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美强惨的白莲师尊》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美强惨的白莲师尊》作者:一把乌乌【完结】 曲冰穿成反派男配连沉的冷心师尊。刚穿进来时,原身正在拿连沉试药,少年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继续走剧情,曲冰会被连沉掏尽腑脏,卸断手足,扔进绝瘴窟遭万魔啃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机绑定了医疗救护系统的新芯曲冰,一无法控制不论善恶,对病患施救;二不想惨死于徒弟连沉手中,只能矜矜业业做一位医术高超的白莲医圣。 从记事起就未感受过关爱的连沉,生平第一次触摸到温暖,暗搓搓嫉妒师尊手下拯救的众生。 恢复记忆后他才知晓: 一、师尊之所以拿他试药,是为了复活她的白月光师兄,而他的心头血,就是其中一味药; 二、师尊的白月光死于他手。 为了留在师尊身边,连沉一边假装人畜无害,一边设法阻碍起死回生术大成。 一朝败露,连沉手握断刃直抵心口,嗓音暗哑,表情碎裂,“徒儿这心,只予师尊一人,往后生生世世,只医徒儿一人可否?” #你救我护我,又伤我弃我,就是为了给喜欢的人报仇挽命,可那又如何?# 【服用说明】 1、不黑原身,原身高岭之花,白月光师兄正道之光。 2、女主宠人而不自知,男主反复打滚求推倒与被推倒。 3、原身与师兄、女主与男主,均1V1,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穿书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冰 ┃ 配角:连沉、颜语 ┃ 其它:点击作者专栏拾取一把乌乌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独一无二的药 立意:每个人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第1章 徒儿好疼 青山点翠,鹤鸣九皋,钟音渐隐于云雾缭绕的群山之巅。 上清门碧海峰间,清风撩过婆娑竹叶,发出潮水般的沙沙声。碧林深处,姜黄色的竹舍在夕阳下笼上一层柔和金光。 曲冰盯着眼前乌木浴桶里,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墨发高束,双目紧闭,肤白如玉的少年,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 她记得自己刚参加完高考,连续的专注复习和考试后,既兴奋又疲惫。和同学分别后回到家,她一头栽进柔软被窝里……所以,现在是在做梦? [角色注入成功,医疗救护系统绑定。] 中性播音腔在曲冰脑海里响起,近得不能再近。她瞳孔骤缩,“谁?” [宿主好,我是您的专属医疗救护系统。从此刻起,宿主在本书中有十年时间完成任务。任务完成后,可以实现宿主回家愿望。请留意以下规则:一、本系统不支持见死不救;二、角色死亡或超时未完成任务,宿主将被彻底抹杀。] 播音腔的话如同一场海啸,铺天盖地卷过曲冰神识。她清晰地感知到每一句话的意思,并自动理解和接收,确信绝不是做梦! 她穿书了,只有完成任务才能许愿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而所谓的“彻底抹杀”,意思是——从始至终不曾存在。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会儿,“为什么?”曲冰问得有些艰难。 她以为自己会问出什么有利于完成任务的问题,然而脑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什么劳什子的医疗救护系统。 [随机。] 曲冰有些哭笑不得。她从记事起就极少中奖,唯一一次中了果汁的“再来一瓶”,还是过了兑奖期限的,没想到穿书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竟然能“随机”到她头上。 [本系统拥有全方位最优治疗解决方案,为病患带去优质医护体验。]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嫌弃,隔着有形与无形,系统卖力推销自己。 曲冰花了些时间平息情绪,“需要我做什么?” [任务:治疗书中角色,达到足够功德值。治疗出场越多的角色,难度越高的病患,获取功德值越高。] 与此同时,曲冰眼前凭空出现一节硕大、泛着幽幽白光的空心电池。 [系统已为宿主贴心调整为直观可视界面,待图形填充完毕,代表任务完成。] 相当于给手机充电?迎着系统求夸奖的语气,曲冰略微沉吟,试探道:“做得不错?” 系统果然像被捋顺了毛的狗子,语气难掩雀跃,[为宿主提供十二时辰温馨解答服务,请问是否注入剧情?] “注。” 瞬时间,曲冰神识里灌入大量主要以女主为视角的文字。 女主颜语,天赋异禀,娇俏可人,与同门师兄男主许方泽,于门派任务中出生入死、互生情愫,最终结为道侣,双双飞升成仙。 在修仙过程中,女主顺手关照了被同门漠视,被师尊虐待的师弟连沉,温暖如凛冬天里的小太阳。 连沉,神魔结合之子,前任魔尊,因受重伤失忆返童,被上清门碧海峰峰主收为座下弟子。 这位反派兼男配抱着期待的心情踏入上清门,没想到师尊根本没打算教他修仙之道,只为了拿他不死之躯试药。 受尽折磨的连沉自此黑化,只有在唯一对他好的师姐颜语面前,才会偶尔显露柔软的一面。 然而正邪不两立,连沉正是杀死男主师尊的元凶。 知晓连沉身份后,女主毅然站在男主身边,设下美人计,将连沉彻底毁灭。 -- 第2页 修士不入轮回,身死道消,便是真的烟消云散。多少勇士以截断轮回为代价加入修仙之伍,最终能飞升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男女主作为全书少有的飞升之人,自此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曲冰此刻眉心微蹙,暗道抽到了困难模式。她穿的不是别人,正是书中的同名炮灰,连沉的师尊。 原身曲冰,上清门碧海峰峰主,痴恋师兄万剑锋峰主凌萧行。可惜师兄百年前与魔尊连沉一战,魂识几近俱灭,徒留肉身于世。 为逆天挽回凌萧行,原身苦研起死回生之术。 一年前,原身下山采药,无意中得知连沉不死之躯,于是将人收为弟子,供她试药。 连沉被带至碧海峰后,原身迫他吞食服用后剧痛难忍的丹药,将他泡在浑身如遭凌迟的药水中。 日复一日,被当成试药工具恣意惩虐的连沉对原身恨之入骨。在找回记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原身五脏掏空,削成人彘,扔进绝瘴窟,令她遭万魔啃噬。 呵,这要命的剧情。 曲冰收回神思,将目光投向乌木桶里昏死过去,双唇紧抿的少年。 少年浸泡在散发着腥热味道的血水里,脖子以上的部分唇色青紫,脸白如纸。如无意外,少年很有可能就是连沉。 她轻手轻脚上前数步,凑近少年俊美非常的脸。 穷曲冰十八年人生阅历,翻遍明星校草,从未见过如此五官精致,棱角分明又不失秀雅的男孩子。“是个好看的弟弟。”她想。 就在曲冰认真窥颜之际,少年似乎心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少年纤长的睫毛之下瞳色浅淡,如同剔透的宝石灼灼生辉。这双带着些冷淡与疏离的眼睛在看清楚曲冰的刹那,恨意一闪而过,尔后少年下意识往后瑟缩,带起血水一阵激荡,腥味又浓重了几分。 曲冰自知方才看得太过入神,怕是将少年吓到,略加思索后,斟酌着开口:“连沉?” 此刻的少年浑身轻微发抖,他抿了抿薄唇,似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这才用一双湿漉漉的凤眸迎向曲冰,语带委屈,嗓音暗哑,“师尊,徒儿好疼……” “嘶……”真的是反派男配!曲冰只觉一股子寒意从天灵盖顺着四肢百骸,直透脚底心。夭寿了竟然这样虐待孩子!原身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失忆前的连沉曾让整个魔域闻风丧胆,现在却不过是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小可怜。虽然后来证明原身的折磨间接为心上人报仇,但此刻为了找到起死回生的方法,对个孩子心冷至此,也着实有违正道。 想要完成任务,原身角色不能死。眼前这情况,显然梁子已经结下。为今之计,只能想方设法弥补,降低仇恨值,做一个和蔼可亲、因材施教、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百年树人的好师尊! 在求生本能驱使下,曲冰一点点欺身靠近。 连沉在曲冰凑近的同时表情渐次崩裂。他身体后倾,眼中浮上惊悚,这一动作,后背便撞上桶壁,漏出一声沉闷的低哼。 没想到自己简单的举动竟然将连沉吓到这种程度,曲冰暗自觉得很有必要表现得温柔一些。 “别怕。”她弯腰从血水里将连沉打横捞出。 少年身长,体重却极轻。 苍白瘦弱的身子破开散发着血腥味的药水,连沉上半身未着寸缕,处处皮开肉绽,没一块地方完好。 下半身只着一条亵裤的连沉满眼不可置信,睁巨了双眼瞪着曲冰,脸上错愕万分。 曲冰第一次发现,狭长的凤眸可以这么大。 原本疼得想挣扎的连沉,此刻双臂吊在身侧,继续垂着不是,攀上曲冰的脖子更加不是,只能僵得如根木头桩子。 曲冰老脸一红,她并不知道人家没穿衣服,早知道不该如此男友力max,这会儿捧着少年和捧着烫手的山芋没什么区别。 敌不动,我不动。曲冰长眸微敛,尴尬得想就地用脚趾抠穿竹舍,直入地心。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护脉丹,内服,护脉止疼,每日一颗,连服七日,芥子袋内可觅。碧莹霜,外用,愈合伤口,祛除疤痕,芥子袋内可觅。] 系统标准如夕夕踢威播音员腔调的声音让曲冰回过神来,此刻不是愣神的时候,她转身将人往竹榻上带,“你受伤了,我看看。”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连沉身子又僵直几分,脸上表情一时间微妙至极。 竹榻上光溜溜的没有被褥,曲冰将连沉轻轻放下,随手一个除尘诀,连沉身上的药水混合着血水眨眼祛除。 术法就像是刻印在身体里,用起来很是流畅。芥子袋随心所动出现在掌中,曲冰伸手取出一个窄腰丰肚瓷瓶,一个圆形精巧瓷盒。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清楚,这就是护脉丹和碧莹霜。如此看来,并不需要在适应修仙上浪费时间。 曲冰清楚,连沉的伤是原身试药造成的。由于体内封印有神魔躯的修为,在药物刺_激下,连沉的返童之身无法承受强大修为的冲撞。每到用原身给的药时,连沉身上都会沿着经络绽开道道狰狞伤口,皮肉尽数迸裂,情状惨不忍睹。 书中详细描述了连沉经脉被撕裂的痛楚,那种由内而外远超凌迟的体验,几乎瞬间就能让常人昏死过去。然而即便如此,原身也从未停止试药。 -- 第3页 从不解到憎恨,从大呼“师尊求求你放过徒儿吧!”到一言不发默默承受。避不开,逃不掉的连沉完成由阴郁到黑化的全部转变。 这时候还能听到一句“徒儿好疼”,看来还没到无力回天的时候。 曲冰思定,弯腰将护脉丹和碧莹霜放在连沉身旁。“瓷瓶里的药内服,每日一颗连服七日;瓷盒里的药外用,抹在伤口上。” 她话音刚落,连沉原本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又煞白几分,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曲冰琢磨着对方伤得这么重,显然用药不能自理了,她得做点什么。 “后背的伤口自己碰不到,我帮你吧。”她侧身坐上竹榻,倾身作势要扶。 连沉像是生怕被烫到,曲冰的手还没贴近,他便自己撑着坐起来。“我,我自己可以。”声音仍然带着些微少年人的沙哑,却是比方才在乌木桶里精神一些。 整个碧海峰就师徒两人,曲冰知道,除了她,没人会给连沉上药。她把连沉当成半个弟弟,“小弟”不听劝,她便长眸微眨,说话带上几分姐姐的威仪与无奈,“听话!” 一句带着三份嗔怪的“听话”让连沉彻底不再折腾,他飞快扫了眼曲冰身上被血色药水染过的白衣,像是看到了什么绝然不该看到的东西,迅速垂下眼眸。 第2章 没有退路 曲冰打开瓷盒,纤长莹白的指尖挑上碧绿药膏,一点点覆上连沉后背绽裂的伤口。 被药膏抚过之处滑腻、冰凉,没有想象中的疼痛难耐。只是被柔软指腹接触过的地方,仿佛火燎。 为什么忽然亲自给自己上药?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等着。想到这里,连沉猛地一阵战栗,身体下意识往外躲。 曲冰抬眸,“凉?”她刚才就觉得这药膏触手冰凉,想必擦在皮肤上更甚。 连沉身体紧绷,稍顿后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 “凉的话同我说没关系。擦完后背,剩下的你自己来。”曲冰歪头将药膏抹得认真,如同刮腻子,每一处都平整且均匀。 她习惯把一切都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 连沉肩宽,后背密密麻麻布满血痕,衬得皮肤愈加苍白。由于身子过分精瘦,看起来便有些可怜。 擦药的力道始终轻重一致,每一下被触碰的感觉被无限放大。连沉蹙着眉,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难耐,喉咙间不小心逃逸出一声闷哼。 他心惊得厉害,明明以往即便再疼,也没出过声,今日怎么竟会因为上药而忍不住发出那样的声音? “弄疼你了吧?我轻点。”曲冰头也没抬,手上动作更加小心。 连沉张了张嘴想解释,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每一刻都似煎熬,既希望快些解脱,又不希望太快结束。明明伤口疼痛得到缓解,连沉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沸水锅里,热力从后背蔓延至全身,浑身燥得厉害。 处理好后背的伤口,曲冰将瓷盒放进连沉手心,“好了,剩下的自己来。别忘了吃药。为师有些事,你先休息。” 连沉闷声答了句“唔”,五指默默握紧瓷盒。 掀起又放下的竹帘将房舍内外两人隔开,连沉局促的表情瞬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到化不开的阴郁。 曲冰这个女人很不正常。 连沉跟随她半年有余,这半年里,曲冰不是在制药,就是在寻药的路上,对他始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哪怕看到他疼到昏厥过去,也都是视而不见,任他自生自灭。 亲自上药,如此惺惺作态,莫不是在憋什么了不起的坏? 他盯着手边的瓷瓶和瓷盒,凤眸里翻涌起各种情绪。 竹舍之外,碧海峰遍植绿竹,风过之处,枝叶婆娑,竹海翻涌,清香弥漫。 [叮!功德值到账,请注意查收!] 硕大的空心电池陡然怼脸弹出并放大数倍,左端隐约出现一点点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的绿色荧光。 杯水车薪,道阻且长。 迎着满目翠色,曲冰开口,“是不是没法退出?” [诶?宿主要放弃吗?放弃视同任务失败哦?其实本系统不错的,隔壁腰缠万贯系统要求赚到足够金钱,一股铜臭味;放下屠刀系统要求拯救反派,特别费感情。本系统治完就跑,绝不拖泥带水,悬壶济世,功德无量。] 曲冰抿唇,她并不是畏难,只是失败的代价无法承受。 她有关爱她的父母,有机灵古怪的弟弟,还有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好闺蜜好朋友。有谈一场浪漫恋爱的期待,也有考上一流学府的梦想。她有太多太多不想失去,所以一定要活着回去,回到那个有亲人,有朋友同学,让她哭过笑过,烦恼过也开怀过,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直接向前。系统自带治疗方案,这一点不劳她费心。治疗书中出场越多的角色,难度越高的病患,获取功德值越多。书中出场最多莫过男女主,至于难度最高的病患,她恰好知道一个。 所以当务之急,是去男女主面前混个脸熟。 “知道了,做正事吧。”曲冰捏个除尘诀,去掉白衣上晕染开的血渍,再祭出灵器,凝息调气,凌空朝清净峰而去。 上清门共十二峰,最巍峨当属主峰清净峰。 这里仙云缭绕,飞阁流丹,巍峨肃穆,一派浩瀚气象。 -- 第4页 无垢殿内,掌门景广云正同神梦峰峰主姜元铃,千机峰峰主弓奇讨论流塘村异象。 功法仙诀是设定,曲冰可以自行使出。可全书主要以女主视角记述,对于女主出场之外,或是没描写的情况,她只能靠猜测。 正中央的清俊男子眉目疏朗,应是掌门景广云。 一旁云鬓花颜,容色艳丽的女子,该是神梦峰峰主姜元铃。 而肌肉虬张,像座山一样杵在一边的,是千机峰峰主弓奇没跑了。 原身性子冷清,忙于钻研起死回生之术,曲冰猜测她这些年同掌门与各峰峰主或许不算十分亲近。 法器尚未收起,景广云、姜元铃、弓奇已经率先朝她这边望过来。 景广云早感知到曲冰的灵力,此刻眼中水光闪动,脸上绽开明亮笑容。“师妹!你来了?” 姜元铃在瞧见曲冰时唇角微动,一双桃花眼掠过短暂的愕然,很快风情万种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弓奇则大步流星冲过来,又堪堪刹住,兴奋得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只能一边憨笑一边挠头:“小,小师妹。” “掌门师兄、姜师姐、弓师兄。”曲冰垂首敛眸,态度恭敬。 上清门共五位峰主,因同拜前任掌门为师,故以师门兄弟姐妹相称。其中万剑锋峰主凌萧行为大师兄,姜元铃排行第二,景广云居第三,弓奇第四,曲冰是前任掌门最小的弟子。 掌门之位原本该由大师兄凌萧行继任,可惜这位剑术天才同魔尊连沉殊死一战,不幸身陨,重任不得不落到几个师弟师妹头上。 姜元铃与弓奇本就无心门派事宜,原身则一心寻求起死回生之法,景广云只能担起门派之责。 曲冰眼观鼻鼻观心,在连沉面前崩人设,是保命需要,在其他熟悉原身的人面前,绝然不能脱缰,否则被当成夺舍,一样保不住性命。 “小师妹,几十年没见,你可还好?”景广云五官柔中带刚,声音温润有力,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 嗯?原身已经社恐到隔着几个山头都要避开师兄师姐的程度吗? “还好,有事想拜托掌门师兄。”曲冰可不希望景广云问她这几十年做了什么,“我想为上清门年轻一辈弟子授课。” 景广云显然没想到,曲冰拜托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他一双柳叶眼里水光闪闪,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有些踟蹰地开口:“小师妹,你……准备好了?” 曲冰点头确认,备课的话,毕竟是辅导过弟弟学习的人,想来问题不大。 “小,小师妹不怕么?”弓奇铜铃眼圆睁,似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他天生口吃,为着这缘故,平日里不怎么愿意开口。原身是个冷清至极的性子,人前甚少说话,在弓奇看来,便跟他是一路人。这样的小师妹,如何能去给那些年轻崽子授课? “师妹这么多年深居简出,想见她一面都难。如今有心为门派做点事,你们俩可千万不能泼人家冷水。”姜元铃一双含情眼从景广云和弓奇身上飞过,最后不忘百转千回地钩上曲冰一眼。 “我,我没有……”弓奇急得直冒汗。他只是担心师妹不适应,绝不是想泼冷水。 “就按小师妹的意思。” 曲冰没想到景广云答应得如此之快,正想道谢,一道阴影倾过来。 弓奇憋得方脸紫红,“小,小师妹,可,可要师兄帮忙?” 曲冰怔了怔,尔后嘴角微微上扬,“暂时没有,有需要的话一定知会师兄。” 弓奇瞬间眼尾耷拉下来,模样像极了委屈的藏獒。 景广云和姜元铃留意到曲冰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一时间双双有些失神。印象中,小师妹可从来没有笑过。 “对了,我刚听到师兄师姐在谈论流塘村异象?” “没错,流塘村一夜之间,所有村民莫名消失,官府查不出个所以然,怀疑有妖魔作乱,于是辗转托上清门出马。”景广云点头。 “师兄师姐可有定下谁去查流塘村之事?” 曲冰问出这个问题前已知,彻查流塘村,会落在男女主头上。 “交给许方泽和元铃新收的弟子,一个叫颜语的孩子。”说到这里,景广云似乎想到什么,有些忐忑地去瞧曲冰的表情。 曲冰浑然未觉,“如此,还想求掌门师兄允许我带座下弟子连沉,同去流塘村调查此事。” 姜元铃一边嘴角微微上扬,手指缠绕长发,语调既柔且媚,“师妹为何想去流塘村?” “欲培养徒儿,带他下山历练。” 景广云、姜元铃、弓奇脸上浮上奇怪的表情,许久,景广云出声:“那就有劳师妹了。” 曲冰又问明白出发前往流塘村的时间,这便告辞。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馅。今日目标已经达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随着曲冰的白色身影消失在天际,弓奇喃喃自语:“小,小师妹她,好像走出来了?” 姜元铃眼尾上挑,“刚才广云提到萧行师兄的弟子许方泽,她也没什么反应。” “我,我想凌师兄了。” 弓奇的话让景广云和姜元铃陷入沉默。是啊,那样一个如阳光般热烈的人,谁不想呢? “当初凌师兄仙逝,只来得及护下尸身。小师妹出关后得知消息,伤恸之下险些走火入魔,尔后更是足足守在师兄尸身旁十年。后知后觉如我们,才知她用情至此……” -- 第5页 景广云抬眸扫了眼姜元铃,见她垂眸没什么反应,接着说:“凌师兄仙逝已近百年,我们见到小师妹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出来。她若真能走出来,再好不过。希望此番前往流塘村,一切顺遂。” “要,要不要我,我陪她去趟流塘村?” 景广云瞥了眼弓奇,嘴角含笑,“担心小师妹?” 弓奇猛汉点头。 “别忘了,凌师兄曾说过,曲师妹天赋在他之上。哪怕这些年醉心医理,她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六界第一乐修!” 第3章 换了个人 曲冰之所以想去流塘村,因的是在这个“副本”里,男女主二人遇见强横鬼物。男主为救女主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若能趁机为二人施救,想来能拿下不少功德值。 而带上连沉,则是想让女主治愈下小可怜,顺便加深师徒关系。并且她没记错的话,流塘村,正是原身“拣”到连沉的地方。 曲冰没有直接回碧海峰,而是捏了个换颜诀,去了外门。 碧海峰竹舍。 连沉是被一阵肉香馋醒的,他终究还是用了曲冰给的药。除了照做,他没有别的办法,拒绝的后果有可能是更加“可怕”的折磨。 没想到,服下瓷瓶里的药丸后,四肢百骸疼痛渐消,被药膏抹过的伤口也极快愈合。许久没有这么放松的连沉不知不觉在竹榻上睡着过去。 多久没吃过肉了? 从记事起,他就是个回想不起身世的乞儿,除了不会死,照样会疼,会冷,会饿,会有正常人全部的五感。 风餐露宿,永远饥肠辘辘。印象中只有赶上过年,守在大户人家院外,才有可能吃上那么口带着肉汤的米饭。 拜入上清门后,曲冰早已辟谷,每每只给他些不至于挨饿的丹药。 虽然他不死之躯,剧毒、窒息、寒冷、饥饿、火焚、或是重伤,什么都要不了他的命。可他毕竟是个食五谷,有口腹之欲的凡人,偶尔也会怀念曾经乞来的吃食。 此刻闻着肉香,连沉喉咙都快酥了。他着魔似地起身掀开竹帘,循着味道望出去。 肉香来自院子里竹桌上,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白色瓷碗,瓷碗旁还摆着碗白花花的米饭。 “坐下来吃吧。”曲冰在竹桌前坦然坐下,朝他招手。 连沉双脚似被钉住,表情疑惑又警觉。 “凉了就不好吃了。” 曲冰的举动如一记闷拳砸在连沉胸口。他自跟随师尊,从未见她如此温言软语,此刻莫不是在发梦?还是准备养肥了杀掉? 与连沉的惶惑不同,曲冰想的是,连沉太瘦也太轻,一看就营养不良。作为重要男配,形销骨立,弱不禁风,如何像样?也不知道现在开始进补,来不来得及。 她方才去外门,就是为了采买食材,顺便在碧海峰竹林里挖上几株鲜笋,吭哧吭哧做了一大碗腌笃鲜。 好在手艺没有退步。腌笃鲜成品汤汁浓白,笋块嫩黄,咸肉鲜得人舌头快掉下来。曲冰提前试了味道,确实是好吃的。 见她下颌靠在皓腕上,眼神望向别的地方,没有留意或是催促的意思,连沉稍稍犹豫,便主动上前落座,拿起筷子。 曲冰垂眸瞥见他埋头开吃,嘴角悄悄上扬。 小狼崽子,有肉还怕养不熟? 虽然有意克制,但连沉筷子一刻没停,夹完咸肉夹笋块,一碗饭吃完又添一碗,直把汤汁也喝个干净,这才作罢。 由于吃得太专注,他放下筷子,才留意到曲冰正认真盯着他,也不知持续多久。 连沉的表情由最初的震惊慢慢变得难为情,曲冰觉得好笑,脸上徐徐绽放柔和的笑容。 这一笑,如拨云见日,冰雪骤融。 除去性格高冷,原身的容颜是极美的。 连沉还记得半年前,流塘村村民意外发现他不死之躯,疑心他是妖魔,惊恐万分,祸心遂起。 被村民设计抓住后,他被锁进铁桶,合力掩埋于乱葬岗深坑。 本以为要忍受长达数十年饥饿,待到铁桶腐朽,才有机会爬出地底逃出生天,没想到,重见天日来得这么快。 在潮湿、压抑、饥饿中渐渐丧失对时间的感知,也许七天,也许十天过去,一道利音灌入耳中。 连沉睁开眼,通身雪白的曲冰闯入视线,一如月下谪仙。 裙角在灵力激荡下冽冽生风,眼神清冷疏离,眉目如烟似画。她像看待死物一般望着连沉,语调没有半分感情:“你叫什么名字?” “连……沉。” 话音刚落,“月下谪仙”淡漠的表情一点点碎裂。她像是想哭,想愤怒地呐喊,却只从眼底浮上浓浓的悲哀。 连沉不知道她为什么在听到自己名字时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只知道自己得救了,被眼前这个不沾凡尘的仙女所救。 “我乃上清门碧海峰峰主,收你为徒如何?”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也许可以身有归属,再不用流浪。 “好吃吗?”曲冰眉眼带笑,“我做的。” 连沉回过神来,脸上发烧,他本来只想尝尝味道,毕竟,师尊给他吃的东西,往往能让他疼得发疯。 可是,几大碗米饭就着腌笃鲜下肚,除了感觉到饱腹和魇足,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喜欢的话,为师教你。”没有师尊天天给徒儿做饭的道理,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 -- 第6页 连沉嘴角微抽,闷闷点头。 曲冰眼神落在连沉额头的美人尖上,心想这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好看。“对了,为师以前都是怎么唤你的?” 连沉垂眸认真回想,似乎,师尊自救下他当日问过姓名后,再未叫过他?就算有事要吩咐,往往也是“你过来”、“吞下去”、“坐进去”之类的简短命令。他甚至怀疑,师尊是不是把他的名字忘了。 见连沉摇头,曲冰心中万头羊驼疾驰而过。不会从来没叫过吧!这都可以? “那从今往后,为师就唤你沉儿了。” 连沉怔楞,心口密密麻麻爬上一阵酥_痒。他果然是在发梦吧?沉……儿?师尊怎可能这样唤他? 当夜,连沉躺在偏舍的竹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师尊的表现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治疗是真的,下厨也是真的。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就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一样。 彻夜难眠了一晚,天未放亮,连沉顶着乌青的眼圈,星夜穿过竹海,往授业堂去。 尽管这具身体已经辟谷不用休息,曲冰依然遵循原本睡觉的习惯。她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竹舍时醒来,想着带连沉一同去授业堂,没想到偏舍里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徒弟人已不见。 上清门授业堂设在无畏峰半山腰,这里云雾缭绕,流水淅淅潺潺,草木郁郁葱葱,一条石阶直通半山腰的教舍。 石阶以白玉石砌就,教舍主体由玄木搭建,古朴而不失典雅。 连沉不会御物飞行也不会疾行之术,为了修习,只得趁天未亮,赶在晨钟敲响前,抵达无畏峰半山腰。 能入授业堂修习者,须为各峰主徒子徒孙,或是拔尖的外门弟子。 师尊虽收他为徒,却从未教他如何修习,只是用传讯玉简通知掌门收了个徒儿,给他定了峰主亲传弟子的身份而已。 试药不是天天有,师尊潜心炼丹或是寻药的时候,连沉便可以自己想办法修习。 他得修习,不得不修习!他想变强!好教意图欺辱他、轻慢他的人,不敢有丝毫念想。 可惜连沉的修为连外门弟子的门都摸不着。授业堂的课对他而言,与天书无异。 敏感与骄矜不允许他放下身段向同门请教,又因为身体不适时不时缺课。半年下来,连沉甚至没有学会引气入体。 他既寡言少语,修为低微,也从未提过师从何人,不知情的同窗便猜测他是哪位修真世家的子弟,背后有人托了关系,才能入授业堂修习。 前来授业堂听课的弟子陆续抵达,他们一个个身着形制统一的门派服,白衫为底,外纱颜色各异。 清静峰弟子外纱苍色,神梦峰弟子藕色,千机峰弟子黎色,尽皆素雅清新。 一身半旧灰衣的连沉赶到授业堂时,同门已到得差不多。 他埋首从后门进入,照旧在最后一排角落落座,如常沉默。 往常的晨课按例为修剑课,由传闻中沧浪剑仙凌萧行唯一亲传弟子许方泽教授。 待三声钟音绝于丛峰,一身白衫的许方泽脚踏晨露,出现在授业台上。 他目如疏星,雅正端方,浑身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往那一站便引得弟子们心生向往。 “即日起,修剑课前加入乐理,由碧海峰峰主曲冰师叔亲自授课!” 说完,许方泽径直从台上走下来,同其他弟子一并盘腿端坐于伏案旁,目露期待神色,表情跃跃欲试,一反平日神情严肃。 连沉惊悚抬眸,他刚才没听错吧?师尊要来授课?她为什么要来授课? 周围很给面子地响起窃窃私语。 “峰主亲自授课?真的假的?” “许师兄说的还有假?你听说过曲冰师叔吗?我一直以为碧海峰就只有竹海,没想到竟然有峰主。” “听家父说,曲冰师叔笛音无双,跟已故的凌萧行师伯,笛剑合一,击退过不少妖魔鬼怪,很是厉害!可惜百年前退隐,极少现身。” 连沉垂眸轻嗤,厉不厉害不知道,冷心冷面擅长用毒倒是真的。 就在他暗数曲冰十大罪状之际,周围的窃窃私语骤然收声,只见一抹白色身影踏玉而来。 曲冰除了一头堪堪绾起的黑发,全身纯白如雪,面容秀美冷清,飘然兮清雅高华。 轻纱般的白衣将她笼在似烟云雾里,恍然不若真人。 一众弟子倏地屏气敛息,脑中空空,目光直直,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他们自入上清门来,何曾见过这般气质清绝出尘的人物?只担心稍呼一口气,就将人给吹散了。 曲冰长眸缓缓扫过堂下弟子,目光在一笑容温暖,风雅卓绝的白衣弟子身上稍作停留。 书中的男主许方泽,着的正是白衣。 眼前男子丰神如玉,眼神坚毅又不失谦逊,一看就胸襟宽广,深情也专情,极能包容小女子情怀。 她又瞥了眼角落里灰扑扑,通身阴郁的连沉,心道无怪女主会选择男主。 见过阳光的人,不会留恋阴暗。 将眼神从男主身上挪开,曲冰留意到一着藕色外纱少女,晨曦透过窗棂打在她身上,隐约似有微光。 少女容色绝丽,娇美无比,一双水濛濛的杏眼正乖乖巧巧地望着她,让人心生怜惜。 主角光环,果然让人挪不开眼睛呢! -- 第7页 见弟子们静若鹌鹑,曲冰绛唇轻启,语调柔和婉转:“开始授课前,不妨先听一曲《沉香远》。” 语毕,她从腰后取下碧青色竹笛,敛眸置于唇边。 山泉般清澈的笛音沿着白玉台,层层向下铺展。 她面冷,举止也冷,吹出的笛音却带着股早春初雪乍融般的隐隐暖意,直让一众弟子恍置山林间,草木芬芳,清风扶醉,灵台逐渐清明。 仿佛只过去一会儿,又仿佛过去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个音随风袅袅消散,众弟子始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们第一次见到上清门这位容貌绝俗,又修为高深的师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曲冰放下唇边的竹笛,就,有些尴尬。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有点掌声? 连沉恍惚从笛音里回过神来,不自觉眉头紧蹙,露出扭曲的表情。 方才,他短暂地为笛音所惑,内心罕见如深潭般平静,竟忘了师尊往日阴毒。 曲冰无暇计较刚才那曲吹奏得如何,将宫商角徵羽同灵力的融合运转说了个大概,尔后语调轻慢道:“今日授课到这里罢,明日继续。” 许方泽规矩起身,“恭送师叔!” 其余弟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行礼,“恭送师叔”不绝于耳。 随着曲冰翩翩白衣消失在授业台,许方泽起身落下一声:“休息半刻”,迅速朝教舍外而去。 第4章 以后不会 “天呐!这是什么神仙师叔?她刚才吹笛子那会儿我都不敢喘气你知道吗?” “感觉天天看着她,自己都能变美呢!也不知道谁有好命,能做她的弟子!” “你们看到她刚才持笛的那双手了没?怎么能那么好看呢?要是被那样一双手摸过,我一辈子都不洗了!” 听着同门的议论,连沉的表情像是吃了几斤巴豆。这些人哪只眼睛觉得,做曲冰的弟子,是件好命的事? 他兀自忿忿,抬眸透过窗棱瞧见不远不近处,许方泽正同曲冰在交谈着什么。 许方泽长身玉立,曲冰身姿玲珑,两人皆着白衫相对而视,怎么看怎么相配,仿佛这俩人才是徒儿与师尊关系。 连沉蓦地觉得有些心烦气躁,只能赌气似的将眼神挪开。他暗道周围的人都被蒙蔽,只有他才清楚自己的师尊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然而挪开没几息,终究还是没忍住朝窗外望去。 “弟子听闻,这次前往流塘村由师叔带队,如此就万无一失了,有劳师叔!” 曲冰望着眼前眸光闪闪的少年,心中想着:“不劳,没有我,你照样可以带着女主风花雪月,谈天说地,顺便斩妖除魔,杀出重围。” 她心中想得花里胡哨,嘴上却清清淡淡,“不用客气。” “师叔可需准备什么?弟子一并备好。” “暂无。” “那弟子携颜语师妹,于明日辰时,去碧海峰同师叔、师弟汇合?” 许方泽自接到掌门令才得知,师叔曲冰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收徒。 “好。”曲冰觉得自己将原身的高冷驾驭得渐入佳境。 瞧见曲冰和许方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连沉觉得嗓子有些发干,连带着浑身都不大自在。 有必要送那么远么? 原本最受期待的修剑课,在弟子们频频走神中度过。 连沉心情烦闷,索性翘学,先回碧海峰。反正上清门修习纯靠自觉,他时常缺课,向来没人过问。 竹舍小院里空无一人,虽然平日里也经常这样,连沉却莫名生出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回到偏舍,眼尖的他心跳骤然加快,床榻上整齐铺着一套碧青色外纱门派服。 这是……师尊给他的吗? 连沉带着点近乡情怯的心思,拿起门派服在身上比了比,觉得应该是给他的,一时间心中熨帖与纠结轮番上阵。 他本想换上新衣试一试,愣是忍住没碰,决心等着曲冰回来,亲口告诉他是为谁准备的。别不是故意逗他,想看他笑话。 连沉虽不觉得上清峰的门派服多么了不起,可大家都有,独他一直穿着半新不旧的灰衫,本就是个不合群的性子,如此一来,更显得与同门格格不入。 有了门派服,以后,他该是上清门被承认的弟子吧? 曲冰一下无畏峰,就给连沉领了套合身的门派服,并做主选了碧青色的外纱。 与碧海峰竹林一样的颜色。 将门派服整齐摆放好,曲冰出了偏舍,瞧见空空如也的竹桌,回想起连沉昨日里扒饭那饿极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酸。 趁着连沉没回来,她抓紧时间去千机峰讨要灵果。 弓奇一听小师妹有求于他,差些没把自己心爱的植园能吃的灵果全给薅光。曲冰好一番推辞,他才终于停手。 带着满芥子袋的灵果回到碧海峰,曲冰远远就瞧见连沉在院子里不安地踱步。 “沉儿在等为师吗?”她的出现显然让连沉有些措手不及。 连沉下意识点头,却又很快摇头否认。他才不想承认,自己在等师尊。 曲冰点点头,没有在等她就好。从千机峰离开后,她又在上清门群峰间穿梭一番,熟悉原身的门派,耽误了些时间。 连沉长睫落下,“徒儿榻上,有套门派服。” 问题点到即止。 -- 第8页 曲冰简直想笑他拐弯抹角,想知道是不是给他的,直接问不就好了? “为师今日才知,这内门弟子原来有统一着装,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于是做主选了碧青。你若有其它中意的颜色,我们换。” 听曲冰说果然是送给他的,连沉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他瞟了眼曲冰一身白衣,想到许方泽也是一套素白门派服,心念腾挪,最终什么也没说。 “对了,流塘村有异象,明日为师会同许方泽和颜语一起去查探,你也一起,怎么样?” 连沉听得“流塘村”三个字,凤眸微眯,未脱少年气的面庞瞬间表情冷峻。 流塘村村民曾将连沉活埋,曲冰知他定是想起不好的回忆。 “你若不想去,也可不去。” 她的主要目的是医治男女主,获取功德值。假如连沉顾忌以前的事,不愿意去,她自然不会强求。 “徒儿,去!” “那好,为师给你从千机峰取了些灵果。路上不方便用膳的话,可以拿灵果充饥。”说着,曲冰将芥子袋递到连沉面前。 连沉盯着她手中的芥子袋,耳尖泛上薄红。“徒儿……还不会运转灵力,打不开芥子袋。” 曲冰怔了怔,是了,连沉机缘巧合下夺得现任魔尊容翡的修为,找回记忆,是五年后的事。这会儿的连沉还是只什么都不会的“菜鸡”。 “无妨,为师教你。”曲冰招手示意连沉同她一起坐下。 原以为师尊会像教授音律那样点到即止,没想到却是一点一滴将如何引气入体,如何让天地间的灵气在体内运行大小周天,如何运功打坐等详细示范并作说明。 “灵气汇于双掌的时候,记得让它们停留一会儿。看,在这个位置。”曲冰轻轻点上连沉手心。 她的手指白皙纤长,指腹柔滑细腻,落在手心如一片轻柔的羽毛。 同门那句“要是被那样一双手摸过,我一辈子都不洗了!”不合时宜地钻入连沉脑海,他忽然想到,师尊不止刚才点过他的手心,昨日还有替他擦药。想到这里,他的小腹处爬上一阵酸麻,甚至有些听不清曲冰接下来说的话。 好在他虽有些心猿意马,但足够聪慧。等到日暮西山,倦鸟归巢之时,已经可以打开芥子袋。 灵力注入的瞬间,芥子袋缓缓张开袋口,里面满满当当装着新鲜灵果。连沉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他真的能成为一名修士,吃上这些平日里见都没见过的灵果。 他急于展示,语气一扫平日的阴郁,带上几分少年人的兴奋,“师尊你看!” 抬眸的瞬间,曲冰含笑望着他的画面猝不及防闯入眼帘,让连沉一瞬间心跳漏停半拍。 “学得不错。” 骄傲的种子在心底悄悄发芽。 “师尊……” “嗯?” “师尊为什么对徒儿这么好?”连沉从昨日就想问了,原本不肯施舍给他一眼的师尊仿佛彻底变了个人,不仅事事替他着想,甚至还会夸他,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以前的师尊就像是数九天里没有感情的冰冷石像,任他在极端痛苦里垂死挣扎,不会有半点怜惜。 曲冰望着眼前这个举止局促,眼神忐忑的少年,一个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乌黑的发顶。 “你是我的徒儿,对你好是应该的。以前为师做得不对,以后不会了。” 连沉听后默默低头,将眼底的水光与情绪尽数掩下。 希望是真的,真的就好。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师尊的话,但他希望自己可以相信。 这一夜连沉睡得极好。他做了个梦,梦见师尊被噬魂魔吞了一魂与三魄,所以师尊才会不苟言笑毫无感情。但只要他将噬魂魔斩杀于剑下,师尊就会恢复正常。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棱,打在曲冰浓密的睫毛上。 竹海清香幽幽,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竹舍外有人在低声交谈,曲冰凝神去听。 “原来曲师叔的弟子竟是你。”许方泽的声音。 “碧青色的门派服很适合你,这样穿才像我们上清门的弟子。”柔如三月柳的女子声音。 曲冰这才想起,今日是出发前往流塘村的日子。她竟起得比晚辈还晚,当真罪过。 掀开竹帘,三双明亮的眸子朝她望过来。 晨光曦照,在曲冰清淡的脸上映出一片浅金色的光晕,让人不敢心生亵渎。 许方泽第一个唤出声:“师叔!” 曲冰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辨出浓浓的孺慕之情,不禁回了个属少女的慈爱微笑。 一旁的连沉瞧见曲冰和许方泽眼神互动,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弟子拜见曲师叔!”清脆的女声适时插_进来。颜语恭恭敬敬行礼,像极了第一次见未来婆婆的准儿媳,乖巧可爱。 曲冰略微颔首,一眼扫见旁边显然表情不悦的连沉,疑心他是不是有起床气。 她心念一转,状似漫不经心开口,“沉儿这身不错。” 方才还低气压的连沉凤眸一亮。 少年换下灰扑扑的旧衣,身姿高挺如修竹,穿上素雅的门派服站在许方泽旁边,竟也与自带芝兰玉树光环的男主不分伯仲。 曲冰收敛心神,“出发吧。” 她随手托起一片空中飞舞的竹叶,凝神注入灵力,竹叶立时变作一叶青色小舟,乘坐四人绰绰有余。 -- 第9页 “方泽,你来。”曲冰用下巴示意许方泽控制飞舟。她不识路,女主修为不够,只能交给男主。 “是!”许方泽跃至舟首。 连沉刚恢复生机的表情瞬时黯下几分。他修为不够,所以师尊只能吩咐别人代劳。这次去流塘村,也是累赘罢。 颜语随许方泽登上飞舟,优雅坐定后不忘叫上还在低落的连沉,“连师弟,上来吧。” 连沉没去瞧她,默默在曲冰旁边落座。小舟稳稳升空,朝流塘村方向而去。 第5章 蜈蚣少女 晨风带着清凉的湿意,丝丝密密钻入肺腑。疾风吹在脸上的感觉,让曲冰忆起小时候,父亲开车带她去看漫山红叶,深秋清晨的风也是这般,清冷又缱绻。 大半天没进食的连沉,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声。他懊恼地闭上眼睛,满脸写着羞惭。 “沉儿,为师想试试你师伯种的灵果味道如何,拿出来大家一起尝尝?” 灵果既给了连沉,就是他的东西,总归得问一问愿不愿意分享。而且,这孩子之所以一直没吃,怕也是不好意思。 连沉果然红着耳尖,从芥子袋里取出些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果子,分别递给曲冰、许方泽,以及颜语。 “谢谢。”许方泽郑重接过。 “谢谢连师弟!”颜语笑得灿烂。 连沉薄唇紧抿,分完后埋首认真啃果子。 若曲冰不吩咐,他定想不到把灵果分给许方泽和颜语。打小吃不饱穿不暖乞儿一个,所求之物皆靠抢靠护,哪里想过分予他人? 想到师尊为了照顾四人里唯一没有辟谷的他,费心取来灵果,连沉心头既温暖又苦涩。 入夜,明月当空,寒露深重,四野寂静。 “师叔,上次的《沉香远》真好听。不知道语儿有没有机会再听师叔吹奏?” 不过一日,颜语已经在曲冰面前自称“语儿”。 曲冰将眼神从璀璨星空收回,斟酌一会儿,“《沉香远》专为凝心静气用,待此次门派任务结束后,我会教你们如何吹奏。今夜无云,吹一首《星夜无眠》罢。” “好啊好啊!应景!”颜语双手捧起嫩白的脸蛋,满眼期待。 连沉一面觉得颜语聒噪,一面又庆幸多亏有她,气氛才热闹。 若他也懂这般撒娇,师尊会不会听他的? 曲冰从后腰取下竹笛放在唇边,悠远的笛音如星空辽阔,如晚风轻柔。 音符像是闪烁的繁星,笛声让星夜赶路也变作享受。 若即若离一曲终了,颜语不自禁长叹声:“曲师叔真是惊才绝艳。” 曲冰将竹笛放下,有才华的是原身,不是她。 要不是原身“招惹”了连沉,本也不至于结局凄惨。想到这里,她朝一旁瞥去,只见连沉那双浅淡的眸子,正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这根竹笛真精巧。”颜语目光落在曲冰手中,“好像是普通笛子?师叔自己做的吗?” 曲冰纤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竹笛上抚过,这确实是根普通竹笛,由原身大师兄凌萧行取碧海峰细竹制成。 原身给这根竹笛取名“若虚”,取“竹子空心虚怀若谷”之意。又因是心上人做的,便成了她的本命灵器。 〔若虚在连沉手中化作齑粉,察觉到本命灵器被毁,原本一直无声息的曲冰忽然张开血唇,嘴里黑黢黢的没有舌头,被捣碎的眼眶里流出血泪,人彘的无声呐喊分外悚人。〕 书中的描写让曲冰打了个寒颤,这根竹笛,对原身很重要罢? “确是普通竹笛,故人所赠。”曲冰希望,她能为原身护好这份念想。 凡人界分布着如水系一般丰富的灵脉,灵脉易引妖魔鬼怪前来吸取灵气,而流塘村地处边缘,村舍数十间,就错落分布在一条不大不小的灵脉之上。 四人抵达流塘村,眼前的村落就像是失落的遗迹。情报没有错漏,流塘村空无一人,且每有寻亲留宿者,均会无故失踪。 村舍里看不出明显的逃难痕迹,除到处积了层薄薄的灰尘,锅碗瓢盆被褥等好好地呆在原地,仿佛它们的主人只是心血来潮忽然离开,尔后再没有回来。 曲冰自然知道作祟的是个什么玩意。 鬼蜈蚣,由蜈蚣妖与怨灵融合而生,又因吸取足灵脉之气,可重伤许方泽这种化神境修士的可怕生物。 流塘村的村民正是一夜间被鬼蜈蚣吞食,这才消失不见。若放任不管,待鬼蜈蚣消化完村民,就将去周边村镇吞噬其它生灵。 “师叔,这里果然一点人气都没有。”许方泽的话打断曲冰对剧情的回忆。 “嗯,天色已晚,我们在此过夜,看看夜里有没有动静。” 鬼蜈蚣害怕阳光,往往白天藏于洞穴,夜间出没。只要察觉到村里有人,鬼蜈蚣一定会出现。 许方泽依言寻了村里最大的宅子。这里一进十余间房,摆设颇丰,显然之前住的大户人家。 连沉从进入流塘村后,始终表情凝重,这会儿更是脸色难看。 曲冰瞧出他情绪不对,低声问,“沉儿,怎么了?” 连沉没料到曲冰会忽然唤他,顿上一小会儿才解释:“这里是村长住的地方,就是他做主抓住徒儿,埋入乱葬岗。” 曲冰长睫下敛,默默抬手在连沉的头顶轻轻抚过,只觉乌发柔软,触感如缎。 -- 第10页 连沉与她同高,这亲近小孩子的姿势便显得有些别扭。然而连沉却凤眼微眯,缩了缩脖子,像只温顺粘人的小狗。 许方泽以除尘诀将宅子打扫干净,一人一间房安排下去。曲冰和许方泽分住对面两间,连沉和颜语落脚他俩隔壁。 入夜,月光如水,洒满整个宅院。 许方泽、颜语和连沉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打坐修行,只蟋蟀鸣叫声不绝于耳。 约莫子时,曲冰听见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似有很多人同时朝宅院跑来,整齐而诡异。 她睁开长眸,察觉到一股庞大的妖力混合着怨念涌来,鬼蜈蚣! 对面的房门被推开,许方泽的声音传来,“师叔?” “我在。”曲冰已经立在门口,白衣随夜风而动,表情凝肃认真。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颜语和连沉,两人亦分别从房里走出。 连沉一推开门,便看到许方泽持剑挡在曲冰身前。 “曲师叔,许师兄,什么东西动静这么大?”颜语略带颤音。 “不知道,看看再说。”曲冰明知要面对的是什么,依然还是在看到院墙上趴着的东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应该是紫红色的蜈蚣,这会儿竟然是庞大的惨白色。就着月色仔细分辨,能发现蜈蚣的体节,由一个个未着寸缕的人类躯干前后相连而成。 躯干有大有小,颜色有深有浅。 那整齐的脚步声,正是蜈蚣体节躯干上的手脚四肢,在地上以扭曲的姿势爬过的声音。 更为诡异的是,蜈蚣的头上,竟长着一颗少女的头颅。少女面容清秀,双目紧闭,仿佛只是被噩梦魇着了。 风中飘来一股尸臭,月光下鬼蜈蚣的体节,一眼望不到头。 颜语看清楚眼前来物,被尸臭味一激,“哇”地吐出来。 “颜师妹,你没事吧?”许方泽听到背后的动静,扭头目露关切。 颜语的干呕止不住,撑着小腹勉强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鬼蜈蚣似乎被颜语的呕吐声惊动,抬起身子如眼镜蛇一般面向曲冰。 这一抬,四人都看清了。蜈蚣腹部每一节上都挂着一颗头发散乱的人头,人头竟是直接从脖子处弯折扭转所致。这些人头里有壮汉有妇人,有老孺有孩子,数量何其庞大。 “师尊,这些死尸,好像是流塘村村民。”连沉眼尖,一眼看出好几个面熟的。 “嗯。”曲冰应声。 颜语看清楚蜈蚣腹部的人头,惊得当场尖叫,声音凄厉。 鬼蜈蚣示威完毕后,循着颜语的声音爬过来,体节上的尸体手脚并用,快得极不正常。 许方泽提剑迎上去,白衣倏然挡在鬼蜈蚣前进的路上,当身横劈一剑。 剑身上的灵气将院墙击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墙粉纷飞,鬼蜈蚣也应声断作两节。 正当许方泽欲补第二剑时,两截断开的鬼蜈蚣仿佛各自拥有意识,分别朝他攻来,速度较之前爬行的时候更迅。 许方泽忙闪身错过,然而其中一个体节还是趁机在他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鬼蜈蚣即便被切断,也可以像蚯蚓一样各自活动。书中的许方泽,就是在将蜈蚣头颅一分为二后,勉强将颜语救下来。 “方泽,攻它的头!” 许方泽收到曲冰的提示,略微点头,飞身朝鬼蜈蚣的头部而去。 鬼蜈蚣似乎也听明白曲冰的话,隐藏在黑暗里的体节自行断开成一具具弯折的尸体,纷纷如炮弹般朝许方泽飞去。 离谱!还可以这样? 眼看着许方泽被惨白色的体节包围,虽使出无形剑意,将四面八方蜈蚣体节削得粉碎,然而尸体没有意识,不怕疼痛,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凝合,重新扑将过来。 曲冰见许方泽渐渐不支,在心中发问,“系统,在吗?” [为您提供十二时辰随叫随到服务。] “知道具体怎么制服鬼蜈蚣吗?” [本系统仅能提供医疗救护服务,无剧情推动等无关服务功能。]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友情提示:宿主原身是合体境乐修。] 曲冰眼神蓦地一亮,书中一笔带过,差些忘记这茬。竟然比男主还高两个境界! 她从后腰取下竹笛,一曲《乱魄抄》下意识吹出。 刹那间,混乱的音律犹如带刺的藤蔓,攀上鬼蜈蚣分散的体节。 原身的《乱魄抄》六界通行,可乱魂扰魄,让敌人神识不稳,然而不好的地方也同样明显,那就是她忘记提醒许方泽、颜语、以及连沉封闭听识了。 这会儿,许方泽提剑不稳,摇摇欲坠,颜语更是捂着耳朵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反而连沉的情况比许方泽和颜语要好上一些,只脸色煞白,嘴唇快要被他咬出血来。 曲冰暗啐自己思虑不周,然而笛声刚停,蜈蚣体节仿佛看出她才是“主谋”,放弃围攻许方泽,纷纷朝她飞来。 散发着尸臭味的体节以扭曲、诡异的姿势靠近,曲冰顺着原身的战斗记忆,给许方泽、颜语、连沉和自己分别打出结界,然后以唇触笛,吹奏《疾风爆》。 音律如狂风肆虐,化为铺天盖地绵绵风刀。 空中的尸体尽管还在接近,却也隐约开始颤抖。 就在离曲冰半步不到的距离,蜈蚣体节由内而外爆裂,漫天血雾。 -- 第11页 第6章 师尊别看 尸臭弥漫,少女头颅同蜈蚣的脑袋牢牢粘合在一起,连《疾风爆》都无法伤其分毫。 受攻击影响,少女头颅张大嘴厉声尖啸,碎成血雾的体节一点点重新凝结。 仿佛察觉到最难缠的敌人是曲冰,鬼蜈蚣头部迅速朝她飞来,速度之快,几不可挡。 “师尊!”曲冰耳边传来连沉的声音,尔后手腕便被谁攥住,身子不受控地朝一旁倒去,跌入一片碧青色的怀抱。 好在曲冰之前设下的结界起了作用,鬼蜈蚣头部重重地撞在结界上。 碰撞之时灵力激荡,曲冰只觉得面颊生疼。待她睁开眼,蜈蚣头上,少女的眼睛已缓缓睁开,鸦羽般的睫毛之下,双目无白。 那双黝黑的眼睛仿佛有着某种诡异的吸力,似乎要将万物卷入其中。 她强定心神,双手下意识收紧,死死扣住箍在腰间的手臂,耳畔当即传来一声闷哼。 被这声闷哼一扰,曲冰神识不稳…… “平安啊?今晚想吃什么?爹爹给你上山弄去。” 曲冰睁开眼,只见一满面风霜的老汉正抽着旱烟咧嘴憨笑。而他的对面,俏生生的少女弯腰添柴,直身洗锅,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上回猎的几只野兔子还没吃完呢。爹您身子骨不好,就别山上山下地跑了,咱今晚吃野兔!”少女抬头朝老汉甜甜一笑,那张脸与鬼蜈蚣头上的一模一样! 曲冰心下震惊,下意识环顾四周,只见连沉正朝她望过来。 此刻的连沉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他浑身透明,连带着碧青色的门派服也散发幽幽淡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不见。 见她望过来,连沉开口唤“师尊”,可惜无论连沉自己还是曲冰,都没有听到声音。 曲冰看着连沉嘴巴动来动去,却只能根据口型分辨个大概。“……怎么了?”,“师尊……说话么?” 她张嘴想答:“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才发现同样发不出声音。更可怕的是,当她低头,发现自己浑身也透着几许莹莹淡光。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她和连沉说不出话?少女和鬼蜈蚣究竟什么关系? “你快出嫁了,也不知道还能陪爹爹吃几顿饭。野兔风干了留着下顿吃吧,爹爹上山打两只山鸡,再采点菌,咱们吃顿新鲜的。”老汉满是沟壑的红脸上绽放愉快的笑容。 “诶!听爹的!”少女白皙的手掌在围裙上擦掉水渍,同样笑得灿烂。 曲冰尝试上前问老汉和少女这里究竟是哪里,没想到刚碰到少女,整个手臂竟然直接从少女上半身穿了过去。 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又靠近一些,碰巧遇到少女转身,整个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 怎么会?!难不成她变成鬼了? “系统,在吗?” [在。] “我现在这是在哪?怎么出去?” [本系统仅能提供医疗救护服务,无剧情推动等无关服务功能。] 就不该奢求…… 曲冰眉心微蹙,虽然系统无法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但目前看来,似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陷入了某种类似幻境的地方。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衣袖被一股力道扯住,垂首顺着袖口看过去,原来连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她的衣袖。 “师尊?” 从连沉湿眸笼眉的表情能看出,他很担心此刻的情况。 “没事。”曲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少女,慢慢一字一句,“我们盯紧她。” 鬼蜈蚣既然顶着少女的头颅,这件事就一定和少女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曲冰决心从少女入手。 老汉果然外出上山打猎,少女留在家中,将破旧逼仄的房子打扫干净后,就坐在塌上缝大红嫁衣。 “沈平安和于飞,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少女举起喜帕,仰头对着上面刚绣好的两只鸳鸯,笑出两颗甜甜的虎牙。 原来她叫沈平安。 整个院子只并排两间土房,其中大的一间似乎交由老汉休息,既做卧房又做厅堂。观摆设用度能看得出来,这个家里只有老汉和少女平安两人。家中备了不少待嫁的物事,显然平安对要嫁的男子很是满意。 曲冰立在角落一言不发,她的注意力全在平安身上。连沉站在她身后,眼神在曲冰和平安之间来回切换。 天色暗得很快,平安刚做好饭菜,就听见有人敲院门。 她放下手中的嫁衣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门口,边扯开门栓边埋怨:“爹爹,你可算回来了!菜都凉……” 院门外不是老汉,而是个满脸酡红的壮硕男子。 “利富贵,这么晚你找我们家有事?”平安面色不虞,显然厌恶眼前这个叫利富贵的酒醉男人。 利富贵斜撑在院门边,一双眼睛腻得掉油。“平安啊,一想到你要嫁人,哥哥心里不舒服……一不舒服就想来看你……”说着,身体前倾,大掌朝平安脸蛋摸过来。 平安扭头闪开,作势就要关上院门,连敷衍都不想给。 “啪!”院门被双掌用力抵住。 “小浪蹄子!仗着要嫁人就不把哥哥放眼里了是吗?哥哥的老爹可是村长!问问隔壁村姓于的小子敢不敢跟老子抢女人!”利富贵的表情瞬间狰狞,就着酡红如同恶鬼。 “你就算是天皇老子的儿子,我沈平安也看不上。仗着喝了几口马尿,就想欺负我。告诉你,没门!” -- 第12页 沈平安从院门旁抽过一根扁担,像模像样地挡在身前。 “贱女人,老子你看不上,看上那个病秧子。改明儿老子断了他的根,叫你还敢惦记野男人!今儿老子就要办了你!让你明白什么是真男人!” 利富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平安手中的扁担夺了过来,将死死拽住扁担的平安带着摔进他怀里。 “宝贝儿,这不就投怀送抱了吗?哥哥这样的男人哪里找?别急,这就疼你!”利富贵趁机一把扛起平安,大步流星将她往里屋带。 “啊!王_八蛋你放我下来!我爹爹很快回来取你狗命!”沈平安在利富贵肩膀上剧烈挣扎,曲冰从她眼神里看出强烈的恐惧。她下意识上前推利富贵,果然整个人穿了过去。 不过是徒劳。 平安被摔在塌上死死摁住,无论怎样扭动都无法挣脱利富贵巨大的手掌。 “呲啦!”衣衫被扯坏的声音。 曲冰被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笼罩。同样身为女子,平安此刻的感觉仿佛直接投映在她身上,她多想将利富贵从平安身上扯开,将这禽兽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畜生!放开我女儿!” 老汉不知什么时候及时赶到,一声暴喝扔下山鸡朝利富贵扑过来。 利富贵没待老汉靠近,扭身一脚飞踹老汉心窝,当场将老汉踹得口吐鲜血,倒地抽搐。 “爹爹!”平安叫得凄厉,滚下床跌跌撞撞朝老汉扑过去。 老汉口鼻淌满鲜血,双目紧闭,脖子歪倒。平安颤抖着将手指伸到老汉鼻下,数息后仰天长啸,“爹——爹——啊!” “呸!老不死的敢坏老子好事!今儿就让你看看老子怎么糟蹋你女儿!”利富贵吐出一口浓痰,揪住平安的头发往塌边拖。 平安嘶嚎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她手脚并用爬起来一头顶上利富贵心口,将利富贵撞倒在地。 老汉已经没气,平安发丝纷乱,捂着所剩不多衣衫,含泪拔腿往院外逃跑。 曲冰和连沉赶紧跟在平安身后,一路上看着她跌跌撞撞一家家敲响村民的房门。 开门的男人见到她这副模样,眼睛发直眼神躲闪,迟疑着不肯把她往里屋引,怕家里女人吃味。 利富贵的声音骂骂咧咧,“今儿我看谁谁敢护她!谁护她我就让爹打断他的腿!” 听到村长儿子放话,男人哪还有不明白的,赶紧将门关了。上好门栓后不忘隔着门说上一句:“小安啊,你去别家看看吧,叔这里不敢收你啊!” 平安双目盛满不可置信,眼泪无声流下。 曲冰嘴唇紧抿,她隐约有种猜想,大概明白整个流塘村村民如何对待平安。 利富贵的声音越来越近,平安只能敲了好几户邻里的大门,毫无意外都被挡在门外。到后来,索性没人开门。 利富贵红着一双眼睛,像饿鬼一样,在一株歪脖子树下将平安扑倒。 少女的惨叫声响彻流塘村,残阳如血,狗吠声此起彼伏。家家院门紧闭,只一个寡居的老太颤颤巍巍举着锄头冲到歪脖子树旁,干哑着嗓子喊叫:“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我打死你!” 老太太佝偻着身子,连走路都不利索,一锄头没砸中人,反被利富贵抢过锄头。 粗壮的手臂举起又落下,将老太太两下砸得脑袋流浆没了气。 一旁的曲冰望着老太太枯枝般的尸身,浑身发颤,脑袋陷入弥天空白。 平安的嘶吼声犹在耳旁,曲冰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恶!恶是魔鬼的通行证!那些不肯施以援手的村民给村长儿子开了绿灯,共同筑起这人间地狱! 这是怎样荒唐的世道,怎样一群泯灭良心的行尸走肉? 两行清泪从曲冰两颊滑落,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这时,一双手掌覆上她的眼睛,视线被彻底遮住前,曲冰看到连沉垂着眸子说:“师尊,别看。” 第7章 平安姑娘 “死婆子!做鬼去吧!”利富贵用力扔下锄头,转身解开裤腰带,大跨步朝平安走过去。 “今儿谁也别想碍老子事!看老子……啊……” 利富贵杀猪般的声音传来,曲冰的眼睛正被连沉手掌覆盖,睫毛在宽大的掌心处不安地眨着。 “发生什么事了?”她着急想知道情况,连沉的另一只手却捧上她的后脑勺,让她无法挣脱。更加不让她看的意思。 “老子杀了你!杀了你!还老子子孙根!你还老子子孙根!啊……” 利富贵的破锣嗓音让曲冰面色一变,她大概猜到连沉不让她看的是什么画面了。 “你……不得好死……不得……”平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断断续续,直至一片死寂。 许久,连沉松开手掌,曲冰终于可以看到眼前画面。 只见歪脖子树下,平安满嘴鲜红,舌根微露,双眼瞪得滚圆,浑身挺得僵直。 不远处利富贵一只手里抓着团乌黑血肉,一只手捂着下半截血红,摇摇晃晃地往东边离开。 她不禁汗毛直立,这是平安咬断了利富贵的子孙根后,被当场掐死? 平安此刻衣不蔽体,活泼热烈的眼睛愤恨地瞪向虚空。她原本有疼爱她,等着她尽孝的爹爹,有很快就要永结连理的心上人,却因为一头畜生,一切终止。 -- 第13页 死不瞑目。 散发着白光的灵体由身体飘出,曲冰看到怨气冲天的魂魄随风而动,一路向着灵气充足的方向而去。 后山一个隐蔽的洞穴里,躺着一条如巨蟒般庞大的蜈蚣。蜈蚣体节红得发亮,腹部两侧如呼吸般起伏,正在不断吸食着灵脉之气。 心有不甘的平安在碰到蜈蚣时怨力暴涨,于是一头扎进蜈蚣的身体。 “别!”曲冰明知徒劳,还是下意识伸手阻止。 蜈蚣妖与怨灵结合,变成人间杀器。 与蜈蚣妖融合后的平安意识不清,在夜色掩映下,鬼蜈蚣爬过流塘村每户村民的宅院。 对沈平安的遭遇视而不见的村民来不及发出惨叫,已经被鬼蜈蚣吞噬,化作一节节惨白、扭曲的体节。 平安老汉父亲的尸体也没能幸免于难,成为鬼蜈蚣体节的一部分。 吞噬的村民越多,鬼蜈蚣怨力越大,平安的意识越模糊,直到整个流塘村没有一个活物。 画面到此定格,仿佛电影被按了暂停键。 “帮帮我……帮帮我……” 平安的声音在曲冰脑海里回荡。 “怎么帮你?”曲冰替平安感到难过,她多希望能帮帮这个可怜又绝望的少女。 “砍断我的脖子,砍断脖子这一切就会结束。我不想继续这个样子下去……” 曲冰几乎是瞬间明白平安的“不想继续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她面向连沉,眼神交汇,两人默契地明白,彼此都有接收到平安的求救。 下一瞬,两人的意识双双回到寂寂夜空下的村长宅院。 一道金色光芒从天而降,将鬼蜈蚣头部斩作两段,却错开了平安的头颅。 妖物尸雨落满宅院。许方泽乌发冽冽,神情肃穆,宛如战神。他白色衣衫被染至污红,下一刻,身子自空中歪身倒下去,砸在地上发出钝重的声音。 颜语一边躲避鬼蜈蚣体节的袭击,一边挥舞长剑,看起来也是强弩之末。 鬼蜈蚣的头再次凝结,曲冰当机立断从连沉怀里飞身而出,朝少女头颅和鬼蜈蚣连接处一道磅礴灵力劈去。 平安的头颅如熟透的果实倏然掉落,被曲冰单手接住。 鬼蜈蚣头部与体节在失去与平安头颅的连接后,纷纷融化成一摊血水,洒满整个院落。 在极致恶臭与脱力面前,颜语终于支撑不住,长剑撑地一口吐出来。 鬼气瞬间消散,鬼蜈蚣也没有再次凝聚的迹象,想来应该是切断怨灵和妖的融合后,消灭彻底的结果。 “曲师叔,你们终于醒了……唔惹……呕……” 曲冰觉得颜语可能要把整个胃袋吐出来。 她两步走近许方泽蹲下身来,只见对方双唇乌青,身上布满或深或浅的伤口,黑色血水已然凝固,显然身中有毒。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蜈蚣妖丹,原汤化原食,以毒攻毒,蜈蚣妖体内可觅。] 原汤化原食什么鬼? 曲冰环顾四周,见宅院一角一颗紫红色珠子幽幽散发红光。她一扬手,珠子便飞至手中。 “这是不是蜈蚣妖丹?”曲冰得先向系统确认。 [恭喜宿主,正是。] 曲冰当即拇指与食指抵在许方泽两颊,迫其嘴唇张开,并迅速将妖丹塞至对方口中。 “曲师叔,方才你和连师弟陷入昏迷,是许师兄拼尽全力吸引妖物注意力。”颜语终于吐够,此刻满脸苍白。 “唔,出了点意外,辛苦你们了。”假如她和连沉不出现,不知道许方泽会不会更早结束战斗?也许会劈裂平安的头也说不定。 “啊!曲师叔你手里拿的什么?”颜语在看清曲冰手中物事后,惊得脚下虚浮,连连后退。 曲冰正想解释,连沉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瞎吗?是人头。”语气阴沉。 一听说真的是人头,颜语的俏脸红一阵白一阵,像打翻了颜料罐。 几人交谈这会儿,许方泽悠悠醒转。他醒来后看到曲冰第一眼,便紧握她的手腕,急切问道:“师叔你没事吧!” 连沉原本不耐烦的表情这会儿变得更加晦暗莫测。颜语似乎忽然想明白什么,灵动的大眼睛在曲冰和许方泽之间来回横扫,一脸吃瓜的模样。 “放心,无事。多亏有你和颜语。”她话音刚落,一团白色灵体自平安的头颅中袅袅飘出。 “多谢两位恩公。” 曲冰听出来,这是平安的声音。 “鬼修?”许方泽语带疑惑,“不对,没法化形,少了些什么。” “少了一魂三魄,无法入轮回。”白色灵体声音俏生生的,听不出仇怨情绪。 “沈平安姑娘?”曲冰试探。 “是的,多谢神仙姐姐和神仙弟弟相助,平安终于摆脱妖物。只可惜,流塘村两百八十五口人,皆因平安惨死。” 连沉眉心深蹙,他懒懒掀起眼帘:“自己种的因自己食恶果,那些村民活该下场如此。” 流塘村遭难的不止袖手旁观的村民,还有一无所知的孩子。曲冰也说不清放任惨剧发生在平安身上的村民们该不该死,然而但凡只要多几个人站出来,平安和老太太都不会死。 或许的话,平安的老汉父亲能有大仇得报的一天,老太太可以安度晚年,而平安则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 -- 第14页 然而这一切只存在于幻想,存在于不曾发生的另一种可能。从这个角度来说,恶果确实是村民自己种下,并祸及子孙。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曲冰不想做评判,她更愿意做些自认为对的事。 她若不出现,也许许方泽在察觉出不对劲后,拼死将鬼蜈蚣头颅一分为二,碰巧切断平安与蜈蚣妖的连接,完成斩杀。 可她出现了,打乱原定发展。鬼蜈蚣在她的提示下护住头颅,而她在被吸入平安回忆后遭到围攻,许方泽不得不分神解救,导致身受毒伤。 假如没有平安主动提示,她这会儿或许无心插柳反击成功,也有可能命葬于此。 虽然只是可能,但有恩必报,假如平安有未竟之愿,她能帮就帮。 “平安的爹爹已经不在,阳间唯一牵挂的人就是隔壁村的于大哥。神仙姐姐可以带平安去看看他吗?” “他有来寻过你吗?” 曲冰的发问让平安陷入沉默,鬼蜈蚣的体节里并没有于飞的尸体,所以于飞要么白天寻过她后离开了,要么根本没来过。她希望是前者。 “你带路。”曲冰从平安的沉默中琢磨出点什么,顺势转移话题。那个问题本来也无关紧要,何必让对方难堪。 “神仙姐姐跟我来!” 飞舟之上,曲冰简短给许方泽和颜语说明平安的身份。 颜语对村长儿子的行径表达出极大愤慨。“就知道欺负妇孺,死得这么轻松,便宜他了!就应该阉了喂狗吃!” 许方泽挑起眼尾扫过气嘟嘟的颜语,表情闪过瞬间凌乱。 “已经没事了,我就知道还是好人多。” 连沉忽然忍无可忍,“变成这样,你就一点不恨吗?怎么还能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曲冰睁开眼望向连沉,对方突如其来的爆发必出有因。 被她这一望,连沉眉头紧锁,像是被当场抓包的孩子,默默抿唇低头。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颜语好奇地睁着杏眼,一脸不解地看着连沉。 许久,平安出声,语气有些低落,“也是恨过的呀……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当年也接济过爹爹和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曲冰回想起平安当时的绝望,若不是因为她恨过,又怎么会魂魄生怨,同蜈蚣妖融为一体? “不过啊,可能死过一次之后,对这些仇啊怨啊之类的就看淡了。”平安语气恢复活泼,“我现今只希望跟于大哥见上一面,看到他无事,就放心了。” “你跟那个叫于大哥的,感情很好呀?”颜语双目放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嗨!也没有感情很好啦!不过于大哥有学识,说话好听,人长得也特别好看。他说要娶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为妻,然后就给我家下了聘礼……”说到这,平安的语气难得透露出些微娇羞。 颜语“噗”地笑出声,这肉麻的话甜得有些齁人。 “神仙姐姐别笑话……他那是没见过世面,要是让他见到两位神仙一样的人物,肯定连话都说不出来。对了,几位是修仙门派过来的么?修仙之人都像你们长得这般好看么?” 曲冰在自己的世界长相清丽,是学校里公认的高冷学霸女神,只不过她对自己或别人的外貌并不在意,因此被夸奖也从不当真。“是修仙的,长得都差不多。” 颜语习惯被夸好看,本欲象征性谦虚下,倒叫曲冰一句“长得都差不多”把话给噎回去。 第8章 迦佑尊者 飞舟之上,去往邻村的路上,颜语似乎还没从尸雨的震撼中走出来。虽然用了除尘诀,还是会忍不住时不时抬起手臂,左右闻一闻有没有血腥味。 许方泽这会儿正安静地调息打坐。蜈蚣妖修为颇高,其妖丹蕴含磅礴灵力,须得花好些时间才能炼化。他必须抓住一切空隙完成对妖丹反噬之力的压制。 有飞舟作载具,很快抵达邻村。折腾了一宿,此刻离天亮不远。 因着治疗许方泽,曲冰得了些功德值,她心血来潮问系统,“忽然想到个问题。假如,我致人受伤后又主动医治,可以获得功德值么?” [宿主直接或间接造成伤害,不仅无法获取功德值,而且需及时救治,否则倒扣功德值。请宿主避免作弊,再接再厉,为早日完成任务奋斗不息!] 成功之路任重而道远。果然,漏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只能一肝到底。 “就是那一间,于大哥家住那里。”白色灵体无手无脚,平安兴奋说的“那一间”,其实无人知道是哪一间。 好在邻村本就不大,随着灵体飘忽的方向,飞舟在一间比平安家还破旧的村舍面前停下。 能比平安家看起来还穷,着实不易。 公鸡长鸣,平安的灵体在空中愉快转上一圈,朝大开的窗户而去。 “儿啊,该下决心了。都说流塘村被下了咒,村里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人能在那里过夜,咱们村的能搬都搬走了。你看中的那沈家小姑娘,十成十是没戏了。咱也别等了啊?拾掇拾掇赶考去罢。” 平安在听到老太太腔调这一番话后,生生在窗户前定住。 “可是娘,以咱家这条件,儿能几只鸡鸭就娶上一房媳妇不容易,何况还是沈家姑娘那一等一样貌的。儿想再等等,没准人没事。” -- 第15页 “等等等!这都等多久了?你以为是娘碍着你娶媳妇?娘也希望你赶考前先把媳妇娶了,种个大胖小子先稳住,回头要是高中,被哪家官老爷的千金小姐看上,家里这个也碍不了事,这不是等不来吗?娘可听说,官府已经请了仙门。请仙门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流塘村闹鬼嘛?你那病鬼老爹死得早,于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可给我长点心,别在一个地方吊死!那些个鸡鸭,娘就当倒霉让黄鼠狼给吃了,你可不许再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修仙之人耳力惊人,母子俩的私语对话一句不落钻进曲冰、许方泽,以及颜语耳中。即便是连沉,也从片段中猜出个差不离。 曲冰在离平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跟在她身后的许方泽、连沉、颜语也纷纷驻足。 无论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于家这对母子怎么都算不上好归宿。可怜平安心心念念的于家,以为的花前月下,不过是将她当成生育工具。 “真晦气,我就说没什么好运气,好不容易钓上个美貌姑娘,煮熟的鸭子还能飞走!行行行!走走走!这就搬!满意了吧我的老娘?” “谁说你没有好运气,这事儿证明,那沈家姑娘命就是不好,想耽误咱于家独苗都耽误不上!儿放心,以我儿这样貌,一路上多少有钱人家的小姐上赶着资助,咱早点上路,一路上专门打听谁家有独女……” 平安默默转身离开,相比来时的愉悦,去时何其落寞。 曲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朝阳初升,平安才尖叫一声,躲回被曲冰放进布包的头颅里。 “太不值了!平安!你这于大哥怎么这样?心上人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去找一找,反而急着搬家上路!这种男的不要也罢!”颜语忿忿不平,气得腮帮子鼓起来,边走还不忘回头朝于家“呸”上一口。 “嗯……”平安闷声闷气,显然情绪低落。 “这次运气不好,遇人不淑,下次擦亮眼睛,你值得更好的。”曲冰将一碗通用型鸡汤“捧”到平安眼前。她觉得自己不太擅长言语安慰,尤其是感情上的事。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我没有以后了……” “什么叫没有以后?” 一直没说话的许方泽替平安解释,“少了一魂三魄的灵体无法入轮回道,也无法成为鬼修,只会随时间慢慢消逝。” 没有下一世,也没有可以追逐的方式,何谈以后? 曲冰没想到,同妖物融合的后果这么严重。“有补救的办法吗?” “传闻空冥寺迦佑尊者懂聚魂之术,若是他的话,应该能帮平安寻回一魂三魄。届时可以入轮回道;又因为融合了妖力,可以走鬼修之路,在白天也能化形。” 听起来还不错。曲冰略微沉吟。虽然十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但帮平安一把的功夫还是有的。 “平安,你想聚魂吗?” “我……做了很多蠢事,神仙姐姐不用为平安多费事。” “你只回答,想,还是不想。”曲冰信奉能干活绝不逼逼的理念。在她看来,平安做的事步步进退有度,与“蠢”没有半点关系。帮她,纯粹发乎本心,并不觉得费事。 “想!” “好。我打算去一趟空冥寺。方泽,你要不要带上颜语先回上清门复命?” 以许方泽现在的状态,其实并不适合折腾。回到上清门闭关炼化蜈蚣妖丹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上清门那边以传讯玉牌禀告即可。方泽想追随师叔同去空冥寺!” “颜语也想跟随曲师叔!” 曲冰原也没想坚持让男女主离开,毕竟刷脸熟之余,还得时时刻刻呆在“伤患”身边,才有获取功德值的机会。何况,她不知道空冥寺的方位,总归还得有个知情的人带路。 四人一鬼改道空冥寺。平安一开始沉默不语,半个时辰过后,开始时不时哼起悠扬小调。 许方泽和曲冰闭眼调息,颜语躺下小憩,连沉似乎终于忍受不住,“看来也没多喜欢那个于大哥,这么快就没事人一样。” 平安原本悠扬的小调瞬时收声,音高八度:“我一没嫁他,二没对不起他。他既没死,也没把我当回事,我还得为他哭丧不成?” 颜语“噗嗤”笑出声,曲冰难得地嘴角向上弯起,浅淡一笑。 能下意识怼人,看来平安已经恢复活泼干练的气势,很好,之前还担心会受渣男影响。 连沉的脸蛋一片绯红,曲冰那一笑让他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像个傻子。 空冥寺在流塘村南面,飞舟行了一天一夜,才在高耸入云的悬崖崖壁上寻到空冥寺所在。 与一般的寺庙不同,空冥寺建在高山崖壁之间,只有懂得御风飞行的修士才能自由出入。 懂御风飞行的修士修为均不低,若被空冥寺主持看中,本身也有志于以佛修仙,则会正式入驻空冥寺。 只接受“社招”,筛选出有天赋的修士,倒是挺有想法。 曲冰驱使飞舟在空冥寺门口停下,扬手将飞舟收起。不远处,一名身穿土黄色半露臂膀袈裟的和尚缓步走来。 和尚露在外面的臂膀肌肉虬张,脑袋锃光发亮。“请问几位修士,来空冥寺何事?” “寻迦佑尊者,求他帮忙。”曲冰同样双手合十,态度十分恭敬。 -- 第16页 “迦佑尊者已昏迷数年,还请几位回去罢。” “昏迷?”曲冰敏锐察觉到,隐藏功德值在向她招手。必然有什么病因,导致昏迷长达数年。有系统在,不怕治不好。 “本人是上清门碧海峰峰主,略懂些医理,可否让在下看看迦佑尊者的情况?或许能帮上一二。” 曲冰不卑不亢,语气诚恳,叫人无法拒绝。 和尚果然只稍稍犹豫,便引着几个人入了空冥寺。 与从外看起来青崖巍峨,鬼斧神工不同,空冥寺内里意外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相比之下,上清门竟显得有些寒酸。 和尚将曲冰一行介绍给主持梵净尊者。在听完曲冰的介绍后,梵净将曲冰领到迦佑尊者面前。 在曲冰的想象中,做到尊者级别的和尚,该是仙气飘飘的慈祥老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个俊美的光头少年? 望着眼前这个仿佛从佛像画卷里走出来的高贵人物,曲冰再一次对修仙世界的设定拜服——高修为配高颜值。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鲛人泪,内服,一颗断情绝爱,鲛人身体内可觅。] “系统,这是什么病?为什么要断情绝爱?”曲冰倒不觉得系统会出错,不过给出的治疗方案怎么看都不像是简单的病。 [媚修以命为引,在病患体内种下痴情蛊。蛊毒发作后,病患会陷入沉睡,并在梦中反复同下蛊之人经历生生世世。] 一阵寒意爬过曲冰的全身。这是怎样的偏执,才会用自己的性命为对方种下痴情蛊?这样的蛊,真的算得上“痴情”吗?而且,迦佑尊者作为一名佛修,为何会有媚修给他下蛊? 总觉得背后隐藏着什么了不起的八卦。 “曲峰主是否看出,我师弟得的什么病?”梵净尊者难掩关切。 “禀主持,不确定,但想试试能不能治好。我这就去取药,若能成功唤醒迦佑尊者,还希望他能帮在下一个忙。” “好说,好说。有劳曲峰主。” 第9章 寻找鲛人 云端悬崖边空气稀薄,白雾缭绕,恍然如仙境。此地群山环抱,远离尘嚣,的确是修习的好地方。 梵净主持将曲冰一行人送至门口,驻足道:“迦佑师弟乃空冥寺建寺以来最有天赋的佛修,其地位远在我之上。这些年我遍寻良医,都没有找出师弟昏迷的原因。不知曲峰主想给师弟用什么药,可否透露一二?” “主持可曾听过鲛人泪?” 梵净略微沉吟,“鲛人泪乃鲛人的真心之泪,有断情绝爱之能,为何曲峰主认为,师弟要服用鲛人泪?” “根据在下的判断,迦佑尊者疑似身中痴情蛊,若对症,服用鲛人泪可解蛊毒。”曲冰没将话说满,她一个半路出家,学习医理的乐修,一眼就瞧出是身中奇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言辞凿凿迦佑尊者中的就是痴情蛊,倒像是江湖骗子。 “恕我等孤陋寡闻,这痴情蛊是何蛊?” “媚修以命为引种下痴情蛊,蛊发后,中蛊之人陷入沉睡,并在梦中反复同下蛊之人经历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这个答案无异于一记重击,让梵净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师弟佛心澄澈,如何会同媚修有瓜葛……” “在下也只是猜测。无论鲛人泪用药是否对症,在下对本次诊断都会守口如瓶。” 梵净听得曲冰这样说,暗松一口气,起手一个“请”的姿势。 曲冰抱拳告辞,拈叶成舟,扬风飞入云端。 深灰色的悬崖渐次如水墨画般若隐若现。离开空冥寺,许方泽面向曲冰,“师叔,鲛人性狡善变,想取得鲛人泪十分不易,居然会有以鲛人泪为解药的蛊毒。而且这痴情蛊怎会如此厉害?以迦佑尊者的修为,竟然不能幸免。” “以性命为引下蛊,所求不过对方余生在梦中与自己的残影纠缠,代价之大,所得之虚无,恐怕即便是修为高深之人,也无法抵挡吧。” 颜语半掩住嘴巴,“难怪曲师叔说,无论能否查出病因,都会守口如瓶。我看空冥寺里别有洞天,佛修住得比皇帝都好,可见心思也不一定全放在修行上。只是没想到,迦佑尊者原来竟是这样的人……” “昏迷是否由痴情蛊导致,暂未有定论,况且也有可能是下蛊的媚修单方面纠缠。尊者乃佛门高僧,颜师妹慎言。”许方泽一秒钟从乖巧弟子变身严肃师兄,变脸之快堪称神速。 颜语约莫是从未听过许方泽对她说重话,这会儿嘴唇上瘪低着头,语调闷闷:“痴情蛊是曲师叔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许方泽听她如此“顶撞”,神情转为严厉,“师叔通达医理,对病情是合理推断,你尚未查明真相,便对前辈浑做猜测,怎还拉上师叔做借口?再者,师叔可并未对尊者做过道德评判。” 一声严厉过一声的质问,让颜语委屈得眼圈泛红,泪眼婆娑,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心直口快的女主,对上克己复礼的男主,其实设定是互补吧? 曲冰见不得女孩子伤心,趁颜语眼泪没掉下来,她幽幽开口:“方泽,你可知道哪里可以寻到鲛人?” 话题转得非常生硬。 许方泽意识到方才有些逾矩,师叔在,怎么也轮不到他指点平辈。 他何其聪颖,当即态度诚恳开口道歉,“颜师妹,方才师兄有些着急,话说得比较重,你不要放心里去。回师叔的话,鲛人通常居住在海域,由于时不时必须接触海水,故即使定居陆地,也不会离海域太远。最近的海域在东边黑刹湾,鲛人时常在那附近的市集出没,假扮成凡人交易海产。” -- 第17页 曲冰略微颔首,驱使飞舟朝东边转向。“我们去黑刹湾。” “师叔,驱使飞舟交给方泽代劳吧?” “有心了,你只需调息打坐,剩下的交给我。” 颜语抽了抽鼻子,杏眼飞快瞥一眼许方泽,心道“厚此薄彼”。曲师叔说的是合理,她说的就是浑做猜测;曲师叔的话是权威,她的话就是借口。许方泽原本在她心中“芝兰玉树”、“温润清贵”的形象,已被“曲师叔的狗腿子”完全替代。 这一幕鸡飞狗跳被连沉看了个结实,他的目光在忿_忿的颜语身上扫过,又落在乖乖调息打坐的许方泽身上,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在想什么。 一直安安静静呆在包袱里没说话的平安忽然开口:“神仙姐姐,万一那迦佑尊者中的不是痴情蛊,该怎么办?” 曲冰迎着阳光,长眸微眯,脸上浮现怀念的笑容:“那就一种药,一种药地试,试到有效果为止。” 这话不是她临时想出来敷衍平安的。她曾经向身为医生的父亲问过同样的问题,父亲当时回答她:“冰冰,现代医学其实有时候很无力,确诊比想象得要难。有时候,同样的病症,只能一种药,一种药地试,试到有效果为止。” 这么一想,医疗救护系统也算得上强大的金手指,至少父亲就会很想绑定这样的系统。 她想父亲了。 也不知道老曲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忙得连轴转。年纪大,身体也不太好,还总跟年轻人一样拼,留给家人的时间总不够。 穿到这个异世界这么久,曲冰从没做过梦。她有时候都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对亲人的思念不够浓烈,所以才做不到“夜有所梦”。只是时不时涌上来的,丝丝密密的想念与焦虑,让她的心情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 朗风拂面,曲冰忽然来了兴致。她掏出若虚,吹响平日里经常听的一首轻音乐。 以往学习压力大的时候,她都会寻一个没人的地方戴上耳塞,点开这首轻盈飞扬的曲子,看天空云卷云舒,任由音符在脑海中流淌,然后告诉自己,前路与晴空一样光明,做人要勇敢不须要害怕,然后心情真的就会慢慢平复。 灵动的音律将负面情绪一一抚平,飞舟之上,每个人都得到片刻安宁。 黑刹湾是一个向内陆延伸的海湾角,由于海水颜色极深,在某些时候的光照下呈现黑色,故取名黑刹。 与名字的阴森不同,这里有着沿海最大的海产交易市集,可谓热闹非凡。 海岸线旁随处可见搭着布棚的摊位,每个摊位上都摆满琳琅商品。有晒干的海鱼、精致的工艺品、形状各异的奇怪生物……若不是身负寻找鲛人的任务,这里实在是个海边度假的好地方。 市集商人和采买人人头攒动,吆喝一声高过一声。穿梭其间,想找到个假扮成凡人的鲛人,何其之难。 “系统,有留意到鲛人的踪迹吗?” [遗憾地通知宿主,没有。] 没有就换个地方找找。 摊位逛了一个又一个,颜语看中一个由透明贝壳做成,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彩色光芒的风铃,左瞧右瞧爱不释手。只可惜她出门急,只准备了灵石,压根没带凡人用的银两。 曲冰向许方泽眨眨眼,“方泽,颜师侄手里那个风铃挺漂亮的。”作为男主,可以考虑买下来送给女主。 许方泽疑惑地望向颜语,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一副福至心灵的模样。 他果然走上前去,向摊主指了指颜语手中的风铃,双方交谈了几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见许方泽从颜语手中接过风铃,含笑朝她走来。 曲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叔,送给您!”许方泽将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光芒的风铃捧到曲冰面前,笑得像个巅峰颜值的傻子。 傻子身后的女主,眼神落寞幽怨。 曲冰露出疲惫的笑容,怪她话说得不够明白。 “颜师侄喜欢,不如你送给她,当给此前惹她难过赔罪?”手把手教是不济了。饭,直接勺起来喂到男主嘴里,总该不至于挨饿了吧? 许方泽一怔,很快换上“我明白了”的表情,给曲冰行个门派礼后,转身将风铃送给颜语。 曲冰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还不算无可救药。 “神仙姐姐,当你的师侄可真好,连赔罪都替他们想到了。”平安在兜里呆得实在无聊,时不时搭上一句话。 曲冰抿嘴浅浅一笑,“平安,总叫神仙姐姐太见外,我叫曲冰,这是我的徒儿连沉,那边分别是许方泽和颜语,不如你以后直接叫我们的名字?” “这怎么行?不行不行!”平安语气激动,“你们以后都是要成仙的,凡人得给你们敬香,哪能直接叫名字?你是神仙姐姐,许公子是神仙哥哥,颜姑娘是神仙妹妹,连公子是神仙弟弟。” 连沉在听到一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后,眼皮子狠狠跳了跳。“为什么我和许方泽同辈,我是弟弟,他就是哥哥?” 平安一愣,茫然道:“因为……许公子看起来就比较沉稳。” 连沉的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 那厢颜语接过许方泽塞给她的“赔罪礼物”,没再多看一眼,随手塞进芥子袋。 阳光炽烈,长期表情阴郁,又新当了弟弟的连沉,在逛了许久之后,像是缺水的秧苗低垂着头。 -- 第18页 [恭喜宿主,识别到鲛人。] “哪里?”曲冰险些脱口而出。 [三点钟方向梳脏辫的青年。] “挺上道。”对系统贴心调整为可理解术语的服务,曲冰觉得很受用。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见一珍珠摊后的长椅上,斜躺着个身着黑色宽袍,身形修长、梳着满头乌黑细辫,裸_露在外的蜜色肌肤散发迷人光泽的男子。 与周围市集商人不同的是,男子似乎并不在意摊前有没有生意。他深邃的五官之下,眼睛半眯未眯,眼神慵懒,唇角欲翘未翘,上着一枚唇环,勾魂攝魄。 第10章 鲛人长天 样貌出众,气质非凡,这鲛人化形似乎不走寻常路,生怕不够惹人注目。 “让让,让让!路都让你们给堵死了!” 曲冰一行被人催着让到摊位两侧。只见俩身型与样貌俱彪悍的女子左右开道,伸出手臂频频将道路上的人往两边赶。 彪悍女子身后跟着四个古铜肤色的壮汉,壮汉一人一角,共同抬着一架朱红色木榻稳步前行。 壮汉们肌肉虬张,裸_露的上半身汗珠涔涔,在他们身后,整齐跟着四个佩带长刀的劲装男子。 朱红色木榻上锦绣枕垫大展,雕纹繁复精致,上撑巨大深色伞形顶盖,为榻上斜躺着的女子遮挡烈日。女子容貌中等,身材却十分曼妙,往那榻上清凉一趟,便是绝佳风景。 原本热闹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在女子出现后瞬间消弭。一个半大孩子还在指着摊贩嚷嚷着“糖!要糖!”,被一旁的娘亲一把捞起捂住嘴。 女子的眼神与鲛人神似,慵懒的,似乎怎么都睡不醒。只不过无意间扫到许方泽和连沉时,忽然双目发亮。 她双臂支起柔弱无骨的上半身,含笑朝曲冰这边勾勾手指,“那边的两位小兄弟,天气炎热,肯不肯赏脸去我府邸喝杯酒解解暑?” 语调百转千回,甜得淌蜜,好像被谁掐着脖子般夹着嗓子,光只听声,就让颜语红了脸。“喝酒还能解暑,怕不是想乱_性吧?”气红的。 曲冰听颜语吐槽,一个没忍住,抿嘴笑出声来。她挺喜欢女主“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性格。不像她,从小被父母教育“时刻须谨言慎行”,所以说话总带着适度的委婉,锋芒尽敛。她就是让父母们羡慕得不行的“别人家的孩子”,乖巧,但也分明少了许多张扬恣意。 连沉瞥见曲冰长眸弯弯,抿嘴微笑,阳光下白皙的脸庞镀着一层柔光,像海面粼粼波光,细碎,夺目。 一旁的中年妇人低声提醒:“姑娘可千万别议论,小心女阎罗发难。” “喂!那边的!我们小姐叫你们呢,怎么不回话?”其中一个彪悍女子抬起下巴,手指由上及下,朝许方泽和连沉指指点点,像极了催债的。 “师叔,需要我回绝么?” “她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许方泽脸上一红,急忙反驳:“当然不是!” “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回复就好。沉儿,你想去她府邸喝酒么?” 连沉垂首摇头,“徒儿也不喜欢那种类型。” 答非所问,不过态度倒是很明确。 “哑巴么?回话!知不知道?” “不去。” 许方泽拱手朗声回答,周围原本还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彻底陷入死寂。 榻上女子挑眉,“软的不行非得来硬的,那就带上吧。” 四名劲装男子抽出长刀,气势汹汹朝许方泽和连沉走来,似乎要强行将人带走。 曲冰的右手已经碰到若虚,那边鲛人打个夸张的哈欠,姿态妖娆,语气造作:“宝宝这么快就喜新厌旧,叫长天好伤心啊。” 榻上女子顺着鲛人的声音望过去,瞬时精神,“长天!” 名叫长天的鲛人像是没听到榻上女子叫他,起身利落,离开潇洒。 “追追追!快追!”榻上女子顾不得许方泽和连沉这边,赶紧指挥壮汉抬着她追上去。 随着女子离开,市集重又恢复喧闹。方才好意提醒的中年妇人继续掰扯:“几位好运气,要不是那假卖珍珠的把女阎罗引开,指不定两位公子就会被抓走。” 颜语扬起下巴,“那女阎罗什么来头?” “女阎罗名叫花宝宝,是黑刹湾一霸花无量的独女,有权有势,咱们招惹不起。她啊,最喜欢好看的男人,咱黑刹湾但凡有点姿色的男的,都被她抓进闺房里,那叫一个乱噢……”说到这里,中年妇女咽了咽口水,露出神往的表情。 曲冰忍住没笑,“大姐,你刚说,假卖珍珠的?我看他摊位上珍珠挺多的。” “一看你年轻就知道你不懂。长那样,还卖啥珍珠?那方面卖卖力气就得了。要不活该人挣钱呢?自打那人摆摊起,就没见他成交过一笔,别人问珍珠的价,报的都是天价,可不是假卖珍珠的嘛。人家就是专门钓那花宝宝的。这可不?那花宝宝自打见了他,是三天两头往这跑,也不干啥,就腻歪,搁那丢人现眼。” 颜语歪着脑袋,“不对啊,他要是专门为了花宝宝,直接送上门更快吧?” “一看你也年轻,还是不懂。这叫啥?怎么说来着?欲擒故纵!对,就是我们做生意的,往高了钓着卖。直接送上门的多掉价?就得干看还吃不着,才有味道。要不然刚才那花宝宝想收你们俩的那个……”妇人勾勾小手指,“他怎么就着急跳出来喝干醋?就是怕人家花宝宝另有新欢呗。” -- 第19页 连沉见妇人表情油腻,眼神在他和颜语之间,许方泽和曲冰之间来回扫,阴郁的脸瞬间垮下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随后赶紧补上一句:“他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妇人斜飞一个白眼,表情写满“谁信啊?”三个大字,让连沉更为恼火。 颜语哭笑不得,“大姐,这是我们的师叔!我们都是她的师侄,不是你想的那样!” “喔?喔!这么年轻的师叔?哎哟你看,都穿白衣,我还以为是小两口呢!多般配!怎么可能不误会嘛?航航航航!”妇人掩面,仰天笑出鹅叫。 一向温润的许方泽这回没有报以礼貌的微笑。他双唇紧抿,嘴角浮上一抹苦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心伤的事情。 曲冰对妇人的误会抱无所谓的态度,陌生人的“以为”是别人的以为,与她无干。她此刻的目标只有鲛人。 “大姐,你知不知道,那个假卖珍珠的住哪儿?” 妇人猛摇头,“那不知道,我没事干打听人住哪儿做什么?我又没看上人家。” “那你知不知道,那花宝宝,会带他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那儿呗!” 顺着妇人的手指方向望过去,只见海湾中心,目力所及之处,一座翡翠小岛安立其中。 小岛之上郁郁苍苍,朱顶宫殿气势恢宏,巍峨壮观,可见主人家财之雄厚。 “看到那艘三层高的大船没?”妇人指向小岛与海湾之间,“花家的。这会儿花宝宝和那假卖珍珠的,一定就在船上!” 曲冰当即决定登船。好不容易找到鲛人的踪迹,不能轻易放过。 “可惜啊,只能远远看一看喽,花家可是和修仙门派有往来的,那岛上养了妖兽,吃人不吐骨头!” “谢谢大姐提醒。”曲冰面向妇人得体一笑,清雅得直击心灵。 妇人短暂走神,喃喃自语:“我滴个乖乖,姑娘你长得真好,就跟那仙女似的。应该多笑,你笑起来格外好看!” 跨越不同世界,热情的大姐始终这么可爱。嘴里不饶人,夸起人来也是真的甜。 “诶,好。”曲冰当真笑眯眯的。对长辈的建议,无论她接不接受,都会给个正面的反馈。 妇人又说了些花无量如何富有,如何同皇家、修仙门派关系密切等八卦,细节之丰如同她就是花无量的当家。 好不容易等到妇人离开,平安抓紧时间说话解闷,“这大姐真能说,我觉得花家已经没有秘密了。” 颜语附和,“而且她好像挺羡慕花宝宝。” 许方泽苦笑着摇摇头,“很热心。” “眼光不好。”连沉下定论。 曲冰的注意力早已从妇人身上转到富丽堂皇的三层大船。“我们去船上看看。” 许方泽疑惑,“师叔觉得,那船上可能有鲛人?” “那假卖珍珠的,就是鲛人。” 曲冰没解释为什么能看出长天是鲛人扮的,这会儿跟过去,便是想看看对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方便以此交换鲛人泪。假如对方的目的真是花宝宝,那么真心之泪应该就在相处时产生。 飞舟浮于海面,曲冰施个隐身诀,驱使飞舟迅速朝大船靠近。 船舷每隔一丈立着一名劲装护卫,耳力惊人的曲冰很快找出花宝宝和长天的位置——顶层靠近船头的房间。 一行人隐身贴墙而立,房间里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 “噗哈,不要,讨,厌,啦。”花宝宝特有的夹嗓嗲音让曲冰有些微不适应。 “哼哈,宝宝,告诉哥哥,想不想要?”鲛人长天的语调充满挑_逗意味。可以想见,他线条优美的蜜色肌理,亮黑的细辫,在情_欲滋染下,会多有野性。 曲冰浑身的细胞骤然僵硬,她听到什么?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颜语咬牙切齿:“光天化日!” 一旁的许方泽和连沉作为男子,这会儿也开始不自在起来,尤其是旁边还站着两位女修外加一只女鬼。 房间里的两人越打越火热。 “就怕你不敢给!钓着我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早知道你这么容易醋,我就把岛上的存货都带出来遛遛。” “有什么不敢的?你那些存货中看不重用,一会儿可别求饶。”鼻音撩人。 “你怎么……昂哈!好会啊……”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入耳中,巨大的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爬满曲冰全身。她没想到带人偷听墙角,居然会碰到这样的事。 非礼勿听,她低头木着脸,转身离开。 其余三人也心照不宣,默默远离那香艳的房间,各自隔着些距离站定。 为缓解尴尬,曲冰偷偷找系统尬聊。 “系统,鲛人是不是就是美人鱼?” [不是的嗷,鲛人是一种可以幻化各种外型的海妖,跟宿主世界里鱼尾人身的美人鱼不是同一种东西。] “可以幻化各种外型吗?”那岂不是难以见到真颜? [是的,所以鲛人在提供交_配愉悦感方面特别有优势,经常沦为修士的玩物。] 谢谢!并不想知道这些! 房间里的动静丝毫没有顾忌地传出来,仿佛就是为了让船舷上的侍卫们听到。 许方泽端坐闭眼调息,颜语独自抬头看天,连沉凤眸状似无意地扫过曲冰,眼前莫名浮现她被血色药水染过白衣时的模样,一时间气血上涌,喉咙发干。 -- 第20页 第11章 中计被抓 房间里的动静持续很久,久到曲冰有些麻木。反观那些侍卫笔直站立,始终表情淡定,显得她颇没见过世面。 眼看着船抵小岛,房间里两人终于消停。 房门大开,长天已经穿戴整齐。花宝宝着一层清凉薄纱,风光若隐若现,赤着双足随他来到船头。 藕白色的手臂攀上对方的胸_膛,花宝宝满足地喟叹:“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他们啊,没一个如我的意。” “没有比较,怎么知道谁好呢?是不是?”长天托起花宝宝的下巴,假意凶狠地“啃”上去。 对修仙世界而言,男女亲昵多半束缚在闺房之中。曲冰见多了小情侣在公众场合牵手亲吻,对这样的画面接受良好。 相比许方泽的继续闭目调息,颜语的假意抬头望天,曲冰甚至可以抱着求知的心态,认真观摩花宝宝与长天的互动。 连沉原本想避开活色生香的画面,没曾想居然扫到曲冰光明正大目不转睛。 一边是咂嚒声响不断,一边是师尊专注的眼神,连沉整个耳廓红欲滴血,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花宝宝松开长天,气息不稳,“说吧,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长天迎着花宝宝探究的眼神,嘴角缓缓上扬,笑得俊朗非凡,“长天想要的,宝宝方才都给了。不过确实有一件事,宝宝能帮到长天。” 花宝宝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随手将披散在身前的如缎长发撩至肩后,“说吧。” “想请宝宝帮忙请来医修,替长天的家人看病。” 这个理由似乎出乎花宝宝的意料,她眼尾上挑,语气带上几分不可置信:“就只要这个?” “只要这个。” “简单,那……帮了这个忙,准备怎么报答我呀?” “整个人都是宝宝的。” 那边两具火辣的身体再次贴在一起,曲冰忽略两人腻歪,心中微喜。原来鲛人找上花宝宝,竟然是为了搭上医修这条线。有系统加持,她不就是半个现成的医修么? 船缓缓驶入码头,已经有精致宽敞的马车候着。岛上的人见着花宝宝,都恭恭敬敬唤一声“小姐”,对她身边容貌绝佳且气质罕见的长天并没有多瞧上一眼。 曲冰一踏上翠色小岛的土地,就发现岛上设了强大禁制,想来是为了阻挡妖魔鬼怪而设。 从海湾边远远望过来,岛上宫殿群连绵,这会儿登上岛心才发现,目光所到之处草木扶疏,葳蕤灿烂,间或有亭台楼阁错落其间,清静幽雅。 通往山顶的路平坦开阔,娇笑声不断从马车里传出来。 曲冰一行跟在马车后,准备等长天落单后再向他探一探鲛人泪的消息。毕竟花家同修仙门派有联系,想办事方便,不牵扯到上清门,还是秘密行事为好。 宫殿建在半山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海湾线。 花宝宝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刚回到家,便拉着长天去她的房间。颜语银牙暗咬,艰难吐出一句:“朗,朗,乾,坤!” 曲冰刚想将被海风拂过的不安分发丝别至耳后,一阵灵力冲得她手腕不稳。 不对!灵力震荡从花宝宝房间里传来!她同许方泽疑惑对视,点头双双转身往闺房而去。 颜语和连沉有些不明所以,不过看到曲冰和许方泽表情有异,也赶紧跟上。 闺房房门虚掩,透过门缝探进去,可见花宝宝正两手叉腰,饶有兴趣地围着面前巨大的圆床,缓缓踱步。 圆床之上阵法繁复,金光四溢,赤身的长天困在其中,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咕噜声。 “你当真以为,我花宝宝是个只看脸的草包?”夹嗓嗲音依然让曲冰有些难以招架。 “花家豢养的修士,对识别鲛人,可是很擅长的哟!没想到,竟然还有蠢到主动送上门的。” “你……想怎么样?”长天表情狰狞,脸上隐约有白鳞若隐若现。 “不”花宝宝摇晃食指,“应该是我问你想怎么样。是为了给黑刹湾的同族报仇吗?呵呵!”花宝宝故作夸张地掩嘴一笑,“那你可算是羊入虎口了。” 长安死死扣住嘴唇,只用一双清亮的眸子恶狠狠地望着花宝宝。 “说到底,还是你们鲛人的滋味太好。修士也是凡人,同样逃不过七情六欲,将你们鲛人送给有需要的修士,我们花家才能在修仙门派里扎稳根基。” 曲冰算是听明白了,这花宝宝一开始就辨出长天鲛人的身份,于是顺水推舟将长天引到岛上禁锢。而黑刹湾的鲛人,只怕都被花家送给修士,以维持同修仙界的联系。 长天目眦欲裂,极端的痛苦让他说不出话来。画满阵法的圆床就像是一个牢笼,将他死死困住。金光如同会腐蚀皮肉的毒液,持续在他身上灼烧。 “怎么办呢,你这么可口,我都舍不得将你送出去了。”花宝宝俯身勾上长天的下巴,眼神戏虐,如同逗弄小猫小狗。 长天潋滟的脸蛋与有光泽的皮肤肌理,在金光灼烧下纷纷裂变为银白色鳞片,手掌五指间一点点长出薄蹼。眼睛因充血而向外凸出,原本乌亮的细辫化为一丛银白色触须,因疼痛而盘在脸上剧烈扭动,身后甚至长出覆盖着银色鳞甲,足有腿长的尾巴。 “嗬,嗬,嗬……”长天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全不似人声,此刻他的模样在曲冰看来,像是影视剧里的外星生物。 -- 第21页 花宝宝嫌弃地直起身子,“啧,居然这么快现了原型,还没来得及问同族的下落。真是倒胃口。来人!”随着她一声令下,隐藏在暗门后的两名修士迅速现身。 “上锁妖链,带下去,关起来!” 两名修士围着圆床念起法诀,阵法金光渐弱。长天像一团沼泽里的烂泥,滩在圆床上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修士从芥子袋里取出拇指粗细的金链,粗鲁地套在长天脖子上,将对方从圆床上用力拉下来。 □□砸在玉石砖上,发出钝重的声音。两名修士一前一后,像抬死尸一样将长天带出闺房。 曲冰一行先是藏起来给两名修士让路,尔后迅速追上去。 身后的闺房遥遥传来花宝宝的声音:“来人啊!把这锁妖榻给我撤下去!” 曲冰实在没想到,花家在小岛上挖了个地下监牢,并铸以铜墙铁壁。 山洞内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仿佛凝滞的空气发了馊。很快曲冰明白过来,那是肉腐烂的味道。 修士将长天放在地下监牢里后就径直闭门离开。四人这才踏着潮湿与黑暗,来到长天面前。 眼前的长天像一头身受重伤,意外闯入人间的怪兽,银白色触须将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遮挡住,看不出是死是活。 曲冰来到长天身前,俯身蹲下来。 根据前两次的经验,必须和伤患靠得足够近,系统才会有反应。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抽取伤者身体里的诛妖灵力,避免伤口无法愈合。护脉丹内服,护脉止疼,每日一颗,连服七日,芥子袋内可觅。] 没想到方才的阵法竟然能阻止妖物伤口愈合,看来那俩修士修为不怎么样,阵法的功夫还是到位。 曲冰抓起长天的手腕,正待抽取灵力,长天却突然暴起,一把用力掐上曲冰的脖子。 带蹼的手掌宽大无比,几乎能将纤细的脖子整个扣住。曲冰惊讶地发现,长天那张莹白透亮的脸,与此前有着极大差异。此刻的他五官柔和,线条绝美,仅看脸,竟辨不出性别。就连头上那披散的触须,也莫名勾魂。 “师尊!”、“师叔!”几乎同时,连沉和许方泽一左一右,抓住长天意图攻击的手臂。 长天红着眼睛,嘴里仍旧“嗬嗬”大喘气,似乎意识不太清醒,只手掌如钳子一般死死扣住。 曲冰这会儿喉咙被扣得太紧,发不出声音,只能传音入密:“无事。” 她还握着长天的手腕,于是趁机将对方身体里经由阵法嵌入的诛妖灵力引导出来。 许是没有察觉到恶意,引导过半,长天强睁着的双眼渐渐闭合,松手摔入曲冰怀里。 鲛人身上的鳞片光滑黏腻,蹭得力道重了,能觉出鳞片表面不仅坚硬,而且布满细密的锯齿。 将诛妖灵力全部引导出体外,曲冰从芥子袋里取出护脉丹,扶着长天让他服下。 从曲冰搭上长天手腕起,连沉的眼神就一直胶着在她身上,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眼看着师尊被袭击,他的身体比脑子快,抢在许方泽之前扣住了长天的手臂。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快。 眼看着师尊亲自给长天喂药,他的五脏六腑又像是挂了千斤秤砣直下坠。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每当看到别的孩子有父母陪在身边,身体也是这样。 他嫉妒,嫉妒别人有而偏偏他没有。这一次不同,他嫉妒自己有,而别人同样可以有。 地下监牢里暗无天日,平安得以现身放风。她弯腰凑近长天,喃喃自语:“原来鲛人长这样啊。” 见长天肤色渐渐不再透明,曲冰提议:“我们走吧。” 进时容易出时难。地下监牢的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一声尖锐的哨响冲破云霄。 第12章 深海巨兽 “那两个修士出门前有设通风哨!”许方泽面向曲冰,“师叔,你们先走,我殿后。” 他将搭在肩上的长天交给连沉,准备孤身引开追上来的护卫。 “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曲冰祭出碧色飞舟,从身后扯过若虚,“全都上来。”她表情冷肃,目光锁定乌泱泱朝这边飞来的修士,扬手给飞舟打上一个结界。 许方泽望着曲冰,有片刻怔楞,很快依言登上飞舟。 轻柔舒缓的曲调从若虚中流淌出来,如雨夜淅沥,泉水叮当。这一点都不像对战会用的曲子,然而却是最能争取逃跑时间的选择。 《幻离曲》,闻者陷入幻觉,会在恍惚之中如梦游一般,分不清东西南北,今夕何夕。曲冰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将飞舟带离地下监牢。 然而就在将将要驶离小岛的一瞬间,飞舟被一道透明屏障阻挡,巨大的冲击力差点将连沉和长天掀翻下去。 “我当谁的胆这么肥,偷东西竟然偷到无量岛来了。原来是两位小兄弟啊?” 这夹嗓音一出,曲冰就知道是谁。 花宝宝被肉山一样的修士顶在肩上,悬于空中。娇软与肌霸的结合,看得人眼前一辣。 她一边把长天说成个被盗的物件,一边故意忽略曲冰和颜语,好像天地间只她和她看上的人,才算个东西。 受到冲击,长天悠悠醒转过来,正看到曲冰白色的背影挡在他身前,与花宝宝对峙。 “你和你的人打不过我。”曲冰冷冷开口。其实她并不清楚究竟打不打得过,不过身为一峰之主,身边还有许方泽做帮手,怎么都不应该露怯。 -- 第22页 花宝宝掩嘴嗤笑,“哟!好大的口气!欺负我无量岛没人么?今日你们都得给我留下!” 她话音刚落,四面弹出七名手持重武,衣着各异的修士。 “师叔,方泽跟你一起!” 眼看着许方泽拔剑和曲冰站在一起,连沉眸色一暗。师尊的徒儿是他,站在师尊身旁的也应该是他,然而他却帮不上任何忙。 “方泽,我对禁制不熟悉,你想办法冲破禁制,这些人交给我。” 许方泽看看七名修士,又看看曲冰,“师叔小心!” 曲冰将若虚置于唇边,《乱魄抄》倾泻而出,音律杂乱无章,冲击没有结界保护的修士。 修为不高的三两修士在听到《乱魄抄》的几息之间开始扔掉武器,用力撕扯自己衣服。 “乐修!大家封闭耳识!”一个鹤发童颜的修士念出法诀,提幼儿手臂粗的毛笔向曲冰飞来。 曲冰气息不乱,将《乱魄抄》吹得更加高亢激昂。待持笔修士靠近,音调一转,《疾风爆》裹挟着巨大的灵力漫天倾泻。 原本还能克制不受《乱魄抄》影响的修士受夹杂着灵力的风刀冲击,浑身衣衫化成齑粉,皮肉筋骨更是密密麻麻裂开。 持笔修士被甩出老远,喷出一口浊血。他瞪大眼睛望着曲冰,颤颤巍巍地说到:“竹笛乐修,合体境修士,她是上清门销声匿迹了一百年的曲冰!” 他们几个从未见过合体境的修士,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竟然是对手。隔空致命,这就是高境界的实力碾压吗? 这边七个修士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本来以为上无量岛是吃香喝辣赚灵石来的,怎么会变成当肉靶子? 持笔修士不愧见多识广,连客气话都没给花宝宝留,直接仓皇而逃。 其余几个修士重伤在身,也挣扎着四散逃窜。更有那筋脉尽断的,手脚并用试图爬着离战场远一些。 曲冰面上不显,心中却大为震惊,原身实力这么强悍?还是花宝宝的狗腿太不经打? 花宝宝的表情从胜券在握,到脸黑如炭,转换只在须臾之间。 “肉山”不安地唤她:“小姐,遇到硬骨头了,啃不下来,先撤吧。” 花宝宝眼尾与嘴角抽了抽,“撤,他,娘,的,撤!放海极兽!” “肉山”瞪大三角眼:“小姐!不可!老爷不在,仅靠我们,控制不住海级兽!” “放!放!”花宝宝张开手臂用力捶打“肉山”的头,脸部因为怒级而显得狰狞,嗓音更因为放开了而变得嘶哑。从没在别的女人面前栽过跟头的她绝不允许失败,尤其是长得比她漂亮的女人! “肉山”似乎害怕极了花宝宝这幅模样,赶紧携她飞至无量岛主殿大顶。 主殿房顶两端各立着一个铜像神兽,“肉山”面露犹豫,惴惴不安。花宝宝只用力一拧他的耳朵,他便不得不“哎哟哎哟”嚷着:“我放!我放!” 许方泽这边已经发现,禁制分别由岛上东南西北角的四颗聚灵石,连同岛心法阵组成。只要毁掉其中一颗聚灵石,禁制不攻自破。而最近的一颗聚灵石,就在曲冰脚下。 许方泽传音入密,将冲破禁制的方法告诉曲冰。曲冰行动迅速,一袭白衣如光如电,聚灵石轰然崩裂。 随着禁制的消失,飞舟又可以畅行无阻。 不知道那花宝宝还有没有后手,曲冰不想恋战,于是回身落于飞舟之上。 她身形修长,行动轻灵,于其他人而言,恍然如谪仙从天而降。 方才一战干净利落,刚回到飞舟的许方泽眼神发亮,目光灼灼地落在曲冰身上。 就在此时,无量岛传来“呜”声长鸣。 这声音似乎闷在水下,与曲冰记忆里的任何一种生物均不相同,长天不可置信:“他们竟然豢养海极兽?” “海极兽是什么?”曲冰已经习惯长天这“外星生物”的模样。只要能沟通,在一个频道,就是自己人。 “海极兽是海妖里战力最高的妖兽,领地意识极强。只要是它们认作巢穴的地方,任何侵入者都会受到攻击。” 数息之后,两只庞然巨物破开海水,露出半截身体。 曲冰眼皮一跳,这是……哥斯拉?不是,你们海底的生物都长得这么随性么? 与此同时,海湾口的市集商人和采买人听见奇怪嘶鸣,顺着声音来处望过去,遥遥瞥见无量岛围着两只巨兽,嘈杂声四起。 “老天爷啊……那是什么东西?” “花岛主真的养了妖兽!快跑啊!” 随着一声“快跑”落下,原本热闹的市集乱作一团。 这厢花宝宝见三层楼高的海极兽现身,自信重新爬到脸上。这是她父亲豢养的深海恶兽,经过多年努力,两只海极兽已经将无量岛当做他们的巢穴,任何没有海极兽气息的入侵者都会遭到无情猎杀。 无量岛上的仆人护卫定期以海极兽涎香熏衣,花岛主耳提面命,只有在无量岛遭到致命进犯时,才能启用这深海妖兽。 花宝宝管不了这么多。母亲早早离世,她是父亲的独女,只要她想要,父亲没有不给。就算她把无量岛给砸了,父亲也只会说“砸得好”。既然这样,那么放出海极兽,又哪里算得上什么事? 妖兽露面,首先遭殃的是渔民。三两皮肤黢黑的汉子原本驾着渔船在近海捕鱼,忽然被长鸣声惊得不知所措。没等他们吭哧吭哧划回海湾口,庞大的阴影由海底升起,激起滔天海浪。 -- 第23页 眼看着海浪要掀翻渔船,曲冰眉心一簇,下一刻人已经离开飞舟。 她以灵力将渔船托起,并推向海湾口。渔民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如同鹌鹑,在确信获救后,一个个匍匐在甲板上,对着曲冰又是跪又是拜。 海极兽眼看着入侵者溜走,仰天大吼。这一回,熏了涎香也不顶用,除了曲冰这边,花宝宝、“肉山”、岛上仆人侍卫纷纷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声波攻击,没想到竟然跟乐修是一挂的。 曲冰对声波攻击抵御能力远高于其他人,不过两只海极兽同时嘶鸣,她主修的乐声已无法盖过。就算勉强压海极兽一头,巨大的乐声也会给周边造成更大的破坏。 结界能免受乐修的攻击,却无法抵抗妖兽声波。眼看着连许方泽这化神境修士都开始站立不稳,曲冰持若虚向两只海极兽横扫挥去十成灵力。 受灵力冲击,海极兽身上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自伤口流出浓黑液体。 受伤后的海极兽眼珠由蓝转红,再次张嘴,吼出的已经不是嘶鸣,而是化形的黑色妖力光柱。 一看这光柱就知道是危险的东西。曲冰长发纷飞,身形在黑色光柱间躲闪。 果不其然,黑色光柱触物灼烧,连海水都燃起黑色火焰。 此时此刻,曲冰万分后悔选择兴趣班的时候没有选择舞蹈,而是学了围棋。 两只海极兽的破坏力成数倍,花宝宝还没从声波骤停中轻松过来,一条黑色光柱倏然降临,贯穿她的胸腹。 “肉山”察觉到黑色光柱时已经来不及躲闪,只能稍稍侧身。没想到这一侧身,竟让肩上的花宝宝迎着黑色光柱来了个对穿。 黑色火焰沿着花宝宝残余的躯体继续燃烧,还未死绝的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这惨叫声之恐怖让“肉山”下意识将人从肩膀上扔下去,待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肉山”恍然同岛上其它仆人护卫一样惊惶逃窜。 为减轻曲冰这边的压力,许方泽和颜语一直在侧方干扰两只海极兽,连沉手扶船舷,死死盯着曲冰的动向。长天靠在一旁,冷眼瞧着战况。 颜语毕竟拜入上清门不久,虽然天赋绝佳,离许方泽和颜语的实力始终差着天堑。没过多久,便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颜师妹!你去飞舟上,这里交给我!”许方泽希望颜语能去飞舟上照看下连沉。虽然有结界护着,但师叔自顾不暇,要是海极兽的黑色光柱扫到飞舟,以连沉的实力,无法驾驭飞舟躲避。 “不!我能帮曲师叔的忙!”颜语咬牙支撑,不肯放弃。 师尊姜元铃说过,她是神梦峰最有天赋的弟子。这次流塘村的任务也是她求师尊争取来的,她必须有所表现,让曲师叔和许师兄刮目相看! 许方泽急了,“颜师妹!你护着连师弟和那鲛人,就是在帮师叔的忙!” 颜语抿嘴不语,仍旧坚持在海极兽侧后方不断骚扰。 “师尊!” “小心!”许方泽话刚出口,一道黑色光柱擦过曲冰的手臂,而她怀里,是短暂失神的颜语。 第13章 沧浪剑出 曲冰救下颜语纯属下意识的举动。假如经过深思熟虑,她觉得自己应该会等颜语受伤后再出手。 救都已经救了,只能忍痛低头对怀里的颜语说:“海极兽_交给我和许方泽,连沉和鲛人就交给你了。” 颜语先是在黑色光柱射过来时脑中飞速闪过:“完了”。没想到等到意识回笼,看到的是曲冰用那张清冷至极的脸,说着再温柔不过的话。 没有指责,没有埋怨,只说着“把困难交给我,别的地方也需要你”这样的话。 一阵酸楚涌上鼻尖,颜语眼圈一红,险些就要哭出来。 与许多同门出生于修仙世家,有家族在背后支持不一样,她不过是一个洪灾饥荒年间丧父丧母,流离失所,再平凡不过的孤儿。 能入上清门,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从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到走到神梦峰峰主面前,她付出良多。正因为珍惜,所以太想有更好的表现。 即便是师尊姜元铃,也不过是炼虚境初阶修士,能跟曲冰合体境修士一起执行门派任务,她多想表现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然而流塘村里见到鬼蜈蚣,让她想起洪水退去后烂在泥巴里,鼓涨泡发的白色尸体,熟悉的恐慌感使她当场吐出来。 虽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接下来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补救机会。 她太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表现,置许师兄的劝告于不顾,险些被海极兽击中,这才是真正的累及同门。 想到这里,颜语难堪地低下头,瓮声瓮气道:“曲师叔,对不起。” 曲冰哪里想到颜语已经在心中经历过一番天人交战?她答上一句“没事”,将对方推向飞舟,紧接着脑海里就响起系统的播音腔。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宿主受伤,治疗方案如下:海妖涎,外用,愈合妖火灼烧之伤口,海妖体内可觅。] 曲冰顾不得手臂上的伤,“系统,我好像对海极兽没有招架之力,只能被动躲闪。” [友情提示:原身脊椎内藏有一把银白色长剑,可以斩杀海极兽。请宿主留意,原身已与该剑签生死契。剑断,则人亡。] 好……狠。曲冰当即凝神,自体内祭出这把隐藏得极好的神秘武器。 -- 第24页 解开封印的过程脊背发烫,随着一声嗡鸣,一把寒如冰,耀如雪的银白色长剑赫然出现在曲冰手中,她的右手亦下意识握紧。 不远处许方泽呆立原地,目光落在银白色长剑上,眼神充满不可置信。“沧浪剑?” 曲冰刚握上这把剑,就察觉到数不清的剑招涌上脑海,仿佛瞬间化身剑修。她同这把剑的契合程度,不亚于若虚。甚至因为结过生死契的缘故而剑心相通。 下一瞬,剑身光芒大盛,以其为中心一圈圈往外扩散剑意,凭空出现无数道光剑。 “怎么会……”许方泽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 颜语由衷感慨:“没想到曲师叔还是剑修!”她恨不得自己一步成为曲冰这样的修士,沉稳而强大,永远出其不意。 连沉望着漫天光剑,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然而这本不该是他会有的感觉。 他十年前在海清河岸边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连沉。那些年洪涝时有,他一直当自己只是个遇大水和父母走散的普通孩子,直到有一次连续大半个月讨不到吃的,同他一路的几个乞儿围着他拳打脚踢,让他交出藏起来的吃食,他才明白,原来这么久不吃东西,是会死人的。 从那以后,他发现于他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是致命的。他会饥会渴会疼,就是不会死。这样,还算是人吗? 所以,他既不是一般的凡人,师尊的剑招又让他觉得熟悉?难道……他以前就认识师尊? 想到这里,连沉不禁心跳加快。假如他和师尊以前就认识,那么师尊有没有瞒着他什么?比如,知晓他的身世?不然为什么在初次听到他名字的时候,会流露出那样悲哀的神情? 又或者,只是他小时候单方面认识师尊,见过师尊的剑招,那么他和师尊的缘分,或许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这边连沉兀自想了很多,长天则在看到曲冰滔天剑意将两只海极兽扎成刺猬后,深蓝色的眼睛里光芒大绽。 被无数把银白色光剑贯穿的海极兽垂死悲鸣,尔后如两滩烂泥,尽数化入海水之中。 此刻整个无量岛被妖火灼烧,焦土遍野,殿宇不再,苍翠不留。 有幸没有被殃及的仆人和护卫懵懂探头,只见碧空如洗,骄阳当空,安静祥和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假若不是空气中的炭烧气味与遍地残骸,没人会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曲冰一行在击败海极兽后,迅速乘飞舟离开。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战斗,与一开始的计划相去甚远。 连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关心,长天已经扯过曲冰的手臂,掀开素白色广袖,俯身“咬”上去。 其余几人错愕万分,连沉凤眸圆睁,倏然一掌拍向长天肩膀。“你做什么?”声音低沉得吓人,与他的年纪全然不符。 长天被连沉拍得后背撞上船舷,银白色鳞片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白光,整个身体垂顿在地。 曲冰觉出手臂上的伤口不复灼烧感,“你……刚才在帮我疗伤?” 长天剧烈咳嗽几声,抬手擦掉嘴角的鲜血,大口喘息。“海极兽的妖火,遇血肉长燃,只有海妖涎液能止灼烧。” 意思不言自明,的确是在帮她疗伤。 许方泽和颜语原本满腔怒意,以为这鲛人好赖不分,恩将仇报。不过因这番解释,双双放松下来。只连沉不为所动,表情仍旧阴沉得可怕。 “的确不疼了,多谢。”曲冰顿了顿,斟酌道:“下次用涎液替别人疗伤,吐出来抹在伤口上也一样。” 刚刚放松下来的许方泽和颜语转念一想,是啊,疗伤用不着直接上嘴,这鲛人还是太过孟浪。回想起对方在花宝宝面前的表现,两人表情皆复杂且诡异。 长天凄然一笑,“仙子介意长天是男子?” 曲冰想说,她方才那话不是这意思。倒不是碍于男女大防,只是觉得万一以后有谁伤到尴尬部位,长天也这样蒙头就上,有些傻气。 然而解释尚未出口,对方已经补上,“长天尚未分化,暂时没有性别,仙子可以不用在意。” 纳尼? 这就触及曲冰的盲区了。 “系统,能帮忙解释下,什么叫没有性别吗?” [鲛人海生水孕,无父无母,天生没有性别。等到成熟之后,可以随心意分化为雌性或是雄性。] 所以,没有性别,就跟花宝宝……还能玩得那么尽兴……曲冰感觉新世界的大门正徐徐朝她开启。 连沉此刻看长天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或者非男非女,他看得仔细,长天在嘴唇碰到师尊手臂的瞬间,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兴奋的笑意。虽然这笑意转瞬即逝,但就是让他觉得心烦意乱、怒气丛生。 一个个的,不是水平不济保护不了自己,累得师尊去救;就是假借疗伤之名,行沾师尊芳艳之实,无能!无_耻! “仙子可会嫌弃长天?” 有一说一,曲冰虽然习惯了长天“外星生物”的模样,也还是会对顶着这样一副皮囊做凄凉委屈状接受无能。 她赶紧截断话茬:“我们有事需要你帮忙。” “何事?” “你身上有没有鲛人泪?或者知道鲛人泪的下落?” 长天在听到“鲛人泪”三个字时神情一黯,“仙子想要鲛人泪?” -- 第25页 “是。” “那得先帮长天一个忙。” 一直藏着没做声的平安气不过,“神仙姐姐已经把你从那疯女人手里救出来,找你要滴眼泪,居然还谈条件!你这鲛人怎么鳞这么厚?” 长天显然没想到会有声音从包袱里传出来,“是谁?” “是鬼!” 空气一时间有些安静。 “长天没有求着你们救。既然是帮忙,提条件没什么不妥。” “你!” “什么忙?”曲冰本来只想偷偷将长天带出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她始料未及的。长天说得也没错,主动搭救的是他们,求人的也是他们,别人“知恩图报”那是运气,别人若“翻脸不认人”也没逃脱情理。先看看帮什么忙再说,要是当真想找医修,倒省事了。 “几位都是修仙之人,可否寻来医修,帮我族人看病?” 看来需要找医修看病这事不假。 自从绑定了医疗救护系统,曲冰觉得自己立场已经歪了。她就像是棺材铺的老板希望多死几个人,对病患有种奇怪的期待感。因此与其说是长天求她帮忙,不如说是长天帮了她的忙。 “我对医理略有研究,带路吧。” 曲冰这句话于长天而言无异于天籁,他手脚并用爬到曲冰脚边伏下:“多谢仙子!” 连沉现在看到长天有所动作就戒备心起。眼看着对方爬到师尊面前,他差些没忍住一脚踹出去。 长天患病的族人藏在黑刹湾一角的崖洞中。 原来,长天及其族人久居远离陆地的深海,从几年前开始,部分族人开始患上一种身体逐渐腐烂的病。 得病的族人虽然并不觉得哪里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全身一点点溃烂,直至油尽灯枯彻底消亡。 族人们一开始以为是降下天罚。然而年轻的鲛人们一批批死去,年纪大的却安然无恙,大家这才逐渐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鲛人从不生病,这还是第一次求医问药。 长天领着族人来到黑刹湾,化身人形,找到当地最出名的大夫。然而大夫左看右看,又领了同行来右看左看,最后得出结论:“还是请医修来看吧,这病我们治不了。”于是才有后来长天想办法接近花宝宝的一幕。 “我和族人来之前听说,黑刹湾这里同族甚多,没想到,原来他们不是搬走,而是被花家送给修士糟践取乐!天道不公!不应该这样!”长天一掌拍在船舷上,震得飞舟一颤。 远处无量岛已经缩成一个黑色小点。曲冰将目光收回,轻声道:“那就把你那些还活着的同族,救出来吧。” 第14章 污秽丛生 黑刹湾东北角有一片嶙峋的悬崖,长天的族人就藏在石崖下的山洞里。 涨潮时,山洞被水尽数淹没,落潮时,露出半个洞口。 飞舟稳稳停在半空,长天一跃跳出飞舟,落入海中。 不多会儿,山洞口的水底黑色身影游动,在靠近飞舟时赫然露出水面。 十多个人面兽身的鲛人仰头望着曲冰。他们有的长着男子的脸,有的长着女子的脸,也有跟长天一样,亦阴亦阳分不出性别。但无一例外,这些脸都是年轻的,脸上的眼睛都是清澈的。 “你们就是长天请来的医修么?” “我们得病了,你们可以帮帮我们么?” “这里好热,好想回去。” 鲛人们七嘴八舌,说的话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如同没有长大的孩子。这么一对比,长天是说话最“正常”的一个。 “你们上来,我看看。”曲冰凝神注入灵力,原本只能乘坐几人的飞舟瞬间扩大数倍,并缓缓朝海平面贴近。 鲛人们见巨大的飞舟落下,纷纷靠拢过来。 “上来吧。”曲冰朝其中一个女子面容,表情怯怯的鲛人伸出手。 对方有些犹豫,然而用海蓝色的眼睛偷偷打量过曲冰后,终于还是握住她的手。 被拉上飞舟甲板的鲛人鳞片呈淡粉色,然而骇人的是,这些原本应该闪耀着柔和光泽的淡粉色鳞片不仅脱落了一大半,而且鳞片脱落的位置筋肉呈柔软的灰白色,仿佛一划就会裂开,里面更有米粒大,虫子似的东西在上下里拱动。 曲冰头皮一麻,对上鲛人懵懂的表情,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让人难过的反差感。 “仙子姐姐,我们的病能治好么?”声音小小的。 曲冰环顾四周,许方泽、颜语、连沉和长天已经陆续将其他鲛人拉上甲板。 这些鲛人有的呈青色,有的呈红色,颜色各不相同。本该在阳光下展现惊艳光泽的鳞片脱落情况有好有坏,严重的甚至一块鳞片都没剩下,更别提全身腐烂流脓的可怕情况。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海灵草茎,编织成手掌大小密网,套在双耳上,一年更换一次,海域内可觅。] “一年更换一次?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他们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情况这么严重?用上海灵草多久能好?”曲冰说贯口似的倒出一堆问题。 [伤患体内用以过滤污秽的脏器被摘除,移植被摘除脏器可一劳永逸。鲛人失去过滤污秽的脏器后,时间越久,体内污秽堆积越多,腐烂情况越严重。海灵草茎能代替脏器过滤污秽,在体内污秽不增加的前提下,视病情严重程度缓慢治愈,快的话一年半载,慢的话十年八年,为当前可行之最优方案。] -- 第26页 曲冰大惊,鲛人过滤污秽的脏器有什么特殊用处吗?为什么会被摘走?而且按照长天的说法,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几年,谁又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陆续取走这么多鲛人的脏器? “你们……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体里少了什么东西?” 鲛人们面面相觑,茫然地摇了摇头。 既然不知道何方神圣做的,没有线索,也就找不回被摘走的脏器移植回去,海灵草茎确实成了唯一的选择。 “仙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长天靠近,脸上写满忧虑。 曲冰垂眸复述系统的话,所有鲛人听后的表情如出一辙地懵懂,仿佛并不觉得丢失脏器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海灵草是吧?我知道哪里有,这就去取。”长天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赶紧应承下来。果然!只有医修能救族人! “方泽,你陪他一起去,用你的芥子袋多带一些回来。”曲冰想好了,她必须教这些鲛人如何用海灵草编织可以过滤污秽的密网。一年一换,鲛人必须学会怎么治疗自己。 “是!” 鲛人们虽然天真懵懂,但也像孩童一样自来熟。只这么一会儿,他们就已经自己觉得跟曲冰混熟了,纷纷过来跟她搭话。 “长天叫你仙子,你真的是仙子吗?” 曲冰摇头,“我不是。” “学医难不难?” 曲冰想了想,应该是难的,就比如在她的世界,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学习生涯会比其它大多数专业时间漫长。不过她还是摇摇头,“有兴趣的话就不觉得难,一会儿我教你们怎么用海灵草。” “海灵草很常见的,真的能治我们的病吗?漂亮的鳞片还会长回来吗?我好想念它们……” 曲冰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和鲛人们聊着,有种自己是幼儿园老师的错觉。 颜语在一旁默默听着她给鲛人们耐心解答,脸上表情恬淡宁静。 没多会儿,许方泽带着长天回到飞舟甲板。 海灵草是一种黑色海草,形如海带,内里有万千白□□茎。只要抽取得当,就可以像蚕茧一样整片不中断地将茎丝抽出来。 许方泽很务实地带了足够鲛人们用的海灵草。从芥子袋里倒腾出大团黑色“海带”的时候,曲冰觉得他就像是派发礼物的圣诞老人,芝兰玉树的那种。 在系统提示面板的指导下,曲冰完成从抽取茎丝到编织成网的全部过程。 两片手掌大小的密网好不容易编出来,曲冰觉得,比做题难多了。 “学会了吗?”她托起密网,在一众鲛人面前展示一圈。 出乎意料,围拢在一旁的鲛人们纷纷点头,表示学会了。 曲冰不放心,真学会还是假学会?她也是照着系统提示才做出来的,没道理傻萌傻萌的鲛人看一遍就会。 “好,那你们每人给自己做一对这样的。” 曲冰将密网摆在甲板上,准备随时指点。 然而她终究是低估了鲛人的学习能力。这些单纯的“小可爱”每一步都做得比磕磕绊绊的她强,乃至成品也像是工业流水线上出来的标准模样。 曲冰有种“我教出来的每一个学生都比我强”的割裂感。一边是欣慰,一边是对自己的嫌弃。 “现在,把手中的密网套在耳朵上。”曲冰亲自下场做示范,戴上两个手掌大的“耳套”。 透过系统的镜子看到自己滑稽的样子,她忍不住长眸弯弯,抿嘴低头柔柔地笑开。清冷的脸与一抹娇羞奇妙融合,莫名让人心动。 鲛人们纷纷效仿,密网刚套上耳朵,他们一个个发出满足的喟叹。 “感觉轻松好多!” “能尝到味道了!” “好凉爽呀!一点都不觉得热了呢!” 鲛人耳朵内部大致相当于鳃,以后只要定期更换海灵草茎做的耳套,可以一定程度上替代被摘走的脏器。 曲冰又给鲛人们强调过一年一换的要求后,这才来到长天面前。 “你的忙我们已经帮到,鲛人泪呢?” 长天在听到族人说“轻松好多”时终于大松一口气,放心下来,然而在曲冰问及鲛人泪的时候,表情飞快陷入难堪。 曲冰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没有?还是不知道?” 一时间,原本欢喜着交头接耳的鲛人们察觉出氛围不对,纷纷噤声。 “没有,也,不知道。”长天的话吐露得艰难。 一直蛰伏的平安当即暴走,“没有?不知道?那为什么还骗神仙姐姐给你的族人治病?空手套白狼吗?太不知羞耻!太过分了!” 许方泽表情严肃,“师叔,鲛人果然性狡善变。” 长天猛地抬头,“不是!跟我的族人没关系!他们没接触过凡人,什么都不懂!是我,把从凡人那里学来的东西用到你们身上!治不治得好不提,先把你们骗过来再说!” 曲冰恍然,难怪长天行为处事比同族“成熟”,原来是接触凡人更多的缘故。鲛人并不傻,恰恰相反,他们学东西特别快。在凡人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变得“性狡善变”,其实是凡人丑陋习性的投射吧? 这么想来,还挺可悲。 “其实你坦白告诉我没有鲛人泪或是不知道鲛人泪下落,我未必不会帮你。” 对曲冰而言,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系统刚才提示功德值到账,就是最好的补偿。至于鲛人泪,她可以继续寻找线索,只不过会耽误一些时间而已。 -- 第27页 “下次可以试着坦诚点,也许会有意外惊喜。”说完,曲冰抬头面向许方泽:“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去其它地方找线索。” “那个……”声音小小怯怯的,“仙子姐姐是要鲛人泪吗?” 粉红色鳞片的鲛人雾眼巴巴地望着曲冰,“我这里有。” 惊喜来得太突然。 听粉色鲛人解释,曲冰一行人才知道,原来无论亲情、友情、或是爱情,鲛人一生只会流下一滴真心之泪,且只有受过情伤的鲛人才有。 鲛人的记忆与凡人不同,凡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自然淡化,鲛人的记忆却历久弥新,永远像当下正在经历一样。 海量的记忆叠加,让他们无时无刻不受情感触动,越是经历丰富的鲛人,承受的情绪越复杂。越是单纯无知,活得越平静祥和。当他们想走出情伤时,服下鲛人泪,便可让心中最炽烈的感情云淡风轻。某种程度上,对鲛人而言,眼泪,是他们治疗情伤唯一的药。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到凡人与修士口中,鲛人泪就成了断情绝爱的灵丹妙药,不少受情爱困扰的凡人或是修无情道的修士,想方设法求取。 鲛人数量稀少,鲛人泪更是难得,一滴眼泪,竟成了修仙界的稀罕宝物。 “我的眼泪,给仙子姐姐。”粉色鲛人小心翼翼地将一颗形如水滴的透明珠子捧到曲冰面前。“谢谢仙子姐姐帮助我们。”她说得认真,脸上更是浮上一抹绯红,害羞得不行。 “给我的话,你怎么办?” 粉色鲛人娇娇怯怯地,雾蒙蒙的眼睛里满是怀念,“我不需要,因为从来没有想过忘记他啊……” 哪怕受伤是吗? “我明白了,这颗眼泪收下了,谢谢你。” “仙子姐姐不要生长天的气,他为了我们大家,受了很多苦。我们希望他永远不要流下眼泪。” 粉色鲛人的模样让曲冰想起一个同学,那个同学也是这样,说什么话之前先脸红,语调温温吞吞的总像在犹豫着什么,然而性格却是一等一的温柔与坚定。 她一开始的确对长天有些恼火,现在已经完全气消。鲛人泪到手,得向空冥寺出发了。 第15章 易主真相 分别在即,鲛人们表示要回到深海,那里有长歌,有茫茫无边际的自由辽阔,那里是他们的故乡。 “仙子姐姐以后能来看我们吗?”粉色鲛人似乎很紧张。 “嗯,有机会的话。” 成败只在十年间,无论结果如何,大概率是不会再见面了。 鲛人们从甲板上一跃而下,溅起晶莹水花,夕阳西照,在海平面铺上一层橘红色微光。 长天直等到最后一位同族跃入海中,才终于深吸一口气,仰首开口吟唱。 他的声音仿佛从海洋深处遥遥传来,带着深渊的回响,幽怨且哀伤。 其余鲛人纷纷转过身望向他,目光平静得如同夜下月光。 或许音律表达感情是共通的,长天吟唱至深情处,曲冰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校园午后的微风,蝉鸣宣告着燥热,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那里有她熟悉的一切,是她思念并迫切希望回到的故乡。 余音袅袅,入海的鲛人们扎入水底,消失不见。 长天收回目光,忽然转身走到曲冰面前,郑重伏倒。“恳请仙子带长天走!” 这出乎意料的一伏让曲冰不自觉后退两步。这么大的礼,让她怎么受?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长天想将那些被送走的同族,救出来!” 曲冰没想到,长天竟然会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并真的决定这么去做。 痛骂世道不公,不如自己踏出个海阔天空,这是她的个人理念,也是她想努力的方向。然而她既不属于这里,更不是鲛人,随口一句中二的话,于她自己,或者说于原身而言,并不是件难事,但对长天来说,却是难以承受之的重负。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不能带你走。” “恳请仙子,带长天走!”依然伏倒在地的长天,一声高过一声,只剩下执拗的一句带他走。 “我说你这鲛人怎么回事?神仙姐姐不责怪你骗了她,你还狗皮膏药黏上了?”要不是夕阳尚未落山,平安简直能直接蹦出来叉着腰数落。 “长天已经跟同族告别,不将遗落在外的族人救出来,绝不归家!恳请仙子!带长天走!” 曲冰此刻十分为难。带走长天只是举手之劳,然后呢?修仙大陆广袤,他孤身一只海妖,面对实力远超他的修士,何谈将同族救出?不说天方夜谭,至少也是希望渺茫。 可她能说“这件事很难,你这是找死,不要浪费时间”么?长天自己难道就不清楚凶险,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么? “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鲛人长时间离开海水?” [没有。]腔调抑扬顿挫。 “那……假如用芥子袋存够足够多的海水,有需要的时候取出来用呢?” [我说宿主,你这脑袋要是用在怎么尽快完成任务上该多好?好啦好啦,是可以的。] 曲冰简直忍不住想摸摸系统的头,假如摸得到的话。 明明说着不提供与医疗救护无关的服务,实际上却总给提示。嘴硬心软多像她的母上大人! -- 第28页 “大路朝天,又没谁碍着你,怎么总缠着不放啊?想救同族自己走着去啊?神仙姐姐我们不管他。” 长天仍旧抵死伏在地上,银白色的触须将脸整个遮住,也不知道此刻是什么表情。 “你刚才唱的那首歌里,是不是有自己的故乡?”曲冰俯身扶他起来。 长天弓着的背微微一颤,“是。” “异乡人流落在外,难得有族人想着带他们回家。你可以随我一起走,但把族人带回大海这件事,得你自己办,做得到吗?” 长天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睛雪亮,“做得到!” “可是曲师叔,鲛人不能离开海水太久,他跟着我们,会不会有事?”颜语有些担忧地望着长天,眼神并无亲近之意。 事实上,她对长天的印象并不好。远离大陆的海妖,先是意图利用花宝宝,后是欺骗曲师叔,总拿捏女子,算什么好东西? 曲冰向空中扔出芥子袋。袋口在灵力催动后大张,海水如倒灌的瀑布,轰隆隆往袋里冲击。 颜语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耗费灵力直接把海水带在身边,这就是曲师叔想到的办法?为个萍水相逢的鲛人做到这种程度,有必要吗? 飞舟迅速朝空冥寺而去,一路上芥子袋如龙卷风吸水,紧紧跟在飞舟之后,直到离开海域,芥子袋已经存了个大饱。 长天紧抓船舷将身子探出去,闭眼纵情闻着空气中的草木清香。与大海不一样的味道。 颜语瞥他一眼,“喂,你还打算用这个模样多久?” 长天咧嘴笑起来,“仙子说的是。”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颜语,尔后银白色鳞片逐渐化为整片光滑皮肤。 曲冰就这么看着长天一点点变成个同颜语有五六分相似,但举手投足多了十二分风情的……女子。 颜语看清楚长天的脸,表情大骇,“你干什么?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我觉得这样很顺眼呀。”长天给颜语飞去一个春意无边的媚眼。这一眼,差点没把颜语佩剑给整出来,没准能吃上炭烧鲛人。 在曲冰看来,这毫无疑问就是“美娇娘颜语”在向气鼓鼓颜语示威。 不看不看,猴子打架。 她将注意力落回手中银白色长剑上。 剑身光华流转,如碧空如雪镜。剑身倒映出她半张脸庞,恍惚之中,曲冰看到剑身上浮现出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长身玉立,只脸仿佛隐在云雾之中,看不真切。 曲冰没想到剑身上竟然会有影像,被唬得一把将长剑推出去。长剑掉落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行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 刚才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剑里有人,鬼怪吗?幻觉吗? 她正想问问系统这把剑的来历,许方泽已经单膝着地,将长剑小心翼翼捧起,双手托着递到她的面前。 “弟子没想到,此生还能有机会见到师尊的沧浪剑!” 沧浪剑?万剑锋峰主凌萧行,原身痴恋的大师兄的本命剑?这把剑只在剧情里侧面被提及,从未真正现世,怎么会在她的手上? “系统,这真的是沧浪剑?” [正是。] “怎么会封印在原身的身体里?”难道原身痴恋大师兄到这种程度?恨不得将对方本命剑天天带在身上,并且结了生死契? [该剑存有凌萧行一缕生魂。若想起死回生,必须拿生魂做引,而生魂又必须以活人性命滋养,方可存续,是以原身以自己的性命滋养凌萧行生魂,并将该剑封印在身体里。] 果然如此,原身这番殚精竭虑,情之一字,实在让人唏嘘。 曲冰接过许方泽手中的沧浪剑,慎之又慎地重新封印回体内。既然是全书唯一成功重伤过连沉的神兵利器,又关系原身生死,还是应该妥善收好。 书中治疗难度最高的病患——凌萧行,看来回上清门后,是时候见一见了。 颜语撇开故意挑衅的长天不理,望着曲冰的表情陷入神往。“我听师尊说过,大师伯沧浪剑仙凌萧行,是修仙界迄今为止最有天赋的剑修,离飞升只一步之遥。可惜破魔大战与前任魔尊同归于尽,就此陨落。没想到大师伯的本命剑在曲师叔手中,并改认曲师叔为主。” 这个“改”字语调有些微妙。但凡本命灵器换主,概因要么原主同意,要么现任主人比原主实力强大。 当初凌萧行渡劫之境,一步飞升,自然是曲冰这合体境不能相比的。排除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所以,答案就是,沧浪剑仙凌萧行,同意本命剑认曲冰为主。这个推测实在引人遐想,颜语好奇之焰熊熊燃烧,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曲冰和连沉不清楚本命灵器易主规则,平安和长天不是修士。飞舟上只有许方泽听得懂这“改”字的意味深长。 迎上颜语好奇的眼神,许方泽剑眉一蹙,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居然擅自揣测前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颜语觉得她“听”懂了许师兄的意思。 “到了。”已经能看到空冥寺所在悬崖,曲冰催动灵力,飞舟迅速穿过漫漫雾气,朝空冥寺靠近。 半炷香过后,曲冰已经站在伽佑尊者的面前,弯腰将鲛人泪送入对方口中。梵净尊者立在一旁,垂眸默念佛号。许方泽、颜语、连沉等在外等候。 -- 第29页 [叮!功德值到账,请注意查收!] 弹出的电池底端莹莹多了点星星绿光。 “系统,是不是出错了?伽佑尊者还没醒来,怎么功德值已经到账?” [系统不会有错,错的是伽佑本人。他不想醒来。] 这个答案出乎曲冰的意料。服下鲛人泪,按说对情爱已经看得很淡,为什么还要缠绵梦中,不肯醒来? “曲峰主,可是药不对症?” “再等等。” 梵音袅袅,立香缭绕。伽佑在服下鲛人泪两个时辰后悠悠醒转。 俊美的佛修长着一张少年的脸庞,却有着一双仿佛历经人世间沧桑,心性始终纯然的眼睛。 “曲峰主,好久不见。”佛修微微一笑,出尘如画。“师兄辛苦了。” 没想到竟是个跟原身相熟的,曲冰点头回礼。 梵净尊者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师弟醒来就好。” 第16章 原身旧事 “我有些话想单独同曲峰主说,还请师兄容我缓一会儿,再去向其他几位尊者问好。”伽佑脸上残留着刚苏醒的疲惫,嘴角眉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曲冰没想到,迦佑会有话单独同她说。没有原身记忆,万一聊到关键,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梵净尊者离开时,给房间布下结界,这才前去公布迦佑醒来的消息。 “曲峰主刚才给我用的,可是鲛人泪?” “尊者知道?” 迦佑含笑请她落座,“痴情蛊,只有鲛人泪可解。我其实早已解蛊,只是费了些时辰,造出梦间幻境。在幻境里,迦佑同丽娘的残影,会一直在一起。” 果然是这样,迦佑没有及时醒来,是因为要为一个虚幻的残影制造永恒幻境么?这么看来,倒是痴人一个。 曲冰落座,“痴情蛊以下蛊之人的性命为引,真实的丽娘已经不在,尊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迦佑食指凌空虚画,立香的烟雾娉娉婷婷,幻出个手掌大的女子模样,如同灵动的精灵。 “我九岁入空冥寺,诛妖破魔,一心修佛,从未懈怠。媚修丽娘的出现,让我开始怀疑,世是什么?一个佛修从未入世,从未体验过七情六欲,悲欢离合,谈何出世?于是,我提出让丽娘考验我的佛心。” 曲冰眉心一跳,这该死的自我怀疑,自我考验精神啊…… “十年之后,我放下西天诸佛,同她灵肉交融。那个时候我只叹她媚功入骨,没想过,是自己在堪堪见她几面之后,就动摇了初心。” 说到这里,迦佑指尖轻轻点上烟笼的女子,嘴角荡漾开一抹怀念的笑纹。朦胧的烟丝随着他的手指缓缓飘动,如同在空气中游弋。 “我得了入世的快活,又开始对出世抱有愧疚。修士不入轮回,我和她都没有来世。丽娘明白我放不下执念,求我伴她走到最后。此生过后,我另觅良人或是遁入空门,都与她无关。她的寿元远不及我,即使陪她走完一生,于我而言,也不过一瞬。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愿望,我都没有允诺。” 曲冰有些难过,说不上是为谁。当感情走到分岔路口,每个个体都有权做独立的自己。所以丽娘的愿望看似简单,其实不也绑架了迦佑尊者的心意?迦佑尊者和丽娘,走到某个路口,终于看向不同方向。 明知道聚散相依,可接不接受分别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无法在一起,丽娘选择用痴情蛊让我余生都是她的影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迦佑轻轻挥手,烟笼的女子随风消散。 “制造幻境,不过为抚慰对丽娘的愧疚,到底还是心向自己。悟佛也好,修道也罢,不过选择不同,无关高下对错,入世遍历大千繁华亦如此。世事种种,皆逃不过自作,自受。或许,万千世界,有个不那么我执的和尚,选择予丽娘一世庇佑。” 梵音“咚——”,“咚——”,“咚——”,悠远而坚定。 霞光从石窗钻进来,照见一室细碎尘光。 曲冰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感受。对伽佑而言,坚守初心回归理想是真,遵从本心与丽娘共白首同样是真。世间本无双全法,没被选择的那一条不曾踏足的河流,注定只能得到唏嘘。 所幸她不需要面对这样的两难抉择,她要做的,是单线的“积攒功德值,完成任务回家”。不过,假如设身处地让她在虚幻与现实,情爱与理想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吧? “破魔大战后,曲峰主曾问我,如何能让凌峰主起死回生。” 来了!曲冰集中精神,接下来的话不能出错,否则很容易被看出不是原身。 “我答,凌峰主生魂为引、大乘境以上修士灵核入体、神魔躯固本,如此,或可起死回生。曲峰主当时借走聚魂灯,不知如今进展如何?” 曲冰心中渐渐梳理出个脉络。破魔一战中,凌萧行魂识几湮灭,原身找到伽佑,希望找出起死回生的办法。在伽佑指点下,原身借走聚魂灯,将凌萧行消散的魂魄重聚后隐匿于沧浪剑中,以自己性命滋养。 想到这里,她解开体内封印,将沧浪剑取出,捧到伽佑尊者面前。“尊者看看,这样的程度,可不可以生魂作引?” 伽佑郑重接过沧浪剑,指尖轻抚银白色剑身。 被抚过的剑身白芒一闪,浮现一抹白色身影。 -- 第30页 伽佑先是表情微霁,但很快凝肃。“曲峰主之前,可用过沧浪剑?” “最近斩杀海极兽的时候,用过一次。” “难怪,原本凌峰主的生魂已经成型,然施放剑招会对魂魄产生消耗,故看不清面目。接下来还需多温养一段时间,直到可以看清魂魄全貌,才可作引。”说着,伽佑将沧浪剑递回给曲冰。 “多谢尊者。” “当初曲峰主堪堪登上合体境,表示愿以自己的灵核,助凌峰主复生。”伽佑唏嘘,“没想到百年恍然而过,曲峰主的境界,如今离大乘亦不远。” 曲冰默默将沧浪剑封印回体内,心中暗潮涌动。原身竟然是想用自己的灵核助凌萧行复生,这也就意味着,原身永无飞升可能。看来原身之痴,不亚于伽佑。 “如今只剩神魔躯一项。前任魔尊当初以不死身横扫六界,修仙界大震,世人方知这天地间,当真有神魔躯现世。” 伽佑稍顿:“只有灵肉共殒,神魔躯才会彻底毁灭。破魔一战,凌峰主将前任魔尊打下无间深渊,可以确定的是,魔尊□□已亡,但灵体情况未知。我和另外两名破魔主力下无间深渊确认过,并未见到遗骸。所以,神魔躯一项,系最难达成。世事并不总遂人所愿,无论进展如何,曲峰主当看开。” 曲冰脑子里灵犀一动,脱口而出,“尊者知不知道,前任魔尊的姓名?” 迦佑略意外,“不知,外界皆直接以魔尊指代,无人直呼其名。不过,凌峰主可能知晓。他曾潜入魔域调查前任魔尊情况,只是几乎未曾对外提及此事。” 曲冰恍然,当下全串起来了。 难怪连沉返童后用着同一个名字,却没在恢复记忆前遭到上清门绞杀。难怪原身会拿他试药。 原身通过不死躯找到连沉,确定他就是返童后的前任魔尊,就是复活师兄需要的那味药。甚至,原身可能确切地知道魔尊连沉的姓名,所以才从来不曾叫他。 这个害死她心上人的魔头,就在她眼前,活生生,毫发无损。而她花百年时间温养师兄生魂,刻苦修炼,终于寻到神魔躯,却苦于不知道如何炼化入药。 曲冰忽然很想抱抱原身。假如女主是小太阳,温暖照亮连沉的话,原身就像是清冷的月光,在心上人凌霄行殒落后,独自为了“让他活过来”搭上余生。 “多谢尊者,告诉在下这些……”她稍稍平复心情,“这次过来,是有事情想拜托尊者。” “但说无妨。” 曲冰便将平安的情况尽数说给迦佑知晓。 迦佑听完她的请求,眸色忽黯。“曲峰主是不是忘了,自己早已学会聚魂的法门?且聚魂灯,也在曲峰主手中?” 曲冰双目圆瞪,当场愣住。这算是直接撞上去的吗?她怎么忘了这茬?聚集凌萧行的人,不就是原身吗? 就在她思索着“现在说失忆来不来得及”时,伽佑忽然食指与中指并拢,出其不意地点上她的额心。 一股霸道的灵力瞬间注入,让曲冰灵台如被暴风雪冲刷过的草原。 “没有被夺舍……”伽佑的表情略带疑惑。 曲冰冷汗涔涔,她险些忘了修仙世界的佛修是诛妖破魔的杀器,怎么就被对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给麻痹了?眼前这个和尚敏锐得吓人。 “系统,差些被发现了!” [宿主与系统,同迦佑不在同一个位面,脱离其法则,无法查实是否灵魂更换。] “这样说的话,是不是我其实不用担心原身被发现夺舍?” [理论上是。] 不能崩人设就像是把高悬的剑,虽然不是系统要求,曲冰自己却总担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她打小就忧思比一般的孩子重,典型的少年老成,很少有不管不顾抛下一切放手去做事的时候。 在别人父母眼中,她这种孩子就像是天使,浓缩成一个字就是“稳”,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习惯了面面俱到,其实是另外一种“输不起”。即使穿进书里,她也不敢做自己。然而,真实的自己,又是什么模样呢? “在下修行过程中出了些岔子,有些事情记不起来。聚魂的事,还希望尊者点拨。”曲冰恭恭敬敬行个礼,脸上写满真诚。 “原来是这样,那请曲峰主将朋友带进来,我为峰主演示聚魂法门。” 平安的残魂融合了蜈蚣妖的妖力,聚魂比一般力量不足的鬼简单。寻常需要七天七夜的聚魂,在平安身上只花了几个时辰。 月上中天,平安鬼力大增,此刻起,她可以彻底摆脱肉身,再不用寄居头颅。 迦佑轻舒一口气,掐灭聚魂灯,“聚魂已成,沈姑娘魂魄沾染妖力,无法入轮回,可修鬼道。” 平安有些惴惴,“可是,鬼修是不是人人喊打的那种修士?” “视身份区别对待的人,不值得往来。”曲冰不喜那些自恃“尊贵”,有身份优越感的人。莫欺少年穷,往上看,谁不是蝼蚁? 迦佑朝她略微颔首。曲冰清楚,别的人不提,至少迦佑尊者不会对鬼修戴有色眼镜。毕竟,他的前任是媚修。 月光照满室清晖,曲冰离开伽佑房间时,瞥见他立在窗前,目光柔和,仿佛历经苦难,内心却依然柔软的老人。悬崖外吹来的风带起袈裟微动,曲冰想,或许就跟对方此刻的心情一样? -- 第31页 一梦繁华三千秋,在数不清的生生世世里,与同一个人情_欲纠缠,即使醒转过来,即使斩断情丝,累积起来的记忆,哪里又能轻易忘怀?对伽佑而言,真实或是虚幻也许没那么重要。他中的从来不是丽娘的蛊,而是自己的蛊。 情之一字,没有胜者,太复杂也太磨人,不像学习,只需要多考些分数;不像挣钱,只需银行卡数字变大。男人只会影响做题的速度,曲冰再次确认,她不会让自己陷入伽佑这种境地。 轻手轻脚将门合好,她想,是时候回上清门看看万剑峰峰主,原身的心上人——凌萧行了。 第17章 误会关系 平安和长天暂时无处可去,曲冰只能先带着他俩回上清门,请掌门师兄给个定夺。 向掌门景广云说明平安和长天的情况后,景广云提议让一鬼一妖先在外门修习,等到有起码的认知和自保能力,再想下一步出路。 曲冰亦觉得这样处置最好。 平安欣然接受,并向曲冰表达了感激。长天则表示希望能像连沉一样,成为她的弟子。 “我不能收你为弟子。”曲冰摇头。长天有救出同族的想法,她也有回到自己世界的目标,她不想添更多麻烦。 “为什么连沉可以,我不可以,因为我骗过仙子吗?” 曲冰将目光从他,现在或许该称为“她”的身上收回。 “他不一样。跟你想的无关。” 连沉是原身收的弟子,而且根据医疗救护系统的设定“不可见死不救”,只要她见到凌萧行,只要迦佑尊者的起死回生方案是对的,连沉将成为她为救凌萧行复生而不得不拿下的一味“药”。这样的弟子,长天怎么可能想当。 况且,掌门能同意平安和长天入外门,已是十分不易。正道收鬼修和妖修为弟子,传出去无异于自黑门楣。 “因为我是妖吗?” 有这方面考虑,但不是主要原因。 “带你走的时候,我们有言在先。救出同族的事,你自己来办。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余下如何选择,是我的自由。你和平安先在碧海峰山脚的竹舍住下,那里离外门不远。我已经托千机峰峰主弓奇定期给竹舍的水缸添加海水,有什么事你和平安也可以找他。” “求仙子成全!”长天再次伏倒在地,与上次如出一辙。 “言尽于此。”曲冰转身祭出若虚,凌空向万剑峰的方向而去。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太会安慰人,更加不会拒绝人,不懂得如何婉转,每次都直得像自由落体。 对长天,因着是她一句话,让对方有了脱离实际的坚持。假如无法让对方放弃,她可以做引路人,但也仅限于此。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办,长天带族人回家,而她,是要回自己的家。 这边长天将额头贴在地上,整个身体伏倒在地,不肯起身。 一旁的平安打着红纸伞,一脸嫌弃地望着她。“别拜啦,强扭的瓜不甜,仙子都有言在先了,你这鲛人就是喜欢勉强。拜一拜有用的话,我岂不是能拜个阎王爷当当?行啦,跟我去住的地方看看吧。” 长安伏低的姿势看不出表情,平安又是骂又是劝,通通说不动。眼看着长天打算一直伏下去,一气之下,平安丢下她,自己先去碧海峰山脚安顿下来。 自拜入凌萧行座下,许方泽一直住在万剑峰。曲冰这次过来,就是让他带路见一见凌萧行,如此,系统才能给出对症的复生方案。 刚到万剑锋,曲冰就瞧见一股紫红色妖气自半山腰溢出。 上清门禁制森严,鲜少有妖物前来作乱,妖气出现在万剑峰,极有可能是许方泽炼化妖丹行了差错。想到这里,曲冰赶紧朝妖气溢出的地方飞去。 万剑峰松林连绵,半山腰上,一幢两层高的木楼拔地而起。许方泽此刻正静坐闭眼调息,整张脸上爬满紫红色暗纹。 曲冰足尖轻落,开口唤他,“方泽?” 许方泽眉心微皱,似有听到她的声音,又似乎没有。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沿经脉助伤患炼化体内妖气。] 蜈蚣妖丹炼化颇费功夫,许方泽这一路奔波,没来得及好好炼化,导致妖气入体,走火入魔。 曲冰脑海里弹出一个成年男子的半透明示意图,图中绿色圆点与线条清楚显示人体的脉络走向。 [沿亮起红色圆点的位置,炼化妖气。请注意,炼化妖气时须肌肤相贴,否则存在高失败率,造成反噬。]话音刚落,示意图双掌手心处的圆点由绿转红。 曲冰旋即跟打地鼠一样,执起许方泽双手,凝神捕捉对方掌心处流动的妖力。 第二个亮起的点是手腕,她掀开许方泽白色广袖,将双手探上去。 手臂、肩头、锁骨……到这里,已经无法靠掀起袖口肌肤相贴。曲冰不得不解开许方泽白衫。 紫红色暗纹时隐时现,似乎在同曲冰的灵力相抗衡。随着时间推移,接触经脉处越多,暗纹逐渐隐下。 她还没来得及放心,暗纹忽然颜色暴涨,许方泽几乎在同时露出极为痛苦难耐的表情。 “怎么了?”双掌置于许方泽腰腹处的曲冰忙问系统,这种事还带病情反复?她明明有按要求,是哪一步没做对? [检测到伤患即将由化神境晋升至炼虚境,因灵力动荡遭妖丹反噬。《沉香远》曲可助伤患缓解反噬痛楚。] -- 第32页 曲冰心中闪过一丝诧异。按照剧情,男主至炼虚境并继任万剑峰峰主,差不多是五年后的事。原本应该被带回上清门封存的蜈蚣妖丹,如今直接用在男主身上,所以剧情提前了么? “原身”行为改变,产生蝴蝶效应已不可控,多想无益。曲冰从身后取过若虚,悠然吹响《沉香远》。 授业堂。 “你们听说了没?曲师叔和许师兄这次出任务,带回来一个鬼修和一个鲛人。” “鬼修和鲛人犯事了?” “才不是!知道吗?掌门同意那鬼修和鲛人做外门弟子。” “不会吧?上清门什么时候开始收鬼修和海妖了?” 连沉仍旧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闭眼凝神引气入体,并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这次原本让他无比期待的下山,给他巨大的挫败和恐慌感。 师尊的实力越强大,想站在她身边就越难。即便人中龙凤许方泽,也只能仰望师尊的背影。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连像颜语那样,替师尊牵制一会儿对手都做不到。 面对幽深的,天堑般的差距,他焦虑得恨不得下一刻就可以跟上师尊的步伐。 比之以往“成为强大修士,将想欺负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底”,如今的渴望变成“有资格与师尊并肩战斗,无愧于她弟子身份”。 这份渴望如此强烈,压着他一刻不停修炼。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也许永远没有追赶上的一天,但他只想把努力用到极致。 “会不会,问问连沉不就好了?颜师姐说,连沉可是曲师叔的弟子,一定知道不少消息呢。对吧,颜师姐?” 颜语正在翻看一本记录破魔之战的古卷,听到同门唤她,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什么!” “不可能吧?资质也太……” 连沉眼皮微跳,仍旧闭眼呼吸吐纳,当做没有听到。他现下确实不配,但不会永远不配。 “诶?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 “好像是……曲师叔上次吹的……《沉香远》?” 连沉睁开眼睛,他没有听到,或者说,以他的修为,根本听不到。师叔有在吹奏曲子么? “方位好像是……万剑峰?” “对了,这个时辰不是许师兄的修剑课么?师兄平时从不晚到。” 听到这里,连沉不禁望向万剑峰的方向,发生什么了吗? 此刻的曲冰额头渗满细密的汗珠,她已经吹了小半个时辰,可情况依然不太好。 只见许方泽牙关紧咬,双目赤红,仿佛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张开嘴嘶吼。他衣衫被褪至腰间,紧实匀称的上半身紫红色的妖纹时明时暗,随着《沉香远》的音律起伏、呼吸。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叫帮手!曲冰这一分神,许方泽忽然暴起,起身扑向她。 景广云领着好几个禀告许方泽缺席授课的弟子赶来时,恰好看到衣衫半挂的许方泽将曲冰用力揽在怀里,森森白牙咬上对方肩膀,眼神带着摧毁一切的,血腥侵略性。 连沉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那一刻,巨大的愤怒与失望同时涌上心头,让他想凶残地毁掉许方泽,同时将师尊牢牢护在怀里。 师尊即使伤痕淋漓,也只能是他造成的。 一股熟悉的力量自丹田运转,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八年前,他将骗他“有肉吃”,试图侵犯他的屠户,以及作坊里十数条死猪,破坏成一滩血雾。 此时此刻,他很清楚自己有这样的实力。他想毁掉许方泽,铺天盖地地想!毁天灭地地想! “许师侄!你在做什么?”景广云原本清俊的脸此刻始才带上掌门威仪。他手心聚拢灵力,下一刻就会将许方泽这个“不肖”子弟击飞。 与景广云表情震惊、愤怒不同,曲冰见到他,眼神蓦地一亮,“掌门师兄!方泽正要突破境界,有走火入魔迹象!” 连沉身体里熟悉的力量迅速消退。所以,不是他想的那样? 景广云听罢,表情由恍然转为担忧。他跃至许方泽身侧,将两人分开,并念出法诀,给许方泽加上结界。“师妹!叫元铃和弓奇过来,我们四人为他护_法!” 看热闹的弟子们当即被景广云遣走。连沉浑浑噩噩回到竹舍,脑子里反反复复是许方泽搂着师尊的画面。 许方泽走火入魔才做出这种事的真相,只让他狂喜了数息不到。很快,他再次被酸涩、痛苦、愤恨等复杂情绪淹没。 他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曲冰真的和许方泽有什么,他一个做弟子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独占的,恨不能师尊永远不看旁的任何人的想法。 自这一日起,授业堂刮起一股热烈议论“曲师叔和许师兄有没有什么”的歪风。 现场亲见的分成两派,一说那种情景下要是两人没点什么,把头砍下来当夜壶浇;一说曲师叔和许师兄这样的人物不可能做出逾矩的事。两派各执一词,争得津津有味。 没有现场亲见的,在同门绘声绘色的描述中遐想万千。颜语作为曾和曲冰、许方泽一同出任务的热门人物,被问及此事的时候,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也有那不在意连沉不爱说话的同门,好奇打听曲冰的情况,诸如“曲师叔私底下教授什么”、“喜欢什么”、“最常做什么”之类琐碎的问题,通通被连沉阴郁的表情和沉默的态度震慑得悻悻避开。 -- 第33页 第18章 执师尊礼 在四位师叔兢兢护_法下,七日后万剑峰天降雷劫,许方泽一跃从化神境跨入炼虚境,成为修真界最年轻的炼虚境修士。 许方泽突破那日,电闪雷鸣持续足有一炷香时间。风云过后,云蒸霞蔚,他一身白衣胜雪,恍若谪仙。 按照上清门的规矩,境界至炼虚,需封一峰峰主。 掌门景广云原本的意思是令许方泽继任万剑锋峰主,然而许方泽却以师尊尚有魂识留存于世,算不得身死道消为由,坚持不受,并提请主掌观林峰。 观林峰坐落于碧海峰旁,林海与竹海连绵,景色一绝。自此,每隔三年的外门弟子大比,许方泽也可公开收徒。 授业堂里的流言让连沉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和灼烧。 他只去了一日,便早早回到竹舍自己修行。然而内心始终安静不了,总有什么难受纠缠不饶。他想怒吼,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第七日,终于见到一脸倦容回到竹舍的师尊,连沉飞快迎上去,却在堪堪接近曲冰时放慢脚步。 他想不到,曾经那样恨不得师尊永远消失,此刻会这么渴望见到她,渴望到,即使面对面,还觉得不够。 “师尊……”带着缕若有若无的小心翼翼。 与面上的疲惫不同,曲冰内心是愉悦的。因为助男主突破境界,避免境界倒退乃至走火入魔,系统奖励了不少功德值,比流塘村那次还多出不少。 见到连沉,她的脸上不自觉浮上温暖笑意,“沉儿,好消息,方泽已至炼虚境。” 连沉原本期待、忐忑的表情霎时晦暗下来。 果然,师尊满心满意都是许方泽,七日不见,第一个提到的就是许方泽。 连沉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没逃过曲冰的眼睛。她上前两步,歪着头从下往上看向连沉,“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语调沉闷。 “同门欺负你了?”曲冰可是记着的,由于资质差又不爱说话,看谁都跟别人欠他二五八万似的,连沉在剧情里一直是被同门孤立的那个。 连沉摇头。从同门知道他是师尊弟子起,大家看他的眼神由漠然一日之间变作赤_裸_裸的羡慕,无人想欺负他,无人敢欺负他。 “这样啊……那应该就是饿了,沉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实在想做点什么庆祝下。即使是给自己庆祝,也希望别人跟着一起开心。 她没在,也不知道连沉这几日吃得怎么样。大概率不怎么样。 连沉抿唇不语,不多会儿,憋出句:“师尊上次做的那个。” 曲冰就知道小狼崽饿了。她当真捏了换颜诀,领着连沉出外门采买,当着他的面讨价还价。 上竹林挖笋,大笋小笋囤上一堆收进芥子袋。 手把手教他做菜。“切段,半指长”、“焯水”、“注意火候,炖煮一刻”…… 曲冰语气平淡,神态娴雅,亲自下场示范。明明做的是再人间烟火不过的事,却怎么看怎么有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连沉的目光贪婪地在曲冰身上流连,心情一点点被那些烟火气熨暖。 “长身体,多吃些。”曲冰将一块咸肉夹进连沉碗里。 “师尊怎么不吃?”刚问出口,连沉才想起来,曲冰早已辟谷,除了灵丹妙草、灵果仙露,吃东西对她而言只是负担。 曲冰撑着下巴笑意缱绻,“为师看着你吃就很开心。” 她是真的开心。 做事要动脑子,她分析过,想在最快时间里获取功德值,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医修的名气打出去,让病患主动找上门。 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与知名大律师,何者案源多,答案毫无疑问。 所以接下来,她会借外出“历练”之名,寻找需要救治的对象,顺便积累名气。等到修仙界尽知她施救之能,只要坐镇碧海峰,不怕功德值不找过来。 连沉苍白的脸上浮上绯红,持筷子的手亦在微微颤抖。之前的郁郁被曲冰这句话扫尽,他此刻只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 “其实,徒儿昨日刚至炼气期……”连沉垂眸没去看曲冰。 他一开始就想同师尊说这件事,却在听到许方泽的名字时硬生生把消息憋了回去。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进步,但他希望师尊能第一个知道。希望师尊了解他真的有好好在修炼。 柔软的手掌贴上连沉发顶,曲冰语调轻快,“这么快!沉儿果然天赋极高。”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勉强,虽然对方现在只是炼气期,但短短几日由零基础晋级炼气期,放在修仙界里绝对是怪物一样的存在。 连沉神魔躯天生就已经躺在终点线,随便一翻身就是别人倾尽一生都够不到的天花板,这样的“天赋”怎么夸都不过分。 连沉低下头,就着咸肉用力扒拉两口,米饭真甜,咸肉真香。 他有个想法,与其在授业堂学些不适合自己的法门,不如让师尊多教教他提升来得快。 许方泽正式成为观林峰峰主的这一日,上清门仙乐飘飘,众人来贺。 “没想到,大师兄的弟子也已经当上峰主。”景广云将手放在许方泽肩膀上。“青出于蓝,你会是大师兄的骄傲。” 许方泽眼圈一红,哽咽道:“弟子,定不辱师恩!” 姜元铃赠许方泽一坛杏花酿,“这是你师尊最爱喝的酒。破魔一战那年我亲手埋在神梦峰杏林里。如今他后继有人,就由你来替他尝尝味道罢。” -- 第34页 许方泽郑重接过酒坛,朝姜元铃郑重鞠躬。无论如今是什么身份,他永远是师尊的弟子,永远是姜元铃的师侄。 “小,小子。好样的!贺礼!”弓奇递给许方泽一个芥子袋,里面盛满修仙界稀有的灵果。固本培元,提升修为,弓奇赠的灵果正适合现阶段的许方泽食用。 “方泽,谢过弓师叔!”许方泽含笑朝弓奇一拜。师尊曾说过,四名师叔里,属弓奇心性最赤忱。故某种程度上,许方泽一直将弓奇当成跨越辈分的朋友。 自师尊战亡后,弓奇与他走动得最多。得益于弓奇的关照,百年来,万剑峰从不缺灵果。他修为精进迅速,也与源源不断的灵果供应脱不开干系。 轮到曲冰,她还未开口,许方泽已经朝她郑重一拜,执的竟是师礼。 “谢师叔救命之恩!”声音温润清朗。 此前,许方泽浴雷晋级,眼见四位师叔为他护_法,才想起来自己炼化妖丹时走火入魔,醒来时已晋级炼虚境。 金丹境以上,每次晋级都是生死场里走一遭。成,离飞身更近一步;败,身死道消不入轮回。所以几乎所有修士都会做好万全准备应对。 意外如许方泽,因妖丹而触发晋级,实在凶险万分。 他深深朝四位师叔拜倒,景广云却只挥挥手,“要不是曲师妹及时发现你走火入魔,以《沉香远》助你调息,这会儿上清门可就少了一位峰主。” 许方泽一怔,难怪他炼化妖丹时隐约听到什么声音忽远忽近地飘荡,靠着这个悠远如林间清风、山涧泉水的曲子,才让他的神识保持一丝清明。原来是师叔在助他。 想到这里,许方泽眼圈一涩。 此刻此刻,授峰台上,看到许方泽给曲冰执师礼,景广云眉尾微挑,姜元铃眉心轻蹙,弓奇笑如憨铁。 眼巴巴等着看一场师侄与师叔“禁断之恋”的众弟子,仗着离授峰台够远,且许师兄和众师尊不知道他们私下的议论,再次分成两派。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许师兄这是把曲师叔当再生父母了。” “你懂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许师兄冲啊!” 连沉在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中有点反胃。他脸色煞白,手心冰凉,脑袋里反复是许方泽向师尊执师礼的画面。 许方泽什么意思?他想做师尊的弟子吗?他不是有师尊,甚至已经成为峰主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想到师尊有可能收下其他弟子,连沉的心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整个如同风雨中残破的纸鸢,歪歪扭扭往下掉。 他觉得自己空落落无处依靠。假如许方泽真的如同门说的,对师尊动了那种心思…… 许方泽走火入魔搂着师尊的画面不期而至,在他脑海里反复轮放。连沉双唇紧抿,眼睛里全是压抑的愤恨与不甘。他恨自己无能,对现状不甘。 等等,师尊再等等!等他配得上做她独一无二的弟子! 曲冰俯身将许方泽扶起,嘴角带着三分笑:“举手之劳,无须再提。许峰主,再接再厉!” 记忆里,每次考试出成绩,爸爸都会轻轻点头,“不错,再接再厉!” 妈妈是个不大不小的企业家,忙起来不亚于当医生的爸爸。等知道她考了年级第一,往往会送上鼓励的礼物,或是知名APP一年期的会员,或是最新的平板电脑,但其实,曲冰更喜欢那句“不错,再接再厉!” 笃定的,认可女儿实力,始终有期待的鼓励。 许方泽顺着曲冰的搀扶站起来,眼神亮得灼人。 第19章 悲剧剧本 授峰仪式结束后,曲冰特意至观林峰寻许方泽。她需要尽快见到凌萧行,才能让系统指导如何起死回生。 观林峰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一幢两层高的木楼,仍旧同万剑峰里的那幢形制一样。 松林下,许方泽正在凝神擦拭着铁剑,察觉到曲冰过来,抬头向她投来柔和的目光。 “弟子等候师叔多时。” 这倒叫曲冰纳闷了。她从没预告过要上门,许方泽等她做什么? “弟子就知道,师叔一定记着今天的日子。” 疑惑丛生,打哑谜对曲冰而言简直就是受难。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被老婆质问“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的无助中年男人。 什么日子?生日?结婚纪念日?相识的第某某某日? 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能避开许方泽的眼神,“之前修炼的时候出了些岔子,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失忆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许方泽当即朝她迈近数步,神色紧张地问到:“什么时候的事?可是神识受损?需不需要寻医修看看?” “神识没有受损,慢慢会恢复,无妨的。”她自己就是“医修”,再者说,换了个芯子而已。 生怕许方泽坚持让她检查伤势,曲冰赶紧转移话题,“所以今天是什么日子?” 许方泽在曲冰的脸上左右打量,确认她不像在说谎,这才捧起手中铁剑,垂眸沉声,“是师尊的祭日。” 铁剑是许方泽刚拜入凌萧行座下,师尊扔给他练习剑招的小玩意儿。他一直将这把剑珍藏在住处,从万剑峰搬过来,自然带了过来。 曲冰有些微忐忑,这……个日子是不是挺不应该忘记的? “师叔可会如常去扶崖洞看望师尊?” -- 第35页 “会。”曲冰假装镇定,“你我同去。” 许方泽嘴角微微上扬,“这是自然,弟子就是在等师叔这件事。” 破魔大战后,凌萧行的尸身被放置在万剑峰扶崖洞中,由景广云、姜元铃、弓奇及原身四人共同设置了禁制。除设禁制四人外,无人可以进入打扰。 最初的十年,原身一直在扶崖洞中守护凌萧行的尸身,因此尽管许方泽旷日持久地苦苦哀求,景广云也未允他见师尊最后一面,只告诉他给曲师叔点时间。 第十一年的祭日,原身来到许方泽居住的小楼,目光清冷,语气平淡:“你想见他吗?” 自那以后,每年的这一天,原身都会打开禁制,破例让许方泽进入扶崖洞。这也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扶崖洞坐落于万剑峰北面悬崖,由于地势险峻,可俯瞰上清门大半秀丽风景。 洞内幽深逼仄,明明是个只有单一出口的石穴,空气中却能闻到阵阵清新竹香。 深入扶崖洞内,可见蜿蜒崎岖的洞穴小道两侧,种着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翠竹,曲冰甚至稀奇地多留意了眼竹子的生长之地,确认竹子的确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不禁一番咋舌。 行至洞内最里处,可见一月白色石榻幽幽散发微光,石榻之上,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男子横卧其上。 男子墨发如缎,五官英挺,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尽管所见修士不多,但曲冰莫名觉得,再没有比凌萧行更适合白衣的男子。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沧浪剑上的白衣身影第一次有了确切的模样。就该是这样,除了这样也不会有更好的模样。可以想见,凌萧行若在世,会有多耀眼。 曲冰忍不住上前几步,在石榻旁蹲下身来,想仔细看清,为什么同样的五官,可以组合出这样舒服的气质。 “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她心中刚这样想,系统播音腔忽然发声。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伤患生魂,沧浪剑内可觅。伤患心悦之人灵核,原身体内可觅。神魔躯心头血,连沉体内可觅。幽冥花,死魔绝境可觅。] 曲冰抿抿嘴,“伽佑尊者的方案不可行么?”虽然系统的方案在灵核与神魔躯上做了减法,但同时在幽冥花上做了加法。孰难孰易,真不一定。 [针对该伤患,系统的治疗方案唯一且无备选,如有出入,请以系统为准。] 嗯,知道了,“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意思。 让曲冰意外的是,凌萧行心悦之人,竟是原身。两情相悦却阴阳相隔,对原身或是凌萧行这一对有情人而言,实实在在是个悲剧剧本。 “那幽冥花是什么东西?”前三样易得,目前唯一信息缺失的就是最后一项。 [以死魔血浇灌开出的幽冥之花,可令魂魄不受冥河水腐蚀,不受孟婆汤影响。] “死魔绝境怎么去?” [大规模死亡出现的情况下,死魔绝境大开。] “多大规模的死亡?”曲冰觉得自己仿佛在学习制作中餐,“少许”、“适量”等词让她很没有分寸感。 [无具体参考数值。] …… 仿佛陷入死胡同。 “弟子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师叔。”许方泽忽然发声,打断曲冰的焦虑。 她强打起精神,“你说。” “师尊什么时候,将沧浪剑易主给师叔的?” 很好,这就问到盲点了。 见曲冰蹙着眉迟迟未回应,许方泽急了,“弟子没有别的意思,弟子不问了。”他怎么如此僭越,居然打听起师尊和师叔之间的私事? 就在刚才,曲冰脑中瞬息万变,她想到既然许方泽有男主光环,亦受原身信任,她或许可以向对方寻求帮助。死魔绝境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方,万一出现在男女主信息圈…… “方泽,这些年我甚少出现在你们这一辈弟子面前,是因为在忙一件事。” “什么事?”许方泽脱口而出。 “寻求起死回生之术。” 这个答案让许方泽嘴巴无力地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修士殒落,身死道消,仅靠一缕残魂吊着尸身不腐的师尊,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吗?是他不如师叔执着,所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百年来,师叔几乎不在弟子们面前露面,她一直在做的,就是这件虚无缥缈的事吗? “如今,我已找到方法。只是……” “什么方法!”许方泽声音大得扶崖洞甚至有了回音。 曲冰缓缓将沧浪剑取出来,银色剑身上,白色身影若隐若现。 “这!”许方泽怎么会不熟悉这身影?这是凌霄行,是那个将他从滔天洪水里捞出来,笑眯眯点着他额心说:“小子,你资质还不错,以后就跟着我了。”的师尊。 “生魂为引,大乘境以上修士灵核入体、神魔躯固本,幽冥花复生。这就是可以令你师尊起死回生的办法。”曲冰将目光落在凌萧行身上,也许,还是让她回到自己的世界,起关键作用的办法。 她不好意思说出灵核须属于凌萧行心悦之人,索性用上迦佑的说辞。 “大乘……弟子还差两个境界。上任魔尊是神魔躯,弟子可以去无间深渊找寻线索。幽冥花第一次听……”他说得急,难掩内心激动。 -- 第36页 “前三项交给我来想办法,幽冥花产自死魔绝境,而死魔绝境只在大规模死亡出现的情况下才会大开。你可愿帮我留意,哪里最有可能出现?” 作为宿主的她不可以主动制造伤患,男主也不可能造杀业,这样的话,大规模死亡出现,极有可能意味着发生了战争、疫症、□□等事件。假如许方泽是“走到哪里,人死到哪里”款主角,那么找到死魔绝境并非不可能。 “师叔来想办法是什么意思?师叔想用自己的灵核?”许方泽的注意力被前面半句话吸引,上前两步逼近曲冰。 余光瞥见凌萧行,曲冰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她和眼前这双师徒,同样着白衣。 原身和许方泽,被同一个人影响,只是原身被生死束缚,而许方泽选择用“继承意志”来怀念凌萧行。 或许对许方泽而言,失去师尊的痛苦并不亚于原身。假如有机会复活凌萧行,许方泽同样会将灵核掏出来。只可惜,他的一番心意,注定空付。 曲冰微笑,“现在谈这些都还太早,幽冥花的线索还得拜托你。” 许方泽眼尾氤氲开一抹浅红,他如同起誓发愿,郑重道:“不论需要多少年,弟子一定让师尊重归人间!” 十年,最多十年。曲冰心想。 “师叔,你……” 怎么?曲冰歪头看他。 “瞒得弟子好苦……”许方泽这模样既欣喜又委屈。欣喜的是师尊竟然有复活的可能,委屈的是过去近百年,师叔竟然独自在做着这件事,若不是今日这契机,也许师叔准备一力承受下去。他许方泽虽然比不上师叔执着,也是个知恩图报,愿意为师尊付出性命的。 曲冰觉得他就像是骨头被藏起来的大金毛,一边因为天降美食而开心,一边因美食来得太晚而伤心。 “师叔!今天弟子太开心!要不要一起开坛酒?”许方泽从芥子袋里取出姜元铃赠的杏花酿。“师尊以前最喜欢喝酒,总抱怨没有好酒喝,我们就替他尝尝姜师叔的酒到底味道如何!” 曲冰活到十八岁,除了酒酿圆子,还没正儿八经喝过酒。也不知道修仙界的酒尝起来味道怎么样…… 那就试试。 假如曲冰知道原身一杯酒倒,而且醉后的状态是那般,她一定会捂住自己的嘴巴——“不!你不想试!” 第20章 酒醉误事 姜元铃不仅长得美,酒也酿得甜。曲冰脑子里只堪堪一晃而过这么个想法,意识已经飘向云端。 她想做好多事,想唱歌,想跳舞,想搂着谁大哭大笑。 许方泽刚饮下一杯杏花酿,抬眸就看到曲冰对他笑得暖如四月春风。 他自十五岁起初见曲冰,从未见过她表情如此……生动。心念一动,眼神再也无法移开。 是因为找到起死回生之法,所以开心吗?原来一个人爱得足够深沉,可以这样耀眼。 以前,他不理解为什么师尊没有喜欢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爱他痴狂的姜师叔。不明白为什么师尊那样恣意潇洒的人会一只脚钩着沧浪剑转圈,一只手握着酒壶,醉眼朦胧地望着碧海峰的方向,如痴似醉地说:“泽小子,给你找个师娘可好?也不知道她怎么想。” 那时候的他,很长时间想不通师尊喜欢曲师叔哪一点。一个耀眼如晴朗天里的日光,一个清冷如山巅上的冰雪。日光照不暖冰雪,冰雪也永远看不上日光的热闹。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想他隐约明白。 原来只有心性至纯至真如师叔,方能吹出那般动人心魄的出尘音律。原来持沧浪剑使出剑招,罡风鼓动发丝的师叔,那般飒爽,风采竟与师尊不相上下。原来师叔笑起来,这么的好看…… 他想着想着便走神,没想到曲冰却忽然一张瓷白的脸凑近,如懵懂的小鹿仰望他。 “我想跳舞。”语调出奇地像在撒娇。 啊?许方泽脑袋一片空白。师叔这该不会是……醉了?才喝了一杯而已,怎么可能? 曲冰嘴角缓缓荡漾开笑纹,笑意由唇角蔓延至整张白皙的脸。她见许方泽“不为所动”,索性后退几步,原地转起圈来。 衣衫搅动一地月白色微光,曲冰哼起喜欢的曲子,仿佛被繁花围拢般自在欢喜。 “师叔?”许方泽问得小心翼翼。他自问这小半月来,对师叔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其实,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冷肃师叔,身上有种分寸恰好的温柔。只是没想到,还会发现对方酒醉后这么不可思议的反应。 合体期的修士,一杯倒,简直是死穴。这个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酒是不能再喝了,他得带师叔去醒酒。 “回家!我要回家!”曲冰一个没保持平衡,顺势倒进迎上来的许方泽怀里。 她越是挣扎着想靠自己站稳,许方泽越是身形僵硬得仿佛花岗岩。 紧张地扫了眼榻上的凌萧行,许方泽莫名觉得浑身发烫。他结结巴巴:“师,师尊!师叔喝醉了,徒儿,徒儿这就送她回去!” “你……”曲冰含笑醉态望着许方泽,仿佛在仔细端详。她看得认真,教许方泽热意涌上整个脑袋。 “是假的。”曲冰下了定论,她又指向凌萧行,“他,假的!”旋即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是假的……” 杏花酿的味道清清甜甜,近在咫尺的朦胧眉眼,带着戏谑微笑。 -- 第37页 许方泽双手耿直地垂在身侧,不敢有任何逾矩。如芒在背,他甚至觉得凌萧行随时会起来给他一个爆头,“泽小子你大逆不道!她可是你师娘!” 一个激灵,许方泽重新找回意识,“师,师娘,不!师叔!弟子送你回去。”他闭眼咬牙,逃一般地一手提着沧浪剑,一手搂着曲冰,迅速离开扶崖洞。 曲冰就像一团软泥,许方泽只能打横将人抱起,心中默念:“师尊,弟子这是尽孝道,您一定要放过弟子……” 曲冰额头贴着许方泽的脖子,喃喃如梦呓,“爸爸,妈妈,小焱……”额头不安地拱了拱,“你们在哪里?”委屈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想到父母了吗?许方泽手上用力,抱得更紧。 碧海峰竹舍,曲冰醒来的时候,天边已是晚霞夕照,红彤彤一片笼着山峰的轮廓。她觉得头有些疼,发生什么事?记得好像和许方泽去看了凌萧行,这会儿怎么在这里? 隔壁偏舍没有动静,看来连沉这会儿还没从授业堂回来。酒不是个好东西,曲冰扶着额头,感受大脑一阵阵发紧。 传讯玉简亮起,存在感极强。 曲冰向玉牌打入一道灵力,景广云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小师妹,是否方便来无垢殿一趟?” “好。” 她本以为掌门师兄寻她,是为了谈镜妖的事,毕竟流塘村过后紧接着的第二个“副本”,就是“镜仙惑世”。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此刻无垢殿两侧整整齐齐立着上清门弟子。她前脚刚迈过门槛,所有人的眼神刷刷朝她射来。 察觉到大家的目光换了个方向,原本挺直着脊梁跪在殿中心的连沉,后背一僵。 殿上景广云神情凝肃,姜元铃面无表情,弓奇圆鼓着眼睛显然在生气。一旁的许方泽表情则要复杂得多,曲冰刚对上他的眼睛,想从中辨出些蛛丝马迹,对方迅速不留痕迹地避开。 曲冰直觉这事不太好,她绕到殿前,只见连沉发丝凌乱,眼角紫青,嘴唇渗着乌红色的血,显然刚打过架。在他的旁边,一黎色门派服弟子眼神桀骜地仰着头,脸上跟泼了油彩一般,肿得亲妈都不认识。 “掌门师兄,姜师姐、弓师兄、许峰主。”曲冰一一打过招呼,尔后望向景广云,等待他发话。 “小师妹,今日连沉和余开阳在授业堂打起来,我已经问明原因,是误会。你和弓师弟各自将弟子领回去,让他俩冷静下。” “是。”既然是误会,显然连沉也没吃亏,曲冰想着回碧海峰再问明情况。 在众人面前,须尊重掌门师兄的处理方案,但假如私下了解到并不是什么误会,而是那个叫余开阳的欺负的连沉,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好的师尊就是要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照顾弟子的感受。 “误会什么!这事没完!我余开阳就任由人欺负么?”黎色门派服弟子一张嘴,牙齿掉了一颗,还在汩汩渗血。 “开阳!闭嘴!”弓奇一声暴呵,整个无垢殿隐有震动。 “不闭!我双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到的,就是许峰主抱着曲峰主进了碧海峰竹舍,很久没有出来,说句实话也要挨打?他连沉凭什么先动手?我余家在修仙界也是有头脸的,不能任随便什么人欺负!” 余开阳越说越激动,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 曲冰心下震惊,不自觉抬眸朝许方泽望过去。那余开阳弟子一句话里信息太多。是许方泽送她回竹舍的吗?为什么会抱着她,又在竹舍里呆了很久? 许方泽这会儿从脖子红到耳尖,一看就有事。 “放肆!许峰主已经说过,是因为曲峰主身体不适,他才将人送回竹舍稍加照顾。你话里话外意有所指,没治你以下犯上之过,你倒不依不饶了!”景广云斯文清俊的脸因为生气而有些变形。 曲冰想起来,她好像有和许方泽喝杏花酿。难道她喝酒后醉倒,许方泽送她回竹舍?不过即使这样,放下就可以离开,为什么会停留? 许方泽这边十分为难。他将人送回竹舍后,曲冰又死死拉着他扯了会儿醉话,说得乱七八糟没有头绪。什么“还没上过大学谈过恋爱,不想死。”、“万一死了连爸妈和弟弟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等等。 他确实有送人回竹舍,也的确因此停留了一回儿,可若言明师叔是酒醉,那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师叔不擅饮酒。 修士的弱点必须隐藏起来,他不能把实情说出,便换个说法,以“身体不适”替代,只是没想到这反而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在竹舍停留。 余开阳见当事人均没有开口反驳,一时间趾高气昂,高肿的眼睛下,迸射出胜者的得意。 一直默不作声的连沉忽然起身扑过去,拳头用力砸在对方眼睛上,余开阳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沉儿!”曲冰赶紧上前拉住暴走的连沉。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她只觉得无趣,何至于闹到这种程度。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不仅连沉打了余开阳,弓奇也大步两迈,上前给了余开阳重重一掌。 余开阳哪能经得住弓奇这炼虚境中期修士的一掌,当即口吐鲜血扑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千机峰峰主是出了名的好说话,怎么会对弟子如此严厉? 虽然那余开阳平时仗着家族在修仙界实力不凡,嚣张跋扈惯了,可从未见弓奇真的重罚过。 -- 第38页 “小,小师妹和许峰主也是你能妄议的?他,啊们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 “弓师弟!”景广云一声呵斥,弓奇赶紧噤声。他知道自己总容易说错话,但今儿个没错啊?小师妹明明喜欢大师兄,就算大师兄不在了,也必然不会改变心意。至于许方泽,和小师妹差着辈分也隔着大师兄呢,怎么可能? 姜元铃似乎受够了这场闹剧,“好了,不过是逞口舌之快而已,早些散了吧。”她神情厌厌地扫了眼曲冰,再看余开阳时,带上股不耐烦的厌恶。 一众上清门弟子已经憋不住想私下交流今日的重磅消息,却见余开阳狼狈爬起来,恨恨用衣袖擦掉嘴角的涎血。 “咳,咳,呵呵,上清门欺人太甚,分明叔侄不伦,竟然从下到上包庇。你们欺我辱我,余家不会善罢甘休!”他目露寒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真的有这么回事。 “够了!余开阳,你擅自揣测两位峰主在前,口吐秽言在后,上清门容不得你,自离吧!”景广云大袖一挥,逐余开阳出师门。 虽然余家在修仙界势力盘根错节,余开阳也大小算个支脉正儿八经的公子,但上清门不闹事,也不怕闹事。想拿余家威胁,还差着点火候。 余开阳咧开一边嘴角,整张脸有种奇怪的扭曲感。他没再多言,拖着一条没法好好走路的伤腿,在众人注视下祭出灵器,朝山门外飞去。 第21章 难逃卑微 随着余开阳离开,这场乱哄哄的审问也当即结束。 “掌门师兄,余烬堂擅用毒,招惹了他们支脉的继任人,会不会不妥?要不要我把人追回来?”姜元铃传音入密,修为低的其他人听不到,曲冰却能听个一清二楚。 “无妨,个别修仙世家塞进来的纨绔我早就想敲打了,以免日后给上清门闹出麻烦。” 从清净峰回到碧海峰这一路上,连沉双拳紧握,低垂着头不说话。他心里有很多气,也有很多委屈。 那余开阳从很早开始就针对他,以往不知道他是师尊弟子的时候,经常将他围起来变着法子折磨,美名曰切磋;知道他是师尊的弟子后,动手是不敢动手了,却还是没少冷嘲热讽,说他白占了峰主弟子的位子,是个修为低末的废物。 他知余开阳为人刻薄,其实早就不满自己的师尊是千机峰一心一意种植灵草灵果的弓奇。没想到,这人渣今日忽然乐颠颠跑过来,说什么“猜猜我方才看到了什么?我看见许峰主抱着你师尊入了碧海峰的竹舍!没准过了今日,你就多了个师公!” 连沉只记得他听到这里,血气上涌,脑袋嗡鸣,反应过来后,已经一拳砸在了余开阳的臭嘴上。 这一拳将余开阳牙齿打落,也将他自己的手指打折,可他还是一拳一拳朝对方面门砸去。 他不能忍受余开阳的话,师尊不是那样的人!光想到那样一幅画面都会让他发疯! 被余开阳运起的灵力弹开也好,被同门扯开也罢,他始终不曾停手。他要余开阳道歉,要他亲口说出那些都不是真的!哪怕闹到掌门面前也一样! 可在无垢殿,许方泽竟然亲口承认,他的确有送师尊回碧海峰,之所以抱着只是因为师尊身体不适。 师尊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不适?谎言对不对?还是说事实根本就像余开阳说的那样? 同着白衣的两个人,站在一起那么相配,可以是师徒,也可以是道侣。想到这里,连沉骨折后的手指紧握,发出咔咔声。 曲冰见他表情从未有过地悲愤哀怨,不禁开口,“沉儿,今日为何动手?” 连沉抬起头来,语调委屈,“余开阳说,徒儿很快会有个师公……”他的眼睛朦着一层水雾,好似随时会滴出水来。 当场愣住的曲冰才明白,为什么连沉会打人,这余开阳,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曲冰有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出自单亲家庭,同学曾说,从别人嘴里出来最伤人的话,是“你妈妈会给你找个新爸爸,然后给你添几个兄弟姐妹”。那种感觉,就好像她真正的爸爸再不会回来,而她也一点都不重要;好像她是随时可以被抛弃,也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 或许对连沉而言,感受类似。 不管对方出于维护她清誉,还是发泄心中不安的目的,她都对连沉的举动有些触动。只是些再微小不过的善意,就足以让这个一无所知的少年珍惜至此。 她忽然有些心疼起对方。 风卷竹浪,叶声如雨。曲冰拉着连沉在竹桌前坐下,歪头问他;“沉儿不想为师找道侣?” 绯红攀上连沉的脸颊。他不过是个做徒弟的,想或者不想又有什么紧要?师尊难道就应该听他的?可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是一回事,接不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他连想一想师尊和别的谁在一起都会痛苦万分,更别提亲口否认。 没错,他不希望师尊找道侣,不希望师尊找徒弟,不希望师尊的目光落在除他以外的其他任何人身上。 明知道不对,明知道没有立场,还是会忍不住这样奢望。理智的牢笼,始终锁不住浓烈的欲_望。 见他紧抿着嘴唇抵死不说话,曲冰明白,答案不言而喻。 她想,或许连沉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动物初见到人,下意识把她当做母亲,所以会对失去或是被分摊走“母亲的爱意”而感到恐慌。 -- 第39页 宜疏不宜导,虽然她绝对不会想有这么大的儿子,但假如便宜儿子是能要她命的大佬,那别说当妈了,当孙女也是可以的。 她沉默抓过连沉的手掌,向受伤的指节缓缓输入灵力。方才在无垢殿,系统就提醒她,连沉手指骨折。 连沉没想到他的伤有被师尊注意到,一双凤眸死死盯着曲冰,仿佛要将她看个对穿。 “为师和许峰主之间不是男女关系,也不可能产生男女感情。” 男主官配女主,莫要脑补加戏。任何试图破坏男女主感情的人物,最后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听到曲冰说“不可能”,连沉忽然心情大好,仿佛暴风雨天后乍然晴朗的海面,整个人舒展开来。要不是手掌还在曲冰手中,他能跳起来打个旋儿。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用传讯玉简联系为师。碧海峰的弟子,没有被欺负的道理,为师会尽快赶过来帮你。”骨折的伤大致处理好,曲冰将一块白色玉简放进他手心。 “是徒儿技不如人。”连沉低下头,有一件事余开阳说得没错,他的确修为低末,不配做师尊的弟子。不像许方泽,天之骄子,年纪轻轻晋一峰之主。 想到余开阳那酱缸似的肿脸,豁了的牙齿以及半瘸的腿,曲冰觉得自家狼崽其实谈不上“技不如人”。 盯着他额上的美人尖,曲冰一个没忍住,抚上少年的头顶。“沉儿以后也会成为非常强大的修士,路还很长,不争一时高低。” 作为最强反派,连沉如不是甘心为女主颜语所骗,本不会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可见,在修为上,他确实达到了全书上限。 “师尊真这样觉得?”连沉猛地抬起头,眼神璀璨如星辰,如同得了糖吃的孩子,哪里有半分魔尊的影子。 “为师坚信。”说完,曲冰指尖轻轻点了点他骨折的手指,“这里还疼吗?” “不疼了!”连沉认真摇头,被师尊碰到的地方甚至丝丝缕缕地有些痒。 不过一句否认的话,就将他全部的疑虑、愤怒、嫉妒、焦虑等情绪一网打尽。就可以让他自动过滤掉事件背后的不合理,全身心地相信。 彼时的他尚且意识不到,这样的自己有多卑微。只要曲冰愿意否认,他可以不要任何解释。 入夜,窗外皎白的月光撒满竹海,四野轮廓分外温柔。曲冰正准备睡下,传讯玉简亮起。 她打入一道灵力,玉简传来连沉刻意压低的声音,“师尊?” “嗯。” 对面显然一顿,“没事,徒儿看看玉简好不好用。” 曲冰哭笑不得,嗔道:“快睡!” 数日后,曲冰和许方泽接到掌门景广云指派的任务:麟国皇帝莫名性情大变,草菅人命,枉顾社稷,太后托上清门调查其中原因。 曲冰明白,“镜仙祸世”来了。 这镜仙的本体,是一块意外落入灵脉的上古灵镜,因经年累月吸食灵气而生出灵智,可自由在镜中穿行,并假扮成揽镜之人。虽居一个“仙”字,实际行径却妖魔无异。 书中,镜仙一路来到凡人界最大国都,麟国,在这里假扮成皇帝温云宗,祸乱朝纲。 太后察觉出儿子的不对劲,却又找不出原因,辗转请上清门修士代为查明。 颜语、许方泽,以及另外两名门派弟子,就是接下这任务的修士。 镜仙毕竟吸食了大量灵气,实力近仙,颜语和许方泽在这次任务中险些丧命。 好在女主气运加身,关键时刻重创镜仙本体,趁机救出男主。镜仙遁逃,并在男女主飞升之后被彻底收服。 曲冰遥遥地,仿佛看见功德值在向她招手。 “你们在流塘村配合过,彼此熟悉,这次任务还是交给你们。元铃那边推荐了颜语,其余还想带上谁,由你们自己定。”顿了顿,景广云继续,“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是因为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们俩对大师兄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不用在意那些无中生有的胡话。” 曲冰其实当真不在意这些。校园里传“你喜欢她,她喜欢另一个他”的故事并不少见。她作为出场次数极高的“主角”,没少被流言“洗礼”过,早已炼出金刚不坏之身。 只不过在修仙世界,或许师叔侄相恋,是上不得台面的禁忌,更遑论中间还夹着那样一个丰碑式的人物。 景广云选择让她和许方泽同出门派任务,恐怕不单单是因为两人配合过有默契的缘故,还隐有表达信任的意思。 其实,景广云和弓奇,都有在默默关心着原身。哪怕再清冷孤高,也不是寂寞的一个人。 景广云又同曲冰和许方泽说了些此番出行需要注意的地方,这才放两人各自回去 “师叔!”临别前许方泽唤住曲冰。 “嗯?” “杏花酿的事,是弟子思虑不周,忙中疏忽。送师叔回碧海峰的时候,应该施隐身诀。” 曲冰淡淡一笑,“掌门师兄已经开解过,你我都无需介怀。对了,那一日,我是不是酒醉?” 许方泽脸上诡异地一红,“是……师叔以后莫让人知道容易醉酒。回到竹舍后,师叔拉着弟子说了会儿话,所以弟子离开的时候耽搁了。”他这便顺道解释为什么会在竹舍停留。 曲冰关注点没有落在“容易醉酒”上,她隐有不好感觉,“我同你说了什么?” -- 第40页 “师叔提到了上大学、谈恋爱、不想死、爸妈和弟弟最后一面等。师叔可是想起入上清门之前的事?” 大型社死现场,她醉了之后怎么是这德性?进入一流学府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梦想,可谈恋爱是什么东西?她为什么要提这个? “胡言乱语罢了。对了,麟国那边,明日出发如何?”面冷的好处就是,睁眼说瞎话与转换话题自然流畅,完全不用担心被看出端倪。 她不想多耽搁时间,走完这次副本,男女主将进入长达三年的感情培养期,中间不会有太多风浪,这段时间将是她积累医修声名的最好时机。 “是。” 第22章 镜仙祸世 回到碧海峰时,天空下起濛濛细雨,水雾蒸腾,晕染开一幅深绿色的山水画。 曲冰有结界在身,不至于淋湿。她双足轻巧落地,如同一轻盈的灵鹿。 连沉一直在竹舍房檐下打坐修行,随风飘至衣衫尾摆上的细微雨丝,深了外纱的颜色。此刻他睁开眼睛,眼神难掩欣喜,“师尊!” “嗯。” 曲冰移步至他面前,连沉已规矩起身,竹青色的外纱与身后竹海融为一色。 “为师刚接下一项门派任务,沉儿愿不愿意一起去?”曲冰有意识征询连沉的意见,以免他有被忽略的担忧和焦虑。 “徒儿愿意!” “唔,这次任务结束后,为师计划下山历练,你留在门派继续修行。”曲冰短暂动念过带上连沉,不过想到此行餐风露宿,男女同行诸多不便,于是作罢。 而且如今连沉对她的态度也显然已经改观,不一定非要时刻在眼前刷好感。 “师尊不带徒儿一起吗?”声音有些急切有些沉,亦有些轻。 “为师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反派男配了,应该学会自己升级。 “徒儿可不可以随师尊一起?”连沉抢着问。他在乎的根本不是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师尊要历练,他就跟在身后,师尊要闭关,他就守在身旁。 曲冰下意识拒绝,然而对上连沉那如雨雾洗过竹林般,澄澈坚定的眼神,“不”字生生咽回去。 她在想,若是拒绝的话,连沉会不会很受伤? “徒儿想跟随师尊修行!”语调拔高,不是询问可不可以,是再确定不过的想法。 曲冰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她怎么就不懂如何巧妙地拒绝呢?“那暂定同去,想回上清门的话,为师随时送你回来。” 听到她的回答,连沉全身瞬间松弛,脚下一软随时会站立不稳。 这个夜里,连沉辗转想了很多。师尊不想带他一起,是不是因为他惹师尊生气了?又或者师尊嫌他麻烦。他如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究竟是哪里?想着想着,他抓紧身侧的被子盖住自己,假装所有的无知无觉与烦恼都被隔绝在外。 第二日清晨,许方泽和颜语照旧出现在碧海峰。仍旧是四人,没增加队员,曲冰想速战速决。 连沉在看到许方泽的一刻,凤眸里的情绪波谲云诡,气压骤降。 一旁的颜语,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和许方泽身上扫来扫去。多有意思,两个护着曲师叔的男子,一个身份是徒儿,一个身份是师侄,各自到底都存的什么心思? “走吧。”曲冰扬手,一叶成舟。 麟国得益于数代帝王的殚精竭虑,强盛已持续近三百年。这里红墙绿瓦,雕梁画栋,石板路笔直宽阔,人人表情安宁满足。 然而原本也勉强称得上明君的皇帝温云宗,却一夜之间不问朝政。不仅如此,还莫名嗜好情_色与血腥,做出夜御数女,令大臣自相残杀的事,弄得整个麟国乌烟瘴气。 太后察觉出儿子似乎变了个人,怀疑是否鬼魅妖精上身,然而连请了几位佛教高僧,道家真人,都看不出端倪。事到如今,只能请仙门中人前来探明实情。 由于不想在皇宫内院里闹出太大动静,此行查探皇帝是否被邪祟所惑定在凤山天池。 凤山坐落于麟国东北面,风景秀丽,建筑清隽,常年云雾缭绕水汽充足,是皇家喜爱的行宫之一。 山中有大大小小温泉池十数个,温度适宜,水色清透。传闻天上仙子曾在此处沐浴,故此命名“天池”。 山中猿猴锐鸣不止,曲冰一行人于清晨穿过茫茫白雾,抵达凤山行宫。这会儿皇室已经安顿下来,她便径直领着人见了太后。 身居皇室高位,长期养尊处优,骨子里的威仪在这位中年母亲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修仙之人都像几位这么气质出尘么?”太后不怒自威,说话的时候眼神恢复了几分年轻的光彩。 “太后谬赞。”曲冰敛眸颔首,心道那是被男女主角光环给晃的。 太后简要说了皇帝温云宗的近况,诸如搜罗来一堆妖艳宫娥,大玩纵情声色那套;又或者让大臣们互相讨伐,弄得朝堂乌烟瘴气之类。若是换了人,万没有这么相像的,可若没换人,怎么会性情大变?一个人,在短短一两天内,就如同彻底换了个人,除了被邪祟缠身,想不出其它合适的理由。 大致将皇帝最近的异常说完,太后便请曲冰一行四人想法隐藏身份,男的假扮成侍卫,女的假扮成宫女,她自会安排几位接近皇帝。 “皇祖母!彦儿给皇祖母问好!”脆生生的少年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袭明黄色的身影如敏捷的豹子,一头扎进太后怀里。 -- 第41页 曲冰只来得及瞥一眼少年人的侧颜,整个人便如长钉般固定在了原地,无法迈出一步。 “小,焱?”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曲冰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刻意避免回想曾经,想朋友,想家人,担心想得越深想得越多,会忍不住埋怨命运,怨命运把她带到这不属于她的地方。然而,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弟弟曲焱呢?难道他也穿过来了? 曲冰生于隆冬,单名一个“冰”字,曲焱生于盛夏,单名一个“焱”字。与她的持重不一样,弟弟是个带着些鲁莽且朝气十足的男孩子。在弟弟身上,能看到年轻人那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以及对家人无条件的维护。 少年人听到有人唤他,歪头朝曲冰望过来,在看清她的模样之后,眸子骤然清亮几分。 “这位姐姐生得真好看,皇祖母,把她送给彦儿吧?” …… 少年人表情乖巧,语气天真,要不是紧接着说出第二句话,曲冰会怀疑对方只是单纯想要个侍奉茶水笔墨的宫女。 “后面那个姐姐也好看,干脆两个一起过来,就今晚,伺候我沐浴!” 颜语杏眸圆睁,一脸不可置信。哪里来的混小子,把她和曲师叔当免费宫女了? 一旁的连沉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脸绷得极紧。许方泽蹙着眉,表情是十二万分的不自在。 太后轻轻拍了下少年的头,“莫要胡闹!几位先去安顿好,哀家自有安排。” 一妃色宫装女官给曲冰一行做个“请”的姿势,引导他们下去休息。 曲冰尚困在震惊之中,虽不得不退下,却一步三回头,目光仍旧死死黏在少年身上。 很像,但是眼神和声线都不一样。曲焱的眼神更加温和,声线也更加低沉,而眼前这位叫着皇祖母的少年人,像是个养尊处优,从不缺爱和玩具的孩子,这会儿还偷偷用“感兴趣”的眼神打量着她。 连沉留意到曲冰的视线,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太后给一行四人安排的房间在皇亲国戚下榻点的附近,可见对修士礼遇有加。四位修士各占一间,床榻上整齐摆放着宫装与侍卫服各一套,想来是让他们自主选择房间,所以备了两套。 一旁的女官垂眉敛眸,“几位可以先将衣衫换上,天池位置分布不一,一会儿香寒带几位认认路。” 房门被女官带上,曲冰立在精巧的木桌前,脑子里全是刚才的少年。世上真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人吗?她虽穿进书中,模样却是变了的,所以要真的是曲焱,认不出她也正常。又或者对方不是曲焱,一切仅仅只是巧合? 原本平静的心因为少年人的出现而掀起波浪。她无意识地来回踱步,思索着要不要找到本人问个清楚。 “曲师叔,您换好衣服了吗?” 颜语俏生生的声音传进来,曲冰才意识到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她一直想着曲焱的事,竟还没更衣。 “稍等。” 皇家侍卫装为绛红色镶边玄袍,衬得人身姿英挺,利落飒爽。 许方泽第一个换好。他白衣温润,绛衣俊朗,即便混入人数不小的皇家侍卫里,出尘的气质也极难让人忽略。 麟国宫女着妃色宫装,上衣盈盈托起,下裳飘逸垂顺。 颜语本就生得娇美,最适合这种颜色,藕色与妃色近似,穿在她身上仍旧是吸引眼球的模样。 连沉换上侍卫装出来,乌发高束,凤眸沉郁,眉眼处的疏离孤傲与绛衣莫名相配。 哪怕再纳闷曲师叔为何会收这样一个“资质平平”的弟子,颜语也不得不承认,连沉确实俊美异常,虽与许方泽气质截然不同,站在一起却也分不出上下。 “久等了。” 曲冰的出现让等候的三人一时间有些失神。 看惯了白衣,甫一见她妃色宫装在身,竟恍然有种冷至极妍的绝色之感。明明春光若隐若现,穿在曲冰的身上却只觉得清丽无双,生不出一丝一毫亵渎之感。 连沉双眸里光华隐动,眼神在曲冰身上飞快扫过,尔后迅速低下头。没过一息,似是不知足般,又无意识抬起头朝她望过去。 颜语眨眨眼,一副憋着快要叫出声来的模样。她好想拿留影石将曲师叔这会儿的模样记下来,错过这次机会,怕是一辈子再也遇不上第二次? “师叔。”许方泽被曲冰的宫装惊艳,心想师尊着实眼光毒辣,思及于此,这一声“师叔”难免唤得带上几分缱绻,听在连沉耳中全不是滋味,在颜语耳中则带着些别的意思。她飞快扫过许方泽的表情,脸上浮现一抹憋得有些用力的姨妈笑。 曲冰低头扫了眼胸前的风光,有些心不在焉地“唔”一声,心想这审美也不知道是镜仙的,还是皇帝本尊的。 在女官引路之下,四人熟悉了大大小小温泉的位置,这才结伴回到各自房间。进房前,曲冰嘱咐:“此番下山之前,我特地打听过麟国的情况,听闻这里出现一镜妖,可化成揽镜之人的模样。方才听太后的形容,不排除皇帝是那镜妖所化。接下来为以防万一,大家不要盯着镜子看,留心身边人有没有不妥。如有紧急情况,传讯玉简联系。” “是!”三人齐应。 行宫最华丽的房间里,镜仙化作的皇帝温云宗禀退了所有丽人,手捧一面昏黄铜镜,深深凝视。 -- 第42页 镜仙尚淫,喜欢天下一切貌美之人,男女不忌。 他这会儿之所以没有沉醉温柔乡,是因着不久前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就像黑与白、阴与阳,既泾渭分明,又完美融合,天然有着致命吸引力。 长期寄居镜中假扮成别人的他,不再满足于吸食凡人精气。他渴望拥有实体,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份。而这力量的主人,是最好的躯壳! “让我看看,你是谁?”铜镜上映照出一张笑得阴森的脸。 第23章 全线遇袭 曲冰还是决定等镜仙的事情处理完后再去查实少年的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暂且先不节外生枝。只没想到,少年会先找上她。 “殿下,太后吩咐了,不让打扰这里住的几位。” “我是寻故人来了,怎么叫打扰?”少年推开试图挡住他的女官,“那白衣姐姐住哪间?” 曲冰原本在调息打坐,隔着房门听到少年“故人”二字,腾地起身下地,展开双臂打开房门。 “请进!”她气息有些不稳。 “来了!”少年笑眯眯的模样精致且乖巧,让人生出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 曲冰掩上房门,将女官隔绝在外。少年径直来到桌前坐下,歪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姐姐认识我?” 这个熟悉的笑容让曲冰鼻头一酸,眼圈泛起薄红。她几乎是颤抖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眉峰一挑,“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曲冰缓慢而犹豫地摇摇头,她希望自己是知道的,而且就是她心中想的那个。 “我叫温彦,太子,麟国未来的皇帝。”少年扬起下巴,笑得骄傲而得意。按说一个太子,动不动管陌生女子叫“姐姐”,实在有些自降身份,不过不知道为何,放在他身上莫名自然。 “名,是具体哪个字?”曲冰来不及想此刻的心情。也许既希望对方是曲焱,又希望不是。是的话,他们姐弟二人有个依傍,不是的话,父母有人陪伴。 温彦嘴角弯弯,拉过曲冰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手心缓缓写起字来。“硕彦名儒的彦,旁求俊彦的彦,姐姐记住了吗?” 他以为这番亲近,眼前的“宫女”早已春_心萌动,没想到曲冰的表情却由期待变做……失望? “殿下,可有认识的人,叫曲冰?”最后的希望,曲冰问得格外艰难,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不认识,她是你朋友吗?”为了表示亲近之意,温彦拉着曲冰的手继续补充,“姐姐的朋友,是不是也像姐姐一样貌美?” 皇宫里不乏姿容秀丽的宫女,但像眼前这样清冷脱俗不染凡尘的,一个都没有。温彦握着纤细柔软的手指细细摩挲,心里头痒痒的。 曲冰挤出一丝苦笑,希望越大,失望越伤人。只是长得相似的人而已。 她将手抽回来,摇摇头往后退开两步。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女子的表情莫名让温彦觉得心疼。他的确是抱着一亲芳泽的想法来的,这会儿却只想安慰对方。纯安慰。 他话没出口,房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师尊,徒儿受伤了。” 师尊?温彦震惊地望向曲冰,心想哪有这么年轻的师尊?看她之前就穿的不是宫装,莫不是皇祖母请来的道姑? “进来吧。”曲冰似乎根本没把他太子的身份放在眼里,径直就让人进来。 连沉低垂着头,默默走到曲冰的面前,将之前骨折的那只手伸到她面前。明明已经治疗过的手指再次红肿,这次看起来甚至比上次还严重。 温彦似乎对这个没有分寸的“护卫”很感兴趣,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上下打量。 连沉在听到温彦要找师尊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在隔壁凝神留意,当听到那句“姐姐的朋友,是不是也像姐姐一样貌美?”时,他几乎能想象出温彦如何表情轻佻。一个没忍住,才受过伤的手指被他无意识地捏断。 这会儿受伤的手指在曲冰灵力输入下一片清凉,连沉没有丝毫放松,用警告的眼神回视温彦。 “啊,有点乏了,泡温泉去。”温彦含笑起身,离开前不忘问曲冰:“姐姐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呢?” “曲冰。” 温彦再次挑眉,须臾后抚掌,“果然同姐姐一样貌美。” 待温彦离开房间,连沉紧绷的身体始才慢慢放松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那温彦只是一介凡人,不可能伤到师尊,可一想到师尊之前的眼神,他就莫名担心。 “怎么伤到的?” 曲冰的一句话让连沉有些慌乱,怎么伤到的?自己掰的? 见他像个做错事连借口都找不到的孩子,曲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只是个凡人,为师不会有事。”一眼将连沉看穿。 “嗯……”狼崽再次低下头。 落日隐去最后一丝光亮,凤山暮色深沉,只余山风飒飒。 “咚咚咚”,敲门声刚够听到,颜语放下手中书卷,开门只见女官手中拎着一个红木食盒。 “什么事?” “太后让奴婢给姑娘送吃食。” 颜语下意识出口,“我们修士早已辟谷,不需要进食。”而且早已过了晚饭的时辰…… 她话音刚落,明白过来这个时候送吃食,怕不是太后的旨意。还没来得及探究对方是何身份,女官已经从食盒底下抽出一面铜镜,直推颜语面门。 -- 第43页 颜语的目光在飞速的一扫而过中,定格在铜镜上。 铜镜仿佛是一个幽深的无底洞,吸引着人栽进去一探究竟。越是努力抗拒,越忍不住盯着不放。 镜面里的女子娇俏艳丽,有着漂亮的杏眼与不点而朱的唇。一息之后,颜语整个人消失在铜镜前。 女官低头瞧着手里的铜镜,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隔壁许方泽正在调息打坐,颜语的声音不大不小,若远若近隔着房门传过来,“许师兄,你在里面吗?” 他睁开眼睛,换成端坐的姿势,“在,进来。” “唧嘎”,木门开阖声在夜里无端被放大,颜语闪身进来,妃色裙角扫过门槛,将房门轻轻带上。 许方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这思绪一闪而过,使他来不及抓住。 几息过后,许方泽明白过来这“不对”的感觉是什么。颜语的神态不对劲,要说哪里不对,大概就是……眼神与动作带了几分平时没有的妖媚。而且,关房门没有必要。 他微微蹙眉,语气有些不太友善,“有事?”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待女官给出皇帝入睡的消息,方便在对方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查探神识。颜语不用传讯玉简,非要半夜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紧要的事。 颜语眉眼间风情万种,她袅袅挪步至许方泽面前,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仿佛那后宫博君垂怜的佳丽。 “颜语想问师兄一件事。”她音色娇柔绵软。 “说。” “师兄,是不是,喜欢曲师叔?” 许方泽的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天灵盖,除了刺眼的白芒,别无其它。他浑浑噩噩,甚至忘记回问颜语,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颜语轻叹一口气,“师兄觉得,同曲师叔相比,颜语怎么样?” 许方泽恍惚,什么怎么样?和师叔比什么?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颜语轻轻下拉风光,肌肤在月光下莹白得甚至有几分瘆人。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颜语的笑容凑得极近,仿佛妖娆入骨的猎食者,如鬼似魅。 这边许方泽恼羞成怒,压抑着声调,担心动静被隔壁曲冰察觉:“放肆!颜语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颜语似乎颇为失落,委委屈屈地从身后拿出一面铜镜,“师兄还真是,不解风情呢。” 许方泽的目光落在铜镜上的一刻,终于明白过来,这从头到尾的违和感来自何处。眼前的人,根本不是颜语。 他灵力暴涨,想一掌拍开面前的人,然而下一刻,却看到自己那张脸出现在对面铜镜上。 被吸入铜镜的前一刻,许方泽想得是,他不该被激怒,还没来得及通知师叔…… 隔壁灵力骤然暴涨引起曲冰的注意,她睁开眼睛,朝许方泽传音入密,“方泽?你还好吗?” 没有任何回应。 “方泽?听到我的声音没有?” 静悄悄。 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明明有嘱咐颜语和许方泽隐藏修为,也给连沉加了阻止灵气外泄的结界。许方泽是个稳重的,不可能无端做出灵力外泄的事,所以…… 她倏然起身推开门,只见着侍卫装的许方泽背对着她朝东边一闪而逝。 莫不是发现了镜仙的踪迹?她提气朝许方泽的方向追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硫磺味,山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池水蒸腾,雾气氤氲,许方泽背对着曲冰,仿佛入定。 “方泽,你在这里做什么?”曲冰离对方十余步的距离停下。对方状态有些反常,出于谨慎,她想保持距离。 “师叔觉得,杏花酿好喝吗?” “什么?”好好的,提杏花酿做什么? “弟子,很喜欢师叔醉酒的模样,让人想一口吞掉。” !!! 曲冰又惊又臊,许方泽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踹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她有被冒犯到! 深吸三口气后,情绪撤退,理智重新上岗。 不对!许方泽是这样的人吗?为什么要挑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不合理,太不像他本人。 曲冰平复心情,脑中飞快闪过一种可能。“方泽,你转过身来。”语调清冷疏离。 “师叔,可是不敢靠近弟子?”话里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腔调,仿佛忽然间变了人。“那弟子就,主动靠近师叔吧!” 许方泽蓦然回头,原本温润的脸庞因为眼神奇怪而显得有些扭曲。 曲冰几乎瞬间明白过来,眼前的并不是许方泽,她脚尖轻点,飞身往后滑出两丈,以拉开双方距离。 “许方泽”阴森一笑,“师叔别跑啊……”他行动超出曲冰意料地迅速,转眼贴近。 曲冰朝周身落下一个结界以隔绝音律对其他人的攻击,并将若虚放在唇边,一曲《乱魄抄》直朝对方倾泻过去。 “曲师叔这么见外,真伤师侄的心呢!”镜仙顶着许方泽的脸,语气哀怨却不见表情有变。曲冰心中暗骂一句“破镜子死面瘫”,明明《乱魄抄》对六界生灵均有效,为什么这镜仙好像一点难耐的表现都没有? 曲冰催动灵力,《乱魄抄》音色骤提,撕如裂帛,缕缕入魂。 “你吹破笛子也没用,哈哈哈哈哈。”镜仙嚣张得意的模样将许方泽芝兰玉树的气质毁成齑粉。 -- 第44页 曲冰这才想到,镜仙的本体是一面铜镜,并非生灵。她的攻击,对他无效! 一招无用,那便换个法子。她横眉冷视,既不露怯也不慌张,以笛为剑,朝镜仙飞身攻去。 哪曾想镜仙倏地双眸一凝,侧身闪过,并从身后掏出铜镜,抵挡攻击。 绛妃两色在温泉池上翻飞腾挪,谁都未能占据上风。 镜仙一边凝神应对曲冰的招式,一边不忘嘴炮:“美人,你这张脸,本仙要了!” 曲冰蹙眉,暗道“恶心无_耻”,手上动作更快。 眼看着若虚的攻击隐隐盖过铜镜的抵抗,镜仙余光扫见一旁裸着上身,张大嘴望过来的温彦,心念一转,朝他攻去。 曲冰没想到温彦这个时候会出现在附近,要是被镜仙击中,这少年的小命立刻就会交代出去。 她没做多想,飞身去挡,没想到迎面一铜镜拦住去路。 残余的灵力激荡起池水飞溅,不久后彻底归于平静。 第24章 魔尊上线 “师尊!” 连沉方才听到笛音,猜想必然是师尊遇到了危险,于是赶紧朝笛声方向赶来。只是没想到,笛声会忽然停止,而等他赶到温泉池旁,这里已经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水渍在石砖上晕染出乌黑一片,月光下水面泛起银光。 他用传讯玉简联系师尊、联系许方泽,联系颜语,通通没有回应,周围空寂得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他自己。 忽然间,池底缓缓浮上一团漆黑。皱了一池的温泉水里,一袭妃色破开水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皎若明月的脸。 此刻的曲冰墨发在水面铺散开来,唇瓣鲜妍欲滴,鸦羽一般的长睫上池水盈盈,离连沉只有一臂之远。 顺着她修长的脖颈往下,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肩上的宫装似落非落。气质上的禁之极端,是欲的极致。 面对尽在咫尺的师尊,连沉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然而下一刻,曲冰如惑人的水妖般慢慢靠近,她眼尾带着丝刚出水的氤氲,举起手臂牵上连沉的手,轻轻一拉,将人从池边带入水里。 温热的泉水裹挟全身,两人双双坠入池底。连沉忙抱紧曲冰,脚下用力,将她带至水面。 空气灌入口鼻的一刹那,连沉惊觉,师尊离他更近了。 身后是光滑的池壁,曲冰的手攀上他的后勃颈,气息近在咫尺。 “师,师尊?”太近了,近得他浑身燥热,近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此刻的曲冰仰头望着他,眸光潋滟,欲色朦胧,直看得连沉心惊肉跳,呼吸沉重。 他想推开怀里的人,告诉她自己僭越了,然而双手却似有它自己的想法,迟迟不肯行动。 “师尊,徒儿刚才……”连沉凤眸猛然睁得极大。 曲冰趁他说话的间隙覆身过来,双唇如羽毛般轻轻在他喉结处厮磨,每一下似真切又似随意的触碰,都能激起他来自灵魂的震颤。 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他轻轻吞咽,没想到曲冰竟顺着他的喉结,一点点往下。 一阵麻痒从下身直冲天灵盖。炽烈得像是一团火,柔软得像是一片云,连沉能清晰地感受到某处轻微的滞涨,这样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曲冰的手臂在温泉里环住他的腰,细细密密的吻沿着锁骨,又回到他的耳垂。 连沉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亢奋里飞驰,手臂下意识收紧。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嗯吟,不知为何,他迷迷糊糊想起第一次被从乌木浴桶里抱出来时,师尊身上血色斑驳的白衫。 他心头忽然涌动起莫名的啃噬欲,想把眼前的师尊“弄脏了”、“咬碎了”,从纤尘不染拉扯至跌落尘泥,从高高在上扭曲至甘愿雌伏,这种想法如此丑陋又如此强烈,仿佛从他存在之初就根植于血脉,一直被他忽略甚至压抑。 一声嗯吟轻易地撕掉这层抵抗也好,伪装也罢,连沉猛地睁开眼,捧起曲冰的脸,想放肆攫取那片在温水中浸泡过的柔软丹唇,却不期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狞笑。 不对!不对!哪里都不对!平时的师尊根本不可能主动亲吻他! 然而理智明白应该拒绝后问清楚情况,身体却忠实地沦陷。 他此刻天人交战,身体的强烈渴望与内心对师尊的担心,让他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顺势融于池水氤氲的水汽里。 “师尊……”他嗓音暗哑,努力平复气息,“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化作曲冰的镜仙媚眼如丝,吹气如兰,莹白的脸颊在连沉嘴角若即若离地蹭过。 她越是这样不说话,连沉心中越焦急。师尊莫不是被什么魇着了,又或者……眼前之人根本不是师尊? 想到这里,连沉整个身子由滚烫变作冰凉,他狠心将曲冰推开,胸膛剧烈起伏。 温香软玉离开的一刹,连沉被滔天的失落笼罩,他口干舌燥,“师尊,我……” 不想曲冰居然再次软倒过来,纤长白皙的手指覆上他的脸颊。 连沉只觉得曲冰的长眸如一渊深潭,又似一颗黑色的宝石。他像是在凝视深渊,而深渊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镜仙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连沉,神魔躯,接近目标时他就察觉出来。 穷他数万年经历,也只大致听闻,当年魔尊重宇囚洛水上神华慕百年,华慕诞下神魔躯之子后身死道消,重宇亦下落不明,此事成为六界秘闻。 -- 第45页 神与魔本不两立,能诞下子嗣甚至存活下来,可能性微乎其微,却偏就让他碰到返童的神魔躯连沉,不是天大的机缘是什么? 只是他得一步步除掉碍手碍脚的其他几个人。 从修为低微,连灵力都敛藏得有些拙劣的颜语,到被激怒的炼虚期大能许方泽,一个一个,收入囊中。 虽然合体期的曲冰试图挣扎,可本体并非生灵的他,刚好能不受音律影响。偏又那么巧,皇帝那空有一张皮囊的儿子出现在附近,让他拿来威胁曲冰,趁机赢下一局。如此,注定他可以得到神魔躯这绝佳的容器。 连沉头晕目眩,神魂不稳,差些被“曲冰”的目光吸走。 镜仙见他神识居然强大到可以抵抗自己的仙术,更是喜不自禁,将灵力运至极致。 连沉心神激荡,剧烈的疼痛之下,过去的画面如倒流的海水纷至沓来,铺天盖地冲刷他的神识。 被曲冰救走、受村民欺辱、冰天雪地蜷缩在破庙里、羡慕别的孩子有父有母、在无间深渊醒来……画面回溯到这里,仿佛被什么硬生生卡住,绷得他头颅快要炸裂。 怎么还没将人吸入镜中?镜仙已经使出数万年积攒的灵力,可好像还是差着一堵摇摇欲坠的墙。 只差一点点,只要找到那个特殊的受力点!已经到这个阶段,不能半途而废! 镜仙继续催动,心中已经谋划着如何占据神魔躯后驰骋六界,不防脖子忽然被一只手死死扣住。他睁着曲冰那双清冷的长眸,不可置信地望着连沉。 连沉另一只手撑住头颅,神情还停留在痛苦不堪中。刚才的一瞬,回忆如海啸般涌入他的神识,剧痛亦贯穿四肢百骸。他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你怎么……”镜仙说话艰难,不可能,为了捕获连沉,他用上了最有把握的瞳术,赌上了数万年的修为,怎么还是没能成功?神魔躯竟如此强大? 连沉掀起眼眸,眼神不再是少年人的无措,冷,冷得仿佛天地空气都凝固。 “眼前的人变了!”这是镜仙的第一感受,然而下一刻,更让他惊恐绝望的是,身上的灵力正迅速沿着脖子往外流逝。 “住手……”镜仙白眼上翻,他有幸落在灵力充裕之处,数万年修炼出灵体,好不容易可以自由穿行于镜中,建镜域,称仙主,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他不想被吞噬! “放,放过……” “你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连沉语调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深邃的凤眸里没有任何感情,如同在注视一个死人。 镜仙眼神绝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杀,师尊,心,真狠……” “你不配提她。”说完,连沉手上用力,“咔嚓”,镜仙身体里最后一道灵力被抽离,整个身体化成一道亮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沉放下手臂,目如夜空,深邃浩渺。 方才镜仙强行抽离他的神识不成,反而助他恢复记忆与修为。 突破神识的一瞬,他回想起自己如何一战成名登上魔尊之位;如何被沧浪剑仙凌萧行的滔天剑意,斩落至无间深渊;如何由无意识的灵体逐渐长出肉身,顺着深渊溪流,漂入海清河…… 若不是镜仙朝他使了太多灵力,一举冲破他神识的封印,记忆至少得等到元婴境时才能慢慢恢复。 若不是仙魔躯拥有强大的吸收灵力的能力,让他将镜仙数万年修为吸食干净,他现在不会一举恢复鼎盛时期的大半修为。 若不是镜仙化作曲冰的模样引他入瓮,他亦不会明白,自己对师尊存的,竟然是那样欺师灭祖、有悖人伦的念头…… 实在是,有意思。 他阖上双眸,再睁眼时,将绝顶煞气尽数敛去。 他已决定,曲冰短期内不会了解他目前的修为,不会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他那清冷孤高的师尊,迟早会如他所愿,在他怀里彻底绽放。 曲冰没想到,镜仙竟然能通过眼睛,将她吸入镜中的世界。 此刻,她的两侧数丈远的位置,是从地到天,望不见顶的铜壁,脚下是一条散发莹白色光泽,汩汩流动的光束河流。 铜壁照不出她的模样,光流缓缓流动不息。 凭借直觉,曲冰觉得光流或许是镜仙记忆中的灵脉。 她足尖点地,便如落在平整的地面,脚踏之处荡开圈圈涟漪,像落入镜湖的雨滴。 芥子袋无法打开,传讯玉简失效。她尝试联系系统,系统却仿佛程序出错,一个“宿”字拉老长,直到现在还在“宿——”着。 长长的甬道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尽头。由于没有参照物,走了许久,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究竟已经行出很远,还是在庞大的镜中世界里,如蚂蚁一样独行。这种感觉让她莫名恐慌、颓丧、烦躁、空虚。 在书中,镜仙以为颜语孤身来犯,故此轻敌。又见她样貌极美,便以皇帝温云宗的模样对她出言调戏。 许方泽英雄救美不敌镜仙,被重创后吸入镜域。颜语假意臣服,破坏镜仙本体,这才顺利将许方泽和真正的温云宗解救出来。 视角锁定在女主身上,未延及镜域,有关这里的一切,她一无所知。 景色永远一致,时间无法判断,系统的播音腔如歌剧院音效,“主——”曲冰猜想是想说“宿主”。 -- 第46页 她觉得自己在漫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尽头,有没有尽头的镜域快要疯掉。 仿佛几辈子那么久,在放弃与坚持的边缘,她一次次鼓励自己继续走下去,再往前走一点点,或许再多走一步,前方就是出口,然而一次次的失望磨灭了心智,看不到希望。 “受——”系统在拉长到极限的时间里,说完:“宿主,此处是镜仙制造的镜域,可以改变空间与镜中人对时间的感受。” 只是对时间的感受变了吗?可那又怎么样?她是不是会在无垠的时间漩涡里,永远受困于眼前这个场景?她要疯,她会疯掉! “走不出去,回不去,会死掉……”她如此无助,不禁弯下双膝,靠着铜壁坐下来,将头埋进手臂和膝盖里。 甬道逼仄,莹白色的光束在脚下汩汩流动,如同流逝的时间,和生命。 向前走仿佛永无终点,身后亦没有人在追赶。长久的,伴随着绝望与窒息的,孤独与空虚。 假如从来都不存在,对爸爸妈妈而言也就无所谓伤不伤心,小焱也可以得到独此一份的爱吧……呵呵……嘿嘿…… 第25章 镜域漫游 “师尊。” 曲冰眉心一跳,莫不是出现幻觉?否则怎么会听到连沉的声音? 不可能的。 一只手掌覆在她的手臂上,曲冰浑身一颤,缓慢抬起头,在撞见连沉那张美得极具侵犯力的脸时,惊愕万分。 曲冰觉得,她该是在这镜域里被关得太久,久到再见到连沉时,居然有种久别重逢,觉得对方可以让自己放心依靠的,安心。 “沉儿?”曲冰的语调带着疲惫与不可置信。 果然,连沉也没能逃脱镜仙的术法,被拉至镜中了吗? 可是啊,虽然一切这么糟,能有一个人出现在身旁,真好…… “徒儿在。”连沉望着曲冰,凤眸空前深邃,尽力做出找回记忆前的反应。 曲冰抿了抿唇,为自己的庆幸感到荒唐。她脑袋仍旧搁在双膝上,眼尾罕见地浮上一抹浅红。 “对不起啊,为师没有保护好你……”声音闷闷的,隐约带着委屈。 连沉心脏蓦地被一股强力狠狠攥住,直要透不过气来。 千年的颠沛与孤寂,被唾弃被追杀被置之绝地,从没有谁要保护他。 他终于认定自己不值得被关心或是在意,久而久之,让人臣服于他毁天灭地的可怕修为,成了最擅长的交际方式。 他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曲冰是他的猎物,然而猎物却妄想保护猎手。 他清冷得不似凡人的师尊,此刻像极了一只无助的小猫,只那么蜷缩着不动,便是在抓他的心,挠他的肺,不死不休。 连沉原以为,他对曲冰存的心思,是将她撕烂了,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可现在,他觉得不全是这样,不止是这样。 他还想将她护在怀里,让任何人都无法触碰,不敢伤害,不敢觊觎。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如此陌生,几乎让他浑身颤栗。 “徒儿无事。”连沉垂眸,好教师尊看不到他的表情。 短暂的失态后,曲冰迅速平复好情绪,慢慢松开紧箍着双腿的手臂。 “果然是镜妖作祟,为师进到这里不知过去多久,沉儿,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曲冰想站起来,却觉得腿酸得厉害,只能以手撑上铜壁。 连沉见此,下意识伸手去扶。曲冰亦没有扭捏,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徒儿听到师尊的笛音,赶到温泉池边,被一个长得和师尊一样的人拉进这里。” “进来之前,有看到颜语吗?”曲冰站定,将撑在连沉身上的手臂收回来。 手臂上的力量已卸,连沉还保持着扶持的姿势,“没有。” 曲冰凝眉,心道情况不明,希望女主颜语没有被吸入镜域。不过既然可以在这里碰到连沉,就意味着也有可能碰到许方泽,皇帝温元宗,以及温彦。 “为师被一个长得和方泽一样的人拉进这里,想来他也可能被困。走吧,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和其他人。” 曲冰向前走出两步,发现连沉没有跟过来,回头只见他还站在原地未动。 这一刻,连沉身上的气息让曲冰有些陌生。以前的他即便负气压,看起来也像那龇牙咧嘴的小狼狗,杀伤力不大;而此刻的连沉,则像敛去了气息的巅峰期魔兽,即便什么都没做,也挡不住那让人心生畏惧的煞气。 连沉除吞噬掉镜仙数万年来吸收的磅礴灵力外,还承继了镜仙的能力。 眼前这片可以自由构造形态,改变对时间感受的镜域,就是藏于他双目里的强大空间。 只要拥有镜域的主人能力足够强大,可以在这里建出荡荡地狱,或是浩渺神域;可以让镜中人数息感受如万年,或是万年感受如几个呼吸。 连沉分明知道,镜仙只不过根据修为,能看到镜中人近期记忆,并没有洞穿人心的能力,还是免不了联想:镜仙选择用许方泽的模样引师尊上钩,是否证明,在许方泽近期的记忆里,师尊的分量很重? “沉儿,怎么了?” 连沉低着头,声如寒潭古波无惊,“这里到处长得一样,徒儿有些害怕,师尊可不可以让徒儿牵着?” -- 第47页 自他在六界掀起腥风血雨,何曾如此作态?若不是返童一趟学会了服软,若不是习惯在曲冰面前展现弱小无助,绝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既然许方泽妄图亲近师尊,他当然也可以。 曲冰能理解连沉现在的心情,毕竟她刚才也差些因为幽闭的空间而情绪失控。 她转身回走两步,牵过连沉的左手,“不用怕,有为师在。”既是安慰连沉,也是给自己鼓气。 连沉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曲冰在心中暗暗感慨,肢体接触原来真的能让人安下心来,哪怕对方只是个修为低微,比她还害怕的小可怜。 这回没走多远,曲冰便惊讶地发现,甬道的尽头由小到大,出现不一样的画面。 她加快脚步,握住连沉的手亦不自觉用力。 小跑出甬道的曲冰站定,眼前的风景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天空中一轮血月,照着四下旷野茫茫。焦黑色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干燥的寒风袭面,吹起尘土飞扬。 不远处,一座庞大如山的黑色宫殿拱顶尖峭,束柱修长,诡异且华丽。 铜镜迷宫是镜仙的心理映照,眼前这座建筑,则是连沉在魔域的宫殿。 “师尊觉得,这地方如何?”他敛眸盯着曲冰,想从她的表情里分辨出喜恶。 这样的地方,与清新出尘的上清门如此不同,他忍不住想知道她的看法。 曲冰长眸微弯,欣喜得快要哭出来。相较起方才一成不变的铜壁和光流,这座暗黑哥特风建筑亲切可爱得多,简直可以称得上豁然开朗! “挺好的!”曲冰点点头,哪怕此刻宫殿里有魑魅魍魉,也比刚才强! 连沉见她发自真心,嘴角微微上扬,只是曲冰没能留意,或者即便留意也看不真切。 “师尊要不要进去看看?” 曲冰摇头,“暂时不去。”这里是镜仙的地盘,鬼知道宫殿里留了什么“惊喜”? 连沉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忽尔空中闷雷声声,天降大雨,只数息,便将曲冰和连沉淋了个透。 “师尊,怎么办?” 曲冰仰头瞧了眼这忽然变脸的天,知是有力量赶她和连沉进宫殿,想避避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直上。 “去避雨吧。” 夜雨寒凉,待进入宫殿,曲冰身上的宫装已经因为淋了雨,而紧紧贴合着玲珑的曲线。 宫殿里灵火幽幽,穹顶高耸,一应摆设奇巧透亮,精美神秘,可惜曲冰这会儿无心欣赏。 湿透的衣衫贴身穿着,带着粘腻冰凉的感觉。她环顾四周,偌大的宫殿,似乎没有可以替换的衣物。 “师尊,你在发抖?” 曲冰点头,“有些冷。”两人的手一路牵着,此刻她想收回,却仍然被状似不经意地握着。 连沉眉心微蹙,语气带着几分懊恼,“随我来。” 曲冰没想到,居然真让连沉寻到了这偌大宫殿里,放置衣物的地方。 黑漆漆的柳木衣柜里,整齐摆放着满柜衣衫。然而仿佛故意似的,衣衫只玄白两色,玄色沉稳,连沉穿正好;白色素静,恰是曲冰的身量。 曲冰既好气又好笑。将人浇了个透心凉,又准备好替换的衣物,算哪门子怪异的体贴? 房间里没有屏风,连沉主动到隔壁更衣。 曲冰这边才将里衣褪下一半,湿意惹得她捂嘴打了个喷嚏。 “师尊你没事吧!”连沉听到隔壁的动静,迅速闪身过来。 灵火照耀,曲冰侧颜空灵,弧线优美的脖颈与后背,在青丝的欲遮欲掩下光洁如玉。 见连沉情急之下突然闯入,曲冰下意识收拢湿透的里衣,眉心微蹙,闷声嗔道:“无事!” 连沉才发现看了不该看的,怔楞片刻后赶紧退回去。 他呼吸不稳,方才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上天给了大同小异的躯体,独师尊的,让他心如擂鼓。 心底涌上两股截然不同的欲念,一面是为师尊披上白衫,缱绻温柔;一面是将她的里衣撕个粉碎,放肆摧残。 曲冰迅速将衣衫换上,等上一会儿,留意到隔壁似乎一直没有动静。 “沉儿,你好了吗?” 连沉脚下一动,已然玄衣着身。“徒儿好了。” “为师也好了。” 再见面的师徒二人气氛微妙,眼神不自觉躲着对方。曲冰觉得她作为师尊,应该带头打破尴尬。“我们查探下周围情况。” “嗯”。连沉低头没去瞧她。 与外部展现出来的尖锐高耸不同,宫殿内时不时可见华丽优雅的细节,诸如天青色淡雅的香炉、檀色沉郁的花囊等。 连沉不知上哪儿给曲冰寻来一个圆形白铜手炉,手炉表面镂空,雕琢成花格,小巧而精致。 曲冰将手暖至温热,并下意识地搓了搓耳垂,待身子没方才那么寒凉,便将手炉塞回连沉手中。 “徒儿不冷。” 曲冰眼神坚定,一脸“为师觉得你冷。”的认真模样。 连沉只好将手炉攥在手中缓缓摩挲,淡之至极的笑容若有若无。 窗外雨声渐歇,曲冰眺望宫殿四周,被重重浓雾阻挡视线。这里就像是焦土之上的孤岛,让人担心眼前的一切会否像甬道一样,随时消失。 “师尊,徒儿不冷了。”趁曲冰立在窗边想事,连沉将手炉塞进她的怀里。他还想再看看她揉捏耳垂时,目光放空,带着些许懵懂的模样。 -- 第48页 这回,曲冰没有推拒。 她拇指指腹在手炉上来回划动,斟酌再三后侧身道:“沉儿,为师有个想法。” 第26章 危险对视 连沉没想到,曲冰竟然想通过和他对视,尝试回到镜外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无论刚才的甬道,还是此处的宫殿,都没有可以充当镜子的东西,连雨水落下后,也会很快消失,无法映出倒影。为师想试试同你对视,假如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为师的影子……” 曲冰想到她是通过镜像进入的这里,若能在镜中再次看到镜像,是否可以触发回去的条件? 她也不确定,看到影子会怎样,死马权当做活马医了。 连沉接过话茬,“全凭师尊做主。” 通过注视镜像,的确能让人逃出镜域,所以镜仙抹消了产生镜像的可能。且人与人之间在镜域里就算见面,也不一定想到这个办法。 连沉没想到,师尊竟想到了。 想从对方瞳孔看到自己,须靠得极近,近到呼吸交缠,由目及心。曲冰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连沉的凤眸向来凛冽,此时望着她的眼神,仿佛灼烈得能焚心,似在盯着渴望已久的猎物,又似在欣赏心爱不渝的至宝。 一、二、三、四、五、六,曲冰还没来得及看清连沉眼眸里倒映出影子,就蓦地有些心虚。 她眼神闪躲,内心慌乱,仿佛人生十八年来第一次,不经意间闯入了男人热烈而具有侵略性的领域。 然而这忽然之间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消化,一片阴影覆了上来。 连沉的吻一开始是小心试探的,尔后变得大胆甚至热烈。一面是小心翼翼珍之又惜,一面是攻城略地全面碾压。 当紧闭的双唇被撬开,尝见丝丝清甜,呆立原地的曲冰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推开。她下意识捂住嘴唇,满眼写着不敢相信。 连沉眉宇间闪过一瞬失落,但很快,表情又恢复寻常。 他方才并非蓄谋,只是两人靠得足够近,又见曲冰慌乱地避开眼神,心念一动,接下来的动作便理所当然。 “师尊,徒儿僭越了。”他眉眼低垂,鸦羽般的睫毛下神色莫名。 曲冰兀自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头都快要裂开。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没错,刚才离得太近,她也有某种奇怪的感觉,可她懂得回避,而连成却…… 曲冰脑子里飞速闪过诸如“男女对视超过十秒产生奇妙化学反应”、“青春期少年的性_幻想对象”、“我吻了全书最大反派”等等硕大的标题,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转白。 太糟了,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已经足够糟糕,然而事实证明还不是最糟的。 越过窗台,浓雾渐淡,只见两丈之隔的颜语眼睛快要睁出眼眶。 社会性死亡,曲冰真的很想扣住颜语的肩膀使劲摇晃,让她赶快把刚才看到的画面忘掉!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要多想我们没有都是误会! 曲冰不太记得颜语是怎么来到她和连沉的面前,又是怎样望着她欲言又止。 “其实……” “曲师叔,语儿什么都没有看到。”睁眼瞎话。 解释就是掩饰,曲冰叹气,“语儿,你怎么寻到这里的?” 颜语稳了稳心神,将她被吸入镜中,先是掉入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甬道,没多久后甬道消失,走着走着便见到这座宫殿的经过说出来。 没多久吗?为什么同样是甬道,她会觉得格外漫长? “系统,在吗?” [在。] 这次回答得迅速干脆,终于不再拖长音仿佛永无休止。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和颜语的感觉不一样?” [系统猜测,可能是镜仙刻意延长了你对时间的感受,所以正常流速的感知会较其他人漫长。] 混蛋!所以她听系统说句话那么费劲,敢情针对她呢。 “曲师叔是怎么被拉进这个鬼地方的?” 连沉眉心微挑,鬼地方? 曲冰向颜语解释完前因后果,朝窗外望去,“方泽和其他人,可能也会找到这里。” 见曲冰没在留意她,颜语朝连沉瞧过去,想从他身上探出些端倪。 所以到底是师侄,还是师徒?又或者三角?颜语像个不知道有没有站错队的新瓜蛋子,抓心挠肺。 假如连沉确实和曲师叔在一起,许师兄呢?许师兄怎么办?她可是一直看好师兄的!从师侄努力升至峰主,凭实力淡化辈分,多励志!难道,曲师叔不喜欢温润如玉雅正端方,就喜欢寡言少语冷淡阴沉? “语儿。” “在!”颜语正胡乱想着,不防曲冰突然唤她。 “我能否同你对视?” 颜语一脸茫然。 曲冰将猜想解释给她听。 “所以,曲师叔刚才是不是同连师弟在试……” 不是说什么都没看到吗? 曲冰略微点点头,无须她继续问下去。 颜语了然,难怪主动亲上去的是连沉,师叔也推开了。好大的胆子!如此离经叛道!居然染指自己的师尊! 她一边怒视连沉,一边恨恨道:“可以的!”要是她能早点到,也不至于让连沉得逞。 连沉还在兀自回味着曲冰浓密的睫羽、鬓边的绒发、小巧的鼻梁、光盈的唇珠,以及嘴里尚未消散的清甜。与此同时,曲冰已经靠近颜语。 -- 第49页 这回,她专心凝视对方的瞳孔,在看清颜语眼里倒影的一刻,天旋地转,清醒时人已落入温泉池中。 她迅速从水里游上岸边,运气将身上的池水烘干。 成功了!那颜语呢?她出来没有? 颜语杏眼圆睁,方才,曲师叔忽然就那么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刚才心神不定,一想到对视的是曲师叔,就紧张到没有仔细去看对方的瞳孔,假如知道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出去,她一定认真对待。 “连师弟!曲师叔成功了对不对?” “不知道。”语气淡淡。 “我方才没有仔细留意曲师叔的眼睛,所以也许师叔是真的出去了!不如我们俩也试试?” 连沉踱到太师椅前坐下,阖上双目休息,“我不是什么人都愿意试。”忽然之间承继镜域,让他有些疲惫。 颜语面上爬上绯红,什么意思?看不起人?还是怀疑她另有所图?不过想出去而已,当谁愿意?总强过他趁机轻薄自己的师尊。 “我的确不是曲师叔,不过方才,你做出那般冒犯之事,师叔好像也并不喜欢?” 连沉睁开凤眸,眼神垂在颜语身上,语调不紧不慢,“你想说什么?” “当初你拳打余开阳,是因为他的话有损师叔清誉,还是因为对许师兄心生妒忌?你做师叔徒弟已有大半年,不见修为如何精进,只能趁刚才那样的机会,才能亲近师叔,满足上不了台面的龌龊想法。不像许师兄,修为一日千里,如今已跟师叔一样是峰主,同进同出。跟他比,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心高气傲看不起人?” 原本平静的连沉忽然爆发强大威压。 铺天盖地的威压瞬时让颜语口吐鲜血,委顿在地。她只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没一处是对的,仿佛被拆散了又重新装回来,如此往复。 “你到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颜语既惊且怕,颤巍巍地抬头望他。 “你这样认为?”连沉的眼神冷如锋刃,“还是说,你们上清门,都这样认为?” 颜语打了个哆嗦,刚才那威压,至少得是炼虚境界的修士才释放得出来。连沉为何要刻意隐藏实力?潜伏在曲师叔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颜语勉力撑起上半身,试图问清楚真相。 连沉敛眸未答,看着她的眼神如同俯视蝼蚁,“让你知道,话不能乱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颜语唇线紧抿,眼中噙泪,浑身兀自颤抖不停。 为什么!她原以为连沉是他们四人中修为最低的那个,可笑!天真!原来她才是!什么神梦峰最有天赋的弟子,骗人!她才是上不得台面的那个! 连沉一步步靠近,颜语强忍住往后退缩的冲动,倔强地仰头望着他。 玄衫衬得眼前人无端脱离少年气息,如同被黑暗笼罩的神祇。 “记得,话不能乱说。”缓缓的,语调不带一丝感情。 颜语一个哆嗦,她明白,不能泄露连沉修为的意思。她没有丁点怀疑,只要她敢泄露,便没命继续在上清门呆下去。 僵持着,威压一点点加重,炼虚境、合体境,不!大乘境!颜语“哇”地一口,吐出满口鲜血,血水中隐约有内脏碎渣。 “是……”嗓音黯哑。她怀疑,要是再晚一点开口,也许连话都说不出来。 连沉这边感受到镜仙本体被破坏,如此,是时候放人出去了。 他冷眼扫过颜语,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一个呼吸间,镜中人纷纷归位。 颜语气喘吁吁趴跪在房门口,威压撤去,她这才终于能够喘息。 嘴角的鲜血痕迹仍在,她又没忍住,吐出一口混合着碎肉的血团。 可恶!眼泪不自觉地淌下来。太没用,怎么会这么没用?她要怎么样!才能跨越这天堑一般的差距? 一墙之隔,许方泽环顾四周。他方才明明看到一座黑色宫殿,正想前去查探,半路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已经回到休息的房间。 天池旁,空着上半身的温彦满脸惊悚,在看清所在位置,以及曲冰和连沉的背影后,终于全身放松,坐倒在地。 第27章 只能是我 曲冰刚脱离镜域,便让神识像一张网一般铺展开,扫遍整个行宫。一个、两个、三个,总共三面铜镜。她飞快将三面铜镜收集起来,并凝神灌入合体境的灵力。 “啪”!没有了镜灵的铜镜本体,当即碎成粉末。 曲冰大骇,怎么会这样?颜语用上灵器也才堪堪砸了个裂缝,怎么到她手里这么不经折腾?难道,她找错了,这三面铜镜都不是镜仙本体? “师尊。”连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曲冰回头,对上他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连沉有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同。仿佛,突然褪去少年气,变得内敛起来……这没道理,她虽然感觉时间过去很久,但对连沉而言,或许刚过去半个时辰都不到,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她将脑子里那些莫名的感觉撇开,温声道:“沉儿,你怎么出来的?也是跟颜语对视?” 连沉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没有,突然回到这里的。” 看来镜仙的本体就是刚才那三面铜镜的其中一面,没有出错,那么镜仙去哪里了?万年修为,直到男女主飞升后才彻底被收服,本体竟然这么轻松就被她打成齑粉? -- 第50页 曲冰兀自在想着这其中的不合常理,方才坐倒在地的温彦撑手爬起来,清清脆脆地唤了声:“姐姐!” 曲冰只觉得耳根一软,见不得温彦这张脸叫她姐姐,总会涌起一种,既嫌弃又护短的感觉。 她施个法诀,将放在池边的衣袍遮起对方上半身的春光,“唔,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得去看看同伴怎么样,你要跟过来吗?还是自己去休息?” 温彦拢了拢披在肩上的中衣,忙表示要跟她一起。他拖到夜里才独自前来泡温泉,没想到会在皇家行宫遇到这么稀奇古怪的事,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 “刚好姐姐同我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 曲冰瞧过去,对方眼睛里有好奇的星星在闪烁。 镜仙的事太后不一定想太多人知道,哪怕自己的孙儿。想必真正的皇帝温元宗,已经回到皇宫。故曲冰只简单说了有鬼魅出没,且危险很有可能已经被她们这群修士解决。 “姐姐和那鬼魅打起来的时候,太好看了!”他即使偷偷看画本,也想象不出这么迅速精彩的招式,飘逸灵动的身法。 温彦抬起手臂,学着曲冰的模样,左右比划,仿佛斩妖除魔的是他自己。“这样,然后这样。不对不对,接的是这样。唉,总之比不出那韵味,还是得姐姐来。” 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格外甜,曲冰莫名想起曲焱。 皮孩子小时候也是这样,巴巴跟在后面叫“姐姐”。“姐姐等等我”,“我要姐姐这个”,“姐姐最厉害了!年级第一!” 等到长大些,粉雕玉琢的孩子变熊,再叫起“姐姐”,总觉得像是在敷衍。要是碰到爸妈数落他只知道玩,不知道向姐姐学习之类的,曲冰还能收获白眼两个。 要不是温彦,她都快要想不起来,曲焱小时候,也曾有过那么可爱的阶段。 想到这里,她鬼使神差地面向温彦,“殿下,曲冰以后叫你小彦,怎么样?”虽然这事一翻篇,她同温彦,也许再难相见,但此时此刻,她忽然很想唤一声熟悉的名字,权当是在这个不相干世界里难得的放纵和寄托。 温彦一怔,很快笑开,“姐姐到底把我认作谁?快说,不会是旧相好吧?” 这“旧相好”一词刚从嘴里出来,温彦就感觉脊背一凉,寒彻入骨。 奇了怪了,撞鬼了吗? 曲冰笑着摇摇头,“不是相好,是亲弟弟,他叫曲焱,三个火那个焱。你们,的确长得很像。” 温彦双眸一亮,“真的啊?连字叫起来都一样。姐姐的亲弟弟现在在哪里?” 曲冰原本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眸黯淡下来,在哪里呢?在那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物质丰裕、科技昌明的地方。在那个她一旦任务失败,就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观她的表情,温彦恍然觉得自己明白了。那个叫曲焱的家伙怕是个短命的,否则曲冰之前的表现怎么会那样反常? “既然有缘相遇,不如我来做姐姐的弟弟好不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温彦未语先笑,语气模样可爱得让人无法拒绝。堂堂太子,说认姐姐就认姐姐,也不管当皇帝老爹怎么想,愿不愿意多一个便宜女儿。 “那还要不要姐姐伺候沐浴?” 她不过随口玩笑,连沉却短暂地整个身体僵直。 “那必是不能的,姐姐有需要的话,弟弟也可以伺候姐姐沐浴啊?”温彦说起这样的荤话来,眼神真挚,神情并无半点油腻。 该死的少年感。 曲冰原本只是想呛一呛温彦之前口不择言,哪里想到对方随便什么没羞没臊的话信手捏来。她懊恼自己随意开玩笑,被反将一军就有些受不住,简直自找苦吃。 就在她觉得不好意思时,传讯玉简亮起。 灵力打入后,许方泽紧张地声音传来,“师叔!颜师妹重伤!” “在哪里?我现在来!” 对话刚结束,曲冰人已向颜语休息的房间飞身而去,交连沉和温彦在后面慢慢走。 温彦望着曲冰的背影一脸渴慕:“我要是能像姐姐这样能飞能打该多好,还做什么太子?”他似终于想起旁边的连沉,“你是姐姐的徒弟对不对?学成姐姐那样要多久?” “你的话,永远没可能。”连沉就像是庞大的冰山,面无表情,“资质太差。” 温彦当即炸开,“怎么说话的呢!就我,还能资质差?” 连沉却是话锋一转,“你怎么敢对师尊说那样的话?” “哪样的话?” 温彦稍加回忆,觉着约莫是伺候沐浴那话冒犯了人,当即笑开,“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受了调戏,所以在这里打击我呢?” 见连沉神色骤凝,他继续张口就来,“我倒觉得,姐姐偶尔需要被冒犯下,才会有所触动。你难道没发现,姐姐怎么说……看起来虽然高不可攀,但不太会拒绝人?” 所以当他提出要认姐姐的时候,得到的并不是意想中欣喜感动的表情,而是一闪而过的,为难和勉强。虽然没能投其所好,但温彦有把握拿捏住。 见连沉的表情似乎有所松动,他仍旧凑上去找死:“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徒弟的,还没我这个刚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了解自己师尊?你啊,还是不懂女人。” 连沉俯视眼前这个得意的凡人,手一伸,掐住对方的脖子直接凌空举起。 -- 第51页 “只此一次,否则,你这脑袋别想继续呆在脖子上。” 在温彦双目圆鼓濒临窒息的前一息,连沉松开手。 摔倒在地的温彦大口喘息,喉咙里跟拉风箱似的咳个不停。疯子!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为什么曲冰会有这样的徒弟?他刚才差点就死了!差一点点而已!不过是嘴上的玩笑话,怎么就到脑袋搬家的程度? 心中呐喊归呐喊,温彦这会儿连向曲冰告状的心思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连沉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活人的感情,就好像……他是一团可有可无的泥,被抹消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这种感觉过于强烈,让他几乎忍不住匍匐在地。 那边厢,许方泽正在给颜语输入灵力。他刚从镜域出来,便想着师叔、颜语、以及连沉的安危。然而刚打开门,就见到隔壁的颜语跪伏在门口,身边是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 他只粗略一查,便发现,颜语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全数被震碎,这是遭遇了什么? 可惜无论他怎样问,颜语只抿着嘴不答话,他只能一边手上催动灵力,一边联系曲冰。 曲冰很快抵达,此时的颜语已经昏死过去。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培婴丹,内服,重塑脏腑,每日一颗,连服七日,上清门药庐可觅;护脉丹,内服,护脉止疼,每日一颗,连服三年,芥子袋内可觅。] 曲冰大骇,“什么伤这么重?吃药竟然要吃三年?” [脏腑皆碎,经脉尽断。] 身为主角必须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在她短暂的,寻找镜仙本体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不允许她多耽误,曲冰从芥子袋里取出护脉丹给颜语服下,然后挥叶成舟,“回上清门,找培婴丹。” 许方泽面上一肃,点头将颜语抱上飞舟。 驶向来时路,曲冰接上连沉。不想温彦双手攀上飞舟,眼中满是不舍,“姐姐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可不可以带上我?” “殿下是麟国太子,必须留在麟国。” “说好了叫小彦的……”温彦一副委屈在在的模样,还不忘飞快地扫一眼旁边的连沉。这应该不算冒犯吧? 不扫倒好,一扫,惊出他一身冷汗。连沉的眼神就不能看,看了就觉得自己不像个活人。 “小彦,我的同伴受伤,必须回门派治疗。”她顿了顿,斟酌再三,“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等她想曲焱的时候。 “疗伤重要。那说定了?还要再见面!”温彦这才笑嘻嘻地松开飞舟。 “唔。”曲冰点点头,伸手触向温彦的头发。她想像许许多多次弄乱曲焱头发那样,揉一揉对方发顶。 一旁的连沉双目骤凝,几乎在曲冰碰到发丝的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 曲冰望向他,目露不解。 “师尊,颜师姐的伤耽误不起。” 对的,女主重伤,她刚才抢出来的那点时间可不能继续这样浪费。 曲冰将手从温彦头上收回来,朝温彦挥挥手,尔后疾疾向上清门赶去。 眼看着曲冰一行的飞舟迅速消失,温彦学着她挥了挥手,只是不太明白这手势究竟什么意思。 第28章 得寸进尺 飞舟之上,曲冰一边给面色惨白的颜语输入灵力,一边发问,“沉儿,为师离开后,你有没有看到颜语是怎么受伤的?” “没看到,徒儿不知。” 曲冰猜测是否镜仙那边对颜语发起袭击,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颜语和镜仙发生过什么冲突?但之前在镜域里,颜语并未提及,为什么又会在短短时间里,重伤至此?如此看来,只能等人醒来,才好问明情况。 上清门神梦峰嫣蕖宫。 曲冰小心喂颜语服下培婴丹,这才见对方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 经脉尽断,接下来三年无法修炼。 虽然对修士而言三年并不算长,但醒来后得知这个结果,颜语仍旧难过得低下头,咬牙不让眼泪滴落下来。 当曲冰问起她怎么受的伤,颜语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忘记了,从镜域出来就这样。 见自己的徒儿眼圈通红,悲愤失落得不愿意继续交谈下去。姜元铃面向曲冰,语气淬了寒霜,“小师妹,你跟我出来一下。” 神梦峰四季常青,花香怡人。 姜元铃走在前,曲冰行在后,两位峰主同样的仙姿玉色,风雅绰绝。神梦峰弟子远远看着,不禁感慨,论美人,还是上一辈耐看。 行至漫漫杏花林,姜元铃忽然转身面向她:“曲冰,你如实告诉我,为什么同样出门派任务,你、许方泽、你自己的徒弟都没事,就我的徒儿有事?” “此事我也不知道原因,现在看来,想查明情况只能抓住镜妖,或是颜语自己想起来……” “你,是不是针对我?”姜元铃微仰起头,眼神里全是矜骄与桀骜。即便这样,美人仍旧是丰艳端丽的。 曲冰纳闷,嗯?怎么这么说?她或许保护不力,但针对绝对谈不上。根据系统规则,她不能主动导致或放任女主颜语受到伤害,刚刚到账的一大笔功德值分明表示,她的行动是符合规则的。 “姜师姐,可是有什么心结?” “你……这里就你我两人,何必装得一无所知?” -- 第52页 曲冰沉思,难道原身和姜元铃有什么过节?难怪明明在颜语的视角,姜元铃是个温柔又多愁善感的师尊,可她每次看到的,却都是冷冰冰的模样。 见曲冰不搭腔,姜元铃眼眶蓦地红了一圈,“你不喜我可以,但颜语是我的徒儿,你不能区别对待!她以后再也不会跟你出任务!我的徒儿,我来护!” “狠话”说完,姜元铃广袖一挥,给曲冰留下个别有风情的决绝身影。 曲冰疑惑莫名,看来原身同姜师姐之间有很严重的矛盾。不能一起出任务,意味着女主以后遇到伤情,她不能及时施救,想到那“以一抵百”的功德值,她蓦地心口一疼。看来,还是得找机会化解冲突。只是对方显然在气头上,得先等等了。 姜元玲回到嫣蕖宫,颜语已经睡下,俏生生的脸上兀自印着两行泪痕。 她在不远处的美人榻躺下,心怨曲冰是不是全程只看着大师兄和她自己的徒弟?一个合体境的修士,对付区区镜妖,竟然让她最器重的徒儿伤成这个样子。想着想着,怨着怨着,两滴清泪无声落下。 拜师那年,她第一次见到大师兄,自此一眼万年,再不曾对任何人心动。 大师兄是天地间最耀眼的光,她是资质平平的飞蛾。为了能伸手触摸那束光,她忍受灭顶剧痛,重塑筋骨,锻出炼虚境的修为,极妍的皮与骨。这些曲冰天然就拥有的东西,她费劲千辛万苦得到,承受的是殒命的风险与极端的痛楚。 爱意与日俱增,浓到溢出来,藏不住。她太想多准备一点,好配得上大师兄,又希望早些结束这无休止的煎熬,成败一个痛快。 同大师兄、曲冰出任务捕杀火蜥蜴那次,她的脸被火蜥蜴涎液溅到,半张脸毁容。心哀至绝境,她再也忍不住,扣着大师兄的手,向对方剖白心迹。 她有那么多演练过无数遍的情话要说,临了,却不过是顶着张烂脸,涕泗横流地一遍遍说着:“大师兄,元铃心悦你……心悦你啊……”好巧不巧,偏遇着采药归来的曲冰,将这一幕完整看了去。 曲冰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将火蜥蜴妖丹和焕颜草放在她身旁后转身离开,仿佛没有听到她方才对爱情的哀求。 火蜥蜴妖丹和焕颜草可以让容颜恢复,可她并没有“劫后逢生”的欣喜,有的只是生硬与丑陋的告白被撞见后的难堪。 大师兄的目光自曲冰出现起,就始终落在对方身上,待人影消失,才忽然“哈哈”笑出来。 手被从袖口摘下后,她听到大师兄说:“师妹,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只需稍稍用力,就会停止跳动。大师兄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怎么会有喜欢的人,喜欢的又是谁? “你刚见到了,而且她在生气。妖丹和药师妹先用着,有需要的话叫我。”说完,那抹白色身影像一阵自由的风,从她眼前倏然飘走。 她怔楞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师兄说的“喜欢的人”,是曲冰。 世上的苦她尝了许多,却都没有“求而不得”苦。 她以为大师兄只是一厢情愿,这样或许,她能等到师兄看向她的那一天。可她等来的,是大师兄战亡的消息。 她想过随大师兄一起走,可修士不入轮回,没有来世,她又要到哪里去寻自己的那道光? 她曾在扶崖洞前抗议,曾无数次给曲冰冷脸色,埋怨她为什么不同大师兄一起出战,偏偏要在那样紧要的关头闭关。 她以为大师兄到死都等不来曲冰的回应,没想到曲冰会守着大师兄的尸身十年。三千多个日夜,寸步不离。 就像大师兄可以从曲冰的面无表情里看出喜怒哀乐,曲冰也会在闭关时感应到大师兄出事,匆匆出关,伤恸之下险些走火入魔。 可笑的是她自己,分明人家两情相悦,她期待了那么多岁月,到底在期待什么? 想到这里,姜元玲翻个身,蜷曲着将自己藏进美人榻里。 也许……是在期待一个执着不放弃的自己吧。 曲冰回到竹舍,正逢连沉在打坐调息。察觉到她回来,连沉睁开眼睛起身,沉静深邃的凤眸里全是她。 心悸的感觉莫名涌上心头,曲冰觉得她大概明白过来这眼神为什么会让她觉得慌乱——与镜域里的对视隐约相似。 她下意识垂眸,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沉儿,我们谈一谈。” “是。”连沉随她在院子的竹桌前坐下。 曲冰一直斟酌着该怎么同连沉提起镜域里的“意外”。此刻她少有地蹙着眉,只差把“为难”两个字写在脸上。 连沉见她这般,已经知道要谈什么。从事后推开他的态度就知道,现阶段师尊不接受师徒关系突破。 赶在曲冰开口前,他先发制人,“师尊,徒儿在镜中时,一时出现幻觉,冲撞了师尊,望师尊恕罪!”他语调沉稳,直指曲冰的烦心事,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曲冰略加思索,瞬间释然,缘是她想严重了!那镜域由镜仙所造,或许对修为尚且不高的连沉造成什么她不知道的影响也未可定,比如,将她看成颜语…… 想到难题自行解决,曲冰忧心落定,表情亦舒展开来。 这变化落在连沉眼里,让他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 第53页 喜欢她,给她造成这么大困扰么? 彼时的曲冰尚未意识到,她下意识回避问题而疏忽掉的那份“似曾相识”,其实早已透露连沉的心迹。 曲冰见他情绪不佳,以为他还在为此事自责,摆手语气平淡道:“无碍,为师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放在,心上是吗?那是不是做得更过分些,也不会怎样? 他面色深沉,朝前两步,就听曲冰继续说下去:“这次下山,为师想专心试炼医理,其间不会经常回上清门。沉儿你若在门派内有什么挂念,或是有不愿意分开的同门,可以留在碧海峰,不必随我一起下山。” 连沉一怔,脚下顿住,“师尊,不想要徒儿了?” 曲冰觉得奇怪,今日份的“大家都在发散思维自动联想”吗?她不过是给连沉再次选择的机会,毕竟幻觉让他做出那等旖旎之事,证明他心中已然有人。她不愿做那拆散有情人的恶人,跟要不想要他哪里扯得上关系?再者,大家都是成年人,说什么“要不要”的,严重了。 “当然不是,只不过跟着为师,没有上清门热闹,且奔波劳碌……” “师尊去哪!徒儿就去哪!”连沉唇角微垂,眼神从未有过地凛肃,这副“英勇就义,舍身赴死”的模样,教曲冰语塞,一时竟说不出个“否”来。 她纠结再三,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规劝。心底那份隐隐不安尚未完全退潮,只能颇有些无奈地同意,“那就还是一起吧。”等后悔了,再把人送回门派也是可以的。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曲冰抬眸,瞥见连沉还是那么一副嘴唇紧抿,眉心深蹙的隐忍模样,不禁有些不忍。 方才的话,是不是让连沉误以为她在赶人? 一想到连沉自拜入原身座下,吃了大半年苦不说,跟着她没过上几天正常的生活,又被“狠心”扔在碧海峰,曲冰就有些过意不去。 “为师在你之前,没有别的弟子,不知道怎样才是对徒儿好。”她沉吟一会儿,“你若不愿同为师分开,为师是不会赶你走的。” 她自觉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如此,便是尽力安慰了。 连沉听到她说“没有别的弟子”、“对徒儿好”等,原本冷凝哀怨的凤眸瞬时舒展。“徒儿也只有师尊,那师尊,以后能不能不收别的弟子?” 那些羡慕他,“好想做曲师叔弟子”的同门,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虽然曲冰现下只他一个弟子,但难保以后不收。 曲冰对上他那双光澈明亮的眸子,心中一动。 “系统,我完成任务以后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或是任务失败被彻底抹杀,原身会怎么样?” [原身神识回到本体,无宿主十年记忆。] 无论她成功或是失败,原身的神识都能回来吗?这样啊…… 她向连沉略微颔首,“为师答应你,十年内,只你一个徒弟。” 十年对连沉而言如白驹过隙,远远不够。不过仅仅只是开口,就得了十年的许诺,他心满意足,连带着将方才“想做出更过分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师尊果然,不太会拒绝人呢。 晨曦照亮碧海峰一角,上清门群山雾气迷蒙。 曲冰赠许方泽几卷乐谱,给颜语留下指引经脉重塑的古籍,收到弓奇当季全部灵果灵草,在掌门景广云殷殷嘱咐“常回家看看”中,带着连沉离开了上清门。 第29章 花魁师尊 通泠河上丝竹声声,歌女咿咿呀呀的唱腔在河面粼粼月光上飞转腾挪。 曲冰手里暖着一杯茶,望向烛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江山船。茶香缕缕,仍旧盖不住河水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淡淡水腥味。 通泠河蜿蜒曲折,连通三州,是凡人界有名的“艳河”。这里因江山船多,且风月生意不绝而远近驰名。 她和连沉是两日前到的这里。 自下山起,曲冰刻意打听奇怪病症,至通泠河附近,听闻这里许多貌美风月女子面容溃烂,疑似得了花_柳病。奇的是,得花_柳的仅只有女子,从未听男子染有,这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彼时通泠河上最美艳的女子,是名誉三州的花魁纪丹琴。她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又知情知性,惹得多少王孙公子慕名捧场。因着是卖艺不卖身,故光只见她一面都得须斥重金。没想到,近日却传出纪丹琴面容溃烂的消息,这让慕美而来的公子哥们大呼上当。 曲冰见到纪丹琴的时候,她已经因为面容全被花开状破溃肉突铺满,而被扔在岸边。即便是这样,也有那流浪汉试图侵犯。 眼看着流浪汉想将欲爬走的纪丹琴压住,纪丹琴双手抓烂伤口,指甲里全是血肉,直接朝流浪汉面门糊过去。 “一起死!一起死!”纪丹琴眼睛赤红,状若疯癫,将裤子褪了一半的流浪汉吓得滚进河里。 曲冰见同性遭受这样的欺凌,当即怒目甩出一道灵力。落水的流浪汉立时腿脚抽筋,疼得在河水里直扑腾。 咕噜咕噜呛得面色青紫的流浪汉好不容易爬到岸边,脚底泥一滑,人便磕倒在石板砖上昏死过去。 纪丹琴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曲冰来到她身前,只见她发丝纷乱,眼眶深陷,眼神里满是惊惧。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生肌丹,内服,每日一颗,连服半月,芥子袋内可觅。另,须注意每日割去腐肉。] -- 第54页 “这是花_柳病么?” [不是。这是被食面鬼食面后的症状。想不再出现类似伤患,只有消灭食面鬼。] “食面鬼?吃人脸?” [没错,喜欢吃漂亮人脸的鬼怪,而且这只,可能偏好女子面容。] 曲冰从芥子袋内取出生肌丹,送至纪丹琴面前。“这个药可以让你好起来。” 纪丹琴望着曲冰的眼神里全是戒备。不是没人说过可以治好她,可她耗尽积蓄,脸仍然一日日溃烂。眼前这个美得不太像凡人的女子,和她身后的玄衣男子,是来勾她的魂,带她去见阎罗王,投生转世的么?下一世,一切会不会好起来?可以的话,她不想做人啦……她想做那游鱼,那飞鸟,海天任遨游,而不是沦为美色的玩物。 她见过最绚烂的纸醉金迷,也看过最丑陋的人性,如今顶着这样一张脸,死前看到的不是牛鬼蛇神,而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倒也不亏了。 纪丹琴咽了咽,好教喉咙没那么干涩。她张口俯向曲冰的手心,一口将生肌丹卷进喉咙里。 连沉见这女子不拿手拈,非得用嘴去叼,眉宇间隐隐浮上一抹不悦。 曲冰又从芥子袋内取出薄毯,覆在纪丹琴身上,将她包裹起来拦腰抱起。修士体魄远强于凡人,抱起纪丹琴这样一个骨瘦如柴的姑娘,根本不算难事。 这一举动惊得纪丹琴娇声惊呼,怎的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力气?她被自己都记不清的男子抱过,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滚烫难耐。一身污糟,若是将白衣仙人的衣袍弄脏了可怎么办? 纪丹琴紧张得如一根僵硬的木头,直挺挺躺在曲冰怀里。 有多少人曾为亲吻她的脚尖而一斥千金,又有多少人嫉妒她奚落她恨不得她跌入谷底,当她丑陋如斯,愿意亲近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出尘脱俗的女子。 望着曲冰的侧颜,纪丹琴不自觉呆了。此后余生,每当她回想起那个离地狱只一步之遥的深夜,回忆里全是曲冰那张清冷至极的脸,以及,对方身上散发的淡淡竹叶清香。 “师尊,我来吧。”连沉主动分担累活。还有一个原因,这花魁看着师尊的眼神让他不舒服。 曲冰闻言,低头问纪丹琴,“想换个人抱吗?”毕竟男女有别,也许人家不希望换手。 纪丹琴其实不想曲冰太辛苦,可她瞥见连沉那张隐含煞气的脸,下意识摇了摇头,将头埋进曲冰的颈窝里。 !!! 连沉的脸色在阴影下又黯上几分。 曲冰将人安顿在客栈,找店家要了吃食送上房间,并嘱咐半个时辰后送上沐浴用的热水。做完这些,她才一家家地去寻那些脸部溃烂的女子,将药交到她们手中。 这些女子中,有的确实是患了花_柳病,然而也有那被药毁了面容的,想来是遭人泄愤。 第二日,通泠河上,莫名多出一条通体碧绿的船。日光之下,船体是普通江山船的数倍,几乎占据大半个河道。尤其那甲板,更是平整开阔,人若站在船上,当如履平地。 碧船泛着幽光,如同上好的翡翠,静静漂浮在水面上。 有好奇的“同行”或是花客打听这是谁家的船,从哪里悄无声息地驶过来,怎么这么大的船体竟然无人发现。 迎接他们的,是个面色冷峻的玄衣男子。 明明顶着张近似少年的脸,玄衣男子却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出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气息。 “今夜戌时,本船准时招待所有来客,男女不限。紫烟姑娘请战通泠河所有姑娘,新任花魁,非紫烟姑娘莫属。” 他话音刚落,前来打听的龟公老鸨们发出嘘声。 “吆?这是哪路神仙?张口就来。给我们看一下嘛,倒看长得怎么样。” “口气挺大,就怕没有真材实料。”说到真材实料四个字,那人露出淫_邪浪笑。 还有那低声交头接耳的,“是不是背后有金主撑腰?你见过这么大的船吗?啧啧!” “想想也知道有金主,姑娘家家的怎么可能靠自己办下这么气派的船?想知道人家有没有真材实料,晚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就是不知道登船得出多少银钱。” 按照通泠河惯例,登船先得花上一笔银子。上了船后,愿意点哪位姑娘,则又是另外一笔开销。 “通泠河上有人公开争当花魁,今晚戌时款待来客。”的消息不胫而走,周围有钱没钱的花客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凑这场必然盛大的热闹。 日沉西山,通泠河上弹唱声、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 曲冰饮一口手中的暖茶,将目光从围拢过来的江山船上收回。 “噔”,茶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曲冰起身,时间差不多了。 戌时,宽阔的甲板上挤满了人,已停止接收新的来客。同行之间互递心有灵犀的眼神,花客们寒暄近况,讨论哪些新来的姑娘“颇有点意思”。临时请来的渔家女穿着一水儿的天青色襦裙,在人群中端茶递酒。 登船须出的银钱不少,同行为了“刺探敌情”,咬牙也会出上一笔。花客们一见这船不仅体积巨大,而且热闹非凡,哪里肯放过机会? “嘿!花魁呢?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看人多,怕羞躲起来了?”有那两口小酒下肚就开始扯开嗓子吆喝起哄的。 “瞧把你猴急的,美人当然要准备下,准备好了才好出来见人。”自诩有几分风流的花客眼波流转,摇头晃脑。 -- 第55页 琵琶声如金玉相击,越来越高,越来越疾,攀至高峰,如弦断般戛然而止。伴随琵琶声消的,是满船烛火骤灭。 光线的忽然黯淡引起一阵小小纷乱。 “怎么了怎么了?刮的什么阴风?” “快点灯啊,黑灯瞎火怎么玩?” 三个呼吸之后,自船身暗处驶出一叶扁舟。舟无帆自动,上立一抹白色身影。笛声悠悠响起,音律如长风扫过通泠河,涤荡了满目清晖。 其它江山船上的丝竹声对上笛音,自觉停下麻木的喧嚣。月光下,白色身影通身泛着幽光,长发与衣袂随夜风翩飞。 人群朝船舷边靠拢,在看清白色身影面容的一刻,纷纷目光定定,屏住呼吸,一时间通泠河只余笛声悠扬。 紫烟,听花名,原以为是个媚姿入骨的风尘女,没想到竟是这般……天宫仙子一般的人物。 曲冰的眼神在人群里扫过,“系统,这里面有食面鬼吗?” [未发现。不过,色_鬼挺多。] …… 曲冰假装听不懂系统的冷笑话,既然这里面没有她想找的食面鬼,证明对方还没上钩,得再等等。 小舟绕船一周,恰逢最后一声笛音袅袅消散。沉浸在音律中尚未缓过神来的花客们痴迷于方才的所闻所见,整个甲板鸦雀无声。 也不知是谁带头缓缓鼓起掌,紧接着,一声高过一声的“紫烟”沸腾起来。 没有目标,曲冰不想多浪费时间,她将若虚置于身后,驱使小舟重新隐没于浓郁的夜色之中,真如那月宫仙子,来得若轻雪之闭月,离开得若流风之迴雪。 “紫烟姑娘!别走!” “等等!” 真有那追着跑出去,绊着船舷摔下船的。 “天上的仙女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恕我直言,花魁两个字配不上她!” 连沉一直在边角的位置注视着甲板上的情况,曲冰嘱咐他,若是发现有欺负渔家女的花客,直接将人扔下船。 没想到,首先被他扔下船的,不是欺负渔家女的花客,而是个碎嘴的龟公。 “啧啧啧,疯咯,又疯咯一堆咯。这要是谁能把仙女儿给办了,不得比玉皇大帝还带劲?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子,沉沦起来是个什么模样和滋……” “噗通!” 龟公的“味”字尚未出口,人已经被连沉一脚踹入通泠河。 “咳咳!哎呀他娘_的谁踢我?” “哈哈哈!汪老三啊,谁踢你?没人踢你!追仙女掉下河,说出去不丢人!” 甲板上有的人恍若失神,有的人捧腹大笑,有的人激动得又要了一壶酒。 连沉心中烦闷得很。碎嘴龟公的话,他自己想过,也代入过,可是任何别的人说出来无端就会让他恶心、愤怒。 他不许这世上,任何人肖想师尊。 第30章 由我代劳 随着曲冰离开,连沉的身影也消失在角落里。 那些自诩一见钟情的花客,即便想找人也找不见,只余一有经验的老鸨耐心解释:“各位,我说,紫烟姑娘已经吩咐了,今夜只亮个相,她若相中哪位公子,自会主动相陪。哦对了对了,还有,今晚来过的客人啊,明天若想再来,登船费得,翻三倍!”她竖起略带富态的三根手指,“为的啊,是彰显各位回头客的诚意,也让没见过咱紫烟姑娘的客人,长长眼!” “哎哟我说余妈,你这做生意的能耐是日渐增长啊!别家都是可劲儿地供着回头客,您倒好,回头客登船费翻几倍,这是赶客吧这是?”同行自然阴阳怪气,巴不得这早已没姑娘可带的余鸨妈早些再次倒台。 余鸨妈暗地里翻个白眼,当她愿意呢,这不是那神仙姑娘吩咐的吗?教你们一个个只知道看脸,人家啊,心狠着呢,也该着你们这些蛀虫遭殃! 腹诽归腹诽,锅得照背。“行啦行啦!想看紫烟姑娘的明天请早,晚啦,再大的船也塞不下各路神仙。还想喝酒谈天的我们这儿有酒有茶,船舱里请了!” 客栈房间里。 洗过个干净澡后,纪丹琴脸上的伤口全部露出来,情状更加惊悚。不仅没块好肉,而且整张脸还隐隐散发腐肉的味道。 她对着镜子粗粗扫了眼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模样让她险些当场昏死过去。这幅模样的她,要怎么挣扎着活下去?活下去又有什么乐趣? 曲冰刚回来就看到纪丹琴将自己的脸缠成一颗粽子,正准备开门离开客栈。 “丹琴姑娘准备去哪里?” 曲冰清雅的嗓音如泉水蔓过干涸的土地,纪丹琴只觉得见到她的面容,听到她的声音,自己忽然变得格外脆弱,原本想寻个地方安安静静走掉的想法也变得有些遥远。 “神仙……姑娘。” “叫我曲冰就好。”紫烟取“直焱”之音,实在是曲冰懒得去琢磨风月场的花名,随意叫了个“反义词”而已。对纪丹琴,她还是用真名。 “曲冰姑娘,我身上没有银钱,脸也好不了了,不想耽误姑娘,这……就离开。”纪丹琴说着说着,眼泪簌簌往下掉。 她明白的,没了这张脸,那些刻意训练出来的才情全部没有了依托,她无法谋生,更别提给曲冰付诊金和房费了。 “我帮你不是为了银钱,你的脸也不会好不了。跟我来。”她自然而然抓起纪丹琴的手,拉着她到床榻边沿坐下。 -- 第56页 纪丹琴花费十年训练出来的端方大气,在曲冰面前忽然间荡然无存。她像新嫁的小媳妇般,低头任由自己被拉着走。 能,好吗?她恍然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就像这烂脸的恶疾第一天找上她时那般。假如这是一场噩梦,可不可以快些醒来。 “系统,原身手边有现成的麻药可以用么?” [有,滞元丹,芥子袋内可觅。效果比麻药好,副作用比麻药小。味苦,微涩,有异香,居家旅行,必备良药。] “好。”曲冰赶紧打开芥子袋,从一鹅黄色窄腰丰肚瓷瓶中倒出一枚药丸,并取出把精巧银亮的匕首。不知道为什么,她常有种系统随时会rap起来的感觉。 “接下来我会帮你刮掉脸上的腐肉,然后抹上一些促进肌肤愈合的药。怕疼的话就服下这颗药,怕么?” “不怕!”对此刻的纪丹琴而言,忍受身体上的痛苦,已经是最轻的代价。她拈起药丸,慷慨送入口中,眼神终于从颓败稍稍恢复些神采。 “师尊,要不要徒儿代劳?” 纪丹琴没想到连沉想替她刮掉腐肉,形状漂亮的杏眼以求助的眼神定在曲冰身上。 曲冰见她这副呆呆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嘴角不免微微上扬,长长的眸子里是冰面下汩汩流动的温暖洋流。 论真实年龄,连沉比原身年长太多,偏偏连沉得叫原身一声师尊。她不过十八岁,较之原身可以算得上是小姑娘,然而按照目前的心理年龄,她该又是比返童后的连沉大上一些?这关系实在有些混乱。 这些时日在外,她没来得及好好指点连沉修习。如今连沉想学点医理,她理应支持。师尊,不就是从做人到做事,都起指引和表率作用的存在么? 她兀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那无意识的微微一笑落入连沉和纪丹琴眼中,却是另一番惊天动地。 “丹琴,我徒儿也想练手,如果他来的话,我会在旁边指导,保证不伤到你,如何?” 纪丹琴一万个不愿意让连沉帮她,可曲冰已经这样说,她怎好说“不”?只能讷讷点头。 曲冰又面向连沉,“沉儿也想试试手?要不今日我先示范,明天你来?” 连沉虽然不满意纪丹琴“以退为进”,但曲冰的决定还是会听。他点点头,两步来到她身旁,眼神放在她攥着匕首的皓腕上。 银亮匕首连柄带刀堪堪只有小臂长,连沉随意一扫,眉峰微挑。剜心匕?竟是上品灵器,师尊存货倒挺富裕。 腐肉散发出的味道让人十分难耐,曲冰凑得足够近,纪丹琴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出来的气息。以往,只有她嫌弃花客口臭黏腻,如今,她恨自己是这么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下意识想躲开曲冰盯着伤口的眼神,脸刚偏了偏,就听到曲冰轻轻的一声,“别动。” 曲冰是在系统半透明示意图的指引下完成剔除腐肉的,这样可以创面最小化。血红的、脓白的烂肉一一被匕首挑净后,剩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连沉一直站在曲冰身旁,静静看着她动作小心地,一点点将腐肉刮下,仿佛用心对待雕塑作品。魔域个别地区常年弥漫腐肉气息,他知道那是个什么味儿,所以更对曲冰的专注……动心。 “好了,疼不疼?” 纪丹琴觉得自己全程脑子都是空的,哪里想得起来疼或者不疼?或许就算疼,也留意不到。 “稍等,再用些药。”曲冰掏出碧莹霜,在指尖揉搓开,然后一点点抹在对方伤口上。 纪丹琴心中小鹿乱撞,心跳快得仿佛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许是心跳快得是个外人都听得见,纪丹琴觉得连沉抬眸冷冷扫了她一眼,警告意味明显。 纪丹琴像是偷东西被抓到孩子,脸热得厉害。好在她脸上伤口泥泞不堪,又隔着一层药膏,才看不出来。 “再有几日,新肉长出来,就不需要刮腐肉了。天色不早,你先休息,我和沉儿就在隔壁。” “曲冰姑娘,我……我一定报答您的相助之恩!” 曲冰微微歪了歪头,“你赶快好起来,就是在报恩。”好起来,功德值到账,她也能早一点回家,早一些做回自己普通的学生。 白色身影消失在房门后,纪丹琴大松一口气。她摩挲着手中的瓷瓶,那里面有曲冰嘱咐她每日服用一颗的药。 半月,半月后她若真的能好起来。曲冰姑娘有没有可能多看她几眼? 原以为第二日的“同行”和花客会减少,没想到等在附近江山船和岸边的人更多。 坊间四处在传,通泠河来了个仙女一般的姑娘,丝毫没有风尘气息,偏偏要做花魁。 为了一睹芳容,甚至有人凑钱让画师把仙女给“画回来”。 曲冰这次踏着满河星碎的月光,轻轻巧巧落在船头。 之前想好了看到仙女要如何夸对方容颜绝美的花客们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切油嘴滑舌在对方面前只会显得愚蠢。 “有吗?” [未发现,不过船底下有只水鬼,一会儿要是有人为了追你掉下水去,很可能上不来。] 是嘛……看来鬼也喜欢凑热闹。 “今日,可不许再有人落水。”她语气既轻且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偏偏有那容易多想的,“听”出娇嗔的意味。更有那昨日落过水的痴人,心想“仙女关心我!她关心我!” -- 第57页 当曲冰再次随夜风消失身影,人群爆发出声声哀嚎,无非是“没看够”,“怎么不多留一会儿”,“明天还要来”之类。 再大的动静,自然有余鸨妈震场。下一次,老客户登船费三倍之后再拔三倍,银钱收得手软,她都替这些傻子心疼。 收拾掉水鬼,曲冰将鬼核收入芥子袋。连续两日碰不到目标,她甚至怀疑食面鬼是不是已经离开通泠河。不过,按照附近女子容貌被毁相隔时间越来越短的规律来看,只要对方还在通泠河,下次出现不会很久。 第二次给纪丹琴刮腐肉的,果然是连沉。 他的手依然苍白,动作极快,极稳,精细到令人发指。见过父亲的手,也见过手术纪录片的曲冰脑子里莫名闪过:“这是一双出色的外科医生的手”。 纪丹琴本以为会遭难,没想到连沉处理得甚至比曲冰还快。 将剜心匕擦干净后递到曲冰面前,连沉问:“师尊,徒儿做得怎么样?”语气少了几分平时对其他人 的冷漠。 “青出于蓝胜于蓝,特别好。”曲冰从不吝于夸奖,临了不忘补充一句,“再接再厉。” “那以后遇到这种事,都由徒儿代劳可好?” 连沉希望自己能够为曲冰多做点什么,所以刚才用上了十分的专注。他如今刻意压制修为,许多事明面上帮不到师尊太多,只能做些见不得光,或是不需要体现修为的事。 此刻的曲冰格外欣慰。连沉能这么替她分忧,证明自她穿进来后,做得还不错。这样,就算等到对方恢复记忆的那天,大约也不会有性命危险。 思及于此,她长眸微弯,轻声道:“好啊。” 第31章 食面鬼胎 第三日,通泠河上空前热闹。江山船以碧船为中心,保持适当距离,但又抢占最靠近的位置。如此,不花登船的银钱,也可以远远一睹“仙人”风采,大家伙儿都可以跟着喝口热乎的汤。 曲冰本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系统的回答是,[虽然很微弱,但是,找到了!] “哪里?” [十二点钟方向,最近的那艘江山船上。] 曲冰当即提气朝系统指示的方向飞去。 江山船两旁的窗棱被支起一半,有脑袋从缝隙里探出来,只为望向曲冰这边。 烛光透过纸糊的棱格,在半遮半掩的米白色油纸上影影绰绰。近到这种程度,不用系统提示,曲冰也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鬼气。 奇怪,长天和水鬼尚知道隐藏妖气鬼气,这只食面鬼怎的要么不露面,一露面竟连鬼气都不知道遮掩? 看到曲冰靠近,江山船上的花客们激动得大气不敢喘,生怕动静大了,仙子就会换到其它地方去。 不远处碧船甲板上的客人大呼上当受骗,怎的花了这么多银钱,仙子反而去了别的船? 进入船舱,曲冰一眼瞧见那个散发着鬼气的目标。与她预想的不一样,对方不是什么鬼中色_痞,而是个……身如扶柳,目光柔弱,姿色平平的,孕妇? “系统,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食面鬼是她肚子里的胎儿。] !!! 曲冰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这是“真,怀鬼胎”? 女子腹部高高隆起,眼看着离生产不远,这个时候怎么还会在江山船上? 老鸨看到曲冰,眼神大亮,脚下小碎步飞快,“紫烟姑娘,大驾光临,大驾光临啊!怎么,是不是余鸨妈那边苛刻,要不要到我这儿来?包管声势给你搞得大大的,比现在还要强上百倍!” 对如今通泠河上的老鸨而言,“紫烟”就是最大的摇钱树,只要能把摇钱树挪自己船上,未来生意可期。 她原本也看不上余鸨妈,觉得“紫烟”这种仙女啊,神仙啊,就一阵风,过了这阵风,闻着腥味上的花客们还是喜欢风_臊的。不过离碧船越近,可以收的登船费越多,所以她毫不犹豫加了个塞,将自己的江山船停在了离碧船最近,视野最好的位置。这不,正主这么快就自己找过来了。 “我有事找她。”说完,曲冰揽过手指还捂在琵琶上的孕妇,将对方带离江山船,转瞬融于夜色,不见踪影。 方才痴痴望着曲冰的花客们面面相觑,恍然大悟,“仙子,难道,喜欢女子?” 岸边密林,月光照不进来的地方,连沉追上曲冰。他赶过来的速度有些快了,不过曲冰并没有留意到这点。 她还在跟系统反复确认。“胎儿的话,要怎么处理?取出来?”既不能伤害母体,又必须将鬼胎剥离,难不成剖腹? [鬼胎与母体依靠脐带联结,目前不确定联结相依到什么程度,贸然取出,有可能母体也会死亡。] “系统没有把握保住这女子?” [神、魔、仙、妖、鬼、人六界,混血诞生胎儿的概率极低,须天时地利五行八卦等俱合才有可能成功。因此混血儿情况比较复杂,即便系统,也不能给出百分百治愈概率。] 曲冰飞快扫了眼连沉。如此想来,神魔躯,也是□□头奖般的产物,“那等到生出来怎么样?” [母体被利用完毕,油尽灯枯,必死。] 也就是不管结果如何,都必须抓紧时间趁鬼胎生出来前,将其和母体剥离的意思。 灵火在密林空中幽幽散发莹白色的光芒,孕妇侧卧在散发着腐植味道的落叶上,满眼惊惶地望着眼前两人。 -- 第58页 “你,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曲冰蹲下身来平视女子,“我叫紫烟,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之前就有留意到,曲冰的目光一直在她肚子上,因此这会儿下意识用手臂护住隆起的腹部,“我知道你,你是通泠河上最头牌的姑娘。我叫莺棠。” 曲冰对“头牌”这个词暂时还有些不太适应。“莺棠,你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为什么临生产了还要出来卖艺?” 莺棠垂下眼眸,“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不出来卖艺就没钱买吃的,会饿死……鸨妈说,就有那喜欢孕妇的,让我,放开点。” 放开……她大爷!曲冰气得脏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是什么虎狼鸨母,眼看着人要生产了,同为女人,不人道主义接济下,竟然还劝着陪笑卖艺?简直该把她挂船上好好晾一晾浸水的脑子。 她压下心中愤慨,尽量语气平和,“胎儿的父亲,能不能大概圈定几个人?” 问到这里,莺棠眼泪开始簌簌往下淌,“我平日里没什么客人,只大约三个月前,忽然有个恩客天天点我弹小曲儿,我也就跟他有过那么几回……” “三个月肚子这么大?”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大夫说这胎儿长得快!”说到这里,莺棠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语调里全是害怕的哭腔,“都说怀胎十月,再这么长下去,肚子怕是要撑破!” “系统?” [嗯,混血视具体情况完成发育,这食面鬼胎只需百日,即可成型。] “百日?那不是很快要生了?” [正是。] 曲冰面向莺棠,表情严肃且认真,“那恩客后来还有找过你吗?” “没有,统共就那么几日……” “你记得对方的名字或是样貌么?”曲冰觉得自己这会儿像是电视剧里问询的人民警_察。 “记得的,他叫徐资杰,长得极好极好……”说到这里,莺棠的脸涌上一阵潮红。 [宿主,食面鬼可以随意变换曾食用过的样貌,随意更换名字也有可能。] 附近女子面容溃烂就是最近三个月的事,若不是这鬼胎父亲做的,很有可能就是鬼胎做的,或者两者都有。 “莺棠,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见曲冰表情异常严肃,莺棠底气更加不足,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事。“什,什么事?” “最近面部溃烂的这些姑娘,你有接触过吗?” 听到这个问题,莺棠垂眸思索,越想脸越白,直到全无血色。她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长得漂亮的姑娘,会心跳得特别快。有时候做梦梦到……舔她们的脸。” 曲冰眉心微皱,“你梦里的这些姑娘,后来脸都溃烂了?” “好像是……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怎么会这样?你们能救救我吗?我家里还有个眼睛不好的娘亲,她不能没人照顾!”说到这里,莺棠拖着沉重的肚子对着曲冰一阵乱磕头,眼神是深至骨髓的惊惶与无助。 [宿主,恐怕是鬼胎驱使母体夜袭那些女子。] 以食面鬼可以随意变换样貌来看,想追踪鬼胎父亲,很难。当务之急,是将鬼胎从莺棠腹中剥离出来。 曲冰赶紧扶住她,不让她继续动胎气。“我们就是来救你的,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接着,曲冰将食面鬼以及鬼胎的事说给莺棠听。莺棠听完,吓得当时就腿软跪坐在地上。 “鬼,鬼胎?”她本以为只是春风几度没做好避子,没想到,肚子里怀的竟然不是人? “那些姑娘,是我肚子里的……害的么?” “唔,应该是。” 听到曲冰的回答,莺棠不禁捂住脸抽泣起来,肩膀止不住地耸动。她从没害过人,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等到把孩子生下来,你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是剖腹把鬼胎取出。你要是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做。” “可是……”莺棠双掌不断抹着糊了满张脸的眼泪,“这孩子,有我一半的骨血,他吃人脸,也只是为了活下去啊……” 曲冰被莺棠的话震撼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没做过母亲,无法体会这种“一半骨血”所代表的意义。在她看来,作为孕育生命的母亲,无论什么时候,重要性都应该在胎儿之前。更何况,这胎儿,还是吃脸的恶鬼。 “可以……不伤害我的孩儿吗?” 曲冰默默不语,放任鬼胎继续吃掉其他女子的脸么?她可能办不到。 莺棠见曲冰一言不发,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咬牙一横心,“知道了,我也不劳烦紫烟姑娘剖腹取子,我自把孩子生下来!” 不过是碰巧长得快一些而已,不过是碰巧梦到的女子脸都烂掉了而已,说什么鬼胎,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骗她。对…是骗她的,什么鬼胎!什么食面鬼!都是为了夺走她腹中的胎儿编造的谎言! 莺棠觉得自己分析得没错,她牢牢护住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有她的骨肉,谁都别想伤害!想到激动之处,她感到下身一阵温热涌出。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剖腹取出鬼胎。] 曲冰望向莺棠,只见对方眼神发直,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不已,双手紧紧攥着落叶。 [宿主,伤患已经破水,请抓紧时间,否则,鬼胎诞下,母体必死。] -- 第59页 这么快!曲冰当即取出滞元丹,欲给莺棠服下。 莺棠见曲冰不由分说给她喂药,死死抿住嘴唇,用手挡开丹药,力气之大可见决心。 “来不及了!再不取出来!你会死!”曲冰一向冷静,可眼见着这么倔的,也忍不住提高音量。 莺棠将脸藏进肩窝,“不!我自己生!你们走!” 曲冰简直想掰开莺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生死攸关的时刻还在做什么无谓的坚持。难道她自己的性命,她的老母亲,就不值得珍惜吗? “想想你自己,想想你娘亲!” “不!你们都是坏人!走!不要管我!”莺棠开始用力推曲冰,沾了落叶与泥土的手在曲冰白衣上留下乌黑的手印。 “你们都是骗……”下一息,莺棠软软地倒下。曲冰这才留意到,方才连沉一个斜劈,让莺棠当即昏倒过去。 “师尊,动手吧。” 第32章 不是神仙 对上连沉那双漆黑冷静的双眸,曲冰微怔。是她当断不断犹豫不决了。 收回神思后,曲冰将滞元丹送入莺棠口中,尔后开始解对方的衣衫。 连沉瞥一眼她的动作,自觉地转过身去背对两人,只淡淡地留下一句,“师尊,有需要叫徒儿。” “唔。”曲冰手持剜心匕,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后凝神操纵匕刃划开莺棠的第一层腹皮。 系统半透明示意图清晰展示着每一步的动作,尽管曲冰已经用上了十二分的专注,系统仍旧不断催促。 [宿主请加快速度,鬼胎正在加速吸收母体精气!慢了人就没了!] 曲冰嘴唇紧抿,越发眼中只看得到莺棠的腹部,第二层是子_宫。 灵火围拢过来,视野里鲜红一片。剜心匕刚碰到子_宫,鬼胎忽然感应到危险似的剧烈扭动,如同一只被灼伤的小兽。曲冰这回没再耽误,当即打入一道灵力,才让子_宫的剧烈扭曲稍稍得以缓解。 她趁机切开子_宫,白色的胎脂裹着一团……手脚细小如麻杆,肚腹鼓囊囊,形状诡异的生物。鬼胎扭过头来,头上密密麻麻全是缩小版的女人脸,如瘤如疤。 曲冰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头”,当即愣住。 [糟糕!母体快撑不住了!] 系统话音刚落,莺棠幽幽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被切开的肚子,以及……绝对称不上婴儿的可怖生物。 “呲——”鬼胎发出警告的声音,并迅速咬断脐带,从子_宫的切口处飞快跳出,瞬间隐入黑暗之中。 “沉儿!抓住它!”曲冰朝生物逃遁的方向一指,连沉几乎在瞬间反应过来,快速追上去。 莺棠这会儿双目圆睁,有出气无进气,口中喃喃:“怪,怪物!” “没事,已经跑了,坚持住!”曲冰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紧张到极限的结果就是,大脑和身体下意识跟着系统的指示迅速动作,如一台精密的仪器。 “救,救,我不想死,娘……娘……” “先别说话,保存体力。” 曲冰手中针线飞快,她在和时间抢人。宫肌肉全层、浆膜层、腹膜、前鞘快好了! [宿主,可以停手了,伤患已死亡。] 死亡?什么死亡? 许久,“死亡”这个名词所代表的意义才逐渐钻进她的脑海,手上动作也随之慢下来。 莺棠,死了吗?她没把人救下来? 连沉抓住食面鬼胎,回来看到曲冰满手是血,双臂无力垂在两侧,整个人脱力般跪坐在莺棠尸体旁。 她头颅低垂,黑亮的长发遮住表情,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师尊?” 曲冰恍然回神,顺着连沉的声音望过来。她的眼神第一次呈现出一种初生孩童般的茫然,口中自言自语,“死了……” 她没能把人救过来,尽管莺棠临死前那样想活下去。 “呲——呲——”鬼胎不断扭动、挣扎,如一条被死死钳住一节的蚯蚓。 曲冰的眼神由茫然转为痛苦纠结。假如她的动作能再快一点,是不是莺棠就不会死?假如她果决点,在鬼胎咬断脐带前杀死对方,是不是也能给莺棠争取一些时间? “我救不了她……”曲冰垂眸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一双手,觉得这红色有些眩目。她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一头栽进着刺目的血红里。 父亲曾对她说:“冰冰,你高考填志愿,爸爸只希望你避开两个职业,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老师。这两个职业,一个救人,一个育人,没有极高的道德标准,对别人,很容易毁人健康或是前途,对自己,很容易把路走弯或是对人性失望。一个人对自己要求越高,心里的快乐就会越少,你对自己要求就挺高,爸爸只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些。” 眼看着曲冰眼神放空,摇摇欲坠,连沉手上用力,一把捏断鬼胎脖子,松开尸体,瞬间闪身至她身边。 扶住她之前,连沉飞快施个除尘诀,这才小心地揽住怀里的人。 曲冰摇摇头,“我没事,鬼胎呢?”她已经恍惚到忽略掉连沉刚才带回来的鬼胎。 “被徒儿杀死了。” 在连沉看来,莺棠求曲冰不要伤害鬼胎,是在强人所难。他的师尊不擅长拒绝,所以脏手的事就交给他来做。 假如杀掉鬼胎会让曲冰有那么一丝可能,一丁点程度对莺棠感到内疚,那么成全师尊道义的事就让他来做。他舍不得师尊有半点为难。 -- 第60页 “死啦?也好……”她试图站稳,却觉得浑身无力。 曲冰甚至分不清这种无力究竟是因为太过紧张而脱力,还是因为对自己失望而失去站立的底气。 “师尊”,连沉的手臂微微收紧,“你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 困在连沉的怀抱里,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曲冰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快脱水的鱼,终于沉入深潭,恢复呼吸。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只是还是会觉得做得不够,还是会埋怨自己。经她之手未能被挽救的生命,会不会怨她,恨她?明明有机会活下去……明明…… 她将自己放肆埋进连沉的怀里,放任难过、内疚等情绪蔓延。“沉儿,让为师缓缓……”说着,她的双臂轻轻覆上连沉的后背。 曲冰主动触碰的瞬间,连沉浑身石化,这不带任何情_欲意味的拥抱,让他心中席卷过海啸山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被正常地需要与依靠。 虫鸣窸窣,远处通泠河上的丝竹声若有若无。灵火将树影照得斑驳,玄衣与白衣相拥而立,如转瞬的泡影,也如亘古的画卷。 不知过去多久,曲冰轻声道:“为师好了。” 她松开连沉,转身来到莺棠面前,开始为对方缝最后两层,皮下组织与皮肤。 经她之手没能挽救的人,她希望给对方最后的体面。 连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曲冰身上,神思有些恍惚。 对曲冰,他以为的征服欲、保护欲,通通如此强烈,不可能割舍。而此时此刻,好像又夹杂了些诸如心疼、钦佩的复杂感觉。穷他漫长的生涯,从未有人能让他如此……牵挂。 恢复冷静的曲冰认真为莺棠敛好尸首,坚持独自折木为棺,将人妥善安葬,这才携连沉回到客栈。 纪丹琴一直在等她,好不容易盼到,却见她情绪低落。 “抱歉,回来晚了。”曲冰对上纪丹琴惨不忍睹的脸,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还有一只食面鬼在逃,她亦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寻找了罢?纪丹琴尚可以恢复容貌,而莺棠如花的年纪,永远留在了今夜。 纪丹琴看出她情绪不对,顾不得嫌弃自己此刻情状不堪,径直上前握住她的手。“曲冰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连沉的眸子落在两双纤长白皙的手上,只觉得其中一双格外碍眼。 “无事,等很久了吧?先处理伤口。” 纪丹琴摇摇头,等多久都不算久,曲冰已经将治疗的法子教给她,即使对着镜子自己处理伤口,她也能办到。此刻,她只想知道曲冰为什么而苦恼。 “有点累而已,今日还是由连沉代劳,沉儿,好不好?” 连沉巴不得她发话,当即上前数步,用一双幽深的眸子望着纪丹琴。 虽然明知连沉不喜她接触曲冰,纪丹琴还是用力握了握曲冰的手。 “丹琴无能,不能为姑娘分担一二,惟愿姑娘一切都好。没有姑娘,丹琴早就死了。所以请姑娘好好保重自己。”她说得如此郑重,好看的眸子里满满全是担忧。 曲冰将双手抽出,轻轻回握纪丹琴,“知道了,处理伤口吧。” 服下滞元丹后,纪丹琴乖乖坐在床榻边缘,由着匕首在她脸上一点点将腐肉刮掉,眼神始终落在曲冰身上。 曲冰回望她,紧抿的嘴唇微微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笑得有些勉强。 即便她不参与,莺棠也会死去,纪丹琴的脸则在遇到医修前永远好不了,可她仍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 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好好的,是不是也算父亲口中的“要求挺高”?又或者是她过于贪心 第四日,曲冰在碧船上面见余鸨妈,让她将三日的登船费和酒水费盘一盘。 余鸨妈每日都有核账,不用多说,已经将一笔数量不菲的银钱,含银票和银两,一并交到曲冰手中。 曲冰抽出几张银票,将余下的给回余鸨妈。“这些你拿去和渔家女分一分,这几日辛苦了。” 余鸨妈捧着手中的银票和银两,连连道谢。曲冰给得这么多,实在是意外惊喜。 “我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接下来会离开。” “紫烟姑娘这就要走了吗?多可惜,通泠河多少年没这么热闹了。”关键是露个脸就能挣这么多,她就算想也不敢这么可劲儿地想。 “嗯,还有别的事。” 余鸨妈四舍五入相当于天降巨财,自然识相不再多言,径直分配银钱去。 曲冰将余下的银钱分作两份,一份给到莺棠的娘亲,一份平均分给脸部溃烂的女子们。 纪丹琴的脸上陆续长出新肉,如同南方春天鹅黄色的嫩芽,将去岁的叶子顶成漫漫落叶。接下来只要继续服药,自然会好起来。 听曲冰说要离开,纪丹琴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语气紧张,“姑娘,可不可以等丹琴恢复容貌再走?” “我另外有很重要的事,放心,只要按时服药,再有十日左右,自会恢复。” 纪丹琴摇头,她不是担心曲冰离开后自己的脸好不了,她是……想让曲冰看看她容貌未毁时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这张被医治的脸,仿佛是她和曲冰唯一的联系。 曲冰眼眸如新月弯弯,柔软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能想象出来,一定很好看。” 就如出现得莫名其妙,碧船消失得也无声无息。奇怪的是,无人能说清楚,船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 第61页 通泠河上,姑娘们的花_柳病半个月后自愈。据她们说,梦中一个看不清楚容貌的白衣仙人,先后给了她们药和银子,醒后依嘱用药,刮去腐肉,脸真的慢慢恢复。 更有传闻,一个叫莺棠的琵琶女因为资质上佳,被带去仙门修炼。琵琶女的母亲也坚定这样认为,从她女儿怀胎三月就腹如九月可以推测出来,女儿必不是凡人。 多年后,纪丹琴嫁做人妇,膝下一子一女环绕。美艳不改的她仍旧记着曲冰的那句“一定很好看”。 她会一直好看下去,就算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所以,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 第33章 师尊难撩 时间比曲冰想象的过去得要快。自通泠河鬼胎事件后,她与连沉走过许多地方。 从繁荣的城池到僻静的乡野,从魔兽横行的魔域到妖物横生的梦泽,许多地方都留下两人的足迹。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曲冰没有回过上清门,连沉亦从没提过想回去。 沿途行医,小到爱美的女子脸上红疹不断,大到将死之人半条腿迈进鬼门关,从凡人界的贩夫走卒,到修真界的能人异士,只要是伤患,不论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曲冰均施以援手。 这种“有医无类”的诡奇风格,“药到病除”的高超医术,以及常着白衣的日常喜好,让她在短短三年间,得了“圣手白莲”的绰号,上清门因此声名大噪,引无数修士拜入门下。 六界甚至传言,没有“圣手白莲”治不好的病。 连沉除了跟随她修行,做的最多的便是帮她跑腿寻药,为病患上药复健。 两人一同去过最繁华的夜市,观花灯如银河闪烁,也去过荒芜的秘境,为寻奇药同上古魔兽大战好几个回合。 三年时间,连沉彻底告别曲冰初见时瘦弱的模样。褪去少年的青涩,他的面容变得与目光一样,沉稳且不失凌厉。如今,两人面对面,曲冰的头顶只到连沉的下巴,说话甚至得仰着头。 除去身形的改变,连沉的修为也迅速迫近金丹境,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结丹。 他是她可以放心将后背交予的战友,也是她贴心的徒儿。曲冰有时候甚至无法想象,一千多个日夜,若没有连沉在身边,她会不会修成个苦行僧,又或者干脆像在镜域里一样,因孤独而迷失自我。 三年的积累还算可观,当初几近空心的电池,如今已填充四分之一,绿莹莹泛着光,是回家的希望。按照目前的进度,只要接下来加快进度,多处理些有难度的伤患,十年内完成任务希望很大。 掌门景广云数次传讯玉简通知曲冰,有患病修士求见,她估了估三年在修仙界积累的名声,若回到上清门碧海峰坐镇,应该够吸引一批“疑难杂症”主动上门,便首次起了回门派的心思。 “师尊今日似乎魂不守舍。” 连沉扭过头来,裸_露的右臂匀称紧实,苍白的肌肤在灵火下泛着莹白色光泽。他手臂上端扎着玄色布条,布条附近两个细小的孔洞,显然刚受伤。 眼下两人在一处山洞落脚,这附近有曲冰急需的一味药。 此前分开采药时,连沉一眼就扫见药材旁直立起身子,吐着红色信子,颜色斑斓的毒蛇。他毫不犹豫将手伸到毒蛇面前,受到挑衅的毒蛇果然窜起来一口咬中手臂。 采好药,捆上手臂,带着毒蛇的尸体,连沉这才不紧不慢回到两人落脚的山洞。 曲冰晚连沉一步,才进山洞,便在灵火照耀下,见对方正裸着右臂凝神调息,身前端正摆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尸。 她当即明白是什么情况。 这三年来,连沉擦伤、摔折腿、磕中脑袋、误食毒草等操作不断,曲冰有时候甚至觉得,功德值里有连沉的一大笔。 眼前这情况必然是遭蛇咬,等着她解毒呢。 曲冰轻手轻脚来到连沉身旁,就着灵火看仔细蛇的尸身以及伤口,这才在系统的指引下掏出解药。 连沉早在曲冰靠近洞口时就已默默留意着她的行动,此刻见她手心里托着药丸递过来,便自然而然地凑过去,双唇含住药丸,缓缓吞下。 柔软的唇瓣在手心蹭过,温热且带着些微痒意。曲冰似有所动,下意识将手收回,低头正对上连沉那双日光下瞳色浅淡,在暗处却格外幽深的眸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连望向她的眼神总好似含着千言万语,没来由地让她心悸。 此刻连沉喉咙微动,眸中水光潋滟,于幽暗的山洞并灵火的照耀下,有种惊心动魄,带着攻击性的美。 曲冰下意识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师尊小心!” 身后是细碎的石子,曲冰险些摔倒。她平复好情绪,将手腕从连沉手中抽出,这才打开瓷盒,指尖挑起碧莹霜,蹲下来细细在连沉受伤的手臂上涂抹开来。 连沉凤眸微眯,任清凉的药膏在曲冰的指腹下,触着他的伤口,一点点晕染。 他可以忍下侵犯与毁灭的欲望,只为曲冰能心平气和地唤他声“沉儿”。他也会故意在采药或是对战时弄得伤痕累累,好换来她悉心照料。三年,他从没想过,自己竟能将一场“游戏”玩这么久。 察觉到曲冰手上动作停下来,连沉扭过头来,“师尊今日似乎魂不守舍。” 连沉半边臂膀紧实有力,高挺的身影将她完整笼罩在成熟男子的气息之下。逆着光,曲冰想从他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找回一丝少年时的影子。无奈此时成年连沉的存在感太强,她竟有些回想不起来,那个龇牙咧嘴的小狼狗,是怎么忽然成长至现在这样。 -- 第62页 “为师忽然想起沉儿第一次吃腌笃鲜时的模样。碧海峰竹笋长势正好,我们回上清门罢?” 连沉凤眸微凝,“这么快就回去吗?”他自动忽略,曲冰已经三年没回过上清门,连凡人界的春节,都是和他一起度过。 “沉儿若舍不得,可以继续历练,为师先回去。” “不行!”连沉上半身逼近,将她迫至后仰。退无可退。 “师尊答应过徒儿的!”连沉气息灼热,落在曲冰的额顶,让她一时有些不大自在。 三年时间淡化了曲冰对修仙世界的不真切感,现实和虚构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连沉真实得可怕,他有温度有心跳,有属于他自己的选择和情绪。 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小小试探,连沉却听进去了。在类似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战时状态”。 “为师明白了。”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师尊去哪儿,徒儿就去哪儿”、“要跟师尊在一起”、“不能丢下徒儿”云云。 连沉双手撑地,上半身贴得更近,“师尊说说看,明白什么?” 他嗓音低沉,此刻的姿势莫名惑人,曲冰觉得,这问题仿佛是擦着她耳朵问出来的。 “为师不会丢下你。”她说出三年来屡试不爽的标准答案,欲侧身离开这过于亲密的贴近,连沉却在此时“恰巧”歪过头来。 曲冰不防,嘴唇飞快擦过他的脸颊。 这蜻蜓点水一般的接触,像极了情人之间的亲昵,自然、娇憨。 连沉与她四目相对,眸中亮光盈盈,仿若没将方才的“意外”放在心上,“师尊记得就好。” “嗯。”曲冰欲起身错开这若有若无的禁锢。连沉迅速重又直起上半身,让她获得片刻自在。 “师尊,药还没上完呢。” 曲冰轻轻挑了眼连沉的侧颜,顿了顿,这才抿唇继续为他上药。 她对外貌向来看得不重,即使在校园里,最吸引她的,也不是校篮球队里公认的“盛世美颜”队长。 较之那张脸,她更欣赏奥数班里偶尔能强她一手,长相普通的邻班男孩。 即便是这样,她也无法忽视连沉的美艳与张力。日日被这样一个敬她护她的男子“侵蚀”,曲冰快要分辨不出,那些状似无意的亲近,究竟真的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喜欢是掩藏不住的,连沉从未刻意隐忍。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场“游戏”还可以持续多久。终有一天,他对她的那些念想彻底挑明,平衡总会打破。到时候,如何? 入夜,曲冰罕见地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拉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时,心情异常平静。 新进学子或由父母送过来,或跟她一样独自现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与期待的笑容,恍若新生。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不明白为什么并不觉得快乐。这是她自确定了目标后,奋斗了近十年才赢得的“胜利”呀?她应该高兴的。 “同学,需要我帮忙吗?”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曲冰抬起头,连沉的面容映入眼帘。 他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穿着黑色T恤并深色牛仔裤,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异常专注。 曲冰在看清楚他的一瞬间,那种考上梦寐以求院校的喜悦才终于涌上心头,悬在空中无处着落的空虚才落到实处变作安心。天地间的灰白如油画般,迅速染上彩色。 “沉儿……”她紧闭的双目微微颤抖,喃喃开口。你也在,真好。 “我在。”声音就在耳畔。 曲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连沉近在咫尺,正俯身满眼水光地望着她,“师尊梦到徒儿了?” 依然是落脚的山洞,或是为了让她休息得好一些,灵火的亮度被特意调暗。 意识到自己真的梦到连沉,并且在梦里由衷为和连沉成为同学而感到欣喜,曲冰惊出一身冷汗。 她听到自己用略带干涩的声音回答:“没有,我睡了多久?”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下意识撒谎,可让她当着连沉的面承认梦到他,潜意识告诉她,很危险。 “只睡了一会儿。” 曲冰就着连沉的搀扶坐起来。这个梦让她很疲惫,不止疲惫,还让她明白,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 无论任务成功与否,她终将离开。羁绊越深,对她或是连沉而言,分别这件事越痛苦。这次回上清门,是时候让连沉独立,也是时候,让她自己独立了…… “沉儿,我们回去吧。” 连沉试图从她疲惫的表情下找出些蛛丝马迹,可惜除了刚睡醒后的略微失神,看不出别的情绪。 “好,都听师尊的。” 第34章 神魂交融 回上清门沿途要经过五州一水, 所谓“一水”,乃流经五州的洛水。 之前听掌门景广云提及,医修门派云飞谷的某位大师姐, 采药时遭上古妖兽妖火袭击, 全身肌肤尽皆毁损。云飞谷谷主举全谷之力,无法恢复弟子的容貌, 这便求到了上清门下,希望曲冰能为这位弟子看看。 医修门派都没办法处理的伤患,曲冰自然应下。系统表示, 洛水源头某处深潭里, 活动着一种全身透明的鱼, 名曰雪焰。如有被妖火魔焰灼伤,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 割去旧疤,取雪焰鱼片覆盖其上,一个月后,肌肤愈合,光洁如初生。 -- 第63页 [这可是医学古籍里都没有的法子哦?那些医修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系统若是有尾巴, 这会儿已经骄傲地翘到天上。 既然回上清门途经洛水,曲冰便想着顺道抓几条雪焰回碧海峰养着。修仙世界之大,天材地宝取之不尽。若她有足够的时间,真想把自己装备成间移动大药房, 省得每次为了药材东奔西跑。 洛水如一条银色丝带,蜿蜒穿过五州。与有的大河气势磅礴、汩汩滔滔不同, 洛水碧波浩渺,悠悠烟水,如柔情绰态的女子。 在一条河中寻找深潭, 难度不亚于海里捞针,好在有系统这个自动雷达。 船舱里,连沉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对面的曲冰深吸一口气,“为师输了。” 三年时间,曲冰教会连沉围棋和象棋,作为打发空闲时间的消遣。起初,她还能凭借熟悉规则的优势连赢,及至最近这一年,总是输多赢少。好在她虽输了棋局,也能从连沉的下棋手法中学到不少,从而精进自己的棋艺,因此,输也输得开心。 “师尊,洛水里真的有透明的鱼吗?”连沉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发问。他于修仙界行走千年,从未听过叫“雪焰”的鱼,也不知道曲冰是如何知晓的。事实上,曲冰的医术为何这般高超,也一直是他理解的盲区。 连沉自问学东西极快,唯独医术一项,总觉着与师尊隔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虽然暂时没看到,但有的。” 曲冰低头走出船舱,来到甲板。此处是洛水源头,放眼望去,只见水鸟悠然掠过,河鱼偶尔在水面点出一圈涟漪。“5A级风景区!”她心想。 [找到了!往前行十丈,就是深潭所在!] “好!” 察觉到舟行速度变快,连沉亦走出船舱。日光在河面撒下一层细碎的银光,曲冰纤长的身影立在舟头,迎风衣袂飞扬,于天地间如诗如画。 漫长的岁月里,连沉的内心从无一刻像此时这般,被温暖与柔软包围。他兀自望着曲冰出神,忽然,无数列黑色光束带着阴森寒意,从天而降,以洛水为边界,围成个圆柱形的困兽之笼。 曲冰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地触发阵法,再想驱使飞舟离开,却连人带舟被黑色牢笼死死困在阵法之中。 连沉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他伸手去触摸黑色光束,一瞬间,四周洛水河的景象如沙画随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云雾缭绕背后,殿宇红墙黛瓦,绿柳碧树成荫。 一时间,难以说清究竟何处是真,哪里是假。 [缚神阵!] 系统的语调有些急切,曲冰不禁发问,“很厉害的阵法吗?” [传说级阵法,可缚神,应该是由连沉神魔躯的神之血脉触发。] “怎么出去?” [缚神阵由堕神之魔所创,对神而言坚不可摧,对魔而言相对脆弱。想出去只有两个办法:一、设阵者亲自解开阵法;二、炼虚境以上魔修破坏阵法。] “什么?!”条件这么苛刻?她不是魔修,所以尽管修为已至合体境,也无法打破阵法逃脱出去。 “系统,有没有可能联系上设阵者?” [抱歉。] “那设阵者有没有可能知道缚神阵启动?” [缚神阵自动触发,设阵者与阵法没有感应,不会发现阵法启动。] 曲冰浑身凉下来。她有种自己是掉进陷进里的野兽的错觉,只能被动等待猎人巡视,才有离开的一天。 她当即掏出传讯玉简,试图联系掌门景广云。然而灵力灌入,玉简毫无反应。 [阵法内的气息与神域接近,神域与其余五界隔绝,通讯工具应当无效。] 也就是说,她只能等待,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以及什么时候出现的设阵者,或是炼虚境以上的魔修? 凉意再度无死角裹挟曲冰,她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四肢百骸全被冻伤。要是一直被困,任务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回去? 浓雾渐散,眼前一条小溪直通殿宇。溪水清澈,每隔半步远凸立石磨大小的石头,刚好够人踩上去,不至于湿了脚。 连沉随手握住一把垂柳,手上灌入灵力。柳条逐渐透明,隐约有消失的迹象,然而也只稍稍有些不稳,很快又恢复原本的形态与色泽。 这边连沉还在试图摸清阵法的门道,曲冰已经脚下迈过门槛,飘然进入殿宇。 与外观的庄严肃穆不一样,殿宇内反而温馨雅致,梅瓶香炉一应俱全,看起来倒像是女子居住的地方。 殿宇虽然空无一人,但却纤尘不染,仿佛时间在此凝滞。 曲冰绕行一圈,发现整个阵法以殿宇为中心向外辐射。朝不同方向而去,有山川湖海,有繁花廊桥,整个恍如世外桃源。 不论设阵者目的如何,至少可以确定,对方没打算为难被缚住的“猎物”。 曲冰围着整个阵法探索,才终于颓然承认,这是个走不出去的牢笼。无论她沿着哪个方向直行,最终都会回到红墙黛瓦的殿宇。 她虽面上不显,心中却焦虑得五脏六腑如在燃烧。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的出逃机会,与她的行事风格如此不同。她习惯事事努力,主动争取,靠着一点一滴的积累达成目标,而不是听天由命,把希望全数交给运气。 与曲冰的焦虑不同,连沉悠然自得得多。在这阵法里,只他和师尊两人,无人打扰。远离上清门,无须面对那些所谓的同门,尤其是无须面对许方泽,他巴不得“困”得久一些。 -- 第64页 溪水蜿蜒流向一处深潭,曲冰和连沉无意发现,深潭之中当真有全身透明的鱼,且只在跃出水面时才能发现其踪迹。如此罕见,难怪从未听闻。 连沉甩出一道灵力,一条雪焰被球形潭水包裹,晃悠悠送至曲冰面前。“师尊,你看!” “系统,这就是雪焰吗?” [是的。] 曲冰只随意点点头,视线便再次放空。她心中有气,若不是为了这劳什子的鱼,何至于被困缚神阵? 每在阵法里多呆一天,完成任务的可能性越低。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件事纯属意外,可她就是忍不住怨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回上清门,非要捕什么雪焰。 “系统,我是不是只能等死了……”曲冰从未觉得如此疲惫,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使人枯萎。她不害怕辛苦,也不畏惧艰难,但却会在走投无路面前颓然败倒在地。 [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出去。] “什么办法!” [神魔躯,半神半魔。让连沉的修为精进至炼虚期,以魔修身份,打破阵法。] 曲冰怔愣,她之所以没有考虑连沉,是因为在没有机缘的前提下,指望连沉七年内跨越四个大境界,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何况,就算连沉七年内可以精进至炼虚期,她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完成任务?然而,听系统的意思,这事竟是有可能的? “怎么说?” [连沉虽然历经返童,但只是神识修为受损,神魔之力并不受影响。如宿主与其双修,渡其修为,或许可尽快突破炼虚期。] …… 曲冰陷入沉默,这就是系统的办法吗?她怎么觉得系统一开始不说,是有原因的? “你说的双修,是不是我想的那种双修?” [宿主想的哪种双修?] …… [神识双修特指神魂交融,无须身体结合。只宿主须留意,一旦连沉修为突破元婴境,返童前的记忆会慢慢回笼。]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还好。 恢复记忆么?现在的连沉,是否还会想要原身的命?不知道。但与其等一个不确定的可能,不如赌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对上连沉关切的眼神,“沉儿,为师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连沉此刻全身都是麻的。师尊方才告诉他,这阵法除了设阵者,只有炼虚境以上魔修才可以打开。他的身体里有魔族血脉,所以为了离开阵法,她想双修助他突破修为。 他无暇思考,为什么师尊知晓他有魔族血脉。早已大乘境的他若动用魔修功法,轻松便可带师尊离开,可双修…… 呼吸沉重,喉结滚动的声音异常清晰,他听到自己用略带沙哑的声音答到:“好……” 风吹杨柳,柔软的枝条曳着溪水,荡开一溜溜的丝绦。 曲冰面向连沉,几息之间,便在对方的注视下首先败下阵来。 她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比如应该问清楚系统,神魂交融具体应该怎么做,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方便她做好万全的准…… “师尊,徒儿来了。” 曲冰还没反应过来,连沉高大的身影已经倾过来,与她额心相抵。 灵府没有任何抵抗,几乎在瞬间向连沉彻底打开…… 第35章 只此一次 灵府互相敞开的一刹那, 曲冰仿佛置身浩渺的宇宙,又仿佛被幽深的海洋笼罩。 深空与深海以极大的尺度从四面八方倾轧过来,让她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又如此压抑, 恐惧到想尖叫。 曲冰隐有所感,觉得这或许是连沉的内心映照——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 孤独且无望。虽然没有刻骨的疼痛,然千年沧海桑田,不参与任何涨伏起落, 星辰变换, 永生不死, 却空虚得仿佛是宇宙里的尘埃,海洋里的浮游生物。 这种感觉她一分、一秒都不愿体会。她想逃离, 想呐喊,然而在巨大的空间之下,无处遁逃。 来自四面八方的碾压起先只是情绪上的,很快,便似乎通过每一个感知点慢慢侵染, 在整个灵魂蔓延。 身体如同细胞被从里到外更新一遍,取而代之的是灭顶的感受。不止由点及面,而是完完整整的,因与另一个人共情、交融而生出体会。 所有的感受、情绪悉数交付, 明明害怕恐惧,偏偏又心疼怜惜;明明承受不住, 偏偏又想要更多。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因为极致的感受而失去知觉时,黑暗深处隐隐亮起一团白色光芒。这团光如有生机一般,一点点吞噬掉周遭的黑暗, 直到将她整个包裹。 她终于从浩渺与幽深里落回到实处,能够感受到温暖与……触摸? 怔愣片刻,曲冰于茫然之中睁开眼睛,正对上连沉那双浅淡的眸子。 神魂交融的余韵尚未褪去,整个身体仿佛一团捞不起来的软泥,曲冰感到连沉放在她腰后的手臂微微收拢,轻快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徒儿还没正式开始,师尊就不行了?” 曲冰既惊且臊。什么叫还没正式开始?刚才那样都快要原地去世了还不算正式开始?饶是她再没经验也明白那种感受意味着什么,她现在还害怕以及舒服……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神魂交融是这样一件过分的事情而系统没有提醒?她以为只是渡些修为……对了,刚刚好像忘记给连沉渡修为? -- 第65页 见她的表情一点点由迷茫变为羞愤,连沉忽然嘴角上扬,仰头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透过胸腔震动传向曲冰。自她有印象起,从未见连沉笑得如此开怀,仿佛负重多年的人终于卸下耗尽心力的包袱,扬眉吐气。 方才神魂融合时体会到的,漫长与孤独的感觉涌上心头,曲冰蓦地心中一软。 无牵无挂、不被需要的永生是绝望的诅咒。那种说不清道不明,拿不起又放不下的痛楚,她一刻都不想再经历,然而就是这种痛楚,却根植于连沉的内心,达千年之久。 经此交融,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连沉那么害怕分离,那么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不会被丢下。千年孤寂不得救赎,双手一旦被牵起,就再不想放开。 假如她短暂的存在能够让连沉被阳光照耀……想到这里,曲冰长长的眸子涌上一层水光。她踮起脚尖,像过去许多次那样揉了揉对方的发顶,“为师刚才让着你的,继续。” 连沉被捋顺了毛般表情心满意足,定定望着她似笑非笑。 “好”。 虽然一回生二回熟,也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但信心满满打开灵府,失魂落魄被连沉送出来,曲冰还是忍不住暗恨自己无能,怎么轻而易举就缴械投降。 实在怨不得她,神魂交融的同时渡修为,相当于原本就不甚富裕的人被掏空,反复被吃干抹净,她就算是铁打的霸王,也遭不住。 再次醒来,曲冰发现自己躺在殿宇的雕花木榻上,整个灵魂疲惫得不像话。 连沉的手臂揽着她的腰,口鼻固执地埋在她的发顶,从身后将人牢牢护在怀里,似乎还未醒来。 尽管是被榨干的那个,她却莫名有种自己索求无度的错觉。而身后的男子,就是那个可怜的,被索取的对象。 山青色的云纹香炉茗烟袅袅,格子窗棱外鸟鸣不绝。 曲冰觉得,随着神魂交融,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她小心握住连沉的手腕,试图松开对方的环抱,没想到轻悄悄的动作还是将人吵醒。对方手上用劲,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两人才经历过最亲密的事,连沉几乎是梦呓般,“师尊,让徒儿再抱会儿。” 疲惫的不止曲冰,神魂交融过程中,连沉好几次险些没控制住,暴露真实修为。渴望尽情释放又不得不极致忍耐,站在理智失控边缘的体验简直要命。 曲冰整个身子紧张得动弹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恋爱般的亲密让她说不上来地慌乱。并不讨厌,但会本能地害怕。 困住她和连沉的缚神阵,也隔绝了外界的观念。诸如正邪两不相立、师徒尊卑有序等。所以必须尽快离开,好让关系走上正轨。 “沉儿,你如今是什么修为?” 连沉在她发顶蹭了蹭,发出带了些懒懒意味的鼻音,“元婴。” 师尊愿以双修及渡修为的代价来逃离阵法,他便不希望师尊忧心,虚报了个理想情况下的境界。 曲冰眼神一亮,进展挺快。不过元婴境,岂不是记忆也会慢慢恢复? “沉儿有没有,想起什么?” 连沉缓缓睁开眼睛,之前师尊说他身上有魔族血脉时他就好奇。神魔躯可以天然隐藏神力与魔气,那么师尊是怎么发现他魔族血脉的呢? 除了这个,最让他介意的还是曲冰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问?意思是他之前失忆过?又或者,师尊根本一早就知道他是返童后的前任魔尊。 不,不会是后一种可能。上清门沧浪剑仙死在他手中,若师尊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怎么还会将他留在身边? “师尊指想起什么?”他不答反问。 “有没有想起什么”这样莫名其妙的发问,确实让人无法回答。但凡连沉想起任何片段,这会儿都不会有疑问了吧? 曲冰觉得有必要提前打个预防针,她转过身来,与连沉四目相对。 浅淡的眸子带着些许异域风情,墨黑色长发披散开来,给对方苍白的脸色平添几分妖冶。呼吸交缠,眼看着连沉的眼神一点点欲色蔓延,曲冰有种下一秒他就要吻上来的危机感。 “假如”,她抿嘴顿了顿,“为师以后做出伤害你的事,你会怎么做?” 连沉的眼神肉眼可见地由情_欲渐浓退却至冷静深沉。 这个问题带着某种预言的意味,凭空让他升出不好的感觉。师尊不会问没有意义的问题,所以,一定是在心中谋划某件必然要伤害他的事,才会这样问。 “什么样的事?”他的手仍旧揽着曲冰的腰身,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因为不安,所以需要某种下意识的动作疏解。 “比如为师欺骗你,想从你身上取走非常重要的东西。” 曲冰认真望向他的眼睛,如同渴求答案的稚童。三秒过后,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师尊这样看着,徒儿会忍不住的。” 不,怎么看着?忍不住什么? 曲冰眼睛在手掌之下不确定地眨着,睫毛如同扑腾的蝴蝶,一点点挠着连沉的手心。 欺骗吗?果然,师尊有事情瞒着他。不过,他也有事情隐瞒师尊,所以权当扯平了。至于重要的东西…… “就拿师尊重要的东西来换吧。” 目不能视的曲冰感到唇角被一片柔软覆上,潮湿且温热。她脑子不知道被什么按下暂停键,直到此前放在腰身上的手朝心口探索过来,才突然被解开穴道似的狼狈推开对方,慌乱从榻上翻下来。 -- 第66页 心跳快得快要支撑不住,胸腔剧烈起伏。曲冰大口呼吸空气,仿若搁浅的鱼。 不愿意此刻的慌乱被看到,她垂下长眸,声音罕见地有些沙哑,“只此一次,沉儿,你我是师徒。” 语毕,她甚至不敢去看连沉的表情,匆匆转身离开殿宇。 满室旖旎瞬间消散,连沉的表情重又恢复凝肃。神魂交融的时候,他能感觉出来师尊对他不设防,几乎可称得上予取予求。这大约让他生出一种,师尊也有些喜欢他的错觉。所以他膨胀,并以为水到渠成了。 事实证明,师尊有事瞒着他,而且,有什么原因横亘在他和师尊之间,让关系不得进展。 至于是什么原因,他会找出来,并亲手掐灭! 曲冰烦闷地一颗一颗朝深潭里扔着石子,溅起的水花将雪焰吓得四处乱窜。 “系统,书里的人有可能去到宿主的世界吗?” 她如今虽占着原身的躯体,但十年期满,必将“物归原主”,到时候连沉怎么和原身相处? 神魂交融这件事她可以替自己做主,哪怕事件本身突破她的预期,超出她的认知,可至少,结果可以由她独自承担。 然而身体上的接触,能免则免。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回归后的原身为难…… [宿主想问,连沉有没有可能去到宿主的世界?] …… 是不是该夸系统一句“小机灵你很聪明”哦? [受法则所限,不能。] 是嘛…… 自她问出这个问题,那些刻意隐藏的心思便昭然若揭。可以的话,离开这个世界后,她还想和连沉一起。可若不能呢? [宿主只有两个选择:一、完成任务,回家;二、任务失败,被抹杀。] 曲冰苦笑,果然不该生出妄念。她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第36章 一梦三年 自曲冰那句“你我是师徒”起, 连沉多少收敛了些。只是两人明明熟悉彼此灵魂的每一寸,偏偏要保持着某种克制,反而让神魂的抵死纠缠变得近乎绝望地激烈与疯狂。 曲冰着急离开阵法, 毫无保留地将修为渡给连沉, 每一次都极尽全力,濒临枯竭。原本接近大乘境的修为飞速往下掉, 直至退回至炼虚境。 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面前,连沉终于败下阵来。 他揽着又一次昏死过去的曲冰,在她发顶怜惜地蹭了又蹭, “师尊, 够了。” 尽管他想借阵法, 永远将怀里的人困在身边,但对方的执着, 首先就不会让他如愿。 曲冰在沉重的,仿佛深陷沼泽的难受中醒来,终于听到头顶传来连沉的声音,“师尊,我们出去吧。”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得知可以离开阵法的一瞬彻底放松下来。她从沉沦的泥泞里爬出来, 终于窥见一丝生机。若再出不去,她也许会彻底失去自己。 浅淡的眸子被黑色侵染,魔气自连沉双掌流泻而出,如烟雾弥漫。青草、溪水、顽石、杨柳、红墙黛瓦、蓝天白云……但凡被魔气沾染过, 统统明明灭灭似随时都会消失。 仿佛画卷被付之一炬,入目之物被黑色的魔气烧出不规则的洞, 越燃越烈,直至灰烬。洛水就这样悠悠荡荡展现在眼前。 出来了!她出来了! 曲冰激动得心跳如擂鼓。她终于可以重新投入任务,可以朝着回家的方向努力。 虽然耽误了些时间, 但或许可以靠到手的雪焰,从云飞谷大师姐身上扳回一局。而被困阵法的几个月经历,会被她彻底封存进记忆里。不管曾多少次在灭顶的感受中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死在连沉的神识里罢”,此刻都应该被忘记。 不远处,渔夫的歌声顺着洛水悠悠扬扬荡过来,咿咿呀呀唱的无非是哪家姑娘刚怀_春,哪家公子最多情。 连沉抬眸朝渔夫的方向望过去,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以前从不听这些,或许就算有人唱了,也被他自动过滤。 渔船如点缀在水墨画间的生灵,歌里那些浅白的相遇、没有顾忌的相守,莫名让他心向往之。 “沉儿,我们回去罢。”曲冰对渔歌恍若未闻,她驱使飞舟,直指上清门方向。 连沉收回目光,幽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是,师尊。” 两日后,曲冰和连沉回到上清门。 彼时外门大比正在清静峰试炼台举行,灵器灵力相击,发出狰狰之音。 一身白衣的曲冰同连沉刚现身于清静峰,短暂的寂静后,内门弟子爆发出欢呼。 “曲师叔!快看!是曲师叔!” “曲师叔回来了!碧海峰峰主回来了!” 原本打得正酣的外门弟子停止比试,齐齐朝曲冰望过去。一时间,整个试炼台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曲冰身上,只颜语冷冷地扫了眼一旁成熟不少的连沉。没人注意到,她的拳头逐渐握紧。 上清门这些年之所以在六界声名鹊起,很大程度上因为避世百年的乐修大能曲冰再度出山,并以无上医术一举拔高了医修在修真界的地位。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业内最强,谁不想做这等高人的同门? 如今上清门外门弟子的数量扩至往年十余倍,这些新加入的弟子,更多还是希望拜入乐修兼医修的曲冰座下。毕竟,入一峰学两行艺,这么好的事不是哪里都有。 -- 第67页 原本见碧海峰峰主的评审坐席又空着,不少外门弟子遗憾无比,连试炼也兴趣缺缺,考虑着要不要索性弃权,再等上三年,没想到曲冰却及时赶回,怎不教人振奋? 曲冰白衣胜雪,姿容清雅,眼神只淡淡扫过试炼台旁观战的外门弟子,就让人不忍呼吸,生怕污了同一片天地。 她足尖刚落地,许方泽那张几年不见越发清俊的脸,如一阵夏风,赫然出现在眼前。 “师叔……”语调隐约带着颤音。“这些年你去哪了?叫弟子好找。” “小,小师妹!”弓奇高大的身影靠过来。 景广云脸上欣喜与担忧并俱,“小师妹终于回来了,过去三年你音讯全无,可是遇到难处?” 三年音讯全无?曲冰觉得她是不是听错了。上次收到掌门师兄传讯玉简的消息,不是几个月前吗?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缚神阵内的气息与神域接近,身处神域的人,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与凡人界不一致,如今离被困阵法,已过去三年。] “那我还剩下多长时间完成任务?!” [不到四年。] 曲冰一时间如被重击,脑中晕眩摇摇欲坠。 连沉眼疾手快,迅速从身后迎上来,一手扶住她的腰身,一手抓稳她的手心。 “师叔!” “小师妹!” 离得够近,许方泽、景广云、弓奇均看出她的异样,目露担忧。 连沉低头在她耳畔悄声问:“师尊可是身体尚未恢复?” 因为给他渡了整整一个境界的修为,所以才虚弱至此吗?他应该早些破坏阵法,带师尊出来的。沉沦贪欢就算有罪,也合该落到他头上,结果却是师尊吃苦。 想到这里,连沉双手微微用力,将曲冰的手心握得更紧。 曲冰摇摇头,与身体无关。她万万没有想到,阵法里的数月,竟是实际的三年。任务进展才至四分之一,时间却过了一半有余,她该如何将丢失的时间抢回来? 回家这件事,好像越来越遥远了。 姜元铃的眼神自连沉揽在曲冰腰上的手,上移至对方带着几分懊悔的表情。当初那个桀骜的徒儿,如今也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啊…… “掌门师兄,外门大比是否继续?”姜元铃例行公事似的语气,将景广云、弓奇、许方泽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掌门师兄,我没事,只是有些疲惫。继续吧?”曲冰无意耽误大比,无论多么焦虑,她都只能独自消化。试炼台上的外门弟子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不要因为她的情绪而中断。 “那好,你要是坚持不了,就回清静峰休息。” “小,小师妹,我……喔那里有新鲜的灵果,回头给你拿过去啊?” 曲冰微微点头,顺便朝姜元铃弯了弯眸子,只是嘴角的笑意分明带着几分苦涩。 姜元铃觉得她这幅柔弱的模样造作得厉害,不耐地将眼神挪开。 比起现在这个多了不少表情的小师妹,她甚至有些怀念过去那个不苟言笑,无论什么时候都板着张脸的曲冰。 “大比继续!” 景广云话音刚落,原本在试炼台上对战的两名外门弟子凛然朝对方行个门派礼,尔后调动全部灵力,更卖力地发起攻击,以博取那二选一的内门弟子资格。 曲冰坐在评审席上,脑子里反复计较着任务达成的可能性,注意力全没放在试炼台上。 抓重点、广撒网,她从始至终就没有任何退路。 连沉的眼神始终落在曲冰身上,试炼台上的激烈比试同样与他无关。 最后一位外门弟子胜出,许方泽在景广云授意下起身宣布大比结束。 “请胜出的弟子择峰。” 试炼台上乌泱泱列队数十人,皆为通过外门大比试炼的弟子。景广云扬手一挥,透明的轻纱纷纷向这些弟子手中飞去。 此番外门大比虽然要求比往届高出不少,但通过试炼并胜出的弟子数量仍然不少。好不容易获得代表进入内门资格的轻纱,试炼台上的弟子们脸上表情欣喜且骄傲。 按照上清门的门规,凡有资格入内门者,须先得择峰,其实就是选择不同峰主为师尊。 千机峰因峰主弓奇擅种植灵果妙草,修炼之余可以顺便挣不少灵石,因此颇受背景一般的外门弟子欢迎。此外,千机峰还是那些资质一般,达不到入门标准但碍于其家族势力,不得不收的“关系户”扎堆的地方。 清静峰有峰主坐镇,正统本源,同样是往届热门。 神梦峰受女修偏爱,而观林峰因着天才剑修许方泽,是最近两届的热点。 择峰仪式,以弟子持轻纱,施着色诀确定。 清静峰苍色,神梦峰藕色,千机峰黎色,观林峰承自万剑峰为白色,至于碧海峰,自六年前连沉穿过门派服后,便默认为竹青色。 随着主峰三记悠远钟声袅袅融于山林,外门弟子齐刷刷单膝着地,捧起轻纱高举双臂。 即将进入内门的弟子低垂着头,高举的数十条轻纱随风轻舞。偌大的试炼台上,一眼便能瞧出,竹青色与白色占了大多数。剩下苍色、藕色、黎色各一些。 曲冰向试炼台望去,略微讶异。她实是没想到,离开上清门数年,竟有这么多外门弟子选择碧海峰。与此同时,后背莫名传来肃杀气息。曲冰何其熟悉,这是连沉不悦的先兆。她略加思索便明白为什么——选她的弟子,太多了。 -- 第68页 “徒儿也只有师尊,那师尊,以后能不能不收别的弟子?”央求的话语言犹在耳。 曲冰也没想耽误眼前这些萌新的前程,故赶在掌门景广云发话前幽幽扬声道:“曲冰已决意五年内不新收弟子,请掌门将碧海峰从本次择峰仪式中剔除。” 这话既是对景广云说,也是对选择了碧海峰的外门弟子说。 试炼台上下一片哗然,竹青色轻纱有些不稳。 身后的连沉蓦然望向她,目光泓然。 曲冰倒是不缺徒儿,毕竟连沉十项全能,她也不喜热闹。推掉收徒的事更方便日后行事。 景广云不解,“师妹为何?这届有不少好苗子,很适合走乐修或医修的路子。” “掌门师兄,我意已决。”曲冰目光沉静,显然既不打算解释,也不接受劝说。 “明白了。” 景广云收回目光,毕竟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大师兄凌萧行座下也只有许方泽一个徒儿,多年不参与外门弟子大比择徒,说什么“祸害一个徒儿就够了”。 他略微沉吟,扬声道:“碧海峰峰主的话各位弟子已经听到,三声清钟响后,方才择了碧海峰的弟子,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听明白了吗?” “是!” 景广云广袖一挥,清静峰峰顶的巨钟“铛昂”三声,庄重悠扬。 第37章 难以启齿 钟声余音随山风一点点消散, “重新择峰”话音一落,试炼台上高举的竹青色轻纱几近消失。 其余四色各添了些,然而依然有两抹竹青色, 固执地夹在中间, 坚定地,一动不动。 一众目光落在那两缕竹青色轻纱上, 曲冰抬眸,持轻纱的一男一女,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你们不换?”许方泽垂首望向试炼台上, 持竹青色轻纱的两人。都是熟人呢。 “沈平安不换!”女子抬起头来, 曾经俏皮的双眸, 如今像是一口古井,幽深、晦暗。 “温彦也不换!”男子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依然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曲冰诧异,上清门如今可以鬼修与凡修竞技,争取进入内门的资格?而温彦,好好的太子不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胡闹。”她的声音不轻也不重, 但却清清楚楚落在所有人耳中。“我已经说过不新收弟子,你们俩重新选过。” 其余改选了的弟子暗呼“失策!”早知道可以死乞白赖,他们为什么不坚持一把?没准能成呢?所以还是太老实! “我心意不改,只求做个无名无分的内门弟子, 跟在曲师叔身边。”平安整个五体伏地,这阵势用在拜师礼上算得上过于隆重了。 温彦倒是没平安这么郑重, 他仍旧举着轻纱,笑得人畜无害,“温彦跟平安师姐一样, 求曲师叔成全。” 这两人软硬兼施,存心让人下不来台。 答应过不新收弟子在先,所以在取得连沉同意前,曲冰不会贸然同意收下平安和温彦。不过既然平安和温彦也不是非要个师徒名分,同意两人留在碧海峰,不算违背诺言。 竹青色轻纱迎风微动,所有人皆朝曲冰望过来,期待她的回答。 这么一闹,再不同意就有些太不近人情。只是择峰而居的话,碧海峰够大。 “如此,你们两人先在碧海峰落脚罢。”她想着假如平安和温彦日后想通,愿意入其它峰,她可以从中斡旋。 公开求人,更多是想利用一般人迫于社交压力,不好意思拒绝的心理。平安和温彦可以这样做,曲冰自己不会这样做。所以她不在这个场合下,求其它几位峰主同意日后接收两人。 “谢师叔!”平安起身,眼神终于掠上些浮光。 此刻那些一开始冲着碧海峰而来,中途改选的弟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可以天天在曲师叔面前转悠,哪怕不是亲传弟子又有什么关系?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啊! 连沉望向曲冰,眼神幽深晦暗,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择峰结束!各位日后就是上清门内门弟子,望继续用心修行,坚守道心!” 许方泽语毕,新晋外门弟子在各峰大师兄大师姐带领下,各回各峰安置。 “小师妹,你随我去一趟无垢殿,说说这三年去了哪里。” 景广云的话让连沉抬起眸子望向曲冰。师尊会怎么说?他们以那样的方式离开阵法,对师尊而言,是不是难以启齿? “沉儿,你先带平安和温彦去竹舍,我回头有话问他们。” 连沉只想跟她一起去无垢殿,听听她会怎么回答景广云的问题。 曲冰随景广云、姜元铃、弓奇、许方泽离开,连沉目送曲冰身影消失,转身面对平安和温彦时浅淡的眸子里幽光一闪。 平安和温彦不会知道,他们以为的“跟随连沉去到碧海峰竹舍,看着他独自闭目打坐修习”,不过是镜域制造的假象。直到曲冰谈话完毕,他们始才被提前回到竹舍的连沉放出来。 景广云刚迈进无垢殿,背对着曲冰像是忽然脱力。他语气沉重,肩膀微微下垂,“小师妹,你让我们好找。上清门已经没了大师兄,不能再没有你……” 对在场的所有人而言,凌萧行这个名字意味太多。若凌萧行活着,不会允许任何师弟师妹或弟子有事。斯人已逝,太平盛世,他们应该替凌萧行好好活下去,一个都不能少。 -- 第69页 景广云自当上掌门,肩上的责任格外重。可责任再多,也不曾将他压垮。 曲冰失踪这三年,他自责过无数次,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找不到人?还有哪些可以做?若曲冰一直回不来该怎么办?就这样,时时刻刻处在被压垮的边缘。 “掌门师兄不用担心,我平安回来了。”曲冰来到景广云的身侧,衣袂随脚步摇曳。 白色身影昭示着,她真的好好地就在这里。 “你不先说说自己去了哪里?”姜元铃裙角扫过无垢殿门槛,目不斜视绕过她。 “师叔可是遇到什么难题?” “小,小师妹别担心,万……唉事有师兄在。”弓奇拍拍雄壮的胸口,发出钝重的“砰砰”声。 曲冰抿嘴,这一路上她就在想该怎么解释缚神阵的事。不说师徒神魂交融双修这件事有多离经叛道,光只连沉魔修的身份,就足够掀起滔天骇浪。想让连沉留下来,就必须隐瞒。 她寻了个“找药材时掉入迷宫阵法,无法联系外界,花了三年时间才破坏阵法走出来”的理由。 “世上竟有这样的阵法……”景广云还是第一次听说能困住合体境修士的迷宫阵法。 “这三年,阵法里就你和你那徒儿?”姜元铃眼尾上挑,轻飘飘落在曲冰身上。她这话问得没什么实质意义,倒显得意有所指。 许方泽听到这里眉心微蹙。他从前觉得姜师叔温柔小意,情痴甚笃,这几年看她对待曲师叔冷冰冰的态度,总觉得不该这样。 感情里没有胜负,若结果不如意,也当妥帖退出,默默祝福,无须盯着“对手”。最终没放过的,无非是自己。 “是。”曲冰回想起阵法里神魂纠缠时的疯狂,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没有他的话,我坚持不下来。” 姜元铃嘴角扯了扯,轻哼一声,没再继续追问。 还当小师妹对大师兄如何深情,原来只要六年,新人足以占据一席之地。心悦这样薄情的人,当真替大师兄不值。 与此同时,连沉心情格外跌宕。他融入过师尊的神魂,知道那里是怎样一片阳光灿烂,花木飘香,开满沉甸甸果实的地方。 与师尊表面看起来的清冷不同,她就如同倾城的日光,天然地将温暖洒满可以照耀到的所有地方。 如若不是他故意隐瞒真实修为,神魂交融这种无上亲密的事,师尊又如何会愿意同他一起?偏偏他食髓知味,越是空虚无望,越想抵死纠缠不放。 师尊隐瞒缚神阵的事虽是意料之中,还是免不了让他失落。如今得了一句“没有他的话,我坚持不下来”,连沉又从深渊飞向高空。他意识不到,自己眉眼间的笑意,有多温柔。 “我还有事想拜托掌门师兄。”曲冰向景广云行个郑重的门派礼。 隐藏在殿顶的连沉眼神骤凝。 “什么事?” “我计划在上清门义诊,众生不限,优先医治疑难杂症。” 她话音刚落,姜元铃脱口而出,“不行!” “唔,义诊是好事……”景广云也有顾虑。曲冰头三年在外历练就有医无类,对伤患并未区分正邪。可是回到上清门,众生不限,不管什么身份都施救的话,一来门派安全得不到保障,二来容易模糊上清门立场。他作为师兄,可以无条件支持小师妹,可是作为掌门,却不能任由心意。 “什么人都救的话,我们怎么知道来者居心?上清门要是因此遭到连累,你来负责吗?你去向大师兄请罪吗?”姜元铃字字诛心,说的却都是事实。 “这正是接下来要说的。我想在上清门群山外寻一处地方义诊,减少门派被入侵的风险。另,还得请掌门师兄对外公开,曲冰一切施救均系个人行为,不代表上清门立场。” 能有掌门景广云正式对外发声明,哪怕之前不认识她曲冰的人,也会了解一二。只要有上清门做背书,能吸引来的伤患就越多。这也是无奈之举,四年不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你以为对外说是个人行为,别人就不会把你做的事归在上清门头上?”姜元铃颇有风情的眉眼严厉起来,颇有几分威慑力。她不信曲冰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连沉眸子微眯,这个姜元铃…… “姜师叔,方泽觉得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上清门这些年迅速壮大,有曲师叔四处行医的功劳。会寻我们上清门施救的,多半也是正道中人。既是诊疗在门派之外,又有言在先,求助的也多半是同道中人,想来不会对上清门有非议。”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好了,就按小师妹的意思。”景广云下了定论。其实曲冰已经把他的顾虑都想到。开宗立派,一旦做大,危险与流言难避,这点风险,上清门和他都担得起。 “我,我觉得就在碧海峰义诊,也,也不错。” 姜元铃美眸圆睁,她没想到,在场所有男的,从师弟到师侄,全站在曲冰那边,倒显得她这个替上清门安全着想的人狼心狗肺。凭什么? 曲冰眼神掠过许方泽,对方朝她抿嘴一笑,唇角徐徐荡开笑纹。 一段话解围,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和从许方泽嘴里说出来效果完全不同。也多亏得许方泽站在她这边。 有感于许方泽第一时间站在她这边,曲冰亦微微一笑,这一幕落在连沉眼中,如白刃见血。 -- 第70页 他没忘记颜语的那番话。是因为对许方泽心生妒忌吗?的确。 不似许方泽,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师尊面前,所有努力在阳光下被看见。他是阴影里无法现出真容的鬼魅,所有想法和作为都不值得被称道。生平第一次,他希望自己没有做过魔尊,没有手刃凌萧行。 第38章 值得托付 姜元铃丰艳的唇角微微一勾, 眼神里难掩戏谑,“既然掌门主意已定,我也就不再多言。小师妹挑好了落脚处, 别忘请师兄师侄们前去道贺!”语毕, 拂袖而去,只余一抹窈窕倩影。 不提“师姐”, 便是存心不愿掺和这事,如今姜元铃算是对景广云彻底失望。 过去几年由着曲冰在外面正邪不分,败坏门派清誉就罢, 回到上清门还如此纵容, 当真不辨轻重。 景广云蹙眉无奈唤了声“师姐!”终是没再说什么。 小师妹向来说一不二, 师姐又是个认定一件事就绝不更改的执拗性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叫他如何? 再者,就像许方泽说的,这些年上清门盛名在外,多少有小师妹行医的功劳。自大师兄殒命,上清门许多年不曾见到如今这盛景。不过是在门派外以个人名义义诊, 如何能拒绝? “掌门师叔,我去看看姜师叔。” “我,我也去!” 虽生了副上佳的清俊皮囊,但景广云面对异性却没积累出什么有效的心得体会, 许方泽主动请缨,弓奇响应, 他自然赶紧同意。 得了掌门令,许方泽朝曲冰抿嘴一笑,这才向殿外追去。 曲冰知晓姜元铃之所以反对她的想法, 除了就事论事,也脱不开对她有意见的原因,便没主动凑上去找没趣,省得许方泽和弓奇白哄一遭。 碧海峰还是老样子,仿佛六年时光于它而言不过一瞬。 目力所及之处绿意盎然,竹叶在风中婆娑,阳光撒下斑驳的光影。 幽香暗送,曲冰回来的时候,连沉、平安、温彦已经在竹舍前候着。 她脚尖尚未着地,温彦首先眉开眼笑迎上来,“姐姐!” 几年过去,当初的少年已经褪去青涩,秀气的脸蛋完全长开,成了芝兰玉树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唯一不改的,是眼神里张扬依旧。 曲冰不禁想,曲焱若长大,是不是也是眼前的样貌。 “父皇和皇祖母同意你修仙?” “哎呀,姐姐,你怎么见面第一句就提这事?他们不同意,我能入得了上清门?当然是经过同意的。” 曲冰被温彦拉着衣袖在竹桌前坐下,“我跟他们说,麟国不缺继承大统的皇家血脉,但缺一个飞升成仙的太子。想想看,到时候麟国的子子孙孙都对温彦太子顶礼膜拜,温家是不是才算没白坐一回江山?然后他们就同意了!” “修士不入轮回,也只有极少人能飞升成仙,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呀,就算不能成仙,好歹能延年益寿。修士姐姐们个个美若天仙,正合我心意。好不容易抽中上上签投胎成太子,我可不想轮回去做乞儿。” 曾经的乞儿连沉:? 这些话从温彦口中说出来,曲冰一点都不意外。“你喜欢就好。” 温彦眼神一亮,“那姐姐是不是愿意收小彦为徒了?” 曲冰不用抬眸,都能感觉到对面连沉这会儿一定是一双凤眸牢牢盯着她,就看她会如何回答。 “早说了不收徒。你和平安回头想去哪位峰主座下,我去求求情。” “啊?姐姐真绝情!”虽然语气夸张,但温彦看起来也没多失望。 曲冰无奈地摇摇头,转而面向一直立在旁边,沉默地有些出奇的平安。 “平安,你呢?为什么选我?” 别人或许不清楚她的决心,但平安是知道的。当初长天想拜入她座下遭拒,平安见证了整个过程。 听到曲冰开口问她,平安蓦然眼中涌上水光,嘴角扯开苦涩的笑容,“如今我已是整个上清门的笑料,除了神仙姐姐,又有谁会愿意收我做弟子呢?” 曲冰之前就觉得平安的眼神不对,这会儿见她情态如此,说的又是“整个上清门的笑料”这么严重的话,当即放软声调,“发生什么事了?” 仿佛憋了太久,终于忍不住释放情绪,平安下唇颤个不停,在抽抽哒哒中将事情始末说出来。 原来,受曲冰之托,弓奇定期来碧海峰山脚的竹舍照看平安,并为长天的水缸添加海水。起初,由于平安健谈,经常与弓奇说话,两人日渐亲近。平安觉得,不擅言谈的弓奇心性纯粹,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弓奇虽然走动得越来越勤,却从不开口挑明心迹。平安按捺不住,主动告白,弓奇竟当即磕磕巴巴地表示,要同她结为道侣。 平安太过欣喜,当即将这个消息同长天和一众外门弟子分享。没想到,几天后,她会亲眼见到长得与她有七八分像的长天,在弓奇身下恣意承欢,甚至被发现时,仍旧不忘对她弯起眸子发笑。 靡乱的声音如此刺耳,几乎是平安日后夜夜备受煎熬的噩梦。 弓奇是在释放的瞬间发现平安的,相比平安的震惊,弓奇只是错愕,然后飞快地低下头。 没有解释,自然也没有道侣。平安成为全上清门的笑柄。同门说她一介鬼修,妄想成为峰主道侣,青天白日做大梦。 -- 第71页 后弓奇向掌门请求,让身为妖族和鬼族的外门弟子也可以进入内门,并以大量灵果为长天堆出金丹境修为。 “神仙姐姐,你有见到长天么?她如今已是千机峰最受宠的弟子。师尊与弟子苟_合,道德沦丧,这就是鲛人会做出来的事……” 平安一句“师尊与弟子苟_合”让曲冰眼皮微跳,指尖颤抖。她脑中自然而然回想起神魂交融时至沉沦,至疯狂的感受,整个身体如血液被抽空,使不上劲。 “连弓奇都会做出这样的事,世上是不是没有值得托付的男人?”眼泪糊满平安的脸,她仿佛想将所有痛苦都塞进眼泪里,流干,流尽。 连沉掀起眼皮扫了眼平安,很快视线落在曲冰身上。他想说师尊若愿意的话,可以放心将自己托付给他。但凡他有,但凡她要。 温彦忙着自澄身份,“师姐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嘛?像我就是个不错的男人。” 平安权当没听见他的话,“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神仙姐姐,平安不求师徒名分,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看着平安伏倒在地,曲冰隐约觉得这幅画面似曾相识。当初,长天也是这样,求她收他为弟子。 她弯腰扶起平安,“碧海峰总有你容身的地方。虽然感情的事我爱莫能助,但你也无须在意流言。真正关心你的人,从来不会把你的委屈或遗憾看作笑料。” 平安抬头望着曲冰,泪花在眼眶里反复打转,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竹林里飞鸟受惊,扑棱着翅膀四散飞遁。 曲冰给平安和温彦几本医修的书籍,嘱咐他们看完后可以寻她要新的,有什么不懂,也可以问,不用拘着。 确定义诊地点前,平安和温彦暂居碧海峰山腰。 连沉在曲冰授意下,为平安和温彦搭好临时竹舍,天色已暗。 温彦就着月光端详碧青色,还散发着新鲜竹子清香的屋舍,微微颔首,“唔,连师兄手艺不错。” 连沉做完曲冰吩咐的事,垂眸道:“温彦,你跟我来一下。” 温彦原本满意的表情僵在脸上。“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两个男人,没必要……哎呀呀呀……” 平安瞥一眼被连沉拎走的温彦,面无表情地自去新建的竹舍休息。 竹海在山风间翻滚,被带到冠顶,只能单脚提气立着的温彦这会儿一脸苦涩,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连沉明明就是个疯子啊。 “连师兄,有话好说。师弟我修为一般,架不住。” “你为什么跟着师尊?” “为,为什么?”温彦没好气,“当然因为她是我姐,跟着她前路光明啊!” 连沉凤眸死死盯着他,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恐惧从尾椎爬上天灵盖,温彦忙解释,“放心,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 “嗨!就是那样嘛,居心剖测、狼子野心,你放心!”他忙举起双臂,以示无辜,“曲师叔把我当弟弟,我在她心中至多就是个亲人,不可能生出男女之情。而且我也不敢有非分之想,这不有你在呢吗?” 连沉眼神依然毫无温度,并未否认他的存在会给温彦制造压力。温彦打个冷颤,只能换个方向挣扎。 “连师兄最近和我姐是不是闹矛盾了?” 连沉眉心微蹙,语气冰冷,“为什么这么问?” 温彦一脸嫌弃,“太明显了,连师兄你一双眼睛只差钉我姐身上,可我姐呢?各种眼神躲闪。这要是没事,我温彦就不是父皇的亲儿子。” 连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止最近。自他在阵法里吻上师尊,两人关系就变得十分古怪。一面是直透灵魂的亲密,一面连对视都奢侈。 “怎么解开矛盾?” “男和女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温彦说到这里,留心去瞧连沉的表情。 见对方凤眸微眯,若有所思,温彦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下一秒简直就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不,不是吧……你,你,你和我姐真,真的……” 连沉冷眼扫过温彦惊悚的表情,径直飞身离开,留对方独自在竹冠吹风。 “连沉!你这样不行的!快放本王下来!本王怕高啊喂!” 温彦的呼救,一声声随风淹没在竹浪里。 第39章 不愿知晓 月朗星稀, 竹风长吟,曲冰凝神擦拭手中的沧浪剑。几年的温养,凌萧行的生魂终于可大致辨别容貌。 只有四年不到的时间, 也许无法助原身复活大师兄了。 多想无用, 她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将剑重新封印回体内, 曲冰转身对上正遥遥望着她的连沉。 自温彦那里得了“灵感”,连沉迫不及待赶回竹舍,看到的是曲冰对着沧浪剑出神的模样。 那么多零散的线索摆在眼前, 他故意视而不见。这一瞬, 在师尊幽怨的眼神里,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再也掩藏不住。 “帮他俩安顿好了?” “是。”连沉低下头, 敛下情绪汹涌的目光。 “辛苦了。” “师尊……” “嗯?” “师尊为何不收新的弟子?”虽然是明知故问,连沉却还是忍不住。他需要个确切的答案,好让自己有勇气问接下来的问题。 曲冰长眸微抬,语气里带上几分无奈,“为师不是答应过你吗?” -- 第72页 那一眼清冷之下险些被错过的宠溺, 让连沉如同漂浮于云间,将方才曲冰同意平安和温彦暂居碧海峰,留医书予其修习的不快一荡而空。 他喉结微动,上前两步, “徒儿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师尊怎么知道,徒儿体内有魔族血脉?” 连沉深邃的凤眸定定望着曲冰, 不愿意错过任何细微的表情。为什么沧浪剑会易主给师尊,为什么师尊认为他会“想起什么”,这许许多多的谜团, 根植在他心中如有毒的藤蔓,一点点蚕食养分。 撕裂的,抱着光明一起毁灭的冲动时不时探上情绪,如不能彻底拔除心中毒蔓,他或许再也无法像现在这般“平静”地面对师尊。 曲冰眉心微蹙,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她虽然和原身对待连沉的心情不同,但目的却一样,都是利用连沉神魔躯,复活凌萧行。该如何坦白,她从始至终,都在谋划着利用对方? 她曾问过系统,连沉一直没有回想起返童之前的事,是否出了什么岔子?系统表示,万物运行,皆有可能出现bug。 看来,是不给“顺其自然真相大白”的机会。 见她抿嘴不言,表情纠结,连沉心中五味杂陈。师尊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或许因为,有考虑到他的感受吧? 有时候改变主意,只需要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理由。他忽然不想知道答案,更不想让师尊为难,就放肆让毒蔓恣意生长,直到一方彻底枯竭。 “沉儿,在洛水阵法里,我曾问过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连沉的心被用力揪起,“是。”他顿了顿,“徒儿并未想起什么。” 撒谎,他不敢做首先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个,乃至于双手将主动权送回曲冰面前。 “这个问题很难直接回答,不过你只需要明白,将来你所有回想起来的事情,为师都知道。等到那时候,你可以重新审视我们师徒之间的关系。” 连沉浅淡的眸子瞬间失神,“所有回想起来的事情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师尊知道他的身份?“重新审视师徒关系”呢?不愿意再做他的师尊吗?既然一直都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对他好?为什么不索性替苍生杀了他? 这一刻,连沉无比后悔问出刚才的问题。假使他不问,还可以继续骗自己,可他问了,曲冰也答了,离真相只差临门一脚的恐惧忽然降临,便只能生生受着。 不能再前进了!连沉有种模糊的预感,一旦他表明自己已经找回记忆,眼前的一切将不复存在。那时他不仅守不住师徒的名分,连跟随在师尊身边都办不到。 他垂下头,仿若未闻,“师尊身体不适,应该是将修为渡给徒儿的后果,徒儿这就把修为还给师尊。” 曲冰没想到连沉会忽然转移话题,并且迈步欺近过来。 她几乎是本能地躲避,素净清冷的白衣随后退的脚步曳起一地月光。 连沉的表情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比如将师尊掳走,或是囚于镜域。只要去做,哪一样都很容易,可他明白,结局必定是走投无路,而他永远也得不到真正想要的。 迎着曲冰皓月般干净清冷的长眸,连沉的语调带着千般委屈万般缱绻,“师尊……” 他仿佛又回到那个被拿来试药的少年,无力且绝望。 欲念如同一条嘶鸣的恶龙,在黑色海域里掀起滔天巨浪。他忽然一把揽过曲冰的后脖颈,面对面抵上她的额心。 怀里的一抹白像是黑色海域里唯一的光亮,连沉忍不住想攥在手心里握紧了、碾碎了,化作漫天星碎的月光,撒满苍茫无际的海面。 如同过去几个月习惯的那样,灵府下意识向对方打开,曲冰觉得自己仿佛掉入焦土,整个灵魂被从内到外彻底灼烧。 修为源源不断被渡过来,汹涌得如同海啸。面对滔天的洪流,曲冰几乎要窒息,仿佛第一次闯入连沉的灵府一般,惶恐、惊惧。 神魂一开始只是喃喃:“不,停下来……”很快,变作声嘶力竭,“停下来!” 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带着强烈的抗拒情绪,连沉如梦初醒,恍然从疯狂的嗜欲中抽离出来。他有些无措地松开曲冰,神魂交融断开的瞬间,空虚席卷而来,如入无人之境。 曲冰此刻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连沉渡过来的修为过于庞大与霸道,在神魂交融的过程中简直要命。她能感觉到自己迅速回到合体境并迫近大乘,连沉不仅将她渡过去的修为悉数归还,甚至如果不喊停,她收回的将更多。 见她较之刚回上清门时状态更糟,连沉急得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师尊可是伤着了?徒儿这就把修为撤回来!” 他不是故意的,方才一心想着将修为还回去,何曾想没有控制好,叫师尊险些支撑不住。 洛水阵法里,师尊给他渡修为的时候如涓涓细流,温柔细腻,定是考虑到他刻意隐瞒的,金丹境不到的修为。此番他却鲁莽冲动,忘记师尊的修为在他之下,在痴缠中失了分寸。 “打住。”曲冰有气无力,她现在就如同身体被彻底掏空的中年人,再经不起任何折腾。“让为师缓缓……” 可别撤了,撤了回头又得还,还多了继续撤,往往复复无穷尽也。她这会儿已经无欲无求,只想好好睡个觉,平息方才神魂震颤的余韵。 -- 第73页 “为师有些累了,你……”该怎么滴怎么滴吧。 “徒儿送师尊去休息。”连沉伸过手来,苍白的双手却扶了个空。 以往的曲冰绝不会拂了连沉的殷勤,今日实在是不愿如他意。刚才那一通折腾差些没要了她命,怎能不生气? “几步路,为师自己可以。”肾亏的曲冰脚步虚浮地迈入竹舍,身影彻底消失在竹帘后。 连沉落寞站在竹舍外,一动不动。 于他而言,万事做了便做了,从没后悔一说。然而此时此刻,他悔得五脏六腑疼。 拥有神魔躯,他有许多办法把修为还回去,偏偏选择这种方式,因的什么再显然不过。 朝阳乍破,天光云朗。休息过一晚的曲冰终于找回些精力。 她掀开竹帘,没想到连沉会站在竹舍外,还保持着昨夜的姿势。 看到她的一瞬,连沉垂着的眸子蓦地灌入一道光,沾着露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师尊……” 曲冰本就气消,“怎么站在这里?” “等师尊。” 曲冰扫了眼他乌黑发顶上,门派服碧青色外纱上,绒绒晶亮的细小露珠,淡淡开口,“为师没事了。” 听她说“没事”,连沉这才全身稍稍放松下来。不一会儿,他像不放心似的,又抬头问了句:“师尊还生徒儿的气吗?” 曲冰不答反问:“沉儿,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金丹境。” 像是为了逃避一般,他故意将名义上的修为压在元婴以下,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无知”,理所当然地不去追问。 “金丹境?那可以辟谷了?不知道沉儿还想不想吃腌笃鲜,为师挺想吃的。”她修长的眸子刻意不去看连沉,只望着山下连绵竹海。 几年的相处,连沉哪还能不明白,师尊这是在给他道歉的机会,当即凤眸大亮,湿濛濛地就往外门跑,“徒儿去准备!” 几年时间,授人以渔成果喜人,连沉的厨艺远在她之上。曲冰有时候想吃点什么解馋,甚至不用自己动手。 趁着连沉采买食材,她依着掌门师兄的吩咐,在上清门群山大后方挑了个合适的义诊地点。 这里不仅有沙沙作响的竹林,还有清澈透亮的溪流。 圈了个水潭设好禁制,曲冰将从洛水带回来的雪焰放养进去,这才回到碧海峰。 鲜香的味道弥漫整个竹舍,她夹起一小片笋块送入口中,肉香笋鲜。 果然还是碧海峰的笋好吃。 曲冰嘴角微微上扬,这才回答连沉的问题。“为师不生徒弟的气了。” 第40章 即日开张 掌门师兄果然效率高, 公布碧海峰峰主回归并决定义诊的消息后,很快,慕名的修士纷纷递来拜帖, 庆祝“圣手白莲”回归。 关于这个什么白莲的称号, 曲冰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在她的世界,这种颜色的莲算不得好莲。然而在修真界, 白莲意味着圣洁之花,象征不为生死烦恼所干扰,是对一个医者最高的褒奖。 在景广云的授意下, 上清门加急为曲冰选定的义诊地点建好木制殿宇。 殿宇取名“归庐”, 寄予了曲冰归家的愿望。这里规格比碧海峰临时搭建的竹舍要高上太多, 平安和温彦自然搬了过来。 知道曲冰一向喜静,景广云嘱咐上清门弟子无事不要前去打扰她。归庐落成之日, 只几位峰主道贺,其中自然不包括姜元铃。 景广云送了“归庐”二字的牌匾,许方泽送来两本游历时偶得的罕见曲谱,弓奇快要把千机峰的新鲜灵果搬空。 曲冰私下问许方泽,刚回来那日不欢而散, 姜元铃可还好。 许方泽笑了笑,“姜师叔可能只是有些不满意没人站在她那边,弟子有让颜语照顾好她。” 提到女主,曲冰抿嘴靠近许方泽, 悄声问他:“这些年我不在,你和颜语相处得如何?” 有没有关系更上一层? 许方泽见她靠过来, 闻着她身上的清竹香,诡异地耳尖一红,“弟子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师叔下落……” 没有功夫和颜师妹相处。 这边两人私语的话被一旁的连沉全听了去, 他虽不显山不露水地默默忙着手边的事情,实则注意力始终未曾离开曲冰半分。 瞥见许方泽低垂着头,双眸清亮地望着矮他小半截的曲冰,说不清眼中汩汩涌动的到底是什么情绪。连沉端在手中的碗“咔嚓”碎成几片,正准备接过药的男性同门发出一声靓女尖叫。 弓奇费劲巴拉地带了好些灵果,原本像座大山一样的身躯在见到曲冰身旁的平安时,凭空委顿了一半。 平安在见到弓奇的瞬间,眼神也瞬间如坠深渊。 见平安和弓奇都不自在,曲冰将贺礼留下便准备将人送走。 弓奇磨磨蹭蹭扯东扯西,直到景广云和许方泽都离开,才好不容易逮着平安不在附近的机会,望着曲冰欲言又止嗫嚅道:“小,小师妹是不是听说,噢了什么?” 他这憨厚乖觉的模样实在不像能做得出脚踏两只船的事,加之肌肉虬张说话有些唯唯诺诺,整个视觉冲击反差巨大。 “听说了些,弓师兄不必在意。”感情的事冷暖自知,没能走到一起的恋情总归是因为存在破绽,又时运不济输给现实的考验。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无须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 第74页 “其,其实,跟长天没有关系。他,他是无辜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关心小师妹你。可,可不可以不要生他的气?” 弓奇方方正正的脸委屈得有些变形,原来不是替自己辩白,是给长天求情来了。 “放心,我对她没有看法。”作为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游魂”,曲冰无暇站在道德高地去评价对错。 “那,那就好……”弓奇像是吃了定心丸,这才飞快逃也似的离开,连一眼都没舍得给远处的平安。 附近的温彦趁人走远,凑到曲冰面前,“看来那个长天师姐很厉害,弓师叔被拿捏得死死的。” “哪有什么谁拿捏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曲冰转身去查看她的雪焰。掌门师兄刚告知她,云飞谷谷主很快会带着毁容的弟子来问诊。 看来三年时间,也没让谷主琢磨出复颜的法子。 虽然掌门不让门派弟子打扰曲冰,但没说生病受伤了不能去求医问药。于是间或有内外门弟子借口受伤往归庐跑,更有那夸张的,口里长了个泡也专门跑一趟,就为看上曲冰一眼。 “我滴个亲娘,咱们上清门有这么仙的峰主!下一届外门弟子大比我要选碧海峰!” “想什么呢?人家曲师叔不新收弟子。” “我怎么听说那个有点天分的麟国太子,还有想当峰主夫人的鬼修,其实就是曲师叔的弟子?” “曲师叔没承认的事,你可别瞎说啊?不过能跟着师叔端端药盘子也是好的。” “不知道许峰主和曲峰主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我可是从六年起就开始期待他俩修成正果。”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很般配。” 上清门热闹得不行,云飞谷也很快送来大部队。 云飞谷如今在医修门派里如日中天。当一身贵气、笑容可掬的谷主季向明,带着十余名弟子出现在她面前时,曲冰恍惚觉得这是哪家天潢贵胄走错片场了。 云飞谷毁容的大师姐直挺挺躺在木榻上,由四名绛衣男弟子一人一角抬着,稳稳当当送到曲冰面前。 “我家徒儿这一身皮_肉,不知道还有没有得救?”季向明凑近,眼神顺着曲冰纤长的颈项,滑向白皙的双手。他的声音偏中性,面皮又光滑白净,便有了几分雌雄莫辩的意味。 一旁连沉的眼神随着季向明的目光,落在曲冰玉笋般的手指上,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毁容大师姐并没有穿云飞谷统一的绛色门派服,只粗粗拢了两层绯色薄纱。 透过薄纱,可以看出对方曲线玲珑,身材绝佳,只可惜从脸到身,遍布焦黑色的丑陋疤痕,连头皮也因为妖火灼烧过后“寸草不生”。更可怕的是,对方腹部还残留着成年男子臂膀粗的疤结,想来受过洞穿重伤。 毁容大师姐一双眼睛嵌在焦黑如腐木的脸上,死死盯着曲冰,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曲冰生出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雪焰肉,割去旧疤,取雪焰薄肉覆盖其上,外敷一个月,生肌复颜,洛水深潭可觅。] “有救。”她简单回答谷主季向明的问题,迎着毁容大师姐锐利的眼神,放柔声调,“你叫什么名字?” 毁容大师姐的目光因为这句“有救”而添上几分诡异的兴奋,喉咙如破洞般“嗬嗬”作响。 “她叫穆婷婷,受伤后不能说话。”季向明的回答中断了毁容大师姐的“嗬嗬”之音。 曲冰点点头,“穆婷婷,治疗法子需要割去旧疤,敷上一种透明鱼肉,耗时一个月时间。你若愿意,我现在就为你动刀。” 黑炭般的穆婷婷眼神定定,缓缓点头。 季向明听说“有救”,表情欣喜中夹杂着古怪,“果然没有圣手白莲治不好的病,不知道向明有没有机会,观摩曲峰主如何医治法?” “义诊期间所有治疗方法均公开,在不影响医治伤患的前提下,可随意观摩。” “那可就太好了!向明谢过曲峰主!” 尽管掌门景广云代曲冰放话,义诊不收诊金分文,云飞谷还是颇为上道地带足了珍稀药材作为登门礼物。打着观摩的名头,季向明在景广云的邀请之下暂住上清门。 穆婷婷身上的陈年旧疤如同风干的老树皮,再锋利的刀一下去,还是会有种迟滞的感觉。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被妖火灼烧过的皮肉被一刀刀割下来,若不是服了滞元丹,该与凌迟无异。 曲冰细心地为对方脸部贴上雪焰鱼片,女子多爱美,先从面部开始也是征得过穆婷婷同意的。 季向明立在旁边,一双远心眼黏黏腻腻地落在曲冰十指上。 “曲峰主这手法,是向明平生所见,医修里最娴熟的。” 曲冰头也没抬,对着系统的指导练三年,想不娴熟都难。 竹叶大小的刀滑向穆婷婷的肩头。“季谷主,我这边要给伤患身上用刀了,劳烦回避下。” 季向明赶紧“好好好”,起身离开归庐。 一直在旁边负责打下手的平安待对方离开彻底看不到人影,翻了个白眼,“都知道怎么治了,非等到赶人才走。” 仿佛意识到穆婷婷还在,平安没再继续后面的话。 “无妨。” 曲冰也不喜欢季向明盯着她黏黏腻腻的眼神,不过她还得借治好飞云谷弟子这件事进一步传开义诊的消息,因此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当对方是个棒槌。 -- 第75页 让她略微有些奇怪的是,明明座下有不少女弟子,季向明偏偏留了个中年面相的男弟子照顾穆婷婷,并且看穆婷婷和那男子的互动,虽熟稔,却又不像是眷侣。 雪焰肉果然有奇效,贴合伤口后一点点凝成血肉,不过几日,原本被完完整整剔下一层的穆婷婷看起来已没有初来上清门时惨不忍睹。 归庐里白日没有闲暇的时候,日落之后,连沉、温彦、平安各自在房间内修习,曲冰就着灵火翻阅修真界异志,试图从小道消息里发现些有意思的病例。 明明是“不正经”的书,却被她纤长挺直的身影,专注的眼神,翻出了高深古籍的感觉。 传讯玉简亮起,灵力注入,弓奇的声音传来:“小,小师妹得空吗?我,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弓师兄直说就好。”曲冰刚好翻到个身体莫名充气涨大数倍的病例,注意力被文字吸引。 对面顿了顿,这才继续磕磕巴巴道:“面,面谈。” 曲冰将目光从异志上收回,“好,哪里谈?什么时候?” “无,无垢殿外。现在。” “弓师兄等我。” 灵火在曲冰离开归庐后依然幽幽亮着,一直在房间里打坐修习的连沉蓦然睁开眼睛。 曲冰原以为弓奇想同她说平安的事,哪曾想,无垢殿外,一抹白色身影踏着月光而来。 她凝神辨别,待看清楚,整个人不禁僵在原地。 来人墨发如缎,堪称神颜,是……凌萧行? 第41章 重温旧情 男子白衣胜雪, 气质清华,于月光下矜贵清冷得仿若不似真人。 越来越近,抬眸对上曲冰震惊的眼神, 男子眼底里滑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曲冰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怎么会?凌萧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复活的?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来人悠悠张口, “怎么?看到老情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声音偏中性,带着海水的潮湿质感, 低沉、幽深, 是长天! 隐藏气息匿身于黑暗之中的连沉在看到凌萧行这张脸时, 同样震惊得有片刻失神。然而真正让他心脏停跳的,是“老情人”三个字。沧浪剑易主的真相呼之欲出, 连沉双拳紧握,几乎要忘记呼吸。 “长天,你不该变成他的样子。”曲冰将眼神收回,暗嘲自己方才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惋惜“复活凌萧行的功德值没了”。可能在潜意识里, 除非由她复活,否则宁可凌萧行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这样,至少她还能保有某种缥缈的希望。 听到曲冰直接叫出他的名字, 长天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亮光。 “我以为你会很想看到他活生生的样子。”白色身影微动,爽朗的面容一点点变成姿容秀丽的女子模样, 除了同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与平安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你从哪里知道他的容貌?”曲冰语气变冷,长天不该拿她开这种玩笑。饶是她才来几年, 也知道凌萧行对整个上清门意味着什么,随意变成凌萧行的样貌,对所有人都是冒犯。 “从哪里知道的啊……长天可是很关注仙子呢……”他长眸弯弯,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曲冰。 想到弓奇的那句“她一直很关心小师妹你”,曲冰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长天会知道凌萧行的样貌。弓奇作为给扶崖洞设置禁制的四人之一,当然可以带长天去见凌萧行的尸身。 “下次不要假扮他,这是作弊!”对曲冰而言,这已经算难得的重话。长天假扮平安的样子骗走弓奇,要说她完全没看法是不可能的,所以当这件事真切发生在她头上,才会更加窝火。 长天嘴角翘起,露出嘲讽的笑容,“仙子不是说,对我没有看法吗?原来这个叫假扮,叫作弊啊?”他说话阴阳怪气,让曲冰觉得快要不认识。 不过,自黑刹湾初见,多年过去,说到底,她对长天又了解多少? “弓奇呢?是你要找我对不对?” “确实,长天怕不搬出师尊,曲师叔不愿意过来。”他水盈盈的眸子情绪过于复杂,让曲冰瞧不真切。 其实若长天单独相邀,曲冰未必不会赴约。 “找我什么事?”原身本就长得清冷,配上曲冰这会儿的语气,更有种在生气的感觉。 “几年不见,长天想念仙子……”说话的人往前迈出数步。 曲冰下意识后退,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长天目前的修为,不可能对她造成威胁,可她就是想离对方远一些。 见她往后退,长天原本凄婉的表情突然变得暴怒且狰狞,这样的情绪放在秀美的女子面容上,更有冲击力。“为什么要退?是不是看不起?” 曲冰蹙眉思索,“不是看不起,是看不清。长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呢?长天仰头笑得花枝乱颤,表情同样带着些许迷茫。 六年前,他跪求曲冰收他为弟子,一动不动伏地三天三夜,直到缺水支撑不住,才被弓奇带到碧海峰山脚的竹舍安顿下来。那时候他想,他大概是海滩里的一只海螺,被曲冰带到上清门,束之高阁后连被拿起来放在耳边听一听的机会都没有。 外门修炼条件苛刻,他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可天赋所限,他还是远远落在同门之后。那时候的曲冰在外历练,不知道他每天反复经历着怎样的自我怀疑。 -- 第76页 修仙界以实力说话,修为不济,什么都不是。平安有她的圈子,唯一会关照他的,只有动不动带灵果来的弓奇。 他看得出弓奇喜欢平安,他也很清楚,峰主可以带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外门弟子什么。所以他以助弓奇克服害羞的名义,变作平安的样子,夜夜同弓奇畅谈。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是假的的原因,弓奇竟然可以不磕不碰,在他面前顺畅地把每句话说完。直到有一天,平安告诉他,弓奇准备同她结为道侣。 那一瞬间,最后的倚靠即将远去的恐慌让他做出个大胆的决定。他诱惑了弓奇。 一个鲛人,想在榻上取悦别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何况还是顶着那个人喜欢的容貌。 他能感觉出弓奇的隐忍,小心地,不因动作过分粗鲁而伤到他。真正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做了绝无可能回头的事,他要虎口夺食,就要承受夺食的后果。 被平安撞见终究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但诡异的是,他在见到平安不可置信、逐渐崩裂的表情时,内心忽然升腾起一股扭曲的快活,那快活让他忍不住叫出声。 自那次被撞见后,弓奇再同他说话时,恢复了人前结巴。仿佛那段不磕不碰的日子,只是言语上的灵光乍现。 他得到了想要的,弓奇不顾师兄师姐劝阻,执意收他为徒,用灵果为他调理身体,渡他修为,并且再也没有同平安说过话。 但凡他要,没有弓奇不给。 他央着弓奇多说些曲冰的事,弓奇便带他去扶崖洞看了凌萧行。 那是怎样一个耀眼的男子啊……沧浪剑仙一剑劈山,一剑破海,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仙子吧? 曲冰失去消息后,他也试图去找过,可连许方泽都找不到,他又能制造什么奇迹? 无量岛被海极兽铲平后,花岛主下落不明,有关同族被送出去的线索也就此中断。他不知道,哪个门派的哪位高人洞府的暗室里,会囚着一个被勒令随意变换容貌与姿势的鲛人。他走进了死胡同。 没有意义,留下无所作为,回去更加不可能。他为平安求来了入试内门的机会,没想到会在大比之日看到归来的曲冰。 仿如初见般,一袭白衣,羽毛般柔软地落入心底。天地复归光明,从天而降的她就是意义。 他目光贪婪地追随着曲冰,甚至偷偷变成她离开时的模样,祈求她能看到自己,然而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不曾落在他身上。 平安坚持选择碧海峰的时候,他气得浑身发抖。故意的,平安知道他有多想跟随仙子,所以她要报复。 果不其然,在曲冰同意让她暂居碧海峰后,平安给他投来了个阴郁中难掩得意的眼神。那一刻他知道,他在曲冰心中的形象将彻底坍塌。可说到底,他又有什么形象可言呢? 他惶惶不可终日,反复让弓奇去确认曲冰有没有生他的气。即使得到想要的回答,依然不放心。 既然“没有看法”,为什么回来这么久,不来看看他呢? 她不来,他就主动找她。担心曲冰不愿意见他,还特意让弓奇帮忙邀约。 脚下这里,是他和曲冰分别的地方,他跪了三天三夜,等不来期盼中的人的地方。 原本没想变作凌萧行的模样,可当看到曲冰赴约,鬼使神差地,他想起那个躺在月白色石榻上的男子。仙子真正想见的,一直都是那个人吧?看到那个人,又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有趣。”他面向曲冰,目光恢复戏谑,只是分明笑得酸涩。 曲冰眉心微微蹙起,因为“有趣”,所以变作凌萧行的模样吗? “长天,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变作他的样子,即使魂识俱灭,他对上清门而言,依然很重要。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见长天低垂着头没搭腔,曲冰转身祭出若虚。 “别走……”语调发颤。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可不可以让他多看几眼?他没想把事情弄糟,可为什么,事情还是朝着糟糕的方向越走越远? 曲冰脚步一滞,并未回头。 “归庐那边有平安在,你来不方便。下次有事找我,可以不用通过弓奇。”说完这些,白色身影倏然消失在浓浓黑夜。 山风卷起呼呼声,心也是空的。 下一刻,一只手死死扣住了长天的脖子。威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从喉咙到每一寸皮肤,统统被牢牢禁锢,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两眼一黑,险些就要露出原型。金丹境的他在眼前这个人面前脆得就像纸糊! 连沉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传来:“说!凌萧行跟她什么关系?” 几年过去,连沉的嗓音已经有了些变化,但鲛人对声音极为敏感,长天几乎在瞬间明白过来对方是谁。 他长眸低垂,落在连沉表情肃杀的脸上,“嗬,哈哈,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威压以更为凶残的方式侵入,长天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快要被撕裂。鲜血从嘴角流出,身体上的极端痛楚却让他就着那抹腥咸裂开嘴笑了起来。 连沉生气了,原来如此啊…… “说!” 长天脑中嗡鸣,恍惚听到血管爆裂的声音。快要死了吧?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张了张嘴,“我说……” -- 第77页 第42章 游戏不停 连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归庐的。 长天的话反复在他脑中回荡, 如同钻心的、恶毒的诅咒。 所以得知凌萧行的死讯,曲冰,他的师尊, 险些走火入魔?在那之后守了凌萧行十年的尸身? 什么样的情分会让一个剑修易主本命剑?把对方看得跟自己性命一样重要, 才会。 曲冰的话仿佛就在耳畔,“你只需要明白, 将来你所有回想起来的事情,为师都知道。等到那时候,你可以重新审视我们师徒之间的关系。” 都知道吗?所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他从坟墓里救出来?又是怎样在朝夕相处中, 看着手刃心上人的敌人, 日日唤她“师尊”?像个傻子一样讨好卖乖?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反而要对他好, 带他看山川湖海,领他尝人间百味?就为了有朝一日, 揭穿他们是仇人的真相吗? 他好想问问师尊,“和杀了你心上人的仇人双修,是什么感受?!” 归庐的窗棱在灵火照耀下,映出曲冰的剪影。一想到那个他日日夜夜渴望占有的师尊,清冷的外表下, 灼热的心为别人而跳动,连沉就嫉妒到要发疯。 他疯狂地想着,师尊和凌萧行之间的感情究竟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凌萧行习剑, 师尊抚笛;有没有花下含笑,互诉衷肠;凌萧行那双持剑的手, 有没有碰过师尊…… 为什么不能早一些遇见师尊?不,早一些遇到,他只会杀了她!为什么师尊喜欢的, 偏偏是凌萧行? 他以为对手是许方泽这个照得黑暗无处遁形的太阳,没想真正迎上的,是宇宙鸿荒。 他如此渴望师尊的从前、现在、以后,可原来,里面没有一样是他的。 既然反正得不到,那就毁灭吧。 他现在就要得到师尊!不是重新审视师徒关系吗?那就亲手撕开师徒关系的假皮!他要让师尊知道,什么是一个男人占有女人的要!什么是欲_火烧至荒原焦土的那种要! “沉儿吗?怎么在外面站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曲冰已经立在门边。她方才想重新捡起异志,却怎么都看不下去。长天的莫名其妙让她有些担心弓奇。 这个憨憨的师兄,能应对得了情绪起伏如此大的长天吗? 既然看不进去,便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只是没想到,会在门口见到站在阴影里的连沉。 也不知道养成的什么奇怪习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连沉总不自觉站在光线最暗的地方,仿佛要将自己融进浓墨里。多亏修为到她这个程度,不是刻意隐匿的话,总能看得见。 连沉罕见地没有回答她,也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就那么固执地钉在原地。 曲冰朝他招招手,连沉的身形仿佛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迈出脚步。 这倒让她好奇了,连沉以前从来不会不理她,这是怎么了?她仔细回忆白天的种种,没留意到对方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不对劲。 方才听到曲冰的声音,连沉抬眸,看到那个他最信任也骗他最狠的人,就那么仿若无辜地望着他。 及至曲冰招手,他几乎下意识动身,意志却又生生将意图迈出去的步子拉回。 黑暗仿佛是一张遮羞布,将他不堪的想法藏匿;又仿佛一个牢笼,将他随时会失控的想法关起来。 “沉儿,怎么了?” 连沉抬头,曲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前,正自下往上歪着头瞧他。 她长眸里的关心,若是假装,也未免装得太真。 连沉听到自己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问: “师尊说过,想从徒儿身上取走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 曲冰一怔,目光从对视滑向他的心口。 下意识的动作做不得伪,想要……心吗? 等待他不可自拔的一刻再狠狠践踏,让他求而不得,生不如死,诛心是吗? 呵呵,可是师尊,你已经得到了啊…… 曲冰记得,她好像没说过要从连沉身上取走重要的东西,只是打过比方而已。 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终究只是比方,是否用得着连沉的心头血去复活凌萧行还未可知,她怎么回答比较友好? “不管师尊要什么……”连沉赶在她回答前先开口,“徒儿要这个。” 曲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一双手臂拉着倒入坚实温暖的怀抱。 很快,天旋地转袭来。熟悉的,灵府被冲刷的感觉。 曲冰惊得神魂僵硬,尔后便被无孔不入的感受淹没。她仿佛看到玄沙漫漫寸草不生的荒漠,因为一场春雨而长出茂密的青草,以及遍地颤颤巍巍、带着窃喜与羞怯的小花。 曲冰蹲下身,指尖轻轻点上这些惹人怜爱的小家伙。花草在微风中时不时弯腰,可可爱爱地向她点头。然而转眼之间,春雨化作寒意刺骨的冰凌,残忍地、密不透风地落下来,将那些刚才还欣欣然的花草狠狠砸进玄沙。 她想阻止漫天冰凌,也想张开双臂护住那些一望无际的颜色与生机。可她如此渺小,只能看着广袤的生机成片成片地覆灭。 “徒儿要师尊。” 连沉的声音带着某种神秘的蛊惑意味,如一张有生命,会自然生长的网,从头到脚一点点蔓延、束笼。 较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感受直击曲冰的神魂,没有任何铺垫与缓冲。她感觉自己像是汪洋里的一片轻舟,在狂风暴雨中随时会散成一张张浮木,在压倒性的强大力量面前,甚至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 第78页 曲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意识,醒来时,归庐外的鸟儿脆声叫个不停。 阳光漫过窗台爬上指尖,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梦,梦里与连沉神魂死死纠缠。 曲冰懊悔地捂上眼睛,像个因酒醉而在安全期外误玩了一场没有保护措施交流的颓丧女。怎么,会做这种梦? “神仙姐姐,该给那穆婷婷换……”平安站在门口呆呆望着榻上陈卧的曲冰,忽然双眼圆睁,见鬼似的迅速转身离开,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嗯?为什么要跑? 很快,曲冰明白平安匆匆离开的原因。她还没来得及起身,整个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捞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让人安心,低沉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师尊再歇会儿,换药的事徒儿代劳。” 语毕,高大的身影自身后翻身下榻,随着平安离开的方向消失在视线里。 曲冰:…… 不是梦,这是她休息的房间,连沉刚才就在她身旁,平安看到了——这一系列信息组合在一起,足以让她脑袋嗡嗡作响。 自冲破缚神阵回到上清门,得知时间已过去三年起,她就断了“让连沉独立,让自己独立”的想法。 她就像是骤然被骗光所有积蓄,无米下炊的老年人,已经舍不得放走偶尔给连沉治疗,那仨瓜俩枣的功德值。 曲冰扶额,低头盯着身上尚算齐整的衣衫,陷入深深的危机感。为什么连沉可以轻易撬开她的灵府,而且时刻处于上风,这不合理。 她这边一脸失足的懊恼模样,那边温彦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姐姐,你这玩得可一点都不比弓峰主和长天师姐小。”他这嬉皮笑脸看戏的模样像足了曲焱,让曲冰既嫌弃得牙疼,又没可奈何。 权当没听见罢,她起身准备去看看穆婷婷的情况,没想到温彦却忽然开口,“姐姐,修仙界在尊卑有序上,看得比凡人重。你若真打算和连沉好,最好提前想好退路。” 曲冰诧然望向温彦,年轻人表情严肃,眼神里没有半分调笑的意思,真真切切是在关心她。 “唔,知道了。”曲冰受教般点头,忍住将手放在他头上的冲动。 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玩世不恭,其实挺会关心人。从一国太子到修士,如此大的转变,对温彦来说,就像她来到这里一样,也格外不容易吧? 连沉这边手起刀落,片出一张张晶莹剔透的雪焰肉。刀是凌厉的,如同他的五官以及此刻的眼神。 这是一场欺骗与反欺骗的游戏。他在师尊面前隐瞒修为假装不知情,师尊趁他势弱一点点攫取他的心,如此荒唐的仇人关系,他随时可以叫停,却根本不愿意停。 既然师尊想玩,那就继续玩下去。名门正道的峰主,心悦沧浪剑仙的师尊,和杀死自己心上人的魔尊弟子双修,若让世人知晓,不知道该多有意思。从现在起,他不妨无须替师尊着想,在人前避嫌,且看真相大白那天,到底如何。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平安冷冷的声音将曲冰、温彦、连沉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是归庐不欢迎我,还是你不欢迎我?我来找仙子的,让开。”长天那格外有辨识度的声音随后响起,曲冰和温彦对视,这是冤家碰头了。 “你有什么脸来这里?除了指望别人助你救你,就是抢别人的男人,早知道鲛人是这样的货色,神仙姐姐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烂在黑刹湾。” “啪!”响亮的耳光声传来,长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可以说我,但不可以说我的族人!” 平安一侧脸颊红辣辣,可见长天这一巴掌根本没留情。“你个……” “平安!长天!”曲冰的声音一出,平安笼着鬼火的双手顿在空中。 一妖一鬼打起来,归庐岂不会被掀翻?何况眼前就有个伤患,伤及无辜怎么办。 让曲冰没想到的是,从始至终躺着的伤患穆婷婷,忽然捧着肚子“哈哈”笑得花枝乱颤,眼角隐隐泛出泪花。长天在听到她笑声的一瞬,瞳孔骤缩。 只见穆婷婷从病榻上歪歪扭扭地坐起来,介于冷白色与透明之间的肌肤隐约透出肌肉的鲜红。她抬起双眸,眼白多于瞳仁,声音阴郁到骨子里——“呵,找到你了。” 第43章 逼上绝境 长天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 “花宝宝!” 无量岛上被妖火洞穿,又自空中掉下去,□□凡胎的竟然没死。 曲冰心道难怪医治的时候发觉对方毫无灵力,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云飞谷大师姐。 “让你们失望了”她微眯着双眼盯着长天, “不仅没死,还为了找到我的小姘头, 抓住他的族人,一个个,抽筋, 扒皮。” 长天双目圆瞪, 整个身体僵在原地。“你说, 什么?” “哈哈哈哈!我说,你的老巢, 被我端了!你的族人,全死绝了!”花宝宝的声音陡然尖锐,仿佛在说件全天下最值得庆贺的事。 长天蓦地全身发抖。离开黑刹湾的时候,他向同族告别,发誓不将遗落在外的族人救出来, 绝不归家!现在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么? “这么巧,正主都在,就让你们尝尝我所经历的痛苦吧!”说到最后几个字, 花宝宝几乎是咬牙切齿。她仰头发出一声类似哨响的吆喝,很快, 归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人粗的白色光柱破空直上。 -- 第79页 光柱向四周延伸开,迅速合做个正方体, 将归庐严严实实封在其中。 连沉在花宝宝的身份被揭穿后,已经悄悄来到曲冰身旁。此刻他凤眸微眯,望向门口南向的光柱陷入沉思。 引雷阵?难怪一开始没有发现。这种自然属性的阵法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极难察觉。花宝宝肯定没办法布置这种高阶阵法,所以,是那个负责照看她的中年男子? 曲冰心念一转,迅速欺身扣住花宝宝。 原本已经打算吞下手心里叠作三角形符咒的花宝宝没想到,会被曲冰截住。 “这是什么?”曲冰将符咒从她手中夺过来摊开来。 温彦凑过来扫了眼,“转移符,吞下后,可以迅速传送到另一个持符人身边,很贵的。姐姐你基本功不扎实哦……” 曲冰稍稍一想便能明白,花宝宝敢这个时候跳出来,外面必定有人!不管对方打算做什么,控制住花宝宝是关键。 “死女人放开我!小心我爹爹杀了你!”挣扎不脱的花宝宝龇牙裂目,四肢剧烈挣扎,像只被扣住了背壳的甲虫。 引雷阵的出现引起整个上清门的注意,一见是归庐方向,各峰主皆迅速朝阵法方向赶。 “那个发亮的四四方方盒子,是归庐的方向吧?” “谁在曲师叔地盘放肆?看我掀了这玩意!” “什么情况,是不是赶上有机会听到曲师叔用笛了?”说这话的弟子刚进内门,听说碧海峰峰主曾于授业堂传授音律,统共只授了一次课,一曲圈粉无数,心心念念什么时候能看到“圣手白莲”回归修真界第一乐修。 隔着数丈远,曲冰都能感觉到白色光柱散发的强大灵力刺得浑身细细密密地疼,可想而知这阵法有多强横。 她全力打出一道灵力,没想到合体境的修为打出的灵力在碰到阵法边界时,如泥牛入海,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糟糕!加入诛魂诀的引雷阵!] 系统忽然出声,语调竟然带着几分焦急。 曲冰感到不妙,碰到缚神阵的时候,系统的语气都没这么严重。 “很棘手?” [被诛魂诀击中,轻则神魂受创,重则魂飞魄散。宿主刚才的灵力没有给阵法造成影响,证明诛魂诀强度在宿主修为之上。] 曲冰扣着花宝宝的手下意识用力,强度在合体境之上,这是打定主意不给人留活路。 “怎么出去?” [设阵者关闭阵法,或是自内打破。] 凉意爬上曲冰后背,这里她的修为最高,却依然拿阵法没办法,所以只剩下设阵者关闭阵法一条路。 连沉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这阵法不是简单的引雷阵,还加了其它东西。 长天双目由深褐色变作深蓝,愤怒让他的脸扭曲。“你还我族人命!” 他整个扑过来,迅捷而准确地一把死死掐住花宝宝的脖子,直接将对方掐得舌头伸出来。 新长出来的肌肤由白变紫,凸出来的眼白森森爬上血丝。花宝宝干瞪着双目,却没见多少恐惧,反而咧开嘴笑起来。 “长天,等出去再解决!我们现在需要她!”曲冰及时抓住长天的手腕,阻止他真的将人掐死。 “不可原谅!她不可原谅!”长天手上仍然没有放开,却终究卸了几分力道。 曲冰握着长天的手紧了紧,等出了阵法,她会将花宝宝送到长天面前,交他处理。 深蓝色的眸子里是倾溢而出哀伤,长天望着曲冰,仿佛试图看清什么,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 在僵持了数息后,长天终究松开手委顿在地。 “花宝宝!关掉阵法!” 骤然可以呼吸,花宝宝迎着曲冰的怒容仰天笑出眼泪。“关掉?不可能的,这是个开启后就关不掉的阵法。死吧!一起去死吧!让你们知道我过去六年经历的都是什么炼狱!” 她宁可拼着自己不活,也不肯放掉这个手刃仇敌的机会。 无量岛上她被妖火烧得只剩一口气,是爹爹用灵力将她生生吊了回来。 三年前不得不假扮云飞谷弟子,向曲冰求医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要将遭受的痛苦,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只是怎么都没想到,曲冰会消失。 妖火焚遍全身,尽管已经结疤,但依然每天、每夜都能感受到被火焚烧的剧痛。云飞谷谷主说这只是幻觉,因为持续的、濒临死亡的疼痛,而在被救下来后产生幻觉,真实,却无药可医。 她央着爹爹屠遍海域的鲛人,可那又怎样?里面没有让她陷入绝境的那个。 要不是爹爹执意吊着她的命,她早就不想活下去。恢复容貌又怎样?谁来替她承受日日夜夜无止尽的妖火灼烧之痛? 这一次,她和爹爹的计划本是弄清楚复容的法子,然后趁容貌恢复前离开,尔后一举将曲冰困在阵法里,绞个魂飞魄散。没想到,竟会遇到那个她一直在找,却始终找不到的鲛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立刻就要看到罪魁祸首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阵法发出“嗞嗞”声,光壁上闪电如蛇信般爬过,雷声炸耳。 “宝宝!”阵法外隐约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 花宝宝听到男子的声音抿抿嘴,泪花在眼圈打转。“爹爹!女儿不孝!只能来世再尽孝!” -- 第80页 外面没有回音,不一会儿,阵法光壁上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迅速扩大,一个中年男子破壁而入。 男子双目赤红,抖着嘴直喘气,赫然正是这几日来照顾花宝宝的中年人。 花宝宝一声惨叫,“爹爹啊!您为什么?” 花无量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穿过阵法,雷电贯穿全身几乎耗尽他金丹境的全部修为。不过没关系,他终究是要和女儿团聚的。 花宝宝是道侣难产诞下的唯一孩子。修士不入轮回,永失挚爱的他再也无法与道侣重逢,孩子是他唯一的寄托。 他天资平庸,拼到底也只摸到金丹境。虽然花宝宝天赋比他强,他却不希望女儿修仙。 他不希望再承受,也不希望女儿经历那种寻遍天地寻不见所爱,空虚绝望的痛苦。 他希望看到女儿嫁人生子,平安顺遂一生。等到女儿垂垂老矣遁入轮回,他或许还能在茫茫人世间与女儿的来世擦身而过。 阵法大开,女儿没有及时通过转移符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花宝宝被困在阵法里出不来。 他擅长阵法,太清楚自己费尽心思,或许将在阵法上的天赋发挥到极致准备的这个引雷阵,威力有多强大。 □□凡胎绝无可能在阵法里活下来,等待女儿的是魂飞魄散。没有什么来世,女儿会跟她的母亲一样,抛下他,让他孤零零独活于世。 他不会让女儿独自上路,哪怕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于天地,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会陪着。 曲冰长眸微凝,手上用力,“花宝宝!你父亲也进来了!还不快关闭阵法?” 花宝宝泪流满面地软倒在地,手脚并用向花无量爬过去。“你怎么不懂啊?这阵法若是能关闭,爹爹怎么会进来送死?” 怪她,不愿留任何退路,故意让爹爹做出一旦开启就无法关闭的阵法。从小到大,她要什么,爹爹从没一次不满足,这次也不例外。 她死了倒轻松,可爹爹…… 花无量此刻已经与凡人无异,他踉踉跄跄跑到花宝宝面前,蹲下身将女儿护在身前。“不怕,爹爹在这里。” 花宝宝抓着花无量的手臂,仰天长嚎:“爹啊!女儿对不起您!” 看到这情境,曲冰也终于相信,花宝宝没有骗她,这当真是个无法关闭的阵法,只有从内打破一条生路。 “系统,接下来怎么办?”曲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下被逼上绝境,让她上哪里去突破修为? [不要被雷打中。] 话音刚落,头顶一道雷电迅速落下,折了个弯劈向花无量和花宝宝的方向。 强烈的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等目能视物,花无量和花宝宝方才所在的地方只剩下被焚穿的地板,以及升腾而起的黑烟。 不止魂飞魄散,这是……灰飞烟灭! 第44章 师兄生魂 这道攻击才结束, 阵法重又积聚雷电。电光耀眼,不知道下一道从哪里来,又会劈向谁。 曲冰祭出若虚, 凝神留意着前后左右以及头顶有可能随时降下来的雷电。 连沉目光落在她身上, 并不太在意阵法的情况。方才那道打散花无量和花宝宝魂魄的雷电已经让他摸清这引雷阵里藏的什么玄机。 相当于大乘境的阵法,还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何况, 随着雷电降下的次数越多,阵法强度也会降低。只要他想,现在就破掉阵法也算不得难事。只不过, 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长天对一切仿佛浑然不觉, 平安和温彦下意识朝曲冰靠近。 下一道雷电落下, 正是长天所在的方向。 曲冰想都没想,一道凝成实形, 与雷电看起来无异的灵力甩出,堪堪将击向长天的雷电格开。 巨大的轰鸣声让长天恍然收回意识。他的眼神落在旁边被击出一个大洞的地板上,又抬起头望向曲冰。 “长天!不想死在这里就打起精神!” 曲冰已经再次摆上严阵以待的姿势。下一个,从哪个方向来? 她的一句话让长天终于找回些神智地爬起来,摇摇晃晃朝她靠近。 不能靠得太近, 人太多她没法兼顾。 “散开!集中在一个地方危险!”她的话一出口,温彦和平安也明白过来,聚在一起,死得更齐整, 而已。 长天脚步顿住,只连沉反而靠得更近。 虽然暂时将人分散了, 但曲冰发现一个问题,雷电的两次间隔好像有变短。 下一个雷电落下来前,曲冰拉起连沉的手, 身法轻灵地避开,速度快得仿佛白色与碧青色融在一起。 脚下站定,她双目骤凝,没错,的确间隔变短了。 连沉也留意到这一点,不过他懒得在意,只凤眸一刻不离地放在曲冰身上。他想弄清楚,师尊假装对他好,究竟装得有没有破绽。 入戏太深?他竟一点看不出来。 雷电更频繁地落下,及至后来,一道雷电变成同时降下两道、三道、四道…… 曲冰无法,只能吹奏《疾风爆》,音律化作有形的锋刀,格开四散落下的雷电,灵力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各峰主以及修为较高的弟子们已经陆续赶到归庐附近。随大部队而来的,还有云飞谷谷主和其弟子。 “小师妹?” 景广云的声音传进来,曲冰忙应下,“掌门师兄小心,这是加了诛魂诀的引雷阵,合体境以下无法撼动。设阵者已死,你们千万不要进来。” -- 第81页 景广云、姜元铃、弓奇三个炼虚境修士皆表情一变。这么厉害的阵法什么时候设下的?合体境都无法撼动,曲冰岂不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掌门师叔,有没有什么法子将曲师叔救出来?” 阵法散发的强光阻挡了视线,许方泽看不清楚里面情况,只能向熟悉的人求救。 景广云垂眸不语,他虽然对阵法有些研究,但给引雷阵加诛魂诀这种组合,他连想都不敢想,将这个阵法做出来的人堪称天才。 他反复思索,终于颓然表示,“可能只有从内部打破一条路。” “小师妹,除了你,还有谁在里面?” 曲冰这边能感觉自己支撑不了不了太久,答:“沉儿、温彦、平安、长天。” 站在姜元铃身旁的颜语望着不断积蓄并释放雷电的阵法,表情出奇地冷静。她要看看,连沉会不会出手。 弓奇错愕地望着阵法,下意识往前走。然而还有人快他一步,许方泽已经先他直接朝阵法冲过去。 “方泽!”景广云和姜元铃都没能唤住,许方泽穿过阵法时,雷电朝入侵者聚集,发出“呲啦呲啦”声。 曲冰气喘吁吁,转身看到白色身影的许方泽破开阵法踏入归庐,对方原本温润的眼神因为刚承受过极端的痛楚而睁得有些勉力,碎发沾着冷汗贴在额前,显出几分脆弱。 “方泽?”曲冰反应过来,语气变严厉,“不是说过别进来吗?” “弟子前来助师叔。”许方泽抬起头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搭把手取个东西那么简单。 曲冰眉心蹙起又松开,“把雷电挡开,帮我护好他们几个!” “是!” 许方泽祭出灵器,在雷电落下的瞬间击出数道剑意。 连沉冷眼扫向许方泽,在他挥出剑意的同时,指尖微动。 雷电碰到剑意的同时被另一股力量撞着改了方向,拐个弯朝温彦迅速逼近。电光火石之间,温彦自己动身错开,只叫雷电劈没了半截广袖。 “许峰主劳烦用点力,别省着。”温彦一张嘴无论在谁面前都像开了刃,刀刀见血。 “抱歉。”许方泽无暇想为什么刚才那一击没有格开雷电,下一轮攻击已经落下。 阵法外,弓奇欲跟随许方泽一起闯入阵法,被景广云和姜元铃双双拉住。 “师弟!方泽进去就可以了!” “可,可是他在里面!”弓奇急得方脸涨红,高大的身躯还想挣脱景广云和姜元铃。 “弓师叔,有我在,您不用进来了!”许方泽的声音自归庐传出来,终于让弓奇停止挣扎。 “你,你保护好……” “明白!”数道剑意击出,灵力激荡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惊心。 曲冰渐渐不支,反应逐步慢下来的同时心想,多亏有许方泽顶上。 景广云、姜元铃、弓奇分立阵法不同方向,手触光壁将雷电导出。 一时间,归庐附近焦野遍地。 阵法的光芒在变弱,然而攻击却越发密集。多道闪电交织在一起,饶是曲冰和许方泽配合得再默契,也不可能完全不出错。 连沉偶尔动动手指,将一些致命攻击挡开,除了他之外,温彦、平安、长天皆有不同程度的轻伤。这种伤触及神魂,初时只觉得全身发麻。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镇魂丹,内服,镇魂定魄,每日早中晚三颗,连服一月,芥子袋内可觅。]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 系统如同坏掉的机器,重复提醒识别到伤患。 曲冰疲于应付阵法,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更不用提抽空治疗几个须要服药一个月的伤患。 “啪!” 随着一声脆响,曲冰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只剩半截的若虚。原身的本命灵器,随她战斗到此刻,终于承受不住雷击,断成两段。 “师叔!”许方泽一道剑意将同时劈向曲冰的几道雷电打偏,却不防被一道雷电击中后背。 进入阵法已经消减了许方泽不少修为,被雷电击中直接让他神魂激荡,单膝着地,只能靠未持剑的那只手支撑。 曲冰如今身边没了灵器,又灵力枯竭。她环顾四周,阵法已经没有最初光芒大盛,可以看到分立三个方向的景广云、姜元铃、弓奇,以及围拢在周围的同门弟子。 呼吸变慢,雷电的集结和释放越来越模糊,“支撑不下去了吗?”她有些无奈地想着。 下一刻,阵法汇出一张正方形的雷电密网,密网空隙只有手腕大小。这样一张雷电之网落下来,毫无疑问将无人幸免。 [宿主,用沧浪剑!] 系统的及时提醒让曲冰终于收回些神智。她当机立断祭出沧浪剑。银白色剑身光华四溢,照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睛。 雷电裹挟着巨大的灵力如滔天巨浪倾覆而来,将曲冰白衣黑发激得迎风冽冽。 她莫名觉得灵力在握紧沧浪剑的一瞬间充盈,双臂自然举起。 所有人清楚地看到,一抹修长的白色身影自身后温柔地环住曲冰,双臂握上她的手腕——沧浪剑高高举起。 剑身霎时光芒大盛,雷电在这光芒对比下都黯淡几分。 随着剑身落下,雷电交织成的网被劈裂出一道庞大的口子。“滋啦滋啦”发出电流声的阵法如同骤然断电的机器,彻底湮灭。 -- 第82页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曲冰身后,她心有所感,缓缓转身。 白衣光华流转,公子世间无双。凌萧行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眼睛里仿佛藏着最亮的星。 “师尊!” “大师兄!” 许方泽、景广云、姜元铃、弓奇几个脱口而出。时隔百年再看到那个从不曾被遗忘的人,几个人的心跳几乎停滞。 就在方才,连沉准备不顾暴露身份,也要出手将师尊挡在阵法攻击之外。 他想惩罚师尊欺骗他在先,却不容许师尊受到半点伤害。 然而沧浪剑出,一剑破阵,让他刚刚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 那个与他势均力敌的男子就那么出现在他身旁,轻轻从身后拢上师尊,助她举起沧浪剑。 与百年前一样的滔天剑意,直破天际。 他看到师尊缓缓转身,在见到凌萧行的时候,当场怔愣。 很快,凌萧行的身体越来越透明,透明到几乎要看不清。师尊眼尾蓄上水光,踉踉跄跄上前,似乎想要握住凌萧行的手,然而只捞了个空。 曲冰没想到,凌萧行的生魂会从沧浪剑里出来助她破阵。 这一次的消耗远胜击败海极兽,凌萧行很有可能真的魂飞魄散,也不知是出于心疼原身和凌萧行的缘故,还是哀叹巨大的功德值彻底走远的原因,她下意识想抓住对方,可惜却抓了个空。 [宿主,用聚魂灯!] 曲冰简直想给系统加个鸡腿,关键时刻格外给力! 第45章 云飞谷主 好在当初迦佑仍旧将聚魂灯留下来, 这会儿有法器和曲冰在,凌萧行的神魂才免于彻底消散。 聚魂灯明明暗暗之间,所有人几乎快要忘记呼吸。 连沉望着曲冰凝神专注施展法门的侧颜, 整个人摇摇晃晃靠在废墟上。 在引雷阵的狂轰滥炸下, 新建没多久的归庐成了断壁残垣,入目之处没一个地方无恙。 连沉觉得自己可笑得厉害, 他以为不管恨入骨髓或是有那么一丝丝喜欢,至少师尊的眼中只有他。可原来,师尊一直在沧浪剑里温养着凌萧行的生魂。 在真正碰到危险的时刻, 沧浪剑出, 那个只剩下一缕残魂的凌萧行, 还是能将师尊护在身前。 天知道一人一魂相触却触不到的那一瞬间,师尊眼中的惊恐让他有多心疼, 以及多么嫉妒。 一边是上百年不曾分离,一边是被困缚神阵无奈之下选择同他双修。虚占着神魔躯的优势,他也不过是能活生生站在师尊面前而已。真正同师尊心意相通的,从始至终只有凌萧行。 他抬起阴冷的眸子望向聚魂灯,脑子里闪过的全是毁灭。毁灭扶崖洞里容颜不改的尸身, 毁灭眼前承载生魂的沧浪剑。 坠入黑暗吧?师尊。哪怕只能得到恨,他也要最炽烈,最绝望的那种! 周围不明真相的弟子根本不知道刚才归庐的几人经历怎样的命悬一线,此刻悄悄嚼起舌根。 “我滴个娘亲!刚才曲师叔背后那位看清楚没?怎么会有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人?把我脑子想破也想不出这么好看的!” “你没留意到吗?许峰主叫他师尊, 掌门叫他大师兄,人家那是沧浪剑仙啊!沧浪剑仙!祖上开光了我竟然见到沧浪剑仙!传闻不是说沧浪剑仙身死道消了吗?” “你祖上都没法入轮回, 开个鬼的光!哪家门派没点秘闻?只有我感受到那磅礴纯澈的灵力了吗?顶尖的剑修原来是这样的!现在换到许峰主座下还来得及吗?” 曲冰如今的灵力不足以维持聚魂灯太久,担心聚魂失败,她抬眸望向景广云, “掌门师兄,借你点灵力一用!” 景广云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反应过来赶紧飞身至曲冰身后。 他的手掌还没抬起,姜元铃双掌已经覆上曲冰的后背。 景广云扭头,只见姜元铃死死咬住嘴唇,倔强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落下来。 灵力送入曲冰身体的一刹那,姜元铃开口:“小师妹,他……不会有事吧?” 感受到温和的灵力汩汩流入,曲冰深吸一口气,“不会有事。” 长天失魂般望着曲冰这边,弓奇经过他身旁时,脚步一滞,很快也随收回视线的景广云一起为曲冰输送灵力。 许方泽的状况没有比曲冰好到哪里去,他望着阵法被劈开后露出的湛蓝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放松的微笑,尔后翻身倒在被劈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此时此刻,耳边仿佛响起师尊调笑的声音,“泽小子,男孩子做甚么哭哭唧唧?万事有我呢!” 相隔百余年,他终于又短暂地做回那个“无用得紧”的徒儿。 聚魂功成,凌萧行的生魂重被封印至沧浪剑,温养在曲冰身体里。 归庐无法再住人,连沉、温彦、平安、长天虽受神魂之伤,但一来伤势不重用药简单,二来恢复痊愈主要靠休息静养,因此除长天被弓奇带回千机峰外,连沉、温彦、平安依然回碧海峰落脚。 这边连沉故技重施,仍旧偷偷跟随曲冰上清静峰。如无意外,他将同景广云他们一道弄清楚,师尊究竟是如何得到沧浪剑,又温养凌萧行生魂多久。 云飞谷谷主见证沧浪剑仙重现世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无垢殿内,摈退自家弟子的季向明在景广云威压之下,坦白收了花无量不少好处,让花宝宝假扮他的弟子得到曲冰医治,但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协助花无量布下阵法。 -- 第83页 “景某倒好奇,什么好处能打动堂堂门派谷主?”作为修仙界第一梯队的医修,季向明应该说见过了绝大多数奇珍异宝,本不至于做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季向明飞快扫了眼面色苍白的曲冰,虽然花无量没有请他配合布下阵法,但却答应帮他毁掉曲冰的双手。一双行医者的双手。 他之所以会成为医修,不是因为对治病救人有什么执念,实在是资质太差,扶不起来,只能投入医修门派,一边治病赚取灵石,一边近水楼台,通过天材地宝将修为堆起来。 这谷主之位是他做牛做马装孙子同老谷主女儿结为道侣接过来的。若非为了这个位子,谁会娶老谷主那病病殃殃靠灵力吊着,捧不得揉不起的药罐子?他自认为虽然修为有上限,但在医修界的地位已经固若金汤。 自“圣手白莲”横空出世,治病救人分文不取,医修界如同老池子里进了鲶鱼,搅得找不到平静。 有付出,得报酬,天经地义。“不要不取”坏规矩,可偏偏坏规矩的是个修为和地位都高于他的人。 季向明没法强迫曲冰行善积德的时候收取等额报酬,刚巧花无量带着女儿送上门,几个语锋来回,他听出花无量对曲冰的顾忌,花无量听出他对曲冰的不满,两人一拍即合,沆瀣一气。 没了那双手,一个连灵力运转都感受不到的医修也就废了。多么仁慈,只是废掉一双手而已。 然而真正见到曲冰的时候,他有些心软了。这么漂亮一妙佳人,这么美的一双手,怎么偏就生了副菩萨心肠呢?若是能把他家的“药罐子”换成曲冰,不仅诊金到手,云飞谷也多了上清门这么个倚靠,一箭双雕。 他也管不得曲冰看不看得上他,反正他自己觉得自己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而且只要舔得够力,贞_洁烈女也能舔秃噜皮,他相信自己多年修炼出来做低伏小的功力,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事有意想不到,他这边刚同花无量说完取消交易,那边就用上了引雷阵法,而且还把百年前的剑修大能给引出来,简直不讲武德! “你,你看什么,啊看?”弓奇庞大的身躯直接挡在季向明面前,吓得人一哆嗦。 “没,没什么。”被弓奇带着,季向明下意识结巴。 “你学我?”弓奇不怒还好,一怒看起来简直就是地狱的修罗,整张脸凶悍得吓人。 “没,没有,我,花无量同意事成之后送我几个鲛人取乐!仅此而已!” 季向明自认为答得很好,总比说想断曲峰主手,或是讨曲峰主做道侣强。毕竟,世俗男人的朴素梦想不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吗?他已经坐上谷主交椅,继承了老谷主的小金库,如今,就差下三路那点事没得到满足。 多宽厚,他只希望在外面养小而已。 曲冰抬眸冷冷扫了眼季向明,寒意森森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渣滓,鲛人全族才会遭遇不幸。” 景广云嗤笑,“看来季谷主身体不错。” 季向明连连摆手,一脸“当不起”的谦虚模样。 曲冰总算明白,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 将这些年在芥子袋里藏的全部天材地宝交出来后,季向明带着弟子灰溜溜地跑了。弓奇不解,掌门师兄怎么能放过这种让修仙界蒙羞的败类。 景广云取下一直藏在殿内烛台上的留影石把玩,语气不紧不慢,“等这段对话公开,云飞谷的老谷主会教他怎么做人,修仙界也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这话听得曲冰真想默默给景广云点个赞。 “小师妹,现在能说说,沧浪剑和大师兄的事吗?”景广云紧接着转身问出的这个问题,让曲冰默默收回点赞大拇指。 见她表情为难,一张苍白的脸越发没有血色,姜元铃急了,“小师妹!这种事情很难以启齿吗?” 不是难以启齿,是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毕竟,她和在座的各位一样,对原身与凌萧行之间的故事同样一无所知。 “姜师叔,曲师叔这些年辛苦修炼,出了些岔子,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许方泽及时站出来,让曲冰如释重负。她赶紧接过话茬,“没错,有关大师兄的事,我回忆不起太多,只知道身体内封印有沧浪剑,而沧浪剑中有大师兄生魂。” 隐藏在暗处的连沉偷听到这里,蓦地双拳紧握,浅淡的眸子凝出霜露。 不记得……了吗?那师尊就算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其实……也没那么恨他?或许师尊在收留他,与他产生情谊之后,才弄清他的身世,所以重新审视师徒关系是真,关心他也是真。 “出了什么岔子?可是神识受损?有什么是师兄能够帮得上忙的?” 景广云的话让曲冰心头一暖,“无碍,应该会慢慢恢复。”只须等她离开,原身回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那聚魂是怎么回事?小师妹什么时候会的这种法门?”姜元铃不信,这么大的事,如何是一句“记不起来”就能轻易打发的? 曲冰便将迦佑尊者替平安聚魂,顺道传授法门的事和盘托出,只隐瞒了那些她对原身行为的猜测。 姜元铃仍旧不死心,“方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小师妹修炼出岔,记不起来事情的?” 许方泽被问到这个问题,耳尖诡异地浮上绯红,他与曲师叔每年师尊祭日去扶崖洞,都是避着其他几位师叔去的,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程度的偷偷摸摸。曲师叔介意他将这件事说出来吗? -- 第84页 他抬眸偷偷望向曲冰,试图得到些提示。 姜元铃见他踟蹰犹豫如此作态,忽然怒从心来。 “方泽!她是你师叔!有些分寸该懂得!难道连你们俩之间也有秘密了吗?”说到这里,姜元铃忽然喉头一哽,泣不成声。 当初就是这样,有关于大师兄和曲冰之间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情深,她一概不知。同在师门下,她的感情在生长,长成郁郁葱葱的原野,然而终究比不过曲冰的参天大树,一眼映入大师兄眼中。 大师兄一走,她的心亦随之而死。百年孤寂,有曲冰同样的孤苦作陪,才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可原来,被遗忘的那个人只有她而已! 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曲冰已经得到大师兄的本命剑,并以身体温养着大师兄的生魂,以这样一种方式始终在一起!而她,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姜元铃气急攻心,喉中腥咸,一口鲜血咳出,整个人软软倒下,被眼疾手快的许方泽一把接住。 第46章 讨她欢心 曲冰在系统提示下, 自芥子袋中取出清心散给忽然昏迷的姜元铃服下,这才见对方深蹙的柳眉稍稍舒展。 “姜师姐他……”景广云略微沉吟,“关心则乱, 大师兄的死对她刺激也挺大, 小师妹你多包涵。” 曲冰自这只言片语中总算理出些东西,她想她终于明白, 为什么姜元铃独独对她态度一般了。 一缕生魂放在凡人身上,或可尝试走鬼修的路子。然而放在修士身上,难以形成具体意识, 像凌霄行今日这般主动助曲冰破阵, 已是奇迹, 故此最多不过是添个念想与寄托罢。然而对上清门而言,哪怕只是凌萧行的残魂, 也足以慰藉。 沧浪剑易主给曲冰,景广云与弓奇自然明白意味着什么,此刻看着曲冰的眼神也带了些别样的意味。 既然失了记忆,再问下去也不过是徒增烦忧而已。待曲冰和许方泽离开,弓奇才有些不确定地问景广云, “掌,掌门师兄,我,喔们是不是该改口叫, 叫嫂嫂?” 景广云遥遥望着曲冰离开的方向,“原本是有机会叫的……”如果不是大师兄以一己之力担了上清门全部责任的话。 离开无垢殿, 曲冰忽然问许方泽,“想不想见见你师尊?” 扶崖洞内,凌萧行的尸身面容平静, 引雷阵内惊鸿一瞥仿佛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 “师叔,刚才在无垢殿,为什么不告诉师叔们,你在准备复活师尊?” 曲冰从身后取出断成两截的若虚,小心放在凌萧行的尸身旁。想来颇觉得可惜,有关原身与凌萧行的感情,剧情也只在描述若虚来历,以及原身珍惜若虚一事上,留下只言片语。若不是她祭出沧浪剑,谁又会知道,两人已生死相许。 初初察觉到自己对连沉亦有些难以割舍那会儿,她曾问过系统,取走心头血对连沉而言意味着什么。系统答,修为大退,心口绞痛。 她自问理性多过感性,所以假使有幸得到幽冥花,那便复活凌萧行换取功德值,哪怕代价是伤害连沉。 若不幸遇不上死魔绝境,得不了幽冥花,按照伽佑尊者的方法,即使原身集齐所有的“药”,凌霄行也只会永远沉睡。顺其自然,她亦不会干预。 可现在,她的想法动摇了,她忽然希望凌霄行能够活过来,好好地同原身再续前缘。 曲冰既不忍原身倾尽所有,到头来执念落空,也不忍一段真情就此尘封。 所以假如十年期限即将届满,她没能复活凌霄行,那么她大概会将真正起死复生的法子留给许方泽。至于原身会不会相信,最终师侄俩能不能成功,则与她无干了。 “起死复生兹事体大,我也不确定方法是否一定正确,反正死魔绝境尚未现世,没必要让你其他几位师叔空欢喜。” 曲冰直起腰,将眼神从若虚上收回。 扶崖洞外,连沉望着眼前幽幽散发月白色光泽的禁制,不用问都能想得到这是哪里。 有些对话是他永远不会知道的,比如过去的师尊与凌霄行之间,比如近在咫尺一张禁制之隔,师尊和许方泽之间。 连沉转身离开扶崖洞,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生出疑惑。 从前但凡他想要,一向直取。可面对师尊,他有太多顾虑,甚至赌气。他动念过像野兽撕碎猎物那样狠狠占有,也想过将高贵清冷彻底摧毁。他想让师尊抛却那些“上清门峰主”、“圣手白莲”的身份,彻底成为他身心的另一半,然而这样的冲动一次次涌上来,又莫名其妙退潮下去。 他喜欢听师尊和和气气唤他“沉儿”;喜欢他进,师尊后知后觉想退,犹豫下又退得不那么明显;喜欢为师尊奉上他平生仅有的温柔…… 他所有喜欢的这些,哪一样都容不得他恣意妄为。 什么时候起,他被束缚住手脚,变得这么“不像自己”? 碧海峰,温彦已经等在竹舍,见连沉回来,伸长脖子问他:“我姐呢?” 连沉无视他期盼的眼神,径直往偏舍去。 “连师兄!” 脚步未停。 “连大哥!” 还在往前走。 “姐夫!” 顿在原地。 温彦眉嘴角翘起,“好姐夫,我姐什么时候回来,你告诉我一声就行。” 不多会儿,连沉转过身来到温彦近前。 -- 第85页 他凤眸深沉,眼神里蕴着审视,唬得温彦连连后退,“喂喂!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我改口,你别动手!” “如果你曾经做过伤害心上人的事,现在会怎样讨她欢心?” 温彦双眼眯起,这是自相识起,连沉同他说过的最长一句话。 “你做了什么伤害我姐的事?是不是在我姐之前有过别的女人?” “当然不是!”连沉当即否认,这才意识到变相承认提问指向的是曲冰。 温彦耸耸眉,他本来以为连沉因为阵法的事在生气,毕竟从同门小道消息那里得知,那个一剑劈开阵法,跟他姐配一脸的哥们是传说中的沧浪剑仙。反观连沉,模样虽一等一的好,就是……身份低微了些,脾气也一般般。没想到,就这当徒弟的,也能做出伤害他姐的事! “那得看是什么事了。”温彦理了理鬓角,“说来听听。” 连沉想起上次的“床头打架床尾和”,转头仍旧进了偏舍。他怎么会病急乱投医到找温彦问这个问题? “诶?说说嘛,我对女人很有一套的……” 曲冰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温彦像团流体的猫瘫在竹舍旁,一声声唤着:“姐夫,你倒是说说看嘛!我保证不说出去还不行嘛!” “小彦,你在叫谁?” 曲冰话音刚落,温彦眼神发亮,一个翻身爬起来,“没事,在用传讯玉简。姐姐,我找你有事。” 这边连沉掀开竹帘,露出那张棱角分明,颇具存在感的脸,嗓音暗哑道:“师尊。” 曲冰一眼看出他情绪低落,不难猜中是为的什么。 “唔,身体可有不适?” 连沉抿唇垂眸摇头。 “姐!姐!真的有事!急事!” “说吧。” 温彦瞥了眼连沉,闭眼一咬牙,“我和神梦峰的胥思敏师姐好上了,她现在怀有身孕。” 曲冰: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快的吗?! “所以,你们想结为道侣?”曲冰想着,是不是温彦想让她做证婚人之类。 温彦摇头,“姐姐,她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你能帮她……”说到这里,他原本清亮的眸子暗自垂下。 曲冰脸色有些发白,“拿掉孩子?” 温彦咽了咽喉咙,重重地点头。 一直以来,曲冰做的都是救死扶伤的事,哪怕面对被鬼胎寄生的莺棠,也是为了保住对方性命才动的手。可温彦却要她对一个无辜的胎儿下手,而那个胎儿,还是温彦的孩子。 曲冰目光骤然凝肃,“带我去见胥思敏。” 由于对话没有刻意避着连沉,因此曲冰和温彦出发前往神梦峰,连沉默默跟上,曲冰便也没说什么。 神梦峰边缘一带了两间耳房的主室里,胥思敏晕倒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 温彦第一个发现胥思敏昏迷,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对方揽在怀里。他揉了揉怀里的人又抬头望向曲冰,“姐姐,快帮我看看敏敏怎么了?” 曲冰依言靠近,系统音适时响起。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赤血聚元丹,内服,聚元止血,每日一颗,连服半月,上清门药庐可觅。] “去药庐取赤血聚元丹来。” 温彦赶紧放下胥思敏,“我这就去!” 他正要起身,连沉伸手拦住,“你在这里,我去,我比你快。” 曲冰点头,“快去快回!” 连沉前脚刚走,温彦赶紧问曲冰,“姐姐,敏敏她到底怎么了?” 曲冰将手掌放在胥思敏冰凉的额头上,为对方输入灵力,“小产。” 近距离看,胥思敏其实算不得十分漂亮,只是一张脸清秀明丽,像极了春日里生机勃勃的鹅黄色花骨朵。这倒有些出乎曲冰意料,她本以为,温彦会喜欢样貌极妍的女子。 此刻胥思敏双目紧闭,嘴唇绀紫,只要他们来晚一步,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花开的日子。 温彦坐回榻上,将胥思敏的手放进自己的手掌心里细细摩挲,时间在沉默中莫名变得格外漫长。 仿佛难以忍耐这令人难熬的安静,温彦忽然开口,“做太子的时候,有太监宫女帮忙管束着,没遇到过这种事。都说修士极难有孕,我也就疏忽了。” 话说到这份上,曲冰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她手中灵力稳稳不断,口中忍不住呵斥,“男欢女爱是两个人的事,愿意怎样都可以,但人,命,关,天!怎么能够侥幸?小彦,你当真糊涂!” 小产对女子身体损耗有多大,曲冰用头发丝都能想得到。说到底,还是温彦不够珍惜眼前人。 连沉拿着药回来,正赶上曲冰训斥温彦。 他将赤血聚元丹递过去,曲冰没多耽误,直接送入胥思敏口中。 有持续输入的灵力为辅,胥思敏很快悠悠醒转,在看到曲冰和连沉的一瞬她先是面上一红,尔后留意到温彦正揽着她,终于无声落下泪来。 “没事了,敏敏,会好起来的!”温彦试图擦去胥思敏脸颊的泪水,却被对方扭头避开。 “孩子是我自己拿掉的!” 温彦手上一抖,“我知道,叫姐……叫曲师叔来,就是为了孩子的事。我尊重你的决定。” 胥思敏面向曲冰,“师叔可以明白的对不对?女修一旦产子,修为大退。我本来已经是神梦峰垫底的弟子,又未结道侣先行有孕……”说到这里,胥思敏将头脸埋进双掌,泣不成声。 -- 第86页 曲冰明白,身为女子,便天然承受了孕育生命的重担。胥思敏虽然为着修为考虑不要腹中胎儿,心中却仍旧被冠之予女子的羞愧左右。 她柔声道:“明白的,没遇到对的时间而已,都过去了。” 第47章 最好之时 留温彦独自安慰胥思敏, 又嘱咐些“调理注意事项”,曲冰这才准备起身回碧海峰。 临行前,温彦欲言又止, “姐姐, 敏敏有过身孕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任何人?修真门派将礼教看得严重, 公开的话,我和她都没办法继续留下来。刚入门派时,敏敏帮了我很多, 我离开上清门尚可以回麟国, 她性子要强, 是不愿意随我离开上清门的。” 曲冰:看得严重你还胡来? “好。” 世间的人就是这么奇怪,说着“最好提前想好退路”的人是他, 不懂得好好保护心悦之人的人也是他。总是很容易看到别人身上的风险,却盲目相信自己能幸免。 抵达竹舍,平安正来回踱步等着她。 曲冰:有点小忙。 对方红着脸,眼神在她和连沉身上来回睃巡,憋了小半会儿, 终于鼓起勇气,“神仙姐姐!我当初说师尊与弟子苟,苟……指的是弓奇和长天,你在平安心中始终是最好的!” 曲冰还没来得及回应, 平安已经迅速消失在竹海密林里。 虽然有些傻气,但莫名暖心。 曲冰微微一笑, 在竹凳上坐下。灵力的持续消耗使人疲惫,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一双大手从身后覆上她的肩膀, 不轻不重地捏着,就像过去习惯的那样。 曲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缓缓睁开眼睛。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连沉的手背上,阻止对方继续下去,“沉儿,为师有话对你说。” 连沉手上一顿,依旧执着地为她捏着肩,“唔。” “昨夜的事,为师不希望有第二次。” 肩膀上的双手动作停下,连沉压抑的声音传过来,“为什么?”他需要个答案,哪怕师尊告诉他是因为恨。 曲冰沉默,因为连沉要的,她给不起。若继续这样下去,等到她离开,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对连沉而言,“喜欢”原身,比喜欢女主颜语后果更加严重。 “是不是因为凌萧行?” 是,也不是。 连沉忽然从身后来到她身侧蹲下,“师尊你看着我!” 缱绻深情的双眸猝不及防映入眼帘,多么奇怪,明明长得艳丽高冷且盛气凌人,此刻的连沉却给她一种脆弱的、不堪一击的错觉。 “凌萧行已经不在,该放下了!神魂交融的时候,师尊难道感觉不到徒儿的心意?” 连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曲冰的眼睛,里面没有他最担心的恨意,然而也没有他期待的触动。师尊看着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心意已决”。 侥幸的欣喜掩盖不了对决绝的愤怒,“师尊亲口说的,男欢女爱是两个人的事,愿意怎样都可以,为什么在别人身上可以,在徒儿身上就不行?” 神魂传递出来的感觉做不得假,他清晰地感受到,师尊与他神魂交融时,也有欢愉,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以? “的确是两个人的事,所以任何一方不愿意,都不能走到一起。缚神阵里发生的事情是情势所迫,你就当是一场梦,忘掉罢。” 曲冰担心继续对话下去,又会做不到彻底拒绝,便以需要休息为由,进入竹舍主室并设下结界,将自己彻底与连沉隔绝开。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生硬的拒绝方式,然而几年了,却一点长进都没有。 碧海潮生,将连沉那句:“我忘不掉”,彻底淹没在竹浪之中。 虫鸣窸窣,月上中天,曲冰在一场沉重的睡眠中醒来。 月光如水,自窗台照一室清辉,原本只打算小憩,结果醒来已经天黑。这种莫名被全世界遗忘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 隔壁偏舍没有一点动静,不知道连沉这会儿是不是在修习。就在此时,传讯玉简亮起,注入灵力后,弓奇雄浑的声音自玉简传来。 原来,长天回到千机峰后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说话,弓奇求她去看看。 千机峰,紧挨弓奇寝殿的房间灵火通明。巨大的方形瓷缸占去房间一半空间。瓷缸内表面绘着苍蓝色的海洋,可以想见,置身其中,会是怎样令人遐想的景象。 缩在瓷缸里的长天眼窝深陷,嘴唇皲裂,明明身在水中,却如同搁浅的游鱼。 “小,小师妹!” 听到弓奇唤曲冰,一直出神的长天抬起头,干涸的眼眶里缓缓涌出水光。 “长天?”曲冰靠得足够近,系统音始终没有响起。 忽然,对方猝然起身,湿漉漉地一把环住她的腰身。海水特有的腥咸扑面而来,曲冰听到长天喉咙干哑的声音,“仙子,长天再也回不去了……”眼泪濡湿她的脸颊,竟是冷的。 下意识想推开对方的手顿在半空中,最终轻轻落在长天后背,“上清门以后就是你的家……” 无人知道,弓奇那么大的个子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 待长天沉沉在海水里睡去,天已大亮。清晨的阳光一点点蔓至方形瓷缸,曲冰才留意到,缸身的外表面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的七彩光泽。与内表面的海洋图案不同,外表面看起来就像是葱葱郁郁的彩色森林,如梦如幻如童话。 -- 第87页 有如此心思,哪怕一开始受欲念所惑,这会儿的弓奇也该是真心喜欢长天的吧? 曲冰趁长天醒来前偷偷离开千机峰。她已经自顾不暇分身乏术,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别的事情。十年为限倒计时,如一把锋刀悬在头顶,谁又能来安慰她? 归庐旧址,雷电横扫过的地方草木焦绝,地面如从里到外被翻过一遍。 曲冰原以为重建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然而当她踏着晨曦而来,看到的却是竹林清溪环绕着一座木制殿宇,那殿宇的模样,与不久前才毁掉的归庐一模一样,相似得仿佛引雷阵从未出现过。 她尤有些不敢相信地走近,细细端详才发现,这座建筑散发着新鲜树木的清香,显然才刚建好。仿佛刻意为了保持一致,连此前建造失误的小地方也原原本本保留下来。 归庐里,连沉正凝神擦拭着一排银白色竹叶刀。尖下巴高鼻梁,眉眼如画,侧颜成峰,看起来就像是精致且生人勿近的雕塑。 曲冰有些出神,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场不真切的梦。 “师尊。”连沉放下手中的竹叶刀。 “这是?” “徒儿连夜造的。师尊满意吗?” 曲冰:!!! 怎么办到的?何止满意,简直就像解忧魔法师! 她的心头淌过一阵暖意,语调不自觉放软,“满意。还生为师的气么?” 连沉静静望着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过是被拒绝后,重新出发而已。他可以杀死凌萧行一次,就可以杀死第二次——从师尊心里彻底抹杀凌霄行的存在。 树间鸟儿鸣翠,溪水里几尾银鱼逆流而上,阳光正好,一如曲冰此刻的心情。 沧浪剑仙重现于世不仅是上清门的大事,对整个修仙界而言,瞬间让修士们回忆起百年前破魔大战的惨烈。 如今人间太平、海晏河清,都是当年战斗在最前线的大能拿命换来的。 不少擅长杜撰的修士,凭空创作出一部部沧浪剑仙与圣手白莲互许终生的戏码,在修仙界广为传唱。对新一代的修士而言,沧浪剑仙那样的强大悲剧英雄式男修,以及圣手白莲这样的情深不渝清冷女修,一时间成为公认的“最想与之结为道侣”人选。 拜帖雪花一样飘向上清门,有的求义诊,有的则想一睹圣手白莲及沧浪剑的风采。前者得到妥帖回应,后者则被婉拒。 与此同时,云飞谷那边传来消息,季向明的谷主之位已被罢免,谷主女儿亦同其解除道侣契。 有关季向明那段抖抖嗖嗖答说花无量要送他鲛人取乐的留影也传遍修仙界,由此掀起一股抵制亵_玩鲛人的风潮。一部分修士偷偷放归花无量送来的鲛人,沉寂了三年的海域偶尔又能听到鲛人幽远的吟唱。 曲冰没想到,她有一天会因为伤患多到忙不过来而苦恼。 今有某修仙家族二公子多年腿不能行,明有某受宠妃子难以受孕,擅鸣啼的鸟妖受喉疾困扰,漂亮的鬼修瞳色异常黑白颠倒…… 有的病症有治疗的法子,有的只能与疾病共存。有治愈可能的病患欢天喜地,无治愈可能的病患彻底死心,归庐每天都在上演惊喜与失望。 由于大部分伤患的疾病相对罕见,因此用于治疗的灵药也不一定能轻易找到。这个时候,上清门的作用凸显出来。 委托上清门寻找灵药,价格公允,还能在圣手白莲这里博个好,可谓双赢。 曲冰可以在百忙之中闲下来同连沉对弈一局,哪怕中途来了病患,棋局中断也无妨,反而可以利用中断的时间推演更多落子的走向。 胥思敏有时候会前来归庐帮忙照顾病患,她和温彦约定好,双双突破金丹境后就结为道侣。 平安断断续续与两个前来看病的伤患有过无疾而终的恋情,对方治个病就走,对她也没多上心。 时光一点点流逝,大半年义诊积累了远超预期的功德值,只要持续下去,十年期满前将“电池”填满的希望很大。 曲冰后来回忆,这段时间竟然是她在上清门最后的无忧日子。这个时候的她有插科打诨的“弟弟”说笑逗乐,有平安诉说感情的苦恼,有弓奇隔三差五送来灵果……还有回家的希望。 第48章 余烬未烬 初雪落下, 归庐银装素裹。曲冰在清冽的冬日气息里调配丹药,连沉在一旁分拣。 温彦夜宿神梦峰,平安在睡懒觉, 雪花纷飞的清晨万籁俱寂。 曲冰长发轻绾, 一袭白衣映入雪色,轻灵得仿佛山巅树枝上清澈的冰凌。连沉偶尔抬眸望她一眼, 岁月静好、心旷神怡,莫过于此。 三日后是景广云的生辰。 沧浪剑出让上清门风头正盛,届时各门各派都会来一两个重要人物为掌门贺生。 曲冰准备了不少滋补的丹药, 只等三日后作为贺礼送给景广云。 整齐有力的踏雪声惊碎宁静, 四名黑衣人抬着宽大的墨色软轿, 朝归庐平稳地疾行而来。轿子后还跟着十余个同样着黑衣,表情凝肃的男子。 以往也有看个病声势浩大的, 然而像这样肃杀的却不多。 一行人来到归庐门前站定,软轿被稳稳放下。年长的黑衣人向曲冰拱手,“恳请圣手白莲搭救余烬堂堂主余淮。” 余烬堂这个名字并不算友好,听起来有些熟悉。曲冰细细回忆,才想来是被赶出上清门的余开阳所在世家开设的门派。好像, 擅长用毒? -- 第88页 那边软轿门被两旁的黑衣人打开,宽敞的轿内里被布置成床榻的模样,锦被之下躺着个双目紧闭,面色青紫的中年男子。 她放下手中的药, 朝男子走近。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檀蛛目、赤炎须、归元果、辟毒珠、增阳草、凝华露, 修仙大陆可觅。以上各十克,以三碗水猛火熬成一碗送服。] “这么多种?人能撑到解药到手吗?有没有别的办法?” 系统报出来的这些药材,门派药庐里概无, 只能一样一样去寻了来,范围放宽至“修仙大陆”,想来收集亦十分棘手。真去寻,人还在不在真不一定。 [可以用宿主发明的海灵草过滤血液之法。] 自在黑刹湾用海灵草茎,为鲛人制作过滤污秽的密网起,曲冰就想到,可以用海灵草代替肾脏过滤毒素,制成类似血液体外循环的“仪器”。 她曾死马当活马医,在个误服剧毒,伤及腑脏根本的孩子身上用过海灵草。过滤血液的同时治疗腑脏,花了小半月时间从阎王爷手中把人抢回来,可见的确有用。 当时系统还天花乱坠地夸了她一通,说她脑瓜子活,无怪是学霸。 “把人搬到归庐里。”曲冰转身做过滤血液需要的准备。 年长的黑衣人眉心深蹙,半低着头恭敬问到:“请教圣手,堂主可是中毒?” “是。”曲冰有些纳闷,这都紫成茄子了,除了中毒,很难做其它想。 “怎么可能?” “是不是诊错了?” “我就说是中毒吧?” 窃窃私语飘进曲冰的耳朵。 “好了!圣手说的话都听见了?将堂主抬进去!”长者一声令下,私语声骤停,四名黑衣人拿出担架,小心翼翼地将软轿上的人挪到担架上。 “都是些小辈,说话没分寸,圣手勿怪。余烬堂擅用毒也擅解毒,历任堂主百毒不侵,没想到这次堂主竟然会身中奇毒,整个余烬堂上下束手无策,只得向圣手求救。在下余烬堂副堂主余江海,堂主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在下。” 曲冰点点头,“余副堂主,无妨。只是用我的法子解毒需要时间,你们得等上一等。而且,须要打开堂主心腔,医治过程有些血腥,不方便给亲友旁观,还望理解。” 余江海微微一怔,尔后垂首,露出斑白的发根,“明白。” 体外循环须打开胸腔,对心脏主动脉与静脉分别插管,引血入海鱼鳔制成的导管。导管连接数十层由海灵草茎叠套而成的网袋,网袋过滤毒素后,再将血液送回身体。 除了开胸连接体外循环的过程有难度,护理也需要耗费心思。 归庐门阖,曲冰纤长白皙的手指握起竹叶刀的一刻,连那一丝清冷都消散不见。 她习惯做任何事都拿出十二分的认真,会强迫症似地严格按照系统示意下手,一双手稳准狠得像是多年老师傅。 [宿主,你有没有想过回去后做医生?] “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就是觉得你开心的样子挺好看。] 打开心脏,开心,有点冷。 “没想过。” [哦。] 天气虽寒,却有连沉外放的灵力烘着,暖如早春。 下刀、插管,干净利落。连接好体外循环,又仔细检查遍有没有遗漏,曲冰这才用除尘诀清理掉手上的血迹。 紫黑色的血液自心脏泵出,经过海灵草茎的过滤,又回到体内。余江海领着一众黑衣人再见到堂主余淮时,对方虽仍肤色青紫,却已呼吸平稳。 余江海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深深朝曲冰作揖,“多谢圣手!不知道堂主多久能醒过来?” “不用客气。最早明日醒来。另,归庐只收容病人,恕不能招待各位。群山处处可落脚,上清门亦欢迎各位到访,请自便。”她说完这些,淡淡地行个礼,自忙自的去。 每天见的伤患手脚指头加起来都不够数,还有需要继续用药,暂时离不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将归庐占得满满当当,实在留不出陪护的空地。 话仍是平日里那些话,虽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远远谈不上亲近。 余江海表示会带领堂众在归庐附近扎营,有需要随时唤他。 黑衣人群中,始终低着头的余开阳眼中浮上酝酿已久的狠戾。 连沉有所察,朝离开的黑衣人背影望去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警觉又寻不着根据了。 余淮是在晚上醒来的,事实证明,百毒不侵的底子还在。 “我在哪里?”声音由于长期缺水而沙哑。 “归庐。”曲冰放下笔,起身检查余淮的情况。 “圣手白莲?” “是。”曲冰收回双手,体外循环状况良好,不需要调整。 余淮俯首望着连在心口的网袋和细管,“这是什么?” “过滤血液里的毒素用。” 曲冰本以为余淮会问她什么材质做的,没想到对方却眼睛半眯笑得很是满意的样子,“好东西。” “余堂主,你有什么仇人吗?” “想查谁给我下毒?” 曲冰点头。下毒之人多半会配有解药,以免误食。若能找到下毒的人,也就不用挨体外循环这一遭。 “仇人太多,不过,应该是余家自己人做的。” -- 第89页 再如何百毒不侵,也仍有死穴,知道堂主死穴的,只有余家自己人。 听余淮的意思,该是知道往哪个方向查,曲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探视的时候,褪去一大半青紫色的余淮单独将余江海唤到身边说悄悄话。 余江海一边点头,一边扫过此次随行而来的各分堂主和支脉继任人,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这样一番动作看得在场的余家人脊背发凉,总觉得自己那点“不干净”是不是被发现。 这一次,连沉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余开阳。 时隔几年再看到对方,心境完全不一样。 几年前的他自觉不配做师尊的弟子,越是被人揭起伤疤,失控得越厉害。 现在回忆师尊那时候安慰的话,该是拿他有多无奈? “为师和许峰主之间不是男女关系,也不可能产生男女感情。”——真正刻骨铭心的,另有其人。 “沉儿以后也会成为非常强大的修士,路还很长,不争一时高低。” 师尊,你究竟知道多少? 余开阳眼神晦暗地盯着余淮,把野心与不甘清晰地写在脸上。连沉不禁想,恢复记忆前的他,是不是就这样。 这边察觉到余淮朝他扫过来,余开阳赶紧将眼神收回,躲躲闪闪间,不期瞥见连沉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只那么仿佛毫无情绪地被连沉盯着,就让余开阳内心涌上一阵巨大的恐慌,直接激起满头皮细碎的疙瘩。 他暗骂一句“该死!”凶狠又嚣张地朝连沉瞪回去。 什么玩意!过了明天,就该成人人喊打的狗了吧!想到这里,余开阳咧开半边嘴角,像片长歪了的豌豆荚。 翌日,天光乍现,景广云的生辰宴在三声钟音后铺开。 小门小派仰慕上清门实力,来的直接是掌门。曾参与过破魔大战的门派来的至少是德高望重的长老,如空冥寺来的便是实力高于主持,常年深居简出的迦佑尊者。 所有内门弟子皆可亲临盛会,好趁机见识不同门派的上层风采。 源源不断有修士乘着灵器来到清静峰,除了表示结交之心,还有个目的,便是顺便看看凌萧行为本命剑选择的主人,如今声望不下于“沧浪剑仙”的“圣手白莲”。 姜元铃今日着一身红衣,静静立在飘絮下迎接来客。漫天白茫茫之中,独她明艳。 对爱情求而不得的忧郁,滋长了她的美。神梦峰峰主,曾经是多少修士梦想的道侣。 如今依然是。 颜语自重伤修养过三年后,性子沉稳许多。她隐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扫过到场的修士。这些就是当下修仙界权势与实力的前排。 曲冰安顿好归庐的伤患,这才匆匆赶至无垢殿。 发丝随寒风缕缕翩飞,与沧浪剑仙凌萧行一模一样的白衣御雪而来。霜雪天的空气仿佛凝固。 原来不是非得红得炫目,浓得明艳。 冰肌雪肤、清冷疏离,亦可以如繁雪漫天,安静地,夺魂摄魄。 第49章 败坏伦常 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 连沉瞳孔骤缩。师尊素来惹眼,哪怕只是清淡的装扮,随意的举动, 落入红尘男女眼中, 便是飘然出尘、不沾人间烟火。 此刻他恨不能将那些明晃晃招摇的眼珠子通通扔锅里烈火烹油,免得这些人的眼睛粘在师尊身上一动不动。 姜元铃斜觑一眼那些方才还对着她目露神往, 如今却目瞪口呆痴痴望着曲冰,像是被什么从未见过的景色魇住的修士,嘴角自嘲地拉出一道直线。 她收回目光, 脸上仍旧挂着三分得体的微笑, 风姿绰约地迎接访客。 过去近百年, 掌门景广云维持上清门内外妥帖,总有想得不够细致的地方, 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哪一次不是她从旁协助?那时候的曲冰在哪里? 就如此时此刻,她站在殿外迎接各门各派掌门、长老,曲冰却堂而皇之晚到。 有时候她也会想,她并非不好, 可能只是,偏偏不是曲冰而已。 “掌门师兄,我来晚了。” 备好的滋补丹药被曲冰整齐装进檀木匣子里,小心递到景广云面前, “一点心意,生辰礼。” “不晚, 刚刚好。”景广云郑重接过木匣,清隽的眸子里溢出发自内心的欣慰与喜悦。 今日不光是他的生辰,也是自他接任掌门之位起, 上清门离大师兄在世时无上荣光最近的一天,而这一切,离不开小师妹的付出。他感激小师妹,与感激大师兄的心情是一样的。 弓奇穿梭于无垢殿,殿内一应灵果全由他的植园供应。尝过的多半会露出惊艳表情,如此,以后想吃,少不得拿灵石来换。 长天帮着弓奇安排灵果供应,眉眼间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各门派掌门、长老赠完贺礼,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寒暄。许方泽作为迅速崛起的“新秀”,被围在中间抽不出身。 曲冰长眸扫过热闹的无垢殿,尔后仰头道:“沉儿,我与迦佑尊者有些话要谈,你自去与同门叙旧罢。” 连沉眉尾轻挑,“有什么是徒儿不能听的?” 曲冰哭笑不得,但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为什么。过去几年,她从未有什么事刻意避着连沉。无形中累积的亲密与信任,才会让连沉问出这样的问题。 -- 第90页 “有关凌萧行的事。” 话甫一出口,连沉的凤眸瞬间闪过复杂的情绪。愤恨、痛心、不解、失落……可能还有些别的,只是曲冰已经不忍解读。 她垂下眸子,避免直视连沉的双眼。只是,对方骨节分明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分明出卖了情绪。 “徒儿明白了。” 曲冰下意识抬头,不见那双在面对她时有许多种情绪的眼眸,只见对方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错落的修士中。 对无垢殿的其他人而言,方才曲冰进来时,多少双眼睛盯着。只是碍于身边立着连沉这么个美得凌厉的男子,一时间无人敢上前。 趁她落单怔愣的片刻,有人跃跃欲试想靠近搭话,没想到却被个和尚截胡。 “曲峰主,好久不见。” 伽佑仍旧是初见时的俊美模样,仿佛岁月从不曾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曲冰扭过头收回神思,“尊者,好久不见。” “听闻曲峰主前段时间再次祭出沧浪剑,不知凌峰主的生魂可有受损?” “正想请问尊者,受损严重的生魂,有没有法子尽快恢复?”哪怕只有一点点由她亲手复活的希望,也得争取。 之前凌萧行的生魂由面目模糊温养至可以看得清样貌,足足花掉好几年时间,这次破阵一战,凌萧行的生魂退回连人形都无法保持的光氲,再想恢复,不知又得历经多少载光阴。 “原本生魂只能靠另一个修为大致相当的修士,耗费时间悉心温养,走不得捷径。不过听闻穹海那边出了个可以注入魂力的傀儡师,若有需要,可以找那人试试。” 曲冰之前就从景广云那里打听过,温养生魂是否有更快的办法,答案自然跟迦佑前半句话一样。她本已做好希望彻底破灭的准备,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曲冰和迦佑如同熟稔的老友你问我答,另一边,连沉附近的同门悄悄在嚼舌根。 “你们有没有发现,曲师叔无论跟谁站在一起,都特别地赏心悦目?之前是许峰主,现在是大师。” “那大师可不是随便谁,人家是空冥寺德高望重的迦佑尊者,年纪可能比你太爷爷还大!” “年纪什么的不用在意,主要看脸。高僧才有意思,而且你们不觉得,两个同样禁欲的人站在一起,格外引人遐想吗?” 连沉虽然来到同门之中站定,实则眼神一直追随着曲冰。此刻听到同门议论师尊与迦佑站在一起“赏心悦目”,眼底暗流涌动。 迦佑同媚妖的事只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禁欲?连沉嗤笑,秃驴色字头上一把刀,险些睡上一辈子。论素得久,舍他其谁? “真的跟谁站在一起都配吗?” “不信你试着想象下?掌门怎么样?” “嗨!两个好看的人怎么都好说。” “那弓峰主呢?” “你这么一说,我可就放肆想了啊?啧啧啧,还就真的有种冰山雪莲被棕熊采摘走的感觉……” “其实我觉得最配的还是大师伯。”说话的弟子才看过沧浪剑仙与圣手白莲的话本,如今整个脑子都是凌萧行握住曲冰手腕,一剑劈开阵法的画面。 说到这里,所有人出奇地沉默。空气中仿佛传来一声遗憾的叹息。 就在此时,余开阳雄赳赳地领着几名黑衣人闯入无垢殿,四下张望瞧见曲冰时,霎时如被电疯的狗,整个人扑过来。 “曲冰!你还我堂主命来!”他这一声暴喝让原本热闹的无垢殿彻底安静下来。 害人索命这么大的事,发生在掌门生辰宴,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场的时候,无论如何透着股诡异。 曲冰抬起长眸,脸上表情不变,只冷冷道:“把话说清楚。” “还装傻充愣!你把我们堂主开膛破肚!然后就不管不顾扔在一边跑这里来勾男人。现在堂主死了!还需要更清楚点吗?”余开阳一边转身对归庐方向指指点点,一边破口大嚷,唾沫星子喷得人避之不及。 “开膛破肚”或是“不管不顾”可以理解为口不择言,“勾男人”显然侮辱意味明显,尤其“勾”的还是佛门中人。 “施主慎言。”迦佑表情未变,只眼神蓦然凌厉了几分。 “余,余开阳!你,咦在胡说八道什么?”弓奇挡在曲冰身前,将余开阳瘦削的身子隔绝在视线外,免得让曲冰看到这恶心的嘴脸。 “你也别打抱不平,整个上清门欺师灭祖的欺师灭祖,败坏伦常的败坏伦常,从上到下乌烟瘴气!掌门竟然还敢大摆生辰宴?是我的话,早夹着尾巴躲起来了!” 景广云听到这里,温和的表情已经开始有些瓦解。这余开阳是他做主逐出师门的,当时处罚得严厉了些,亦有杀鸡儆猴的目的,如今看来,此人口无遮拦、睚眦必报,确实不该留在上清门。 曲冰算是听明白了,余开阳的目的不是为余淮讨公道,也不是让她给余淮偿命,而是要抹黑上清门。 当年被赶出门派的仇,他一直记着。 “你个被逐出师门的废物,竟然敢侮辱曲师叔!侮辱我们上清门!”一众弟子气不过,纷纷站出来。 余开阳仿佛听到什么绝顶的笑话,咧开嘴露出大半猩红的牙龈。“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根有据!说我废物?你们不配!当年因为曲冰和许方泽共处竹舍这种欺师灭祖的事逐我出师门,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杀回来吧?” -- 第91页 他笑得几乎要破音,“你们这些心狠眼瞎的废物!眼皮子底下的龌龊都看不到!弓奇!将弟子长天养在身边,为的不就是夜夜成就好事吗?曲冰!和弟子连沉双修,还因此服下清理残胎的赤血聚元丹!是不是败坏伦常?有这样的人做峰主,也难怪整个上清门容不得人说实话!” 此话一出,整个无垢殿静得落针可闻。若说弓奇和长天有私情倒也没什么。弓奇对长天的好大家有目共睹,两人虽住隔壁,但千机峰的弟子可从未撞见弓奇和长天有过逾矩的举动。 可曲冰和连沉双修?还因此有孕?这无异于天方夜谭,根本无法想象的事!圣手白莲怎么可能背叛沧浪剑仙,和自己的徒儿隐秘双修? 曲冰和连沉两人瞳孔地震,双修这件事算上温彦和平安,也只四人知晓,余开阳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将赤血聚元丹栽在她头上,显然是知道些隐情,但知道得又不全。 “啪!”余开阳被忽然出现的姜元铃一个巴掌扇得几个翻身滚落在地。 “我上清门的人,轮的着你个外人满嘴仁义道德?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漫天泼脏水的?当初你违反门规被逐出师门,我也是同意的!怎么样?要不要朝我也泼点?如此行径,不配留在上清门!” 整个无垢殿仿佛因为姜元铃气势凌人的一番话出了口恶气。余开阳嘴角挂着两行鲜血,低垂着头如同雕塑。 许久,“说,说得好!”弓奇带头叫好,一众上清门弟子纷纷附和,只曲冰此刻如同被沼泽覆盖住口鼻,窒息、焦灼。 其余各门派来客见似乎只是场闹剧,也纷纷松了口气。无论真实的曲冰是什么样的人,她既然是沧浪剑的现任主人,那就不能有一丝一毫致命的污点。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泼脏水?你们一个个的也别太看不起人,我余开阳敢说!就是因为,有,证,据!” 第50章 东窗事发 “这个!是大半年前, 归庐刚毁之时,连沉领用赤血聚元丹的记录,上清门药庐白纸黑字有记载。”余开阳举起一本账册。 “赤血聚元丹这种专门给女修清理残胎的丹药, 别跟我说, 是给其他女弟子用的,是的话, 你们上清门可真是有够淫_乱的!” 紧接着,他又掏出一枚留影石。 灵力注入,影像大开。 ——“是不是因为凌萧行?” ——“凌萧行已经不在, 该放下了!神魂交融的时候, 师尊难道感觉不到徒儿的心意?” ——“师尊亲口说的, 男欢女爱是两个人的事,愿意怎样都可以, 为什么在别人身上可以,在徒儿身上就不行?” ——“的确是两个人的事,所以任何一方不愿意,都不能走到一起。缚神阵里发生的事情是情势所迫,你就当是一场梦, 忘掉罢。” 留影石在无垢殿中央投射出两人的对话。碧海峰竹舍旁,男子赫然是连沉,一袭白衣的女子正是曲冰。 短短的对话里包含太多信息,神魂交融、男欢女爱, 除了双修不做它想。所有人觉得不可能的事,真实发生了。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上清门弟子在看完留影石的影像后, 一个个怔愣在原地,只颜语环着手臂淡淡望着眼神锋利,默默走向曲冰的连沉。 她一点都不意外。六年前镜域里, 她一番话将连沉激怒,也让自己承受了无妄之灾。那个时候起,连沉就已经对曲师叔动了不该有心思。 这些年她到处调查连沉的身世,可惜一无所获。曲冰没有在门派留下任何有关连沉的信息。 一个大乘境打底的修士,潜伏在曲师叔身边,为了什么一目了然。她甚至想过假如曲师叔不从,连沉会用强,只是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 所有人都在等着曲冰解释,然而无声站在她身后,隐隐散发着威压的连沉,间接应证了留影石记录的内容。 余开阳可谓杀了她个措手不及,从最初的无措中缓过劲来,曲冰迅速冷静下来,抬眸直视对方,“你刚才说,余堂主死了,从哪里听说的?” 众人这才恍惚反应过来,余开阳一开始寻曲冰,说的是医治不当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变成上清门“从上到下欺师灭祖,败坏伦常”去了? 余开阳显然没想到,曲冰首先回应的,竟然是堂主的事。他怎么知道的?他当然知道,因为在余淮稀粥里加入化骨草汁,保证对方活不到今天的人,就是他指使的。 今日清晨,副堂主余江海踉踉跄跄地从药庐跑出来,明令禁止他们这些支脉的继任人前去探望余淮,他就知道事成了。 余淮没有子嗣,主脉消亡,只能从支脉选取继任人,而他的父亲便是人选之一。多年布局,只要堂主一死,他这一脉即刻上任! 余江海之所以隐而不报,余开阳想当然明白为什么。一个外姓家仆,只因为救过老堂主的性命,被赐姓余,又钻营做到副堂主之位,接下来怕是想做堂主了吧? 来不及的。这次赶到上清门求诊,余江海匆匆忙忙,他提前带了靠得住的人,真到逼宫的程度,余江海不是他对手。他现在就是要坐实余淮已死,在上清门就初定大局,免得回到余烬堂再生变故。 “当然是归庐里其他病患告诉我的!”余开阳扬起头,不用细问,细问就是不记得那传话的病患长什么样了,哪怕余淮侥幸还有一口气,也可以说是传错消息。 -- 第92页 “是嘛……”曲冰上前一步,“我昨日提示可以给余堂主进些稀粥,实在赶巧,当晚送来的稀粥里,经堂主辨别,就有化骨草汁。想来,背后下黑手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她长长的眸子澄澈干净,看着余开阳时,仿佛能将对方看透。 余开阳蓦地脊背一凉,不好的感觉爬上心头。 就在这时,余江海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余淮进入无垢殿。 “江海昨日吩咐下去,彻查我这段时间用膳的情况,让你着急了吧?翔叔在余烬堂居功至伟,没想到也是有取而代之心思的。” 余淮的突然出现以及一番话,让余开阳呆立在原地。没死?而且已经能坐起来?他暴露了?! 余淮并没有服下化骨草汁,事实上,他现在还不能进食,曲冰之所以那么说,正是为了配合余淮引蛇出洞。 没想到,幕后黑手余开阳不仅想趁景广云生辰之日坐实余淮之死,而且想嫁祸曲冰,并毁了上清门的声誉。 “让各位看笑话了,我余烬堂主位之争,搅了景掌门生辰雅兴,改日单独登门致歉。此番多亏了曲峰主,余某才能侥幸活下来。”说到这里,余淮扭头面向曲冰,矜贵一笑,“以后但凡有用得上余某的地方,比如要毒哑谁的烂嘴,大可直接吩咐,余某极全堂之力,定不负所托。” 话说到这种程度,在场的人哪还不懂什么意思。 余开阳公开曲冰和连沉的关系,便是将曲冰从“圣手白莲”、“沧浪剑仙等命视之之人”的神坛上拉下来。从此,人人都道上清门碧海峰峰主曲冰道德败坏,甚至冲着那句“别人身上可以,徒儿身上就不行”,还可以推敲出个“人尽可夫”出来。 余淮一番话,便是要在场的所有人闭紧嘴巴。他有恩必报,才不管什么师徒双修,救他命的人别说愿意和徒儿双修,就算愿意和妖魔鬼怪双修,也是恩人的自由。 余烬堂下毒于无形,若真想毒哑谁,修为再高也难防。此刻无论各门派掌门长老,还是上清门弟子,都保持缄默。 “好,好,原来你这个贱女人和余淮合起来阴我?”余开阳总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他拿师徒苟且的事打击曲冰,曲冰却根本不接招,反而揪着余淮的事发问。 他这些年在上清门花大代价埋了眼线,专门负责收集秘辛,没想到真让他挖到了不得的消息。 连沉领用赤血聚元丹那日,身在药庐的内应联系余开阳上报了这情况。余开阳当即让一直为他收集弓奇情报的内应抓住机会,将留影石藏在碧海峰竹舍。 也只有这种不特意用神识感知,根本发现不了的“小玩意”,才有可能钓到意外惊喜。 看到留影石影像的时候,余开阳简直惊喜得要尖叫。这就是上清门真实的模样,顶着再漂亮的光环,也掩盖不了背地里的男盗女娼。 这次他卡着时间给余淮下药,就是算准若解不了毒,余烬堂定会将堂主送来圣手白莲这里医治。不管最终曲冰是否能否治得了,他都要将这个惊天丑闻弄得人尽皆知。 哪里想到,曲冰竟然会联合余淮,反将他一军!今日当着全修仙界大能的面被揭穿,他这一脉,再难出头。 “成王败寇!你们也别得意!我没戏唱了,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今日这事传出去,你们以为上清门还有脸在修仙界立足?”余开阳的眼睛里迸射出疯狂而兴奋的光。他不求共好,只求一起烂掉。 “放肆!混账东西!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我扣起来?”余淮说完,猛烈地咳嗽两声,样子仍旧虚弱。 随行的黑衣人赶紧将疯狗一样使劲挣扎的余开阳死死扣住。怒极的嘶吼声响彻无垢殿——欺师灭祖!男盗女娼!不得好死! 余淮顺口气,歪头朝余江海耳语两句。 余江海点头,从衣襟里掏出紫色瓷瓶,一步步朝余开阳靠近。 余开阳看清余江海手中的药瓶,瞬间由癫狂变得惊恐。“你们想毒哑我?不!滚开!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爹自顾不暇,开阳少爷,得罪了!”余江海一把用力扣住余开阳的下颌,对方双目圆睁死命挣扎,仍是被迫吞下整瓶哑药。 “呸!你个外姓走狗,不得……啊……呃……咕……” 在场的修士亲眼见到余开阳双目猩红,双手蜷曲成爪,用力在脖子上抓出数道长长的血痕,仿佛那哑药将他的喉咙整个腐蚀掉。 这是余烬堂内部的事,外门外派不好插嘴。不过,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在场年轻点的修士下意识将嘴唇抿了抿,仿佛担心一不留神就会被余烬堂盯上。 待余淮将彻底昏迷的余开阳带走,无垢殿再次陷入凝滞的沉默。 比起余烬堂,曲冰这边的事更“大”。 “师叔,这是误会对不对?”第一个问出声的竟是许方泽。他向来温润持重的眼神如今带着浓浓的疑惑,以及摇摇欲坠的恍惚。 曲冰垂眸,若据实解释神魂交融的初衷,连沉魔修的身份将公之于众。在场有这么多掌门、长老,连沉神魔躯的秘密不一定能保得住。 “小师妹!说话!你不是对大师兄痴心不渝吗?双修只是意外对不对?”姜元铃也急了。这时候曲冰只要明确否认,随便找个“吃错药”、“喝醉酒”、甚至“错把徒儿当成大师兄”,都可以蒙混过去,总强过一言不发。 -- 第93页 整个无垢殿的视线都集中在曲冰身上,如同一道道可以灼伤人的妖火魔焰。这些视线里,有尤不相信的抗拒,有信仰幻灭的怨恨,同时也有暗叹可惜的失落,无数目光中,只连沉的那道清澈、执着。 连沉也曾冲动地想过,无须避嫌,索性让世人知晓师尊与他这个杀死凌萧行的魔尊弟子双修,倒看师尊会反应如何。 可如今,他魔尊身份尚未暴露,已经让无垢殿这些人看着师尊的眼神充斥着失望、鄙夷、奚落、高高在上的审视……不敢想象,假如这些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如何看待。 他一丁、一点都不希望师尊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当初他横绝六界未遇敌手,不死不灭,渐渐生出倦怠,只凌萧行将他视作寻常,面对他时有着“恐惧”与“臣服”之外的第三种眼神。 当时他心想,若这个人当真能将他杀死,也未必是件坏事。 假使提前让他知道,酣畅相搏的后果是凌萧行身死,而他成为曲冰的弟子,并一步步走到如今……他亦不会更改! 在曲冰这里,他体验过太多不同的情绪,无论是对方的,还是他自己的。 最幸运莫过于,在漫长的黑暗与孤寂中,寻着一处光明与温暖,从此活得有血有肉。 这次,不管师尊承不承认,他都配合到底。哪怕师尊想让所有人都闭嘴,他也可以立刻让这满殿的修士像余开阳一样,永远失去开口的机会! “赤血聚元丹不是曲师叔用的!” 所有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温彦与胥思敏眼神坚毅,十指紧扣,“是给我和敏敏用的!” 第51章 为何承认 姜元铃触及胥思敏那双望着温彦时, 脉脉含情的双眼,怔了一瞬。她实在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和她的徒儿有关。 “思敏, 你过来。”她刻意压低声音, 眼神落在胥思敏与温彦扣在一起的手上。 自家弟子含苞待放的年纪,心悦同门再正常不过。她不也曾义无反顾地坠入情网吗?可是发展到“出人命”, 那是万万不可以的。这种事情上,从来只有女子吃亏,怎么那么傻不懂得好好保护自己? 自己这么多弟子里, 属胥思敏资质最差, 但也最用心努力。她甚至能想到, 胥思敏之所以用上赤血聚元丹的原因。 正因为是这样一个坚定执着且一根筋的弟子,她才越发担心那双含情眼里望着的, 不是什么良人。 “师尊,连沉的确是替弟子取的赤血聚元丹。弟子违反门规,请师尊与掌门责罚!” 胥思敏这会儿的心情异常平静。方才温彦表示想为曲师叔洗脱污名的时候,她首先感到的是恐惧。然而恐惧之后,却从温彦坚定的眼神中感受到另外一种安心的力量。 一直以来, 她始终担心万一温彦回到麟国,成为王爷甚至皇帝,三妻四妾如花美眷,她寡淡的相助之谊很快会在日复一日的后宫争斗中被磨平。然而就在刚才, 看着温彦认真的表情,她忽然想通。既然看中的就是温彦顽劣的外表下, 一颗赤忱的心,不如试着去相信,即使离开上清门, 他俩的感情还能长久维持下去。 何况曲师叔将她从身死道消的危险边缘拉回,她不能保持沉默,否则日后会夜夜良心不安。 景广云白皙皮肤下的青筋隐约凸起,事涉弓奇和曲冰已经够麻烦,没想到还牵涉到其他弟子。 曲冰长眸先是定定地落在温彦与胥思敏身上,尔后视线缓缓扫过那些眼神各异的修士。“我与徒儿连沉,确实有神魂双修过一段时间,其目的不足为外人道。” 说到这里,她似有似无地朝弓奇与长天望去,“此外我觉得,身份只是机缘巧合披上的外衣,外衣里面的心意只要相通,其它不必拘泥。” 这番话无异于海啸,惊起滔天骇浪,连还在对胥思敏恨铁不成钢的姜元铃都陷入了空前的震惊,一双美眸流露出不可置信。 空气突然安静,连沉的眼神胶着在曲冰的脸上,仿佛只看得到她。 师尊承认了,而且在所有修士面前表示她并不拘泥于身份。 只有连沉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有多柔软,柔软得仿佛只要师尊轻轻吹出一口气,便能乘风飞向天际。 锋利的五官之下,眉眼张狂。像是公开得到奖赏的孩子,骄傲而自豪。 那边的弓奇在听到曲冰的话时,瞠目结舌地抬起头,模样甚至有些傻气。 长天自留影石的画面公布后,眼神一直死死地落在曲冰身上,整个神思恍惚。 当初他夜会曲冰,被连沉问出背后的凌萧行,就清晰地看出连沉的心思。 担心连沉对曲冰做出过分的事情,他辗转一夜,隔日就不顾忠告,亲至归庐,欲拼着被迫害的风险,也要提醒有关连沉的事。没想到却因此暴露鲛人身份。 花宝宝一事后,他颓丧了很久。可既然曲冰让他把上清门当成家,他就努力尝试。 随弓奇打理植园,像爱护族人一样爱护草木,偶尔,他也能找回最初在海域时的平静。然而,鲛人的记忆历久弥新,他永远记得初见曲冰对战海极兽时,那种心里的种子破开泥土,生长发芽,长出欲望的感觉。 了解得越多,越是心惊。有沧浪剑仙在前,哪怕只是个躯壳,他也再无机会。 可能永远得不到,但也永远走不出来。 -- 第94页 原来,仙子在凌萧行之后,又有了连沉啊? 他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失望。原以为永无可能被取代的人,被证明是可以被取代的,只是取而代之之人,不是他而已。 “恬不知耻!”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打碎平静,手持登仙杖的老头斜觑曲冰一眼,错开她的方向离开无垢殿。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上清门的规矩立得真不错。” “可惜了凌萧行和他的剑。” “什么圣手白莲,不过如此。” …… 连沉听不得这些人阴阳怪气,下意识紧握双拳迈步上前。 几乎在同时,一双纤细柔软的手及时握住他的手腕。连沉抬头,只见曲冰正对着他轻轻摇头。 两人的小动作一丝不落映入其余修士眼中,又是成片的倒吸凉气。 不少年轻的上清门弟子接受得比较快。 “连师兄看其他人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望着曲师叔的眼神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竟然该死地觉得这两人有些相配。” “一定是肥水没流外人田的缘故,我好像也可以了。” “虽然心疼凌师伯,不过没必要让曲师叔守活寡就是了……” 这边上清门弟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边访客满面含笑而来,怒气冲冲而归。一时间,生辰宴渐次清冷下来。 没有当即离开的掌门或是长老,也陆续礼貌告退。这种门派内的事,还是得关起门来处置。 待无垢殿只剩下一众内门弟子,景广云僵着一张俊脸:“生辰宴结束,各峰主和连沉留下,其余弟子退下。” “是!” 清净峰钟响三声,惊起飞鸿一片。 景广云来到姜元铃面前。“温彦未拜入任何峰主座下,胥思敏是姜师姐的弟子,俩人的事就交给姜师姐决断。” “好。”姜元铃一直低着头,此刻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景广云又踱步来到曲冰对面,“小师妹,你的不足为外人道,包括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吗?” 曲冰垂下长眸,“包括。” “明白了……”景广云仰头沉吟,许久,长叹一口气。 “小师妹,你知道的,大师兄在我们这一众师兄师姐心中就像明灯,即使不在了,私心也让我们有某种不切实际的奢望。然而人不可能始终停在原地,终究得向前走,你……”他的眼神扫过一旁的连沉,“有别的选择,师兄会站在你身边。” “没,没错。”弓奇上前一步,“我,我也会站在小师妹身边。” “嘁……”一直低着头的姜元铃忽然漏出一声嗤笑,“小师妹,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啊。大师兄活着的时候,可以得到他的感情;大师兄不在了,又可以这么快走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如网,“我不会原谅的,因为你配不上他!” “师姐!”景广云第一次出声呵止姜元铃,这话严重了。 “掌门没什么其它事的话,恕元铃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完,她也不管景广云有答没答,径直离开无垢殿。 鹅毛般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一身红衣的姜元铃脊背挺直,孤傲决绝。 许方泽赶在景广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之前先一步脱口而出,“我去看看姜师叔。” 曲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对方却如同被灼烧了一般飞快避开,逃也似的转身一头扎进茫茫大雪之中。 “姜师姐和方泽……” “掌门师兄,我明白的。”曲冰的目光落回景广云和弓奇身上,轻轻点头。 她当着各门派掌门、长老的面承认与连沉的事,对姜元铃和许方泽而言,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辜负凌萧行。不止如此,上清门的声誉也会因此受到拖累,且日后原身回来,亦得承受她今日种下的恶果。 那为什么还要承认呢?她也想不明白。 人群散尽,无垢殿只余曲冰、连沉、景广云、弓奇四人,空旷得可以闻见霜雪清冽的味道。 每个人心思各异,曲冰仰起头,语气淡淡,“我该回归庐了。” 景广云如梦初醒,“嗷,去吧。” “我,我送……” 景广云一把拉住弓奇,朝他摇摇头。 归庐,门前的积雪已被陪同病患的家属扫净。 该是由于咳嗽,余淮心口的伤口崩裂不小,曲冰不得不给他换药。 一旁的余江海拿出个墨绿色瓷瓶,双手捧着恭敬递到曲冰面前,“这是余开阳交上来的解药,劳烦圣手帮忙看看,有没有问题。” 曲冰接过,“系统?” [没问题。] 得了她肯定的回答,余开阳这才显然松了口气。 余淮的嘴唇有些苍白,看起来倒是比青紫色的时候强上不少。他的眼神在故意避开连沉目光的曲冰,以及一双凤眸牢牢追随曲冰的连沉身上,往复来回,许久,终于双眼半眯,颇具意味道:“有个沧浪剑仙那样的曾经,是不是很辛苦?” 曲冰:? “别管那些老古董,活人总比死人重要。”他张嘴接过余江海递过来的解药,闭眼休息。“余某说话算话,曲峰主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余某定不推辞。” 这种话曲冰听过太多次,不过因着是义诊,寻她治病的修士多半本身就没想着付诊金,因此从余淮的话里听出几分真心实意,让她心中不免淌过些暖意。 -- 第95页 冬去春来,病患来了又走。离余烬堂主位之争过去一月有余。 姜元铃最终没有重罚胥思敏,只是将她逐出内门,待三年后外门大比,再行择峰。 以往上归庐看小毛病的弟子格外多,自景广云生辰之后便减了不少。及至半个月前,上归庐看病的修士也数量骤降。 据其中一名散修遮遮掩掩透露,如今修仙界到处在传圣手白莲与徒儿苟且之事,不少修士表示哪怕暴毙而亡,也不接受曲冰义诊。 平安听了散修的话,撅起嘴翻个白眼,“见过求人下馆子求人帮忙,没见过求人无偿看诊的,一个个病秧子当自己得病是个什么稀罕货,还得人求着来治!那就求老天爷让他们早日如愿暴毙,也省得活着碍眼!” 曲冰听了平安的抱不平,倒没有生气,只担心继续发酵下去,恐求诊的人越来越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系统交代的任务,什么时候才能达成? 第52章 魔修苏漠 与预想的一样, 来找曲冰医治的病患越来越少。往往只有那些穷到出不起诊金,或是实在找不到其它医治办法的修士,才会“纡尊降贵”寻到归庐。 不止如此, 自生辰宴起, 往常时不时亲自上门问一问曲冰近况的许方泽,也再未出现。 更有甚者, 还有那“道德义士”明明身上没病,却假装成病患,千里迢迢上归庐指责曲冰一通。 平安当场气得直发抖, 叉腰指着那人骂他脑袋有病。 好不容易把人撵走, 曲冰和平安并不知道, 连沉抓住空隙追上那人,浅淡的眸子冷如寒霜天里的千层冰封, 只扣上对方脖子,便将那修士本就不多的灵力吸了个干净。 原本还趾高气昂一副“你们都很肮脏,独我美丽芬芳”的修士在绝对的威压之下当场吓尿了裤子。他以为上清门名门正派,绝不至于跟他一般见识,没想到会触到某人逆鳞。 “求, 求放过……” 连沉嫌弃地松开手,任那人像团濡湿的破布,软软摔在地上。 他不杀对方,纯因这些年跟着师尊, 看惯了师尊对别人性命看得极重,哪怕眼前这种傻子, 也必不会放弃。留下对方这条狗命,才好让狗眼看清楚,什么是这世道上真正该唾骂, 什么又是该珍惜的。 曲冰这边还没从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的震惊中走出来。她想到了生辰宴上的事会造成原身名誉受损,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余淮那句“有个沧浪剑仙那样的曾经,是不是很辛苦?”忽然变得清晰而明确起来。这种事放在其他人身上,诸如弓奇,便是“可惜了他没经受住诱惑。然而放在原身这个沧浪剑仙心悦的女子,放在她这个“圣手白莲”的女修身上,则是万万不可以的。 除了景广云和弓奇,与她无干的修士吝啬于一声“情有可原”的叹息,有的只是“淫心自鉴”的谩骂,这便是世道对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迫害。 她正兀自出神,一声“圣手对吧?”打乱思绪。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拢着黑色兜帽,面带玄色面纱,将整个脑袋和上半截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男子。 对方只一双桃花眼露在外面。见她望过来,悠然道:“在下苏漠,有疾。”语调带着股若有若无,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慵懒。 笑着说自己有病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请问苏道友什么病症?”对方距离站得稍远,系统暂时不会有反应。 “见不得日光,否则皮肤灼烧。”说着,苏漠从兜帽里伸出食指,转身置于阳光下。 冷白色的皮肤在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冒起缕缕青烟,很快红了整根手指,如同刚在沸水里烫过。 见不得光?难怪包得这么严实。 “你过来。”她示意往归庐里间走走,避开门口探进来的阳光。 “其它地方有没有伤过?我看看。” 苏漠一边靠近,一边解开兜帽随意扔在一旁。兜帽之下,金色云纹的黑底衣衫整齐服帖,素净中隐约透露出华贵,衬得此人肩宽腰窄,挺拔修长。 顺着金色云纹向上,对方掀开面纱。 这是怎样一张脸?眸如碎星,唇似丹蔻,无辜的同时又极端妖冶,配上蓬松的黑色长卷发,让人见之难忘。即便是男子,也过分美丽了些。 曲冰自问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么完美的五官,无论分开一样样地看,还是合在一起,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长成这样的概率是多少呢?她罕见地有些走神。 “神仙姐姐,柳姓那个娇气男又不肯好好吃……药……了……” 平安气嘟嘟地冲进来,在看到苏漠的刹那瞬间气短,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弱。 苏漠仿佛见怪不怪,含笑朝她略微颔首。 许是惊鸿一瞥,平安的脸肉眼可见地染上绯红,扭扭捏捏丢下句“我这就再去劝劝他……”后,飞快转身逃走。 “原来圣手别号神仙姐姐。”苏漠一双桃花眼尾梢上翘,媚态天成,勾人得厉害。 “朋友戏称,身上还有其它灼伤吗?” 苏漠歪头掀起广袖,卷发遮挡住半张精致柔白的脸,只浓密上翘的睫毛如鸦羽般在眼睑打下一片阴影。 对方手臂一大半呈深红色,曲冰走近,播音腔系统适时响起,依旧抑扬顿挫。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晶玉蟾粘液,外敷,每日一次,终生使用,穹海海峡可觅。] -- 第96页 “终生使用?没有办法根治吗?” [患者机体与皮肤排异,无根治之法,晶玉蟾粘液可阻挡日光,将灼烧感降到最轻。] “明白了。” 苏漠在听完治疗方案后眨眨眼,“这样啊……连圣手都这么说,看来苏某这病,是彻底好不了了。” “抱歉。”曲冰垂下长眸,苦难总会以不同方式降临在不同人身上,她力所能及的范围有限,更多的时候是在安慰,只剩下对“帮不上更多”感到抱歉。 苏漠闻言,歪头挑起荡着春水的桃花眼,嘴角漾开一抹微笑,“圣手平时也这么温柔吗?” 曲冰:? 苏漠笑起来的模样着实像过分精致的人偶,美则美矣,在曲冰看来,却仿佛笑意未达眼底。 见曲冰面露不解,苏漠鼻音笑了笑,“听闻晶玉蟾数量稀少,且只穹海海峡可见,苏某人单力薄,只能委托上清门帮忙寻找,等待的这段时间,可否借住归庐?” 曲冰抬眸瞥一眼门外灼灼的阳光,“可以。” 连沉刚回来,便留意到一个黑长卷发的男子笔直站在曲冰身旁。 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师尊。”连沉来到曲冰面前,巧妙地隔开苏漠的视线。 “唔。”曲冰仍旧不太敢与连沉对视,她以前怎么就没觉出,凤眸这样惑人呢? “后面这位是苏漠修士,会暂时借住归庐。” 连沉只扫一眼苏漠便下了定论将目光收回——刻意隐藏修为的炼虚境魔修。 在连沉看来,苏漠长得说不上哪里奇怪,反正不顺眼就是丑。 “苏修士,这是我的徒儿,连沉。” 一改此前的慵懒,这会儿的苏漠眼睛里闪过精光,两侧嘴角向上翘起甚至有些诡异的弧度,“听过,百闻不如一见。” “更丑了。”连沉心想。之所以听过他的名字,无非是作为师尊的弟子,而且是破坏师尊和凌萧行感情的插足者,于是这笑容便显得意味深长。 不多会儿,连沉赏给苏漠一个带着几分嫌弃的眼神,语气谈不上友好,“有病?” 苏漠一愣,许久才明白连沉问的什么,于是笑得桃花眼弯弯,“是啊,有病,不过快好了。” “姐姐!”温彦人未到,声先至。 自和胥思敏双双被罚出内门,他和胥思敏索性在外门过起甜甜蜜蜜的小日子,一天到晚难得上归庐一次。 跨过门槛,温彦鲜亮的眼神扫过室内,最后落在苏漠脸上。 他先是一怔,尔后凑到苏漠面前啧啧称奇,“唉,这位兄台就好像是……把全天下最好看的都长身上了!”仿佛对这个形容很满意,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可不能让敏敏见到,太危险。” 连沉:…… 不放心的连沉朝曲冰望过去,还好,师尊此刻看着的是温彦。不对!看着温彦的时候为什么要带着微笑? “小彦,思敏没跟你一起过来?” “嗨!她说现在的外门弟子比她那时候厉害,想决胜进入内门的资格,得勤加修炼。我现在去哪儿都叫不动她。喏,给你们带的零嘴。” 温彦将一个油纸包塞到曲冰手中,咧嘴露出满嘴白牙,“我这就回去修炼,免得敏敏嫌我不用功。”话刚说完,人已半个身子出了归庐。 来去如风。 曲冰打开托在手中的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层桂花糕。甜香味氤氲开,糯白色的圆形糕体上压出花瓣形状,中心零星撒着些细碎的桂花沫,看着就好吃。 “沉儿,你试试。”她将桂花糕递过去。 下山游历时,两人时不时这样分享。有时候曲冰先尝,有时候连沉先试。 连沉下意识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并自然而然接过曲冰手中的油纸包,免得她托着手酸。 “怎么样?” 连沉点头,“没有郦城老字号做得好吃,不过也不错了。” 曲冰同样拈起一块送嘴里,酥软在口中沁沁甜甜散开,桂花的香味充斥味蕾,香甜好吃得她微微眯起长眸。 “我觉得一样好吃。” “嗯。”师尊说得都对。 一块桂花糕没捞着的苏漠:…… 再见到平安时,她已经换了一身丁香紫的衣裳。原就生得俏丽的姑娘,此刻更加明艳动人。 “神仙姐姐,柳公子已经吃完药了。”姿态矜持,眼神跃跃欲试。 曲冰还是第一次见到平安这般娇柔小女子情态,所为何人不言而喻。 “有劳了。平安,这位苏漠修士接下来会暂住归庐,你带他找间房住下罢。” “好。苏……漠修士请随我来。” 留意到平安有别于平时的矫揉,连沉忽然意识到,苏漠可能,的确长得不丑? 第53章 风雨欲来 “有劳平安姑娘。”苏漠笑眯眯地戴上兜帽与面纱, 将自己重新裹好。 待平安和苏漠离开,曲冰这才想起来,她方才和连沉分食桂花糕, 好像把苏漠这位“客人”给忘了? “苏修士修的什么道呀?”款款走在前面的平安微微侧过头。 “魔道。” “嗷, 我修的鬼道。”平安心中暗暗窃喜,鬼修配魔修, 谁也别嫌弃谁。 “归庐时常有妖魔鬼修找神仙姐姐看诊,一般都是安排在西边厢房,苏修士随我来。” -- 第97页 平安拐个弯, 游廊的尽头, 修竹簌簌。 “这里常接待妖魔鬼修?” “嗯。神仙姐姐只管治病救人, 才不管修的什么道。不像某些凡修,一边求着姐姐治病, 一边骂着姐姐正邪不分,前后那模样真是难看得可以。” 苏漠跟随平安在阳光稀疏的竹林里穿行,“归庐挺大?” “嗯,都是连师兄陆陆续续建的。别看连师兄平时冷着一张脸不好说话的样子,可他对神仙姐姐很是体贴, 什么都会,还什么都做得特别好。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遇到……”说到这里,平安后知后觉地闭了嘴。连沉和神仙姐姐的关系她差些就透露出去。 不过应该没关系吧?现在整个修仙界都知道那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会遇到的。”苏漠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 格外自然地把话接过去,桃花眸弯成一道月牙。 无垢殿内, 许方泽长身玉立,正同景广云说着话,见曲冰前来, 下意识避开眼神,匆匆结束话题。 “掌门师兄,许峰主。”曲冰规矩行个门派礼。 “小师妹来了?”景广云语气依旧温润,没因生辰宴上的事有所改变。 “归庐新近来了个病患,可能会委托上清门去穹海海峡搜寻晶玉蟾,若掌门师兄答应,可否顺便帮忙找找看,附近有没有一位可以注入魂力的傀儡师?” “傀儡师在修仙界并不常见,又具体到穹海海峡,想找到应当不难,只是,小师妹找这傀儡师有事?” 曲冰这便将迦佑说的一番话转述给景广云听。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许方泽闻言,倏然抬头。 “果真能尽快让大师兄生魂恢复,再好不过。不管那人有没有委托上清门,此事都得办,而且得找最稳妥的人选,方泽!” “在!” “你去!” “是!” “谢过掌门师兄、许峰主。有傀儡师的消息,我再带沧浪剑去一趟穹海。”语毕,她后退两步,“先行告辞。” 她人刚出无垢殿,许方泽就追了出来。 “师叔……” 曲冰闻言转身,“许峰主。” 这边许方泽剑眉微蹙,以往,师叔都是直接叫他名字,只在授峰仪式上当着全上清门,才郑重唤过他一声“许峰主”。 “师尊的事,弟子一定尽心去办。” “唔。”曲冰从不怀疑许方泽对凌萧行的孺慕之情。何况,就算不是凌萧行的事,想必许方泽也会办得妥妥帖帖。 沉默,难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荡开,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方泽深吸一口气,“弟子私心太重,这段时间叫师叔见笑了。” 他既无法像景广云和弓奇那样坚定地站在曲冰身边,也无法像姜元铃那样说出“不会原谅”的话。只是,没有了师尊做桥梁,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什么姿态接近曲冰。 他不理解,师叔怎么就能一边用身体温养师尊的生魂,一边又和连沉双修呢? 曲冰也并不好受。她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然而承认与连沉的关系,却真真实实伤害到了同门,更会伤害将来回归的“曲冰”。 这段时间她也在反思,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到底该维持原身的言行,还是做真实的自己?为什么明明决定牺牲连沉,又会格外在意这个的决定?做真实的自己,伤害整个上清门;可维持原身,连沉呢? 想让原身和凌霄行再续前缘,就必须伤害连沉,手心手背总归得挨上一刀,她被割裂的身份和心情夹在中间,已经太久得不到平静。 或许对全修仙界而言,连沉是不死的神魔躯,是魔尊是祸害,可对她而言,连沉只是那个自她来到这里,一直陪伴她的人。 见她没有搭腔,许方泽有些着急,“师叔,弟子以后不会再犯!” “方泽……”曲冰抬起长眸,“你的曲师叔,从始至终心悦并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只有你的师尊凌萧行。而我,会做出与连沉神魂双修的事,也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要因为连沉的事而疏远你的曲师叔,好吗……” 许方泽从未在曲冰眼神中见过如此复杂的情绪。在他印象中,师叔一向是坚定而冷静自持的,哪怕每年师尊的祭日,也几乎没显露过伤心或是无助。 有时候,他会分不清,师叔究竟什么时候变成如今的模样。 与曲冰解读的不一样,许方泽本就没有真的想疏远她,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而已。 私下他也想过,那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既然师叔不愿意与连沉继续下去,是不是意味着只是连沉的一厢情愿? 如今得了曲冰如此“虽含糊却也明确”的回答,许方泽的心情重归疏朗。 他珍而重之地点点头,“好。” 暖阳当空,日子悠悠过去小半月。 清风吹动柔软的柳枝,清脆的鸟鸣忽远忽近。 归庐里,平安与苏漠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曲冰和连沉黑白两子对弈。 瞥见平安凑到苏漠耳旁掩嘴娇羞地说着什么,曲冰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平安的感情容易无疾而终,却依然阻挡不了她对爱情的追逐和向往。曲冰喜欢这种屡败屡战,摔倒了收拾收拾心情,继续奔跑的性子。 “师尊刚才走神了。”连沉将曲冰被围拢的白子一颗颗取走,棋盘上一时间黑子多过白子。 -- 第98页 “怎么?”曲冰诧异,刚才连沉怎么下的?一下子让她损失这么多子。她凝眉盯着棋盘,仔细回想这几手处心积虑,并推算剩下可以走的几个位置,终于懊恼又服气,眼神灼灼地望着连沉,“为师又输了。” 这边苏漠嘴角含笑,侧耳倾听平安私语,招人的桃花眼斜飞上挑,在连沉与曲冰之间流连。 “许峰主来了!”这边平安将悄悄话说完,一眼瞧见远远御剑而来的许方泽。对方一袭白衣风姿隽逸,身后探出个灰扑扑的脑袋。 长剑在归庐前落定,“灰扑扑的脑袋”双臂仍旧死死箍着许方泽的腰不放。 “到了,下来。”许方泽无奈。 身后人这才两股战战地迈开腿,心有余悸似地剜了许方泽一眼,“说了我怕高,还飞这么快,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快!快!把我的宝贝放出来!她们都憋坏了!” 曲冰起身来到门口,许方泽却先她一步迎过来。“师叔!我把傀儡师带来了!” 曲冰:! 她只是想让许方泽查探下傀儡师的住处,没让把人也带过来。所以眼前这个棕色短发,长相偏幼,正费劲在许方泽腰间埋头寻觅的男子,就是她要找的傀儡师吗? “师不亮,这是我的师叔曲冰。” 叫师不亮的男子抬起头望向曲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极了小猫。“啊!”他尖叫一声,“我要做一个你这样的傀儡!” 曲冰:…… 连沉:嗯?! 许方泽头疼地将对方的手从腰上扒拉下来,祭出芥子袋并输入一道灵力。 芥子袋开,只见三个仙姿玉色、轻纱飘逸的女子款款走出来。 “没有磕着碰着吧?”师不亮心疼地冲到三个女子面前,小心地掀开轻纱细细检查。 平安看到师不亮这样没羞没臊,大庭广众之下掀开女子衣衫,臊得一声娇嗔:“哎哟你干嘛呢?这里有人!” 师不亮头也不抬,“别吵,我在检查傀儡。” 傀儡?曲冰走近,傀儡的话,也未免太像真人。吹弹可破的肌肤,柔软细密的鬓发,能做成这样,该是花了许多心思。她忽然想到师不亮说打算照她的模样做个傀儡,一时间头皮有些发麻。 平安懊恼地瞥一眼眼尾含笑,明显对傀儡感兴趣的苏漠,小声嘟囔:“傀儡也不行,不该露的都露了……” “你的傀儡,做得很像真人。” 听到曲冰的声音,师不亮吓得当场跳开,“喂!你你你,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曲冰低头打量自己和师不亮的距离,不近啊? 饶是如此,她还是后退数步。 “师叔,他没法跟女子靠近,跟傀儡倒是不影响。”许方泽双手在腰间揉搓。这一路上被师不亮死死箍过来,估计是青了。 曲冰瞧见他的小动作,自芥子袋里取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递过去。 许方泽放在腰上的手一顿,耳尖飞快晕上浅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伤药。 师不亮确认傀儡没事,这才直起身面向许方泽,“事先说好了,我不做亏本买卖。修复你师尊的生魂后,许给我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一言为定。”许方泽眼中有光,跃跃欲试地面向曲冰,“师叔!” 眼看着曲冰准备祭出沧浪剑,师不亮忙捂着眼睛打断,“喂喂喂!干什么呢?不会打算在这里吧?光天化日的多不好,找个有房间的地方呀!” 曲冰:? 师不亮的反应好像方才她不是在祭出灵器,而是在宽衣解带。 既是关起门来,归庐里只曲冰、许方泽、师不亮三人。 平安有些担忧地远远望着连沉,身旁的苏漠低声,“那白衣修士可是观林峰峰主?他的师尊是沧浪剑仙?” “嗯。神仙姐姐一直没有放下凌师伯,连师兄也很辛苦呢。” 这段时间,苏漠几乎将她对曲冰和连沉的了解全部掏空,甚至连凌萧行和曲冰的话本故事也没放过。 苏漠得了肯定的回答,嘴角再次扬起诡异的笑容。明明精致至极的脸,莫名因为这个笑容变得有些惊悚。 第54章 需要多久 “加价!加价!有这功夫我不如多做几个傀儡。你事先没说这生魂生前修为那么高!”推开房门, 师不亮踮起脚尖朝头顶比了个直冲云霄的姿势。 许方泽疲惫地望了眼师不亮,摆摆手懒得接他的话茬。明明说得清楚是替沧浪剑仙修复生魂,天下修士皆知, 沧浪剑仙一步飞升, 到师不亮这里竟全然不知。 世上果然没有捷径,即便有, 也要付出相应代价。修复生魂需要注入活人魂力。经过商量,曲冰和许方泽各供给一半。 即便修为如曲冰和许方泽两人,在师不亮一轮捣鼓下来, 也像是被榨干的咸鱼, 恨不得立马躺平。 连沉见曲冰上眼皮贴下眼皮, 一把将师不亮拎过来,“你对师尊做了什么?” “嘿!嘿!做什么?”师不亮手舞足蹈, 他不过是搬运工而已,而且还是个血亏的搬运工。就这生魂生前的修为,他得倒贴多少回? “沉儿,没事,为师只是有些困, 睡一会儿就……”她话未说完,人已软进连沉怀里。那边许方泽甚至没来得及说什么,径直倒在房门口。 连沉如同没看到许方泽,打横抱起曲冰离开。该死!早知道修复生魂没这么容易, 他应该坚持进去,代替师尊的。 -- 第99页 “喂!这人怎么办?不能只管女的不管男的啊?男的不是爹妈生的啊?”师不亮指着许方泽高声嚷了几句, 最后还是平安和苏漠将人扶去房间休息。 多亏修为底子厚,曲冰和许方泽很快恢复。同样的事情两人坚持不麻烦别人,白天仍旧处理平日惯常处理的事情, 等到黄昏余辉燃烬,便为凌萧行的生魂注入魂力。 世间的无能为力分两种,一种是的确帮不上忙,一种是明明帮得上忙却被拒绝。在曲冰的倔强面前,连沉只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好在师不亮虽然一心扑在没有体温,不会说话的傀儡上,但办事还算牢靠。在三人努力下,凌萧行的生魂眼看着就要恢复。 苏漠在拿到许方泽带回的晶玉蟾后,即行离开了归庐,平安本想跟着一块走,意料之中被婉拒。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苏漠笑眯眯留下的一句话,成为平安每每回想起两人亲密互动的最大慰藉。 归庐终于发生曲冰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分居东西厢房的凡修与魔修深夜发生冲突,凡修险些丧命。好在一直留意归庐动向的连沉及时制止,将彻底疯狂的魔修击杀。为着这事,凡修病患这边连夜离开不少修士。想必这些修士离开后,修仙界又会传归庐是怎样一个龙潭虎穴。 溪水潺潺,月光粼粼,间或有夜枭发出奇怪的声音。 融于夜色的黑雾凝出人形,伏于苏漠脚底,“魔尊,羊鹫临死前传来消息,修为远在他之上。另,已找到位置,在扶崖洞,禁制复杂,不好打开,请求壑老支援。” 苏漠松散敞着一袭玄袍,只堪堪遮住腰腹,夜色中只见裸_露的皮肤莹白光滑,淌着柔和光泽,此前的灼伤痕迹仿佛从未存在。 精致的五官在长卷发之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雕塑,他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尔后猛地睁开眼,桃花眸中精光毕露,“收网。” 晨曦乍现,曲冰是被一阵强烈的心悸唤醒的,她捂着心口,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薄汗。很快,心悸再次袭来,并传讯玉简亮起。 打入灵力后,景广云的声音传来,低沉而焦灼,“小师妹,有人试图打开扶崖洞禁制!我和师姐师弟先过去!” 曲冰一怔,怎么会有人想动凌萧行的尸身?“我马上到!” 她人刚出归庐,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直让她险些站立不稳。 禁制……她用力呼吸几个起伏,迅速伸手拈叶成舟。 “神仙姐姐,你要去哪里?”不远处,平安手里捧着盛满药瓶的托盘,正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去趟万剑峰,这里交给你!”她话音刚落,连沉的声音自游廊响起,“徒儿也去。” 为了让曲冰休息好,连沉一直守在东西厢房中间的游廊,免得伤患闹事,这会儿正赶上曲冰准备离开归庐。 “为师去趟万剑峰就回来。”曲冰说得很是郑重。 “徒儿也去。”连沉答得也极为认真。 眼神交汇,连沉凤眸幽深如渊,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曲冰在对视中败下阵,错开眼神道:“上来罢。” 望着渐渐变小的飞舟,平安犹豫了会儿,终于放下托盘,化作魂魄朝着万剑峰的方向追去。 未及扶崖洞,不远处天空浓云翻滚,隐有雷电嘶鸣。 黑云压城城欲摧,曲冰担忧地望着如海浪般迫近的乌云,手心渗出薄汗。这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仿佛能察觉到她的不安,连沉轻轻握住她的五指,眼神落在她因为心悸而有些苍白的脸上,“师尊,万事有徒儿在。” 许是过于不安,曲冰竟忘记将手抽出来。 万剑峰扶崖洞。 眼前的景象让曲冰心跳几乎停滞。整个山洞仿佛被移平,随处可见碎成大大小小凌乱的石块,石块中隐约露出弯折的翠竹,而孤立于其中,未受损的月白色石榻上,没有凌萧行的尸身。 撤去飞舟,曲冰弯腰拾起石榻旁断成两截的若虚,茫然四顾。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沉晦暗的目光从她手中若虚上收回,抬头望向有目的似的,滚滚汹涌朝上清门而来的乌云。魔气……么? 景广云、姜元铃、弓奇先后赶到。姜元铃见到扶崖洞此刻的情形,一双美目赫然瞪大。她踉踉跄跄着地,抿唇运起灵力将石块挪走,似乎不死心地想将废墟翻个遍。 “禁,禁制怎么会?不,不是除了我们四人,无,人可以打开么?” “直接破坏扶崖洞,该是来了个懂行的。”找准整个禁制最薄弱的地方,举全力破之。景广云弯腰捡起一颗碎石,手上用力,捏成齑粉。 忽然,几位峰主心有所感,仰头朝笼罩整个上清门的诡谲沉云望去。 闷雷压抑着轰隆声,一道闪电在沉云中炸开,刺得人蹙眉闭目。待睁开眼睛,只见一随意将玄袍披在身上,垂着黑色长卷发的男子悬于半空,妖冶诡异,分明是苏漠。 他仰起头,任由阳光落在精美绝伦的脸上,尔后嘴角扯开一个越来越上扬的弧度。 “是他?”景广云皱眉。上清门一开始为了避嫌,其实并不接受归庐凡修以外修士的委托。只不过若所求之药上清门本身也缺,便有可能“顺便漏出去”些。毕竟对凡修讲究个价钱公允,对魔修之类则完全没有这个顾忌。维系一个门派需要大量灵石,各门各派私下的灰色门道并不少。 -- 第100页 因着可以顺便寻找傀儡师的下落,再者整个修仙界在苏漠之前,从未出现过机体排异的情况,因此景广云也多留意了两眼这个精致得有些过分的魔修。 对方去而复返,是因为什么? “苏漠!”平安的声音如百灵鸟鸣,穿透沉闷的乌云,任谁都能听出她发自内心的欣喜。 她也如一只迅捷又可人的小鸟,欢快地飞身扑向苏漠,在空中划过一道亮眼的身影。然而下一瞬,平安却双目圆鼓,错愕地望着苏漠。 对方此刻一只手掌扣住她的脖子,将她隔开一臂之远,琉璃般的桃花眸满是不耐烦,且不舒服似的扭了扭脖子,“知不知道,你很吵啊……” 明明隔着十足远,在场的却都能听到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话。 平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张嘴想说什么,却因喉咙被死死扣住而说不出话来。 “还有啊,我不叫苏漠。”眼里闪过俯视蝼蚁般毫无感情的戏谑笑意,“记住了,我叫,容,翡。” 听到这个名字,曲冰如被一道闪电击中。容翡,现任魔尊! 在原剧情中,连沉趁原身外出采药,求颜语偷偷带他出门派任务。彼时虽然还在承受着反复被试药的痛楚,但因为有女主颜语在,连沉已经不想逃离碧海峰。 机缘巧合下,连沉遇到试图夺走他皮肤的容翡。虽然皮肤被撕走一半,但不死躯让假死的连沉抓住机会掀开对方兜帽。 容翡疯狂护住被日光灼烧的面容,更阴差阳错修为被连沉尽数吸食。自那以后,连沉找回记忆并有意吸食修士灵力,修为一日千里。算起来,这件事本应该发生在去年。 这边容翡手上用力,平安当即发出惨绝的凄厉嘶鸣。魂魄被灼烧的痛苦为□□的成百上千倍,剧烈的挣扎也阻止不了身体迅速透明。不过一声惨叫的空隙,平安如一道青烟,氤氲不见。 鲜活的存在走向消逝,需要多久?昨天撑着脸说好想苏漠,今天端着托盘唤“神仙姐姐”,方才还像一只欢欣雀跃的小鸟,有着浓烈爱憎的平安,一息间烟消云散。 曲冰嗓子忽然哽得呼吸不过来,不是的对不对?那个她从流塘村带到上清门,牙尖嘴利极为护短,磕磕碰碰满身伤痕也要爬起来再次出发的小姑娘,没有魂飞魄散对不对? 景广云一道灵力击出去,被容翡侧身躲过。 “为何杀我上清门弟子?!” 不是错觉,方才平安,真的被杀害了……曲冰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窒息,指尖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仰慕容翡的平安,会被他如此莫名其妙,没有一丝丝怜惜,轻而易举地杀掉? “我不止杀上清门弟子,还有个好东西要送给各位。”说着,容翡弯起嘴角与眸子,自身后带出一个白衣身影。 “大师兄!”姜元铃眼尖,惊唤出声。 第55章 你选择谁 “师尊!” 恰在此刻, 许方泽亦因景广云的通知及时赶到。 凌萧行的尸身阖眼立于容翡一侧,被对方修长白皙的手扣着脖子。曲冰看到这一幕时,窒息如被撕裂, 胸腔里忽然呛入大量空气。 容翡朝姜元铃和许方泽摇摇手指, “诶,别动, 刚才也看到了,我手上一用力,你的大师兄, 还有你的师尊, 可就……”他朝空中吹出一口气, 斜觑的眸子弯出暧昧的弧度,嘴角上扬笑得邪魅无双。 曲冰抓紧手中的若虚, 长眸敛下眼神里的恨意,沉声问到:“你想要什么?” 容翡难得偏过头正视她,恢复惯常的懒洋洋语气,“还是圣手贴心,想要东西前先问别人要什么。我想要啊……”他抬起手臂, 伸出食指,慢慢地、一点点移向曲冰身旁,连沉的方向。 “我要我们的前任魔尊,连沉。” 曲冰浑身一震, 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挡在连沉身前。 在看到凌萧行尸身的那一刻, 连沉的呼吸凝在喉咙里。那个男人就像记忆中一样潇洒舒朗,仿佛只单单陷入一场冗长的睡眠,下一刻随时会醒来。 师尊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和凌萧行的尸身呆在一起十年? 及至容翡公开他的身份, 刺骨的寒霜自脚心直窜天灵,那个他一直有意回避的时刻,到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看到景广云、许方泽、姜元铃、弓奇纷纷向他投来惊恐的目光,尔后以更加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曲冰。 而他的师尊,身形一晃,挡在了他和容翡之间。 连沉身子僵住,很快,后知后觉似的,一股暖意自心口向四肢百骸汩汩流动,融化千古寒冰。 被推下悬崖却抓住一根藤蔓,绝处逢生。 “你要对他做什么?”曲冰紧握双拳,眼神罕见地淬了毒火。 容翡一怔,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圣手你,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竟是知道的!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 一旦怀疑连沉魔尊的身份,对一般修士而言或许有些难,但对几位峰主乃至整个修仙界而言,只要有心查,必然能查出来。 如今隐瞒已经没有意义,区别不过是她知不知道连沉的身份而已。她若从始至终不知道,骤然知晓连沉的真实身份,这个时候就该把人交出去换凌萧行的尸身,可心意告诉她,她不愿意。 “小师妹!他真的是前任魔尊?就是他杀害大师兄?”景广云难得失态,眼神闪烁声音发颤。 -- 第101页 “不,不可能的,小,小师妹不会……”比起连沉是不是杀死大师兄的魔尊,弓奇更关心曲冰是不是真的认仇敌做弟子。 许方泽的脑袋短暂空白,很快,曲冰说过的那些话在他脑中串起来。 “寻求起死回生之术……神魔躯固本……” “目的不足为外人道……” “你的曲师叔,从始至终心悦并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只有你的师尊凌萧行。” 他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然而又不太确定。 “啪!”巴掌声划破压抑的沉默。曲冰脸上清晰现出五指印,姜元铃右手颤抖,眼中噙泪咬牙切齿,“说话啊!你倒是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他是不是杀害大师兄的人?” 连沉怒火中烧,下意识闪身到曲冰身前,却有人比他更快。 许方泽挡在曲冰和姜元铃之间,“姜师叔,现在最重要的是师尊尸身。”他忙又转身,目含不忍,声音有些颤抖,“师叔……”我们是不是都误会你了? 姜元铃侧首摇头,失望的眼神在曲冰和许方泽身上来回。“大师兄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徒儿?” “好啦……”容翡随意将长卷发撩至肩后,“演完了么?演完了劳烦说出决定。凌萧行和连沉,你选择谁?”他眼神忽然牢牢锁定曲冰,迸射出兴奋的精光,仿佛这才是他最期待的戏码。 曲冰现在内心乱成一团,直觉告诉她,容翡非常危险,不能把连沉交出去。然而更不能放任容翡控制凌萧行的尸身。容翡让平安魂飞魄散不是没有缘由的,他证明了自己想杀就杀,想灭就灭,更遑论一具尸身。 “小师妹!这种事情还需要考虑吗?”景广云望着曲冰的眼神,已经开始氲上责难。沉默即默认,他可以对自家小师妹行医救治邪魔外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对不能忍受小师妹在大师兄和前任魔尊之间有任何犹豫。 “问她做什么?我只当是鬼迷心窍,原来根本就是……”姜元铃不忍继续说下去,继续说下去,侮辱的已经不是曲冰,而是大师兄。 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空,发自内心的无力感席卷曲冰全身。让她来决定凌萧行和连沉的命运么?她从未觉得开口是件如此考验人性的事。 “沉儿……” “我明白了,师尊。”连沉赶在曲冰开口说出后面的话前,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尔后凌空直上,只余挺直修长的背影,以及山风呼啸下的衣袂翩飞。 曲冰忽然意识到,连沉对他自己魔尊的身份,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难道他早已经清楚身份,却隐忍不说,仍旧以徒儿的名义,留在她的身边? 这个想法让她蓦地神魂一震,并自心口泛出阵阵酸涩。 她方才想着,神魔躯不死,将连沉交出去,或许会受苦,但大概率不会有性命之忧。然而她不过才唤了声“沉儿”,连沉就已经明白她的选择,并主动站出来。 心疼,是曲冰此刻最浓烈的感受。 连沉一双幽深的凤眸平静地望着容翡。倘若放开手对打,哪怕来的还有魔域大半魔将,他都有赢的胜算。然而容翡却准确地抓住了他,又或者说抓住了师尊的弱点,只一具凌萧行的尸身,便逼得整个上清门无法动手。 原来师尊果然知道他魔尊的身份,原来即便让师尊在他和凌萧行之间选择,至少还会犹豫。只这数息的犹豫,从前不敢奢求的曙光,足够让他自泥泞里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何况以区区容翡的修为,还不至于对他造成威胁。 “慢着!”容翡仰起头,嘴角含笑,“我还有份礼物要送给前任魔尊。” 一条被黑色火焰包裹的锁链缓缓现于容翡的手心,锁链之上赫然缠绕白绫,刚与柔,黑与白,两相交缠抵抗。 “喏?拿起它。” 连沉在碰到飞过来的锁链时瞬间明白,缚神链、封魔绫,费尽心思得来这两样上古神器,又将两者融合在一起,为的就是困住他这个神魔躯,压制他的修为。当真费心。 锁链如同有生命一般沿着连沉的一侧手臂向肩膀攀伸,在抵达一侧锁骨的时候赫然如嗜血的恶鬼循着食物,洞穿连沉的躯体,击穿琵琶骨,又自另一端钻出,朝另一端手臂的指尖延伸开去。 背对着曲冰的连沉身形一晃,压抑住巨大的痛苦带来的闷哼。 染了血的锁链束缚住双掌,在洞穿的肩胛骨里翻转、扭曲,如同畅饮的玄蛇,发出铁链交击的声音。这声音在曲冰听来,像是指甲刮擦过黑板,让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苦与难受。 附骨的锁链死死扎在连沉的双臂里,连沉倒吸一口气,运起体内灵力,炼气、筑基、金丹?不,未到金丹。没想到竟然可以将他的修为压制到这种程度。 “把凌霄行还给师尊。”他直视容翡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此刻受制的并不是他。 容翡眯起桃花眸,嘴角咧开得越来越大。“顺利!顺利得有些无趣呢。那我就再说第二个想要的吧。” “无耻!条件不一次说完,分开拿捏算什么东西?”姜元铃已经按捺不住抢人的冲动。 “别着急,一次性说完,你们就不给了呢。”容翡抬起手,这次直指曲冰,“我要她,上清门给不给?” 连沉凤眸大睁,转身望向曲冰。容翡故意先拖住他,目的是接下来好继续威胁曲冰。假如一开始就泄露师尊为目标,他必不会就范。 -- 第102页 “休,休想!滚!”弓奇两步来到曲冰身前,“做,做你的春秋大梦!” 曲冰望着弓奇的背影,一时间眼睛有些发热。她不是原身,自来到这里亦与弓奇相交不深。除了从不间断的灵果,不加怀疑的维护,弓奇给与了她最赤忱信任。她何德何能? “难道,不再多考虑下么?”容翡手上逐渐收紧,眼神里的兴奋越发熊熊燃烧。 “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曲冰自弓奇身后站出来,容翡如此处心积虑,绝不是为了要她性命那么简单,她身上,必然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容翡听了她的话,笑得花枝乱颤,“我就说圣手是个可心人,回回问到人心坎里。替我做什么呢?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 他的眼风瞟到连沉,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忽然像个狡黠的孩子,“啊!想到了!我还缺个夫人,不如圣手就做魔尊夫人罢?一女侍二夫,前任魔尊与现任魔尊,传出去得是佳话呢……” 嘴唇苍白隐忍着剧烈疼痛的连沉赫然目露凶光,死死瞪着容翡,双臂上的锁链发出绷直的“咔哒”声。 第56章 血染上清 修为被压制, 强行施展金丹境以上的灵力无异于凌迟。连沉方才始终隐忍着没有发出闷哼,这会儿却因为击出的元婴境灵力而双目赤红、牙冠打颤。 可恶!只能勉强到这种程度吗? 容翡侧身躲过连沉的攻击,微眯着双眼嘴里“啧啧”有声, “这就生气啦?我可连碰都还没碰呐!” “无耻!我上清门的人, 哪是你个魔修头子可以肖想的?”姜元铃昂起线条柔美的下巴,眼神倔强。关起门来, 她可以怒其不争恨其不忠,但敞开门,谁也别想欺负曲冰。 “大师兄若在世, 绝不会愿意看到上清门受此欺辱。不用再考虑了, 今日你伤大师兄尸身一根毫毛, 我誓死踏平你魔宫!”景广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选择小师妹。 曲冰眼睛里的酸涩已经快让她睁不开眼, 在抉择面前,最易看出每个人心中,孰轻孰重。即便她与原身心意割裂,师兄师姐依然站在不敢原身这边。这就是上清门这一脉,自凌萧行往下的同门之情。 “哎呀, 真可惜,死人果然靠不住呢……”容翡面对凌萧行的尸身,可惜地摇摇头。 “把大师兄交回来,我跟你走。”曲冰错开许方泽和弓奇, 运起灵力跃至空中。 “师叔!” “小师妹!” 连沉的嘴角已经被他咬得渗出鲜血,“师尊, 容翡不可信,别来。” 白衫在日光下如流云如清风,黑色长发根根飞舞。 “何必故意出言调戏?既不要沧浪剑, 曲冰孑然一身,你所求的,大约是圣手白莲的医术吧?”曲冰凌空一步一步朝容翡靠近,“把大师兄的尸身归还上清门,我这身医术,尽归你所用。” 容翡眯起双眼,曲冰准确说出了他的目的,被人看穿的感觉如同暴露在阳光下,并不舒服。 “那可不一定,毕竟,圣手的滋味,容翡也想尝……”他牵起嘴角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眼神亦由调笑变得僵硬,“慢着!停下!” 然而此刻曲冰已来到连沉身边,对死死附在连沉手臂上的锁链动用灵力。 受到灵力波动,铁链用力绞紧。“唔……”连沉吃痛的同时剑眉深蹙,幽深的双眸却一动不动凝视着曲冰。 见连沉自被洞穿的锁骨处流下血红一片,锁链还像有想法似的刁钻地搅动着伤口,曲冰紧张得眉心微蹙,额头上冒出薄薄细汗。 “嘶……师尊,轻点。”连沉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两分故意的漫不经心,如同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种浪言浪语!疼死算了!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碧莹霜,外用,愈合伤口,祛除疤痕,芥子袋内可觅。] “系统!有没有可以解开锁链的办法?” [缚神链与封魔绫,上古神器,因被融合,并收归容翡所用,故只有容翡可以解开。] “要是容翡死了呢?” [缚神链与封魔绫神魔之力相互抵消,沦为凡物。] “明白了。”曲冰将目光投向容翡,这个怪物欠平安一条命。她要让他偿命! “分开!你们俩分开听到没有?”容翡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已经被景广云、姜元铃、弓奇、许方泽包围。 许方泽一剑挑开容翡的手臂,姜元铃以银蛇鞭卷过凌萧行的尸身,景广云和弓奇一人持直刀,一人持巨斧,同时向容翡攻去。 方才,曲冰站出来的同时,给离得最近的许方泽和弓奇传音入密,让两人趁她分散容翡注意力,想办法联系景广云和姜元铃一同抢夺凌萧行尸身。 解锁链之举一半是真,一半为了转移容翡注意力。 容翡以炼虚境的修为,之所以能够坐上魔尊之位,全靠擅长捣鼓灵器丹药,步步为营拿捏弱点。 魔域里但凡有些实力的魔将都被他一点点以秘制的毒药控制。兼之性格阴晴不定,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相互制衡之下,魔修即便有野心,也不敢贸然动他。 与百年前连沉那种绝对实力碾压,极少现身的魔尊不同,容翡的“疯”曾将魔域搅得血雨腥风。 就在容翡的注意力全落在曲冰和连沉身上之际,几位同为炼虚境的峰主迅速迫近,合力将凌萧行尸身夺下。 -- 第103页 姜元铃护着凌萧行的尸身远离战场。许方泽一剑挑开容翡的手臂,第二剑刺向其心口,剑意如苍龙出海。 景广云与弓奇的攻击雄浑遒劲,同样不遑多让。三人合击,若被打中,容翡想不受重伤都难。 就在剑意和灵力堪堪要接触到容翡的一瞬,容翡全身唯一有好好穿戴的腰封泛起浓稠的红光,将他整个笼罩其中。 剑意和灵力碰到红光霎时被弹回,许方泽、景广云、弓奇分别被各自一半的剑意和灵力击中,摇摇晃晃朝后飞出去。 伤敌五百,自损五百。几人大惊,这是什么护体灵器?竟然可以反弹一半的伤害?然容翡终究是受了合力夹击,嘴角溢出血迹,伤得显然更重。 曲冰这边趁机从许方泽手中接过长剑,朝容翡再击。反弹的玄机应该就在腰封暗红色的石头里,此击的目的就是挑下腰封。 然而容翡已经有所防备,因此曲冰的剑尖只是划裂了腰封一角,除了伤到容翡腰身,自己也受到同等剑意冲击。 一击未达目的,她抿嘴蹙眉跃回至许方泽身旁,将长剑交还给对方。 若虚已经不能再用,曲冰凌空抓过一截翠竹,以灵力凿出数孔,便是支简易的竹笛。 “好哇!可真是,出,乎,意,料!”容翡捂着心口往后退,明明精致的脸因为咧着嘴角,如同自嘴唇裂开两半,狰狞惊悚。 “原本还想再玩一会儿,看来没有必要了!”他双手迅速结印,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容翡做事习惯多手准备。此次若拿凌萧行的尸身无法换下连沉,他还有整个上清门成千上万弟子的性命做筹码,不怕曲冰不服软。只要曲冰在手,连沉自然是逃脱不了的蚂蚱。 又或者就算区区一具尸身可以把连沉和曲冰都拿下,后招备都备好了,不试试壑老新开发的“好东西”,怎对得起准备几十年付出的心血? 方才汹涌压顶的乌云重又聚集在一起,如同一张浓黑色的巨网,遮天蔽日。 天色迅速暗下来,仿若黑夜降临。魔气四溢得如此明显,上清门弟子纷纷抬头望向溢出魔气的源头。 阴风大作,最后一丝阳光不现。数则闪电炸裂,隐约可以看到云层中密密麻麻的黑影。 景广云凝神望着云层,忽然双目瞳孔收缩。“各峰主速将所有内外门弟子召集至万剑峰!” 他罕见如此焦急,神梦峰的姜元玲、千机峰的弓奇、观林峰兼理外门的许方泽肃然,分别传令下去。 清静峰钟声如暴雨拍窗,上清门弟子从未听过如此迅疾,催得人心惶的声音。传讯玉简亮起,散布各峰的弟子后知后觉地打入灵力。 容翡此刻低垂着头颅,只一双桃花眼向上死死盯着曲冰,笑得如同邪灵附体。 曲冰腰间隐隐作疼,连沉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这时候的景广云、弓奇以及许方泽对他而言同样危险。 闪电再次亮起,这次,容翡身后整齐列阵八员魔将。 他指着曲冰和连沉,“留下两个护我,这两人要活口。其余的,杀!”容翡话一出口,魔将如出鞘的利刃,分别朝曲冰几人袭来。 除却魔将,云层里的黑点一点点实化,一只又一只魔兽破开浓云从天而降,咆哮着落在各峰。 不少正往万剑峰赶的弟子迎面撞上魔兽,惊得匆匆打出灵力,一时间飞沙走石、血肉横飞。 “设结界!”景广云看出云层中黑影的不对劲,只是没想到容翡竟然能通过阵法,直接将魔域的魔兽引到上清门。以方才他看到的魔兽数量,想护住门派弟子,最大减少伤亡,只能设结界将魔兽挡在结界之外。 然而六名魔将丝毫不给他们设结界的机会,阳光照射不进来,魔气暗沉沉涌动,每一击都带着腐蚀之力。 “我拖住这些魔修,你们设结界!”曲冰将简易竹笛置于唇边,幽幽吹响《乱魄抄》。 魔将们听到这毫无章法,每一个音都落在脉搏跳动以外的笛声,魔气乱涌,动作迟缓。 景广云等当即抓住机会,以扶崖洞为中心,向外蔓延至万剑峰山脚,支起庞大的半圆形结界。 曲冰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渗出,《乱魄抄》过于耗费灵力,未必能支撑太久。她心念一转,改《乱魄抄》为《春生咒》,地上树枝与藤蔓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纷纷腾空,拼力缠住魔将。 被植物包裹的魔将一次次打碎绿色屏障,又一次次被新的树枝与藤蔓缠住,如此不穷绝。 稳固结界花了些时间,困在结界里的魔兽被树枝和藤蔓缚住,很快被第一批赶来的内门弟子斩杀。首当其冲的就是颜语。 容翡强震气息,眯眼觑着白衣胜雪的曲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他倒要看看,能支撑多久。 面对数量庞大的魔兽,内门弟子尚可以抵挡一二,外门弟子落单后被魔兽啃食的不计其数。好不容易赶到万剑峰,虽结界能抵挡住魔兽,却还有更危险的魔将等着。血腥味若有若无弥漫开,整个上清门如同炼狱。 见结界已成,曲冰扫过乌云中源源不断出现的魔兽,抬眸朝容翡望去。必须让对方关闭阵法,否则无论她还是结界,都支撑不了太久! 第57章 豪赌一场 音调再次一变, 《疾风爆》裹挟着密集的灵力朝容翡攻去。 两名魔将如盾牌般闪身挡在容翡身前,攻击悉数被化解。他们赖以活下去的解药还在容翡手中,只能拼力保护。 -- 第104页 曲冰将《疾风爆》吹得一声比一声快, 一声比一声尖锐, 音调如同更加密集、更加锋利的刀剑,纷飞如雨。 灵力激起罡风, 白色衣袂冽冽,她长眸微凝,坚定地朝容翡接近。 隐在两名魔将身后的容翡对上她的眼神, 笑意渐浓, 仿佛在看一场精彩大戏。不料下一瞬, 后背遭雷霆一击,震得他刚咽下去没多久的血再次喷出。 这一掌连沉打在容翡心口后方, 与许方泽刚才用剑的位置对应,伤上加伤,让容翡格外难受。 连沉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强行突破压制施展灵力,让他冷汗涔涔,被打湿的额间碎发间或遮挡住深邃的凤眸。 容翡咬牙切齿, 唇里满布血丝,如同精致的蜡像突然活过来,嗜血而张狂。他睁大桃花眼,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死死扣在连沉身上的锁链得到指令, 如被灼烧的长虫疯狂扭曲,搅动琵琶骨发出铁链用力刮擦的声音, 带出血肉模糊,疼得连沉倒吸一口凉气。 曲冰趁魔将分神的机会,驱使断作两截的若虚凌空飞出, 以破竹之势瞬间洞穿两名魔将的心口。 一击即中,两名魔将低头望着身上的血洞,临死前眼神兀自有些呆滞。 曲冰径直欺近容翡,丝毫没有停顿。沾血的若虚在她手中如两截短刃,被她使得灵动流畅。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 “闭嘴!让他死!” [好咧。] 容翡不得不闭嘴专心应对曲冰,连沉的痛楚这才得到片刻喘息。 见她一路杀到自己面前,容翡竟然眼中光芒渐盛,露出兴奋的表情。 曲冰咬牙承受反弹过来的攻击,很快也因为脏腑受伤而嘴角流下鲜血。 殷红染白衣,红梅缀霜雪。 再次被弹开的曲冰以袖拭血,眼神依旧坚毅。 毕竟修为不及曲冰,容翡这边受的伤更重。方才的交战中,他发现曲冰藏在招式中,数次想挑落他的腰封。 聪明。容翡咧开嘴,满口鲜血如酱。他自腰封上摘下暗红色的石头,仰首斜觑曲冰,张嘴吞下。 喉结上下滚动,石头入腹。 曲冰蹙眉,被看出来了。 “把这些魔将魔兽都带走,否则我就算拼到死,也要拉你陪葬。” 容翡伸出舌_头舔掉嘴角的鲜血,桃花眸闪过一丝鲜亮,“圣手还是不够了解本尊,本尊想做的事,从不会因为怕死停下来。你听听,上清门弟子的惨叫声,多么动听?” 曲冰秀眉紧紧蹙在一起,嘴唇紧抿,“我的医术可以归你所用,放过上清门,否则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容翡一怔,忽然仰头笑得肩膀耸动,“圣手竟然认为,可以同本尊谈条件!哈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他垂下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本尊今日就是不撤!圣手不若跟本尊同归于尽!” 疯子!她扫一眼被魔将拖住的景广云几人、被密密麻麻魔兽围攻,隐约不稳的结界、以及来不及进入万剑峰,被魔兽拦腰咬断的外门弟子,心中翻涌起巨大的仇愤。 不对劲!魔兽的数量太多!根本无法全部击杀! “系统!容翡到底引了多少魔兽过来?” [云中阵法成型耗时一甲子,直通魔海潮,魔海潮由魔兽组成,抱歉,本系统也无法计算出魔兽的数量。] 曲冰大骇,“海潮……全部引入凡修界的话,岂不是生灵涂炭?” [是。] 如此看来,想清理所有魔兽是不可能了,只有关闭阵法一条路。 “系统,容翡至死不肯关闭阵法的话,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毁掉阵眼,切断和魔海潮的连接。] “好。” [宿主,毁掉如此量级的阵法,你和原身,可能会死。] 曲冰一顿,“什么?” [宿主没听错,可能会死。] “阿彦——”凄厉的女声将曲冰从失神中拉回。她顺着那熟悉的声音望过去,瞳孔逐渐放大。 结界之外,胥思敏揽着下半身被魔兽咬断的温彦,一声声低沉的“啊——”自喉咙里溢出,眼神已经失焦。 曲冰心跳漏拍,迅速飞身至温彦和胥思敏身旁,将周围环伺的魔兽一一击杀。 腥热味弥漫,曲冰踉跄来到只剩上半截的温彦身旁,颤抖着唤他,“小彦?” 没有回音。温彦就这么半张着嘴,圆睁着眼睛望向虚空,仿佛在看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系统!怎么救?怎么救他?!” [宿主,伤患已死亡。] “嗡——”脑袋里某根弦似乎断掉,什么都听不到,眼中只余温彦临死前凝固的面容。 那个兴奋比划招式,说着做她弟弟的少年;眼眸闪亮唤她姐姐,习惯插科打诨却处处维护她的男子……死了? 桂花糕很香,糖葫芦很甜,以后再不会有个满眼星辰,像极了她弟弟的男子为她买来,亲手交到她手中。 “曲师叔,你救救他,他是为了救我……” 魔兽的咆哮震撼山林,嘶喊声远远近近错错落落,不知道谁的道侣,谁的挚友,谁又落入魔兽之腹。曲冰浑身一颤,哑着嗓子,“对不起……” “这样啊……”胥思敏刚才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她怜惜地低头抚上温彦的脸颊,眼神温柔,“他说皇家的亲情是装出来,他从未感受过母亲的关爱。所以哪怕千辛万苦终于完成母亲遗愿,成为太子,他也要做一回自己,成为修士。他还说,我一定会是个好母亲,可我却亲手杀死了他的孩子。他这样好,又这样可怜,我怎么舍得他一个人走?” -- 第105页 曲冰听出不妙,当机立断在胥思敏抬起手掌的一瞬将人打昏。 魔兽密密麻麻如潮涌,一次又一次撞击结界。颜语和其他一众弟子隔着结界,拼力斩杀,尸肉如山,可魔兽却像潮涌的水,无穷无尽。 有弟子杀脱了力,望着结界外涎液横流,双目赤红的魔兽,麻木地喃喃自语:“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曲冰木然将胥思敏和温彦的尸身带入结界,沿途系统一言不发。她宁可系统如宕机一般提示伤患不停,那至少意味着还有人活着。 “仙子!” 曲冰灰败的眼神落在长天身上,身形一顿,尔后郑重将胥思敏交到对方手上。 “帮我照顾好她,别让她做傻事。” “好!仙子你没事吧?”长天从没见过这样的曲冰,异常苍白的脸,失去光泽的眼眸,整个人仿佛被抽空。 “没事。”她抬眸朝容翡望去,眼神里翻涌着浓烈的情绪。“交给你了。” 望着曲冰离开的背影,长天目含担忧,犹豫再三终于打开传讯玉简。 容翡这边已经召回两名魔将连沉控制住。他被连沉烦到恨不得挖个洞把人埋进去。 明明修为已经被压制,还能仗着死不了,硬是屡屡强行突破压制对他发起攻击。 曲冰来到他身后的时候,他正打算对连沉“小惩大诫”。 “容翡,既然你不打算关闭阵法,我就只能毁掉阵眼。最后给你个叫停的机会。” 听了她的话,容翡歪头嘴角上扬,“圣手不会以为,毁掉阵眼,还能活着从里面出来吧?” 放任阵法大开,必将尸横遍野。曲冰不愿再看到任何人死去,她要赌一把,赌容翡有更好的选择下会惜命,赌魔将不想让容翡死。 “两败俱伤,你想玩,我陪你。” 容翡露出疑惑的眼神,受制于魔将浑身是血的连沉却浑身一震,抬起布满血丝的凤眸,喉咙嘶哑,“师尊……不要。” 曲冰朝连沉微微扯起嘴角,尔后双目一凛,迅速欺近容翡。 “来啊!尽管来!”容翡露出兴奋期待的表情,他以为曲冰会像之前那样,对他发起毫不留情的连续攻击,然而曲冰只在头几招和他打了个来回,很快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后,用力箍住他的腰身。 察觉到曲冰没有动用灵力,而是从后背将他抱住,容翡整个石化,连呼吸都停滞。 清冷的声音幽幽从耳根后传来,“一起死罢!” 容翡瞳孔巨震,下一息,曲冰已经带着他朝头顶浓云飞去。 “师尊!” 连沉琵琶骨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血肉被锁链绞得触目惊心。 两名魔将正犹豫要不要违背命令放弃控制连沉,转而去帮助容翡。连沉已经震开魔将的束缚,迅速朝曲冰飞身而去。 云层里魔气弥漫,腥臭让人几欲作呕。身后传来的淡淡清新竹香,容翡恍然恢复神智。 他笑得浑身乱颤,索性把头朝后靠在曲冰肩膀上。黑色长卷发蓬松柔软,“好啊,一起死啊……” 曲冰恶心得胃如火烧。她强忍住将容翡扔出去的冲动,越接近浓云中心的阵眼,心中越发冰凉。赌输了吗?容翡真的说到做到,宁可一起死,也不关闭阵法。这是个彻头彻尾,纯粹的疯子! 乌云中的阵眼浓黑如墨,似庞大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涡。越接近阵眼,吸力越大,曲冰试图偏离,却十分勉强。 眼看着就要被卷入阵眼中心,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将她用力撞开。 第58章 从始至终 “壑老!魔尊被挟持, 即将接近阵眼,赶紧关闭阵法!”黑雾在被唤作“壑老”的魔修身旁缭绕,急得快要收不住形。 他俩一个负责收集情报, 一个负责研究阵法, 走的功能路线,没资格加入战场, 这会儿只能在上清门外观战。 眼看着容翡被劫持,黑雾急得上下乱窜。这位祖宗要是死了,他很快就得肠穿肚烂暴毙而亡! 壑老满布老年斑的脸皱成一团抹布, “不是我不想关!阵法开启和关闭, 只有魔尊自个儿才做得了主啊!” 阵眼附近, 曲冰被高大的身影撞飞,力道如此之大, 让她闷哼一声松开容翡。 眼看着就要撞上一只魔兽,曲冰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 连沉眉心蹙在一起,伤口被撞上的滋味实在……他低头放柔声音,“接住了。” 曲冰眼神错愕地落在连沉脸上,很快转头面向方才撞飞她的高大身影。 弓奇将她和容翡撞开后, 停在阵眼安全距离。 以阵眼为中心的漩涡周围,颜色越来越深的黑影逐渐实化为一只只魔兽,仿佛凭空生就,又仿佛由远及近。 弓奇默默给传讯玉简注入灵力, 连通景广云,“掌, 昂门师兄,乌云里的情况不对劲。” 景广云正在凝神对付一名魔将,直刀挥砍出磅礴的灵力, 没有留意到云层里的情况,“魔兽数量这么多,有可能存在连接魔域的裂隙。不封闭裂隙,魔兽只会越来越多,结界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弓奇方才接通长天传来的消息,得知曲冰的状态极不对劲。不用长天嘱咐,他已经赶往小师妹的附近。 从小师妹和容翡的对话里可以推断出,毁掉阵眼有生命危险。而毁掉阵眼,或许就是关闭阵法的关键。 -- 第106页 弓奇俯视如暴雨般密集落下的魔兽,以及杀红了眼,满身血污的门派弟子,眼神落在长天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轻易在人潮里发现对方。 一记灵力朝结界外的魔兽打出,腰间传讯玉简亮起,长天注入灵力,听到这几年来无比熟悉的声音,“长天,你听好,我枕头下给你留了东西。还有……” 弓奇顿了顿,“其实,我眼中看到的,心里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长天蓦地睁大双眼,抬头寻找弓奇的身影。然而浓云不散,漫天魔兽,哪里能找到? “小,嗷师妹!帮我照看下长天!毁掉阵眼就交给师兄了!”弓奇爽朗一笑,双臂提起巨斧,飞身朝阵眼中心而去。 曲冰瞳孔骤缩,挣扎着朝弓奇追去,“弓师兄!危险!回来!” 连沉没能抓住曲冰,只能紧随其后。 * 弓奇第一次见长天的时候,鲛人伏在地上昏厥过去。银白色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现出原形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颗透明珠子。 小师妹明明说叫“长天”的鲛人尚未分化,可怎么看这张脸都是男子模样。 他把长天救下,没料想对方醒后变作的,却是个秀丽女子。“这鲛人真奇怪,喜欢男扮女装。”他心想。 平安活泼,小嘴侃侃而谈;长天沉默,讲话一针见血。接触下来他发觉,平安和他一样好恶分明。而长天,长天既纯粹又复杂,就像是倔强的蚌,紧紧将情绪和想法包裹起来。 从平安那里了解越多关于鲛人的情报,他越是心惊。长天,难道对小师妹…… 不知为何,长天会觉得他喜欢平安,并提出可以帮忙撮合。他第一次没有老实地表明对平安的亲近不涉男女之情,而是默默应承下来。 多么不可思议,在长天面前,他可以做到流畅地说出每一句话,完全不用担心说错。他可以跟长天说植园里哪些仙草新发了芽,哪些灵树刚挂了果,甚至可以偷偷分享他新学的,绘得一塌糊涂的画。 长天认真听他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树上的小鸟,林间的小鹿,纯然得如同天底下所有可爱的小动物。小动物不会因为他醉心植园而暗暗有看法,不会因为他说话不顺畅而隐忍适应。他可以是自由的,从未有过的自由。 察觉到对长天的感觉变质后,他一度难以接受。毕竟幻想了小半辈子女修,忽然对雄性鲛人动心什么的,实在让他不知如何释然。所以当平安顶着那样一张与长天平日里酷似的脸表白心迹时,他鬼使神差地问出口,“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平安愿意,长天一定不愿意,那颗鲛人泪为谁而流,他再清楚不过。 纠结着如何向平安解释,道侣的事不过是恍惚了,魔怔了,他怅然不知所措。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长天却做了让他不敢想象的事。 何须撩拨,天雷与地火。他极致快乐,也极度痛苦。 被平安撞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异常丑陋。从未撒过谎的他一次就骗了平安和长天两个,而且骗得如此流畅。长天需要的只是他的庇护,他可以给,可以一直给下去,却假装错认将错就错。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办法一句话不卡顿地在长天面前说话。长天仿佛也刻意回避那天发生的事,再没以平安的面目出现在他眼前。 有关小师妹的一切,长天想知道,他悉数告知,包括小师妹对大师兄的情意。这么做并非想让长天知难而退,而是想让长天认清,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情敌”。 他自觉地给了长天他能给的一切,哪怕连千机峰内部都暗暗传他和长天之间师徒不伦,也从未疏远。那些“夜夜笙歌”的传言不过子虚乌有,他仅亲近过长天一次,珍之惜之、自责沉沦的那种。 小师妹回来那日,他分明看到长天迅速变了副容貌,眼神里绽放的灼灼神采,在平安择碧海峰时变作惊悚。 他隐藏的心思,不可见光的渴求,就如长天面对小师妹,如出一辙。 小师妹承认和徒儿神魂双修的时候,他震撼多过愤恨。难怪大师兄和长天都喜欢小师妹,面对整个修仙界,面对师兄师姐的质问,那样平和坦荡的一个人,谁又能不向往? 因着那份坦荡,他愿意相信背后有个连他们这些师兄师姐都不便知晓的缘由。 “身份只是机缘巧合披上的外衣,外衣里面的心意只要相通,其它不必拘泥。” 假如长天能看见他的心意,该多好。 为长天说好话,为长天创造接近小师妹的机会,为长天“看看仙子是不是有事”,他不占一席之地,却甘之如饴。 这些年,为长天收集各门派私下豢养鲛人的信息,抓住季向明一根“藤”,终于在近半年牵扯出不少有效情报,并记录成册藏在枕头下。 他幻想终有一日,长天可以救出所有被困的同族,唱起鲛人古老的歌谣,回到蓝色的故乡。假如没办法活着从阵眼走出来,枕头下的册子,是他唯一能为长天留下的。 阵眼中心的魔气浓得不见五指,被魔气侵染的感觉如遭腐蚀。 弓奇强忍剧痛碰到阵眼中心的一刹那,汹涌磅礴的灵力如晨曦穿透黎明前的黑暗,将漫天乌云撕开一道金色的口子。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弓奇外化的灵力如一柄开山破釜的利刃,划破苍穹。 -- 第107页 门派弟子不知道阵眼里发生了什么,只道是浓云有变。景广云眯起双眼,忽然心有所感脸色大变——“弓师弟!” 一、二、三,令人窒息的诡奇寂静后,乌云由浓转白,瞬间炸裂。连护在云层炸裂前揽过曲冰,转身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灵力与魔气震荡出骇人的冲击,将曲冰、连沉、不远处的容翡、以及纷纷而落的魔兽飞速弹开。结界也终于承受不住,自顶部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如破碎的冰面,四散垮塌。 自阵眼传来的冲击几乎让所有人耳鸣,曲冰和连沉跌落在扶崖洞废墟旁,稍稍垂首,便能看见环在她腰身的手背上,刺目的鲜血。 连沉强行突破压制,使得锁链彻底破开琵琶骨,朝胸骨继续紧绞。如同纠缠不休的血蛭,直要吸干最后一点灵力。鲜血自嘴角流下,垂落在苍白的手腕,触目惊心,被他不着痕迹地拭去。 [宿主,阵眼被毁。] 系统顿了顿,[弓奇已死。] “什么?”曲冰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望向云层。乍暗还明,一滴、两滴、三滴雨落在脸颊与睫毛上,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天空下起温热的太阳雨,方才遮天蔽日的乌云不再,仿佛只是万里晴空下多变天气的一场意外。 [弓奇已死。] 系统的再次确认,让曲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平安、温彦、弓奇,点滴相知,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个眨眼间遍寻不着踪迹,那些言笑晏晏的日子,抓不住,也回不来……了吗? 察觉到怀里的曲冰忽然颤抖,连沉松开她,有些无措地上下打量,“师尊可有哪里受伤?” 一袭白衫染上太多血迹,分不清来自容翡、魔将、他,还是师尊自己。 此刻的曲冰眼神空洞,在对上连沉关切的目光时忽然神清目朗,“系统!找到尸身!找到尸身可以复活弓奇对不对?还有平安和温彦!这里是修仙世界,有很多可能对不对?” 系统沉默一小会儿,[平安魂飞魄散,温彦身死道消,弓奇魂体不再,三者均无起死回生可能。如凌霄行般尸身保存完好,修为臻至成仙,具备起死回生基础的,可遇不可求。宿主虽然与各角色不在同一位面,但仍受生死等基本法则约束,请宿主节哀。] 怎么会这样?不是真的对不对?只是一场梦,醒来后,平安依然有很多的感情苦恼需要倾诉,温彦没一句话离得开插科打诨,弓奇总能精准地避开平安给她送来灵果……大家都还好好的…… 结界碎裂,蚁堆一般的魔兽如肉山涌入,万剑峰充斥着绝望的哀嚎与撕心裂肺的呐喊。 曲冰恍然回神,抬眸望向与魔兽竭力厮杀的门派弟子。 阵法已破,不会有新增的魔兽,这是弓奇拿性命为上清门弟子争取来的生机,绝不能辜负。 摇摇晃晃站起来,曲冰调动灵核深处的灵力,指尖轻抚,幽幽吹响唇边竹笛。 第59章 新的危险 暖雨滋养, 《春生咒》催绿意暴涨。万剑峰上但凡沾着些绿的,见雨就发,见风就长。 魔兽的巨爪与獠牙被疯长的绿植死死缠住, 咆哮着挣脱不开。明明翠盈盈看起来柔软不堪的植物, 却束缚出坚不可摧的气势。 待所有魔兽被困,曲冰变《春生咒》为《疾风爆》。漫天冰凌在日光下反射出七色光泽, 如梦似幻。 上清门弟子呆呆望着眼前骤变的景象,一个个露出“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迷茫眼神。 赶在灵台枯竭前,曲冰驱使漫天冰凌落下。形如流星, 声如风铃, 锋利穿透每只魔兽的身体。 无数被扎成血肉筛子的魔兽齐喑, 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其音冲天直上, 仿佛能顶破天际。不少上清门弟子承受不住,只得捂住耳朵。 容翡沐浴在魔兽嘶鸣声中浑身发颤,如孩童得了玩具般双目发亮,痴痴望着血雾在空中弥漫。乐修的暴力结出的果实如此香甜,让他嗅着味道激动不已。 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的曲冰灵台枯竭, 长眸落下后身形一晃,人没着地,已经被连沉稳稳接住。 “师尊……”连沉想伸手碰碰曲冰苍白的脸颊,却在看到自己被鲜血沐过的五指时默默收回。 不愿弄脏师尊。 曲冰双目放空, 在对上他心疼的眸子时蓦地聚焦,尔后双唇颤抖, 声音既轻且弱,“没了……” 弓奇、温彦、平安,还有那些来不及进入结界的弟子, 全没了。 连沉幽深的眸子瞬时漫上晦暗,他小心地将曲冰揽进怀里,脸颊紧贴她的发顶。 身为不死之躯,面对生之无涯,孤寂无孔不入。返童时,天地苍茫举目无亲,自怜无一人惦念。好不容易找回记忆和修为,能够时时伴在师尊身侧,还是没能保护好心爱的人。 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淹没,时光从未施舍掌控感,他只不过想保护好师尊而已。 魔兽的血肉将绿意染至褚红,又被淅沥的太阳雨冲刷干净。浅红色的雨水混合着血迹,蜿蜒流一地。 景广云一只手紧握着始终没能连通弓奇的传讯玉简,与仍旧试图从姜元铃手中抢夺凌萧行尸身的魔将周旋。 曲冰由于灵力耗尽而长眸半眯气若游丝,她太需要好好休息。 连沉的面前,容翡嘴角含笑从天而降。与他诡异的笑容对应的,是身后四名面无表情的魔将。 -- 第108页 “今日玩得很是尽兴,二位可愿随本尊回魔域看看?本尊做东!”容翡微微欠身,桃花眼里满是亲近,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连沉凤眸扫过眼前的容翡,一个错身,以背挡住容翡的视线。他贴着曲冰的耳廓,“师尊,别睡,看看徒儿。” 曲冰本已神志模糊,然而连沉的声音如夏夜深潭里清凉的水,让她强撑起精神仰起头。 那双在阴影下,如夜空般深邃浩渺的凤眸里,有太多太多欲语还休,以及还有,她的影子。 幽光一闪,曲冰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便陷入沉重的昏迷。 锁链在连沉与曲冰对视时再次扭曲,胸骨碎裂,继续朝肋骨绞去,牢牢锁住整个上半身。 连沉嘴角涌出两股温热的血,身子晃了晃,终是稳住。 容翡留意到锁链的变化,双目骤凝闪身来到连沉身前。对方的怀里,哪里还有曲冰的身影? 暴怒爬上双眸,容翡蹲下身用力揪起连沉的衣襟,额角青筋毕露,“你把她藏哪儿了?” 连沉没能忍住,一口鲜血呛在容翡袒露的胸前。他掀起凤眸,斜觑容翡一眼,语气冷静疏离,“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容翡顿住,很快眉毛笼在一起,狞笑着嘴里念念有词。 锁链在身体里搅动骨与肉,连沉蹙眉紧闭双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魔尊,屠鼎和仇龙被上清门掌门击杀,我们该走了。”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到容翡身旁,小心翼翼汇报。 容翡半眯起双眼,“嘁,两个没用的东西。带人走!” 在他的授意下,两名魔将架起面色苍白的连沉,迅速消失。 万剑峰空谷寂静,尸横片野,只余山风飒飒,似要将潮湿的血腥味与死亡的气息彻底吹散。 曲冰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暮春的柳条随风飘荡,溪水映照出粼粼波光,归庐里平安在诉说她的感情苦恼,温彦抛起一颗新鲜的灵果,张嘴仰头接住,眉梢嘴角全是不正形的笑,一切都刚刚好。 温热的泪水于眼角滴落,自混沌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台上细幼的文竹在日光下氲着鹅黄色的光。 这里是归庐?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曲冰扶额坐起,待缓过头晕后,这才起身离开房间。 归庐里外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耳聋。曲冰凝神思索一会儿,踱步来到溪水流经的地方,果然,河床干涸,见不到一丁点水迹。 “师尊。” 低沉的,带着几许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曲冰转身,对上连沉有些躲闪的眼神。许久,微叹一口气,“你竟从那个时候起,就恢复记忆了。” 曲冰说的那时候,指的便是镜仙莫名消失,颜语身负重伤。她一直觉得不清不楚的谜团,居然今天才揭晓。只是这谜底,教她不知如何应对。 她想过连沉是被困缚神阵时恢复的记忆,那时候两人已经朝夕相处三年,她亦能感觉到连沉对她的感情试探,这种情况下不愿意坦白真实身份事出有因。可原来竟是在镜仙惑世时就恢复记忆,那为何要假装?还矜矜业业假装这么久? “我现在在镜域?” “是。” “颜语是你伤的?” “是。” “为什么?” “那师尊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徒儿真实身份的?” 曲冰一直觉得,连沉的眼睛如同深邃的海,天晴时碧空如洗,湛蓝清澈,风暴来袭时海天变色,沉郁如墨。 比如此刻,那双倔强又委屈的眸子,看起来又像是属于执着想知道答案的少年。 什么时候呢?她自嘲一笑,对连沉而言,答案怕是并不友好。 这边连沉紧握双拳凝着脸等她回答,却在尚未等到答案时蓦地瞳孔放大,身形一晃。 “怎么了?” 连沉眼神定了又定,“容翡想把我唤醒。” “让我出去对付他。” “不行,我们现在身处魔宫地牢,危险环伺,且我修为受制,无法保护师尊!”说到这里,连沉蹙眉摇了摇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他的思绪。“师尊再等等,至少让徒儿弄清楚容翡想对我们做什么。” 见他显然痛苦难耐,目下也没有更稳妥的办法,曲冰赶紧答应下来,“好,万事小心。” 因着这句再自然不过,脱口而出的“万事小心”,连沉短暂地陷入沉默。过去多少次他们面对危险,师尊总会嘱咐他一句“万事小心”。原来即便身份揭露,他还是被关心着的。 忐忑不安悄悄被熨平,末了,连沉不忘补充一句,“徒儿会让师尊看到目前的情况。” 待连沉隐去身形,手中凭空出现一颗留影石,曲冰才明白,那句“徒儿会让师尊看到目前的情况”是什么意思。 留影石刚被指尖触碰,影像大开,在曲冰眼前投射出连沉此刻看到的画面。 阴冷潮湿、怪石嶙峋的山洞里,一张巨大的铁笼将连沉困于其中。黑峻峻的阴影随魔焰摇晃,不安地变换身形。 容翡换了一身松垮垮的紫色底绣金云纹宽袍,光滑莹白的肌肤大喇喇地露在外面,仿佛陈列的展品。 他斜斜地歪在石椅上,“已经过去三天,终于醒了?休息得可好?”懒洋洋的语调,漫不经心的表情之下,容翡的脸就像是没有温度的雕塑。 -- 第109页 “你想要什么?” 面对连沉简短而冰冷的问话,容翡嗤笑,“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的?” “神魔躯?” “聪明。” “你想从师尊身上得到什么?” “她啊……”容翡仿佛陷入沉思,“说来可能会让你生气,我很喜欢她,想留她在身边消遣。” 话音未落,连沉当即暴起,反而锁链两端固定在铁笼上,每一个动作都牵动肋骨伤口。 画面震颤,曲冰能听到近在耳旁,连沉隐忍喘气的声音,想必疼极。 “啧啧啧,听一听都受不了,我要是做点别的什么,你会不会坏掉?”容翡笑得桃花眼眯出一道缝。“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个轻易就被本尊几条连环计引战火上身的前任魔尊,转身竟然能把沧浪剑仙的女人弄到手,这个仇报得漂亮。” “闭嘴!”连沉咬牙切齿,眼睛里满是熊熊怒火。 当年他自登顶魔尊之位,极少露面,一应俗务悉数交给三名魔将互相制衡。可惜修仙界仍旧将他当做众矢之的合力追杀,没想到背后的始作俑者竟就是容翡。 他对凌萧行从来没有恨,也就谈不上报仇。渴望师尊,就如飞蛾向往灯火,与任何人无关。 “告诉我你把她藏在哪里,我就闭嘴。”容翡忽然收起笑容,定定望着连沉。 隔着投影,容翡的眼神仍旧让曲冰后背渗出涔涔冷汗。说不上为什么,她本能觉得危险。 第60章 拉下神坛 “开口啊!你不可能永远藏着她!”忽然放大扭曲的脸让曲冰下意识后退。她第一次发现, 容翡看起来这么……狰狞丑陋。 连沉咳出一口带了碎渣的血,抬眸望向失态的容翡,“是不是没有师尊, 你拿到我的神魔躯也没用?” 容翡最讨厌被猜中想法, 然而曲冰行踪不明,此刻的连沉似乎找不到弱点。他后退数步, 扯起嘴角,“你不说,难道我就不能逼她主动现身?” 曲冰指尖紧扣, 容翡难道又想拿凌霄行和上清门威胁她? 连沉不为所动闭上双眼, 纤长的睫毛压下, “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知道。” 容翡眼神睥睨嘴角上扬, 转身拂袖离开。他准确抓住“不会知道”四个字,离开地牢后当即吩咐雾隐派手下去查,与凡修界隔绝的禁地里,有没有曲冰的下落。 化作黑雾的雾隐眨眼消失。回到寝殿,容翡解开宽大的衣袍随意扔下, 赤身撩散长卷发,任自己蜷入柔软的白色怀抱。 他后仰起头,将脖颈搭在对方瘦削的肩膀上,指尖细细临摹身后女子的脸部轮廓。“信不信?你迟早落到我手里。” 女子眼眸婉约修长, 鼻梁精致小巧,面对容翡的动作与话语没有任何反应, 赫然是曲冰的模样。 投影消失的同时,连沉现身镜域,眉眼间疲惫更甚。 “将我藏在这里, 需要你突破压制对不对?”曲冰望着连沉的眼睛,不放过任何表情。这个在她跟前装了几年纯良的徒儿,已经信用破产。 “是。” “让我出去。” “不行!” “你违抗师命?” 连沉指尖微颤,别过脸去,“总之不行……” 曲冰也不追究,垂眸谈起别的,“从刚才的对话和容翡的表现里可以大致推断,他极有可能需要我帮他得到你的神魔躯。机体排异的修士修为受限,寿命也不长,恐怕因为追求永生不死才会找到你。在我现身前,他应该不会贸然动你。可若持续折磨你,镜域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到最后是个死局。” 连沉抿嘴不语,这也是他想到的,只不过同时还有别的担心。容翡的眼神里传达了某种对师尊疯狂的,见不得光的东西,这东西他曾有过,因为熟悉,所以不安。 “容翡应该会去几大禁地寻找师尊下落,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他故意留下错误的线索,为的就是让容翡白忙一场。 “容翡此人不按常理出牌,为师担心他哪怕疑心我不清楚情况,也会同时拿上清门做威胁,所以想出去打探消息。”曲冰眉心微凝,欲破死局,必须走出非常规的一步。“性格偏激,修为也不高,稳坐魔尊之位,极可能握有手下把柄。只要将把柄找出来……”从内部瓦解,容翡自然会一败涂地。 “不行。” “沉儿!” 谈话陷入僵局,连沉尽管难掩疲态,眼神却异常坚定。 曲冰一肚子气,连沉分明清楚两人目前的境况,除了她,没人可以离开地牢找出破局的点,偏偏还怎么都不同意。以前从未这样“忤逆”,自真实身份揭露后,开始放飞自我? 她幽怨地瞥一眼对方,徒弟主意大,队伍不好带了。 连沉知道,师尊拿这样的眼神看他,那便是生气了,而且是极严重的那种。他也明白目前即将陷入死局,自己被困,有些事情只能师尊去做。可是一想到容翡的眼神,他就没有办法冷静。棋局是一回事,让师尊孤身犯险是另外一回事。 曲冰从小养成习惯,即便生气,也会先平复情绪,然后再找解决办法。因此尽管拿连沉这“倔驴”没办法,也只能转过身去,省得看着更加来气。 “师尊……” 不想理。 身后许久没有声响,曲冰以为他“知趣”地离开,没料想转过身来只隔着拳头远的距离,险些就要栽进连沉怀里。 -- 第110页 “师尊,让徒儿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不住的时候,再让师尊出去,好不好?”连沉低头在曲冰耳边轻声软语,像是个诱哄猎物的妖精,“突破压制好疼……” 本想说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却在听到“好疼”的一刻蓦然心软。 “真是要命。”曲冰心想。 没有回答即视作默认,容翡不来打扰,连沉索性赖在曲冰身旁。 镜域被缩至竹舍大小,以减少修为压制的强度。连沉脸上的隐忍与疲惫昭示着他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痛楚。曲冰几次想劝他别执着些没有意义的坚持,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镜域内打不开芥子袋,没法用药缓解痛楚,灵力补给在修为压制下亦无用处。曲冰只能自后腰取过简易竹笛,吹响一首又一首悠扬舒缓的曲子。 连沉原本焦灼凝肃的表情在悠远的笛声中逐渐抚平,直至悄悄睡去。 魔宫主殿。 容翡斜倚在王座上,声音不咸不淡,“怎么说?” 伏在地上的魔修身形一颤,“上,上清门掌门和神梦峰峰主说,魔尊害死千机峰峰主并弟子数百,此仇不共戴天。碧海峰峰主不可能下嫁魔尊,让,让魔尊死了心擦干净脖子等死。” 容翡听罢,仰头哈哈大笑,这话说得有意思。上次因为忌惮连沉旧部,只带了不多的几个亲信,所以才让上清门逃过一劫。若不然,最后必能顺利带回曲冰。 他想踏平上清门,本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效仿凡人提亲不过是做做样子恶心人,能将曲冰激出来最好。可惜目的只实现了一半。 “还有,这次回来,属下带回个鲛人。她说有笔交易想跟魔尊谈。” 容翡斜觑跪在殿中,战战兢兢答话的魔修,语气逐渐变凉,“如今连区区海妖也配跟本尊谈交易?” 魔修赶紧将身子伏得更低,“这,这个鲛人有点东西,属下想着魔尊可能会感兴趣。” 容翡勾起嘴角,“你最好保佑这鲛人的确有东西让本尊感兴趣,否则,这次的解药,可就得拿去喂鱼了。” 魔修连连磕头,吩咐候在外面的长天进来。 容翡桃花眸上挑,在看到长天的一瞬间,直接起身。 来人一身白衫不染凡尘,长发素素地绾起,容颜冷清秀雅,一双长眸仿佛藏着太多慈悲与忧愁。 容翡几乎要脱口而出唤对方“圣手”,却生生顿住。 “长天拜见魔尊。”浓睫之下的眼神看不分明。 像,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容翡暗自心惊,传言鲛人可以任意变化形态,像这样神态语气拿捏到以假乱真的情形,竟真的存在。 他平息稍微有些凌乱的呼吸,“说说你的交易。” 长天自衣襟取出一本深蓝色的册子,双手捧至头顶,“若魔尊能解救这本册子里的鲛人,并将他们放归海域,长天愿留在魔尊身边,供魔尊差遣。” 容翡重又坐回王座,恢复懒洋洋的姿态,“鲛人虽已不多见,但尚未绝种,你有什么资格提交易?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供我差遣,何必这么麻烦?况且,上清门只一个鲛人,就是弓奇身边的,你觉得,我凭什么要留下,这么危险的你?” 长天变回清秀女子模样,一张脸与神态便与曲冰无半分相似。 “长天跟着弓奇,本就为解救同族。如今上清门自顾不暇,长天自然应该选择更好的倚靠。一千个鲛人里,只长天一个可以模仿曲峰主的神态,一千种办法里,只有这一种,能让长天心甘情愿扮演别人,否则长天誓死不从。” 容翡在长天改变容貌后,五指紧扣,仿佛饿了许久被吊着味儿的人,猛地被撤了吃的,哪哪不是滋味。 他挑起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嘴角愉快上扬,“好,成交!”尔后抬起手臂,朝长天招招手,“过来。” 长天正待迈步上前,就听容翡补充道:“用她的模样。” 魔宫王座宽长如榻,换了容貌的长天在容翡旁边落座。毛茸茸的脑袋下,容翡苍白的身子如软蛇般凑过来。 “味道也是一样的。你对她很了解。” 长天目不斜视,“曲峰主救过我的性命,所以印象深刻。” “是嘛,本尊还想再验验货……”暧昧的语调余音未缈,容翡拱起上半身,准确地凑到长天脖子上用力啃上一口。 一直伏着的魔修后臀轻扭,偷偷挪至殿外,将空旷的主殿留给魔尊。 长天面无表情地起身往后退开,将手中册子递到容翡面前。“在解救所有的鲛人之前,不接受验货。” 容翡微微一愣,很快仰头大笑,“你当真是把她的精髓学了个九成。好!如你所愿!不过,”他低头肃着脸,“需要你先陪我去见个人,并且,全程不许开口。” 连沉是在睡梦中被容翡唤醒的。镜域中,留影石影像大开。 曲冰望向投影,画面中,容翡揽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连沉。 初看到长天的连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曲冰在他熟睡期间被容翡抓住,下意识想冲脱牢笼。 锁链碰撞紧绞的声音零碎,在地牢里格外刺耳。连沉几乎弓成一团,好不容易因为休息恢复部分的伤口再次崩裂。 “沉儿,那不是我。” 曲冰的声音在神识里响起,让连沉瞬间冷静下来,并再次仰起头仔细审视对面与师尊似极的“女子”。 -- 第111页 长天抬起手,指节“不经意”地在脖子上掠过,并将视线投向别处。 留意到这个细节的连沉眉心微蹙,长天? 容翡本想看一场大戏,然而连沉只“坏”了不到数息,就仿佛怀疑起明明一模一样的鲛人不是曲冰,这让他实在有些不痛快。 “本尊不日将与上清门碧海峰峰主结为道侣,特来请前任魔尊,为结契仪式做个见证。” 连沉摸不准长天变成师尊的模样出现在容翡面前,究竟有什么目的,抿唇未予回应。 容翡也不管他到底确不确定身边的曲冰是假的,只半眯着眼睛意有所指,“我要让全修仙界的人都知道,碧海峰峰主背叛上清门,与当世魔尊结为道侣。也让你看看,自己的清冷师尊被拉下神坛,零落成泥碾作尘,究竟是副什么模样。” 第61章 离开镜域 连沉的双掌逐渐握紧, 容翡说的这些,在他初初找回记忆时,也有过几乎一样的想法。 以摧毁的方式得到, 将对方拉向自己所在的黑暗领域, 一起腐烂在无边的幽寂里。 因为从未被善意对待,所以关于“在一起”, 只有凶狠决绝一种姿态。因为害怕好不容易触碰到的温暖从手心溜走,所以要碾碎了,揉化了, 死死攥住。 直到现在, “共赴毁灭”的欲望依然纠缠, 随时被抛弃的恐惧仍时不时漫过思绪。然而因为师尊的温柔与恬淡,他终于能相对平和地面对这些, 带血荆棘般的念想。 假如没有以徒儿身份留在师尊身边,他可能就是另一个容翡。 “说完了吗?” 容翡:? 连沉闭上眼睛,低垂着头小憩。容翡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另一个他,丑陋也真实。可以的话, 他不想多看一眼。 容翡:!!! 与容翡预想的不一样。他期待看到的,连沉质问长天为什么同意与他人结为道侣,在锁链的压制下血肉模糊,一个都没有出现。 不过没有关系, 当整个修仙界知道他要和曲冰结为道侣,一定热闹非凡。消息传出去只须半日, 他很快能找到新的乐趣。 镜域里,曲冰下意识右手半握成拳,食指指节搭在嘴唇上。 “师尊想到了什么?”连沉熟识, 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沉儿,你确定对方是长天?” 连沉点头,神态能学到这种程度,又给出那样的提示,除了长天,找不到第二个人。 “有长天出入魔宫,为师可以趁机查探情报,即使被发现行踪,也不一定有危险。”曲冰直直望着连沉,机会难逢,必须把握。 “不行。” 连沉知道自己此刻就像是明明知道正确答案的学生,偏偏在夫子提问时故意答了个错的。容翡果然想以那样一种撕毁身份、囚禁自由的方式得到,他更加不能让师尊落入对方手中。 没法直视曲冰的眼神,连沉只能垂下头,看起来倒像是知错了。 “沉儿,你想不想知道为师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又为什么将你留在身边?” 连沉猛地抬头,凤眸紧紧盯着曲冰。 怎么会不想知道?从缚神阵里开始怀疑,他无时无刻不被这个问题困扰,却又如此害怕知道答案。 若师尊真的想用“求而不得”的方式报复,只要他不知道答案,就可以抛却骄傲,仍旧留在师尊身边。若是知道了,奉上去的心意被无情践踏,又该以什么理由继续伴在师尊左右? “放为师出去就告诉你。” 曲冰觉得她这会儿跟连沉一样无赖,居然把“告知真相”当成交易筹码,更无耻且残忍的是,真相还必然会伤害到对方。 连沉嘴唇紧抿,手掌收紧又松开,终于开口,“徒儿不放,师尊可以不说。” 曲冰像是被一团空气噎着,半天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这“倔驴”,怎么油盐不进呢?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曲冰陷入沉思,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连沉这么不讲道理? “被困缚神阵的时候,你明明修为不止金丹境,却在为师提出双修时隐瞒不提。”曲冰自己都觉得翻旧账不讲究,却也只能面不红气不喘继续像个孩子讨价还价,“只要放为师出去,为师就不再追究。” 连沉编织了一张网,步步为营地将她带至网心。可恨的是,她的震撼与气愤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怎么就讨厌不起来? 或许是神魂交融时,连沉那浩渺的孤独让她心疼,又或许是,被她回应时,对方神识里蔓延开的欣喜与勃勃生机,让她不忍收回。 连沉的耳尖瞬间红欲滴血,深邃的凤眸罕见地闪过慌乱与羞耻。 许久,他下定决心般,“徒儿,会负责……” 曲冰怔楞原地。 负个大头的责!谁要他负责!她要的是负责吗?真的想掰开连沉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怎么能这么……这么无耻? 曲冰气得不轻,软硬不吃,是想逼人剑走偏锋么?容翡不死,不光对她和连沉,对上清门同样有威胁。逃跑无用,只能尽快找出杀死容翡的办法。 想离开镜域,只能乘其不备,她有且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失手。曲冰心念一转,略微侧首,眼神滑过连沉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双唇。 出其不意是吧? 咬牙一横心,她两步上前,握住连沉的双臂,踮起脚尖凑上去。 -- 第112页 连沉在双唇被曲冰吻上的瞬间双眸大睁,原本狭长冷淡的凤眸成了错愕的杏仁圆眼。意识到她打算做什么,浅淡眸子里迅速漫上慌乱。 曲冰顺利在连沉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下一秒,天旋地转。 现身地牢的她睁开眼睛,眼前果然如留影石里看到的一般,除了潮湿嶙峋的怪石,便只被锁链和铁笼囚禁的连沉。 偶尔有水珠沿着倒挂的尖石滴落,发出轻微的声响。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相顾无言。 镜域内所有死物均无法反射倒影,只眼睛里的倒影是唯一的“钥匙”。连沉在曲冰主动亲吻时一个没稳住,被钻了空子。 “师……” “为师自会小心,查探完就回来。”语毕,曲冰顺着此前容翡离开的方向白衣一闪,转瞬消失。 连沉这边薄唇紧抿,方才的柔软触感仿佛还在,只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已经消失身影。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地牢,双拳用力握紧,搅得锁链绷紧。 空中血月盈盈,魔宫的格局与装饰同当初凤山天池镜域里见到的一样。 她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可以看得出来,容翡的行动很快,魔宫已经开始在为结契仪式做准备。黑森森的殿宇因勾檐锁廊的红纱而显出几分娇艳的旖旎与缱绻。 目前有两件事需要确认,其一、寻到长天,问明目的;其二、找到魔域层级足够高的下属,问出把柄。 “诶?你见过未来的魔尊夫人吗?” “没见过,怎么了?” “只能说,不愧是凡修界名门正派的峰主,长得那叫一个,啧啧,清丽脱俗,绝!跟咱魔域这些妖艳美人,完全不是一路!” “难怪魔尊不近女色,看这满宫殿跑腿的全是男的,我还以为魔尊喜欢走旱路,原来是之前的女修不合口味。” “啧!我在这伺候几十年,就没见魔尊碰过谁。魔尊长得好看吧?那脸,那身板,想爬他床的,男女修都有,从南排到北,没一个成功的。别说,还就得是夫人那神仙一般的人物,才配得上。” “你这说得,我好想看看夫人到底长啥样。” “三日后的结契仪式不就能看到了么?听说,魔尊还特意给整个魔域和凡修界发了喜帖,回头少不了一场大仗。” “为什么啊?结契打什么仗?” “嘘,我听说啊,夫人是被魔尊抢回来的。” “那又怎么了?不都这样么?哪个强就跟谁,还指望跟个废物在一起?” “你这脑子就不会转弯,魔域的确是可以抢来抢去,但凡修界不认这一套啊。抢了人家门派的峰主,人家不得来闹啊?” “原来这样。” “而且我还听说,夫人之前结过契的!道侣啊,还是传说中的沧浪剑仙呢!” “哎唷说起这个,我脚指头都硬了,赶紧的,想听想听!” 两名五大三粗的魔修一人托着盘粉色脑花,一人端着瓶酒,从附近讲相声似的走过。曲冰扫一眼两人手中的东西,如一练白色月光,倏然跟上。 行至魔宫西北角,其中一名魔修敲响暗绿色的拱门。沉闷的敲门声在魔宫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许久,拱门从里面打开,一张满布褶子以及灰褐色斑点的脸露出来,“干什么?” “壑老,给您送吃的。”两名魔修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将手中的脑花与酒高高举起。 壑老两只手分别将脑花与酒抢过去,“砰!”拱门重又关上。 两名魔修似乎见怪不怪,齐齐离开。 “你之前说,夫人跟沧浪剑仙结过契,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话本的!想看的话,今夜来我房间啊?” 声音渐远,曲冰待走廊完全听不到声响,这才自暗处走出,敲响拱门。 “又干什么?” 门刚开一条缝,就被曲冰一股灵力推开。壑老被拱门推倒在地,一张脸皱成麻团。“哎哟喂!你……” 看清曲冰的模样,壑老“你”后面的话愣是给化作口水咽下去。“夫,夫人……” 被人低眉顺眼地唤作“夫人”,曲冰一阵反胃,眉心快要凝出花来。她扫视壑老的房间,只见正中央一张齐腰高的棕黑色方台占去房间大半。方台上叠着厚厚白纸,纸上密密麻麻画着红色线条。 方台一角摆着那碗魔修送来的脑花,天青色酒壶立在一旁。 将眼神收回,她重新审视眼前唯唯诺诺的魔修。“你在做什么?” “啊?”壑老望一眼方台,这才恍然大悟,“哦,哦,属下在布置阵法。” 曲冰长眸微眯,“上清门的阵法也是你布置的?” “对啊!”倒三角眼无辜眨啊眨。 曲冰瞬间欺身,半截若虚抵在壑老脖子上,“这次的阵法,为谁准备?” 灵力的锋芒惊鸿一现,壑老三角眼睁大,“你,你,你是真……” “说!” “是是是!为结契仪式准备的。那天前任魔尊的旧部,还有想救夫……峰主的凡修必须经过子虚谷,这些阵法能将他们一,一网打尽。”壑老声音越来越低。 “前任魔尊的旧部?”曲冰有些疑惑,连沉已经“消失”百年,魔域还有他的旧部? “说是旧部,其实做主的,是打着前任魔尊旗号的三位元老。” -- 第113页 若虚离脖子更近,“你为什么效忠容翡?” 壑老的脸苦成一团,“我也不想啊,可中了他下的毒,每个月都得服一次解药。峰主不知道,毒发时那叫一个疼。” “系统,这魔修有中毒吗?” [回宿主,没中毒,但他的腹中有蛊,此蛊若不及时喂养,会啃噬脏腑。想驱蛊只能手术。] “手术我能做下来吗?” [没问题。] 曲冰心中有底,这应该就是容翡握着的把柄。 “除了你,还有谁中毒?” “基本上,金丹境以上的都有中毒。一到月圆之日就毒发。” 曲冰想起刚从地牢出来看到的,近满的血月,“下一次满月是什么时候?” 壑老嘴角下垂眼尾下垮,“三日后,结契仪式当天。” 收回若虚,曲冰俯视壑老,语气清冷疏离,“想不想根治?” 第62章 摘除蛊虫 听完曲冰的根治法子, 壑老浑浊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霜,“要……开腹啊?” “怕?” “谁,谁怕了?”壑老梗着脖子, “还有别的法子么?主要我年纪大, 受不住。” “不疼。”曲冰已经打开芥子袋,开始往外取手术用具。 壑老歪着脖子想了想, 还是决定再挣扎一下,“有没有吃药缓缓的法子?” “对蛊虫下药,疼痛程度可能超出你的承受能力。” 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 壑老瘦弱的身躯一颤, 忧心忡忡, “那就还是开腹吧。” 曲冰瞥一眼他怅然若失的表情,将亮闪闪的竹叶刀摆在方台上, “相信我。” “不相信圣手的话,哪能同意开腹?”壑老咬牙将方台上绘制的厚厚一叠阵法挪到台下,横躺其上,“来吧!” 萤萤魔焰照耀下,花花绿绿的脏腑映入眼帘。横膈膜上赫然趴着一只深绿色形如蜘蛛, 腿上全是锯齿的巴掌大生物。 “圣手,找到了没?”服下滞元丹的壑老不敢看胸腹大开的情状,只能拿衣袍遮着自己的视线。 蛊虫一动不动扎在横膈膜,细长的腿上锯齿已经同周围脏腑部分粘连。 曲冰小心将巴掌大的瓷盒置于蛊虫之下, 屏住呼吸瞬间收紧剪刀。 长腿一断,小东西顺势掉入瓷盒, 被阖上的盖子关住。曲冰这才答话,“找到了。” 接下来便是精细活,处理蛊虫的断肢与粘连的脏腑, 缝合以后在伤口抹上促进愈合的药。 “好了。” 到缝合的阶段,壑老险些睡着,此时听曲冰说“好了”,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这就好了?” “蛊虫在这里。”曲冰将瓷盒放到壑老手边,重又收拾起手术用具。 壑老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刚缝合好的腹部,又小心翼翼掀开一点瓷盒,在看到蛊虫的瞬间俯身干呕起来。 “多,多谢圣手。”干呕完毕的壑老嘴唇苍白,说话颇有些有气无力。然而蛊虫被除,从此再无后顾之忧,脸上依然不免爬上缕兴奋的酡红。 手术用具已经全部收拾妥当,曲冰长眸如水,定定望着壑老,“道谢就不必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血月之下,偶有夜疾鸟扑闪着翅膀飞过,整个魔宫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圣手当真有把握?”壑老将酒倒入盛放脑花的碗里,一个开腹下来,有些饿了。 曲冰抬手挡住那碗就要送入对方口中的酒撞脑花,表情认真,“术后忌饮酒。” 壑老一愣,颇有些遗憾地放下碗,“魔将这边同我关系不错的有几个,他们都是确定不想受容翡控制的,我可以将他们几个叫过来,共同商讨如何除掉容翡。到时候还要劳烦圣手,帮他们摘除蛊虫。” 顿了顿,他望向台下厚厚的阵法图案,露出自嘲的笑容,“容翡在阵法上的造诣颇高。此人行事向来小心,我准备的这些阵法,他会这亲自过目,再交给别的魔修设阵。想在个上面做手脚,不太可能。” 曲冰凝眉,就是这样一个疯起来不要命,谨慎起来谁都不信,没有底线,始终留有后手的对手,才可怕。 她取出传讯玉简,准备提醒掌门师兄魔域的情况。然而打入灵力的传讯玉简如同普通的玉石,毫无反应。 “圣手不用费心了,整个魔宫方圆一丈,设了极难解的阵法,传讯玉简无法连通外界,消息传不出去。也多亏得您没直接离开,魔修以外的修士触碰到阵法边界,容翡都能知道。” 曲冰放下玉简,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容翡比她想象的,要难办得多。 “壑老,我想见见那个假扮我的鲛人。” “恐怕不易,那鲛人现在被安顿在寝殿,而容翡……一直没离开过寝殿。”说到这里,壑老脑补一出“正主捉奸魔尊与替身大战”的狗血戏码,小心地去瞧曲冰的表情。 “能否帮我想想办法?” “结契仪式前,容翡肯定会给中蛊的魔将亲发解药,到时候有一小段空隙,圣手可以趁机和鲛人见上一面。至于这段时间,圣手可以先藏在我这里。此外,想得到其余魔将的支持,蛊虫不得不除,否则……”说到这里,壑老及时刹住嘴。 曲冰明白,魔将必须在发起叛变前确认身体里的蛊虫已除,否则万一她曲冰这个人撑不到最后,对参与了叛变的魔将而言,只有死路一条。 -- 第114页 “好。” 曲冰伸出手,将一颗黑色药丸塞入壑老嘴里,轻轻一引,药丸随灵力滚入喉咙。 “咳咳咳,什么东西?” “毒药,事成之后给你解药。” 壑老错愕地望着曲冰,忽然急得老脸一阵青一阵红,“圣手怎么能做出这么下作的事?”堂堂医修竟然下毒!刚出火坑又掉火海的壑老险欲落泪。 随后不久,房间里陆陆续续有魔将出入,壑老亲眼见到曲冰如何开膛破肚,想到自己的经历,一时间觉得五脏六腑又开始疼了。 蛊虫在腹中待的地方各异,曲冰便须小心不伤到脏器。取出蛊虫的同时,她如法炮制,给每个魔将服下毒药。心情大起大落的魔将们离开前,看着壑老的眼神,能毙命。 “哎唷!我在这些老伙计面前的那点交情,一次性可就全败光喽!” 曲冰帮壑老这些“老伙计”取出蛊虫后,抽空回了趟地牢。 连沉听到动静迅速抬起头,深邃狭长的凤眸里,鲜红血丝布满眼球。看清来人是曲冰,原本狠厉,如同孤狼处于攻击边缘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 “师尊。”嗓音带着几分嘶哑。 曲冰这会儿不敢看连沉的眼睛,自然也忽略了对方眼底那浓重的担忧。 “为师探得一些消息。” 她将从壑老那里收集到的情报同连沉共享,也好教他放心,此行她不仅安全无虞,而且的确有所收获。 察觉到连沉一直没说话,曲冰抬起头,这才发现对方身上的锁链较她离开前缠得更紧,脚下的血渗进石缝里,倔强着不愿意干涸。该死!她光顾着说话,没留意到连沉的伤势。 “容翡来过了?”自芥子袋里取出药,曲冰垂眸上前,在靠近连沉后小心为他掀开血染至黑色的外衫。这还是她自连沉被锁链压制修为,第一次仔细看他的伤口。 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整个上半身自锁骨到肋骨,血洞大开没一处完好。 曲冰手指碰到那些模糊的血肉时,指尖止不住地抖。这得多疼啊…… 连沉摇摇头,与容翡无关,是他自己弄的。药膏碰到伤口时,他无意识地一颤,牵扯锁链再次收紧。 “疼吗?”曲冰抬起头,却在迎上他眼神时迅速挪开。问得真傻,哪能不疼? 连沉深吸一口气,将头轻轻放到她肩上,似乎担心她会累,只虚虚贴着。“没有取得师尊同意,沉儿以后不会再带师尊入镜域。”这是对她方才挪开眼神的回应。 “师尊回来了,徒儿就不疼了。” 一句,一声,一呼吸,贴着脸颊,仿若耳语。曲冰僵在原地,一只手攥着药盒,一只手垂在一侧,有些不知所措。 许久,垂着的手臂轻轻覆上连沉的后背,“对不起,为师来晚了。” 她有种,自己是将没有安全感的大狗狗无情留在家中,狠心的主人的错觉。 松开连沉后,曲冰将药膏在掌中温热,这才不轻不重地在对方伤口上细细抹开。 连沉果然守信,即便对视,也没再启用镜域,只一双眼睛目光灼热,仿佛要将她看到骨子里去。 曲冰为连沉用完药,又细心拢好外衫,这才匆匆离开。 以前连沉就算注视着她,多少还有点分寸,这回不再掩藏眼神里炽热的缱绻与依恋,彻底教她乱了呼吸。 壑老的“老伙计”们果然同壑老心有灵犀,本着“同上贼船大家好”的精神,又陆陆续续带了不少“信得过”的魔修,请求曲冰帮忙摘除蛊虫。 往返地牢与壑老房间两地,两日转瞬即逝。等有机会见到长天,已是结契仪式前夜。 雾隐亦是这个时候回的魔宫,见到曲冰时,他由黑雾化为人形,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隐秘的房间里做过太多摘取蛊虫的手术,壑老已锻炼得见怪不怪,这会儿捧着碗脑花嗦得正欢。 曲冰下刀前,雾隐闭着眼睛幽幽开口:“魔尊要和你结道侣契的消息传出去三天,上清门的人就围着魔域入口打了三天。此外,还有些别家门派的修士,人挺杂的。” 握刀的手微微一滞,“情况怎么样?” “免不了死伤。” 握着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始终没办法下刀。此前熟悉到成习惯的动作,仿佛突然从脑中被剥离。她甚至不敢问雾隐,为此丧命的人有哪些。 “过了明天,希望我们大家都能解脱。动手吧。” 不多时,竹叶刀始才落下。 趁着容翡给各魔将分发解药,曲冰顺利潜入寝殿。 黑色帷幔影影绰绰,一袭白衣的长天如沉睡的白天鹅,蜷曲在正中央的圆榻之上。 曲冰走近想将长天叫醒,系统音未经预告自动响起。 [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培婴丹,内服,重塑脏腑,每日一颗,连服七日,芥子袋可觅;护脉丹,内服,护脉止疼,每日一颗,连服一年,芥子袋内可觅。] 曲冰本想摇醒长天的手停在半空中,用到培婴丹和一年的护脉丹?伤势怎么会这么严重? 顾不得想太多,她赶紧取药给长天服下,并辅之输入灵力。 半个时辰前,容翡捏碎手中的留影石,含笑扬眉,“看到了?最后一个鲛人,已经解救。” 长天想用手抓住留影石,却只接到一抔细砂。 -- 第115页 “看到了。” “该轮到我验货了?” “即将结契仪式,魔尊不如再等等。” “并不冲突。” 容翡的鼻尖尚未蹭到长天脖颈,一把骨刃迅速刺向他的眼睛,被容翡两指逢中夹住。 “用鲛人骨做的匕首,藏在身体里,以为这样我就发现不了了?”容翡眉眼弯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留你一条小命做她的摆设,不用太有主意。”语毕,容翡毫不留情地在长天身上击出数掌。 长天如同纸鸢一般落入圆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容翡俯视昏迷过去的长天,将长卷发撩至肩后,俯身扑上去,寻着脖子龇牙一口咬上去…… 第63章 容翡过去 在曲冰的灵力输入下, 长天悠悠醒转。 看清她的一瞬,长天神情恍惚,眼眶泛起水雾, 颤抖的指尖抓紧她的手臂, “仙子……” “没事了,我带你离开。”曲冰手上使力扶起长天, 白色身影交相叠错。 她本只想问清楚长天想做什么,可寝殿只长天与容翡二人,长天重伤至此, 可想而知是谁下的毒手, 她哪里还放心将长天继续留在容翡身边? “不, 仙子你赶紧走!”长天试图将她推开,无奈受伤过重, 手臂上的力道轻如微风。 曲冰秀眉蹙着,“一起走,时间紧迫。”她若来得不够及时,难保长天不会重伤不治”。容翡这样的疯子身边,一刻都不能待。派发解药花不了多长时间, 她们必须赶紧离开。 长天顿住双脚握紧曲冰的双臂,苦笑着摇头。他无望且得不到回应的向往啊,近在咫尺,却不能遂对方的心意。 “长天原本只想利用容翡救出族人, 没想过败坏仙子名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超出他的掌控,他费尽心机, 也不过是从夹缝中求得一些破碎的目的而已。 “没关系,这些以后可以慢慢解释,你先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长天依旧摇头, 他不能离开,打草惊蛇的话,只会给仙子带去危险。 “弓师兄临死前托我照看你,长天,至少为了他。”说到这里,曲冰的眼底泛上湿意。她不想连弓奇最后的嘱托都没有办到。 长天眼里浮上浓重的悲哀,正因为弓奇,他才会出现在这里。救出族人,杀了容翡为弓奇报仇,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他也必须去做,不得不做,否则,他将会在日复一日的悔意中疯掉。 所以,就让他死得其所,不要连累任何人。 曲冰正心急长天不为所动,忽然长眸骤凝,糟糕!容翡回来了! 不由人分说,她揽起长天自窗口跃出。 “仙……” 曲冰捂住长天的嘴,“听我说,魔宫西北角尽头有间暗绿色拱门的房间,里面的壑老可以暂时相信。一会儿万一我没法照看你,去这个地方等我。” 她一边凝神留意着容翡的动向,一边脚下飞快。血月更盛,黑色与红色的光影飞速变换,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一个神情冷肃,一个眼神凄楚。 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曲冰自知未必能带着长天全身而退。容翡发现长天不见,必然也会很快追出来。 果然,魔修的气息迅速在迫近。曲冰当即做出决定,给长天罩下结界。 “分头走,西北角尽头,暗绿色拱门,我会去找你。长天,这次听我的,好不好?”曲冰握着长天垂在两侧的手臂,眼底泛上祈求之意。 多近啊,近到仙子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近到仙子此刻的情绪全因他而起。如此,也就足够了。 长天抿唇颔首,微笑目送曲冰离开。 抱歉,这次,他只听自己的。 曲冰没想到,她会在几个转向后迎面撞上容翡。 怎么会?一点气息都没有!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容翡一身玄袍堪堪搭在肩膀上,露出前胸大片莹白色的春光。长腿笔直修长半遮半掩,黑色长卷发披散开来,看起来就像是自黑暗森林与幽深湖泊走出来的精灵。 “这么晚,夫人想去哪里?”容翡两步来到曲冰面前,极为自然地抓起她的双手,垂眸细细打量,桃花眼里俱是笑意。 曲冰被这一声“夫人”叫得眼皮直跳,容翡滑腻的双手就像软体动物,让她忍不住想从中抽离。偏偏对方握得极紧,让她无论发难还是挣脱均使不上力。 “很快就要结契,我们先去准备?”容翡歪头征询她的意见,看起来当真有几分谦谦君子宜嫁良人的模样。 曲冰飞快分析着目前的形势,容翡则自腰间取出一对通体碧绿的手链,一根搭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一根给自己戴上。 手链碰到两人手腕,同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竟自动扣上。 迎上曲冰错愕的眼神,容翡弯起眸子,笑得如四月和煦的风,“定情信物。” 如会烫手一般,曲冰下意识就要摘掉,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怎么?不喜欢?” 何止不喜欢,简直厌恶。 见她抿嘴不说话,容翡脸上浮上笑意,“刚才为夫出手有些重,给你道歉?” 疯子!长天修为不高,之前的伤分明就没留余地,哪里是“有些重”?简直堪堪要了性命。 “走,为夫带你去看看嫁衣。”被软腻的手牵着,曲冰强忍恶心,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办。容翡体内可以反弹伤害的灵器是最大的障碍,此刻的她未必能从“鱼死网破”中全身而退。 -- 第116页 她需要帮手。 寝殿的圆榻上,整整齐齐铺展着一身浓稠的红色嫁衣。仿佛为了照顾她素净的喜好,嫁衣上未绣任何图案。 “要不要换上试试?为夫有空,可以为夫人更衣。” 曲冰瞳孔震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她这次自见到容翡起的第一句话,“不用了。” 容翡听到她开口,得逞似的嘴角上扬,笑眯眯拉着她在圆榻上坐下。 “既然你我很快就要结为道侣,为夫有些真心话想同夫人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发丝间穿过,这过分亲昵的动作激得曲冰本能地起鸡皮疙瘩。 尚未结契,一口一个“夫人”、“为夫”叫得如此顺口,曲冰敛下厌恶的眼神,垂眸不语。 容翡的真心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为夫了解夫人的过去,夫人可知晓为夫的曾经?” 作为剧情里为连沉恢复记忆的工具人,容翡是如何坐上魔尊之位,有什么过去,自然没有交代,曲冰也不在意。她只想让容翡死,为平安、温彦、弓奇,以及数不清的上清门弟子报血海深仇。 容翡微微一笑侧身躺下,将头枕在她的腿上。长长的卷发如波浪铺散开,从曲冰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一只精致得过分的猫妖。 “我啊……并非天生是魔……” * 百余年前,昶州苏姓商户的小姐苏翠婉,诞下一形如恶鬼的丑陋婴儿。 翠婉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只知道在几个荒唐的春_梦后,肚子迅速大起来。家中长辈做主给女儿服下堕_胎药,没想到流产下来的婴儿竟然没死。 如此只看得出大致人形的畸形婴儿,非妖即魔。翠婉父母原本想将孽种直接扔掉,无奈因为堕_胎险些丧命的女儿苦苦哀求,婴儿最终被单独养在后院柴房。 十年间,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透过柴房的窗户,将后院的事旁观了个仔细。他学会了说话、学会了阿谀奉承和勾心斗角,也越长越丑陋。到后来,连负责给他投食的小厮都只敢隔着道上锁的房门,在隔板前放下食物就跑。 他没有名字,苏家人偷偷唤他“怪物”。没人愿意同他说话,更别提碰他,但他清楚,他的母亲是七年前出嫁的小姐苏翠婉,他的命是母亲求来的,他也有人爱。 每年,母亲都会在他生日那天独自回来一趟,在房门前给他留下些玩具或是零食,那是他每年最期待、最开心的时候。 原本,他大概可以一直在柴房里,日复一日等着每年的生日,直到死去。可十岁那年,母亲带来了她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小男孩。 外祖母怨母亲,“为什么把臻儿带过来,万一瞧见那怪物岂不吓着?” 母亲抱歉,“他爹临时有事,婆子们都降孩子不住,只能带过来。” 自窗户缝隙,他看到母亲将那个叫“臻儿”的小男孩抱起,亲上男孩的脑门。小男孩“咯咯”直笑,弯腰在母亲脖子上作势咬下一口,惹得母亲一双桃花眼笑得更加灿烂。 拥抱、亲吻,他不是没见过或不知道怎么回事,然而没有哪一次如眼前震撼。 他忽然想用所有的玩具和零食,换母亲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好想好想。 自柴房窗户爬出,站在母亲面前的时候,外祖母吓得昏了过去,小男孩惊声尖叫,母亲双目圆睁,像从来不认识他,看怪物一般惊恐地看着他。 他才想起来,尽管母亲每年都来,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他张开双臂想扑到母亲身边,求一个怀抱,迎接他的却是一把推向肚腹的铁铲。母亲双臂发颤,松开铁铲后一把将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抱进怀里。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是“绝望”。永远不会被爱的绝望。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已记不太清,只知道整个苏家没留活口,而母亲……母亲的脖子被咬掉一大块,除血流满地外,清晰地露出喉管。 至死,被洞穿心肺的小男孩都被母亲护在怀里。 望着手上淋漓的鲜血,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魔骤起,也终于清楚自己属于哪里。 人魔混血,前十年假装是人,余生只能是魔。 他为自己换上最精致漂亮的皮囊,在魔域里如鱼得水。他不仅可以轻易搅动猜忌,还可以迅速笼络人心。只要他想要,哪怕是魔尊之位,也终能得手。 “夫人,”容翡仰头,漂亮的桃花眼定定望着曲冰,“那个容貌丑陋,弑母堕魔的孩子,就是为夫。” 第64章 极乐地狱 无论童年有什么样的经历, 都不能成为如今杀戮的借口。对容翡的“真心话”,曲冰不为所动,只抿唇望向别处。离结契仪式还有三个时辰, 希望壑老和雾隐商量的办法, 能奏效。 容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不心恼, 只扬起嘴角继续自说自话,“夫人落在为夫手里,只有两个结局。一个, 是共赴极乐;一个, 是同下地狱。” 撑起上半身, 容翡手臂揽上她的脖颈,凑上来轻轻啃咬。柔软的双唇与锋利的牙齿在温柔与凶狠之间徘徊, 贴着脆弱的血管起舞。 长卷发如海藻浓密,遮盖曲冰身前,容翡的神情。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曲冰下意识用上灵力推开对方。这一推力度不小,两人同时被震得有些气息不稳。 -- 第117页 对上容翡的视线,曲冰忽然隐约有种, 对方知道她不是长天的感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原本已经紧绷的身体更加僵硬。 容翡忽然低垂着头笑得浑身震颤,玄袍的一角自肩头滑落,露出劲瘦白皙的肩头。曲冰只扫了一眼, 脑中就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问题,容翡为了这一身皮囊, 到底杀了多少人。 “没关系,从今往后,为夫会亲自为夫人, 剪去羽翼,让夫人安心留在魔域。” 曲冰忍无可忍,这算什么?囚禁,毁誉不够,还要伤害她身边的人,这是要将她作为“曲冰”的个体彻底抹杀。 窗角的魔讯铃响起,容翡一瞬不瞬盯着曲冰,指尖弹出一缕黑色魔气。声音自魔讯铃传来,“魔尊,夫人回来了,需要送到寝殿吗?” 容翡仿佛一点也不意外,“不用,送去地牢。” 曲冰蓦然睁大眼睛,僵硬的身体彻底动弹不了。容翡一直都知道她不是长天!怎么发现的? 见容翡再次欺身过来,曲冰手持若虚抵上他喉结的方向,“别过来!”声音罕见地有些发颤。 她明明修为比容翡高,却在容翡面前处处受制,这种翻来覆去不得自由的窒息感觉,让她如同看到纠缠不休穷追不舍的毒蛇,害怕且恶心。 容翡给的两个结局,极乐或地狱,她都不想要。 见她在他面前第一次露出害怕的表情,容翡的眼尾和嘴角下耷,嗓音低沉沙哑,“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留意到他情绪波动,曲冰心念一转,长眸微凝,亦沉声道:“被你惦记,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事,早知你本性如此,我宁可从未帮过你。” 容翡的爱,早在他弑母那一日干涸,如今的他,只剩一种欲望——占有,毁掉羽翼折断翅膀,囚于笼中的占有。与他捆绑在一起的人,没有极乐,只有地狱。 曲冰的话如同当初推入肚腹的铁铲,让容翡瞬间双目赤红。他暴起扑向曲冰,用力咬上她的脖子。 与面对长天的试探不同,这次他真的任凭欲望汹涌,用力咬下去。温热的血混合着淡淡清竹香涌入唇齿,赤瞳散发的容翡如疯狂的恶鬼。 他恍惚觉得母亲的幽魂在对他说:“生下你,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事,早知你这般,我宁可从未留过你。” 曲冰要的就是容翡丧失理智,丧失理智才有可能露出破绽。此刻近在咫尺,她双手握紧若虚,用上灵力朝容翡脸上划去。 灵力造成同等的疼痛,曲冰脸颊火辣辣地疼。然若虚的攻击是实打实的,断口裹挟着灵力,在容翡的两颊各留下长长一道皮开肉绽。 容翡如同伤口被烈火灼烧,迅速抽回手捂住脸放声哀嚎。曲冰趁机刺出若虚,这次对准心口。 可惜容翡已经有所防备,再击落空。 隔着指缝,容翡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她,胸腔剧烈起伏。“为什么?”他嘶哑着嗓音。 已经将最不堪的过去揭开,双手捧到她的面前,为什么向来温柔的她要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此刻的曲冰一侧脖子上敞开两排窟窿,流下的鲜血将白衫同侧交领染红。她蹙眉捂上伤口,却止不住血从指缝流出。 容翡胸腔的起伏很快平复,看来已经冷静下来。 一对一曲冰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只能先回避。她提气自窗口飞身而出,并不恋战。然而尚未离开多远,手腕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定住。 这是?!她低头盯着盈盈散发碧光的手链,正是这个东西让她无法迈动双脚。容翡给她戴上的什么东西? 仿佛不得挣脱的禁制,她试图解开手链,然而翻转一周,哪里看得到锁扣?手链不知什么时候竟严丝合缝贴上了手腕。 “这一对手链,分开不能超过十丈。”容翡已经戴上黑色面纱,正缓缓朝她走来,“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 “闭嘴!”曲冰怒目而视,容翡想将她圈养成一只没有羽翼和獠牙的宠物,怎么可能如愿? 自身后取过简易竹笛,她迅速往后跃出三丈。《疾风爆》裹挟灵力如流光落下,漫天耀目。 容翡似乎并不在意曲冰的挣扎,他抬头迎着如疾风骤雨般的灵力,喃喃自语:“很快,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这点毛毛雨,不过是夫妻情趣。 过了今日,整个修仙界都会知道,谁都无法阻止曲冰成为魔尊容翡的妻。在母亲身上没能实现的遗憾,他要在曲冰身上全部找回来。 他要一个让他向往的女人拥着他,承认他,永不离开他。哪怕勉强。 灵力击中容翡的同时,也给曲冰造成同等伤害。 很快,魔将们闻见笛声,纷纷封闭听觉,迎着灵力围拢过来。 没有容翡的吩咐,所有魔将哪怕可以靠近战场,也不敢贸然插手。 曲冰没因为这种打法“两败俱伤”而有所保留,容翡也不开口让魔将擒住曲冰,两人仿佛想就这样消耗下去,不死不休。 有魔将见容翡自唇角流出鲜血,生怕才拿到这个月解药,下个月就会没着落,也顾不得容翡有没有吩咐,径直向曲冰攻去。 “别碰她!”容翡飞身一掌,将表忠心的魔将拍出数丈之外。 这一掌彻底绝了魔将们“立功”的想法,纷纷有意退出战场,免得被波及。 灵力在飞速消耗,被她笛声吸引过来的魔将里有几个眼熟的,但比起站在容翡那边的数量,依然远远不够。 -- 第118页 继续僵持下去,她将失去最后的主动权,曲冰抿唇垂下竹笛,定定望着步步走近的容翡,脸上除了冷漠,没有多余的表情。 嘴角同样有血,脖子上的伤口仍在一点点渗出鲜红。白衫被刺眼的血色晕染,此刻的曲冰看起来就像是浴血的白莲。 如同看到终于被自己驯服的美丽神兽,容翡露出满意的笑容。碧绿的手链在瓷白的手腕上盈盈发光,他含笑伸手,“来。” 被煞气侵染的圣洁白莲,魔域才是最终的归属。他忍不住想立刻将自己的痕迹,深深印在曲冰的身体里。兽行人间,如许多年前那冰冷的后院,窗棱上倒映出的男女,发出丧失清醒的破碎声音。 那是他从未进入过的领域。 曲冰无法控制自己对容翡的排斥,那冷白的手掌在她的幻想中,已经脱离了手腕,飞向高空。 下一瞬,她真的看到眼前匀称紧实的手臂连同玄色广袖,自容翡手肘处断开,如飓风刮起的树枝,飞离身体。 曲冰的视线跟随断臂,落在眼前人的背影上。 连沉挡在她和容翡之间,碧青色的外纱被凝固的血染至浓黑,随夜风冽冽而动。 不是被困在地牢么……曲冰两步转到连沉身前,被眼前的景象恍到呼吸一滞。 压制修为的锁链如同一张密网,将连沉整个上半身缚得血与肉,筋与骨全数崩裂,身上已找不见一寸完好。 赫然伸长数倍的锁链疯狂地扭曲、生长,仿佛贪婪的寄生藤,要榨干宿主最后一点能量。 那双原本如同藏了整个静谧星空的深邃凤眸,此刻因失血过多而显出几分失神,却仍然固执地死死盯着容翡。 曲冰鼻子一酸,有什么噎在喉咙里,怎么都咽不下去。离开地牢,折断容翡的手臂,究竟让连沉承受了什么? 在此之前,连沉没有如常等来曲冰,却等到了被推攘进地牢铁笼里,脸色煞白的长天。 听到她笛声的时候,连沉这几天来所有的担忧有了具象。师尊暴露了! 每一个音调如敲打在心跳上,声声震得肝肠俱断。 在长天震撼的目光下,连沉瞳孔里金光隐现,咬牙与锁链做着殊死缠斗。截然不同的两股力量顶着神器的压制,拼出身体裂隙密密麻麻。破坏从皮到肉,从肉到骨,连着血液一块被灼烧、吞噬。 固定在铁笼的锁链两端终于断开,连沉转瞬破开铁笼,离开地牢,来到曲冰身边。 容翡眯起眼睛觑着连沉,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甚至没有分神去看自己的断臂。 “本尊低估了神魔躯,这样突破压制糟蹋身体,夫人会心疼的吧?毕竟,是为夫以后用的身子。”说着,他口中低声念念有词,锁链如烈火烹油,迅速在连沉身体里外钻飞。 扯断锁链与容翡的手臂,几乎耗尽连沉心力。此刻锁链疯狂搅动血肉与骨屑,破碎的闷哼自喉底压抑溢出。 “停!”曲冰凝眉扬手接过自空中飞来的断臂,“容翡,你不想断着手臂同我结契吧?” 第65章 结契仪式 血月无声, 夜风在窗棂外呜咽作响。 寝殿里,曲冰先为连沉处理伤口。如此血肉模糊,皮连着肉, 筋连着骨, 根本无从下手,若放在寻常修士身上, 这种伤已经致命,而所有的治疗手段,不过是减少痛楚。 系统一直在提示着哪里需要紧急处理, 曲冰脸色苍白, 长眸在魔焰照耀下水光泠泠, 飞快动作的指尖隐隐发颤。 容翡斜躺在圆榻上冷眼瞧着她,唇角的笑意快要伪装不下去。若不是需要神魔躯, 他这会儿恨不能直接让缚神链与封魔绫将连沉搅个稀巴烂。 偏偏连沉明明重伤至此,死死盯着他的眼眸里,依然还带着股自上而下,统御者的桀骜。 诡异的气氛里,容翡忽然低笑。他好像一直在追逐不愿意属于他的东西。母亲有别的孩子, 曲冰有凌霄行有连沉,而他,哪怕披上漂亮的皮囊,坐上魔尊之位, 依然不被接受。 魔讯铃时不时传来消息,诸如“上清门再次向魔域入口发起冲击, 我方拟诱敌深入”,“三大长老率领的旧部即将抵达子虚谷,阵法一触即发。” 曲冰长睫轻颤, 手上微顿后很快继续小心为连沉上药。 容翡满意曲冰听到“上清门”三个字时的动容。是人,就有弱点,而他就是那个手持弱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棋手。 “约定的时辰已到,夫人是不是该给为夫疗伤了?”他起身举起断臂,在眼前晃了又晃,仿佛那一节冷白色的手臂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玩意。 再次听到容翡称呼曲冰为“夫人”,连沉瞬间击出一道狠戾的灵力,正中对方下颌,将容翡打得唇齿溢血。与此同时,锁链骤绞,连沉亦咳出一大口鲜血。 这个时候对容翡动用灵力,不仅需要承受突破压制带来的摧残,而且还会遭到灵力反噬,全然不值得。 曲冰心脏蓦地一紧,她背对容翡侧身挡在连沉面前,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抿嘴摇摇头。再等等,转机或许很快就到。 续接断肢宜快,故容翡没给她和连沉多留时间。好不容易简单处理过的伤口,经方才挥出的一记灵力,进一步崩裂。她得赶紧先为容翡接上断臂,才好继续帮连沉疗伤。 曲冰转身来到容翡面前,面无表情地接过断肢,转身前行数步,跪坐在案几前凝神清理创面。 -- 第119页 白衣曳地,如自幽暗地面开出纯澈的花。侧颜清冷,在认真做着某件事情的时候仿佛渡着柔和的光。 容翡微眯着眼睛望着她,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续接断肢是一场高度精细的手术,曲冰一旦全神贯注,便会自动进入忘我境界。肌理骨骼清晰展现在系统的示意光屏上,灵力凝成的丝线将断口一点点连接。 容翡水盈盈的桃花眼没有落在伤口上,只认真望着近在咫尺的曲冰,将她的轮廓在心里仔细临摹,无心分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容翡的心思旖旎是连沉的内心焦灼。他趁曲冰活动手指的间隙,凌肃的面容露出难耐的表情,一声闷哼,嘴角涌出大口鲜血。 被“打扰”的容翡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没驱使缚神链与封魔绫啊,连沉吐什么血? 曲冰的身子因为连沉的这声闷哼,僵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留意到她的变化,容翡再次望向连沉的眼眸里闪过愕然、猜疑、愤怒等神情。故意的!在曲冰为他续接断臂的时候,故意做出此等凄惨哀戚的模样!好让人分心! 曲冰再度俯首,果然手上提速。灵力丝丝缕缕,将手臂缝合如初,除去一圈淡粉色的断口痕迹,竟看不出才受过伤。 容翡满意地活动活动手指,却见曲冰已经去到连沉身边。 怒从心来,他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窄缝,看起来像是如临大敌的猫,野性、危险。 “吉时将近,夫人,我们去证契台吧!”说着,容翡旁若无人地解开玄袍,露出白皙匀称、修长紧实的身体。 未等他玄袍自腰间落下,连沉温暖干燥的手已经捂上曲冰的眼睛,低头贴着她耳朵轻声道:“师尊,别回头看。”太丑。 曲冰恍惚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流塘村初遇平安时,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候的少年,如今已长成愿意倾尽全力,护她周全的男子。 容翡冷笑着将喜袍披上,与此前的随意懒散不同,他穿戴端正齐整,同第一次见曲冰一样。 这副皮囊已是强弩之末,很快,他将以整个上清门为代价,要挟曲冰为他换上连沉的身体。虽然顶着连沉的脸会让他心生不甘,但假如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中,能让曲冰逐渐接受他,也未尝不可以牺牲一下。 “师尊,徒儿现在就带你走。”哪怕拼到气绝,他也绝不允许容翡染指师尊半分。 仿佛会预知,隔着覆在眼睛上的手掌,曲冰握上连沉另一只手,准确阻止他掌心凝出灵力。 她深知,容翡放心她和连沉站在一处,欲对上清门诱敌深入,足以证明已经做好了让她无法离开的准备。 “沉儿,不会有事,相信为师。” 曲冰其实也没万全的把握,不过事到如今,成败全凭天意,她必须迎难而上,沉稳应对。好在只要她发话,连沉多半不会轻举妄动,这才能少受些苦。 檀口微张,玲珑精致,看不到师尊的眼睛,带着几分水润无辜的樱唇蓦地让连沉在这样的时刻,生出非常不合时宜的,吻上去的冲动。 他咽了咽干燥的喉咙,忍了又忍,终于松开手掌低下头。 当真要疯! 容翡已经换好喜袍,并将嫁衣递到曲冰面前,“夫人穿上,想必极好看。” 曲冰没多扭捏,刻意忽略容翡眼神里的真挚,接过嫁衣径直绕到屏风后。 魔焰颤颤巍巍地跳跃,映出透光的屏风后,纤秾合度。 连沉以灵力驱使被容翡扔在地上的玄色长袍覆上屏风,哪怕只是轮廓也足以让他无法冷静,自然更加不能让容翡看到。 容翡眉尾轻挑,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自屏风后走出的身影长发披散,苍白的脸被红衣衬得瓷白耀目,明明再清冷不过的神情,愣是在嫁衣下显出几分艳丽夺目。 连沉呼吸一滞,手心莫名出汗,半天没能开口。 容翡半眯起眼睛仔细端详,嘴角的笑意快要爬上眼尾眉梢。 “夫人,请!” 寝殿外,大红色喜轿悬空,轿帘上绣着满满金色修竹,轿身足有完整房间大。 两侧魔将整齐列队,手中持着各式乐器,神情肃穆。 曲冰目不斜视,径直掀开轿帘进入坐定。轿身刚起,如清泉的声音幽幽自帘后传来,“我是乐修,用不着他们,撤掉吧。” 容翡一怔,很快笑开,“只怪夫人医术太好,为夫险些忘记,夫人还精通音律。” 连沉忍容翡半句话不离“夫人”二字忍了很久,整个人阴郁得周围温度都要低上几分。 “有劳前任魔尊替本尊做见证,请!” 连沉避开容翡那张让他觉得丑极的脸,紧紧跟在喜轿旁。 很快,魔将被唤离轿队,《星夜无眠》的笛声自喜轿悠悠传出,响彻魔宫上空。 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前往流塘村的时候,后来的几年时间里,曲冰陆续有吹奏,连沉已经记住每一个音符。他抬起头,天光乍现,晨空无云,熟悉的曲调将忧虑点点吹散。 容翡也不在意曲冰吹奏的是不是喜乐,一切以“夫人”的意愿为准。 证契台形如太极图,白玉栏外,几天时间被挪来漫山翠竹,随风沙沙,声声不绝。闭上眼睛,会有种此地是碧海峰的错觉。 周围十丈距离外,早已乌压压立着数量庞大的魔将。喜轿停在证契台旁,容翡弯腰掀开轿帘。 -- 第120页 清且冷的极致反而会激起别样的渴望。魔域里多的是妖媚入骨的女魔修,何曾见过曲冰这般冰山天颜?一时间,证契台只余竹涛阵阵,风声飒飒。 曲冰无视容翡伸过来的手,才起身离开喜轿,映入眼帘的便是翠意苍茫的竹海。 她长睫微颤,敛眸缓缓登上证契台。 容翡翘起嘴角,精致的面庞在随风纷扬的长卷发和面纱下若隐若现。移山腾海,只为心上人一眼,他自成为魔尊,终于也觉出几分凡人界帝王,博美人一笑的恣意与快活。 一同站上证契台,号角声一浪高过一浪,乘风遥遥送出去。 所有视线集中在白玉砌就的圆台中心,两位红衣美人侧身而立。一旁被锁链压制的连沉血污侵染衣衫,显得如此突兀。 竹香弥漫,让常年被血腥和死亡气息笼罩的魔域也有那么一瞬间清新起来。 结道侣契前,需先结发。 容翡以指为刃,划断一截卷发,双手捧至曲冰面前,弯起嘴角朗声道:“容翡愿与曲冰赤诚相待,生死不离。” 这一句结发词若说给有情人听,或可动容,然而曲冰却觉得脊背发凉。 生死不离,连死都不放过吗? 她抿唇准备划下一截发丝,手腕却被连沉扣住。 够了!到此为止。 风都似乎静止。 正当所有魔将以为那个“不长眼的”很快要当场去世,证契台方圆七_八丈,忽然立起冲天金光,刺得眼睛无法睁开。 曲冰手心紧握微眯起长眸。成了! 第66章 哪怕一次 金色阵法将曲冰、连沉、容翡三人困在证契台中央。容翡眯起双眼打量忽然出现的阵法, 抬眸在周围魔将里睃巡。 壑老冷汗涔涔,将自己藏在众魔将里,双手飞快结印。 赌上数百年浸淫阵法的积累, 第二阶, 起! 证契台白玉石地板上,盈盈泛起一圈一圈井口大的光。阵中阵?容翡正自惊讶, 自井口大的阵法中,赫然现身八名修士。 “小师妹!” “师叔!” “曲峰主!” 景广云、姜元铃、许方泽、迦佑、余淮等人赫然出现在证契台,引起阵外魔将一阵混乱。正道修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 茫茫碧涛忽然被魔焰灼烧, 黑色火焰里, 飞身而出密密麻麻的魔将。 看清为首的三人,观礼的魔将们暗道不好。雄据北城, 久攻不下的三位长老,前任魔尊的旧部,以这种方式出现,目的再明显不过! 雾隐望向长老这边,黑雾散开又聚拢, “全到齐了!” 容翡将眼神自远处收回,幽幽落在曲冰身上,眼神里淬了怨,“夫人什么时候, 将壑老和雾影驯服的?叫为夫好生惊喜。” 此前,容翡派下解药, 已经摘除过蛊虫的魔将们假意服下,果然月圆之夜钻心蚀骨的疼痛并未到来,这才确认多年缠身的毒已解。 旧毒刚祛, 新毒又添,没有退路,只能站在曲冰这边。 子虚谷的阵法由其余魔将所设,动手脚难度极大,但雾影可以将被阵法困住的旧部与修士转移。修为较高的凡修被关押在提前绘制好传送阵法的牢房,等候壑老开启证契台梏魔阵。 曲冰与容翡周旋的间隙,壑老已经在证契台中心及周围布置完阵法,只等容翡登上证契台,梏魔阵开,隔绝魔将支援,阵中阵启,合力围剿。 梏魔阵外,不知道哪个魔将捏着嗓子嚎了句:“圣手白莲可以治魔尊的毒!” 一石激起千层浪,部分魔将开始动摇。真的假的?会不会是谣言? 曲冰朝同门及其余同道点点头,“有劳各位了。”她特意嘱咐雾隐只传送修为较高的修士,就是为了不累及无辜。有眼下这八位平均至少化神境的修士在,容翡插翅难逃。 迦佑略微颔首。 余烬堂主余淮半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不劳,余某最讨厌欠人情,趁机还了才好。此番来得可不止我们几个,曲峰主无需寒心,凡修界也不全是无心无情之人。” 曲冰抿唇微微一笑,在她名声如此不堪的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前来魔域的每一位修士,都让她打心眼里感激。这世上有人因为一个污点而否认全部,也有人因为闪光点而不遗余力。 容翡环视一周,眼神语调漫不经心,“当初为夫带着八名魔将迎接夫人,如今夫人也带着八名修士前来祝贺,果然情深。” 曲冰懒得废话,双手持若虚,径直朝他攻去。 一击未中心口,只将容翡手中卷发扬散。 青丝飘荡,容翡双眸流离,“夫人终究是选择了地狱。” 二击挑落黑色面纱,露出那张被划出两道长长血痕的脸。尽管添了深可见骨的伤,容翡精挑细选出来的脸蛋依然漂亮得不真实。 景广云、姜元铃、许方泽、迦佑、余淮几人跟随曲冰而动,将容翡围在证契台中央。 “小心,打在他身上的灵力,有一半会反噬。”姜元铃眼神扫过一众同门及道友,没有分哪怕一个眼风给曲冰。 容翡上前一步欺近,“夫人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有,“我不是你的夫人。”这一次,若虚正中容翡肩头,划破红色喜袍。 明明四周嘈杂,丝帛破裂之声却分外刺耳。容翡趁机抓住曲冰的手腕。 -- 第121页 “松开!”许方泽长剑来袭,挑开容翡的手臂。 “一起上!”景广云一声号召,灵力从与招式齐齐由不同方向袭来。 容翡护得住身前,难免顾不着后背。无论他怎样腾挪,始终还是被毫不留情的攻击打得喉涌鲜血,站立不稳。 梏魔阵外,观礼的魔将与三大长老带来的魔修打得昏天暗地。所有伪装均已撕破,魔将欲守住当前的势力,“旧部”此番只为夺取,纷纷使出全力。 事实证明,在死亡面前,无论凡修还是魔修,惨叫声都是一样的绝望凄厉。腥血染红焦土,魔气四面八方蔓延,不计其数的魔修混战,引天地色变。 魔焰将竹海焚烧,尸横遍野,那短暂的清新仿佛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如同容翡结发时说的话,转瞬消散在风中。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以多欺少”,总有将人耗尽的时候。 心知到这一步在劫难逃,容翡口中念念有词,双手蜷曲成爪。下一刻,锁链剧烈收缩,连沉闭眼仰头,发出压抑着极端痛楚的呜咽,而梏魔阵外,变回清丽女子模样,尾随曲冰和连沉而来的长天亦捂着肚子,蜷缩在地。 容翡的眼睛漫上血红,咧开的嘴角牵扯脸上伤口,更显狰狞。“那鲛人体内种了血咒,杀了我,他也活不下去!连沉修为被压制,眼前一个个修士必不留他!” 曲冰凝聚在双掌的灵力,因着容翡这句话而慢慢消散。 尽管不甘,但长天由她带至上清门,是弓奇临终所托,她不能弃之不顾。 而连沉,原本应该由雾隐转移至别处,却挣脱牢笼始料未及地出现在她身旁,同样被梏魔阵所困 。此刻容翡面临着怎样的危险,连沉亦然。 梏魔阵外,一长老终于瞧清楚连沉的模样,骇着张脸脱口而出,“魔尊?” 离得近的魔修只当他在唤容翡,仍旧拼命厮杀,只梏魔阵内剑拔弩张。 “小师妹,师兄最后问你一次,他真是前任魔尊?”景广云直刀对准连沉。 一句话,让除姜元铃和许方泽之外的修士纷纷震撼望向连沉。是他们想的那样吗?前任魔尊,杀死沧浪剑仙的罪魁祸首,曲峰主竟然收他为徒,还同他双修? 这消息太过耸人听闻,以至于一众修士几乎忘掉此行的目的。 “前任魔尊连沉在位期间,甚少露面,是或不是,问问外面的三大长老就知道了。”容翡血染唇齿,抬眸冷笑的模样越发像头疯了的野兽。 曲冰蹙眉,容翡永远知道如何准确抓住她的弱点,“停止对他们的折磨,你想要什么?” 容翡眯起眼睛,想要什么呢?此前不知道,现在却格外分明。 壑老和雾隐已经投靠曲冰,证明曲冰确实可以取出他精心布局种下的蛊虫,他在魔域的威胁已全线垮塌。鲛人或是连沉可以威胁曲冰,却不一定能牵制其他修士,这一局他的胜算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那就遵从内心。这一次,他不要独行。他想要曲冰和他,同下地狱。 容翡朝曲冰招招手,“过来,过来我告诉你。”语调温柔得仿佛像在哄天真烂漫的孩子。 曲冰有些犹豫,她已经向容翡摊牌,容翡是否还有底牌她却不知道。在此之前,她不想和容翡有任何非必要的接触,以免好不容易占优的局势颠倒反转。 “还在犹豫吗?那鲛人可不一定好受了……” 连沉一边咬牙承受灭顶的痛楚,一边勉力睁开眼睛,留意曲冰的反应。他知道弓奇的临死嘱托,对师尊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不知道容翡身边有多危险,却终究会屈服。 长天满身冷汗,费劲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曲冰在眼神动摇之后放下若虚,迈步朝容翡走过来。 “师叔!” “小师妹!” 容翡凄笑着自手心腾挪出骨刺。只要将骨刺刺入曲冰的胸口,让她的心永远因他而停跳…… 自离开苏家后院,他打碎骨头,重塑筋骨披上美丽的皮囊,全身只剩下这最后一根完整的骨头,这是他的过去,他的真实。很快,他的过去与真实就要同曲冰融为一体。想到这里,容翡激动得浑身震颤。 一起死罢!他在曲冰即将靠近的一瞬,发力向前推出骨刺,几乎要将曲冰曾贴着他后背说过的原话脱口而出。 “扑哧”一声,尽根而入,骨刺刺穿的却不是大红嫁衣,而是被血染至乌红的碧青色外纱。 连沉的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只一晃神,便挡在曲冰身前。 骨刺直透胸腔,不是预料的那个人。容翡失望地抬起头,对上连沉冰霜般的凤眸。 曲冰立在连沉身后,只能看到他背影挺直,乌发随风而动,缕缕青丝模糊了视线。 景广云、姜元铃、许方泽等看到此番变故,皆表情错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容翡气急败坏地抽出骨刺,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往后退。原本尚能保持站立的连沉身上锁链如蛇疯舞,似乎要将血肉之躯的“破碎”再碾成“齑粉”。 曲冰伸出双臂,扶住摇摇欲坠的连沉,抬眸望向容翡的眼神里遮掩不住怒火,“停!住手!” 锁链绞动的声音刺耳,求求你,停下来…… 容翡仿佛从这种折磨里觉察出趣味,狞笑着口中念得更快。怀里的连沉浅淡的眸子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失焦,阵法外,长天发出凄厉的惨叫。 -- 第122页 “你到底想要什么!” 给!她全给!不要再折磨她身边的人! 温热的血猩红刺眼,容翡举起骨刺舌尖轻舔,妖媚的桃花眼斜觑着她,“说过让你过来吧?来,来我这里。” 曲冰愤而起身,手腕却被紧紧攥住。连沉被锁链纠缠得上半身几乎要散形,只那双眸子,仍旧坚定地望着她。 连沉知道,他阻止不了师尊为长天妥协,既然如此,他就做那个站在师尊前面,挡住刀光剑雨的人。 “够了……”阵法外,长天弓着身子,五指深深扣进泥土里,抬起头来的眼睛湛蓝如海,定定望着曲冰。 “长天无能,给弓奇报仇这件事,就麻烦仙子了!” 曲冰心道不好,下一瞬,长天已经仰头一掌拍向额心。 鲜血自眼耳口鼻流出,在弓奇不遗余力帮助下,好不容易登上的金丹境修为,用得最彻底的一次,竟然是自戕。长天眸光含泪,缓缓倒下。 许方泽及其余众人抓住容翡走神的瞬间,齐齐朝他攻去…… 万籁俱寂,长天已经听不到声音。他仰躺在地,一双湛蓝的眼睛望向天空。呵,魔域的天啊,是不是总这样灰暗? 下一秒,曲冰心疼的表情映入眼帘,只能看到嘴唇在动,却听不到在说什么。 长天抬起手臂,试图触摸那双痛心的眼睛,却摇摇晃晃,似乎怎么都触碰不到。 不要替他难过,一点都不疼,他已经将想做的事情都做完,没有任何遗憾。 长天费力展开手心,一颗水滴状的透明珠子颤颤巍巍。 曲冰不可置信,鲛人泪!为什么,长天不是没有分化吗? “为弓奇而流……给仙子……”长天目光涣散,喃喃说着自己听不到的话。这是他欠仙子的,时隔多年,终于还上。 自离开故乡,他把全部向往付予曲冰,把遗憾留给了弓奇。可以的话,他希望在那些弓奇认真把他看进心里,阳光正好的日子里,有那么一次,他回望了那个有着世上最纯然清澈眼眸的男子。 真好啊,他好像又能听到声音,族人吟唱的悠远歌谣,忽远忽近,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鲛人泪自长天手心滚落,曲冰与系统的对话戛然而止。 [伤患已死亡,请宿主节哀。] 终于,还是没能为弓奇照顾好长天。那个自遥远海域随她来到大陆的鲛人,永远不会再唱起带着深渊回响,幽怨且哀伤的歌谣。 曲冰握紧鲛人泪,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艰难起身。巨大的悲伤与愤怒之下,亟须一个发泄的出口。她回头望向被许方泽等人制服在地,奄奄一息的容翡,步履沉重,朝对方走近。 第67章 想我如何 被长剑直指心口, 已然动弹不得的容翡仰头望着曲冰,笑得风情万种。 鲜血自嘴角流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甚在意, “最难算的, 果然是人心呢……” 鲛人宁死不让曲冰受威胁,而他, 枯心百余年,又怎料到会忽然对曲冰动心? 他多希望能和曲冰一块死去,就如同堕魔那日, 渴望“母亲怀里抱着的, 无论生死, 都是他”,一样。 人间太苦, 他想与心爱的人,去往永不回头的地方。 许方泽将手中长剑递给曲冰。事到如今,大家心知肚明,能抓住容翡,与他们的合力关系不大。被强抢的是曲冰, 容翡理应交给她来处理。 曲冰接过长剑,剑光一闪,抵上容翡心口,长长的眸子里, 俱是水雾漫过的悲伤。 [友情提示:容翡已进入本系统有效救护范围,宿主若不施救, 按照规则,会倒扣功德值。] 曲冰如同没有听到,剑尖继续朝撑着上半身一动不动, 容翡的心口刺进去。 “天道不收你,我收。” 曲冰还待用力,手中长剑忽然被连沉扶住,一剑洞穿容翡心脏。 漂亮至极的桃花眸蓦然大睁,脸上的表情停留在解脱。随着心跳停止,容翡眼睛里的水光渐渐黯淡。 白皙的两截手腕上,碧色手链盈盈闪烁的幽光缓缓熄灭,随贯穿连沉整个上半身的锁链一起掉落在地,直如死物。 连沉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担忧地望向曲冰。不要弄脏师尊的手,所以致命一击由他代劳。 [刚才那一下算连沉的。]系统声音小小的,仿佛作弊的学生,没有半点底气。 曲冰脱力一般退开两步。过去的几日像走过数年一样漫长,容翡终于死了,她却没有得到解脱。 从来不是为了复仇。她想要的,始终是回到归庐,平安或欣喜或烦恼地穿梭其中,温彦抓起案几上摆着的新鲜灵果,笑眯眯一口咬下去。林间的风,溪涧的水,一切都好好地各归各处。 梏魔阵外,有魔将发现容翡已死,发出绝望的悲鸣,攻起来更加不要命。经年累月等着被投喂解药,竟也生出几分扭曲的仰慕。 证契台周围,魔焰四起,焦尸成土,眼前是活着的炼狱。 景广云和姜元铃对视一眼,踱到曲冰身旁,“小师妹,你还没有回答师兄的问题。”事关大师兄,他必须亲耳听到曲冰的答案。假使连沉真的是前任魔尊,今日死的,就不止容翡一个。 曲冰抬起头,正对上连沉幽深的双眸。山风呼啸,厮杀声不绝于耳,一切都好像有些遥远。 连沉是上清门,是整个修仙界的魔尊,却只是她这个来自异世游魂的徒儿。 -- 第123页 “刑夜拜见魔尊!” 突兀的声音打破沉默。梏魔阵外,长老刑夜一声“魔尊”让不少魔修茫然不知所措。魔尊不是死了吗?还有哪个魔尊? “飞蝠拜见魔尊!” “哭槐拜见魔尊!” 三大长老齐齐单膝着地,面朝连沉。不用曲冰说“是”或“不是”,答案昭然若揭。 其余魔修这才后知后觉,三大长老拜的魔尊,除了传闻中拥有神魔躯的前任魔尊,还能有谁? 景广云眼神失望,姜元铃别过脸去,许方泽长剑垂在手中,迦佑闭目双手合十,余淮环顾四周,在场的凡修各自表情精彩。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连沉没有理会身后黑压压跪着的魔修,只定定望着曲冰,“师尊……”你预备待徒儿何如? “小师妹!”景广云的声音高过连沉。事到如今还有脸唤人师尊,魔道果然寡廉鲜耻。他已经失去大师兄和弓师弟,不能再失去小师妹。 姜元铃甩开银蛇鞭,“逃了上百年,今日,就为大师兄偿命罢!” 鞭身如划裂虚空的闪电,呼啸抽上伤痕累累的连沉。破空之声刺耳,横扫在皮肉上的声音亦如是。 “魔尊!”三位长老起身冲向连沉,却被金色的梏魔阵灼得皮肉焦黑。 连沉一动未动硬生生吃下这一鞭,仍旧固执地望着曲冰,“师尊……”应他一声可好? 曲冰知道,无论师兄还是连沉,都在等她的答案。横亘在原身与连沉之间的裂隙,无论怎样粉饰,总有被揭开的一天。 掌门师兄生辰宴上,面对铁证如山,她选择遵从内心说出实情,没想到不同价值观碰撞之下,让“曲冰”这个身份,遭受了太多的非议。终于走到回避不了这一步,她再无可能既做原身,又做自己,只能二选一。 三年后,眼前的一切终将由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曲冰”面对,是时候收起那些本就不该生出的心动与念想,回到原本的轨迹。 “连沉,到此为止了。”曲冰回望,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我师徒缘分已尽,自今日起,不必再唤我师尊。” 连沉凤眸蓦地睁大,身形晃了晃,险些没稳住。 “为师不会丢下你。”过去年年岁岁,温声柔语承诺过的话,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纸浆,破碎后跌入泥潭,再也找不见踪迹。 在姜元铃第二鞭用尽全力抽去,景广云握住直刀指向连沉攻之前,曲冰扬声:“壑老!燕返阵!” 一直藏在众魔将里,小心苟着的壑老擦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姑奶奶就可劲儿折腾他吧!心中虽忿忿,手上却结印不断。 阵法第三阶,起! 景广云、姜元铃、许方泽等人脚下赫然现出一个井口大的黑色圆洞,下一瞬,八名凡修身影消失。 曲冰提前让壑老准备了返回的阵法,以免出现意外,伤了同道性命。只是没想到,燕返最终居然用在了护住连沉上。 证契台上,只曲冰、连沉,以及陈尸的容翡。 梏魔阵外,长老带来的旧部与容翡的死忠魔将已经厮杀至力竭,入目之处寸寸俱焦土,一步一横尸。 腥风掠过发丝与衣袂,卷起缕缕缱绻。曲冰垂眸避开连沉的眼神,飞身欲离开,却在即将接近阵法时被挡住。 眼前伤口触目惊心,头顶传来低沉压抑的声音,“师尊当真如此无情?” 无情么?她倒宁可自己将平安、温彦、弓奇、长天、许方泽、凌萧行……乃至原身,一个个当成书里的符号,真正做到无情。 抬起头迎上连沉的视线,她一字一顿,“你想我如何?” 连沉怔楞,他想师尊如何?想她放下凌萧行的深仇大恨,放下上清门碧海峰峰主的身份,不顾修仙界的鄙夷和羞辱,与他以道侣的身份在一起? 然而不这样呢?从此不复相见?他办不到! 带着猩红毒血,荆棘般疯狂的念想漫上心头。没有师尊,所有的平和都是假象。即便得到即剥夺,得到即毁灭,也无法阻止同欲望抵死纠缠。他终究和容翡没有什么区别。 见连沉不答,曲冰唇角微微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明知死局不是么?她绕开面前的连沉,垂眸穿过梏魔阵。 金色光芒掠过红色嫁衣,锦绣无边,分道扬镳。 连沉蓦地转身跟上去,在碰到阵法边缘时徒手撕开金光。 一直垂首等在阵法外的长老和魔修们心脏提到嗓子眼,却见梏魔阵的金光在碰到连沉手指时仿佛臣服一般自动让开。 飞蝠与哭槐对视一眼,忽然欺身上前,一左一右挟持住曲冰。 变故陡生,连沉凤眸落在飞蝠和哭槐身上。百年不见,看来有些东西变了。 刑夜不可置信,“飞蝠,哭槐,你们做什么?” 飞蝠没有理会刑夜,只朝哭槐递去一个眼神。哭槐当即会意,朝连沉开口,“还请魔尊自废修为,我等自会放开曲峰主。” 当年在容翡的挑唆下,放出魔尊即将荡平凡修界的虚假消息,引正道精锐之力,寻到连沉所在大举攻之这件事,没有内应,办不到。而飞蝠和哭槐就是背后主使。 没有魔修会心甘情愿屈居人后,刑夜愿意跟在魔尊背后做狗,他俩却要做魔域真正的王。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魔尊之位最终在他俩的互相猜忌下,被容翡坐收渔翁之利。想来,当初引诱他们两个背叛连沉,也是一早存了互相牵制的心。 -- 第124页 如今连沉重现魔域,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魔尊之位又要溜走,还有被翻旧账的风险。不若趁连沉被容翡灵器所伤,乐修不擅近战的机会,扣住曲冰做要挟。 即便不能威胁连沉废掉修为,也应该可以全身而退。赌一把! 见连沉不为所动,眼神仿佛在看着死人,飞蝠和哭槐忽然不确定起来。 “上!全部给我上!”语气激动之下,飞蝠手上用力。曲冰的脖子被扼得无法动弹,长长的眸子难耐地微微阖起。 留意到她表情有变,连沉转瞬出现在她身前。 飞蝠和哭槐还没看清,脖子已经被一双手扼紧。 “谁给你们胆子碰她的?” 怎么会?飞蝠和哭槐同时睁大眼睛,合体境的他俩竟然没能看清连沉的动作,重伤之下还能有这样的速度,得是什么修为? 曲冰骤然被放开,忍不住抚喉咳嗽。连沉手上用力,“喀嚓”,颈椎骨裂的声音。 松开两具尸体,他俯身放低声音,“师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他动作慢了。 两大合体境的长老被连沉轻易解决,实力深不可测。魔域以强者为尊,连同刑夜在内的魔修纷纷单膝着地,高呼“拜见魔尊”。 一场结契仪式还没开始,已经在血腥味冲天的杀戮中结束。 [提示宿主:死魔绝境已开,两点钟方向直行两米,倒数计时,四十六、四十五、四十四……] 第68章 死魔绝境 曲冰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是我想的那个死魔绝境吗?这么快倒数计时?” [是宿主想的那个死魔绝境,上古秘境波动剧烈,入口开启时间不定, 此番开启时间较短, 四十、三十九……] 果然就是那个开着可以复活凌萧行,令魂魄不受冥河水腐蚀, 不受孟婆汤影响的幽冥花的地方。 大规模死亡出现的情况下,死魔绝境大开。原以为等不到复活凌萧行的可能,没想到机缘会在这个时候, 以这样一种方式到来。 瞥一眼证契台四周血海尸山, 曲冰抿唇朝连沉摇摇头, 依着系统指示的方向移动。 连沉亦迈步跟上。 分离这种事,恕他办不到。无法每日陪在师尊身边, 看着她念着她,就没有任何意义。 欲望必须被什么充实,无暇去顾及后果。 曲冰行了两步脚下顿住,“我还有事,就在此地别过罢。你修为远在我和师兄师姐之上, 日后万一遇到,还请手下留情。” 方才连沉靠近的一瞬,她合体境的修为也没能看清对方动作,可见其真实修为有多可怖。若连沉执意跟着她……景广云、姜元玲、乃至许方泽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游医无法保证稳定的伤患, 她得以“碧海峰峰主”、“圣手白莲”的身份回到上清门,继续系统的任务。不再与连沉有任何瓜葛, 对所有人都好。 [三十五、三十四……] 连沉凤眸微眯,师尊觉得,他会伤她? [三十一、三十……] 曲冰不再犹豫, 浑身凝聚灵力,朝前跃入绝境。 红色的身影转瞬消失,入目之处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师尊的影子?连沉下意识伸手,却只捞了个空。 “壑老!她去哪了?” 连沉凝着霜的嗓音让躲在众魔修里的壑老吓得身躯一颤,险些就要双膝着地,“没,真的没有阵法了,不知道啊……” 的确,刚才师尊消失的时候,并没有阵法开启的迹象,反而……有点像是秘境。 连他都只能隐约察觉到波动的秘境,该是怎样特殊的存在?师尊又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发现并进入的? 回想方才曲冰消失前的举动,连沉当机立断效仿,身形微动,下一瞬,整个人彻底消失。 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的味道,谈不上香,却莫名让人无法忽略。好像,还有水流声? 曲冰睁开眼,天空是乌压压的紫黑色,血云晕染其间,如油画一般魔幻。入目之处,绵绵荡荡的曼珠沙华闪烁微光,衬得不远处的河流越发漆黑幽深。 这里就是死魔绝境? 眼前的曼珠沙华妖异华美,如同张扬又高贵的美人。淡淡的味道原来从此而来,曲冰想凑近仔细闻一闻,系统的声音不期响起。 [宿主小心,死魔绝境的曼珠沙华由死魂所化,其味道容易致幻。] 死魂所化?她抬起头,漆黑的河流一眼望不到尽头,岸边的曼珠沙华绵延如海,庞然不知数量几何。这得多少死魂,才能化出成片花海? “还以为是幽冥花……”些许落寞。 [宿主想多了。系统有效探查范围内尚未识别到幽冥花。] 曲冰屏气敛息,起身朝河流走去。颤颤巍巍的曼珠沙华擦着红色嫁衣裙摆,似想以脆弱之躯挽留。 漆黑的河水汩汩流动,偶尔打着湍急的漩,不知道水深几何。天幕太暗,看不分明河流的对岸,甚至到底有没有“对岸”也不可知。 自河岸分界,一边是茫茫花海,一边是无际河水。红色花海与暗色河流,一个幽艳耽腻,一个漆黑入骨。 “系统,水可以碰吗?”这次,她留心先问。 [宿主小心,冥河水麻痹神魂,掉入其中会忘记上岸,永远困在冥河之中。] 曲冰后退半步,避免被河水碰到。这个暗黑的流光秘境,只湍流不息的冥河和曼珠沙华花海,到哪里去寻找幽冥花呢? -- 第125页 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风景仿佛不曾变过。 幕天席地,暗紫与血红缭绕变幻。忽然,嘶鸣声如火车呼啸,滚滚自诡谲浓重的云层里奔袭而来。 曲冰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骇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数不清的魔修死魂眼神空洞,面色惨灰,痛苦尖叫着缠绕在一起,如坠落的灰色云团,径直朝岸边飞来。 冥河水受到吸引,海潮般涨落。混合着曼珠沙华味道的潮湿气息越来越浓郁,死魂的声音仿佛充斥整个死魔绝境,让曲冰不禁蹙眉捂起耳朵。 漫天的魔修死魂迅速迫近,退无可退。 “师尊!” 嘶鸣声戛然而止,砸向岸边的死魂碰上沙土,瞬间化作一朵朵鲜艳欲滴的曼珠沙华。 明,灭,明,灭,仿佛有呼吸一般,烂漫的曼珠沙华中间,曲冰的后脑勺枕在五指修长的手掌里。连沉身形整个将她覆住,避开了生魂坠落的冲击。 空气中的味道浓郁到仿佛带着一丝丝沁甜,绵密地往鼻腔里钻。 [宿主,小心这味道!] 反应过来的曲冰赶紧屏住呼吸,静候味道散去。然而当她与连沉对视,却整个心脏骤停。 此刻的连沉凤眸漫上一层淡淡绯色,平白添了几分妖冶与迷离。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如此矛盾却又浑然天成,仿佛缱绻绕心的是他,凶狠入髓的也是他。 “师尊……不要抛下徒儿好不好?”睫羽之下,眼神哀戚缠绵,“我们隐姓埋名,还像从前那样。” “砰砰”心脏艰难跳动,这就是连沉想要她做的? 没待曲冰回答,转瞬之间,对方眼神变作决绝,低头抵上她的额心,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徒儿想要师尊。除了徒儿身边,师尊哪都不许去!” 这样的姿势下,连沉几乎下意识想进入她的灵府,然而曲冰已有防备,此刻正集中所有灵力,牢牢封闭神识。 不知道连沉此刻脑子里飞快想着什么,只能肯定产生了幻觉。必须将人唤醒! “沉儿!醒醒!” 连沉手臂撑在她的脖颈两侧,青丝垂下,眼神迷蒙,明明灭灭的曼珠沙华映照下,美得具有侵略性的一张脸莫名脆弱,又过分野性。 无法扣开灵府的焦灼让欲_色爬上幽深的凤眸,下一秒,青丝贴近,熟悉的气息笼罩。 酥麻蔓延,柔软的唇时而不安似的小心试探,时而泄愤似的啃噬撕咬,曲冰闷哼一声,唇珠被咬破。 血是咸的,火辣辣灼人。她伸出双臂抵住试图进一步贴近的连沉,可体型的差距哪里能轻易突破? “系统!怎么唤醒连沉?”曲冰又气又急,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宿主可以试试把他打醒。] 就这? 她无奈地抿住伤口扬起手臂,一个手刀凝着灵力,劈上连沉的肩膀。终究是没打后脖颈,担心把人打坏。 真没用!曲冰恨自己此刻无能。偏偏已经这么无能了还舍不得下重手。 大约对连沉而言,刚刚那记手刀只如轻轻揉捏了一把。灼热的气息仍旧贴着脸颊,高大颀长的身躯一动未动,寻着方才的馨甜再度覆上之前,声音低沉沙哑,“师尊……” 本能地,向来温暖干燥的手掌自腰间探了上来。曲冰浑身如被烈火滚滚灼烧,瞬间剧烈挣扎起来。 似乎不太满意她的推拒,又克制着不愿意用强,连沉弓起身子,眉尾与嘴角微微下垂,长发光滑如缎。 “师尊……”委屈得似在抗议,“徒儿该拿你怎么办?” 也不知道连沉这会儿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竟兀自垂着头,表情似哭似笑,眸子里星光黯淡,俱是茫然。 曼珠沙华轻轻摇摆,曲冰这一番挣扎也忘了屏气敛息,长长的眸子里逐渐蔓延上绯色。 眼前的画面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客厅里,爸妈并排坐在沙发上,肩靠肩指着手机低头说着什么。曲焱趴在茶几上,费劲拼着他的模型。 墙上挂钟的指针一点一点画圈,电视机白噪音般响着,如过去许多个周末的夜晚。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多少个日夜的分离,她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回到属于自己的家了! 曲冰想要迈腿奔过去,却忽然被谁戳了一下肩膀。眼前的画面随着肩上的触感眨眼龟裂,化作青烟消失无踪。 “喂,你们俩在做什么?” 曲冰眼睛上的绯色眨眼褪去,她顺着声音扭过头来,说话的是个七_八岁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与曼珠沙华同色长袍,歪头望着她和连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掩藏不住好奇。 此刻的连沉也已意识清明,留意到半截身子还压着曲冰,他眸色深沉,不动声色地僵硬挪开。 “你们俩是不是在打架?”小男孩的眼神在她和连沉之间扫来扫去。 曲冰此刻唇上有伤,嫁衣凌乱,眼神还有些刚自幻觉里走出的失魂落魄,仿佛刚经历过一场身体力行的大战,十分不成体统。 哪怕只是幻觉,她也想在亲人身边多停留一会儿,可惜梦醒得太早。 连沉俯身去扶仰躺着的曲冰,却被她“不经意”地起身避开。虽然明知连沉是因为幻觉才做出她以前明令禁止过的事,依然还是会生气。主要是生自己的气。 整理过仪容,曲冰平复呼吸后面向小男孩,“你是谁?” -- 第126页 小男孩挑起眉,“我先问的!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刚才是不是在打架?” 曲冰:…… “是的。”回答得极为诚恳。 连沉颇有些意外地望着曲冰,连同方才被避开的失落都抛在脑后。 小男孩满意地点点头,“我果然猜对了。对了,这里只有受到召唤的死魂才可以来,不是你们这些活人该来的地方,要不要我送你们出去?” “多谢你,不过我需要一样东西,只这里有。” “幽冥花?” 曲冰双目发亮,“你知道?” “当然啦,因为是我的血养出来的呀!” “你是……死魔?” 小男孩欣喜,“你也不用我回答就猜对了!” 第69章 终于坦白 死魔竟然是个孩子, 曲冰也只稍稍有些诧异,便很快蹲下身来与小男孩视线齐平,“那死魔小朋友, 我叫曲冰, 他叫连沉,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很满意蹲下来的曲冰没有他高, 甚至还略微抬起下巴,“他们都叫我断痴。” 他们?“除了你,还有别人?” “嗯呐?死魔一共三个, 除了我, 还有断贪和断嗔。不过最好避开他俩, 断贪要是看到你们俩,肯定就不让走了。断嗔脾气很糟糕, 要是惹恼了他,会被教训的。” 曲冰若有所思点头,断痴好说话,那便从他入手。 “还有啊,我不是小朋友, 我三万岁,你多大了嘛?” “哦?”曲冰拉长音,长长的眸子微眯,“我三万一千岁。” 身后的连沉没能忍住唇角上扬, 凤眸悄悄弯起来。师尊不过区区几百岁,居然与上古死魔比年龄。 “我应该叫你姐姐咯?” “对的, 那小断痴可不可以送姐姐一朵幽冥花?” 断痴摇摇头,“不好不好,幽冥花三千年才开一次花, 总共也才三朵,断贪和断嗔看得可宝贝了,要是少了一朵,肯定会生气的。” 曲冰略微思索,掏出芥子袋打开,“姐姐这里有好东西,可以跟你换一朵吗?就一朵。” 断痴伸长脖子往芥子袋里瞧,“都有什么啊?” “什么都有,我们倒出来看一看?” 冥河水奔流不息,曼珠沙华随风轻摇。蹲着的曲冰面前摆着满满当当各种东西。从手术用具到医书,从灵器到各种药材,依次分门别类。 此刻她格外忧愁,怎的这么寡淡,连吃食都没有,小孩子哪里会喜欢这些东西? 断痴的眼神落在一个精致的长条形紫檀木匣子上,“这是什么?” 曲冰长睫微颤,刚欲开口,又抿着唇没说话。 断痴拿过半臂长的檀木匣子左右捣弄,打开后,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大。“这个是……姐姐?” 连沉闻言,定定看着断痴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取出灵玉雕像。 “哇!做得好像!不过这个姐姐是白衣服的。”断痴宝贝地左瞧右看,眼睛里亮光闪闪。 约莫十寸高的雕像白衣胜雪,黑色长发堪堪绾起,五官清冷疏离,赫然是曲冰的模样。 连沉蓦地攥紧拳头。这是他随师尊下山后的第一年,特意雕刻出来送给师尊的。那时候师尊多瞧了两眼街边的面人,他便生了赠礼的心思。 灵玉质地坚硬,常被修士施着色诀后制成同心玉佩,结契时互赠。他不能赠同心玉佩,便刻了师尊的模样。 白衣,墨发,丹唇……每一个线条都倾注了他的心绪,所以才会得师尊七分神韵。 犹记得那日他将心意捧到师尊面前,师尊纤细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拂过雕像的轮廓,轻声说了句“有心”。原来师尊一直有将这份礼物带在身边。 “我要这个!”断痴将雕像揽进怀里,一副宝贝得不得了的样子。 曲冰有些为难,这是连沉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显然费了大功夫才能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也是因为极喜欢,才会特意量身定制上好檀木匣子,放在随身的芥子袋里。 “别的呢,有看上的吗?”她试图引导断痴选择其它的东西。 “就要这个了!这个好看!”断痴又举起雕像,仰头仔细端详。 身后的人气息不虞,她扭头望向连沉,对上那双晦涩幽深的眸子。 “抱歉”,曲冰做了个嘴型,尔后敛眸转过身去,“只要送一朵幽冥花给姐姐,这尊雕像就是小断痴的了。” 这次她必须选择幽冥花,那是她回家的机会。 连沉的目光瞬间黯淡,他还以为师尊将雕像带在身边是因为喜欢,其实只是顺手而已吗?即便只一朵花,也可以将他送的礼物换走? “太好了!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摘幽冥花!”断痴愉快地将雕像放进檀木匣塞进怀里,胸前因此鼓出一块。他自己倒不觉得别扭,只满足地隔着衣袍抚了又抚,像怀胎七月的准妈妈般爱惜。 曲冰一个法诀将其余没被断痴看上的东西收进芥子袋,起身道:“走吧。” 断痴往前走出没两步,忽然一拍脑瓜,“哎呀!姐姐不是魔对不对?不是魔的话不能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幽冥花开在冥河水底,魔以外的五界众生掉进冥河水里,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到时候我都不知道上哪里找姐姐。”断痴小脸皱成一团,显然很为此事苦恼。 -- 第127页 “你去把花摘来,我们在这等你。雕像先扣着。”在曲冰惊讶的目光下,连沉径直从断痴的怀里将雕像取回,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防备。 眼看着檀木匣被拿走,连看都看不着,断痴就差扑到连沉的腿边。然而一对上对方的眼神,又瞬间怂得止住步子。 “姐姐……”找帮手。 “放心,姐姐帮你看着,雕像不会丢。” “嗷……”找帮手失败。 断痴一步三回头,临入水前还不忘嘱咐一句“姐姐帮我看好啊,别让他弄坏了。” 曲冰险些没绷住笑,三万岁的孩子。 好不容易等到断痴如一尾游鱼跃入水中,她才终于松一口气。现在只需要等人把幽冥花带过来……正兀自这样想着的曲冰,转身抬眸就撞进连沉哀怨的眼神里。 紫黑色的天空下,万物被暗黑的氛围萦绕。曲冰蓦地心虚,她方才就那么当着连沉的面,将对方的一片心意拿来换幽冥花,换她她也会有怨气。 “徒儿刚才是不是伤到师尊了?” 曲冰:啊? “没有。”只是咬破嘴唇这种程度的话,算不上伤。 “徒儿不是故意的,只是受幻觉所惑。” “唔。” 仿佛对她的冷淡很是失望,连沉凤眸微垂,“师尊不关心徒儿幻觉里看到了什么?” “大概猜得到。”接得太丝滑,答完曲冰就后悔了,明明想好冷处理的,没事接什么话茬。 听她这么说,连沉耳尖倒爬上了绯红。他将手中的檀木匣递到曲冰面前,“师尊可不可以,不要将徒儿送给师尊的东西拿去换别的?” “对不住,可是这次为师必须得到幽冥花。”曲冰一瞬不瞬地盯着连沉,幽冥花之后,就是连沉的心头血。 她当然可以从连沉那里将心头血骗过来,可是有些谎言,她撒起来无论如何都有障碍,诸如否认和连沉双修、骗取连沉的心头血…… “师尊要幽冥花何用?”就那么重要? “让凌霄行起死回生。” “啪!”檀木匣掉落在地,连沉仿佛神魂被抽离,好一会儿才回神望向曲冰,“师尊刚才说什么?” “需要幽冥花复活凌霄行。”字字清晰,连在一起如世上最锋利的刀。 因为从未听闻复活修士的办法,所以没想过凌霄行复活的可能。然而在医术上,连沉充分信任师尊的实力。假如师尊说要复活凌霄行,那便真的可以。 剜心的疼痛几乎让他天旋地转,凌萧行复活,师尊会选择谁毫无疑问,他甚至没有机会继续跟在师尊身边。 连沉低垂着头,鸦羽般的睫毛将表情和眼神掩下,“师尊曾经问过,想不想知道,什么时候知晓徒儿的真实身份,为什么将徒儿留在身边……徒儿现在想知道。” 或许是曼珠沙华惑人,师尊也许有叹息,也许没有,连沉觉得自己可能恍惚了。 “从收你为徒的时候就知道。留在身边……为了取得神魔躯心头血,复活凌霄行。” 连沉颀长的身形一晃,耳中持续嗡鸣。血液似乎瞬间被抽空,浑身无法动弹。从未有过的苍凉寂寞重新将他裹挟,巨大的失落彻底将他淹没。 嘴唇颤了颤,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匆匆百年,有的人始终被牵挂,有的人一开始就被遗忘;有的人被期待着起死回生,有的人只是他人复生的工具…… 缚神阵里预言般的发问,终于有了清晰而残酷的答案,伤害、欺骗、从身上取走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曾以为触摸到的光明,原来将他放在至暗的阴影里。 “师尊,是不是恨徒儿……”声音黯哑得不像他本人。恨他杀了凌霄行? 曲冰这会儿也不好受,揭露真相对连沉而言如剥皮抽筋、剜肉去骨,她就是那个持刀的刽子手、屠夫,此刻正亲手斩断连沉对她的情丝。 假如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便不会受伤。对连沉,对她而言,都一样。 她颓然垂下头,曲冰大约恨连沉,她不恨。 天空中血云翻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天堑,无法逾越的身份与仇恨。 整个死魔绝境只可听到冥河水流声潺潺,以及曼珠沙华摇晃的摩挲。心仿佛停跳,停跳也好。 许久,对面的人转身离去,一句无力的“师尊当真残忍……”淹没在奔流不息的冥河水里。 直到感觉不到连沉的气息,曲冰才脱力般抱膝坐下。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该后悔。可为什么还是会疼到无法呼吸? 将头埋进双膝里,肩膀隐隐颤抖。一会儿,缓一会儿就好……她这样对自己说,可怎么却越缓越疼。 “系统,怎么办?我好像比自己以为的,更喜欢他……” 系统等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只是个梦,总有醒来的一天。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重新开始,宿主能够振作起来。] 是啊,她还有爸妈和弟弟,有朋友,有未竟的梦想。她有另一片生机勃勃的归属之地,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梦,会醒来的,醒来就可以忘掉。 安静地,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臂,曲冰浑身一颤,缓慢抬起头,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连沉回来了。 入目是断痴的脸,小男孩圆圆的眼睛在看清她的一刹那,如迎着朝露盛开的花,有光。 曲冰长长的眸子里濛着水光抿嘴苦笑,她在期待什么。 -- 第128页 迎着她雨打海棠似的笑容,断痴一愣,尔后欣喜地牵起她的手,“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曲冰警觉蓦然回归,“你是?” “断贪,我叫断贪,你叫什么名字?”与断痴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无法分辨的小男孩手上越握越紧,小小的手掌竟让曲冰感觉到疼。 第70章 幽冥之花 断贪?曲冰下意识将手心抽回, 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曲冰。可以放手了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明明孩童模样,却没有孩子的举止。 “你先松手。” 断贪笑着松开手掌,眼神在她脸上细细打量。见她神情戒备, 很快下定决心般, “留下来,别走了。” 果然就像断痴说的, 断贪会想将人留下来。 “我拒绝。” 断贪一怔,尔后斜觑着她,“你以为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由得着不同意?” “姐姐!”断贪身后, 断痴手中捧着一朵碗口大小, 形如菩提花, 盈盈散发着血光的植物,正惊悚地望着她。 断贪的眼神自他手中的花上移, “你竟然把幽冥花给摘了。” “我……我摘自己的那朵,不是你和断嗔的。” “哦?是她让你摘的?”断贪的眼神重新落回曲冰身上,“你为幽冥花而来?” 曲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起身拾起檀木匣走向断痴,蹲下递到他面前, “雕像是你的了,收好。还有,谢谢。” [系统识别到幽冥花,友情提示, 死魔绝境随时会关闭,请宿主做好离开的准备。] 断痴有些委屈地将幽冥花小心捧到曲冰面前, 声如蚊呐道:“姐姐你也收好,断贪不会让你走的,一会儿你跟紧我, 我带你出去。” 曲冰后背不动声色地绷直,可是断痴和断贪长得一样,一会儿万一混在一起,一时分辨不清也是可能的。 念及于此,她放下檀木匣,自红色嫁衣上撕下一指见宽,半臂见长的布条,这才接过幽冥花小心放入芥子袋,并抓起断痴的手腕缠上三圈,系上一个结,再施着色决。 红色布条如褪色般迅速变白,缠在手腕上,被曼珠沙华同色长袍衬得格外醒目。 “这样姐姐就能分辨出你了。” 断痴圆溜溜的眼睛在她脸上和手腕上往复,扫一眼放在一旁的檀木匣后,下定决心般地牵起她的手,“趁现在,一会儿断嗔来了就更走不掉了。” 断痴低垂着眉眼,拉着曲冰往冥河方向走,抬手之间,岸边赫然泊着一艘红色小船。“上船!” 断贪的声音紧随其后,“你想送她出去?经过我同意了么?” “我想送就送,不需要你的同意。”断痴仍旧低着头往前冲,在靠近小船时拉着曲冰的手引她上去。“冥河之上,魔气飞涨,灵力受制,抓紧小船,我送你回去。” 随着断痴登上小船,黑峻峻的冥河水仿佛有意识般推着小船往对岸而去。 曲冰暗自运转灵力,果然可调动的灵力不及平日十分之一。 断贪不知道什么时候脚尖立在舟尾,袍角随风而动。紫黑色的天空之下,幽深黑暗的冥河之上,断痴和断贪如双胞胎分立舟头舟尾,挑衅对视。 “你胆子大了。”断贪忽然笑开,尔后眼神蓦地一凛,食指与中指并拢,反手吹出一声清亮的哨响。 断痴眼睛睁大,“你叫断嗔来做什么?” “把她留下啊?我已经受够了只能看到你跟断嗔。看看她,留下她陪我们,多好!” 断痴低头抚摸衣襟里的檀木匣,忽然,舟行更快。 “蠢货!”断贪暗暗发力,红色小船在一前一后拉扯下硬生生停住。 曲冰眼神在暗暗角力的断痴与断贪之间往复,正思索着要如何助断痴一把。 忽然,船身一沉,她的面前,立着第三个小男孩,一模一样的圆溜溜眼睛,一模一样的曼珠沙华同色长袍。 “叫我来做什么?她是谁?”语气里还带着被打扰的愠怒。 “断嗔!把她截下,断痴为她摘了幽冥花。” 断嗔圆圆的眼睛眯起来瞧曲冰,如同逐渐发怒的野兽。 “他还要把人送出去!” 断嗔瞳孔骤缩,“拿了绝境的东西,谁也别想出去!” 看到断嗔曲冰这才知道,用小孩子的脸做出发怒的表情,也可以这么可怖。 船身开始迅速往回退,断贪面露喜色,断痴圆眼随下垂的眉尾变作忧虑的狗狗眼,“姐姐,我拖住他俩,到对岸你就直接往有光的地方跑,那里可以出去!” 曲冰还没反应过来,断痴身现红光,径直朝断嗔和断贪蹿过去,出其不意之下,将两人掀翻下船。 漆黑的冥河水转眼将红色身影吞没,很快,自水中泛起两道冷红色光芒,断嗔暴怒的脸在红光中更显狰狞。 越靠越近,红光将大片水域染至曼珠沙华同色,流光盈盈,转眼直破水面。 三道裹着红光的身影,在紫黑色犹如油彩被抹过的天幕下打得异常激烈,气浪掀起水涛上涌。红色小船在忽然激烈的水流中摇摇荡荡,随时会倾覆。 曲冰望向被断贪和断嗔合力围攻的断痴,一对二显然不是对手。很快,断痴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 第129页 眼看着断痴已经战至力竭,断贪退出战局追上曲冰,停在甲板之上。 “看出来了?断嗔不会允许任何人将绝境的东西带走,只要我和他不让你离开,断痴也没有办法。” 的确,断痴、断贪、断嗔长得一模一样,实力也不相上下,断贪和断嗔不愿她离开,仅靠断痴很难离开。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断贪:? “系统!一会儿提醒我上岸!” 曲冰运转灵力纵身一跃,“噗通!”漆黑的冥河水转眼不见水花。 她记得断痴说过,魔以外的五界众生掉进冥河水里,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连断痴也不知道上哪里找。她赌断贪和断嗔同样找不着她,而系统可以提醒她上岸。 断贪双眼圆瞪,孩子的身型趴在船舷上往下望,“别打了!快找人!” 与想象的不一样,冥河水温暖得如同母体的羊水,曲冰骤一落入水中,便被水流卷得天旋地转,不知离开落水点几许。 一开始,她尚想着往上游,很快,意识飞快往后退,如走马灯倒转,与连沉朝夕相处数年,寒窗苦读十余载,童年拉着风筝奔跑,小时候拿着蜡笔在墙壁上画小房子,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胎儿时仅能隐约听到声音…… [宿主!宿主往上游!] 系统的声音似乎隔着厚厚的水膜,听不真切,靠着这个声音,她震颤似的动了动手脚。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完,到底是什么事呢?想不起来。好累,一直睡下去吧…… 意识逐渐归零,最后一丝光亮缩成一个小点,眼看就要消失。下一瞬,有什么将她紧紧圈住,唇被撬开,一股魔气探入。 意识重归——呱呱坠地,在地上爬行,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小曲焱淘气哇哇大哭,学校里拿到奖状,爸妈欣慰的笑容,同学转动签字笔,黑板投影以及数不清的题目,高考铃声响起,连沉狼吞虎咽,连沉捂着她的眼睛,连沉替她守着视线盲区,连沉拥着她仰头大笑,连沉转身离开…… 曲冰蹙眉,身体渐渐被箍得更紧,仿佛要被揉碎。 冲破水面的一刹那,灵台彻底清明,连沉抵着她的额头大口喘气,脸色惨白浑身隐约泛着金光。水珠点滴从他的碎发、睫毛落下,近在咫尺的人,熟悉的气息。 眼泪混合着冥河水滴落,回忆涌来的时候,曲冰才发现,原来除了属于自己世界的经历,不知不觉,连沉已经占据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在这个世界里,她是别人眼中的碧海峰峰主,独独在连沉面前,她是那个来自异世的曲冰。 “师尊……徒儿带你出去。”连沉低垂着头,揽着她飞向岸边,便也错过了她那自眼尾流下的眼泪。 冥河对岸黑茫茫一片,如花海一般望不到头。 [提示宿主:死魔绝境即将关闭,十点钟方向直行穿过亮光,倒数计时,一百八十、一百七十九、一百七十七……] 双脚刚着地,曲冰指着亮光的出口处,“沉儿,那个方向出去。” 连沉浑身一震,险些顿住,“好。” 他打横抱起曲冰,顺着她方才手指着的方向,朝着光亮处迅速迫近。 曲冰自然而然揽上连沉肩膀的手臂骤然收紧,上岸后她灵力恢复,好像不用这样的…… 眼看着出口越来越近,断贪和断嗔架着断痴赫然挡在出口。 断贪眼神在曲冰和连沉身上打量,“竟然有两个,不如一起留下。” 断痴欲挣脱断贪和断嗔,“放姐姐出去吧!她不属于这里。” “闭嘴!我们难道就属于这里?数万年了,出又出不去,一直守着这些破花,这条破河,连看到的脸都是一模一样的。今天眼前的两个必须留下!”断贪死死盯着断痴,一副绝不妥协的模样。 连沉低头,“师尊,可以打吗?” “手腕上绑着白色布带的不打,其余两个可以。” 连沉将她放下,再迈出步子时迅速欺近并排而列的断贪、断痴、断嗔。 断贪和断嗔躲避不及,心口被带着神力的手掌击中。 孩子的躯体经不住这一掌,口中吐出鲜血径直朝身后飞去。 断痴抬起头张嘴望向连沉,他竟没看出来,眼前这个哥哥有神力。 断贪和断嗔撑起身子,同样不可置信。 “分开打不过!一起!” 断嗔话音刚落,断贪点头,一头朝断嗔扎去。 两个孩子融为一体,红色光芒一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睁开双眼。 “断痴!愣着做什么?过来!”少年扭了扭脖子,一步步朝连沉和断痴靠近。 “我不!放他们出去不就好了?” 连沉凤眸微眯,再度上前朝少年攻去。 身型仍有差距,但终于可以接下几招。少年拼着挨上一掌的代价,闪身朝断痴扑过来。 “断痴小心!” 话音未落,少年与断痴撞在一起。红光更甚,一个二十余岁,红发张扬的青年睁开眼睛。 迎着曲冰惊诧的目光,青年举起手臂,手腕上赫然是白色布带。 “姐姐,断痴在这里。” 三个孩子融合成一个人! 第71章 囚于魔宫 [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系统的倒数计时如催命的音符, 曲冰朝连沉唤到:“沉儿,不打了,我们出去!” -- 第130页 断贪、断嗔、断痴融合成一个人, 或许这才是死魔完整的模样。连沉若发起攻击, 对断痴也会造成三分之一伤害。如今二对一,正好可以找机会离开。 “姐姐留下来吧, 等到下次绝境打开再出去。”死魔一边对招,一边劝说。虽然那双眼睛依然炯炯,不过曲冰还是喜欢“小时候”圆溜溜的模样。 “抱歉, 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沉儿, 走!” “好!师尊先走, 徒儿断后!” 曲冰绕开死魔,朝出口飞身而去。 死魔自然不会放她离开, 瞬间闪身挡住去路。看守绝境的上古之魔,修为在她之上。红发随风飞扬,青年的脸英气逼人,已经不是那个愿意帮她的断痴。 连沉自身后出现,掌中金光有雷霆万钧之势。 融合之后的死魔反应与速度明显提上来, 只是面对连沉的攻击,无暇分神阻止曲冰离开。 出口处白光莹莹,曲冰驻足等待连沉。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纯魔与半魔的对决,红光与金光缠斗。 “神魔躯?有意思。绝境是我的地盘, 你受过伤,占不到便宜。”死魔的速度越来越快, 越战越勇,竟是打算将连沉往冥河逼。 “刚才在冥河里是不是很疼?冥河水与神之血脉相克,留下来, 我让你体验生不如死。” [三十七、三十六……] 曲冰不再犹豫,咬牙上前帮连沉。灵力与魔气碰撞,时不时绽开银花。 师徒两人长久以来的默契之下,死魔渐渐不支。他眼神飞快往入口扫过,嘴角扬起势在必得的微笑。 [十四、十三……] 不好!死魔就是想拖着她和连沉。连沉不知道绝境关闭的时间,只凝神抓住机会,一掌重重打在死魔肩头。 这一掌打得足够重,隐约让死魔神魂不稳。 “出口要关了,走!”曲冰抓起连沉的手腕,双双迅速朝光亮的出口处赶。 眼看着要冲上出口,曲冰的另一只手忽然被用力抓住。 死魔迅速赶上来抓住她的手腕,此刻眼神飞快在变换,时而偏执,时而柔和,时而愤怒。 [六、五……] “断痴?”那一闪而过的柔和似曾相识,曲冰不禁唤起断痴的名字。 死魔浑身一颤,忽然松开手对她微微一笑,“姐姐走好。” [二、一、零] 连沉抱着曲冰自出口滚出来,双双停在壑老的脚边。 壑老看清楚脚边忽然出现的两人,欣喜得哑着嗓子高呼,“刑夜长老!我把魔尊和曲峰主变出来了!” 一时间,所有魔修都朝他这边看过来。 自连沉随曲冰一起消失,刑夜只差对壑老用刑。在哭天抢地的哀嚎保证“绝对没有隐藏阵法”下,刑夜让他将连沉和曲冰找出来。 壑老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装模作样在两人消失的地方“作法”,没想到作着作着,真的把人作出来了。 “被变出来”的连沉虽然还保持躺在地上的姿势,只一个眼风扫向壑老,对方当即噤声。 刑夜带头单膝着地,“拜见魔尊!”身后乌泱泱的魔修魔将亦纷纷高呼“拜见魔尊!” 被连沉揽在怀里的曲冰抬起头,连沉正向壑老扫过去一个眼风。还好,都出来了。 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连沉当着所有魔修魔将的面一把捞回去,跌回他的怀里。 “别动。”再多抱一会儿。 他改主意了,之前想着以他的修为,坚决留在师尊身边,无人可以阻止。天荒地老,他也要跟下去。 现在既然知道是师尊打算让凌霄行起死回生,他绝不会再放师尊回上清门。他不怕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人要他的命,他怕那个人夺走他的师尊。怕得要死。 一旁的壑老擦着汗,庆幸逃过一劫。刑夜嘴巴大张,眼珠子快掉出来,他哪里见过魔尊连沉对女子,不,别提女子,哪怕对活物、死物、任何东西感兴趣?没听错的话,之前魔尊管曲峰主叫师尊吧?那他以后是叫曲峰主“夫人”,还是叫“尊祖”?感觉怎么叫都不太对。 身体相贴,能听到连沉的心跳沉稳有力,曲冰闭上眼睛,默默随着心跳数数,“一、二、三……” 到十,尝试撑起身子动了动,“连沉,松开我。” 她给自己最后十次心跳的放纵,在这之后,她是上清门碧海峰峰主,是凌萧行的小师妹。 连沉幽深的眸子望着魔域阴沉的天空,手臂逐渐收紧。他不松开。 师尊在秘境里唤他“沉儿”,只这一声“沉儿”,是他的毒药也是他的解药,他不要再隐忍,从现在起,他想拥抱就拥抱,想亲吻就亲吻。 察觉到连沉在她发顶蹭了蹭,曲冰整个人僵住,怎么还不松开? “师尊,要不要在魔域住下?” 曲冰:!!! “不想的话,去别的地方也可以,随便哪里,除了上清门,除了凌萧行身边。”手臂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游走。 一直跪拜着的魔修魔将有的耳力好,此刻已经冷汗涔涔,总觉得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系统友情提示:摘下的幽冥花只七日有效期。建议宿主尽快携带幽冥花与神魔躯心头血复活凌萧行。] 曲冰头皮有些发麻,七日内,带着连沉的心头血回上清门,怎么办到? -- 第131页 “都看着呢,先松开。”她声音闷闷的,让连沉有种她不好意思的错觉。 这回,手臂终于松开,放她起身。 一直低着头不敢瞎看瞎问瞎说的刑夜等着连沉吩咐。 “正道那些凡修呢?” 正在整理仪容的曲冰竖起耳朵。 刑夜赶忙回答,“关在地牢。”顿了顿又补充到,“我们去的时候,雾隐扣着没敢放人,还算识相。” 连沉牵起曲冰的手,“将魔宫重新布置一遍。” 刑夜一凛,“遵命!” 手被牵起时,曲冰整个人不自在。自死魔绝境出来,连沉的表现与以往格外不同,甚至有些陌生。她想松开手,这次却无论什么理由,都无法得到连沉的正面回应。 让她更加没想到的是,连沉竟然带着她去地牢见了掌门师兄等一众人。 自进入地牢,曲冰一直低着头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应对连沉。被关在铁笼里的景广云、姜元铃、许方泽、颜语等见到连沉和她,目光复杂至极。 一边是曲冰早已知晓连沉魔尊身份却收人为徒乃至双修,一边是连沉为救曲冰挡下容翡的袭击,曲冰当着两道的面断绝与连沉的师徒关系。如此看似深情却又无情的举动,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证契台上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地牢,被上百双眼睛盯着的感受并不好。 “连沉,你什么意思?”景广云冷眼觑着他故意牵着曲冰的手,额上青筋直跳。耀武扬威吗? “荡平上清门对我而言不难,何况所有峰主都在这里。” 曲冰指尖蓦地一颤。 连沉察觉到手心里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用力握了握,“不过本尊暂时无意动上清门。这次带师尊过来,是同各位道别。她以后,是我连沉的人,不会再回上清门。” 一句话石破天惊,整个地牢瞬间叫骂声不断。曲冰当即僵硬,连沉这是在暗示,只有她不回去,上清门才安全。 余淮饶有趣味地用肩膀推了推迦佑尊者,“和尚,瞧,两任魔尊争着抢一个女子,得亏活得久,才能见到这番景象。” 迦佑如同没有听到,继续垂眸念经。 “上一个这样说的已经死在证契台。”姜元铃冷冷望着连沉,脸上并无多余表情。 “可惜神魔躯死不了,不然师尊也不会落到我手中。” 这话激得姜元铃“唰”地亮出银蛇鞭。 曲冰觉得连沉这会儿的话比平时多得多,向来惜字如金的一个人竟然针对完景广云又针对姜元铃。 “师叔,你怎么想的?”许方泽想知道一直没有出声的曲冰到底是什么态度。倘若师叔不想留在连沉身边,他就算拼到与师尊一样的结局,也不会放弃。 曲冰没有直接回答许方泽的问题,而是直接面向连沉,幽幽开口,“曲冰做错了很多事,魔尊的修为远在曲冰之上,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此番为救曲冰的各位。” 听她这么低三下四,一众修士哗然,纷纷声讨何必对个魔修如此软膝盖,是正道的峰主不要魔道的弟子,怎么还有师尊反过来求徒弟的。 连沉空着的手握得指节泛白,向来幽深沉静的眸子此刻蓄满愤怒,仿佛要燃尽目光所及之处。 “放人!”丢下这句话,他拉着曲冰匆匆离开。 随便推开一扇门,连沉将曲冰拉进来抵在墙上,满眼自嘲与不解。 “师尊非要同徒儿这么生分么?”连名字都不肯叫,直接改称“魔尊”了? 灼热的气息擦着脸颊,曲冰别开脸,“我们已经不是师徒。” “那师尊又做错了什么?不该救徒儿,不该对徒儿好?还是不该同徒儿双修?” 曲冰长睫垂下,她错在不该带连沉下山,不该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动情,不该当着整个修真界的面承认和连沉双修,不该没有及时发现容翡不对劲,不该坦白一切……她错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虽然是错的,也本就在计划之中,因为需要用到神魔躯心头血,所以要放松你的警惕,免得养虎为患。” “可恶!”连沉红着眼一字一顿,“何必说得这么明白!” 曲冰转过头来,长长的眸子回视他,“幽冥花只七天有效期,所以,被骗了那么久,可以要你的心头血吗?” 听到她的问题,连沉的表情似哭非笑,只双眸在她脸上反复临摹,“师尊是不是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能拿来换徒儿的心头血?其实只要徒儿想,可以对师尊做任何想做的事,任何!” 曲冰只觉得脸颊被连沉捧起,额头相触,横冲直撞的神识探入。 意识到连沉打算做什么,她赶紧封闭神识。可惜连沉的修为高出太多,若下定决心突破,她定防不住。 “打开,师尊打开……”连沉哑着嗓子,他的确可以强行进入,牢牢攫取师尊的神魂,恣意交融。可是强行突破神识的后果有可能给神魂造成巨大损伤,轻则失忆,重则发疯,他不能那样。 发烫的手掌自脸颊往下滑,另外一种灼热以更为燎原的姿态蔓延。曲冰蓦地睁开眼睛,抓住连沉的手。 受此“鼓舞”,连沉寻着她柔软纤细的手掌十指交扣,举臂推至头顶。 灼热的吻像雨点般落下来,另一只手掌游离之间既温柔又暴虐,让她止不住地发颤。 -- 第132页 “不……停下……” 被架在欲念的火堆上,连沉哪里肯停下,哪里又停得下来?吻落下得越发急促滚烫。 下一秒,衣帛被撕裂的声音异常刺耳地传入耳朵,曲冰浑身颤抖。此刻的连沉这么陌生,陌生到让她害怕。那是男女体型有别,修为高下不等带来的,天然、本能的惧怕。 她的声音几乎染上哭腔,“停下,停下……沉儿,为师害怕……” 连沉蓦地顿住,额头抵上十指交扣的手背,大口喘着粗气。曲冰能感觉到他此刻胸腔起伏有多剧烈,身体有多灼热。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谁在里面快出来!魔尊吩咐重新布置魔宫!里外都要换!快点完事出来!” 许久,连沉一拳头砸在她背后的墙壁上,转身打开门,离开房间。 还待敲门的魔修看清出来的人,瞪大双眼结巴到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打着摆子进到房间里,见到曲冰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模样,魔修当场跪倒在地,爬着逃了出去。 打扰魔尊的好事,他这小命大概是保不住了。 第72章 如她所愿 自传送阵法走出, 许方泽拱手行门派礼,“掌门师叔,弟子想留在魔域附近继续跟踪曲师叔的消息。” 不远处, 魔域上空阴沉晦暗, 姜元铃一下一下泄愤似的卷着银蛇鞭,“她都不想回来, 你又何必。我看她在这里未必就有危险。”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颜语蹙着眉忍了又忍,终于出声,“我觉得, 应该是连沉骗了曲师叔。” 姜元玲歪过头, “怎么这么说?” “六_七年前, 弟子和曲师叔、许峰主、连沉一起出麟国的任务,四人均被吸入一个类似秘境的地方。当时连沉背着曲师叔, 将弟子打成重伤。” “什么?那时候是连沉打伤的你?你不是说不记得了么?” 颜语脸色有些苍白,“因为弟子不敢说,连沉那个时候仅靠威压就将弟子迫成重伤。以弟子的估计,修为在……大乘以上。” 一众修士均倒吸一口气,所以在地牢的时候, 曲冰才会说,连沉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大乘境以上修为,上不封顶,又兼魔尊之位, 掌管魔修千万,想荡平上清门, 的确易如反掌。 “后来花无量在归庐设下引雷阵,生死一线,连沉也没有暴露修为, 所以弟子觉得,曲师叔可能被骗,或是被威胁,才会做出一些不合宜的事。弟子有些担心曲师叔。” “被骗了也活该!全天下那么多徒弟不收,偏偏要收白眼狼。还有你,这么大的事隐而不报!早些知道,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嘶!”姜元铃低头,瞧见指腹被银蛇鞭刮出一道血痕,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死了就是不值当,大师兄生前那么喜欢小师妹,结果呢?小师妹干脆把自己搭给仇人! 颜语低下头,为着这件事,她已经承受太多煎熬。如今终于说出来,虽然有可能遭到师尊责难,到底也轻松不少。 “好啦好啦,反正现在也杀不回去,各回各家吧。愿意继续打探消息的留下就好。”余淮拍了拍手掌,上面还有之前和容翡对战时留下的毒粉。 “照我看,曲峰主不会有生命危险,反而几位可以回去盘一盘,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容易成为威胁曲峰主的把柄。”他之前可是听说,容翡拿凌萧行的尸身威胁几位峰主。可笑,一群活人被个死人的腔子拿捏,当真脑子不清醒。 有余淮发话,一众赶来帮忙的其他修士纷纷告辞。上清门只许方泽留下来继续打探消息,其余众弟子皆回门派。 此刻壑老用以绘制阵法的房间已经成为临时的治疗点。 先是魔将托壑老传话,求曲冰帮他们摘除蛊虫。后大战中挂彩受伤的魔修们也纷纷找过来,由于数量众多,索性在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 雾隐在曲冰吩咐下穿梭于队伍中,分别给魔修魔将系上不同颜色的腕带。需要紧急处理的戴红色,可以稍微等一等的戴黄色,暂时不用处理或者擦破了皮前来凑热闹的绿色。 壑老端着一碗酒撞脑花蹲在门口,像看蚂蚁似的看着这些进出房间的魔将魔修,怎么都觉得不真实。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刑夜有些忐忑地立在连沉身后。 魔尊已经一动不动站在这里一个时辰了。想见就去见,离得这么远看队伍尾巴算什么事?魔不都是看上什么直接上手抢的吗?怎么都坐到魔尊的位置了,还这么……这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憋屈。 “刑夜。” “在!”刑夜心跳差些漏拍,还以为魔尊发现他在想什么。 “魔宫主殿给他们用,壑老的房间太小了。” “是!” 总感觉百年过去,魔尊的话变多了,也体贴了。一定是错觉。 曲冰让自己忙碌起来,整整三天三夜都在给魔修疗伤和摘除蛊虫。魔宫主殿足够大,并提前以屏风隔开几个独立的空间,医治起来舒适度大增。 实在累的时候,可以随意找个位置打坐小憩,无须专门去连沉在寝殿给她安排的房间休息。 忙起来可以避开连沉,也可以避免想到任务。 拿起竹叶刀,内心逐渐平静。银亮冰冷的刀身在粘连的组织上划过,就像划掉纷乱的思绪。 -- 第133页 她转身换另一把尺寸较小的竹叶刀,入目却是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连沉给她打过太多次下手,几乎在映入眼帘的瞬间,她就已经认出来。 需要的竹叶刀被递过来,曲冰竟犹豫该不该接。 躺在施术台上的魔修这会儿眼神惊恐,冷汗爬满额头。倒了血霉了,才会让魔尊“伺候”他摘除蛊虫。 对视良久,曲冰无奈地接过竹叶刀,转身继续剔除蛊虫遗留在脏腑里的脚。 “自己来就可以了,不用帮忙。” 连沉置若罔闻,“需要救治的病患已经不多,师尊可以休息一会儿,让徒儿代劳。” 排队等候摘除蛊虫的魔修们竖着耳朵听到这里,惊恐地面面相觑,很快争相挤向队伍后排,霎时脚步声与推搡声四起。 “魔尊客气了,曲冰不用休息。”她头也没抬,仔细挑出一块裹着蛊虫腿的内脏组织,抹在一旁干净的白纱布上。 连沉不管她语气里的疏离,兀自在一旁给她准备缝合工具,“不休息的话,要不要附近走走?” 正被曲冰仔细挑着蛊虫腿的魔修咬牙闭上眼睛,心中一个劲替连沉着急。 魔尊的方式真的太不上道了,磨磨唧唧黄花菜都凉了。身为最强魔修,当然是直接用强啊! “不用。” 看,这不就被拒绝了吗?不要问可不可以,直接一句话,“跟我去走走停停,探讨生命的究极意义”,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连沉手上动作没停,将针线递到曲冰手中,“许方泽一直在魔域外活动,需要赶他走吗?” 接过针线的曲冰手上一顿,“随他。” “好。” 啊,这个时候不要提别的男人,提别的男人做什么呢?不是让她分心吗?就要每句话不离自己,让她根本想不起别人。你就是她脑子里的唯一! “胥思敏有孕了,温彦的孩子。打算生下来。” 曲冰捏着针线的手停在半空,长睫颤了又颤,始终提不起气来下针。 温彦不在了,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这是最坏的时候,胥思敏偏偏选择了最难的路。 假如温彦还活着,此刻该有多开心。他会是那个陪孩子玩各种幼稚游戏,逗得孩子“咯咯”大笑,永远不会老去的父亲吧…… 曲冰的手抬起后放下,放下后又抬起,最终有些脱力地将针线递到连沉面前,“有劳魔尊帮他缝合。” 望着她苍白的嘴唇,连沉凤眸微眯,“刑夜!” “在!” 刑夜迅速从屏风后闪身进来,也不知道藏在外面多久。 “送师尊去休息。” “是!” 内心丰富了许久的魔修猛地睁大眼睛,不!他不要魔尊缝!会活不下去的! “无妨。”曲冰觉得她可能只是太累了。 连沉低下头开始在魔修肚皮上飞快走针。 刑夜立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曲峰主已经说了无妨,魔尊也没发话,他是不是可以退下去? “没听到吗?送师尊去休息。”连沉仍旧低垂着头缝合,说话间,已经缝好一层。 刑夜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听魔尊的!只怪魔尊一口一个“师尊”喊得,他都不知道谁做主。 “曲峰主随属下来。”刑夜恭敬引路。 曲冰回头望向连沉,施术台是按照她身高造的,连沉身形颀长,只能微微弯下腰来。自恢复魔尊身份,连沉已经改穿玄衣。 假如凌萧行是她见过的穿白衣最潇洒飘逸的男子,那么连沉应该是她见过的,着玄衣最沉稳冷肃的男子。她一时间竟有些回想不起来,连沉第一次穿门派服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曲峰主?”刑夜提醒。 “嗯。”她不再坚持,实在是身体难受,休息下也好。 刑夜领着她在寝殿最里间房的门口停下并推开门。“曲峰主自便,有事唤刑夜就好。” “有劳了。” 刑夜离开后,她径直走向床榻躺下,转眼睡死过去。 连沉的手既快又稳,先前害怕得两股战战的魔修们活着下了施术台,纷纷感慨“得魔尊帮忙摘除蛊虫,今后可以炫耀一辈子”。 穿过长廊回到房间,连沉靠近床榻坐下,仔细端详和衣而眠的曲冰。 蜷缩成一团曲冰长长的眸子紧紧闭着,眉心蹙在一起,仿佛睡得非常不踏实。水润苍白的唇微微张开,似乎在索求着什么。 连沉下意识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唇上、眼睫拂过。师尊的每一个小动作,抿唇、抬眸、微笑……他都再熟悉不过。即使对方此刻睡着,他也能清晰地回想起来。 指尖继续往上,在皮肤上顿了顿,忽然合拢为掌,覆上额头。好烫! 连沉赶紧俯身将头探过去。曲冰额头传来的热度惊人,呼吸同样灼热,怎么会发热到这种程度? “师尊!醒醒!师尊?”连沉轻轻摇着她的肩膀,却不过将长长墨发摇散。 跟着师尊几年,他的医术已然在医修中处于顶尖。然而即使这样,也仍然查探不出师尊为什么会发热。 大约只有师尊自己知道到底怎么了。 他扶起曲冰,自她后背输入灵力,试图将温度降下来。然而灵力刚灌入,曲冰竟发出一声难耐的呜咽,口中吐出鲜血,歪头朝一边倒下去。 -- 第134页 “师尊!” 鲜血自曲冰苍白的嘴角溢出,连沉双掌颤抖,偏偏又不能做什么。师尊方才就是因为承受了灵力才会突然吐血。为什么会这样?! 昏迷中的曲冰觉得自己好像被两股力道在角力、拉扯,身体的每一寸都疲惫不堪,只是维持心跳与呼吸,已经是极限。 有谁在呼唤她的名字,听不太清楚。她只想将身体交给那两股互相缠斗的力道,待它们分出个胜负再醒来。 自吐出那口鲜血,曲冰身上的温度以缓慢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往下降。连沉双掌握着她的手,一点点默数着时间。 细细一条血月现身又隐去,曲冰昏迷一天一夜,终于能迷迷糊糊要水喝。 连沉将她扶进怀里,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喂,生怕她喝急了呛到。可她也只是沾湿嘴唇便又再次睡下,仿佛唤水喝只是连沉的幻觉。 曲冰昏迷的时候,连沉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是,假如师尊跟凌萧行一样醒不过来,他会怎样。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直守下去吗? 不!守不下去! 他忽然明白凌萧行死去的头十年,对师尊而言意味着什么。这种痛苦放在他身上根本无法忍受,连一个呼吸的间隙都没有办法!师尊不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就没有任何意义。 比之师尊回到凌萧行身边,他更害怕这个世上再没有师尊。 “爸,妈……” 曲冰闭着眼张嘴喃喃的瞬间,连沉几乎立刻贴近。“师尊!师尊听得到徒儿的声音吗?”如溺水的人抓住一叶浮萍。 “小焱……”曲冰蹙起眉,表情似乎想哭。 “师尊!”连沉将她的手背放在唇边,凤眸里全是祈求。别只在梦里回应温彦,也醒来看一看徒儿。 仿佛听到了他的祈求,“沉儿……” “在!徒儿在!”连沉直起上半身,眼里有希冀的光。 “帮帮我……心头血……” 连沉挺直的背瞬间僵硬,师尊唤他,只是想让他帮她?难道就没想过,拿他的心头血去复活凌萧行,会伤他有多深? 曲冰在模糊间看到爸妈和弟弟朝她挥别,而一只通体乌黑的手朝她张开手心,非要拿到神魔躯的心头血才肯放她走。 眼看着爸妈和弟弟越走越远,曲冰急得四处张望呼唤连沉。帮帮她,她想跟上家人! 无论她怎样呼唤,连沉都不回应。 她隐约觉得拿不到心头血自己就会永远消失,于是难过得哭出声来,“会死,没有会死……” 看着她在昏迷中泪眼朦胧说着“死”,连沉只觉得整个脏腑被捏碎,混合着胆汁苦涩得绝望。得到又失去的恐惧将他支配,连沉额头抵上她的手心——醒来,只要你醒来,想要什么都拿去! 曲冰在第三日天将放明时醒来。高热已经退去,只是身体没什么力气。 身边无人,可她分明记得,在梦里的时候,隐约有听到连沉呼唤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宿主你终于醒来了!] “我怎么了?” [冥河水底,连沉给你渡了含有神力的魔气,两股力量侵袭你的灵台,因无法融合,以你的身体为战场打了一架!宿主你险些就要一睡不醒。] “现在怎么样了?我怎么还是没什么力气?” [两股力量还在宿主身体里,只有将它取出来,宿主才能不受影响。] 曲冰撑着坐起来,“说吧,怎么取。” [生剖。那股魔气现在在宿主的腹部。] 真是……剖了那么多次,终于轮到自己。 她苦笑着自芥子袋里取出银亮的剜心匕。 [这个有点过于锋利了叭?] “长痛不如短痛。”竹叶刀太小,多划几道她可不一定下得去手。 [那好。] 显示魔气位置的光屏出现在曲冰视线里。她服下一颗滞元丹,比照着腹部正待划下去,剜心匕忽然从她手中脱出,飞入连沉手中。 连沉步履沉重,眼寒痛心地朝她走过来,在床榻旁坐下。他手上用力,剜心匕当即断成两截,鲜血亦自他的手心流出。 曲冰正想问他做什么要毁了她的匕首,还把自己弄伤。连沉却一把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你醒来了……终于醒来了……” 曲冰一怔,“系统,我睡了很久?” [三天三夜。] 心快要堵到嗓子眼,“幽冥花……” [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失效。] 曲冰浑身软下来,果然,还是没有办法么? “师尊……”连沉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徒儿可以答应交出心头血,复活凌萧行。”说到凌萧行名字的时候,连沉吐字极为艰难。 曲冰蓦地睁大眼睛,恍若置身梦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过徒儿有条件。” 曲冰听到自己用陌生的声音问,“什么条件?” “永远待在徒儿身边,再不见凌萧行。” 第73章 沧浪剑仙 一玄一白两具身体紧紧相拥, 神魔躯心头血近在咫尺,只要答应,凌霄行就可以死而复生。 曲冰张嘴想答应下来, 欺骗一次, 一次就好。拿到足够的功德值她就可以回家,原身自有凌萧行守护, 没有什么区别的,只不过命运的重担由颜语和许方泽转到原身和凌萧行身上而已,没有区别…… -- 第135页 围绕着连沉, 她已经做过许多次错误的选择, 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错过,也许就再也回不去了! 都是假的, 是幻想是梦,只有回家是真的,答应下来,快答应下来啊! 一口气冲破喉咙,她哑着嗓子, 发出的声音依然陌生,“抱歉……” 高大的上半身倔强地想将她牢牢护在怀里,连沉身子从微微颤抖到完全止不住,长发如漆黑潋滟的水面, 在曲冰视线里蔓延。 胸腔震颤,身旁的连沉明明在笑, 为什么她会觉得像是在哭。 连沉将脸埋进曲冰的长发里,止不住想笑,笑他自己。师尊竟连骗一骗他, 都不愿意…… 为什么不骗他,好让他“理所当然”地将心头血交出去?哪怕复活凌萧行就再不回到他身边,至少让他看起来别沉沦得这么……无可救药。 握起断刃,鲜血自掌心流出,连沉双目放空。 他以为自己是可以没有期待的,可就在方才,他分明希望师尊能真心答应,永远留在他身边。他自以为的“但凡他有,但凡师尊想要”,终究还是逃不过私心。 平安曾在流塘村里眼睁睁看着满脸污糟的他被活埋,长天为达目的欺骗身边的人,世上难觅清白之人,师尊有那么多的温柔,可以给别人,却不愿意分一点予他。只要一点点,一点点他就可以把自己全数交出去。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需要师尊。 松开曲冰,断刃直抵心口,连沉嗓音暗哑,表情碎裂,“剜下心头血,修为倒退,日日受心痛折磨。徒儿这心,只予师尊一人,往后生生世世,只医徒儿一人可否?” 语毕,他不等曲冰回答,断刃直入心口。不需要肯定的回答,只不过给自己一个看似“值得”的理由。 “砰砰,砰砰”剜心匕刺破心脏的瞬间,连沉闭眼仰起头,浑身颤栗。墨发玄衣,凄绝华美。 曲冰的心随着断刃入体而停跳,为什么…… 入目之处,满是鲜血的手张开,一滴隐约泛着金色光芒的血珠躺在手心。 皮肤白得苍凉,鲜血红得刺眼,连沉的手在颤抖。 曲冰的视线自那滴心头血上移。被血浸染的玄衣心口颜色更加深沉,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间几缕碎发随汗水浸湿,被痛苦漫过的凤眸解脱般望着她,“师尊,拿好,时间不多了。” 魔域同凡修大陆交界处,许方泽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天刚破晓,连沉揽着勉强直立着身体的曲冰,倏然出现在他面前。 白衣随身形而动,长剑嗡鸣出鞘,剑尖直指连沉,“师叔!你没事吧?” 淡淡的血腥味自身边传来,搭在腰间的手掌原本向来温暖,此刻却比曲冰的体温还低。 连沉直视许方泽,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师尊,徒儿只送你到这了。”似要吻上她的鬓发。 “带她回上清门,用你最快的速度。” 许方泽接过浑身无力的曲冰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御剑朝上清门而去。不管连沉出于什么目的将师叔放走,他断没有把人再交回去的道理。 长剑越升越高,曲冰俯身朝下望去,连沉立于紫黑色与光明的交界,晨曦破晓的暗影之地,身型隐约晃了晃。 她陡然心生无尽的苍凉与萧索,两行清泪自眼尾缓缓流下。 她的沉儿,生来孤独,并且将永远孤独下去。无论颜语还是原本的曲冰,都不会为他停留在黑暗里,他的追逐与执着,就像影子想看到日光照耀的一面,永远不可能实现。 连沉望着渐渐消失的一双白色身影,身形有些不稳。 “出来。” 雾隐心惊,他不过是遵从连沉的吩咐跟踪许方泽的动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正主。关键是,魔尊为什么会把曲峰主交出去?这没道理,他想不通。 “属下拜见魔尊。”黑雾凝聚又散开,不安定地在半空中飘荡。 “传出去,上清门碧海峰峰主曲冰,为复活沧浪剑仙凌萧行,不惜以神魂双修之法助魔尊连沉修炼,以取得恢复修为后的神魔躯心头血。如今连沉心头血被取,修为倒退,已自魔域遁逃,长老刑夜继任魔尊之位。” 雾隐猛地抬头,黑雾之躯险些散尽。 朝阳彻底照亮天地,万物明朗。虽仍有阴影,却旧势不复。连沉转身没于林间,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雾隐视线里…… “师叔,连沉怎么会放你走?”长剑飞快,许方泽当真用上了最快的速度。 “复活你师尊所需的东西已经全部集齐,但只有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过时无效。送我回上清门……” 许方泽瞳孔掀起海啸,失魂之间长剑飞速坠落。待他反应过来平衡长剑,曲冰已经昏迷过去。 生魂为引,大乘境以上修士灵核入体、神魔躯固本,幽冥花复生。这四样可以令师尊起死回生的东西,他所知的只生魂在师叔手中,如何叫“已经全部集齐”?又为何“过时无效”? 多想无益,许方泽飞快以传讯玉简联系掌门景广云,简单将目前的情况以及曲冰方才说的话转述。 那头的景广云在短暂的沉默后,呼吸越发不稳,“需要我去接你们吗?” 许方泽低头看一眼靠在他怀里昏睡过去的曲冰,“不用,我们很快回来!” 无垢殿内,景广云来回不安地走动,姜元铃立在月白色石榻旁,一双美眸痴痴望着妥善安放的白色身影。 -- 第136页 “小师妹有没有可能又被连沉骗了?”姜元铃的忽然出声让景广云一愣。 “从未听闻修士可以起死复生,连沉这个时候放走小师妹,目的何在?”姜元铃越说眉头凝得越紧,“莫不是想破坏大师兄的尸身,好让小师妹死心?” “姜师姐想多了。以连沉目前的实力,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你说,他隐瞒修为费劲留在小师妹身边,师尊前师尊后的,难道是为了放小师妹回来复活大师兄?” 这回连景广云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或许所谓的起死回生根本子虚乌有,连沉只是想让小师妹死心……” “我只是,不敢相信……”姜元玲的声音越来越小。 无垢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初初听到小师妹可以复活大师兄的消息的时候,他和姜师姐同样觉得不太可能,但又想无条件相信。 太虚幻的梦注定会醒,就当垂死挣扎,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很快就会知道,到底是梦是真。 鬓边发丝撩动脸颊,耳边风声不断。曲冰隐约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声声唤她“师尊”。她很想寻着那声音找回去,然而眼前浓雾弥漫,怎么都找不到方向。 梦境随醒来而消隐,曲冰睁开眼睛,蓦地心脏紧揪,“系统!幽冥花失效了没有?” [没有,还有半个时辰。] 还好。 “师叔醒了?” “嗯。我们到哪儿了?”。 “马上到上清门。” 整个上清门还没有从上次大战中修整过来,飞掠过的数座山峰仍然可以看到修士与魔兽打斗过的痕迹。 无垢殿内,久候的景广云与姜元铃抬起头,正见许方泽搀扶着曲冰自长剑下来。 “小师妹怎么了?”景广云上次见到如此虚弱的曲冰,还是她出关后得知大师兄死讯,伤恸之下险些走火入魔。 “无事,有些累而已,再缓一缓会好起来。方泽,扶我过去。” 姜元玲站在石榻旁,看着她的眼神带上几分警觉。 在她即将靠近石榻时,姜元铃蓦地伸手挡住,“从未听闻修士起死复生,小师妹从哪里得来的法子?怎知不会给大师兄尸身造成损伤?” 曲冰抬起长眸,“姜师姐,你想不想大师兄活?” 姜元玲当即嗔怒,“你怎么能这样说?”怎么敢?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大师兄活过来,那是她的光! “我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拿大师兄的事开玩笑。复生的法子有时效,不能再耽搁了。若损伤了大师兄的尸身,一切罪责由我承担。” 姜元玲还待说什么,被景广云打断,“师姐,有希望,总比绝望强。” 听他这么一说,姜元玲美目含泪,收回挡在曲冰面前的手臂。 “多谢。” 曲冰松开许方泽的手,“系统,该怎么做?” [给尸身服下原身灵核、神魔躯心头血、幽冥花,沧浪剑中生魂自会回到肉身。] 倒比手术简单。她深吸一口气,自体内祭出沧浪剑。银白色剑身光华流转,隐有清啸。 芥子袋开,幽冥花蕊上,一滴血珠泛着金光。 许方泽眼尖,“这是?” “幽冥花和连沉的心头血。”曲冰手持沧浪剑,指尖拂过剑身。 景广云、姜元玲、许方泽在听到“连沉心头血”时目中一怔。打底大乘境魔修的心头血,怎么拿到的? 他们不敢也不愿意深想,紧接着想到的便是没了心头血,修为大退的连沉该是有机会被消灭的。 曲冰以剑尖对准丹田,凝神感知灵核所在。 “师叔你做什么?” 许方泽尚未来得及阻止,沧浪剑入腹,划出一条食指见方的血口。 曲冰凝着眸子,腹部白衣被血一点点浸红,灵力牵引下,纯白色的灵核盈盈流光,缓缓落在手心。这就是原身的灵核…… “小师妹!为什么要取出灵核?”景广云上前一步,姜元铃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方泽身子微晃,然后想到什么似的语气激动,“师叔!用弟子的灵核!” 或许根本不需要大乘境以上修士的灵核。师叔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不愿意让其他人贡献灵核。 曲冰冷汗涔涔,全身的力量仿佛尽数被灵核带走,熟悉的滞坠感重回其身,是习惯了十八年的,□□凡胎的感觉。 眼看着许方泽就要用长剑剖灵核,她以沧浪剑柄阻止,“没用,与修为无关,只能是我的这个。把灵核、心头血、幽冥花给你师尊服下。” 看着曲冰颤抖着手伸过来的灵核,许方泽嘴唇微颤。 “快!” 他如梦初醒,拈过灵核放在幽冥花蕊上,小心喂进凌萧行口中,以灵力引灵核、心头血、幽冥花入体。 沧浪剑仿佛有所感应,光华渐盛。剑身悠悠升腾而起一抹清朗的白色身影,转眼自凌萧行尸身额心钻入肉身。 姜元铃眸光泓然,不自觉朝凌萧行靠近。 曲冰没停着,趁机将连沉渡入体内的魔气取出,这才颤抖着放下沧浪剑。 “系统,剜出心头血,和取出灵核,哪一样更疼?” [不分伯仲。不过剜下心头血后,疼痛会持续,直到修为恢复至剜血之前方止。取出灵核后疼痛虽不会持续,修为却停滞,无法飞升成仙。] “凌萧行什么时候会醒?” -- 第137页 [再有一个小时应该就可以了,宿主要不要先给自己疗伤?功德值加倍哦。] 原来是这样……曲冰摇摇晃晃站起来,身形一晃,却被分立两侧的许方泽和姜元铃同时扶住。 “师叔……” “小师妹……” “大师兄还有半个时辰醒来。”她将手臂从许方泽和姜元铃手中抽出,“我没事,先出去缓缓。”顿了顿,“一个人。” 从清静峰俯瞰整个上清门,群山绿意如墨。明明应该让心境平和下来的风景,却压不住曲冰翻涌的心绪。 [叮!功德值到账,请注意查收!] 半空的硕大电池内,绿色荧光以极快的速度向右填充,直到五分之四的位置才堪堪停下。 一个起死回生术换来这么多功德值,竟直接追超缚神阵落下的三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开心的事,曲冰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起伏。 很快,无垢殿内传来姜元铃一声哀怨缠绵的“大师兄……” 温润醇厚的男声隐隐约约,不期被山风吹散。约莫景广云、姜元铃以及许方泽在和凌萧行说着什么罢。 清净峰的钟音响起,一声声,如水波层层推入云雾。 “小师妹。” 山风掠过衣袂发梢,曲冰后背缓慢僵硬。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身后停下。 曲冰收拾好情绪转身,飞云流雾被日光驱散,一双白衣随冽冽山风摇摆。 “好久不见,小师妹。” 她牵起嘴角,“欢迎回来,大师兄。” 第74章 杏林醉酒 瞬息梦醒间, 修真界已过百年。凌萧行没有问曲冰这么多年过得如何,只一声“辛苦了”,仿佛两人之间千言万语已不言自明。 该知道的, 不该知道的, 总会慢慢明朗。 “大师兄……”姜元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柔媚的脸庞泪痕未褪。“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弓师弟?” 魂体不再, 只得造一方衣冠冢。知弓奇生前最爱花草果木,衣冠冢便设在他最爱的植园里。 离了主人,花草果木仍旧恣意生长, 如同有的人逝去, 而生命总还在继续。 景广云、姜元铃、许方泽、曲冰并排而立。凌萧行抬手摘下两颗鲜艳欲滴的灵果, 一颗放在弓奇墓碑前,一颗塞进嘴里, 状似漫不经心地嚼起,眼中水光浮影,“还是以前的味道。谢了,师弟。” 风扬起枝叶婆娑,仿佛在回应那一声“谢了, 师弟”。 原本葳蕤的万剑峰,因魔兽尸血的腐蚀而草木衰败。木楼更是因打斗而只剩下一地带血的残骸。 许方泽耳尖泛红,“师尊,徒儿还没来得及修葺。” 宽大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 “泽小子如今已是一峰之主,还是这么容易红耳朵。” 许方泽被他说得更像一招回到少年, 扭捏之余眸光锃亮。 曲冰的目光由许方泽挪到景广云与姜元玲身上,二人定定望着凌萧行,目光泓然, 饱含信任与依赖。原本因为弓奇身殒,因她和连沉有瓜葛,因门派遭受重创而岌岌可危的上清门,忽然有了主心骨。 望着凌萧行清姿逸逸的侧颜,曲冰心想,这就是原身喜欢的人么?真好。属于这个世界的曲冰,看到没有,他回来了。 曲冰心念一动,自身后取过简易的竹笛置于唇边。《春生咒》如晨光初升,水光弥漫,遥遥向四周推开。绿意自泥土里细细密密生长、蔓延,直将那些草木不生的地方覆盖。 笛声渐隐,扭过头来的凌萧行表情微怔,眼神落在她手中的竹笛上。 “大师兄,师妹藏了几坛好酒,不若大家都去神梦峰嫣蕖宫喝酒,庆祝大师兄归来?”姜元铃的提议自是得到了景广云和许方泽的赞同。 “不如将整个上清门的弟子都请过来,一醉方休?”凌萧行颔首带笑的提议让景广云恍然,正值门派遭创人心不定,借庆祝大师兄回归庆贺一场,一扫颓丧之气,如此更好。 碧海峰峰主平安归来并复活沧浪剑仙,神梦峰峰主今夜在杏林设宴庆祝的消息,在上清门里纷纷扬扬传遍。 多少弟子起初并不相信,直到传令下达,才隐约有些动摇。及至在漫漫杏花林见到凌霄行和曲冰,一众弟子更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神梦峰四季花开不谢,漫天灵火下,千花堆雪耀如白日。 爽朗清举、仙姿润玉,一袭白衣的凌霄行和曲冰乍一双双出现,所有弟子皆屏气敛息。 “我滴个妈呀!血配啊!这是什么神仙眷侣啊?我要死了快扶着我!”刚至杏林的女弟子看清眼前的画面,身子一软推了推一旁的同伴,眼睛都快直了。 顺着女弟子的目光,只见着凌霄行正朝一个观林峰的男弟子朗朗笑着,举手投足仿佛能融化攘攘黑夜。 “师,师祖……”被凌霄行笑容晃瞎眼的弟子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痴痴笑得像个憨憨。 “我现今总算相信,那些话本里的故事不是假的。许峰主,我要抛弃你了,曲师叔和凌师伯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连沉呢?” “呸呸呸!这个时候提那个家伙做什么?魔尊诶?从一开始就不是上清门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知不知道?” 上清门鲜少有如此齐聚饮酒的日子。今夜,神梦峰的杏花酿管醉。 -- 第138页 青色案几围成里里外外几个圆,中间空出几条道供走动。 粉的白的杏花瓣飘落,暗香浮动。 景广云想拉着凌萧行坐在主位,被凌萧行笑着按下。 “大师兄,这个位子本就该你坐,何况,你还是广云的师兄!”景广云又待起身,却再度被按了回去。 “少来,这个位子我才不要!还是你坐合适。”凌萧行笑着在曲冰身旁坐下。 一直等在另一侧的姜元铃眼看着凌霄行坐到曲冰身边,浓睫颤抖,险些将酒壶里的杏花酿弄洒。 曲冰此刻双手放在案几下,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传讯玉简。她正兀自出神,案几的酒壶被凌萧行飞快替换。 “嘘!”凌萧行眸似含星,“里面是水,小心不要被发现了。” 曲冰一愣,很快明白凌萧行的意思。 “多谢。”她点点头。 待所有弟子落座,景广云朗声陈词。上清门经历此番劫难,终究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间或有弟子低声抽泣,他们死去的同门、道侣、师尊……永远留在了那一天。无关明天好或者不好,此刻的悲伤总归难以排解。 气氛沉重,凌萧行举起酒杯,起身缓缓浇下。“逝者已矣,来者未已。第一杯,敬逝者。” 一众上清门弟子纷纷起身倒转酒杯,沉默的沉默,红肿眼的肿着眼。 酒香四溢,风卷起杏花雪纷纷扬扬。清亮的酒如银丝细线,终究落入泥土。一张张脸浮现,生动的、胡闹的、腼腆的、忧郁的……逝者已矣。 凌萧行给自己续上杏花酿,“第二杯,敬身边的人。从此刻起,前路漫漫,相互扶持。”说完,他转过身来面向曲冰,“小师妹。”目光璨若星河。 来者未已。 曲冰举起酒杯与他一碰,以茶代酒,仰头一饮而尽。 其余一众弟子纷纷效仿,转身同身边的同门一一碰杯,含着泪饮下杯中酒。来者未已,继续将这人间走下去。 姜元铃端着酒杯来到凌萧行身侧,“大师兄。”她举起酒杯。 “姜师妹。”凌萧行爽朗地跟姜元铃碰了碰杯,亦是一口喝下。 趁凌萧行和姜元铃说话的间隙,许方泽来到曲冰面前,低声问她,“师叔感觉如何?”可有醉酒的迹象? 曲冰知他关心,轻轻浅浅摇摇头。 凌萧行与景广云对饮的同时,眼尾瞥见许方泽郑重同曲冰碰了个杯。 气氛一时间暖起来,弟子们开始放开了饮酒赏月、谈天说地。 眼前是漫漫杏花雨,鼻间悠悠杏酒香。劝酒的弟子们一个个面色酡红,眼神飘忽。 曲冰抬头望着堆云般繁茂的杏花,指腹一遍遍在传讯玉简上抚过。 忽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思敏?”她起身。 胥思敏一身素净藕色门派服,眉眼带着浓到化不开的哀愁。看来姜元铃已经重新将她收入神梦峰。 “曲师叔。”胥思敏盈盈朝她行了门派礼,并将手中酒杯举起,“多谢师叔搭救之恩,未亡人思敏无以为报,敬师叔一杯。” 曲冰眼中涌上热意,指着酒杯问,“里面是酒?” 胥思敏点头。 曲冰将她杯中酒倒进自己空着的酒杯里,又给她杯里添上水递将回去,“有孕宜禁饮酒。” 胥思敏嘴角扯起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抿嘴点点头。 与胥思敏的这杯,她想喝酒,想陷入温热酣醉,长夜梦里。或许在梦中,逝者未矣,她终于到回家,做回真正的自己。 酒杯轻碰,她仰头饮下。 浓烈的杏花香直充脑心,曲冰迷蒙地眨了眨眼睛,悠悠荡荡的笑容浮上眉眼嘴角。 敬凌萧行酒的弟子不断,他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此刻身后一个女子疑惑问:“曲师叔?你还好吗?” 凌萧行回过身,曲冰那双清冷的长眸如今染上醉酣之色,每转动一下都似乎在不轻不重地拉扯着视线。 他当即笑着对胥思敏道:“无妨,可能是醉了,我先带她去休息。” “让我再喝一杯。”曲冰不满意手中酒杯被摘走,想挣脱双臂上的束缚,却怎么都挣脱不了。 听凌萧行说要先将曲冰送回碧海峰,景广云嘱咐他好生照看,姜元铃嘴抿着酒杯没说话。 临到凌萧行准备离席,姜元铃唤他,“大师兄,早去早回。”尚未散场,他是主角,不能说走就走。 凌萧行朝她笑着点点头,又对许方泽道:“泽小子,帮为师顶着。”言下之意,敬他的酒由许方泽来喝。 待两抹白色身影消失,一直留意着这边情况的弟子激动得多喝了两杯,对话再次落到沧浪剑仙和圣手白莲上。 “一个把自己的本命剑易主,一个想方设法起死回生,这样都不在一起的话,很难收场啊。” “上清门很快会多一对道侣吧?” 此刻的曲冰只觉得双脚仿佛踩在云端,整个人落不到实处。 竹涛阵阵,是熟悉的声音,她呼吸灼热,脑中蓦地闪过少年时的连沉。 那个清癯的少年站在阴影里,整个人冷沉郁涩。“师尊,徒儿好疼。” 曲冰浑身一颤,蹙着眉喃喃低语,“沉儿……” 给她盖上薄被一角的凌萧行手上一顿,倾身凑近,“小师妹?你刚才说什么?” -- 第139页 带着哭腔的“沉儿,对不起……”异常清晰。 两行清泪自紧闭着双眸眼尾落下。凌萧行缓缓回身,轻轻拍拍被角,仿佛给孩子哄睡。 竹舍外,暗夜里,碧海峰竹海茫茫,真如汪洋里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浪。他甫一伸出手,数截断竹便出现在手中。 靠在竹榻旁,就着月光,凌萧行一下又一下地雕着竹孔。比起用灵力,亲自雕反而更有意思。 这个晚上的酒会持续到第二日天光放明,整个上清门的弟子真正放纵了一趟。 嫣蕖宫里,姜元铃躺在美人榻上,闭着眼泪水源源不断自眼角流下。颜语一遍又一遍帮她擦掉眼泪,却只是徒劳。 姜元铃显然醉了,只重复唤着“大师兄”,仿佛只要不停呼唤,那个人就能走进她的领域。 颜语给姜元铃整理好纷乱的发丝,说不上心疼还是怒其不争。明知是无望的感情,何必执着?是否无论修为多高,终究还是会栽在情之一字上? 活着,不止爱和欲。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在追求修为的路上一直努力,于情之一事无甚触动。感情可能被浪费,努力修炼后得来的修为却不会。 许方泽踏着晨露回到观林峰,凌萧行却已经在木楼负手等着他。 晨曦给那如瀑墨发染上淡淡金光,白色身影如一尊可望不可即的雕塑。 “师尊!” 凌萧行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尔后平静问到:“你曲师叔,和连沉什么关系?” 曲冰醒来后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好像才喝了一杯酒?穿肠毒药,以后是不能喝了。 刚起身,右手便触着一个光滑的物事。曲冰抓过,赫然是一支碧青色的竹笛。 第75章 是个傻子 曲冰将新的竹笛与若虚放在一起, 好生收进芥子袋,仍旧随身带着那支简易的。 属于原身的东西,还是留着等人回来为好。 “系统, 剜掉心头血的疼, 怎么止?” [提升修为,越接近剜心时的修为, 疼痛感越低。因此失去心头血的修士都会想方设法修炼,以求摆脱痛楚。] “除了这个法子呢?” [没有备选方案。] 她摸索出传讯玉简,反复想了许久, 终于还是没能注入灵力, 联系连沉。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个世界“曲冰”的身份, 就该一条道走到底。不要给连沉任何希望。回头,已经无路可走。神魔躯可以吸取灵力, 连沉应该很快会好起来的吧? 她收回传讯玉简,准备重启归庐。最后的那点功德值,总归需要填满。 连沉出逃魔域与凌萧行复生的消息,几乎同时传遍修仙界。如此,圣手白莲骗取魔尊连沉心头血, 复活沧浪剑仙凌霄行,便对应上。 此前言之凿凿曲冰不守正道德行的修士们集体陷入沉默,坚信沧浪剑仙和圣手白莲是至死不渝真爱的修士们为此疯狂。 有人道碧海峰峰主情深不悔,宁愿舍身“杀夫仇人”, 也要复活沧浪剑仙。也有人说此举非正道做法,真的心悦凌霄行, 就应该杀了魔尊报仇雪恨,也好过辱了自身清白。 除了“应该怎么做”的评价,整个修仙界更关心的还是“修士复活”这件事。 虽说飞升难得, 可每隔几百年或是上千年,总有个别修士飞升成仙与天同寿,然而修士复生却还是头一遭。 修士身死道消不入轮回,死了便成空,太多修士因为各种原因没能熬到飞升。但假如有那么种方法可以让修士复活…… 这震撼相当于凡人求到了长生不老之法,整个修仙界为之激奋。 很快,拜帖蜂拥而至,甚至有的修士不请自来,被暂时挡在内门外。这些修士明里说的是“一睹剑修大能风采”,实际为了证实沧浪剑仙是否真的复生,圣手白莲用的又是什么法子。 无垢殿内,景广云不动声色地封印腰间的传讯玉简,一刻不停闪烁的光芒终于暗下。“大师兄,这些人的目的不难想见,无非是打听起死复生的法子。几乎整个修仙界都找了过来,究竟该如何应对?” “此事避无可避,分开回复容易滋生不必要的流言。三日后我和小师妹公开和他们见上一面,把该说清楚说清楚。” “那小师妹那边,需要她准备什么吗?” “我会和她谈谈。”顿了顿,凌萧行补充,“公开见面的事,待我和小师妹谈过后再通知出去,较为妥帖。” 景广云和许方泽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姜元铃眉心深蹙,嘴唇颤了颤,终是没说什么。 确定完应对的法子,凌萧行即刻离开无垢殿前往归庐。姜元玲银牙紧咬,数息后忽然朝他飞身而去。 许方泽下意识就要追,凭直觉,他觉得姜师叔可能会说出些,他向师尊“交待”的有出入的内容。然而前脚刚踏出半步,手臂却被拉住。 景广云朝他摇摇头,“大师兄未必就不是姜师姐的执念,你只看到小师妹的苦,姜师姐同样生不如死。一百年都没能放下,在她彻底死心前,你拦不住。这是他们三个人的事,大师兄会处理好。” 姜元玲在身后唤住凌萧行,“大师兄……” 凌萧行已经祭出沧浪剑,闻言将剑收回手中。 转过身来的男子白衣缥缈,晴日摇光,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和若春风。“姜师妹?” 姜元铃有片刻的恍惚,眼前的画面让她仿佛回到拜师那年,师尊指着身旁的白衣男子,“元铃,他是凌萧行,不怎么服管教的小子,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了。” -- 第140页 她抬起头来,抱臂的男子弯下腰,嘴角噙着不怎么正形的笑意,望着她的眼中盛满星光,“姜师妹对吧?叫声大师兄听听?” 自那以后,她再没走出来。 这份爱意随着大师兄的死去而长成一株根系发达,无法被拔除的巨藤。然而大师兄复生,沉睡的巨藤一并苏醒,开始疯狂攫取阳光,她不得不时时刻刻挥刀斩断那些恣意生长的藤蔓,否则就会被勒到窒息。 她低着头嘴唇轻颤,说出的话仿佛带着甩脱不掉的气音,“小师妹修炼出岔,忘掉不少有关你的事。假如,我是说假如,小师妹忘掉你后,对连沉动了真心,你怎么看?” 不止连沉为小师妹神魂颠倒,一路走来,小师妹对连沉亦不可能无情。魔域地牢里,连沉牵着小师妹出现,她分明看到小师妹望向连沉的眼神里,混杂了信任、依赖、心疼、怜惜……等诸多情绪。 分明心甘情愿被骗。 所以,假如小师妹变心,大师兄怎么办?怎么想? 心脏仿佛被死死揪着,对面的人许久没有出声,她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抬起头,希望大师兄死活给个痛快。 凌萧行指尖缓慢摩挲着手中的沧浪剑,嘴角恍惚噙着不怎么正形的笑,一如许多年前姜元铃初见,“小师妹是我想献祭灵魂的人,我心悦她,虽期待回应,却也不强求回应。她若对别人动了真心,那便是我的命。” 姜元玲的眼中浮上茫然、困惑,很快,泪水夺眶而出。潇洒胜风如你,也会想献祭灵魂吗? 所以小师妹于大师兄,就如同大师兄于她,无论小师妹还想不想和大师兄在一起,她都没有可能触碰大师兄那道光。彻骨的绝望碾过,心痛到窒息。 山雨欲来,潮湿的气息弥漫整个清净峰。姜元铃第一次觉得,数百年来未曾断过眼泪,大约快要流尽。 归庐案几上,爽脆的灵果鲜鲜莹莹,许方泽采买的荷花酥规规矩矩摆着。 曲冰尝了一口,正觉味道极好想同谁分享,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她竟忘了,经常出入这里的连沉、平安、温彦、弓奇,如今死的死,分的分,只她一个了…… 白子落下,黑子又入指尖,她依照连沉的思路同自己对弈,没过多久便停下望着窗外发呆。 归庐重开数日,一个病患都没有,曲冰深觉这没有道理,难道掌门师兄没有帮她把“义诊”的话传出去?哪怕她与魔域有瓜葛,大小也是个盛名在外的医修,不至于一个上门看诊的人都没有。 她兀自猜测着各种可能,视线里映入一抹白色身影。 凌萧行盘膝坐在她对面,视线落在棋盘上各自咬得不相上下的黑白两子。 “小师妹独自下棋?” 曲冰摇头,伸手收拾棋子,“摆着好玩。” 这几日来她一直刻意避着凌萧行,一来有关她失忆的事迟早传到凌萧行耳朵里,疏远也属正常表现;二来换掉芯子却查探不出被夺舍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她也不确定说出来有没有人会信。稳妥起见,先安安静静苟任务为上。 “近日魔域传来一个消息,小师妹可有听闻?” 曲冰拈着黑子的手一顿,“什么消息?” 凌萧行接下来的话让曲冰手中棋子倏然滑落。 棋子砸在棋盘上,发出几声清脆的碰撞。 魔域传出来消息,定是连沉指使。之所以这样说是在给她洗刷污点?失去心头血修为大退,这样的消息公布出来,岂不危险?明明说着“往后生生世世,只医徒儿一人”,转头却一个人扛着雷跑了,这个傻子! 她整个人因为生气、愤怒、心痛而微微颤抖,指尖扣进手心里,用力得有些发白。 凌萧行的目光移向她颤抖的双手,“小师妹可愿三日后同师兄一起,回答修士们的提问?” “什么?” 凌萧行便将这几日来上清门收到大量拜帖,尽管景广云婉拒了所有拜访,外门附近依然人满为患情况说给她听。 难怪归庐这边无病患造访,原来上清门已经封山。她刻意避着凌萧行,自然没有收到消息。如此想来,凌萧行的办法确实是最快消解修士困惑,减少流言滋生的法子。 “愿意,大师兄做主就好。” “到时候可能会有尖锐的问题,小师妹若不想回答,可以不答或是交给师兄来答。” “好。”曲冰有些出神地点头。她此刻脑子里想着必须赶紧联系连沉,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那好,我和广云先去准备。” 凌萧行正待起身,曲冰忽然张口,“大师兄?” “嗯?” “我和连沉的事,会让你困扰吗?” 凌霄行微微错愕,很快笑得月朗风清。“会有一点,毕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有些犯愁该如何报答小师妹。” 望着他澄澈逸逸的眼神,曲冰忽然有些明白,凌霄行的惊才绝艳只占其魅力的很小一部分,他的温润如玉又潇洒不羁,才是让人念念不忘之所在。 凌霄行离开后,曲冰摸索出传讯玉简,注入灵力并试图联系连沉,却迟迟没有回应。 传讯玉简的闪烁仿佛电话连线时的“嘟……嘟”音,每一次亮起又熄灭,每一声拉长,都显得格外缓慢。 那一天直到深夜,以及后来的两天,曲冰都没能连通另一端的连沉。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最担忧的一种,是连沉遭遇不测。 -- 第141页 整个修仙界因为沧浪剑仙与圣手白莲要公开回答问题而亢奋,然上清门可接纳的人数有限,各门派只分得不多的定额。 及至约定当日,上清门山门大开,熙熙攘攘的修士早早地在试炼台落定,他们已经等候多时。 不同门派、不同修为、不同衣着的修士们共同关注同一个问题。世间是否当真有针对修士的起死回生之法? 霁雨初晴,云潋风习,凌霄行与曲冰踏着雨后柔软的阳光出现在众修士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短暂地被那一双谪仙般的人物晃瞎了眼。 百年前见过凌霄行的修士不少,曾经的正道之光沧浪剑仙,如今浴火重生,风采更甚从前。 有的人,本身就是光。 曲冰长睫低垂,神情冷冷清清,此刻的人心沸腾与她无干,她只想知道,连沉到底怎么了? 想问问题的修士太多,但内容集中。为求相对公平,采取掷羽的方式。 重明鸟羽不受灵力操纵,无风自动。鸟羽落点离谁最近,谁便可以提一个问题。 满试炼台的修士们此刻紧张地盯着景广云掌中红色鸟羽,下一刻,鸟羽腾空,围绕着试炼台环绕两周,最终疾速落在一个容颜娇媚的女修头上。 女修有些诧异地从头上摘下鸟羽,仿佛不相信这样的好事能发生在她头上。 见所有眼睛都朝她望过来,女修赶紧调整站姿,一双眼睛精亮。“那个,有些问题其他修士会问,我就只问自己想问的了啊?” 她含羞带怯地抬眸望向曲冰和凌萧行,“我想问曲峰主,凌峰主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个轻飘飘的问题掀起千层浪,这算什么劳什子问题?简直浪费大好机会。事关天下修士生死大计,怎的这个女修还会问出这么“不切实际”的问题? 虽然痛心嫌弃,但好奇是共通的,所有人都想知道,曲冰会如何回答。 凌萧行不等曲冰思考,先行传音入密,“小师妹,这个问题与本次公开解惑无关,可以不用回答。” “无妨。” 才第一个问题便避而不答,未免有失诚意,后面再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那么好翻篇了。 她垂眸稍稍斟酌,尔后抬起头,眼神沉静清冷,“凌峰主于曲冰而言,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存在。” 话音刚落,试炼台落针可闻。这话放在亲情、友情、爱情上都可以,可自她嘴里说出来,便只一个意思。没有人怀疑话里的真挚,曲峰主以身饲魔,自然衬得起这句“比性命还重要”。 一旁的凌萧行喉结微动,眼神罕见地有些放空。 问问题的女修以手捂嘴,眼中含着水光猛点头,一脸磕到的幸福模样。 试炼台上许多修士尚无道侣,此刻望着并肩而立的凌萧行和曲冰,一致觉得,理想的道侣一定有种模样,是眼前两位这样的。 重明鸟羽第二次飘落在个肌肉虬结的修士肩上。修士捏过鸟羽也没多耽搁,直接开口:“现在站在这里的凌峰主真的是沧浪剑仙吗?” 他这话问得并不算客气,言下之意,并不相信凌萧行已经复活。起死复生或许根本子虚乌有。 凌萧行爽朗一笑,沧浪剑瞬间出现在手中。雪峰冷峭,银光流转。 修士们尚未回过神来,凌萧行持剑的手臂舜天一划,迅如流光。 风骤歇,水洗过的天空裂开一条横亘苍穹的长长口子。剑音不绝,在场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纷纷觉得五脏六腑随着那剑音震颤,剑音若破,身裂,剑音若止,命歇。 天空终于现出云层后的真颜。日光倒倾,晃得人眼睛一眯,险欲落泪。 “破云!一剑破云!”有修士嚷出来。 沧浪剑一剑破云,二剑吞海,世上除凌霄行外,无人再能使出这样的招式。 “真的是萧行兄啊!”不少破魔大战与凌霄行做过同盟的修士泪眼朦胧,之前的怀疑彻底打消。 只这一招,不知道将来多少修士走上剑修之路。 原本表情桀骜的男修脸色苍白,僵硬着松开手中的重明鸟羽。 下个接到鸟羽的是个位银发老者,他直奔主题,“如何复活修士?” 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无数双眼睛定定投向曲冰。 “尸身完好,生魂尚在,修为臻至成仙,或可尝试。复生之法无定数,因人而异。” 尸身完好不难,难的是修士身殒,魂消天际,只修为极高者的魂魄才能短暂停留,且难以魂聚,如此,生魂便不可得。 更别提还得修为臻至成仙,以上种种条件,几乎专为凌霄行而设。 “曲峰主可是不愿意讲出复生之法?才故意说这些苛刻的条件搪塞我们?” 曲冰目光落在插嘴的年轻修士身上,“搪塞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年轻修士被她不带感情的冷静表情晃得脸上一烧,“有没有好处不知道,肯定能少很多麻烦。” “假如起死回生是那么容易的事,曲冰不会让上清门战死的同门长埋地下。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如此。” 曲冰收回目光,在挑刺的人面前,任何解释、分析,都是在向他发起挑战。起死复生之法关系重大,会有所保留几乎是所有修士共同的想法。她注定无法说服。 窃窃私语响起,重明鸟羽却是向着下一位修士飘去。 -- 第142页 精瘦的修士瞪大双眼,捡起落在脚边的鸟羽,激动得双手发颤。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他举起鸟羽,“我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撰写修仙轶事。想问凌峰主,有选择的话,是愿意曲峰主与魔尊连沉神魂双修复活您,还是宁愿曲峰主坚守道心,杀死魔尊连沉为您报仇?” 第76章 来自异世 精瘦修士的这个问题可谓非常过分。同样的问题, 私下议论图个消遣,可当着凌萧行和曲冰的面,在这么多人面前问起, 就散发着恶臭了。 已经有修士不大不小地提醒精瘦修士, “你换个问题吧,问点有用的。” 凌萧行对曲冰传音入密:“小师妹, 这个问题师兄倒是能答,可以回答么?” 曲冰略微诧异,她以为, 这样刁钻的问题, 凌萧行多半会直接回避。“大师兄做主就好。” “凌峰主!换个人, 这个人的问题别答了!老夫最烦这些喜欢杜撰故事的修士,搅得修仙界乌烟瘴气。” “是啊, 恶心谁呢?” 精瘦修士显然很适应这样的状况,仍旧仰着脖子等候回答。 凌萧行抬起手臂行礼,“多谢诸位,无妨,这个问题可以答。”他既如此说, 整个试炼台自然安静下来。 “不知道提问的这位修士死过没有?” 精瘦修士一愣,什么? 全体修士:??? 唇角上扬,凌萧行的笑容带着两分几不可察的舒畅,“我死过。” “死对我而言是混沌, 是平静,并不痛苦, 可我还是喜欢活着的鲜亮。因为更喜欢活着,所以希望心悦之人可以平安地春日饮茶、夏日听风、秋日煮酒、冬日赏雪。预料到与魔尊必有一战,我提前劝服小师妹闭关修行, 自以为是对她的守护。所以你看,凌萧行也不是什么无私之人,面对破魔之战,照样会把重要的人藏起来,不希望她出战。” “不过假如再来一次,我希望自己有征询过她的意愿。她的声音应该被听到,想法应该由她自己施行,而不是被我决定。并肩作战没什么不好,有她在,凌萧行或许不用死上一遭也未可定。” 说到这里,他转头面向曲冰,眼中满是柔如四月暖风的笑意。 “所以就这个问题而言,我的回答是: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心虚铺天盖地涌上来,曲冰心口如遭重击,只能迅速将眼神收回。 凌萧行这番话应当说给原身听,她阴差阳错占了这个世界“曲冰”的身体,继续假装下去,只会空费了凌萧行的一腔真情。 试炼台山风飒飒,有的修士眼中泛暖,一脸“你们这样不原地结为道侣没办法收场的知道吗?”有的修士面露悲愤,眼中写满“我长得很像狗吗?为什么要虐狗?” 精瘦修士原本想寻个有意思的角度大做文章,听了凌萧行的回答,触动之余感慨,手中的话本只能按照平平无奇的“神仙爱情”去写,可惜了。 垂立在景广云身侧的姜元玲闭上眼凄然一笑,再度睁开时,一双美目染上几分释然。 重明鸟羽再起,这次落在一个峨冠博带的修士手心里。 此人拈起鸟羽朝凌萧行和曲冰微微欠身行礼,眼中无甚表情,“玄雾山庄郁星河,请问凌峰主与曲峰主,前任魔尊在逃,两位可愿重启破魔之战,诛杀连沉?” 曲冰当场屏息,连沉已经卸任魔尊之位,还紧咬不放吗?从当前的信息来看,连沉应该还没有落入修士之手,不过也只是暂时。没了心头血,不知道连沉修为倒退到什么程度,是否有能力自保。 “小师妹?” 凌萧行的传音入密将曲冰从思绪中拉回,她心念一转,抬首道:“起死回生术消耗太大,曲冰拟闭关修炼,闭关期间,不再义诊或是过问世事。”言下之意,是不愿意。 凌萧行了然,“刚复生,尚未恢复,同样闭关修炼。” 众修士:…… 尚未恢复,刚才那一剑破云是他们眼瞎么?闭关修炼,是想同自家师妹双修吧?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沧浪剑仙? 忽然,一位容颜憔悴的女修飞身朝曲冰而来,在即将跌落前被凌萧行以灵力托起,轻飘飘落下。 女修连滚带爬在曲冰身前跪下,高高举起手中一卷白布包裹,“曲峰主!闭关之前可不可以帮我看下,能不能复生我的孩子?” 山风将裹好的白布掀开一角,露出半截婴儿棕黑色的干枯尸骸。 曲冰瞳孔一颤,缓缓摇头,“抱歉,我办不到……之前的回答,无半句虚言。” “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的夫君生魂还在!他有机会复活的对吧?” “先看我的!” …… “不会的,你一定有办法,你是圣手白莲,什么病都能治,还能复活沧浪剑仙,你一定可以的!”女修抓住曲冰的脚踝,哐哐朝她磕头,怀里的白布包裹彻底散开,婴儿的尸体险些掉落。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大量有着同样心痛、焦急面容的修士朝曲冰涌来,如同她是溺水后忽然出现的浮木。 一张张将希望全数寄托在她身上的脸迅速迫近,曲冰下意识后退半步。 不可承受之重,这便是父亲曾经说过的,当你手中握着别人的健康乃至性命的时候,这种分量是很重的。你不能出错,不能退缩,只能迎难而上。然而此刻,眼前这些修士向她寄予的,是她根本无法实现的期望。 -- 第143页 景广云与凌霄行对视一眼,当即朗声,“今日到此为止,请各位修士陆续离场。” 曲冰被凌霄行护着,神思恍惚地回到碧海峰竹舍,已经是小半刻后的事。 竹涛阵阵,嘲杂、混乱被隔绝在外,神思回笼,曲冰这才“嘶”地一声。 女修的力气太大,约莫是把脚踝抓伤了。 “是不是哪里伤着了?我看看。” 凌霄行靠近的瞬间,曲冰像被火烫伤般后退,动静大得如临大敌。 对上凌霄行疑惑、探究的眼神,她凝眉抿唇,思索数息后,自芥子袋取出新的竹笛以及断成两截的若虚。 “我想同大师兄说些真心话。” 晚阳苍茫,凌霄行轻声道:“好。” 竹香幽幽,曲冰娓娓将她七年前来到这里,如何须十年内施救足够伤患才能回去,如何发现原身苦觅起死回生之法,如何一路同连沉相处到今和盘托出。 “我的存在脱离于这个世界,所以尽管神魂已换,却察探不出夺舍。十年期满或是任务完成,我就能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原本的曲冰也将重掌这具躯体,且没有我所经历的记忆。”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竹笛与若虚递到凌霄行面前。 “所以,这两样东西,请大师兄待真正的曲冰回来,再送给她吧?” 砰砰,砰砰,曲冰紧张得心跳飞快。她知道这番话有多离奇,听起来甚至就像是一个变心的女子为断旧情,故意编造的蹩脚谎言。 困惑、犹豫、恍然、欣喜……种种情绪闪过凌萧行漆黑的眼眸,他忽然捂着眼睛笑起来,嘴角张扬地高高翘起,笑声随风荡开。 曲冰忐忑地望着他,这是……怎么了? “大师兄不信么?” 待将手掌从眼睛上放下来,凌萧行含笑望着她,“我信。” 自见到眼前曲冰的第一眼,他就觉出陌生。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声音,却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师妹。 万剑峰上一曲《春生咒》,好几个地方的韵律,用的不是小师妹习惯的处理方式。 明明极为自律从不饮酒,却主动饮下杯中酒……种种迹象让他不得不怀疑,眼前的小师妹被人夺舍了。 趁人酒醉,他以灵力试探,出乎意料,却没有发现任何夺舍的迹象。 或许百年的时间,真的会让一个人彻底改变,同时也会移情他人。他险些以为,命运让他彻底失去了小师妹。 原来是这样…… 曲冰兀自觉得有些不真实。原本以为解释起来万分困难的事,被接受起来仿佛没有任何障碍。缘是她顾虑太多。 风掠发丝,曲冰有些自嘲地将鬓边发丝轻拂至耳后。自来到这里,她第一次有了类似“解脱”的感受。终于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她不是碧海峰峰主曲冰,她是来自异世,渴求归家的一缕游魂。 “所以该怎么称呼你?”凌萧行仍旧笑得暖意融融。 “我也叫曲冰。” 凌萧行眼睛微微睁大,“冒昧问一下曲姑娘的年龄?” “十八岁那年来的这里。” 凌萧行沉吟片刻,“难为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句“难为”让她眼眶一热。最难为的时刻已经过去,连沉帮她把一切“纠正”到了最好的位置。 “从现在起,我唤你小曲,如何?” 曲冰点头,“那我叫你凌大哥。” 夕阳洒金,绵延竹海变了颜色。两人对视,心中澄澈清明。 “小曲之前说要闭关,是否有什么打算?” 曲冰抬眸,“是了,我一直联系不上连沉,想找到他,确认他安全……”说到这里,她有些气弱,毕竟凌萧行和连沉之间有生死之仇。当着人面说这些,总归不好。 凌萧行含笑转身,面向竹海,“当初我潜入魔域调查连沉的情况,意外他鲜少过问魔域之事,修仙界种种恶行也大多与他无关。回来后还和小师妹提起过这件事,小师妹说的是,永生太长,或许神魔躯的孤独是我们这些生命有涯,追求飞升成仙的人无法体会的。” “破魔大战显然是被情势绑架,我与连沉只不过站在各自立场,不得不战,实质并无深仇。你若想去寻他,不用顾及我。身体绑不住灵魂,你合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夕阳柔和的光映上凌萧行的侧脸,氤氲出浅淡光泽。 曲冰眼眶里的热化作盈盈水光。原身与凌萧行,是这样一双有着柔软与开阔心境的璧人,还好,两人还能重逢。 “谢谢……”她低下的眸子忽然抬起,认真望向凌霄行,“有些事情还是向凌大哥交代清楚,我同连沉确实有过神魂交融,但并没有肉身双修……” 说到这里,曲冰的脸有些发烧。特意把这种事拿出来说怪不好意思,只因为太希望减少给原身与凌萧行之间关系造成的影响,所以才不管当事人本身介不介意,厚着脸皮说出来。 凌萧行瞳孔放大,望着曲冰的表情罕见地带上几分茫然。很快,他像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般,双目放空嗫嚅道:“哦,好,没事……” 曲冰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凌萧行和原身……不会,从没双修过吧? 清静峰钟声响起,两人同时望去。钟音悠然乘风遁入山峰,回荡不息。 “什么时候出发?” -- 第144页 “马上。” “出发前,凌霄行还有一事相求。”他转过身来,“可否将我的一半灵核,给到小师妹?” 为复活凌萧行,原身的灵核被取出,此生再无飞升可能。然而若凌萧行将他的一半灵核给到原身,没有完整灵核的他,同样也无法飞升成仙。明明离修士的究极目标,已经只差临门一脚。 凌萧行嘴角上扬,“若是等她回来,定然不会要,所以只能麻烦你了。” “明白。”曲冰点头。 “有劳。” 清风略过天河,仰望着星空的两人眼神清澈。 “走了?” “走了。” 身体因半颗渡劫境灵核而重新找回轻盈通透,曲冰拈叶成舟,转身朝凌萧行点点头,义无反顾向魔域飞去。 第77章 五识封闭 风掠长空, 曲冰仰头深吸一口气,是如释重负,自由的味道。 飞舟之下, 长河贯日, 遥岭长青,心境与此前回上清门已全然不同。如今唯一让她忧心的是, 传讯玉简依然没有回应,连沉究竟在哪里,又为什么联系不上? 魔域入口附近, 曲冰甫一现身, 眼尖的魔修赶紧迎上来, “曲峰主!你来啦!” 见她有些茫然,魔修忙解释, “我之前腿受重伤,多亏曲峰主才能保下来。” 曲冰了然,“恢复得怎样?走路可会疼?” “不疼不疼,好着呢。”魔修担心她不信,甚至还原地走两圈蹦上几下。 曲冰点头, 忽然想到什么,歪头望着他,“现任魔尊可是刑夜?” “正是。魔尊吩咐,如果碰到曲峰主, 必须态度恭敬。其实承过曲峰主施救之恩的魔修这么多,也没谁会对峰主不敬。” “我想见魔尊。” “刑夜也想见曲峰主。” 曲冰抬眸, 说话的刑夜已经飞身而至。他轻轻扬手,魔修赶紧退下。 浓云当空,魔域附近仿佛常年这般晦暗。干燥的风吹过, 刑夜低头掩下表情,“曲峰主”,仍旧是此前恭敬的态度。 “打扰了,曲冰此番前来,为的是打听连沉的消息。”曲冰其实有些把握不准,毕竟刑夜是现任魔尊,她跑来打听前任魔尊的下落,从竞争的角度来说,实在有些怪异。然而除却刑夜,她暂时也想不到还能向谁打听。 刑夜面色凝重,“我以为,峰主知道魔尊的下落。”说到这里,刑夜稍顿,似乎意识到方才的称呼略显别扭。“刑夜只是暂代魔尊之位,也在等着真正的魔尊回来。” 曲冰长睫微颤,刑夜同样不知道连沉的下落吗?天地苍茫,她该上哪去找? “不知道,传讯玉简无法联系上。” “方便问一嘴,曲峰主找魔尊什么事么?” 曲冰抿唇,“无事,确定他平安而已。” 刑夜仔细打量她的表情,似乎想藉此分辨话里的真假。许久,他似是鼓起勇气,径直垂首单膝着地。 这是做什么? “刑夜幼时跟随魔尊,自有印象起,魔尊好像始终隔绝在世事之外,只在曲峰主面前,有些许生动模样。曲峰主良医有情解病,神术无声除疾,可否拉魔尊一把?” 曲冰略微有些动容,这世上除她之外,也还有人真心记挂着连沉。 她弯腰扶起刑夜,“所以我需要找到他。” 刑夜仍旧没有起身,只抬起头望着她,“虽然不清楚魔尊的去向,不过据雾隐查探到的线索显示,魔尊最后现身的地方在寂州,附近极有可能出现过……海泽之境。” “海泽之境?” [友情提示:海泽之境,随上古水脉漂流的秘境,内可纳海,亦可藏川。] “海泽之境里,能收到传讯玉简的提醒吗?” [不能。] 曲冰了然,顺着海泽之境这条线索,算是有了点头绪。 “好,多谢。既然有线索,那曲冰就不打扰了。”她将刑夜扶起,略微点头后准备起身离开,不想却被叫住。 “曲峰主!”刑夜表情凛然,目露希冀,“魔尊那边,就拜托了。” “唔。” 上古水脉历经千万年,地形数度更张,早已看不出原貌。原本是水脉的地方,如今可能干涸皲裂;原本不是水脉的地方,如今可能水量充沛。好在系统可以感知水脉中微小妖虫的走向,以此判定走向。 飞舟在林间上空穿行,偶有飞蝇撞上舟身,发出“噼啪”声。 阳光穿过树冠倾泻,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光柱迅速朝身后闪过。 [五百米后,十点钟方向转弯。] 曲冰按照系统的指引操纵着飞舟,如此已经自寂州出发,不眠不休行了三天两夜。 上古水脉网系何其庞大复杂,主脉之余还有数级支脉,想一一搜遍,须得花大量时间,更何况海泽秘境会漂流,并非固定不动,便难上加难。 [找到了!] 系统的一句话让曲冰直起身来,“哪里?” [两点钟方向直行三米。] 曲冰深吸一口气,浑身覆上灵力,径直朝系统指示的方向飞去。 天旋地转,尔后是呛人的窒息,周围赫然全是水泡,她在水里! 意识到这点,曲冰提气破水而出,白色身影悬停在空中,整个人湿透。 水的滋味清冽甘甜,捏诀脱去身上湿漉漉的水滴,她环顾四周。这是……湖? -- 第145页 深蓝色的湖泊如一颗望不到头的宝石,静谧、毓琇。奇的是湖心坐落碧色岛屿,岛上隐约传来叮铃声。 “这里就是海泽之境。” [是。] 曲冰没多犹豫,直接朝岛上飞去。 空中看着已经足够大的岛,双脚着地后更是觉得自己渺小。放眼望去,地面上七彩小花簇簇,每一株树上都悬着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的风铃。 湖心风过,风铃作响,看来她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些风铃发出来的。 脚下有显然是踩出来的小道,曲冰沿着小道蜿蜒前行,一路花香怡人。 她正兀自这样想着,一个彩色身影赫然闯入眼帘。 曲冰定睛一看,对方一头雪色长发,头顶繁复银饰,在阳光下散发夺目光芒。翠绿色云肩之下,身着彩色束腰长裙,手腕及脚腕上环佩伺绕。 额间一条金镶玉带,衬得雪白的脸上五官分明,墨色眼线入鬓,平添几分异域风情。 曲冰略微怔愣,眼前的男子花里胡哨,却又怪好看的。 对方朝她急急走过来,一步一环佩叮当,如踏水云间。及至在她面前停下,男子杏眼眨巴眨,欲言又止。 一阵湖心风掠过,风铃丁丁零零,男子展开双臂,顺着叮铃声起舞。 身影在碧树繁花间,瑞彩蹁跹。刚劲与轻盈结合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每一次腾挪翻转,美不胜收。 “不会吧?慕舒在求偶?” “真的!你看!求的还是个只有一种颜色的鸟妖。” “不会答应的吧?毕竟他是个……” “嘘,别这样说,人家会听到的。” 曲冰耳聪目明,虽然只影影绰绰瞥见两抹彩色身影晃过,这些话却一句不漏地落进她的耳中。所以她现在,被一只妖求偶了? 一曲舞毕,男子气喘吁吁,顿在她面前用紧张的眼神望着她。 “我叫曲冰,是个凡修,可以向你打听个人吗?”先亮明不是同族,避免后续的麻烦。 叫慕舒的男子原本眼含期待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银发随着他低下头滑向脸颊两侧,模糊了表情。 “你好?”曲冰弯腰歪着头去瞧,没想到慕舒却是在簌簌掉泪。 曲冰:! 她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留意到她看过来,慕舒赶紧擦掉眼泪,抬起头对她指着自己的嗓子,“啊啊”两声然后摆摆手。 “不能说话?” 慕舒脸蛋一红,眼看着又要落泪。 “系统,他这说不了话,能治吗?” [可以,不过嗓子的陈年旧伤已经愈合,治好了没有功德值。] “没关系,一会儿又得拜托你了。”之前摘除蛊虫就没有功德值,对如今的曲冰而言,有没有功德值,已经不重要。 “我是个医修,可以帮你看看嗓子。不过你能先告诉我,有见过一个穿着黑色衣袍的男子吗?” 慕舒抬眸,犹豫片刻,抿嘴点点头。 见到连沉的时候,曲冰简直要无法呼吸。 苍树郁郁,连沉双眸紧闭,安静笔直地躺在粗大虬结的藤蔓上。本来已经苍白得过分的肤色,此刻更是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沉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 连沉如墨长发披散,面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曲冰想碰碰他,又怕一碰就会伤到已经如此虚弱的他。 “系统,连沉怎么了?” [主动封闭五识,外界的一切感觉被隔断,他听不到声音,闻不到味道,感受不到触摸,持续陷入沉睡。] “主动封闭五识?是他自己做的?” [外界封闭五识会有禁锢神识的印记,系统未察觉到。] 曲冰凝眉,连沉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把他唤醒?” [宿主可以试试能不能进入他的神识,把人唤醒。] 目光落在连沉的紧闭的双眸上,曲冰指腹抚过他的脸颊,尔后握着他的手,俯身第一次主动贴上他的额心。 没有任何阻碍,连沉的灵府直接向她打开。 入目之处混沌暗黑,伸手不见五指。眼前好似一个巨大的密闭容器,曲冰不知道自己站在“容器”的什么位置。 这就是五识封闭后的体验? 她尝试往前走,然而漆黑一片之下,每朝前一步都会产生巨大的恐慌。不知道前面会不会碰上墙壁、走入怪兽的口中、甚至掉落悬崖。 强行按下害怕,坚定地朝前走,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线性的形状,变成一团随波颤动的凝胶,将她牢牢包裹在其中。 曲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失去时间感知让她渐渐喘不过气来。心理上的压力化作实质的沉重,脚像是陷入沼泽,陷进去就拔不出来。 她停下来仰起头,肩膀下垂让自己休息一会儿。缓缓,缓缓就能好起来。 “沉儿,你在哪里?”喃喃之语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不远处一点淡淡金光如随时会被吹灭的灯火,影影绰绰亮起。 曲冰曾以为,见过阳光的人不会留恋阴暗。可原来于黑暗中瞥见专属于自己的星点亮光,也可以是另一种炫然心动。 力气重回全身,她提气朝金光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光芒越盛,待穿过透着金光的拱门,熙熙攘攘的人群兀然映入眼帘。 -- 第146页 天边圆月高悬,热闹的夜,随处可见莹莹亮着光的兔子灯。拥挤的街道上,人们摩肩擦踵,卖元宵的小贩高声吆喝。潺潺流水之上,盏盏河灯漂流。 这是……上元节? 曲冰越走越觉得熟悉,这个地方她来过。同连沉下山的第二年,他们一路来到澜城,在这里共同渡过第一个凡俗意义上的上元节。 连沉的神识已经可以制造如此真实的幻境? “哥哥,给小姐姐买一盏兔子灯吧?”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曲冰朝对方望过去,眼睛不禁染上几分笑意。 那个时候,连沉就是在这个小女孩软磨硬泡下买了兔子灯送给她。女孩家想来不是专门的手艺人,扎出来的兔子灯歪歪扭扭,眼不是眼,嘴不是嘴,可她却挺喜欢。 而连沉却好像因为兔子灯“不是最好看的那只”而有些挫败? “快快!我们一起放!”一对年轻男女与曲冰擦身而过,去到柳堤旁。面对面站定,捧着花灯闭眼许愿。 待睁开眼,男女相视一笑。男子接过女子手中的花灯,弯腰连同自己那盏一起放到水面。 荷花灯顺着河水一点点往远处漂去,也将一个个愿望送向未知。 曲冰将目光收回。那天连沉问她要不要放花灯来的,她好像以“不信这些”为由拒绝了? 眼前的一切仿佛昨日重现,能如此真实,恐怕因为是连沉亲眼所见之故。上元节那天她同连沉一直没有分开,所以按理说,只要沿着一起走过的路找下去,应该能寻到连沉。 马车碾过青石砖的声音、小贩吆喝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声声入耳。曲冰走着走着,忽然脚步顿住,目光落在皮影戏摊前,连沉的背影身上。 皮影戏摊主拿捏着腔调,“小娘子怎生得这般俊俏?让我一眼看丢了魂去。” “呔!好不害臊的登徒子,仔细我家相公扒了你的皮!” 台下看戏的人群嘻嘻哈哈哄笑,连沉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寂寥萧索,与这热闹不沾半毫。 皮影戏讲的是打马而过的将军看上望门寡妇,寡妇假装相公在世,吓唬将军的故事。当时不觉得怎样,如今听来,怎么竟有些暗合了此刻连沉和她的处境? 曲冰平息过快的心跳,深吸一口气,朝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去。 她不动声色地在他旁边坐下,原本一动不动,脊背挺直的连沉蓦地身形一晃。 第78章 真实的你 皮影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对着词, “小娘子不若舍了那福薄的郎君?遂了登徒子一腔真心。” “清白之妇怎容你如此口出狂言?小心摔断狗腿!” 连沉不曾转过头来看曲冰,只鸦羽般的睫毛颤了又颤。 他薄唇轻启,“这是徒儿在澜城, 第七百八十三次见到师尊……” 曲冰几不可察地一震, 转头朝他望去。 “即使靠得这样近,还是会想念师尊……”他嘴角微动, 一时间竟看不出勾着的,到底是自嘲的笑,还是难过的哭。 “徒儿对师尊而言, 到底意味什么?” 曲冰将头垂下, 她的所作所为放在这个世界的“曲冰”身上如此分裂, 简直无法理解。 面对连沉,明明应该怨他, 偏偏“不再追究”;明明应该恨他,偏偏又一再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 她从未给出解释,而连沉这个傻子当真也从来没有问起,只在幻境里,才轻飘飘的一句, “到底意味什么?” 是啊,连沉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让她一次又一次心疼心软;让她在扮演原身的裂隙里,缕缕挣扎着想做自己;让她在“欺骗就可以达成目标”的机会下选择坦诚;让她决定“不再有所瓜葛”,却在失去他消息后亲手撕毁“决心”…… 她抬起头, 盈盈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茫然。连沉只是书里的一个角色,她的目标是完成任务回家, 她与他,是不同时空偶尔交错的误会,偏偏让她当了真。 曲冰烟笼的眉蹙起, 痛苦地闭上眼睛,浑身止不住颤抖。 “是……让我失去理性的人……” 唯一那个,让她无法冷静自持地做出理性决定,心疼又心爱的人。 连沉蓦地转过头来望着她,凤眸里的不可置信随着瞳孔剧烈震颤。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堪堪停住,仿佛眼前的师尊只是他一碰就会碎的梦。 曲冰睁开双眸望向他,下一刻,连沉忽然倾身过来,一把将她用力抱住。 皮影戏台、高声叫卖的摊贩、嬉戏追逐的孩童、笑意盈盈的男女……如风化沙,转眼消失。 曲冰只觉得眼前骤黑,下一瞬,光亮刺目。她整个人陷在连沉的怀里,被牢牢圈住。 苍翠的大树之下,藤蔓如茧。她与连沉,青丝缭绕,呼吸交缠,两颗心贴得如此之近。 “师尊……”连沉的下巴在她发顶蹭过,手臂再度收拢。“师尊!”隐忍的痛苦与欣喜自喉间溢出,在她耳边萦绕不息。 “嗯。”曲冰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这一次,不止心跳十下,她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地由着自己放肆。 附近一直等着的慕舒看到眼前紧紧相拥,一黑一白两具身影,忽地脸上泛红,四下张望寻了个隐蔽之处,匆匆躲开。 许是她的温顺柔和让连沉觉得不真实,手臂蓦地越收越紧。 -- 第147页 “嘶!”曲冰蹙眉,抬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怎么了? 对上她的视线,连沉忽然有些慌乱,大手在她后背、青丝、脸颊上摸索,“徒儿刚才以为,自己又在发梦。” 只要他拥得够紧,梦就会融入骨血,一次次在他思念成疾的时候,悄然造访。 曲冰定定地望着他,眼尾滑过一丝无奈与宠溺,“现在还觉得是梦吗?” 喉结上下滚动,眸色渐深,情动,意动。 在他的眼神里觉察出一丝“危险”,曲冰下意识撑着手臂起身,然而下一瞬,却因为手掌滑向藤蔓的镂空而整个人失去重心,再度摔进连沉怀里。 这一次,再想起身却是不能。连沉将她牢牢环在怀里,不留一丝空隙。 “师尊不该来找徒儿的。” 曲冰有些生气,所以她来错了?就由着他在这海泽之境封闭五识,一直沉睡下去? “这样徒儿就再也没办法放手了……” 连沉的话委屈缱绻,擦着耳朵如低声呢喃,直淌进曲冰的心里。 “为什么要封闭五识?” “怕自己忍不住去找师尊,看到凌霄行和师尊在一起,没忍住杀了他。” “所以就躲到这里,让我传讯玉简联系不上,也差点找不到你?” “唔。” 真是个……傻子!曲冰简直想一口磕开他的脑瓜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仁,怎么就这么笃定,她不会担心他呢? “师尊能够为凌霄行做到的,徒儿也可以为师尊办到。” 隐忍,尽管艰难,但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隐瞒身份修为,利用误解得以触碰师尊,他有多狂喜,就有多害怕师尊鄙夷他的所作所为。 当师尊拿起剜心匕对准她自己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斩断、撕裂掉那些自灵魂深处疯长出的占有欲念,如师尊所愿。 他和容翡至少也有那么一点不像吧?容翡想拉着师尊一起堕入黑暗,他可以放手让师尊走向光明。但也只一次。 过了这一次,师尊但凡只要回头看他一眼,他就再也不会放手。 曲冰撑起上半身,迎上他灼灼的目光,“沉儿,我有些话要对你说,你听了以后或许会有疑惑,但请相信,它们都是真的。” 连沉骤然起身,眼神里充满紧张与戒备的模样让曲冰有些心酸。 “我其实不是上清门碧海峰峰主,不是凌霄行的小师妹。我也叫曲冰,来自另一个世界,用修仙界的说法,大概可以理解为,我夺了这个世界曲冰的舍,只不过灵力查探不出夺舍的迹象。” 连沉的双眼一点点睁大,脸色在苍白之余又添了几分惊愕。 “我需要自抵达这个世界起十年内,用医术治疗足够多伤患,才能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复活凌霄行是治疗的一部分,真正愿意以性命为代价复活凌霄行的,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曲冰。” 她垂下的眼睫如蝶翅轻颤,“十年期满,我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原本的曲冰也会重新掌控这具身体。我既希望她和凌霄行能够再续前缘,也需要起死回生来弥补缚神阵里飞速流走的三年,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对面的连沉许久没有说话,从曲冰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墨色长发垂在身前,仿佛一动未动。 “师尊什么时候来的这里?”语气有些生硬。 曲冰的心一点点冷下去,说不上来为什么。 “第一次给你做腌笃鲜那天。” “差不多七年前……所以只剩下,三年了么?”连沉的声音有些发颤,曲冰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眼尾泛红的双眸,一时间有些忘记接下来想说的话。 “十年内没治疗足够多伤患会怎么样?” 曲冰斟酌小会儿,“魂飞魄散。”大概是叫这个。 “徒儿可以去师尊的世界吗?” 摇头。她也想过,可惜答案是“不能”。 “那十年期满,师尊可以不回去吗?” 曲冰一愣,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也没问过系统。怎么可以不回去?她的家人、朋友都在那里,她生于那长于那,支撑她走到今天的理由,就是回家。 “可以吗?”连沉迫近。 她上半身不自觉后仰,“系统,任务达成后可以不回去吗?” [宿主指继续留在这里?] “对,附身在其他人的尸体上。” [不可以,任务完成瞬间,宿主会自动立即回到自己的世界。]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曲冰苦笑。失落她真的和连沉之间一点长久的希望都没有,庆幸的是,不用她在家人朋友和连沉之间做选择。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有这个心理准备,然而对连沉而言,却全然不是这样了。 “不可以。” 愤怒、不解、悲恸……种种情绪在连沉眼眸里翻涌,“所以师尊说不会丢下徒儿,从一开始就是骗徒儿的?” 曲冰心口像被一记闷拳打中,说不上话,喘不过气。不止因为这个心虚,更因为就在不久前,她还想着瞒住连沉,苟到任务最后一刻。 她想的是,也许等她离开,面对一个不记得自己,恨自己的“曲冰”,连沉就可以彻底死心。 其实所谓的“不给希望”、“长痛不如短痛”,不过是她在给连沉做决定。 -- 第148页 就像凌霄行觉醒应该听到原身的声音,她至少也该把一直以来欠着连沉的真相还给他。所以她坦言,可坦言岂非另一种残忍? “徒儿心悦师尊,师尊是否心悦徒儿?” 曲冰错愕地抬起头:? 告白直球打得她避无可避,话题怎么转得这么突然? 她头皮发麻,五指扣紧手心,浓密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尔后轻而又轻地点点头。 当然是喜欢的。 顺着那一记点头承认,温热的手掌捧上她的脸颊,如酒香馥郁的嗓音带着醉人的气息,“那师尊接下来的三年,是徒儿的。” 肯定的,不容许反驳的语气。 像是报复她一般,神识如大海倒灌,在扣开她的灵府后汹涌席卷一切。 月浮沧海,星河浩瀚,咆哮的海浪之下,涌动的是远超想象的热烈冲动与强大力量。 没有任何伪装,每一次情潮翻涌,都隐约带着绝望的意味。欲不除,如蛾扑火,焚身乃止;贪无了,若猩嗜酒,鞭血方休。 曲冰在连沉不加掩饰与克制的神识冲刷面前,仿佛被焚烧殆尽,几乎要忘掉自己。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连沉正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长发如锻,柔滑如妖。 “沉儿……”声音有些疲惫。 连沉猛地抬起头,眼圈兀自泛着薄红。 “怎么了?”曲冰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眼尾。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吗? 连沉定定望着她,紧抿的嘴唇颤了颤,这才幽幽开口,“徒儿心口疼……” 是了!必须让连沉尽快恢复修为,否则心口还会一直疼下去。 “所以师尊能不能帮帮徒儿?徒儿觉得,方才的修炼没有尽兴。” 曲冰瞳孔放大,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连沉灼热的气息再度贴近,吓得她浑身激灵,一个猫腰从藤蔓上翻下来,教连沉扑了个空。 胸腔起伏,面颊浮上潮红,曲冰咽了咽喉咙,罕见地有些慌乱。 “你……你让我缓缓。” 连沉听她这样说,凤眸微眯,眼睛里染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清甜的笑意。 乌发墨鬓,他这一笑,仿佛自黑暗里流淌出璀璨星河,一时间竟晃着曲冰的眼。 她赶紧将目光收回,暗道美色惑人,再多看几眼,没准又会掉进陷阱。 连沉自藤蔓跃下,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徒儿还不知道,真实的师尊,长什么模样。” 奔现吗? “想看?” “当然。” “我是一只红色的章鱼妖,八条腿,每条腿上的吸盘有碗口大。”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连沉“噗嗤”笑出声,要不是见过她骗断痴,他几乎就要相信了。 收起嘴角的笑意,连沉正色,“想看。” 不上当。 用了太久原身的样貌,曲冰快要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她仔细回想镜子里曾经的自己,起手一个换颜诀。 眉似新月唇似花,鼻梁秀挺双瞳水,林间的清风吹过及肩直发,仿佛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林间落下斑驳柔影。 不笑的时候,冰姿玉骨;笑起来的时候,清艳秀丽。 给连沉投去匆匆一笑,她很快垂下纤长的眼睫,避开对方的目光。 向来对自己校花的身份没有太多概念的她,第一次因为容貌而有些微忐忑。 连沉上前两步来到她的面前,低头唤她,“师尊?” 啊? 曲冰抬头,猝然迎上他丝毫不掩惊艳,皎皎含光的眼神。 眸光流转,不舍挪开。 曲冰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手正要撤掉换颜诀,双手却被一把握住。 喉结微动,连沉凑得更近,一只手掌自她的肩膀滑向后颈,凤眸专注且认真,“师尊以后,可不可以用原本的容貌?” 手掌在她后颈处一点一点摩挲,是随时可以把人带入怀里,抵上额心的姿势。连沉的动作让她浑身僵直,神经拉响警报,连问题都没太听清。 “徒儿只想看到,属于自己的师尊。” 曲冰的眼神由警惕变作诧然,下一刻,额心贴过来。 灵府被扣开的瞬间,曲冰心想,连沉不一定是个傻子,但她一定是。 第79章 你的世界 可以的话, 曲冰希望连沉直接把她的修为全吸走得了,好过像现在这样,神识一刻不停在汪洋里荡。 哪怕修为在增长, 她也真的太需要缓缓。不能再继续, 简而言之就是,她晕浪了。 拯救她的, 是一群鲜艳得像打散了调色盘的鸟妖。 “看吧看吧,那黑不拉叽的都有白色的来配,你这么漂亮, 还怕找不到配偶?” 脸上画着繁复彩色纹饰, 得费劲去找鼻子和嘴巴的鸟妖若有所思地点头, “也对。” “听说慕舒之前向白色的那个求偶呢!可惜人家就算选弱得快死掉的丑八怪,也不选他。真是可怜……” 被叫作丑八怪的连沉掀起凤眸, 危险的气息蔓延。遥遥围观点评的鸟妖对此一无所知。 他怀里还在装睡的曲冰敏锐察觉到变化,当机立断掐灭火苗,“鸟妖好像以鲜艳多彩为美,与一般修士审美不同。我觉得沉儿很好看。” 连沉一愣,“危险”的气息逐渐凝聚到她身上, “师尊醒来多久了?” -- 第149页 “一会儿。”她“镇定”起身,五指成梳,将及肩直发理顺,以掩饰装睡的心虚。 眼神里的惺忪尚未褪去, 纤细修长的五指擦着脸颊,在柔亮的直发间穿过。 连沉微眯着眼, 像在欣赏什么有意思的画面,忽然幽幽拉长了腔,“小娘子怎生得这般俊俏?让我一眼看丢了魂去。” 曲冰瞳孔震颤, 五指停在发丝间。这是……皮影戏里的台词。 她目光有些一言难尽地落在连沉身上,怎么感觉,自她承认心悦连沉起,对方越来越放肆,让她身为师尊的威严,一再扫地呢? 双手将长发往锁骨前一拨,曲冰长睫垂下,面无表情,“登徒子。” 湖心风吹而过,风铃语声阵阵。斑驳光影下,两人各自嘴角噙着浅浅笑意。 “师尊?” “唔。” “慕舒是谁?” 直到此刻曲冰才明白过来,连沉之前生气的不是“丑八怪”的称呼,而是慕舒向她求偶这件事。 在她的呼唤下,藏在远处的慕舒好半晌才低垂着头,犹犹豫豫地靠过来。 穿戴华丽,银发及腰,黑色眼线下水瞳清澈,就像是雪山之巅的彩色奇花。 看到变了模样的曲冰,慕舒显然一愣,雪白的脸上很快爬上火烧云,并再度低下头去。 慕舒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落入连沉眼中,让他浅淡的眸子黯下去几分。 “谢谢你帮我找到他,过来,帮你看看嗓子。”她招招手,示意慕舒在她和连沉之间的藤蔓上坐下。 慕舒飞快扫一眼面有郁色的连沉,抿嘴摇摇头,将头埋得更低。 曲冰看出慕舒是在害怕连沉,想到这羞怯的鸟妖光只听到她不是同族,都能簌簌落泪,只好凑到连沉耳旁掩嘴轻声道:“沉儿,他有些怕生,你先回避下,治好他后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轻声软语,温柔小意,曲冰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哄男人什么的,真的太难了。 倾身而来的白色身影在斑驳林影中泛着微光。温热的气息擦过耳廓,音色春风化雨,窈窈动听。 连沉喉结微动,眸色渐深,“好。” 明明想的是“不好”。 慕舒受过伤的声带因为愈合而长出息肉与结节,倒是可以说话,只不过声音嘶哑难听。久而久之,他不再说话,同族便以为他哑了。正因如此,系统才判定治疗不会给到功德值。 曲冰如今要做的,就是将声带上多出来的息肉与结节割除,并鼓励他重新说话。 慕舒仰躺在粗大结实的藤蔓上,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不安地颤抖。 “不怕,吞下这个,一会儿就好。”她将滞元丹混合了可以致修士昏迷的药丸,一并让慕舒张嘴服下。 切除息肉与结节虽然算不上大手术,但需要动作精细,否则容易伤到声带,改变原本的声音。慕舒由于紧张,一直在重复上下吞咽的动作,她必须在对方沉睡的情况下动手,才能保证不出错。 对照系统的光屏,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只要愈合得当,慕舒应该很快可以开口说话。 她正面对着昏迷的慕舒收拾竹叶刀,一双手臂从身后摸索上来,准确环上她的腰肢。 连沉的脑袋贴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师尊觉得徒儿很好看?” 嗯?这反射弧是不是有点长? 收起芥子袋,曲冰侧过脸,“嘘,他随时会醒来。” 连沉逮着机会在她嘴角飞快一嘬,“醒来才好,小妖胆子挺大。”装得人畜无害,求偶竟然求到他师尊头上来了。 “你的胆子也不小。走,换个地方说话。”她瞥一眼尚在沉睡的慕舒,转身拉着连沉离开。 海泽之境湖心岛每隔三年迎来访客。旅居不同地方的翼族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寻找配偶。在这个岛屿上,鸟妖们只要看到合眼缘的同族,可以尽情求偶,确定关系后便将对方带去他们的领地。 作为纯色的“鸟妖”,“既丑又弱”的典型,曲冰和连沉被排除在这场盛大的“相亲盛会”之外。 按鸟妖们的说法就是,俩人“素得天造地设”。 风铃声时不时乘风而起,林间经常可以看到颜色丰艳的鸟妖翩翩起舞,姿态极尽极妍。 恋爱的情绪可以传染,连沉黏人的程度让曲冰怀疑,以前那个“还算要点脸”的徒儿是假的。 不让神交,连沉便缠着曲冰,央说“想看看师尊的世界长什么模样。” 拗他不过,曲冰只好在神识里辟一处地方,将她生活过的地方一一化作幻境。 那些刻意避免回想的人、事、画面如光如影,逐渐清晰…… 操场上,队员们躲避奔跑,酱红色篮球落地的间隙里,偶尔夹杂着一声叫好。路过的男女有时候会扭头看上几眼,然后没有任何留恋地往教室而去。 姜黄与白色交错的外立面棱角分明,在眼前这个四方形的“盒子”里,曲冰度过了单调也充实的三年。 沿着“之”形楼梯而上,一间间教室里,同学们或仰头听老师讲解题目,或埋头书写笔记,还有那昏昏欲睡的,眼皮上下打架,点到即止。 她在三年1班窗口前停下,里面满满当当坐着的,都是她的同学。罗阳凯在偷偷给马靖涵传纸条。邵泽珺手里拿着铅笔,一定是在画漫画。她的位子上,厚厚的一摞书整整齐齐,签字笔随意地落在桌面上。 -- 第150页 曲冰嘴角牵起微笑,“这里是学校,大概相当于上清门的授业堂。十六岁到十八岁这三年,我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连沉瞳孔微缩,“师尊芳龄几许?” “十八岁那年一觉醒来,就看到沉儿泡在乌木浴桶里。”想到她第一眼就把连沉光着上半身的模样看了去,曲冰脸上有些发热。 她继续前行,打算带连沉去食堂看看。往前走出好几步才发现,连沉没有跟上来。 “沉儿?” 连沉定在原地,眼神古怪,“师尊……年龄这么小?” 对比修仙界动辄几百上千的年龄,她的确“小”。让连沉唤她师尊,好像是有那么些不像话。 曲冰忍不住弯起双眼,嘴角微微翘起,“抱歉啊,占了你便宜。” 暖阳洒在她此刻的表情上,一时分不清灿烂的到底是阳光,还是她。 爸妈工作忙,她一直是在食堂里解决的吃饭问题。高中食堂里的菜品相对单一,曲冰都能猜出下周的菜单里有什么。 “我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凡人。生老病死,寿数百年,食五谷杂粮,存七情六欲。虽不能御剑飞行,但可以乘飞行器扶摇直上;虽没有灵力和传讯玉简,但任何一个人在任何地方,可以通过无形的网,联系到另一个人。” 她又指着教务楼,“那里面有三层的图书馆,可以免费借书。我参观过理想的那所大学,图书馆独立成栋,占地面积广,环境特别好。”说到这里,她的眼底浮现出真挚的向往。 体育场上,年轻男女并肩而行,不紧不慢双脚压着橡胶赛道。校园广播里放着当下流行的音乐,节奏丰富多变。 曲冰歪着脑袋,及肩直发丝丝缕缕垂下,“学校看完了,带你看看我家怎么样?” 连沉抿唇点头。 曲冰素手一挥,一幢三层楼高的砖红色独栋别墅赫然显现。 “我家就在里面,来。”她一手拉起连沉,一手推开镂空的铁门。 穿过小小的,种满鲜花的庭院,朱红色大门就在眼前。 或许是近乡情怯,在家门口站定,曲冰莫名觉得,没有勇气进去。 被连沉握着的手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她转过头去,正对上连沉关切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曲冰推开大门。 客厅里,拖鞋曳地的声音传来,“姐!你有没有看到遥控器?今天有球赛。”一个长相酷似温彦的男孩子闯入连沉的视线。 男孩留着精神的短发,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此刻正焦急地在沙发靠垫后翻找。 沙发旁的高几上,一盆开得正郁的蝴蝶兰低垂着玫红色的花株,格外显眼。 “就知道嚷嚷,你姐又不看电视。”身着家居服,戴着黑框眼镜也难掩容色清丽的中年女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对着手机飞速打字,“找找电视机柜。” 电视机柜不远处,一架钢琴独占一角,幽幽散发亮黑色光泽。 “找不到就算了,来来,咱爷俩用平板一起看。”身材微胖,仍能看出几分儒雅的中年男人站在楼梯上,向男孩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好咧!”男孩像一只豹子,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曲冰的身体,向楼梯奔去。 曲冰转身望着楼梯上几乎等高的两具身影,眉眼温柔,“我爸和我妈,还有弟弟曲焱。曲焱是不是跟温彦长得很像?” 明明嘴角含笑,眼眶却逐渐濡湿。记忆中再平凡不过的周末此刻重现,竟让她这般怀念。 她真的,好想家人。 眼前的画面逐渐褪色、消隐,曲冰蓦地觉得心里头有什么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被一点点掏空。 连沉在画面消失前转身将她揽进怀里。手掌是温暖的,神识也是温暖的。曲冰觉得她仿佛掉入温泉里,因为有泉水的抚慰而慢慢情绪平复,慢慢陷入恬静安然的睡眠。 彩色风铃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有点痒,曲冰睁开眼睛,入目是如瀑长发及专注的眼眸。 连沉的指腹在她下颌有一搭没一搭摩挲,之所以觉得痒就是因为这个。 她此刻枕着连沉的腿,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头疼,为什么连这种程度的神魂接触,也是她先昏睡过去?这没道理。 “醒了?” “唔。” “师尊,我们离开这里吧。” 曲冰有些错愕,之前说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的,也是连沉。怎么改主意这么快呢? 不过她确实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海泽之境里,没有支撑她留下来的,数量足够多的伤患。 为爱鼓掌致伤什么的概率太小。倒是有那争风吃醋打架斗殴受点小伤的,但过了这受繁衍召唤的季节,岛上该只剩下一地鸟_毛了。 离开之前,曲冰给慕舒做了个复查。 慕舒如今已经可以清晰地“啊——”,声带也没有问题,只不过太久没说话,许多音已经不记得如何发声。 “像这样留意我的嘴型,多看多尝试,很快就能重新说话。” 虽然曲冰这样指导,但慕舒只要一看到她,眼神还没晃清楚,已经先脸红低下头去。 银白色的长发在头饰下光滑服帖。明明既乖巧又漂亮,该很受欢迎的,偏偏这么害羞。 “我很快会离开这里,后会无期,希望你求偶成功。” 曲冰正在收拾芥子袋的手腕蓦地被抓住,眼前的慕舒急得眼睛泛红,连连摇头。 -- 第151页 繁复的头饰被他摇得可怜,险些掉下来,曲冰及时抽出手,帮他扶正。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有人先退场。而且这岛是求偶用的,我已经有……”斟酌了一小会儿,她似乎终于找到合适的词,“伴侣。” 身后的肃杀气息迅速退去,曲冰无奈摇头。刚才手腕被慕舒抓住,她就察觉到连沉的气息,要不是她在,估计慕舒会被灵力震飞出去。 这边慕舒磕磕绊绊,认真一字一顿,“冰……再,来。”声音缘是有些好听的。 希望她以后再来么?不过三年一求偶的湖心岛,该是来不成了。 她微笑着摇摇头,只盼那个时候已经回到家,找回原本的生活。 好不容易将失魂落魄的慕舒劝走,曲冰转身,“出来吧。” 连沉自树林阴影现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长身玉立,墨发玄衣,浅淡的凤眸里看不出情绪。 “师尊。” “唔。” “和徒儿结为道侣吧。” 第80章 师尊吃醋 曲冰没想到, “求婚”可以来得这样猝不及防。连沉这个人好像就不懂得什么叫委婉,永远一颗直球正中红心。 只剩下区区三年,任务完成得早的话, 或许三年都不到, 她还用着原身的躯体和身份,怎么“结为道侣”? “我明白你的心意, 不过真正的曲冰会回来,我没办法在现在的情况下和沉儿你结为道侣,那样太自私, 对这个世界的曲冰和凌萧行也不公平。” 连沉在她面前站定, “无第三人知晓, 只你我师徒二人,用师尊世界的方式, 结为道侣。”目光灼而坚定,将她此刻的顾虑已经考虑在内。 “我的世界不叫结道侣,叫结婚……”倒不是不行,但是!怎么能像连沉这样,说结就结, 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和徒儿结婚,师尊愿意吗?”阴影覆下,冷肃的气息扑面而来,模糊了曲冰的理智。 “沉儿为什么想结婚?” 她与他之间, 是再清楚不过的两心相悦,结婚不过是个仪式, 既不能让两人在修仙界名正言顺,也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里多停留一天。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想结婚? 连沉温暖的手掌在她后颈摩挲, “师尊总有一天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将会有夫君、有儿女、有美满的生活,唯独不会有徒儿。”说到这里,他轻声哼笑,如同自嘲。 “师尊口中的伴侣,是徒儿对不对?徒儿想同师尊结婚,这样,即便师尊他日过上自己的生活,也会记得,徒儿是师尊的第一任夫君,至死都是,永远都是。” 曲冰怔愣片刻,忽然后知后觉地鼻头一酸,眼睛里蕴上苦涩与哀伤。连沉没有掩饰他的私心,他就是想让她记得他,哪怕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此后余生,念念不忘。 从她选择回应连沉感情的那一刻起,再也无法抽身。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她听见自己声音略带沙哑,“好……” 连沉的愿望,只要她能办到,满足又何妨。她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把最好的都留给他。 没有父母和证婚人,也不宴请宾客,婚礼只需要互相承诺忠诚与不离不弃,并为对方戴上婚戒即可。 连沉问明婚戒的模样,表示他会亲自准备。 柔光笼罩,湖心岛翠绿的连绵树冠随风婆娑,风铃叮当声中,明知“炬焰焚身,不死不休”的两人,紧紧相拥。 海泽之境在上古水脉间漂流,小半月过去,自秘境而出,已换了个地方。风掠长空,入目之处赫然是苍翠群山。 连沉如今不再是魔尊,曲冰也已“闭关修炼”,只余三年时间,她想同当初离开上清门下山“修炼”一样,与连沉一起走走停停。 连绵的群山峰峦雄伟,半山腰云雾缭绕,飞行小半会儿,仍没能出得了这片广袤山脉。 “师尊小心,前方有灵力波动。”连沉忽然出声。 曲冰略微有些诧异,这么大的山脉,除了他们,竟还有别的修士? “轰隆!”巨大的声响遽然闯入耳膜,曲冰和连沉悬停在空中,朝声响来处望去。只见郁郁苍苍的林间,树木倾倒大片,露出大片棕黄色的泥土。 视线之内,一条红黑相间的巨蟒正在飞速游走,重卡粗的身体时不时将两侧的树木撞倒。 巨蟒身后,十余名修士飞身跟上,驱使灵器攻击巨蟒,轰隆声便由打偏的攻击发出。 曲冰眼尖,瞬间瞧见为首的白衣男子是许方泽,其余修士远远落在他的身后。落在后面的修士里有几个着上清门门派服,其中就有颜语。 巧了。 “师尊,要帮吗?” 曲冰扭头,连沉已经一个换颜诀,变作鬓如刀裁、目似寒星的另外一副面貌。即便换张脸,依然是凌厉的模样。 “帮。” 她与连沉飞身而下,直朝巨蟒而去。与树冠擦身而过的瞬间,曲冰顺手折下一根两指粗的树枝,以指为刀,削去旁枝。 蛇打七寸,攻其要害,曲冰和连沉对视一眼,当即明白彼此的想法。连沉绕到巨蟒前方,以灵力拉开一张横贯东西的灵网。灵网上金光涌动,隐约能听到灵力暴涨炸裂的声音。 巨蟒游走速度极快,来不及停下,一头撞进灵网之中。 被灵力一激,蛇头与蛇身如压缩的弹簧团在一起,瘫在灵网前的泥坑里。 -- 第152页 曲冰在树枝上灌入灵力,对准蛇身七寸,预备一击毙命。 她白色身影方刚靠近,巨蟒忽然化作一个身着灰衣,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缩在原地。 曲冰在看到小女孩的瞬间迅速收回树枝,脑中陡然灵光一闪,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广袤山脉、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这里是,神殒之骸所在地! 这个世界神、魔、仙、妖、鬼、人六界共存,只神之数量极为稀少。新神诞生,旧神陨落,此起彼伏如潮起潮落。神殒的原因,所在之地向来隐秘,能殒在人界并留有骸骨的,全书只此一处。 上古神器仅能限制修为,而神殒之骸则能焚烧魔身。 原剧情中,颜语知晓连沉魔尊身份后,毅然站在许方泽身边,设下美人计,骗连沉吞下神殒之骸。魔之血脉熊熊焚烧,半神残躯被彻底毁灭,由此结束了连沉反派男配的一生。 连沉见她愣在原地,飞身至她面前低声询问,“师尊?” 曲冰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盯着眼前的小女孩。 许方泽在曲冰身旁站定,身后的其余修士,连同颜语一并赶到。曲冰留意到,上清门包括许方泽和颜语在内,一共来了十位,占这一堆修士大头。 “抓住了?”峨冠博带的修士上前,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小女孩。 曲冰觉得这个修士有些眼熟,好像是试炼台上,问她和凌萧行可愿重启破魔之战的……郁星河? “这两位修士抓住的。”许方泽转身朝曲冰和连沉拱手致谢,“多谢两位道友出手相助。” 换颜诀加持下,在场的人都没有认出她和连沉。 曲冰心中已有计较。神殒之躯是连沉最大的威胁,她若没遇上倒罢,既然遇到,必然要把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先别谢,我不是为了助你们。”她踏入泥坑,在小女孩面前蹲下。 “小妹妹,你手上是不是有一颗彩色的珠子?可不可以送给我?”虽是询问的语气,实际却没有给小女孩选择的余地。 郁星河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友什么意思?事情总有先来后到。” 曲冰头也没回,“没错,先来后到,我抢在你们前面抓住了她,东西就是我的。” 小女孩眼神在她和许方泽之间流转,颤抖着自怀里取出一颗盈光四溢,小指指尖大小的圆珠。白色珠身上,七彩流转,全然不似凡间之物。 曲冰盯着珠子,“系统,这个是神殒之骸吗?” [是的。] “乖。”她拿过彩色圆珠收入芥子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化成一条臂长小蛇,迅速游开。 眼看着她将神殒之骸收起来,许方泽拱手开口,“不知道道友可愿割爱,我们愿意拿其它灵器法宝来换。” “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这蛇妖是我们先发现的,珠子也是我们先看到的,眼看着就要追到,他们故意截胡,做不得数!直接开抢!”旁边一个着儒装的深色皮肤修士站出来,手指曲冰。 连沉上前两步挡在曲冰的身前,盯着说话的修士眼神冰冷彻骨,让修士浑身一激灵,火爆脾气直接冻了霜,蔫蔫闭上嘴。 “这颗珠子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道友若是愿意割爱,许某感激不尽。” 曲冰直视许方泽摇摇头,“不换,这颗珠子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一旁的颜语幽幽开口,“这珠子是我们先发现的,不用你们出手,我们也很快能得手,按理珠子应该一边一半。不如我们各自说说,拿这珠子准备做什么。大事从道,再看应该给谁。得了珠子一方的给另一方补偿,如何?” 曲冰略有些意外,颜语的策略显然比许方泽的好。这种情况下她再想强拿,多少落了下风。不知道这些年颜语经历了什么,总感觉成长了很多。 “抱歉,不打算说用处。”语毕,她示意连沉,“我们走。” “休想得逞!设阵!”郁星河一声令下,其余六名儒修打扮的修士遽然手中掐诀,身形变换。 曲冰才打算赶紧飞身离开,忽然,一阵黑色浓雾扑面而来,整个视野骤暗。 被浓雾一呛,她险欲落泪,下一刻,整个人被带入熟悉的怀里。 一双双红色眼睛自黑色浓雾里睁开眼睛,远远地活像一盏盏血红色的灯笼。曲冰赶紧在树枝上凝上灵力,不管来的是什么怪物,保证能一击即中。 “系统,这是什么阵法?” [玄雾山庄的玄雾阵,此外,有修士在御尸。建议宿主尽快离开,尸体有毒,被碰到会腐蚀皮肉筋骨。] “啊——” 先是一名男修的呼嚎声。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曲冰瞳孔收缩,怎么除了她和连沉,还攻击其他人? [尸体无差别攻击,只会避开提前在身上用了驱尸粉的修士。宿主小心。] 系统话音刚落,一只硬邦邦又有些扎人的玩意儿在她脚边飞速窜过。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脚下传来,听起来头皮发麻。 “啊!这是什么!虫!虫!别钻!啊——” 黑雾里目不能视,修士惊恐的声音让所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 曲冰身体僵硬,她不怕老鼠和蛇之类的动物,但对蟑螂等小虫本能恶心。 察觉到她的变化,连沉当机立断揽住她的腰,抬手以灵力破开玄雾阵。 -- 第153页 阳光自井口大的缺口撒入,只这么一瞬,曲冰瞥见有上清门弟子或双手扣脸在地上打滚,或挥舞灵器对付动物的尸体。许方泽护住几个同门,而颜语则被郁星河从身后捂住嘴。 没等飞身出阵,浓雾再次将缺口填满,四面再度陷入黑暗。 曲冰怒从中来,“系统,知道怎么破阵吗?”她已经做好掉马的准备,拟用音波推开玄雾阵,只是不知道胜算有几成。 [有,让你相好帮忙。] 曲冰:…… 系统你变了。 “沉儿,能破阵吗?” “能。” 连沉运转体内神力,浅淡的眸子渐渐染上金色光芒,很快,这金色的光不仅自眼中迸射而出,更蔓延至全身。 明明表情冷肃,却因金光笼罩而看起来有几分高贵神性。破! 只一瞬,黑色浓雾忽然被金光驱散,四散遁逃。曲冰觉得浑身被温暖涤荡过,仿佛朝阳落在身上,也像浸润在温泉里。 一直以来只看到连沉魔尊的一面,她险些忘记,连沉身体里还流有神之血脉。 含郁星河在内的七名儒装修士错愕地抬头,望着半空中的连沉。 他们玄雾山庄立庄之阵,一招被破? 曲冰手持树枝自空中倏然落下。走笔游龙,几个身姿轻灵的步法,六名修士皆被树枝尖端封住要穴,动弹不得更使不出灵力。 郁星河比其余六人快,捂着颜语的手成爪,转而扣上脖子。 “看走眼了,竟然有几分本事。”即使处境被动,郁星河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为什么攻击他们?”曲冰冷冷盯着郁星河,这个男人就跟他使的阵法一样,暗黑到看不到面目。 “好东西当然只能独享。” “为什么劫持她?” 郁星河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只手上更加用力。 嘴被松开的颜语忽然嗤笑一声,“郁星河,你个废物死心吧,不如找具尸体做庄主夫人,我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曲冰默默在心里给颜语点了个赞,女主还是有些地方没变的,依然很敢说。 “好啊,就娶你的尸体怎么样?”郁星河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手上继续发力,掐得颜语秀眉深深蹙起。 瞧见颜语的表情,曲冰手上运起灵力。 下一刻,一只手自后背洞穿郁星河的心口。连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其的身后,给以致命一击。 郁星河松开颜语,有些茫然地低头盯着心口,下一瞬,摔倒在地。 “庄主!”几个儒装修士悲愤喊出声。 曲冰没理会玄雾山庄这些修士,径直来到受伤的上清门弟子面前,替他们疗伤。 尸毒必须尽快拔除,否则尸气入体,很容易影响寿元。 许方泽原本还待问她打算做什么,但见她自芥子袋里取出灵药与竹叶刀,一时间住了嘴。 喂药,清创,外敷,动作熟稔。 玲珑秀美的脸,认真专注的神情,与一般修士不同的,只及肩膀的直发。 鬼使神差地,许方泽开口,“这位道友,我们是不是见过?”问完这个问题,他恍惚了。 “没见过。”曲冰一一给几位上清门弟子处理完伤口,这才起身。 “走吧。” 她一发话,连沉自动跟上。 一直没出声的颜语忽然开口,“谢谢两位修士,敢问尊姓大名!” 这一问,许方泽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两位神秘修士的名字。 曲冰背对着颜语挥挥手,不打算告知的意思。 “上清门颜语再谢救命之恩!”眼前两人显然对她的和同门有善意,她自报家门,万一以后能遇上,也算认识了。 曲冰与连沉两人双双飞身至半空,眨眼离开这片树林。 许方泽之所以没再提神殒之骸的事,实在是方才破阵之时,玄衣修士展示出来的实力让他没办法阻止。而且同门纷纷受伤,他只能先带弟子们回去疗伤。 这次寻找神殒之骸是郁星河提出来的。师尊闭关,掌门坐镇上清门,姜师叔对一切都恹恹的,峰主里适合出任务的只剩下他。与此同时,郁星河还指名道姓要颜语一起。 早知道玄雾山庄只是想利用上清门得到神殒之骸,他绝对不会冒风险带上同门。 如今重要的是将几个玄雾山庄的带回上清门审问,受伤的同门弟子也需要好好休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些在意方才那位白衣女修士。 曲冰和连沉在群山边缘一个废弃的土地庙落脚,脚踝被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尸体擦过,留了青紫色的条状伤口。 连沉半蹲在地上,将她的脚踝握在手心,仔细清创。凤眸凝在伤口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曲冰能感觉出来,连沉气压有些低。 “小伤。” 她不说还好,一说连沉眼神淬了冰似地扫向她,“师尊受伤不知道先给自己处理?” 唔,忘了。 她掀起眼帘望向别处,忽然慢悠悠开口,“沉儿救颜语那一下,挺快的。” 连沉手上一顿。 “那个尸修的确想要她的命。” “嗷。”曲冰的眼神飘得离连沉越来越远,“难怪那么果决。” 连沉低头继续为她上药,琢磨了会儿她的表情和话,忽然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师尊,不会在吃醋吧?” -- 第154页 曲冰抿嘴不答,可能吧,毕竟在原剧情里,连沉爱颜语爱得痴狂,明知颜语联合许方泽设下陷阱,依然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赴约。在“傻”这一点上,连沉还真是没有变过。 连沉凤眸逐渐睁大,忽然上半身倾过来,语气里带上几分欣喜,“师尊在吃醋对不对?” 曲冰索性闭上眼,唉,是是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吃哪门子的飞醋,不过是连沉比她救人的速度快一步而已。 下一瞬,她整个上半身被压倒在蒲团上,带着刺目伤口,纤细莹白的小腿还握在连沉温暖的手掌里。 曲冰惊得睁开眼睛,怎么了? “师尊在吃醋!”这一次是肯定的语气。连沉的眸子亮如星辰,晃得人眼花。 曲冰懊恼地别过脸去,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真的很不想承认。 “徒儿只是担心,师尊介意徒儿重伤过颜语这件事,才想搭救一把偿债。” 他的眼神反复在曲冰脸上流连,试图找出他想看到的蛛丝马迹。从来都是他吃师尊的醋,没想到,师尊也会吃他的醋。 见她一脸明明想否认,却苦恼该不该撒谎的表情,连沉忽然笑得嘴角与眼尾都开始飞扬。 他俯身贴上曲冰的颈窝,柔亮的黑色长发遮蔽了曲冰的视线。 “怎么办呢?师尊,刚才太用劲,心口又疼了。” 可怜又撒娇的语气像柔软的云朵,在曲冰的意识里飘荡,她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紧张地颤抖。 很快,连沉果然自颈窝探上来,轻轻贴上她的额心。 如溪水潺潺,河流汩汩,明月高悬,清风吹拂。神魂从未这般舒展,连沉他啊,原来可以这样温柔。 曲冰觉得自己仿佛化作一团水,淌进了金色的阳光里,慢慢化作一团云,飘向温暖的远方…… 第81章 师尊吾妻 山间的风裹挟着清新的湿意钻入鼻腔, 沁人心脾。鬓边微痒,有什么在拨弄发丝。 曲冰睁开眼睛,缘是凉风徐徐, 撩动绒发。入目之处仍旧是破旧的土地庙, 连沉正背靠在破庙门口,低头打磨着什么。 他墨发披散, 一条长腿曲着,一条长腿伸直,时不时举起手中的小物件, 仰头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一旦他抬起头, 便会露出线条流畅的侧颜。只是此刻那凌厉的线条, 因为他柔和的眼神而显露出几分温柔。 曲冰一眼就瞧出他手里捏着的,是一枚通体乳白, 形如月轮的戒指。在雨后初晴的阳光照耀下,连沉指尖的戒指仿佛随时会同它身后的白云融为一体。 心跳猝然加快,曲冰能清晰听到心脏遽烈跳动声音。连沉在她睡着的时候,已经准备好婚戒了吗? “系统,问你个问题, 鲛人泪能让连沉断情绝爱吗?” [鲛人泪仅对妖、鬼、人起效,对神、魔、仙无效。] “那这个世界里,有没有对神魔起效,断绝情爱的东西?” [受设定所限, 没有。] “这样啊……” 希望落空。 神魔躯永生,她离开后的漫长的岁月里, 连沉若没能再遇到让他心动的人,该拿什么来抵抗时间之无涯?假如鲛人泪有用,她希望把选择留给连沉。当受够了思念的折磨, 有那么一种彻底“摆脱”她的可能。 原来终究是空想。 平复一会儿心情,曲冰这才起身。 听到身后的动静,连沉迅速握紧手中戒指转过头来,“师尊醒了?” “唔。” 曲冰低头检查伤口,之前有着青紫色狰狞伤口的脚踝,此刻已经好了大半。她用的不过是普通的灵药,怎的恢复得这么快? 连沉起身踱到她面前,弯腰将一条腿尚有些不便的她搀扶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冰觉得,她隐约有闻到连沉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徒儿留意到附近有座山城,好像挺热闹,师尊要不要去看看?” “好。” 连沉说的山城,就坐落在连绵山脉的入口。沿着陡峭的山体向上,错落立着密密麻麻,高矮不等的屋舍。虽然背倚大山,离最近的州城也有些距离,但这山城规模并不小。 人气显然集中在山顶。曲冰和连沉抵达的时候,拥挤的人群正在参加庙会。 彩纸做的灯笼在湿润的山风里摇晃,变戏法的卖艺人身旁围着一圈好奇的男女,玩具摊上摆满了种类繁多、制作精巧的小玩意儿,从假面到空竹,从画糖人到拨浪鼓,应有尽有。 经过玩具摊旁,曲冰心血来潮,拿起一个笑眯眯,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娃娃假面贴在脸上,转过身来,“沉儿,猜猜我是谁?” 才这么一问出口,她便觉得格外不好意思。多大的人了,刚才那行为,何止幼稚,简直矫情。 什么时候起,在连沉面前,她变得这么“不像自己”? 有些窘迫地将假面放回小摊,曲冰眼睫低垂,转身朝山顶的寺庙走去。只要她不尴尬,尴尬就追不上她。 这一难堪的低头,便错过了连沉眼里细碎的星光。 拾级而上,小道蜿蜒曲折。山城的寺庙明明建在山顶,却取了个“半山寺”的名字。 半山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如织,宝殿周围立着十余株苍劲俊秀的银杏树。 小和尚抡起扫帚大刀阔斧地对付满地金黄色银杏落叶,一不小心将掉落在地的银杏果扫到曲冰脚边。 -- 第155页 瞧见扫出去的银杏果砸了人,小和尚赶紧攥着扫帚跑过来单手持礼,朝曲冰弯腰鞠躬,“小僧莽撞,望女施主见谅。” 见他才七_八岁年纪,就得抡比他个头还高的扫帚,曲冰不禁有些心疼,“不妨事。” 宝殿外东北角,高大的菩提树高大遒劲。数不清的红绸在树枝上随风起舞,让原本威风凌厉的大树变得无端艳丽起来。 菩提树的腰身上,粗麻绳绑着数把红色绸带。红绸旁,一方棕色木几上摆着笔墨。 一对年轻男女上前抽出一根绸带。男子拿起木几上的毛笔,弯腰在绸带上写了些什么。女子眉眼弯弯,看着男子点点头。 男子放下笔后,两人各自牵着红绸一端,在树下双手合十,诚心祈福。 祈福完毕,男子拿起菩提树旁的细长竹竿,撑起红绸挂到树枝上。 “仔细挂稳些,别让风吹下来了。”女子在一旁殷切嘱咐,男子只抿着嘴笑眯眯地不说话,将红绸在树枝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曲冰望向那株裹满了红绸的菩提树,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将各种各样的期待寄托在不同的事物上。可以是飞快划过天际的流星,可以是随河水漂流的荷花灯,可以是系在树枝上,随山风冽冽而动的红绸。 “师尊,猜猜徒儿是谁?” 曲冰回头,一张胖乎乎,笑眯眯的男娃娃假面被连沉挡在脸前,赫然映入眼帘,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噗!”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怎么把这个买下来了?” “徒儿买了一对。”说着,连沉将女娃娃的假面递到她的面前。 伸手接过假面放进芥子袋,曲冰拉起他的手,“我们去那边看看。” 树枝上密密麻麻挂着的红色绸带上,每一根上都写着两个名字。 年轻男女祈福完毕后离开,曲冰依样从菩提树腰身上抽出一根红色绸带,转身在木几上拿起毛笔,弯腰一笔一划写上“连沉”、“曲冰”两个名字。 笔刚放下,连沉忽然弯腰凑到她耳畔,“万一是求子的怎么办?” 曲冰握着红绸的手一僵,万一,是,求子,的? “诶?我们去求下那个吧?听说可灵了,求过之后可以百年好合!” “嗨,求什么求,都老夫老妻了还能怎样?没看见人家小年轻在呢?别去打扰人家。” 一对中年夫妻经过菩提树旁,妇人留意到侧身而立,错身相贴的连沉与曲冰二人,了然一笑,“嘻嘻,是的哟,没看到没看到。” 曲冰放下心来,“是求百年好合的。” “师尊以前不信这些的。”醇郁的嗓音仍旧贴着耳廓,如施蛊令。 曲冰将红绸一端交到他手里,“遇见沉儿,想信了。” 只能靠她自己,不能假手于人的事,诸如努力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完成系统的任务回家,她不相信“许愿”可以解决问题。然而此时此刻,因着与连沉有关,所以她真诚地祈求。; 连沉微一愣神,很快反应过来似的,朗笑着一把揽起她的腰身,在漫漫红绸下原地转圈。 玄衣高挺,白衣纤弱,散开的衣摆两相交叠,与红绸缠绕,如绽放的花朵。 曲冰为了保持平衡,只得双手扣着连沉的肩膀,任他扎扎实实地转上好几圈。 “快晕了。” 得了这句话,连沉才终于把她放下,向来沉静的凤眸里,是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 曲冰此刻紧紧攥着他的双臂,发丝微乱,面颊潮红,双目柔得像一泓秋水,一点点流入连沉熨帖的心里。 各执红绸一端闭眼祈福,曲冰许愿即便分离,连沉也能学会面对孤独。 她许完愿抬眸去瞧连沉,刚巧落入对方探究的眼神里。 “师尊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轻轻扯过红绸朝空中一扬,轻灵的红绸稳稳落在最粗的枝桠上,悠悠打上死结,这样,便不会被吹走了。 望着那写着她和连沉名字,随风轻舞的红绸,曲冰眼底浮上笑意。 不管相不相信,有寄托,终归是好的。 “师尊。” “嗯?” 曲冰收回目光,眼前的连沉忽然单膝着地,右手举起一枚形如月轮,莹润透亮的白玉戒指,“可愿嫁予徒儿为妻?” 这一切发生得并不突然,她自破庙里看到戒指起,就一直想着连沉什么时候会求婚,然而真的等到这一刻,心脏依然不争气地停跳数息。 “砰砰、砰砰”很快,心脏仿佛回过神来,终于汩动血液疾速流动。连沉将手中的戒指往她面前推举过来,“师尊愿意同徒儿结婚吗?” 浅淡的凤眸里,既有期待也有忐忑,连沉仿佛一朝回到少年,所有的情绪通通清晰、明白。 梵音袅袅,风舞红绸,天地为媒,她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将左手伸到连沉面前,曲冰嘴角含笑,眸中有光,“愿意……” 多希望,连沉专注着为她戴上尺寸正合适的戒指那一刻,瞬间即永恒。 求姻缘美满的男女如此多,写着连沉和曲冰名字的红绸,在庙宇的香火,红尘的烟火里飘和荡。 连沉仍唤她“师尊”,她仍唤“沉儿”,却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离开山城后,两人双双用上换颜诀,如初次离开上清门下山游历一般,行遍大江南北。 -- 第156页 那些或奇怪,或悚人的病症,纷纷在新出现的白衣修士手下得以治愈。凡修界盛传,自圣手白莲闭关后,世间又出现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医术高超的女修。且女修身边则始终跟着一位玄衣男子,唤她“师尊”。 连沉的爱与欲仿佛从没有低谷甚至平缓期,始终保持着熊熊燃烧,向上攀升的绝望姿态。 每当神魂交融,曲冰恍惚总能听到,两人指间白玉戒指紧扣相击的清音。 四季轮转,一年后再回到半山寺,脚踩在金黄色的银杏树叶上,窸窸窣窣与扫洒声交织。 一颗银杏果滚到脚边,曲冰抬头,已与扫帚等高的小和尚有些诧然地望着她,“啊!女施主!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她浅笑着向小和尚回礼。 菩提树依旧。旧绸褪色,又添新绸。 连沉将目光从菩提树上收回,低头覆上她耳畔,“师尊,我们俩的还在。” “唔。” 十指紧扣,无名指两枚白玉戒指紧密相贴。可以的话,她希望来年还来这里看看。 “啊!球球掉了!” 小奶音从身后传来,一颗竹篦扎成的圆球滚至连沉脚边,竹球中心的铃铛在往复滚动两下后,终于不再发出清脆的声音。 连沉回头瞥一眼竹球,视线顺着方才的声音,落在一个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年纪约莫三_四岁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看到连沉似乎有些害怕,顿在原地不动。 曲冰一看到小女孩的模样不禁眼眸弯弯。这不就是假面上女娃娃的原型吗?当真可爱得紧。 她蹲下捡起竹球,起身交到连沉手中,眨眨眼示意他把球还给小女孩。 连沉眉心微蹙,虽接过她递去的竹球,嘴里说的却是“小姑娘害怕徒儿”。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是害怕,还是觉得沉儿好看才呆住了呢?” 被她这么一说,连沉忽尔低头抿嘴,勾起一抹微笑。 松开她的手,连沉轻而又轻地踱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来将竹球递过去,用略微生硬的语气道:“给”。 小女孩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忽然一把抢过竹球,丢下一句“谢谢哥哥!”小短腿吧嗒吧嗒飞快跑开。 被叫做“哥哥”的连沉略微一愣,一时间竟忘记起身。小姑娘好像确实没有害怕他。 如释重负,像完成了什么极为艰难的任务。然而,刚直起身来的他忽然间心跳骤停,猛地转身。师尊的气息消失了! 菩提树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曲冰的影子?连沉猝然瞳孔震颤,师尊的灵力、气息,什么都感觉不到! “师尊……”天地苍茫,孑然独立,山风将连沉的声音吹散。 曲冰前一秒还看着连沉将竹球递过去,小女孩抱着球转身跑开。下一秒眼睛一黑,整个人仿佛掉入扭曲的黑洞,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浑身没有任何着力点。 或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一瞬,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目是遥遥的木质斗拱。 她怎么躺在地上?这里是哪里? “醒了?”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激得她脊背一僵。顺着声音望过去,宽大的墨色衣袍下,翘着二郎腿的人起身,不紧不慢踱到她跟前,每一步拂动衣摆,姿态堪称闲雅。 顺着那双长腿望上去,一个长得与连沉有几分神似的男子,正用看待蝼蚁的眼神俯视着她。 第82章 重宇华慕 被这样一张脸以如此冷漠的眼神盯着, 曲冰觉出一身恶寒。她环顾四周,只见此处水绿色轻纱曼曼,云纹铜炉袅生紫烟, 角落里的宝瓶探出三两红梅, 明明不该是梅花盛开的季节…… 这场景如此熟悉,她脑子飞快闪过记忆中的画面, 忽然停在一个地方——缚神阵!这是缚神阵里的殿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来这里?”曲冰撑着手坐起来,浑身仍旧说不上地难受。 “重宇。须要用到你的医术。”说着,男子转身略微歪头, 示意她起身跟上。 曲冰这会儿还眩晕着, 对重宇的“邀请”心有余力不足, 她试图起身,终究还是眼前一黑, 复又跌回地上。方才被带过来时所经历的扭曲时空感,让她身心皆疲,仿佛此刻身体还在九霄云外。 重宇没有安慰或是帮忙的意思,只定在不远处,眼神依旧寒如凛冬。 曲冰跌坐回去的一瞬眼前一黑, 只能先稳住心神。她有些口干舌燥,“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有几分神似。” 能当着连沉的面把她绑到这里来,这个人修为显然在她和连沉之上,所以到底是谁? “我是连沉的父亲。” 重宇的话无异于是重磅炸弹, 让曲冰血流上涌,瞬间能视物。 她张嘴望着眼前的重宇, 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好半晌忘记咽下去。 所以她现在算是……单独面见家长?然而重宇投向她的眼神显然没有任何看“儿媳”的意思,反而仿佛像是盯着什么可有可无的“物件”。 曲冰一边凝神平息身体的不适, 一边发问,“我曾受困于洛水缚神阵,那里殿宇的布置,和这一模一样。” “我设的。”稍作停顿,重宇继续,“为了捕获华慕。” 用的是“捕获”一词。 有关连沉的身世,曲冰只知道他由神魔结合所诞,至于其父其母究竟是谁,原剧情中并未交待。 -- 第157页 “华慕是……”她小心打探着消息。虽然对方是连沉的父亲,但那说不上来的冰冷眼神,让她本能觉得没有安全感。连沉看向别人的眼神时不时也这般,但望向她的时候,是有温度甚至炽热的。 “很快见到。” 重宇的回答极为简短,且答非所问。 稍作休整,曲冰已经能起身,她没多耽误,“我好了,去哪儿?” 重宇转身在前面带路,径直离开堂殿。 背影如雪峰般冷峭,行走时恍惚能带起霜雪之意。若不是靠近时能感觉到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曲冰甚至要怀疑,重宇是给予连沉神之血脉的那位。 穿过红栅游廊,经过雕花木窗,不经意瞥见窗内房间里,立着一透明圆柱容器。 足有三人高的容器内,除了满满的透明液体,赫然悬着一身着青白色长裙的女子。 这匆匆一撇让曲冰心跳加速,华慕? 她大概明白重宇找她的原因。那紧闭双目垂悬在透明容器里的女子,显然状况算不上“好”。 房门大开,重宇长腿一迈直接进入房间,在透明容器前站定,语调清冷,“她就是华慕。” 曲冰跟在他身后,终于看清华慕的面容。 墨绿色长发如披帛漂浮,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不是那种美得惊心动魄的绝色,却让人过目难忘,并不由地生出亲近之意。 华慕身旁,一团团如柳絮般透明的胶质围绕,只有凑近方能看清楚。 她尚未贴近透明容器,系统播音腔乍然响起,[医疗救护系统识别到伤患,治疗方案如下:神魔躯之骸,连沉身殒可觅。] 刺骨的寒意自脚心窜上来,曲冰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理解“神魔躯之骸”,“身殒可觅”的意思? “连沉的骸骨为什么会是治疗眼前女子的药?” [以其子之身偿其所亏,神明亦可复生。友情提示:复活神明,所得功德值远超复活修士,宿主一旦成功,将直接完成任务,回到原本的世界。系统在此提前祝贺宿主功德圆满。] 曲冰手脚冰凉,双目放空,身子晃了晃,险些没能站稳。 “以其子之身偿其所亏”,所以华慕是连沉的母亲,想要复活华慕,就得用连沉的骨血偿其所亏? 重宇斜睥她一眼,“如何复生?” 曲冰收起面上的震惊与凄惶,心中强自镇定,“恕曲冰无能,没有办法。” 重宇转过身来面向曲冰,“你不太会撒谎。”说着,五指成爪,直接扣上她的额头。 汹涌的魔气无情灌入,曲冰当即头痛欲裂。重宇想从她的神识里探出复活华慕的法子! 剧痛!疼得牙关紧扣,双目上翻。毫无怜悯的神识冲击下,灵府眼看着就要被击溃。 曲冰觉得自己的神魂快要被撕裂,突然,神识如裹挟着温暖的洋流,飞快筑起一道海啸般的屏障,将重宇推出她的灵府。 曲冰脱力般跌倒在地,双臂颤抖撑起上半身。刚才要是被重宇以那样的强度成功搜索神识,她多半会神魂受损,当场疯掉。 眼前这位,真的把她当蝼蚁。不,也许没有将她当成任何东西。 重宇有些疑惑地望着曲冰,视线逐渐落到她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 他歪了歪脑袋,缓缓开口,“锁魂玉?” 什么?曲冰抬眸,见重宇冰冷的视线落在她的戒指上,不禁蜷紧五指。 重宇收回目光,转身望向华慕,“他竟然对你用这个,该说,不愧是我的孩子吗?” 这是自曲冰见到他起,重宇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听得跟连沉有关,她脱口而出,“连沉做了什么?” 然而重宇却只定定望着华慕,不再言语。 曲冰有些后知后觉地低头看着指间的白玉戒指。锁魂玉? 她忽然想起破庙那日醒来,连沉身上淡淡血腥味以及她好得过快的伤口;明明告知婚戒多半戴在左手无名指,连沉偏坚持戴在右手;神魂交融时从未间断过的,指间戒指紧扣相击的清音…… 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玉石戒指。 刚才帮她抵挡重宇神识搜索的,是连沉的神魂吧?沉儿,你究竟做了什么? “等你说实话。”重宇背着手,“我有的是时间。” 曲冰见他没有刻意逼问的意思,拿出传讯玉简师试图联系外界。意料之内,果然不行。 既然如此,她索性盘腿调息打坐,顺便向系统打听锁魂玉的情况。 [锁魂玉,上古仙兽隽情眼珠所化。持有此物者佩戴时间越久,接触程度越深,锁魂效力越强。锁魂者,生生世世灵魂纠缠,直至神力消失。] 生生世世灵魂纠缠,曲冰脑中灵光一闪,“连沉莫不是……想去我的世界?” [不在同一个位面,理论上无法实现。宿主离开这个世界,锁魂自动失效,连沉的努力是徒劳的。] 巨大的无力感从四面八方倾轧过来,隐约升起的那点希望之光再度熄灭。她在想着替连沉解决后顾之忧的同时,连沉何尝不在想方设法朝她走近? 然而她与他,就像生长在南北半球不同树木上的两片叶子,若各归各位,岂有在一起的可能? “我想见连沉。”她忽然幽幽开口。 “复活华慕之前,你不能离开。并且我不想见他。” -- 第158页 “为什么?”曲冰不解,重宇是连沉的父亲,在原剧情中却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哪怕禽兽,也不至于生而不养。若他不知道连沉的下落倒罢,可他明明知道连沉在哪里,却见面都不愿意。 “因为他,华慕才会变成这样。” 曲冰被这句话噎住,一时间愤懑不堪,“母体诞下六界混血胎儿后油尽灯枯,你既不想让华慕沦落至此,为何让她受孕?既是你的血脉,却又逃避养育责任!可以的话,连沉未必愿意成为你的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 重宇目光仍旧落在华慕身上,“她将有孕这件事瞒得很好,等我发现的时候,已近临盆。连沉本不该降生,他是个意外。” 这一番辩白给曲冰气得快要变形,“所以错的是华慕不该隐瞒有孕,是连沉不该成为你的孩子?” 重宇扭过头来,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这一刻曲冰忽然明白,与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的人沟通,是自取其辱。 若让重宇知道,连沉的血肉可以复活华慕,对方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逃离掌控,让连沉防着这位所谓的“父亲”。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重宇收回目光,“这里是神域,你一介凡修,逃不出去。” 曲冰正在想“不试试怎么知道”,忽然双目圆睁,沙哑着声音脱口而出,“你刚说,这里是哪里?” “神域,洛神殿。” “我在这里呆多久了?” 重宇目光没有温度,“算上昏迷的时间,一天。” “相当于凡人界的多久?” 她想起之前被困缚神阵,系统说,那里的气息与神域接近。身处神域的人,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与凡人界不一致,仅仅只是“气息接近”,已经让阵中数月相当于凡人界三年,那真正的神域…… “相当于,一年。” 曲冰如瞬遭雷击,浑身止不住地震颤。一年,她无声无息在连沉身边消失已经一年?不敢想象,一年时间里,连沉会经历什么。她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以魔修身份混迹神域,不怕其他的神找你麻烦?”既然这里是神域,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找到帮手? “自我堕神成魔,神之一脉日渐式微。旧神陨落后,新神迁居天地灵气更为充沛的地方,如今这里,只余我和华慕。” 重宇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将曲冰带入震惊和焦虑。震惊的是,重宇之前居然是神;焦虑的是,所谓神域,却找不到任何帮手。 重宇很清楚她有复活之法,只不过碍于连沉留在她神识里的阻碍,暂时没能搜出想要的信息;可若拖延,再有一日,任务失败,世上将不再有她。 摆在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一、连沉死;二、她消亡。这种怪诞的,被命运嗤笑的感觉,比之初入此间,系统要求她完成任务时更甚。 若她毁了华慕的尸身,甚至,杀了重宇呢? 曲冰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在情势所迫下,冒出这样荒唐的,杀人毁尸的想法。 重宇想让华慕苏醒,她想让连沉和自己都活下去,如此而已。 “不要想着对我或是华慕动手,你办不到。” 冷冷一句话激得曲冰头皮发麻。此刻,她当真怀疑重宇有读心术。 “囚华慕数万年,谎言、逃离、杀意,你刚才的反应,曾无数次在她身上上演。”重宇转过身来,手中悬浮着一团颤颤晃动的胶质,“我取走鲛人的脏器,你却能想到用海灵草茎代替;修士身死道消不入轮回,你却能起死回生。复活华慕,放你出去,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语毕,重宇手中胶质被送入容器。 曲冰猛地望向容器里,漂浮在华慕身旁那一团团如柳絮般透明的东西,这些,就是鲛人用以过滤污秽的脏器? “你……”残忍么?他好歹曾经是神,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万千生灵在他眼中,竟一点都不值得怜悯?还是说,除了华慕,其余众生对重宇而言,通通没有意义? 曲冰低头掩下表情,“复活华慕需要的东西有很多,你可以随我一起去凡修界收集。” 时间越少,可转圜的余地越小。先离开神域,才能谋求生机。 重宇未置可否,微微侧首道:“居然找上来了。” 曲冰正想问谁找上来了,心跳须臾加速,是连沉的气息! 边界、小溪、廊桥、殿宇……迅速接近。当连沉终于来到曲冰面前,她喉头一哽,眼眶浮上热意。 她的沉儿,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原本如墨披散的长发,刺眼的银丝掺杂其间,曾经时而清冷时而潋滟的凤眸里,没了光。 四目相对,连沉愣在门口,一时间竟没有再前进半分。 “师尊……”声音小得或许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两行热泪滚落,曲冰用尽全力,起身朝他扑过去,“沉儿……”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八千七百多个小时,连沉承受了多少,才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手臂有些犹豫地拢上她的后背,很快,犹豫变作坚定的用力,将她牢牢箍在怀里。“终于找到了……” 半山寺菩提树下,师尊忽然消失,他疯了一般找遍整个山城,却根本没有师尊的影子。 没有道理,自戴上锁魂玉做的戒指,他将神魂割裂,一点点嵌进师尊的神识,只要师尊醒着,他理应感应得到! -- 第159页 然而没有,什么感应都没有。师尊凭空消失,没有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他茫然找过许多地方,终于绝望地去到魔域,让刑夜带头找;去到上清门,让凌霄行帮忙找。 师尊就像一个美得不真切的梦,在他不知疲倦的追寻中日渐变作呼吸,融于骨血。 乌发根根落白,眼睛里不再看得到红尘繁华,只凝神在心里反复临摹记忆里师尊的一切。或许他从来也听不到那些喧嚣,只因为有师尊在,那些世俗烟火气息才忽然有了味道。 在一次神魂剧烈动荡下,他察觉到师尊的神识受到威胁,然而越是着急,越寻不着头绪。 持续数日的头疼欲裂让他几乎无法行动。凌萧行问明情况,推测既然还有感应,证明尚在这个世界,符合情况的可能是,人在神域。 好在,师尊真的是在神域。 他贪婪地将曲冰往怀里带,恨不能与她嵌在一起。 重宇的眼神自曲冰和连沉身上移向华慕,仿佛别人的喜怒哀乐于他而言,不过风掠黄沙,无关紧要的东西。 随着连沉而来的,还有凌萧行和许方泽。 凌霄行看到曲冰的一瞬,只略一愣神,很快嘴角微微上扬,“小曲。” 曲冰松开连沉,规规矩矩唤他“凌大哥”。 跟在凌萧行身后的许方泽看清她此刻的模样,犹豫着不知道该叫“道友”还是“师叔”。 当初连沉通过传讯玉简找上他,让他帮忙约见凌萧行,直觉就告诉他发生了严重的事。 事实果然如此,然而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原来“师叔”根本没有闭关,而是同连沉在一起。所谓的“师叔”,也不是原本的碧海峰峰主。 来自异世的幽魂,顶着他师叔的皮囊,已在上清门眼皮子底下活动七年。 原来当初让他觉得熟悉的那个白衣女修,并不是错觉。真实的她,长这个模样么? “叙完旧了?” 凛冽的声音打断几人的重聚。重宇转过身来,一瞬不瞬盯着曲冰,其余几人才开始认真打量起他。 不细打量还好,一打量,凌萧行和许方泽的眼神在重宇和连沉之间睃巡。 曲冰刚一仰头,连沉已经低下头把耳朵凑过来,“他是重宇,那里面是华慕,分别是你的父亲和母亲。” 连沉的身子一僵,很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仿佛对这个消息也没多触动。 第83章 她的沉儿 父子相见, 一个眼神冰冷,一个满含怒意。 “为什么抓走师尊?” “让她复活华慕。” “可你却带走她整整一年!”连沉双拳紧握,身子也跟着隐隐颤抖。他险些以为, 师尊不在了, 他被留在永夜的孤寂里,再挣扎也是徒劳, 只能随绝望一起腐烂。 “对神域而言,不过一天。” 连沉闻言,蓦地扭头望向曲冰, 一双凤眸诧异流转, 又很快转为严肃, “师尊,徒儿带你出去!” 没有时间继续耽误, 连沉牵起她的手前脚才迈出房门,重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允许你们离开了么?” 话音刚落,整个洛神殿外遽然遮天蔽日,碧柳倒悬, 漫天烟尘,如同末日。 堕神之魔,终究曾经是神,对几名凡修而言, 是绝对碾压的存在。察觉出实力悬殊,凌萧行当机立断祭出沧浪剑, 飞身挡在曲冰和连沉身前。 “你们先撤,我拖住他。” 连沉没有犹豫,牵起曲冰的手飞快向入口而去。 许方泽看一眼凌萧行, 又看一眼曲冰,咬牙同自己的师尊站在一起。 身后魔气肆虐,剑意滔天。看到曾经站在战力金字塔顶端的男人被数招打伤,就如美人迟暮一般让人心疼心酸。 曲冰握紧连沉的手,“沉儿,我们逃不掉。不能扔下凌萧行和许方泽,不如试试四人合力。” 下一瞬,重宇出现在她和连沉面前,冷肃的表情下,双瞳漆黑,无半点眼白。 连沉倏然凤眸圆睁,转身抱住曲冰。重宇推出的双掌打在他背上,两人如纸鸢般朝来时的方向坠去。 连沉在落地前调转方向,以身为垫,在草地间滑行数丈。吐出的鲜血弄脏了曲冰的直发,他蹙着眉,似乎在忍受剧痛。 重宇朝他俩走来,每迈出一步,脚下黑色魔气滚滚缠绕,如疯长的藤蔓。 “我耐心有限。”重宇抬起手,接住凌萧行挥出的一道剑意,随手甩回去。 受伤的凌萧行抓起重伤的许方泽避开。 曲冰将目光从凌萧行那边收回。她以前遇到困难总想着“不试试怎么知道?”然而那终究建立在有一线生机的前提下,才会生出的想法。 现实是重宇对他们四人而言是降维打击,就算合力,也不过多支撑两个回合而已。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剑仙、天才、神魔躯、第一乐修,通通不过蝼蚁。 重宇抬起手臂,曲冰身体开始随他的动作悬空,缓缓朝他靠近。 “师尊!”连沉伸手想拉住她,终究擦着指尖没能拉住。 “复活之法,说。” 被迫面对重宇的曲冰蹙眉,“没有!” “撒谎。” 黑色的魔气缠上她的身体,一圈圈如蟒蛇,逐渐收紧。 “你神识之力之所以弱上许多,就是因为渡给华慕了对不对?她早该神殒,是你执意留下尸身而已!没有复活之法!啊——” -- 第160页 曲冰仰天,全身骨头似乎要被挤压变形。 连沉凤眸闪过金芒,他五指成爪,忽然飞身将曲冰身上的魔气抓散。然而下一刻,却被重新聚拢的魔气如荆棘般穿透身躯。 血雨落下,空气仿佛也变得温热且潮湿。 两人失去着力点,软软摔倒在地,曲冰抿嘴,眼眶里蓄满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艰难的抉择? 此刻凌萧行和许方泽也已经赶过来,四人皆受重伤,情状属连沉最糟。 “让我想想,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你不肯把复活之法说出来。”重宇的眼神自凌萧行移向许方泽,又缓缓挪向连沉。 “找到了。”这回,满身是伤的连沉被重宇的魔气死死缠绕,手臂亦无法动弹半分。 怎么会!她已经努力控制!怎么还是被看出来? 重宇漆黑的双眼死死盯着曲冰,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动作和情绪,忽然,“哦……”目光扫过连沉,“答案就在他身上。”语气肯定。 曲冰浑身都在细细发抖,根本止不住。她在心中怒吼“停下!”却不过是徒劳。 重宇一步一步,朝放着华慕尸身的房间走去。被缠得紧紧的连沉随他一点一点远离曲冰。 “我怎么没想到,你是因为诞下孩子才沦落至此。只要把孩子还回去,就会再度醒来呢?” 重宇的自言自语让曲冰的坚持终于崩溃,到头来,她想同连沉携手度过美好的最后三年,只不过是奢望。 摇摇晃晃起身追上去,却在即将碰到连沉时被魔气抽了手臂一鞭子。魔气擦过曲冰的脸颊,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连沉猛地剧烈挣扎,一双凤眸金芒闪闪。“师尊,别跟过来!凌萧行!带她走!” 凌萧行飞身而来,本欲趁重宇没有发难,赶紧带曲冰离开。然而却在看到她眼神的一瞬,无奈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 重宇进入房间,双掌贴上透明的容器,语气首次带上一丝冰雪初融的温和,“很快,我们就能重聚。” “放开他!”曲冰站在门口,不再颤抖。逆着光,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影影绰绰看到脸颊上那一道鲜血淋漓的鞭痕。 “师尊!” “留着你还有用,别逼我杀了你。”重宇的声音再次淬冰,寒彻人心。 “华慕瞒着你也要生下连沉,可不可以至少尊重一次她的意愿?” 重宇转过身来,看着曲冰像是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她不需要有意愿。” 当神明不再怜悯,便堕神成魔。 “够了!”连沉一双凤眸定定望着重宇,“让我和师尊说会儿话。” 重宇的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脸上,许久,淡淡道:“你该感谢长了一双和她很像的眼睛。” 黑色魔气如潮水退去,曲冰赶紧上前扶起胸腹被荆棘洞穿,鲜血汩汩而流的连沉。多可笑,自认识连沉起,他似乎总在受伤。 “师尊,不哭……”连沉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因为手上的伤,留下更多血痕。 曲冰含泪点头,不哭,哭没用。可是眼泪怎么偏偏就止不住。 “是徒儿的命对不对?徒儿的命可以复活那个女人。” 她多想摇头。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连沉?生为重宇和华慕的孩子,非他所愿,生为神魔躯得永生,亦非他所愿,到头来却要为这样的出生,付出生命的代价。 连沉见她不肯点头,反而咧开嘴笑了。他的师尊心肠软,不懂拒绝,撒谎也不在行,回到故乡后,也不知道会被什么样的混蛋吃干抹净,混蛋的喜爱,及不及他对师尊万分之一的心思。 他贴上曲冰的额心,喃喃道:“那个女人彻底好起来之前,这个男人不会放师尊走,神域一天,凡人界一年,已经没有时间了。复活那个女人,可以让师尊回家对不对?” 察觉到曲冰浑身一颤,连沉满意地笑了。鸦羽般的睫羽下,凤眸星辰流转。 “师尊没有丢下徒儿,是徒儿命不好,怎么贪心都不够……” 不够啊,他和师尊的年年岁岁,怎么就那么少? “回去后挑个良人结婚,别是徒儿这种骗子。” 下一瞬,灵府大开,碎成一片一片的神魂朝曲冰的神识涌去,每一片都在说着“心悦你”。就算殒命,他的神魂也只奔赴心爱的人。 重宇察觉到不对,瞬间闪身至连沉身后。 神魂的涌入戛然而止。 曲冰眼看着连沉在重宇悬空的手掌之下一点点变淡,透明,最终凝成一颗小指指尖大的圆珠。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对连沉说,比如,他笑起来特别特别好看,好看到她心坎里去的那种。比如,她就想嫁给他这种骗子,只想嫁给他这样的骗子。 她的沉儿这一生啊,欢颜太短,孤寂太长。她也终究没能护好他。 重宇手握半白半黑的骸珠,朝华慕尸身走去。 “慢着。”曲冰叫住他,“还少一味药。” “什么药?” 曲冰低垂着眉眼起身,“无可奉告,信我就交给我来,否则复活不了她,全是空。” 重宇似乎在思索什么,曲冰斜眼觑他,“怕我骗你?那边还有两个人质呢。” 此刻凌萧行正担忧地望着她,许方泽恍然从连沉的身殒中抽回神思。 听到“人质”一词,重宇终于伸手将骸珠交给她。 -- 第161页 曲冰接过骸珠,转身面向凌萧行,“凌大哥,华慕复活之时,我的任务也会完成。小师妹接下来就靠你了。” “你……”顾及到重宇在,凌萧行最终只郑重地点点头。 许方泽意识到曲冰的意思,心念一动,忽然脱口而出,“曲姑娘!”然而叫完后该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了。 曲冰朝他浅浅一笑,转身朝华慕走去。 被囚上万年,诞下连沉,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想解脱? 纵身跃入透明的容器,水花四溅。她有一个选择给到华慕。 白色的气泡遮挡住视线,曲冰自芥子袋飞快取出神殒之骸,同连沉的骸珠,一并喂入华慕的口中。 [友情提示:治疗目标将在十秒后复活,感谢宿主一直以来的努力,能绑定宿主,是本系统的荣幸。五、四……] “系统,谢谢,你很棒。” 电池最后那点空心被填满,曲冰心中默念“沉儿”,下一瞬,意识陷入无际的黑暗。 几乎在同时,一旁的华慕赫然睁开双眼,整张脸因为那双清澈的凤眸而活了起来。 重宇浑身轻微地一颤,“华慕……” 华慕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在对上重宇时,眼神里闪过的难辨的情绪。她留意到身旁还有个女子,当即揽着女子自水中跃出。 凌萧行趁机上前自华慕手中接过昏迷的曲冰,抱至一角运起灵力替她烘干衣物。 “华慕……”重宇上前握起她的双手,放在心口,“华慕……” 好像只会叫她的名字。 “我怎么活过来的?”声如清泉,说不上来地好听。 “用我们孩子的骸珠。” 重宇的话甫一出口,一旁的凌萧行和许方泽皆是浑身僵硬。他们没有听到曲冰悄悄同连沉说的话,只当连沉和重宇不过是纯粹长得神似,没想到,身为父亲,竟然能做出杀子的事。 华慕默默闭上含雾的双眸,湿润的长睫颤了颤。 “华慕……”重宇俯身吻上那双紧闭的眼,“华慕……” 华慕喉头微动,两行热泪自眼尾流下。她半睁凤眸,迎着重宇的唇,吻上去。 如痴如狂,和着血腥吞下的珠子迅速灼烧血液。 重宇忍受着剧痛,仍旧在华慕唇齿间索取,不死不休。魔气自他的身体四面八方将华慕裹住,如一只巨大的黑茧。 华慕眼中藏着整个修仙界清澈透亮的水,却仍旧扑不灭重宇身体里的烈焰。 “华慕……华慕……”重宇仰头,神殒之骸已经燃至双目。一起,这次无论生死,无论如何,一起。 凌萧行和许方泽带着昏迷的曲冰回到上清门,对景广云和姜元铃而言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 他们曾在东南方向看到一黑一白两束光贯穿天地,传闻那是神殒之兆。 半山寺红绸飘飘,清静峰钟声荡荡。 碧海峰竹舍,凌萧行望着窗外竹海出神,手中的竹笛被他捏得有些发热。 竹浪簌簌,身后蓦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大师兄。” 第84章 正文完结 吸顶灯没有亮, 晨曦自窗台钻进来爬上床尾。熟悉的书桌、衣柜、被褥,她回来了。 曲冰张张嘴,哑着嗓子唤了声“沉儿”, 尔后扯过被子捂住眼睛。 压抑的啜泣声渐渐变作嚎啕大哭。被子将那场漫长“梦境”里的爱恨情仇封印在黑暗里。 “冰冰, 吃早饭啦!”曲母敲了敲门,声音从房门外传进来。曲冰恍然以为她还在梦中, 居然忘记应声。 “这孩子,高考完第一天就睡懒觉。”曲母嘟囔着去叫曲焱起床,脚步声渐行渐远。 曲冰赶紧掀开被子爬起来, 她现在急需见到家人。 眼看着自家女儿像两三岁时那般扑进自己怀里, 曲母一时间有些局促。多少年了, 孩子都比她高了,这样搂搂抱抱真有些不习惯。 曲焱揉着眼睛拉开门, 一眼看到姐姐红肿着眼,搂住母亲抱在一起,脱口而出,“卧槽!姐你不会是考砸了吧?” 曲母一掌拍在曲焱肩膀上,“混小子说什么呢!你才考砸了!” 曲焱龇牙咧嘴揉着刚被“袭击”的肩膀, “没考砸她哭什么?” “啊?冰冰你哭啦?”曲母忙松开女儿,掰着肩膀左右打量。发现果然在哭,曲母扯着脖子冲楼梯下喊,“老曲, 快来快来!” “妈,我没事。”曲冰将双掌放在眼睛上。 曲父趿着拖鞋小跑上楼, 看到女儿眼睛红肿,显然才狠狠哭过。愣了一瞬,他拍拍女儿肩膀, “没考好没关系,路还长着呢。爸爸相信你!” 曲冰再也忍不住,搂着曲父和曲母泪流不止,这画面看得曲焱一阵恶寒,偏偏又没能逃开姐姐的“魔爪”,还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被揉成一团鸟窝。 不久后,曲父听到曲冰准备填报的专业是“临床医学”,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劝一劝。 曲母也不知道自家老公跟女儿在房间谈了小半天到底谈了些什么,只知道曲父出来的时候朝她挥了挥手,“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由她去吧。”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整个曲家除了曲冰心情平静外,其余三人陷入狂喜。虽然从知道预估的分数起就清楚八_九不离十,但家人真的能够进入最高学府,却又是另一番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曲父抚摸着红底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好半天大掌在曲冰肩膀上拍了拍,“不错不错!再接再厉!” -- 第162页 曲母白他一眼,“只知道这一句,都已经考上最好的大学了,就当不起你一句像样的夸奖。” “爸,我会努力的。” 曲父笑嘻嘻地看着曲母,“看到没,这就是我老曲家的精神,永远奋发向上!” 在正式进入大学前,曲冰报了绘画班,扎扎实实学上两个月素描。一笔一划,将回忆里那个人呈现在炭笔下。 望着素描本上薄唇紧抿,鼻梁高挺,凤眸带笑的长发男子,两滴眼泪晕湿画纸。 开学季,真的拉着行李箱站在理想高校门口,看着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曲冰恍惚觉得不真实。 她时不时会觉得一切只是幻觉,或许眼前的世界也不过是场梦。只是梦醒后又有谁在等着她? 干燥的风吹动发丝,及肩直发撩上嘴角,蹭得脸颊痒痒。曲冰将鬓发别至耳后,迈步朝前走去。 “同学,需要帮忙吗?” 曲冰脚步一滞,有那么一瞬,她多希望山洞里那个梦是真的。她的沉儿在这个世界有爱他的父和母,有温暖的童年,一路努力着,和她出现在同一所大学。她和他相识相知相爱,一齐走进婚姻的圣神殿堂。 然而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男生却很陌生。 男生长相秀气,戴着斯文的细边眼镜,身上套着印有学校名字和LOGO的T恤。在看清她模样后,男生脸红得像日趋成熟的桃子。原本打算做个热情又靠谱的学长,却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没关系,行李不重,我自己可以。”顿了顿,她补充到,“学长可以帮忙带个路吗?” 原本快要蔫掉的男生瞬间重新抖擞,笑得腼腆且克制。“可以可以,新生走这边。” 分到的寝室四人一间,室友里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看到曲冰时倒抽一口凉气,“我滴个……医学院的院花被我们宿舍承包了没意见吧?” 其余两人一边整理床铺,一边笑笑不说话。 大眼睛女孩名叫“鄢云”,另外两个女孩分别是宋嘉熙与黄子卿。 鄢云活泼,宋嘉熙温柔,黄子卿文静,都是十分好相处的女孩子。 曲冰将行李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书桌上,风吹动画册,露出几张分页素描。 鄢云惊讶地问曲冰,“冰,你会画漫画?” “不会,简单学了些素描而已。” “厉害了!我能看看吗?” 曲冰放下手中的衣物,起身拿起画册靠在床架旁,给鄢云翻开第一页。 “哇!这个男孩子真好看!他是男主角吗?” “嗯,他是我的男主角。”曲冰指尖拂过少年睁得滚圆的凤眸,那是被她从乌木浴桶里抱出来时,他的表情。 “二次元永远滴神!来来,后面还有啥!” 阳光打在曲冰和鄢云的侧脸,接下来,她们将在这里度过八年学习生涯。 八年学制漫长,但对曲冰而言却并不难熬。 鄢云总说她当初填志愿时脑子进了水,别人一个大学念下来轻轻松松,她却累得少年白头。 比起鄢云热衷于早些解决人生大事,曲冰的生活基本围绕着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沉浸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是幸福的,不仅可以更有自信地应对难题,而且可以把他记得牢一些,再牢一些。 青年是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候,曲冰蝉联校花数年间,情书与告白从未断过。甚至还曾收到过同性的情诗。 鄢云恨铁不成钢,哪有把学习当爱人的?学习是为了混饭,混饭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可曲冰每次却只推说有喜欢的人,问及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则指着画册里那个有着凤眸的长发男子。 “唉,虽然我也经常觉得三次元的男生就算长得再帅,也不符合我被二次元吊高的审美,但你总不能跟二次元结婚吧?我要有你这脸蛋,这脑子,我的目标就是青年才俊、商界精英,富N代,哪里还用得着像你这么累。”鄢云将解剖学的书扔远一点,免得恶心。 同样上解剖课,曲冰那双手拿起手术刀,连教授都说是“天生外科医生的料”,惹得同学一阵艳羡。曲冰却只说父亲是医生,耳濡目染罢了。可耳濡目染也不至于濡染到手上去,总之曲冰就是天生适合这行。 “其实不累,你看,学习有正向反馈的。” “得得得快打住,不要打扰学渣闭目养神。” 曲冰好气又好笑,能上这所学校,哪能真是学渣。 “喂,你老实说,是不是对男人不感兴趣?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就没见你谈过呢?那宋博瀚是真不错,相貌、家世、人品,顶配,对你也专情,是个冰山也给捂化了,你怎么就不动心呢?” “我有喜欢的人。” “那个二次元?二次元能给你亲亲抱抱举高高还是酱酱酿酿?快点醒醒吧我的冰!咱们毕业后再规培,出来都三十加了,到时候可再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啦!” 曲冰蓦地想起连沉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回去后挑个良人结婚,别是徒儿这种骗子。” 真的是骗子,把整颗心都骗走,一点不剩。 “二次元有原型的。” 听到她这样说,鄢云忙将头从上铺探下来,一脸八卦,“谁?谁?” 曲冰摇摇头,“去世了。” 宿舍死一般寂静,许久,宋嘉熙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黄子卿给她倒上一杯温水,鄢云忙怨自己话痨。 -- 第163页 从那以后,鄢云会主动帮曲冰挡掉见色起意的烂桃花。独宋博瀚依旧坚持不懈,直到毕业后仍经常回母校看望曲冰。 所有人都以为宋博瀚最终会抱得美人归,却没想到他从曲冰入学第二年等到曲冰毕业,始终没能等到。 拍毕业照那天,鄢云倚在男朋友怀里,朝曲冰挤眉弄眼,“那边,宋来了。” 清俊儒雅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握着一把花,往那一站便是一道亮眼的风景。所有人都知道他为谁而来。 “你这样,她们又该误会了。”曲冰微笑着接过鲜花。 “谁规定朋友不能来参加毕业典礼?” 这些年多亏有宋博瀚,才让她免于被感情上的事纠缠。她的求而不得,与宋博瀚的求而不得,有着不同模样。她的坚持,和宋博瀚的坚持,却有些相似。他们同样在等一个不可能的人。 二十六岁这年,照片记录下成熟的她。 规培很忙,书本上学到的东西终归与实践有差距。每当诊断不能一步到位,主任医生问的问题不能立即回答上来的时候,曲冰会特别想念系统。 在国际医学杂志上发表论文倒是不难的,她的理论水平一向很高。 压力如影随形,在休息的间隙,她会把时间花在画画上。 “梦”里发生过的事被她画成厚厚数本画册,几经增调,已成为一套完整的画稿。 有一回画稿被曲焱瞥见,小子死乞白赖要看,看完后又调侃她:“姐,你这双手不拿画笔拿了手术刀,也挺可惜的。不过为什么这个叫温彦的跟我相像却死得这么早?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是挺有意见的,你能不能早点结婚生娃堵住咱妈那张嘴?” “少来!你老弟我还想丁克呢!” 曲母最近开始张罗给她相亲,曲冰总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 “忙忙忙,忙到连人生大事都没有时间解决,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着急,好像离了你病人就会不行一样。”说到这里,曲母埋怨地瞥一眼曲父。 曲父端起茶杯,悠哉悠哉喝下一口砸吧砸吧嘴。这话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我看博瀚那孩子就不错,诶,他有女朋友没有?”曲母将洗净的葡萄摆到曲家父女面前。 “嗯,有女朋友,谈了好多年那种。妈你可别棒打鸳鸯。”一本正经地撒谎不带脸红。 “啧,所以说当初为什么学医,又忙又累还耽误终生大事,隔壁嘉嘉都给她妈抱上外孙女了,我家的女儿连相亲时间都没有。” 曲冰与父亲相视一笑,双双拈起葡萄一口吸进嘴里。甜中带酸,好吃。 也许有一天会结婚吧,不过不是现在。好几次午夜梦回,恍惚还与那个人十指紧扣。连沉,光想到这个名字都会心疼。她放不下,便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走到一起。 曲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迦佑,维持着一个虚幻梦境的美好结局,即便醒着,也将半缕神魂留在了梦里。 清晨的阳光照旧攀上床尾,曲冰匆匆赶到医院,将喝完的牛奶纸盒扔进垃圾桶里,做好轮岗ICU的各项准备。 隔壁小护士激动的声音传过来,“啊啊啊!你们一定要去看!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植物人!” 这边曲冰听到心里满不是滋味,植物人无论对病人本人还是对病人家属而言,都意味着身心和财力的双重摧残,长得好看与否通通不及健康重要。 ICU病房设在住院楼里,作为全国综合实力牢牢占据前排的老牌医院,这里虽然建筑设计老式,但设施设备却是最新的。 曲冰终于见到好几个小护士议论的那个,住在独立病房里的“好看的植物人”。 听说是十一年前发生车祸后就再没醒来,之前一直放在国外治疗,后来家中产业重心逐渐转回国内,才被接回来安排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暂住”,只等适应了国内的气候与医疗条件后,就搬回家中专门设计的房间去。 隔着氧气面罩看不太真切,曲冰只觉得对方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应该是好看的。 “咦?”旁边的小护士下意识发出声音。 “怎么了?”正打算离开的曲冰转过身来。 “没什么,刚才病人的心跳好像有加快,可能是眼花。”小护士有些羞赧,她认识曲冰,好看的小姐姐性别只要卡得不是很死,其实她也可以。 曲冰朝仪器走近,果然心跳速率一点点在加快,不是小护士眼花。 什么情况?她扭头望向床上躺着的病人,赫然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病人握住了指尖。 熟悉的感觉如汪洋大海般将她淹没,曲冰的眼泪瞬间决堤,整个人僵在原地止不住地颤抖。 小护士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还以为曲医生发病了,赶紧鬼哭狼嚎叫人。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清晨,荣业集团连家最小的儿子,昏迷了十一年的连宇寰,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且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他死死牵着曲冰的手,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不曾挪开半分。 监控仪器里,曲冰医生弯腰在病人的额头上印上一个久久的吻,尔后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骗子,快些好起来,然后娶我好不好?” -- 第164页 * 一年后,身着酒红色长裙的曲冰挽着一个长发男子的手出现在同学会上。怀着孕的鄢云生煎包还没入口,连筷带包一起掉盘子里。 “我滴个……二次元真的能变成三次元?” 一众老同学惊讶地发现,从前那个清冷高矜,连眼神都不愿意多给异性的曲大美人,始终与长发男子十指紧扣,就没分开过! 鄢云找了个机会凑到她面前,“我说,冰,你不会是在玩养成吧?” 曲冰含笑望着身边的男子,她也不知道,可能修士的神魂有改变容貌的能力也说不定。 十二年前,随着她一起回到这个世界的,还有连沉的神魂碎片。假如她没有做医生去到那家医院,又或者把连沉从回忆里剔除出去,也许附身在连宇寰尸身上的神魂碎片永远不会苏醒。 连沉出院后改了连宇寰的名字,蓄起长发,模样也与原本越来越相似。就像系统说的,“万物运行,皆有可能出现bug”,她的沉儿,真的回来了。 “是啊,很像对不对?我只喜欢他这样的。” “啊……早说呀,早说的话宋博瀚学长就该留长发加整容,这样没准一早把你拿下。” 曲冰笑她,“想什么呢?” 替身不过自欺欺人,若心悦的只是那副皮囊,倒也简单了。 “对了,预产期什么时候?” “六月十八,双子座花心大萝卜,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如你所愿。” 两杯清水相碰,发出一声清响。 同学聚会在吵吵闹闹中渡过,鄢云只知曲冰和连沉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十,却不知那也是半山寺中,两人对着菩提树祈福的日子。 她许的愿是最后三年,上苍却给了她和连沉一辈子。 两人一起在曲冰上班的医院附近,买了套舒适的房子,布置得古色古香,走路上下班,算是提前同居。 同学聚会结束,入夜,微醺的曲冰拉着连沉躺在床上。她其实酒量不错,此刻这浑身暖洋洋,思路异常清晰的感觉正好。 习惯了舒适的衣物,这种半礼服尽管是丝质的,穿在身上也算不上自在。她随意翻了个身,一不小心便露出匀称白皙的小腿。 身旁的连沉起身窸窸窣窣,曲冰半掀眼眸,惊讶地发现他此刻凤眸幽深,正在一粒粒解着扣子。 那眼神里的意味太过明显,让曲冰不禁气短。之前的第一次就是带病上场,连沉还抱怨身体不好用,鬼知道她当时多希望能“更不好用点”! “师尊?” “唔。” “宋博瀚是谁?” 连沉已经彻底解开上衣,露出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的上半身。此刻他长发披散,自上而下睥着的凤眸带着极端的妖冶。 “朋友。” 温暖干燥的大手缓缓上移,“那师尊昨夜口中唤的沉儿又是谁?” 羞涩爬上清冷与妩媚交融的脸庞,“是傻子,是骗子。”曲冰吻上他的额心,“是未来的夫君……” 在另外一个故事里,得道成仙,修士们依然会忙于修行,忙于追逐飞升。在她和连沉的故事里,凡人夫妻,会有生老病死,有爱与别离。生命周而复始。 月光如练,洒一室清晖。 “嘶……师尊,轻点。” 故人重聚,旧侣复再来。 “沉儿,让为师缓缓……”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