干毛巾,为她擦脸。 从脸颊到脖子,再到一双手,都给细致地擦了一遍。 季悄吟一躺到床上又快速睡了过去。 小脸紧皱,眉毛拧成结,一直睡不安稳。 见她这般难受,宋雁书于心不忍,掀开被子上床,紧挨着她,将她搂在怀里。 单人病床空间有限,又小又窄,他完全腾不开手脚。只能挨着她侧躺,两人离得很近很近,她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在发烧,身上很烫,抱着她,就像是抱着一团火。 怀里的人开始还瑟瑟缩缩,呓语不断,过了一会儿就安分了下来。想必是退烧药起作用了。 见她舒坦了,他紧绷的心弦也得以松懈,合上眼皮,困意汹涌来袭,沉沉地睡着了。 —— 季悄吟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天还没大亮,泛着点鱼肚白。 刚退烧,人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想动一下,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宋雁书抱在怀里,他挨着她,睡得酣熟。 周遭全是熟悉的味道,清冽的木香,恍惚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那段旧时光。 因为生病,季悄吟思维迟滞,脑袋顿顿的,想事情非常慢。细细回想了一大圈也没想明白这人怎么跟她睡到一起了。 他抱得那样紧,她也起不来,只好合上眼睛继续睡。 这一觉又睡了一个多小时。 再醒来,宋雁书就坐在她床边,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处理工作。 屏幕亮着白光,照亮他的俊颜,脸部线条刚毅冷峻,纤毫毕现。 这人只要一工作,整个人的气质立刻就会变得无比冷硬。 好似有所感应,她一醒,宋雁书就从电脑后探出脑袋,温淡的目光转到她脸上,“有没有舒服点?” “我昨晚怎么了?”一开口,嗓子又涩又哑,干渴异常。 “发烧了。” 他说着便站起来,伸手触了触她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 烧退了,她脸上褪去红晕,肤色呈现出正常的白皙。不过整个人看上去依然十分虚弱。 季悄吟说:“我想喝水。” 他端起水杯递给她。 玻璃杯的温水被她喝了一大半,她转手放回床头柜。 宋雁书语气轻柔,“想吃什么?” 她歪头想了想,特孩子气地说:“想喝妈妈煮的红薯粥。” 宋雁书:“……” 他斜她一眼,冷不丁道:“那我现在给阿姨订机票让她过来给你熬粥?” 季悄吟:“……” “千万别,让我耳根子清净点。”她这次生病可都是瞒着汪莉女士的,要是被母亲知道,那肯定就天下大乱了。 “红薯粥是吧?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我不饿。”她现在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不饿也得吃点东西。”宋雁书关了电脑,起身套上大衣,“我出去一躺,马上回来。” 宋雁书这一趟出去的有些久,快一个小时了都还没回来。 季悄吟有些担心,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这人就提着保温盒推开了病房的门。 “我托酒店大厨给你熬的,不是妈妈的手艺,但也是故乡的味道。” 热气腾腾的红薯粥,黄橙橙的红薯煮得稀烂,混在软糯粘稠的米粒中,馨香去爱,甘甜温软,入口即化。 季悄吟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胃里暖烘烘的,无比熨帖。可鼻头却直泛酸。 清明节的艾米果,端午的粽子,现在这碗红薯粥。 不管她想吃什么,他总能不遗余力地满足她。 他对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她毫不怀疑他是爱她的。可是既然这么爱她,又为什么不愿意跟她结婚呢?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管我了。”季悄吟捏着调羹,重重戳了两下碗底,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近乎呢喃。 眼窝发热,泪意凶猛,她努力忍着,可依旧带了点哭腔。 那日在宛丘机场,他将她送到安检口,亲口对她说:“悄吟,这是最后一次。” 当时他们都默认再也不会去见对方。 余下的五个月真就没有再见过,连消息都断了。 季悄吟的话成功将宋雁书的记忆给拽回了今年五一,想起他们在宛丘机场对峙的一幕幕,彼此都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一时间心里亦是苦涩难当,堪比吞了好几斤黄连。 他徒然叹了一口气,口气无奈,“我做不到。” -- 第173页 第64章 第64杯酒 第64杯酒 宋雁书徒然叹了一口气, 语气无奈,“我做不到。” 他也想不管她, 不来见她,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当个合格的陌生人。这是她所希望的。可惜他做不到。事关她的安危,他永远不可能漠不关心。 这句话俨然就是某种不言而喻的妥协。 季悄吟心尖一跳,呼吸莫名重了几分。 如果搁以前,她一定会无情地反问他一句:“你这算怎么回事,自相矛盾吗?” 但现在她没那个心力。她还生着病,很累,也很虚弱, 她渴望温暖, 她希望有人能够短暂地给她靠一靠。 “悄吟, 你现在怎么这么娇气了?喝个粥还掉眼泪。”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花, 宋雁书心慌意乱,方寸大乱, 赶紧抬手去替她擦眼泪。 指腹划过,泪水滚烫, 他止不住颤了颤。 这个女人太要命了。她就是老天爷专门派来折磨他的。 在她面前, 所谓的骄傲、克制、隐忍、底线, 通通都不作数。她总能让他轻而易举就心急如焚,一次又一次的为她心软。 他不由叹气,低低地说:“你老是这样动不动就哭,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就这么一句话, 让季悄吟瞬间破防。 刚刚压制下去的一些情绪立刻就冒头了。眼窝又涨又热,泪意汹涌而至,她又想哭了。 明明只是一段长达半年的感情, 照理说根本就不算长久。然而季悄吟在过去一个人走了太长太长的路——在没有和宋雁书重逢的日子里,她偷偷喜欢了他十一年。漫长的等待,漫长的喜欢,为这段半年的感情加注了太多不一样的含义,它变得更深,也更重了。 最起码在她这里,它沉甸甸的,分量太足,几乎她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这段感情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她丧失了重新爱一个人的能力,她甚至把快乐跟睡眠都给弄丢了。 分开近两年,她熬过了无数煎熬的日夜,机械麻木地生活,每天想通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放下,要重新开始,要努力去拥抱未来。 但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她其实根本就想不通。她深陷某种迷局,被困其中,不论多么努力都走不出来。她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会走到如今这副田地,形同陌路。 每天想念宋雁书一百遍,但是一遍都不敢打扰。她没有他有勇气,她连回国偷偷看他一眼都不敢。 她是很清醒,她也很理智,但清醒理智的背后是她一个人挨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 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她逼着自己熬到了现在,慢慢接受他们分开的事实,也努力在割舍掉过去。 但现在宋雁书又猝不及防出现了,在她生着病,最脆弱的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让人泪崩的话。 他为什么要不远万里飞来看她?为什么要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不好吗?既然管了,又为何不管到底? 一想到这些,眼泪吧嗒吧嗒直掉,止都止不住。 季悄吟的情绪来得很迅速,也很凶猛,毫无征兆,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大概是人在病中,意志薄弱,情绪容易大起大落。 这两天她已经哭得太多了,几乎把这两年的眼泪都给流光了。 季悄吟紧紧捏住调羹,五指用力,指节青白,“雁书,你走吧,以后都不要管我了。” 话一出口,坐在病床前的男人明显晃动了下身体,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面色担忧,“悄吟,你怎么了?” 他完全不明白,这么一会儿她的态度居然产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我好不容易才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你却时不时就要在我面前刷波存在感,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我们就应该跟之前那样,不要见面,不要联系,相安无事。” 这话成功让男人黑了脸。 他霍然起身,下颌线绷得很紧,脸部肌肉抽动着,“你想相安无事?可以!但麻烦你照顾好自己,别生病,别整出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无力地垂下眼睛,“你别管我啊,别管我就行了。再说也不是我让你来的,我生病根本就没告诉你。” 宋雁书:“……” 宋雁书几乎能被这女人给噎死。 “是我犯贱,眼巴巴地跑来遭你白眼,我现在就走!”他丢下话,气冲冲地走出了病房。 季悄吟低头继续喝那碗红薯粥,大口大口往嘴里送,也不管它热不热。越吃越快,眼泪大把大把掉,除了满嘴苦涩,她没吃出任何红薯的甘甜。 —— 宋雁书跑下了楼。 季悄吟住的这栋楼后面有个很大的花园,这个点有好多身穿统一病号服的病人在家属的陪同下在花园里散步。时不时也有三两个医护人员经过。 当地是个阴天,风也大,周围的树木哗哗作响。 他烟瘾犯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烟。 他环视一圈,找了个墙角。 背风站着,点了根烟。 青烟寂寥,烟草味随风四下弥散。 深吸一口,又重重呼出。肺腔里的憋闷情绪这才稍稍得以缓解。 周边都是深灰色的建筑,洁白的房顶,平时看上去深沉、清澈、自然。阳光照射下还会呈现出一种温柔橙黄的色调。 但此刻这些建筑落在宋雁书眼里全是灰扑扑的,孤寂、落寞,毫无生机。 -- 第174页 果然是一切景语皆情语。 任由指间的烟慢慢燃尽。是身上的寒意拽回了他的思绪。 他垂下眼眸,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羊绒衫。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吹了下冷风。任由身上的烟味散干净,他才回病房。 走到病房外,听见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原来是季悄吟的同事来看她了。 他没打扰他们。坐在走廊里等。 约摸坐了十多分钟,病房里的人一窝蜂涌出来。 再进去,季悄吟就蒙上被子睡觉了。 他坐到床边,握了下她手,压低声音道:“等你出院我就回国,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走不了。” 季悄吟缩在被子里,没吱声,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怕一撤力,她又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 季悄吟在医院又住了三天。 这三天宋雁书一直留在医院寸步不离照顾她。 他想必是被季悄吟给气到了,脸色一直不好看,两人在一间病房待着,几乎零交流,气氛怪尴尬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出院。季悄吟觉得自己能解脱了。 上午出院,宋雁书将她送回了公寓。 两室一厅的小公寓,她和何君一人住一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子里收拾得非常温馨。 宋雁书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客厅里的郁金香,插.在透明的高脚花瓶里,灰蓝色小花安静从容。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花了,上次在宛丘机场和季悄吟闹成那样,过后他就吩咐常助理不能让郁金香出现在他眼前。他是真的下定决心放下季悄吟,从割舍掉她最喜欢的花开始。 可惜事与愿违,入心了就是入心了,哪里割舍得掉。一切不过都是自欺斯人。 他坐在沙发上,季悄吟给他倒了杯温水。 他低头呡口水,轻声开口:“我晚上的飞机。” 季悄吟点点头,“好,注意安全。” 然后相顾无言。 宋雁书问:“能借你家浴室洗个澡吗?身上不太舒服。” 在医院待了三天,条件有限,一直没洗澡,每天就用毛巾擦擦。虽然在冬天,也没出汗,但总感觉身上黏腻得很,不舒坦。 他不说季悄吟还没注意到,他一说她才发现他确实有些不修边幅。头发三天没洗,软趴趴的,有些油。下巴遍布一层青色胡渣。人瞧着特没精神。跟他过去精致养眼的模样简直相去甚远。 季悄吟起身,“我去给你拿条干净的浴巾。” 她进卧室翻出一条粉色浴巾。当初买来她过了下水,放进柜子一直没用,还是新的。 见到这条浴巾,宋雁书明显愣了一下,粉色倒是次要的,关键浴巾上还印着两只巨大的holle kitty ,女孩子粉粉嫩嫩的东西让他有些接受无能。 季悄吟没看出他的不自在,以为他是洁癖犯了,“你放心,这浴巾是新的,我没用过。” 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接过去。 勉强用一下。他这样安慰自己。 季悄吟把宋雁书带去浴室,立在门口,指着左手边储物格一堆瓶子告诉他:“那是我的,右边的是何君的,你别拿混了。” “知道了。”他把门关上,开始脱衣服。 —— 浴室里很快就传出澜澜水声,季悄吟不免有些恍惚。 刚从医院病房过渡到她家,她还有些不适应。 在沙发上瘫了一小会儿,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 临近中午,可以准备午饭了。 她拉开冰箱门,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烧。然而冰箱里除了点面包牛奶,一根菜都没有。 她和何君很少开火,基本上都在酒店员工餐厅解决,冰箱也是一周才补充一次。每次去超市都买些牛奶面包这些熟食,再不济就是速冻饺子,蔬菜肉类这些很少准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季悄吟认命地合上冰箱,准备待会儿点外卖。 宋雁书洗澡很快,几分钟就冲完澡出来了。 刚洗完澡,短发擦拭过一遍,一簇簇立着,湿漉漉的,有些凌乱。上半身裸.着,胸肌起伏,小麦色健康的肌肤,悠悠发亮。 光看上半身,这当然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男出浴图。 季悄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扫,蓦地顿住了。 下半.身围着那条粉粉嫩嫩的浴巾,上头的holle kitty 无比醒目。猫脑袋正对着他正中间那一团。 脚上穿的是季悄吟的拖鞋,也是粉色的。 这副形象委实有些一言难尽。 难怪宋雁书刚才的表情那样不对劲儿,敢情是对这条浴巾有意见。 季悄吟半天没抽离掉目光,忍不住笑眯了眼。 被季悄吟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宋总忍无可忍,冷声呵斥:“季经理,眼睛往哪儿看呢!” 她移开目光,落到他脸上,不怕死地揶揄:“这浴巾很赞,瞬间提升了咱们宋总的气质。” 宋雁书:“……” 果然看到宋总一秒黑脸。 “我去换衣服。”他面无表情地去翻行李箱。 他的行李箱就立在沙发旁,拿衣服的时候他不禁在想,他为什么要围着这么一条一言难尽的浴巾出来,他就不能把衣服拿进浴室换好再出来? -- 第175页 果然一碰季悄吟这女人,他的智商就直线下降。 为着这条浴巾,季悄吟笑yue了,半晌没收起笑脸。 宋雁书再出来收拾妥当,白毛衣,黑长裤,休闲简约。 季悄吟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家里没菜,我等下点外卖。” “你刚出院,别吃外卖了。附近有超市吗?自己买菜烧吧。”他吃了三天外卖,现在听见外卖都有些生理性反胃。 “街对面有家AH。” “那去买菜吧。” —— 宋雁书套上一件长款毛呢大衣,沉静的灰棕格纹,显得熨帖又柔软。 季悄吟觉得这人穿大衣、风衣这类的衣裳比西装还好看。西装太正式禁.欲,有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而大衣和风衣偏休闲通勤,将这人从神坛拉了下来,平易近人多了。 阴雨连绵,空气里湿寒加重,气温比前两日又低了好几度。 季悄吟刚出院,不敢造作,乖乖地裹上厚厚的羽绒服。 明天就是圣诞节,街上节日的气氛无比浓厚,随处可见圣诞树和圣诞老人。 虽然近年来国内也越来越流行圣诞节,但和国外的氛围还是差了点。圣诞节对于外国人而言跟中国的春节一样神圣隆重。 超市里非常热闹,人头攒动,男男女女的面孔拥挤不堪。 跟宋雁书在一起的那半年,两人的工作都很忙,难得才会一起去趟超市。每次都能逛好久,将超市的角角落落都逛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货架。宋雁书推车,她负责往车里丢东西,填满为止。回去时人手两大袋。 每次排队结账,宋雁书出众的外表,总能吸引无数异性的目光。甚至连超市的保洁大妈都不放过。 每当这时,季悄吟的虚荣心就会空前爆表。挽住宋雁书的胳膊挽得很紧,暗搓搓地宣示主权。 有时需要买特殊用品,她就趁着收银员专注扫码时,悄咪咪从货架上拿一盒,快速地丢到收银台。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这人站在一旁瞥见她这些小动作,唇角勾起坏笑,偷偷和她咬耳朵,“一盒怎么够,低估你男朋友的实力?” 说完又从货架上拿一盒。 那时逛个超市都甜蜜难当。 如今时过境迁,两人再一起逛超市,少了甜蜜不说,还多了几分尴尬。 刚才走在路上,季悄吟一度后悔,她就不该答应和宋雁书一起逛超市的。 AH很大,漫无目的地逛能逛半天。季悄吟不想浪费时间,她目标明确,一进超市就直奔蔬菜和生鲜区。 她刚出院,饮食宜清淡,一些荤腥不能吃。她简单挑了点新鲜蔬菜和水果。至于海鲜这些就直接省略了。 “你想吃什么?”总归还是要照顾某位老总的口味。 宋雁书耸耸肩,很好打点,“我不挑,你烧什么我吃什么。” 荷兰人好像特别爱吃面包,面包品类丰富齐全,甜点蛋糕蛊惑了无数女孩子的味蕾。 每次逛超市,见到这些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甜点季悄吟就走不动道。 为了自己的牙齿着想,她克制地拿了点苹果派和泡芙。 路过洗护用品区,季悄吟也没避着宋雁书,直接从货架上拿了两包姨妈巾。算算时间,姨妈该来拜访她了。 宋雁书推着购物车,轻声问:“好了吗?” 她怔了怔,“什么?” “肚子疼。” “偶尔还是会疼,不过比以前好多了,仁和堂的中药很有效。” “下次回国再去找文医生看看。” “嗯。” “还有一两个月,你在荷兰的任期就结束了,你什么想法?” “雁书,说实话我不太想回国。” 第65章 第65杯酒 第65杯酒 从超市出来, 宋雁书抱着满满两大袋食物。 天空飘着点稀疏雨丝,飘得久了, 红色屋脊和灰色街道都变了个颜色。 雨里起了雾,周围的街景灰扑扑一片。再配上身后那群古老的建筑,人走在街上,恍惚误入了某个黑白电影的场景。 这样雾气弥散的天气,这样灰暗如墨的街景,这样深沉冷清的色调,让季悄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电影《第三种爱情》里刘亦菲和宋承宪牵手共同走过的那条清幽小巷。 那一刻雾蒙蒙的天色,狭长深邃的小巷,晦暗无边的景色, 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鬼片。 第一次这部电影, 季悄吟觉得导演神经病, 好好的爱情片愣是给拍成了鬼片。 后面再看才明白了导演的用意, 那一刻的种种迹象都暗示了男女主最后会分开。 第三种爱情,注定是爱而不得的。 季悄吟有些走神了, 直到身边的人轻轻捅了下她胳膊,“走啊, 发什么呆?” 她收起思绪。目光转到宋雁书手上, 大大的两个牛皮纸袋。 怕他太重, 她主动替他分担,“我给你拿一袋吧。” “你刚出院,歇着吧。”他没让她沾手。 他要拿东西自然腾不开手,季悄吟负责给两人打伞。 深蓝色的自动长柄伞, 这是海盛酒店的主题伞,刚开业时特制的,用来做活动的。伞面上印着海盛硕大的logo。 这伞撑开后面积很大, 足够容纳两人。可由于宋雁书高大的体型,他们共撑一伞还是显得有些逼仄。 -- 第176页 离得太近,行走间衣料相互摩擦,呼吸相撞。他身上有清冽干净的沐浴露味道,和她身上一样。 超市对面的一家咖啡厅赶在圣诞节开业,场面盛大,店内聚了很多顾客,特别热闹。 两个身穿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超市门口给过往行人发传单。 工作人员将传单发给宋雁书,季悄吟直接替他接了,用流畅的英语告诉工作人员:“给我吧,他咖.啡.因过敏,用不上。” 传单到她手里,她一眼没看,全然不感兴趣,直接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宋雁书注视着她这一系列动作,眸色渐深。 放不下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 步行五分钟到公寓。 到家以后,将东西放在餐桌上,宋雁书说:“我下去买包烟。” 季悄吟没怎么在意,很轻地“嗯”了一声,开始往冰箱里塞食物。 宋雁书下楼以后,直奔超市对面的那家咖啡厅。 排了几分钟队,轮到他时,他果断点了一杯杏仁拿铁。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碰过咖啡了。这么多年,他甚至连咖啡的香气都没怎么闻过。 服务员将咖啡端上桌时,他下意识觉得鼻子不舒服,本能地排斥这个香味。 就在刚刚听到季悄吟亲口承认她任期满了不想回国,他就不对劲儿了。心底有个强烈清晰的声音告诉他不能回去,最起码现在暂时不能回去。 他还没想好怎么彻底解决这件事,他需要从长计议。但从长计议的前提是他得有时间,她必须在他眼皮子底下。 为此,他甘愿冒险。 他的身体对咖.啡.因非常敏感,一般一两口咖啡就够了。保险起见,整得严重些,他一口气喝了半杯。 怕被季悄吟看出端倪,他在路上还特地买了包烟。 再回到公寓,宋雁书换好拖鞋,走到客厅,他听到厨房里传出阵阵水声。 往厨房探了一眼,见到季悄吟围着围裙,正站在水池前洗菜。 他脱了大衣,丢在沙发上,走进厨房,“我来洗,你刚出院,别沾水。” 洗个菜而已,季悄吟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 但他想洗,她便丢给他洗。 厨房小小一间,他挤进去,一下子就把空间给占了。 季悄吟往边上退了退,给他腾地儿。 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一直都有阿姨,宋总哪里做过这些厨房琐事。 他动作生疏笨拙,但洗得格外认真。一棵小白菜他一片片掰开,反反复复冲洗好几遍,生怕里面裹了泥沙。 高高在上的人做着寻常琐事,看似违和,但总让人觉得温馨。 这种岁月静好的场景季悄吟看不得,一看就免不了鼻头泛酸。 她自觉退出厨房。 等宋雁书将所有的菜洗完,她才进去切菜。 中午季悄吟烧了两菜一汤,清炒西葫芦、豆角土豆条、笋干排骨汤。 “哪儿来的笋干?”异国他乡,能在餐桌上看见笋干可太神奇了。 季悄吟将盛好的米饭端给宋雁书,“乡下春天笋特别多。我小姨给我家拿了一大堆来。我妈一个人吃不完,就都晒了。上次回国我带了点过来,偶尔煲个汤啥的。何君吃了两次,特别喜欢。” 那种最细的小笋,入口清爽酥脆,一口一根。它吸掉了排骨的油腻,汤汁清淡鲜美。 宋雁书胃口大开,一上桌便灌了一碗汤。 饭吃得差不多了。身体里的咖.啡.因也渐渐起了作用,宋雁书感到皮肤又热又痒,还伴随着一阵刺痛,针扎似的,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袭来。 他浑身难受,他这里挠一下,那边抓一下。 一顿饭季悄吟注意到他抓了好几次手臂。 “你怎么了?” 宋雁书故作镇定,专注扒碗里的米饭,“没什么,觉得身上有点热。” 热? 大冬天的,外面一两度的气温,室内暖气也不是那么足,怎么会热? 季悄吟搁下筷子,走到宋雁书身边,“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不由分说撸起他的毛衣袖子,暴露在视线里的那一小截手臂通红一片,皮肤表皮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红疹,着实触目惊心。 “你这是怎么了?”她吓了一大跳,眉心拧成川字,舒展不开。 当下也顾不得是不是不合规矩,直接撩起他的衣摆,发现腰身处也是同样赤目的一大片。 不单单这些部位,后背、脖子、双手双脚,除了脸,衣料盖住的地方全发了红疹。 “你是不是过敏了呀?”她神色焦急。 这人一脸无辜,茫然道:“我不知道啊!刚还好好的。”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呀?” “我没吃什么呀,我吃的食物跟你一样。” “除了咖啡,你还对什么食物过敏?” 他摇摇头,“应该没了。” “那你碰咖啡了?” “不可能,我又不是不要命了,明知道自己咖啡过敏,还去碰咖啡。”这人倒是说得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是在撒谎。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能无意中碰到咖啡了,比如食物中含有咖.啡.因。” “那我就不知道了。”宋雁书摊摊手,演技滴水不漏。 他没忍住又往脖子上挠了几下,越挠越痒,皮肤也越挠越红。 -- 第177页 她一把摁住他手背,“别挠了,越挠越恐怖。” 她手指微凉,贴着他发热的皮肤,一阵沁凉。 他顺势反手握住她手,与她十指紧扣。 季悄吟心里正着急,火急火燎的,也没注意到这家伙的动作。 “去医院吧。”过敏可大可小,拖不得。 “好。”他非常听话。 季悄吟把大衣丢给他,“穿衣服,去医院。” 丢衣服时才发现宋雁书居然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她脸一板,沉声道:“松手。” 他故意卖惨,“手背痒。” 她垂眸看了一眼,发现他右手手背也起了一点红疹。 他可怜兮兮道:“你手凉,舒服。” 季悄吟:“……” 敢情是把她的手当灭火器用了。 她无情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忍着。” 宋雁书:“……” —— 把人带去医院,皮肤科的医生检查过后得出结论——过敏了。 医生给开了内服的过敏药和外涂的药膏。 从医院出来,季悄吟就说:“你改签吧,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回国。” 宋总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还要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几天堆了一大堆工作……”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悄吟生硬打断:“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他瘪瘪嘴,委屈巴巴,“身体重要。” “知道就好。” “那我晚上住哪儿?” 季悄吟本想让他住酒店,但想起这人在医院尽心尽力照顾了她三天,寸步不离,有求必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过敏了,实在不好把他丢到酒店自生自灭,那样未免太不厚道。 但宋雁书肯定是不能住她家的,毕竟有何君在,多不方便。 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你住酒店,我去照顾你。” 宋总求之不得。 心里高兴得要死,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分毫。眼巴巴地望着季悄吟,感激道:“辛苦你了,悄吟。” 季经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住院,你照顾我,现在你过敏,换我照顾你,礼尚往来。” —— 两人回公寓拿行李,准备去住酒店。 谁知竟接到何君的电话,“悄吟,我姐和我小外甥来荷兰旅游,我这两天要陪他们,就不回去住了。你照顾好自己哈!” 季悄吟:“……” 这是不是太顺利了? 如此一来,自然没必要再去住酒店了。待在熟悉的环境,总好过在酒店客房和宋雁书大眼瞪小眼。 季悄吟抬了抬下巴,面目表情,“晚上你睡沙发。” 宋雁书:“……” “悄吟,你真狠,让病人睡沙发。” “我也刚出院,我也是病人。” 宋雁书:“……” 一到家宋雁书就被季悄吟摁头吃药。 内服的过敏药是吃了,还剩外涂的药膏没抹。 宋雁书把自己能抹的地方乖乖抹了。还剩后背一些够不到的地方,只能求助季悄吟。 他态度诚恳,双手奉上药膏,“辛苦季经理了。” 季悄吟觉得这厮这副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狗腿。 她从他手里接过药膏,一只手撩起他身上的羊毛衫,后背蛮严重的,红疹起得又密又大,密密麻麻,像是一张巨大的红网,瞧着着实吓人。 宋雁书又管不住手,动不动就去挠,东一爪子,西一爪子,到处都是红痕。 后背的皮肤又热又烫,女人微凉的指尖缓慢经过,宋雁书忍不住轻轻一颤。 她做事一向耐心细致,此刻竟发扬得特别好。不紧不慢,指尖趟过皮肤,细细将药膏抹匀。 药膏很清凉,味道也清新,淡淡的幽香。但宋雁书却觉得后背一片燥热,尤其是季悄吟手指划过的地方。 思维不受控制,逐渐心猿意马起来。 羊毛衫没脱,脖颈往下,沿着手臂的一大圈被衣料严严实实遮住,季悄吟擦不到。想撩起来,羊毛衫又太贴身,撩不起来。 季悄吟无奈,只好沉声吩咐:“把衣服脱了。” 宋雁书:“……” “大白天的,你想干嘛?” “衣服不脱有些地方涂不到。”她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放心,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宋雁书:“……” “哦。” 宋总乖乖脱衣服。 衣料一除,涂药膏是方便了。与此同时男人的好身材就完完整整,彻彻底底暴露在季悄吟的视线范围内。 硬实的腹肌,流畅的腰线,挺直的脊背,除了起了红疹不美观,其余一切都堪称完美。 季悄吟涂着涂着,耳根就红了,双颊热得厉害。 好不容易才涂完,她又嘴贱多问了一句:“下面要擦吗?” 宋雁书:“……” 不问还好,这一问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空气凝滞,不再流淌。 好像有一颗火种被人毫无征兆地丢进干燥的草堆,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室内的空气即刻被点燃。 气压很低,燥热难当。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季悄吟恨不得一头撞死。 大型社死现场,她尴尬得都能生生抠出两室一厅。 她慌乱地丢下药膏,只想遁地走。 -- 第178页 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迈出一只脚,立刻被人抓住了右手手腕,男人发烫的指尖紧贴住她手腕上的那点皮肤,她瞬间被烫到,头皮发麻,立在原地。 很快手腕处传来一道力,有人往下轻轻一带,季悄吟跌落进一个温热熟悉的怀抱。 宋雁书整个圈住她,熟悉的男性气息将她彻底围缠,亲自为她织了一张绵密巨大的网,她是置身网中可怜的一尾鱼,活蹦乱跳,垂死挣扎,无处可逃。 他拉着她的右手,去触碰他的皮带扣,字字如雷,径直炸在她心间,“下面起了好多疹子,悄吟你亲自来擦,好好擦。” 季悄吟:“……” 皮带扣冰凉,季悄吟指尖微颤,好似有一股电流在她身体里流窜,她整个人完全被击中了。手指僵硬,一动不动。 她坐在他腿上,缩紧身体,心脏剧烈颤动,近乎癫狂。 耳旁全是男人厚重灼热的呼吸,搅得她心慌意乱。 身下也坐到了什么东西,咯得厉害。 察觉到他的变化,她的呼吸猛地一滞,完全坐不住,惊得想要站起来。 宋雁书却将她摁得更紧,更贴合他。 他轻咬她耳垂,语气暧昧,“要我教?” 季悄吟:“……”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拨开皮带扣,又扯下拉链…… 她脸爆红,忙不迭移开视线。 他气定神闲地睨她,似笑非笑,“不是要擦药?继续。” 季悄吟:“……” 季悄吟最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总是稳操胜券,高高在上,端着架子看她一脸无措。她越慌,越茫然,他就越是有成就感。 他就是享受这个过程,将她一步一步逼到绝路,无处可退。然后一击即中。 这人真的很坏,坏到了骨子里。 季悄吟的一颗心滚烫,像是被人反反复复放在油锅里煎。 神经撕扯,不断天人大战。一面害怕的想逃离,一面又想放纵自己堕落。 想起这两年自己所受的苦,她就特别恨他。只要他一出现,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通通白费。 有很多骂他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终究没能说出口。 因为知道不管怎么骂都没用。 有无数次点起火把烧死爱情,想要放下过往,义无反顾往前走。告诉自己往事如烟,再爱也不能回头。 然而只要宋雁书一伸手,她还是会被一秒打回原型。 她还爱着他,总是容易心动,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她还是这么没有出息,还是渴望亲近,还是不要命。 宋雁书听见怀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是妥协,也是某种认命。 他又听见她说:“擦下面是不一样的价钱,得先付钱才行。” 宋雁书:“……” 下一秒她伸手搂住他脖子,毫不犹豫地吻下去。 这几天的日子就跟偷来似的,能多一个小时多一个小时,浪费是傻逼。 管它明天怎么样,她也当一回渣男,爽了再说。 第66章 第66杯酒 第66杯酒 分开两年, 好像什么都变了。但好像什么也没变。人的身体最恋旧,只要亲近就能顷刻唤醒。 很多时候, 身体比人更熟悉彼此。 心理防线一退,余下的水到渠成。 两个成年男女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两只幼兽在打架,没什么技巧性可言,一切全凭本能。 撕咬,拉扯,进攻,侵占,抵死缠绵。 整整两年的压抑、煎熬, 对彼此的思念、渴望, 彻底引燃了一切。深陷床榻, 被浪翻滚, 最原始的欲.望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无休止地释放。 汗流浃背, 药膏全部融进汗水里,早就稀释得七.七.八.八了。 等去浴室冲完澡出来, 药膏更是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渣都不剩。自然是抹了个寂寞。 季悄吟动都不想动一下, 她很累很累,眼皮沉重,撑不起来。但意识却是清明的。 这个下午发生的一切她通通记得。她的执念,她的渴望, 一点都不输他。 她躺在床上恨恨地想,宋雁书这只大尾巴狼哪里是想让她给他抹药膏。分明是对她蓄谋已久。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是蓄谋已久, 她又何尝没给他机会。 说到底她也一点不无辜。 她不由在心底叹气,男.色当头,她怎么就没把持住,一着沦陷了呢! 本来两人的关系就够复杂的了,如今又搞到床上去了,一时半会儿就更说不清了。 激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彷徨和无助,更有懊悔。 不过爽也是真的爽。比起两年前,宋雁书的技术半点没退步,反而更精进了。 神经不断拉扯,季悄吟就这么在后悔和堕落中反复横跳。足足持续了五分钟。 直到寒风拍打窗户,灌进室内,卷起窗帘的一个角,发出一点细微声响。 她听到这点声响,才从复杂的思绪中跳出来。 租的这套公寓是老式住宅,一共五层,季悄吟住在四层。荷兰的老房子以节约空间出名,沿街立面都是窄窄的,窗户高高瘦瘦。 从窗户往外看,对面街道的房子就像是一栋栋砖红色的模型。 临近傍晚,天光昏暗,街灯早早就亮了起来。暖橘的光束照在这些模型上,刷上一层明黄斑驳的色调,平添几分温柔。 -- 第179页 光线泄进窗户,室内一点点微光闪现,看不真切。 宋雁书搂着季悄吟,闻到她发间洗发水的馨香,感觉就跟做梦似的。 这次来之前从未想过能跟她亲近至此。 “几点了?”女人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哑。 宋雁书捞来手机,看一眼屏幕,“四点半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下身体,他忙转头看她,“要起了吗?” “有点饿,我起来找点吃的。”一下午体力消耗过大,这会儿小腹扁平,饥肠辘辘。 季悄吟翻身而起,背对着宋雁书穿衣服。 后背上一道道红痕,她皮肤白,无比扎眼。他知道前胸也是大片狼藉。 他身上也全是抓痕,指甲印,甚至牙齿印都有,都是季经理的杰作。 刚才折腾地太厉害,两人下手都没个轻重。就是因为不知道明天在哪儿,不知道前路在哪儿,他们放任自流,铆足劲儿宣泄,将一切的怨念、委屈、不甘、失望、痛苦都付诸行动。 只有身体相触,彼此纠缠,他们才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边,才能短暂地拥有对方。 想起刚才的亲密,宋雁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坏了,悄吟。”他眼皮一跳,剧烈一颤,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季悄吟扣纽扣的动作不由停顿了下,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刚没做防护。”男人神情懊恼,后悔不已。 季悄吟:“……” 季悄吟继续将睡衣的扣子扣好,语气淡然,“等下我去药店买药吃。” “我听说那玩意儿很伤身体。” “一两次没关系。” “别吃了,结婚吧。” 季悄吟眉棱骨微跳,褐色瞳孔猛地一缩,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们结婚吧。” “不要。”季悄吟短暂地错愕以后,冷静地拒绝。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跟我结婚吗?” “我是想跟你结婚,但我想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而不是勉强。” “我没有勉强。” “你来之前没有想过结婚吧?你现在纯粹就是临时起意。”季悄吟穿好衣裳,将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一件捡起来,挂在一旁的椅背上。 昨晚这些,她背过身来,严肃地望着他,“雁书,结婚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需要心甘情愿,更需要深思熟虑,而不是临时起意。” 这话让宋雁书哑口无言。 这次来荷兰之前,他确实没有想过结婚这个问题。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只是因为她生病了,他很担心她。别的完全没考虑。 然而就在刚刚,见她要为自己吃药,他很心疼。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跟她结婚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毕竟他也一直放不下她。与其这样分隔两地,互相折磨,倒不如结婚。偶尔为她妥协一两次也什么要紧的,反正他这辈子就栽在她身上了。 宋雁书漫无目的地揪着纯色被套的一个角,手指微微蜷缩一瞬,又缓慢松开。 空气静默一瞬,他再次开口:“是临时起意不假,但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等你回国,你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了。”季悄吟声线冷静,不为所动。 在异国他乡,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他们只剩下彼此。他会动摇,会产生跟她结婚的念头,并不奇怪。 但倘若他回国了,他离开她,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去,再次面对他的父母,他的家人,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阴影,那些梦魇,就会迅速复苏冒头。他同样过不了内心的那道坎,他依然会继续恐婚,继续厌恶婚姻。 季悄吟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她言语中的平静让他有些不爽。这是一种接近冷漠的平静,像是在讨论一件别人的事情。她始终把自己摘得很干净。 “悄吟,你为什么一直要否定我?我说结婚那就是真心的。”宋雁书觉得很无奈,不知道为何女人如此反复无常。 一直说要结婚的是她,等他终于同意结婚了,她反倒又不愿意了。反反复复,让人摸不着头脑。 “雁书,我现在很累,我不想谈这些。”季悄吟拧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不欢而散,结婚这个议题照旧没能得到妥善解决。这么久以来,他们之间连一场心平气和的交流都不曾有。 宋雁书觉得无比泄气。 —— 肚子大唱空城计,季悄吟从冰箱里翻出在超市买的苹果派,一口气吃了两个。 填饱肚子后,她拿上伞出门。 公寓后面第二条街有一家药店。 季悄吟买了一盒紧急避.孕.药。 其实这两天是她的安全期,本可以不吃药的。但她不能冒险。眼下跟宋雁书这么不清不楚的,再弄出一条人命,谁都被动。 结账时余光扫到货架上某样物品,她默默拿了一盒。 虽然她也不确定会不会有第二次,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慢吞吞地走回公寓,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夜间气温更低,公寓简直就是天然的保温箱。 从寒冷的室外踏进公寓,如坠阳春。 季悄吟挂好钥匙,换好拖鞋,准备烧晚饭。 走到客厅,发现宋雁书已经把晚餐备好了。 -- 第180页 宋总十指不沾阳春水,复杂的菜色他一样不会,他煮了一袋速冻饺子。 他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对季悄吟说:“赶紧洗手吃饭。” 季悄吟不由怔住了。此情此景,她好像看到了养父。 有无数个普通的傍晚,她放学回到家,养父早已将晚饭烧好。 她站在玄关处换鞋,她总能听见养父说一句:“赶紧洗手吃饭。” 宋雁书永远都无法理解她对养父的深厚感情。他更不可能理解她对结婚的向往。 她想要的从来就非常简单,她渴望拥有一个美好的爱人,得到一份纯粹的感情,和最爱的人共同经营一段婚姻。和她的养父养母一样,和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 但现实是,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 一袋速冻饺子,不是那么美味,但也可以接受。两人沉默地吃完。 晚上睡前,季悄吟又给宋雁书抹了一遍药膏。这次顺顺利利抹完。 他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了一些了,估摸着明天就能好。 *** 第二天是圣诞节,大街小巷都非常热闹。 天空作美,晨起是个艳阳日。 昨晚两人睡得早,醒得也早。 宋雁书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了一大半了,脖子和后背还残留着一些。 季悄吟为他抹完药膏,悬上盖子,垂眸说:“应该快好了。” 他拉下睡衣衣摆,很低地“嗯”了一声。 他留下来的理由是因为过敏。等过敏好了他就该回去了。 这两天是他故意为自己争取的。就像是偷来的,弥足珍贵。为的就是多和她待待。等结束了,他终究会回到他该处的位置中去。 季悄吟简单地做了点早餐。烤面包、水煮蛋、煎火腿,一人一杯热牛奶。 晴天,方便出行。 宋雁书提议出门逛逛。 季悄吟来这边快两年,每年圣诞节都在值班,她还是头一次在圣诞节出门。 街上节日的气氛非常浓厚,随处可见五彩斑斓的圣诞树,彩灯绚烂。 季悄吟换衣服时没意识到,等到出门后,经过橱窗,看到镜面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才发现自己今天穿了一件应景的红色毛衣,胸前还印有麋鹿图案。 两人先去了De Bijenkorf(女王百货)。 女人永远热衷买买买。圣诞节好多大牌都在搞促销,各大专柜聚集了不少顾客。其中不乏中国游客。 季悄吟自己没什么要买的。考虑到今年过年要回国,她给汪莉女士挑了件大衣和一件羽绒马甲。 在柜台结账时,宋雁书自然地拿出钱包,抽出自己的信用卡。却被季悄吟拦下,“我给我妈买的衣服,你掏钱不合适。” 宋雁书手一顿,下意识拧了拧眉毛。他默默收回了信用卡。他确实没立场。 路过某个大牌的专卖店,宋雁书指指店里,“悄吟,进去挑双鞋吧。” 季悄吟往橱窗里瞟了瞟,里面花花绿绿的高跟鞋,简直是无数女人的心头好。 但她不太想买。她家的高跟鞋已经够多了,等回国时又带不回去。买了也是浪费。 “不用了,我鞋子够多了。” “进去挑一双,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宋雁书强势地把她推进店里。 两人认识这么久,他几乎没给她买过什么东西。她一直没给他机会。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季悄吟拗不过他,在导购小姐的推荐下买了一双浅棕色的低帮小羊皮短靴。 细高跟,面料舒适柔软,保暖又时尚。 和她身上烟灰蓝的丝绒长裙很相配。 宋雁书往镜子里探了一眼,当即就说:“穿着走吧。” 转头就让导购小姐将季悄吟的旧鞋子包起来。 —— 中午,宋雁书带季悄吟去了附近的一家网红牛油果主题餐厅。 牛油果主题餐厅在阿姆斯特丹很多,这是这边的特色。 季悄吟之前跟何君去的几家规模较小,不如这家。这家店有全套的牛油果套餐。 这家店很火,食客一般都需要提前预定。 但他们是直接进去的。 这年头有钱就行,一切的规则都可以为金钱让步。 餐厅的装修风格非常清新自然,以绿色为主。菜和饮品都是以牛油果为主料,极具特色。 招牌牛油果汉堡,牛油果培根都非常美味。 点菜的时候,季悄吟特意仔细地浏览了一遍菜单,发现并没有什么菜品是涉及咖啡的。 她低头翻着菜单,“你过敏还没好,海鲜就别吃了吧,海鲜是发物,怕会严重。” 对面的人小声地回应:“好。” 宋雁书点了一一份牛油果酸奶和一份牛油果考伯沙拉。 季悄吟还特意询问了服务员会不会有咖啡。 在得到服务员否定的回答时,她才放心。 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宋雁书心里暖暖的。 “没那么严重,我平时都没怎么注意。” “就是因为你不注意,你这次才会过敏。以后多注意才行。” 宋雁书:“……” 事实上他在咖啡上面很少翻车,除非他自己故意去碰。 季悄吟这人在外面吃饭总是不太认真,容易心不在焉。时不时扫扫店里的其他客人,时不时又往窗户外探一眼,偶尔还要分心去观察碗碟上的花纹。 -- 第181页 这么三心二意,吃三文鱼时,白色酱汁挂在嘴角半天她都没意识到。 宋雁书抽了张餐巾纸,探出手,想替她擦掉。 谁知她反应过激,猛地往后一缩,睁着一双褐色大眼睛,一脸防备,“你干嘛?” “别动!”他伸出左手摁住她肩膀,右手捏纸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嘴角的酱汁。 擦完,丢掉纸巾,笑着调侃:“你想留着这点酱汁当晚餐吗?” 季悄吟:“……” 季悄吟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难得见到她出现这种小女儿的娇羞。宋雁书心念微动,不由自主地探出手,捏了捏她脸。 她不由愣住。 男人的大手滑过脸颊,往下移,覆在她饱满红润的双唇上,不动了。 她今天的口红是豆沙色,很温柔的色调。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糟糕,有点想亲她。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手指,轻咳一声,“口红很漂亮。” 季悄吟:“……” 季悄吟却突然起身,探出手,揪住他大衣的衣领,将红唇凑了过去。 第67章 第67杯酒 第67杯酒 短暂的一个吻, 宋雁书还没怎么回应,对方便已经离开了。 季悄吟坐回座位, 神色如常,一本正经地开口:“宋总,夸女人口红漂亮的潜台词就是想亲她。这话以后别随便讲。” 宋雁书:“……” 被人道破心思,宋雁书端起手边的水杯呡了一口,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低低地说:“除了你,我没对别人说过。” 季悄吟举着叉子戳盘子里一颗小番茄,假装自己没听到。 一顿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到后面两人的心思都没在食物上,各怀心思。 —— 两人在外面逛了一整天, 傍晚坐公交车回去。 在过去, 一起坐公交车的经历完全没有。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乘公交车。一种全新的体验。 做情侣时没体验过的事情, 没想到分手以后倒是体验了一把。 四点多, 太阳黄橙橙的,河面水波摇动, 万点碎金。 车上乘客很多,一张张陌生面孔, 两人被挤到车尾。 宋雁书一手抓扶手, 一手护着季悄吟, 形成包围圈,将她护在怀里,隔开别的乘客。 公交车徐徐往前开,街景慢慢推移, 夕阳余晖倒灌进车厢,光影一道一道略过男人的脸,侧脸轮廓刚毅, 下颌线纤毫毕现,勾勒完美。 季悄吟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两眼。 不论是当年少女怀春,还是现在即将奔三的年纪,她依然对宋雁书的这张脸没有抵抗力。 这些年,她总是会反反复复思考自己究竟爱他什么?其实归根结底这张脸占了一大半。她一直很吃他的颜。 除了他,她应该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吧? 公交车经过路口时,一个骑自行车的学生猛地窜出来。司机紧急刹车,车身往前剧烈一晃,整个车厢都颤动起来。 事发突然,季悄吟毫无防备,往宋雁书身上猛地一靠,脸颊蹭到了他硬实温热的胸膛。 这个距离比之前更近,姿势也更暧昧。 她索性探进他的大衣,双手绕到他腰后,用力抱住他,将脸靠在他胸前。毛衣的面料非常柔软,她的脸颊贴着感受到一阵温热和柔软。 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不管明天如何,今天他是她的。 季悄吟突如其来的亲近,宋雁书下意识绷直了脊背。 分手以后,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很少主动亲近他。刚刚在餐厅主动吻他,还有现在主动抱他,都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垂下眼帘,发现她双目紧闭,好像在睡觉。 男人的嘴角不自觉浮出笑意。 上坡,下坡,直行,左拐,公交车晃晃悠悠。窗外的夕阳越来越淡,一幅幅天然的油画不断切换。 季悄吟感觉自己正坐在摇篮里,暖和的夕阳照着,昏昏欲睡。 她好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临近下车时,宋雁书的手机响了。 熟悉的铃声,季悄吟赫然睁眼。 宋雁书腾出一只手去掏裤袋,摸出手机。闪烁的屏幕,季悄吟瞥见一串数字。 “喂?” “听说你去荷兰了?” “嗯。” “为了什么事儿?” “私事。” “可以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就回去。” 短暂的通话,前后一分钟都不到。 季悄吟抬手问:“秦董?” “嗯。”他收起手机。 “催你回去了?” “嗯。” 腰间的那双手撤了力,季悄吟同他拉开距离,沉声道:“你明天回去吧,过敏应该好了。” —— 晚上睡前,季悄吟再给宋雁书抹药膏,他身上所有的红疹都已经消了,皮肤恢复之前的健康色泽。 “不用再抹了,都好了。”她收起药膏。 “悄吟。”低低的一道呼唤。 她回头,发现这人正定定地看着他。 “雁……” 名字还没喊完,他就突然抓住她手臂,倾身而来,大手扶住她后脑勺,吻压了下去。 今天一整天都想吻她。像现在这样将她摁在自己怀里,肆无忌惮地吻她。 -- 第182页 季悄吟的思绪短暂地停滞了一两秒,反应过来以后立刻闭上眼睛,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他衬衫衣襟。 分别在即,这个吻涵盖了太多的含义,两人都有些放肆,委屈绝望地纠缠着。 季悄吟逐渐呼吸不畅,但她始终不愿意放开。 一个吻哪里够,纠缠间衣裳尽褪。 骤然的几丝寒凉,让宋雁书找回了一些理智。他握住季悄吟的肩膀,哑声道:“没有套子。” 他不想让她再吃药了,那玩意儿太伤身体。一次是意外,再来一次那他就是混蛋。 季悄吟倏然睁眼,眼底情潮遍布,双颊通红。她腾出一只手拉开抽屉,拿出一盒东西,丢给他,“自己戴。” 宋雁书:“……” 他面露诧异,“你什么时候备的?” 季悄吟:“昨天傍晚去药店买药,顺带拿了一盒。” 他一边拆包装盒,一边揶揄:“我们季经理深谋远虑呐!” 季悄吟:“……” 短暂愉悦的气氛,依然消不了两人心中的苦闷。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只要任何一方不愿退步,那他们永远都只能维持现状——分隔两地,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季悄吟微微喘息,借着窗外路灯明黄的光,她看到了男人额头密布的汗水,他不再隐忍,也不再克制,凶猛掠夺。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深深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轮廓永远刻进心里,永不磨灭。 结束后,两人紧紧相拥,谁都没说话。 卧室没开灯,外头斑斓的几丝灯光溢进屋内,光影漂浮未定,整个环境愈加显得沉寂。 圣诞夜,外头的热闹和屋子里的寂静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明天上班了。” “我明天回国了。” 两人一齐出声,骤然打破一室寂静。 说完,两人对视,不由愣了一下。 季悄吟说:“我的病假休完了,明天就回酒店上班。” “嗯。”黑暗里,男人的声音又轻又低,“我明天也要回国了,一堆的工作压在那里没处理。” “好。” 成年人偶尔任性个一两天,但总归还是要回归正轨。 “等这边任期满了就回去吧,你要是不想待在青陵,可以去别的分店。”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离得太远,他完全照看不到她。即使不能在一起,他也希望她能离自己近一点,那样他也能更安心。 原以为她会不同意,没想到她这次倒是非常好说话。 “任期满了我就回去,我妈也一直催我回去。”至于是继续留在青陵,还是去别的分店任职,季悄吟还没考虑好,等回国再说吧。 话题到了这里就断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相顾无言。 宋雁书将季悄吟拥得更紧,头埋在她颈间,闻到一股清淡的洗发水的香气。 季悄吟的心里涩涩的,她无力地闭上双眼,强迫自己睡去。 然而越想入睡,就越是睡不着。意识清明,毫无睡意。 她认命地爬起来,套上睡衣。 “怎么了?”宋雁书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睡不着,我出去抽根烟。” 心里苦闷,压抑得厉害。抽根烟缓解缓解。 她拿上烟盒和打火机,推开卧室的小门,走到阳台。 风大,寒意四袭,她被冻了个激灵。 但脑子在一瞬间就获得了清醒。 圣诞夜,万家灯火绚烂,不眠不休。 烟刚点燃,还没来得及抽一口,宋雁书便拿上她的羽绒服出来了。 罩在她身上,“天这么冷,别感冒了。” 她一手拿烟,一手拢了拢羽绒服衣领。帽檐上的一圈绒毛在风中瑟缩飘摇。 细长的手指夹烟,递到唇边缓慢吸一口,又徐徐吐出。举手投足自带风情。 宋雁书就靠在门边,视线落在她的烟盒上,一眨不眨。 南京炫赫门。 记忆顷刻被带回了两年前。 季悄吟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说:“你进去吧,外面这么冷,我抽完烟就睡了。”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我说了什么吗?”宋雁书安静地望着她。 “记得。” “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看来小姐是长情之人。”男人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但依旧清晰可闻,“事实证明你果真是个长情的人。” 虽然宋雁书说的是实话,但季悄吟还是有些不满。她被他看得太透,完全失了主动。 她屈起手指弹了弹烟灰,恨恨道:“我现在三十岁都不到,谁知道再过个十年八年我还爱不爱你,现在就下定论未免太早。” 宋雁书全然不信,赫然轻笑,“你这人总喜欢口是心非。” 季悄吟:“……” 她刚想反驳,却又听见他低低地说:“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寡情薄意之人。遇到你以后我才发现,我这人其实也非常长情。给过你的爱,我给不了别人。” 他说完,转身回了卧室。 心跳鼓噪,突然静不下来。 季悄吟把烟掐掉。踩着拖鞋去追他的脚步。 她从身后抱住他腰,“再做一遍吧!” 他握住她手,“好。” —— 这一次比之前温和太多,床笫之间春风化雨。 -- 第183页 季悄吟像是置身大海的怀抱,海水将她倾覆,海浪温柔地亲吻她的脚掌。 她徜徉其中,沉溺其中,逐渐迷失自我。 再躺下困意汹涌,一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梦乡。 耳畔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宋雁书垂眸看她,右手不自觉地覆上她的脸,手指慢慢划过,一点一点描摹她的轮廓,要记住一辈子。 他很清楚这辈子他应该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这么爱的女人了。 静静地望了许久,他终于敛起目光,双眼倏然一转,他的视线被床头柜上的某样东西给攥住了。 还是那架熟悉的红绿灯模型,安安静静地立在床头柜上。 猛地一下,宋雁书的一颗心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 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季悄吟在水榭华庭的那套小复式。 这是季悄吟的养父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她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她说过她的养父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一个像她养父那样好的男人。 在这个恐婚盛行的年代,人人对婚姻失望透顶,许多女性甚至标榜不婚不育保平安。她的愿望是多么的不合主流,又是多么的单纯。 从始至终,她想要的一直都非常简单。 倘若结婚是唯一留住她的手段,他也不介意采用一次。 他暗自下了个决定。 *** 第二天季悄吟按时回酒店上班。 她出门之前,宋雁书还在公寓的。 等她傍晚下班回来,他已经离开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跟过去一样。 她靠在鞋柜旁换鞋。 宋雁书给她买的那双浅棕色小羊皮短靴安安静静地躺在鞋架上。 茶几上的郁金香被人换过了,花枝新鲜,含苞绽放。 她靠在沙发上,突然觉得脑袋很空,心里也很空。 他过来待了两天,再离开,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 窗外倾泻进来的一点光线悄悄打在她身上,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 飞机降落青陵机场是凌晨一点。 一下飞机,宋雁书将手机调回正常模式,立刻给常助理打了个电话。 这个点敬业的常助理还没休息,还在电脑前挑灯夜战。 接到老总的电话,常助理立即就问:“宋总,您下飞机了吗?” 宋雁书一边对着听筒说话,一边往停车场走,“刚下飞机。” 常助理:“您有什么指示?” “季经理老家的住址替我查一下。” 常助理先是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激动地问:“您和季经理和好了?” 这是要见家长的节奏? “没。” 常助理:“……” “不过快了。” “恭喜宋总。”常助理笑眯眯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回到精言公寓,宋雁书冲了个澡。 躺在床上,给季悄吟拨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下,那边的人接起来,“喂?” “悄吟,我到了。” 季悄吟的声音又轻又低,只有简短的一声回应,“嗯。” “有关结婚,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她问他究竟要处理什么事情,只是说好。 她的反应太平静,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宋雁书突然有些急,“悄吟,你信我,我说话算话,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好。” 通完电话,宋雁书直接睡下。 他睡得并不安稳。 五点不到他就醒了。 洗漱完,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他一个人开车去了老宅。 保姆来开门时,见到门外是宋雁书,明显愣住了。当即就说:“太太还没起。” 宋雁书抬步进去,“我去客厅等她。” 秦朝霞的作息规律得可怕,每天七点准时起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宋雁书坐在客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准七点,白墙上那架老式挂钟铛铛铛地响了好几下。 没过一会儿,秦女士就穿着睡衣,披着羊绒坎肩下了楼。 这么早在客厅见到一个人,而且还是自己儿子,她不由感到惊诧,“雁书,你怎么来了?” 不等他回答,她又冷声道:“你这么快就从荷兰回来了?我以为你还会再拖几天。” 宋雁书从沙发上站起来,沉声开口:“我来跟您说件事。” 秦女士轻抬眼皮,不甚在意地应一句:“什么事?” “我打算结婚了。” 秦朝霞:“……” 第68章 第68杯酒 第68杯酒 “我打算结婚了。”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却好似一颗惊雷毫无征兆地砸到地上。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凝滞,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氛围。 “和谁?”虽然心里早有预感, 但秦朝霞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悄吟。” 中年女人怔然一瞬,目光微顿。 这两年她一直都有留意宋雁书的动向,知道他总是频繁飞阿姆斯特丹。她清楚他还放不下季悄吟那个女人。她倒是完全没想到这次他过去一趟,再回来居然决定结婚了。 但不悦明显是多过震惊的。事态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原以为季悄吟去阿姆斯特朗任职两年,山高水远的,何况这两人早已分手,时间一长,很容易就断了。 -- 第184页 没想到两年任期将满,宋雁书却决定结婚了。 秦朝霞倏然沉下脸, 语气冷硬, “我不同意, 她不适合你。” “我是来通知您, 不是来征得您同意。”年轻的男人轻飘飘地说:“没有人会比悄吟更适合我。” 秦朝霞:“……” “我不点头,她就进不了秦家的门。” “悄吟她不必进秦家的门, 她只是跟我结婚。”宋雁书丝毫不受影响,始终从容不迫, 不紧不慢地说:“您当然可以不同意。但您恐怕就得重新练个小号了。我就一句话, 横竖这婚我是结定了。” 秦朝霞:“……” 秦朝霞瞪大眼睛, 瞳孔收缩,“你威胁我?!” “我尊重您,今天才特意过来一趟,亲自通知您, 不然我就直接和悄吟领证了。” 秦朝霞:“……” “很好,宋雁书!”秦朝霞怒极反笑,“翅膀硬了, 我管不住你了是吧?” “今天过来,还有些事情要跟您说明白。我是我,悄吟是悄吟。我当了您二十多年听话的好儿子,按部就班,一路照着您给我铺好的路走,从未反抗过您。这是我身为儿子的本分,但悄吟不是。不要试图以婆婆的身份去要求她去做任何事。她只是季悄吟,是我宋雁书的妻子,跟您,跟秦家没有任何关系。倘若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您是奶奶,可以爱他,也可以不爱他,但千万不要打着爱他的名义去掌控他。我不会同意。” 他之所以这么讨厌结婚,这么不信任婚姻,长辈的悲剧固然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源自母亲恐怖的掌控欲。从小到大,求学、交友、工作,方方面面,他的人生都被母亲操控着。毫无悬念,往后他的婚姻,他的孩子,她必然会插.手。 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他已然是这样了,他不希望他爱的人陷入跟他一样的困局。所以他宁愿不婚,也不愿意让无辜的人承受跟他一样的压抑。他太清楚被掌控的人生究竟有多么窒息。 而如今他下定决心和季悄吟结婚,那么母亲这一关是他首先要解决的。他要将他身后这些复杂的人和事通通处理好,然后心无旁骛地娶她。 —— 从老宅出来,日头正好,灰色屋脊沐浴在大片日光下,一片宁静祥和。 黑色小车穿梭于冗长深邃的繁花巷,路旁的老建筑像是一排排威风凛凛的哨兵。 过去每一次来老宅宋雁书都心情阴郁,离开时更是火气冲天。 这是第一次如此平心静气,而且还很愉悦。 了结了一桩心事,离目标又更近了一步,宋雁书不禁勾起唇角。 车子经过青陵殡仪馆时,一辆灵车正驶进馆内,车上坐着神色悲恸的家属,黑纱袖章上方挂一抹醒目的赤红。 这是他和季悄吟缘分开始的地方。 外公离开后,宋雁书悲痛万分,两天两夜颗粒未进。 就在他最心痛,最无助的那一天,他遇见了季悄吟。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到酒店不过八点。 他在员工餐厅吃完早餐,回到总裁办。 张秘书也刚上班,正打开电脑,见到老总忙咧开嘴角,“宋总,早上好!” 年轻的男人如沐春风,微微一笑,“早上好,张秘书。” 张秘书被老总亲和的笑容给闪了下眼睛。她有多久没见过老总的笑脸了?快两年了吧! 自打季经理去了荷兰工作,宋雁书就没再笑过了,整天顶着一张冰山脸,让总裁办的秘书们心惊胆战。 毫无悬念,宋总这趟荷兰之行一定非常愉快。 老总心情美腻,他们这些苦逼的搬砖工才能少受折磨呀!张秘书恨不得老总天天笑容满面。 她在心里默默祝福宋总和季经理恩恩爱爱到白头。 宋雁书一进办公室就拨出了一个号码。 铃声响了几声,那边的人接了电话,一个慵懒的男声,“你好。” 宋雁书:“抱歉盛先生,一大早就来打扰您。” “宋先生,早上好。”对面的男人温声细语,态度随和。 “实不相瞒盛先生,今日冒昧打扰,是想请您帮个忙。” “宋先生但说无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自当尽力。” “不知贵公司余梦溪设计师可有档期?我想请她设计一款婚戒……” *** 某个周六的上午,汪莉女士出门买菜回来,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年轻人。 黑西装,黑皮鞋,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材颀长,手提一只浅棕色公文包,光看背影倒是很有很有业界精英的派头。 不过这身打扮出现在这栋百分之八十的住户都是老年人的老小区里,明显非常不合时宜。 而且地上还放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礼盒,什么人参燕窝啥的,都是保健品。 汪莉女士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是卖保健品的推销人员,专门忽悠老人掏钱。前不久五楼的一位大妈就被人忽悠买了上万块钱的保健品,哭了好几个月。 因此汪女士对这些人一向没什么好感。 她面色不佳,冷声开口:“小伙子,赶紧走吧,我们不买保健品。” 年轻人听闻说话声,倏然转身,迎上对方不悦的目光,温声细语,“阿姨,我不是卖保健品的。” 汪女士没怎么看他,低头掏钥匙,冷哼一声,“这些骗子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卖保健品的,他们都说自己是养生大师。” -- 第185页 宋雁书:“……” 宋雁书简直哭笑不得,没想到第一次和未来丈母娘见面,人家居然把他当成了推销员。这开局有点凄惨呀! “阿姨,我是来找人的。” 汪女士掀起眼皮,懒洋洋地觑他一眼,“你找谁呀?” 不经意的一眼,汪女士真正看清了年轻人的长相,即刻惊讶出声,“你是雁书是不是?” 宋雁书微微愣住,“阿姨,您认识我?” “你真是雁书啊?” “是我。” “悄悄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没想到我一认就给认出来了。你比照片上好看。” 宋雁书:“……” 宋雁书完美没想到季悄吟给她母亲看过他的照片。看来从一开始她就存了要和他结婚的心思的。 “阿姨,事先没征得您的同意就贸然登门,还请您不要怪我唐突才好。” 汪莉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年轻人,长相、气质、谈吐、修养都挑不出瑕疵。难怪把女儿迷得五迷三道的。 想起女儿在这个人身上摔的跤,把自己流放到荷兰,那么远的地方,她一个人一待就是两年,至今还不愿意回来。汪莉就一肚子气。面对宋雁书再也没有好脸色。 “我记得你和我们家悄悄已经分手了呀!你来家里干嘛?找悄悄吗?悄悄又没回国,她在荷兰呀!” 宋雁书温声解释:“阿姨,我不是来找悄吟的,我是来找您的。” “找我?”汪莉深觉不可思议,“你找我这个老太婆干嘛?” “阿姨,有些事情我想征得您的同意。”他抬手指了指防盗门,“我能进去说吗?” 汪女士赶紧将门打开,“进来吧。” 宋雁书道了谢,将一大堆东西提进屋内。 人参、燕窝,好几袋上好的补品,还有两套名牌护肤品。 汪莉被这些东西给吓到了,“你干嘛买怎么多东西?我一个老太婆用不上的呀!” 宋雁书:“阿姨,这是我一点心意,我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您要是不喜欢,送亲戚朋友也行。” 汪莉:“……” 这么高档的东西她可不敢送亲戚朋友,人家会以为她买彩票中大奖了。 汪女士想等他回去,这些东西一定要让他带回去,无功不受禄,她可不能收。 第一次见女儿的男朋友,哦不对,是前男友,汪女士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她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要给客人泡茶。 一拎热水壶,发现里面空了,一滴热水都没有。 她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雁书,你先坐哈,我去烧水。今早着急出门,都没来得及烧水。” “阿姨,您别忙活了,我不渴。” “那怎么行,你到我们家来,我不能一口水都不招待你喝吧,那样太不像话了。” 宋雁书无奈,只能任由她去。 汪女士进了厨房烧水。 客厅里就剩宋雁书一个人。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这套房子。 三室一厅,三十多年前的老房子,装修和布局都非常老式。屋子里的家具也都很旧了。 但主人细致,屋子整洁异常,布置得非常温馨。 想起季悄吟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不由觉得亲切。 毕竟是在别人家,宋雁书不敢明目张胆参观,随意扫了几眼就作罢。 安静地坐了一小会儿,汪女士烧好了水,给宋雁书泡上一杯热茶。 “这茶叶是悄悄小姨父送的,说是黄山云雾茶,不是什么好茶,雁书你将就喝吧。” 宋雁书垂眸,“谢谢阿姨。” 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阿姨,您先请坐。” 汪莉依言坐下。 “实不相瞒阿姨,我今天过来是瞒着悄悄的,我希望您能替我保密。” 汪莉:“……” 汪莉一脸疑惑,实在整不明白这年轻人想干嘛。 宋雁书斟酌着开口:“两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和悄吟到宛丘出差,悄吟本来是计划带我登门的。但由于一些私人原因,最后没能来拜访您,我很抱歉。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和悄吟分手了,她去了荷兰。” “悄吟是个很好的女孩,是我对不起她。现在我想用我的余生好好弥补她,希望阿姨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她。” 说着就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支票,“阿姨,我父母离异,没有人替我做主,我就斗胆自己做主了。我不太了解宛丘这边的风俗,向身边的朋友打听了一下,自己敲定了个数,一千万加青陵市区两套房,您看可以吗?” 汪莉:“…………” 听到这里汪莉女士总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孩子今天是来求婚的。 汪莉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此刻倒也淡定,没被宋雁书口中的一千万和市区两套房给吓住。她更担心的是女儿。 “你和悄悄和好了?” “还没。” 汪莉:“……” “你们都没和好,你来见我?”汪莉都快被整懵了。 “我想先征得您的同意。” “悄悄不同意,我同意也没用啊!” “她会同意的。” 汪莉:“……” “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女儿能幸福,悄悄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 汪女士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也给宋雁书吃了颗定心丸。家长这边不剩任何阻力,只剩下季悄吟。他只需搞定季悄吟就大功告成了。 -- 第186页 宋雁书郑重道:“阿姨,谢谢您。” 汪女士:“想必你也知道悄悄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和她爸爸从小也没亏待过她,她也是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生父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她也不认他们。她爸爸走了好些年了,如今能为她做主的也就只有我了。我不求未来女婿有多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他能对悄悄好。我凡事都以悄悄为主。她要是认定了你,我也不说什么。倘若她不点头,我自然也是不会答应的。彩礼这些还是以后再谈吧,现在为时尚在。” 宋雁书:“阿姨,我父母离异,感情不合,家族里的长辈也都是失败的婚姻例子。导致我自小就不信任婚姻。一开始悄吟想结婚,我没同意,这才使得我们分开两年。如今我想明白了,比起结婚,我还是更怕失去她。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对悄吟好的。” “雁书,你先坐着,阿姨给你看样东西。” 宋雁书不知道汪女士要给他看什么。乖巧地坐着。 汪女士进了趟女儿的房间,拿出一张薄薄的纸。 她递给宋雁书,温声道:“这东西悄悄藏了十多年,宝贝得很,你看过以后就能明白她对你是什么感情了。她远比你想象的要爱你。” 老旧泛黄的纸张,薄薄的一张,毫无重量。宋雁书拿在手里,垂下眼眸,细细瞟了一眼,首先看到正中间那行有些许模糊的字迹—— 【2010年宛丘市普通高中招生文化考试准考证】 第69章 第69杯酒 第69杯酒 视线下移, 右上角贴着少年青涩稚嫩的照片。即使隔着漫长的时光,纸张早已泛黄, 可少年的面孔却依然清晰异常。 唇线紧抿,故作深沉,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学霸特有的张扬,野蛮生长,不可一世。 这是宋雁书当年丢失的那张中考准考证。 男人目光微滞,拿东西的右手半天没动。 一刹那,久远的记忆犹如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拼命向他袭来, 某些遥远的声音犹在耳旁—— “喂, 叫你呢!抄不抄?” “再不抄就交卷了。” “最后一道大题十分, 你都不要吗?” …… 跨过漫长的时间长涯, 宋雁书的记忆再次回到了十三年前的中考考场。他终于想起了当年坐在他前座的那个女孩。穿一条素净淡雅的白裙,绑着简单的马尾, 面容清秀,一直安静地答题。 前面几门考试, 宋雁书一直没注意到她。试卷的内容很简单, 他答题又快, 刷刷刷几下就写完了。写完以后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最后一门化学,他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还没到交卷时间。他有些无聊。转着笔漫无目的地打量考场中的其他学生。学霸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们喜欢看同龄人对着试卷绞尽脑汁的模样。 而他前桌的女孩咬着笔头, 对着化学试卷一筹莫展。距离交卷只剩十分钟,她居然还有好几道答题空在那里。那模样委实有点可怜。 宋雁书当时也不知为何动了恻隐之心。可能实在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那时中考考场并未设置监控, 前后桌离得又不远,只要有人愿意给你抄,分分钟就能抄到。 十几岁的少年,行事作风都有些暴躁,加之学霸天生的骄傲,他几乎是以摁头的方式让前桌的女孩抄他的试卷。 这只是他无聊时随意的一个善举,宋雁书完全没放在心上。铃声一响,交完试卷,他火速离开考场。甚至连前桌女孩具体的长相都没记住。 等到了家以后才发现他的准考证丢了。丢了就丢了,反正考试早就结束了,准考证在不在都不重要了。 宋雁书根本想不到他前桌的女孩会是季悄吟,而他丢失的准考证居然在她手上。 难怪季悄吟问了他两次有关中考的事情,难怪她总是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希望他能想起更多的细节,希望他能记起她。 可惜他一直毫无印象。 如果汪女士今天没把这张准考证拿给他看,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而季悄吟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告诉他的,除非他自己想起来。 汪莉轻叹一口气,压低嗓音说:“悄悄就是为了你才去的青陵。这孩子太长情了。” 能不长情么! 这个傻姑娘瞒着所有人偷偷喜欢了他十多年,然后为了他前往青陵,入职海盛,孤身一人去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工作生活。 知道她这人长情,没想到她长情到这种地步。一份年少青涩的喜欢,甚至不会有任何结果,她竟默默坚持了十多年。 从一开始这个姑娘就带着目的为他而来的,为了能让这份暗恋开花结果——让他爱上她,好好在一起,和他共度余生。 而他宋雁书做了什么? 因为不信任婚姻,因为抗拒结婚,他亲手将她推开了,让她失望透顶,一个人去了荷兰。 他亲手掐断了她的希望,打碎了她的梦想,让她这十多年的喜欢和坚持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 冗长的安静,宋雁书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一瞬不移,只知道死死盯着手里的准考证。他用力攥住那薄薄的一层纸,手背的青筋凸起,仿佛要爆裂,眼底浮出浓浓的懊悔和自责。 胸腔里气血翻腾,不断往上涌,他的眼睛突然红了。准考证上那几行模糊的字体刺得他眼睛生疼,心脏抽疼着,缩成一团,宛如刀割。 -- 第187页 分手以后,宋雁书一直觉得季悄吟比自己狠,这段感情她比自己更放得下,她好像很快就步入正轨,重新开始生活。每次在别人的朋友圈看到她的笑颜时,他都忍不住会嫉妒她,甚至会埋怨她。 但其实他所看见的都是表象。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一个人究竟吞下了多少血和泪,她瞒过他,隐忍不发,克制自己的喜欢,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她所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她想给他看到的。 在这段感情里,她爱得更长,更深,她也付出得更多。 他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到,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她肯定时常泪流满面,一遍遍逼自己放手。 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混蛋。让一个这么爱他的女孩流泪,一次又一次对他失望透顶。 宋雁书拼尽全力才将准考证展平,重新交到汪莉的手上,“阿姨……” 喉咙艰涩得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停顿一瞬,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阿姨……请您……不要告诉悄吟我今天来过。” 宋雁书的反应汪莉看在眼里,眼前这个小伙子必然也是爱惨了女儿。不然不可能会这样。 感情最磨人,小辈的事儿她一个老太婆实在不好插.手。她拍了拍宋雁书的肩膀,“雁书,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吧。” 将人送到门口,汪女士指了指茶几上那堆礼盒,“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我也用不上。” 宋雁书眉眼低垂,“阿姨,东西您收着吧,自己用,送人都可以,我下次还会再登门拜访的。” *** 一个月后,季悄吟在荷兰的两年任期圆满结束。 她还没想好回国后是继续留在青陵,还是去其他城市的分店。她打算先回国,休完年假再说。 当初同一批前往荷兰任职的同事,只有季悄吟一个人回国。万方培和何君等人都选择继续留在荷兰。这边丰厚的薪资,他们打算再多挣两年。 大家伙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季悄吟要回国,同事们都非常不舍。特意在她回国前为她办了欢送会。 一大群人吃吃喝喝,折腾到很晚。 万方培喝高了,拉着季悄吟如释重负地说:“总算是可以向宋总交差了,你不知道这两年我多宝贝你,生怕你磕到碰到,感冒发烧啥的,不然宋总那边我都没发交代。” 季悄吟:“……” 季悄吟当然知道万方培受宋雁书所托,这两年一直特别关照她。她这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宋雁书那边立刻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宋雁书的打点,在荷兰的这两年她不可能这么顺利。 虽然是得了宋雁书的嘱托,但季悄吟还是非常感激万方培。 她由衷地说:“谢谢你,万总!” 万方培摆摆手,“说啥谢谢,你跟宋总好好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季悄吟:“……” 季悄吟离开那天,何君特意到机场送她。 两个姑娘隔着汹涌的人流拥抱。 何君笑着说:“悄吟,不管是结婚,还是一个人,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季悄吟用力地抱了抱何君,“君君,你也要幸福。” 最好的祝福莫过于祝你幸福。 *** 季悄吟先飞青陵,她打算去趟仁和堂再找文医生号个脉。这两年中药一直调理着,她的痛经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但这次姨妈又不太正常了,好久没来了。 等仁和堂这边结束,她再回宛丘。她有两周的年假。上面也不着急让她做决定,等她休完年假再考虑任职问题。 她的行李不多,就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她找了家酒店寄存。然后打车去了仁和堂。 两年没来,这座仿古建筑丝毫未变,依然是当年的模样。青砖白瓦,硕大的招牌隐在昏沉天色里,瞧着特有年代感。 这两年一直在微信上和文医生联系着,知道季悄吟今天要过来,文医生早早就在诊室候着了。 许久未见,文医生还是那么亲切和蔼,容光焕发。 季悄吟微微一笑,“麻烦你了文医生。” 文医生满面笑容,“两年没见,季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您也越来越年轻了。” “我是老辣,白头发都一大堆了,家里小孙女调皮捣蛋,天天闹我。” “儿孙绕膝,您这是幸福的白头发。” “我先给你把把脉。” 季悄吟把手伸过去,文医生的手指搭上去。 把着把着,文医生的眼里蓦地闪过一丝异样,轻声问:“季小姐最近的月经还正常吗?上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挺久没来了,之前挺准的,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拖了好久。这不我一回国就找您看了。”她面露担忧,“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文医生安抚道:“你先别担心,去查个B超吧,看看是不是子宫里的问题。” “好的。”季悄吟退出诊室,先去缴费。 躺在床上,冰凉的机器在季悄吟平坦的小腹上滚来滚去。她越想越忐忑,忍不住问:“医生,我的子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做B超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戴着蓝色医用口罩,对着电脑,惜字如金,“你的子宫没问题。” 听说自己的子宫没问题,季悄吟顿时松了口气。 -- 第188页 可那口气还没完全松干净,她又听到女医生波澜不惊的话语,犹如惊雷砸到她心间,“你是怀孕了。” 季悄吟:“……” “怎么可能!”季悄吟如遭雷劈,面色大变,惊得从床上弹起来。 “躺好,还没检查完。”女医生面无表情,将人摁回去,“你已经怀孕一个月了。” 一个月,季悄吟算算时间,那就是她肺炎住院,宋雁书去荷兰的那次。可当时她明明已经吃了药,还是在安全期,怎么可能会怀孕? 女医生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似乎早已看透她想法,波澜不惊道:“安全期也不安全,不想怀孕就应该好好避.孕,别心存侥幸。” “可我吃过药的。”寒意从脚底攀升,爬上脊背,一瞬间她如坠冰窟,全身冰凉,几乎都快哭了。 “紧急避.孕.药也不可能百分之百避.孕成功,还是有意外发生的。” 季悄吟:“……” 季悄吟拿着B超单再回到诊室,她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见到她这个样子,文医生已然知道结果了。 她扫了两眼B超单,善解人意地为季悄吟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季小姐。” “谢谢。”季悄吟麻木地端起一次性纸杯,囫囵喝下半杯,身体渐渐回暖。 她紧紧握住纸杯,五指用力,液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杯壁传递到她手心里。可以她的手依旧是冷的。 她慢慢找回一丝理智,轻声说:“文医生,这个孩子我不想要。” 季悄吟有这个想法,文医生并不奇怪,看她得知怀孕后的反应就知道了。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她明显还没准备好。 文医生握了下季悄吟的手,女孩双手冰冷,犹如寒冰。 看来真是被吓得不轻。 她斟酌着问:“不用跟宋先生商量一下吗?” 季悄吟神色淡漠,语气生硬,“不用了,我的孩子我能做主。” “我建议还是跟宋先生商量一下,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知道这件事。” 季悄吟想了想说:“请您先别告诉他,我考虑一下,会亲自跟他说的。我知道这两年他一直有向您打探我的情况。” “好的。”文医生当然尊重季悄吟的决定。 “不过你们还是要尽早做决定,如果不要这个孩子,人流自然越早做越好。从我的角度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留下。毕竟这个孩子能来,也是你们的缘分。季小姐你快三十了,这个年纪要小孩刚好。” “我吃过药的。”季悄吟抬起头,有些机械地重复。 文医生怔了怔,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层缘由,她还以为季悄吟只是单纯地不想要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文医生:“严格来说避.孕.药确实有致畸的风险,所以还是要你们自己决定。” —— 从诊室离开,季悄吟的心里一团乱麻,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初就是怕闹出认命,她特意买了药吃。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如此顽强,还是来了。 循规蹈矩快三十年,到头来老天爷居然跟她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双脚好像脱离了身体,完全不是她自己的。 在走廊的拐角处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迎头撞上。 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地道歉。 那医生温声道:“不碍事,也是我刚没注意。” 他体贴地替季悄吟捡起掉落的手机和B超单,扫到单子上的名字,他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迅速往下瞟了两眼,看到“早孕”,“单活胎”几个字眼,立刻了然。 难怪这姑娘会如此失魂落魄。 季悄吟慌乱地接过东西,低头道谢,脚步匆匆。 傅枳实望着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 刚刚那个姑娘,傅枳实越想越觉得眼熟。他迅速拐去走廊尽头的一间诊室。 推门而入,迎面就问:“妈,您刚是不是接诊了一个叫季悄吟的病人。” 文医生对着电脑,漫不经心道:“是啊!” “我怎么觉得她这么眼熟啊,我是不是见过啊?” “她是宋雁书的女朋友,两年前还是你出面让我给这姑娘看诊的,你忘啦?” 经母亲这么一说,傅枳实才找回记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虽然同是青陵的显赫家族,但傅家和秦家从无交集。傅枳实和宋雁书只在一些特定的公共场合见过两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宋雁书却托南絮找上他,希望由他出面让母亲给他的女朋友看诊。 母亲在妇科这块享负盛名,她的号一向难求。自打小外甥女出生以后,母亲就提早退休了,回家一门心思带孩子。仁和堂这边的门诊就停了。不过隔三差五还是有熟人托她出诊。 南絮的面子傅枳实不可能不给。傅枳实很快就安排好了。 宋雁书带着女朋友来看诊那天,还是他亲自接待的。他见过他女朋友一面,印象中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 当时匆匆一眼也没在意。两年过去,刚刚也没立刻认出来,只是觉得眼熟。 傅枳实忙问:“季小姐是不是怀孕了啊?” 文医生掀起眼皮,看着儿子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 第189页 “刚在走廊她不小心撞到我,我看到她的B超单了。宋雁书知道这件事吗?” “姑娘拦着不让说。” 傅枳实严肃道:“怎么能不说,我刚看季小姐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搞不好会做什么傻事。万一出点意外,咱们医馆可是要担责任的。” 经儿子这么一说,文医生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赶忙说:“我这就给宋雁书打电话。” 第70章 第70杯酒 离开医馆, 季悄吟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 本来看诊结束她就应该直接返回宛丘了。然而现在突发意外,她暂时不敢回宛丘了。 突如其来的一个孩子, 杀了她个措手不及。她眼下各种惶恐,各种焦虑,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一刻不松。心里装着事,面上肯定容易表现出来。母亲眼睛最尖,肯定会看出来。到时候必然又要东问西问。她还没做好向母亲坦白的准备。她怕自己未婚先孕会把母亲吓个半死。 所以还是先不回宛丘了,等她想清楚再说。 行李还寄存在酒店。不过她现在也不想回酒店。一个人独处,免不了想东想西,更磨人。 好烦啊!季悄吟暴躁地扒了扒自己那一头短发。瞬间被她倒腾成鸡窝头。 这世上没后悔药吃, 要真有的话, 她恐怕早就吞下好几斤了。她是真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如果那晚她绷住了, 不曾为男.色低头, 也不至于会整出这么一桩糟心事来。 这个孩子肯定是要有所决断的,不管是去是留, 她总是要做决定的。文医生说的没错,宋雁书是孩子的父亲, 他有权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应该告诉他的。只不过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很烦, 暂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从内心深处, 她是倾向于不要这个孩子的。一来她和宋雁书早就分手了,她不可能做单亲妈妈。她还没那个勇气。二来这是避.孕.药失败来的孩子,有一定的致畸风险,就算想留下, 也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她不敢冒险。 季悄吟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站了半天。 冬天阴冷,昨天刚下过雨,湿寒加重。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 脑袋全埋进帽子里,可还是觉得冷。寒意穿透衣料,刺破皮肤,几乎能渗进骨头缝里。 在外面这么干站着可不行,这么冷的天,没准会冻成一座冰雕。 季悄吟掏出手机查了查地图,她想看看还有什么地儿是自己能去的。 地图一点开,她就发现仁和堂距离她以前租住的水榭华庭小区还挺近,不到两公里。 她猛地想起小区对面的那家勿忘我花店,想起那对年轻的小夫妻,想起店里的灰蓝色郁金香,她突然觉得有些怀念。 季悄吟果断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司机师傅是本地人,操着一口浓重的青陵方言,问:“姑娘去哪儿?” 季悄吟轻声答:“去水榭华庭。” 两年没来,这个小区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而那家勿忘我花店依然开在那里,鎏金的招牌在灰黑色一角天空的映衬下分外惹眼。 花店里暖气打得足,玻璃门紧闭。 季悄吟推门踏进去,简直就是从数九寒天一下子过渡到阳春三月。 耳畔迅速拂过一个熟悉轻柔的女声,“欢迎光临!” 季悄吟一抬眼便看到了阔别两年未见的熟人。 老板娘穿着保暖的黑烟色毛衣,金色长发温柔地披在肩头,正坐在一张原木长桌上练字。 厚厚的一本字帖,她握着钢笔,一笔一画誊写得尤其认真。薄薄的纸张上全是“予安”这两个字。 见到季悄吟时,老板娘冲她柔柔一笑,“小姐,喜欢什么花随便挑挑看。” 两年没见,老板娘比之前清瘦了一些,但依然很漂亮,五官精致不说,眉眼间更有一股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韵味。 可是奇怪的是对方看季悄吟的眼神非常陌生,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完全是看待一个普通顾客。 季悄吟感到有些失望,两年未见,老板娘已经不记得她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成年人的生活忙忙碌碌,花店的顾客来来去去,谁会记得一个两年没见的顾客。 她收起失落的情绪,笑着问道:“有灰蓝色郁金香吗?” 老板娘一听顿时觉得惊喜,“小姐,你也喜欢灰蓝色的郁金香啊?早前我有个顾客,就住对面小区,她特别喜欢灰蓝色的郁金香,我每次都要给她特意预留出来。可惜好几年没见过了,听说她去了荷兰工作,也一直没回来。” 季悄吟:“……” 老板娘口中描述的不就是她么! 季悄吟深感错愕,以为老板娘在跟自己开玩笑,她不由掀起眼帘,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却并未看出任何破绽。 老板娘看她的眼神明明就是陌生的,这做不得假。对方确实已经不认识她了。 可是为什么老板娘又清晰地记得她过去的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季悄吟的心底突然浮现出某个可怕的猜想。 就在此时,一直在后面花架给桔梗浇水的老板听闻说话声悄然走了出来。 他对着妻子温柔地说:“声声,去把郁金香包好拿给顾客。” 老板娘甜甜一笑,“好呀!” 见妻子离开,老板才朝季悄吟微微一笑,“季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 第190页 季悄吟:“今天刚回来。” “那过完年还过去吗?” “不去了,荷兰的任期结束了,以后就留在国内。” 季悄吟扭头看着一旁忙碌的年轻女人,她正将一枝枝新鲜的郁金香包进浅蓝色花纸里,动作娴熟。 “老板娘她……”她欲言又止。 老板:“就是你想的那样,阿尔茨海默症。好多人她已经认不出了。” 季悄吟一听鼻头发酸,“她还这么年轻……” 为什么命运要对她这么残忍? 老板笑容苦涩,“疾病可不管你年不年轻。” “多久了?” “确诊好几年了。自从她生病,我就辞了工作,一门心思照顾她。开始是在疗养院,配合专业治疗。后面发现效果不佳。还是要给她找点事情做,不然每天总是胡思乱想,不利于抑制她的病情。于是我们就开了这家花店。店开了以后,她忙忙碌碌的,每天都很开心。” 难怪店名叫勿忘我。勿忘我,就是要永远记住呀!记住最爱的那个人。 两人说话间,老板娘已经将一束灰蓝色郁金香包好了,开开心心地拿给丈夫看,“予安,你看我今天包得好不好看?” 献宝似的,跟个求表扬的孩子一样。 老板宠溺地揉揉妻子的脑袋,笑着说:“好看,我们声声最棒了!” 季悄吟抱着那束郁金香,心情复杂地离开了花店。 —— 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照旧问:“姑娘,你去哪儿?” “我想找个地方坐坐。” “去精言大厦吧,那儿热闹。” “好。” 坐在车里,也不知是好奇心作祟,还是深受感动,季悄吟拿出手机,点开搜索框,输入“予安”两个字。 刚刚无意中看到了老板娘的字帖,她记住了上面的这两个字,予安,是老板的名字。 她不知道他姓什么,只能搜这两个字。 摁下enter键,屏幕上方立刻跳出一大串相关内容,排在最前面的是信林太子爷谢予安的个人简介。 在宛丘,没有人会不知道信林科技。 手指下滑,季悄吟看到上面的照片,跟花店老板完全对得上号。 信林太子爷,科技大佬,身家无数。 而他的妻子闻梵声早前则是娱乐圈金牌经纪人,一手捧红了当红小花旦姜意南。 谁能想得到这样厉害的两个大人物,居然会在青陵的一家小花店安身立命。说出去恐怕根本就没人信吧! 她最佩服的是谢予安,一个男人,为了照顾生病的妻子放弃了一切,什么金钱地位,身家荣誉,他通通抛掷脑后。这是得有多爱,才能做得到如此程度? 季悄吟的心情无比复杂。复杂到她几乎忘记了肚子里的孩子。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起她和宋雁书分开的这两年,每次说好了道别,可次次都食言,彼此都放不下。 这么爱,怎么忍受得了分离? 出租车将季悄吟载到了精言大厦。 年节将至,商场里格外热闹。张灯结彩,顾客众多,很多商店都在搞促销。 好几个身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在人群中穿梭,给来往顾客发传单。 季悄吟刚进商场就被塞了好几张。 她抱着花漫无目的地闲逛。 从一楼开始,每一家店都逛过去。看到好玩的,她就会停下来多看两眼。 比起其他店的热闹,一楼东区的一家花店则冷清太多了。 这是一家没有招牌的花店,她站在店外,看到店里清一色的灰蓝色郁金香,脚步再也迈不开。 一刹那,她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僵在原地。 “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你要为我开一家店,你会开什么店?” “花店?” “为什么是花店?” “你不是喜欢郁金香么?那我就开个花店,只卖郁金香一种花,而且还是灰蓝色的。” “那你大概率会血本无归。” “为博美人一笑,血本无归又何妨。” …… 季悄吟的眼睛完全被慑住了,隔着透明的玻璃,一瞬不眨地盯着店里那些灰蓝色小花。心湖翻涌,眼眶发热,眼泪毫无征兆就滚落下来。 当时以为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宋雁书竟当了真。 《第三种爱情》,电影的最后,男主为女主捐建了一座桥,取名“邹雨桥”。 而宋雁书为她开了一家花店,只卖一种花。 人这一生有无数个泪流满面的时刻,就好比现在,季悄吟抱紧手中的郁金香,哭得像个泪人。 宋雁书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进来。 接通以后,男人劈头盖脸就问:“悄吟,你在哪儿?”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精言大厦。” 宋雁书语气担忧,忙不迭叮嘱:“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不管发生什么,等我过去再说,千万不能做傻事。” —— 花店里,店员指着外面的女人告诉自家店长:“店长,外面有个女的在哭,哭得好伤心啊!她是不是失恋了啊?” “今天恋爱,明天单身,失恋不是很正常嘛!”柜台上正在清算账单的店长满不在意。 她随意地往门外探了一眼。 -- 第191页 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纯天然古典美女,五官精致,非常有辨识度,分分钟甩外面千篇一律的网红脸。 但她并非为女人的美貌所吸引,她是被这人怀里的那束灰蓝色郁金香给抓住了目光。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跟自家那位脑子有坑的老板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或许傻老板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才开的这家花店。 店长立刻丢下笔,踩着高跟鞋走出去。 “小姐,你也喜欢郁金香啊?”嗓音轻柔,徐徐而至。 季悄吟迷蒙地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女人朝自己走来,胸前别工作牌,是这家花店的店长。 她囫囵擦掉眼眶里的热泪,吸了口气,“嗯,我很喜欢。” 店长主动邀请:“进去看看吧,我们的花都是新鲜刚到的。” “不用了,谢谢。”季悄吟低声拒绝。 她不敢进店,她怕她会哭得更凶。 话音稍稍落下,立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激动嘹亮的男声,刺破空气,直钻耳朵,“悄吟!” 她猛地转身,看到两三米开外的地方,宋雁书一身黑色大衣,萧瑟冷峻地站立,神色焦急又慌张。 两人遥遥对视,商场里人来人往,时间好像就此凝滞,耳畔的喧嚣被悉数筛去,头顶清凌凌的冷光打在他们身上,周围暗淡沉寂,彻底成了背景板。 他们默然相望,彼此温和的面孔之下藏着无数暗潮涌动。 此时无声胜有声,不用开口,不用说话,彼此的眼神足够表达一切。 他突然朝她狂奔起来,大衣衣摆卷起无数寒气,他的身影匆忙而慌乱。 几秒钟后,一团黑影跑至跟前,季悄吟被人拥进怀里。他抱得很紧很紧,大手使劲儿箍住她的双肩,几乎要将她整个嵌进身体里。 他抱得这样用力,好像他一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 季悄吟被死死禁锢住,完全透不过气来,肩胛骨隐隐生疼。 她吃力地开口:“雁书,你快松开,我没法呼吸了。” 宋雁书这才撤了力,松开她。 “结婚吧。”他掏出一枚光华璀璨的钻戒,单膝跪地,“悄吟,我们结婚吧!” 尾声 “结婚吧。”他掏出一枚光华璀璨的钻戒,单膝跪地,“悄吟,我们结婚吧!” 顾客众多的商场,宋雁书这个举动无疑是一颗惊雷瞬间引爆全场,一道道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两人上。一些看热闹的观众自发围了过来。 现场的人越来越多,乌泱泱的,嘈杂不堪。 俊男美女,还是求婚的大场面,自然吸睛。有些人还举着手机在拍视频。 季悄吟循规蹈矩二十多年,哪里面临过这等大场面。着实被吓到了。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冲击力太大,她好半天没出声。 隔了好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 宋雁书举着戒指,郑重其事,“看不出来吗?求婚的意思。” “你是不是知道了?” “是,文医生给我打了电话,我知道你怀孕了。”宋雁书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 不告诉他,然后自己处理掉。 季悄吟无奈道:“我没打算瞒你,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 “不重要了,结婚吧。” 被这么多人围观,季悄吟觉得头皮发麻,五指收紧,不自觉就攥紧了怀里的郁金香。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没打算用这个孩子逼你结婚。” “我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的,没有这个孩子,我一样会跟你结婚。” “那次去荷兰我确实没有想清楚,可是后面我就想通了。我忍受不了和你分开,比起结婚,我更怕失去你。如果说结婚是唯一留下你的方式,我愿意去尝试。” 从荷兰回来,宋雁书就一直在着手准备结婚。他先搞定了自己的母亲,来宛丘见了季悄吟的养母,找中峻的首席珠宝设计师设计了手里的这枚钻戒,就预备着等她一回国就向她求婚的。 求婚场地他都布置好了,求婚仪式就在这两天。 但就在刚刚,文医生的一个电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一听说她怀孕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拿上戒指就出门了。 一路上油门踩到最大,红绿灯都闯了一个。只想立刻见到她。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季悄吟垂眸看着他,“想清楚了?” “早就想清楚了。我这个人从不轻易许诺,既然许了,那就是一辈子。以后我可能不是那么优秀的丈夫,也可能不是合格的父亲,但我会努力去做,扮演好我的角色。我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我都处理好了。以后就是我们一家三关起门来过日子。” “季悄吟小姐,请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他举着钻戒,一脸诚挚。 季悄吟破涕为笑,把手伸过来,“我答应了,戴上吧。” 男人倏然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抓住她手,赶紧把钻戒套上她的无名指,生怕她会反悔。 戒指是照着季悄吟的尺寸定做的,大小刚刚好。 她肤色白,手指细长,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漂亮养眼。 那么大一颗裸钻,简直亮瞎人眼。 -- 第192页 宋雁书抓住她的手,递到唇边轻轻一吻,眼角眉梢满溢而出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下一秒掌声如雷,久久不散。 花店店员捧着脸,满满都是艳羡,“今天又是为别人的神仙爱情感动的一天。” 店长深表认同。为了最爱的女人在寸土寸金的精言大厦开一家花店,只卖一种花。这可不是神仙爱情嘛! —— 求婚成功,宋总还跟做梦似的,觉得分外不真实。 “这次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想想打胎真的很痛,还是生下来好了。” 宋雁书:“……” 宋总皱眉,有些吃味,“敢情你答应结婚,全是为了孩子。” 季悄吟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很明白,根本不是为了孩子。她同意结婚,只是因为对象是宋雁书。 其实刚刚接到宋雁书那通电话时,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关于孩子好好和他谈谈,不管他要不要结婚,她都愿意和他一起生活。 说实话,这次拜访勿忘我花店,见到谢氏夫妇,季悄吟简直醍醐灌顶。 他们之间隔着疾病,那是人力不可控的。多少人因为伴侣生病,逃之夭夭。而谢予安却能为了妻子放弃一切。金钱、地位、偌大的家业,说不要就不要了。离开宛丘,到青陵开这样一家小花店,悉心照顾妻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安身立命。 在大病面前,他们始终相爱,坚定相守。 而在季悄吟这里只是一张纸,她和宋雁书之间只隔着一本结婚证。比起谢氏夫妇,他们是多么的幸运。 为了爱的人,她可以不要这张纸。 如果两个人注定要有一个人妥协,她做出让步,也不是不可以。 世事无常,人生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们谁都无法探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漫漫人生,与其余生将就,不如此刻相守。有没有那张纸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爱人在边,那便胜过一切。 所幸,命运终究还是善待她的。她想要的,宋雁书通通都给了她。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吝啬这一张纸。 *** 从精言大厦离开,天空飘起了初雪。 临近傍晚,天光暗淡。细小的雪沫子像极了被扯破了的棉絮,漫天飞舞。 季悄吟坐在车里,不顾寒冷,开了车窗,冷风携裹碎雪突突灌进来,将车里的暖气散了个大半。 两年没回来了,她想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宋雁书打着方向盘,柔声道:“风大,当心感冒。” 季悄吟这才把窗户关上。 她摸着自己偏平的小腹,觉得特别神奇。这里突然就住了个小生命。他会一天一天长大,然后出生,喊她妈妈。 刚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刻,她是方寸大乱,惶恐不安的,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但是从她决定把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 不过想起文医生的话,她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雁书,这个孩子是吃了药来的,医生说可能会致畸。” 宋雁书坚定地说:“放松心情,按时产检,我们也赌一把。” “好。”看到宋雁书坚定的眼神,季悄吟立刻放心了,不管怎么样,他会陪她一起面对,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实话我一直不太喜欢小孩,不过是咱俩的孩子,我会努力喜欢上他们的。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只要别跟我争宠就行。” 季悄吟:“……” 难为宋总想得这么远,孩子还在肚子里,他就想到争宠问题了。 季悄吟:“我很喜欢小孩,等孩子出生你多半要失宠了。” 宋雁书:“……” 宋总恶狠狠地说:“这孩子要是敢跟我争宠,我就把他送到外婆家。” 季悄吟:“……” 看看,这话说得多幼稚呀! 季悄吟知道他这是说得完的,他童年缺少父母的陪伴,他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这个孩子他们肯定是要自己带的。 “为什么要开这家花店?”季悄吟又想起了精言大厦那家没有招牌的花店,花架上摆着层层叠叠的灰蓝色郁金香,花枝摇曳。 只要一想起这些花,她的内心就充满了感动。 宋雁书扭头看她,“看到这些花总能想起你,自欺欺人地觉得留住这些花,就能留住你。” 分开的两年他们谁都放不下。他守着这些郁金香。她又何尝不曾在夜深人静时一遍又一遍看他的证件照。 季悄吟问:“为什么不取店名?” “留给你取。” “就叫悄吟吧,这是你为我开的花店。” “好,明天我就让人把招牌挂上去。”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郁金香吗?”她深深地凝视他,逐字逐句郑重道:“因为咱俩第一次在檐外听雨吃饭,包厢里就摆着这花儿,那一晚对我来说就跟做梦似的。那是我第一次离你那么近。” 经过漫长的十多年,她怀揣着一张准考证,带着对他的喜欢,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两年前,孤注一掷来青陵,入职海盛,那是她的一场豪赌。 那一晚对于季悄吟来说注定是特别的,不止跟他一起吃了饭,还给他过了生日。看见了他的沉郁,接近了他心底的荒芜,离他更近了一步。 -- 第193页 —— 宋雁书先去把季悄吟寄存在酒店的行李拿了,然后带她回精言公寓。 门一开,季悄吟直接惊呆了。 客厅的地板铺满了灰蓝色的郁金香,一朵朵,一簇簇,娇艳欲滴。 正中间是个蜡烛摆成的巨大的爱心。 “这是?”她深觉不可思议。 宋雁书站在玄关处换鞋,平静地说:“本来是计划这两天跟你求婚的,不过现在用不上了。” “谁说用不上了,你再求一遍。”这该死的形式感,是个女人都抵御不了。 “好,那就再求一遍。” 宋雁书把蜡烛点上,把客厅的灯灭掉,单膝跪地,举着钻戒,诚挚道:“美丽的季悄吟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先生,请叫我小仙女。” “美丽的小仙女,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先生,请叫我小宝贝。” “亲爱的小宝贝,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先生,请叫我女王大人。” “亲爱的女王大人,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先生,请叫我公主殿下。” 宋雁书:“……” 还没完没了了! “悄吟,差不多得了!”宋雁书把人搂进怀里,直接咬住她柔软的唇瓣,“要是不过瘾,我不介意到床上再求一遍。” 季悄吟:“……” 有段时间没亲近了,这个吻来得热烈又缠绵,难舍难分。 冷冽木香沉缓迫近,充盈鼻腔。 季悄吟晕头转向,腿有些发软,呼吸尽数被搅乱,喘息困难。 她体一轻,宋雁书打横把她抱起来,一路踩烂了一大片郁金香。 陷沙发,迎接她的是更猛烈的席卷。 室内沉寂无声,空调吱吱运转,暖流四下流窜。 烛火轻晃,室内光线昏黄,男人俊美斯文的面孔有些模糊。 但那双眼睛倒是黑亮异常,倒映着完整的她。 而她眼里也全是他。 这一次他们深情对视,互相拥有。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实。 之前在荷兰他们不是没有过亲近。但那时前路未明,看不见希望。即使亲近,也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感情。与其说是亲近,倒不如说是纠缠,互相折磨。 他们放任自流,将一切的怨念、委屈、不甘、失望、痛苦都付诸行动。因为只有那样好像才能短暂地拥有对方。 哪怕是最极致的时刻,心里依然是苦涩难当的。 但是现在不同。一切都说开了,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被彻底清扫干净,心里敞亮了,感觉自然就不一样了。 只是亲吻便已经甜蜜异常。 考虑到季悄吟是头三个月,宋雁书有所克制,什么都没做。 两人坐在沙发上,额头相抵。微弱火光下,季悄吟双颊红扑扑的。 他低声道:“悄吟,我真开心。” 她又何尝不开心。 一直以来她想要的都非常简单——拥有一个美好的爱人,得到一段纯粹的感情,和最爱的人共同经营一段婚姻,相携前行,共度余生。 如今得偿所愿,唯有满足。 男人起,音色嘶哑,“我去趟卫生间。” 都是成年人了,这句话可太有深意了。 季悄吟一把摁住他手背,红着脸,声细蚊蝇,“雁书,我帮你。” 虽然亲密事儿没少做。但这事儿还是头一次。两人在一起那半年,直接床上搞事,宋总完全没给她机会。后面分手了就更不可能了。 虽然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季悄吟愿意尝试。为了爱人,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宋雁书眼神一亮,抱住她亲,“谢谢老婆,老婆你真好!” 火光细碎缥缈,光线明昧不定。光照之下,男人原本清俊温和的面容变得无比性感,一双琥珀色瞳仁灼灼其华,简直就是暗夜里的妖孽。 这样的宋雁书完全让人抵挡不住。 难怪她从来放不下他,除了他,谁还能够让她这般迷恋。 —— 季悄吟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再出来客厅透亮,灯光充盈,宋雁书把吊灯给打开了。 他穿戴整齐,眸光清湛,早已恢复自如。 沙发上的一滩狼藉也早就被收拾干净了。 地上蜡烛还燃着那里,烛火摇曳。 季悄吟把蜡烛吹灭。 动手收拾满屋的郁金香。好多都被宋雁书给踩烂了。 他悄声走上前,从后拥住她,脑袋埋在她颈间,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闻着闻着,忍不住朝她脖子轻咬一口。 季悄吟一惊,扭头瞪他,“宋雁书,你属狗的吗?” 动不动就咬人。 男人的嗓音带着点微哑,磁性异常,“见到你就想欺负你。” 季悄吟:“……” “你变态!” “我承认。”她越乖他就越想欺负她。 季悄吟:“……” 宋雁书把她手上的花丢到一旁,“你别动手了,明天阿姨会过来收拾的。” 季悄吟看看这一地的花,一两千枝肯定是少不了的,收拾起来也是大工程,索性作罢。 “咱们晚上吃什么?”耳旁是宋雁书温润轻快的嗓音。 季悄吟的视线转向窗外,一片一片霓虹灯飘闪,五彩斑斓的光束下,寒风打卷,雪花乱舞。 -- 第194页 她注目一瞬,缓缓收回目光,低声道:“去吃火锅吧,初雪和火锅最配。” 山林温泉老火锅,酒与雪三日。【注】 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相爱的人能相守,相守的人能白头。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