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相望》 第1页 [古装迷情] 《日月长相望》作者:青山冷笑人【完结】 第一卷文案: 世间最苦,求不得,放不下。 15岁那年,鬼使神差地救了一个男人,早知如此,不如不救。 五年后,他是君,她是臣。 一封诏令打断了她的从军生涯。 “不问问为何诏你?” “军令如山,山月执行便是。” “我下的令都会执行?” “军令在上,不可不受。” “那好,做我的王后。”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长空辽阔,却容不下两者,光暗交替,周而复始。 我还能走近你么? 还是觉得自己画封面比较好,所以换了(2020.12.20留)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女强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山月,霜华,息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立意:世界之大,不要盲听盲从。 第一章 是夜,狂风带着冰雪的凌寒,狰狞的寒冷侵略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驱逐着为数不多的生机。血色的山河支离破碎,乌鸦围绕着腐烂的尸骸,空气中弥漫着末日的麻木,远处传来的哭吟,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是萦绕脑海的悲歌。 一个女人站在悬崖上,斗篷下看不清她的面容,似在低头默哀,又似悲恸暗泣。生命是那么的脆弱,却依旧让她留恋,她望着已经不属于她的远方,像在眷恋着最后的时光。 残破的叶子从树上落下,一个身影如落叶般从悬崖消散,像风一样远去。一季复一季腐旧的落叶以及死亡的树木一层一层地覆盖在土地上,就像是岁月那双无情的手,把这里彻底抹去了。 寰宇天地一隅,曾有繁华圣都,有海天相接的边陲小镇,也有夜幕星河,人们经历四季轮转,日月交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而安逸。 和平,就像脆弱的花,需要坚硬的外壳包裹,才能在凌冽的风雪中存活。 一块天外巨石坠落人间,大地四分五裂,从此改变了这个世界。一场能量辐射让灵长的万物突然沾上了神一般的力量,同时开启了一个人类难以摆脱的诅咒。 因其天降,人们称它为“天元力”,这个时代被称为“天元时代”。 天元力带来了无穷的便利,如天赐的礼物。最靠近异石的人能自产天元力,被称为天选者。天选者成为各大部族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后代不是一方之王,就是某个势力的领袖。凡物因为天元力变成了灵物,没有得到圣眷的东西注定被压在最底层。 但这种“礼物”并没有维持多久,许是某个人起了贪念,又或是某个突然出现的疯狂想法,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天元力可以互相传递,人们争相抢夺,掀起了一场更加残暴的杀戮。 这场战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贪婪侵蚀着他们,罪恶纠缠着他们,战争毁灭着他们,人们为了贪欲开始变得不择手段。平和的世界因为战争组成了七大国,没有一处土地是平静的,处处是恐慌和饥饿,昔日热闹的大街充满着硝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躲在地下,他们的眼中再也没有光…… 战争持续多年,天元石不再发亮,光芒消散,巨石成了山脉,拔地而起,凌于虚空。人们为了接近它,修筑了长长的天梯,奈何力量有限,每到一定高度,天梯便轰然倒塌。尽管如此,统治者们依旧没有放弃,认为谁能登上山就能主宰战局,于是广布天下,寻找能上山的人,他们用尽了所有方法,历经数百年。 某天,一个男人突然登上了山,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是怎样上去的,他见到了什么?各大首领想要拉拢他,许他名誉财富地位,可他依旧没有动容。 再过了一段时间,天元峰降了一场雨,这雨平淡夹杂着苦涩,使人一尝便感人生之艰。雨下了足足一个月,雨停之后,峰下出现了一片湖,人们唤它“飞天镜”,湖水晶莹如镜,温洁如玉,人影倒映在水上似乎能看见自己过去的样子。 飞天镜走出一位少女,历史对她的记载只有寥寥几句: “镜出姣人,执剑而立,剑气荡荡,万籁俱寂。” 天元83年,近百年的混战终于停止,七国签订了和平协议,而那位促使七国签订协议的少女,再也没有出现,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是神派来的使者,最终回到了神域。见证历史的君主们都无一例外的,将这件事埋在秘密的最深处,不与人道也。 多年后,众人登上天元峰不再是天方夜谭,他们对那座山充满着好奇和欲望,像是一种本能,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灵魂中。但他们登上才发觉天元峰并非无主之地,此地主人名凌虚,由于其实力无法探清,也不知道他是谁,七大国都识趣地称他为“掌门”。 凌虚绝口不提过往,向外传授天元力的知识。弟子中不仅仅有天选者,还有需要不断修炼的普通人,被压于底层的人们终于能和天选者一样拥有用不完的天元力。 凌虚把天选者拉下了神坛,但各大统治者也无可奈何。 而那位被称为老祖宗的天选者隐居在天元峰深处,距离他登峰已过千年。人们说他早已驾鹤西去,也有人说他悟得天机,去了神域。没有人敢靠近那片圣域,连凌虚每被问到关于这位老祖宗的话题都闭口不答。 -- 第2页 时过千载,一切终究还是回归平静。 天元1001年。 宏大浩荡的队伍行驶在无垠的雪层上,乌云覆盖的天空下,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女奋力地前进着,赤脚踩在雪地上,冷得麻木,伤口流出的血已然成冰。她浑身颤抖,拄着一根木棍,时不时转头回望,眸子里的恐惧逐渐被疲累侵蚀殆尽,身上不断传来的寒意让她近乎走不动路了。远处不断传来人的叫骂声、嘲笑声、马蹄奔疾声,她连忙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慌不择路,连自己踏进了一处极为危险的区域都不知道。 她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脚下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低头一看,湖面的冰以惊人的速度开裂,它终于不堪重负,一条条裂纹撕开了冰面,随着一阵水声,寒冷刺骨的水瞬间钻入口鼻,求生的欲望让她不断挣扎,但又因体力不支,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意识逐渐消失,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关心周围的变化了。 宁静,一片祥和,冰盖之下,是寒冷的水,没有打骂,没有争夺,她小小的身体平静地沉下,水温柔地包裹着她。水声荡漾,不知归去何方…… 追杀者见她掉进湖里,冰湖一片平静,深不见底,一开始还能看见她挣扎,一会儿的功夫连人都见不到了。头领本想入湖打捞,但旁人却死死拉住了他:“老大,那儿是飞天镜,进去了出不来。” 头领一听“飞天镜”三个字,脸色一变。此湖的传说已流传千年,自古便是禁湖,是婴孩噩梦,是治理每个不听话的孩子的必备良药。众人踟蹰不前,头领抓来一个喽啰让他去探探路,谁知那喽啰还没接近,一股寒气就生生逼退了他。 喽啰一看这阵仗,瞬间联想到小时候听的故事,腿都站不利索了。他哆嗦着哀求,恳求老大收回成命。只见头领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喽啰继续哀求:“老大!寒气实在逼人,我……我过不去啊!”头领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胆小鬼。 喽啰心知这位刚上任不久的头领心狠手辣,见老大手里已凝结成力,诡异的光绕着掌心,他“噗通”一声跪下,不管不顾地面传来的极致寒意,哆嗦着:“飞天镜本就是禁湖,这女人就算不死也出不来。我们又何必……” 正说着,湖水寒气突然大盛,朝他们席卷而来,没来得及跑的,生生被冻成冰雕。头领大感不妙,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纵身上马,狼狈逃离,但那寒气却夺命般紧追不放,收割了好几个人的生命,直到他们跑出了十里外才逐渐散去。 少女在水边醒来,入眼处是一片红色树林,树叶在风中摇曳,黄昏的小道铺满了细碎残阳,夕照洒在叶上,罩上了一层金黄,她看了看周围,已不见那群追杀者,温暖的风吹在脸上,痒痒的,带走了些许的疲倦。 暖风?!极北之地何来暖风? ——我是……死了? 身上传来的剧痛和无力感将她拉回了现实,她奋力爬到岸上,趴在草丛缓气。突然!一条蛇缠上了她的小腿,一口咬下去,鲜血缓缓流了出来。她一惊慌,体内彻骨的寒意又爆发了,寒气冒出,愤怒地卷到蛇周围,像蛇一般缠绕着那条蛇,那蛇猛然一抖,如临大敌,不断挣扎,连忙逃窜,不一会儿的功夫,蛇口便开始结冰,眨眼间便被冻成了冰雕。 此时少女恢复了些力气,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腿,伤口已经开始发紫,她又看了一眼蛇,眼神冷冷的,眼里似乎有一丝不屑,有一丝悲悯,又有一丝痛快。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浑身只有疲累和寒冷。蛇毒开始入侵身体,但身体的寒毒以鲸吞之势吞噬了蛇毒,极冷的刺骨寒意很快席卷全身。她感觉到身体在燃烧,身上每一寸都在灼痛,体内似有一股热流与寒意对抗,冷热的对峙、钻心的痛苦让她蜷缩着身子。 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是黑暗与现实的交替,是生存与死亡的对峙。周围的声音在她的脑内回荡,分不清真假。在陷入黑暗前,她似乎看到一双手朝她伸来,她想握住它,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都抬不起半根手指,她恳求地看着那双手,想说出那两个字: “救我……” 第二章 森林深处,红叶漫山,清溪潺潺,砯石飞瀑,穿过一片木芙蓉,能看见一片荷塘,几座阁楼,一座小亭,以及一个正在捣药的人。 那人将捣好的药放到瓷碗上,淋上一些荷塘里的水,搅拌一番,然后走进屋里。屋里的少女还在昏迷,因为痛苦而冒出浑身冷汗。他想喂她药,但少女牙关紧闭,痛苦让她快把牙给咬碎了。 “你若是不喝药,可就活不过今天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似要强行把她牙口撬开。经过一番蛮力,紧闭的牙关总算开了,散出了一片寒气,形成了一片水雾,它像一条蛇爬上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晃,那寒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子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如火,嘴里的寒气不甘示弱,像是要和热流分个高低,两股极端力量对峙让她痛苦不堪,无法想象这脆弱的人类之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朝她的额头运力,想要帮她梳理一下这诡异的两股力量。冷热流在男子的天元力下瞬间变得安安分分,它们缩回自己的领地,不敢造次。 少女苍白的脸逐渐转为红润,冰凉的药汁一点一点的流入她的喉咙里,她紧皱的眉头舒缓,整个人渐渐平静下来。 -- 第3页 数时辰后,日暮西垂,星河渐起,少女缓缓睁开眼睛。朦胧间,看到一片灯光,一张桌子,一个瓷碗。她看着陌生的环境,心中警铃大起,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房门被推开了,她连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她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许是发觉她的小动作,男子开口道:“你醒了。把药喝了吧。” 少女睁开眼睛,他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警惕、不信任、疑惑。面对男子的靠近,她不由的往后缩。他把药放在床边,说道:“衣物我给你换了,你从水里出来,浑身湿透了。” 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平静无波。她这时才猛地发现身上穿的已经不是自己的衣裳了。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用沙哑的嗓子挤出了几个字:“这是哪?” 她故作镇定,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和生硬的语气还是出卖了她,他本想解释什么,但觉得越解释越尴尬,便只说:“你很安全,你过几日便恢复了。” “安全”? 她的印象中没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男子许是觉得房内的尴尬气氛甚重,寻了个借口出去。随着房门关上,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窗外传来水声,她转头一看,是一条清溪。月光下,一座小水车因水的带动而缓缓转动,奏成了一段独特的旋律。长期的逃跑,长期的紧绷,突然间安静下来让她有点不适应,甚至感觉这周围都是假的,是她掉进湖临死前做的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她实在没心思欣赏窗外的美景了。 身体的疼痛有些微减缓,她盯着桌上的那碗药,不禁有些出神。黝黑的药汁伴随着一股独特的药香,让人想起去年冬天阿娘给她熬的那碗药。她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寒风无孔不入,从门缝,从窗台,从屋顶,风就像是铁了心要和她们过不去,她躺在床上,疼痛让她不得不缩成一团,这种钻心的疼痛伴随着她的成长,她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了喝药。 阿娘把家里最后一件能换钱的物件拿去换了药,也只买到了一剂,可她就像个无底洞,多少的药都补不了她那因为怪病亏空的身子。那时阿娘双手捧着那碗药,因为不想浪费那个冬天仅有的一点温暖,特意找了块布盖在药碗上,热气从缝里钻了出来,阿娘用手堵着它,双手都被烫红了,但她还是像把一颗心捧到自己面前,捧着那药温柔地说:“囡囡,把药喝了,喝了就不痛了。” 其实那药有几分效力,她们都心知肚明。但阿娘还是想用钱买个安心,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阿娘自己。 想起来,那个冬天的药是那么的苦,可她喝起来却是甜的。 一滴泪珠打在她的手上,拉回了她的思绪。 手里的药渐渐凉了…… 她赶紧擦了擦眼,一股脑把药喝了。少女掀开被褥,发现蛇咬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身上受了伤的也都一一上了药。她把碗放在边上,不胜药力,睡意渐沉。 屋外是寂静的夜,只有溪流和虫鸣的声音,但她的梦是不平静的,刻骨的过往一直在撕扯着,让她眉头紧锁,浑身紧绷。 方入睡没多久,轻微的推门声把她吓醒了,她绷紧身子,瞬间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男子看着她直勾勾的眼神,能从这眼神中感受到杀意,室内的温度也随着他的到来锐降了几分。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只见他打开一个柜子抱下一床被褥说道:“看来你已经好多了,不过夜深露重,你注意些,莫要着凉。早些休息,今夜我在隔壁,你若有事便喊。”说罢便拿起药碗离开房间。 她朝他背影说了句“谢谢”。 摸着柔软的被子,就像是乞丐突然得到了一顿饱餐,有些意外,又有些无措。作为一个深知严寒为何意的人,她从外到内只有极冷和极热,那种煎熬就像生命中只有寒冬和酷暑,只有不发病时才是短暂的春,虽然被褥无法给她带来温暖,但心却因为这被褥暖和了一些。 她望着已经关上的房门,一直盯了很久,但也不想离开被窝去看门有没有关好。 翌日拂晓,她的身体恢复了许多,起码能下床走动了。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头一阵地眩晕,强忍着这虚脱的感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男子端来一碗白粥,她多久没尝过这人间正常的食物了,白粥的香气勾引着她,唤醒了那钻心的饥饿。 他看见她这副样子,脸上的淡漠少了几分。 “饿了?”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带上了些合宜的乖巧,三五除二地把白粥搞定了,嘴角还沾着一粒粥。男子阴差阳错地帮她擦去了那粥粒,吓到了她,也吓到了自己。他看着她的模样,思绪一阵恍惚,像是回忆起一段久远的过往,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山月。” 他皱了皱眉:“你和我一个故人长得很像。” “你的故人?” 他有点落寞:“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瞥向窗台,窗外的红叶在风中摇曳,树上落下几片干枯的红。 “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也看着那棵红树,眼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举手之劳,在下霜华。” 霜华?霜之凌冽,月之流华。 山月的伤势虽未痊愈,但不影响下床行走,正打算去厨房盛些粥,男子大概指了个方向。 -- 第4页 她走在连廊上,赤脚踩在干净的木面,发不出一点声音,穿过连廊,她一眼就瞧见了那敞开门的厨房,便径直走了过去。厨房很简陋,有几张桌子蒙着厚厚的灰,角落的厨具结着几网蛛丝,她宽大的衣服走进去还带起了一阵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埃,但放白粥的那张桌子倒是干净,看起来仔细擦过。她揭开盖子盛好了粥,草草喝完恢复了些力气。 清晨,凉爽而湿润的空山回荡着鸟鸣,清风扑面使人清醒了许多。她坐在连廊上发呆,双脚踏在地上,沾上了沙石,细小的石子扎在粗糙的脚上,有一种独特的触感。 脚上突然传来痛感,一颗石子扎在了脚跟上,正往外渗出血。她皱了皱眉,低下头把那颗石子挑了出来。 突然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他。他手里正捏着一片红叶,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那片小小的红叶有点刺眼。 “怎么了?” “没什么,石头扎人。” 他弯腰看着那个冒血的小伤口,想要帮她处理一下,但她脚一缩。因她那双看起来像是老妪的脚,那么的丑陋,残破而干枯,不想让他人瞧见。霜华看到那双脚也有些意外:“你为何赤足走在路上?救你的时候也是。” “出门太急,忘了穿鞋。”山月觉得这个借口有些扯,不自觉地拿衣衫遮住了那双可怕的脚。 霜华想起了初见她时,周围的草木和湖水都结冰了,旁边还冻死了一条蛇,身上满是伤疤,一身湿淋,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他有很多话想问出口,但心里辗转了几句,只说:“你不要怕,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到这里。还有,衣物若是不合穿,我过几日给你裁几身。” 山月有些惊讶:“你会……裁衣?” 霜华平静答道:“平时无聊的时候,会裁一些,你身上这件本是按照我的身量做的,对你来说是宽大了些。” 她跟着走进楼里,一眼望去整齐摆放着好些衣架和柜子,还有几间房专放纺织机的。眼前所见有些出人意料,一个男人是有多无聊才会弄来这么多门道。她看着眼前的机杼,看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年月了,它们被保养得很好,还能正常运转。 山月会一些女红,前几年身体还算健康的时候经常帮阿娘做些活计补贴家用。她身上穿的这身虽然普通,只是一身素白,但这一看就知道是老手,没有多年经验是做不到这样的。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您真厉害,通晓医理,能把我多年的顽疾治好,还有一双如此灵巧的手,我身为女子都自愧不如。” 他看似不在意她话里有话,只说:“活的久了,总该找些事打发时间的。你想学,我教你,这样一来,日后也有个保障。” 山月摇了摇头:“我想学医。” 霜华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你是第一个要和我学医的人。不巧的是,我一身本事,就属医术最差。” “我不需要大神通,只需要把我的病治好。” 他沉声道:“你这病,药石可治不好。” 第三章 她听到这话,想是和以前大夫所说那般无药可救,命不久矣。她扯出一抹笑:“我知道,这病怕是治不好了,可我也想多活几年,有很多事还没做呢。” 霜华问她:“假使能治好你的病,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山月苦笑道:“我也没什么能失去的了,如果能治好,什么代价我都能接受。” “我有办法治愈,但是这个代价有些重了。” 话刚落下,她双眼一亮,就差没给他跪下了:“恳请恩人指条明路。” 她被这病纠缠十几年了,阿娘为了治好她,用尽了所有的家产,最后只能住在破屋里,风吹日晒雨淋。阿娘没有嫁过人,一生只为她而操劳,为了她,阿娘可以去抢别人的东西,最后被人活活打死…… 山月突然想起昨日昏沉时,那黑黝黝的药汁,急问道:“难道是那副药?”她无比认真地说:“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请把药方告诉我!” 霜华笑了笑:“我一个人自在久了,不需要有个人照顾。” 她咬了咬牙,直接跪了下来:“是要我的身子吗?反正你也看过……” 他脸色微红:“姑娘家清白如此重要,还是不要轻易挂在嘴边。再说了,我可是蒙着眼给你换的衣服。” 山月沮丧无比。果然自己貌不惊人,连美人计都使不通。她颓然坐在地上,像一只霜打的茄子,又像是一朵蔫了的花。霜华轻咳一声:“你只要入我门下,我就能治好你的病,这法子独创于天下,不可授予外人。” 哈??? 他的话像是灰烬中那一点火光。她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很快反应过来,实打实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霜华听到这响当当的磕头声,连忙扶起她:“为师不拘泥于这些虚礼。你伤势未愈的,万一留下病根。” 她不管霜华说的是不是真的,哪怕是假的,她也没什么能失去的,虽然觉得这其中总有些说不清的怪异。 他不急不忙地从柜子里找出一副鞋子,示意她穿上。心系病情的山月,没有深究师父的阁楼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鞋子。 霜华带着她去一个地方,一高一矮的身子走在红色的森林里,阳光穿透了树叶,笼上一层金色。两人一路上没说话,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在酝酿…… -- 第5页 一路上都是红色的树林,她甚至觉得这个地方不会经历四季更替。然而,他们走着走着,便踏入了一片白雪覆盖的天地。草木结霜,山河冷寂。常年极寒缠身,她早已不畏严寒。山崖上长了一片一片的雪莲,它们在这片冰天雪地中,是为数不多的生机。 山月感觉自己不应该踏入这片圣地,怕自己卑微的出身糟蹋了这片冰雪。她看着那一片片雪莲,竟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一片片花瓣透明如蝉翼,看似只需要一点风就能把它们吹散,但它们却只在风中摇曳,不曾掉下半片花瓣,这些看似柔弱的小生命,倒是无比的坚强。 她不敢去碰这美丽的花,霜华见她看花入神,便静静站在一旁,待她看够了,才发现他在旁边已经等了很久了。 “师父,这些花……像在看我。” “我来这片山谷之前,它便已经在这了。想想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这花还是当初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摘一朵吗?” “这是自然,整个谷里的东西你都能用。” 她把花捧在手心,冰凉而轻盈,但没一会儿它就融化成一滩冰蓝色的水,山月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消失不见。她有些难过,看着自己的手心很久很久,好一会儿才说:“师父,我会不会像这花一样,刚盛开就凋谢了?” 霜华摸了摸她的头:“万物灵长,犹有竟时。雪莲开千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不是昙花一现哦!” 山月一惊:“这花已经开了千年呐?!” 他感叹道:“是啊——开了千年了。” 山月望着这一片又一片满山的雪莲,那娇弱的模样,那风中摇曳的身姿,像在朝她招手,她迷惑问道:“它们花开千年为何从未凋谢过?” “漫长的等待,只是为了一个使命。” 她听得云里雾里的,问道:“使命?关于什么的使命?” 霜华笑了笑:“好奇心太强不是什么好事。” “师父放心,就算是什么惊天大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他看着山月求知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以同样的神色求那个人讲些有趣的事。 霜华打开了记忆的匣子,其中夹杂着战争与和平,一个个朝代的更替,一个个国家的灭亡,无论是一时的辉煌还是刻骨的仇恨,都一一湮灭在时间中。而他,就像是个被时间守护,又像是被抛弃的人,他不知自己在这一片红色的山谷中度过了多少个春华秋实,看过多少次叶落花谢。他的记忆从亘古走来,从沉寂的历史长河中重新苏醒,像诗人在吟唱:“我第一次登上天元峰,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话说,天元石降临人间,人们只知道它带来了天元力,只见到巨大的山峦,却不知道它的内部才是这一切的由来,巨石只是外壳,它保护着内层的秘密。天元石的内部是一座巨大的宫殿。霜华还记得宫殿里有一个沉睡的女人,她身穿异族服饰,身上的红衣红得像这片山谷的红叶,那么美艳,那么孤寂。 他像是误闯禁地的毛头小子,踏进了不该涉足的世界,他本想静悄悄离开,但那女人突然醒了,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他这般走南闯北惯了的年轻人,见到这般景象,也被吓得动弹不得。但这始作俑者,见他如此惊吓,却掩嘴而笑。 他还记得自己问了一句:“你是人是鬼?” 女人高深莫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是人是鬼又如何?难道是人你就不怕了吗?” 他年少气盛,直接放话:“你若是人,我一个男人还怕你一个弱女子?” 现在想来,霜华十分后悔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还真打不过她,就算一百个他也打不过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出现在天元峰上,更不明白这里还有一个宫殿。霜华原本以为这宫殿里的女人是神仙,会长生不老。她每天都鞭策他,逼他学这学那的,逼着他爬高不封顶的山,凫最深的水,教他一堆听不懂的法术,那些日子简直度日如年。 不仅如此,这女人还嘲讽他愚笨,说些“想当年,我只需要几日便学会了”的话,亦或将他与周围的走兽相提并论,意思大概说他畜生不如。 他一直很努力,想终有一日战胜她,找回昔日的尊严。但很可惜,这样的愿望最后还是成了遗憾。 她作为师父不过几年,便命数将至。那一天,她很干脆的离开,说想在最后为他做一件事。完全没有问过他的意愿,就这么走了,他甚至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她从天上来,大概是回了天上吧! 山月听得入神,她在霜华平静的话语中,知晓了一个古老的秘密。待他说完她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师父是传说中的那位“老祖宗”,她差点就叫出来了。山月盯着霜华看了好久,才想起来这地方以前与世隔绝,也是近百年才开通上山的路,他当初是怎么上来的? 霜华继续往冰谷深处走去,峡谷里吹来一阵冷风,带起了他的发丝,山月看着眼前的背影,那是一种岁月沉淀的孤寂。 他们越走越深,越来越冷,山月终于感觉到了寒意,她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肩上突然搭上一双手,原来是师父给她披上了一件袍子,一股淡淡的雪莲花香环绕着她,沁人心脾。 -- 第6页 他们来到一片湖前,湖水散发着凌冽的寒气,袍子已经无法给她供暖了,寒冷像在刺激她,已经被压制下去的痛苦被唤醒。她的四肢百骸像是被抽光了血液,双腿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霜华及时稳住她,她又变回了当初虚弱的模样。 凛冽的湖面平静无波,令人窒息的寒冷围绕着她,她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双手紧紧抓住霜华的袖子,强忍着痛苦,脸色煞白,只能感到体内的寒意和酷热。她把手臂抓出了血,霜华一把止住她,并注入一些力量,她体内那两股力量总算安分了不少,但痛苦依旧没有减轻,两股力量狂躁无比,像是要撕碎她冲出体外。霜华连忙采了一朵雪莲用内力震碎成汁喂她喝下去,体内狂躁的力量这才恢复平静,她的意识也逐渐恢复。 山月强想撑着起身,但身体泛上来的虚弱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晕眩,她恨死了这残破的身体。 紧接着一阵大风突然扬起,凌冽的风在周围肆虐,但丝毫都近不了他们的身,一层无形的灵力裹住了他们。冰湖的水突然发了狂,扬起几层大浪,四周的雪莲一一被狂风打碎,满山的花瓣如落雨般随风而去。眼前飘零的花被打散,她如鲠在喉,体内刚被压下去的力量又活了,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风更狂了,像是狰狞的恶鬼围绕着他们,霜华紧紧护着她,此时的山月早已昏迷,意识之外,是一个她不知晓的秘密。 第四章 那湖已经不是湖,是亘古寒冰凝结成的世界。一座空冷幽静的宫殿,宏伟而庄严,琼楼金阙被埋没在冰雪之下,雕梁画栋被风和雪抹去了曾经的神采,只有那泪水般的水晶珠光还在闪烁着。 霜华抱着山月往宫殿走去,她如小兽一般窝在怀里,哪怕陷入昏迷,她依旧疼得眉头紧锁。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满山的花都被狂风带到了一处,落在宫殿四周融化,混着雪水汇入湖中,像一片片流动的水晶,它们在温暖的阳光下蒸出了水雾,朦胧如梦。冰雪覆盖的宫殿在雪莲融水下逐渐显露出它原来的样子。盛怒的狂风早已变成微微的冷风,冷,却不凌厉,不是山月常年经历的那种寒冬的风,更像是宫殿里迎接他们的侍者。 但霜华已无心去感受这风了,缩在他怀里的山月开始越来越冷,她脸上的血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霜华直冲大厅,大厅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石莲,周围是淡蓝色的水,雪莲化成的水全集中在此处。霜华将山月放到石莲上,石莲开始下沉,山月整个身子都被埋没在雪莲水中了,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缓,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周围陷入一片平静,只有风还在轻语。 那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蓝色的水纠缠着红色,像血在水中弥漫,在风的吹拂下,反射冷寂的光。多少年前,同样的风,同样的莲台,“她”躺在石莲中央,带着沉睡的秘密。 只见红蓝相间的水爬向山月的经脉,它们游走着,相融着,像在修复沉疴已久的身体。沉睡中山月,神思早已飘散,她像无主的游灵在迷茫,又像自由的云终于获得解脱。 这是哪里?她走在一望无际的海上,除了水便是一片虚无。她前进着,不敢弄出声响,担心惊动这里的生灵。波纹荡漾,水仿佛在推着她前进,一旦停下来就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她不敢贸然前行,她努力对抗推力,但使的劲儿越大,她前进的距离就越远。由于用力过度,她喷出了一口血,血融入水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摊开手心一看,不知何时她两手心有了淡淡的纹样,两手的花纹是不一样的,摸上去并无异感,她还想继续深究,但这花纹很快就消失了。 不知何处传来乐声,她朝那处望去,除了水还是水,不见其他。她只能一直往前走,来路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突然出现迷雾,她终于看见除了水之外的东西。迷雾阻碍着前进的路,让她逐渐迷失了方向,乐声又起,她只能顺着声的方向前进,走着走着,除了乐声她又听见了鹤鸣,眼前的雾渐渐散了,她看见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世界。 云萦缥缈,万壑千岩,巉岩瀑泻,一望无际的青山碧水。云海下,是繁茂的花,山月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它们和雪莲长得相似,颜色却是娇艳的红,花朵簇拥着,顺着风奔向天空。 她向前踏出一步,整个身子变得无比的轻盈,像是被云托了起来,她走在空中,脚下是千千万万的民众,他们齐刷刷的朝她的方向看来,突如其来的关注让她觉得不安,她低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但民众的欢呼声却依旧此起彼伏。她终于知道这乐声来自哪里,这是一种颂歌,虽然她听不懂这其中的含义,却能感受到其中的虔诚,像一种力量朝她涌来。 这里是哪里?她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换了,珠裙褶褶,绮罗珠履,随风而动,像是云中的霞。她沉浸其中没有多久,骤而一片火光从天而降,直直垂向大地,原本还在欢呼鼓舞的民众躲闪不及,眼前的世界变得千疮百孔,满是硝烟和人的哀鸣。山月想阻止眼前的一切,却觉得她与他们始终隔着一面屏障,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悲剧发生。 乐声又响起了,此时清晰无比地响在耳际,不是之前的颂歌,曲中夹杂着鹤鸣,她从来没听过这么悦耳的声音,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只有那声鹤鸣在呼唤着她。 -- 第7页 眼前的雾散了,又是一望无际的水,水上站立着一只白鹤,她向它伸出手,眼前的鹤却突然羽化飘散。 她猛地醒来,发现自己泡在水中,冰冷的水让她打了个哆嗦。一阵风吹来,是从没感受过的凉意。她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什么时候她能感觉到正常的冷了!身体甚至有一种从未感觉过的舒畅。 霜华在边上小憩,山月小声的喊了喊,她本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不过不需要她大费周章,霜华便醒了。 她问道:“师父,我为什么动不了了?” “你醒得太早了,可能有些反噬,过几天便好了。” 她没多想,接着问道:“我的病算治好了吗?” 霜华的声音有些飘,像被人卸掉一层力似的:“算是吧,但还需要调理。” 山月觉得师父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有什么异状,她接着又问道:“师父,我能不能不泡在水里?” 霜华摇了摇头:“还是等你能动了,自己比较起来好。” 接下来,他就再也没发话了,只是在旁静静冥思,任山月如何叫他都不应。 第二次醒来是在红叶谷,醒来时不见师父踪影,桌上是热好的早膳,旁有一字条: “为师这几日有事出门,今日课业放在书房了。” 想来师父早就算到她今日会醒了,她用完了早膳走去书房,周围安静得只有水车和鸟鸣声,山月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原本她还想和师父分享一下病愈的喜悦呢…… 很久之前,她过着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仇家的追杀让她每天都不敢睡觉,现在身体痊愈,也不用担心仇人会找到这里,却还觉得这一切不太符合实际。她到现在连自己得了什么病,又是怎么治好的都不知道,师父也不提这些。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伸了个懒腰,起身去书房。 山月看着眼前的课业,有些晦涩难懂,有些难度很高,有的很容易理解,她在书房呆了一早上,所获甚少。她拿出笔墨将不懂的抄下来方便日后求解。 按照书中的方法,尝试运转自己的天元力,山月发现自己很轻易地就凝了出来,根本不像书上所言,首次凝聚需要数日才能成功。凝聚成功的那一瞬间,她能感受到整座红叶谷的呼吸,有股力量在树叶间像风一样浮动,能感受到土地上新长出的小草,花间采蜜的蜜蜂,以及溪流的声音,她能感受到红叶谷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陌生。她将自己的思绪扩展开来,想要找寻师父的踪迹,但过不久她便感觉到疲倦,是她神游得太远了。 她的身体不能支撑她使用力量太久,山月觉得有些脱力,她决定休息一会儿。日后的几天,山月除了练习运转天元力之外,还要绕着山谷跑几圈,她需要更强的体魄。 从冰谷里回来,山月觉得自己的病没有复发的迹象,师父也没再叫她用药,不知道根治了没有。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呢?她经常翻阅谷里的典籍,没有看到与她相似的病例,霜华也不知去了哪里,已经好几日都不见影了。她不敢离木屋太远,但屋外的世界总是吸引她,像某种东西在呼唤。 山月能探知的范围更远了,她把神识扩散到上次去过的那座冰谷,冰谷的寒气通过天元力传了过来,但她天生是不怕冷的,这些寒气还不足以让她退却。上次的神宫已经不见,山月继续深入,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阴冷,弥漫的天元力非常浓郁,山崖上还有一个山洞,黝黑的洞口传来一阵阵让她恐惧的气息,她吓得连忙收回神识,心像快要跳出来了。 那个洞口里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气息?气息里夹杂着狂躁、愤懑、不甘,像是要把世间的一切都撕毁,难道里面关押着什么凶狠巨兽?这么恐怖的东西师父怎么没提起过? 山月心有余悸,待在书房里直冒冷汗,但那个山洞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必须做点别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拿出了师父给她的任务图册,上面是一些让她找的东西,千奇百怪,大到一段巨木,小到一块石头,师父让她找这些有何用意?她收拾了一下行囊,想要出去找这些东西。 红叶谷永远都是秋天和冬天,秋之红叶林,冬之冰谷。山月不敢靠近冰谷,毕竟那里是她最不了解的地方。 山月运用天元力越来越娴熟,她将自己的神识顺着红叶谷内的天元力寻找图册上的东西,没多久就搜到了好几样,便顺着脑中的地图去找寻。不过这些东西分布得比较散远,收集起来不怎么轻松。 第一件要收集的东西是一朵花,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草,图鉴上写的是问心莲,是长得像莲花的一种草。这种草长得不远,山月经常能见到它。 第五章 山月走在红叶林里,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脸上,是令人贪恋的暖,温柔得像阿娘的双手。她第一次感受到天地间不同的温度,不舍得入夜。以前的日子是在孤独中度过的,极北之地没有阳光。阿娘走后,她开始了流浪,结果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只因一个可笑的原因走上了逃亡。在长达一年的逃亡中,是红叶谷接纳了她,让她在天地间也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山月无比珍惜现有的一切,珍惜红叶谷的一草一木,也珍惜它的阳光。 踏过一条小溪,不远处是长着问心莲的草丛,山月拿出花锄和铲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泥土里挖出来,再用布装一些泥土,将问心莲的根部重新用泥土包好,才轻轻地放进竹筐里。她在图册上做了个“完成”的记号,便动身寻找下一个任务物品。行至下午,她才把一天的任务基本完成。 -- 第8页 山月在院子里开了一处荒地,将植物重新种植,希望它们能在新的地方生根。 师父还是没回来,她本想用神识寻找他的行踪,但以现在的能力还去不了那么远。她饭后无聊,便坐在连廊上休息,抬头一望红叶谷的夜空,浩瀚的星海,闪烁的银光,那是她见过最美的星空。阿娘的那颗星星在众多的星星中毫不起眼,但她还是找到了它,这颗星星陪伴着她走过了好几个冬夏。 她躺在连廊上,夜里的红叶谷是那么的安静,山里的鸟儿睡了,只有夜间的虫鸣。她神游在宁静的红叶谷里,想要寻找明天的任务目标。 突然!一股强大的拉力拽住她,将她牵引至冰谷,山月觉得大事不妙,想要收回自己的神识,但这回却没那么容易逃脱,她被拉扯着,头上冒出了巨汗。 又是那个阴冷的冰谷,又是那个黝黑的山洞,里面传出的狂躁气息让她忌惮,里面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她又被带来这里? 但那股巨力却没有伤害她,到了洞口就消失了。挣脱了束缚,山月马不停蹄地收回自己的天元力,再也不想把神识扩展得那么远了。 那晚,山月做了一个梦,又梦到了幻境里的那个桃源,身穿华服的她踏在云上,那场让她束手无策的天火又将她吓醒了,抬头一看,外面依旧是寂静的夜…… 几日来,她把红叶林内的目标完成得差不多,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山月非常努力地寻找红叶林里的东西,甚至不用天元力搜寻。 或许是她太过需要师父,第十天霜华缓缓而归。十日不见,他看上去有些不一样,好像比原先瘦了一点。山月一见到霜华,撒丫子就奔上去抱住师父不放。 惊叹于山月的拥抱,霜华有些不知所措,问道:“徒儿,你怎么了?” 山月理了理自己的情绪,答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念师父了。” 霜华看着这个不过年至豆蔻的小女孩,有些心疼她自己一个人待了十天,轻声问道:“为师留给你的课业完成得怎么样了?” 山月拿出那本图册,语气里有些小骄傲:“师父,红叶林里的我都找完了,就在院子里,我带你去看。” 她的小手拉着霜华的袖子,将他带到种满植物的院子里。庭院里都是些山月不认识的花草,图册上仅仅写了名字,画了样貌,所以山月也只能照葫芦画瓢告诉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霜华说道:“徒儿这几日很是用功,可有学习运力?” 山月点了点头。 霜华让她示范一下。 她屏息凝神,瞬息间就凝出了一聚,霜华惊叹于她的天赋,便问她:“凝聚时,可有什么感觉?” 山月如实回答:“凝力很容易,我还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不过只能用一会儿,用不了多久就没力了。” 霜华说这是她体弱的缘故,让她寻找的花草里很多都是锻体的药材,接下来是教她药学的知识。山月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药学”是他最不擅长的,便问:“师父,这个药学难吗?” 他笑了笑:“不难,连我都能学会。” 原来霜华口中的“药学”,仅仅是针对她体质而言,只是为了让她体魄变得更强健。山月每天自己熬药,药汁很苦,但比她以前喝的甜多了。 转眼间,山月已经十五了,已在红叶谷中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她没想着出去,因为外面的世界只有追杀,她宁愿在红叶谷里待上一辈子。霜华也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她的天赋很好,教她什么都很快学会,霜华还打趣她比他强多了,师祖老将他和走兽比较。 霜华是除了阿娘外对她最好的人,每次修炼回来身上总是带伤,他便研制一些便携的膏药让她带在身上。每次生辰师父会送她一件衣裳,那衣裳不知什么材质,她从未见过。以前流浪的时候去过一些富贵人家,他们的锦衣华服总是让她羡慕,但那些衣料和师傅裁制的比起来,却是云泥之别。师父裁制的衣裳穿在身上,轻如云烟。在她眼里,师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绣,能画,能医,就是个神仙。 他将她培育得能独当一面,某种情绪在悄悄酝酿…… 霜华外出得更频繁了,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半年。他叮嘱过山月不要靠近冰谷,山月一直遵从师父的教诲,连神识都没靠近冰谷半步。她一直没敢问冰谷里的秘密,两年前那次神游,是她最后一次接触那个神秘的山洞。神识扩展时,她特意绕开冰谷,巨力也没有出现,好像那次意外根本没有发生过。 她的梦却越来越频繁,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睡眠,她不得不对自己用药,好在师父的书房里有很多医学典籍,在图册上也找到了几味用于治疗失眠的药草,但不知与平时服用的锻体的药会不会冲突,也不敢乱用。 刚开始服用治疗失眠的药还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时间久了,产生了耐药性,药物已经无法阻止失眠了。那个毁天灭地的梦,那个神秘的山洞一直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不去,梦变得更清晰,她甚至能看到那些人们脸上绝望的神情,能听到火烧的噼啪声、绝望的哭嚎声,这可怖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像在告诫她不要忘记什么东西。 梦境的煎熬让她变得憔悴,山月决定直面这个挑战。 山月开始回想那个梦境,将梦里的场景记画下来,尤其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元素。 -- 第9页 踏在空中的人,恢弘的颂歌,红色的雪莲,祭祀中的民众,突降的天火。 这是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她又觉得这梦和第一次的有所不同,仔细回想出现第一次的幻境是在月神宫治疗,她在一片无边的虚无中前进,第一次见到了那场灾难,人们的颂歌变成了哀嚎。 声音!声音的不一样!第一次和后面的几次梦境,多了一个不同的声音,是那带她出幻境的鹤鸣。后几次的梦是没有鹤鸣的,可是红叶谷并没有鹤,何来的鹤鸣?为什么鹤鸣只出现在第一次幻境中? 山月觉得自己需要去冰谷寻找自己的答案。那个诡异的山洞,说不定就是自己噩梦的来源。保险起见,她先用神识去打探。 她的天元力顺着风穿过红叶林,能看到月光穿过红叶映在地上的影子。月上中天,乌云在月光的照射下,像一层薄纱,骤而云层密布,红叶谷的夜开始下雨了。山月很少遇到夜间下雨,原来山里夜间的雨是那么的凉。 神识踏过熟悉的路,直奔冰谷,两年没去过冰谷,但它的一切却让山月无比熟悉。冰谷里那个诡异的山洞一直纠缠着她,即使她故意转移注意力,山洞那股想要撕毁一切的狂躁气息却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像是蛊惑人心的欲念吸引着她,勾引自己一探究竟。然而,神识在冰谷谷口就停住了,她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撞得自己两眼昏花,头晕目眩。山月被神识反噬得有些严重,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红叶谷某个角落,正在修炼的霜华睁开了眼睛。他当然感受到了冰谷天元力的震荡,那是他设下的屏障,为了防止山月进入冰谷,她日益增长的力量让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加强屏障。 霜华和她强调过无数次,冰谷里的东西不是她能面对的,冰谷里除了月神宫,还关押着一只凶兽。霜华从未见过那只凶兽,他登峰之前那个山洞就已经存在了,“她”曾经告诉他不要靠近那个山洞,不要惊醒里面的东西。 冰谷的震荡让他知道山月正尝试进入冰谷,这是个非常不祥的信号。然而上次的反噬让他损失了过半的功力,他所剩不多的力量不知能不能阻止山月。那是个可怜的孩子,本该快乐地长大,却有个悲惨的童年。原本想给她一段快乐地记忆,让她无忧地长大,能更积极地面对这个世界,看来是不可能了。 该来的总会来…… 第六章 山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是撕裂的疼。旁边是师父,他就这么坐着,也不吭声。山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她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你,今天区里哪里?”霜华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也很平静,但整个人的气息与往常却有很大的不同:“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徒儿知错了。最近一直睡不好,经常做同一个梦,我觉得那个地方可能是解决的关键,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违背师令,擅闯冰谷。” 她似乎能看见霜华脸黑得能滴出水来,只好低下头,不敢看他。 霜华逐渐冷静下来,他顺了顺气,把自己的心火压下去,平静道:“我知道你会去那里,所以在冰谷设置了障。这回伤到哪了?给我看看。” 他给山月号脉,发现顶多就是天元力反噬罢了,休息几日即可恢复。他提起山月的梦,问她梦到什么,为何一开始不说。她觉得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说出来,谁知道这个梦会反复出现。山月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当她说到那声鹤鸣,霜华的眼神变了,那种变化稍纵即逝。 那场灾难是什么呢?山月觉得可能与上古时期发生的战争有关,红叶谷本就是异界之物,是天元石的核心,诸多神秘之处没有人能解释清楚。甚至连冰谷里关押着什么东西,霜华千年来都没去了解。 与其说不了解,倒不如说是不想去碰它。 霜华重新研制了一些治疗失眠的药,他本就是提前出关,若不是山月触发了禁制,也不会急忙跑回来。为了防止山月再去冰谷,他还将冰谷的禁制再加强了一遍。以山月现在的能力,是没办法强行进去的。 山月喝了师父研制的药,果然不再做梦,日子又回到从前。 如今的山月不再局限于寻找任务物品这么简单的修炼方式,她学会了控制。她的力量非常特殊,纯粹得如霜华所说,只在师祖身上见过,属于返祖现象。始祖的天元力能凭空让物体结冰,能抵御一切寒冷,山月不再是那个被追杀而毫无还手之力的病秧子。 但她并不满足于这些,常常沉浸在书房里学习术法,师父偶尔点拨她一二,基本靠她自己领悟。书房里的法术她都学了一遍,逐渐开始融合自创,经常出现意外,有次差点把红叶林里的植被全部冻死,还好收招收得及时。 有一天她修炼时,探测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一片湖。山月站在湖边,觉得这湖有些熟悉,说起来,当初她就是在此被师父捡到的,还冻死了一条蛇。 这湖看不到边界,只看到天边的云。阳光穿过湖面的薄雾,反射微弱的光,这些薄薄的轻纱逐渐被日光蒸腾,却又源源不断产生新的雾。山月扩开自己的神识,想探知湖的边缘,如今她的神识已被她修炼得炉火纯青。这么一探很快就到了边缘,让她惊讶的是湖的边缘是一片虚空,虚空无穷无尽,让她感觉自己彻底与外界毫无联系。 -- 第10页 山月自嘲:自己可不就是和外界毫无联系么? 离开湖,她打算回家,不自觉地望了冰谷的方向,连忙回神,担心自己又被蛊惑。明明自己冰谷离得很远,又有红叶林围蔽,丝毫不见它的影子,可那冰谷深深印在自己脑海里,如临其境。 又有想去冰谷的苗头,山月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绝对不能靠近那里! 这时山里出现了一股震荡,气浪将她掀翻在地,直至撞到一棵树,血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她艰难地起身,身体被撞得使不上劲儿。她喊着“师父”,想让霜华听见,可一点回应都没有。她惊慌地看着四周,那股气浪让她非常熟悉,是山洞里那股狂躁的气息。莫非凶兽跑出来了?她连忙奔向冰谷,却见霜华躺在谷口,山月连忙把他扶起来。 “师父!师父!”她拍了拍他的脸颊,但毫无回应。“师父,你别吓我!快醒醒!” 苏醒的霜华看见山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赶她走,让她回红叶林去。但山月却想将他带回去治疗,霜华推开她,想用天元力送她回去,但最后一丝天元力被他用来加强禁制了。 山月艰难地背着霜华离开冰谷,那股气浪又爆发,直接将两人卷出了好几米远。她连忙将师父背起来,气浪席卷着她,险些再次摔倒在地,终于找到一处能暂时躲避的巨石。霜华的脸色很苍白,刚才他一定是想强行把气浪封印在山洞内,但气浪太强,直接将他重伤。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这些还是霜华给她研制的。给师父包扎好伤口,山月用神识探知了一下整个谷的情况。气浪的爆发摧毁了很大一部分,家也只剩下地基,什么都没了。山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抱着师父一直不吭声。 师父的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哭了,师父还没死呢。” 这下她哭得更厉害了:“什么都没了,家也没了。我种的树……呜呜呜……昨天才结了果!还有我养的鸟,它们的宝宝昨天才破壳……” 山月哭了很久,待她平复,霜华让她带他去冰谷。山月一听,急忙打断这个荒唐想法:“师父!你不要命啦!” 他却坚持着,死也要去冰谷,山月拦住他,一如当初他拦着她接近那个山洞一样。霜华却说:“一切只是我们的不了解,阻止这场气浪的关键说不定就在山洞里。” “气浪是从冰谷爆发的,太危险了!你不能去!要去我去!” 霜华恨不得把她敲晕,严肃道:“你去?你有几条命去?靠刚学会的法术?” 山月反驳道:“刚学会的法术也比师父强。” 霜华刚说出了个“你”字,山月就眼疾手快一个手刀敲了下去,他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山月把师父安顿好,对着他说了声“对不起”。 带着无穷的怒火,山月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周围的气温因为她的盛怒骤降,红叶林的树叶结上了冰,她连正常的路都不走了,直接踏着冰走过去,挡在她面前的巨石被她冻结,一脚踏过去,化作碎块散向四周,她硬生生靠着冰开出了一条路,直插冰谷深处。 冰谷的气浪阻碍着她前进,她艰难地来到谷口,霜华曾经设下的障早就碎了,这是她第二次亲临冰谷,第一次是为了治病,后几次都是神识探测。气浪携卷着破碎的冰,刺骨的冰在她的身上割开了数条细痕,但这些都无法阻挡她前进。 当她伤痕累累地来到那个山洞,一切都安静了,连气浪都停止了,仿佛这一切就是为她而来。 随着山月逼近,狂风袭来,一道一道,似要把人碎尸万段。狂傲的威压丝毫不减,她闷哼出声,脸色苍白。突然,狂风消失了,威压也减弱了许多。她连忙拿出药来调理内伤,抓起一把药就吃。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前往山洞深处。 幽幽深处传来水滴声,间断间续的喘气声、脚步声在山洞中回荡,似有人尾随身后,令人时不时往后望,山月特意弄大走路的声响,以此来安慰那是自己的脚步声。 前方黝黑得像一团化不开的稠墨,阴冷的水滴在她的背上,背脊一阵发凉,此时她萌生退意。即使她想出去也做不到了,入口的路早已改道——她背后碰到的竟是块石壁! 眼前只有一条路——通往前方的路。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她不禁懊悔自己的鲁莽,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这通道走不完似的。山月的腿有点累了,前方的光线不再那么暗,她依稀能看见前面有个发光的小点,意识到可能是出口,她连忙加快脚步。 她走过狭窄的通道,视野重新变得开阔,此处的天元力十分浓稠。 只见一个男子被钉在上面,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他的头和手脚都被铐着,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还能动。他见到山月,直勾勾盯着她。 山月看到眼前的人,以为他就是始作俑者,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就是你!伤了我师父!” 奈何这男子只能微弱的声音,连话都不会说。看着他受尽折磨的样子,山月丝毫没有同情。 那男子眼都不眨一下,充满防备地绷着身体,好像要保护自己的领地一般。山月看着这可笑的举动,这种情况下他拿什么保护自己? 越发靠近,只觉迎面而来一股恶臭,她看了看,竟然是从他的背部散发出来的。男子黑色黯无光泽的头发被褐色干焦的血黏在一起,背上的鲜血依旧在汩汩地流着,还有背上狰狞的伤,腐烂的肉和新生的肉黏在一起,脓水顺着血流了出来,其惨状令人侧目。 -- 第11页 此人一定是被关押得久了,才满腔愤懑,引发气浪攻击红叶谷。 山月如此想着。 他精神委顿,气若游丝,终于说出了几个字:“不……不是我。法阵破了,快去……修复……” 第七章 山月用神识探知周围,这里的场十分的混乱,场的中心有个旋涡,一直外喷天元力。 越发靠近挂在山壁上的男人,越能闻到伤口腐烂流脓而散出的恶臭。山月不由得捂住鼻子,小心翼翼地取下钉在男子身上血迹斑斑的石钉。石钉与皮肤长在了一起,取出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皮肉。他早已毫无知觉,即使取下了钉子,手也只能无力地垂着。山月正打算解开男子两肩的镣铐,突然被一股力道撞开,像失去引线的木偶直直地摔在墙壁上。 气浪又开始爆发,他们正处于场内,首当其冲。霸道的天元力冲出山洞,不知往何处去了。 山月被撞得头晕目眩,出现了耳鸣,眼前模糊不清。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冒金星,凭着自己的感觉摸到了男人手臂。 此地不宜久留,山月咬咬牙,不管男人疼痛与否,眼一闭,心一横,迅速把镣铐解了,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山月草草帮他包扎了一下,扛起他就往山洞深处逃,直到快虚脱了,离气场有很长一段距离,才把人放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检查了男人的鼻息,还有几口气,背上的血渗透了包扎的布,山月翻了翻随身携带的药,几乎都是丸状的,眼前的人可咬不动这些东西。她只好把药丸碾碎,山洞里有泉水,她把泉水冻成碗,将药粉混着泉水盛到男子面前,见他神志有些清醒了,眼疾手快地撬开嘴,把药汁慢慢倒进去。他有些被呛到,山月原本想拍他的背给他顺顺气,一看到背上的伤便止住了这个想法。 男人恹恹的,没有一丝力气,山月拿出一块饼,问道:“你饿不饿?我这有吃的。” 他的眼神里是对食物的饥渴,她往回一缩,说道:“给你吃可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只需要眨眨眼就行。” 男人配合地眨了眨眼。 “红叶谷气浪爆发是不是与这山洞有关?” 他眨了眨眼。 “与你有关吗?” 他眨了眨眼。 山月眼神变得冷漠,凝出了一块冰锥,直指他的咽喉。男人想解释什么,可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如蚊蚋般的声音。 许是山月的药起了作用,男人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用自己的血,写了“法阵”两个字,山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将饼塞到他的嘴里。 他奋力地吃着那块饼,饼屑掉在地上想去捡,山月制止他,告诉他包里还有。男人把山月包里的饼一扫而光,还继续盯着她的包。山月看他有了力气,便问道:“说吧,我需要怎么做?” 男人挣扎起身,站起来比她高了好一截,黑暗中只有微弱的光,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他走路还有些踉跄,山月想去搀扶,他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只说了一句:“跟来。” 男人往深处走去,越往里,气温越低,她本就不惧任何寒冷,他竟然也不惧。他领着她来到一处地下湖,随着他们的到来,周围的夜明珠亮了,照亮了整个山腔。周围结着厚厚的冰,湖的中央插着一把剑。 他看着那把剑,眸子里的恐惧稍纵即逝,丝毫不想看它第二眼,只对山月说:“那把剑,□□。” 山月质疑地望着他。 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时间了。” 他刚说完,突然出现强烈的震动,周围的冰都裂了,头顶的冰锥落下,朝着山月砸去。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直接将她一推,她离冰锥咫尺之遥,冰却直中他的背,锋利的冰锥贯穿了他。山月从未见过如此惊险的一幕,不由得尖叫,她连忙爬过去捂住他的伤口,慌乱地抹止血药粉。 男人血流不止,气息微弱,却依旧让她去拔剑。 山月再也不耽搁,直奔湖心,湖水在她的脚下凝结出了一片片冰。剑并不远,但她却觉得自己的速度还不够快。手握住剑柄的一瞬间,一股巨力窜进了她的身体,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血的铁腥在空气中蔓延,如万蛊噬心的痛苦让她险些脱了手,剑仿佛长在山体里,即使用最大的力气也无法撼动半分。 正当绝望之际,那股窜进身体里的力量流向四肢百骸,宛如神助,剑,终于松动了。 剑拔出的一瞬间,地动山摇,整座山洞轰然开裂,剑气横扫了一切,山月被刮进了湖里,手里的剑也不见了踪影,一股要将身体撕裂的痛楚袭来,血混着水灌入口腔,身体无力地往下坠,在她昏迷之际,似乎听到了龙翱翔天际的嘶鸣…… 不知过了多久,山月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风,以及水的触感。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冰谷的湖岸。冰谷里爆发的气浪已经结束了,她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山洞坍塌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焦急地寻找那个人,却丝毫不见他的影子。她跑向那个山洞,眼前所见只剩一片废墟,地陷出一个巨大的坑。她抱着一丝希望朝里探测,却根本没有活物的气息。 良久,她从袋子里拿出了最后一块饼,久久地看着它,她用内力震碎饼,冰谷里的风是刺骨的,它带着男人还没来得及吃的那块饼,吹向那黑不见底的巨坑…… -- 第12页 数日后。 满是枯枝败叶的林子里,霜华正躺在一张椅子上,懒懒地晒着太阳。不远处的山月正拾取着重建房子的木材。 连日来,山月只专注于修复房子,沉默寡言,从山洞里出来,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不是修房子,就是疯狂地修炼,从早到晚,废寝忘食。 她已经不再修炼自己的灵识,反而专注于武道和体魄,但她天生体质孱弱,如此体量,是经不住这么高强度的修炼的,常常被拉着巨石的绳索勒出血痕,或是不堪重负晕倒,山月却为了发挥身体最大的潜力连药都不吃,流血了,就涂一下药粉,受了内伤,就通过打坐运气修复。 霜华担心她会走火入魔,偶尔提出切磋,山月便以他还需调养为由拒绝。实在拒绝不了,也不敢尽全力,担心会伤到自己的师父,但霜华却招招下狠手,将她逼得屡屡败退,她便直接缴械投降,把剑一扔,继续自己的修葺事业去了。霜华下不去口责骂她,眼看自己的徒弟就要溺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不安地问:“月儿,有什么事可以说,不要憋着。” 山月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霜华继续问道:“是为师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她却继续否认:“师父待我恩重如山,错也是我的。” 霜华叹气道:“是山洞里的事吧?” 她不说话,霜华觉得她这是默认了,继续开解道:“凡事郁结于心,于你并无好处,有何疑惑,不如与我说。” 山月背过身去,声音低沉:“师父为何会收留素不相识的我呢?为何人会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反问道:“倘若你我素不相识,遇到数日前的那场灾难,你会救身负重伤的我吗?” 她很干脆地回答:“不会。月儿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一个不相干的人。” 霜华叹了叹气:“所以,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与其纠结这些,不如专注眼前。” “师父救我,大抵是因为一个“慈”字。” 霜华走到她面前,山月的视线扎在他身上,他问道:“爱护众生,解他人之忧,是为慈;以上对下,爱护幼小,心系之,是为慈。徒儿觉得为师是何种‘慈’?” 她思索道:“师父悲悯苍生,是大慈,自然不会将关爱倾注于一人。我,不过是大慈中的沧海一粟。” 霜华叹了叹,没接话,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泛着微光。他身处一片废墟中,却没有沾上一丝尘埃,明明看起来很年轻,却让人觉得是一个久经风霜的老人,身居世外,目中存万物,胸中有丘壑。 山月看着已经逐渐被修复的木屋,估摸着狂风应该再也无法撼动它丝毫,便提出这几日的想法:“师父,红叶谷有出口吗?” 听到她问这个问题,霜华竟不觉得意外:“你想出去?” 山月反问道:“师父在红叶谷待了千年,不想知道外界有何变化?” 霜华说道:“一只长期呆在笼子里的鸟,怕是不会飞了。” “鸟儿久在樊笼里,也会有飞的渴望。” “即使有被当成猎物撕得粉碎的可能?” 她答道:“师父神通广大,不是笼中鸟。月儿如今也学有所成,出去也不会被欺负。” 霜华不再说什么,他取出一只木盒,盒子里躺着一颗白色的珠子,珠光莹润,散发着微弱的光,对她说:“吃了它,你就能出去。” 山月拿过那颗珠子,问道:“这是何物?” 霜华解释道:“红叶谷进来容易,出去难,你沾染了这里的力量,它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这是能让你安然出去的东西。” 她问道:“会有何代价?” “你会忘了这里的一切,也会……忘了我。” 第八章 “你会忘了这里的一切,也会忘了我。” 这句话像烙印一般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她曾经误闯此地,一度认为这就是归宿,是绝对安全的避风港,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谁也伤害不了她。 她逃避,想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从未想过要离开,如今却也是囚笼,出去的代价如此,她该出去吗? 孤蓬般的命本可在此了了一生,但不知为何生出了想这种欲望,要出去的欲望在气场平息后愈来愈烈。 手里的珠子散发着微光,这是霜华给她的选择。 他不急不忙,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山月没问珠子的来处,里面的力量平稳地流动,躺在手心里,是温润的触感。这是唯一能让她安全出去的东西,但代价是忘了这里的一切。 他们来到一片湖边,那是片不同于冰谷的湖,周围生气氤氲,满湖春色。这是山月上次来过的湖,她还记得湖之外是一片无尽的虚空。 两年前,他们在这里相遇,她再也没出去。 此处的湖光山色,不同于红叶谷的秋,是令她贪恋的春。一望无际的湖,连接着天际,如虚空中生出一片海。霜华站在岸边,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像世外的谪仙,他的声音如山谷里的晨风从远古走来。 “水,是连接外界的桥梁,飞天镜能带你离开这里,但我不知道它会送你去哪里。” 这片湖叫飞天镜,她当初坠入的湖也叫飞天镜。飞天镜是那么清澈,但却有极其苦涩的水,一尝就让她想起低到连尘埃都不如的过去。尽管山月心里一直想出去,但到了湖边却不敢再迈出半步,她不知自己是否准备好迎接外界,不知道出去时会遇上什么样的意外,也不知道是否能放下这里的一切。 -- 第13页 山月敬仰霜华,尽管他对她不存在男女之情,但却十分让她依赖,他陪伴的时光很少,却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刻出现。知道她不喜欢□□预,所以对她所做所学都不会过问太多,但在她迷茫的时候,却能引领她到最合适的方向。 她不是念旧的人,但她也不想忘记。更重要的是,她尽管有十足的把握在外界生存,却找不到做这件事的意义,仅仅一个想要出去的念头,就要舍弃这里的一切?去留的意义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出来。山月一直很理智,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也不会救没有价值的人。 但山洞里的那个救她的人,实实地将她的价值观击得粉碎。 ——人,有的时候,会做一些很没有意义的事情,哪怕放弃自己的生命。 离开红叶谷,也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不仅没有意义,还很冲动。 能从红叶谷出去的人,皆非凡人,一如始祖红叶,她曾创下了无数的传说,但最终也只能活在传说里。霜华在此孤身待了千年,半点出去的欲望都没有,他了解红叶谷,所以更知晓出去的代价。 山月深吸了一口气,刚开始满腔热血的欲望冷了下来。 “师父,我想,我还是迟点再出去吧。” 是的,她放不下,此行不是下山历练,一旦离开,她会找不回原来的路,即使找到了,也不会记得一切。 霜华平静的脸终于有了波澜。他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山月在他的眼里,终于看到了别的情绪,那是一种不忍,抑或是挣扎。他回想起刚见她的时候,脆弱得像一只小兽,却有种特别强烈的生存欲,如今看她,还是那么懵懂。 他直盯湖面,徐徐扬起手,湖面生风,继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种异样的感觉溢上了山月的心头。一步,两步,三步,他向她走来,如往常一样,不紧不慢。 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连忙后退了几步,霜华却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一种不容挣扎的力道钳制住了她。他不知从何生来的力气,一直拉着她往湖边走。她挣扎着,一直喊着“疼”,但他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迹象。 近乎是驱逐,没有回去的余地。 山月不得不凝出了冰,寒气爬上了他的手,想要以此让他松手。他冷静地看着手上的冰,像在看着一件无比平常的事物,眨眼间手臂上的凌寒就被他融化了大半。山月又凝出了那股寒气,但还没爬上他的手,她的力量就像是突然被卸除一般,再也凝不出半点天元力。 一切皆徒劳,她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霜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将珠子塞进了她的嘴里,将她推下了湖。 山月挣扎着往岸上爬,可腿像是被什么拉住了,一直将她拖向深渊。岸上的霜华一直看着她,宛如一尊不可违逆的雕像,她嘴里一直喊着“师父”,仿佛这样做就能给他带来一丝悔意,但灌进来的水让她口齿不清,连呼吸都很困难。霜华一直盯着湖中挣扎的山月,直到湖面上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连涟漪都没有,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心却随着这寂静,起了千层浪…… 山月被一股强大的水流卷进了湖的更深处,身体像被撕成了一片片,下一秒又被强行粘合,飞天镜的水非常暖和,但她好像掉进了万古的冰层里,从心顶凉到了脚尖。 她看着越来越远的水面,光线在逐渐减少,她回不去了。 多想抓住师父的手,可记忆中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他不论温柔还是狠心,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这一切都在消失,连感知也在消失。 她的身体正在化成齑粉,即将化作丝丝天元力,被飞天镜吸收。 红叶谷不允许任何一丝力量逃出去,它会毁灭所有走向出口的生机。 ——是的,只有死物才能出去。 但她的身体却又在重新组合,胸口上发出一抹微弱的光,它将散向四周的齑粉重新聚拢,维持着一个人形,却没有心跳。 这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人们常说穿越黑暗,能见到希望的曙光,走向充满希冀的未来,可多少人消失在了黎明前。 她胸口处的光,照亮了一小块暗面,像一支点着灯的夜船,穿行在黑色的海上。 不知过了多久,虚空中逐渐有了别处的光,水流将她送向远方,光越来越耀眼,亮得像要把人融化,但那是冷寂的光,没有一丝温度。 心口上的光熄灭了,迷途的旅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阳光照射下的长河,远远望去是一条白色的光带,羊群在河边吃着草,团团移动的白色,如草原上的白花。 它们突然感觉到什么异况,动物的本能让他们远离河岸。 羊群在逃离,地面在震动,像大地跳动的脉搏。 一团微弱的光出现在了河上,是人形的模样。巨响唤醒了河岸上的女孩,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像有蛊虫在心里钻,她不由得闷哼,锤了好几下自己的心口。 她的意识开始回笼,仔细观察四周,如此陌生,已然不是那幅冰天雪地的景象,身上的伤都痊愈了,浑身都不对劲,她掉进湖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应她的只有脑中的空白。她挣扎着起身,寻找草原上的人迹…… 但她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连路都走不动了。剜心之痛,让她落泪,心里好像空了一个洞,再也填不上去了。 -- 第14页 她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努力地走向他,但那个人影却一动也不动。 扑通,虚弱的躯壳终于倒下。远远地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呼叫,她合上了眼。 半年后。 天微微亮,草原上升起了炊烟,年轻的牧女在准备早餐,她娴熟地热好羊奶,将食物端到餐桌上,习惯性望了望还在睡梦中的老人,不出半刻,被褥动了,老两口睁开眼,被早膳的气味唤醒。 老婆子拍了拍还在睡的老头子,牧女用完早饭,便去放羊。 羊圈里的羊抱团取暖,它们毛发的白色是最暖的冬色。 屋子里的老夫妻看着外面牧羊的女孩,心中很是复杂。 老头子叹气道:“村子里只剩她一个女孩了。” 老婆子也叹道:“外面兵荒马乱的,隔壁的村子昨晚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牧女赶着羊走远了,帐篷里的对话也消失在了风中。 晨风习习,她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处吃草的羊群。突然一阵骚乱,羊群惊慌散向四周。草原上的羊是警惕性很强的灵物,它们能及时感觉到威胁,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第一反应就是稳定羊群。 慌乱的羊群听到山月的口哨,朝着她的方向聚拢,她数了数,发现没了好几只羊。 草原上的羊是硬通货,她家本就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没了那几只羊,很可能会熬不过这个冬天,她只好先将羊群赶回羊圈,只身寻找走失的那几只羊。 这是她第一次弄丢羊,她在辽阔的草原上寻找那几点白色,远处突然升起了浓烟,她跑过去,想一探究竟。浓烟离得很远,她必须跑到高处才能看见。 但她没想到会看到那样的一幕。 第九章 她站在高处,遥望远方的浓烟,山下的村子被火包围,人们四处逃窜,一只白色的鸟突破烈火,但一支箭截住了它逃向自由的路。白鸟折翼落下,坠入悬崖。 山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连忙将自己藏起来。 那只坠崖的白鸟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在意那只坠崖的白鸟,甚至想绕过战火去救它。 这里的战火很频繁,高崖下的村子常遭侵略,高崖上的人出不去,下面的人也上不来。曾有许多逃难的人尝试爬上高崖,但如刀劈般光滑的石壁,根本无法承载人的求生欲,山脚下布满血痕、刀痕,那是他们挣扎过的痕迹。 数百年前,国与国之间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他们分裂吞并,曾经和平的七大国不复存在,古老的协议与传说一并留在了过去。 这片大陆没了强者的威慑,终归露出了原来的模样。 有些国家能在乱世中明哲保身,他们拉拢拥有天元力的天士组成军队,但这些国家往往强大而克制,因为上面还有一个凌虚派监视着所有的天士。 天士师从凌虚,凌虚监控天士。国家的发展需要这些强者,这些弟子毕业后为了财富、权利、地位会依附一个国家,但他们不会忘记自己曾是凌虚人,如有任何天士违反规则,会遭遇凌虚天枢的捕杀,所以凡是有天士的国家,无一例外,极其“守礼”。 高崖睥睨在混乱的世界中央,无论外界多么残酷,始终无法波及这里。 高崖上的人和高崖下的人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个地方没有天士,地势险要的山崖,终归会被某个国家吞并。战火将山崖下的村庄烧得面目全非,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选择归顺某个国家,二是选择誓死一搏。 入侵者看到了高崖,高大的山体挡住了阳光,这是兵家最为看重的自然要塞。 “这座崖叫什么?” “龙骨原。”另一个士兵说:“传说曾是巨龙栖息地,龙死后,留了自己的骸骨守卫此处,因此得名。” 山底下仰望龙骨原,是多么的巍峨,它遮天蔽日,光站在山下就感觉到一种压迫之感。 有个士兵亲自点燃了火炮,出膛的炮弹撞向山体,光滑的山体被砸出一个巨坑,回荡着巨大的响声,像龙的长鸣。 炮火伴随着士兵的欢呼,他们看着巨坑,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是被改良过的武器,用于攻城,他们每到一座城市,每一处要塞,摧枯拉朽,吞并了一寸又一寸的土地。 山体再次响起了哀鸣,又一次攻击冲向山体。山下的村民满面怒容,这是他们的圣山,炮火轰山,如打在自己脸上一般疼。 冲击波将始作俑者掀倒在地,他们这才收起发红的火炮,高崖上的山壁开始破裂,光洁的石壁出现条条巨痕,神圣的高崖第一次如此狼狈地展示在人们的眼前。 入侵者像在观赏一座战利品,他们露出满意的微笑。 绝望弥漫着龙骨原,人们多希望巨龙再现,赶跑这些可憎的入侵者。但传承了千年的传说终归是传说,他们没有看到传说中守卫他们的巨龙,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看不见光的路。 入侵者们将村民赶到了一处,作为俘虏,也作为奴。 有个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死活不肯过去,她的眼里是惊恐,却又坚定。她望着布满裂痕的龙骨原,那被炮火轰击没了一半的山崖,哭喊着:“神啊!请救救您的子民!”随即,抱着孩子猛地撞向龙骨原,血花溅射在山壁上,一大一小,在人们的眼里是多么的刺眼。 -- 第15页 人群起了骚动,刀剑相接,皮肉破开,血绽四方,不知是勇敢还是绝望,末路生狂花,胆从绝境生。但这些骚动,在入侵者的威压下逐渐冷却,人们望着山壁上的尸体和那高耸的崖顶,眼里有把火熄灭了。 ——这个世界没有神。 山月躲在岩石后,看着逐渐离去的人群,松开捂着嘴的手,大口喘着气。 他们为什么要撞向龙骨原?还带着那么小的孩子。 这个所谓的神,根本不存在。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根本没有神会听到他们的声音!高原上的人作为圣者为什么不去帮助饱受摧残的村民?他们世代受着山下村民的供奉,却不庇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虐杀,生灵涂炭,甚至连圣山被破坏,连半点抵抗都没有。 龙骨原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人,连自己的信徒都保护不了。 呵,自己更没存在的意义。 出自天河的山月,被奉为高崖上的神女,天河源于天穹,没人知道源头在哪里。她也不知道“神女”这个称呼有什么作用,没有人告诉她神女的职责,只是被大祭司莫名其妙推为神女,受着高崖上的供奉。 作为龙骨原上的神女,却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躲在背后,眼睁睁看着山下的村民被欺凌,被奴役,和那群尸位素餐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坐在地上,一直望着山下的村子,眼神空洞。 突然!一抹白色从浓烟中爬出,那是折翼的白鸟,它趴在地上,翅膀在奋力地扇着,中箭的白鸟根本无法飞翔,它拖着自己受伤的翅膀,一点一点地往前走,离开那片废墟是多么的不容易,疼痛最终会耗光它的力气。 山月看着那只白鸟,只要它能飞起来,飞到这里,它就还有希望,她多么想下去帮助它呀!可是高崖没有下去的路。 她焦急地思索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她翻箱倒柜地找着,整个家里都被翻了一遍。 终于找到了一捆绳子,她把绳子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卷好往悬崖边赶。 崖底吹来一阵阵风,她不敢往下看,站在崖边止不住地发抖。那只白鸟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山月咬咬牙,开始慢慢地沿着绳子往下爬。 她不知道龙骨原有多高,但她能在龙骨原看到云,如果失足,可能尸骨无存。山月有很好的耐力,她以前还是很虚弱的,但从天河出来后,她的体质就异于常人。为了救那只白鸟,她加快了下坠的速度,绳子的摩擦让她的手破皮出血,这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冷汗,山月整个人都紧绷着。 绳子的长度有限,不到半山腰就到尽头了,距离地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心有不甘,难道自己连一只鸟都救不了?她看着自己腰间的绳索,还有选择,那就是松开绳子跳下去,但很可能会摔成重伤。 那只鸟一动不动,怕是不活了,山月看着那只白鸟,多么希望它能自己飞起来,飞到龙骨原。 她吊在空中很久,近距离看着那只白鸟,她能看清了。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鸟,如鹤,却不是鹤,羽毛的尾部还有金色,翅膀的箭将它禁锢在地面,她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在不断地流逝。 山月咬牙一松,将自己贴着山壁往下滑,火辣的疼痛从后背传来,她不由得闷哼出声,失去了绳子牵引的山月,很快就到达了地面。 她重重的摔在地上,伴随严重的耳鸣。异于常人的身体让她在撞击下幸免于难,尽管如此,她依旧伤得不轻,背部的血沁出了衣物,她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只鸟。 鸟儿气息微弱,感受到她的到来还缩了缩。她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头,安抚道:“我会救你的。” 她抬头望着龙骨原,若是被发现擅自离开,定会面临严酷的处罚,尽管她是神女也一样。但她本就不愿当什么神女,此时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山下的村子被烧没了,那群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出现,她抱着受伤的白鸟寻找能暂时安顿的地方。 她来到一条河边,先给白鸟处理翅膀上的箭。她安抚着白鸟,撕了几片自己的衣料,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将箭拔出,白鸟因剧烈的疼痛而挣扎,她另一只手制住它,努力给它包扎。 她抱着那只鸟在山下走了很久,突然听到崖顶的人声,许是发现自己下山了,她连忙藏了起来,但一人一鸟目标实在太大,她只好抱着白鸟藏进了山洞,并且用草木掩盖洞口。 下崖必须征得大祭司的同意,而且下来的人不会受到龙骨原的保护,没有人轻易会下来。但丢失神女非同小可,他们终归会来将她抓回去。 这个所谓的神女,一没权力,二没力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为何龙骨原的人如此紧张自己? 她抱着白鸟又往洞的深处走去,白鸟在她的怀里十分的安分,她打算等到入夜,再出去找离开的法子。 入夜后的龙骨原是很冷的,山月抱着白鸟,想给它供暖。她一天下来除了早饭,什么都没吃,肚子已经饿得叫唤,山洞里黑漆漆的,伸手看不见五指,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十章 深夜,她抱着白鸟正在浅睡,一阵细微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她睁开眼睛,仔细听周围的动静。夜间环境下,她的听觉格外灵敏,百米开外,起码有十人走动,她把白鸟放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摸索着地上的碎石,捡起一块较大的石头躲在入口处。 -- 第16页 整个空间只有水滴在石头上的滴答声,火光透过周围的植物照进山洞里,这是十分危险的光亮。山月躲在入口处,连呼吸都变得很浅。外面的人喊着“神女大人”,他们还没发现那个小洞口。 洞口外传来人的交谈声,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山月的听觉十分的灵敏,只听某个人说:“仪式将至,必须找回神女。” 仪式?什么仪式? 她再仔细听,却没有人说话了。 山洞外人们的脚步杂乱,他们在四处翻找着,他们白天已经找过一遍,却半点痕迹都没发现。 突然,有个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山月紧绷着神经,原来只是之前那在河边留下的衣布,她故意弄得满是血迹和泥土,让他们以为她已遭遇不测。 他们仔细查看那片衣料,闻了闻上面的气味,确定这是山月的衣服,仅凭一片带血的破布只能说明神女的确遭遇意外,除此之外不能推断出什么。头领将带血的布放进衣袖里,命人继续搜查。 火光又扫到了那个被伪装过的小洞口,山月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着那块石头,若是有人闯进来,直接一个奇袭。 “大人,这里有古怪,草太盛了,而且这些草,看起来不新鲜。” 人群聚集到了那个小洞口,山月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们扒拉着那片草丛,眼看就要暴露在他们眼前。突然一声鸟鸣,响彻山洞。山月被这一声猝不及防的鸟鸣吓得直接把手中的石头丢了出去。 白鸟冲天而起,飞出洞穴,继而外面闪着明亮的火光,一声声惨叫和咒骂此起彼伏。白鸟疯狂地袭击着外面的人,鸟儿追击了好几百米,逼着他们回到了龙骨原底部依旧不罢休,龙骨原的人反击未果,他们只好选择撤退,争先恐后地抓着绳子往上爬。 但领头却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他冷冷地看着那群被鸟追击地抱头鼠窜的人,一声穿云的箭声刺破漆黑的夜,人们瞬间冷静了下来。山月心下慌了神,心想万一那只白鸟又被射伤怎么办? 白鸟的鸣叫一直在持续,但箭声却结束了,山月十分担心,她明白白鸟这是在为她拖延时间。但好不容易好起来的伤,不能再这么用力,如果此时现身,她顶多被抓回去面对严酷的刑罚。她是神女,是预言中能与神明对话的神女,大祭司是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的。 山月咬了咬牙,从山洞里钻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一声令下,手举弓箭的头领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箭,白鸟得到机会,一个猛冲,一爪子割到他的脸上,头领发出痛呼,他的左眼受到严重创伤,血流不止。他强忍痛苦,嘴里的话像是挤出来的:“神女大人,请随我们回去。” 山月刚抬起手想看看他伤,却收了回去,只说一句:“带路。”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这些人也没有资格听她的解释。他们恭敬地走在她身后。白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就飞走了,临走前发出好几声长长的鸣叫。山月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它即使伤没痊愈,但起码不会再落得那般境地了。龙骨原的人看着飞走的白鸟,嘴里像憋了数百个疑问,她没有解释,依旧端着架子,等着他们帮她绑好绳子。 刚登上龙骨原的土地,就看见大祭司以及数十名信徒,大祭司一向不露神色,但各个信徒的表情五彩斑斓,包括狐疑、愤怒、失望、恐惧等。大祭司没有给山月解释的机会,而是直接将人带到了祭坛。这是山月第一次看到祭坛,说也奇怪,作为神女的她,先前不允许踏足祭坛。 祭坛里的火光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映照着每个人的脸,每个人的表情显得更加深沉。 火光映在大祭司的脸上,冷漠而充满皱纹的脸面对着山月,即使明知大祭司一向不近人情,此刻却让她更加生厌。 山月擅自下崖,触犯了禁忌,要被关在祭坛里。大祭司始终不对她用酷刑,但负责照顾她的两位老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带进祭坛,走路都不利索的两个老人,惶恐地看着这一切。 大祭司以看护不力为由,要将他们处以鞭刑。行刑人取出那长满荆棘的长鞭,冷寂的夜空下,倒刺泛着锋利的红光。山月一看这可怕的刑具,连忙将两个老人护在怀中,对着行刑人喝道:“要打打我,他们毫不知情。他们要是受到半点伤,我就让龙骨原上的最后一个神女彻底消失!” 大祭司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只是眨了眨眼。 行刑人面对山月的阻挡踟蹰不前,神女是龙骨原的精神象征,抽打山月相当于亵渎神灵。他面露难色,看向大祭司,如雕像般的大祭司没有给他任何回答。行刑人再次举起长鞭,大气不敢出,狠狠一抽,锋利的长鞭发出破空的声音,他睁开眼一看,打偏了,脸上的表情更加绝望。 他看向山月,就像一个害怕被神明抛弃的信徒,拿着长鞭的手直直发抖。但他更清楚,如果不执行大祭司的命令,那么下一个受鞭刑的人就是他。长满了倒刺的鞭刑,连青壮的小伙子挨上一鞭都要疼上半把月,细皮嫩肉的神女如何承受得了这种罪。 又是一声破空的声音,山月将两个老人死死护在身下,锋利的倒刺带起了血淋淋的肉,痛吟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背脊仿佛有把火在燃烧,血顺着伤痕往下流,沁湿了祭坛上的杂草,十次的鞭刑,一刀一刀地刻在了山月的心尖上。 -- 第17页 行刑人抽完鞭子,整个人虚脱了,就像是自己遭了这份罪,他跪在地上不断地恳求山月原谅。 不露声色的大祭司,看着血痕累累的山月,终于开口道:“都下去!” 众人如释重负,立马退散,被护得毫发无伤的老人却死死抱着山月,神女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如果没有人看护,很可能会活不过今晚,他们恳求着留下来照顾她,大祭司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让人将他们带下去。 众人退去,祭坛上只剩两人,山月与大祭司说话不再拐弯抹角,她面色惨白,在夜色衬托下,更像个找人偿命的鬼,她气若游丝,扯出一抹笑,道:“只打十下,是怕龙骨原上最后一个女祭品死去吗?” 大祭司微眯:“你还知道什么?” 山月疼得快喘不上气,但气势不能输:“英明的大祭司,不会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年轻的女孩了,那么她们都去哪里了呢?又或者是,这个地方没有女孩出生了。” 大祭司不接话,目光一直盯着只剩半条命的山月,就像在审视。山月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背上的血一直在流,但她心知大祭司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去,所以更加肆无忌惮,她接着嘲讽道:“我是龙骨原的神女,作为神的使者,我没有必要跟你再解释什么,很不甘心吧?前任的神女?” 山月清楚看到大祭司的眸子缩了缩。 她猜对了。 “我可以还你一个听话的神女,但不许伤害那两个老人,我会在这里一直待着,不再出去,你当年做不到的事,我来完成。” 大祭司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属于人类的表情,那是一种轻蔑。 她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很想看出那深不见底的城府背后透出的半点想法。山月心知自己说得太多了,担心自己暴露了,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尽管背上的伤痛得她直直抽气。 大祭司突然向她走前了一步,她吓得往后一缩,不小心撞到了背后的龙柱,差点痛晕过去。一只充满老茧的手摁住了她,山月惊讶于那双有力的手,根本不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的手。大祭司将她转过身,从衣服里掏出了一瓶药,将她背后破烂的衣裳全部剪开,然后往满是沟壑的背撒上药粉。 山月痛得几乎晕了过去,却还在紧咬着牙关,担心这个老太婆对她不利。但大祭司却只是为她上药,冰凉的药粉撒在她的背上,镇压着灼痛的火辣,她趴在大祭司的怀里,嗅到一股奇特的草药味。 大祭司给她上完药,山月已趴着睡着了。老人望着年轻的神女,久久没有离去,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在这个夜里没有人能听到。 雄伟的龙柱,是冰凉的,细闻能嗅出青苔湿润的味道,它在这里屹立了数百年,守望着并不辽阔的龙骨原,曾经的龙骨原是怎样的?那是充满鲜花的世界吗?山崖上的人是不是和现在的一样木讷? 大祭司朝着龙柱拜了拜,转身离去。祭坛里的火还在熊熊地燃烧着,发出火星溅射的声音,噼啪,噼啪。 第十一章 持续不断的痛呼响彻龙骨原的祭坛,山月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祭坛外守着两个人,他们何时不时往里望。山月背上的伤痕,如山间的沟壑,淌着干涸的血。 一个老婆子杵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奉大祭司之命,前来给神女换药。 前来照顾她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仆人了。老婆子毕恭毕敬,给她换药前还礼貌地提醒。这是个训练有素的老婆子,但一看到她背上伤,上药的手不禁的发抖。 山月趴在祭坛上,腰酸背痛,却动弹不得。平时简单的翻身动作,如今会让她疼得死去活来。 龙骨原罕见的下起了雨,守卫进来躲雨,他们恰好看见光露后背的神女,连忙背过身去。龙骨原上的小伙子何曾见过如此香艳的一幕,光洁的肌肤,满是伤痕的后背,残破而惹人怜惜。 若是摸上一把…… 老婆子狠狠地咳了两声,男人们瞬间清醒,羞耻和欲望交替纵横,老人将他们推进雨里,并关上祭坛的大门。 这雨越下越大,外面的小伙子站在雨中背对着祭坛,雨水冰凉,却始终无法冲刷身体的燥热,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们心里酝酿…… 山月想打破祭坛里致密的安静,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这雨,什么时候停啊,他们会不会着凉?” “神女大人请安心养病,请不要担心无谓的人” 圣洁的神女让人瞧见后背,这要是传出去,外面那两个男人绝对活不过今天。山月能听出老婆子的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沦落到如今境地,不就是多管闲事的缘故。 “可他们明明……”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他们是瞎子!” 山月呼吸一滞,连忙问道:“这……想要活命,必须变瞎?他们还这么年轻!” 老婆子看着山月,仿佛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她恭敬地说:“请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山月一时忘了接话,准确的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吗?反驳自己没有多管闲事,只是想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难道看着别的生命受苦受难,不应该帮一把吗?事实却不如她所想,因为救一只鸟,连累照顾她的老人要被处以鞭刑;被关在祭坛,无关的人因为多看了她的背一眼,为了活命,要变成瞎子。 -- 第18页 这是衰神吧,哪是个神女? 外面的雨停了,老婆子重新打开门,山月努力往门外瞄,原来的两个守卫已经不在了,大概又会来两个陌生的面孔。她坐在老婆子拿来的垫子上,祭坛里又只剩她一个。背上的伤是那么疼,她的心仿佛因为那场雨,变得更凉。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鸟鸣,她好奇地望窗外望去,是一只鸟,它飞到门口,探头探脑的,她很想过去,但又担心吓跑它。那只鸟看着山月,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没想到那只鸟竟然真的飞了过来。 “你是小白的朋友吗?来看我的吗?” 鸟儿立在她的掌心,山月好奇的端详着。它啾了两声,山月摸了摸它的头,它的羽毛很是顺滑,是一只很注重外表的鸟。 她柔声道:“谢谢你来看我,你快走吧,被大祭司知道了就不好了。” 它用头摩挲着她的掌心,却没有离去,山月再三催促,似乎听不懂她的话似的,她只好走到窗台,强行放走它。 祭坛外传来脚步声,山月这辈子都记得那个声音,步履缓慢,如行尸般的规律,大祭司果然来了,老婆子肯定将刚刚发生的事如实禀告。山月实在不明白,这么小的事情,就是被人无意中看了一眼,就要如此劳师动众。 山月瞬间收敛了刚才的温柔,她一脸冷漠地看着门口站着的人。 “来看你的神女还活着吗?” “牙尖嘴利,看来已无大碍了。” “这条命对你来说价值可大了,我就是想自戕,你也会想方设法留住它。” “十鞭下去,还有如此精气神,你的体质果然不一般。毕竟是上天派来的,要来拯救龙骨原的。” 大祭司一拄一拐地走上前来,先是看了她背后的伤,然后加了加祭坛里的火油,亮堂的祭坛变得更亮。她自顾自地说道:“我从出生,就待在祭坛里,这个地方我比你待得更久。” ——怪不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山月心想。 “龙骨原,本应该是个神明眷顾的地方,可如今却像个笼子一般。” 山月嘲笑道:“你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山下的村子被烧得面目全非,你们却在这里苟且偷生。可不就是个安全的鸟笼嘛!” “年轻的神女,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是年轻,但起码我不会看着别人就这么死了,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要把人弄瞎。” “他们把自己弄瞎是自愿的。” “你说谎也不过下脑子,哪有人自愿把自己弄成个瞎子?” 大祭司呵呵了两声,说道:“等你在仪式中活下来,自己去问吧。” 仪式,只剩三天了,三天后就是龙祖在此埋骨的日子。大祭司永远不会忘了仪式那天,她没有看到奇迹,她什么都没感觉到,人们那质疑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身上,那时候龙骨原还有很多女孩子,她们感激的目光变成了恐惧和厌恶。 族里为了维持神话,献祭了一个又一个少女,终归什么都没出现,只好对人说,她们不是真正的神女,没有与神明通话的资格。 外人听起来觉得很可笑,但龙骨原却深信不疑,始终坚信那个虚无缥缈的神话,真正的神女可以沟通神明,看到神迹,获得神明的馈赠。 祭坛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报,前天来袭的那群乱军又来了,他们聚集在山崖下,看起来像是要强行占领龙骨原。 “你们留十个人在此,守护好神女,其他人跟我去启动落石。”大祭司拄着拐杖急忙离开此地,但年迈的躯壳大大拖慢了她的速度,随行的人只好先将礼仪放下,背起大祭司就走。 剩余的十人将祭坛围起来,并把门锁上,大有一种“想过去,踏过我的尸体”的阵势。山月待着祭坛里,外面的动乱仿佛与她无关。她忍着疼痛,走到窗边,想看看外面的境况。 只见崖边站满了人,他们手拿着武器严阵以待。一阵强烈的震动,让她近乎站不稳,胃里翻江倒海,伤口犹如又被人践踏过一般剧痛。 山月明白那是上次看过的攻城火炮,山崖下的巨坑就是他们的杰作,要是这炮向上打……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叫外面的人。 “快让他们离开崖边!” 守卫不明所以,只说:“神女大人放心,我们会用生命保护您的。” “他们挡不住那个炮弹,会死人的!快让他们离开崖边!” 话刚落下,一声巨大的炮响传遍龙骨原,崖边的一角轰然塌方,山月连惨叫都没听见,那几十人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山月近乎歇斯底里:“快让他们离开崖边!” 终于有个人幡然醒悟,他奔向四周大喊:“离开崖边!离开崖边!” 根本赶不上炮火的速度,龙骨原出现无数个巨坑,过半的山崖塌方,这样下去龙骨原很快撑不住。 敌人似乎不打算完全毁坏龙骨原,轰击突然停了,龙骨原的反抗始终没有停下,他们疯狂地朝下方扔落石,逐渐杀红了眼,敌人顺着粗糙的坑面逆着乱石而上。龙骨原没有抵抗外敌的经验,距离上一次事件是数百年前,安然无恙的百年让他们忘记了如何战斗。 乱军很快就爬了上来,他们带着精良的武器,横扫四方,众人退至祭坛。他们把祭坛围得水泄不通,更引起了敌人的注意。 -- 第19页 敌人却不着急了,就像一群凶猛的野兽,看着鲜美的猎物,思考该从何处下口。 “这个地方只有一群糟汉子,连个娘们都没有,晦气!” “这群爷们像群娘们儿,也晦气!” “只剩几个老太婆,你们这是人待的地方吗?!” “后面是什么?让开,给爷瞧瞧,说不定饶你们一命。” 有个小伙子冷道:“里面关着一只猛兽,放出来吓死你们!” 乱军一阵哄笑:“还吓死我,有这玩意儿不一开始拿出来?你们要不让开,让爷几个长长眼?” 人们围得更紧密了,山月躲在龙柱背后,静静听着他们讲话。 大祭司被护在最里面,背后就是祭坛的门,她用拐杖敲击地面,山月的耳朵那么灵,不会听不见的。 “爬到龙柱上面去。” 她仿佛从敲击声中听到了这句。 山月望着高高的龙柱,她带着一身伤,爬得上去吗?龙柱已经有千年历史,长满了青苔,滑腻不堪。她尝试着攀爬,奈何根本抓不住。 此时门口的缝里突然塞进了一把小刀,哐当地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让慌乱的山月惊醒。她连忙把刀捡起,清理着龙柱上的青苔…… 外面的敌人逐渐没了耐心,他们舞着长剑,如同上次清杀那个村子一样。 第十二章 天元1003年,三月初七,山月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后来她经常选择性遗忘这一天,仿佛是一条一碰就疼的伤疤。那时的状况却深深地轧过了她的心,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她不记得了,只记得记忆中的那片鲜红和恍惚间听到的龙鸣声,分不清虚实。 醒来的时候,人躺在血泊里,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血,有那么一瞬间,心跳都停了。人们都消失不见,只有满是弹坑和血痕的狼藉在向她说明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脚踩在地上,满是血印,苍蝇围绕着满地的鲜血,贪婪地汲取着那片血红,它们在产卵,在繁衍,成群的苍蝇宣告着这里曾发生过血案。 她只记得爬上龙柱后,不小心割破了手,血滴在龙柱的顶上,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后面发生了什么?人都去哪里? 曾经高大的龙柱,此刻只剩下残断的柱身,柱子上的石龙,碎成了一块块,难以想象它曾经被人虔诚地祭拜。 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世间仿佛只留下她一个人。此时她有些害怕,龙骨原的人还活着吗? 鼻子处突然滴下了两滴血,她连忙抹了抹。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依旧看不到一个人,没有他人的龙骨原,变得更加辽阔。 家里的羊群都跑散了,她再也找不回丢失的羊。 这个地方,大概真的和她无瓜葛了。 她站在龙骨原的崖边上,入眼处是缥缈的云海,如她看不到方向的人生路。 背上的伤结痂了,但还在隐隐作痛,稍一用力,伤口就会再次破开。她回头望向龙骨原,莫名成为这个地方的神女,原以为能在这里待很久,认识几个朋友,再找找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想不到最后还是孤身离开。 高耸入云的龙骨原,也许还会有人来侵占,也许无人问津,作为神女她应该与它共同进退。但自己是不是神女,她还不清楚吗?她在这个地方努力地创造自己的痕迹,到头来,什么都没干成。 龙骨原,巨龙埋骨之地,她始终没找到大祭司守护的东西。 她究竟忽略了什么? 她在这里找不到其他人的踪迹,甚至连敌人都毫无踪影。直觉告诉她应该留下,但身体却做出了别的反应。 她该走了,这里没有答案。 腰间的绳子绑得很紧,勒得伤口很疼。她需要背部发力,一旦用力,牵扯着尚未痊愈的伤,她从未感受过这样持续不断的疼痛。背上的伤一定裂开了,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 山下只剩一片灰败,以及焦黑和破碎的石头,她极力压抑心中的疑惑,走向通往外界的路。 …… 数月后,天岩北地某处小村庄。 远处的天际,是绚丽的极光,照亮了漫漫的长夜,却照不出人的影子。云在游走,光带时隐时亮,像带着预言的天象。 雪地里出现了一抹暖黄的光,它缓缓地前进着,像灰色的纸上突然点燃了一束火,明明灭灭,风中摇曳。两双曾经被岁月沧桑的脚踏进了的雪地里,蹒跚的脚步走在空寂的雪谷中,沙沙作响。 不远处是一条永远不冻的河,它是冬日里大自然无私的馈赠,冰原依靠着它繁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诶?怎么有个姑娘?” 归家的老夫妻靠着灯光找到了躺在河岸的女孩。老妇让老爷子去喊人,她则看着河里的那个女孩,极夜的北地是多么的寒冷,只有那条不冻的河才是她最该待着的地方。 不一会儿,村民便带着温暖的毛皮过来,力壮的年轻人把她救上了岸,用厚厚的毛皮裹着她,老妇人让人带到她的家中。 女孩醒来时,只看见满屋的草药,一股药香弥漫在温暖的屋里。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衣服,一张厚重的毛皮从她的身上滑落。 她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老妇人捧着一碗黝黑的水进来,她整个人坐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她。 老人慈祥地说:“孩子,你醒了,这是驱寒的,快喝吧。” -- 第20页 她十分抗拒,甚至打算直接离开这间屋子。 老妇十分地有耐心,像在哄一个不想吃药的孩子:“你在水里躺了很久,一定很冷,不喝会生病的。” 女孩看了看周围,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石屋,外面的风有点大,但没有一丝钻进来,外面的雪覆盖了整座石屋,堵住了所有的罅隙。身上是密不透风的毛皮,仿佛有人担心她受凉,给她裹上了好几层。 她接过那碗黝黑的药汁,一股非常呛人的辣窜了进来,这是姜的味道。 “谢谢。我叫山月。” 老妇人慈笑道:“不谢,你好些了吗?” 山月回以微笑,点点头。老妇人问起她怎会出现在那条河中,她说自己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天,什么时候亮呢?”山月望着外边的天色,过了很久也还是没有东方吐白的迹象。 “得再过几个月吧,现在可是极夜呢。” 此地是一个边陲小镇,属于天岩地界,在充满硝烟的世界,只有极远的北地才能远离纷争。即使没有战火,在此生存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长达半年之久的极夜会冻死很多人。 老妇人叫云姨,是这个镇子里的医师,她为这个小镇服务了很多年,每每暴风雪过后,她就要去检查有没有在风中受冻的人,多年来,很少有外人进来这里,山月是仅有的一个。 北境的极夜是极冷的,雪地里只剩负责边防的士兵。为了维持人们的生活需求,镇里会有一支队伍定时运送物资。云姨在家里负责坐诊,虽然身体依旧硬朗,毕竟敌不过岁月,只能待在家里避免外出,善良的老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助所有人一起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山月其实不怕冷,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她还是会穿着厚重的衣服,安静地待在屋里。这么冷的天,人们不会外出,危险发生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但严寒下总有意外发生。 不远处有户人家的媳妇要临盆,有难产的迹象,云姨作为镇上唯一的医师,她必须去帮忙。外面的暴雪呼啸着,像鬼吼,犹如来自地府的无常。云姨在屋里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暴风减弱,可她能等,产妇等不了,那户人家没有一个能接生的,只有一个对生产一窍不通的丈夫,他千方百计把消息传到了云姨这里,期盼着她能出诊。 云姨年迈,若此时过去,极有可能会冻死在路上。仅仅千米的距离如天堑般难渡。山月看着云姨焦急的样子,便提出只身前往的建议。 云姨是个审时度势的人,这个节骨眼上,只有最为年轻的山月才有可能穿越暴风去接生,她能在不冻河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却安然无恙,已证明她的体魄不一般。 “我懂医术。”简单的一句话,分量却很重。 尽管如此,云姨还是很担心,迅速交待了接生的步骤及注意事项。山月让老人在屋里好生待着,自己收拾医具准备出门。她很早知道自己有如此不畏寒的体魄,也有不知从何生来的巨力,她极力伪装自己是个普通人。石屋的门在她的强力压制下被重新关上,云姨在窗边望着她在暴风中前行。 暴风向所能触及的一切宣泄它的力量,雪向她砸来,脸刮的生疼,风,毫不留情地将她一次次掀倒在地,即使如此,她眼里依旧只有一个目标——那间亮着灯的小屋。 她被狂风刮着,步履难前,恼怒之下,一股不甘窜上了心头,她多么想把风停止,她用手挡着风,此时的风像被切开了两半,不再有一丝刮到她的脸上,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急忙开了门,一见她,并不是期待中的云姨,脸色从喜转忧,但也很快请她进屋。山月简单说明来意后,吩咐男人把周围任何可能进风的罅隙都堵上。她跨过了屋里的炭火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顺着温暖的空气喷了出来。 是的,产妇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山月朝着男人说:“你去烧热水,越多越好。” 女人躺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头发和汗粘在了一起,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湿的床单,她看见山月如同看到了救世的神。山月把门关上,点燃了包里的草药,脑海里闪过云姨的教导。 “如果你想你和你的孩子都能平安,就尽可能地保持体力,保持有规律的呼吸,像这样。” 山月按着云姨教的方法,一字一句转述给产妇,但承受剧痛的女人哪还有什么理智,能保持不大叫已经很不容易了,女人牙缝里挤出痛吟,强忍着剧痛,牙床咬出了血,手上的青筋暴起,血管仿佛要破皮而出。山月用热巾给她擦汗,避免着凉。 门外的男人努力地烧水,柴火是冬天里极为珍贵的资源,但他毫不吝啬地将所有的木柴投进了火炉里,冬天的水很容易沸,却不够热,男人以为只要加多点柴火就会更热了,可烧到后面,水依旧不够热,柴火已经烧没了,正当他想把家里能烧的东西都扔进去时,产房里终于传出来孩子的哭声。 第十三章 这是他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男人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刚想进去,山月打开了一条门缝,让他把热水送过来。 他捧着装热水的盆,站在门外恳求道:“大夫,我也能帮忙的,让我进去吧。” 山月取过热水,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房里传来了一句:“子母平安,想帮忙就烧水,把外边的窗开条缝,通通风,小心点儿,有风进来了就关上。” -- 第21页 房子里熊熊燃烧的炭火让室内越来越难以呼吸,她小心地将空气放进来一小部分。山月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产妇和孩子,这时的产妇神志已经恢复,她看着孩子,幸福难以言表,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 山月看着孩子,这是一个新生的生命,她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婴儿,仔细地打量着,心里暗叹道:“原来,我小时候也这么丑吗?” 外边的暴风雪逐渐消停了,仿佛因为这个孩子的降生,上天也不再为难这里的人。邻居送来了干柴,隔壁的妇女也过来帮忙,但因为刚生产完,产房不宜失去热气,他们也只在外厅待着,只有两个生过孩子的妇女进去。 屋子里洋溢着幸福,人们在祝贺,女人的娘家在产房里逗弄着孩子,这种幸福和山月没有干系,她在这个幸福的家里显得特别突兀。 她绕过一个冷清的角落,走向门口,却看见刚生下来的孩子一直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山月觉得心里被拨动了一根弦。 她没有停下脚步去看那个孩子,收拢了自己的领口,转身走向风雪,风吹过,掩盖了她走过的痕迹,只有屋里传来的笑声能证明她曾经帮助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 周围的空气格外的清冷干净,她很想待在外边,但久待室外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便回到老妇人家中。 云姨对她的悟性称赞有加,甚至还提出交流医术的想法,云姨没有徒弟,也没有子嗣,有后继无人的担忧,但山月说过,明年极夜结束就会离开这里,云姨只能说一句:“太可惜了。” 山月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河里,更加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她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像忘记了很多东西。她很好奇自己以前是怎样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山月”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呢?只有名讳,没有姓氏,从根本上断绝了寻宗的可能。 她在雪谷里过得很低调,再也没有替云姨出诊过,她是家里最年轻的人,作为报答,她每天都会出去给云姨收集干燥的木柴。雪地里很难找到干燥的木柴,白雪皑皑的世界,都是湿冷的,雪覆盖在木柴上,加速了木头里水分的冻结,木头变得十分沉重,解冻起来也十分麻烦,她只能找那些相对干燥的木头扛回去。如有多余的木柴,她会在没有人的时候送到上次接生的人家门口,然后悄悄离去。 这个地方很少见到女人出来找木头,天气好些的时候,她会看到结队的男人走进森林里,起初,男人们见到她会很惊讶,但后来了解到她是医师家的人,曾穿越暴风雪去接生,便会肃然起敬。 山月很少和他们交流,仅仅打个照面就结束了。 转眼间,春天到了,极夜结束。 太阳照亮了寒冷的雪谷,这个地方迎来了温暖的极昼。山月打开门,拿出扫雪的扫帚,将积压在屋子顶端的雪清理干净,邻居和山月打招呼,她问起产妇和孩子的情况,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扫完雪,山月回到屋里,她曾说过极夜结束就会离开这里,是时候收拾行李了。 云姨问她的打算,山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总觉得自己身上有秘密,她要去解开这些秘密。云姨建议她去南方的城镇,那里局势比较平稳,一般战火烧不到那里。 “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天选者。”她握着山月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是对孙女般的慈爱:“如果你不知道干些什么,尝试去改变这个动乱的国家吧,你的力量是天赐的礼物,但同时也肩负了责任,你当然也可以忽视这个责任,但我还是希望你会用它做更有意义的事。” 山月对“天元力”这个词相当陌生,云姨只说了大概,无法给她具体的解释,她只能自己去大城市寻找答案。 离开前,她敲了敲邻居的门,女人正都弄着自己的孩子,她一见到山月,眼睛都亮了,立马起身招呼她。 “大夫,你是来看孩子的吗?” 山月不太习惯和人打交道,站着十分的局促,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女人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孩子跟前。 孩子果然对她十分感兴趣,竟然做出了要抱抱的举动,山月抱着孩子的手十分僵硬,完全没有接生时的淡定自若。 她看着孩子如星光般的眼,不自觉地说:“我就要走了,你要快高长大。” 她当然不会说“以后还会再见的。”一类虚无之语,她与雪谷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了。 告别众人,她启程离开。 雪谷里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只能步行。山月走在雪地上,足迹穿越了整个峡谷,这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没有风雪,脚印清晰可见,这是她留下的最后痕迹。雪谷里的冰如玉般洁白,在阳光照射下逐渐消解,冰水汇聚流淌,归于不冻河,她沿着不冻河离开雪谷,向南方出发。 离去的人回望过去,她应该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山月没有听云姨的话,去那个局势稳定的城市。局势稳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里有绝对的力量坐镇,这个国家如此动乱,却有一个安定平稳的地方,是不正常的。 她选择走向那个城市的对立面——一座离雪谷较近的城市,也许是因为心里的一己私欲,她还是想做些什么。 经过长途跋涉,她的脚终于踏进了天岩最为动乱的城市。 -- 第22页 这个地方冰雪刚消融,饥饿弥漫在整个城市里,河流水位猛涨,以摧枯拉朽之势淹没了半个城市,人们全都集中在地势高的地方,但落脚之地十分有限,许多人为了生存,将弱者推下洪流。 她走在路上能看到冰雪覆盖的尸体,因为温度较低,还没开始腐烂,但却凝结了他们死前的模样,有一群人死在了去年的冬天,他们窝在一个墙角里,互相抱着取暖,但墙角能给他们阻挡暴风,却不能阻挡寒冷,饥寒交迫下,死,或许是更好的解脱。 此刻终于明白云姨让她去那个城市的用意,她一定不想看到这些。 难民们突然看到一个外来者,看向她的目光皆是不友好的,恨不得在她的身上盯出个窟窿。她踩在泥泞的路上,一直走向高地。本就人满为患的高地,自然不会容下一个外人,高地上的人聚拢在一起,一起驱赶这个外来者。有人抄起地上的雪块砸向山月,她精准地接住,雪块,雪块、石头……但凡是地上能捡起来的东西接二连三朝她袭来。 她看着高地上的人,笑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笑容灿烂的山月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地府的修罗,在这个地方是多么的刺眼,人们骂着这个地方的土话,眼里有火,山月虽然听不懂,但从他们的脸色中能看出来并不是什么好话。 她掏出一块饼,这是云姨临行前放进她的包的,说是这个国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谁帮我办件事,这块饼就归他了。” 人群安静了一秒,不知道谁开了第一声,随后争先恐后地朝山月涌来。 山月选中的是一个男人,她把饼递给他,他狼吞虎咽地把饼吃下去。她让他去找些木头,饥饿的人有了食物,干起活来格外用心。剩余的人围着山月,恳求她赏口吃的。 这里虽穷,但不至于没有吃的,人却选择等死,宁愿饿得有上气没下气,也不出去找吃的,难道还有比饿死还可怕的东西? 山月很快从他们口中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年前,这个地方还是个还算得上安居乐业,虽不是十分的富足,环境也恶劣,但人们至少还可以平稳地过日子。随着天岩内战的爆发,战火从国都蔓延,不同的力量掠夺着一切,他们为了壮大自身,对弱者毫不留情,小城市抵抗他们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只有选择归顺某一方的势力,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但这座城连依附的机会都没有,如同一个软柿子一瞬间被人捏得连渣都不剩。乱军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将资源尽数搬空后,如狂风掠境般离去。瘟疫和死亡在此地蔓延,彻底沦为炼狱。 人为了生存不惜一切,饥饿磨灭人性。 有个人突然抬起死灰般的脸,问道:“您发现这地方有女人和孩子吗?” 他的脸上看不出悲恸,只有麻木,仿佛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山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出来只会让人更加透不过气。 第十四章 山月有点听不下去了。但他们依旧不停地说着,仿佛这样会让心里更好受些。 “外围是饥饿的凶兽,我们只有两条路,死在这里,或者死在外面。” ——你的力量是天赐的礼物,我希望你能用它做有意义的事。 云姨的话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只是这里有被改变的必要吗? 山月看着那片雪融而成的汪洋,浑浊的水下有多少不甘的魂。阳光照射下,这些水逐渐被蒸发,血泪、尸解后的液体混着被蒸发的水重新散布在空气中,这座城一次又一次蒙上了灾厄。 她给饥饿中的人食物,犹如驯兽一般对待他们,这种方法很有效,失去理智的人们总算清醒了一些。但他们终归不是兽,她的食物也没那么多,这不是长久之计,人们对她的忌惮也不会持续太久。 她需要解决目前的困境,洪水断绝了他们去往外界的路,也隔开了外围的兽。人们只能往高处躲避洪水,但冰雪在不断的消融,水位不断上涨,高地迟早也会被淹没。 那个男人给山月找来的木头派上了用场,她可以制作简陋的木筏,去寻找泄洪的可能性。人们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不再那么抵触山月,甚至还想帮她做些什么。但面黄肌瘦、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没法帮上什么忙,她只能挑几个还算有些力气的。 山月本就在野外待了将近一年,狩猎的本事学了不少。一听她要去猎捕外围的凶兽,跟来的几个人面露恐惧之色,无论如何都不再往前,她本来也没想着让他们帮上什么,便打发他们在安全的地方等着。 其实山月自己也没把握能猎杀成功,但它们是最近的食物源了。 她等待着食物的出现,手里紧紧握着削尖的木棍,外围的动物早已被洪水赶到一处,它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座城里的人,一直等待着某个时刻,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抵抗它们的时刻。这些是有灵智的兽,受天元力的影响,它们不再是数千年前只依靠本能生存的禽兽,它们学会了人类的策略,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机。 它们看到了突然到来的山月,一直观察着她,这个人类格外不同,它们能嗅出危险的味道。 若非她的到来,今天本该是饱餐一顿的日子。 山月感觉到这群兽在观察她。怪不得这群人不敢去狩猎,这些动物和雪谷里的完全不同,雪谷里的能纯粹力量压制,但这里的却需要策略,虽然它们不怎么聪明。 -- 第23页 这是一场博弈,只要有一方示弱,面对的可能是死亡。 若不是生存所迫,她还真不想对这些已经逐渐开发出灵智的动物下手。 她能看到树林里蠢蠢欲动的动物,它们之所以没有动手,一定是在等她的破绽。 她出手了,以极快地速度冲向一只看起来比较弱的兽。削尖的木头正要扎,那只小兽直接撞上来,将她掀翻在地,它的头上是坚硬的角,这一角撞过来,十有八九会开膛破肚。小兽果然俯下头,那根尖锐的角朝她冲来,她猛地一跳,攀上了一棵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只正在努力爬树的兽,她的武器直直对着小兽的头。 “且慢!”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她并不打算分神,说不定这是某种诡计。 “停下!你要的食物我们会给你,不要伤害它!”这句话精准地传到了山月的耳朵里,她一看,这句话竟然是从一只熊口中说出来的。 山月冷笑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完全可以把你也一起解决了。一如你们想把这里的人一起解决掉一样。” 那只熊将嘴里已经奄奄一息的兔子放到树下,抬头望着她:“你是可以这样做,但城里的人绝对活不过今天。” “那么你想保护的这只小兽,就一起和他们消失在世上吧!”山月手中的木叉精准无比地对准小兽,它龇牙咧嘴的,一直扒拉那棵树,看起来有一种想把她弄死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明明生死交迫,它竟然不选择逃? “事情不必发展成这样,你退一步,我退一步,你要的食物,给你。”那只熊慢慢地靠近那只小兽,看起来像是想把它带走。 山月的木叉又靠近了一寸,黑熊被吓了回去,山月说道:“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信,让这只小兽跟着我,我就答应你。” 熊逐渐没有原来的耐心,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怒气:“人类,不要太过分,我们比你们强大。” 她嘲讽道:“强大的你把它从我手里救走啊!你究竟在怕什么?” 黑熊沉默了,它也不知道怕什么,这是一种天生的畏惧,良久它才开口道:“我答应你,但是你不可以伤害它,不然城里的人你绝对没有办法护住他们。虽然你们一向不讲什么道义,但是我觉得你会信守承诺。” 山月冷笑道:“道义?看看这只兔子吧,你们兽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只会对弱者下手。” 最终,山月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妥协,尽管回来的时候手臂上有几道抓痕。小兽被山月绑在木棍上挑着回去,她的手里还拎着只咽气的兔子。随行的人离她远远的,果然活得久,还能看到凶兽亲自送食物上门的一天,不仅如此,还绑了一只活的回来。 那群兽并不好过,食物本来就紧缺,那只兔子是它们仅剩不多的存粮。 这座城的人第一次喝上了一口真正的肉汤,虽然肉少汁寡,但他们还是觉得这是世上最鲜美的食物。山月特意留了些兔子肉给那只小兽,那只小兽不肯吃,山月说:“你别跟我耍脾气,我看你这毛皮挺不错的,要不拿来做围脖?” 小兽伸出自己的爪子,想要抓她一脸。她一把抓住它的爪子,阴恻恻地说道:“够锋利,明儿剪了。” 两只前腿就这么被她拎着,小兽以为山月说到做到,竟然“嘤嘤”地发出呜咽。山月放下它,将兔子肉递到它的面前:“你要是听话,我不会伤害你,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还不至于去骗一只兽。” 小兽又“呜呜”了几声,想咬她一口,然而却被拍了一下脑袋,它只好砸吧砸吧地吃着兔子肉。 山月带着小兽去站岗。站在城楼上,整座城一览无余,她怀里的小兽变得安分了些。动物的毛皮格外温暖,她并不知道它是什么物种,长得像猫,通身雪白,毛发柔软,头上的独角刚冒出一寸,若是没有意外,它一定能在森林里无忧无虑地生活。 山月的手抚摸着它的头,它舒服地窝在她的怀里。 这座城一半是平原一半是山地,处于两条河的交汇之处,高山冰雪融水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水源,却也带来了灾难,地势低洼地带被河流冲刷,形成了湖泊,减少了很大一部分土地。战争没爆发之前,每年都会有朝廷赈灾,也有人来修筑水利,如今他们没有能力动用一砖一瓦,水便一直积压在那里。 水本该往地处流,再怎么多的水,也不可能一直积压着,甚至水位一直上涨,除非它没有出口。 山月决定去找泄水口。 但现在的条件不能走得太远,第一,物资不够,第二,怕引起注意。虽然这个地方被洗劫过,但保不准还有来二次扫荡,她有自保的能力,但是城里的普通人没有。眼下的择优的办法,就是在边沿挖水渠引流,说不定过多的水会顺着地势往外排出。 这座城被洗劫时,落下了一些农作工具,勉强能凑合。山月每天带着人到城市的边缘挖水渠,水位终于逐渐下降,能立足的地面也越来越多。 春天来临,给了这座城更多的生机,水褪去后,土地裸露,没有凶兽的困扰,人们开始耕种,但安定的城市实在是太耀眼,他们在城市外围种了很多树,想要把这座城隐藏起来。 时间成了最宝贵的资源,他们必须在被乱军发现之前迅速地发展自己,幸存的人格外用心保护这座城市,他们有的是工匠,有的是农户,唯一担忧的问题是人力不足。 -- 第24页 是的,活下来的人太少了,女人和孩子都消失在了这座城市,男人们不敢对山月有任何越轨之举,他们甚至想从别的城市掳一些女人过来。 有人这么想,但从未那么做过。因为比起掳女人过来,不惹城里那个小姑娘生气才是最要紧的。 某次巡逻,城市里出现了第二个女人。山月刚看到她的时候,她躲在城外的一个破屋里,身上是细密的伤痕。山月一靠近这个女人,她就往里缩。她看着她身上的伤痕,皱了皱眉。一条大大血痕横亘在她的胸口上,衣服已是破烂不堪,沾满了血迹。 山月耐心道:“你受了伤,介意我给你处理伤口吗?”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惊恐地继续往后缩。 她依旧耐心地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这里有吃的,你要不要?” 山月拿出一颗果子,女人看着那个红润有光的果子眼都不眨,但她却不付诸行动。 “你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你若是不处理一下伤口,在这个地方很可能会感染。我先给你松绑。” 女人被松绑的一瞬间,疯狂地咬了山月一口,撒腿就跑,但因为筋疲力尽和剧烈的疼痛重新倒在了地上。山月拿衣服擦了擦见血的咬口,喊人过来把她带到她的家里。 山月的家是原来的城主府,里面的东西全被洗劫一空,满是断壁残垣,男人们自告奋勇帮她修葺了一番,用来当做居室是毫无问题的。 这群人很守规矩,若是以前他们肯定会因为争夺这个女人打得不可开交,但现在必须遵守山月定下的铁律,不欺妇孺,不抢他人财物,不伤害外围动物,违者一律拖去喂凶兽。 山月帮女人处理伤口,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她满脸铁青地走出来。走到一棵树下,猛踹了一脚,树叶颤巍巍的晃了晃,掉下来一地落叶。 周围的人早已跑没影,山月发现自己这几个月来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诶……” 那只小兽在一块石头上躺着,它扒拉开一只眼睛,看见蹲坐在树下的山月,很是落寞。 第十五章 山月看到那个女人不止一条伤痕,更严重的是在最隐秘的地方,尽管她未经人事,也明白这个女人经历了什么。战争对所有人毫不留情,人们自私地掠夺一切。她能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最好的结果是让这座城与世隔绝,苟且偷生。 屋里传出痛呼出声音,山月推门而进,发现那个女人正挣扎着起床。此时她不再那么警惕,山月让人送吃的过来,是素菜汤,这是城里最好吃的东西了。 女人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把汤喝了个干净,哽咽着说:“为什么我不早点发现这里,这样我的孩子就不用死了。” 山月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她只好等女人自己冷静下来。 她总算冷静了,感激道:“谢谢你,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你在这里有话语权,我能否请你帮个忙?” 山月问道:“什么忙?” “能否让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伤好了我就会走。” “你可以一直待着,这里虽破,但也算是个避难所。” 女人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去报仇。” 山月奉劝她打消这个想法:“你除了这里,哪里都去不了。外头那么乱,你能活着来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在这里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就算我们能活下来,罪人还是依旧逍遥法外,死去的人都白死了么?……他还那么小,刚学会走路,我好想他!……我永远记得那张脸,我要他死!” 山月静静看着她哭,直到最后哭累了,才说:“我现在没有能力给你报仇,你若是离开,我不拦你。你若是留下,那么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你可以活到亲自杀死你的仇人的那一天。” 被山月叫来的应郎中到了,女人也冷静了许多。山月守在一旁,看着他号脉。这里物资匮乏,女人伤得很重,再加上一路逃亡,血滞五脏,眼下需要通血,可城里并无太多药材,医馆的药材大多被水泡坏了。 “应郎中,您看看还有什么药能在这里找到的,其余找不到的,写个方子给我,我来想办法。” 郎中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叹息道:“诶,二十里外的雪谷应该有,但脚程太远,不晓得来不来得及。” 山月怎么没想到雪谷,云姨就是医师,应该有很多草药。她大喜过望,交待应郎中好生照顾病人,她拿到了草药就立马回来。 二十公里的路脚程并不远,花几个时辰便可,但雪谷被群山环绕,翻山越岭很是消耗精力,山月倾尽全力赶往雪谷。数月不见,她重走来时的路,曾经被雪封的路,露出了原来的地貌。她对这些路很熟悉,但又很陌生,大雪覆盖时,举步维艰,她整整在路上耗了一天一夜才走出去,如今却好走多了。 她的脚步很急促,身体异于常人让她更快到达雪谷。一想到能再见故人,她非常激动,有种归家的感觉。 路上的草有被车轮碾压过的痕迹,脚印很密集,她从未看过如此多的脚印,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朝着雪谷的方向狂奔,本就不长的距离,突然变得好像走不完。 ——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雪谷内,一支箭羽划破长空,它精准地扎进了人的身体。那具中箭的躯壳不甘地往前冲,血溅四周,雪白的地面绽开了朵朵红梅,躯壳在几步外倒下,死不瞑目,早已没有生机的眼望着某处,一个人影倒映进了他的眼里。 -- 第25页 那个人影站在村口,急促的脚步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雪被温热的血融化,又重新凝结,火点燃了雪谷,人们逃向四周。 一束火从天而降,炙热的烈焰被石头阻挡在外,但热烟却钻进了屋里,屋顶的大火始终不灭,室内逐渐升温,整座屋子摇摇欲坠,即将受热膨胀爆开。一对孱弱的老夫妻从屋子里艰难地爬出来,老爷子推着婆子往外逃,外围是漫天的乱箭,后方是炙热的烈火,他们寸步难行,无处可逃。 “云姨!” 老人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朝她跑来,便什么都不顾,让她快跑。山月依旧跑向她,二话不说将她背起,朝生路撤离。但密布的浓烟挡住了所有的去路,她只能凭着感觉跑向不冻河。 此时传来孩子的哭声,她无比熟悉这个声音,她只好把云姨放下,叮嘱他们朝河的方向跑,转头又投向了原来的路。 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一支离弦的箭从她耳旁擦肩而过,破空的声音让她脑中一白。周围都是哀嚎和求救声,她回过神,努力寻找那个哭声。哭声不断绝,意味着他还活着,她非常害怕这个声音突然消失。她终于找到那个哭声的主人,一片狼藉之下,身体早已冰凉的女人背上插满了箭,孩子窝在她的怀中一直哭着,小手抓着母亲的头发,像是在恳求她的回应。 山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孩子从母亲的手中挣脱,来不及哀悼,抄起地上一块木板抱着孩子跑向不冻河。 雪谷里的联防队早已被歼灭,箭雨依旧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她带着一个孩子,很难穿过密集的箭雨,木板近乎被打穿,她只好跑向一个隐蔽处躲避。不冻河近在咫尺,但她必须解决了安全隐患才可以继续前进,否则即使逃出去,敌人依旧可以顺蔓摸瓜找到那座城。 她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孩子绑在自己的胸前,安抚道:“别哭,姐姐一定能带你出去,我们去把坏人赶走,然后去找爹爹好不好?” 孩子哪听得懂这些话,还是一个劲地哭,哭声很容易引来敌人的注意,山月很是绝望。她从来没有带过孩子,不知道如何解决孩子的嚎哭。 乱军放完箭雨,开始进来抢掠,山月连忙跳进一个掩体里,捂住了孩子的嘴。她悄悄地捡起地上的箭,慢慢地朝最近的敌人移动,趁他放松警惕,眼疾手快地将箭插进了他的颈部。敌人瞬间倒下,孩子也没了哭声。 她连忙查看孩子,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山月怕他有心理阴影,连忙抱着安慰了一会儿。有了安全的空隙,山月连忙跑向不冻河,在不冻河等待山月的老两口喜出望外。 “里面还有人,我要去救他们,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云姨担忧极了,想拉着她直接离开这里,以她一己之力如何与乱军抗衡?山月投以安慰的微笑,她把孩子交给了云姨,又转了回去。 洗劫的乱军起码有百人,山月看着他们对无辜的□□打脚踢,抓着女人上马车,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山月拿着从敌人手中夺来的弓箭,精准地射中了正在猥亵女人的男人。她引起了所有注意,提着大刀对她笑着,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裸女。 她又射出一支箭,直中敌人裆部,他惨叫不断,这声音在她听来是多么的婉转动听。 山月吸引了所有火力,人们得到了逃亡的机会,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逃走,在外围守着的敌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不断捡起地上的箭,快速地射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箭雨重新朝她袭来,她果断地跳进一堵墙后,见缝插针,尽全力除去站在外围的敌人。 ——逃吧!快逃吧!活下去! 山月给他们打出了一个逃生口,杀急眼的百姓抄起家伙攻击乱军,给妇孺创造逃生机会。男人们立起了一堵墙,他们破开了一条生路,将所有想去追击的敌人锁在雪谷里,但乱箭齐射,人墙逐渐变得血肉模糊,即将失去抵御的能力。 必须想办法让百姓逃出去,她叫嚣着,想吸引注意,但杀红眼的敌人毫不在意她的挑衅。 眼看不断有人倒下,她急了。 “你的力量是天赐的礼物。” 云姨的话突然闪过。 她能用这个力量干什么?她浪迹数年,丝毫没有了解过它。只记得自己当初寒毒缠身,病发时,方圆百米,气温骤降,失控时还会结上一层化不开的冰,她以前就冻死过人,但病已经好了,再也当不了人肉炸弹了。 此刻,她多想变回那个被称为“怪物”的自己。 山月用尽全力,想让自己回到以前失控的状态,可什么都没发生。当初龙骨原的人消失无能为力,如今雪谷遭受侵略也无能为力。 山月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手上,希望出现奇迹。就在她即将放弃之际,手心终于出现了点点微弱的光。 她不要命地大喊,捡起脚边的石头朝着敌人的脑袋狠狠地砸,他们终于看到她手心的光,懂行的人知道这是什么。 “抓活的。” 山月撒腿就跑,她跑向雪谷的深处,那里常年暴雪肆虐,罕有人能从那里活着出来,这群蟊贼根本不知道自己踏进了什么地方。 但贪婪使他们铤而走险,山月看着暴躁的风雪踟蹰不前,她往后看了一眼,雪谷的百姓已经马不停蹄地往外跑了。 不曾有人对她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执着于救不相干的人,也许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的无能为力。 -- 第26页 有一天,她也能成为别人的天吧?如果自己还能活着出去的话。 第十六章 山月见过很多场雪,每场都是那么的寂寞,没有这一场像这样能直接冷进她的心里。或许是因为她正在跑向一条未知的路,这条路只能前进,不能回头,路的尽头只剩冰冷的黑暗,以及想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敌人。人们对力量趋之若鹜,尽管对它一无所知,但他人得之,自己也要拥有,以至于突破某种底线也在所不惜。 山月跑向雪谷深处,暴风雪越来越大,寒冷让敌人的行动减缓,但对力量的贪婪却不断地驱使他们前进,有的人跟在队友后面,以此躲避风雪,□□凡胎难以抵御无孔不入的风,渐渐的,有人开始倒下,地上的雪更冷,冷得连呼吸都能冻住。敌人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一眼就看得出山月是在拖延时间,领队下令撤退,人质在手上才能有更多的筹码,她为了那群不相干的人将他们引到此处,足以见得他们的重要性。一开始只是被她迷惑,如今寒冷的峡谷冷却了他们的狂热,理智开始回归己身。 山月一见他们不上钩,好不容易给雪谷百姓争取而来的机会眼看就要消失。 突然,一阵更狂的风挡住了入口,滚滚巨响,大地震动,突然而来的雪崩拦住了所有打算撤退的敌人。他们惊慌地寻找所有能避开雪崩的掩体,不分敌我,因为一个小小的掩体大打出手,力气大的将弱的扔回雪里,活下来的缩在一个小小的掩体里,巨大的雪块砸中脑袋,头晕目眩,雪带走了更多的体温,他们抱在一起互相取暖,这场雪崩宛如一个世纪那么长。 积存了万年的雪,在年复一年的风中越积越高,越来越锋利,巍峨的雪峰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巨斧,孤独的雪到了极限,终于带着嘶吼的狂风遮天蔽日,势不可挡地摧毁着触及的生机。曾经高傲的雪松,片刻都支撑不住,最终横腰截断。倾斜而下的雪不给人片刻犹豫的机会,山月连忙侧向逃离,部分敌人也朝着她的方向奔来。瞬息之间,很多人被压在了厚厚的雪下,连最后的痛呼都没有。 狂暴的雪还是将躲在掩体后的山月盖住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让她透不过气,五脏六腑疼痛欲裂。 大雪过后,山野寂静,原来的追军只剩不到十个,山月躲在岩石后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雪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用尽全力扒开头上的雪,雪窜进了嘴里,阻塞呼吸道,她差点窒息了,终于扒开了一个口。 敌人突然不追了,他们躲在一处,众人抱团,破开了覆盖的雪,他们哆嗦着,互相汲取对方的温暖,连路都走不动了。 她脚突然一滑,往下一看,才知道自己处于一块凸起的峭壁上,脚下是万丈的深渊。 带头的敌人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话,那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只听到一声令喝,他们散向四周,开始寻找山月的踪迹。她的腿有些麻了,在暴风雪中前进十分耗体力,眼下她动弹不得,稍微动一下都会引起失衡。但一直挂在悬崖上也不是个办法,她必须换个地方躲。 双方都筋疲力尽了,但对方胜在人多,山月被抓住会生不如死。 她小心翼翼地踏到另一块石块上,紧紧贴着山壁,想回到安全的地面,不料有个人发现了她,一声吆喝,所有人都往这边聚集。她连忙加快速度,奋力一跃,回到安全的地面,敌人手持着武器,她什么都没有,为了逃生,甚至把捡来的箭丢了。 敌人只要活的,也就是说哪怕半死不活也可以。他们本就只对她身上的秘密感兴趣,对她的命不感兴趣。 山月的三脚猫功夫哪能抵过一群手里有到刀的人,她被逼回悬崖边,敌人开始劝降。 她嗤之以鼻,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想着投降。敌人像看待猎物一样看待她,殊不知他们也可能是猎物。山月捡起一块石头,灌之以巨力,石头带着无穷的恨意击穿了其中一个人的头。他们完全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力气,这纯属挑衅的行为,磨灭了敌人最后的耐心。 雪崩过后,暴风雪减弱,但却更寒冷了,冷得人四肢发软,手脚无力,这是上天能给予她的最大助力。一场恶战打响,山月灵巧地躲过攻击,捡起了尸体边的刀,看似无章的攻击,却是山月下意识的反应,就好像很久以前她也与人对战过。 但她面对如此多人的攻击,终归是力不从心,敌人说过要活的,但没说要完整的。他们招招带着狠厉,男与女本就在体格上有很大的差距,即使尽全力躲避,她的身上还是挂上了好几道彩,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有好几个去见埋在雪地里的同伴了。 山月逐渐体力不支,一个不留神,敌人打掉了她手里的刀,高她好几个头的汉子朝她腹部猛地一踹,她直直撞向山壁。更不巧的是,她的身后是一块凸起的岩石,骨头断裂、皮肉被破开的声音传入耳内,背部突然一阵无以言表的剧痛让她丧失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如同身体在四分五裂,不仅腹部重创,她的头也遭遇了撞击,好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无意识状态。明显感觉到力量在不断地消失,眼前的敌人开始变得模糊,她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腹部一大滩血迹开始蔓延,石头穿过了她的背,破开了她的腹,开膛破肚不过如此。嘴里鲜血直冒,血液堵塞气管,开始呼吸困难。 -- 第27页 她必须撑久一点,这些人活着走出去一个,雪谷的人就会有危险。此时手心里突然又出现了点点蓝光,它们是那么的微弱,在雪白的天地中毫不起眼,但正因为这些不起眼的光点让这群人不顾生死也要抓到她。 此时的风又起了,冻的人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仿佛因为山月深受重伤而愤怒,她能感受到四肢逐渐失去的温度,手心的光随着风飘散四周,敌人看着这些光点,甚至伸出手去触碰。突然,那些小光点黏上了敌人,瞬息间,前一秒还在叫嚣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冻,不可思议的景象让敌人慌忙逃窜,峡谷的风本就狂躁得毫无规律,小小的光点随着谷风收割了好几个人的命,他们四处散开,想逃过一劫。 山月手心里的光变得更弱了,她连手都抬不起来,意识在一丝丝地抽离。 ——不可以! 仅存的意志让她捡起不远处的刀,她猛地往自己手臂上一扎,血喷薄而出,但她的意识也瞬间清醒,微弱的光突然大盛,疯狂地朝着逃跑的人追去。 大风过境,留下的只有空寂。山月手心里的光,凝聚出最后一个光点,彻底消失。 血在不断地往外流,她能感受到血的温度,温热的液体流在冰凉的皮肤上,一瞬间的温暖又转成了冰凉,身下干涸的血被冻住了,衣服将伤口和山壁黏在一起,雪落下,覆盖在她的身上,就像温柔的雪将她埋葬。 峡谷的寒冷麻痹了所有的痛觉,原来生命的尽头也不是那么恐怖。 只不过,太寂寞了,也太冷了。 风又停了,浑浊的天空终于恢复了令人心醉的湛蓝。她从未在高处这样看雪谷,远处寒江晓雾,树树凇花云叠,成片洁白的树挂如玉般点缀天地,雪树银花,或盘旋卧龙、或婀娜。原本觉得雪谷常年冰封,驱逐了其他颜色,是寂寥的,现在看来它不过是想保留这纯粹的白罢了。 在悬崖上,能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以及雪谷还在燃烧的硝烟,人们已经逃走了,这是她最欣慰的。她多想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冰冷的雪麻痹了痛苦,入眼处是极致美丽的景色,也没有暴风雪驱赶她离开这里,连风都在低语。 接天处的橘色,朦胧得只有浅浅一层,骤而橘色扩大,出现更为鲜艳的红,她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霞彩,如同天女织的绸缎。整个天空都被映红了,红霞映在雪峰上,日照金山。 这是生命最后的暮色,让即将离去的人更加留恋人间。 伴随着如此美好的天象,耳边突然传来威严的龙鸣,威慑山河的龙鸣在天地间回荡,巍峨群山为之颤栗,她能清晰感觉到地表的震动。 如梦如幻,这或许是神志脱离□□前最后的想象。这个梦太过具象,具象到能清楚看到巨龙的模样。莫非她真的是龙骨原的神女,临死前得到祖先指引? 破云而出的巨龙,万丈的霞彩映在它的龙鳞上,反射着华贵的光,云雾缥缈中,万兽之首的龙,腾云驾雾而来,离她越来越近,就像来特意接她的。 她终归还是合上了眼,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看这样的暮色了。 迷糊中,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向她狂奔而来。这声音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到甚至能听到一丝哭腔。是谁那么在意她?莫非是雪谷里的人找来了?可这里雪谷的人根本无法进来,这是暴风肆虐的世界,他们连入口都无法靠近。 温暖的手覆在她脸上,这感觉让她如此地贪恋,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暖的手。他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了,似乎在小心翼翼地将她带走。她的腰断了,被抱起的时候就像个断线的木偶,那个人想紧紧地抱住这个残破的木偶,却又担心弄疼她。 她被人护在怀里,源源不断的温暖传入身体,甚至连身体上的剧痛都减弱了,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但神志已无法控制这具残破的身体,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她的意识在逐渐恢复,能感觉到空间的移动,这个速度是多么的快,以至于除了风声和耳边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第十七章 天岩的国都隰京,外围是戒备森严的军队,大街上罕有人烟,破落的街道遍布着许多尸体,□□和蛆虫罗布在四周,前来觅食的乌鸦黑压压一片,清道夫在清理,尸体被集中在一处处理。只有皇城还能算是人间,活着的人聚集在这里,他们的目光皆集中在一处宫殿中,眼里是疑惑和担忧。 黑暗与现实交替着,耳边萦绕着嘈杂的声音,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像隔了一堵墙,听不真切。人们进进出出,水盆倾洒,哐当地掉在地上,引来一阵责骂。山月脑内一阵又一阵的耳鸣,让她泛起强烈的恶心。嘴里直冒鲜血,腹部严重的创伤触目惊心,大夫仔细地清理伤口,细小的砂石一颗又一颗“哐当”掉在盆里,有人往她的嘴里不知灌了什么,意识逐渐消失,连痛觉都变得麻木。 药物的作用下,她彻底脱离了对身体的掌控,最后只记得隐约中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像在紧紧地抓住她的命。 男人握着山月的手,明显感觉到她的手逐渐变冷。几个大夫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大气不敢出,整个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此等严重的伤已是无力回天,但为了活命,曾经是御医的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他们往山月的嘴里不惜代价地灌救命的药,但她的身体已经明显地失去了温度,大夫们的手开始颤抖,有个实在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哭喊着:“饶了我吧,这位姑娘已经……” -- 第28页 男人望都没望他一眼,阴影里突然走出了几个人,将瘫坐在地上的大夫拖了出去,不一会儿便传来让人头皮一紧的惨叫。 余下的大夫继续处理伤口,他们仔细地缝合每一处伤,山月最严重的是内伤,五脏六腑经历了如此强烈的撞击,□□凡胎如何受的住?大夫们成功止住了血,他们擦了把汗,深觉达到了医术巅峰,自己的半条命算是保住了。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山月的心上有一处微弱的光点,它如此微小,却不停地散发着光亮,光浸入腹部的伤口处,连接已经寸断的血脉。 众人退去,男人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他静静地守在一旁,听着山月平稳的呼吸声,紧绷的脸逐渐变得柔和,像在看天地间唯一的珍宝。 但他不能一直待在这,还有许多亟待处理的事,他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轻轻地把门关上。 两个站在门外的侍女面面相觑,她们好奇地透过门缝窥伺房里的动静,只见到床上躺了个人,瞧着男人走远了,这才开口道:“你说,里面那位是谁啊?我很少瞧着主子这个样子。” 另一个侍女说道:“抱回来的时候血淋淋的,很是吓人,你说是不是主子的心上人?” “主子一向不近女色,我觉得不像。你瞧着外边兵荒马乱的,主子也没怎么出去过,怎么会抱回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听陈嬷嬷说,这姑娘伤得很重,腰断了,肚子有个大窟窿,就算现在看着没事,我觉着也活不成了。” 两个侍女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水,周围都是水,像致命的窒息永远缠绕在周围,岸上像站了个人,山月奋力地朝他伸出手求救,但一瞬间又不见了。她惊慌地朝水面游去,但脚好像被什么抓住了,一直将她往深渊拽。 山月惊醒,刚想坐起来,腹部的伤口破裂,血浸染了白色的纱布,她感觉不到下半身,头是撕裂的疼。 “我怎么动不了,我的身体怎么没有感觉了?” 门被突然打开,两个女孩看到她肚子上的鲜红,惊慌地大喊:“太医!太医!救命啊!!!” 这声呼喊如雷贯耳,让在偏殿休息的太医们急忙冲进了房里,刚好看见在挣扎的山月,大喝一声:“别动!” 她被这一声定住,竟真的不动了。 赶来的太医赶紧查看山月的伤势,原来只是伤口裂开,他们重新给山月包扎。 “祖宗,你腰断了,怎么能随便动呢?你要是出事儿,我们也活不成啊!你的骨好不容易接上,经脉需要时间修复,你若是乱动,老朽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另一个太医指着两个侍女说:“大呼小叫,还以为出啥事了,差点被吓出心疾。” 两个女孩吓得垂下头,不敢看山月,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便问道:“这里是哪里?是你们救了我?” “这里是隰京,是主子救了你。”侍女们只想让她休息,免得节外生枝,只草草回答。 她望着屋顶,心知自己已经离北境很远了。这富丽堂皇的屋子不属于荒凉的北境。 不知道雪谷的人最后怎样了,有没有逃出去,城里的人会帮助他们吗?离了她,那些男人还会不会守规矩? 她嘴里干涸,侍女小心地伺候她喝水,山月瞧着她的手,细皮嫩肉的,与她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很是不同。另一个女孩子一直望着屋外,像在等什么人出现,不,她更像是害怕什么人出现。 “姑娘醒了,慕慕你去禀告主子吧。”那个给山月喂水的侍女突然说道。 “我不去,要去你去,我在这里伺候姑娘。” 那位名唤“慕慕”的女孩子,抢过那只碗,水一洒,不小心弄湿了山月的衣裳,她立马就吓哭了。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您千万不要告诉主子,我给您拿件新的。” 山月看了看胸口上那片水渍,计从心生,她故意咳了咳,像是被呛到了,不料动作过猛,扯到了腹部的伤,她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女孩子担心山月又撕裂伤口,顿时手忙脚乱,慕慕刚想出去喊太医,山月连忙把她叫回来。 “我被呛到了,也被你们泼湿了衣服,你们想不让第四个人知道,那就乖乖听我的话。” 两个女孩子如捣蒜般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山月问另一个侍女。 “我叫倾倾,倾慕的倾。” 山月接着问道:“你们口中的主子,是不是个特别心狠手辣的坏人?” 这话一说出口,立马遭到了两人的反驳。 “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主子是个大好人,就是……有点不近人情。如果没有主子,我们早就死在外边了。” ——这还不是因为你俩说起“主子”跟见了鬼似的。 她接着问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不到你如此想了解我。”门被推开了,应声而入的是个外表轩逸的男子,两个侍女连忙行礼,他挥了挥手,两人退出房间并关上了门。 他走上前来,想要握住她的手,被她轻轻抽回。男人握了个空气,深深地看着她:“我终于找到你了。” 山月有点头皮发麻,他们认识吗?怎么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请问,你是?”她小心翼翼问道。 -- 第29页 “你不记得了?我是……”他看着她一脸疑惑,压下激动的情绪,定了定神:“我叫息吾,我救了你。” “多谢,这个恩情我一定记住,等来日……” 男人打断她:“不用还。” “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 息吾还是打断她:“不用还,如果非要做些什么,那就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这是个大活人,那么那天看到的巨龙是怎么回事?真是他救了自己。她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天我看到了一只巨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抹笑意在他的嘴角稍纵即逝,他似乎因为能见到他,整个人都洋溢着“喜”的感觉。男人答道:“没有人会问我这个问题。如果说那是幻象,你是不会信的,你心里有了答案,但我希望你能保密,这个秘密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山月识相的点了点头,他拿起桌子上的食盒,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眼睛一瞟,原来只是一副汤汁。息吾吹了吹碗边的热气,舀起一勺说道:“你受了伤,本想给你吃些更好的,但是这个地方没什么能吃的,我只好给你熬了这个。” 那是一碗甘甜的汤汁,滋润而不腻,比她在北境吃的所有东西都要好吃,饿了几天的肚子终于尝到了真正的食物,幸福的滋味,无以言表。 山月找着说话的间隙,恳求道:“那个,我有个请求。” 男人吹走勺子上的热气,把汤送到她的嘴边。 “你说。” “能否派人去一个地方,帮我看看那里的人怎么样了。” “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们过来了。还需几日才能到,你就安心养病吧。你舍命救下的人,我不会让他们待在那种地方,白白丢了性命。” 山月被呛到,腹上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息吾直接喊太医,山月抓着他的手,表示无碍。 息吾擦了擦她的嘴角,山月很想问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为什么要来救她?他又是怎么知道北境的事。就好像一直在监控她一样,但隰京离北境好几百里远,他又是如何在第一时间赶到? 这些问题被山月吞进肚子里,无知是她最大的优势,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汤。 第十八章 数日后,山月伤口已结痂但还有裂开的风险,仍有肌无力之感,她的腰断了,大夫说得躺上好几个月,但息吾说她的身体异于常人,约莫足月即可下床。 她所谓活动区域也就从床帘到枕头的距离,只能做些拉帘子的动作。倾慕二人像伺候坐月子的产妇一样伺候她,水不给喝冷的,药不给喝凉的,甚至连窗都只开一条缝。 她越是过得安乐,便越担忧北境。息吾会偶尔告知北境行军的位置。他逢问必答,而且回答得很详细,甚至连路上有什么人生病了他都知道,就像是亲临其境一般,她听得有点心里发毛。 山月不敢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他外表轩逸风雅,如水无波,也如水一样深不见底。她不喜欢与这种看起来很危险的人打交道,但又不敢将抗拒表现得太明显,索性每次他来的时候都装睡。不管是真睡还是假睡,他从不在她休息的时候打扰,过了几天,便不再出现了。 北境的人被护送进了隰京,少壮者将加入到修复工事的队伍里,其他老弱病残则被安置到了一处王府中。 城里的王府空落落的,战争爆发时,王室贵族们仓皇逃命,连皇宫都抛弃了,只留下一座座被烟火洗礼过的断壁残垣。大军过境,如蝗虫般吞噬能索取的一切,最终这座千年神都也只留下了一具具空壳。满地的琉璃碎瓦,鎏金的雕梁被人横刀砍断,皇宫广场上开国先祖的雕像只留下一块块破碎的石头,掉在地上的头颅望着正殿,仿佛在望着大气已去的皇朝。 人们都说是前任皇室放弃了天岩,是息吾收拾着残局。 再见到北境废墟众人,已是一个月后。山月的腰伤已大愈过半,下床走动还需靠着轮椅。说起轮椅,是息吾亲自送来的,轮椅上是细软的坐榻和背靠,他说翻遍了国库,就只找到这些坐起来还算舒服的垫子。轮椅的木架和扶手闻起来有一股新鲜的木头味,但找不出半点毛刺,凡是她能触及的地方都被打磨得如玉般光滑。 两位侍女推着山月去会客,曾经被山月所救的失儿妇女承担起了照顾雪谷遗孤的使命,她如待亲生骨肉般照顾他,舍不得让他受半点伤害。母子二人随着云姨一同来皇宫拜访,山月只有一个时辰的会客时间,三人寒暄了一会儿,妇人和云姨语气逐渐激动,连话里都带了哭腔。 “我们还以为你不在了,大火把雪谷烧得一干二净,我们不知往何处跑,直到废城里有人出来找你……我们饿了好几天,城里的食物无法供给那么多人,我们只能就着树叶煮点汤喝。更难过的是,我们亲眼看到你引着那么多人进了雪谷深处,大雪淹没了整个入口……” 雪谷活下来的,大多是妇孺和老人,如果没有男人们的牺牲和山月的诱敌,他们完全逃不出去。山月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她们现在都还心惊胆战的。 “好在那位大人救了你,还把我们接到这里来。你要好好养伤,我们这些人都会好好的,不用担心。” 坐在边上的孩子一直安静得很,不吵不闹,他还不会说话,也听不大懂人类的语言,一场灾难让他失去了孩子的天性。山月无比希望孩子的记忆力很差,差到能不记得一个月前的事。山月想看看那个孩子,妇人说孩子受了惊吓,现在不喜与人交流。然而,孩子却一直望着她,伸出手要抱抱。两个侍女一急便说:“姑娘,您的身子要紧。” -- 第30页 她苦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抱不动,只是看看他。 山月问云姨:“他有名字吗。” 云姨答道:“只有乳名,叫升儿,大名还没来得及取呢。” 她逗着孩子,一半认真,一半玩笑道:“升儿,你要快高长大,现在姐姐保护你,以后你保护姐姐,好不好?” 孩子眨巴着眼睛,他的眼里闪着星光,人看久了会沉醉在里面,这是一双见了就会让人记住的眼睛。 会客时间到了,山月只好送客。她站在宫门口,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步履缓慢,时不时回头望,山月知道她们这一走,注定以后很难再见面。她在城楼上,能看见远边的硝烟,平静的皇宫与外界俨然两个世界。 春寒料峭,吹来一阵凉风,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深宫真是寂寥啊! 山月想去外面走走,两个侍女一听,连说好几句“使不得”。 “姑娘只要病好了,想去何处都可以,但现在治好您的身子是最要紧的。” 其实山月的伤已好了大半,如今只觉得腹部和腰部有微微地刺痛感,其他倒无碍。但息吾不允许有其他意外发生,不许她踏出皇宫一步,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紧张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若说对她有半点男女之情那还说得过去,可他们从未见过,何来□□? 莫非自己还有别的用处?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想法。 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力量吗?她的确在雪谷里无意间动用过那传说中的天元力,但她已经凝不出半点了?他要一直关着自己吗?若逃出去,会不会让他迁怒于北境。 想到这里,她才明白自己亲手将软肋呈了上去。 傍晚时分,山月支开倾慕二人,独自一人去息吾的书房。 曾经是天岩皇帝的书房,如今被他人占据,大门紧闭着,只有窗还透出亮光,守卫看见她过来,亮出武器,让她离开这里。 “我是……”她还想辩解什么,但却找不出任何能代表身份的称谓。 守卫依旧驱逐着她,发现山月跑了的两个侍女赶来看见已经拔剑的侍卫,差点没吓死,赶紧冲上来把她推走。 “我有话找他谈谈,你们两个放开,要是扯到伤口,你们不怕吗?” 两个女孩又急又气,怎就摊上了这么个祖宗。 “主子的书房谁都不能进去,回去吧,我们让人禀告就行了。” “那我不进去,在这里等。” 山月找了个地方待着,两个侍女也只好候在一旁。山月的气势与之前病怏怏的样子不同,但总归还是有一丝病气,脸色还是不太好的。守卫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通告,他们眼神交流着,很好奇宫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号人物。 里面那位占据了皇宫,以一己之力肃清了动乱的隰京,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认清了某些事实,国家的未来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们也希望有一位明主。 没人知道天岩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内战,或许是无能的皇室逐渐腐蚀了天岩数千年的根基,先皇的自杀是压垮这个国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国与国之间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暗地里有多少见不到的阴暗角落,这些影子影响着整个世界的走向,他们不需要太大的动作,只需要一件小小的事物就可以精巧地引发一系列事件。 曾经的皇室可以追溯到天元石出现之前,天岩是个元老级的国家,但政局污浊,皇室无能,不可避免地走向衰弱,皇帝自杀,贵族出逃,连皇宫都抛弃了,在生死面前,荣华富贵不再那么重要。 为何她什么都忘记了,脑子里却知道天岩的历史? 山月的脑子开始胀痛,她按了按太阳穴,身旁的侍女以为她不舒服,倾倾上去说情,慕慕则在守着山月,担心她突然出现什么不适。但守卫不认识什么山月,更不知宫里还有贵客,他们的职责是避免主子在工作时被打扰,但他们的语气已无原先那么生硬。 侍卫劝道:“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回去吧,这个时候谁都不能进去。” 倾倾刚想打退堂鼓,此时台阶下却传来慕慕的惊呼:“姑娘,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本来还担忧出什么事儿的两个侍卫,连忙跑过去帮忙,此时紧闭的大门猛地打开,一个人影闪了出来,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到一句“宣太医!” 息吾把山月抱进了房里,她的脸色煞白,很是痛苦,赶来的太医给她把了脉,告诉他只是大病初愈,身体弱了些,并无大碍。 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人都晕了,你确定无碍?” “这,老夫愚钝,实在是诊不出他症,这脉相虽浮,但也算稳定,这几日减少走动,不可大补,这是方子,按时服用两三天,这晕症即可消除。”御医恭敬地呈上药方,息吾示意两个侍女,慕慕率先接过药方,这房里的气氛实在受不住,她想早些离开此处。 “大人,我们这就去煎药,姑娘醒了也好趁热喝。” 息吾点了点头。 闲杂人等都退下了,他看着双眼紧闭的山月,突然看到她微微动的眼睫毛,没好气地说:“起来吧,下次别装了。” 山月依旧毫无动静,他接着说:“那两个侍女照顾不周,原地处死。” “你若是对她们下手,您在我心里高大伟岸的形象可就毁了。”她自知暴露,索性坐起来,与他同视。“英明的您难道听不见外面的响动吗?还是说您是故意的?” -- 第31页 息吾耐心等待着她的下文,山月眼一瞟,书案上垒起了小山似的案牍,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小声说道:“是真忙啊?” 他点了点头,山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讲礼了。她抬起头,刚好对上他的眼,眼睑下已有了微微的黛青,红色的血丝遍布在眼球上,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怎么一副心虚的样子,我没怪你,你若是真有什么事,我会自责。” “几日不见,我以为你在躲我,不想回答我的疑问,毕竟,你太奇怪了,这么远都能发现我,而且你好像很了解我,我却对你毫不知情。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对一个人好的,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想图些什么?” “我无所图。” 第十九章 他如此不在乎的语气,更让人觉得这是对人情世故的伪装。人们经常嘴里说着不要,可心里想得到更多,息吾虽算不上什么贪得无厌之人,但如此不计回报地对她好,她是不信的,说不定想以此降低她的防备,从而获得什么。 她认真说道:“就算有所图,只要不过分,我都会满足你的。” 息吾摇了摇头,柔声道:“好好活着罢,别去做那种事了。”他的手指刮过她的鼻梁,一直望着她。 “我怕来不及救你。” “你……”因为这个举动,她差点从床上弹起。 如此反应,在他的眼里甚是可爱。 “说吧,找我何事?是想出去散心?外面恶疾横行,满是污秽,没什么好看的。你若是觉得闷,又不想和我说话,我可以接那个老婆子来陪你。她是医者,定更懂得照顾你。”他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她的想法,连不喜和他交流都直白地说出来,是自己装睡装得太过了吧…… 息吾接着说道:“你对我很重要,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在乎的人,没必要怕我。若是不信,恕我愚钝,实在没有他法了。” 他的眼睛是纯净的黑色,深不见底,但又看不出半点虚假的影子。他非常真挚地看着她,甚至能强烈感觉到他的情绪,这种感觉非常陌生。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白,明白这是什么,只不过这种情感不应该用在她的身上。山月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与她建立这种关系,十有八九是要遭遇不幸的。 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灼热得吓人,山月整个人都绷直了,此时他却站远了些,她瞬间松了口气。 “息吾大人,我想商量一下病好了以后的事情。” “你有何打算?虽然我很想将你留在隰京,但你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鸟,我也关不住你。” “我本来就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说不定能找到我身世的线索。我能去边境吗?做个后勤也可啊!” “做我身边的亲卫如何?” “这,您不能一直把我拴在身边啊……” “如果可以,我真打算一直把你拴在身边……去女营吧,不过你这身板还需要练练,否则会被人瞧不起的。” 山月大喜过望,谢过之后,正打算坐着轮椅离开,息吾却拦住她:“做戏要做全套,回去躺着,等你的侍女来接你。” 息吾将她定在床上,被枕间,还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异香,息吾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的热气几乎要喷到她的脸上了。 正觉得要发生什么的时候,他却轻轻一笑,走回书案边处理公务。山月在息吾的床上可不敢睡,一直等着侍女过来接她,可不知两个侍女在磨蹭什么,过了三个时辰都没出现,她的背部和四肢乏力爬不起来,不然她宁愿选择爬回去。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看得她非常不好意思。索性转过身去,这样就看不见他了。此时,门外终于传来倾倾和慕慕的声音,她们敲门传话:“大人,药煎好了。” “进来,把你们的主子带回去,下次别让她乱跑了。” 倾倾和慕慕伺候山月喝完药,哆嗦着把她推回去,一路上,两个侍女吧啦个没完,无外乎是“还好命大”之类的话。 其实,在息吾那里,没有命大这一说法,该杀的杀,想留的无论如何都要留。 她还是没问出救她的真正原因,不和他走近些,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的,尽管对她承诺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总归还是会隐瞒一些东西。 走在归途,日渐晌午,山月肚子饿了,隰京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伙食并不好,甚至连息吾的膳食和宫里难民的是同一批。生在乱世,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但她的餐食却比任何人的都好,息吾说她还在养病,必须吃好的,否则影响病情不说,还增加粮食负担。 息吾举力救少女的事情很快就在民间传开了,天岩各地涌入隰京的难民越来越多,这种艳闻听在有心之人耳里就会变成别的味道。国家分崩离析,本就有很多人盘踞一方,自立为王,这是个以强为尊的世界。曾有一个势力带着一队天士打算暗中攻入隰京,结果还没到达隰京地界,那群天士就被人诛杀,天士被杀,是凌虚的耻辱,相当于与凌虚宣战,但现场却没留下半点证据,他们找不到凶手,便上报凌虚,说是息吾干的。 凌虚曾带着天枢弟子气势汹汹来与息吾交涉,结果,他们却如吃了苍蝇一般回去,脸色臭得很,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不了了之,凌虚还公告天下息吾是清白的。自此息吾就被冠上“连凌虚派都要让三分”的神秘色彩。 -- 第32页 如今这种艳闻流传坊间,听者嘴里说着“你不要命了?!”,后脚就传给下一位听众,大概想着“要死一起死,我也是听说的”。不过,这种艳闻是传不进宫里的,如同苍蝇飞不进皇宫一样。尽管如此,外围却对息吾有了更深的看法,原来这位爱江山,也爱美人,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 别看天岩乱得像一锅粥,其他国家倒是很关注它,明面上不做入侵他国之事,暗地里多少看不见的角落做着肮脏的交易。天岩各个势力暗地里有个排名,息吾兵少,但占据了隰京,有最为丰富的资源,再加上凌虚白给的助攻,人气水涨船高,很多国家都看好息吾这一支力量。他与其他人不一样,大多数人都在掠夺,对百姓不管不顾,息吾却将百姓都安置在最好的地方,皇宫、王府、阆苑般的园子都有难民的身影。民意和威望,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息吾深明为君之道。 他们不知道息吾从何而来的,他的身世背景如同他的人一样神秘。艳闻一出,越来越多人想看看何等绝色能让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大动干戈。皇宫本就戒备森严,山月住的小院子更是重兵把守,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本别提一睹芳容了。 舆论中心的女主角此刻正在回宫的路上,因为她肚子饿了,倾倾和慕慕赶着回去给她准备吃的。突然空中传来一阵鸟鸣伴随着破空的箭羽声,抬头一看,一只金羽白鸟突破皇宫重重把守,直奔她而来,一支追命箭紧追不放,离弦的箭一出,后面就听见倾倾和慕慕的尖叫,她们慌忙推着山月躲避,白鸟瞬间改变方向,直接挡在山月的面前。 “小白!” 白鸟的翅膀又中箭了,为何每次相见,它都要中一箭? 慕慕怒火中烧,山月从没看过她如此凶狠的一面,她赤手空拳,上去就是一巴掌,眼里熊熊燃烧的怒火恨不得把放箭的人烧得渣子都不剩。 “倾倾,快!把它送去御医那儿!” 侍女抱起白鸟撒腿就跑,一路上还能听到“救命啊!”的叫声,直接惊动了息吾,他赶来一看,山月还好好的,不过地上有一滩血迹,焦急问道:“你可有受伤?!” 山月心系鸟儿,直接摇了摇头,焦急跟去太医院。“我迟点再跟大人解释,我现在要去太医院!” 放箭的侍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自己一箭下去,差点闹出人命。本来皇宫不允许放箭的,但最近很多可疑之人想闯入皇宫,息吾才解了禁令,必要时可放箭诛杀。但到平时这条路上是没人的,没想到突然杀出了三个人。他跪在地上求饶,息吾让他起来继续守卫,然后推着山月去太医院了。 每两个宫里就有一个太医院,虽然不远,但对病尚未痊愈的山月来说却很长,她多想让息吾加快速度,小白以前就受过伤,如今又给她挡了一箭,不知道还能不能飞。 息吾安慰道:“不要担心,这里的御医连你都能救活,那只鸟儿一定能活得下来。” 他们刚到太医院,便看到小白在扑腾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一来就安静了。山月安抚着它,然后示意太医拔箭。 虽伤在鸟翼不算什么重伤,但原先在龙骨原就没好好帮它包扎过,不知会不会新伤加旧伤变得更严重。 “姑娘别担心,这只白鸟已无碍,血也止住了,但气息微弱,还是需要好好喂养呢。” “那它还能飞吗?” “鸟禽一类自愈能力向来比人还好,再者这只鸟看起来不像凡鸟,通人性,会护主,定会比普通鸟类更快痊愈,自然能飞。” “我去给你造个笼子?”息吾突然说道。 “啊?不用了……小白没待过笼子。” “那……” 山月打断道:“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处理公务吧!我们自己能处理!” 息吾不再说什么,留下叮嘱,随后很快离开。倾倾和慕慕看着他走后,倾倾小声地问道:“主子,你为什么对息吾大人如此冷淡啊?” 慕慕接话道:“对啊,我很少看他会对人如此上心。” 山月一人给了一个爆栗。 “去准备小白的鸟粮,太闲了是不?” 第二十章 山月已习惯了这里的日子,待在宫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全、舒适,难以相信数月前她还过着有这顿没下顿的生活。她很想去城楼上看外面的世界,但离不开轮椅的她爬向高处十分不便,她也不想麻烦旁人,走得最远的距离是院子里,她在院子里种了一棵不知名的植物,是小白叼来的种子,无聊时浇浇水,但没见发芽。 宫里的膳食越来越好,听两个侍女说,好几个国家捐了物资进宫里,城里的百姓的吃穿用度得到了很大改善。山月觉得这些国家善心是有,但拉拢的可能性更大。他们曾经尝试消灭息吾的势力,但自从上次凌虚吃瘪后,便很少有不知死活的送上门,他们转而用另一个战术,硬的不行,自然要用软的,也有的国家分散投资,同时支助多个势力,总归有一个能突破重围,但大多数都是把筹码下在息吾上。 山月最近喝的促进腰椎修复的药,就是天寿进供的,息吾指名要这东西,其实那味中药在天寿并不稀缺,但对于一贫如洗的息吾来说却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山月不知道他用了什么东西交换,是私人交易,还是对公交易?她也不敢问,毕竟要还的人情实在太多了。 -- 第33页 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除了息吾第一次看她喝那味中药外,已有两周未见他了,听侍女们说他很忙,每日不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就是去偏殿会客。宫里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很多都是别国的使臣,息吾尚未称帝,但他们已将他当一国之主看待。 山月心里实在有个疑惑,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在一个富饶的国家当个不小的贵族,甚至能进入王室,为何要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收拾烂摊子,难道就这么想万人之上吗?可他又不像是那种贪图权力的人,若是贪图权力,他现在就应该已是天岩的王,何必要等这么久呢? 山月喂着小白吃东西,小白的翅膀已经痊愈了,说也奇怪,在龙骨原见它中了箭伤,不出一个晚上就能重新飞起,如今帮她挡了一箭,也是不出两日就痊愈了,这自愈的速度实在太惊人。 “小白,你是神鸟吗?中了一箭这么快好,我好羡慕你,你看我都快三个月了,还在坐轮椅。” 小白用头摩挲着她的手臂,像在撒娇。突然想到当初在祭坛里那只小白鸟也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只不过那只鸟很小,不像小白站起来如她一般高。 山月摸着它的羽毛,眼里满是宠溺:“你们果然是朋友。” 喂完小白,它会自己飞出去玩一会儿,宫里的人已经很熟悉这只金羽白鸟,都知道是宫里养的鸟,听闻还为主人挡了一箭,这么通灵的鸟总是引人多看几眼。 时至盛夏,山月的腰伤痊愈,息吾实现当初的承诺,送她去女营修炼,临行前一晚她特意去告别。息吾待在书房里,灯火通明,山月已好久未见他,清逸的脸上长了青色的胡渣,眼下的青黛比原先的更甚,书案、书架、橱柜放满了书籍和公文,所有的公务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山月突然一阵心疼。 她敲了敲门,息吾抬头望见是她,略有疲意的眼突然亮了。 他很高兴。 如今山月再也用不上轮椅,不知是她步履太轻,还是他过于专注,她在门口已站了好一会儿也没引起他的注意。 “息吾大人如此放松戒备,不怕有人行刺?” 他笑了笑,拉着她到书案旁坐下:“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在担心我吗?” 坐得太近了,山月有些脸红:“毕竟举国上下都要仰仗您,您的安危换作任何一个子民都会担心的。” “难道没有半点私心的那种担心吗?” 山月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我也……担心。” 她的脸有些烫,赶紧用冰凉的手覆上脸颊。突然,一双有力的手猛地从后面抱住她,近乎要钳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听息吾沉声道:“你明天要走了,我不想放你走。” 山月整个人都绷直了,急道:“息吾大人这是干什么!我们……” “叫息吾。大什么人,怪难听的。” 空气寂静了好几秒,息吾显然在等她的回应。 “息……吾。” “乖,阿月。” “息……吾,放开,我透不过气了。” 紧紧抱着她的手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牵着她的手,直盯着她,认真地说:“我不在身边好好照顾自己。军营不比宫里,处处都是危险,不要再做那样的事,我不想再见到那样血淋淋的你。” 山月点点头,表示自己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 “不要在军营里暴露你的身份,否则被某些人知道,会因为我而对你图谋不轨。” 山月说:“好。” “想做的事情磕破头都要去做,边境每天都有血战,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去找女帅,跟她说这句话,她会保护你的。” 息吾凑到耳边说了一句让她云里雾里的话。她只好当作听懂了点头。 “下次再见,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好活着。” 息吾让她早些回去。 夜深了,宫里的夜晚有了别的声音,数月前她还听不到虫鸣,整座皇宫被肃清地连草都不剩。皇宫的夜里没什么人走动,除了守夜的宫人,便是轮值的侍卫。山月走在宫道上,影子被月色拉长,她看着自己的影子缓缓前行。盛夏之夜,这里甚是阴凉,不知是因为前朝尔虞我诈为利而死的魂不肯散去,还是宫里的建筑设计本就如此。 山月回到住处,开始收拾明日赴营的行李,倾倾和慕慕给她的包裹里塞了一堆药,原本还想放些其他物什,比如她爱吃的米饼,但此行并非出游,军旅艰苦,她不希望把自己培养得娇娇弱弱的。 两个侍女不能跟着去,伺候了数月,早已培养出了感情,她们哭哭啼啼地抱着山月,临行前的唠叨,言语却说不尽了。 “主子,你可别再受伤了,旧伤再发会更严重的。” “小白我们会照顾好的,绝对不让它掉半根毛。” “能懒便懒,您受过伤,身体本就弱,不要跟那些长在军营的人比较。” “主子,你要是很久不回来,息吾大人会不会移情别恋?” 说到这里,倾倾和慕慕哭得更甚,山月哭笑不得:“我们没什么,大人年纪不小了,是该娶妻了。” 她说完,两个侍女便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叫。 唉……今夜甚是漫长啊! 翌日清晨,皇宫一处偏门悄悄地打开,披着斗篷的数人在晓雾中离去。马踏在朝露未晞的小道上,只有寥寥的马蹄声。这是通往边境呈临的一条偏道,大路多数被其他势力占据,稍有不慎还可能遭遇袭击,此行人数少,便装出行,硬碰硬实在非明智之举,因此他们选了小路。 -- 第34页 山月回头望,离隰京已相去甚远,她不由得想起某句诗“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远在边境的呈临,比雪谷与隰京的距离更远,饶是骑上快马,行程也要差不多半月,但隰京本就物资匮乏,他们骑的也不是好马,中途也要歇停,如此一来,到达呈临也快七月了。 呈临的女营是前朝设立的军营,被息吾收编以后,一直负责此处关塞的守卫。山月不得不佩服息吾的胆识,前朝的兵也敢用,是本就做好了兵变的应对之策,还是以实力降服了这个营?息吾的军力并不多,呈临女营是其中一个,大约有万人兵力。 莫看呈临皆女兵,征兵标准却很严格,滥竽充数的不要,贪生怕死的不要,身上有杂病的不要。入伍前还要经过一番严格的检查和审问,防止细作混入军营。 送山月来的人已经回去了,他们都是男兵,不得随意进入呈临女营。原以为天岩如此动乱,愿意舍生保家卫国的会很少,但来到军营,长长的征兵队伍直接排到了门口十米开外,这些应征的女子或高大,或娇小,眼里的神情不一,有自信,也有害怕,她们一起来到了这个地方,选择投身军旅。 排了长长的队,终于到她了,负责登记的女兵在她的报名簿上看了好久。 “你来自隰京?” 山月点点头。 “你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 “名字。” “单月。” “入伙伍。” 这三个字听得她五雷轰顶,直接把从军热情浇灭。她很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负责征兵的士官见她在原地发愣,厉声催促她去耳熟能详的“伙头军”报到。她不敢耽搁,深知军令如山。 是因为自己身体曾受过重伤,还是因为上级施压?直接将她打发去当伙头军。她有一个冲锋杀敌的心,却要窝在厨房里做饭,很不是滋味。 行伍之间,都是姑娘们的体香,什长大姐一口一句“闻闻你们身上的骚味儿”,她突然走到山月面前,问:“会做饭吗。” “会!” “把那二十石的粮草挑到那个粮仓去,然后过来帮忙。” 山月看着相距甚远的两者,然后回答道: “是!” 其他女孩子窃窃私语,什长指名道姓挑中山月去挑水,完事还要去做饭,如此明显的“特别关照”,太过刻意了,不由得对山月多了几分同情。 第二十一章 山月挑着粮草去仓库,其他队友则在帮什长大姐洗菜,准备饭食。她们时不时看着来回跑的山月,偶尔窃窃私语。不知为何什长非要对这个来自隰京的女人格外“用心”,几乎所有的重活都让她干完,粮草挑完了还要挑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针对。 她的腰曾受过伤,即使痊愈,干起重活还是特别容易腰酸背痛。山月必须挑一阵,歇一阵。什长见了,呵斥她是不是想偷懒,草草答了一句:不是接着干活,为了不让人知道她的腰伤,她咬牙切齿地也要把这些东西挑完。 好不容易将粮草搬进粮仓,她腰部酸痛,想坐在地上歇歇,什长大姐让她过去洗菜,她应了一声,马上过去。 坐在旁边的小姐妹搭话,问她是否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 “我才刚来,能做什么?” “那可能今天什长心情不大好。” 山月没什么好说的,只答道:“军令如山。” 原本以为火头军不需要训练,谁知一大早就被什长用锣鼓敲醒,山月腰酸背疼,差点就起不来了。她动作很慢,什长骂道:“你当你是什么小姐呢?动作快点!最后一个迟到的围着山跑十圈。” 吓得这些新兵蛋子麻利得双管齐下,一边穿衣服,一边穿鞋子,若是以前山月还没受伤,她的速度可以说是最快的,但昨天挑了那么重的粮草,手都快直不起了,自然就成了被罚跑山的那位。原本天之骄子的山月变成了拖后腿的,内心的酸楚无以言表。将有令,不得不从,众人在训练的时候,她只能在山上看着她们。 跑山对她来说并不费力,原本体力就异于常人,呈临的山势本就陡峭险峻,她十圈跑下来把整座山都记住了。山下的女兵在学射箭,新手的箭术惨不忍赌,她还在龙骨原的时候,箭术虽做不到百发百中,但也能做到箭无虚发。火头军的箭术本就要求不高,她们只是后勤力量,但呈临女营要求每一个女兵都要会武,哪怕只是做菜的,或是喂马的,毕竟敌人杀过来了,对谁都不会仁慈。 山月跑山跑得满头大汗,她跑到日落西山才把十圈跑完,中途连早餐和午餐都没吃。她从山脚赶回军营,浑身臭汗,加之盛夏烈阳暴晒,原本细嫩的脸被晒掉了一层皮,凡是与阳光接触过的地方皆如火灼,汗滴在火辣的皮肤上,又疼又痒。 她太饿了,终于赶上饭点,女兵们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什长让她归队。她跑完了十圈竟还能如此利索地走路,队友偷偷问她有没有偷懒,山月果断地否定。 什长突然问了几个问题,打断了她们的悄悄话。 “这一路上看到了什么?” “山上长了很多草药。” “说来听听。” “山脚有熏草[1],可以用来治疗恶疮,山腰有杜衡等,皆是香草一类。还有很多有药用的草木。”[1]熏草:刘向(汉)、刘歆(汉):《山海经》【M】,39页,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5。原文:有草焉,名日熏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佩之可以已疠。 -- 第35页 “就这些?” “西出十里,有一座城,里面重兵驻扎。” “如此远也能看到?” “攀上高处,目测即可。单月从小视力就异于常人。” “看来你没偷懒。跟上队伍用膳吧。” “是!” 时值乱世,军营的伙食并不好,大多都是面糊和菜汤。伙营在后山开了一块菜地,她们除了做饭、训练外,还要种菜,以此减缓军营粮草不够的窘况。新兵里有经验丰富的农妇,什长让她教会伙营的所有女兵学会种菜。 第二天一早,她们训练完后开始种地。 想不到有一天山月会在军营里学种菜。这与她想象的军营生活差得不是一般的远。农妇大姐重新找了一块地,一个上午她们都在锄地、拔草中度过。山脚下多是无人用的荒地,杂草丛生,蛇虫众多。很多个姐妹看到蛇虫都被吓得尖叫,把军人的大无畏抛到九霄云外。山月以前在野外待了很长时间,消灭蛇虫的重任交到了她的手上。她的体质曾经能让巨熊亲手送上食物,吓得众兽如临大敌,小小蛇虫自然不在话下,这些小虫子没等她靠近就跑了。在众人看来就是山月拿着一把锄头大杀四方,把蛇虫赶跑,没什么特别的异样。 农妇大姐要她们仔细地算好坑的间距,不同的庄稼间距又不同,即使说得很清楚依旧被弄混了好几个,光是坑与坑之间的间距就让人头昏眼花,更别提浇水施肥养护了。 山月不由得感叹:“种菜可真有门道。” 农妇大姐骄傲地说道:“那可不,其复杂程度不亚于上场杀敌。” “不不不!我宁愿上场杀敌!” “说是这么说,你到了场上,怕是连剑都举不起来。” “我还没杀过人呢,不敢想象!” “我们是军人,军人就要上场杀敌!” “咱就是烧火做饭的,哪算什么军人。” “烧火做饭也是战场,没有我们,她们哪有力气打仗。” “对!” 菜地里七嘴八舌地唠嗑着,外面还在激烈的打着仗,阡陌之间短暂的欢乐稍纵即逝。她们要准备中午的伙食,暂时没有出军的呈临女营,此刻显得别样的祥和。她们年轻的脸,被这战场磨灭了青春的肤泽,日晒雨淋,风吹雨打,本该被脂粉点缀的脸变得粗糙,多了几分刚毅。 军营生活的不稳定的,今天平安,说不定明天就死在战场上,有的人做不到那么豁达,她们也会害怕。每个来这里应征的女人大多数都有自己的故事。她们有的丧夫丧子,战火夺走了唯一的依靠,逼得她们拿起了刀;也有看惯了被人欺凌,心里的不甘占领了上风,怒而从军,希望有一天能亲自手刃仇人。像山月这种,她自己也不知道属于哪一种,她无依无靠,没有至亲被人杀害,也看惯了战争的无情,从军之志从何起,到现在还没搞清楚。 火头军下午要练习射箭,山月的箭术很厉害,甚至比什长还要好,被推为箭术的教官。她与什长的箭术比赛是伙营里难得的娱乐节目,当然每次赢了之后,她的重活又增多了,山月也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不过干重活有个好处,就是不断磨练身体的韧性,甚至连腰部的酸痛也减少了很多。 新兵蛋子的箭术在山月和什长的共同教导下,进步飞快,很多姐妹终于射进了靶心,但光这样还不够,战场上的目标是移动的,有时甚至速度很快,她们现在练的是静态箭术,必须学会移动射靶。 这个世界的女人精神感比男人还强,也不知为什么。她们学会移动射靶要比男兵快,但力量却比男兵薄弱很多,没有男兵射得远。 不过山月是个另类,她天生巨力,精神力又强,是个完美的射手。 这天,伙营刚刚收操,军营里突然响起一阵长号,是出兵的信号。 伙营的女人们奋力爬到山上,想看传说中的呈临女营出征的样子。什长站在前头,望着长长的队伍,不知在想什么。山月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什长,她背着手站着,身上的军装已是缝补了好多处,但却十分干净整洁。山风呼啸,晨光下的什长看起来很是落寞,她望着长长的队伍始终没有离去。 呈临女营的战旗在风的吹拂下飘动,那是血一般的红色,旗子上只有一个用天岩文写着的“呈”字,什长盯着那面旗子望了好久,突然对山月说道:“很多年前,我也是她们的一员。” 这句话令人大惊。山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略有发福、有点年纪的什长,竟然曾经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呈临女军中的一员,怪不得有如此精湛的箭术。 “可……” “不说了,过去的事没什么好提的,别看了,下去准备午饭吧。今天的粮草还是你搬哦~” 山月垂头丧气,只答道:“是……” 却说另一边,刚出征的呈临女军正在行军的路上,她们今天奉令前去消灭数次进犯呈临城的一个势力,从军营出发,行军至目的地需要一个时辰,但快件来报,呈临城内的百姓被俘,她们不得不加快行军的速度。 此次出征兵力达千人,千人的娘子军站在城门外,千夫长规劝占城的军队投降。 来犯的势力都听过呈临女营,只回了一句:一群娘们,不足为惧。 经验丰富的呈临女军早已听惯了这些,说完例行的套话后,千夫长下令攻城。敌人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另有他谋,直接大开城门,倒是省了女军的攻城锥。 -- 第36页 “小心有诈,注意保护自己。” 斥候发现城墙上埋伏的弓箭手,率先放箭解决,趁着敌人补充军力的间隙,她们尽可能地把城里的百姓带出来。 这次行动出奇的简单,连敌人的抵抗看起来像在做戏,直接把所有的人质都放走了。 第二十二章 呈临女营将百姓们转移到军营里,剩下一队女兵清剿残孽,城余下的大多都是尸体和残破的物资,如同进了一座被洗劫过的城。女营与呈临城之间不过十余里,但这次劫掠却从昨夜凌晨开始,城外值守的女兵发现了城的异样,但又没看出什么端倪,以为只是百姓与百姓之间的械斗,也就没多放在心上,直到早上发现城里燃起的浓烟才发现不对。 呈临城一周前被他军占领,原本这群人在城里也没做什么坏事,百姓在他们手上,没收到上级的指令,她们也不能贸然出征,只能暂时对峙,不发生冲突。谁知道他们突然发起攻击,驻守城外的女兵第一时间进行抵御,但兵力不足,只能报信回营,寻求应对之策。 翌日清晨,呈临派援军到达呈临城,从出兵到完成任务不过数时辰的时间,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但即使知道是阴谋,她们暂时也找不到什么破绽,并且城里的百姓还是要救的。 伙营负责安置百姓,临时搭建了几座帐篷。呈临女营本就不大,临时搭建的帐篷也无法满足需求,她们必须想办法将百姓们转移回呈临城。呈临已成空城,经过敌人一番破坏,本就残破不堪的城几乎成了废墟,亟待修复,否则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救出来的百姓大多瘦弱,老弱病残什么都有,有能力逃离这个地方的都跑到相对安稳的地方去了,谁都有求生的意志,哪怕被人唾骂苟且偷生,他们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此地本就处于边塞,自古穷乡僻壤,城里的食物有一部分还是从军粮拨过去的,本就所剩无多,军营也要开销,此时更是捉襟见肘了。 盛夏炎热,军营里突然多了那么多百姓,本就不大的军营变得更加局促。人们挤在一个空间里,汗臭味弥漫,摩肩擦踵,再小的动作也变得费力,呼吸也没那么顺畅,穿得再怎么整齐的人只要进了这里,丢了只鞋也是常有的事。 山月将一部分百姓转移到伙营的帐篷,以此减低拥挤度。有些百姓受了伤,她懂医术,配合着军医帮他们处理伤口。可他们的伤口好像止不住血,但血色却正常,她倒了很多止血粉才勉强止住。军医说许是这些人年纪大了,自愈能力衰退,她也就没多想。 时值中午,负责清扫的女兵收队回营,她们这次还顺带回收了一些军备,都是些只能用个一两次就报废的东西,蚊子再小也是肉,伙营负责把这些物资转移至库房,做好分类存放。 临时收留点已经挤不下了,有些百姓不得不露天安顿。粮食也是个问题,尽管从城里收缴回来一部分粮草,也是不够的,城里的粮食早已被敌人霍霍完了,一把火烧光了城里的粮仓。伙营只好上山挖挖野菜,毕竟菜地里的也才刚种下,根本无法采摘。 伙营五人成伍分组寻找野菜,山月这一组经验老到,寻菜能力极强,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筐,山月装好菜让人送下山去,这时,一双手接过了菜篓,抬头一看,是什长大姐。 她居高临下看着她,却没有原先的锐气,说道:“你接着找野菜,这个你在行,我还是做做体力活吧!” 山月报以微笑,她已经对这个虐她千百遍的什长的印象越来越好了。“是!” 什长往返数次,已搬空了半个山腰,她坐在石头上休息,山月递上水。什长打开水壶却没有喝,问她: “在这还习惯吗?你这样的人,一定很不甘心吧?” 山月淡然一笑,回答道:“没什么习不习惯的,又不是没过过比这更苦的。不甘心自然是有,我来军营没想着给人烧菜,不过认识你们也算是缘分一场,挺好!” 什长轻轻一笑,说道:“都是用同一把菜刀的,你可别怪我对你太狠。” 她哈哈一笑,拿过什长手里的水壶大喝一口。 “我还希望你再狠点!” “好了,歇够了,接着干活。”什长背起菜篓转身打算要走,山月则继续挖野菜。过了很久也没听见背后的动静,山月回头一看,却见什长倒在地上,菜撒了一地。她连忙去查看,发现什长浑身抽搐,意识全无,身体滚烫地像烧开的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山月过去一看,与什长同样的症状,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身体正常的队友把昏迷的人背下山,军营里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同样的病例,都是无意识抽搐、浑身滚烫。山月从未看过这样的病例,这些症状很多病都有,暂时想不出究竟是何种疾病。她医术不算精,很多时候都是靠脑子里残留的记忆,突发急症的呈临女营彻底打乱了她的思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此多人发病,证明具有传染性,整个军营很有可能已经被传播开了。此时开始隔离已经太迟,得先找到病源。 如此规模的发病对于一贫如洗的呈临是个极大的挑战,这里没有足够的药物,也没有医书可以研究,更要命的是,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敌对势力,若是趁这个时候进攻…… -- 第37页 山月终于知道那种怪异怪在哪里了,她冲到将军的营帐大喊:“单月求见!十万火急!” 女将军没有迟疑立马将她传唤进来。山月直冲主题:“属下是伙营的单月,营里突然多例急症爆发,可能是某种传播性极强的疫病,请将军下令全营隔离!” 坐在帅座上的将军此时脸色也不好,已有发热征兆,说话也是虚浮的:“你可有应对之策?” “属下暂时也无应对之法,不过减少接触应该能暂缓病情。” “听荀阔说,你会医术?” “会一点儿。” “我就猜到这次任务如此顺利,定会有诈,想不到竟然投毒!是想趁这个机会一举歼灭我们女营?想得倒是挺美。”女将军一拳砸在桌案上,本就陈旧的木头瞬间被劈成两半,她也因为急火攻心,加速了病情发展,差点没晕在山月面前。强忍不适,女将军问道:“为何你一点事儿都没有?!” 山月知道如果回答得不好,她十有八九被当做奸细处理。 “属下不知。说不定病情还在潜伏。但属下会全力找出解决之法,在此期间,将军要准备好敌人的侵袭,相信将军会明白属下在说什么。” 女将军眯起眼盯着山月,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属下是伙营的单月。” “单……月。原来是你……既然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发病的人,我希望你能找出应对之策。你会用生命保护女营吧?” “属下万死不辞!” 女将军的声音都是虚浮的,山月知道她也撑不下去了,但却还在维持作为军人的尊严,她下了最后一条军令:“传我令,众营不可私自外出,每人自立一处封闭空间,自行隔离。违者军法处置!” 整座营都被封了,大门紧闭,只有还在值守的人盯着梢,但盯梢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女兵都是带病盯梢,好几个哨塔都是空的。女营周围都被设置了陷阱,希望能减缓敌人进攻。山月带着还能行动的队友去熬药,这些药草都是在山上采的,数量很少,也只能减缓疼痛,实在是杯水车薪。但这也是剂安慰剂,能让一些百姓看到些希望。 这种病来势汹汹,她们能想到的,敌人也能想到,之所以现在还没动静,定因为这个病还在酝酿,敌人也担心被传染,他们想着这里的人全部病死了,然后再来收获渔翁之利。怪不得清缴敌军时如此容易攻下,怪不得敌军不反抗,十有八九这支小队被敌人投放至呈临,然后开始大面积传染。 是什么人才能想出这样的毒计?竟然把人直接当做武器,是想要变成一把尖刀直接插进呈临女营的心脏吗?呈临女营是息吾仅剩不多的兵力,如果全军覆没,谁会得利?他有如此多的敌人,根本找不出是哪方下的手。 敌人等待时机进攻,却也给她争取了时间。 现在唯一的筹码是还未发病的她。她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她连剧毒的蛇毒都能免疫,得益于曾经几乎要了她的命的寒毒,这种血肯定不能作为药直接投入人体。但是否可以做成药引,看一下她的血和病人的血有什么反应? 为了减小别人的恐慌,她特意穿着防护服去采样。采的是什长的样,不知为什么,山月第一个就想救她。 “你可要撑住,我还要跟你学做菜呢。” 山月在自己的房间开始研究她的血和病人的血结合会有什么反应。她用刀子划破自己的指心,疼痛直达脑海,她装好自己的血赶紧给包扎。什长的血与她的血相触的一刹那,想不到发生了惊人的一幕。 第二十三章 碗内两滴血并不相融,本就很正常的现象却让山月大惊不已。她明明将什长的血往她的血上滴,这滴血滴进碗后却与自己的血相距甚远。山月用针推着自己的血靠近什长的血,什长的血却往他处移动,好像在逃,始终远离她的血。血本是人体的部分,没有神智,但这滴血却如长了脑子一般,一直避开她的血,种种现象说明什长的血在避开她的血。 又或者血里的东西忌惮她的血。 她以极快的速度把自己的血撞向什长的血,原本乌黑的血逐渐变成正常的血色,就好像她的血把什长血里的东西吞噬了。这说明她的血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但不能起到解毒效果。她虽然可以将毒挡在外,并不能帮病人祛毒,只能帮她们血里的部分活物驱赶出去,但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病人体内的东西早已不知繁衍了多少。 有些人感染的程度并不深,有轻微症状,却还没晕,这些人还有救。偌大的军营,不可能以血救人,哪怕她的血放干了,也无法救下整个营的人。真正的解决之法还在敌人那里,既然他们有这种毒药,就一定会有解药。过不了多久,敌人就会送上门,山月需要有人与她一起去偷解药。 七天后,敌人如期而至。他们看到意料中死气沉沉的呈临女营,每个营帐都紧闭着,看不见任何一个活人在走动。 “还以为传说中的呈临女营有多了不起,只需要几个快死的人就可以让她们全军覆没。” 但他们还是谨慎地观察着,威名远扬的女军,即使如此,还是让他们忌惮。浑身蒙布的敌人开始扫荡军营,每个帐篷里早已空无一人,整座营都被搬空了,没有人知道这群女兵去了哪里。 山月和另一个女兵在一处躲避,静观其变,草垛掩盖了她们的身形,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他们翻遍了每一个帐篷,每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两个女兵将自己隐藏地很好,想趁机混进敌人的队伍里,找到解药。 -- 第38页 不料,山月在移动的时候不小心弄出响声,敌人很快发现了她们,两个女孩拼尽全力逃跑,但也跑不过敌人的快马。两个女孩子被当作珍稀物种一样被人抓进了笼子里。 为军的素养让她们保持镇定,但她们都知道被抓进了男人营里会面临什么,人外冷静,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其实内心怕得要死。她们被关进了牢房,严刑拷打,敌人想问出呈临女营的下落。队友遭遇拳打脚踢及各种酷刑,始终没透出一个字。山月明白下一个被拷打的就是她,她定定看着拷问者,表示想要她说出半点情报,到地底去问吧! 谁料敌人根本没想着打她,而是将她抓到敌人头子面前。头子肥头大耳,络腮胡,大腿比她腰还粗,帐内皆是弥漫的香气,女人的娇喘不断传出。山月死活不肯进去,却被一推,直接倒在地上。 “见你略有姿色,要不从了本将?” “哼,就不怕被我传染?” “本将有解药,不怕。”坐在上座的男人左拥右抱,两边的女人衣着暴露,一边发出娇嗔,一边取悦这个男人。他一把将山月从地上提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山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你们这些女军穿得这些真是不解风情,爷帮你脱了。” “我没兴趣当军妓。” “怎么说话呢,你这么好看,不要作践自己。” “我这身子被很多男人摸过,你要摸么?” 山月这句话成功引起了男人的厌恶,她被甩了出去。其他的女子继续抚摸着男人的大腿,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大人……” 谁料被男人狠狠一踹,摔在地上,我见犹怜,但丝毫没有引起半点怜惜,只换来一句“滚出去!”两个女人顿时吓得跪地求饶。她们连忙收拾好衣服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个营帐。山月却依旧坐在地上,用眼神勾引着这个男人,她越是妩媚,他越是厌恶。 “大人~我们玩点见血的,如何?”她被甩出去时,顺走了男人身上的一把刀,此时手正悄悄地割着绳索。“大人摸过那么多女人,一定没摸过呈临女军,要不试试~” 她重新站起,假装还被绑着,用身体关上了房门,然后走到男人面前,用腿蹭着他的腿,明显能感到男人的呼吸逐渐急促,她呵出一口气到他耳根上,男人猛地将她摁在坐榻上,正想扒了她的衣服,却被她直接一把刀扎在他的大腿上,暴露见血的伤口让他惊慌失措。 山月冷道:“现在你也感染了,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贱~人!” 她把刀扎得深了几寸,男人发出的闷哼更强了几分。“我在刀上抹了毒,你再废话几句就能马上去见我死去的姐妹。我再问一次!解药在哪?!” 男人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浑身如针扎,他以为这是中毒的征兆。惨叫声引起了外面守卫的注意,山月适时地发出一两声格外诱惑的娇喘,令得外面的人浑身一紧,大门始终没有其他人打开。在她的不断折磨下,终于问出了解药的所在。她拿了好几瓶解药,踌躇不前,思考着从这里出去的对策。 用刀扎死门口的守卫后,她将自己隐没在黑影里。她的队友还在牢房,不能就这么走了。山月小心不弄出巨大的声响,防止引起别人的注意。山月杀入牢房,将解药交给队友,让她找到荀阔军医。她们必须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队友受伤,山月给她简单包扎,往她身上抹自己的血,希望能让她避免二次感染那不知名的病。 队友显然没想到一个人逃出去,焦急问道:“你怎么办?” 她没有时间给她解释,只说:“我给你拖延时间,快走!” 山月催促队友离开这里,她跑出去吸引敌人,队友趁机逃跑。山月跨上一匹马,吆喝一声,背后是穷追不舍的骑兵。她跑进事先做好埋伏的地方,藏匿在山上的部分呈临女军放箭射杀追兵,但放完之后必须马上撤退,毕竟暴露位置的地方已经不能待了。 敌人果然发现了山上有埋伏,他们分队上山围剿,却扑了个空。真正的呈临女军早已转移到别的地方,剩下的不过数十人,她们留守阵地来个瓮中捉鳖,但起到的作用其实不大,只是给山月拖延时间,放完一波箭后便通过绳索跳崖离开。 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山月错估了敌人的兵力。虽然想到他们有后援,但没想到这么多,源源不断的援兵汇入呈临女营的阵地,山月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见势不对,山月不再吸引火力,而是奔向出口,马儿使出全力往外奔,但两边夹击的敌军彻底封住了她的路,团团将她围住,这时山月只有上天这一条路能逃,但理想总是很残酷,她终归会被抓。 她不是没有面对过死亡,但她更害怕作为俘虏之后的生活,在一个满是男人的军营里,她的下场生不如死。 山月答应过息吾要好好活着,不要再做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的事。可眼下这种情况,她该如何?敌人用□□指着她的脖子,她杀了那个肥头大耳的首领,对方的愤怒如果有形,她已被烧的面目全非。 敌人将她绑起来,打断她的腿,挂到呈临女营的城墙上示众。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她的脸,汗液被蒸发,凝结成点点白盐,黏在伤口上,如同万蚁噬咬般又痒又痛。嘴唇皲裂,脸部因干燥形成了一道道龟纹,细密的血痕火辣辣的疼。刚开始她还能在城墙上挣扎,想要脱困,但久而久之,被绑的四肢充血,被绑着的手动弹不得,早已麻了,双脚踏空,即使没有绑着,一双被打断的腿,除了痛还是痛。 -- 第39页 敌人想要让呈临女营看着自己的战友被活活晒死,逼着她们出现,为了不让她那么快死,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城墙上往她的头泼一盆水,冰凉的水给她一瞬间的清凉,但更多是加快水分蒸发,将她的皮肤变得更加干燥,如此恶性循环,脸皲裂地更厉害。为了享受折磨的快感,敌人在她的头上小便,难以忍受的骚味儿黏在身上,这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她在城墙上晒了一天,夜幕降临,地处边塞的城墙散去白天的酷热,留下的是夜间的冷。敌人为了防止有人夜间突袭,轮值守夜。山月一天没吃没喝,饥饿和痛痒折磨着,但她还算神志清醒,理智上不希望呈临的女兵来救她,但潜意识又渴望获救。在城墙上,手脚被绑,连自杀的可能都没有。 ——我不想死,我一定要坚持,会有人来救我的! 山月如此想着,但寂静的夜只有漆黑,城墙上的火把熊熊燃烧,敌人把她的脸折磨得如同老了十岁,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此时,夜里突然响起了一声鸟鸣,这声鸟鸣无比的熟悉。它飞了数百里,穿越了无数的云雾,这声鸟鸣宛如天籁,她近乎落泪。 第二十四章 山月想过很多获救的场面,呈临的姐妹们来救、曾经让她重生的息吾来救或者自救,唯独没有想过一次次为她挡箭的小白来救。 一只体型有她一般高的鸟,划过云层,落在一处不起眼的山坡上。它在看她,她在看它。夜色给了它最好的伪装。它静静的待着,不发出半点声响。 过月不见,小白越发地圆润。山月不得不怀疑小白其实是人变的,否则它是如何一次次精准无比地找到她,又一次次精准无比地救了她。 它真的只是一只鸟吗? 但她并不想让它出现在这里,一只身无寸铁的鸟,再凶猛也抵不过敌人的乱箭。一只壮硕漂亮的鸟,飞进一个弹尽粮绝的营地里,很有可能成为敌人的晚餐。山月想喊它走,但这样无疑给了敌人一个目标,她也不敢看太久,怕敌人发现夜色掩盖下的它。 突然!它展翅而起,戴月披星而来,锋利的爪子和鸟喙第一时间戳瞎敌人的眼。曾经的小白在龙骨原靠着月色,以疾风之势弄伤了数名信徒,这些散兵自然也不在话下。加上士兵练的都是地上的招式,从来没想到过敌人来自天上,直接被打个始料不及。 敌人自然而然会想到放箭,但他们的夜视能力太弱,根本无法和小白相提并论,只能一顿乱射。小白被她们养得白胖白胖的,动作却依旧灵活矫健,它快速地解决了城楼上的敌人,用爪子把绑着山月的绳子割断,她无力坠下,精准地落到它的背上。巨大的动静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他们不吝地朝夜空射箭,如此密度,小白迟早又要中箭。 “小白,够了,你背着我根本飞不快,放我下去。”她趴在小白的背上,它的羽毛依旧那么的柔顺。明显感觉到它飞得十分吃力,这样的情况下根本飞不出去,她靠向一侧,小白感觉到她的意图,发出一声鸣叫,像在阻止她干傻事。 敌人的紧箭跟在后面,即使是乱射的,她也听到耳边的箭雨声了。小白奋力地升高,平常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动作如今变得格外吃力。 “你把我放到山上,不然你也会被射中的。”显然,小白想一直将她驮回隰京,但这么遥远的距离,连息吾都赶不来,它飞回去不吃不喝不停歇都要十几天,更何况驮着一个残废的她。她再次强调把自己放到山上,不然自己就跳下去,小白只好听她的,骤然转向,降落在高高的山顶上。 即使降落在山顶,也没有人来接她,她的腿断了,手被绑了一天,现在都还是麻的,根本无法攀岩下山。小白自顾自地待在一处,显然不想理她。鸟儿生气起来和人一样,刷点小脾气,山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白,不由得发笑。 此处山高入云,敌人就算四肢健全,爬上来也需要半天,小白选了个很好的落脚点。 山月突然来了一句:“小白,你要是男孩子,一定会迷倒万千少女……” 鸟儿一听,直接背过身去,她仿佛看见它高昂的头,就好像……人类得意时昂起的头? 它真的听得懂人话! “小白,你能听懂我的话?” 鸟儿歪着脑袋看着她,看起来有点傻,但山月却认为这是故意掩饰,它绝对听得懂人话。 “小白,谢谢你来救我,不过我身上那么脏,要糟蹋你光洁的羽毛了。那些人还往我身上撒尿……” 小白听到这句直接炸毛,鸟炸毛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浑身的羽毛都炸起来了,头和身子大了不止一倍,炸毛的同时伴随着听起来十分不舒服的鸟鸣。她怕引起敌人的注意,连忙摁住了它的鸟嘴。 “嘘!” 小白拼命挣扎,想让她的手离它的嘴远点儿。 休息够了,山月打算让小白带着她去找女军会合。 另一边,隰京皇宫,数日前。 息吾依旧待在宫里,即使走不开,他还是十分关注呈临的战事,不仅仅因为山月在那里,更因为呈临与天寿国接壤,是座十分重要的关隘。呈临女营看守边疆多年,一直很稳定,呈临女营的美名传遍四方,没有人会轻易去招惹这群女兵。这群女人唯一的特点就是特别坚韧,不仅不怕死,并且战术根本捉摸不定,忠诚的呈临女营只会以国为大,她们哪怕是死,也不会向敌人透露半点风声。 -- 第40页 即使是威武的女军也让他十分忧心最近的战情,他的右眼一直突突地跳,这种感觉和当初山月差点死在雪谷的时候是一样的,他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女军会保护她,但心却早就飘到千里外。 虽然战无不胜的呈临女营在战场上威震四方,但再坚韧的盾也有缺口,万一…… 他不敢再想下去。 战争来临,很多人苟且偷生,许多军队都倒向更为安稳、实力强大的一方。他的兵力并不多,呈临失事他连增援都做不到。这群女兵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寸土不让,因为她们,薄弱的呈临关塞一直固若金汤,但直觉告诉他,一定会有人对呈临出手,而且不择手段。呈临一直是他的王牌,只要把这点独苗掐了,他就很难在这座皇宫里坐得安稳。他个人强大,不代表整个势力强大,总有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息吾突然非常后悔送她去呈临,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像当初她差点死在雪谷的那般心悸。他很想直接飞到她的身边,但无数次被冰冷的理智控制住。现在不比数月前那般还有些许的空暇,容许隰京中空那么一息,这座城驻守的军队很可能挡不住周围虎视眈眈的饿狼。驻守在周围的他军越来越多,他们团团将隰京围住,只要他走了,隰京沦陷就是瞬息之间的事。 一面是山月,一面是好不容易拿下的隰京,他该如何抉择。 他还不够强…… 服侍山月的倾倾和慕慕也十分担心呈临的战事,她们经常向往返于皇宫的将军打听,听到的结果触目惊心,经常照顾小白的时候走神,以至于某天小白不见了很久才发现。她们四处找都没找到半根鸟毛,院子里只剩下还没吃完的半盆鸟食和空荡荡的鸟屋,两个女孩子实在憋不住,直接就哭了。 却说逃出生天的山月正在与女军会合的路上,她希望战友顺利将解药交给荀阔军医,这是最重要的任务,也是翻盘的希望。山月给战友安排的那条路是条极险的路,那里不仅山势陡峭,还靠近其他势力的老巢,一不小心会弄个满盘皆输,但后山仅剩那条路可以走了,其他出口都有敌军驻扎,只有那条危险的暗道堪有一丝回天的希望。 呈临女营的藏匿点十分的隐秘,小白在空中飞了半天都没找到丁点儿痕迹。这群姐妹十分擅长伪装,她们带着一城的百姓和一营的将士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连联络记号都没留下,若是在地上,她很容易就发现会合的路,因为那些路她亲自走过一遍,山月根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天上迷路。 小白快飞不动了,只好又歇在一个山头。如果它能说话,一定会说“山月你太胖了!” 山月成瘸子了,她也不想让小白驮着去找她的姐妹。呈临的伪装做得太强,在空中根本找不到半点痕迹。现在本就是晚上,更难找到路,她根本没有和小白一样的夜视能力,如果她有一双透视眼,找个位置,何其容易。 她的腿断了,很疼,她的腰因为在小白背上趴久了,非常地酸,腰伤毕竟是旧疾,即使好了,修复地再完美,还是会经常酸痛,她想靠在小白柔软的羽毛上,这是十分完美的靠垫,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上一股尿骚味儿,小白整只鸟非常地僵硬,但没有离开她,让她静静地靠着。 “小白,你的背趴着很舒服,我好像曾经也像这样趴过别人的背,可是我不记得他是谁了。” 小白静静地听她自言自语,她只要自言自语,好像就会转移腿上的注意力,不去感受腿断的痛楚。 “我之前还求着息吾让我去军营,结果成了个伙头军,还刚开始还不满意,以为自己一身本领,就该上场杀敌,可是真正的战场根本没有伙头军,大家都一样……” “什长当初对我那么狠,知道我有腰伤,还让我干重活,我有一百次想一箭把她射死,结果还没等我出手,她自己就先倒下了。” “我更害怕的是,军营里所有人都病死了,只留下我一个……” 山月说着说着,内心泛起强烈的酸楚,这种感觉不该在如此关头出现,她连忙抬头望天,想让泪水流回眼眶里,但越来越多的泪珠溢满眼眶。小白张开它的翅膀,轻轻地将她圈住,温暖的羽毛柔和地蹭着她的眼睛,像在给她拭泪。她彻底失去控制,泪水如泄洪般喷薄而出。 第二十五章 一只低飞的鸟穿梭在山间,边塞的山光秃秃的,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遍布的岩石,碎石遍布在整个大山里,很难找到掩体。山月已经很久没进食,又在太阳下暴晒了很长一段时间,刚开始还异常的兴奋,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出现问题,果然兴奋过后就陷入昏迷。 小白的背其实并不宽,若不是它一直小心翼翼地飞着,她早就摔个稀巴烂。但她还是没找到战友,鸟儿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着,夜色下,谁都不知道这只鸟在干什么。 伪装中的呈临女营终于发现了这只出镜频率越来越高的鸟,不巧的是它被当成来侦查的鸟,哨兵先下手为强,直接射了一箭,小白险些再次中箭,呈临女营夜间根本不需要视力很大几率射中目标,她们靠的是声音。 小白以为敌人追上来了,连忙转向,它非常想唤醒沉睡中的山月,但她昏迷过去,睡得比猪还沉。 若不是眼尖的女兵发现它的背上有个人,估计迟早会被打成筛子。 -- 第41页 小白不认识她们,只顾着逃离这里,女兵为了截住它,四周都放了箭,这些箭是朝上的,目的就是造成一个困势,小白只有下地或者往上飞两个选择。它很聪明,发现这些箭除了第一支是直冲而来的,其他都是拦截箭,这是山月的战友,它直接选择降落,只有人类才能救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她们快速地将山月扛走,已经快一周过去了,正当她们觉得要团灭之际,战友终于带来了解药,尽管带回来的并不多,但起码有了希望。 她们没想到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战友回来时遍体鳞伤,连马都不见了。她们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没等到山月,女营不敢贸然去救,一群残兵败将,可不就是直接去送死吗?无数个姐妹被将军遣回去,不让她们离开藏匿点半步。残酷的现实就是这样,她们很愧疚,甚至很痛苦,但都没有用,山月是没有人能救的,只能等待奇迹。 小白就是那个奇迹,一只突然出现的大鸟。 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奇迹,所有奇迹的发生,其实都是必然事件。山月没有料到这个必然事件,她一开始其实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坏的结果是与敌人同归于尽,临死前能拉上一个是一个,最好的结果是偷得解药,有一个人活着出去,是的,她当时就做好了只有一个人活着回去的打算。 她其实没有那么无私,无数次想把战友拽下马,自己去送药。凭什么就应该她留守敌营?凭什么就该她拖延时间?凭什么她要去承受这些?人面临死亡,谁都会想着苟且偷生,但她明白,当时受了伤的战友根本无法拖延时间,只有还有战斗力的自己,能够将敌人带向布置好的陷阱,只有她,能坚持到让队友活着逃出去。换作自己被严刑拷打,她们的角色一样会换过来。解药是翻盘的关键,首要任务完不成,一切的计划都是泡影。 其实,她们两个死亡的概率是一样的,那条路不见得有多好走,满是天坑的路,不留神就会摔得满盘皆输。说到底,作为俘虏的山月存活率其实更高,因为敌人要将她当作诱饵,引出呈临女营,他们的任务是彻底消灭她们。 敌人是不会让她死的,活着才更可怕。 但他们却没想到来救人的,竟然来自天上。就是这只鸟,彻底改变了战局。 山月被带回去的时候,身体发出的气味让人退避三舍,她的身上并没有重伤,唯一的伤就是腿给人打折了,这是敌人防止她逃跑而下的痛手。参军之人,手断腿折是常有的事,但由于她断水断粮太久,加上一天的暴晒,已经陷入昏迷,等她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早上。 她醒来时,还躺在小白怀里,身体已经被收拾干净,唯一的不适就是强烈的虚脱无力。荀阔军医显然早就准备好药和食物,她喝得一干二净。正想下地,却发现腿被打上了夹板,她只好又躺了回去。 小白还在呼噜噜大睡,昨天驮着她飞了一晚,精力消耗过多,它实在是不想动了。 带回来的解药被军医拿去研制,荀阔是个老练的军医,仅仅依靠嗅觉就能分辨出草药的品类。摆在面前的难题是,她们没有那么多的草药和时间可以研发出能批量使用的解药。眼下已经有人深度感染,这种影响是不可逆的,体质弱的人,即使服用了解药,也无法完全恢复,有些损伤一旦超过自愈能力,人就会在痛苦中慢慢地等待死亡。 城里的百姓,营里的姐妹,有些人因为别人的罪恶,还没有等到解药,就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解药有限,另一种“解药”是山月能驱虫的血。病人血里的活物只要靠近这些血,它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找到创口逃出体外,山月就是靠这样救了半个营的人,但这样也无济于事,即使驱散了,只要体内有残留,还是会卷土重来,这种病造成的伤害,只有真正的解药能解。 山月骗她们说,血里的虫喜生人血,只有她没被感染,只有她能放血,还说自幼食毒长大,她的血是有毒的,所以体质特殊,能免疫这次的疫病。听起来她自己都不信,战友却深信不疑。 她不能再放血了,再放下去,她会直接失血过多而死,进来照顾她的什长看见她拿起一把刀正想放血,气的说不出话,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当你是什么圣人呢!想死就直接给自己一刀!我们不需要你这么无私,也不许你当什么圣人!” 山月虚弱得很,像一只有气无力地小兽:“什长我没力气了,能不能不要骂我。” 什长语气弱了些,她是第一个用上解药的,山月实行任务前,有一个条件,就是第一个救什长,大概是被什长虐出了感情吧,又或许是在什长身上看到了相同点,谁知道呢? 很多人来看她,但山月并不喜欢那么多人关心她,她非常不习惯和那么多人打交道,尤其有些连面都没见过,什长现在把她当宝,站在门口像座佛一样,看着进去看她的人。 “真是晦气,这么多人,还没死呢!都来看最后一面?”“冷酷”的什长“狠辣”地将人赶了出去:“走走走!都别看了,病人需要休息,你们最好减少接触,免得又沾上那玩意儿。”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她在思考下一步计划。 敌人一定在找她们,她逃跑时趴在小白身上,没留下半点可以追踪的痕迹,另一个战友的伪装术是全营最强的,敌人能找到好几个结果,但没有一个是对的。他们根本想不到她们会在哪里,即使翻遍了周围的山,也别想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 第42页 敌营里,由于头领刚被杀死,副将提升为正将。他在料理前任的后事,这个贪色的前任,最终还是死在色上,他的死状极为惨烈,大腿一条深如沟壑的刀痕,放干了体内所有的血,浑身青紫,副将从未看过如此剧毒,尸体旁连半只苍蝇和蛆虫都没有。 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走,隔着好几层布都能感受到尸体透过来的寒意,这位将军已经僵硬地像块冰雕,最终被运回了大本营。 副将思索着,突然出现的鸟把人救走,之前怎么没调查出呈临女营还有这样的后招?若是知如此,就不该把这俘虏吊在城墙上,更应该把她的手也打断,让她彻底失去行动力。狡猾的呈临女营不仅救走了俘虏,偷走了解药,连首领都杀了。是自己太笨,还是对手太聪明? 手上唯一的筹码被劫走,他们眼下只有等待一条路——收复失地,这是她们一贯的作风,寸土不让的性格已经让呈临留在天岩手上很多年,更何况这是她们的军营,息吾本就资源少,这个军营她们更不可能放弃。即使她们拿到解药,也解不了全军的毒,研制解药更需要时间,胜利依旧在他们这一边。只不过拖得越久越不利,万一息吾派兵增援,又或者这群女人恢复了全部实力…… 他已经能想到那时的场景了。 “传令下去,加大搜索范围,找不到人,就别回来了!” 这群女人究竟藏在哪里?他自认为已经将所有能藏人的山都找遍了,难道真要掘地三尺?如此大动干戈,倒不如多探查,她们藏得再深,带着那么多病人,死去的人不处理尸体,毒就会再次复燃,即使偷得解药,最终还是一场空。 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循,再强的伪装,终究只是伪装。 副将在推算她们可行动的范围,他们来到这里花费的时间是她们唯一的空窗期,诊断病情需要时间,转移人员需要时间,短时间内根本跑不远,副将拿出自己画的地图,以呈临女营为中心,他划出了所有能藏匿的位置,但这群女人不能用正常思维去考量,带着这么大批人,定不能藏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她们是分散的。 第二十六章 如果是他们同样遭遇了这样的情况,即使分得再散,也会按着一定的规律,比如再次遇袭时能及时会合并且逃脱,周围也有抵御的自然地势,再者,必须是能撑过这段煎熬期的地方,不一定有食物,但一定有水源。只要排除这些地方就可以了,他们能想到,女兵一定能想到,太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反而很危险,只不过排除之后,剩余的需要更加仔细的搜查。整个地方就这么大,一寸寸找,总该找得到。 终于,敌军走进了哨兵的视野,他们还是找到了这里。女兵们严阵以待,大气不敢出。负责转移百姓的女兵正在做最后的集合。山月的腿伤还没好,无法自由行动,但小白会当她的腿,她背上了□□,准备在空中作战。 一切都在酝酿,随着敌人不断靠近,女兵各自守在自己的阵地上,敌人等着她们漏出破绽。突然!一阵强烈的炮响传来,产生的震波蔓延到地表,敌人何时有此等武器?这种武器山月曾在龙骨原看过,直接把龙骨原轰得只剩一半。 “快跑!” 区区□□如何与重炮抗衡?山月在空中寻找炮手的位置,解决了攻城炮,才有逃生的可能。弩的射程很短,只有大约百米,她必须靠近炮手才有制敌的机会,但同时也可能遭到攻击,敌人不会允许头上有威胁存在。她绕到敌人后方,瞄准炮手率先射出一支□□,炮手会很快又得到补充,她一边躲着箭,一边瞄准炮手,□□很快就会用完,她让小白送她去重炮的位置。 小白却不听,背着她就往外撤,这不就是送死吗?这么紧张的空袭,她能抢到重炮?鸟儿用脑子想想,还是将她送走最实际。 但她又用跳下去作威胁,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有效。 趁着敌人补充炮手的位置,山月和小白迅速占领炮台,其他女兵在周围掩护。山月将炮口转向敌人,敌人一看重炮对着自己,弓箭手集体朝着炮台猛射,呈临女兵用枪和箭根本不能抵抗密集的箭雨,很多人都受了伤。 “单月,快开炮!” 女兵将地上的炮弹放入弹道,迅速引燃,重炮轰鸣,一出膛就感觉到异常滚烫的气息扑鼻而来,很多女兵都被烫伤,山月的手被烫得直接出现大面积溃面,她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也不知这炮弹出膛时的热量竟然如此高。但敌人也被炸得干干净净,炮弹出膛速度不快,但影响范围大,只要进入射程里的人,根本来不及逃脱,正当山月洋洋得意之际,第二波敌援赶到,地上只剩下两枚炮弹,呈临女兵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这是战友之间的默契。 一群大病初愈的呈临女兵,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装备精良的敌军,即使夺取了他们的重炮,可他们人却很多,只有留下一部分人抵御,才有可能保住呈临女营的火种。 山月被人推上了小白的后背,有人接替她守住炮台,小白对此地毫不留恋,背着她就飞向高空。她歇斯底里,对着下面的战友哭喊,但却离她们越来越远。留下的女兵重新装上了最后的炮弹,敌人却将阵型打散,很明显是针对重炮的阵型。女兵们开始切成近战,将他们逼进射程,重炮之下,焉有完卵,不分敌我都被重炮炸死。敌人无论如何都想夺回重炮,开始不要命地往炮台上冲,两炮之下,敌援数量锐减,但留下的女兵也只剩数十人了。 -- 第43页 她们死死守着炮台,人在,炮在,轮近战他们根本比不过呈临女军,轮箭术,也比不过听音辨位的呈临女营,她们最终拿下了炮台,敌人也被逼得撤退。她们抢回了营地,但同时也死伤惨重,实在扛不住下一次敌袭。 没有增援,根本没法守住。 整个军营都被敌人破环得干脆,甚至连后山的菜地都不放过,她们拿回自己军营,面临的是一个更大的烂摊子。 营帐内,女将军正在商议,众将皆愁容,她们纵横沙场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疫病,也没见过如此威力的重炮。 “将军,隰京有消息吗?” “隰京战势也不太稳定,大人坐镇宫中,暂时无人来袭,但也无法来支援,我们若是想不出办法,呈临迟早失守。” “可否想办法与其他势力合作? “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他们没有一个会真心合作,大人若是能出马,那倒还有可能,靠我们?恐怕呈临女营遭遇重创的消息传得比我们谈合作更快。” “那……” “把那个单月唤进来,我想听听她的对策。” 山月被带进营帐内,将军问起她对眼下的情况的看法。周围的副将都看着这个刚进营的新兵,若不是因为意外,大家也不会认识这个在伙营的女孩。 她斩钉截铁地问:“将军,您是选择保营还是人?” “人。” “目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发展军力,若是我们还有足够的军备,固守于此毫无问题,但若是选择人的话,相信将军已有对策了,何必问属下呢?” “你的意思是转移回隰京?若是如此,别人会认为我们打了败仗,征兵就更难了。” “我们不需要转移回隰京,只要占领距离隰京较近的一座城作为据点,军力分得太散,并不是好事,您说对吗?” “你觉得占领哪座城合适?” “垣城。此处离隰京并不近,处在隰京与呈临之间,留一部分兵力驻守呈临,派一支精锐去垣城,能劝降自然好,不能就武力占领。” “垣城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是座废墟。” “有兵力,但不是人罢了。其实是一群智力开化了的兽,与人比当然相对没那么聪明,但武力值却能与我们不相上下。” 垣城,曾经是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废墟,山月在那座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在那里驯服了一只小兽,后来城里的人都转移隰京,它就被落在那了,估计已经不认识她了。那个地方被高大的树木掩盖,外面是看不出半点城墙的影子,很适合修养生息。数十里外是雪谷,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那里。 “你有把握?” “属下相当有把握。” “需要多少兵力去垣城?” “不多,请将军给我百人即可,最好是伙营的姐妹。” “此次行动,让赵副将带队,你们即刻启程。” “是!” 百人的军队走在路上也不会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要她们扮作普通的妇女,分散走,到垣城集合,就能降低被人识破的几率。伪装术是呈临女营的必修科目,扮作普通妇女绰绰有余。她们三五成行,看起来不过是到别的城寻亲的家眷罢了。当然,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乱世中虽也有相对安稳的地方,百姓生活照常,但几个女人走在路上总会引起怀疑。 所以她们改走相对远一些的山路,只通过几条官道,最终百人的远征队平安到达垣城,顺利会师。山月没想到迎接她的,是曾经被她遗漏的小兽。这只长得像猫的小兽,已经长成颇有威严的小白虎了,头上的独角,让山月很快就认出它来。她开心地和它打招呼,谁知它上来就是一爪。山月的腿伤还没完全好,赵副将直接抽刀,想解决了这孽畜。 “将军,慢着!别伤它!”山月焦急喊道。 “此兽不通人性,待本将一刀解决了它。” “这可是我们的使者。” 赵副将表示对这个说法深表怀疑。 “你不认识我了?你可别乱来啊,快看看我是谁?” 曾经的白团团看清楚了她的脸,瞬间勾起了被威胁做成围脖的记忆,顿时龇牙咧嘴,炸毛,想要再上前一爪解决了她。赵副将再次拔刀,白团的身子长大了不止一倍,它的力量也随之增长,根本不把这些人类放在眼里。 “团团,闹够了哦!给我点面子。” ——该死的人类还叫它那个充满屈辱的名字! “喵!”它大吼!这个叫声连赵副将都愣住了。 喵??? 宣泄完不满,团团走回森林里去,丝毫不想理瘸腿山月。周围在暗中盯着她们的兽们,也各自散了。山月表示可以进城了。 “那只小猫,除了凶了点,倒是挺可爱的。”赵副将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还好没把刀用在它身上。” “若是它听到将军说它是猫,估计又急了,看吧,它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我的。” 远征的百人,步行进城,周围长满荆棘、大树,稍不小心就会迷路。山月小心地带着她们进城,路上把人走过的痕迹都消除了,尽可能的不让外面的人发现这里。由于这里被当成废墟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其他势力都没想过驻扎这里,外有凶猛的野兽,内又是残破的建筑,没有必要浪费本就不多的物资去重建一座城。普通人这么想,自然就给了呈临女营机会。 -- 第44页 第二十七章 数月后,垣城废墟被重建,呈临因缴获了一枚巨型离火.炮,后面来侵袭的军队都是小打小闹,暂时是稳固了。而垣城这边,因有百人在此驻扎,原本被修复一半的城池已只剩几座房子没有修复完成,她们就地取材,一座座简陋的木质架构的房子被心灵手巧的女兵建起,伙营的姐妹在这里种起了菜,若不是外面还在打仗,她们还真有种战争结束了的错觉。 她们悄悄开始外出征兵,由于征的都是女兵,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她们每拉回来的一个新兵,都是经过筛选后悄悄进的城。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赵将军感叹,何时她们征兵如此小心翼翼过,每次征兵都人满为患,从征兵处排成长队。但经此役,她们早已明白有一个特别强的势力盯上了她们,虽然打退了,保不准卷土重来。所以她们再也不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征兵,除非想告诉世人:呈临女营被打败了,现大量征兵,快趁此机会一举击破她们! 随着呈临女军和其他军力的补充,天岩战局逐渐稳定,剩余的其他势力要不是被息吾收归,要不就是被消灭,战争终于停息。 息吾收复天岩,不过用了五年时间,山月也已年二十。五年间,山月一次都没回过隰京,只顾着征战四方,从一个伙营非正规军,变成了副将。 此时,山月受诏回京,突然召她回隰京,她还一头雾水。 息吾在城楼上看着她骑马入城,风尘仆仆的,很是着急。他已经很久没见她了,整个人都黑瘦了一圈,她在城门刚好看见城楼上的息吾。负手而立,好像这座城的气息都因他而运作。 将士回城,进入皇宫要穿官服,她身上脏兮兮的铠甲实在与这威严整洁的宫殿格格不入。回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宫殿,俨然两个世界,换上官服更是两个人,身上的宫装更像是把她锁在了这座宫殿里。 她刚换好宫装,正好看见进门的息吾。两人的变化太大了,息吾的气场多了一丝王者的威严,而山月多了份军人的自信,她走路的方式、她说话的语气,与原先那个初入皇宫的女孩早已相距甚远。她与他说话的方式,充满了下级对上级的尊敬。 “参见息吾大人。” 他皱了皱眉头,果然,他很讨厌这种感觉,此去军营,把她推得更远了。 “不问问为何诏你?” “军令如山,山月执行便是。” “我下的令都会执行?” “军令在上,不可不受。” “那好,做我的王后。” 山月突然变得沉默,息吾也没接话,她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早就猜到了这件事。 “我知道,你观察我很久了。你明日就要坐上那个位置了吧,这该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息吾了。千万个女子,为何专挑中我?还要用军令把我从军营召回。能告诉我理由吗?一见钟情我是不信的,皆是男人讨女孩子欢心的鬼话,请不要糊弄我。” “你不是要奉行军令,何必听理由?” “如今战局渐稳,大人是该坐上那个位置,如果军令是当王后,我服从便是。只不过,我不会是个称职的王后,您应该也知道。” “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 “没有愿不愿意,臣本就臣,当王后也可,不要举行任何仪式,您悄悄把册宝给我,谁都不知道我是王后,我依旧是息吾大人最忠诚的兵,如何?” 息吾非常反感这种像做买卖似的语气。“真那么讨厌当我的王后?” “我不讨厌你,正相反,我很敬重你,你曾经救了我的命,我去从军就是想要为你做点事。我可以做别的事,而不是以身相许。虽说情感是可以培养的,但有些人,天生就不会爱上别人。” 他没想到山月竟然如此冷静。冷静地可怕,冷到他的心里去了。 “大人知道我的软肋,为何不用我的软肋来要挟我?” 他苦笑道:“还记得我说的吗?我不会伤害你在乎的人。” “此事请容我想想。其实息吾你真的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王后。” 他宁愿放弃世间所有被称作“好人”的道德感,但理智让他冷静,只说道:“大臣们举荐上来的皆来自大家族,我不喜欢她们,在我心目中,只有你最合适坐上那个位置。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不打扰你了,苏将军昨日回京,住在西苑,你可以与她叙叙旧。” 息吾的背影很孤独,山月心疼他。举荐王后?怕是个权力交易吧?用自己的女儿,去换取家族的未来,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他应该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若自己是他,也会娶个举目无亲、什么权力都没有的女人,这样能一定程度上减小后患。但心疼不是爱情,她清楚自己对息吾没有任何男女之情,自己也无法分清他话里的虚实,总觉得他有事瞒着,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不然如何在第一时间救她,如何又知道她曾经活动的地点呢?她如何把自己交给一个什么都瞒着她的男人?即使他曾经救过自己的命。 山月起身,恭敬地送他离开:“臣……恭送陛下。” 息吾顿了一瞬,头也不回地走了。倾倾和慕慕在门外偷听,吓得动都不敢动。等息吾走后,她们看着从军而归的山月,更是不敢靠近,她身上的那股煞气让人退避三舍。 “小……大人,奴婢们伺候您梳妆。” -- 第45页 她看了看窗外,空无一人的院子,安静得很。“小白没回来?” “回大人话,自它跑出去那日起,就再也没回来过。” “倒是只自由的鸟,放心吧,它会回来的。” 倾倾和慕慕小心地给她梳妆,长期的军旅生活让她的皮肤不如五年前那般细嫩,她的脸上尽是军涯磨出的斑点,手上全是茧子,倾倾给她小心地涂上脂粉,山月接过那粉盒说:“我来吧,虽然很久没用了,但还是记得的。” 她自己给自己上妆,倾倾和慕慕则给她束发,她是个军人,晚上息吾设宴,她需要盛装打扮,参加晚宴的都是明日负责加冕礼的重臣。作为军人,终归还是不要太过华丽,有损军颜。经过梳妆,山月像变了个人,身着华服,绮罗珠履,妆容掩盖了脸上军旅留下的斑,面容姣好,但脂粉依旧掩盖不了眉目间的那么一丝英气。 她梳妆罢,去西苑找苏将军——呈临女营的主将。 苏将军与她一样,只是简单束发,用了些简单首饰,穿了一身不夸张但又能赴宴的宫装。呈临女营的人都不喜奢华,她与苏将军一起赴宴,一路上能看到许多大臣的女眷,任何一个女人都穿得比她们漂亮。苏将军嗤之以鼻:“大局刚定,百废待兴,穿得如此奢华,作为大臣家眷真是一点觉悟都没有。” 苏将军说这句话没有降低半分音量,加上呈临女营常年在外,在皇宫露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这些大臣的女眷没有一个认识她们,听到如此带着说教的语气,再看看她们的穿着,与贵妇一对比,真是素净,便嘲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两个不懂女人味的草鸡,我府上还有几匹上好的料子,要不送给两位做身好看点的衣裳?” 山月后跟着的两个侍女,听到有人嘲笑自家主子,便骂道:“你是哪家女眷,如此狂妄?夫家娶到你,真倒了八辈子血霉。要知道我们将……” “贱婢,哪有你说话的份儿!”那位夫人上去就是一巴掌,打断了倾倾的话,山月回敬一巴掌,红火的掌印留在脸上,直接花了贵妇的妆。山月一把握住妇人的手,用力之大,掐出了青紫色,直至那夫人喊疼才收手。那夫人骂骂咧咧的:“哪里来的野狗,竟然敢对朝廷命官的妇人出手?!来人啊!给我打!” 山月冷冷一撇,道:“此处是皇宫,我看谁敢动手?这里不是你府上,举止之间,皆代表家族脸面,你是在用你家夫君的前途开玩笑。我不管你是哪家的,我也没兴趣知道你是哪家的。朝廷命官的夫人?我今儿算是领教了。” 贵夫人被山月的气势唬住,这位从未谋面的女子,在宫里从未见过。山月束了个飞仙髻,这是未出阁的女子才梳的发,她的发间仅有点点珠翠,与这位贵夫人相比,的确显得寒酸。山月眉宇间的英气和行走的步伐,也非常不符合礼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大臣的女眷,只见那夫人讥诮道:“我看这位妹妹还未出阁吧?如此没规矩,哪个女子如你这般走路,谁娶你到你,都是位品味独特的主儿。” 苏将军实在不想跟这般长舌妇纠缠太久,这种女人一般在府上太闲了,才会出门就找茬,她说道:“这就不劳烦夫人操心我妹妹的婚姻大事了,山将军我们走吧,陛下等很久了。” “将……将军?” 女将军?贵夫人突如晴天霹雳!天岩内只有一支女将,那就是呈临女军,这支女军对天岩功不可没,是开荒扩土的功臣,如果没有她们,天岩还会继续动乱,直到完全被其他国家吞并。 这回这妇人知道自己撞铁板上了,而且还是很铁的铁板,连忙道歉:“这位女将军,请原谅妾的疯言疯语,都怪妾一时糊涂,才冒犯了二位,请不要放在心上,妾这边有上好的料子,明儿一并送到二位府上,还请将军笑纳。” “免了。本将不受贿。夫人的料子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她们越走越远,贵夫人只远远听到一句: “五年不见,隰京女子的审美越发难看,还是呈临好啊……” 第二十八章 晚宴设在皇宫的雍和殿,进入雍和殿要经过一处花园,山月一行恰好走进御花园,此时天色尚早,还有工匠在整饬修复,由于时间紧迫,修复宫殿又繁琐,御花园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于是便留到了最后,工匠们刚把杂草铲光,没来得及种花,还是光秃秃的。前朝极尽奢华,每经过一处花园,都能感受到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是多么的讲究五感,每一座亭子,每一处假山,连廊间都有细心的设计,花草无人打理,已被搬走了,但根据每个摆件的位置都能想象到曾经这里花繁锦茂,前朝的王后一定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可惜她已随着自己的夫君自缢而亡了。 来赴宴的人已陆续到场,山月和苏将军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叙旧,征战沙场久了,对于官场应酬她们有多远躲多远,两个直言直语的女兵和这些弯弯肠子实在不知该聊啥。再者,她们从未在宫里正式出现过,就连在宫里生活过的山月先前也是居住在后宫,没怎么出现在人前,一群不熟的人,实在不知该聊些什么。她们两人格外引起他人注意,苏将军上了年纪,山月却正直青春年华,乍一看,更像是家里的长辈带着未出阁的女孩,想麻雀变凤凰来了。 许多官家女眷打量着她们,见她们举止之间与传统贵族相去甚远,不由得投去鄙夷的眼光。刚才有人远远看到有个女人扇了户部尚书的夫人一巴掌,这位主儿向来小心眼,女人们都等着看好戏。那两位主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有的人上去搭讪,贵夫人们问那位搭讪的女子究竟问出了啥,只见那个女子摇摇头,表示没问出啥,这两位气场太强,不敢靠近。 -- 第46页 “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扇了她一巴掌?” “我听说是简夫人先打人家的侍女,她才回击的。” “这么大胆?会不会是没见过简夫人。简大人可是大红人,天天跟在王上后面。” “我看这位小姐穿得很朴素,未出阁,会不会是来勾引王上的?” “听我家老宋说,之前他给王上推荐了好几位官家小姐,陛下都没看上,怕是不好女色。” “诶,别说了别说了,让别人听见,告到王上那里,我们就惨了。” 呈临女军听力一向很好,这些夫人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苏将军和山月的耳朵里,只见苏将军说:“非议王君,这群女人真是闲得没事干。” 山月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挡也挡不住,还知道怕,倒有点自知之明,不像刚刚那位嚣张跋扈的。一个女人都管不好,我对户部尚书的能力表示怀疑。” “这就是王上的事了,我们管好自己的兵就行,不过,我倒是很在意刚刚那句说王上不好女色的,他真的不好女色?” “几天不见,苏姐越发八卦了。王的私事,我们作为臣子背后议论就算了,千万不要说到王上跟前。” “我说你啊,才二十岁,怎么比我还老成,小心嫁不出去。” “苏姐不也一把年纪没嫁人吗?彼此彼此。” “男人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我觉得不嫁人挺好,没有家族顾虑,就算被连坐,也只杀我一人。” “你咋想这么晦气的事儿。” 两个女人待在角落里,期间,偶尔有人想去搭讪,毕竟参加晚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好奇她们是谁。曾经被扇了一巴掌的简夫人走进了御花园,脸上的红掌印,费了她好大功夫才消去,但脂粉还是没完全盖住那个印子,细看还能隐约看见那泛红的痕迹。她拿了把绢扇,与人说话时掩住半边脸,再配上那委屈的表情,真是我见犹怜。 她连忙找到自家老爷,捅了那么大个篓子,实在是担心那两位将军告到王上跟前,她家老简好不容易当上的户部尚书,若是因为这个毁了前程,她怕是连肠子都要悔青了。果不其然,那位传说中的简大人突然走进了园子里,直奔苏将军和山月所在的亭子。 “见过二位将军。” 苏楠端起架子,不起身,微微抬起头看着简闲,那神情没有半点客气。“简大人站着也累,坐吧。” 简闲对身后的女人说:“云翠,还不过来赔罪!” 唤作“云翠”的那位夫人立马上来赔礼,那神情葳蕤欲泣的,很是可怜,若不是之前见识过这位夫人的一巴掌,山月还真信这女子是个柔弱一推就倒的娇娥。 苏楠道:“不必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算了。我们常年在外,清贫惯了,倒是不知京都女子也过惯了荣华,是我们没想得周到,也难怪夫人教训我们的穿着。简大人好品味,娶了这么貌美如花的夫人,真是一位好贤助。” “贱内不识抬举,扰了将军。将军常年在外,审美自与普通女子是不同。王上常常挂念边塞清苦,是将士们给我们打下的荣华。贱内妇人之见,请二位将军不要放在心上。这是卑职一点心意,当是赔礼。” 苏楠看了那礼盒一眼,问道:“简大人就是这样坐上的户部尚书位子?” “非也,将军不要误会,我们家风尚俭,为官也绝不违反律令,这仅作赔礼,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就是在下收藏的一块矿石,据说拿来制作暗器很合适。” “也罢,本将就收下,打造成暗器,献给王上。”苏楠收下盒子,沉声道:“简大人,京城风云变幻莫测,可不要失了方向啊。” “将军所言极是,简闲一定坚守本心。” “明日就是大礼,简大人都准备妥当了?” “王上加冕,乃天岩千秋之德,臣不敢有半点怠慢,请将军放心。” “这后宫之主可定下了?” “王上不满意,尚未定下,不知将军这边可有举荐之人?” “我们为军数十年,哪有什么凤主,简大人真是说笑。” “那太可惜了,简某还有其他杂事处理,就不打扰二位将军兴致了。” 简闲领着自家夫人离开了亭子,说是道歉,其实还是想套点信息,见她们二女入宫,觉着是打了当王后的主意。山月坐在边上一直沉默不语,一来她不习惯官场应酬,二来说起“王后”这个字眼,她的心就没法平静,想到还没给息吾答复,她就一天没法静下心来,甚至有点害怕见到息吾。见她有心事,苏楠问她也是敷衍回答,也就不继续问了。 从山月入军营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观察这位名字被圈起来的女人。上头强调一定要真心实意培养她,用最狠的手段磨练她的意志,教她最精锐的技术,完全当她是下一任镇国将军培养。山月很有天赋,甚至屡次救呈临女营于水火,技术过人,头脑过人,是个好苗子,短短五年间,累计的军功让她从伙营爬到了副将的位置,没有任何取巧,全靠不要命的拼杀,她手上的血比苏楠为军十年还要多。如此功勋卓著,也不过年方二十,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一个没有顾虑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无所畏惧的,她的确很适合走这一条路。 入夜了,宫人招待人们入席。山月坐在自己的席位,周围都是男子,只有她一个女子,吸引了好几道眼光。天岩有女官,可都不是什么高官,这个朝野还是男人说了算。山月不想管什么权力斗争,宫人让她坐哪里就坐哪里,这是从二品的位置,苏楠与她还有一段距离。王君入席,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坐在一处独自喝酒的山月。五年前,她还不会喝酒,如今倒是酒量见长了。 -- 第47页 他招来一个侍女,不知吩咐了什么,只见那侍女上前来,把她面前的酒换成了茶。山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再也不碰了。 息吾宣布晚宴开始,歌舞升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山月独自吃菜,对殿内妖娆的舞姿没有兴趣。息吾突然问道:“山将军怎么兴致乏乏,是这些舞姬跳得不够好?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臣在塞外喝烈酒惯了,京都的酒水太淡。大殿上的舞姬很是柔美,可臣看惯了塞外男子的舞姿。影响了王上的兴致,臣有罪。” “是朕忘了山将军乃女中豪杰,自然与普通女子审美不同,来人,给将军上烈酒!” “多谢王上赏赐!” 随着舞姬的舞动,她们与息吾的距离越来越近,内侍一看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给靠过来的舞姬使眼色,可舞姬像是没看到,竟然直接靠到息吾的怀里,大臣们瞬间起身,害怕下一秒就会发生惊险的一幕。 “王上~” 毫无定力的男人若是听到如此令人酥麻的声音,定会把持不住。只见息吾直接起身,离舞姬起码有两米远,内侍眼疾手快地挡在息吾面前,斥声道:“哪里来的不识抬举的女人,扰了王上的兴致,带下去!” 众人替那位美女捏了一把汗,还好救场及时。负责晚宴的大臣见大殿上闹了这么大一出,连忙谢罪,并把舞姬都撤了去。 第二十九章 侍女重新给山月端上了酒,这是典型的塞外烈酒。山月平时其实不怎么饮酒,军营里也有禁酒令,只不过是不满于息吾私自将她的酒换成了茶,才说自己喝惯了烈酒。群臣都在盯着她看,她让侍女换碗来,把酒杯撤了去。 “我们在塞外都是用大碗喝酒,酒杯太小,喝起来感受不到那种滋味儿。给本将换只大碗来!”她给自己满上,一口气将酒灌入喉,烈酒的火辣在喉和口腔内蔓延,喝罢,又倒了一碗,敬酒道:“祝吾王万寿无疆。” 众臣举起酒杯,说着“祝吾王万寿无疆。” 息吾说了几句套话,便让晚宴继续进行。他看着山月喝了两大碗酒,心里很不是滋味。山月的脸出现了酡红,但意识很清醒,作为一个塞外女军可不能承认自己酒量差。她喝着烈酒,像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在宴会上喝酒,没什么不对的,只不过在息吾的眼里格外刺眼。 “苏楠,山月酒量如何?”息吾问起坐在不远处的苏将军。 “在我们这一群军官中,酒量还算可以,但……发起酒疯来,非常的可怕。” “可怕?” “把这雍和殿拆了也不为过,有一次她心情不大好,喝了好几坛酒,冲进敌人堆里杀了三天三夜,回来时浑身都是伤。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开始禁酒了。” “是该禁,让她别喝了,影响军容。” “是。” 苏楠走到她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山将军,我有点闷,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怪只怪在山月听力太好,刚才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碍于情面,苏楠没有直接说这是王不给她喝酒,而是委婉地说自己要出去透气,她说了句“好。”顺手就把酒坛子给抱进了怀里。山月转身离去,没有看到息吾的神情。贵为君主,手下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自己唱反调,大概会不悦吧?但同样贵为君主,过于限制臣子的行为,也太过专.制了。 山月抱着酒坛子跟着苏楠来到御花园,大殿内依旧热闹,有她没她,宴会都在进行,在战场上她是中流砥柱,但在朝野,她存在与否并不重要,本就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官,也不会有权贵巴结,她也没什么权力,这个宴会着实无聊,若不是碍于君臣关系,她才不会来这个纯属浪费光阴的宴会。高贵的王还限制她,这里的人统统都要讲规矩礼法,条条框框让人透不过气来。一介武者,哪懂什么礼节,在塞外自由惯了,怎会甘心被囚在这宫里。她倒有些羡慕小白了,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御花园很安静,这里破败的很,没有人来打扰她们。 “苏将军,怎么不见你喝酒?这就虽与我们呈临的酒不同,但很是可口,要不尝尝?”她把酒坛子送到苏楠跟前,苏楠却拒绝道:“戒酒很久了,我待会还要送你回去呢,瞧你喝成什么了。” 山月又喝了一口,脸上的酡红更加明显了。“这儿又不是呈临,谁都不认识我,就算丢脸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酒鬼是谁?嗝~真好喝……” 苏楠抢过她的酒,执行着王给她的任务。 “你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会喝酒,今天谁惹你不高兴了?那个云翠?” “哼!一介妇人,有啥好生气的,是他惹我生气,凭什么管我!还不许我喝酒?老娘偏要喝最烈的酒!”山月猛地抢过酒坛,更加放开手地喝,苏楠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可别发酒疯,这儿是皇宫!” 苏楠怕她把御花园拆了,或是伤着别人,正打算送她回她的戴月居,刚把她扛上背,却见不远处立着个人影,他静静地看着山月撒酒疯,这人影站在那里,苏楠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刚想行礼,可背上还有个酒鬼,酒鬼嘴里还唱着歌:“天上的星星呀~是我的影子……我会一直保护你~” 她唱着唱着就哭了,嘴里又倒了好大一口酒,又继续唱着不着调的歌。苏楠觉得实在丢人,又不好发作,山月却突然从苏楠背上跳下来,一个轻功,直接飞到了雍和殿的屋顶上,接着唱那首歌,一边喝一边唱。从宴会出来的大臣们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山月坐在屋顶上,衣服有些散乱,头上的珠翠也不知掉到何处了,男人和女人看到这一幕有的在看好戏,上了年纪的皱着眉说“有失体统”。 -- 第48页 她一看这么多人,瞬间放弃了这个大屋顶,一个翻身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大臣们一边赞着武力高强,一边说她生性洒脱,其实画外音就是她没个女子该有的贤德,他们刚想和王客套几句就打算回家去,却见这位主儿脸色铁黑,连忙告辞。 苏楠有点担心山月,想去找她回来,却听息吾道:“不必了,朕知道她在哪。将军趁早歇息吧。” “是。”她只好作罢,转身向西苑走去。苏楠走后,息吾向某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道走去。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不远处还传来特别幽怨的歌谣,在这寂静的宫里,很是阴森恐怖。歌谣一直规律地传进他的耳内,直到突然一声惨叫,歌声戛然而止,彻底打乱了他的步伐。风掠过,狭长的小道上没了息吾的身影。 息吾赶到时,山月坐在地上,衣服被划破了,手上和脚上都有伤痕,宫灯照耀下,还能看到伤口流着血,脚边是条断枝的树桠,她的嘴里还念叨着:“破树!还没军营里的结实。” 像是感受到有人靠近,山月天生的警惕让她爬起来躲到树的后面,可脚边的酒坛子被不小心碰到,滚了出去,她还想去捞那个酒坛子,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反正快喝完了。 突然身体像被什么东西一撞,便被人从背后抱住,这气息她非常熟悉,那股独特却又不知如何形容的香气让山月的酒醒了大半,也不挣扎了。 “月儿……” 听听这声儿,磁性得让她一个不好男色的都把持不住,他的气息呼在耳边,酥酥麻麻的,带着似有魔力的诱惑。她不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生气?”他依旧抱着她不放。“是因为我不许你喝酒?” 她不吱声儿,息吾一直抱着她。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山月实在忍不住了,便说道: “陛下,君臣之间,还是要有些距离吧?您九五至尊,臣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生您的气。” 息吾的声音响在耳边:“你不是说,息吾惹你生气,不许你喝酒,你还要喝最烈的酒气死他。” “那是臣下酒后失言,请陛下莫要放在心上。陛下,能放开臣下吗。”她挣扎了几下,刚有松动,息吾抱得更紧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钳得她半点行动的机会都没有。只听他又唤道:“月儿,我好想你。” “臣下也日日挂念京都,望隰京平安稳定。” “你,一点都没想过我?” “有,每每遇到险情,臣下都会担心京都的军力是否完备,隰京会不会失守,会不会对陛下的大计有影响。” “……”息吾陷入沉默,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接着又在她耳边说道:“月儿,我喜欢你。一见钟情那种喜欢,虽然你是不信的。”息吾依旧抱着她不放,怕一放开她就跑了。“月儿,做我的王后,我答应你,谁都不知道你是王后,这个位子只有你配得上。”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嫁给一个对她有所隐瞒的男人。但如果为了国家大计,臣答应便是。”山月的声音带着酒醉的慵懒,但却冷静得很。 “我会努力的,有些事情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你知道越多,越危险。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人就是你的了。”他抱得更紧了,生怕她不信。山月多想说一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但对方身为九五至尊,显然是不能说的,但面对他近乎哀求的语气,她终归还是妥协了。一个明天就是王上的人,哀求着一个女人当他的王后,他明明有一百种方法推她上那个位置,却用了最笨的方法。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臣下还是军人。王后只是个虚职。” “王后可不是个虚职,我若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国家就是你的了,当然我人都是你的,天岩自然是你的。” 山月不想管这些,她对权力一向看得很淡。 “陛下,臣下还有个条件。” “你说。” “臣下还是住在戴月居,不搬去任何宫殿,陛下也不要搬到我附近的宫殿。臣下可以不去塞外,但要参加隰京的军队。” “好。” “陛下与我仅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像陛下现在这种未经臣下允许的举动,出现三次,臣下就离开隰京,陛下也别想找到我。” 息吾瞬间就把她松开了,问道:“这次算吗?” “自然是算的。” “摸手可以吗?” “不可以。” “摸……” “不可以。” 第三十章 息吾离山月有两米距离,她显然醉了,走路都走不稳了,想去扶她,又怕浪费一次机会。她又唱起那一首不着调的歌谣,一边唱一边捡起地上接近喝空的酒坛子继续喝,一整坛烈酒被她如喝白水一般喝光了。息吾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抢过那酒坛子,当着她的面把酒全喝掉,还把酒坛子丢远了。山月酒气壮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打算直接一个轻功离开这儿。但酒醉的人哪有什么方向感,脚一蹬,飞歪了,直接摔到了屋顶上。息吾连忙跟上去看她有没有摔伤,却见到十分旖旎的一幕。 山月的衣服散乱,背靠着他,手撑着地,宫灯下是女性独有的曼妙曲线以及露出光洁的香肩显得格外柔美,她刚起来,看起来想要蓄势再飞一次。息吾压下心中的无名火,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包了个严实。山月还想挣脱束缚,可这回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了,像一只不小心掉进了陷阱的猎物,在胡乱地挣扎。 -- 第49页 男人沉声道:“别动了,再动就要摔了。” 女人浑身酒味儿,想推开他,她并不喜欢有人这么靠近。息吾突然想到在遥远的边塞,若是喝了酒就变成这个样子,被其他男人瞧见……他不想再想下去了,暗地里下了个决定,以后军中不许喝酒,违者军法处置。 山月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的,很安静,像第一次救她一样安静,只不过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思去感受这种感觉,那时候她快死了,自己也要窒息了,当时的她浑身都是血,身上好几个大口子,血不停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一心只想着带她就医,哪里有重逢的喜悦。 不过现在的感觉很舒服,虽然她还是不接受自己,很想就这样抱着她等到天明,可若是这样等到天明,怕是她要收拾包袱走人了,只好背着她走回戴月居。 皇宫里没什么人,夜间连宫人都不敢在寂静的皇宫里走动,皇宫夜里很是阴凉,人走在路上,没点胆子的会被吓出病来。他倒是很喜欢这种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繁琐的事物,山月也安安静静的,很是乖巧。 他背着她到戴月居,两个侍女惊吓不已,一是惊讶于高贵的王亲自背着自家主子回来,二是主子回来时衣衫不整,醉成烂泥。息吾交待两个侍女务必将她收拾干净,等她醒了喝点醒酒汤,看了她好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搞出什么事儿来,这才走了。 第二天醒来,山月果然感受到剧烈的头疼,侍女立马送上醒酒汤。她清楚是谁送她回来的,身上干干净净的,半点酒味儿都没有,头疼是唯一的证据。只不过昨夜依稀记得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在倒是想不起来了,记忆里只有苏楠带着她走出雍和殿的片段。她摁着疼痛的太阳穴,喝着醒酒汤,问道: “倾倾,现在什么时辰了?大典开始了吗?” “回将军话,大典开始了,王还在游街。” 山月一听,瞌睡全无,急道:“那还等什么,快给我梳妆!怎么不叫我起来?!” “陛下吩咐了,不得中途叫醒将军。” 山月连忙穿好衣服,今日是大典,不能如昨夜一般穿得朴素,倾倾和慕慕给她仔细地装扮,她焦急地很,一边催促,一边给自己上妆,她必须要在游街结束前到达天和殿宫门,与苏楠一起迎接新王登基。 待穿戴完毕,山月飞奔到宫门,头上的步摇在剧烈地甩动,倾倾和慕慕跟在后面,拼尽全力也没跟上,只好一边跑一边捡她掉落的首饰。“将军,慢点儿!簪子要掉了!” 紧赶慢赶,可算赶上了,苏楠和其他大臣早已在天和殿等候,她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侍女们给她梳理一下凌乱的装束,旁边的官员眼一瞥,说道:“将军今天可真是风风火火啊!” “大人今天容光焕发得很呐!只不过这脖间的红印……定是因为吾王今日加冕,昨夜笙歌到很晚吧?” 男人赶紧掩了掩自己的脖子,小心问道:“真那么明显吗?” 山月也小声回答道:“对!大人还是收敛一点儿吧,陛下最不愿意看到这个!” 前进的队伍已到达皇宫宫门,所有人肃立,不敢弄出半点声音。息吾穿着华贵的朝服,头上冠冕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地晃动。人们紧紧望着天岩的王,这是带领天岩走向新历史的王,即使天岩现在还有许多问题没有清理,许多城镇也还处于逆境,但国家的和平安定是必然的,这位雷厉风行,手断狠辣的王,将会重塑天岩作为七大元老级古国的荣光。 这就是被称为“铁血君王”的男人,五年之内,扫清国内动乱,清除别国暗地里的所有影子,把这些危害国家安定的蛀虫连根拔起,处死了很多贪官污吏,以杀鸡儆猴之法告诉朝野,什么是底线。不管重臣还是贵族,触犯了法,王公贵族,朝野重臣皆与庶民同罪。他手上流着的血不比军人少,有时候还亲自处决,他的杀伐手段比任何一个刽子手都可怕,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将受到世间最为痛苦的折磨。 现在,他踏在属于他的土地上,举止间带着为君者的威严,如同将万物都踏在了脚下,山月想起五年前那声威震天地的龙鸣,山河颤栗,龙就像天地的主宰,如今他也是这大国的主宰。 突然,天边出现了万丈的霞彩,众人皆认为这是明君的天象,纷纷跪地膜拜。 “吾王万岁!万万岁!” 息吾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天和殿的红毯上,接过镇国将军端着传国玉玺和宝剑,宝剑出鞘,剑锋闪着冷冽的寒光,众人跪下膜拜。“恭祝吾王登基!” 他的目光突然一转,看着山月,她感受到头顶的目光,担心他会做些什么,连忙抬头,不敢说话。息吾收回剑,剑入鞘,发出铮响。从皇宫到皇城,黑压压一片,人们跪在地上膜拜新王,熙熙攘攘,三叩九拜承载着人们的虔诚与祈望,希望天岩能从此找回曾经的荣光。高寿的老人,本来就行动不便,还坚持让后辈搀扶着跪拜,被战火和岁月侵袭的脸已长满了皱纹,天岩动乱百年,他们从幼时到行将就木,见过了多少妻离子散,山河破碎,有的人没有等到这一天,这群时代的见证者也即将老去,临死前还能见到国家的希望,死而无憾了。 息吾作出平身的手势,他不愿人们跪太久,人们重新站起,站得笔直。 -- 第50页 大典过后,传国玉玺和宝剑被放置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由符节令丞看守。天和殿开始了第一次朝会,官员们谏言不断,奏折铺满了好几个箱子。 日上中干,朝会结束,群臣从天和殿走出,眼里带着光。山月也走回自己的住处,息吾如此多奏折要批,暂时是没机会来找她了。他上任后,发了好几道诏书,其中一道就是将山月调回隰京,作皇家禁军统帅守卫皇城。她在呈临的行李被收拾好了运回隰京,还在路上。现在,需要去自己的新岗位报到了。 山月是个老兵,但对于新岗位来说却是个新人,突然来了一位新的上司,还是远近闻名的呈临女将军,大家都十分好奇。她还没到训练场,队伍早已集队完毕,准备迎接山月。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山月不需要立威,她也懒得费这个心思去和这群男人打好关系,军人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打一架,论力量,对方作为皇家进军,训练强度不比呈临女营低,普通女将与他们不一定拼得过,但山月是个天生怪力的女人,所以这群男人还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论智谋,呈临女营以智出色,让敌人琢磨不定,与皇家禁军也不分伯仲。 山月走进校场,看着站得笔直的男人们,瞧瞧,这模样,都把“想打架”三个字写脸上了。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有个校尉抱拳上前道:“属下斗胆与将军一战!” “文明人,打什么打,玩点别的吧,你说比什么?你们讨论讨论,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这群男兵开始交头接耳,山月坐在自己的帅座上一边品茶,一边观察。校场上摆满了各项武器,有常见的,有不常见的,看来这支军队平时练得东西不比她们少。但他们有他们的特色,呈临也有呈临的亮点,两支同样出色的队伍,不知相遇会磨出怎样的火花。 她的茶喝完了,茶杯放在桌子上,这一个动作下,原本还在讨论的战士们立马停止说话,队伍也重新站好了。 “讨论出来了吗?” “听闻将军箭术过人,可否与属下一战?”一个男人站了出来,他的双臂很是粗壮,光是观察,她就知道这个兵的腰部和手臂肌肉很是发达,手上的茧子与她差不多,是个练过的。 第三十一章 众将士转移到箭场上,这里已经摆好了箭靶,那位请战者表情非常严肃,像奔赴战场一般。山月也认真地在检查弓箭,手边是一块黑布。她等着校尉先上场,每人射十支箭。 校尉摆好架势,将箭搭上弓,所有的动作很标准,绝不拖泥带水,一开弓,十发十中,周围都在喝彩,似乎觉得山月已经没什么好比的了。 “你很不错!”她拍了拍校尉的肩膀,由衷赞美道。 “多谢将军夸赞,请吧。” 所有人都觉得山月再厉害也只能达成平局,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军,也不过如此。传闻毕竟是传闻,不可全信。直到她拿起手上的黑布,蒙上了眼,她把校尉叫过来,让他检查一下自己是否有可能作弊。听到这里,众人停止了讨论,不相信山月不依靠眼睛能射中靶。 “将军,这是几只手指?”校尉摆了个“四” “四。” “您看得见啊?” “我靠风声听出来的。真看不见。不然这布,你来给我绑?” “属下觉得不用比了,我输了。” “比,不然这群人都不信我。你不也想看看呈临的箭术如何?” “请将军不吝赐教!” 山月拿起箭,扎好步子,一开弓,十发十中。校场内鸦雀无声,她摘下黑布,战士们眼里仿佛出现了星星。 “太神了!将军教我!” “呈临女军的箭术真神技,果然是我军楷模。” 山月被簇拥着,他们想学呈临所有的东西,场面一度失控,直到山月喊:“集合!”这群人条件反射地瞬间自动集队,站得笔直。每个人都精神抖擞的,汗滴在眼睛里也不眨。山月对这支队伍的素质很满意。她手上拿着那枚箭,一边拍着手心,一边讲话。 “风,在不同状态下的动向是不一样的,但很多人都很容易忽略,你们天生没有女兵的敏锐,这招是很难学的,有些人天生就会,有些人学一辈子都学不会。我知道你们禁卫军,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我希望学不会的那个人不要气馁,因为在呈临,也有女兵学不会。这招不会,总有其他会的,但我不会教你们太多,你们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么多实战的机会,接下来教你们的很简单,学不会的,自己来我这请辞吧!” “是!” 教了一上午,山月嗓子都干了,坐在帅座上喝水。这群兵学得很用心,没有因为她年轻,也没有因为是个女人而小看她。因为她的那句“学不会就请辞”,让几乎固定的禁卫军有了第一次生涯危机,他们都在拼命地学,生怕自己落在后面,也生怕自己学不会被调到别的地方去。连禁卫军的高官都在努力学,士兵们不敢与他们练习,几个军官组成一组,互相学习,互相支持。 中场休息时间,偶尔有腼腆的男兵上来讨教,单个的不敢来,他们总是成群的来,看起来就像是没怎么和女人说过话。一开始还很拘谨,后来就放开了,什么都问,他们最好奇的,还是呈临女营的生活,那里战事是怎样的,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闻名的几次战役又是如何获胜的。呈临女营成神了,在他们眼里不会有失败。 -- 第51页 “你们把女军想得太神啦,她们也是人,你们有些方面比女兵好太多了。而且也吃过败仗,最狠的一次,我现在想起来都在庆幸自己还活着,你们知道吗?我被吊在城楼上,敌人……” 山月讲述那次刚加入呈临女营的经历,那场大瘟疫,几乎动摇了呈临女营的根基,差点再也爬不起来了。凶险万分的场景再一次呈现在眼前,不由得感叹,那场意外已经过去五年了。须臾间,天岩逐渐走向安定,威武的呈临女军,仿佛不再需要那么拼命,连她都被调回了京都,虽然很大程度上是高贵的王想把她留在身边。山月还真不太习惯这么悠闲的生活,似乎她只适合忙碌。 禁卫军的校场很大,能容纳三千皇城禁卫军,每个队伍都有独立的场地,比呈临好多了,呈临女营到现在就只有一块光秃秃的地,还有几座蜿蜒曲折的山,哪像这里修缮地如此完备,什么都有。甚至连粮食都需要偶尔自给,水源也少,到哪都是石头山,只有军营里的山才有少量的绿植,山脚下的小溪是日常的水源,平时都不许人去,害怕水源不干净了。 日落西山,山月结束了第一天的教官生活,骑着马回皇宫。走在街上,百姓们不认得她,自顾自地在干自己的事,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隰京的大街,断壁残垣,血流標橹,人间炼狱,哪像现在祥和得不真实。息吾的确好手段,短时间内能解决内乱,还能把民生治理得井井有条,在政治上,他的确很有一套,但在别的方面…… 宫门守卫已认得她了,对她行礼并放行。这批护卫不是五年前那一批,都是生面孔,看来这皇宫还经过一次大换血,怪不得没几个人认得她。宫内不得骑马,马夫把她的马牵去马厩,她步行回戴月居。其实山月可以选择坐轿子,很多王公大臣都是这么干的,但她实在不想麻烦他人,能走路就走,大不了费些时间,她没啥事做,还不如多走一会儿打发时间。作为宫里为数不多的女人,她的出现容易引起他人注意,所以经常选择走一些偏僻的小路,但在偏僻的小路上,不可避免的,总是能遇到息吾,就好像他长了双眼睛在她身上。 “月儿,今日可还顺利?”息吾站在一棵银杏树下,几片叶子落到了他的头发上和肩上,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谢陛下关心,臣今日很是顺利。”她参了个礼,想走,但又不敢走。 “那群男兵没有为难你?” “没有,若有不服,臣打一顿就是。” 息吾看起来很开心,语气里满是柔情:“呵呵,月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陛下今日怎有空来这,此处离人和殿可是很远啊!”山月明知故问,她知道息吾是特意在这等她的,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不知不觉就来到这了,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你似乎会在这里出现。” “陛下是找臣商议要事吗?若是重要,派人知会一声,臣定快马赶到圣前。” “我……只是单纯想见你。”息吾向她走得近了些,但又不敢继续前进,三次之约已失去一次了,他可不想白白浪费掉剩余的两次。 “陛下见到了,臣就不打扰了,请容臣先走一步。” 山月很不自然,她快步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息吾的声音: “月儿,下个月就是封后大典了……你若是反悔……” 她定了定神,想到自己快嫁作人妇了,心里五味杂陈,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是不能反悔的,再加上,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事,更事关权力制衡,事关国家大计,王后必须是个绝对忠诚于君主的人,她没有其他权力,地位不高不低,最适合不过。 “请陛下放心,臣绝不反悔,只要世人不知道王后是臣,一切仅遵圣意。” “那便好。人和宫的御厨厨技很是精妙,不知月儿是否赏脸。” “臣宫中已备好饭菜。” “倾倾和慕慕去做别的事了,她们不在戴月居。” 呵,连人都给支走了。那她还能用什么理由拒绝?说自己回去做饭?听起来就像不给他面子,贵为天子,他一心想着和自己吃饭,是想联络感情?其实没什么必要,王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何必如此? “那只能叨扰陛下了。” 息吾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走得很慢,令她觉得这路很长。她又不好意思催促,只能顺着他的步伐走。一路上安静得很,山月不想开口,只想快点把王的心意吃完,然后回家收拾干净上床睡觉,教了一天了,嗓子都干了,累得很。奇怪的是,王上也安静得很,不知在想什么。一路无话,两人走到了王上寝宫——人和殿。 人和殿与戴月居离得很远,山月原本很满意这个距离,但后来觉得在息吾眼里,距离都不是事儿,便兴致乏乏了。他们来到餐桌坐下了,宫人们才开始上菜,满满的一桌,还冒着热气,虽不是什么名贵菜肴,但看起来很可口,毕竟天岩刚起步,还做不到那么豪华。但山月没什么胃口,毕竟对着天子吃饭,还要顾及君臣礼节。见山月不动筷子,息吾打发宫人出去:“你们下去吧,不必在旁伺候了。” “嗻。” “月儿,过来,离我近些。” “臣觉得坐在这里挺好。” “那我过去。” 息吾坐到她身边,但还是保持着距离,他夹起一道菜,素的,放进她的碗里。他知道山月一向喜素,参军以后,吃得更素了。山月谢过,吃了一口。 -- 第52页 “月儿,快吃,累了一天了,该饿了吧。” 山月开始自顾自地吃着饭,速度之快,与军营里无异。息吾让她吃慢点,山月应道在军营里照这个速度吃惯了,改不过来。 第三十二章 山月很快吃完了,而息吾却慢条斯理的,她从军五年,觉得吃饭这种事情十分浪费时间,不过是维持生活所需的一件特别无聊的事情。与其有那心思慢慢吃,倒不如加快速度,去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照息吾的速度她可以吃两顿,难道要陪着他吃完?想到他这个速度,大概要吃到晚上,山月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在这里发呆近一个时辰,果断地说:“陛下,臣吃饱了,还有一些公文要处理,就先回去了,请慢用。” 她转身想要离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站住!回来,坐下。” 山月认命地坐了回去。 “陛下还有何要事吩咐?” 息吾的语气里终于有了怒气:“坐在这里就这么让你不舒服?你告诉我,究竟是何处不顺你意?” 她的语气里没有感情,只有冷漠:“没有不顺心的,一切都好,只不过臣下的心不在此处,王上如果连这种程度都受不了,以后怕是更受不了,还是选个贤惠的王后最为妥当。” “你!”息吾的手悬在空中,山月仰起脸,仿佛在说:“你打吧!” 山月接着说:“与其互相折磨,倒不如不要往来,这样陛下也不会看到一个不听话的女人。” “放肆!”他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定定地看着山月,眼里充满了红血丝,胸口因气愤剧烈地起伏着,他在努力地压制怒火,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她给撕了。 “臣惹陛下不快,罪该万死,请处决臣下吧!”山月闭着眼睛,抬起自己的脖子,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许久,仍不见脖子有任何异动,睁开眼睛,息吾背对着她,看不见他任何的神情,过了好久才听到他说:“原本以为做些好吃的给你,你会喜欢,到头来还是我想多了……你走吧,我想静静。” 山月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到了戴月居门口,倾倾和慕慕在等她,看起来很是期待。“将军,王上……” 倾倾还没说完,就被山月打断了:“准备热水,本将要沐浴休息。”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自家主子怎看起来如此疲惫?王上不是邀请她共进晚膳了吗?为何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山月在前面催促,她们只好跟上去。主子一直不说话,看起来闷闷不乐,这几天都是愁眉苦脸的,只有去校场的早上才看到她心情好一些。 室内水汽氤氲,泡着热水,山月开始发呆,怎样都没法消除心里的那块疙瘩。另一边,息吾看着满桌的菜开始出神,想起自己中午的那番准备真是个笑话。他将她的两个侍女召到御前,问她们平时主子喜欢吃什么,喜好什么。他还记得两个侍女兴高采烈的介绍自家主子的喜好。 “回王上,将军喜欢吃素,好喝酒,好武,喜静,厌女红,厌有人拜访。” 好酒?不可,上次喝酒差点把屋顶给掀了。 “她具体喜欢吃何种素菜?” “鲜笋、辣椒、青菜,好像主子平常吃的就这几样,哦对了,青菜主子喜欢吃那种白灼的,油呢,不能放多。荤菜,我见她很少吃,每次做了荤菜都打发给我们了。” 他当时像是在记着什么,一边写一边说:“好,晚上你们不用备菜了,朕会跟她说你们去了别处。” 两个侍女高兴万分,连连点头,临走前还告诉他好几样菜的做法。现在看这一桌子的菜,讽刺得紧,愤怒之下,直接掀翻了桌子,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连忙进来,却看到正气在头上的王,以及散落一地的菜肴和碎碗碎碟,宫人们连忙跪下,瑟瑟发抖,连气都不敢出。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他长袖一甩便离开了,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一晚上都没出来。晚饭没怎么吃的他,滴水不进,让宫人十分担忧,都在门外叫唤:“王上,圣体要紧啊,您吃一点吧!”任他们怎么哀求,书房里也只传出一句:“滚!” 门外的宫人都在讨论,究竟是何人惹王上这么生气,宫人们说最后一个见到王上的是山月,王上邀她共同用膳,结果将军很快就出来了,脸色看起来并不好,接着就听到王上摔砸的声音,众人便得出一个结论,是她与王上共餐不快,导致龙颜大怒,连胃口都没了。总管严肃道:“以后少让山月将军出现在王上面前,听见了没?” “是!是!是!” 却说,沐浴完的山月躺在床上硬是睡不着,便起床练剑,她走到院子里,头上是皎洁的月色,庭中有棵红枫,此时还是绿叶繁茂,风吹过,带走了片片落叶,山月顺着那落叶练起了剑。一人,一剑,一树,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倾倾和慕慕听到动静起来,看着主子在练剑,打了好几个哈欠。 “明儿还要早朝,主儿还不睡,这剑要练到啥时候?” “我觉得主子是因为心情不好,睡不着。” “诶,究竟和王上发生了什么,才这样不快,明明是件很好的事情。” 两个侍女趴在窗台,不约而同地都发出一声:“哎……” 山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夜里起了雾才作罢。她收起了剑,雾很重,沾湿了衣裳,她把外衣脱下,挂在衣架上,正想睡去,却见窗台的月光,那么明亮,姣姣圆月,如此宁静,如此孤独。小时候常问阿娘,月亮上是什么,阿娘说月亮上有一座美丽的宫殿,还有一群很美的人。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那群很美的人,究竟存在否?她望着月亮,月亮上的人会不会也在望着她? -- 第53页 “天上的星星呀~是我的影子……我会一直保护你~圆圆的月光,出姣人……”她又哼起儿时阿娘经常唱的一首童谣,哼着哼着,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山月整理好装束,准备去上朝。一路上,她与其他官员离得很远,却能感受到他们对她指指点点,无奈耳力太好了,他们说的话会一五一十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内容大概是她触怒龙颜,少与她交往为妙,免得惹祸上身。呵,她还不愿与这群酸儒打交道,天天藏着掖着,笑里藏刀。山月扬起头,走着自己的步伐,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候晨会开始。等了很久王还没有出现,众卿开始窃窃私语。过了许久,总管宫人才出来宣布:“各位大人莫急,王上稍后就到。” 息吾姗姗来迟,这是他第一次不准时。山月在台下,别过脸去,避免与他目光接触。例行跪礼结束后,晨会开始。户部尚书简闲开了个头:“听闻昨夜陛下尚未用膳,不知圣体可否有恙?” “简卿有心了,朕无大碍。” 另一位大臣说:“听闻山月将军昨夜与王上共膳,真是好福气啊!” 其他人唰地望过来,山月听到这里,就知道有人来找茬了。她叩谢天子道:“臣蒙圣恩,臣再谢王上恩典。”她顿了顿,看向那位官员,冷道:“但朝堂之上,各位大人还是讨论些要事吧。陛下还需要休息。”息吾望向山月,目光仿佛钉在她的身上,看着她说:“爱卿所言极是,众卿有事便奏吧。” 那个没有眼力见的大臣刚找完山月茬,又开始说立后的事情,说了一大堆大道理后才说:“王上,立后乃国之大计,恳请陛下早日确定人选。” “爱卿所言极是,朕已确定人选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大殿炸了锅,群臣皆惊讶,连忙问道:“陛下,敢问是哪家贵女?” 息吾盯着那位提问的大臣,不管他有心还是无心,这种问题是不该在大殿上提问的。只见息吾极为不悦,龙颜大怒:“王后乃一国之母,朕若出现意外,能暂行王权,爱卿如此急切想要知道何人当上了王后,是想让动摇国之根本的有心之人杀了她吗?” 大臣连忙跪下,声音都颤抖了:“臣该死,臣绝无此意,请王上明鉴!” 简闲看着自己阵营里的队友眼看就要陷入险境,便站出来作揖,道:“许大人也是关心国家大计,一时无心之举。许大人鞠躬尽瘁,连臣都自叹不如,请王上饶过许大人一次。” 山月看着那个提问的大臣,已经吓得哆嗦了,上了年纪还要如此担惊受怕,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自己的青春,结果因为帝王的一句话,吓得半条命都没了,实在可叹,她于心不忍,便助了一手。 “陛下,众卿好奇凤落谁家也是人之常情,臣也好奇,但绝无泄密之意。大殿内的同僚对陛下之忠诚,青天可鉴,请王上莫将此无心之举放在心上。再者,若是王后有何闪失,臣拼了这条命也会保王后万无一失,相信各位同僚也一样。” “好奇?与其有这等心思,不如多想些别的要事,比如堰口的灾荒,爱卿可有解决之法?天天好奇朕的婚事,果真是太闲了。” “谨遵圣上教诲。” 第三十三章 早朝好不容易结束,山月准备离开天和殿去郊外校场,刚才殿上被吓个半死的许大人和简闲却叫住了她。 “山将军,请留步!” 山月其实已经走远了,他们小跑追上来,她认得简闲,他的美娇妻还被自己扇了一巴掌,这位许大人先前还故意提起昨晚的不愉快,若不是自己脑子一热,也不会看他可怜,替他求情,眼下怕是把她当作一个阵营了。不过自己不想加入什么党羽,太麻烦,也太束缚。 “将军,先前许某故意找您的不愉快,实在过意不去,改天定到府上亲自赔罪。” “在下的住处暂定在皇宫,以时刻保卫王上安危,许大人进宫怕有不便。至于赔罪就不必了,在下也没放在心上。” “将军海量,但赔罪是一定要的,将军为在下求情,得感谢您的一番相助,否则许某这一把老骨头怕是要挨罚了。” “不必,许大人还是多用心想想如何解决堰口之灾,说不定龙颜大悦,许大人得以高升呢,在下要去校场检阅禁卫军,就不多陪了,告辞!” 山月走后,两人讨论着这个传奇人物,能把王上惹得勃然大怒,却又毫发无伤,甚至还要看她几分脸面,这姑娘究竟何德何能能在御前混得风生水起,男人嘛,一般会往“色”的方面想,但这位将军看起来清高得很,最不屑于阿谀奉承,向来直言直语,定不会使用如此肮脏的手段,看来人不可貌相,传奇人物自有过人之处,不然王也不会把她从遥远的呈临调回隰京,让她亲自掌管皇家禁卫军,可见其在御前的地位。 “以后,还是注意些,这位女将军还是少惹的好,她能在御前替你求情,也能在御前参你一笔,连我都在她面前吃过亏。”简闲告诫许墉。 这个许墉,果然应了“庸”字,干了大半辈子,还是他的员外郎,真不知今天有几个胆子去惹王和那位将军的不快。陛下选贤任能不看年岁,简闲在朝中算是年轻人,但也做了个户部尚书,山月看起来不过二十,靠着军功,已是副将,如今更是掌管皇家禁卫军,其前途不可估量。他现在看到山月,避让还来不及,许墉却直接往枪口上撞,好在人家海量。 -- 第54页 山月可没想过他人如何看她,无外乎特立独行,心高气傲一类的评价,她也不想解释,谁敢害她,夜黑风高,拖出来打一顿,谁也不知道是她干的。来到校场,将士们皆在练习,可看到她脸色并不好,便不敢上前打扰。她坐在帅座上,看着认真练习的士兵,凡是突然被她瞄到的人,都会虎躯一震,变得更卖力。 哎……还是军营好啊!没那么多烦恼,只要训练和打仗就行了,生活简单得很。山月突然下来看他们训练,刚好有支离弦的箭从一个士兵的手里发出,众人惊呼,眼都闭上了,山月却抬手一抓,那枚箭在她的面前停住,将士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动作都停了。却只听到山月说:“准头还行,力量不行,敌人还能抓住你的箭,还得再练练,去向何校尉讨教讨教吧!” 她把箭还给了那个射箭的士兵,他已经吓呆了,没想到统领会突然下来,刚好又站在他的射程上,若是自己一把箭把老大射死,他会不会因为谋害朝廷命官被处死? “怕什么,你这箭离杀死我还远得很,有进步,准头很好,继续练习,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那个士兵已经手抖得连箭都拿不稳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作为将士,就要有一招必杀的觉悟,你做的很好。” “老大,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没生气,是我走神了,继续练习。” 她想将自己变得更忙碌,好忘了那些令人烦恼的事,但敏锐的战士能第一时间发现敌人的状态,她的状态就不对,今天太过温柔了,而且指导得很细致,平常只会指点一下,然后让他们自己悟,今天却连手臂的位置等细节的东西都指出来,太反常了,于是有人就问:“老大,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我帮你揍他!” 山月心想这个人你还真揍不了,玩笑道:“让我不开心,还等你帮我揍啊,我自己都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也是,老大这么厉害,还怕人欺负?” 营里沉重的气氛总算轻松了些,山月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很快,日落西山,她也该回去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自动避让骑着马的她。突然,走在路上听到了某个巷子里有争斗声,是几个孩子欺负一个瘦弱的孩子,山月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便赶了过去制止了这一场争斗。 “你们几个住手!谁家的孩子,如此没有教养,要欺负一个这么瘦小的弟弟!” 那几个少年立马被她吓走了,她走到那个小男孩面前,问他有没有受伤,他摇了摇头,喊了声:“姐姐。” 这时她才发现,小男孩有一双像星星一般的眼睛,人看久了,会醉。 “升儿,你还记得我?”她拍了拍男孩衣服上的灰,却发现他身上的衣服被补了好几个补丁,衣服也很旧,连忙问道:“娘和云奶奶最近怎样?为什么你会被这些人欺负?” “他们骂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奶奶和娘教育我不要随便和人动手。” “升儿,你听着,动手也要看情况,如果对方实在无礼,那不要客气,狠狠地揍!只要不搞出人命就可以!不许一直让着他们,越让,他们越得寸进尺。走,带姐姐回家去,我也好久没见过你娘和云奶奶了。” 山月左手牵着马,右手牵着升儿,一大一小走在大街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走进一条小巷,然后拐了几个弯,才到升儿的家。他们的家在郊外,是早年息吾安置的,房子不大,但很精致,云姨听到马蹄声,连忙开门一看,一见是山月,顿时大惊,朝着屋里大喊:“升儿他娘!快出来!山月来了!山月来了!” 接着是一阵物体倒地和急促的脚步声,妇人跑出了来一看,果真是山月,惊喜之情无以言表,上来就是一个拥抱。 “月儿,五年了,这几年过的可好,你看你都瘦了,也黑了,我听说你从军了,在塞外,怎去的如此危险的地方!”云姨看着山月,粗糙的手抚过她的脸,动作很轻,像看女儿一样看着她。 “云姨,月儿现在是将军了,在皇城当差呢,不在那么危险了!”妇人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解释道。 “怎不见爷爷?”山月朝里望了望,始终不见那拄着拐杖的老人。 “你爷爷前几年去世了,得了怪病,治不好了,王上用了宫里的御医也没治好,这也是命啊!”云姨有些落寞,提起老伴,是她心里隐隐的痛。 “诶……我常年在外,都没好好陪过他。” 云姨叹了口气说道:”王上经常派人来问候,给我们讲述你在塞外的事情,他听得很开心,最后的遗憾就是没亲自见到王上登基,诶……不说这个了,今天怎是你把云升送回来?” 山月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云姨愤懑道:“定是李大娘家那几个混小子,前段时间来我们药铺赊账,过了很久都没还钱,我们把她搞到官府去,极不情愿地还了钱,所以她就让她家的混小子欺负我们云升。走,云升,奶奶带你上他们家去!” 她连忙拦住她,说道:“你能解决这一次,说不定下一次又会变着法来欺负他,这样吧,我看云升年纪也不小了,跟着我学武如何?学了武,能傍身,也不怕欺负了。” “奶奶!娘!升儿要去学武!”升儿拽着云姨的衣角,撒娇道。 “这,会不会影响你工作啊?” -- 第55页 “不会,升儿在旁边看着就行。”她蹲下身与升儿平视:“升儿要好好学哦!肯定有好多大哥哥疼你的。” 升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山月摸了摸他的头,告别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姐姐来接你。” “姐姐明天早点来哦!升儿等你!” “好~” 告别升儿一家,她重新走在街上,回到宫里,走在那条偏僻的小道上,没有看见银杏树下等待的那个人,想到之前如此态度对他,他却事无巨细地照顾升儿一家,心里很是愧疚,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王的寝殿——人和殿。此时人和殿的书房亮起了灯,门外守着宫人,满脸愁容,一见不远处的山月,仿佛看见了鬼,瞬间窜出了几个宫人好生相劝她离开。 山月皱了皱眉头,望了那座紧闭的大门一眼,问道:“王上怎么还在书房里,没用膳?” 宫人阴阳怪气地答道:“还不是因为将军你,气得王上两天没胃口吃饭,看见饭菜就想砸。” 第三十四章 拦在前面的起码有五个人,山月看着拦着她的宫人,说道:“放本将过去,不然……” 这几个年轻一点的宫人很是害怕,眼前这位可是皇家禁卫军统领,身负要职,连王上都要忍三分,若是得罪了,小小的奴才如何低抵得她的怒气,但总管交待了,为了王的龙体着想,绝对不能让这位祖宗过去。 “将军若是想过去,就先……就先踏过奴才的尸体!”好几个宫人伸开手臂,拦在前面,山月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这几个宫人是决心不让她过去了,无奈道:“倒不必搞出人命。” 她一个轻功,瞬间翻跃了过去,书房门前的总管还在坚守最后的阵地,他定定站在门前。山月看了这个上了点年纪的宫人一眼,决定不那么强硬,语气放缓,好言相劝:“魏总管,你想不想让陛下用膳?” 提起“用膳”这个字眼,总管就来气,但又不好发作,便说:“自然是想的,快愁死老奴了。” 山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诶~您也知道是因为我啊,那更加应该放我进去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保证,王上待会肯定用膳!” 总管显然已经被骗过好几回了,死活不肯让。山月没辙,说道:“非要我用非常手段是不?” “将军有何手段尽管用,反正这门,是不开了!”总管眼一闭,手一伸,整个身子都挡在门口。 “那好!你等着!别后悔!” 只见山月后退了几步,身子直接往后仰,接着便是宫人的惊呼:“天呐!将军怎么摔了!救命啊!” 山月以后仰式从高高的汉白玉楼梯滚了下去,她的头好几次撞了地面,这一幕几个宫人亲眼看到,正想过去查看山月摔得怎样了,还没等他们过去,外面的惊呼彻底让书房里的人坐不住,大门猛地打开,窜出来一个人影,朝着最底下直冲而去。只见一个玄衣男子抱着山月,怒骂道:“你不要命了!怎么如此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臣……参见陛下。”她装作摔得很重,气若游丝,息吾继续骂道:“参见个鬼!我看你想去参见阎王!” 山月还假装咳了咳,在呈临,她的演技不算高明,比专门负责敌潜的女兵差远了,但还是演得有模有样的。“陛下的人不让臣进去,臣只能……” “你的武功呢?!直接踹开不就好了!”息吾早就忽略了她拙劣的演技,五年前,她也是这样靠着演技,闯入了他的书房。这招真是屡试不爽。 山月情真意切地说:“臣想有诚意些,本来打算三拜九叩的,谁知道没站稳……” “拜!拜什么拜!你!你真要气死我!” 她觉得差不多了,看了周围跪了一地的宫人一眼,小声地说:“陛下,别气了,再气下去我就暴露了,你这么关心我,有人会怀疑的……” 息吾当然知道她在说王后的事情。她说这句话,证明她没摔坏。又演戏!要吓他几次?!他真想把人一丢,直接走人,但又怕她真的摔到了哪里,便一直看着。周围太多人了,他本来想直接把她抱起来,可又觉得会暴露,所以直接喊:“愣着做甚!宣太医!” 宫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跑向太医院。周围可算没人了,息吾直接把她抱进怀里,她突然勾着他的脖子,让他一愣,下一步都不知作何动作了,她催促了一下:“陛下,大庭广众这样抱着臣下不好。快离开这里吧。” 他便加快了脚步,山月窝在息吾的怀里,小声道:“陛下,对不起。” “你无错,错的是我,不该奢望太多。”男人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听得她更加不是滋味儿。 她声音小的很,知道自己做事实在过分,息吾无微不至照顾她,五年间,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照料她的“家人”,自己不但不懂得感恩,还一次次冷漠地拒绝他,实在是有些狼心狗肺。 “臣不解风情,只会惹您生气,没有发现陛下的良苦用心。” 息吾没有接话,像在忽略这个话题,每每想起自己的努力,山月总是与他保持很长的距离,做任何讨好她的事都不管用,他本来想着就这样顺其自然吧,不要再去打扰她的宁静了,结果这女人突然开窍,让他又惊又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轻轻地把她放在软座上,给她检查手脚有没有受伤,结果还是有几块淤的,直皱眉头。 -- 第56页 “还摔到哪里?都要嫁人了,跟个小孩似的。” 山月安慰道:“陛下放心,臣不疼,这点程度还不够摔的,在边塞,臣连高山都摔过,您看,臣不活得好好的。” 摔山?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他有点不敢听了,连忙打断道:“你别说了……” “陛下不生气了?” “生甚气,你都要以死明志了。我若是再生气,是不是要去地府捞你?” 她“噗嗤”一声,突然笑了,息吾静静看着她真心的笑,笑得很好看,他不由得醉在她的笑颜里,曾有人形容女人笑靥如花,一笑百媚生,当初觉得不过是男人的酸诗,用来哄女人的,现在看来这形容拿来形容山月最不为过,甚至还不够。 山月静静看着俯在膝前的男人,两人四目相对,她鬼使神差地突然伸出了手,抚过他的脸,息吾伸手握着她的手,她被这个举动惊到,想要收回去,息吾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他声音的低哑:“真想就这样握着不放开。” 她的脸爆红,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别过脸去,不敢看他,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过了许久,肚子里的馋虫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山月突然说一句:“陛下,肚子饿了。” 他笑了笑,扶着她躺在软塌上,轻声道:“太医快到了,先做做样子,待会再用膳。” 话音刚落,便听到急促的人声和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快点儿!若是将军出了什么事,担待得起吗?” 太医刚到,便看见坐在床榻旁边的王和躺着的山月,王一脸怒容,责问为何如此怠慢,是不是要等人没了才到。太医告罪,连忙上前诊脉,他一看,又是五年前的那位祖宗,深感这女人真是从医生涯中一大绊脚石。 “陛下,将军身强力健,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磕碰,导致晕眩,只要静待将军醒来即可,若身上有青淤,用这些膏药涂于伤处,不日便可痊愈。” 息吾接过那盒膏药,打开一嗅,难闻得很,皱了皱眉,打发道:“既然无碍,你们告退吧,魏来,半个时辰后传膳,多备副碗筷。” “嗻。”总管魏来行礼告退。 众人退去,山月从软塌上坐起,瞄了一眼,息吾已经把房门关上了。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关切问道:“疼吗?” 山月摇摇头:“不疼。” “以后不许吓我。”他握着她的手,认真说道。 她点点头。 他有些情不自禁,问道:“月儿,你现在……是否对我有一丝的……” “陛下,我……会尝试的。尝试去爱……” 息吾突然凑上来,吻住她的唇,打断了她的话。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用力,惹得她不快,动作轻得像对待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山月呼吸都停滞了,一种陌生的情感在她的心里蔓延,没有人这样强势地踏入她的世界,一有异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驱逐,可一次又一次的驱逐,始终没有将他赶走,反而越来越近了。她很害怕与人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更害怕特别在乎的人离她而去,阿娘走了,从那以后就决定不要将人刻记在心里,这样即使面对离别,也不会太疼。 她突然哭了,息吾吓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哄她,可她哭得厉害,给她擦眼泪,止也止不住,他慌忙道歉:“月儿,我错了,我不应该如此唐突,吓到你了,别哭了好不好?” 山月深深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却无比认真,像在逼他落下一个誓言:“陛下,你要好好活着。” 息吾擦了擦她的眼泪,看着她哭,心里难受得紧,从未见过她如此哭,平时她要强得很,很少哭,当初受了重伤,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现在怎就因为自己亲了她一下就哭了,连忙安慰道:“我命长得很,自然好好活着,月儿也要好好活着,不要再吓我。” 她报以微笑,像在回应他的誓言:“好,臣会好好活着的。” 他突然问道:“月儿,那个三次之约,还作数吗?” “三次之约?您都不止超过三次了,臣早就忘了。” 息吾突然紧紧抱住他,有她这句话,感觉特别踏实,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压得她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睛向上望,头上来了一句:“不许离开我,你是我的王后,一辈子都是我的王后。哪怕有天惹你不高兴了,你揍我骂我也好,但不许一声不吭的走了。不然你到哪,我都能找到你,然后把你锁起来。” “臣还不是王后呢,下个月才是,而且陛下老这样与臣走得近,终归会有人怀疑。” “怀疑就让他们怀疑去吧!自己的王后还不让疼,就算别人知道是你,也没本事伤害你,能打得过你的又没几个。我都打不过你,你简直就是最厉害的武者!” “胡说,陛下这是谦让!” “反正我是打不过你,我倒是很期待你打我……” “……想不到陛下还有这样的癖好。” 第三十五章 半个时辰后,宫人们传膳进来,山月和息吾坐着,看起来就像是继续上次不欢而散的晚膳,宫人们自觉告退,不打扰两位主子用膳。相比于上次几乎全素的菜,这回桌子上多了几道荤的。山月自动屏蔽那些荤的,只挑着素菜吃。息吾明白她是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太多的血,对荤菜已有抗拒心理,常年从军的人都有两个极端,要不就是只吃荤,要不就是只吃素。但光吃素不吃荤,一天下来不到几个时辰就会饿,而且对身体也不好,她早年不开心的时候还酗酒,素菜加酗酒,能有几条命给她挥霍。他想夹肉给她,可又不敢,只好劝道:“月儿,吃些肉可好?” -- 第57页 “臣不喜荤,吃素已有好几年了。” “不吃肉,喝点肉汤,可否?”他给她盛了一碗鸡汤,递到她面前。 山月看着那碗汤许久,又看到他的目光,终归是喝下了。“陛下不用管我,臣自己会夹菜的。” 息吾一直看着她吃饭,自己的碗筷却没动,他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过饭了,现在已有饥饿的感觉。他知道两个人一起用膳的机会很少,所以格外珍惜这短短的几刻。他现在既期待又紧张封后大典的到来,因为从那时起,她就成了他的妻,一个隐在暗处,不告于世人的妻。但又害怕那天的到来,因为担心那个人会知道她,然后将他的软肋变成对付敌人的武器。 那个从幼年开始就一直带给他恐惧的人,即使现在毫无踪迹不知是死是活,但只要有让她遇上危险的可能,他会忍着不告诉世人,这是他的妻,他会准备好一个她的替身,对外宣称这是王后,其实真正的王后却隐在人群中。 这个傻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又不敢告诉她太多,结果就觉得故意骗她。一开始的确是有目的接近她,可现在更怕她消失不见。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她在呈临的五年,从来没回过京都,每每从边塞传回消息,好几场凶险的战役,都能让他寝食难安,又不能离京去救她,他不允许自己再那么无力。 现在,连光明正大地拥有她都做不到,一切都要在暗地里,他还是太弱了,无法无视那个人威胁。 瞧瞧,她吃饭的样子,偶尔还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即使手刃过很多人,还是有一丝令他沉醉不已的善良,就像黑暗中一束光。她对所有人都冷漠,其实是对所有人善良,这是她能想到的对所有人都好的方法,与他很像,当自己与他人并无交集就没有所谓的威胁,结果她还是去救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总是为了别人差点连命都搭上,他和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她那么用心。 山月很快就吃饱了,但她还是坐在一旁,看着他用膳,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就走了。 “原来吃饭也没有那么无聊。”她突然说道。 “为何会觉得无聊?” “以前在军营,时间很紧迫,我解决饭食的时间不会太长,平常看着别人用膳需要大半个时辰,就觉得纯属浪费光阴。” “为何现在改观了?” “两个人吃的时候,需要去照顾对方的感受,如果自己吃得太快,徒留一人,对方便很快觉得寡味。如果自己吃慢点,会发现食物的味道,也会发现很多平常忽略了的东西。” “月儿可是觉得和我用膳,胃口变得大好?” “有那么一点儿,起码觉得没那么无聊了。” “那月儿以后更要常来人和殿了。” “不可,臣若是天天来,外面还不传疯了。” “月儿可不像是害怕流言蜚语的人啊!” “臣不介意,但王上的脸面还是要的,在百姓眼里,你可是不多得的明君。” “明君有甚好?还不如当个沉迷美色的昏君。” “现在风闻都说你不好女色,我觉得传这个的人,真是瞎了眼。” “他们也没瞎,我是不好女色,我只好你……” “……” 用完膳,山月离开人和殿。离开前,息吾在大殿门口看着她回去,直到看不见她的影子,才走回书房继续处理要事。刚登基,每日都有很多来自各地的奏折,大多都是恳请朝廷拨款赈灾,但刚开国,百废俱兴,国库也没有太多的富余,如此缺口的赈灾款,一时间真不知该从何处筹集。 若是天岩有稀有矿产那便好了,旧时的矿源早就因为内战被消磨殆尽,他们为了胜利,为了资金,把天岩内的矿区都低价出售,天岩原本是个物产丰富的大国,现在却做甚都捉襟见肘,无法伸开手脚。 其实天岩有一处极为稀有的矿源,处于天岩北部的月轮城,一处来自上古的玄冰矿,那是人类的禁地,只要靠近矿区三十里,人就会因为受不了那亘古的寒气而活活冻死,曾侥幸从矿区获得一小块玄冰的,只有来自凌虚的青阳道人,那块玄冰被天寿的皇族收走,被制成武器,因为那一小块玄冰,天寿立足千年,无人进犯,皇族地位更是牢固。玄冰的确能解天岩的燃眉之急,但危害也巨大,首先极难开采不说,玄冰制成武器,用于任何一场战役,不论敌我,死伤惨重,此等不人道的武器,不该现世,他也不会为了一己之利而殃及无辜。 天寿援助天岩很多,就是因为玄冰,他们想在月轮安营扎寨,以便更好地研究它,但息吾拒绝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玄冰,如果有,那一定是曾经的那群人,可惜他们已经随着天元力彻底消散在世间。这个秘密太可怕了,他一点也不想让它现世,它会危害到自己,也会危害到最在乎的人。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打开窗子,刚好看见西北角的灯亮着。那是戴月居,每日这个时辰他都能看到那微弱的灯光,那是她洗漱完,临寝前的一个习惯,总会在案前写下今日见闻抑或是明日的计划,五年里,一点都没变。息吾望着西北角的灯直到熄了,便知道她要准备就寝,这个时候他也会走回寝宫和她一个时间入睡。今夜无月,只有漫天星光,每颗闪烁的星辰像逝去的人在遥望尘世,地上的人能看见它们,但终归没有交集。 -- 第58页 翌日清晨,山月很早就离宫了,她起得比原来都要早,骑着马去郊外把云升接去军营。云升没骑过马,坐在马上紧紧抓着山月的衣服,山月笑道:“作为军人可不能惧马。” “升儿会学会的。”云升倔强道。这倔强的性子,倒很像她,可别学她一根筋。两人到了军营,众将士见她突然带了个小孩过来,连忙问道:“老大这是谁家的孩子?” 山月答道:“我儿子。” “儿子!!!” “干儿子。” 云升看着周围身形魁梧的猛男,不由得缩在山月身后,只见那群大汉小心地靠近他,哄着他,铁汉也有柔情,更何况这群人没有家室,还没到退伍的年龄,看到这么小的孩子,会当成自己未来的孩子疼爱。 “老大,怎会带干儿子进来?” “我儿子被欺负了,我要教他怎么揍回去。”她蹲下,看着云升,认真地和他说:“升儿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揍无力之人,不能欺负弱小,但只要对方蛮不讲理,伤害了你,你就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我这儿是很难学的,你若是想要自保,很容易就学会,但若是学真本事,你要在这待很久了。” “升儿要学真本事。”他拍拍胸脯道,接着又小声问:“我还能回家看看娘和奶妈吗?” 山月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可以,住,还是住家里,姐姐也是住外面的。”她指着将士练武技的校场道:“记住,不要随便去那几个地方,这些哥哥练习的时候很危险的。” 升儿乖巧地点点头。 “那好,升儿去围着那块空地跑跑步吧,你要强健的体魄才能学东西呢!” 山月拉着云升去晨跑的场子,看着他一圈一圈地跑着。他身体羸弱,跑起来很是费力,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但却不服输地继续跑着。时值晌午,众将到伙房吃饭,升儿跑得满头大汗,山月让他站一会儿缓缓,然后拿着一条热巾给他擦汗。他看着山月,突然来了一句:“姐姐,升儿长大了要娶你。” 她听到这句,差点噎住,笑道:“升儿长大了,要娶媳妇可不能娶姐姐这样的,太凶!” 边上的兵听见了大笑道:“老大,你也知道自己太凶了?我们还担心你嫁不出了。” 云升却说:“姐姐长得好看,又会武功,一定不需要升儿保护,可升儿还是想保护姐姐,娘说升儿的命是姐姐救的,长大了要好好报答,所以升儿长大了要娶你。” “升儿,若是等你长大了,你干娘没嫁人估计都人老珠黄了。” “那更好,这样姐姐就只有我能娶了。” 山月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该如何矫正他这个想法?教育小孩?她没经验!回去问问王上!王见多识广,一定有法子。 第三十六章 一天又过去,山月送云升回家,他坐在马上,已不如原先那么害怕了,甚至都不用抓她的衣服,自己握着马缰。她问他今天感受如何,云升说:“有点累,但这是因为升儿太弱了,升儿知道自己要变得像姐姐这么强,还要很久呢!” 山月揉了揉他的头发:“升儿,不用勉强自己,你还小,时间很充裕。” “不,升儿想快点长大,然后娶姐姐。” 山月又不知道该说啥,这么一个小孩子为何就一根筋呢?不好好开导,万一吊在她这棵歪脖子树上,不肯下来,错过了好姻缘咋整? 她耐心说道:“升儿,姐姐比你大很多,等你到了娶亲的年纪,姐姐都已经开始变老了,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你,那时候你会很孤单的。” 云升委屈得很,都快哭了:“姐姐是讨厌升儿吗?升儿喜欢姐姐,我的命是姐姐救的,奶奶说,我也是姐姐接生的,第一个见到我的是姐姐。我觉得姐姐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命中注定”?!这词怎会从一个五岁小孩嘴里说出来?听听,这是一个几岁小孩说的话吗?云姨一家也是颇具涵养的人,把礼法看得比命还重,若是被他奶奶听见怕是要腿打断。为了让他免受皮肉之苦,山月连忙问道:“谁教你的这些?!” 云升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话本上这么说的呀,有喜欢的人就应该说出来,而且要一直喜欢,不能移情别恋。” “谁给你的话本?!”山月有种杀人的冲动。 “皇城西街二蛋给我的。” “二蛋家在哪?”好,很好,老娘今儿个就去看看哪位大能教坏她的云升。 云升却不肯说了,刚好看到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道她生气了,担心张二蛋会受到牵连。山月严肃告诉他以后不许看那些话本,不然一经发现就不教他武功。她忍下去皇城西街教训熊孩子的冲动,把云升送回家,就往皇宫赶。 山月没有走那条偏僻的小道,而是直奔人和殿。息吾正在与户部大臣商议要事,她只好在殿外等候。等了许久,简闲从里面出来,刚好见到山月,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半句多余的都没说,看起来心事重重。她看着远去的简闲,怕是已经在人和殿待了很久了,最近他来宫里很频繁,每每下朝之后就被息吾叫去偏殿,然后相谈到日暮才离去,莫非息吾遇到了什么难事? 魏来总管进去通报:“陛下,山月将军求见。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让她进来。” 她进来刚好看见掐着眉心的息吾,书桌上尽是叠成小山的奏折,突然就觉得她的事情实在不应该来咨询他。相比之下,云升的事情真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第59页 “魏来总管,本将有要事相商,能否……” “老奴去准备御膳,陛下,奴才告退。” 息吾没抬头,挥了挥手,表示允了。随着偏殿大门关上,山月走到他的面前,看到他略显疲态的脸。与一国之君相比,禁卫军统领实在是太闲了,根本没有他日常工作量的十分之一。 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问道:“月儿今日怎过来了?” “臣觉得来的不是时候,陛下日理万机,实在不该再添苦恼。” “就算不打扰,这些问题短期内也无解决之法,不如说说你这个能短时内解决的问题?” “陛下知道臣要问什么?” “不知,不过你向来不会思虑太多,所以问题也简单。说吧,特意来找我,究竟是什么难住你了?” “陛下见多识广,可知道如何回绝人的求婚?” 话音刚落,山月突然感觉室内气氛不太对,只听息吾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问道:“嗯?你还没过门,就已经给我树了个情敌?” 她连忙解释道:“是云升,小屁孩不学好,天天喊着长大了要娶我……” 室内的沉重气氛烟消云散,息吾问道:“云升?云姨家的那个孩子?”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皱眉说道:“是,这孩子一根筋,劝不动,都说了等他长大,臣都人老珠黄了,他竟然说这样更好,这样就只有他能娶了。” 息吾突然凑了过来,脸近在咫尺,她若是一动就要亲上了,只见他垂眸看了看她的唇,声音低哑道:“月儿真是风华无双,连五岁小孩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可惜,你是我的了。” 这话咋听起来那么别扭呢?他凑过来,她连忙抬手抵住他的唇,他不动了,静静地看着她。她往后缩,生怕他再靠近:“陛下……真是会说笑,臣什么样子还不清楚吗?还被简大人的夫人嘲笑草鸡呢。” 息吾挪开她的手,继续凑过来,看着她认真说道:“你是凤凰,不是草鸡。她才是草鸡,花枝乱颤的,只有简闲那种品味的人才看得上。” “陛下,太近了。”她的脸唰地红了,连忙别过脸去。 “我觉得还不够,想再近些。”他的声音变得更具磁性,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的手撑在她旁边,她再后仰就要躺下了。近段时间他们越走越近,息吾越来越难自制,那日的亲亲还历历在目,山月可害怕他做出下一步的举动,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想唤回他的理智:“陛下,还没回答我呢,该怎样拒绝,又不至于伤他的心。” “月儿不要去关心别的男人,先关心关心我吧。一日不见,好想你……” 他将她放倒,封住了她的唇,带着一丝霸道。她躺在柔软的羊毛毯上,感受着无法抗拒的吻,他情动时总会散出那股奇特的香气,香气弥漫在室内,环绕在她的周围,包裹着她,这是他的气味,他的一部分,就像他在拥抱着她。香气催发情.欲,唤醒了他体内的兽,他一时没把控住,吻得重了。身体里一股奇异的燥热蔓延,她是体寒的体质,不惧任何寒冷,偏偏害怕他灼热的体温。他贴着她,仅仅是亲吻已经无法让他满足,禁.欲了那么多年,她终于能尝试着接受,无论如何都要填满这些年的空虚,他的手开始解她的衣服,她连忙止住:“陛下,不可,待会还要用膳。” 他知道她害怕,于是停下了放在她腰间的手,转而啃噬着她的脖子,她发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嗯~”。这声无法自制的呻.吟,让她用双手捂着脸,太丢人了!她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始作俑者好像很满意,还在旁边笑,他拿开了她挡住脸的双手,耐心解释道:“月儿,这是正常反应。以后我们做的事情会比这个还……” “陛下别说了!臣先告辞了!”她爬起来就想跑。 息吾把她捉回怀里,低声道:“你在沙场上胆子大得很,怎到我这就如此胆小?” “打仗臣从未怕过,可这、这、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为情了。” “就这程度就受不了了,看来月儿还是缺乏经验,要不今晚……” 她还是想跑,现在就跑!她后悔来找他了! “陛下能否忍忍?臣没这方面的经验,要准备准备……” “我也没经验。” ——信你才有鬼!如此信手拈来的动作,没经验?! “月儿不信?”他看穿了她的想法。 她假笑了几声,道:“陛下真是学富五车,连这个都懂。” “学富五车”是这样用的吗?! 看来,不做点什么她是不会信了。息吾突然开始宽衣解带,吓得她又想跑。他把她拉住,解释道:“只是想证明给你看看,别走。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陛……陛下,臣信!您别脱衣服好吗?”她已经开始结巴了,可息吾很快把外衫和里衣都脱了,山月连忙闭上眼。“臣一介愚者,不得亵渎圣体。” “把眼睁开,好好看看。”他无奈,想把她的手扒拉下来。可习武之人力气极大,他又不敢用蛮力,怕伤了她,所以一直争执不下。他耐心劝到:“月儿,我们下个月就成亲了,你迟早都要看的。不然你不相信我,我很介意。” 这人为了证明自己是处.子之身把衣服都扒了,山月现在不止是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她甚至想变成透明的空气。可男人一直在劝她睁开眼睛,还说若是不睁开,他就要开始对她做别的事了。 -- 第60页 还敢威胁,看来最近实在是太纵容了。 “看就看!不就是男人的身子吗?有啥好怕的!”她破罐子破摔,松开了挡在眼前的手。睁眼一看,眼前的一幕让她惊讶,息吾光着上身,精壮的身子透着鳞片状的质感,为何他的肌肤和自己的有如此大的不同?她想去碰,但立马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息吾却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看见她缩回去,皱了下眉。一把抓住她的手,满目柔情。 “月儿想摸就摸,摸哪里都可以。” 她不想摸了,想赏他一巴掌。 第三十七章 她观察着他身上的肌理,这不是常人有的肌理,倒像是龙的鳞,莫非他真与那只巨龙有关系?五年前,弥留之际看到的那只天空中的巨龙真的只是幻象?她现在还记得那只翱翔天际的巨龙,傲立山河,龙鸣天际。 “为何陛下之肤与臣的大不相同?”她这回直接上手了,摸得他近乎整个身子都绷直了。山月看他的反应,觉得自己在玩火,便收回了手。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种族,自然与月儿不一样。月儿,你看我的后背,是否有个炎阳印记?” “是,这就是陛下想给臣看的?” “非也,印记周围有一圈鳞片,你摸到了吗?这才是我想给你看的。” 她的手抚了上去,恰好摸到了那一层透明的鳞,格外硌手。不料,她这一抚摸下,室内又突然升起那道香,山月连忙收回了手,转过身去,假装咳了两声:“陛下,快把衣服穿上,该用膳了。” “你不问我是哪里的人?”以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这样的秘密竟然不想知道真相? “陛下说了,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臣的,知道越多,就越危险。” 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抱得很紧。“月儿一定要强大起来。” “好,臣会努力的。陛下也要保护好自己。” 门外传来魏来的声音,提醒他们该用膳了。山月突然担心最近跟息吾走得那么近,魏来会不会…… “不会的,他是我的人,别看他看起来一般,其实武功不亚于我。就算知道你是未来王后,他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反而会拼尽全力保你无虞。” 她看着息吾,突然发现越走近他,越觉得猜不透,甚至连靠近她,也是带着目的的吧?但她觉得他的心是真的,尽管有很多秘密不愿意让她知道,如果不是真的,那么他绕那么大个圈子,亲身入局是为了什么? 息吾穿好衣服,带着她去用膳,魏来已经习惯她来这里蹭饭了,而且只要她来了,王的胃口就会大好,他巴不得山月天天来蹭饭。 “月儿,云升那孩子,有机会带到宫里来吧,我和他谈谈。” “?不必吧……陛下会吓着他的。” “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谈何喜欢你?” “臣还是自己开导算了。” “你浑身歪理,还开导?” “陛下的意思是说臣以后会教子无方嘛?”她一听,放下碗筷,直勾勾盯着他,盯得他有些发毛。 “月儿说啥都对,是我错了,食不言寝不语,快些吃吧。”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饭菜:“臣的确啥都不懂,只会打仗,但是真心关心云升的,若是自己的孩子也会用心教导。” 原本美味可口的菜肴变得寡味,她并不是觉得息吾说的没有道理,反而觉得他说的十分在理。山月的童年很是孤单,养母将她养育到十岁,她的病蚀空了所有家当。因为家里太穷,娘为了给她弄口吃的,被人乱棍打死,她的确没有什么人教养,从小到大,都是在夹缝中生存,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不知道,也不能怪他,只是这个伤疤一提就生疼。 “陛下,臣会把云升带过来的,您的话在理,臣的确没有教养孩子的能力。”缺乏爱的童年,也会缺乏对下一代的教养能力,她很担心自己会教出下一个她。 他手里的饭更不香了,真不应该提此事。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很是心疼。这女人心里有事,但总是憋着,他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在哄女人这方面,他的经验是零。山月草草吃完饭,甚至没等他吃完便回去了。魏来看着远去的山月,不由得感叹道:“陛下,将军心里可能有事。” “查一下她的幼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嗻。” “另,月轮城那边给朕盯紧点儿。” “属下已加固了人手了。” “派出去的人可有发现新的矿源?” “暂未收到有价值的消息。” 息吾没什么胃口,让魏来把饭菜撤了。刚登基,还没坐稳,一桩又一桩的烦心事铺在他面前,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资金不足,天岩又没有能产生大量价值的东西,有也只有那块玄冰矿,难道真要逼他开采玄冰矿?眼下能安然进去开采的只有一人——他的心上人。他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她远离玄冰矿,只要不靠近月轮城,就不会发生意外。是谁在暗中将他逼得如此绝境,仿佛所有的一切只有让她去月轮城才得以解决,难道是他?不可能,他销声匿迹很久了,那场圣战后,那个人随着月轮人一起消失,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一定还有他法解决眼下的窘境。堰口的洪灾造成的损失已经越来越大,但眼下没有能力去堵住那个洪口,只能将百姓转移。天岩百废俱兴,暂时没什么生产力,不若天寿实力强盛,几乎每个州都有强大的天士守卫,有天士在,灾荒根本不可能发生。曾在天岩守护的天士,全都跑去了天寿国,他们没有足够的物资养这些天士,自然留不住。 -- 第61页 他的山月也这种力量,而且还很强大,但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让她用到,她这样活在他的庇护之下,挺好的,起码没有暴露的危险。可终有一天,纸包不住火,他只能尽可能地拖延这一天的到来。 明日是沐休日,山月不会去校场,他也不用上朝,心随意动,他来到了戴月居。此时的戴月居大门紧闭,阁楼上的灯还在亮着,她一定没睡。他一个轻功,就跳上了屋顶,倾倾和慕慕在楼下,没有听到他的声响,但在二楼的山月听到了,瞬间拔出床头的剑,打开窗,却见息吾在她的窗台,吓她一大跳,连忙收好手里的剑,放他进来。 “陛下!为何不走大门?” “因为要带你出去。” 他强势地拉着她离开窗边,两人轻功来到了一片湖,他带着她飞到了湖心亭,周围寂静无人,做什么都不会被人发现。山月突然觉得息吾有些异样,难道是晚膳那番话?他顺势就要亲上来,山月抵住他的胸膛,问道:“陛下带臣来此,为何?” 他推着她躺到亭子的软榻上,欺身压上,却很久都没见他下一个动作。息吾翻身躺到她旁边,与她看着明媚的月色。山月将手叠在胸前,一直等着他开口。 “月儿,我是个没用的王。” “陛下妄自菲薄,您是我见过的最英明的王。” 山月撑腰侧躺着看他,已能看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每日都是忙不完的政务,棘手的问题一桩接着一桩,又没有能替他分担,所有事都压在心里,很累的。 “陛下今夜来此,不仅仅是因为想念臣吧?”她起身抚着他的脸,手触碰到的地方,都能感觉到他的憔悴。“有什么是臣能帮得上的吗?” “你陪着我便好。”他别过脸去,没有对上她的眼。 “其实很多事,月儿也能猜到的,陛下接近臣,也是因为臣身上的秘密吧?”她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就算陛下不说,月儿知道您一直尝试着保护我,但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必然的事,必然会发生,就好像您觉得月儿必然会遇到危险,所以陛下把月儿送到呈临从军五年,磨练心智。” “我不允许你发生意外,就算把你扣在我的视线里。” “但该发生的,总会发生,陛下就算一直阻止,意外总会到来,说不定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他突然起身紧紧抱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许说胡话。” “陛下今夜带臣来这里,是因为月轮城吧?”她突然说道,息吾听到这话顿住了。“臣毕竟是从呈临女营出来的,有些事情,想查就能查得到。月轮城里的东西是您唯一的解决之法,只有臣能帮您。让臣帮您好吗?” “不好。”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若是拦不住你,我就……” 山月封住他的唇,打断了他的话,学着他的技巧,在他的口腔内游走,周围又升起了那片香气,面对山月的主动,他根本无法抗拒。她将他推到,顺势爬到他身上,隔绝着两人的布料显得格外碍眼,她解着他的衣裳,松开他的腰带,用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方式勾引他。她娇媚地喊了声“息吾~” 周围的香气更浓郁了,飘出百米外,还好皇宫内仅有数个宫人,也分不清这是何种花香,皇宫有宵禁,不许擅自外出,这倒方便了两人,息吾觉得自己颁布皇宫宵禁是一道极为明智的御旨。她今夜格外主动,但还是太稚嫩了,他的衣服解了一半,就羞红了脸,不敢再继续,甚至把解了一半的衣服重新给他拉上。 他在她的耳边低语:“还是我来吧。”嘴上说着人话,手却没闲着,顺手就拉开了她的衣带,他的手滑了进去,触碰到了她的腰肢,格外的烫,如同他无法克制的欲…… 第三十八章 翌日,山月从自己房中醒来,已不见息吾的身影,唯一能够证明昨夜疯狂的只有密布在身上的红痕以及挂在架上的玄袍,看样子最后他还是把她送回来了。眼下,封后大典已逐渐逼近,他究竟做了怎样的准备才能让她隐在暗处?穿好衣服,梳洗罢,拿着架上的玄袍下楼,在楼下候着的倾倾和慕慕看见那件袍子,很是觉得熟悉,这不就是王上的袍子吗? 但两人决定啥也没看见,选择心照不宣地沉默。 “你们今日很是安静。”山月坐在桌子旁喝着茶,两个侍女低着头。 “将军今日沐休,可有安排?奴婢们想出宫见见家人。” “你们若是想回家看看,便出宫吧。不用在旁伺候了。” “多谢将军恩典。” 山月今日穿着便衣,拿着息吾的袍子去人和殿,他留下这件衣服,可不就暗示去找他嘛!想起昨夜种种,不由得脸红。两个侍女见她如此开心,想着前几日还愁眉苦脸的,定是昨夜和王上和好了。主子和陛下走得近,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每个王背后都有很多女人,但不是每个女人都是王后。 皇宫的宫人不过十人,如有谁透露出去,很快就会被查出来,他们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封后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更是把嘴封得更实了。宫墙之内,半点流言蜚语也别想越过这高高的宫墙。朝堂之上,两人保持着该有的君臣距离,山月无实权,群臣顶多觉得山月年轻有为,深得王上喜欢,但还不至于作为王后。她一无权,二无强力的身世,三无世家学识,只会打仗,胸无笔墨,与那些官家小姐相比,顶天了,也只能当个王爷的妃子,登不上后位。 -- 第62页 今日沐休,皇宫紧锁,大臣若是想求见,必须征得同意,原本清净的皇宫,显得更静了。山月抱着息吾的玄袍,来到了人和殿的书房,他果然在那。即便是该休息的时光,他也要处理政务,全国的官员都休息了,他也不会放开案上堆积成山的政务。 她走进来,抱着手里的玄袍,挂回他身后的架子,说道:“陛下,您该休息了,一天处理不完的。” 他看着她的眼神,让她瘆得慌,暗送秋波,仿佛昨晚意犹未尽。 “月儿,过来。”他拍了拍身侧的软塌。 “陛下,要懂得克制。” “克制不了。现在满脑子都是你。” “……光天化日,还是克制一点吧。”她不敢过去,还是站得远远的。昨夜的事情历历在目,即使她是习武之人也有点吃不消了。“陛下以袍为信,是有要事与臣相商吗?” “都怪昨夜月儿太主动,一时忘了正事了。” “陛下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事,臣自愧不如。” “过来,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站如此远作甚?”他再拍了拍身侧的软塌。 山月终于过去坐在他的身侧。结果一坐下,他的手就不安分了,她伸手拍走他的蹄子:“君无戏言!” 他的气息呼在耳侧,声音诱惑:“月儿,吾昨夜香否?” 说起昨夜,香飘十里都不为过。她明白话里的意思,便说道:“陛下,女色误国。” “我真想当一回昏君。”他松开了放在她腰间的手:“可惜现实不允许,月儿,月中便要封后了,你准备好了吗?” 由于天岩王后的特殊性,册封仪式任何人都不会说半个字,甚至连王后都是被人用凤辇抬着上去,举止间都不会透出半点痕迹,收封的王后先从大殿内接受诏书和册宝,然后与王游天街,再回皇宫。王后的宫殿,更是戒备森严,只有王上能进入,其他人都见不到王后,作为一国之母,她更是储君,一旦王崩,能暂行王权,直到下一任王位继承人能独立当政。 听起来王后有很大的权力,但更像是一个被锁在宫里的工具,平时不能见人,只能在自己宫里活动,一当上王后就过上了软禁的生活,所以才需要替身。山月不禁为她的替身感到可怜,大好的青春就要浪费在宫墙之内,甚至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选择。这强烈的罪恶感,让她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陛下,一定要替身吗?反正宫里也没有什么人,何必要把她关在那里呢?” “隐珠自愿的,而且她也可以在沐休日自由活动,只要不出宫,带上面纱,不让人看到她就行。” “臣觉得没有替身,也没人知道是我啊。” “这是她自己和我做的交易,我已帮她达成心愿,她自然需要付出代价。” 究竟是什么交易,才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禁锢在一个看不见未来的世界,她没有问,因为问了就算知晓了结果,也改变不了什么。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身处迷雾中,他究竟在下什么局? 息吾觉得她依旧没放下这个问题,劝解道:“月儿,隐珠自己选择这里,就没想着别人替她可怜,她反而觉得是一种保护。莫要用你的看法看待这件事情。” “臣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 “人都是你的,你有何忧虑?” “不说这个了。陛下,何时才能去月轮?臣要尽快替您分忧。” “你还放不下这个?不惜昨夜色.诱也要达到目的?” “那……奏效了吗?”她勾住他的脖子,若他不允,就用别的法子。 “兹事体大,容我好好想想。” “不用想,只要有玄冰,便无惧任何人,也能解决堰口洪灾,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每每见到陛下受制于他国,臣就十分忧虑,作为臣子不能分忧,作为妻……” 她提到那个字眼不敢再继续了,脸“唰”地红了。 “月儿如此上心,吾很欣慰,但此举危险,我不想你遇到意外。如你说有那个必然,若不去碰它,就能避免这个必然。” “陛下关不住臣,您也知道某些事情上,臣固执得很。”她松开勾在他脖子的手,息吾猛地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心上。山月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如同他强健有力的生命力。 “这颗心,是你的,如果你不珍惜它,我保不准它会发生什么事。” 这叫温柔的威胁,意思就是如果她因为做了傻事发生意外,那么后果就是赔上他的命。山月自然懂,但作为一国之君,除了情情爱爱,更多的是需要理智,有些话也不能全信。 “月儿不信?”他看穿了她的想法。“有些时候,我也会失去理智。如果你执意要去月轮,务必带着我去。我比你,更了解玄冰。” “臣信,也不会乱来,陛下也一样。只是陛下,有些东西,一直逃避,不代表不存在。该面对还是要面对。” ——一直逃避,不代表不存在。这句话他忽略了多久?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该干什么;久到迷失在自己布下的局,现在想破局谈何容易?她还是不该知道哪些事情,知道了对她并无益处,但若不去月轮,他们就会走向另一种局,那个结果更严重。 光阴流转,到了月中。 时值清晨,天边出现了万丈的朝霞,起得早的人能有幸看到这一幕,抬头间能看见宫墙映出一片猩红,刹那间消除了人残存的睡意。这是个大喜日子,也是个所有人都保持缄默的日子。 -- 第63页 山月在王后寝宫中见到了隐珠,那个与她身形相似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个哑巴,自己把自己弄哑的,为了更好地保守王室的秘密。隐珠帮她穿好王后的喜服,带好凤冠,蒙山严丝密缝的面罩,随后静静回归阴影里。 隰京一片红色,处处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整个京城,喜乐和爆竹声一直响着,唯独没有人的声音。人们即使说话,也是静悄悄的,帝后大喜,本该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但由于朝廷下了禁令,不许讨论王后究竟是谁,所以他们提都不敢提。但有些事情越是禁止,就越容易反弹,王后成了禁谈的话题,就越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只是这个好奇终归没有结果。 帝后游在天街上,所有人都保持沉默,顶礼膜拜,仪仗队走在后面,戴着凤冠的王后蒙着面纱,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甚至连喜服都是隐藏身形的设计,王后又正襟危坐,端庄,美丽,许多人都把她联想到天岩的任何一位美人,她身上散发的贵气,是许多官家小姐都模仿不来的,从未见过有哪位小姐能如此雍容华贵。民众对这位美丽的王后很好奇,蒙着脸更加激发了他们的求知欲,纷纷抬起眼睛想一窥芳容。 天街静默,只有持续不断的喜乐。长长的队伍,走过长长的天街,最后还是回到了那硕大的皇宫。长长的红毯蔓延在宫道上,喜轿跨过了一道道宫门,终于在王后的寝殿停留。 日落西山,天边出现了暮色,寂静的喧嚣在月色中落下了帷幕。 第三十九章 喧嚣结束,众人散,王后寝宫的大门雄伟而严丝密缝,像个富丽而壮观的铁笼子,隐珠住进了这个笼子里,犹如一只空蝉。山月离开时看着宫门关上,自此她成了她的影子,一扇门,分了两个世界,隐珠站在里头,她在外头。 隐珠透着门缝看着她,沉重华丽的装束包裹着她,面纱蒙住了她的脸,只看到她无光的眸子透出淡漠,仿佛这个世界再也与她无关,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要逃到这里,心甘情愿做一辈子的哑巴。 她不敢在那清冷的宫殿前停留,很快回到了戴月居。山月躺在自己的床上,知道息吾一定会来找她的。楼下的两个侍女哭哭啼啼,在哀叹为何凤落入他家,其实就算王后不是她,也没什么好哭的,每个国,每个王,都有众多的后宫嫔妃,只是天岩比较例外,国君“不好女色”,仅有一个王后,但也只有天岩的后宫制度如此畸形,既防王后突崩,也防后宫夺权,如果王后没有权力,就没有影子替身,后代的王后,也应当不用过得心惊胆战。 窗外有轻微的响动,她没关窗,往外一瞥,就知道是他来了,连两人相处都要如此偷偷摸摸,一个光明正大的王,一个刚册封的后,她的手里还拿着册宝和诏书,这是唯一能够证明她的地位的东西,可惜也暂时不能现世,这两样东西会随同传国玉玺一起封存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他看得出她心情不好。无声地靠近她,能感觉到她低沉的气场,顿时就失了兴致。楼下还传来两个侍女哭哭啼啼的声音,引得他更烦躁了。 “月儿,出来。”他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不然“替身”这个存在,会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很乖巧地配合,但他宁愿看她发脾气,起码看起来有生气。山月从露台出去,息吾揽上她的腰肢,直接去了人和殿的寝宫。他把她放在床上,但她直接张开手臂,躺在床上,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月儿,今日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你怎的一点都不高兴?” “陛下觉得正常吗?”她望着帷幔的顶部,这是她第一次躺在人和殿的床上,一切看起来很正常,一切都很诡异。“一个封后大典,全员静默,只有敬畏,没有祝福,臣尤为记得陛下加冕那天,万人空巷,百姓们的笑脸是真的。王后就因为是陛下的候补,所以不能只能永远待在宫里,世人只觉得王后富贵荣华,谁又知道她只是被装进了一个笼子里。” 她坐起来,看着息吾:“月儿很幸运,有陛下疼爱,可不是以后的王后都这么幸运。陛下当真没有为后代子孙想过吗?” “月儿觉得吾是个自私自利,不会为他人考虑的小人?” “臣没这么说。”她别过头去。“而且也是臣自己提出不让世人知道月儿是王后的。要说错,也是月儿的错。” “不要纠结谁的对错。”他把她摆正了。“这个国家需要大典,我需要影子,但不需要太久,后世也不会需要影子王后,如今这些都是权宜之计。” 息吾解着她的衣裙,她却依旧没什么动静,只说道:“臣每每想到与陛下欢·好,她在深宫中无依无靠,很是愧疚。” “你冷落我,怎就不觉得愧疚?你若觉得愧疚,偶尔去与她说说话,只是她未必愿意见你。” “陛下与隐珠很是相熟?”她突然起身,制止了他解衣带的手。 “我在这世上,看到过众多的局,她只是我在别人的局里救下的人。” “臣是否也是您局中的棋子?”她直勾勾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看出个窟窿来。“陛下,棋子也会翻盘的,如果陛下骗我,这颗心也就死了。”她戳了戳他的胸.膛,语气里是认真的威胁。 “月儿再不理我,这颗心也快死了。”他继续扒拉她的衣服,把她放倒,充满磁性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大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 第64页 “陛下还是自行解决吧,臣累了,睡了。”她准备下床回戴月居,拿起床边的外衣,往身上一披,息吾一把把她抓回来,摁回床.上,像饿.狼扑食般,看着身.下的山月。 “作为王后,要侍奉君上。” 山月于是就摆出任君采撷的样子:“那陛下,请吧。完事我要回去呢,不然她俩明天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明日我就把她们遣散,这样你就不必回去了。”她成功惹怒了息吾,一边解开她重新绑好的衣带,一边恶狠狠地说:“你若是明日能正常踏出这个门,算我输!” “那就要看陛下的本事了,臣从军多年,这点耐力和体力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刹那间,整个寝宫内弥漫着那股香气,白日里威严的帝王,眸子已经变得有些危险灼热。他抓着山月的手腕,山月想起身,可双臂被钳紧,动弹不得。她叫嚣着,却惹来他一声别有含义的低笑。 身后是金丝织锦的被褥,他压上来,明显感觉到一阵沉降,山月攥紧了被褥。他却不慌不忙地解开她的衣带,动作慢得很,不如平常那般以极快的速度卸除她的武.装,他的手摸着她的脸,这是一双细腻而骨节分明的手,不如她的手,常年习武,满是老茧,他的唇压上她的唇,热烈而霸道。 息吾的香气被局限在一室之内,无法散去,愈来愈浓郁,他还凑到她耳边问:“吾香否?” 山月想回答他,可出来的却是令人羞耻的娇.吟。烛光下,映衬着他精壮而光洁的上身,不如她,伤痕累累,落目皆是伤痕。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她身上的伤疤,背部上一条条长长的伤疤,如一座座连绵的峰,那是她在龙骨原受罚时留下的,胸口前的箭伤离心脏仅有一寸之遥,那是她为了救战友挡的一箭,手上是放血救人留下的刀痕,他吻过一条条伤疤,唯独在腹部的大伤疤前愣住了。 那是差点要了她的命的伤疤,拳头般大的伤疤,狰狞而恐怖,那是尖锐的石锋从背部贯穿到她的腹部留下的,那时只要他迟半刻,便是天人永隔。他吻了上去,留下了一个承诺的印记。她抬头也注意到他的后背也有个跟她一样的大伤疤,可他那么强大,怎会有如此凶险的疤? 可他不给她时间提问,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身上四处点火。古人云:食色性也。 敌人开始攻城略地,守城将领誓死抵抗,并发动反击战。 敌人以摧枯拉朽之势击破了将领的反击,守城将领提出投降申请,并提出留守城池的要求,敌人无情地拒绝了这个申请,并发动突袭,守城将领被完全击溃。 攻城战中,敌人成功俘获守城将领,将军遭遇了非人道的酷刑,但誓死不从。酷刑没有让将军投降,反而更加不服。敌人遭遇突袭,将军逆风翻盘,并对敌人使用了威胁战术,对方毫无畏惧,再次抵抗,将军战力不支,敌人以力量优势重新赢得胜利。 屋外,月色朦胧,云层遮蔽了月光,月色下看不见人的影子。 一室旖旎,红绡帐暖,活色生香。香,炽热而浓烈,香味扑鼻而来,人愈加贪念这个味道,沉迷在这勾人魂魄的芬香中。 天,逐渐亮了,室内还残存着香气,女人的手臂搭在裸.露的胸膛上,男人刚想起来,那只手却不安分地摸了摸,他顿时不敢动了,整个人都僵住,见她再无动作,便动作极轻极轻地离开了床。她还在睡,看起来一时半会是醒不了,昨天晚上他太过孟.浪,现在真应了那句“不能正常踏出这个门。”她的身上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红痕、淡淡的淤青,反观他身上依旧洁净,半点损伤都没有。 息吾轻轻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去王后寝宫,接隐珠出来,接受群臣朝拜。 沉重的宫门打开时发出巨响,穿戴整齐的隐珠在门口候着,她徐徐走了出来,举止间是端庄与华贵,这是她天生的气质,山月游街时那番贵气逼人的模样就是她指导的。侍女搀扶着她的手臂,扶着她走向御辇。 隐珠对着息吾行礼,他接过她的手,牵着她坐上御辇,魏来一句“起驾”,仪仗队徐徐地朝着天和殿前进。 一声钟声响起,寓意天岩繁荣昌盛,二声钟声响起,寓意帝后永结同心,=三声响起,寓意帝后早生贵子。钟声祝福的主人公,此时还睡在御榻上,第三声钟声,成功唤醒了她。她摸着早已变凉的身侧,再看看满是伤痕的身子,抬起腿一阵酸痛,她皱了皱眉,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悄悄回到戴月居二楼。 倾倾和慕慕不敢叫她起床,觉得主子在房内一声不响,一定还在伤心,她们守在门外,静静等她出来。山月在房内梳妆打扮,换上了去朝拜王后的官服。 静待门外的两人,突然看见主子开门吓了一跳,她依旧那么不苟言笑,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和悲伤,两个侍女觉得是哀莫大于心死,才导致如此平静的脸,更加想哭了。慕慕没憋住,哭道:“我们主子好惨呐!” “还有更惨的,陛下要把你们遣出宫去了。” 第四十章 山月来到大殿,其他大臣已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朝廷上只有她和苏楠两个女官,作为开国功臣,她们的品阶极高,但没有什么威望,毕竟常年在外,现在没有仗打,武官也只能是个闲职。镇国将军苏楠被封了爵,除重大事项外一般都在自己的封地待着,山月作为禁军统领,也是个闲职,但还没给她置办府邸,现在也还是在皇宫住着。 -- 第65页 群臣等着帝后入席,这是他们仅有的几次能亲眼见到王后。宫人宣驾,群臣皆跪,两个尊贵的人走进了大殿,隐珠蒙着面纱,引得人们更好奇,她坐在凤座上,娴静沉默,群臣开始顶礼膜拜祝贺,她向下望了一眼,目光注视在山月上,她才是那个该受膜拜的人。 息吾许群臣平身,开始了一天的晨会。 户部尚书简闲呈上折子,是近段时间筹到的资金条子,他竭尽所能,也才筹到了勉强能作为转移堰口百姓的赈灾款。天岩本不贫穷,但战争后只留下了一个残破的国家和一堆烂摊子。饥荒和天灾,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这个古国,百废俱兴,天岩的赋税微乎极微,国家又因战乱丧失了大量人口,有的人在战争中丧生,有的人逃往了别的国家,缺乏劳力的天岩,基本没什么能起得来的产业。 息吾看着折子,终于露出了笑:“爱卿辛苦了。堰口之灾一日未解,朕寝食难安,通知堰口刺史开仓放粮,不能自存者,近亲收养,若无近亲,责乡里安恤,至于水利修葺相关事宜,则安置灾民后再议。” “臣遵旨。” “近日,朕打算巡幸月轮城,朕不在京城,宰相监国。” 月轮?那个地方堪称七国禁地,莫非出了什么问题,王才亲自去查看? 一日晨会结束,山月在收拾去月轮的行李。倾倾和慕慕还沉浸在被遣出宫的悲伤中,她们哭道:“小白不见了,我们也要走了,主子以后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活了。” “哭什么,你们年纪不小了,该嫁人了,老陪着我作甚?” “主子不嫁,我们不嫁!” “说甚胡话!” 两个侍女哭了很久,趴在门口看着山月出门,山月柔声安慰,若是以后有府邸了,再接她们去,两人这才稍微振作了些。巡幸月轮明日才出发,她打算去军营看看。 山月去军营前特意去看云升,孩子很久没见她了,很是想念她,天天就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被接去军营,他也不敢私自去,因为会被挡在外面,山月摸着他的头叮嘱道:“姐姐近几日要出远门,升儿要自己修炼哦~” 少年很是不舍,但也只能点头,姐姐日理万机,自然是不会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他身上,只能期望自己快点长大,这样才能与姐姐并肩。山月在军营里点兵,前往月轮非同小可,必须有军队护驾,单单靠她一个是无法顾及全局的。众将士听到要去月轮,不乏有贪生怕死之辈,在大生大死前,谁都怕,但他们是禁卫军,保护皇族是他们的天职,朝廷给他们特权,但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他们既期待又害怕点到自己。月轮,堪称绝密,甚至连王上都没去过那里,说不好奇是假的,但说不怕死也是假的,月轮三十里内,寸草不生,只要过了那个界限,没什么人能抵抗寒气,传说中也仅有数百年前的凌虚青阳道人成功活着回来,王此番前往月轮,难道也是为了玄冰? 即使取出玄冰,又该如何贮藏? 被点到的军人,脸色大变,但又惧山月的威严,不敢反驳。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她观察着被点中的人,面露惊恐,很好!她要的就是惊恐,这样便容易指挥,只有恐惧才会更谨慎,只有谨慎才能减少变数。莫看平时以老大小弟相称,但真做起事情来,上级终归是上级,下级永远要服从上级。 “传陛下口谕,明日出发巡幸月轮,此番道阻且跻,尔等随行护驾,明日卯时三刻,于东门集结,少一个,连坐。” 连坐?这个词从一向和善示人的山月嘴里说出,特别地虚幻,他们以为她的嘴里永远不会说出什么狠话,说得最多的字眼还是“老娘”。但这位将军直勾勾盯着他们,仿佛一旦他们说出个“不”字,就会立马被开除军籍。 “属下万死不辞!”终归他们还是要接受命令,再者,既然王亲自出巡,说不定没有想象中的危险。 翌日卯时三刻,皇城东门,大军集结,山月在此等候息吾尊驾,随行的大臣仅她而已,息吾坐上御驾,山月伴行,骑着马跟在马车旁。 月轮邻近雪谷,五年前,雪谷被毁,山月曾经差点命丧黄泉的谷口,其实就是月轮的入口,月轮的存在成就了雪谷,雪谷深处常年风雪肆虐,寸步难行,月轮的寒气被山峰阻挡,仅有一道狭长的山谷排出,可想而知那里的风速是多么的快,不仅寸步难行,还有被掀飞的危险。众将士皆备好了厚厚的御寒之物,不知能否抵抗月轮的寒意。雪谷离隰京数百里,若是靠马车行驶,没有足月是去不了的,所以车队也备好了一个月的物资,路上还要巡视沿线的城,堰口刚好就在线上,此行更是一次微服私访。 息吾很想叫山月进来同乘,但碍于君臣有别,她又是个见不得人的王后,所以也只能自己一人独自坐着。他拉开帘子,刚好看见山月在旁,就这样过过眼瘾。堂堂帝王,宛如一个寂寞的深闺怨妇看着她,直勾勾的,哪里像传说中的冷血帝王。幸好后边的队伍离得算远,否则被人瞧见,她又该是个蛊惑君上的不义之臣。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唤她,山月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悟。 他却解译成:迟点再说。 不好女色的铁血帝王此刻满脑都是女人,若是被人瞧见对着下属暗送秋波,后面的人怕要被灭口,山月忍无可忍,咳了几声,结果息吾道:“爱卿可是身体抱恙?上轿子里来休息吧!” -- 第66页 “陛下的御座,臣不敢同乘。臣身体好得很,甚至能徒手打虎。” 息吾发出一声别有意味的低笑:“听闻昨夜爱卿出城除虎,不知结果如何?” “此虎过于威猛,臣下回再收拾它!” 他笑得更嚣张了:“朕很期待爱卿打虎归来。” 她恶狠狠地说:“请陛下放心,臣定将恶虎扒皮抽筋,以绝后患。” 息吾笑得更绝了:“爱卿骁勇善战,定能彻除虎患。” 跟在身后的校尉听到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将军若是除虎遇阻,可叫战士们帮忙,何必以一人之力与虎相斗?” 息吾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山月沉声道:“此虎阴险狡猾,不希望弟兄们犯险,身为禁卫军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身后的校尉以为这是训诫,认真地答道:“臣等定会好好保护王上,保护将军,也注意自保。” 山月一把拉下息吾的帘子,美其名曰:路途遥远,恳请陛下闭目养神。 三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了一座县城,县令没收到风声,不能提前做好准备,直到守城护卫来报,才匆忙出来迎接。因此地属京县(三都之县,在京城内者为京县)唤玉乡县,因盛产美玉而出名,但内战爆发后,玉矿被洗劫一空,只剩下零星点点的小矿,但这零星小矿,也足以养活一城的百姓了。天岩刚重启,暂时还未发现有贪官污吏,这县令收到风声时还在督办大河的桥梁建造,他们此番入城其实也只是看一眼罢了,息吾叮嘱不要将此消息散到别处去,他更希望来个突袭,没有准备,才是最好的准备。 县令没有见过王上,所以也分不清谁是谁,山月是唯一的女人,还被认成了后宫娘娘,县令一句“参见陛下,参见娘娘”吓得众人大惊,连忙解释这是山月将军,县令搞了个乌龙并没有慌张,而是再次参见。息吾很满意但没有说话,而是继续静看,县令此番不卑不亢,更证明他无攀权附贵之心,若有此心,应是点头哈腰,赔不是的时候也会有一股明显讨好的意思,但他没有,有的也只是歉意和尊敬。 山月突然问了一句:“大人可知在座哪位才是圣上?” 县令没有犹豫,答道:“如若臣特意指错一位,那便是太过刻意,臣为官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臣不敢说是因为看到了天子之气,臣只是据实直陈。”他朝着息吾参拜:“臣再拜,恭迎陛下来到玉乡,只是玉乡尚在建设,恐有怠慢,臣万死。” “天岩若皆如爱卿这般的父母官,我朝复兴指日可待。”息吾把县令扶起,没有特别的表扬,也没有特意的批评:“莫要对朕说万死,爱卿做得很好。” “臣谢主隆恩。” 第四十一章 众人入城寻访,走在街上,人并不多,山月在息吾旁边问道:“陛下觉得玉乡县令如何?” “很懂话术,心思缜密,他是真待百姓好也就罢了,倘若不是,马屁拍得无形,以后是个大患,且再观察吧。” 息吾与她所见略同,光靠一场对话,看不出玉乡县令为官如何,得看当地百姓才知道。玉乡尚属京县,受京都福泽,无乞、无饥荒,不能自存的都归到寺庙抚恤,县府将这些无家之人归到建设中,靠劳动以自养。 京县(三都之县,京城内者)尚如此,畿县(三都之县,京城外者)也如此,京都福泽周边,再远些还有望县(繁华重要之地)紧县(重要之地),但再远些,便是堰口一类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了。息吾一行在路上过半月,一直往北,途经垣城,那个曾经作为呈临与隰京中转的重生废城,现已成了军事重地,此行仓促,息吾没有在垣城落脚,而是直奔数十里外的雪谷。 雪谷没有重建,此地风雪肆虐,战时因躲避战乱人们才在此安居,如今内战结束,人再也不需要回到如此恶劣之地。 山月回到雪谷,不由得唏嘘,她在这里经历了太多,云姨在此收留了她,她接生了云升,敌人摧毁雪谷,她诱敌深入,差点命丧黄泉,她在这里初遇息吾,这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重要的转折点。军队开始穿上厚重的防寒衣物,山月不惧寒,但她为了显得不那么不同,还是穿上了那毛皮。站在雪谷谷口,已能明显感觉到月轮的恐怖,他们还没开始深入到另一个谷口,就已经有人冻得不行。山月命队伍原地休整,她进去查看。息吾却拉住了她的手,似乎不想让她单独进去。 山月连忙松开手,单跪行礼道:“陛下,臣先去探路。” “朕同爱卿去。”他刚说完这句话,身后将士刚坐下屁股还没热,连忙起身紧跟着,他看了身后一眼,继续道:“月轮毕竟我朝重地,朕不亲自查看,不放心。” 她再次拒绝,并以眼神暗示:“此番一路颠簸,恳请陛下原地休整,臣去去就回。”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独自去开路。 “若一刻内未归,朕就率人进去了。” “臣定尽早归来。” 山月独自一人踏进风雪中,此时属七月,天气已逐渐转凉,古人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七月对于北地,已是行将入冬之时,虽未到极夜,但雪谷气温也是低得吓人,禁卫军常年处于四季如春的京城,哪受得了此等极寒,饶是厚重的毛皮大衣,也阻不了入骨寒意。山月却不见哆嗦,甚至在风雪中行走自如,似不受寒气侵袭,王也如此,果然强者强得让他们只能望叹。 -- 第67页 “山月将军长居北地,更是北地所出之将,不仅骁勇善战,更不惧风雪,臣等自愧不如。”校尉冻得缩成一团,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息吾让他少说话,保留体力,此地接近月轮,变数徒生,谨慎些好,莫要给山月将军添麻烦。 众将士都聚成一团互相取暖,王在一处休息,静若坐佛,不由得让人钦佩。外表冷静,其实内心乱得不行,此地靠近月轮,他也不知山月一旦进入月轮会发生什么突变,他一开始的任务就是接近她,然后将她送入月轮,可现在情况有变,若不是为了玄冰,为了生计,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带她来这里。 这女人去了不过几瞬,他坐如针毡,恨不得一个转身也一同进去。他没去过那个地方,月轮中心的寒气与他相克,对他的体质有极大的损伤,玄冰更是如此,一如山月怕酷热,他怕极寒,离月轮三十里外,他还能靠着自身抵御严寒,但越发接近,就越发冷,这是史前留下的战场,战场余波到如今都未散去,他虽未亲临,但从族中史书中也知晓了一切。 山月去了很久也未归,他等不下去了,命众将原地待命,一个转身就朝谷口奔去。 冷,太冷了,体内源源不断的热量在抵御寒冷,他尚能自如进入。息吾焦急地找着那个身影,但狂躁的风雪阻挡了视线,似在赶跑这个不速之客,这个谷不欢迎他。 他在四周喊着,风盖住了他的声音,半点没传出去。 息吾终于看到了山月,她一见他,连忙向他跑来,寒冷已掠去了他脸上的红润,山月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毛皮大衣脱下,裹在他身上。 “陛下为何进来,这里太冷,还是外边等吧!” “不!我担心你。我要看着你。” “此等极寒非常人能抵御,陛下虽身强力壮,但终归还是惧寒,越发深入就越发寒冷。陛下还是回去吧?” 他尚未感到彻骨的寒意,但也知道是进不去月轮城了,心中那恐惧和担忧却让他依旧留了下来,还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月儿既然不忍让我受寒,抱着我进去吧,好像在你身边,没那么冷。” 山月嗔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我说真的,抱着你真不冷。娘子抱丈夫,天经地义!” 她半信半疑地抱着他,问道:“真不冷?别骗人,到了月轮城臣怕陛下冻死。” 他声音低哑,连原本的颤音都没有了:“不冷。很安心。” “我们去取玄冰,速取速回。”她半抱着他得加快脚步。 越发靠近月轮城,息吾体内残存的热量消耗得越来越快,双唇开始发紫,他不由得抱着山月更紧了。山月却像个没事人,脚步飞快,走得越快,热量消耗越快,他就越冷,抱得越紧。 “月儿想我抱紧些,真是用心,慢点儿,再快我就要冷死了。” 她降低了步速,嘴上却不饶人:“谁让你跟进来的。活该被冻死。” “我被冻死了,月儿可就寂寞了。” “少说话,多走路,别浪费力气,我已经能看到月轮城了。” “我们不必进城,外围的玄冰足矣。” 息吾还是害怕她在月轮城遇到什么事,不让她进城,外围的玄冰虽不如城中的纯净,但也足够了,数百年前青阳道人所取的也是外围的玄冰,就这么一块指甲大小的玄冰也让天寿傲立近千年无忧。山月并不知道如何取冰,连问息吾,可他已经冻的快失去意识,只说用了一个字“水”。 水?用水融吗?还没等她开问,他就已经冻晕了,她连忙抱着他,希望将自己的体温传过去。毛皮盖在两人身上,裹住了热量,但风雪附在上面,已然结冰,若不是山月还在裹着它,怕是已经被冻成一坨,因有她的拥抱,息吾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感觉到他的体温恢复正常,连忙背着他去取冰。 玄冰很结实地附在地上,她拿出开采的工具,但敲击之下,金属碎裂,愣是没敲下半粒,她只好尝试着用手去掰,手指触碰玄冰的瞬间,是一种如玉的温凉触感,竟一掰就掰下了拳头大小的玄冰,容易得让她怀疑这是不是玄冰。可不能想那么多了,息吾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冻死,她必须马上离开。 山月将玄冰放进息吾给她的容器,扛起他就走,离月轮越远越好。就在她离开不久,城中某处某物突然发出了微亮,转瞬又熄灭了。随着远离月轮城,气温升高,被冻晕的人逐渐恢复了意识,他暂时有点无力,只能依着山月背着他,虚弱问道:“月儿拿到玄冰了?” 她时刻不敢停下来,只说道:“来不及问,看着地上有长得像冰的矿物就取走了。” “月儿找个地方停下。” “不行,要出去,不然陛下会冻伤。” “有月儿温暖我,暂时还不会有事。” 山月看着已经离月轮城有一段距离才肯停下。她刚想打开容器给息吾看,息吾却说:“此物寒气甚重,克我,你看着,我问。” “陛下还需臣供暖,还是先出去再说。” “出去了,就不能看了,太多人知道,太多变数。”他拒绝道。山月将他放了下来,他紧紧抱着她,以汲取她身上的温度。“月儿是如何取下的?” “锄子裂了,用蛮力徒手掰的。” 徒手?怎么可能?难道拿错了?息吾连忙问道:“此物入手如何?矿里可有银线状?” -- 第68页 他想过很多取玄冰的场景,无一项是简单的,万万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的被她掰了下来。此物凶险无比,要用特殊容器才能隔绝寒气,天寿那块指甲大小的玄冰平时极少示人,埋藏在极深的地库里,由重兵把守,玄冰是一种极寒的矿物,传说是史前战争留下的,刚好落在了天岩。 山月离开得远一些,生怕寒气外露,冻伤息吾,她打开容器一看,内壁已结冰,透明的矿石中有银线穿过。 “陛下,这是玄冰。不过臣触之如凉玉,并无传说中那般寒气摄人。” “你逐渐靠近那个秘密了,此物由你看守,平时莫要示人。” 此行太过顺利了,简直易如反掌,不由得让人更加担心。息吾催促离开,山月扶着他朝着谷口走去。 第四十二章 两人从月轮出来,已过了两个时辰,战士们因难忍极寒,遂撤出原地百米之外,见山月扶着王出来,连忙迎上。 她刚出来,就命人撤出这个谷口:“王受寒严重,迅速撤出此地!” 息吾不省人事,手脚冰冷,血色全无,静探脉搏,发现他心动过速,跳得极快,这不算什么好征兆,山月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毛皮大衣给他拢紧了。此时狂风骤起,山月连忙命人加速撤退,再慢些就要被卷走冻死。众人撤到以前那个差点让她没命的悬崖,此地能暂时躲避寒风,山月的将士们围在息吾周围给他驱寒,从未发现他如此惧寒,手都是凉的,以前只知道他体温比常人高些,但不知他的体温可以降到如此低。他们在悬崖上等着风止。 此时息吾的体温恢复了些,他看着周围觉得有些熟悉,身后竟然靠着那块把山月捅了个彻底的石锥。冰冷的石锥上面早已没了她的血迹,但却依旧给他传来透心凉的寒意。 见他醒来,山月对围成一圈给息吾挡风的战士们说道:“你们去周围守着,我来照顾陛下。” 众将士听令,跑到远处去站岗。见众人不在此地,山月问他怎么样了,他指摇了摇头,让她别担心。山月突然猛地抱住他,抱得很紧,他微愣,继而安慰道:“让月儿担心了,还好此番有惊无险,也拿到了该拿的。” 她抱着他不说话,头埋在他的胸前。若不是周围的将士都走远了,她定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出格之举。他摸着她的头发,像在安慰。他一开始不愿意来月轮,她却无论如何都要来,他天天说着来这里她会遇到危险,会有不可预测的变数,怕来不及救她,可结果呢?现在躺着的是谁? 早知月轮寒气对他伤害如此大,她就不来这里了。就为了那块破石头,搭上半条命,低温冻害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甚至恢复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不是给他体温恢复了就可,长期处在低温环境,他便要用体内残存不多的热量来维持生机,身体其他部位就会受损,此时谷口狂风不止,悬崖也不能完全阻挡那入骨寒意,她抱着息吾给他取暖,没哭出声,但眼睛已经红了。 “既然答应过你好好活着,就不会那么容易走,月儿别哭了。”他用指腹擦着她眼角的泪珠,柔声安慰道。 她依旧不说话,只是盯着那个装着玄冰的盒子很久,眼里能射出箭来。这个东西最好有效,最好如传言所说的那般恐怖,她能接触它,不知能否控制它,手握恐惧,才能控制别人的恐惧。 山月终于平复了些,暴风也出现了窗口期,整个队伍急行军朝着雪谷方向撤退,只要他们能出去,就完成了任务,山月想就这样回京,可息吾却坚持着去堰口解决洪灾。有了玄冰,就能迅速冻结洪口,越早冻结,损失越少。她与息吾同坐一架马车,负责照顾初醒的圣上。虽息吾年轻,但吸入了过多的月轮寒气,对他损伤极大,山月寸步不离。她给他捂手,车里还烧了炉子,后面的队伍紧紧跟着。 山月把帘子拉上,紧紧抱着息吾给他驱寒。她一直不说话,息吾即使醒了,也是难受得紧,想让她说话解闷,她也不理。 “诶……想我一世英名,啥都不怕,就怕冷,还好有月儿取暖。”他在马车里不敢大声说话,车夫只隔着一层帘,声音大点就能听见。 她看了他一眼,依旧不理。 他凑到她的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哎呀~冷死了~起不来了,要月儿亲亲才能起来。” 山月看都没看他一眼,息吾突然觉得车里更冷了。她觉得病人如此有精神,定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松开他,然后让车夫稍停,她要下车。她在车外行了个礼,然后翻身上马,恭敬道:“陛下身体已无大碍,臣继续为圣上保驾护航。” 息吾揉着太阳穴,虚弱道:“朕还是觉得有些许头晕,请爱卿诊断一番。” “陛下刚醒,头晕是正常的,再加上舟车劳碌,待到了附近城镇,臣再抓几副药备用。恳请陛下闭目养神,下一个站点很快就到。” 画外音:有病就吃药! 他们行在峡谷内,周围安静得很,此处天寒地冻的,极少有人在这里活动,即使从谷口到雪谷,也有段很长的距离,而彻底离开雪谷的寒域便更远了,马儿快跑不动了,众将士下马牵着走,以减少马的体力消耗,在这种极寒的地方,马儿便成了累赘,却还是十分重要的代步工具,他们不能弃马,即使慢一点也要坚持下去。雪谷虽属极昼,但也到了接近极夜的月份,眼看一天中最冷的时段就要到来了,他们必须找到落脚点。雪谷曾经被毁,但山月依旧熟悉它,她带着他们去她曾经的家,那些房子早已变成了废墟,雪覆盖着焦黑的石头,山月命人挖雪,将能用的石头垒成一个简陋的石屋。她和马夫去林子里找干木,息吾如今脆弱得紧,不烧些柴火怕是会加重病情。 -- 第69页 他们把马都牵进石屋,人都挤在了一块儿,烧着柴火,山月和息吾一个屋里,里面只有几匹马陪着他们,石头缝里还钻进来刺骨的寒风,她背靠着风口,挡住了寒风,息吾在她的怀里又睡着了。军营里跟随来的将士无一选择缄口不言,山月与王独处一室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实属有些不顾君臣礼仪,但山月作为统领,也是个医者,照顾君上是她的本分,即使后来她成为了王上的妃子,他们也要将此事当做绝密来处理。皇家禁卫军本就是王的军队,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沉默是他们应有的素质。 外面寒风呼啸,人缩在一起也无法阻挡那些寒气,自从他们从谷口出来,寒气越来越重了,风也越来越大,上天就像在阻止他们离开这里。山月手里看着那个锁得死死的盒子,不知什么材质能完全把玄冰的寒气封闭在这小小的容器中。 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山月晓得他是睡不安稳。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一直睡,这样才能尽可能地保存体力,减少体温流逝。山月作为一个“暖炉”,一直寸步不离,其实她的热量没法传递太多给他,只能帮他阻挡寒冷,靠着他自己恢复体温,刚开始还算有生气,现在就像进入冬眠的小动物,一动不动,山月知道他的身体越来越遭,必须尽快离开雪谷。 外面是不停歇的雪,任何惧寒的生物都寸步难行,他们被风雪驱逐到了一处,只能祈祷这愤怒的雪尽快平静。屋内熊熊燃起的火,逐渐将寒气驱走,但室内升起的温度,让寒气更频繁地钻进来,将士们用雪堵住缝隙,只留几个透气的孔。她看着这简陋的石屋,有着五年前的痕迹,她似乎也是在这间屋子里醒来,云姨给她递上了一碗热辣的姜汤。她也想给大家熬一碗姜汤,这样能在极寒下再坚持一段时间。 见风变小了,队伍重新启程,有的战士实在冻得走不了路了,山月便命人将他与息吾放在同一架马车里,能行动的人拉着马车前进,跟在山月周围似乎没那么冷,他们便凑着前进,经过三天两夜,终于走出了雪谷的寒域。 久违的温暖覆盖在身上,战士们此时变得格外珍惜阳光,他们甚至在阳光里沐浴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觉得自己的四肢重新恢复了温度和知觉。但很多人都有一定程度的冻伤,他们必须赶到附近的城池疗伤。最近的地方是垣城——二十公里外的军事重地,那里人和动物都格外强悍,山月率队伍进入垣城。 迎接她的是骑着白虎的赵将军,昔日的小老虎已经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森林领主。它不再像曾经一般跟她亲昵,举止间是成熟。 山月和它打招呼:“团团。” 又是这个屈辱的名字!白虎神情一凛,装作自己没听见。 “它一直觉得这个名字不符合它的气质。”赵将军骑在白虎背上,它十分平静,但与它相处得更久的赵将军却能感受到它此刻的不悦。 “好久不见,只是来不及与姐姐叙旧了,我们刚从雪谷出来,有人冻伤了,请将军备好热水、姜汤,给我几间空房,让兄弟们休息几天。”她突然凑上去,在赵将军的耳边说:“圣上身体抱恙,需要仔细诊断,莫声张,我要去后山重地。” “山月妹妹不必说了,我会安排妥当。”赵将军唤来几名女军,将伤员扶去安置,她与山月架着马车去了垣城的重地。赵将军打开帘子被吓了一跳,当今圣上被几层毛皮裹着,脸上血色全无,毫无生气。 “妹妹,陛下……还活着吗?” 山月神情严肃,搀扶着昏迷不醒的息吾答道:“再晚点就真驾崩了,我要带陛下去后山的温泉治疗,恳请将军命人守在外围,一旦有人靠近,格杀勿论!” 第四十三章 赵将军依照山月的吩咐派军医照顾冻伤严重的将士,而后照着山月的方子将药材送去后山。第一次出远门的皇城禁卫军对远在北地的呈临女军很好奇,垣城是呈临女军的另一军事基地,她们的所有标准都是按着呈临复刻的,但常年生活在京城的禁卫军没想到令敌人胆寒的呈临女军的基地竟如此简陋,此处还是战乱时期的编制,明明有充足的军备,明明是最强力的军队,为何还是一切从简? 女军如是答道:“不是在战场是战死,就是在安逸中死亡。”这里承袭了呈临苦行的军风,她们在清苦的环境中时刻记着曾经的自己是怎样的,她们不如其他军队,靠着地利、人和发展自己,呈临环境恶劣,山高水枯,一年中只有一个月的春,更多是极夏和严冬,这里的阳光比任何地方还要猛,本是女娇娥,却承受了男儿郎的责任,她们遇上的外敌、内乱比任何一支军队都要多,但困苦磨练意志,如她们所说的:不是在逆境中重生,就是在逆境中灭亡。 垣城整座军营里无论客人还是主人都不敢靠近后山,那是垣城的重地,如今住进了当今圣上,只有禁卫军统领在里面照顾昏迷中的国君,虽有违礼法,但此时事关皇家秘辛,她们更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后山温泉,有极其丰富的地热,这是一眼宝泉,受重伤的人配合着药草在此浸泡一段时间能加速痊愈,呈临女营每有受重伤的将士,但凡是还能喘气的,若是能救活,有这宝泉一半功劳。 周围寂静,只有温泉的流水和树叶的声音,以及衣服摩擦、落地的声音。山月将息吾的衣物尽数褪去,将他送入温泉中,她很熟悉他的身体,曾经温暖的躯体变得很凉,微弱的鼻息证明他还活着。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他的肌肤,身上的透明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泽,乌黑的发丝杂乱地黏在他的肩上,几滴水珠黏在他的锁骨上、脖颈上,水在抚慰他冻伤的身体,热量回归,但月轮的寒气侵入太深,怕是要在温泉泡上一段时间了。 -- 第70页 山月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小憩,她几天几夜没怎么休息,几乎靠上就睡。息吾的状态太差,她担心路上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所以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此时终于能好好歇息。温泉的热气蒸腾,地下不断冒出的气泡,发出咕隆的响声,她在这响声中逐渐习惯了声音的规律,她喜欢在有律的声音中入睡。 她靠在石头上,逐渐入梦,梦里看见了一片红叶林,以及一个看不见面容的人。又是那个梦,那个五年前被救时做的梦,她泡在水里,用尽所有的力气都没能游上岸,她呼救,可那个人转身就走了。她在水中挣扎,如同想挣脱蛛网的猎物,妄图离开险境。与上次的梦不同,这是那个梦的延续,周围的水开始结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她马上往水的深处游去,只有那里没有结冰,只有那里才可能有生路。 可她越游越深,结冰的速度快过她下潜的速度,她奋力蹬腿,直到周围再也没有光亮,只有一望无际的黑寂,她还听见了诡异的风声,水声和风声交错混杂,继而是人的惨叫声,人的惨叫钻进大脑,她在战场上经常听到这种声音,已经麻木了,但依旧被此折磨不已,这种声音能直击人的心脏,山月凛住心神,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她继续往下游,眼前逐渐光亮,惨叫和哭声也越来越清晰。她来到一座山,这座山她既熟悉又陌生,这是五岁时,阿娘与她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阿娘的生命在此终止,她的噩梦从这里开始。她有些抗拒继续走下去,便往回撤,越退越远,直到眼前的光变成了一个小点,哭喊声、惨叫声却依旧不绝于耳,其中有一道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那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只有孩子才能哭得如此肆无忌惮,只有孩子才难以注意到危险在接近,孩子当时只顾着哭,全然不知道日后会遇到什么,嘴里哭喊着:“阿娘,月儿好怕……” 那是她的声音,久得快认不出了。她还记得自己孤单地前行,唯一能安慰她的只有那首童谣:天上的星星呀~是我的影子……我会一直保护你~” 这首歌伴随着她走过漫长的岁月,她流连于世间各个角落,每每发病,疼痛难忍,寒冷刺骨,她就唱着这首歌安慰自己,学着阿娘哄她入睡。后来这首歌成了每每遇到险境时用来安慰自己的武器,它能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眼前的光消失了,她能看到结冰的水面,她想离开这里,用力向上游想打破冰面出去。突然眼前的冰面化了,周围刺骨的水变得温暖,她感觉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水里,身上褪得一干二净,周围是弥漫的水汽,不知是温泉还是别的缘故,她感觉有些热。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环着她的脖子,低笑道:“想不到月儿竟如此急不可耐,想要坦诚相见。” 山月一个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远离这个嘴里说着荤话的男人。他却如鱼般追上来,握住她的腰肢,手还不安分往上挪,山月一把抓住那只手,回头一瞪,息吾炽烈地望着她,经过温泉浸泡,他的脸色好了许多,恢复了他丰神俊秀的模样,但依旧带着几丝病气,他被盯久了,脸有些热,便说:“知道爷好看,可你也矜持一点。” 她眉一翘,突然玩味的心情大起,她先对视了一眼,然后目光下移,挑衅道:“现在究竟是谁不矜持?” 说完便转身走了,她趴在岸边,伸出手去拿放在岸上的草药,正打算把药草都倒进池子里,可一转身,就接收到一束热烈的注视,似乎从头到尾都把她看了一遍,息吾紧抿着嘴唇,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这回她真切地看到了他的全部,知道自己刚才的挑衅是十分愚蠢的鲁莽行为。但她还是故作镇定,抬起头直视他的眼,像在维持自己方才的挑衅。 他黑沉的眸子里似无波动,但她知道平静如水的眸子下面有欲海涌动,他光是望着,就能让她浑身发热,他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可周围已经升起他那股只有情动时才会散出的异香,她吞了口唾沫,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陛下,圣体要紧,臣给您调药,请坐下接受药浴。” “你一开始怎么不觉得圣体要紧?一开始只是想抱你进来驱散寒气,可你偏要动。如今不做点什么倒是对不起爱卿那句‘矜持’了。” 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她从军多年的手臂入手处皆是结实的肌肉,她的手臂很有份量,完全不如酸诗里形容的肤如凝脂,这只手在用力,想挣脱束缚,他不由得加大力度,以防她如泥鳅一般脱离。他拉近与她的距离,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的,着实有些难为情,即使他们早已亲密无间,但她还是害怕他这个危险的眼神,尤其是现在刚从昏迷中醒来,更不应该急火攻心。 她往后退,边退边说:“陛下圣体初愈,请节制!” 他向前逼近,逼得她靠在了温泉的岸壁,他整个人都靠了上来,双手控在两边,使她整个人都罩在了他的怀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节制不了,你点了火就要负责把它扑灭。” “总归,先把病养好……”她开始改变战术,软硬兼施,手抵在他的胸前,说了一堆道理,可息吾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直接低头覆上她唇,决定用行动堵住这张嘴,他勾引着她,温泉的热气弥漫,掩住了两人的身形…… 雾气散了,女人安静地躺在男人的怀里,温泉中淌着褐黑的药水,残存的异香随着风消散,入梦的两人接受着泉与药的抚慰,如抽丝剥茧般一点点祛除体内的疲累与寒气,垣城的温泉是永远不会冷的,他们沉浸在这温柔乡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宁静之外,暗流涌动,刚从月轮出来的山月不知道还有另一场风雨等着她。 -- 第71页 息吾抱着山月,他无数次在她的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与其说像在宣誓所有权,不如说更像在掩盖什么事实。每次的勾引,都想在她的心里钻得更深,女人越是冷漠,越是风平浪静,他就越变本加厉,以至于有时候无法自控,他竭尽所能让她上瘾,逼她表现出平常极力掩饰的一面,逼她释放本能。可每次结束,他只会更不踏实,仿佛做了一件永远无法回头的事情,她知道他有所隐瞒,但她从来不问。山月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本来是一场属于她的陷阱,如今他却沦陷在这场陷阱里,成为了她的猎物,他再也离不开她,只要离开半刻,脑子里都是她,他想把她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永不分离。 第四十四章 山月醒来时,发现自己衣衫完整地躺在石床上,身上还盖着一件玄色外衫,她披着外衫,坐了起来,发现温泉里只剩下不断升腾的热气,该在池子里待着的人不见了踪影。她起身寻找息吾的身影,走遍了整个温泉,终于在后山的一棵松树上见到了他。她微微皱眉,大病还未痊愈,方才急火攻心不说,如今还直接蹦到了树上。她只冷冷说了两个字:“下来。” 息吾却倚着树干向下望,玄色的衣衫在风中微微拂动,她能看见几捋发丝垂在他的脸侧,悠然自若,宛如世外的神尊。若不是他脸上的病气,她真以为此人已经无碍了。他却将那两个字忽略了,只说道:“上面风景甚好,能看见远处的云烟,月儿也上来看看?” 她弯起自已的笑颜,笑靥如花,柔声说道:“陛下,请下来。” 山月如果还记得当初她第一次来垣城,面对一城的难民,那群男人极力驱逐她,她也是回以这样的笑容,人们见之生寒,从此她就当上了垣城的老大。尽管现在她已经不是垣城的老大,团团也成了别人的坐骑,但她在这里还是很有威严的,她的气势虽不及天子威武,但也是唯一能让树上的男人乖乖听话的女人。如此温声细语的声音,差点把树上的人吓得摔下来,息吾觉得不能再挑战第三次她的劝导,便说道:“那月儿要接住我哟……生病的人是没有力气下去的。” 她笑得更灿烂了,比天边的红霞还要灿烂,她张开手臂,朝着树上甜甜地说:“陛下,我会牢牢接住你的。” 息吾从未听她用如此娇媚地声音与他说话,不由得背脊发凉,他悻悻道:“我突然觉得自己又有力气了,我这就下来。” “臣习武多年,力能扛鼎,请陛下放心,定能接住陛下。” 息吾觉得她生气了,假笑道:“怎能劳烦月儿呢?我自己下来。” 她依旧笑得比花还美,声音柔美得不像话,但嘴里说出来的却与这甜美相距甚远:“不必劳烦陛下,臣这就把这棵树劈了。” 他紧紧抱着树干,朝着下方大喊:“错了,我跳!” 山月在树下张开自己的双臂,像一个情郎准备迎接自己的心上人。息吾做好自己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准备,闭着眼往下一跳,瞬间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他的女人牢牢接住了他,他看着山月,这个角度很奇妙,能感受她曾经的视角,只不过她没有像他那样温柔地看着他,而是直接往肩上一扛,朝着温泉走去,嘴里冷冷地说着:“泡不够时辰,接着泡!”她连衣服都没给他解,直接将他往水里送,只是下水前倒是动作轻得很,怕他呛水,尽管他觉得她一定想把他直接扔水里去。 息吾趴在池边抬头望着她,满眼爱慕,毫不掩饰:“月儿真飒,越来越喜欢你了。”听者脸红,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池子里的水被她换了,药要重新加进去,她打开药包,卷起衣袖,伸出手去测水温,然后将药倒进水中,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炙热,山月觉得接下来可能又要一发不可收拾,连忙掐灭这点小火苗,用那甜甜的声音说:“陛下再不听话,臣就要用非常手段了哦~” 息吾充满期待地看着她,语气里的兴奋掩盖不住:“月儿有何手段请尽管用!” 山月终于将自己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看似惩罚的动作却更像是调.情,重新激起了他的欲.望,她捂住他的眼,将药尽数倒进池子里,随后转身离开,离开时还不忘说一句:“不泡够三个时辰,不许出来。” 他竟听话地将自己沉进池子,什么都没说,按照她的套路,他下一步应该反抗或是说“朕要月儿一起泡”,可此刻竟如此配合她的要求,将自己完全没入水中,只露出个头,冒着热气的水面上只有一个人头,无论这颗头有多么俊俏,都显得有些瘆人,他在盯着她,看起来还有些孤单。山月觉得自己被反套路了,这般苦肉计,如此纠缠下去便没完没了,倒不如让他一个人好好泡完那三个时辰。她离开了池子,走到后山的屋子里收拾,她将赵将军送进来的物什安置好,这些东西足够他们在后山里待个两三天。 她在屋子里无事做,便拿出了那个装着玄冰的盒子,后山是一个封闭的区域,但不知一旦打开盒子寒气会不会四溢,把这里变成第二个雪谷,她必须学会控制它,否则即使拿到了玄冰也是个烫手山芋,毫无用处。息吾不在,她不敢贸然打开,光是这么看着,极具诱惑力的盒子无声地吸引着她,当时情况危急,她根本来不及观察这个让七大古国疯狂的东西,但她是个久经沙场的女军,这点诱惑还是能抵抗的。 -- 第72页 后山本就用于高层闭关,里面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山月开始准备晚餐,但一直以来都觉得吃饭浪费时间的她厨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觉着这个食材应该这样处理,可结果就是熬出了一锅黑不溜秋的东西,她觉得此物可能与砒.霜无异,连忙将锅里的东西倒掉,拿刷子把锅重新刷干净。 她在厨房里捣鼓了三个时辰,很好地控制了局面,其中她把食材都洗净,把肉切好,佐料都一一尝试了,能分辨出哪样是盐,哪样是糖,完全没有出现火烧后厨的情况,只不过案板上的那条鱼被她用呈临刀法切成了薄如蝉翼的一片片,堪比大厨刀功,但实际上并没什么用,她一下锅,由于鱼肉太薄,她没控制火候,直接熬成了碎鱼一锅炖,破碎的鱼肉飘在汤汁上,这是唯一一道能入口的菜,她小心翼翼地往锅里放盐,精准地控制到以粒为单位。 息吾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山月弯着腰,盯着一口锅,在一点一点地不知朝里放些什么,他觉得这是她在温泉里说的“非常手段”,特制料理,吃与不吃都是一道送命题。他看着踏进一只脚的腿犹豫着,想着自己还要不要踏进第二只脚。山月余光一瞥,看到了药浴归来的息吾,他正将自己踏进门槛的脚缩回去,便扬声道:“陛下,臣已备好晚膳,请入座。” 他瞥见了后厨的潲水桶里装着满满黑色如药汁般的东西,这女人只会拿火烤肉,但病人不得吃如此上火的食物,她在后厨折腾了三个时辰,就弄出了手里端着的一锅汤,她一定觉得自己控制不好饭会不会夹生,所以连饭粥都没有弄,她从来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眼前这锅像汤不像汤的东西,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郑重地将汤端到他面前,歉声说道:“请原谅臣技不如人,只能做出这个……” 息吾看着那锅汤,这是她极尽所能的作品。她本就对饭食不感兴趣,如今却学作人妇给他熬汤,尽管色相和菜相与他的厨技相去甚远,但他依旧觉得内心酸甜交替,她期待地看着他,像在担心他觉得难以下咽,自己便先喝了一口,解释道:“陛下,此汤虽看起来差强人意,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您尝尝?” 他大口喝汤,那汤味道浓郁,细碎的鱼肉把所有的精华都释放了出来,又因为她放盐十分严苛,所以味道也刚刚好,这是一锅普通的鱼汤,可他觉得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山月看着他把整锅汤都解决了,半点都没给她剩下,此时她的肚皮在叫唤,息吾笑道:“月儿,光是喝汤可不能填饱肚子,还是我来吧,可会生火?” 山月看着他喝完了汤,内心极大得到了满足。生火?这可比做菜简单多了,以前在呈临女营的伙房里干得最多的就是生火。息吾娴熟地将她切好的菜放进锅里炒,她配合控火,作为一个天子,厨艺如此了得,山月觉得他的身上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陛下,臣以前尝过您的手艺,可您九五至尊,君子远庖厨,怎会这些?”她终归还是问了,这个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应该会答的。 “幼时独居久了,便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可臣小时候也是一个人过呀……怎么没学会这个?” “你?你不是没学会,你是觉得没必要学会。”他一针见血指出她的原因,山月蹲在火炉旁,竟觉得十分在理,从小到大,一路流浪,怎会有条件去学厨艺?只要见到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就往嘴里送,现成的食物能极大减小时间消耗,她能更好地逃亡。息吾见她不说话,便说道:“月儿即使不会厨艺,也将自己平安养活到二十岁,做菜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何必在意世俗的眼光,你可不是普通女子,如果单做个厨子,那可屈才了。” “陛下好像很了解臣的过去?” 第四十五章 “月儿真是糊涂,我如何清楚你的过去?都是猜的。” “陛下暗中调查臣?”山月把木柴捅进炉里,似乎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你我早就坦诚相见,有些东西是可以开诚布公的。” “不过是当初因为云升,我觉得你心里有事没告诉我,我才想知道你的过去……” “臣也会好奇陛下,可没有暗中刻意调查过,介怀过去是不会有未来的,臣早就不在乎了。” “可有些东西,即使无法改变,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接受它。” “……陛下,菜糊了。” 息吾因为走神,火候过猛,锅里的菜已经糊了,山月告诫他病中忌食辛辣上火之物,建议熬粥。两人在一起喝着粥,食不言,晚膳过后,山月拿出那个匣子,问他如何控制这个玄冰。可息吾也只了解它的历史,于他来说,此物还是他的天敌,平时百米内都能感受到那寒气侵蚀他的身体,更别提控制这个天敌。 山月觉得触之温润柔和,于她来说如捧了一块普通冰块无异。天寿掌控玄冰的是天士世家,那么他们一定有特殊的人、特殊的法去操控它。息吾曾经调查过,除了调查出掌控玄冰的是天寿的皇族外戚宁家外,还调查出这代的掌冰是凌虚青阳道人座下大弟子宁见月,她常年居于凌虚山,此门派又与息吾有过节,想再查出些什么,就要打入内部去了。 不过调查结果也非毫无用处,起码得知了几个有效线索: 第一,掌冰的依旧是天寿外戚宁家,持续数百年都没有变,证明玄冰的存储需要强大的物力看守,如果不是天寿故弄玄虚制造假象,就是此物威力巨大,非常人能掌控。 -- 第73页 第二,百年前,青阳从月轮偷出玄冰后立马闭关,而后将玄冰交给了第二代宁家家主,宁家自古就是女人当家,每个世家皆以强者为尊,莫非宁家的女人比男人更具天赋? 第三,宁家掌冰的人一直都是女人,而且寿短,如今的少主宁见月天赋极高,又受凌虚的天华福泽,是宁家最具希望的掌冰人,不知会不会步前辈的后尘,在三十岁那年寿终。 息吾同时也担心山月会不会像宁家的女人一样,过早的死去,她们皆因玄冰而生,又因玄冰而死,缘由明晰可见,但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山月见他走神,又接着问道该如何控制它。 “月儿先前感知它的时候是觉得它像玉?” “对,像块凉玉。” “可有其他感觉?” “尚未发现有其他感觉。” “此物凶险,我知之甚少,若担心操纵时有变故,届时堰口的百姓也被撤到别处,可放手一试,此后,将此物封于地下,莫再现世。” 她点点头:“堰口灾情严重,待陛下病愈,便启程吧?” “明日便启程吧,不能再拖了。”他摇了摇头,觉得再等自己恢复堰口怕是什么都没剩下了。 两人在后山待了两日便出关,山月仔细检查了一番,觉着息吾可以接受长途跋涉这才离开了垣城。他们赶往堰口,一路上遇到的城镇逐渐多了,他们没有停步,只在路上休息,快马加鞭赴堰口,原以为一路畅通无阻,不料还是有拦路石。途经某地,突遇山贼拦路,起码有数百人。 若是山月一人,她定避免与歹徒纠缠,但对方人多,整座山寨的贼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皇家禁卫军不是吃素的,百人军队虽数量占了劣势,但技艺精湛,小小蟲贼有何惧?将士们驻扎皇城,鲜有实战,山月选择不出手,让他们感受一下真正的厮杀,她可是王的贴身护卫,必须寸步不离。贼人尽数被阻挡在外,但还是有漏网之鱼,他们看到山月和息吾被护得死死的,便绕到相对薄弱的地方,划开一个口,举着碗口粗的大刀便刺了上来。 将士们一看顿时大喊:“护驾!” 山月挡在息吾前面,抄起长剑便是一刺,她见了血,不打个痛快就不会停下,却依旧守在息吾身边寸步不离。息吾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月儿不想看看朕的本事?” 她的回答简单得很:“不想,坐好!” 可他在宫里待久了,从未在她面前展示过半点武力,甚至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背后,她挡在前面,可作为一个男人,一直被女人护着,总归是不像话。山月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再次强调:“请!陛!下!坐!好!” “月儿莫要分神。”他向后一躲,一把拧断伺机从马车窗口刺杀的人的脖颈,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见,山月差点忘了此人曾赤手空拳吓退凌虚的人,平时在她面前吊儿郎当,弱得可怜,但认真起来比她强悍百倍不止,是自己一直习惯于将他护在身后,他配合她久了,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毫无战斗力。 山月奋力击退冲到马车的贼子,蟊贼们觉得损失了那么多,对方又是难啃的硬骨头,若是不回点本,实在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便吹起求援信号,号角长鸣,响彻山林,山上传来呼和的声音,继而是人的叫嚣,磨刀霍霍,金属碰撞发出金鸣,山月看到山上许多山贼举着长刀、弓箭,此行根本没有备全军备,若是乱箭齐射,他们这群人都要折损在此,连忙大喊:“撤退!” 所有将士边战边退,围成一圈守卫王上。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句:“你们觉得他们还会放过你们吗?” “快撤!”山月忽略里面说的话,架起马车,狠狠抽了一鞭,马儿奋力奔跑,山上的乱箭齐射,嗖嗖地穿梭林间,将骑马逃离的将士拦截,马儿中箭吃痛,人仰马翻,山月挥着长剑阻挡箭雨攻击,但杯水车薪,百人的禁卫军,一时难以抵抗漫天箭雨。息吾从车里出来,站在车门前,稳稳的,丝毫没有受到马车动荡而摔下马车。一支箭羽破空而来,他一把抓住那支即将穿头的箭,看着用身体挡箭的军队,眼神一凛,抢过山月的长剑冲了出去,拦也拦不住。 风突然起了,咆哮的狂风如鬼吼,又如愤怒的龙鸣,狂风撕扯着能触及的一切,箭雨被打得破碎,他踏着风,如降世的神,狂风分成了九卷,席卷着山上的敌人,如九龙怒吼,又如九个夺命的鬼使,风过处,寸草不生,席卷着地上的风沙,穿过林间的树木,树木被拦腰截断,敌人何曾见过这等阵势,甚至连山月也第一次见。他们纷纷逃窜,但丛林间,如何跑得过无孔不入的风?风卷着人的躯壳,山月只听见持续不断的惨叫,风将人卷至高空,又重重摔下,目光所及皆是血腥,山月在沙场上待久了,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不会有苟延残喘,但风将人摔下,有些没死透,瘫在地上,无法挣扎,他们的眸子里充满着恐惧,不顾痛苦,慌忙求饶,但息吾没有施舍半点目光,汹涌的风,又卷起风沙和枯叶,结束了残破的生命。 风停了,眼前只剩一片林子,哪里还有什么叫嚣的山贼? 风沙净,她只看到握剑站在林间的息吾,剑上没有沾上半滴血,剑还是那把剑。他转过身,徐徐而归,林间只剩寂静,哪还有刚才的怒风卷杀,若不是将士们有些负伤,还以为刚才只是幻觉。 -- 第74页 “收拾干净。”他只说了这句话,将士们开始清扫林子,那些尸首经历化骨散的溶蚀,地上只剩下焦黑的人形。息吾走回她的身边,把剑还给她,山月接过剑,手有些颤抖。 “臣……” “待这里清扫完毕,接着赶路。”他钻回马车里,朝着外面命令道。 这座山里有贼窝,不该留,这群贼子看了不该看的,更不该留。手下的人往山上搜寻残存的贼子,只要有泄露风声的可能,他们就需要把这里的人解决得一个不剩。若是恰巧遇到山贼那倒还不算什么,最怕的是他们此行的消息泄露,有人想半路截胡。 山月看着自己手中的匣子,一开始觉得在她这里是最安全的,可如今她更想把匣子交到他手里。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只说了两个字:“拿着。” “陛下身怀绝技,臣觉得在陛下手中,匣子会更安全。” “怎么,被朕的剑术吓到了?” ——那叫什么剑术?这叫妖术。她心里如是想着,但嘴里却说道:“臣被陛下的剑术折服,毕生所见,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法。” “朕与爱卿切磋屡战屡败,爱卿才是第一武者。” 山月知道他的“屡战屡败”是何意,她恭敬道:“陛下九五之尊,神勇无双,臣不过是在班门弄斧。” “如此,爱卿可要与朕多切磋,才能避免妄自菲薄。” 禁卫军看起来对处理这样的现场很有经验,不一会儿,林子就恢复了原样,一路上山月心事重重,这里离垣城不远,照理说附近的山贼会忌惮军营重地,怎会在此安营扎寨,就像在等着他们出现,半路截杀。可若是如此,照理说来截杀的应是一支骁勇之军,明知他们的战斗力,怎会来一堆不入眼的山贼?这不是送死吗? 第四十六章 一路顺利,再也没有障碍,他们一马平川地赶到了堰口。方到这个地方,就被水挡住了去路,山月曾经见过被洪水淹没的城池,她也是从垣城出来的,看过洪灾造成的惨状,如今的堰口只剩一片汪洋,只有水面上露出的屋檐和城墙证明此处原来是一座城,这个地方似乎什么都没剩下,洪水如同脱缰的野马,狂奔而来,势不可挡,水不断地流着,像在给洪水助威,可这匹野兽哪需要什么助威?它肆无忌惮地摧毁着这座空城,所有的一切被洪水淹没,即使解决了洪水,修复也是很大一笔开支,百废俱兴的天岩可能没有那么多资金去重建一座城。可息吾却说,只要救回这座城,就会有希望。人们流离失所,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园,他要做的不过是将家还给他们。 堰口地势太低了,洪水排不出去,周围的山势又像一个盆将水全都盛住了,就算修筑水渠,也无从下手。山月建议道:“在二十里外,筑渠引流。”二十里外是一座空旷的山谷,没有人烟,如何开凿河渠?仅靠这支百人的队伍?堰口的官员呢?山月环望四周,没有看到除了他们之外的人。 息吾解释道:“月儿莫找了,此地本就死伤惨重,尚有行动力的人都去赈灾了,刚转移了整城百姓,哪还有什么余力来修渠?” 天岩贫困如斯,连人都不够,谈何赈灾,谈何重建?若非如此,他怎会因为一次洪灾大动干戈,山月也不会非要去月轮取玄冰出来。 “人多了反而顾忌更多,不如趁机试试它的威力。”他指着她怀里的盒子说道。 息吾说罢,率着众人退至千米之外。山月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个匣子。 她加开匣子的密锁,一股水雾喷了出来,脚下的浑水因这水雾冻结了薄薄一层,透明的冰层下流淌着浑浊的水,她伸手拿出那块透明的矿石,周围还升起一大片水雾。她不了解玄冰,但水遇到极寒之物便会冻结这个道理谁都懂,山月将玄冰贴在水面上,以她为中心,周围的水迅速凝结,寒气蔓延,爆.炸般迅速冻结了一片水域。 息吾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停了,她把玄冰放回匣子里,脚下的冰依旧凝固,似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化。他走到山月身旁,用手触碰冰面,那刺骨的寒气让他瞬间收了手,但脚下的极寒却不断地往他身上钻,山月再靠近了些,那极寒才就此作罢。 “此物果真传闻般凶险,这里的水吸收了玄冰的寒气,会停留很长时间,这冰怕是得等上十天才能化。”她感叹道。息吾命其他人找出洪口,这么迅猛的洪水,肯定不止一个入水口,能把整座城淹没了,其水量大得异常,他不是没问过工部要水志录,但除了发现天岩的河道水量逐年上涨外,根本找不出原因。天岩本是个富饶之国,每年降雨更是丰沛,但如今这雨量已比前十年多得多,气候过于反常,因为洪涝,天岩好不容易重新发展起来的城镇又被汪洋摧毁,如此恶性循环,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人从中作梗,事出反常必有妖,但目前实在找不出妖在何处。 百人寻找,很快就发现洪口,两条大河同时发难才导致这场洪灾,此时又是汛期,河水外溢,上游的堤坝抵挡不住,这才一发不可收拾。息吾希望山月能暂时用玄冰堵住洪口,给他们修筑河渠的时间。但即使洪口堵住了,上游的水无法宣泄,会波及其他地方,淹没其他城市,他们在周围挖了好几条长长的河渠,但时间太短,只能连通低洼的地势,造出简陋的工事,让河流自己找路子流出去,水渠蔓延至二十里外的山谷,而后又接上了其他支流。 -- 第75页 看似简单的几个工程,但还是用了十天时间,十天后冰雪逐渐消融,借助玄冰的寒气已经到底了,洪水重新活了过来,顺着人们给它铺好的路,继续往下奔腾,但有时河道总归太小,极易堵塞,他们还需要边清淤,边泄洪。他们勉强将水位降下一半,这座城终于露出它的样子。 那是一座极为富饶的城市,堰口原属上州,数万人的城市,又是曾经的商业重镇,如今一场洪灾将这些基业毁得半点不剩。城里的水位降低,他们有了更多可能,只不过完全将水排出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城中前行需要筏子,百人的军队本是护卫队,如今却成了赈灾的劳工。山月看着那几个被她再次冻住的谷口,想着有没有办法能让冰永远冻住,以免去大量的人力物力,若是手中的玄冰能制造冰坝就好了,她不由得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好笑。 他们在城中打算修筑九条水渠,只挖了个大概,毕竟在水中作业是极其困难的,这本该是堰口自己的事,奈何人不够,所以中央才亲力亲为。 在城中又待了数天,外出赈灾的人被调回堰口,继续修水渠,只要城中的水褪去了什么都好办,山月众人因为离京太久,不得不返京了。临行前,堰口刺史才见到当今圣上,这位刺史也是憔悴得很,不知是因为惧怕天子责备办事不力,还是因为民生多艰而憔悴。 他们重新踏上了返京的旅程,不知道又有什么意外在等着他们。 因为手里揣着个烫手山芋,息吾一行快马加鞭赶回隰京。本该有个接风宴的,被山月一口回绝了,她着急将手里的东西封存。她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独自前往天岩最隐秘的地方,将玄冰放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又提请外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人前。 再回到隰京,已是半月后了。 她牵着马走在天街上,突然想起离京前与云升的约定,改道去了郊外。 云升坐在门前,远远看见她骑着马走来,连忙飞奔上去。她刚下马,云升就抱着她的腿不放。她摸了摸他的头,说:“好久不见,升儿都长高了些。” “升儿一直很努力地锻炼,想快点长大。” “升儿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现在还有人欺负你吗?” “他们都被我吓跑了,升儿没打架哦!” “升儿真是个讲武德的男子汉。” “姐姐一回来就来看云升了吗?” “对呀!看!姐姐对你好不好?还给你带了吃的。” 山月从包里拿出一小包桂花糕,解开绳子,拿了一块送到他嘴里。升儿开心雀跃,笑声传到了屋里,两个身影连忙跑了出来。刚想行个拜礼,她连忙打住。 “夫人,升儿我能否接近宫里住一晚上?好久不见他了,带他去宫里玩玩。前些日子陛下叫我带他进宫,可我总抽不出空来。” 女人一听是圣上点名要见云升,连忙答应,还说先将云升梳洗一番,免得到御前失了礼数。山月制止道:“马上宫门就要关了,我还是带他去宫里打理吧!” 山月说罢,女人连忙进屋挑了一件最为干净整洁的衣裳塞到山月手里,并说这是最近给云升做的,还没穿过。山月接过衣裳,告别两人,便把云升送到马上。升儿在马上问个不停,问她外面的镇子是不是和天街一样多人,刚刚吃的桂花糕是在哪个镇子买的,等他长大了也要买给奶奶和阿娘吃。两人走在大街上,半月不见,感觉人多了很多,来了不少奇装异服的人。她俩走到皇宫门前,刚想进去,旁边突然走来一队人马,身上穿的不是天岩服装,华冠丽服的,是她没见过的料子,天岩除了皇室贵族,普通百姓不会穿得如此。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女人,她长得很美,身后的侍从紧紧跟着,举止间皆是生人勿近之感,她微微看了山月一眼,又继续走自己的路。宫门的侍卫对她行礼,恭敬地放这个女人进去。 她站在后面静静看着,莫非这是息吾新纳的妃子?国与国之间常有政治交易,其中,色,乃经久不衰的交易手段。她能理解,但不代表能大方接受,山月让她先行,看着这队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皇宫。宫门口的马夫将她的马牵去马厩,她踏进了半月不见的皇宫。 归来理应第一时间去见息吾,但她却径直走向戴月居。半月不见了,他半封信都没寄过,离开前说多么不舍,到头来也只是说说罢了。 她带着云升去她的戴月居,倾倾和慕慕已离开了皇宫,整座宅子空落落的。云升一踏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有棵树,树上有个木屋,问道:“姐姐,那屋子能住吗?”她摇了摇头,表示那是鸟窝,是不能住人的,瞧着树上那个木屋,已经蒙上灰,小白也好久没出现了。云升看了那座木屋很久,甚至想爬上去,山月制止道:“你还要沐浴更衣呢,别淘气了。” 第四十七章 息吾早就收到了她回宫的消息,一直在人和殿等她,可等至天边有了暮色都没见到人,便派魏来前来看看。魏来还没踏进戴月居的门,就听见女子和孩子的嬉笑声。此处已没有侍女传唤,他也不敢冒然进入,在门外大喊也不合规矩,只能希望敲门声能让里面的主子听见。魏来在门上敲了很久,仍不见有人回应,里面的嬉笑声更重了,完全盖过了他的敲门声。若是就这样回去,君上的脸会更可怕,他只能在门外喊道:“山月将军,陛下有请!” -- 第76页 里面的嬉笑声依旧不绝,魏来在门外辗转,回去也不是,待在门外也不是。过了很久,山月才出来,还带着一个孩子,魏来被吓坏了。“将军,这是?……” 她不解释,孩子也不说话,只是踏出门催促道:“陛下不是等急了吗?走吧。” 一大一小手牵手走在宫道上,很是和.谐,但此等和谐出现在尚未成家的山月身上就显得格外不协调。魏来紧紧跟着,忧心忡忡,这是王的晚宴,将军带个孩子会不会不妥?山月和孩子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人和殿。此时人和殿灯火通明,她远远看到三个人影。她牵着云升在殿外等候,魏来去通报,不一会儿就请她进去。偏殿内坐着一男二女,看起来准备开宴,三个人齐刷刷看过来,山月和云升站在门口,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隐珠和另一个女人看着门口的一大一小,再看看息吾,心中下了个结论。山月向息吾和隐珠行礼,不知旁边的女人是谁,他开口介绍道:“这是天寿的见月郡主。这是我朝山月将军。” “参见郡主。请原谅臣带家属赴宴。”山月拉着云升拜见那个女人。她只是微微点头,息吾让两人入座,一桌子的菜,云升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菜,可周围气氛压抑,他连筷子都没摸。息吾看这一大一小都没有动筷子,劝道:“将军久出归来,理应饿了,快吃吧。” 山月和云升拿起了筷子,一场无声的晚宴就这样开始了,期间谁都没有眼神接触,她只感觉到两股目光时不时扫到她这里,一束是息吾的,另一束是那个女人的。她回望,女人连忙收回了目光,而息吾却一直看着。坐在旁边的云升看着他们两个,突然拽住她的衣袖说道:“升儿噎住了,想喝水。”在一旁伺候的魏来连忙倒了杯水给他,云升喝了一口,又道:“升儿吃饱了,想出去玩。” 在一旁吃着东西的见月郡主皱了皱眉,她在天寿宫里的餐桌礼仪要求食不言,不能劝膳,不能长时间夹同一道菜,规矩很多,如今这天岩的皇室与她的规矩相去甚远,孩子闹腾让她没了食欲。山月瞧见了这位郡主微皱的眉,便拉着升儿离开了坐席,恭敬道:“微臣谢王上赐宴,臣与升儿吃饱了,先行告退了。” “请将军留步。”郡主突然起身,山月停在了门口,见着这个尊贵的郡主向她走来。女人弯下身,此等举动吓了山月和云升一跳,尊贵的郡主怎会向他们弯腰,只见女人问道:“你叫升儿对吧?是将军的弟弟吧?长得真是俊俏。” 云升一听顿时就不开心了,反驳道:“我是姐姐的未来夫君,不是弟弟!” 这话一出,魏来倒吸了一口凉气,隐珠蒙着脸,举起袖子,慢慢喝着自己的茶;息吾刚送到嘴边的茶差点喷了出来,但他还是镇定地将茶喝了下去,山月见到他镇定自若的样子,那几声咳嗽依旧暴露了他。 ——呵,男人。 她微笑着将升儿抱起,继续告退道:“微臣尚未婚嫁,升儿是友人家的孩子,我带他到宫里住几天,多有叨扰,请郡主莫怪。臣先将孩子带走了,郡主留步。” 不料她竟然想要同行,郡主殷切地追了上来:“本宫觉得与将军投缘,一起走吧?” 山月可没忘她之前疏离的眼神,此女变脸如此快,怕是想在息吾面前立个好印象。但这是个尊贵的郡主,又是天寿的使臣,她是个天岩的臣子,如果拒绝就是拂了她的脸面,只好让开半个身子,伸出手恭敬说道:“这是臣的荣幸。请!” 见月郡主朝息吾和隐珠行了个礼,便跟着山月一起走了。隐珠一直望着见月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息吾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个侄女,可是一入宫就盯上了她,真不愧是宁家的少主,眼神毒辣。” 隐珠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与我无关。”她起身行礼告退,随后也离开了偏殿。 山月牵着云升的手走在御花园的小道上,此时的御花园已是花团锦簇,此时傍晚时分,天边的红霞映红了花园的湖面,点点波光闪耀,风动荷花,假山映在水面上,湖中还立了几只水鸟,水映花,花傍水,在花架上缠绕的藤萝,落下了几片紫色,山月扫了扫石凳,带着升儿坐下。 见月郡主拿出一块帕子放到石凳上,这才坐下。 云升拉着她的衣袖,想跟她一起玩,但若是将这位郡主晾在此,终归有些失礼,便让云升去花园先独自玩一会儿,待他走远了,才开始与这位贵客相谈。 “郡主来天岩多久了?” 见月郡主答道:“不过数天,是女皇派遣本宫来交流的,顺道感受下天岩的本土风情。” “我朝刚从烈火中重生,怕是让郡主失望了。” “天岩能短时间从战乱中迅速恢复,这可不是随便做到的,本宫听闻堰口大涝,损伤惨重,但君上依旧能将一座废城重建,百姓也得到了妥善安置,果真如传闻那般是个千古一帝。” “陛下爱民如子,堰口灾情一日不解,寝食难安,如今堰口渐稳,百姓也逐渐回城中安置,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本宫前些时日去看堰口的九龙渠,造渠之法有如神助。” 这女人突然提起堰口之事,难道是想在她这里打听什么?莫非那日有人将消息走漏?她定了定神,应道:“那日臣与陛下一同去堰口监督九龙渠修筑,所见筑渠的都是大匠子孙,此乃我朝之幸。” -- 第77页 见月郡主笑道:“女皇此番更是叮嘱本宫,多交流治水之法,莫贪玩忘了正事。” 山月见她还是咬着堰口不放,便建议道:“不如,臣明日将工部尚书请到宫中,也便于交流。” 意料中,这位郡主果然拒绝了她的建议,郡主笑着说:“百闻不如一见,本宫还是多到堰口走动走动。”她看着远处玩耍的云升,笑着说道:“年少时,本宫总羡慕在花园玩耍的孩子。宫里的花园很漂亮,里面的花都是皇姑姑种的,可惜她不在了。” “郡主节哀。” “姑姑都走了好几年了,本宫早就看开了。” “郡主幼时不能到花园玩耍吗?这是为何?” 见月郡主拾起落在石凳上的紫藤花,放在手心看着,感叹道:“本宫幼时就要肩负起自己该肩负的责任,小时候都是在山上度过的,那个地方全都是雪,没有花园。你瞧,这花,在温暖的世界,终归会凋谢枯萎,冰冻住了就会永远定格。” 掌心的紫藤突然结了冰,吓山月一跳。见月郡主却笑道:“你不用怕,这不是妖法哦~”她将冰花递给山月,山月恭敬地接过,冰凉的花在她的手心里没有融化,薄薄的冰将它裹住了。 “为何?这冰不会化……” “这和本宫常年所处的环境有关,只要本宫想冻住的东西,它就不会化。”她顿了顿,认真看向山月:“你的身上,有和本宫相同的气息。” “郡主会不会是弄错了?臣一介凡人,怎有如此气息?” 见月郡主抓住她的手,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一块透明的,像冰块一样的石头?” “臣最近去了一次皇家冰窖取冰,郡主说的可是这个?”山月十分平静地答道,她看着郡主的手,手边出现了薄薄的水汽,她便浑身一哆嗦,看起来突然被冷到的样子,她微微挣脱了她的手,恭敬道:“郡主的手可真凉啊,臣略懂医术,给您把把脉吧?” 郡主咳了几声:“最近嗑疾不见好,陈年旧疴,有劳将军了。” 山月给她诊脉,发现这位郡主的身体的确不好,气虚血弱的,手也很冰,便问道:“郡主常年处于极寒之地吗?” 郡主笑道:“将军聪慧,的确如此,本宫住在一座雪山里,夜里盖多少厚被都捂不暖。” “臣建议莫住山里,郡主玉体常年受寒气侵扰,久而久之有损寿元。” “多谢你的好意,本宫如今只能住在雪山里,住在何处区别都不大,都是一般冷,倒是将军这里比较暖些。” “臣常年习武,身体较常人强健,自然不惧冷。” 郡主笑了笑:“本宫倒是想把你掳进宫里当暖炉了。” 第四十八章 入夜了,山月送见月郡主回西苑,临行前,这位郡主还说明天找她一起出宫。 宫门前那淡漠疏离的面孔与眼前这位严重不符,甚至像变了个人,她靠近自己究竟有何目的?与玄冰有关?她看着自己手腕被郡主握过的地方,什么都没发生,但她那是却真切地感受到冷意。她对自己做了什么?是在试探吗?她已经将玄冰封存好,还去了酷热的地区吸收了热气,体内残存的寒气应该没有了,怎么会让这位郡主感觉到?难道这就是天寿的掌冰? 云升拽了拽她的衣角,问她现在该去哪?拉回了她的思绪。 “升儿,我们去见陛下。”她牵着他的手道。 云升面露难色,突然停住脚步,然后牵着她的手往戴月居走,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山月怕他撞到什么,一直跟着他走。他声音小得很,问道:“可不可以不见陛下?升儿怕。” 山月顺着他走,问道:“为什么怕呀?” 孩子不会拐弯抹角,直言直语,他一直对天子充满畏惧,这位天子至高无上,甚至他们一家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陛下的洪恩,天子本就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升儿觉得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 “陛下与姐姐很相配,他会抢走姐姐。” 山月一向不懂得处理人际关系,处理和孩子的关系更是棘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云升究竟经历了多少,才会如此早熟?他该是多孤僻,才会一直想着她?这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情绪,山月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耐心开解道:“那升儿更要去了,姐姐不是教过你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只是躲在后面,那半点胜算都没有哦!” 他突然就哭了,拼命忍住自己的哭声,怕给她引来麻烦,边哭边说:“可是升儿没有陛下那么厉害,陛下对我们很好,对姐姐也会很好,你们应该在一起,可升儿也想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山月最害怕孩子哭,一旦这些小生命哭了,她就束手无策,连忙抱着安慰道:“升儿,你别哭啊!别哭!我们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回家。” 她牵着云升的手走回戴月居,一开始就料到云升会害怕,可没想到会对见息吾如此抗拒,果然一开始自己不带他来这里是对的,他来到皇宫,除了在御花园玩得还算开心外,一路上都是闷闷不乐的,若是对他造成了半点负面影响,她悔得肠子都清了。小孩子哪懂什么是爱啊!他只是太过依赖罢了,他与她一样是个孤儿,都是被别人养大的,但他比她幸运,有那么多关爱他的人,她在云升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但不希望走她的老路,希望他开心地活着,可越是插手,他便越不开心,越矫正,越往自己最讨厌的方向发展。 -- 第78页 是不是应该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会更好?这样,他就不会一直想着她了。可没那么简单,他不会轻易地忘记她,她在外从军五年都还记得她,那时候他才几岁?直接送他回去?也不是办法,没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若是因此导致他以后害怕异性,她岂不成了罪人?再者,息吾是如何打算的?他也一样没有经验,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叫她把云升接进宫相谈,可这人忙于天寿郡主的事,哪有空管她的事?她牵着云升,不知不觉走神了,逛着就到了戴月居,她打开空落落的大门,赫然发现里面站了个人,吓了她和云升一大跳。 息吾在中庭等着,站在一棵树下,手里提着宫灯,橘色的灯光照应着他的脸,显得格外柔和。月色朦胧,一如息吾看不透的心。云升看见他站在那里,吓得立马躲到山月身后。息吾皱了皱眉,问道:“小不点,你怕我?” 云升在她的身后瑟缩着,颤抖着行礼:“参……参见陛下。” 山月蹲下身安慰道:“升儿莫怕,陛下是好人。” “我有事找你。”他上前抓住她的手,云升也拉着她的手,一大一小,上演着争夺的戏码。云升力气太小,自然是争不过大人的,但他可以哭。 云升哭得厉害,息吾也慌了神。连忙松了山月的手,九五至尊是不会向平民道歉的,但这是山月最重要的人之一,他连忙蹲下身安慰升儿。安慰了很久,孩子才停止哭泣。山月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开解孩子心结的人,怎么看起来比她还束手无策? “升儿,姐姐与陛下有要事相商,你先上楼去好不好?” “那姐姐快点哦!”孩子依旧有点怕,上楼的时候还一直盯着她。山月向他招招手,云升这才最后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进房子里,她看着他走进去,感叹道:“陛下似乎对育儿也不是很在行呢?臣还以为您先前召云升进宫是有计策了。” “太狡猾了。”息吾解释道。 “以后若是王上有了王子,怕是比现在还束手无策。”山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息吾沉默,他的眼神飘忽,不敢看她。她察觉到这丝变化,立马问道:“陛下……没想过要孩子?” 他没有任何掩饰,直言直语:“孩子对你来说是个束缚,只会让你有软肋,让你陷入险境。” 这番说辞把她吓到了,满脸不置信地看着他,她又看了楼上一眼,压低声音,但语气里也有了微微怒气:“束缚?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骨肉?陛下眼里只有利益吗?如果我有孕了,你是不是也要……”她不敢说后面的几个字,那几个字过于血腥。 “如果他威胁到你的生命,我会考虑这么做。我的后代,注定很难平安长大。但我会保护你,也会尽量保护他。” “如果陛下铁了心不让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会逃的,逃到谁都发现不了的地方。” “的确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让你避开所有危险,你的确应该逃。”他突然转过身,抚摸着她的脸,深深看着她:“所以,最好没有这种事发生,这样你就没有软肋,你我都是无敌的。”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们几乎每个晚上都……你现在跟我说最好没有这种事情发生?!怪不得我一直没有动静……是你……” 山月说不下去了,他们有了夫妻之实这么久了,肚皮依旧平坦,她还以为是她有什么隐疾,结果还有这方面的原因。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陌生,嘴里说着爱她,离开她生不如死,原来是这样的“生不如死”,他贪恋的不过是自己的肉.体,甚至连解释都不解释。自己还一直担心玄冰的秘密外泄,被天寿的郡主发现,千方百计为他守护秘密。 “老娘瞎了眼。”一声清亮的耳光,惊吓到了楼上的云升。她转身离去,跑进屋里,把门锁死,把所有入口都锁死,她憋住自己的泪,忍住内心的酸涩,笑着对云升说:“姐姐带你回家,升儿一个人要好好呆着哦!” 敏感的云升发现了她状态不对,他刚才趴在门口偷听,听到了外面的争执,害怕姐姐会遭遇什么,便一直透过门缝看楼下,结果刚好看见他们两个吵架。云升突然抱住她安慰道:“姐姐不要不开心,升儿一直都陪着姐姐。” 眼泪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她连忙擦了擦,抱歉道:“姐姐没有不开心,我先把你送回家。”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单手抱着云升下楼,走到中庭,息吾已经不见了。心里的怨又溢上来,可更多的是失落。宫里有宵禁,但她有令牌,所以畅通无阻。息吾竟然没有下令拦截她,难道不担心自己一去不复返吗?是因为觉得她不会离开?她可没有说过离开了谁会生不如死。 山月快马加鞭将云升送回家,此时已是晚上,街上张灯结彩,街上都是行人。她和云升走到郊外,站在门前对他说今晚是他们两个的小秘密,不能与别人说,哪怕是奶奶和阿娘都不行。小云升重重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用生命保护它。山月送走云升,结束了这一次可笑的闹剧,莫名其妙把云升带进宫里,莫名其妙把人送走。 她走在天街上,看着雄伟的皇宫,她现在不在那个笼子里,她还有离开的机会。息吾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也不出来挽回,是真的想让她走?她当时只知道愤怒,没有仔细去思考。这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一切都理所应当,但也太刻意了,就像某人故意这么做。夜风戚戚,吹醒了她混沌的头脑。她开始仔细想想刚刚的冲突。 -- 第79页 息吾是走进她的心里的人,与他的关系不仅仅只在肉.体上,他就算遇上了危险也不会和她说,去月轮还是她坚持要去的,若不是她暗中查这件事她还不知道有月轮这个地方。他一直将她推开,不让她涉足危险,刚才那番说辞,是真话还是假话? 第四十九章 天边的霞光褪去,只剩无边的黑,冷寂的月华照耀在寂静的皇宫里,让富丽堂皇的宫殿沁上了一层银霜,没有被月色照耀到的地方只剩浓得化不开的暗,阴冷在暗中滋长,但它触及了皎洁的月华后,就消失不见。 一个玄衣男子坐在高塔上,夜风吹起了他的发丝和衣袂,周围只有酒入喉的声音。他不小心触碰到了脸上的伤,发出吸气的声音。那是他女人留下的印记,毫不客气,常年习武的手掌力大无比,此时是黑夜,有宵禁,他坐在塔楼上谁都不会发现。他摸了摸左脸,触及皆是火辣辣的滚烫。 ——下手真狠。 不说点狠话,她就不会乖乖离开,天寿的郡主住在皇宫里,天天盯着她,早晚会发现玄冰的秘密。而且他说的也是真话,不希望她有了他们的骨肉,这样他们两个就会有软肋,再也做不到杀伐果决。趁她还没怀上,及时克制自己见她的欲望,只要他们不在一起,就能极大程度得降低这样的风险。 那个人,像是要出现了。同胎而生的兄长,他的恐惧——息争。 那种奇异的感应又弥漫上心头,他皱眉捂着异常跳动的心口。一切的诡异,一切的事件看起来顺理成章,长达百年之久的天岩内战,堰口的洪灾,突然变得过分湿润的气候,以及成为国君的自己,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几件事,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点,每件事中都有一个核心变数——山月。 若知道会让她遇上那么多事,他当初就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本来仅仅是观察就够了,看见她浑身浴血地躺在那个冰冷的山谷里,他就连呼吸都不受控制,从此踏出了脱轨的第一步,如今出现了更多不受控的变数,她还是去了月轮城,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着。他无法理解,一个早已埋骨了千年的死人,是如何控制这些变数的?难道还有除息争以外的手在暗中操控?无论是谁,这都对山月不利,他要隔绝这种危险。 他是个骗子,带着目的接近山月,任务只有一个——获取山月的信任。如今获取了她的信任不止,还得到了她的人和心,这个傻女人还想怀上他的骨肉,他瞬间醒悟,记起了一直被刻意忘记的目的,他实在不忍心让她跳进他和息争的陷阱里。 从月轮玄冰开始,从她触碰玄冰的一刹那,那股奇异的感觉便出现在了自己的心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蚕在破茧,像某人在奋力尝试着苏醒。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这是幼时与息争一起修炼的羁绊。他靠着这种羁绊强大,这是力量的来源,如今却让他恐惧,他无论如何都斩不断这种联系。息争同样也能感知到这种羁绊,他能顺着它找到自己。待在他身边的山月会被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对准了这个自己不该爱上的女人。 ——送她走,让她恨! 这是最好的结果,只要自己看不见她,息争就没有办法找到她。如今来了个试探的宁见月,他担心这是息争的人,这个郡主像蛇一般缠上了山月,他若是阻拦,越让人怀疑,不如让山月离开这里。 正好找不到措辞让她离开,云升的出现成了他最好的掩护。本来想让她误会自己见异思迁,让她觉得看上的只是她的身体,可自己做不到碰那个郡主的违心之举,光是想到自己摸别的女人的手就觉得无比恶心,这是天寿送来的毒,他们打听到了天岩成功取出玄冰,立马就派了掌冰过来,怕是在确定消息的准确性,一旦消息准确就会想着政治联姻。异国送来的女人都是带着强烈的目的的,如同自己带着目的靠近山月一眼,这样的目的太龌龊,也太无耻了。 他都这样说了,还特意放她出城,应该会就此离开他的视线了吧? 风在低语,他的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心里的叹息,他又喝了一口酒,这是令她上瘾的塞外烈酒,酒入喉,火辣得呛人,刺鼻的不适掩盖了内心的酸楚,怪不得她会喜欢喝。难过的时候喝它,暂时盖过内心的痛,麻痹自己的大脑,就不会再去想那么令人痛苦的事情。 突然,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内,这是从宫门传来的,顺着风来到他这里。他定神一望,目眦欲裂,脑子要炸开了,头皮发麻,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午门,手持长剑,遭遇了事先被他安排好的护卫拦截,她这是要强行闯入宫门!他气得被烈酒呛得透不过气,发出强烈的咳嗽。 ——她回来干什么?离开! 山月剑指宫门护卫:“我是山月统领,还不让开!” 护卫没有回话,直直地站在门前挡住她的去路。山月再次强调:“让开!不然我就动手了!” 整排的护卫整齐划一地摆出长.枪对着她,仿佛只要她靠近这个宫门就会遭遇百人的攻击。 山月嘲讽地看着那些人。就这?一百来号人就想挡住她的去路?门口不行,她还可以翻.墙。 她轻功鹤起,想要登上城墙强行回宫。但似乎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城墙上同样有拦截,一根根墩箭从城墙上飞了出来,虽然不是朝着她而来的,但却影响了她的平衡,城墙有数十米高,她被截在空中,身下是坚硬的石板,即使她耐摔,但周围没有卸力的障碍,肉.体凡胎就这么摔下去不死也重伤。她在下坠的瞬间,想到还是那张脸。 -- 第80页 ——息吾,你好狠的心。 一股强烈的风骤然出现在宫门,卷起狂沙,没有意料中坠地的疼痛,她听见了那龙鸣般的风声,风接住了下坠的山月,落回地面,狂风散去,眼前依旧是紧闭的门。 “开门!”山月彻底怒了,用脚猛踹城门,守卫连忙上前来拖着她离开此地。 “放肆!”身负巨力的山月自然不会将抓着她的男人放在眼里,用力一挣,便脱离了钳制。她猛地往墙角根跑,想要找到没有空中阻碍的突破口,然后翻.墙进去。但皇宫那高高的外墙阻挡着所有翻.墙的可能,身后又是百来号人的追兵,山月一狠心,拿起自己的剑朝着那群守卫刺去。 “地狱无门你偏要来!挡我者死!” 她是叱咤风云的呈临女军,更是令边塞蛮族闻风丧胆的女将,区区皇城守卫竟不把禁卫军统领放在眼里,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她举起自己的剑,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最靠近她的守卫,尽管没下死手,但起码是短时间内没有行动力了,她遇到过更可怕的敌人,怎可能停在这里? 今晚不问个清楚,对不起自己逝去的岁月,对不起自己付出的真心。他却缩在皇宫里不肯现身,如果真不见她,为何又要救差点摔死的她?果然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那番措辞是逼她走的借口,他又想一个人承担一切吗?意外那么多,他阻止得了吗?总是自以为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使自己再强大,他都觉得她不堪一击。她战功彪炳千古,他却只当她是个脆弱得需要别人保护的女人? 今天就让他看看小瞧她的下场。 山月往回撤,不出多久,就杀回了宫门前。沉重的宫门紧闭,需要从里面打开,她抬头望着站满了弓箭手的城墙,这人铁了心要和她过不去,既不让自己回去,又不允许自己翻.墙,只要她有半点□□的念头,就把她射下来,又不让她摔死,搞这么一出,就是告诉她,这门,今晚是不让她进了。 ——好,好得很。 山月翻身上马,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马儿受惊,奋力向前跑,寂静的天街上只有马奔跑的声音。 站在塔楼上的息吾看着她离开,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刚才看到她从墙上摔下来,他的心跳都要停了,还好出手及时,才避免让她摔成肉泥。她一如既往地乱来,丝毫不考虑后果,总是拿自己的命要挟他,息吾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总是这么欠考虑,离开了他,会仔细照顾自己吗? 然而他刚松下紧张状态不久,山月一路狂飙,来到了一处黑灯瞎火的地方,这个地方离皇宫很远,已属郊外,她在地上不知扒拉着什么,突然一声响动,她拉出一条生了锈的铁链,奋力一拔,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想不到当初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暗道,竟然用在此时!姓息的,你最好给老娘好好待在皇宫里,这就回去扒了你的皮!” 她的夜视能力极强,就算在黑不见底的暗道里,也能走向正确的位置,这条暗道她只走过一次,但却记住了所有的方向,她毫不费力地穿过暗道,回到了皇宫。 还在塔楼消愁的息吾,突然感觉到她的气息,大惊,她是怎么进来的?如此躁动的气息,带着无尽的怒火,看起来要把他活剥了一般。 第五十章 火山在喷发前必定蓄势,蓄势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带着融金的热量喷薄而出,必定烟火冲天,其声如雷,昼夜不绝,声闻五六十里。山月此时的心情如同已爆发的火山。她走出了密道,拖着长剑四处找息吾,金属刮在宫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密道经过皇宫排水渠,水渠里的污水奇臭无比,她现在浑身发着恶臭,身上的衣裙脏污,往下滴着脏水,湿淋淋的看起来就像是被负心的女罗刹来找人偿命来了。 好在此时宫道上因为宵禁无人行走,若是有人看见,定会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山月此时心情差极了,感觉不把息吾大卸八块都难解心头之恨。息吾感应到她了,站在塔楼上不动,等着她过来。 这男人心情一旦不好就会去塔楼那里,她果然在那看见他。愤而轻功飞起,提起剑往下就是一刺,这人很灵巧地躲开了,顺带卸了她的力,把剑打飞。山月一声不吭,继续攻击,掌风掠过,一阵极寒生于手心,她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寒气,连忙停手,结果脚下没站稳,失了平衡,直直往下坠去。骤而身下一阵狂风升起,稳稳接住了她。她愤恨道:“不想见我?何必救我?既然要一刀两断,还要掌控我的生死!?” 风将她安全送到地面,她瞧见了不远处的剑,一个箭步上去,结果剑被抢走了,稳稳地落在息吾的手里。他站在塔楼上望着她,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再不说话,我就撞死在这里!”山月衣服湿透了,落魄又伤心,委屈又愤怒,她指着不远处那棵树,威胁道:“你不是不在乎吗?不是要赶我走吗?还敢对我放箭,既然放箭了又何必怕我摔死?我撞死在这棵树上,死也要做个恶鬼缠着你。” 她蓄势待发,一个猛冲,就要撞树上,塔尖上一声“停下!”,狂风掠过,眼前的树拔地而起,只留下一个树坑,山月一个俯冲,直接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她这回要动真格了,何曾这么丢脸过?她整个人都扑在了那个坑上,奇耻大辱!一个轻功重新回到塔顶,一掌快如雷电,带着愤怒的寒意直接扇他脸上。 -- 第81页 息吾被掌风扇了个实锤,一时间没料到这女人竟然又打他的脸,一不留神受到巨力冲击,直接就摔下塔楼。 他的身下升起一阵风,稳住了他的身形,让他重新回到了塔顶。 山月作势要扇第二巴掌:“看招!”息吾一把抓住了她带着怒气的手,那股寒意疯狂往他身上钻,山月突然感觉到被他抓住的地方如火灼一般疼,不由得尖叫出声。 他松开她的手,她能在他的手上看到冒出的白气,息吾挥手散掉白气。 “别打脸。” 息吾终于说话了,第一句不是“对不起”,竟然是不要打他的脸?!她“哇”地哭了,全身都在颤动,大大的湿漉漉的眼睛瞧着这个男人,如同小时候第一次吃黄连那般心里苦,满腹的委屈,满腹的不甘。 特么这个王后当得太窝囊了,还被男人赶出宫,现在又只能没用地哭,打这个男人还不忍心下太重的手,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像是想把心里的委屈全哭走。 他蹲下来,想安慰自己的女人,实在没想到她会突然哭了,看着她的泪眼,实在坚持不了内心的决定,她为了回来弄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身上满是乌黑的脏水,她是从哪个洞爬进来的,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息吾心在揪疼,刚伸出手想碰她,结果女人一掌把他的手拍走,嘴里愤愤然:“我走!我再回来就是猪!你爱咋咋,死了也不管我的事!还不如嫁头猪呢!” 山月骂完愤而跳楼,轻功提起,快速跑离这个伤心之人地。“老娘今儿个就算是冻死在街头,也不要这臭男人的半点恩惠!没有他的时候,我在野外还没饿死呢!” 谁知一股强烈的风把她禁锢住了,一直将她往回拉,她伸出手掌,一股寒气顺着风走,把风冻结了,山月挣脱了束缚继续跑,跑去哪里不知道,起码先把身上收拾了!男人见用风束缚不住她,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她回头一看,立马轻功逃走。 “赛跑是吧?看谁更有能耐!”山月不屑地瞧了身后的男人一眼,可身后哪有人啊!回头一看,前方赫然出现了那个玄衣的身影,她一时间刹不住,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此次皇宫赛跑,息吾胜。 她在他的怀里奋力挣扎,力图逃出他的桎梏,嘴里还念叨着:“不是不想见我,不要我吗?不是觉得孩子是负累吗?快放开我,我要及时止损,别怀上了又不认了!不认也没关系,我随便去绑个男人,逼他做孩子爹!不麻烦您老人家。” 息吾被这番话气到了,喝道:“不许!” “娃都不要了,女人也不要了,你管我?您属海的吧?管得真宽。” “就是不许!”息吾抓着她的手更紧了。 “腿长在我身上,您瞧着我敢不敢?还是陛下还贪恋奴家的身体?拿去!奴家浑身湿透了,您瞧着这身子满意吗?” 听着这不知从何学来的语气,息吾皱着眉,把她贴着自己更近了些,山月娇媚地嗔道:“这位官爷真是急躁,不劳您费心,奴家自解衣袍伺候您。”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拉开了自己身上的衣带。他们此时在宫道上,息吾忍无可忍,直接抱起她,奔向人和宫的偏殿。 “带你去清洗身子。”他声音低哑,瞧不见表情,不知是情动了,还是有了怒气。她如娼.妓般的语气,最好能把他气个半死。她勾着他的脖子,娇媚望着他,十足的青楼做派:“官爷是嫌奴家脏吗?您以前不是喜欢得紧吗?” 息吾怒道:“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就在这把你办了!” 见他真有了怒气,更变本加厉道:“这地儿好啊!谁都看得见!原来您还要脸面呀~奴家搞得失魂落魄的,早就不要脸面了。” “月儿,对不起。我骗了你。别说了,想哭就哭,想打我就打我,别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荡.妇的样子?您也会内疚?将我赶出去有想过我吗?怎么,现在被我撩拨得控制不住了?不怕臣下有孕了?请陛下放心,就算臣下有孕,也会麻溜地滚蛋,不会让您有任何软肋。” “我不会让你怀上的。” 山月听这句话立马就炸了,一把扼住他的脖颈,寒气骤起,怒道:“放老娘下来,不然老娘冻死你!” “冻吧!最好把我杀了,这样他就永远伤不了你。”他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抵抗。 山月疑窦骤生,问道:“他?哪来的‘他’,是那个郡主?不对,她那么弱,都快死了,不可能是她,难不成还有别人?” 他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回答道:“是我的兄长,息争,一个我一生都无法逃离的恐惧。” 她从息吾怀里跳了下来,拉住他的衣角,让他停下:“等等,你怎么没说过有个兄长?他怎么你了?让你怕成这样?还有,他人在哪?你这么强,也打不过吗?打不过,可以加上我,我们两个一定可以……” “不可以!”山月还没说完就突然被息吾打断:“你不能被他发现!” 他一脸怒容,好像她那个想法不该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光是提到这个人就冷汗直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想到了什么巨大的恐惧,山月连忙抱住他安慰道:“不怕,不怕,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不好!你只要在我身边,他就能找到你!”他推开她,突然看见她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急道:“得把你送走,你不能在这里,息争、息争……” -- 第82页 “冷静点!”山月怒喝道:“你把我送走,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他若你说的那么可怕,如论如何都会找到我!现在!你!一五一十!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不然我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那就太冤了!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 见他停下来了,满脸挣扎,她拽着他往人和殿走去,他突然冲上来抱住她,颤抖道:“你放心,就算有那天来临,你也会没事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啥丧气话,你!息吾!给老娘好好活着!就算有人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我用玄冰冻死他!让他感受下什么叫透心凉。” 他听罢,笑了,笑得很开心,把她抱得更紧了。她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放开:“陛下,放开臣下,臣下太臭了!” “我突然觉得,当初靠近你,是最明智的选择。我以前一直很后悔接近你,如果没有最初的开始,就不会有现在的危险,其实一开始我只要盯着你就好了,不应该参与进去产生那么多变数,结果还招惹上你这种不怕死的。” “错了,臣怕死,但更怕别人因我而死,陛下以后不要藏着掖着,这么能打的女人,您就藏在后面不让她出手,不觉得屈才吗?” “你说对了,你太臭了。臭美的臭。” 第五十一章 说也奇怪,这么晚了,人和殿的浴池竟然还是温热舒适,兰汤散发着香草的芬芳和氤氲水汽,息吾罕见地让她一个人待在浴池里,拉上了帘子,似乎这样就可以眼不见心不乱。他这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让她有孕。以前只是侥幸,现在他不能这么放纵了。 浴室四垂着杏色与粉色的帷幕,息吾站在外面。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炙热而克制。帝从帏中窃望之,她将自己没在水中,徒留一个背影给他。 浴兰汤兮沐芳,华釆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这是息吾不经意间在某本书上看到的,描写的是女巫祭祀前兰汤沐浴的场景,女巫沐浴香草兰汤,身着华服,如花美眷,这样神才会降下神意,人间才能久盼逢甘霖,才会有彩虹横跨万里长空。人间为了求雨,向神明祈求,人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在世人眼中就成了神,可这个世界有很多这样的神。他们这些人与生俱来就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一样有束手无策的时候。神力一旦产生,欲.望就会无穷无尽,想要更多,控制更多。 眼前的场景很是香艳,山月还拿着浴巾挡住自己满是伤痕的后背,看起来欲擒故纵。她一向不喜欢把身上的伤展现于人,息吾能依稀看到她满是沟壑的伤痕,不知是在何处留下的,看起来就像是酷刑留下的痕迹,她一定是遭遇了非人的折磨,在遥远的北.疆,面临的是凶神恶煞的敌人,被抓住了,没有几个人能完整地回来,但即使危险,那也是她能解决的危险,可一旦让她怀上了孩子,她就没法全力面对这些危险。 他看着手里的药,那是他在太医院拿来的,前朝后宫风云中出现的这种药,女人们为了争宠,剥夺自己劲敌当母亲的权力,他现在就像那些恶毒心肠的女人一样,要夺去她当母亲的权力。只要这碗药喝下去,她这辈子基本断绝了生育的可能。 碗里的药似化不开的墨,药汁因为他的颤抖而晃动。这碗药能断送他和她的将来,但也能许一个女人强大的未来,将来的她一定英姿飒爽,英勇无比,没有顾虑的杀手,永远不会担心后果。将来若是在战场上相遇,她一定毫不客气地对他下手,这碗带着恨的毒药,是唯一能让她全身离开他的东西。 一阵寒风过,手里的药突然脱离了掌心,他没拿稳,药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药撒了,惊动了浴池中的人,朦胧水汽间传出她的疑问:“陛下,怎么了,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无碍,是给你驱寒的药。”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陷入了沉思。其实太医院里还有这些药的原料,他还可以配,但他却觉得他再也不会熬出这碗药了。 是天意,他自以为是的以为断绝了她生育的可能就会带来一个强大的她,但那是个冰冷的躯壳,只有恨意维持着生机,再也不是他爱的那个人,想到自己差点亲手毁了她,他像鬼一样看着地上的碎片和药汁,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羞愧,他抬起手,地上旋起一阵风,破碎的瓷碗被利风撕成齑粉,化作尘埃飘走了。 在药打翻的那个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以及从头凉到脚尖的冷,如同三月的倒春寒。 山月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出来,她裹着息吾的外衣,看见门前站着的背影,他在临风望月,刚想去吓唬他,却见他转身粲然一笑:“你很香。” “臣下在臭水渠待太久了,必须泡久点,不然明天见到那位郡主,可就丢人了。” “很晚了,回去歇着吧。” 见他兴致乏乏,她也没有上演近身诱.惑,只好自行回戴月居。一晚上的闹剧,在她重新回到住所结束,这个晚上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又发生了很多。 翌日,天寿郡主宁见月如约到她宫前找她,好奇问起怎不见云升,山月以昨夜孩子闹着要回家为由,把他送回去了。宁见月热情地抓着她的手往外走,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陛下今天说去巡幸堰口,快!” 宁见月拉着她跑到正门,她刚好看到皇家车队,息吾扶着隐珠上骄,然后走到自己的御驾前,转头望了她们一眼,佯怒道:“山月将军,你作为朕的亲卫还不速来伴驾!” -- 第83页 “臣万死!臣马上来!”山月抱歉地向宁见月告了歉,跑向御驾旁翻身上马。宁见月走到自己的马车上,魏来宣驾,车队缓缓前行。周围人太多,山月和息吾恪守着君臣距离,连半点悄悄话都没说。一路上太闷了,堰口很远,他们偶尔在路上的城镇歇脚,但没作久留,后又改水路,由于堰口修筑了九龙渠,水路最为便利,天岩的船航速很快,数日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昔日的堰口已成了一个重生的水上城市,堰口因河流众多,建筑大多都环水而建,九龙渠穿过整个州,像九条龙脉,一个遭受重创的上州,终于有了它该有的气质。这是宁见月第二次来堰口,第一次只是匆匆一瞥,从未在水上观景,如今的堰口,水乡泽国,哪有半点曾经的死气沉沉,水道间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御船乃大船,不能直接驶进城内,他们只好停靠船坞,改为步行入城。 听闻天子巡幸堰口,备受瞩目的堰口当然做足了准备,走在街上,还没入城,百姓夹道相迎,恭迎圣驾。山月紧紧看着周围,做好自己亲卫的本分。宁见月很是激动,一个高兴就突然抓住了隐珠的手臂,在外贵为王后的隐珠自然要扮好自己的角色,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皇侄女,时隔多年再被她这样亲昵地抓着手臂,感慨万千,她僵住了。宁见月发现自己抓错了人,连忙松手告罪,隐珠往边上退了退,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她还不知道,她抓着的是谁。 隐珠转开自己的目光,生怕宁见月看久了会发现什么。这位郡主却以为自己不小心惹恼了王后,瞬间变回那个规矩的天寿贵族。为了避免尴尬,山月只好找些话题,她看着摩肩擦踵的人群,不由得感叹道:“堰口百姓承蒙圣恩,如今这般安居富民,乃是天岩之幸,天降明君护我天岩,臣为堰口百姓谢陛下隆恩。” “马屁拍得倒是响,爱卿护国有功,这堰口治水,最大的功劳便属你,堰口百姓最该谢的是你。朕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赏赐。” “保家卫国,守护百姓,乃臣的天职,臣不需要任何赏赐,国泰民安便是对臣最大的赏赐。” “朕要给满朝文武树立榜样,若各个都像爱卿这般鞠躬尽瘁,我朝复兴何需百年?莫要推辞。朕便赏万亩良田吧,京郊有处宝地很适合爱卿。” “臣谢主隆恩。” 再怎么赏赐,到头来还不是皇家的地,赏来赏去还不是回到了他手里,息吾简直就是持家鬼才,不出分毫,便树了个赏罚分明的美名。山月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装出一副极为高兴的样子。随行的官员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或多或少的妒忌,宠臣便是宠臣,马屁拍得如此有学问,该入官场巧经里,让满朝文武好好学一学。 众人来到一处雅景歇脚,百姓们很是想靠近,随行的侍卫连忙将人群隔离在外,以免有心之人行刺,息吾却说,此乃民心所向,让百姓靠近些。老百姓拿着自家的特产送到御前,恳请圣上笑纳,魏来命宫人将百姓送上的礼物收好。宁见月何曾见过百姓如此爱戴自己的君王,在天寿国,门第权重都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更是高不可攀,平常人连女皇的圣颜都见不到,眼前这位不仅亲临民间,还缩短百姓的距离,如此明君,怪不得深受爱戴。 人群间,突然走出一个农妇,抱着一坛酒突破人群,她死死护着怀里的酒,将酒坛子送到御前,朝着尊贵的王后说道:“这是民妇亲酿的酒,乃多子多福酒,恳请王后娘娘尝尝。” 隐珠蒙着脸,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喝酒的,人群瞬间被这坛酒吸引,恳切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她若是不喝,便是拂了百姓的情,她若是喝,就会暴露自己的面容。皇家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检测,众人不知该如何圆这个妇人的心愿,山月看着那坛酒,笑道:“王后娘娘不沾酒,臣下看着这酒,酒瘾犯了,王后娘娘能否将这酒赏赐给臣下?” 息吾知道山月这是在打圆场,便配合道:“人人都说山月将军是呈临出了名的酒鬼,这酒你就替王后喝了吧。希望爱卿喝了这酒,早日成家,多子多福。” “臣谢王上、王后娘娘恩典。”山月叩谢,随后接过那坛酒,魏来递过一只碗,她把酒满上当众喝了一碗,甜酒入喉,山月赞美了一番。 突然!心像被绞碎了那般疼,她呼吸变得急促,眼前一黑倒下,昏迷前看到朝她冲来的息吾和散乱的人群,她努力朝息吾伸出手,嘴里求生般想喊出“陛下”二字,可她就像搁浅的鱼,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此时众人再去寻找那妇人,哪里还有什么妇人,骚动的人群惊动了周围的鸟,一只白鸟从人群中飞起,混乱中,谁也没看到。 第五十二章 息吾抱着怀里没有生气的女人直奔医馆,人群骚动,侍卫勉强维持秩序。最靠近他们的那一圈百姓此刻余惊未散,他们亲眼看到那个女将军喝了酒应声倒下,随后一团乱麻,陛下亲自抱着女将军送去医馆,不由得让人想起五年前的传闻——铁血无情的国君用举国之力救一个少女,如今的国君看起来既不铁血,也不无情,甚至还有些重情重义,瞧他天塌下来般的模样,莫非那个晕倒的女将军就是五年前传闻中的少女? 皇家秘闻一向是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百姓们看了个透彻,更加一传十,十传百,而后传成了王巡幸民间,有毒妇行刺,后宫娘娘为了保护王上不慎遇险的版本。很多人都没见过山月,人们传播时又刻意塑造一个英勇护主、有血有肉、情深不寿的后宫娘娘形象,原来的事实早扭曲得失了真。 -- 第84页 宁见月发了个门派令,让凌虚弟子迅速请凌虚天景坊商坊主过来。山月躺在堰口的医馆里,赶来的太医给她把脉,神色凝重,汗如豆粒,很是惶恐。他看着脸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天子,大气不敢出,完全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圣颜,紧张得连话都说得不利索。 “圣上……” 抱着女人的天子怒喝道:“说!” 山月气若游丝,脸色苍白,静探鼻息,尚有浅浅几缕,大夫颤抖道:“陛下,恕臣愚钝,臣实在诊不出有何病症。” 意料中的废话,这个国家的医者都是庸医,半点用处都没有,每次给她诊脉都是“恕臣愚钝”,他憋下心中那口气,朝着边上的人问道:“抓到那个女人了吗?!” 息吾的眼神能杀人,所及之处,每个人都觉得胆战心惊,动都不敢动,呼吸都觉得困难了,这是护驾不力,山月将军英勇。莫看这帝王近几年和颜悦色了些,最开始是以冷血无情,手段狠辣的暴君著称的。 “回……回陛下,尚未发现毒妇行踪,微臣已加大搜索力度。”御林卫的校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即使做好了被问责的准备,也还是胆战心惊。息吾的怒火无处发泄,脑子里尚存几丝理智,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找,回宫!广布天下,重金求医!” 山月被带回了船上,谁也不敢出声。当初这位将军一身伤被陛下带回来的时候,龙颜不仅仅大怒,脸上还心如死灰,现在冷静得可怕,没有人敢说半句闲话。若不是因为现在怀里的女人还有平稳的气息,他早就失控了。他要保持冷静,以防再有人对山月做什么事情。他像母鸡护崽一样护着她,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都说这位将军是宠臣,私下里与陛下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谁知是这样的不一般。 御船一度疾行,但也需要数日才能回京都。本是应宁见月诉求来堰口寻访的,此刻竟出了这等岔子,宁见月连进来探望的勇气都没有。王大门紧闭,她站在门前,想进去看看,在门外候道:“王君,本宫已命凌虚弟子请商坊主来诊,他是最出色的医者,将军一定会没事的。酒也送去门派了,不出几日就知酒中有何毒。” 房内无人回话,死一般的安静。 宁见月又道:“将军因酒昏迷,我有天景坊的回天丹,是师尊命我常备身上的,我觉得对将军或许有用。” 她说罢,门突然开了,息吾盯着她手里的药,道:“劳郡主费心了,多谢。”他正想把门关上,宁见月连忙用手抵住了门,问道: “王君,我……能进去看看将军吗?” 息吾已经失了与这位郡主周旋的心思,他没有精力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直言道:“郡主想知道的东西,她身上没有答案,不必试探了。” 原来他还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但山月依旧晕厥了,郡主也是人,也有慈悲之心,更何况这位将军是自己唯一的希望,虽然靠近她的确有自己的目的,但现在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情绪——担心。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去如此担心一个陌生人,是因为贪恋这位陌生人身上的温暖吗?还是害怕唯一的线索就这样没了?见息吾真要把门合上,她抵住门的力量更用力了,辩解道:“我没有试探,我会竭尽所能帮助将军醒来,况且王君也不懂得这颗药的用法吧?天景坊的药从不传于外人,恳请王君让我进去施药救人。” 息吾可算放开了手让她进来,宁见月进去后,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将手覆在她的手臂上,那令她贪恋的温暖减弱了,脸色也不如以前的红润。宁见月拿过药,用内力震碎了,手中泛起了寒气,周围的水汽遇冷成雾围绕着药粉,她将冰冻的药粉倒进茶盏里,水受冻结冰,宁见月将手覆在茶盏上吸收了寒气,药粉彻底溶解,她拿起药勺一点一点地将药水喂进山月的嘴里。山月的脸色逐渐红润,但仍不见醒,息吾的脸色可算好了些,问道:“这药,郡主还有几颗?” “本宫此行只带了一颗,若要更好的救治,建议将人送去凌虚山,那里灵气充沛,对她最好。” “郡主可知,朕与贵派有过节,朕如何安心将人送至贵派?” “王君大可放心,有本宫在,将军绝对不会受到半点怠慢。” “你如何保证?” “将军变成这样,本宫也有责任,况且,将军身上有本宫想要的东西,在她没醒来之前,谁也别想伤她。” 息吾冷笑一声:“郡主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早就被王君看出来了,再掩饰,也没必要了。没错,此次出访,是本宫主动向女皇请缨的,谁都怕死,本宫却仅剩数年光阴,将军是本宫的希望,她很暖和,本宫也想像她那么暖和。”宁见月不减自己的气势,直抒胸臆。 若不是先前调查过,息吾差点就信了她的措辞。对她好?渴望生存?不过是想在她身上寻找解决宁家女人三十而终的解决之法,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套上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直言道:“这种事情你们宁家尝试了几百年了,也不见有个结果,本就不该去尝试那个不属于你们的力量。你把她送到凌虚,进去容易,可你们宁家会那么容易放她走吗?她在朕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陛下神勇无双,自然强大,可也有疏漏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无论如何都会有意外发生,该发生的就会发生,比如现在。” -- 第85页 ——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这是山月以前和他说过的话,现在又出自宁见月的嘴里,难道与玄冰有关的女人都有那么一丝牵绊?可他还是不想让山月去凌虚,一旦去了凌虚,宁家的人怎会放过她? “此事莫再议,我是不会将她送去凌虚的。” 宁见月不死心:“那我让天景坊的医者过来照顾将军。恕本宫直言,天景坊的任何一个弟子都比贵国太医院出色。若陛下想将军醒来,接受天景坊的诊治吧!他们都不是宁家的人,不会对将军有什么所图。” “你既已发出门派令,何患宁家不会混在其中?她对宁家什么意义,你该知晓,朕不会让凌虚的人碰她。” 宁见月急道:“陛下,若天景坊的人对将军做了什么,您可以随时杀了我,以陛下的能力,轻而易举。” 息吾冷哼道:“杀你?朕可不敢动你,引发两国战争,最后也是你们得利,郡主打得好算盘。” “噗通”宁见月突然跪下了,她贵为天寿的郡主、宁家的掌冰,在天寿能呼风唤雨,连女皇都要让她三分,却对他国王君下跪,她恳求道:“陛下如何都不信我,我也别无他法,我生于宁家,但也只想活下去罢了,谁想一生为了那块冷冰冰的东西而活,将军是我的希望,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醒来,陛下不是想知道凌虚的事吗?不是想了解宁家吗?我可以全盘托出……” 可悲啊!宁家女人一生享尽荣华,甚至连女皇都是姓宁的,如今宁家的少主却为了一条活路,要变卖自己家族的秘密,外人看来多么光鲜亮丽的女人,不过也是个苟且偷生之徒罢了。她连息吾在暗中调查宁家和凌虚都知道,那么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暴露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想到一句:宁家女人不可信。息吾毫不客气下逐客令:“不劳郡主费心了,朕自会寻遍天下名医,郡主若无要事,请回吧!” “陛下会后悔的!” 宁见月被送了出去,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咬紧了嘴唇,她一定要想办法再次接近山月,可这位国君寸步不离,她根本没有机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搬出了情报交换都不为所动,这位国君果如传闻一般,冷血无情,铁石心肠,极为谨慎。 第五十三章 冷,好冷啊!这是在哪里?如同坠入了冰河,她不是不怕冷的吗?这等寒意让她无法呼吸了,她蹲下来,整个人瑟缩着,不断搓着自己的手臂,妄图给自己增添些温暖。她望着周围,四处是黑寂的夜…… 皇宫本就冷清,没了山月陪他,显得更冷清了,此时已入冬,息吾每天都在她的床边等她醒来,他摸着她凉下来的手,每天都在悔恨。 “我真的不该让你碰酒的,你醒来,我亲自给你酿,每天都不重样。” “千防万防,终归还是出事了,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你把我扔在这,就没有顾过我吗?” “你说我心狠,不给你怀上孩子,可是你看,我连你都护不住。我也想有个温暖的家,但我更怕他遭遇与我们相同的厄运。” “你是不是很冷?我抱着你,你会不会好一点儿?” “月儿,我好想你……” 男人抱着脸色苍白的女人,无论他说了多少话,语气多么温柔,无论多么奢望她施舍半点回应,听到的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就像睡着了。可她的身体这么凉,梦里过得定是不好,他紧紧抱着她,想给她捂热了。每日前来应召的“神医”都束手无策,只能靠着宁见月的回天丹续命,可他也清楚,这药用久了,也会失去效用。 他是不是该赌一把,将她送到凌虚去?可那儿是龙潭虎穴,周围那么多强者坐镇,她想出来谈何容易?靠自己杀进杀出吗?就算将她抢回来,他也已力竭,再也保护不了她。 那酒里究竟是什么毒?让她昏死了,连生气都没有? 宫里的钟鸣了,他该上朝了。息吾不舍地松开手,离开她的榻,命周围的守卫严加防范,若有别的人闯入,格杀勿论。 平日里话多的群儒,此时像嘴里吞了苍蝇,话都不敢说。息吾烦了,便说:“众卿无事便退朝罢!” “齐奏陛下,臣有话要说!”突然站出来个大臣,是简闲的员外郎许墉:“臣闻我朝强将山月将军陷入了昏迷,微臣深表痛心,臣四处求医未果,只听民间有一传说,唤叫魂,至亲之人夜间到被唤魂者走过的地方喊离魂的名字,说不定离魂听见了,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殿内大臣一听此等不着边际的言论,大发雷霆:“荒唐!许大人何处听来的胡话!山月将军尚未成家,孤身至今,也未有至亲,叫魂也只是民间的传说,迷信!谬论!”简闲一听,脸都白了,这许墉尽找坑跳,若是叫魂无果,触怒龙颜,他们这一党派,在圣上眼里,还有立足之地? 谁料王竟有了兴趣,问道:“欺君乃大罪,爱卿从何处听说的,可有实据?” “回陛下,臣休沐之日回了趟老家,村中有幼儿整日怔怔无神,有大仙说孩子离了魂,其母在村里叫魂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早上,孩子竟醒悟了,臣也是听家母说的,至于真假,还需圣上明鉴。” 其他大臣应和道,说自己老家也听过类似的事,但有些成功了,有些不成功,息吾掐了掐眉心,道:“爱卿心系我朝重将,朕甚感欣慰,只是将军因何昏迷,尚未查清,众卿莫妄加猜测,朕已广布天下,重金求医,山月将军乃开国重将,朕将竭尽所能留住,乏了,退朝罢!” -- 第86页 息吾坐在自己的偏殿,深深吸了一口气,更多的是无奈。想不到为了救她,如此荒唐的言论都有人提出来,更荒唐的是,自己还真想试一试。他在等待入夜,入夜后,他命宫人在宫道上喊她的名字,这样就可以掩饰掉自己独自叫魂的悲伤。 “山月将军,你快回来!”宫人们喊得有力又大声,他也加入了叫魂的队伍,整座宫殿彻夜回荡着这个声音。 结果可想而知,宫人们喊破喉咙,叫到天亮,山月也没有半点起色,疲累的宫人一早还要伺候宫里的贵人,纷纷咒骂出这个主意的人,实在顶不住了,躺在宫道上睡着了,然而他们不知道,有个男人在塔楼上喊了一晚上,歇斯底里,绝望中又带着恳切,皇宫外的百姓们说,那声音就像失了偶的大雁,发出凄厉的哀鸣。 息吾每天拖着疲累的身子,强撑着上朝,他根本无法入眠,抱着冰凉的山月也只堪堪眯上几息,他怕山月突然醒来口渴或饿了,无人照顾,所以寸步不离。 山月昏迷第四十天,隰京大雪,千里冰封,入冬的京都,河山披上了银装,外面很冷,可屋内更冷,息吾在屋子里烧了炉子,往常她是最不屑用这种东西的,可现在炉子烧得再旺,她的手脚依旧冰凉,息吾怕听不到她那浅浅的呼吸声,整日里都抱着她在榻上,久卧病榻的人身上会长疮,他还得挪动挪动她。 灰白的世界,如同他变得灰白的心。 灰白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条缝,漏出了暖和的日光。 戴月居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魏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有医者求见,说有办法救治将军。” 一开始他听到这句话会很期待的,但现在已经麻木了,升起太大的希望,得到的是更窒息的绝望,他让魏来将人请进来。来者是个女人,撑着伞,斗篷上还沾着几粒雪花,她拍了拍自己的斗篷,行叩礼:“十相子参见陛下。” “免礼,你有何办法唤醒将军?” “陛下,将军失了魂,她早已不在这里,若是让她醒来,也是无神的,陛下若是信得过在下,恳请回避一二,臣施针救治。” “回避?此乃朕心系之人,你来历不明,上来就叫朕回避?若你对她做了什么,朕还来得及补救?” “病人已如此,也无需任何补救,迟早都会仙逝,陛下再拖下去,将军生机只会流失更快,陛下用的药也逐渐没了效用了吧?病人是否越来越冷?” “你这是在咒她死?” “在下绝无此意,只想施针济人,但不想旁人打扰,若是因此产生了什么变数,十相不敢担保。况且外面重兵守护,又有陛下,十相就算真做出什么,也没什么好下场。生命可贵,陛下还是出去,让在下施针!一刻内,若在下还不出来,陛下破门而入便是。” 息吾看着怀里的女人犹豫再三,十相子静静候着,似乎早就料到这帝王会妥协,只听眼前丧气的帝王温柔地朝女人说了几句:“月儿,又有大夫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的,给朕醒来。你醒来,朕什么都依你。” 他起身,屏退其他人,盯着十相子看了一会儿,随后自己也离去,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两个女人,十相子手一扬,一阵气浪散了出去,房间里再也传不进外面的声音。她走到山月近前,伸出手蹭了蹭毫无血色的脸,目光注视在那张面容上,那张脸饱经风霜,不如十相子的肤如凝脂,那手生满老茧,更不如十相子的青葱柔荑。 “哎……”房间内生出一声叹息。 “月轮的圣女个个都说自己是个无情的人,可到头来都是傻得不能再傻的情种。莫怪我给你喝了那酒,时候到了,你该恢复你的力量了,否则被那人取了先机,你的下场可是比她还惨。” 十相子给女人把脉,手覆在她的腕上,摸到了意料中的脉象,虚浮无力。 突然!一股异常的跳动让她大惊失色,原本平静的女人盯着床上的病人,语气都颤抖了:“我不过来晚了些,你竟然有孕了!我该不该帮你留下这个不该现世的孩子?这个孽种只会吸光你的精气,在这节骨眼上,我必须把它……” 女人伸出手,探在山月的小腹上,猛地一运气,一股极为清冷霸道的力钻进山月的腹腔,十相子大惊,突然遇阻,她被挡在了外面。 她的语气有些失控:“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是山月无意识的表现,不知是她在抵御,还是肚子里那个孽种在抵御,若是后者,这东西还未成型尚能如此,日后成形了岂不毁天灭地?十相子拼尽全力,往她的肚子再次运气,依旧遭遇顽强抵御。此时十相子看到山月的脸色变得更差,连忙收了手,不料遭到反噬,气息逆流,她捂住心口,压下那股逆气。 这样做会对山月不利,十相子只能暂时封住那胎儿的生长,至于以后,那便等她醒来再议。十相子取出针包,开始施针,手覆在她的心口上,山月心口透出微弱的光,一颗珠子显了出来。 那颗珠子,是一个人的心。 外面很危险,他把心给了她,这样就能为她抵御一切伤痛。 这颗珠子已经变浊了,无用了,该回到他身边了。 十相子把珠子抽了出来,收回体内,依旧是那种注视的目光。 ——别怕,我在看着你,你会想起很多事,只不过不会记起数年前的红叶谷,该回来的是时候还给你了。 -- 第87页 第五十四章 一刻后,息吾破门而入,看到坐起来的女人,兴奋得不能自已。然而那双无神的眼睛瞬间泼了他一盆冷水。 人是醒来了,可依旧是失魂状态,只是睁着眼,但没有焦距,如同睁开眼的瞎子。息吾问道:“她不是醒了?怎会这个样子?!” “在下说了,她不在这里了,只能找回来。” “如何找回?朕在宫里叫魂叫了那么多天,半点成效都不见有。” “陛下九五之尊,竟然相信如此荒唐言。” 魏来在旁怒道:“放肆!”息吾扫了他一眼,继续问道:“敢问神医,朕该如何?” “只能焚香引梦,此举有些危险,若是不成功,引梦者也会陷在梦里。若是成功,便能成功唤醒将军。麻烦陛下命人搜寻以下香料:萆荔 薲草……” 魏来在旁迅速记下,十相子却从药箱里抽出了一副药方,递到他的手里:“都在此处了,有些香草在下已备齐,烦请大人将未备齐的寻来。” 魏来拿过药方,立马就着手寻药了。息吾又问:“将军可有别的疑症?” “无其他大碍,只不过日后多加小心,不可做激烈之举,尤其不能……行.房。”她说这句的时候,息吾明显感觉到语气加重了,他轻咳几声,掩饰尴尬。 十相子又道:“将军若是醒来,日后更加体虚,需调养一年,若是不见好转,只能带去在下的药庐调养了。” 有了希望,息吾也振作了些,起码这日子过下去是有盼头的。若要送去别处调养,那便送,只要在他的视线内即可。息吾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十相子身上,以最高的礼仪待她。 “朕立即叫人收拾别院,让神医入住。” “不必了,就在这宅子里吧,在下也好照看。” “可需要几个婢子在旁协助?” “陛下不是不放心他人?将军有我一人照顾即可。”她看了看息吾:“陛下身心俱疲,还是快去歇息吧!否则焚香入梦时,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支撑不到将军醒来的。” 息吾觉得这话在理,立马下楼休息去了。 十相子屏退了旁人,令宫人们在外候着,把房门带上,点上了香。她探了探山月的手臂,逐渐回暖的手和逐渐红润的脸在告诉她,当初下的酒已经被驱散完毕,只不过这只是具空壳,里面没有灵魂。 她又叹气了,泛起了苦笑:“月儿,你当初可是说最喜欢我了。是因为恨吗?所以转投了别的男人。可我不赶你走,你就永远待在那里,不该的,你是一只自由的鸟。” 可你也不该找那个男人,软弱无能,甚至想一碗药解决了你,这种人还妄图让你怀上骨肉?他不配! 魏来费了数日,举国寻香,宁见月听闻此事,连忙在天景坊寻了药,悄悄送到一个医馆里,魏来拿到了那几味香,还在狐疑,天岩何时有这么品类齐全的医馆,他不放心,连忙送来给十相子查看,她看过了,香无问题,命人即刻准备焚香。山月被人送到皇宫后山,那里重兵把守,焚香台在天坛,周围摆上了泉水,室内有三张石床,息吾将山月放上石床,在石床四角焚上了香蜡,那烛光燃起了火,火光是蓝色的。 “陛下可想好了,一旦入梦,会面临极大的危险,这蜡烛烧成红光的时候,立马出来,否则您将永远留在梦里。为了陛下的安全,在下会一同入梦的。” “生死也罢,失败也罢,朕一定要让她醒来。” “陛下想好了?若是……” “焚香!”息吾不想再听太多,没有山月的日子,生不如死,若是失败,他就一直留在她的梦里好了,起码还能做一对鬼夫妻。十相子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经意间,连她都没发现自己嘴角泛起了一抹微不可闻的笑。 宫人们点燃了香,药草的香气弥漫整个天坛,周围密闭,没有散出半缕。息吾躺在石床上,望着天花的烛灯,火光在微风中摇曳…… 这是一处充满红叶林的山谷,息吾大惊,她竟然会梦回这里?!此处他太熟悉了,甚至对它充满了抵触。十相子紧随其后,催促他寻找山月的身影。走过的皆是断木,红叶谷就像被一股强大的风摧残得不成样子,他了解这个地方,他在这里暗无天日了多久,连他都不记得了。 此地不宜久留,息吾大喊道:“月儿~” 周围只有残破的树木和碎石,半点不见她的身影,他跑到她以前住过的小木屋,可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他踏过杂草丛生,有半人高的小道,锯齿草割在脸上,生疼,他因跑得太急,没注意脚下的坑,一个不慎就摔进了坑里。 “陛下,我们分头行动!”十相子站在坑边喊道。 “快去找!”他躺在坑里,想不到这梦里摔下来竟是真的疼,若是山月在此受了点什么伤……他不敢想下去了。他奋力爬起,继续找着那个人影,这地方那么大,她究竟在何处?才能远到连她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找回来!别想在我手里逃走!他想使用那非人的力量,可这力量竟随着他的入梦,也一同休眠了。那他化原形总该可以吧?可把脸都憋红了,半只爪子都没出现。 ——废物! 这坑那么高,该如何爬上去?好在他的体魄依旧强健,徒手爬上去还是可以的,但这坑壁太光滑,承不住他,息吾一拳下去,硬生生砸出了几个坑,手血淋淋的,火辣辣的痛觉是那么真实,他费劲地从坑里出来,十相子已经到别处去找人了。 -- 第88页 她会不会在那个山洞里?可那个山洞已经塌了,不可能再进去。但息吾不愿意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找到她的地方,他还是向山洞处狂奔。他来到那山洞,眼前所见吓了他一大跳。 这山洞依旧完整地立在那里,周围是丛生的杂草,冰谷也还不是冰谷,雪莲也没有漫山遍野。 ——这不是初遇山月的红叶谷。 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还没被抓到这里,两族交战,还未有结果,但山月做这样的梦是何缘故?她难道什么都想起来了?所以故意躲着不见他?所以宁愿自己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不!这不是她!她是有仇必报,有恨必除的人,她比他坚强多了,不会如此消极对待这个事实,她一定在某个地方找寻解决之法。 “山月!你给我出来!” 他对着空气歇斯底里,他的声音回荡了整个山谷,回应他的也只是他的回音。天空幽暗,乌云密布,突然下起了雨。雨滴在他的脸上,是苦涩的,他知道这是红叶谷的特色,红叶谷的雨永远都是苦涩而冰凉。下起了雨,搜寻难度加大,他边跑边找人,周围的气温也降低了,他属极阳,这点寒冷还奈何不了他,只不过山月在梦中,会不会像现实一样怕冷? 突然,他在山洞里听到了哭声,他跑了进去,那是他女人的声音! 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洞,他在此被禁锢了数千年,重新再踏进这里,已无法想象以前是如何过的,靠着一股劲儿,靠着满腔的仇恨,靠着想毁灭一切的欲望,他一踏进这里就想起过去的自己。曾经杀伐果决,手上沾满了敌族的鲜血,他为自己的种族浴血奋战,到头来还是被手足送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不想让她待在这么可怕的地方,她那么温暖,该属于日光下的世界。 可她并不在什么温暖的世界,而是在一个黑不见天日的地方。女人太冷了,缩在角落里蜷缩着身子,血液就像要被冻僵,连呼吸都快停滞了,周围都是黑的,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只是喝了一碗酒。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她是不是来过这里? 息吾在等她,这个男人曾经说过没有她会活不下去。当时只觉得是个哄人的话,谁离了谁还不是一样活?可这会儿她困在这里,外面那个人还好吗?他是不是在找她?她真后悔喝了那碗酒,如果知道酒里有毒,她就不应该贪嘴。 她冻得不利索了,想一拳砸碎周围的墙,可她连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可恶! 另一边,息吾循着哭声一路深入,哭声就在耳旁,可他却见不到半个人影。那是多么脆弱的哭声,她一定很害怕,害怕就说啊!究竟在何处?!别只会哭!这都不像她了! 等等!为何他只听到哭声,没有别的声音?! ——糟了,上当了! 他就该想到这么坚韧的女人怎会被这点困难吓倒?息吾狂奔而出,可哪有什么回头路,原来的路早就变了!这个山洞会变化,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能困在这里,外面的蜡烛一旦烧成红光,他就没有机会了。 ——女人你究竟在哪?活着也吱一声啊! 另一边,冰谷的对立面,红叶谷的地下,一个白衣男子顺着一条阶梯往下走,他点燃了路上的灯,照亮了黑暗的路。 他找到她了。 第五十五章 哒、哒、哒……寂黑的周围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山月的耳力一向灵敏,她竖起耳朵听着,这不是息吾的脚步声,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人?可她无处可躲,她深吸一口气,想保持最好的状态去面对突发。她冲着手呼了一口气,手上结满冰霜,这是她唯一能做到,希望能一掌拍死来袭击的人。一步、两步,这人走得很慢,听声音是个男人,她尽量降低自己呼吸的频率,减小声响。她缩在自己的区域,手上的冰发出寒气,吸入肺腑,难以自控地颤抖,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才止住了它。 前方出现了一团光亮,骤而越来越亮,那是令人向往的暖光,是烛火在黑暗中摇曳,但却有暴露她的危险。她时刻准备着,双手摊开朝外,眼前出现了人影,朝着她走来。悄寂无声中,亮起的是一小簇泛着蓝光的火苗,火光里映出的是一双淡漠的眼睛,他看见她缩在角落里,警惕得很,他站在她面前,柔柔喊了声:“月儿。” 这个人认识她?他凑过来,这回能仔细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眼,如晨风从亘古走来,他向她伸出手,她却一把抓住他,冰冷刺骨的凌寒瞬间爬上了他的手。 男人看了寒冰一眼,即使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依旧如多年前一般,用冰驱逐他伸过来的手。 见他不躲开,而是硬生生承受那股严寒,山月不由得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师父。”他淡淡地回答,寒气顺着他的手一路向上,爬到他的脖颈,他没有抵抗,呼吸都有些困难。 一个陌生的男人自称她的师父自然是不信的,她闯荡世界那么多年,从未拜过任何门下,但这个人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心里那股异样无法名状。 “我没有师父。”她如是答道。 男人听着这句话沉默了很久,直到手上的冰彻底淹没了他的咽喉,再也发不出声。山月连忙松开,这个人对她没有恶意,可那冰附在他的身上无论如何也化不了,她再次伸出手,学着宁见月以前的样子,把寒气收回体内。果真有用!覆在男人身上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 第89页 “你为何不躲?”山月皱眉道:“你可是会被冻死!” “无碍,这是该承的。”他再次朝她伸出手:“跟为师走吧。” “去哪?”山月犹豫着:“我说了我没有师父,你这人怎么如此自来熟?” “我要带你回该回的地方。”他的手悬在空中,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山月再次拒绝他的邀请。 “我该回的地方是隰京,高人若是知道如何出去,烦请告知一二。”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男人淡淡答道,脸上依旧是那副万事万物与他何干的神情。 山月觉得好笑,一个不相干的人管她去哪里?她直接问道:“那我该去哪?你又不是我的谁,怎能决定我的去留?如果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出去。” “你在这待了如此久,找到出口了?我是这里的主人,你若是不跟我走,你在乎的那个男人也走不了。”男人神情有了波动,但他准备了另一副措辞:“他为了你,什么都不顾,现在与你一样,被困在这里。” “他怎么也进来了?!”山月大惊,但瞬间又冷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若真是如此,我更不会跟你走,我死也要跟他在一起。” 山月不记得所有事,但她的倔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立下的誓言,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她对别人冷酷,对自己也下得了手,男人叹了口气:“罢了,不逼你。你走罢。” 她刚想问怎么出去,却只见男人深深看着她,眼前的人逐渐变得模糊了,脑中突然多了很多东西,闪过许多画面,身上的寒意也在逐渐减退,身体回温,但头痛欲裂,骤而一声鹤鸣响起,驱散了她脑子的胀痛。 山月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眼前的人模糊成了一个影子,意识逐渐转移,声声鹤鸣伴随她,送她回想回去的地方。 隰京的天坛里,蜡烛烧成了红光,山月睁开眼睛,闻到一股奇异的香草药香,穹顶是烧成红火的蜡烛,她起身,看到自己躺在一座石床上,旁边是息吾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她脚边的蜡烛已经烧完了,只剩蜡印和熄灭的灯芯。山月刚想下地,可身体很是虚弱,她一脚踩空,摔在地上。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是那个睡在一旁的女人,她醒了。 “将军没事吧?有没有摔倒哪里?有没有哪里感觉不适?” 她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淡淡笑道:“可能睡太久了,有点起不来了。你是?” “我是陛下召进宫的医女,十相子。将军初醒,身子终归还是虚弱,莫要动作太大。”十相子将她扶起,山月脑子好一阵眩晕,睡得太久,神识和躯.体有些不同步了。她看着还在睡着的息吾,问道:“为何陛下还没醒?!” “许是人的体质不同,药香太过深入,要迟些。”十相子如是答道。 “那我在这里等他醒来。”山月作势就要坐在一旁,十相子制止道:“是药三分毒,将军昏迷过久,还是快些出去吧,这里我来就好。来人!把将军送回去。” 进来的宫人充满欣喜的看着山月,推着轮椅就进来了,山月一瞧,那是曾经息吾给她做的轮椅,已经仔细擦洗过了,光亮如新。但她还是想留在这里等这人醒来,十相子软硬兼施,将她劝离此处。 天坛里只剩十相子和还在昏睡的息吾。她看了石床上的男人一眼,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息吾石床旁的蜡烛烧成了红色,极速燃烧,如同人燃烧的生命。然而在它即将烧尽之际,十相子手一扬,那红光又变为蓝光,石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转而睁开眼睛。 息吾猛地起身,只看到旁边的石床空无一人,候在一处的十相子恭喜道:“恭贺陛下,成功了!将军已无大碍,只不过需要更进一步的打理。” 十相子笑得很真实,看不出半分虚假,息吾急于见山月,草草赏赐一番,便离开了天坛。 只剩一人的天坛,燃尽了所有香草和蜡烛,十相子看着走远的息吾,淡漠席卷了方才的笑意。 “长明一族,阴险狡诈,好战暴虐,但各个都是杀伐果决的勇者,这仅剩的长明二子,其一殒命于数千年前,尚留人间的次子,看起来如此软弱,是真无能,还是在做戏?” 傻徒儿是真瞧不清人心,那孽种更不该留。如此损耗精元的邪物,乃是世间最该除的东西。一个想用一碗药解决了她,一个损耗她的元气,呵,这父子,好,好得很。 他守护不住故人,不信还守不住她,她成长得如此强大,不该毁在这对父子身上。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下药,让她觉得这是将体内毒素排出体外,他还可以告诉她真相,这个她所爱之人真正的面目,数千年前长明一族是如何的丑恶。这样,她永远都是他的好徒儿。如果她需要有个共鸣的灵魂,他即使成不了那另一半,也可以成为那个引路人。 这样自私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自己的徒儿是圣洁的圣女,是所有命运汇集的焦点,区区阴险狡诈残暴的长明一族怎能玷污她?赶她出谷是他觉得做过最无情的事,至今都无法释怀。因此他幻化众生,始终陪在她的身边,想弥补一切,他可以是救她于险境的白鸟,可以是她身边的一草一木,也可以是给她一碗毒酒的毒妇,甚至可以是让她从昏迷中醒来的医女。 呵,真是讽刺,做了那么多,始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她的梦里,做了一回恶人。 -- 第90页 ——霜华,你用着最高洁的名字,做着最龌龊的事,你比长明次子好到哪里去? 他被脑中的这句话惊醒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幡然醒悟,他想夺去徒儿的孩子,强行扼杀一个生命,就因为一个毁天灭地的可能,孩子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未成形,他即使手上沾过很多血,但那些都是该死之人,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之人,可孩子有什么错?就因为他爹是他最厌恶的长明一族?他想到了更为恶毒的方法,将山月带走,带回红叶谷,诞下孩子后,将他培养成对付自己父亲的工具,父子对峙,自相残杀,人间悲剧,没有比这个更恶毒更解气的事了。 可这样做与恶毒的长明一族又何区别?他带回去的徒儿,最终也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甚至把她唯一的孩子夺走了,光是想到这里,他仿佛能看到山月那绝望的眼神,那是唯一能让他害怕的东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想法驱出脑内。 天坛里的最后一根烛火熄了,医女走出天坛,残留的香气顺着风散去,她走下了精致的阶梯,看着偌大的皇宫。 第五十六章 山月又做梦了,还是那个梦,她走在荒无人迹的红叶谷,脚踏在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想不通为何要一直走这条路,又为何会一直做这个梦。荒败的草丛突然生出了一朵红莲,她将它摘下,红莲无香,娇艳欲滴。她一路走,红莲越生越多,将她引向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个女人,美人红衣,随风浮动,背影萧索,她伫立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突然她转过身,正对着她,山月瞧了个真切,这女人美得摄人心魄,身上的红衣与她相衬,红得孤艳。突然出现在这荒郊野迹的女人,是被负心的女鬼吧? 女人轻启贝齿,不知在说什么,她听不清。她想走前去,仔细听着,可突然画面消失了,山月醒了,房内是安神香的气味。刚想抬起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是息吾。他安静睡在一旁,只有在她身旁才会放下戒备,他眼睑下的青黛甚重,这些日子定是担惊受怕,没休息好,她用另一只手撑着自己坐起来,不料惊动了床边的人。他睁开眼,有光的眼神很快替代了倦怠,她话都没说出口,就被人重重地抱住了。山月只听到男人不平稳的呼吸,他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一只苍白的手附上他的脸,明显感觉到粗糙的胡茬。 “月儿。”他声音都嘶哑了。 “臣……” 她话都没说出口,一阵轻柔地吻堵住了她,如对待重获的至宝,像初春的风,但很快就松开了。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医女说过要克制,避免一切剧烈运动的可能,若是再这么亲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 他命人将白粥送进来,轻轻吹了吹勺子上的热气,然后递到她嘴边。 “陛下,臣可以自己来。” 她刚想接过那碗,却被人拿得紧紧的,她拗不过,只好乖巧地接受饭来张口。他耐心地给她喂粥,她喝完白粥,宫人又送上了一碗黝黑的药汁。这是十相子给她调制的,山月一闻,脑中突然出现了好几种药名,她何时有了这等本事?接着外面宫道上走路的人声她都听得见,她知道那是医女朝着这边来了,她还知道医女正抬头看着戴月居二楼。 再远些,皇宫里的湖心亭、东边的塔楼、天街上的行人,嘶,头好疼! 息吾看着她痛苦地抱着头,脸色青白,急问道:“可是有何处不适?快去叫神医过来!” “臣在此。”十相子赫然出现在了二楼门口。她已经被封为宫廷御医了,她观色道:“将军不过是初醒,头脑偶有胀痛,多去走走,少动脑。” 山月已经能下地了,她没有受伤,倒不像以前一般需要轮椅,息吾将轮椅撤了下去,他扶着山月下楼,山月轻轻推开了他的手:“陛下日理万机,臣已无大碍,不能再占用陛下的时间了,御书房的折子定是堆成山了,陛下快去吧!臣迟些再去御书房。”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若是再坚持,她定会再找些别的措辞,息吾只好听她的谏言,离开了戴月居。山月昏迷近五十天,朝会仅上了数次,大小折子都被奏到御书房,他一遍看着山月,一遍批阅,本是很轻松的事情,身心俱疲下会出现很多错误,他只有在一日内最为清醒的时候才去批阅折子,效率自然就低下了。 山月突然心血来潮地去了皇后寝宫,宫门果然紧锁。透过门缝,能看到清冷的前院,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庭院倒是打理的干净,落叶都被扫到了一边。她如今不进门也能知道里面的情形了,她知道隐珠在佛堂里诵经。 诵经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起身走向宫门,她知道山月来了。 山月在宫门等候,她也知道隐珠会来开门。 行了个礼,山月说道:“王后娘娘怎知臣来了?” 不能说话的隐珠回以淡淡的笑,她仔细打量着山月,像在确定她是否已无大碍。 “劳娘娘费心了,臣已无大碍,只是这待在屋子里久了,想来看看娘娘。” 山月这是在安慰隐珠,毕竟当初是替她挡酒才有了这茬子的事。隐珠很少主动牵人的手,她突然上前牵着山月往外走。那是御花园的方向。 十相子跟在身后,她是山月的贴身医女,山月大病初愈,马虎不得,十相子时刻都提着药箱,里面都是各式应急的药。三人走到御花园的湖边,隐珠拉着她去亭子里坐,她看了一眼十相子,本就不能说话,便推了推她的手,山月立马会意:“你下去吧,本将军与王后娘娘要说些话。” -- 第91页 医女得令告退,守在远处。 “姐姐是有话与我说?”山月轻声细语问道。 隐珠点了点头,在她的掌心里写了“宁见月”三个字。 宁见月?郡主?她已经回国了吧?已经很久没见她了。山月再问道:“姐姐要说的,这与天寿郡主有何联系吗?” 隐珠突然跪下,吓了山月一跳,她抓过山月的手,写了两个字“救她”,怕她认不清,连续写了好几次。山月惊诧,这隐在深闺的王后替身和天寿郡主有什么关系?见她不出声,隐珠连连朝她磕了好几个头。 山月想把她扶起来,但隐珠却依旧跪着,山月急道:“姐姐快起来,郡主怎么了?为何要救她?她遇到了什么危险?您又是怎么知道的?”隐珠却沉默了,看起来像是不肯说。山月接着道:“姐姐替我做了那么久的假皇后,我一直很内疚。不是我不愿,但没有人会不明不白地救一个别国的郡主,为何天寿的女皇不去救,反而要我去救?” 她提到天寿女皇,隐珠眼里有了波动。山月大概能猜到了,隐珠肯定与天寿皇室有很大关系,一个软禁于皇宫内的替身曾与息吾做了交易,令她安分待在这里,如今又求山月去救宁见月?人在何处都不知道,她如何救?隐珠一向是个冷静的女人,为何会突然对她下跪?她和宁见月的关系又是如何? “你姓宁吧?”山月突然问道:“你和陛下做的交易,与天寿皇室有关。” 她这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隐珠既没点头又没摇头,山月当她默认了。 “别国皇室我如何插手?这就涉及到别国内政,救郡主不涉及内政吧?” 隐珠摇头,表示单纯只是救个人。 “她在何处?还在天岩?” 隐珠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凌虚”。 “你说她现在在凌虚?!” 凌虚与息吾有过节,他跟她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要靠近那个地方。既然宁见月身在凌虚,她如何救?况且凌虚有最好的医者,还需她一个半吊子吗?隐珠见她大惊,嘴里又说不了话,山月第一次见她如此急躁,连忙让她冷静:“有没有办法让你开口说话?这样不是办法。我问问我的医女。” 隐珠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出去。站在远处的十相子,若有所思。 宁家?数百年前占领了凌虚的家族,天元山上基本上都是宁氏子弟,这宁家的郡主是哪一代子孙了?宁家一族沾染了不该属于他们的力量,所有被奉为家族圣女的人都不会活过三十岁,想想这宁见月也只剩六年光阴了,身体自是差得不行,莫非体内寒毒爆发,彻底击溃她的身体,所以才被送回凌虚调养? 说起来,唤醒山月的药香,很多都是这个女人送来的,不然以天岩这么贫困的国家,如何在短时间内将药材凑齐?但山月对宁家来说意义重大,进了凌虚,必定会被盯上,这个女人求着山月去救人,不就是将她送入火坑? 宁氏一族短寿已过近千年,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但即使圣女短寿,宁家依旧人丁兴旺,以一个短寿的女人换取强大的力量以及整个家族荣光,也是这一族该承受的。玄冰,是他们月轮的东西,区区凡夫俗子也想驾驭? “隐珠,我们先把你的嗓子恢复,不然,我不明不白地去救人,然后再不明不白地惹上别国内政,其中利害,您会在我的立场上考虑吧?我需要知道事情的全部。恢复与否,你选吧。” 山月看着拉住她手的隐珠,即使身居深宫,即使做了替身,即使如囚徒一般,也甘愿屈居一隅,但依旧如一朵高贵的牡丹,不曾凋谢。何曾像现在对她低声下气过?若非难言之隐,若非事态紧急,她不会跪下来求她。山月看着远处站着的医女,这个医女也不一般,她留在自己身边一定有别的目的,现在最蒙在鼓里的,是自己。 她对隐珠说:“况且医女不知能否恢复你的嗓子,她的医术是高明,但不是面面俱到。如果郡主真的生命垂危,看在两国友谊份上,我是会适当伸出援手的。如此,你可愿意恢复你的声音?” 第五十七章 隐珠其实怀揣着一个秘密,不,她的秘密很多,但最致命的,是天寿秘辛。她本想带着这个秘密埋进坟墓,甚至为了防止这个秘密外泄,选择永远失去说话的能力。如今山月要恢复她的嗓子,为了救自己的侄女,值得吗? 那本该是她亲生父母的义务,可他们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入深渊,天寿以女为尊,孩子母亲为了得到地位,将自己的女儿奉为圣女。那什劳子圣女,不过是守着一块冰过活的可怜人罢了。 她与她,不该有交集,即使有着血缘关系,但有血缘的亲人还不如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可缘分就是如此地微妙,宁见月是隐珠唯一想保住的宁家血脉。 隐珠在山月的手心里写了个“好”字。 山月招了招手,让十相子过来。 “神医,看一看王后娘娘的嗓子怎么回事。” 十相子行了个礼,她说了句“失礼了”,然后用手探测隐珠的脖子,摸向声带处,微微皱眉道:“娘娘的声带已经被毁了,理论上无痊愈的可能。” “半点法子都没有?” “有,很疼。娘娘千金之躯怕是受不了那种痛苦。” 隐珠紧紧抓住山月的手,眼里很是恳切,像怕她反悔,山月命十相子取出纸笔,隐珠夺过纸笔,在上面写道:什么都会告诉你,请答应我的请求。 -- 第92页 “眼下是要治好娘娘的嗓子。” 隐珠奋笔疾书:“我的嗓子容后再议,先救人!” “她人在那种地方,我单枪匹马救不了。难道率兵杀上去?那更不可能,除非她不在凌虚,尚有一丝生机。” “臣有办法将郡主送出来。”在一旁的十相子突然说道:“臣有窃听之罪,但臣是将军的贴身医师,守护将军是臣的使命。请将此事交给臣去办,臣会易容,定将郡主安全转移,也会想办法给郡主续命。” “你不过一个医女,如何在重重戒备中将人盗出?阁下救了本将的命,不胜感激,但兹事体大,我如何相信你?”山月看着这个与她不过数日缘分的医女,叫她如何相信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人? “将军不该相信臣,不该相信任何人,只能相信自己。臣允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这是一瓶毒药,如果做不到,臣愧对将军,也没有活着的必要。”十相子一把将一瓶药喝了下去,然后将解药塞到山月手里:“这是解药,臣七日内定将郡主带出,若是做不到,臣会毒发身亡。请将军莫参与此事。” 山月还没反应过来,十相子已经喝下去了。她凑到瓶身嗅了嗅,她能判断出药名,这是好几种药物混杂在一起的毒,这女人比她还疯?甚至不给她商量的余地?这可是毒,没有解药会没命的。山月想将解药还给她,可她却严辞拒绝,并表示此时无任何余地,解药在不对的时间回到她手上,她就毁了它。 如此坚持,她的目的是什么? 十相子看着山月沉默的样子,便料到她在想什么。 “救将军,不过是因为一位友人的承诺,他要我照顾你,臣没有什么目的。所以任何威胁到将军性命的事情,都由臣解决吧!” 山月和隐珠听得莫名其妙,眼前这个女人与她非亲非故,还为了这件事喝了毒药,又扯出所谓的友人。山月和隐珠果然如看着异类的神情看着她。 “神医大人,是否因为这瓶毒药的缘故?您神智不清了,赶紧服解药吧!这不是您参与的事。”山月再次将解药递到十相子面前,十相子却依旧拒绝道:“恳请将军莫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中,您大病初愈,是经不起折腾的。臣一定会救出郡主,王后娘娘也请安心。” “如果非要有人去做这件事,那也是陛下安排,神医大人这是何必?”山月实在猜不透其中的逻辑。 以死相邀的十相子只留下这一句: “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臣不过是在渡他人。” 十相子留下了一个药方,与众人告别后,真消失了好几日。 经过酒中毒事件,全国的酒都被检测了一遍,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第二坛与毒酒一模一样的酒。十相子留的医嘱里就有一项要求山月长达两年不得沾酒,这对酒鬼山月来说,是件不怎么痛苦却又能让她感觉心痒难揉般难受,相当于戒酒,本就禁酒五年的山月,如今又再被禁两年,她这辈子可能与杜康无缘。 息吾更忙了,本就因为照顾她而落下了很多政务,现在更难见到他,再加上十相子下了那样的医嘱,他更要克制见她的欲.望。可越抑制,越反复,息吾只能远远地看着,可如今的山月感知力超强,他只要还在皇宫,她就能发现他在哪。山月一旦靠近,他就转移,她敏感地捕捉到他的意图——他在躲她。 山月在湖心亭找到了他。 他站得远远的,在那个曾经旖旎一夜的亭子里。 “御医下医嘱说不能碰你。”他这回很干脆地解释了。“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怕忍不住。你大病初愈,的确好好养伤。” “大夫的话的确该听。”她就在岸边,他们说话不需要多大声,山月的听力本就异于常人,而息吾本非常人。“但陛下没必要如此,每日都要在这阴冷的亭子里,最近天气很冷,下雪了,您在外面待一夜会生病的。” “朕本就极阳之体,这等凉意构不成威胁,朕需要冷静。月儿虽不惧冷,但夜间还是莫多走动,回去吧。” 息吾又赶她走了,印象中她怎么总是被人赶走? “好。”但她这回不犟了,如果真要赶她走,无论如何都只有一个结果,曾经乞旅如是,如今也是,他们目的不一,有的是因为厌恶,有的说为她好。山月不再多言,只行了个礼,道:“天气寒冷,恳请陛下早日休息,主意保暖。臣,告退。” 冬夜,又下起了雪,那是一场平淡无奇的雪。息吾伸出手接雪,洁白落在他的掌心,如同雪落在心尖上。起初一股凉意袭人,继而体内的温暖复苏,先冷后热,这是山月给他的感觉。 第一次见她,意气风发,怒发冲冠,一把冰刃,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在那狭小阴冷不见天日的空间里,她怒不可遏,但还是救了他,当冰锥落下,他为了任务将她推开,她必须活下去,那块冰对他来说却不致死,当时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才那么做的。 第二次见她,血溅雪谷,依旧是那么寒冷的世界,她静静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心如刀绞,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想过无数次再遇的场景,万万没想到是这等境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受控,连呼吸都快停滞,她是任务目标,不该对她有半点情感,可能这是获取她的信任的唯一方法,他这样安慰自己。 第三次见她,结束军旅,一封诏令,风尘仆仆,他见她时,心止不住地猛抽,她变了许多,想到她即将变成自己的人,心里难以抑制的雀跃。但一碗毒酒令她意识全无,深陷迷梦,差点要了她的命,也差点要了他的命。 -- 第93页 曾经山谷里的月亮留在了他的皇宫里,照耀着他死灰的心,那颗心如此污浊,曾经被仇恨与杀戮填满,那干净的月却一直抚慰着他,洗去他的污浊,心灵的净化都快让他忘了他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她依旧那么清冷而炙热,可自己却离得越来越远了。那不是属于他的月光,却垂青于这小小的天地。他也不是长明的太阳,真正的太阳,早就在数千年前的大战中陨落了,他只是太阳留下的余晖。 那碗毒酒不管是哪一方下的手,却都让他瞬间清醒,他做的一切名为保护的行为,在那碗毒酒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山月发生意外他束手无策,拦都拦不住,这次有神医,下次呢?下下次呢?一味地躲藏真无法带来任何起色,反而让她越来越危险。 她忘了她曾经是个拥有元始力量的人,她没有再用过,半点都没有用过。那种力量让两族同归于尽,让月轮坠落,失去了它的清晖,让长明不再长明,他们曾经都是独尊的种族,息吾是长明骄傲的神子,天元力始祖红叶也是月轮最尊贵的圣女,但这位圣女与自己的兄长息争刀戈相向,同归于尽,世间再也没有日月当空,只有坠落的诅咒。 他们这些人,无论离得多远,终归会相遇。她的力量再怎么忘记,终究也会复苏,她会想起她是谁,也会知道他们本该势不两立。 是自己太贪婪了,天真地以为过去的事一定会过去,可不曾想,过去的事一直如车轮般向前,亘古成了当下,他用平和的表象麻痹自己,他用遮天的手段给她蒙蔽了真相,他卑劣地得到了她的心,那本是皎洁的月光,该在干净的山谷里,冷静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第五十八章 山月是宫中护卫,但说与王毫无私人关系,没有人会相信。即使她头衔上并不是后宫嫔妃,她也会被当成后宫嫔妃。她与王室走得最近,这一代的王室人丁凋零,大臣们也希望王多立嫔妃,开枝散叶,但外面风传王对女色并不感兴趣,走得很近的,只剩山月将军。人们都认为山月成为后宫娘娘是板上钉钉的事,奈何王一直不见动静。 长期以往,对王室名誉不利,终于有大臣奏疏,那封奏折言语极其隐晦,长篇大论下藏着让他纳妃的谏言,息吾自然驳回,山月是他的王后,怎可在名义上说她是妃子? 时机还未成熟,尽管他等不及要把山月扶正了,但现在还是得忍。 这天,息吾接到消息,说宁见月又再访,此时离十相子消失已有六天,她果然做到了七日之内让宁见月醒来。宁见月又访天岩,自然又住在宫里。再见郡主,她的气色好了很多,只不过不见十相子。 郡主对山月更加热络,如相见恨晚的姐妹。她还带来了许多工匠和物资,俨然一副要在此处长期发展的样子。 “郡主,这是?”山月看着站在宫外的工匠,得好几百人了。 宁见月恨不得狠狠抱一下山月,但碍于礼仪规矩,只激动说道:“女皇感谢天岩无私相助,命本宫率人来帮助天岩建设。” “帮助?”山月突然云里雾里,难道十相子打着天岩名号,对宁见月做了什么? “本宫一直以为医术最高属天景坊,怎不知贵国竟卧虎藏龙!大恩无以为报,请让见月略表心意。”宁见月行了个礼,再也没有原先心高气傲的样子。 山月疑问道:“郡主的病好了?” “尚未,但神医说了要持续治疗,但她又是将军的医师,本宫只能叨扰将军了,能否也让神医给本宫治治病?”宁见月指了指宫外的工匠和扛着物资的队伍:“女皇说这只是一点小心意,后面会有更大的诚意。” “这……还需与吾王商量商量。”山月面露难色,开什么玩笑,别国郡主突然跟她说要送一份大礼,还要在宫里住到病好了为止,兹事体大,她可不敢擅自作主。 “敢问给郡主治病的可是个叫十相子的女医?” “对!神医妙手回春,貌若天仙,心地善良,多谢将军寒冬送暖!” “她人呢?” “神医为了给本宫治病日夜操劳,回医庐去了。”宁见月还不知严重性,十相子可是立下了毒誓,是真的毒,解药还在山月手上,今日若是不解毒,她就会毒发身亡。山月连忙问道:“郡主可知医庐在何处?” “这……神医一向神秘,本宫也不知医庐在何处。”宁见月看她如此着急,连忙问道:“可是将军身体有恙,需找神医求助?” “有恙的不是我,是她!”山月拿出解药:“她中毒了,今日是最后一日,再不解就会毒发,她怎就不与你一同回来!” “这!将军别慌,神医医术高明,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再怎么高明,也怕毒!她又不是我,百毒不侵,不行,我要去找她!”山月驾起马,朝着宫门前的宁见月道:“恕不奉陪了,郡主请与吾王相商厚礼之事,臣告辞!” 一骑绝尘,马飞奔在天街上,本该禁马的天街突然窜进了一匹快马,很多人都躲闪不及,山月只好绕路。她现在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城的郊外,一只白鸟飞在天际,它俯视着京城,刚好看到一个女人一骑绝尘。 她果然是在担心,可她如无头苍蝇般,又能去哪呢?那药的确是毒药,却不一定会要了十相子的命。只会让她每夜如蛊毒发作一般煎熬,生不如死。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了别人的命奔波,却又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她愤世嫉俗,只剩下一颗冰冷的心,她现在的心是干净的,皎如皓月。 -- 第94页 白鸟在西边落下,城西走出了个女人,牵着马。她知道山月会发现她,所以不紧不慢地走着。 快马飞奔,山月朝着城西看了一眼,她还那么悠哉?那可是毒药,会死人的! “驾!” 马儿停在了十相子面前,她抬头看着策马的女人,好久不见,竟这般飒爽英姿。她朝着山月笑道:“将军,好久不见。臣不是吩咐过了吗?将军要好好养身子,怎可骑马?” “你都快死了!还在关心我骑不骑马?赶紧吃了!”山月翻身下马,从瓶子里倒出解药,递到十相子面前。医女乖巧地将药吃了,山月俨然一副对待不听话的病人一样与十相子说:“按时吃药是病人的本分,医女大人这般不放在心上,真不讲医德。” “臣神机妙算,知道将军会来送药,而且臣多了一个病人,可没那么容易送死。” 两人回到天街,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芸芸众生行走时间,都为了各自的名和利,他们看起来很祥和平静,他们与这座城市息息相关,有些京城通,连哪家生了娃,哪家娶媳妇都知道,他们与所有百姓都有关系,唯独宫里面,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普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走进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但有些宫里人,穷其一生也没办法走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走回皇宫的十相子和山月,突然被街上的一阵嘈杂吸引。此时隆冬十月,天街上落满了冰碴,天街的石阶阴冷又粗糙,一个女人趴在地上,衣衫褴褛,脸上是不同程度的青肿,施.虐者将她拖着走,伤口有些结痂了,有些还在留着血,血痕从一户人家的门口延续到天街上,这是故意展示给众人看的。 天岩有律例,保护一切合法天岩百姓,周围并无任何一个官员出来制止,要么京城官员不作为,要么她的存在不合法。但京城是在天子眼皮底下,人人自危,官员只是在边上站着,并未出手,他们刚好看见山月来了,连忙迎上说明情况,免得被问责。 原来这是一户人家从国外买回的奴隶,因为偷了东西被主人家惩罚,拖到大街上示众。 “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偷东西,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女奴很激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认识山月,只觉得这是个达官贵人,便爬过来以头抢地,哭诉道:“请大人为奴做主,奴真的没有偷!是被冤枉的!” “你知道我是谁?”山月蹲下来,女奴身上散发着剧烈的臭味,那种臭味她很熟悉,是当年被吊在呈临的城墙上,敌人向她身上泼的、极为耻辱的屎尿味。她印象深刻,后来把那个敌军头子折磨了很久,才结束他的命。 周围人丝毫没料到高居庙堂的贵人竟会为一个低贱的奴隶弯下身,女奴受宠若惊,说话都不利索,只摇头道:“没有,奴没有见过大人。” “你是哪家的?!”奴隶主朝着山月大喊,她这回才注意这人身穿不凡,定是哪家显贵,如此桀骜不驯,她在脑海里搜寻与这人长得相似的大臣。 山月直接问了一句:“户部尚书简闲,与你什么关系?” 男人肥头大耳,丝毫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临危不惧,还说出了他堂哥的名字,看起来也不是个善茬,只说道:“这奴是我从他国购入,是私人财产,天岩律例规定私人财产只能私人处置,我不管你是谁,就算是王上也无权干涉。” 山月轻笑道:“你倒是对律例很熟。但律例也有规定,不得违法伤害他人生命,这奴不是我国居民,照理说不归我国保护。事情如何,我自会让人查清楚。这奴是境外购入的,我能问一句,手续干净?如果不干净,那就是非法交易,我更要查清楚了。人,我带走了。” “你……你究竟是谁?有何权干涉我的私人财产?!你这是明抢,我要告到官府去!”那肥头大耳见她要将奴带走,连忙上前来抢人。 “我正要去官府呢,兄台一起跟着过去更好了!”这男人根本不是山月的对手,再加上女奴几乎是完全躲到她的身后,这男人一凑上来就被十相子赶了下去,半点不得近身。 “你!等着!” 男人愤愤吐出了这几个字就退下了,无外乎要去找简闲。简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气倒是有,不然也不会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但周围的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若就此也罢了,还不忘给他使绊子,他周围的亲戚真的是他仕途上的拦路石,眼前这块拦路石还没眼力见,觉得自己有几两银子,就嚣张跋扈,息吾最痛恨贪官污吏,此次事件,必须严查。 这简闲,最好与“贪”字不要挂上钩,若真如此,那便太可惜了,天岩本就贤才稀少,若是就此失去了简闲,户部就要再提一个人上来,那是一件相当大的事,整个官场都会动荡。 满30加更待周末补,鞠躬.jpg 第五十九章 那女奴实在恶臭扑鼻,山月将她带进了府衙,命人将她收拾干净。女奴看起来很害怕,她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那富家子弟让人去给简闲送消息,可半天都不见人来,莫非路上遇到什么阻碍? 山月走到那女奴面前,看她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定是长期遭受虐待,怕是连三餐都没办法保证,山月俯下.身问她:“你饿不饿?” 女奴摇了摇头,依旧整个人瑟缩着。她惊恐万分地看着她的主人,唯一活下去的筹码只剩眼前这位大人,无论如何都要赖着她,所以她必须在这位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只要自己能脱离那个魔鬼,什么苦都能受着。 -- 第95页 隰京府尹请山月上座,这是山月报的案,自然要报案人陈述。但她又是宫里人,自然怠慢不得。 “来人所告何事?”府尹问道。 “我要报一起盗窃案。”山月站起来答道:“以及一起故意伤人案。” “不知这两起案件是否与将军有关?”府尹再问道,并向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山月不明白这是何意。“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将军?女将军?这位肥头大耳的纨绔,脑子终于复苏了一回,当朝女将军的风闻如雷贯耳,她又是宫里的人,莫非是那位当宠女将山月?纨绔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想起数月前堂嫂大发雷霆,把家里的婢女都骂了一遍,他还没进他们家的们就远远听见一阵鸡飞狗跳,后来才得知是嫂子得罪了当朝权贵,没处撒气,朝着下人撒气。 难道眼前这位就是当初嫂子得罪的权贵? 区区奴隶还不至于要拿堂兄的前途去开玩笑,纨绔笑道:“将军说笑,哪有什么盗窃案。只是在下教训家奴罢了。” 山月一改原先要伸张正义的说辞:“你方才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买的奴隶,偷了你的东西,我朝并无奴隶,盗窃违法,府尹大人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这是在下私事,怎可麻烦各位大人。”纨绔讨好道:“大人日理万机,实在不该浪费时间在我等市井小民身上。” “民事无巨细,盗窃在我朝乃重罪,请府尹大人明察。” 惊堂木一拍,府衙瞬间安静,府尹道:“既然涉嫌盗窃,将军可有证据?” “女奴主人一口咬定,这就要问问他了。”山月目光转向纨绔:“这位可有证据?” 证据?证据就是自家小妾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这贱奴偷了她的首饰,纨绔担心这一查下来,牵扯出别的事情,这要是影响了堂哥的仕途,他家老太太还不打断他的腿? “此乃家事,不劳两位大人费心。我将这贱奴带回去教训一番即可。” “本将军报了案,天岩律例岂能儿戏?府尹大人,请彻查。” “我朝律例乃王上所立,臣会遵守律令严查,请将军放心。这女奴涉嫌盗窃,收押下去。待事情明了再开审,退堂!” 山月突然喝道:“慢着!这主人也涉嫌故意伤害,请府尹依法收押。” “这……事情尚未明了,不该收押。”府尹面露难色,这可是简闲大人的堂弟,得罪了要被参一笔的,但眼前这位更是王上面前的红人,得罪了后果更严重,他这一小小的府尹,虽是大官,但都得罪不起这两位。 “这女奴是否涉嫌盗窃也尚未明了,大人收押她,是因为身份卑贱,所以才区别对待?这主人是当朝大臣的亲戚,所以您不敢动?” 山月向来对人毫不留情面,她也没想着往上爬,她本就在顶端。只不过这官场一向追名逐利,权贵得罪不得,罕有青天好官,这些廉洁的官向上爬非常难,如当初息吾与她所遇的玉乡县令,普通地方官穷其一生都很难见到京城里的贵人,若自己不去争取,便会在那小小的地方待到老。 府尹沉默了,他不知该何回答,无论如何都会得罪任何一方。但这位女将军更加得罪不起,他便解释道:“臣定会按照律依法处置,来人,将堂下两人收押入牢!” “慢着!”山月又制止了,这位姑奶奶难以捉摸,她又想做什么?府尹定了定神:“将军有何吩咐?” “若是下次开堂前,这两人出了什么意外,大人如何处置?” “臣定会竭尽全力保护这二人的安全。请将军放心。” 山月临走前,看到绝望的女奴和一脸沉默的纨绔,他在想什么?还在想着简闲会来救他?简闲若不来救他,说得好听是大义灭亲,说得难听是置身事外,很是冷血,照理说这是他们家的亲戚,出面与不出面,后果都颇严重。 刚收到风声的纨绔家,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抱着猫晒太阳,家里的一个贱奴被儿子拖到大街上了,是家里的小妾告的状。哼,妾终归是妾,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大吵大闹,再怎么闹也是妾,和家奴无异,大房也是个没志气的,天天只会忍气吞声,若她当年遇上这茬子事儿,她不得把这妾轰出家门? 这贱奴也是可怜,天天恪守本分,但奈何这妾妒心甚重,担心这奴又像她当年一样,爬上了主人家的床,偷没偷不知道,但这伎俩当年可是屡见不鲜,尤其内战时,家里人四处躲藏,当年勾搭老头子的更多了,都是为了一口吃的,贱卖自己的身体。 猫儿在她的怀里安静窝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家里的小厮,没大没小的,如此莽撞,何时才能像简闲他们家的奴仆一样有修养? “夫人!不好啦!不好啦!”小厮惊慌失措,朝着屋子里大喊。 “闭嘴!你才不好了!”听起来真晦气,老太太怀里的猫都吓跑了。 “夫人!少爷被抓进牢里了!”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断断续续的,这话一说出来,老太太大怒:“这府衙不长脑子?敢抓我们简家的人?” “是少爷得罪了宫里的人,府尹将他抓进牢里了。” “什么?!”老太太连忙问道:“得罪了哪个?!” “得罪了禁卫军统领。”小厮低着头,不敢直视老太太,平时这一家子对待他们连狗都不如,仗着自己是户部尚书的亲戚,有点权力,狗眼看人低。现在家里的独苗被抓进了监狱,这可是个大黑点,以后对家族极为不利。老太太正打算去府衙捞人,小厮连忙拦住:“夫人,府尹不肯放人,我刚刚报了来意,他说按照律例要收押少爷。” -- 第96页 “收押?收什么押?!我儿子又没犯错!凭什么收押?!就算那是宫里人,也没这个权力!”老太太正想夺门而去:“走!我们去找简大人!” “简大人闭门谢客,我去了连门都进不了!”小厮拉住老太太,连忙说道:“那位将军是御前红人,平时刚正不阿,少爷还顶撞了人家。” “就算是御前红人,也没资格收押我的儿子!” 老太太拄着拐杖去府衙,还没进门就被门前守卫拦住了,她就颤颤巍巍地到门前击鼓鸣冤,府衙来人了,认得这是简家出了名的老太太。怕是想来捞人,连忙道:“今儿个您就别想捞人回去了,谁叫您家少爷不长眼,非要把事情闹大,还当街顶撞人家将军,那可是开国功臣,咱们现在还平平安安,都仰仗着那位女将军,别说找简大人了,找谁都不管用,听说这位将军还深得圣上喜欢,您还是回去吧!” “放屁!要是你儿子被抓了,我看你还能说出这些风凉话!不就是要钱,这些钱够我儿子出来了吧?”老太太掏出一袋钱,扔到那人手里,平时这位见钱眼开,这会看到那钱袋子如烫手山芋般丢回老太太手里。 “您还是拿着吧,这要是被人瞧着,告到那位将军面前,我上有老下有小,放过小的。” 老太太见他不收,要强行闯入,她上了年纪,不信这些衙役还敢来强的。衙役守在门口,老太太大闹,很多人来看戏。终于有人将这家子收拾了,平时嚣张得很,觉得京城里谁都要让她三分,这会儿吃瘪,大快人心。 另一边,山月回到宫里。直奔人和殿,见月郡主来了,自然会找息吾。这位郡主还不知道是谁救了她的命,她那位在天寿女皇眼里早撒手人寰的姑姑,第一次朝人下跪,那曾经是个多么尊贵的人,不顾荣辱,哀求她。 人和殿偏殿,果然宁见月和隐珠共处一室,隐珠十分地平静,见她和十相子回来了,立马起身看着她们两个,眼里的波光流转,山月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是感激的目光。但真正的功臣,是十相子,尽管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延续了宁见月的命。这位年轻的掌冰连三十都没到就开始发病,比任何一任都要短寿,她本来是万众瞩目、最有希望的掌冰,如今却被家族唾弃,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下一任掌冰了。 对不起!今天下班塞车!苦逼的965!!!我下班了就马上码字了!还是迟到了! 第六十章 又是这四个人共坐一席,只不过当初是各怀鬼胎,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目的。如今这四人再坐一席,真正开始讨论国家大事。宁见月直接表明来意,想在天岩待久一些,作为报酬,她送上了一份大礼,她是真心实意来谈合作的。 天岩本就百废俱兴,天寿如此不计酬劳地谈合作,是他们拿出的最大诚意,连山月都觉得息吾应该答应。宁见月带来的大量物资和资金,能让他们的发展直接加快数十年。 “兹事体大,朕再考虑一二。郡主若是想在天岩待久些,随时欢迎。” “贵国医术高超,请原谅见月的一再叨扰,这等薄礼恳请陛下笑纳。”宁见月再次奉上几份大礼,那是几份账本,好几个店面,其实这是宁见月自己的产业,她为了待在天岩,为了治病,把自己的家当都拿出了一半。 “郡主的心意朕心领了,朕会与各个大臣商议相关事宜。”息吾将那些账本推回给她,宁见月见他不收,再次呈了上去。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当初她还想着用家族秘辛来换取生机,好在对方没答应。 息吾见山月坐在一旁不吭声,便问道:“不知将军有何见解?” 这个铁血君主凡是大事都要过问这位将军的意见,于规矩不妥,但每次都若无旁人地直接问她的意见,若是换了别个庸才,那这官场该乱套了。当初山月中毒让他慌了神,可见其在王君心中的地位。她真的只是个将军?她的身上有玄冰气息,与她是同类,但这股气息与她又不相同,仿佛天生就有,宁氏一族都是移植上去的,以此获得非人的力量。那位神医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知用了何手段让自己的病情缓解,宁见月的命如今是掌握在别人手里。 “臣只有愚见,不敢妄加评论。”山月直接婉拒道:“陛下已有决策,何必问臣?” “朕听说你在宫外抓了简闲的堂弟,可有此事?”周围的人显然没想到息吾会突然话题一转,提起这茬,山月也没想到这消息这么快传到息吾这里,回答道:“陛下消息灵通,确有此事。” “那简羽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眼看息吾越问越私密,山月连忙打住:“并无,臣只是让府尹将其收押待审。陛下还是继续讨论要事吧,这等小事实在不该让陛下费神。” “将军乃开国功臣,爱卿的事无大小,都为朕所系。” “臣惶恐,谢主隆恩。” 山月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有半点惶恐的样子。息吾又道:“朕会好好让人彻查此事,将军莫再为此事费神了。” “臣遵旨。” 宁见月和隐珠听着这二人诡异的对话,半点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此时魏来进来传话,说隰京府尹有消息了,简闲在殿外求见。山月能感受到简闲并不稳定的气息,他很紧张。 这位大臣一向恪守本分,又有才华,难道真和这茬子事儿有关? -- 第97页 魏来将人带了进来,进来的简闲和隰京府尹,看着一屋子的贵客,大气更不敢出。 “臣等参见……” “虚礼不必了,两位爱卿有何事启奏?简闲先说,求情就免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臣万死,羞愧难当,臣是来请罪的,有简羽这等不义兄弟,臣……” “黑市交易,手脚不干净,又故意伤人,这简羽半点不把律法放在眼里,简卿想求情?” 这等事态本不该奏到御前,但又因为山月将军亲自报的案,这是宠臣,那边又是自家堂弟,是大义灭亲,还是求情,对自己的仕途影响十分大,其实宠臣当道对国家发展十分不利,山月迟早要下台的,但最可怕的是她下台前叱咤官场的那段时间。简闲连忙说道:“臣只有这么一个堂兄弟,恳请陛下留他一命。” “这堂弟出事的时候你不出面,被判刑了才出面,简大人好家风。”山月嘲讽道,她对他们家本就嗤之以鼻,有泼妇,有纨绔,有不讲理的老太太,只有这么一个还算正常的简闲。简氏一家人才凋零,都是家风不好的缘故,杀鸡儆猴,没什么不好的。“我朝禁止黑市交易,禁止故意伤人,这女奴虽然卑贱,但也是人,尚未定罪就将人打个半死,于情于理,何理容他?” “将军教训的是,但女奴尚未死亡,臣弟该受的惩罚也受了,恳请陛下开恩。”简闲的头磕在地上,发出击响,仿佛头磕得重点,就能让人感受到诚意。 宁见月在旁看着,这种事件在天寿,若是贵族犯罪,贵族总会有特权,这案件中被害人与施害人都不是贵族,那就需要按一般案件审理。这位女将军刚好是个贵族,又厌恶违法犯罪,这案子碰上了她,那公子真倒了大霉,这位大臣冒死求情,不惜影响自己的仕途,也要留下自己的族人。宁见月的族人可不会这样干,他们只有永远的利益,她一发病,举全族之力救她,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尊贵,只是因为她的身上还带着玄冰,玄冰只有宿主活着的时候才能转移,宁家还没找好下一任掌冰,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的。 宁家,她的家族,如玄冰一样尊贵,如玄冰一样冰冷。 “黑市交易,是死罪,简羽做这种事前不会想想后果?”山月听简闲求情,她想起自己的养母,因为身份卑贱,求人无果,惹上权贵只有挨打的份,最后也是活活被打死,阶级优势,哪个时代都有,种种不公,是人们觉得正常的事,但其实这是不正常的。 “还骗本将军是国外购入的奴隶,结果还不是黑市买的?人□□易,你们不把人当人看,那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不是畜牲!你兄弟干的事情畜生不如!” “臣已让人仔细调查黑市,绝对不允许黑市在我国存在。但臣弟是受人挑唆,才买的黑奴。”简闲无法让暴怒的山月冷静下来,连王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静静看着山月暴怒,但想起十相子的医嘱,说她要静养,息吾这才开口道:“按律例处置,简羽要受死罪的,现将其打入天牢,而后再议。将军大病初愈,莫再动怒。” 十相子在旁看着,山月何曾爆发过如此脾气,难道是肚子里那东西所致?人有言,有身的女子脾性会突然变得格外暴躁,可她已经将胚胎封印了,不该还继续生长的。她走上前,恳请给山月把脉:“将军莫动怒,请让臣诊脉。免得病症复发。” “无碍,本将军正常得很。”山月将手收回去,拒绝诊脉,她的身体自己清楚,好得很,哪有病?她又看着那府尹:“女奴怎样了?” “回将军话,臣已将她安置到寺庙,只不过简家老太太大吵大闹,说这是他们家的下人,要收回去。” “还有脸?”山月差点把桌子拍成两半,息吾看不下去了,便说:“稍安勿躁,一个奴用得着你这么大火?” “陛下教训的是,臣万死,这就闭嘴。” 这女人生气了,息吾觉得自己没说错,这是不想干的人,她何必发这么大脾气?她接下来半句话都没说,简闲一直跪着,碍眼。这臣子一向聪慧,怎就不知这事已无回头路?他赦免了一个,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人等着他赦免。 “此事再议,将人收入天牢,黑市继续查,此等毒瘤影响我国社稷,必须铲除。” 人都退下了,山月转身就走,半点目光都不想留给他。息吾将她拉住,山月没好气道:“陛下,君臣距离,您说要离臣远些。” “你气成这样,是因为我?” “臣哪敢生陛下气,都是臣的错,臣不识大局,不识抬举,臣无脑,只会动武。” 上次她这么自卑自贱,是赶她出宫那一晚,她学着青楼女子,阴阳怪气,说明她现在十分愤怒,但他不知道她因何生气,这该罚的人都罚了,该骂的也骂了,他也没阻止她骂简闲,她生什么气? 他真放开了她的手,明显感觉到山月气得发抖,以前她情绪管理得很好,这么到了这个时候如此容易动怒? “月儿,我做错了什么?就算要生气,我也想要明明白白的知道原因。”他的语气及其缓和,怕点燃了这桶□□,山月就像一只炸毛的鸟,息吾在轻轻给她顺毛。 “陛下九五至尊,尘埃自然入不了您的眼,女奴卑贱,您说不必放在心上,可这个世界上很多卑贱的人,难道他们就该的?活该被人卖,活该被人打,死了就死了,谁都不知道,尸体躺在冰冷的地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有身份的人为所欲为,没有权利的人永远被打压,谁为他们伸张?您作为君主,何曾体恤他们的苦?” -- 第98页 “为君之道,何其复杂?像月儿这般热血心肠,能保持多久?高处不胜寒,世间皆疾苦,月儿那么善良,不该踏入这污浊。” 第六十一章 城郊的榕寺是隰京用于收留无家可归之人的寺庙,简羽家的女奴被送到了这里。这里没有很好的护卫,虽在天子眼皮底下,其实也就比其他地方的榕寺要好些。她被转移到了这里,其实相当于给她安排了一条绝路,简老太太的儿子被打入天牢,而她却毫发无损地到了榕寺,这等落差,让她无法接受,要么去府尹闹,要么就去榕寺闹,女奴尽可能地躲避,但如此躲避没有尽头,那位将军救了她,又没有救彻底。 老太太找到她了,她慌忙躲避。这老太太拄着拐杖,喘着粗气,朝她破口大骂。 这么低贱的人毁了儿子的未来,她就这么个儿子,贱.人毁了儿子,她要毁了这贱.奴。老太太跑不过这个女奴,命小厮去追,榕寺鸡飞狗跳的。周围同样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他们见到这一幕,很平静地走掉了,这里每天都会上演这种戏码,官府给他们容身之所,并没有很好地进行保护,很多权贵之人会来这里招人,运气好的可以进入大户人家当差,运气不好,遇到权贵来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 “求求您放过奴吧!奴没做任何对不起少爷的事!”女奴在地上喊叫,身上本就皮包骨,再挨这么一打,立马见血,小厮招招下狠手,女奴身上本就存在的青紫加深,老太太不解气,亲自拿过鞭子狠狠地往她身上抽,打得这女奴本好不容易痊愈的伤口再添新伤,鞭子抽人是极疼的。打人的鞭子从手柄到鞭梢,逐渐变细,老太太抡圆了打,发出破空的“啪”声,女奴逐渐没气了,小厮连忙拦住老太太:“夫人,让她自生自灭,这等重伤,活也活不了,我们快走,万一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老太太被小厮拉着走,临走前还恶狠狠地踹女奴的肚子好几下,女奴昏死过去。这是一个相当冷的早晨,女奴身上流的血很快干涸,她捂着肚子,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不同程度的受伤。榕寺是没有人巡查的,他们不负责照顾流浪的人,女奴躺在冰冷的角落里,眼里再也没有光,曾为她打抱不平的贵人再也没有出现,如此,这是她的劫数,她命该如此。 尚在宫里的山月得知那个女奴被送到了榕寺,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既然要管就要管到底,放任女奴在那地方待着,简家的人一定会找上门,简羽被打入天牢,虽是咎由自取,但简羽的家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一定会将女奴除之而后快。山月启程出宫,驾着马去榕寺,刚好看见有辆马车从榕寺离开,她连忙走到榕寺门前,守卫挡住了她的去路。山月想打听被送进去的女奴,守卫回答是有这么一个人,已经被安顿好了。她表示想进去看看,守卫却拒绝道:“已经过了探望时间了,您请回吧!” “以前怎么没听说有探望时间这么一说?”守卫说这是刚定的,住持说要保护里面的无家之人。山月表示自己看看就走,守卫不依,山月只好放弃从大门进去。她绕道而行,起身就是一个轻功,静若无声地停在了一处屋顶上。她没有看到想看的人,甚至连气息都感觉不到。难道那府尹对她说了谎? 山月跳下屋顶,在榕寺周围走着,边上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把这里当成了家,衣裳也是最差的材质,天岩很穷,无家可归的人太多了,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榕寺很大,分了很多个区域,流浪者在这里生活,必须以劳动换取该有的价值,他们在扩建榕寺,榕寺越扩越大,流浪者也越来越多。 她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女奴,她气息微弱,山月猛然想起十几年前,她在冰天雪地中,被打个半死。这女奴年纪不大,就十来岁,她不知为何被人卖到了黑市,被当成累赘,被当成负累,被当成一切罪恶的来源,这很像她的曾经。 山月很像一道冬天里的光照耀在女奴的面前,可她的生机已经不多了。山月之所以那么失控,是因为那曾经的曾经,她的体质特殊,可以在各种煎熬中活下来,但女奴不会,不给她治疗,是真的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女奴大量内出血,她没这个医术治疗,若是十相子还有点办法。山月勉强给她止了血,边上的人看见一个穿着华服的女人在救人,他们一向痛恨这些权贵,从没觉得权贵是有人性的,他们在这个麻木的榕寺,过着没有未来的生活,这个女人看见如尘埃般的他们伸出了援手,是在可怜弱者吗?因为他们觉得自己高贵,所以要以帮助弱者来彰显自己的崇高吗? 山月见过很多死亡,她每次都会尝试将濒死的人拉回来,这是个低如尘埃的生命,受尽了折磨,这是世界本就很多苦难,他们曾经渴望,但如今也只剩麻木,他们的眼里再也没有光。榕寺,听起来是个救助人的地方,它与“容”相同,寺内大量的榕树,它因此得名,寓意“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它的生命力很强,有长寿的美好祝愿,可来到这里的人一个都不长寿。 她的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山月有条不紊地给女奴疗伤,这种事情她做过了上百次,她没有带药出门,刚止住的血又冒了出来,她再次堵上,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堵住,她的手突然散出了寒气,轻轻一抹,血被冻住了,再也没有流出半分。 -- 第99页 这是她的力量,她越来越活跃的力量。 她不该在大庭广众下展露,可这人要死了。 “仙法!是仙法!”周围的人大呼,山月如天仙下凡,拯救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十几年前,她寒毒爆发,冻死了很大一片植物,站在她周围的人,在冰冷中逐渐失去生机,那时候人们大呼:“妖法!妖法!” 她被驱逐,那时候世界从未温柔地待过她,可阿娘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冬天一定会过去,春天一定会到来,会有温柔的人永远爱她。她等到了温柔的人,她会将温柔带给更多身处绝望的人,告诉他们,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 女奴没有醒来,她需要更好的治疗,山月将她带回了皇宫。 息吾又该念叨她多管闲事了。十相子医术高超,但女奴受损严重,必须好好休息。简家的老太太听闻宫里有人将女奴带进了宫里,好几宿都没睡着,她连夜收拾行李,跑去了乡下老家。 女奴是在三天后醒的,醒来时,有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在给她敷药,那个女人面容清冷,眼神淡漠,世间一切都似与她无关。 “醒了,去告诉将军。”仙女的声音如她面容一般清冷,只需要一束目光,她仿佛感觉到了三月的倒春寒。仙女离开了房间,她这时想起来,发现自己身上都缠满了纱布,身体毫无知觉,连话都说不了。 这是麻药,十相子下得很重。 山月很快就来了,十相子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女奴很感激,眼角窜出了泪水,她直勾勾地看着山月,拼命想说出话。仙女冷冰冰地看着她,将军却一脸热络。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这是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你一定会没事的。”将军温柔道。她看着自己,如同看着一个后辈。 “将军,这女子来历不明,身体痊愈了,就送出宫去罢!” “送出宫去,她还能待哪?在这宫中找个活计吧!这么大的皇宫,有她的容身之所。” “陛下有令,身份不明者,不能在宫里当差。” “我武功高强,谁能行刺?” “将军武艺高强,还不是有歹人趁机给您下毒?将军身居要职,身份高贵,又是开国功臣,臣既答应了友人保护将军,就不允许有半点威胁。”十相子坚持己见,这来历不明的人,她又看不清底细,这是个普通人?还是带着伪装的普通人? “你跟在我旁边,其他人连下毒的机会都没有,要说最方便下毒的,可是你呀!”山月反问道:“神医大人身份也成迷,一样来历不明。您也在宫里当差。” “我……” 我是你师父!谁都会害你,我绝对不可能害你! “将军,臣对您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半点危害将军的想法,谁要动将军,便先过臣这一关。” “那不就行了,神医医术过人,就算真有什么危险,您也能及时救我,这女孩太可怜了,让她在宫里当个差,混口饭吃,陛下会答应的。最近宫里来了客人,人手有些不够了,陛下又不肯招人,那只能本将军给陛下分忧了。” “您若是真想分忧,就老实在宫里待着,外面每天都有事故发生,您也来不及救所有人。” “能救一个是一个呀,就算他们与我没什么关系,又不能给我带来半点利益,但那是人呀!救人为何要讲那么多利弊呢?” 第六十二章 女奴被安排在宫里当差,照理说是没什么机会看见山月的,但她却经常出现在山月的视线里。十相子寸步不离,女奴根本没有接近的机会。她只会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这天,山月和隐珠、宁见月在御花园里散步,天气尚佳,花园里有些花开了。冬天里能开的花其实很少,连害虫都没见半只,这园子里每天都有人打理,女奴刚好被分配到的工作就是花农。 其实在宫里当差非常不容易,外面的人想破脑袋,拼尽关系,都没能进来,这女奴傍上了山月,是十分幸运了。 女奴仔细地修剪着花枝,她见到三位贵人朝这边来了,连忙匍匐行跪礼,头也不敢抬。 这种跪礼山月从未见过,她是个外国女奴,行礼方式如此卑微,七大国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跪礼。宁见月通晓古今,宫廷礼仪更是耳濡目染,她很好奇这跪礼是出自哪里。 女奴回答说自己一直都是这样行礼的,并没有出自哪个国家,众人问她来自何国,她又答不上来。 “真是个可怜人。”宁见月感叹道:“还好将军恩慈。” “奴会做牛做马报答将军,请将军不要将奴送出宫去。”女奴手里端着一朵花,开得很娇艳,她将花举于头顶:“此花很美,奴保存得很好,请笑纳。” 那是一朵牡丹,山月一愣,旁边是隐珠,她明面上才是牡丹的代表,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这女奴把牡丹端到她面前,是在想什么? “这,牡丹很是娇艳,乃花中之王。你这丫头很是用心,特意摘来送给皇后娘娘,这花与娘娘今日装束很是相配,臣给娘娘戴上。” 山月接过那牡丹,谁都没有发现花瓣下有一异物蠕动,那东西爬了出来,钻到了山月的衣袖里。 “瞧,娘娘真美。” 一上午,隐珠头顶着那朵牡丹在宫里转悠,平日里隐珠穿得很是素净,这花又是正主送的,她可不敢拿下。还要装作雍容华贵的样子。 -- 第100页 平静的一天逐渐入夜,在隰京郊外的一处林子里,树叶西索作响。突然几个黑影穿行林间,他们悄无声息地,到隐秘处汇合。 好几双眼睛盯着那座华灯初上的宫殿,林间的寂静,与热闹的天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谁都没发现林子里多了几个人。 “倪枝的消息不会错,那女人此时就在宫中,我们找了那么多年,她竟然躲进了皇宫里。” “这女人竟如此好骗?真是她吗?” “倪枝好不容易混进去,不会错的,只是这皇宫警备森严,我们如何混进去?” “只能靠她了,希望倪枝一切顺利,我们就在此等候吧,一有消息,她会发信号的。” 众人的声音消散,没有随着风而走。 山月开始每日对她的灵感进行训练,她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感知到看不见的东西,但听不见远处的声音。寂静的夜里是那么喧闹,又那么平静,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她身体支撑不住,便草草结束了炼神。 她没有看见森林里的人,那地方太远了,她没有那么强的精神力去感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发生另一件改变命运轨迹的大事。 山月正打算宽衣就寝,衣袖里突然钻出了只青虫,她直皱眉,看来御花园最近虫子多了些,要叫花匠们杀虫了。她捏起那只小虫,谁知被它咬了一口,被毛毛虫咬到的地方开始火辣辣地疼,山月抹了药膏,很快就不疼了。 青虫的毒素进入了她的血液,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她突然觉得身体出现了一股热流,骤而一阵清凉,那火辣辣的感觉可算消失了。 她在寂静的夜里逐渐睡去。 翌日,宁见月一早就去人和殿拜见刚下晨会的息吾,说天寿女皇邀请息吾前去做客,一并商讨合作事宜。送上门的生意,没有拒绝的道理,原本山月要随行的,但她还在修养,被勒令留在了宫中,魏来和十相子把她护得更紧了。 息吾和宁见月出行的那天,隐珠和山月在宫门相送,息吾看了山月很久,山月回以微笑:“祝陛下一路顺风,臣会好好守护皇城的。” 其实她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宫门只剩山月和隐珠,以及身后寸步不离的魏来总管和十相子。 风又起了,今天并不是个好天气,天空密布着乌云,很是寒冷,山月拢了拢衣领,转身走回皇宫。 森林里的人看到远走的车队,他们知道机会来了。 山月觉得无聊,正想去军营看看已经有数十日未见的兄弟们,但魏来阻拦道:“将军,陛下说在他未归之前,最好不要离开宫里,咱们就好生待着吧,别出去了。” “知道了,可云升很久没见我了,会不会很想我?” “将军放心,云升小公子正努力在营里训练呢,陛下对他说,只有男子汉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小公子很努力地进步呢。” “那我天天待在宫里,会闲得发慌,总该给点事儿做吧?” “陛下临行前,在御书房里留下了一些东西,说是能给将军解闷的。” 解闷?山月朝着御书房走去,他天天不见她,要么上朝,要么就在御书房,还能给她留下能解闷的东西?山月表示怀疑。御书房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但山月无人会阻拦。 御书房干净整洁,还散发着檀香的气味,书桌上放着好几本书,是息吾的手记。旁边是天寿送来的大礼,他在审阅那些资料。 的确是厚礼,送来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他们的前沿技术。这天寿是真的将天岩当成了长期合作对象。山月只会舞刀弄枪,这等深奥的东西,晦涩难懂,她看了看,脑子里突然闪过了某个映象,好像她曾经也在一个书房里奋笔疾书,刻苦学习。 这个映象很诡异,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要么流浪,要么打仗,从来没有闲下来在书房里读书。更诡异的是,她既然没有时间读书,为何她的大脑里会有如此庞杂的知识海,囊括文武,通晓古今。 她一定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然她的身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记忆,还有成迷的寒气。 山月尝试读懂息吾桌子上的手记,这个书房里只剩她一个人了,息吾在这个房间里奋斗了很多个日夜。五年光阴,桌椅已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她能从这些痕迹上推断出他的习惯。他是个左利手,左边的生活痕迹要重些,她摊开一本手账,震惊得无以言表。 那是一本被保护得很好的册子,她还不够了解他,不知道他还擅长丹青作画。那是一幅幅人像,画的是她的模样。 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了这本册子里,册子里的她时而飒爽,策马奔腾,时而皱起眉头,表现出她平常都不注意的七情六欲,那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子,她在他的印象中是这样的吗? 画得最精致的一幅,是她穿着王后装束的样子,那天,她只穿过一次,她连那天的样子都还记得,正襟危坐,她的手被他紧紧攥着,像在安慰她不要紧张。 他准备的让她不无聊的东西,原来是这本册子吗? 她陷入了回忆,外面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循序渐进的,无比自然。 皇宫里人很少,基本上都是空的宫殿,所以降低了巡查压力。某些地方成了盲点,很容易让外界潜入。宫里的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魏来的底细无人知,十相子是个能医人也能杀人的狠角色,所以息吾才能稍微放下心,出访天寿。 -- 第101页 这是冬季,接近春天了,皇宫里的花竞相开放,浓郁的花香弥漫了整座宫殿。御花园经过女奴的打理,花开得更香更艳,同行的花匠都纷纷称奇。花草是要修剪的,修剪下来的花枝,花匠们带到各处,整座皇宫都沾上了花的香气。 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天下很多花香,有些香气相似,有些却很独特,宫里的贵人喜欢冷冽的花香,所以引进了很多月季,花蔓上了藤架,形成了一片片绝美的花墙,它们的花香并不张扬,没法香飘十里,只有走近了才能感受到它们冷冽的清香,御花园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些宫人闲暇时都偷偷地来赏花。 除了月季外,为了让整座皇宫都充满了花香,宫道上种植了一排排梅花树,这些花树是特意栽培的,浓淡适中,却又能香飘十里。它们被花匠们精心栽培,冬季里散出冷冽的梅香。 宫里那个女奴捧着花去各个地方摆放,她只是个宫女,手里捧着花,谁都不会怀疑她。 息吾离开了宫殿那几天花香特别浓,就好像一夜回.春,宫里的人都心情大好,都说新来的那个吃苦耐劳,怪不得被山月将军带进了宫里。 唯独十相子觉得这其中太诡异了,皇宫从来没有这么馥郁芳香,这香气,仿佛想要弥盖什么。 第六十三章(24日补) 本文晋江独发 另一边,息吾到达天寿,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天寿以最高的礼仪接待他,年过半百女皇风韵犹存,举止间皆帝范,息吾与她相比,显得年轻,但他年龄不详,自己都记不清了。这副皮囊见过了许多风云,也经历过暗无天日,按年纪算,若其他族人还存在,随便一个算是幼儿期的都比女皇大上好几轮。 息吾出访天寿,宁见月在旁跟着,女皇端详着这位看起来年轻的铁血帝王,气宇非凡,怪不得宁见月想赖在天岩不走。说是为了治病,她怎么觉得是有别的目的?只是这位君主已经立后了,贵为掌冰的宁见月,难道要屈尊为妃?为了留在天岩不惜拿出自己的一半家产,她这个女皇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相助,能结连理自然最好,但这掌冰当个妃子,总归是屈尊了,她在天寿连女皇都要看她三分面子。 只不过女皇不会想到,这郡主赖在天岩,其实是为了女人,并不是为了男人。 此番天岩来访,女皇更有别的目的,那就是玄冰。她已经知道天岩已经成功取出了玄冰,天寿因为那指甲大小的玄冰,发展成了七大国之最,天岩取出玄冰,意义无比重大,女皇最在意的不是天岩取出的那块玄冰,这个信息的价值,是取出的玄冰的人,数百年前青阳取出玄冰,因受玄冰寒气影响,立马就将玄冰转交给了宁家,如同丢了个烫手山芋,青阳也因此再也没法离开天元峰,天元峰的灵气浓郁,能抵消摄入体内的寒气,让人活得更久。 这玄冰一代传一代,掌冰的寿命也越来越短,这是个诅咒。 但掌权者并不会因为这个诅咒就放弃力量的争夺,他们为了自己的权力的巩固,为了家族的光耀,不惜一切代价,强行将玄冰留住,宁见月第一次病发,却又奇迹般好转,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是天岩出的手,宁氏当然要讨好天岩。 讨好之余,他们也料到天岩有玄冰的消息会不胫而走,其他国家会去找天岩谈外交,谈合作,天寿必须先下手为强,占据最有利地位。他们在天寿谈着合作,息吾却心系国内,不知国内一切可还顺利,没有他在,山月会不会又胡来,会不会又太过热心肠,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天岩隰京,花香在皇宫弥漫,如春天降临,为这冷寂的皇宫增添了不少生机。宫里的搬进了更多的花,花匠有些不够用了。 山月好奇这是谁的主意,魏来说陛下听闻最近宫里花开得很娇艳,乃祥瑞之兆,便命人再送些花进来。这样一来,宫里走动的人就多了。山月和隐珠白天的时候待在皇后宫殿里,那是十分安全的地方,守卫森严,就算有人想趁虚而入,也进不去那里。 皇后寝宫大门紧闭,谁都无法靠近。山月和隐珠安全得很,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如今山月能通过灵识去感受外面的世界。她发现宫里来了很多不速之客,都是新面孔,他们是新招进来的花匠,本该待在自己的岗位,却和那个女奴在宫里四处走动,仿佛在寻找什么。 十相子没说错,那个女奴接近她,是有目的的。 山月当初救人的时候,也曾怀疑过。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巧,简羽刚好在她回宫的路上当中鞭打这个女奴,她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这一切让她猛地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她当年也是这样瘦骨嶙峋,挨着骇人的鞭子,哭着求救,那哭声并没有换来半点怜悯,反而让鞭子落得更频繁,更剧烈,她痛恨鞭刑,那一段痛苦刻在她的身上,铭在她的记忆深处。 或许是因为看到女奴,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才出了手。这一切仿佛在重现,她当初没法制止,如今却有制止的能力,这就是不公,人很难对抗那种不公,她救她,就在抵抗那种不公。 只不过后来一切太顺理成章,简羽因为黑市交易一定会被打入天牢,简老太太因为爱子心切,又痛恨女奴所以一定会去报仇,山月会救人救到底,所以会去榕寺探望,这一切都那么正常,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 第102页 十相子冷冷地看着一切,她看到了诡异的地方,提出了劝阻。这个女奴不计代价地混进皇宫,若只是为了生计,她可以去别的地方,偏偏留在皇宫,若说是为了麻雀变凤凰,那倒还好,若是别的目的,那就十分的恐怖,这位女奴演技精湛,为了达到目的,甚至甘心落入黑市,这么一场局,下的无比巧妙。 山月想出去看看情况,万一这群人别有用心闯入皇宫,想打皇宫的主意,这是她的家,她是军人,要守土有责。 十相子和魏来将她拦住,外面那么多人,她又还在修养,万一真遇到点啥,她很可能是打不过的。 “那群人实力不详,将军别去,臣去。”十相子打算替代她,山月却说:“你作为一个医者,哪会舞刀动枪?” “将军只知臣是个医者,医者也有保命的本事。将军放心。” “我怎么放心,你一介女子,那些男人三大五粗,你打得过吗?” “将军还不知道吧,你我的医术同出一门,只是臣更为深入,将军仅仅学了皮毛,臣的手段,将军还是别看见的好。”十相子微笑着离开,在告诉她别担心。 山月和隐珠在宫殿里等着,魏来在旁守着,皇宫很大,大到能容纳如此大的皇后宫殿,皇后宫殿竖起了高高的墙,像一个独立的世界。她能想象隐珠每天看着那朱墙,仰望天空的样子,这朱墙是牢笼,也是壁垒。 十相子去太久了,还未回来,山月有些担心,用灵识探知,却没找到她的身影,她连那群潜入的人都找不到了。 “会不会出事了?我出去看看。”山月刚想出去,却被魏来挡在了门口。那并不是唯一的出入口,她还可以选择轻功飞出去。 “魏来,让开,我要出去看看。” “奴接御令,定要保护好将军。”魏来丝毫不让,别看他只是个内务总管,他还是息吾的家臣,守护息吾征战多年,他是看着息吾长大的。眼前这位是少夫人,二少主从不告诉他少夫人的来历,他也只做好自己家臣的本分。 只不过这少夫人脾气很倔,连主子都拦不住,所以必要时刻可以使用非常手段,这门她不能出去。 “魏来,让开,本宫是皇后,你,给本宫让开!” 这是山月第一次以皇后口吻命令人,魏来是家臣,主子有令不行,有违纲常,但他遵循的是更高级的指令,王的指令。看来这魏来是不让了,山月见他上了年纪,不忍出手,便道:“这群人闯入皇宫,行迹不明,这是本宫的家,岂容他人肆无忌惮,本宫是皇后,更是军人,岂能在背后躲躲藏藏?魏来,让开,再不让开,本宫要出手了。” 魏来张开双臂,挡在门前,依旧丝毫不让,山月看着那高高的宫墙,她可以尝试轻功飞出去,她提气而起,却遭遇魏来阻拦,生生将她拦下,山月毫不客气地打出一掌,魏来看到那寒气大惊,原来少主一直对他隐瞒的,竟然是这个?他将这个女人藏于宫中,为她准备替身,不是掩人耳目那么简单。那是魏来并不熟悉的力量,他曾经被这力量打个半死,沾上一点,如不及时消除,会如雪崩般侵袭他们的身体。 那是元力,不是天元力,一字之差,天差地别。那是月轮的始祖力量,只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要宿主临死前将元力散出,弥漫在世间中的元力最终会聚拢,重新降临。 这个女人,是那个降临者,月轮的返祖。理智告诉他,现在趁她还未成熟,将她扼杀在萌芽状态,但他又得到指令,少主要他拼死保护这个返祖者。这是和长明仇如水火的存在,能直接威胁他的生命,为何少主还是要保护她?难道因为男女之情?长明少主应以荣誉为先,要不得情爱,但他作为家臣,要以主人之令为先,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山月。 山月没想着伤害魏来,见他失神之际,连忙找到空隙,飞出了宫墙。魏来紧随其后,拼命赶上,山月在搜寻十相子和那群人的踪影。 原本还在打斗的众人,终于感受到了目标,黑衣人不恋战,几人拖住十相子,女奴和另外几人奔着山月而来。她感受到几股气息朝着她冲了过来,这群人潜入皇宫,果然是为了她。 魏来感受到几股强大的气息,连忙告诫:“皇后娘娘!快走!” “你去帮十相子,我将他们引出去。” “娘娘,这不是任性的时候,您的性命高于一切。” “本宫没有任性,我不许别人因为我而死。” “医女大人武功定高于那几人,您不用担心,她这是在打探他们的虚实。” “那也得将宫人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作为军人,岂能躲躲藏藏?” “好,奴依您,我们去救其他人。” 第六十四章 本文晋江独发 皇宫闯入了不明份子,禁卫军得到消息,集体出动,浩浩汤汤的军队从各个宫门汇入,引起了很大骚动。闯入皇宫的几人本不想引起过大骚动,但也做好了应对之策。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他们若是错过这次,就很难再有下次。上头下的指令是活捉,所以其他人的命他们不考虑在内。 这群黑衣人不过十人,瘦骨嶙峋的女奴站在了几个人中间,这还是个头目,这么快就暴露了,看来也没打算久待皇宫。 “交出山月,饶你们不死。”女奴再也没有伪装,她依旧那么瘦,但语气再也没有那么唯唯诺诺。而是干练干脆,看起来平时地位不低。 -- 第103页 “给本将军拿下。”山月不和他们废话,而是直接下令攻击。这是禁卫军,数百号人,还需怕他们十个? 十相子却扛起山月就走,她始料不及。“你这是做什么?” “这些禁卫军打不过那十个人,快走!” 只见那十人周围突然升起了气场,直奔山月和十相子而来,魏来挡在路中,如一座堡垒,那十人齐力攻击魏来,他连连败退。他们直接忽略掉魏来,朝着山月袭来。魏来想挣扎起身,可被黑衣人一脚踩断双腿。 十相子抱着山月速退,那些黑衣人却叫嚣着:“我们只要她,如果不从,你们逃了又怎样?整座隰京都会沦为炼狱。” “十相子,放本将军下来。” “不放。” “那就别怪我了。” 山月手中凝结出寒气,挥出一掌,寒气顺着十相子的胸膛蔓延,让她气息逐渐不稳。 又是这一招,若不是她刚恢复,还至于怕山月的寒气?这人总想以一己之力对抗万军,异想天开!她若是不放开山月,幻形之力都要维持不住了,难道要在这种情况下展露出真正的面目? 若是以前,十相子根本不会将那十个人放在眼里,可如今她刚拿回那颗心,还需要进一步修养,无力抵抗。 山月轻而易举地脱离十相子的桎梏,并把她拍晕,落在一处屋顶上。 “你们!不就是想抓我吗?!我可以跟你们回去,必须放过城里的百姓,不然……”山月抽出佩剑抵住自己的脖子:“你们不想要个死的吧!过来吧,我不反抗。” 女奴,也就是倪枝,命一个黑衣人过去绑住山月。那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仿佛她是个炸.弹,随时都会炸开。山月仔细看着那些人的表情和动作,看来这群人与她渊源颇深,而且自己还对他们做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不然不至于怕成这样。 山月凝出寒气,那黑衣人大惊,看来他们也怕这东西,那机会来了。她猛然发力,手中寒气大盛,冲向那几个黑衣人。这群人看到这阵仗,宛如看到了一个地狱来的罗刹,连忙闪避。山月眼疾手快拔出剑,想要刺死这几个入侵者,可突然间,周围萦绕着浓郁的花香,周围的宫人开始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在地上翻滚着,表情狰狞。 这皇宫里全都是花,这几天搬进了很多花,这群人就是装作花匠混进来的,哪里是什么祥瑞之兆,这是夺命花香,果然这些花都有问题。这个女奴,在御花园待了很久,若是毒下在花里,那么这些天,众人吸入的花香剂量已经很浓了。 “你若是再出手,这花香里的毒,本座就不解了,让整座宫里的人都毒死。”倪枝冷道,她嘲讽地看着山月:“知道你不怕毒,那这些凡人,总该怕吧?不要再挑战我们的耐性。” 是的,山月不怕这些毒,她可以做到毒免疫,只是这些人,何其无辜,她是个皇后,也是个军人,要保护这些人。 “现在解,我跟你们走。”山月把剑丢到远处,伸出手,任由那群黑衣人把她绑起来。 “早该如此,那老头就不会受罪了。”倪枝瞧着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魏来,他腿被踩断,身负重伤,年事已高,又遭群攻,若不是灵识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山月还以为他不活了。 这群人将山月的眼睛蒙上,还给她下了迷魂药,她半点知觉都没有,待她醒来,已经在云上,他们坐着一艘飞辇穿行在云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代步工具,他们如今身处何国境内,宫里的人又怎样了,她无从得知。山月被绑住了,嘴也堵住了,她想凝气成冰,奈何浑身乏力,半点使不出。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她很想发出这句话,可惜发出的只有“呜呜”声。她这声“呜呜”听在这群人耳朵里,相当解气。其中一个黑衣人站在她前面,居高临下,遮住了云层的日光。这女人如今被禁锢了,不像原先那么可怕,但那双眼睛依旧那么锋利,她十岁和二十岁变化很大,但那双眼睛,从来没有变过。 “我被妖女这么看着,会不会被冻死?”那人朝着同伴打趣道。倪枝白了他一眼,并不想发表什么意见,她比在座任何一个都要对山月恨之入骨,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把这女人大卸八块。想到自己曾装作那么可怜地样子哀求她施救,就觉得一阵恶心。倪枝为了获取她的信任,在黑市里待了好几年,学会了奴隶的伪装,她一直在等天岩的人来买她,但天岩是禁制黑市交易的国家,没有几个人会出现在黑市,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了来买她的人。 她费尽那么多心思,终于到了天岩境内,倪枝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她要报仇,这个妖女不该活在这世上,可当年妖女掉进湖了之后就不见踪影,他们原本以为她死了,可那个人却说她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终于又过了几年,上面有任务下来,要求有人执行搜寻山月的任务。山月的名声那么大,响彻天际,想不知道她的行踪都难,怪只怪她太张扬。 倪枝开始制定潜入计划,经过那么多年的观察,她发现这个女人变化很大,不再是当年那个仇视周围一切,想要消灭所有威胁的危险存在。她变得格外无脑,格外多管闲事,总是要去帮不相干的人,从一个冷漠无情,杀.人如麻的妖女,变成了一个热心肠。说实在,山月还很小的时候,她还很欣赏这个没有心的小女孩,现在变得如此优柔寡断,明明可以直接解决他们,却选择了最傻的方式,她选择了救人,救一群不相关的人,从此有了软肋。 -- 第104页 她现在真心瞧不起这圣母般的山月,还是以前那个冷血无情的小女孩有趣些。瞧啊!这女人还在强行挣扎,想要凝气成冰,打算同归于尽吗?愚蠢至极! “你被我下药了,要是强行运气会很痛苦,死了这条心吧,别想着别人会救你,上了倪家的船,就再也出不去了。”倪枝在她面前蹲下来,这小女孩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一样不讨喜,一样让人讨厌,想到她曾经做的那些有违天道的事,她现在还觉得自己很无辜,觉得他们是恶人,她是受害者吧? 山月嘴里支支吾吾,倪枝不用听也知道,她这是在骂人。 “做了那些事,就要有被制裁的觉悟。” 她的双眼瞪得更大,看起来不知道倪枝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看着她疑惑的样子,倪枝突然问道:“你不记得你做了什么?” ——老娘知道个屁! 山月又开始挣扎,她憋住一口气,猛地发力,天生巨力的她可算把绳子挣断了,一把将嘴里的烂布一丢,操起一套迅捷的掌法往倪枝攻击,倪枝瘦弱太久,挡不住这掌法,她提过来一个黑衣人给她挡住了。那掌法如黑虎掏心,直接一击就将黑衣人打出了内伤。但同时倪枝给她下的药开始反噬,她用出多大力气,反噬就有多严重,痛得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七窍流血。 “很痛吧?当年你做了那么多恶事,我的心比你这微不足道的痛苦还要痛上百倍,就这点痛苦还便宜你了。” 倪枝踢出一只脚,直揣她的腹部,腹部一阵剧痛,如剜心般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倪枝再踢一脚,山月护住自己的肚子,深吸一口气,手里终于凝出了半点寒气,一把抓住倪枝的脚,那刻骨的寒气瞬间蔓延,周围的黑衣人大惊,倪枝命令道:“断足!快!” “不必断足,放我回去,我给你解。”山月被万蛊噬心的疼痛侵袭,但脑子里还剩些理智,冷笑道:“这药是很痛,痛死了也要拉上你。拿一些我不记得的事情来要挟我?这些人我最恨了。” 倪枝看着山月,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女孩。那充满杀意和恨意的眼神,那视死如归的疯狂。倪枝拿过刀,手起刀落,那被冻住的脚被她活生生切断。场面非常血腥,伴随着女人的惨叫。她找她如偿命的恶鬼般说道: “死也要将你带回去。” 第六十五章 这是个云上的世界,与世隔绝的山谷,无论外界发生了何事,都与这个世界无太大干系。这是倪家,一个世外家族,地处天岩地界,内战发生时,他们未受到波及,也从未出去干涉。十年前的一场灾难让这个世外家族变得更加封闭,基本上族人出谷都要经过同意。这十人出行,是好几年前的计划,第一次任务失败,导致这支小队在外漂泊很多年都没回谷。 他们终于将目标人物活捉回谷,只是十年前那场浩劫,始终是无法逆转了。 山月被带入谷,这是倪家的地盘,这是一个隐世家族,坐拥着与天元峰一般的山势,云雾缭绕,看起来就像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山谷数峰对峙,满山叠翠。抬头奇峰遮天,脚下清溪潺潺,怪石卧波,以及山中浮动轻纱一般的云影和已经蒸腾的雾气。 她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记忆,为何这倪枝如此痛恨她?宁愿自断一肢也不肯接受她的交易。她挣脱了绳子,这群人已经不再绑她了,绑了也是白搭,她还是有机会挣脱,之所以现在还没离开,主要是回也回不去,她没法从这里全身而退。她走进这座山谷,就能明显感受到周围好几束带有敌意的目光,其中夹杂着一些恐惧。 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力量吗?可她对以前的记忆只有痛苦,那是寒毒发作的痛,伴随着养母的离世,那是她那是时候全部的记忆。山月是被押进去的,那个倪枝因为断了足,被紧急送去治疗。她完全没想到倪枝竟然如此偏激,那这么看来,这座山谷的人都不正常。 她在一个偌大的楼阁看到了一个中年人,中年人身旁站着一位妇人,她身着华服,依稀能看见当年风华容貌。但她的脸上充满着麻木,那是心碎久了,再也看不见希望的麻木,当她看见山月的一瞬间,麻木灰色的眼眸终于有了色彩,那是充满怒火的颜色,她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毫不知情的女人,看见山月一脸疑问,丝毫不记得这里,妇人更加愤怒,抽出佩剑就朝她砍来,山月被下了药,所有的抵御都会遭到极强的反噬,她刚刚已经用出了所有力气,这把剑山月是挡不住的,直直插.进了她的胸口。 那剑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不致命却又能让她承受巨大痛苦的位置。山月痛苦地惨叫了一声,捂着胸口跪坐在地上,她能看见那妇人正盯着她:“痛吗?你带给我痛,比这个痛多了。” “你们这些人只会不分青红地伤害别人,这就是阁下的待人之道?”山月捂着胸口,她现在没有能力运气止血,血不停地在流逝,那剑有问题,阻断了人体的凝血功能。 “留着你还有用处,你不会死的,我要让你感受一下同等的痛苦。你做的事,你的罪恶,死太便宜你了。” “我做什么了?抢你家钱,还是杀你们人了?”山月看着那失控的妇人,周围的人都不说话,只小心翼翼地处在一旁,身旁的中年男人看着这场闹剧无动于衷,山月又问道:“还是我绝你们家后了?” -- 第105页 她话音刚落,妇人又举起了那把剑,直直朝山月落下,她就势一滚,这才躲过了那剑。看来戳到了痛处,她知道这儿的人怎么对她有如此强的敌意。 “死也要让人死明白啊,你拿出证据是我动的手,我半点反抗都没有。”山月抢过旁边人的佩剑抵御,那疯婆子一直攻击她,招招见血。 “你这妖女,有违天道,其罪当诛!”旁边的人听着这话,更是直接气出了一口血:“你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 “不记得。”山月老实回答道。 “让我斩了这妖女!”边上一个老伯拔.剑就上,与那妇人抢人头。 “都退下!”那个中年男子终于发声了,他制止了两个发了狂的人:“此女还有用,暂时关押。” 山月被喂了一口丹药,然后昏迷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已在一个小木屋里了。刚起身,看见自己胸口处的伤被料理好了,她看见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茶盏。她仔细过去端详那个茶盏,打开盖子,一股奇异茶香传了出来,她眼一黑,直接晕了。 山月又醒来,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茶盏,她观察着那个茶盏,又做了上次一样的事情,她又晕了。 重复了许多次,她都不记得原先发生的事,终于有一次,她没有再碰那个茶盏,而是直接开了门,结果当头棒喝,一棍子被打晕了。她在这个房间里昏了一天,再次醒来,又见到那茶盏,但这回她清楚记得上次晕倒前发生的事情。门外有袭击,她转回去,这时发现了桌脚有个暗格,她摁了下去,房间的窗子全开了,阳光洒进来,伴随着迷魂香,她连忙捂住口鼻,准备跳窗,结果直接踩空,高空坠落,半条命都被摔没了。 第十次醒来,山月终于活着到了大殿,她身上被好几层纱布裹着,大殿坐满了人,看着这个从禁.闭室出来的女人,狼狈得很,心里很是解气。 “你们玩花样很有一套。”山月由衷地感叹道:“何不一个痛快杀了我?” “这太便宜你了。”疯女人嘲笑道:“你最好活着,别那么轻易死了。” “我现在就想死,成全我吧!”山月没好气道:“我双手奉上,来个痛快。” “想得挺美,放心,一定会结束你这条贱命的。” 此时门外跑进一个人,禀告道:“族长,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坐在中央的中年男人摆了摆手,来人退下。那被唤作“族长”的男人,起身,对着山月说道:“现在给你个机会,送你的命,去换我儿子的命。” “我又不是圣人,为何要我的命去换你儿子的命?”山月嗤笑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抓我过来,怎么不直接将我拖过去,何必与我商量?” “若是可以如此,我何必留你到现在?我这夫人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你。还有倪枝,她也很想杀了你。这里所有人都对你恨之入骨。他们忍着不杀你,你以为是你命大吗?” “我就不救,现在自绝经脉,如何?反正横竖都要死,你让我不明不白去送死,我还没那么博爱。”山月嘲笑道,并煞有其事地拿出了不知在何处找到陶瓷碎片,被她打磨地很锋利,即使不能没肉很深,但割破颈部经脉还是可以的。 “你每次拼命去救不相干的人那么多次,如此舍生取义,怎么这次要你去救一个人就不肯了呢?”族长冷哼道:“说得好听是大义,不过是你伪装自己的幌子罢了,让世人都觉得你充满仁慈,其实你是个杀人满门的刽子手。” “动不动就说老娘杀你满门,连个证据都没有,我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还有你那儿子,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救他?又不是我儿子。” “你这毒妇,不尊女德,蛇蝎心肠,杀人如麻,天理难容……”边上的长老们快气得半死了,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女人,山月瞥了他们一眼,笑道:“我道是谁在我耳边聒噪,还女德?你这老头要是在天寿,分分钟被打死,女人怎么了,没女人,你连出生都不配?要我生出了这么个性别歧视的儿子,恨不得将他塞回去回炉重造。” “你这是不打算救人了?”族长沉声道:“你若是救了我儿子,你的一切我们不再追究,也将你送回原来的地方。” “有你这爹,还有这群老伯,还有这位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女人,你还用这口气求人,为甚要救?不是说我杀你们满门吗?证据呢?含血喷人,现在知道要救人了?” “你要证据?好,就给你证据,跟老夫来。” 族长带着山月往山脚下走,她终于知道,为何这倪家要建在这么高的山上。山脚下一片冰雪覆盖,狂风肆虐,寸步难行,稍微平静点的地方,她能依稀看到几个不动的人影。 ——那是冰雕。许多冰雕呈逃亡状,纷纷朝着山顶的方向,山下所有的建筑都被冰冻了,所有的一切像是被冻结在了那一瞬间,时间停止了,一切都没有了过去,也没有未来。 “当初看你可怜,收留你,谁想到会造成这种浩劫,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证据,只有你才能造成这样的灾难。你忘了,可我们没忘,这些枉死的人,也不会忘记,只是他们没这机会了。” “我,做了,这种事?不可能!”她看着山下一个个绝望的冰雕,他们在被冻结的一瞬间,表情被凝固,这不是他们该受的。她看着自己的手,手里凝出的寒气与那山下的寒气是同一种气息,这就是证据。 -- 第106页 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她只能凝结到这种程度,不可能发动这么大的攻击,难道这些人在骗她?还是有什么误会? 本文晋江独发。 第六十六章 数年前。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一瘸一拐地上山,她饿极了,嘴里还砸吧着碎草,那是她在路上找到的能入嘴的东西。夏天的阳光又热又晒,但她那只能感受到寒冷的身体,对这大太阳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阳光格外刺眼。她晕倒在路上,一个好心人发现了她,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异处,是个世外之境。窗外还能听见孩子的笑声。 进来照顾她的人告诉她,这是倪家,在这里会很安全。窗台边有个少年,他看着她,当眼神交汇时,他慌忙逃走了。小女孩没法相信这边的人,也无法安心待在这里,她经常在房间里不出去,那个小男孩倒经常来偷偷看她。 他对她很好奇。 终于有一天,小男孩拿了一块冰晶糕过来,想与她分享。她对食物很是渴望,饥饿时,甚至连石头就着水一起喝下去都做过。这冰晶糕入口即化,她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小男孩看她如此喜欢,把偷来的冰晶糕全给她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倪和,是族长的儿子,这里的下人对他恭敬得很,就算是偷冰晶糕这种事被发现了,也只是觉得孩子偷吃,大人都不会怪罪他。 她是被救的外人,在这山谷里自然是要谋生的。因为得到少主青睐,其他年长些的婢女总是欺负她,觉得她妄想攀高枝,当时她哪会想那么多,她只想在这地方找个安身的地方。 如果少主身体健康,她又没有怪病,这种祥和大概会一直维持下去。 小女孩的寒毒发作是不定时的,在山谷里她一直没有病发,直到一个盛夏的午后,她疼痛难耐,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倪和来找她,她闭门不见,倪和自幼习武,这点木门自然不在话下,脚一踹就开了。小女孩神志不清,倪和连忙找谷里的长老。 这些长老平时不在谷里走动,大多时候闭关,不知道是否因为命运使然,那天刚好有个长老出关。长老被倪和拉着去小女孩的房间,却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他们找很久也没找到她,直到谷里有人禀报山下有个孩子,看起来生了病。那时正值盛夏,却见六月飞雪,小女孩把自己藏在一处林子里,但这里是武学大家,她只要还活着就容易被人探查到气息。 林子里的气息太过诡异,长老命令倪和回庄子里去,倪和不依,他要保护自己的朋友。长老当场将山月抓获,并且一掌将她劈晕,倪和差点没把这长老挠成个大花脸。 这小女孩身上气息太过诡异,她被交了上去。长老和族长们一起研究发现,这女孩身上,有他们一直寻找的东西。千年前,天元石升空变成了天元峰,孕育了凌虚,那里是天元力最浓郁的地方,而这女孩身上的力量比凌虚还纯粹,他们尝试抽出了一些力,然后渡到倪和身上,发现倪和十几年没动静的经脉长出了一丝力量,这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闭关多年都没找到的法子竟然在一个女孩身上出现了。 从那时起,小女孩就再也没醒过,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听不见倪和的哭声。 活剥天元力,玩火自焚。经过了两年,倪和因为承受不住元力,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长老们想将传进倪和身体的力量抽出来,可那东西就像长在了他身上,一抽离,如同剥骨抽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小女孩刚好醒来,因为被抽离了很多力气,体内本就不平衡的场瞬间爆发。她看着自己身上开了数个口子,血正在往一个池子里流,心里的剜心之痛,以及周围人看着她的眼神,那种看过数千次的冷漠和厌恶,他们正在全力救治倪和。 这是人间唯一遇到的温暖,但此时小女孩只想逃离这里。她勉强起身,准备离开,身上流着的血在寒毒爆发之际,瞬间凝固,但身上的痛楚却无法凝固,她咬着牙往外面走去。好几道身影阻挡在她的面前,这些长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本就瘦小,只能抬起头看,她没有在他们的眼里看到半丝的希望,看到倪和不断抽搐,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们不应该这样,他会死的。” 女孩的心绞痛越来越严重,她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惨事,哀求着让她离开这里。 其实如果那时候这群人能将她关在一个密室里,而不是拦着她,就没有后来的惨案。山脚至山腰的倪家,自此成了一片冰天雪地,那里封存了一半的倪家人,连同那时候处在中心的长老,倪家不得不封谷,小女孩成功逃脱,倪家不允许这样的祸患出现在外,他们派出人追杀,后来小女孩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记起来了吗?你做的事?”族长在身后问道:“你灭了我半门,不是天理难容?” “原来是一个被反杀的故事,你真有理。”山月冷哼道:“我真没这印象,你儿子,也不是我的错,我不救。我觉得这件事上,是你们的错。贪婪,是一切的祸源。” “这么多人的命,你都无动于衷?”族长看着山月的眼睛,质问道。 “那是你们的错,我为何要内疚?你们偷我的力量,我就不会直接爆发。下面的人,就算要偿命,也是偿你们的命。” “因缘恶果,究有轮回,这便是倪家的命数,也是你的命数。”族长拔.出了剑,想要直接将山月诛杀在此。 -- 第107页 “命?呵,信命不过是弱者的说辞。”山月身上依旧还有药效,她若是运半点气,气流逆反,会有极大的反噬,她还有另一种选择,那就是妥协。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这种时务,她不接受。 “小月~”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那是倪和的声音,他不是死了快十年了吗? “倪和?”她迟疑地回应,但没有任何回应,刚刚像是幻听。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族长的剑即将刺中她,她连忙一闪,脚一滑,直接摔了下去。从登剑阁摔下去,只有漫天云雾,风在疯狂地呼啸,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阻挡这不可逆转的下坠,直到听到一声鹤鸣,那熟悉的鹤鸣。 本文晋江独发。 一只金羽白鹤朝她飞来,稳稳接住了她。 “小白?!” 鸟儿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将她平安送到地表。她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它的头,它却躲开了,展翅而起,飞向山顶。 登剑阁上,一只金羽白鸟穿云而出,直直朝着族长袭来,它每扇动一次翅膀,就会带起一阵大风。族长猝不及防,守卫们跑过来攻击这只大鸟,远处的白云突然有了颜色,那是七彩祥云,骤而一阵愤怒的龙鸣。苍龙破日,一只黑龙搅起了更大的风浪,倪家的云海翻滚,在地面的人突然看到一只巨龙出现在空中,整个世界都充满着龙的怒吼,凡人全部跪倒,恳求神龙赎罪。 ——哼,表面功夫,你骂遍全世界,也改变不了来迟一步的事实,徒儿真是瞎了眼。 那只龙藏匿云间,又消失了,一阵风包裹着山月,骤而电闪雷鸣,一束惊雷劈向登剑阁,上面的人纷纷躲避。 “不要杀人!”山月喊了一声,她的声音被龙鸣掩盖,传也传不过去。但那电闪雷鸣变弱了,将倪家的人纷纷电麻在地。族长没见过这阵仗,但还算冷静,问道:“不知倪家得罪了何方神明,请现身一见。” 金羽白鸟直接一翅膀将族长掀翻在地,力气之大,让他五脏六腑都不同程度受了伤。 山月想运气,阻止这场争斗,可气流反噬,导致她不断抽搐,疼得她像当年寒毒发作。一龙一鸟,奔向她那边,山月疼晕了,两人在争夺她。 “长明竖子,放手,这是我族圣女,岂容你亵渎!”霜华不再伪装,变幻出原来样貌。 “这是吾妻,夫妻同体同心,该放手的是你!”息吾寸步不让,紧紧抱着山月。 “长明人阴险狡诈,糊弄我族圣女,这笔账,本座还未向你讨呢!”霜华一掌过去,掌风狠厉,削掉了息吾的一缕头发,若不是他躲得及,怕是掉下来的是他的头了。 “你若是伤了月儿,朕与你不死不休!”息吾一爪子挠过去,直接抓破了霜华的衣服,若不是他闪避及时,断的可就是他的脖子了。“她是圣女又怎样?阁下身上冒出的气息,果然是月轮贼子。” “长明竖子,放开我家徒儿!”霜华懒得废话了,一股极寒气息瞬间打了出去,犹如一支无形剑刺入了息吾的心脏。那寒气如脱缰之马奔向息吾四肢百骸,却遭遇了一股极阳之气,不敌酷热,纷纷溃散。 这长明次子果然一直在扮猪吃老虎,看起来不堪一击,原来都是装的。 “你,不该逼我出手。”息吾将山月放到霜华怀里,化龙离去。 本文晋江独发。 第六十七章 风雷过后,天朗气清,登剑阁一片狼藉。广场上站着个白衣男子,他持剑而立,剑指倪家族长,道:“做个交易。本座救你们的人,你照顾她。” 山月此时昏迷不醒,自然是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有两个男人为了她,差点把倪家铲平了。 族长看着这个仙风道骨的男人,颤抖道:“不知何处得罪了仙家?要如此对我们?” “你伤了她。”霜华瞥了一眼族长:“再有下次,本座平了你这山。” 霜华手一挥,一股寒风骤起,山下的冰开始融化,寒气汇聚于他的掌心,冰冻的世界终于逐渐露出它原来的模样。春回大地,冰解雪融,霜华如神降,解了所有人的封冻。他们被定格的那一瞬间,经解冻后,因为惯性,许多人不慎摔倒。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待回过神来,想拜见神明,可神早就不知所踪了。 待她醒来时,身处之地不再是那个满是灰尘、破败的禁.闭室,身下是极为舒适的软塌,室内芳香四溢,这是上房,外面起码有十个婢女轮流值守。山月从阶下囚变成贵宾,这落差是真的大。 族长夫人打开门,领着几个人进来。那值守的婢女留在原处,丝毫没有阻拦,等她们发现山月已经不见了,已经过去很久了。 倪和躺在一个石床上,依旧是以前那个模样,那一次意外,让这些人所有的一切定格。外面的人被解冻了,但倪和没有,他依旧是十年前那个状态。倪和的母亲将山月搬到石床上,那时发生的意外历历在目,她还记得倪和的惨叫。所有人都醒了,只有她的孩子还没醒,她必须做些什么。 上次意外的发生是因为不计量,这次她控制好,一定能成功。夫人割开山月的手指,一滴血流了出来,血滴在倪和的脸上,化开了一些冰。解铃还须系铃人,果然山月的血是有用的。妇人直接割开她的手腕,整个石室都充满着血腥味。就在妇人以为倪和完全被解封,山月开始抽搐,边上的人突然想起十年前的悲剧,连忙让妇人住手。 -- 第108页 “就差一点点了,必须成功!”妇人抓着山月的手腕拼命挤血出来,就在这时,山月的手腕开始冒出一股寒气,冻住了妇人,血也不流了,她的伤口在快速愈合,周围的气场开始不稳定,山月就像一个无底洞,疯狂吸收着周围的力,连同妇人的生命力一起。下人吓得纷纷逃离,可石室被封锁了,他们挤在门前,出也出不去。 石门被一股巨力撞开,一个男人冲了进来,制止了这场悲剧。妇人在地上被吓得魂都飞了,山月窝在霜华的怀里。她醒了,看见这个在息吾的梦里看见的男人。 “原来你是真的。”山月气息奄奄,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看着倪和问道:“你能救他吗?” “他们做错了事,就该承受相应的处罚。”霜华看着这群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请救他。”山月哀求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救过我,你说你是我师父,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已经不记得你了。”这句话深深扎在霜华的心尖上,每每提起,就像结了痂的伤疤被重新撕开,连皮带血,不致命,却很疼。霜华没有说别的话,只简单说了个“好”字。 倪和的身体早就已经崩溃,是山月的力量维持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处于活死人状态的倪和一旦解冻,他的生命力和意识会变得极其不稳定。只有红叶谷的雪莲花才能续他的命,那是始祖红叶的化身,原本的雪莲是红色的,但红叶死后,力量散于世间,雪莲就变成了冰蓝色。霜华拿出装着雪莲花炼制的药水,滴了一滴在倪和的嘴唇上,水滴没入他的唇,开始慢慢修复那溃败的身体。 霜华正打算带着山月离开这里,那妇人抱住他的腿,哀求道:“仙家,救救吾儿。” “本座没杀你,你已是万幸,他活不活,看命。你伤了本座的徒弟,你应该庆幸你养了个善良的孩子,否则这里早就被夷为平地。” 本来霜华是打算把山月放在这里修养的,谁知道这里的人竟如此无耻,一而再再而三地夺取山月的力量,这种力量怎可在凡人身上寄存?如此羸弱的身子根本抵不住这种霸道的力,最终落个神形俱灭的下场,这倪和命大,将爆发之际被山月冰封了,成为了活死人,非死非生。那一滴雪莲水,只有修复身体的功能,至于醒不醒来,那就是天命。 霜华抱着山月离开,她想下地,男女授受不亲,霜华轻轻将她放下地,并保持了一定距离。 “这是倪家,你在此处修养,为师还要去处理些事,自己保护好自己,别再让人有可乘之机了。” 她还想问些什么,但霜华并不回头。他走进了一片云雾,消失不见。 修养?为何要她在此修养?天岩怎么办?她可是官员,没了她,朝堂不会发现?还有息吾,他是否来过,可丝毫不见他的踪影,依稀记得昏迷前有一场大战,还有恶劣的天气,这一片狼藉的登剑阁就是那场恶战的证据。这山谷里的人原本对她怀有极强的恨意,但现在却对她恭敬有加,在她昏迷期间,难道发生了什么? 族长这时才慌忙赶过来,看见神情恍惚的夫人和几个下人,山月此时醒了,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吓得魂都没了,这疯婆娘竟然还敢对这个女子动手?还差点酿成了十年前那场一模一样的大祸,他上去就是一巴掌,夫人根本没还手,而是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哭了。 “所有人都被救了,唯独和儿没醒来,你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怕别人的威胁,你枉为人父!” 周边的下人看着夫人当众被掌捆,齐刷刷跪倒一片,喊着“族长息怒。” “你!刚刚要不是仙家及时制止,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又要重演,你是想拉着整个倪家跟你同归于尽吗?!”倪族长指着自己的夫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妇人之仁!你疯了,来人,送夫人回房间,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在乎,可我在乎,我的孩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可以与别的女人再生一个,可我只有我的和儿,谁都不要碰我,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你!”族长刚想一巴掌打上去,可看到夫人那双泪眼,终究忍住了。“罢了,你要陪着他就陪罢,把石门关上。谁都不许靠近!” 山月看着石室里的家庭闹剧,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和一个失去孩子的族长,他们看着自己那个早已没有生机的孩子,谁都知道没有希望。红叶谷的雪莲水只能修复他的身体,但他的意识却早已涣散,无法自主醒来。 她突然想起当初十相子的焚香入梦,不知道面对一个意识涣散了近十年的人,还有没有效。 “两位,在下有一法,我曾经遇过这种情况,只是少主昏迷了近十年了,不知效果如何。” “你说,你有办法?”夫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跑到她的面前,紧紧抓着山月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刚刚是我不好,我、我、我把我的命给你。”夫人说完就拿起刀,想对着自己的手腕下手,刚刚她在山月的手腕上割了十刀,她想还回去。 “住手!”山月打掉了那把刀:“那个法子需要关系最近的人,你死了,谁去救他?” “好,好,我要怎么做?”这妇人激动极了,就算现在山月让她去送死,她都会做的。 -- 第109页 “你去请天岩皇室的御医,十相子,这只有她能做到,我道行太浅,没有把握。” 这时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一只鸟送来的,里面赫然是当初引梦的药方,后有一行字: 烛灭则神灭,备好蜡烛。红光凶,蓝光吉。——师留。 霜华竟然算到她会做这件事,所以连这方子都送来了,当初十相子是她的师姐,霜华自然也知道这个药方,他神秘莫测,只是她只见过两次面,对他十分地不了解,她还没真切地认识到,这是师父。若真是师父,她只会舞刀弄枪,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徒弟。连医术也只会皮毛。 “这是药方,去抓药,准备蜡烛,越多越好。找一处有水源的地方,建三张石床,石床四角都点上蜡烛,记住烛灭则神灭,蜡烛一定要保持燃烧,红光凶,无论如何都要醒来,否则连入梦的人也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夫人拿着那个药方,手抖的厉害,她怕自己抓不住,就让山月帮忙:“那个,仙家,我怕出事,您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抓药?” “你要镇定,精神不济,会死人的,药房在哪里?” 本文晋江独发。 第六十八章 山月最近做梦很频繁,总是梦到阿娘。她们的记忆断绝在了十年前,或许是因为她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开她,她能接受的,只有孤独。 那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因为一生没有嫁娶,总是遭人厌弃。也有别有用心的男人,想对她做些什么,但往往都会被力大无穷的山月赶跑。说起来小时候的山月,只要没有病发,和正常的小朋友无异。阿娘总是陪她看星星,天边的星星都是一个世界,她们所处的世界也是一个星星,总有一天人们离开了这里,会去到别的星星上。 记忆里的那首童谣,告诉她阿娘会化作星星,看着地上的人。 说起来,连最后都没法安息的她,连埋骨地都是随便找的。她依稀记得是在一个山坡上,那里种了一棵红枫树。山月是被倪家捡到的,所以那个山坡一定离倪家很近。 山月陪着族长夫人下山寻药,倪家的药房分了好几处,有几处是在山下的,如今山脚解封,她们要到山下的药方取药。 她一直寻找那颗红枫树,可云雾缭绕的倪家,全都是松柏、青竹一类的绿树,哪有如此亮眼的红树。再加上此时冬春之交,红枫更不可能红了。 族长夫人看她四处张望,便问道:“仙家,您是在找什么?” “这几座山有没有枫树?” “我们这不种枫树,但也有一小片红枫林,就在山脚十里以外的小山坡。” 山月远目眺望,想看到那篇记忆中的红,可偏偏云雾遮挡,看到的只有虚无缥缈。 “仙家喜欢红枫树,我让人植几株到您的院子里。”夫人现在想讨好山月,她表现出的任何喜好都会被这位夫人记住。想到自己在仙家手腕上割了十刀,人家还愿意帮她,真是羞愧难当。 山月看着远方,说了句:“不,枫树长在那里就在那里吧,不要去动它。” ——毕竟那里有个人睡着了。 举全族之力找药和蜡烛,很容易就找齐,当初山月可是花费了很久才找齐材料,积贫积弱的天岩,连药都找不齐。倪家的石室在山顶,山顶没有水源,需要人力加水,为了焚香入梦,族长夫人让一百个下人在旁轮值,保证香火不断。 “我没有尝试过这个,这是师门绝技,为保您的安全,我在外等候,一旦不对,我就拉您出来,切记,烛灭则神灭,在里面不要浪费时间。” 山月点燃了夫人和倪和石床脚边的蜡烛,又命人点燃石室周围的蜡烛,族长在外面候着,这位母亲看到他,久久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会把儿子带回来的。”山月一声令下,开始焚香,她月戴着丝巾捂着口鼻,这香气是会迷魂的,周围的水是为了吸附,免得香气飘散至外面。 此时山脚下突然来了一支军队,面对突然来袭,倪家山脚守卫发起了抵御。这支军队身着天岩军装,统领喊着:“我命你们放了我们的人!” 两兵相接,必有生死存亡,倪家是世外天元力大家,对这种力量的研究早已深入,他们丝毫不惧那些兵器,更不惧毫无力量的普通人。力者,源自造化,弥漫世间,汇于一处,凝聚生机,这里的人能控制这种力量,弥漫世间的天元力,何其丰富,这群将士很容易就被击倒。 “交……出……人……质……”他们被打得溃不成军,若不是后来有人通报,手下留人,这群不在一个等级的军士,早就被倪家人大卸八块。 “误会,都是误会,自己人,自己人。” 山月在山上,全然不知山下发生了何事,满室的香气,燃起蓝色的烛光,那夫人已经入梦了。这时,她才收到消息说息吾派兵围剿,结果被击溃在山下,这群凡人怎么可能与这天士大家抗衡?还好争执中断,那统领不想上来,他一直在等着山月回去。 倪和醒了,但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调养,山月一直在山里陪着他。天岩军队不能一直待在倪家的山脚下,他必须回去复命,山月让他回去禀告息吾,她只是在做该做的事,完成后会自行回去的。 倪家是个世外大家,天岩内战时正处家族危机,他们没有出世,现在倪和醒了,需要和山月做个交易。 -- 第110页 族长密见山月,商讨要事。 “我倪家,以后将会成为您的千军万马,但有一个条件,让倪和有修炼的能力。你能做到吗?” “倪和天生就是经脉受损,如今已经被修复了,他不是天选者,没有天选者的能力,但修炼还是正常的,坚持下去,他会和其他人一样。这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姑娘心胸宽广,又有贵人相助,倪家也将成为您的后盾。” “若是有天我有难,你们会相助吗?” “只要姑娘还活着,您就永远是我们的贵客。贵人求援,倪家倾囊相助。” 倪家人将山月平安送回隰京,她下地后,觉得整个隰京都不太对劲。她直奔皇宫,息吾在人和殿与人商议要事,谁知刚回来就被他派出去处理争议地。 那是东边的城市,靠近天寿,历史上是天岩地界,但这座城一直不愿归顺,如今又发时疫。平时息吾只会让她呆在宫里,如今却着急着将她派出去。 她想与他说话,息吾却避而不见。就连下令也是魏来转告。 王有令,臣子当施行之,她拿着圣旨,骑上马就走了。 息吾站在塔楼上,看着她骑马远去的身影,他在楼上看过无数次她的背影,也看过她风尘仆仆地骑着马回来,一封诏令结束了她的军旅生涯,重启开始了下一个阶段,她是只自由的鸟,这座宫殿是囚不住她的。 山月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东边的城市——长阳。山月在打听消息,里面的百姓不像传闻说的那么落魄,只不过因为疫病导致的关门闭户。上游有水坝被人炸毁了,她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因为这里的人对天岩政权很是抗拒。城主开仓救济,亲自发药,看到有上了年纪的人过来,一路小跑过去,把药包送到老人手上,他们看到山月来了,因为也是来领药的,让她好好排队。 老人步履艰难,山月上去帮忙,说道:“老人家,您行动不便,我送您回家。” “闺女,你心肠真好,和城主一样都是菩萨。”老人感动极了,连忙道谢,山月趁机打听一些事情,问道:“你们这样,天岩官府不管吗?” “官府?哼,那些官都只会收取民脂民膏,以前还没平定的时候,只有高家才会管我们死活,现在水坝崩塌了,若不是高家及时去修,我们这一城的人啊,早就无家可归了。”老人听到“天岩”二字,便气不打一处来。山月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不能乱说话,否则会导致在这里寸步难行。 “可不是嘛!我前些日子想去隔壁城镇求助,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人赶了出来。”山月又多可怜就说得多可怜,老人听了,火焰更盛,愤怒痛批天岩朝政,不管民生,只知扩张,这座城是最后的净土,云云。 看来息吾的朝廷,在这里已经跌到了谷底。这里的人听到朝廷两个字,愤怒不平,说应该高家的人当皇帝,高家人体恤民情,爱民如子,水坝崩塌,不顾一切地将它修复。他们想拥戴高家独立为王,但却受到了天岩军队的打击,他们不能离开这座城,否则没有高家的庇护,很可能被军队打死在路上。 这与山月听到的情报相差太多了,难道息吾收到的是假情报?破损的水坝在城北,山月想去看看,她爬了进去,水坝有个缺口,已经被堵上了,她一个轻功飞到缺口附近查看,发现那里有固定绳索的钉子,那水坝的缺口处还有很奇怪的坑,她沿着水坝走了一圈,发现这里有个地方的青苔焦黄,有炭粒。 这是个水坝,火在这里很难燃起来,周围也没有很大面积的焦黑,只有那处的青苔表现出不正常的焦黄,像是被局部烧灼过一般。 她还想再继续查下去,却感受到有个人在靠近。她背对着他,手里的寒气开始凝结,如果他敢扑过来,绝对没有好下场。 但山月却将寒气收了回去,想知道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假装放松警惕,继续看着那些青苔。果然,一支木棍敲了过来,疼得很,山月尖叫一声,眼一闭,倒在了地上。袭击者有两个选择,要么将她推下去,要么将她带走,但这水坝下面连接着下游,显然对方不想把事情闹大,他选择了后者。 山月被一路扛着,难受得紧,又要装作晕厥,现在她宁愿真晕了,这样就不用一直忍着脑充血导致得反呕,她拼命忍着这呕吐感,被人扛了一路,后来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然后又是上锁的声音。 她被关进了牢里。 本文晋江独发。 第六十九章 她眼前的纱布被揭开了,周围是阴冷腥臭的味道,还能听见水滴在地上的声音。这是地牢,肮脏不堪,老鼠和蟑螂在山月的脚边经过,它们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感觉到了威胁,慌忙逃窜。她听见了人的脚步声,有几个人朝这边走来,山月继续装晕。 来人将她翻了翻,似乎在确定她的威胁程度。 山月原本觉得事情快结束了,谁知道被人踹了一脚。她咬紧牙关,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事后不把这群人打成一个头两个大,枉为人也! “你手下太重,把人弄死了不好办呀!你看这都不醒。”有个人蹲下来仔细瞧着这“尸.体”。 “还有气儿,怕个锤子。”另一个人不在乎地说道:“再说了,就算死了,老大也能将她说成图谋不轨,被我们意外弄死。” -- 第111页 山月心里直呼:好家伙! “守了半天,终于有人去那鸟不拉屎的水坝,你报告了城主了吗?”蹲在她前面的人扒拉着她的衣服,山月的脸冷到了极点。这人要是再动她一次,当场就让他脑袋开花! “早说了早说了。这女人从进城开始我就觉得不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天岩的探子。” “胡说什么!她就是!她必须是!”另一个人不断强调,看来他们等天岩的探子很久了。 地牢的楼梯处传来了人声,山月感知到这是一个中年人,身材高大,衣着上等,看起来就是那个城主。中年男人低沉的嗓音透露着威严,他说话绝不拖泥带水,掳她来这里的两人对他点头哈腰。 “人怎么还没醒?”城主问道:“怎么教你们的?这就是待客之道?把人弄醒。” 那两人连忙蹲下拍了拍山月的脸,山月惺忪睡眼还眨巴了几下,然后发出“嘶”的一声,这是真疼,她的后脑勺肿起来一个大包。她如同小白兔般迷惑:“这是哪里?”等看清了这是牢房,便慌忙大叫。那两人连忙捂住她的嘴,怕唐突了城主。 “这是长阳城地牢,你涉嫌破坏水坝,我们要逮捕你。” 听听,上来就是这么一顶帽子。 “我没有,我是冤枉的!我只是好奇!”山月辩解道:“我是太阴城的普通老百姓,途经此地,听说这里水坝被破坏了,小人又略懂水利,所以想去看看。” “口说无凭,你没法证明你不是罪魁祸首,那你就不能离开这里。” 呵,一早就挖好坑等着她跳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她猜下一句就是:为了城里百姓的安全,我代表城主府扣押你。 山月被关在牢里,饭都没吃,过了很久才被送来一碗白米饭,还是夹生的,送饭的人还说:“城里穷,有吃的就不错了。”自从进了宫,山月再也没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她的胃都养出脾气了,为了保存体力去战斗,她还是忍着把它们吞下。 再过了不久,她被人提审,脖子和手被铐上了木枷板,衣服也被迫换成了囚服。审判是在城主府的大堂,周围站满了城里的百姓,大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城主很久没有审判人了,都在好奇这女子犯了什么罪。 “犯人姓甚名谁?” 在牢里不是还说着尚未查清吗?这会就迫不及待给人安上“犯人”的帽子了? “小人单月,太阴城人士,途经此地,不知犯了何罪。” “大胆!你出现在城北水坝,图谋不轨,怕是要收回自己的赃物吧?若不是守卫发现,怕是又要再行恶。认证物证俱在,你还在狡辩?” 堂上的衙役将一捆攀山绳和铁锹以及几捆□□搬了上来,惊堂木又是一拍,城主怒道:“你炸毁堤坝,但不及时处理赃器,所以二次折返,本城主命人在附近蹲点,果然真等到了你!上游水坝关系着百姓的命,你这毒妇!” “禀告大人,小人在这毒妇身上搜到了这个。”衙役呈上了她的腰牌,那是出入皇宫的腰牌,上面有天岩皇宫印记。眼尖的百姓看到了那个印记,便惊叫道:“是天岩的人!是天岩的人!” 大堂一阵骚乱,城主连拍了好几次惊堂木,这才安静下来,他不紧不慢地说:“天岩贼心不死,妄图镇压长阳城,近年来探子不断,现又炸毁我城水坝,断绝城北的水源,其心可诛。” 围在外围的百姓差点就冲破守卫进来群殴山月,她冷冷看着这群人,看来经过这城主的苦心经营,百姓被洗脑颇深,如果现在直接硬来,十分莽撞,她装作很害怕,想要继续查明这城主还想搞什么花样。她又被打入地牢,可在地牢里,她什么都干不了,必须想办法出去。 她手脚被铐着,但这难不了她,手心凝聚的寒气轻易就把这些桎梏爆开,她看着眼前的木栅栏,吸气收腹,山月身材娇小,她就像猫一样从栅栏间隙穿出去了。整座地牢只有她一个人,守卫也在犯困,她这点动作弄不出很大的声响。一个寒气解决了那个守卫,偷了他的衣服,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地牢一层。 一层的人很多,都在赌.博喝酒,她稍微探出了个头又缩了回去。山月拉低头套,想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她装作上去地面,走在角落里暂时没有人发现。 “那小子,站住!干什么去!”本来玩得开心的狱卒,突然发现她,山月压低声音回答道:“小的看各位大哥玩得尽兴,想去上头搞点酒来。” “酒什么酒!你守着那娘们儿还敢喝酒,不怕老大剁了你!” “是!是!是!小的很快就会回来的,拿了酒好孝敬各位大哥。” “那就快去!那娘们看起来狐狸胚子的,心肠毒得很,不好好看着万一跑了。我下去替你看着,快去快回!” “好!好!多谢大哥!” 山月提溜地就跑了,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了警戒的笛声。地牢里传来了怒骂:“抓住那娘们儿!她跑了!” 这群泥腿子哪能追得上身强力健的呈临女军,她撒腿就跑,眼前又有一队人,她换个方向,结果四面都有人,她立马轻功跃起,城墙上立马放出了箭,她手无寸铁,连忙降回地面,捡起地上的箭抵抗。人太多了,她只好用寒气逼退他们,她离开了大营,本以为一路顺风,谁知道一阵大风袭来,直接将她掀翻在地。她凝气抵抗,这回才瞧了个真切,原来这府里有天士的存在。 -- 第112页 那风又烈又猛,直接将她拍在了城墙上。山月凝气成冰,聚成了冰剑,一个箭步冲向那个天士。风阵不断阻挡她的前进,也吹散了寒气,山月直接巨力投掷冰剑,直直插.到了天士的手上。那人大惊,想把冰剑□□,但另一只手沾上了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 “做个交易,你放我走,我饶你一命。”山月站在远处喊道:“这城主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清楚,你一个骄傲的天士不该命绝于此。” 那天士说不出话了,只能点了点头。山月伸出手收回寒气,天士手上的冰剑溃散了,但因为受冻,所以在原地颤抖了很久。 山月轻而易举地离开了大牢,她停在一处屋顶上,感知城主的动向,这么晚了,他还在与人商量什么东西?她蹑手蹑脚地把自己藏在黑暗里,趴着听他们说话。 那城主与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你侬我侬的。 “这天岩的人真是不依不挠,好在城里的人还算听我的话。” “哎呀!官人就别再想那女人了,只能想奴家,与奴家共度春宵不好吗?” 这声音娇滴滴的,听得她掉了一地儿鸡皮疙瘩。她透过瓦缝朝下望,看到了一副活春.宫,平时这城主看起来那么严肃,想不到晚上这么孟.浪。 “小妖精~等爷等急了吧!” 这人把她整得这么惨,不给点教训,不行!接着她朝里扔了一块春.香,保证这两人要死一个。若不是山月还想继续调查,她才不会又朝里扔了半块降低药性的解药。 第二天,这城主日上三竿还没醒,下人敲门,结果听到屋内传来男女的粗喘,可事情又急,下人只好硬着头皮道:“城主!不好了!那天岩女人跑了!” “你说什么?!”那城主一个没憋住,直接暴跳如雷,那女子自然吃痛地叫了一声。 城主草草穿了衣服,一身黏腻和臭汗都来不及清洗,半挂着衣服就冲向了大牢。 “城里的天士呢?!也没拦住?”这城主大吼,大喊着“天士”! 平日里城主把这天士当宝贝供着,毕竟强大的天岩现在连个天士都没有,他一介城主就有了强大的天士,一直是他得意的资本。可一个天士连个女人都拦不住,是他太菜,还是这女人太狡猾?! “天士大人昨天感冒了,这会儿还在屋里等着退烧呢!” “没用的东西!平时养他是干什么吃的!”他又猛打了这小厮一顿:“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来告诉我?!” “这!我们在门外喊了一宿了,城主您没听见。” 本文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第七十章 山月发现这座城还有另一个水坝,处于东边,在城主府不远处。 她现在尚未确定北面水坝崩塌是城主的手笔,她必须继续潜入才能找出真相。息吾给她的任务是收归此城,这座城对朝廷有如此大的怨气,甚至到了提起“天岩”二字,就会引起谩骂,更别提身为天岩人的山月了,她在这座城里,可是个过街老鼠,可想而知这个任务有多艰巨。 她在城主府潜伏了好几天,终于看到城主前往东边水坝,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这里安然无恙,树木丛生,拾阶而上,到了半路发现有重兵把守,山月连忙躲了起来。她在暗处观察这庞然工程,若是水坝崩塌,城主府会很大程度上受到波及。她躲在山坡上,看着下面的几个人都背着一个包,后面的人手里提着开渠工具。 这群人想干什么? 难不成又想炸坝,然后又泼她一身脏水?她这回学聪明了,绝对不下去。免得留下什么把柄。只见那群人背着工具走向水坝上方开挖了一条水渠,将部分河水引流去了另一个方向,那条水渠接通了另一条河,接着城主府的天士出现了,他跟着城主站在水坝上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巨大水声下,掩盖着他们的声音,天士余光瞥到了躲在暗处的山月,对着自己的主子降低声音说:“城主,如您所料,她果然跟来了。” 城主也同样降低了声:“正合我意,将她抓过来。” “此女狡诈,需用计谋。我们只要装作要炸毁堤坝,她一定会从中阻拦。” 水声造成了极大的杂音,山月无法听清他们的对话。只见好几个人从背包里掏出了好几捆□□,山月一看,果然要炸,城北的水坝怕也是他们干的,可她现在又没法让百姓们相信这个事实,她现在可是逃犯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东城的百姓遭殃?他们这是定向爆破,水流不会影响城主府,再加上城主府是在高山上,更是影响不大,但下游的百姓可要承受水流四处溢漫的后果。 他们要点火了,拿出了□□放在各种的点上,山月猛地发力,一堵极高的冰墙就这么立在水坝上方,这冰起码有十天不会融化。 城主众人看着这一壮景,顿时吓了一跳。山月并不是天士,可这回他们却只当她是,没想到天岩当局竟然派了天士过来镇压,还是如此强悍的女人。 山月唬人大法起效,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城主躲在了天士后面,并开始了扣帽子大法。 “天岩人好手段,阻断了东坝,炸毁了北坝,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说够了吗?换个新鲜的成吗?”山月慢慢朝着他们靠近,一进一退,谁处上风一看明了。“还有躲在别人背后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你出来,咱俩面对面,新账旧账一起算。” -- 第113页 “我们保护长阳城多年,你这个外来者休想破坏我们的家园。”城主还是躲在天士后面,嘴里的大义无比高尚,他说着这话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一听就是说惯了场面话的人:“我拼了这条老命都不会让你破坏我们的水坝。我已经让人通知大家过来了,让百姓们看看天岩丑恶的嘴脸。” 原来是玩这出,故伎重演,只是这次玩得更大,证据确凿的那种,她亲手制造了冰坝,铁一般的证据立在眼前。 “既然如此,不如帮你一把,加上一条涉嫌谋杀城主,这样我可以把牢底坐穿了,您看如何?”山月露出甜美的笑,她对着天士说:“昨晚你打不过我,你要替他死吗?” 天士有些动摇,任何一个天士对国家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财富,他即使能力值没有山月高,但跳槽去其他国家,也能谋个不错的差事,但如果不保护自己的雇主,在行业内导致风评很差,也会上其他国家的黑名单,以后他还能混?天士思绪再三,决定挡在城主面前。 “有骨气,是条好狗。” 百姓们很快就拿着家伙冲上来了,刚好看见城主与逃犯对峙,又看见那高大宽广的冰墙,踟蹰不前,但嘴里还是喊着“保护城主!” 这群人被洗脑洗得不轻,她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眼中最厌恶的人,做任何的事都会引起百姓的反抗。 “女魔头!滚出长阳城!”年幼的孩子朝着她骂道,奶声奶气的声音说着不符合年纪的话。她转过身,朝他微笑,却被当成了罗刹的微笑。在他们眼里,这个女罗刹丝毫没有怜悯心,反而嘲笑他们,他们长阳人就算是死,也不会屈于她的淫威。 可事实是这样吗?山月扬起手,周围的水汽瞬间凝结,开始下起了冰粒,冰粒打在他们的脸上,弥漫着刺骨的寒意,那个天士已经尝试过她的寒气,这么大范围的攻击一定必死无疑,丢下城主拔腿就跑,城主府的人看着连天士都跑了,他们只是小喽啰,也跟着拔腿就跑。周围水汽丰富,覆盖了整座城,冰粒在不断蔓延,本邻近春天的季节,又重新下起了寒冬才有的暴雪。 那城主大骇,连天士都跑了,他一个凡夫俗子怎能抵抗这等攻击?大喊道:“你针对的是我!放过城里的百姓!” 听听!多么大无畏!城里的百姓都开始哭了,山月手里凝出了一条冰锥,指着他的脖子:“是么?那我成全你!” 冰锥还没碰到肌肤,他的身体就因为无法承受这等寒意汗毛乍起,止不住地颤抖,连忙求饶:“大人!放过我们吧!小城只想好好地生活!” 看来依旧贼心不死,山月把冰锥贴在他的脸上,城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此举看起来有些屈打成招,百姓们更加不服。有一群人冲了过来,可因为光滑成冰的地面极难立足,有个孩子被挤了出去,他坠向低处的河,孩子眼看就要摔死,山月连忙放开这城主,直接冲着孩子而去。 孩子的母亲吓哭了,趴在水坝边看着下坠的两人,喊着孩子的名字,可应答的只有巨大的水流声。 下坠的冲击力极大,再加上水流湍急,她必须接住孩子。山月的手贴着水坝凝出了冰柱,坚硬的冰锥,那是玄冰的力量,像钢一样硬,像刀一样锋利,山月的冰锥插.进了水坝墙身,下坠的山月在水坝上划出了一条巨大的伤痕,她的左手被拽出了血,她的右手因为要接住孩子,受力脱臼。山月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惨叫出声,但她依旧大喊:“别松手!” 两人的手因为被水濡湿了,导致手心非常滑,山月眼疾手快地冰住了两人的手,这样孩子和她就连在一起了。 水坝上的人被吓傻了,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山月在孩子的脚下冻出了个立脚点,这才有了喘息的时间,她朝着头上的人喊道:“愣着干啥啊!救人啊!孩子不要了?!” 众人一看,这才发现整个水坝都被冻了个透彻,半滴水都没再流下来。百姓们连忙找来了绳子,山月把孩子绑上,上面的人连忙拉着孩子上去,可孩子上去的一瞬间,那条绳索再也没有出现,人们盯着下面的山月,眼中充满着恐惧。 孩子问道:“为什么不救下面的姐姐?”没有人回答他,孩子的母亲抱着他下山去了。 山月看着上面的人丝毫没有将绳索放下来的意思,人群中有个声音:“谋害城主的人,不能救!” 原来是这样,他们的城主才是人,她救了那个孩子也还是心肠歹毒的女人。这群人不会因为她做了一件善事就能改变内心深处对城主的爱戴,即使他们眼中的城主现实中有多么的不堪。 人群逐渐散了,他们认为这种妖女就应该待在下面,永远不要上来,她还破坏他们的水坝,阻断他们的水源,还是天岩人,就应该永远待在下面。 可依旧还有一两个人待在水坝上看着她。 “她好可怜啊!本来就是为了救人才掉下去的,说不定没那么坏呢!” 那城主一听,沉着脸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本城主冤枉了这个女人,水坝是本城主破坏的?” “小的绝无此意,但人都有善的一面,这个女人本可以不下去,但为了救人她义无反顾……” “够了!本城主保护长阳城那么多年,绝对把长阳百姓放在第一位,她不跳下去救人,本城主也会想方设法救孩子的!” -- 第114页 那个人看着城主雷霆大怒,心想自己惹毛了城主,连忙住嘴告歉,同行的伙伴急忙拉着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城主走到水坝边缘,想看看山月是生是死,他慢慢挪动自己的步子,看着那冻成冰川的水坝,手掌紧紧抓着水坝的护栏,然后探出头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水坝下哪里还有那个可怕女人的身影?坝突然发出轰隆声,巨大的冰块滑向大河,连同那堵高大的冰墙一同崩塌,冰化成水,缓缓流向了下游。 本文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第七十一章(补1月31) 城东的水坝传来一阵人的惨叫声,但那绝望的声音只存在了几秒便戛然而止。山月浑身湿透了,她拎着城主的衣领,把他吊在水坝上,他的双手被山月冻住了,府里的人束手无策,连天士都跑了,他们怎能对抗一个女罗刹?城主原本还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但被山月塞了一颗石头在他的嘴里,若是稍有不慎,这个石头就会被他吞进肚子里。 男人被一条藤蔓吊在水坝上,高大的落差让水流冲击出巨响,嫩绿的藤蔓是他的生命线,他尽可能贴着水坝,让自己的重量得到分担。山月在边上用脚踩着那条藤蔓,引起众人心惊胆战,女人的脚支撑着他的命,尊贵的城主何时受制于一个女人?女人从来都是他的附属物。 可他现在却连哀求都做不到,嘴里的石头撑着他的口腔,沙粒在口腔里摩擦,涎水不受控地流了出来,他发出“呜呜”声都小心翼翼。山月这是让他感受一下刚才她和那个孩子感受,若不是自己身怀绝技,那孩子早就尸骨无存,这城主还冠冕堂皇地说自己会下去救那个孩子,人一旦从这摔下去了,哪里还需他救?能收个尸都算老天有眼。 “大人,放过我们城主吧!城里的百姓还需要他呢!”府里的人给她下跪了,跪倒了一片,纷纷磕头:“百姓们还需要城主照顾,还有很多人得了病,都盼着城主问诊呢!小的给您磕头了!” “城里人得了什么病?”山月将藤蔓抓在手心,免得这窝囊废摔了下去,绑在城主双手上的藤蔓勒得充血,她将城主嘴里的大石头取了出来,狠狠说道:“不说实话,我就让你变成水鬼。” 边上的人一看有回旋余地,连忙解释道:“城北时疫已有月余,城主府每天都会去救济,整座城只有城主能治那个病。” “老娘问你话呢!哑巴了?还想下去泡泡?”山月拍了拍他的脸,吊在水坝上的城主看到山月徒手吊着他,这女人的力气这么大,若是被她一拳砸中脑门…… “是时疫,加上水坝崩塌,水流四溢,传染得更广了。”那城主哆嗦着,生怕说错半个字,惹怒了女罗刹,直接把他丢下去:“当初……没想到会造成时疫……” “你们颠倒黑白,罔顾人命,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山月手心里的寒气大盛,城主被冻得直哆嗦,求生欲让他极快说了一句:“我们研制出了药方,已经投入使用了!我死了,那群人就要跟着我一起死!” “老娘也懂医术,你算个屁!”山月上去就是一巴掌:“第一个要挟我的人已经死了。看来你要成为第二个。” “仙女饶命!我有现成的药,何必麻烦您重新研发呢?您放心,只要您放我一马,我立马澄清一切都是误会,您是我们长阳城的贵客。”城主被吊在半空中连连求饶,这女人看起来说到做到,连天士都跑了,他再硬碰硬,那就是不识时务了。 “你的话没有可信度,你若是再搞什么花样,我就直接灭了你。”山月将城主拉回地面,府里的人连忙扶着湿淋淋的城主,他的身上有股尿骚味儿,即使被水冲刷了,但还是无法完全消除。他腿软了,是下人背着他回府的。 山月看着这个吓得不轻的城主,一路大骂,与下人口中的那个悬壶济世的大好人完全不相符,这么心肠歹毒的人,会菩萨心肠般救城北的人?他说的那些保证,看起来求生欲极强,他这是恐惧,但山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城主果然兑现了承诺,贴了告示,证明了山月的清白,还给她在城里安排了住处。说是住处,有没有眼线她清楚得很,这城主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派了这些货色,还想监视她?结果跟她这么一接触,对方所有的秘密都被她问出来,再后来,客栈里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她了。 城主回府后大病一场,本来定于本月施药的活动,便只能缺席了。可城里的百姓就盼着这免费的几天看病的,长长的队伍从城北排到了城南,大家盼星星盼月亮,想让城主看看病,结果只等到了府里的其他医师。这种能打探消息的渠道,山月自然要去凑凑热闹,再加上她是个半吊子医师,给人看看小病小痛还是可以的。 结果她一腔热血去了摊位,没有一个人肯来她这,她只好派起了抗疫的药。 “这药要定时吃啊!一次不落哦!” 山月使出了毕生的热情,结果收到的却是百姓们的白眼,百姓们从她手里拿走药包,甚至连半个字都吝啬说,这群人对她的敌意还没消除呢,毕竟她可是当着大伙的面要伤害他们的城主。即使现在城主说她是清白的,谁知道是不是被威逼利诱,为了保命才出如此下策。 突然,一双小小的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这双手捧着一束花,将那束野菊放在了她的摊位上,山月一看,是被她救了的那个孩子,孩子对她绽放笑容,这是她在这座城里感受到最为温暖的问候了。 -- 第115页 “姐姐,送给你,谢谢你救了我。”孩子有些腼腆,甚至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隰京里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你不怕我?不讨厌我?”山月疑问道:“我可是个大坏人哦!” 孩子东张西望,她看到不远处有个妇女在喊着她的孩子,山月便提示他:“你娘来了,拿了药便走吧,别让她知道你和我说过话。” “姐姐不是坏人,我喜欢姐姐。”孩子拿着药包,撂下这句话就跑了。 跟云升可真像啊!一样这么腼腆,只不过云升与他不同,没有那么腼腆,也没有那么怕娘,脾气比他倔多了。 前来她这摊位拿药的人逐渐多了,一连几天,她依旧没怎么和这里的人说过话,但起码回应她的不再是那种厌恶的白眼,偶尔还有是有几个人会跟她说声“谢谢”。山月坐在自己的摊位上,生意惨淡,正因如此,她可以非常细致地观察这些人。 这里的女人地位极低,甚至走在街上,一个男人故意撞到了一个女人,也是女人给他道歉,卑躬屈膝的,说自己挡住这群男人的路了,又或者,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旁边走过,女人永远都是低下头,不敢靠近那个男人。山月在这群小女人眼里,可是个典型的异类,丝毫没有女人味。不仅没有女人味,还十分彪悍,经常做些只有男人才会做的事。 除了女人外,地位最低的是这里落榜的读书人,这群人只会读书,又考不到功名,谋不到一官半职,天天就只会“之乎者也”,当着家里的蛀米大虫,开个私塾,因为自己落了榜,被人当成了笑话,所以私塾也是寥寥几个学生,这还算好的,还能挣点家用,那些连私塾都开不起来的,卖字画被人践踏,代写被人嫌没有才气。走在路上,除了女人会低下头走路,剩下的大概就是这些除了读书,别的不会干的读书人了。 此外,这里同样经历过天岩战乱,因为没有归顺,所以享受不到朝廷的福利,因为天岩国力逐渐增强,没有一个国家会与这座城搞外交,因为这样没有前途的城,影响国际关系,那些领袖也不是傻子。只是山月很好奇,这么一座城,顶多算是天岩一个上州的规模,是如何支撑到现在的?难道靠满城人的热血和城主“用爱感动上苍”屁用没有的豪言壮语? 这座城既要维持秩序和生活,又要提防天岩,即使天岩现在不出兵,但它也要有一定的军备力量,靠嘴皮子守一座城是不可能的,尽管这城主很可能会鼓动百姓参军,当他在政途上的铺路石,但这远远不足,以天岩现在的能力,攻下这座城毫不费力,她现在就可以,但息吾要求她尽可能不要诉诸武力,难道这城主就真的仗着天岩不会轻易动刀,才苟延残喘到现在? 不可能,周围的生路都被天岩包围了,这座城靠什么活?百姓总该要吃的吧?吃穿住行靠自给是养不起这么大座城的,这背后一定还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它,说不定息吾想让她查的就是这个。 山月派药派了好几天,终于休息了,她还原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却被一阵频繁急促的敲门声弄醒了。 “开门!城主府抓人。” 又来?有完没完?这城主有病吧? 山月扛着一把刀在肩上,没好气地说:“让老娘睡个觉成不?派了四天的药,每天起得比鸡早,老娘还帮了你们城主府呢,别不识抬举啊!我这刀剑很久没饮血了。” “你涉嫌给城里的百姓投毒,所有人都中毒了,全部人都看着你派药。” 山月一听就乐了:“咋不说是你们的药有问题呢?” “城主府的药一直没问题,你一碰,所有人都中毒了,城主命我等将你捉拿归案。” “要抓让他来抓,派你们来当替死鬼呢!” 第七十二章(补2月2日) 山月万万没想到这城主最后玩的竟是这出。所谓的时疫并不是真的,她在大街上看到的病人只是普通病人,从她手里派下去的才是真正的毒药。那些药包分了两批,她手里拿到的全都是动了手脚的,她甚至还叮嘱老百姓一定要按时吃药,得到了免费药的老百姓出于身体的考虑,一定会听从医嘱。山月本着一颗帮助他人的心,成了他们眼中亲手毒害老百姓的罗刹。 城主还大肆宣扬天岩新政的恶毒,他们整个家族为长阳城服务多年,一定会守住这块最后的净土,城主府一定会竭尽所能救治中了毒的病人。得知被投毒的百姓们,要求山月解毒,可她哪有什么解毒之法,她连问诊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城主又拿出了一个药方,说此方能暂缓病情,由于此毒具有传染性,城主府将会设置隔离区,所有得了病的人都要进行隔离。 山月作为始作俑者,被强制推进了隔离区,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山月天生对这些毒、疫病免疫,她就算在毒.窝里待上一辈子,也不会染病。即使她很安全,这里的人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她走在隔离区的街上,突然一块石头就砸中了她的头。扔石头的是个孩子,一看见她转身,便溜之大吉,本该就此脱身的山月却依旧留在隔离区里,该受罚的是那个城主,她为什么要离开?这座城不属于这种恶毒的人。 她已经懒得说“大家不要慌”一类根本没有建树的话,山月找到一个病人,她想好好看看这病究竟是什么,这这群人根本不愿意让她靠近,直到有人开始咳血了,病入膏肓,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这才被她逮着机会。 -- 第116页 看着那个咳血的病人,一个想法在脑中闪现。这样的症状她太熟悉了,那场病疫险些毁了呈临女营的基业,要不是她冒死闯入敌营拿到了解药,此时的天岩早就该走上另一条路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它。所有的蛊毒都能用她的血解,只是这整座城的人,她血流干了,都不见得能解开几个。 山月在病人的手腕上开了一个口子,她拿刀的行为吓了众人一跳,开始聚众打算围攻,但这些人都见识过山月的厉害,即使人都齐了,没有一个敢上来的。山月将血滴在了病人的皮肤上,他的血管开始蠕动,那是成型的蛊虫尝试着避开她的血,蛊虫疯狂地朝着病人手腕上的伤口逃离体外,这群老百姓何曾见过这么多的活虫子从一个大活人的身体里蹦出来,好几个女人被吓晕了。 没想到山月的血竟然还有如此效用,百姓们为了活命,拿起了刀对着她,这女人本就是罪魁祸首,拿她的命换大家的命,一比一座城,从未见过如此实惠的买卖,牺牲一个,幸福千万家,山月以实际行动回应了他们这样的想法,一堵冰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冰冷的寒气让这群失了智的人瞬间清醒。 是啊,这是个不可抗拒的女罗刹,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还想着以一换一百?人命是不能这么算的,哪怕这个人是个戴罪之身,她也没有义务牺牲自己去救人。 “得了病的人,全部各自隔开五米,想活命就快点照做!我会尽量救人。”山月冷静的声音在冰墙内传出来:“还有人想做傻事的,可以试试,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药是你发的,毒是你投的,自然要救人。” “放屁!药是城主府的,方子也是他的,咋不说是他投的毒?”山月真想一巴掌扇过去,让这群人清醒清醒。 “城主宅心仁厚,是你来了这里才中的毒,不是你,还能有谁?” “那我投毒为什么还要救这个人?血不要钱啊?刀子割你不疼啊?”山月拿着那一碗血,必须让它保持活性,她要一直用寒气时不时冻着,脱离体外的血没有了宿主,很快就会死亡,这群人还那么没脑子,浪费时间,就是浪费他们的性命,她无情地打破了他们的幻想:“这种病五年前在呈临出现过,差点杀死了一整座城的人,你们城主那窝囊废把你们这些人都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弃城保命,你们还以为他会给你们治病?明天不坑杀你们,都算走运。” “坑杀?不可能,城主不会这么做的。” “得了这蛊毒还想活命?”山月笑了笑,在这充满蛊毒的隔离区里显得格外刺眼,她给那个病人包扎完毕,看着那群拿着锄头、斧头的人,仿佛在看一群无知的可怜人,这群人被锁在这座城里,永远不知道外面的样子,对一个只当他们是工具的人马首是瞻。 “希望你们到了那一天,你们慈悲的城主还会放过你们。” 山月拿着自己的血救了几个人,但很快就不够了,他们怕死,看到了山月用血解毒之后更怕死,其实这群人单纯得很,别人说什么都容易相信,不论是对还是错的,城主的威严在他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做的任何事都让他们觉得是正义的,山月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获取他们的信任,是个想动摇长阳城根基的存在。她的确想收复长阳城,为军者不能慈,但守护,也是他们的天职,这座城曾经是天岩的版图,只是因为一个想自立为王的城主,而断绝了与外界交流的可能。 病患被隔离的第三天,蛊毒汹涌,人们想逃出这个囚笼,城门上爬满了血手印,他们仁慈的城主并没有兑现给他们解毒的诺言,城墙上反而站着开弓的士兵,百姓们在城下哀求着,隔离区外的人因为不愿意自己染上这种可怕的病选择远离隔离区,一旦有人想靠近,就会遭受军队拦截。被山月救下来的几个人,在一个角落好好待着,他们不再靠近这些染了病的人,甚至在隔离区里化了界限。 另一边,不知道如何收到风声的隰京,知晓了长阳城发生的一切,此时在隰京做客的宁见月听到这等来势汹汹的蛊毒,正想让凌虚天景坊介入,这时息吾没有拦着,尽管这意味着世界看门狗凌虚看起来凌驾于王权之上,但在这个世界,凌虚看管着所有的天士,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力,没有一个国家敢明面招惹凌虚,就连与它有过节的息吾,也是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凌虚若是介入,这种事件就会成为国际事件,所有国家都会关注,本来一个小小的内政事件,被搞成的国际事件,最不想看到这种场面的可不是息吾,而是那座城。一旦公布真相,城主所有的手段都有暴露的风险,他暗地里做了多少事,他自己都数不清了,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怕是能把护城河染成红色,当然这些城外的事情,处于城内的人是不知道的。 隔离的第五天,长阳城开始以“防止时疫扩散”为由,开始准备坑杀隔离区的人。一语成谶,这些百姓开始怀疑自己相信的一切,许多人哭喊着“这不是真的。” 高高在上的城主,蒙着自己的脸,他拿到这个药根本没有想到它如此烈,那个人根本没有给他解药,只告诉他这是可以帮他除去一切政敌的武器。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这座城容许不了任何变数,这群染上病的人,根本没有被救的希望,弃人保城,是最明智的做法。 -- 第117页 “你们是为长阳城做出牺牲的壮士,我们会记住你们,现在时疫风行,我们已经朝隔离区投放了解药,但不见好转,我看了很心痛,但为了其他人活下去,我必须断腕,我是个罪人,我为这座城献上了自己的青春,我很想与受难的人同进退,但活着的人需要我,我必须承受着这种谴责活下去。” 这位城主的声音传遍了长阳城,隔离区的人疯了,隔离区外的人哭了,都怪那个女人,想不到她如此恶毒,竟然得不到这座城就要毁掉它。山月站在人群中,冷冷地看着那个唱得比说得好听的城主,他也看到了这个恐怖的女人,她竟然还活着?蛊毒对这些人如此见效,她怎么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女罗刹在一群哭丧的人堆里笑了,城主看着她觉得背后发凉,只见她说了一句:“想同进退你倒是下来啊!我还活着,很失望吧?” “给我灭了这妖孽!放箭!”这城主害怕极了,她活着的每一刻对他都是煎熬,乱箭齐射,这些百姓根本来不及躲,一堵冰墙拔地而起,将四面八方的箭一并堵在了外面,这是个冰笼子,曾经让这群无知的人害怕的冰笼子,此时却牢牢地护住了他们。 “这城主根本没考虑过你们,看见了吗?你们只是他立威的工具!” 山月看着那群躲在冰墙下的人们,他们被吓得不会动了,犹如一只只知道自己即将被宰割的鸡,缩在她的冰墙下哆嗦着。 第七十三章 箭羽撞击在冰墙上的声音一遍一遍地碾过人们的心,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曾被他们痛恨的女罗刹。人们的脸上还残存着对生存的渴望,这个女人,这个天岩派来的女人,原本在他们心中是个敌人,但此时他们带着哭腔问她:“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山月没有说话,只回以微笑。大难面前,这群人突然变得很冷静,纷纷围着这根活命的稻草,她身上的血是唯一的解药,中毒的有百人,一碗血也堪堪够用。冰穹之下,掩盖着真正的病情,那下令放箭的城主再也看不到这群棋子的情景。箭放完了,整个隔离区变得一片寂静。 城主问旁边的人:“为何这冰打不破?” “属下不知,已经将所有的弓箭都用在这冰穹上了。” “什么?!用完了?”城主勃然大怒:“用完了,万一她还有后援,我们拿什么抗?那你去抗?废物!” 城外大军集结,倪家的人得知山月被人扣在了城里,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就来了,有人还说着“这皇帝真没用,还要派一个女人来这种地方,是我就直接推平了。”之类的话。 城主收到了兵临城下的消息,难道自己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应验了?这女人没有了耐心,想一举攻下这座城?此时有两股势力聚集在长阳城上空,他们用的都是飞辇,凌虚万万没想到还有别人用得起飞辇,他们在空中俯瞰他们,人们小得像微不足道的蚂蚁。城主一直高高在上,从来没有抬起头仰望别人,这女人来路不小啊,连凌虚都惊动了。 凌虚办事向来不需要理由,他们直接在隔离区降落,以最高规格的防疫措施进城搜查。一地的乱箭,尤其是那座冰笼子外面,堆着多的箭羽。 倪家的人自然不落后,他们想救回自己的恩人,这群人的死活他们不想管。 山月感受到了外面来的两支队伍,一支不认识,另外一支是倪家,曾经被自己断了足的女人,她的脚已经被重新用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接上了,她指挥着众人,准备降落,遇到拦路的,可以使用武力。两支队伍都是天士,这城主何时见过这等阵仗,这群人如入无人之境,他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存在。 护着人的冰墙融化了,露出了互相抱着的人,他们看到这么多人,以为是来打扫他们的,吓得惊慌失措,纷纷躲在山月身后。山月料到会有人来支援,万万没想到会有两支这么不得了的队伍。 “跟我走,会有人料理这些后事的。”倪枝上来就要带走她,山月立马松开了她的手:“我走了,这座城就会被其他人占为己有,这是天岩的国土,我要守到最后。” “那也得离开这个病篓子,这样对你我都安全,天景坊的人医术高明,这群人会得到妥善安置的。” “那个城主才是投毒的人,我要把他捉拿。”山月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墙:“你们只在乎我,不会管其他人,如果想我配合,那就给我把那渣滓捉来。” “你倒是会使唤人。”倪枝没好气地看着她,山月看着她的腿,已经恢复完毕,天知道倪家用了什么逆天神术给她接上了断足,她与倪枝交谈,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大概是因为之前倪枝还想着要她的命,现在却被派来保护她了。 “我的弟弟醒了,是你的功劳,我们的恩怨,就此抵消。你可是倪家的大恩人,族长要我拼死保护你。” 倪枝和山月回到了城里,城里的百姓四处乱窜,这天发生的意外太多,他们根本没见那么多的人在天上飞,城主说他们在这座城里很安全,可他现在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树立权威需要十年,但信仰崩塌只需要一秒,他们亲眼看着城主让手无寸铁的百姓当挡箭牌,这群天外来客意图很明确,要的就是那个城主。这是那个女罗刹的后台?他们的家园这是要易主了吗? “乡亲们,这是我们的家,你们想要的真相就是:这位说着要保护你们的城主,亲自投毒,我在隔离区里看到了许多病入膏肓的人,他们现在很危险,凌虚天景坊已经接手此事。我们的一切会被全世界看到,长阳人并不是懦夫,我是天岩的将军,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保护你们。长阳自古以来就是天岩的国土,有人想将它割裂出去,你们不是孤独的长阳人,朝廷一直关注你们,可这位城主一直拒绝交流,甚至做出颠倒黑白的假象……” -- 第118页 山月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口才这么好过,她用尽毕生所学去说服他们,她在这里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长阳百姓,反而这个本该保护他们的城主,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现在他逃了,丢下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乌有还不止,连性命都难保。本来本着和平解决的山月,若这城主是个明理人,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到这种地步,只要他不想着自立为王而做出这样的假象,一切都是为了他想独.立的障眼法,这些百姓又被洗脑颇深,对他肯定是百信无疑。 城主高大的形象一夜之间滑坡,他被倪家人很快抓到了,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示众。长阳人看着这个曾经威风八面的城主,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想着自己的亲人差点因为他投了一个根本就没想着解法的蛊毒而惨死,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反观这位天岩将军,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一次次不顾一切地帮助他们,为了救人不惜放血,爱民如子的将军却被人当成了谋财害命的女罗刹,受到了种种委屈,却依旧不计前嫌地帮助他们,这就是天岩吗?他们并不是想象中地视人命如草芥,边远的长阳依旧受到朝廷的关爱,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本就实力强大的朝廷没有直接用武力镇压,如此有耐心,不厌其烦地派人来和谈。是他们太自命清高了,一直觉得朝廷不过是一群自大的人想着收复失地,可事实正好相反,他们一直尝试着将处于落后面貌的人们解救出来。 长阳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山月回到隰京,长阳城恰好缺一个城主,息吾却直接拒绝了山月的请缨。 “臣在长阳好不容易立下了威望,百姓也喜欢臣,为何不许?”山月私下里对着息吾质问:“难道陛下是不相信臣的实力?” “你一介武将,根本没有治国之才。” “我是没有才,可你却当我是宫里的金丝雀。” “是,我是想将你变成宫里的金丝雀,你每次都不要命似的,我要将你锁在宫里。作为一个皇后,你却一点没有皇后的样子。” “这皇后是我想当的吗?陛下不喜欢,直接换了去。” “你这话再说一遍?!”息吾气得脸色都变了,直接拍碎了一张桌子。 “陛下是想打我吧?!为何不打呢?将气发在一张桌子上,有意思吗?既然不允许臣去当城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臣告退。” 山月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与息吾的争吵越来越频繁,有时候是因为她的脾气突然变差,也可能是自己的葵水很久没有来访了,她略懂医术,便给自己开了些药。十相子一看她给自己开的药,大惊,连忙把药都撤了。 “你干什么!药是乱吃的吗?” “哎呀,我的身子我知道,这药与你之前开的又不相冲。没问题,放心好了。” “什么叫没问题?你自己开药本身就很有问题,你只能吃我开的药!你是病人,你必须听我的!” 十相子看着还剩不少的药材,一看,是女人调理身子用的,一般月事不准的女人才会开这些药。山月颇难为情地解释道:“好几个月没见红了,我担心出了什么状况,就打算先自己调理调理。” 按以前这么开方子的确没问题,可现在她是有身之人,这方子会伤害胎儿,十相子又不能告诉她真相,便解释道:“你之前昏迷大半年呢,本来就有问题,身体代谢都不正常了,这月事不准,也是正常的,你要是担心,我给你开方子,只是这一年,你都别想着见红了,不是说了要调理身子嘛,你着急个啥。” “总觉得出了些问题,你说,我以后还能怀上孩子吗?” 十相子听着这话就沉默了,她根本不用想以后,现在就有了,只是这孩子不该出现在她的肚子里,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怀孕是女人独有的能力,你会怀上的,只是这分娩之痛,可不是你能承受的,你这么怕疼的人,连都还没嫁人呢,就想这些?太早了吧?就算要嫁人,也要告知家中长辈啊!” “谁说我没有嫁……诶,不是,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哪里有长辈啊!” “谁说你没有长辈!你师父不是?!” “我哪里有师父,你们说有就有啊?” 第七十四章 山月又陷入无事可做的状态,息吾却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有点像夫妻之间的七年之痒。山月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变心了,她对他是否已经没了吸引力。她在自己的庭院里练习自己的力量,总有一些失去的记忆闪回,那些逝去的东西开始回归,比如身上那诡异的力量、时强时弱的感知力、混入脑海的陌生记忆,一切都与“正常”二字无关,她在这世间那么多年,从龙骨原到隰京,妄图揭开自己的疑团,结果越来越多的迷雾挡在眼前。 山月喝下十相子配的药,她不知道药方,但闻了一下大概知道这些药里都是普通的补药,难道是这些补药导致的月事不准?她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不觉得自己身体还需要补药,便想和十相子说:该停药了。可不用她说也明白,得到的回答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作为一个病人,不该去挑战医师的权威。 她的脾气越来越糟了,总觉得食欲时而不振,时而胃口大开,这不是正常现象,难道自己昏迷的副作用就是变成一个暴躁的人?山月刚刚捏爆了一个苹果,汁液在她的手心里冻成了冰,这种陌生的嗜杀情绪把她吓了一跳,手里的冰碴子摔到地上发出响声,不大的声音却将她拉回了现实。 -- 第119页 周围乱糟糟的,本干净整洁的院子充满了落叶,她的戴月居没有侍女,都被清退了,只有楼下还住着十相子。十相子每日都要给宁见月看病,往返于东宫与西宫之间。她的戴月居在东宫,客人一般住在西苑,中间隔了很长的宫道以及好几座宫殿。 山月最近连禁卫军的活儿都被息吾撤了,她名誉上还是统领,可实际管事儿的已经换人了。这可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是一个宠臣开始走向末路的征兆,息吾这是砍了山月的羽翼,撤了她的兵,一个失去了兵权的将军,实在是没什么可怕的。 大臣本就与她走得不近,如今更是冷漠了,上朝时连招呼都不打。山月可不是那种要见人脸色的女人,谁敢对她冷嘲热讽的,就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冰冻三尺。从长阳城回来,她就再也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独特之处,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它还给了她自保的能力,这是一种天赐的礼物。 官员们看着这个还来上朝的女武官,已经被缴械了,气势丝毫不减,反而更加冷漠,本身居高位,伴君如伴虎,就算是圣宠,也终有结束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位尽管如此,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没有半点悲伤,也没有半点烦恼。她这样其实给天岩的女人做了个样板,荣誉是自己争取的,并不能完全依靠男人,伴侣应该是灵魂上共鸣的两极,而不是作为一个附庸。 既然息吾斩断了她的所有职务,她选择自己争取想要的。 “我要去参加凌虚的入门考核,只是来跟你说一声,不是来询问你的意见的。”她这回没有用“臣”这个字眼,也没有称呼他为“陛下”。“我觉得当不成一个宫里的女人,你的后宫不该只有我一个。” 息吾这回竟然没有阻拦,而是静静听着,但听到那句“你的后宫不该只有我一个”时,却突然脸色一变,他紧紧抓着山月的双臂,咬牙切齿:“这种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我的女人有且仅有你一个。” “你这是什么意思?打我一巴掌,又给我一颗糖?既然如此,为何要断了我的军权,你根本就不信任我。”山月甩开他的钳制,如今她的力气可是大了许多,息吾再也没那么容易制住她了。 “你太亮眼,倪家就是这样找上你的,你在这世界留下了太多痕迹,去凌虚学习是对的,那里高手如云,又与世隔绝,灵力充沛,安全得很。不像我这里,根本护不住你,这样藏着你,根本就是个笑话,还妄图保护你?哈哈哈……太可笑了。还不如让你走得越远越好,这样我们才可能有未来。” “我的男人不是孬种。”山月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如此能力强大的男人,即使可以呼风唤雨,可现在就像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如此消极,只会断送我们的一切。跌倒了,爬起来,没什么可怕的,就算遇到克服不了的危险,为之抗争过,也不枉此生。” 山月最后不知道怎么离开的皇宫,离开时,谁也不知道,她连行李和盘缠都没有拿,就这么空着手走了。她回首来路,这是一条空无一人的小路,路上长满了说不出名字的野草,被践踏过的野草折弯了腰,可依旧绿意盎然。她就这么在路上走着,离家出走的女人孤身走在荒野上,直到身后传来了人的呼叫。 息吾追出来了。 她连忙加快了脚步,一阵风掠过,他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二话不说朝她手里塞了一个包裹。山月生气往地上一丢,继续前进。息吾将包裹捡起来,重新塞到她的手里,无比认真地说道:“你归来之时,会见到一个真正的息吾。出远门要带好行李,里面有十相子的药方,你的衣物,还有些银子,我知道你不想拿太多东西,所以钱给你备足了。” 他紧紧抱着她,语气里是复杂的情绪,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就只剩一句:“我走了,不送你了。” 良久,风一样的男子,化作了风,消失在荒无人际的小路上。山月打开了息吾送来的包裹,衣服只有两身换洗的,除了十相子的药方,剩下的全是钱,她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钱庄,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富过。 世界的另一处,天寿国境内,与天岩月轮城交界处。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战争的遗迹变成了一片废墟。这里方圆十里。毫无人烟,只有二十公里外有一座村庄。那里暴雪肆虐,白日短暂,风雪常常遮盖天穹。 人们通常起得很晚,尽管对这酷寒早已习惯,然还是要等暴风雪停了才能开始劳作。有一家却是例外,产妇难产,彻夜未眠,从傍晚挣扎到翌日晌午。整个屋子弥漫着焦虑,雪停的一刹那,屋子里传出了一阵啼哭。仿佛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一般,阻挠村民外出的暴风雪终于停了。 屋子里突然出现一股寒气,屋子里原本的欢呼声像是被冻住了,只有婴儿的哭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世界,冰寒彻骨,周围是各种姿势的冰雕。 他回应世界的方式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啼哭。仿佛哭累了,他停止了哭泣,整个村子陷入寂静。如果他能出去,如果他能爬动,定会看到被冰封的村子和睡梦中再也醒不来的人。 这是个死寂的世界,极寒的地狱。婴儿的呼吸,像是人间仅存的心跳。它昨日还是个欣欣向荣的村子,几公里外的市集十分喧闹,买卖往来,上演着口才的博弈。 -- 第120页 没有人知道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个孩子后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上古的极寒影响着这里的气候,暴风雪常年侵入这块弹丸之地。天寿国作为唯一一个有能力抵御这种极寒的国家,在此建立了要塞,驻扎要塞的人是不会随便外出的,以免在外面遭遇不测。 这里有个传说,数千年前一场圣战爆发,一把叫凝霜的剑横空出世,战争注定以悲剧收场,凝霜剑气封印了这里几千年,哪怕凝霜失踪了,这里的封印依旧牢固。但是剑气的衰亡是迟早的,会有那么一天,被剑气封印的东西会破封而出。没有人见识过冰里的东西,据史料的记载,这里有过血战,两个种族对抗,曾经的战场变成了如今的冰墟,难以想象那场战争是怎样的规模。 冬去春来,寒冰早已融化,村民却再也不会醒来,遗迹之下或许还能找着他们的骸骨。南部的寒风不知刮了几个日夜,终于离开这个本该生机勃勃的地方。 天寿国,琼州,浩壤镇。 ——这个名字本该属于一个幅员辽阔、生意盎然的地方。然而,这里寒风肆虐,冰天雪地。只有以北的地方才有森林的存在。 飒飒的脚步声从针叶林里传来,阳光透过树缝照在一个青年的背上,背篓里药草的露珠闪闪发亮。许久不见的阳光,给了他些许的暖意。因为长途跋涉,他累极了,阳光仿佛在抚慰他似的,扫去了脸上些许的疲倦。 “早知道商坊主要我来这种地方,多少钱我都不来了。” 任务日志:采取天华草 任务进度:到达目的地,进行目标搜寻。 陆奚在自己的任务日志上更新完毕,隐约之间听到一阵喧闹声。本着娘子跟他说的那句:“相公所至,必有死伤”的至理名言,他决定去查看一下。 他那十分有身份标志的凌虚弟子服,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第七十五章 眼前所见,一个“惨”怎能概括?地上瘫着一个孩子,奄奄一息,身上的淤青比自己师姐商陆的抽象画还要色彩丰富,怕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孩子的周围则是面目狰狞的中年人。据他的经验,这个孩子的伤势起码要修整半把月。医者仁心,看着眼前的阵势,他瞬间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住手!” 他冲到孩子面前,压根不敢直接触碰他,他用凌虚天景坊功法给他暂时止痛稳定伤势,但这都是权宜之计,必须把他带到干净整洁的地方治疗。 那几个罪魁祸首看见怒气十足的陆奚压根就不敢上前,只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救人心切的陆奚直接忽略了这个警告:“来一间客房!多少钱我都给!” 没有人回应他,陆奚直接朝向一间民宅打算强制闯入,一个妇女拦住他:“站住!想带这个孽障进我家,先踏过我的尸体!” “难道你想要这孩子死吗?” “他住的地方在村尾,你想救这个孽障自便,我没本事拦你!” 陆奚迅速提气前往所谓的村尾,这里的人第一次看见有人凭虚飞行,纷纷投以惊讶的目光,如果他怀里没有那个孽障的话,他会相当受欢迎的。 他到了村尾,哪里有所谓的住处,只有一个破败的、几块木板勉强搭成的木屋。风吹过,一缕茅草从屋顶上飘落,破屋看起来摇摇欲坠。难以想象寒风袭击这个孩子的时候,那种寒风凌虐带来的绝望,在这种极寒的地带,这个孩子是如何活下来的! 孩子静静的在陆奚怀里躺着,他早就被打得昏迷了,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好心人会救他,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比和善的脸。 “你醒了?来,喝点这个。”陆奚尽量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跟他说话,还带着自己练习了无数次的笑容,然而这个笑容显然不够完美,孩子还是十分的木讷。 “放心,叔叔不是坏人,我已经教训过打你的人了。你的伤太严重了,喝下这个会好很多。” 孩子眼里终于有了些波动,他迟疑的张开嘴巴,陆奚把药送到他的嘴里。 陆奚配的药是无比的苦的,连师姐商陆都畏惧三分。(天景坊有两大特色:陆奚的苦药和万年不过晋级考试的商陆。) 药一入口,孩子差点就吐了,但是为了这个似乎救了自己的恩人,他还是忍着把药咽下去了。 “他们为什么打你?” “……”孩子喝药的动作停住了,接着又继续喝药。 显然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陆奚把话题岔开,“你爹娘呢?” “没有。” “你一个人住的?” “照顾我的人已经死了。他们说都是我害死的。” “我可是凌虚弟子,没那么容易死的。你想要跟我走吗?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我不想出去害人。” “可是你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会被打死的。” “或许这是我该得的下场。” “上天赐予你生命并不是拿来给你糟蹋的,我带你回家,那里没人打扰你。” 孩子十分平静的回答:“那上天让我存在是为了什么呢?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害你,你走吧。” 陆奚对这回答有些意外,好声好气的说:“我费尽周折把你救过来了,就得听我这个大人的,你的身体需要静养。” -- 第121页 只见孩子接下来什么话也没说,眼神里尽是麻木。陆奚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医者仁心”四字对于医者来说,分量是如此的重。他不想让一个生命如此死去,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善举,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半个月来,这个孩子似乎一直与他疏远,美其名曰不想害死他,然而却会不由自主的靠近。 孩子恢复得差不多,陆奚便继续完成此行的任务。天华草靠近封印之地,据商坊主说,这草属于极寒之物,常年吸收上古寒冰,算得上是珍品一类。它常常垂得富家弟子的青睐,一般陆奚是懒得接这种任务的,但是商坊主说欠了某个老匹夫的人情,天华草又被人订完了,只好拜托他去跑跑腿了。 孩子已经能下地了,天天好奇地看着陆奚捣鼓些他没见过的东西。他想问,又不敢多问。他没有名字,陆奚给他取名陆霖,这孩子没走出过这个村子,算得上是一字不识,陆奚费了好大劲才教会他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父亲,这个‘霖’是什么意思啊?” 陆奚呵呵一笑:“想知道?自己多读点书,以后就知道了。” 位于陆府东部的一处偏园突然来了个新客人,积尘的园子多了一丝清冷的气息。陆霖穿过竹径,四处观望,风摩挲着汉白玉栏杆,给他送来一丝不属于极地的温暖;青苔斑驳着矮墙,一株西府海棠亭亭玉立,犹如一位温婉少女,风拂动她粉红的衣裳,带走了了几缕芳香。 陆奚领着孩子走进一间古旧的房子,房子光亮如新,与外面杂草未清的园子不同,若非屋顶横梁上的皱纹,谁也不知道这房子已经很老了。家里的下人除了给陆霖送一日三餐之外一般不会靠近东园,因为主人下了命令,不许打扰东园的少爷。 陆夫人从夫君口中得知这孩子的过往,屡听屡泣,无比心疼,给他送了很多精致的衣裳和吃食。陆霖除了感谢外,压根不敢近人,生怕诅咒沾染上这个世间最温柔的女人。 他天赋异禀,求知欲极强,陆奚偶尔教他些陆家传承的医术和药理。东园有一间书房,皆是托父亲给他寻来的书。常常一壶茶,一本书,便是一个下午。 陆奚一直在外奔波,鲜少回家,家中一切都是夫人打理。待到她即将临盆,陆奚才火急火燎的从远方归来。 仲夏六月,陆家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是个女儿,取名非鱼。夫人生产后,陆奚便待在家中。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鱼儿,便给了她一个练习了大半个月的笑容,然而非鱼一见到他就哭了,不知是不是吓哭的。 陆霖见到非鱼也是满月之后了,父亲特意抱她来东园。第一眼看到非鱼的时候,她静静躺在父亲的怀里,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那胖乎乎的小手,那么小的身子,看起来很脆弱。他不敢靠太近,就这么远远看着也挺让他安心的。这是陆霖第一次见到新降生的生命,原本对生命并没有什么概念的陆霖,头一次感受到了它的意义,不像小草长出新芽,也不像海棠抽出绿枝,是一种无法名状的滋味儿。 他莫名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段黯淡无光只有冰寒为伴的日子,那段想自我了结却总不如愿的日子…… 原来活着,真的是有希望的。 待在家中无事的陆奚除了照顾妻儿,还着力研究陆霖身世之谜,家里资料有限,便托人从凌虚派借来。他以为陆霖口中的诅咒——靠近他的人最后都会死,不会应验在自己身上,毕竟这个所谓的诅咒没什么依据。 陆奚并没有在家里待多久,修整了俩月,便回了凌虚天景坊。他并不知道,一股霸道的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悄悄生长…… 十年光阴如流水,曾经瘦弱的陆霖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不知几时开始,外界相传陆家有个儿子,他家的门槛不知道被多少说媒的人踏过,尽管每次皆是无功而返。坊中有歌曰:“陆家翩翩美少年,惹了多少伊人泪,羞了多少美娇颜。愿化清风度东厢,绿竹风动,海棠花现,得见那人、有如玉树临风前。” 陆霖住在陆府足不出户十载,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他的全部了,但上天仿佛见不得他顺利,也不允许他感受家庭的温暖,于是把他的养父带走了。 一个宁静的早晨被一声绝望的哭嚎打破。阴云仿佛在诉说着陆府的悲伤,细雨打在陆霖和陆非鱼的脸上,混着泪水流了下来,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这雨水,大概是天的泪吧。 陆霖从进府开始,第一次踏出自己的院子,他跪在父亲床前。整个房间里的悲伤让人喘不过气,将死的陆奚躺在床上,仿佛很早很早就扎根在那里。陆霖感觉如鲠在喉,懊悔和悲痛交杂着,好像身上所有的血气都突然消失,只有皮囊还在呼吸。陆非鱼早就泣不成声,她强忍着泪,拼命擦着眼睛。气若游丝的父亲看着跪在床前的两个孩子,费力地说道:“霖儿,手抬起来。” 陆霖强忍着哽咽抬起了手,陆奚费劲地递给他一个盒子:“来,把这个戴上。” 盒子里是一个镯子,冰蓝色,泛着流光,一看就是不凡之物。陆霖一戴上,镯子没入皮肤不见,只留下一个月牙印记。 “这是一个挚友送的,现在交给你。霖儿,你多劝劝这丫头,多大人了,还哭。我快下土了,以后保护不了你们了。” “父亲,别说傻话!” -- 第122页 “我给你的镯子好生带着,好生带着……” “不!爹!爹!。” 第七十六章 陆夫人一身缟素,拉着两个孩子,没有哭,只有疲惫的眼眶布满着血丝。她跪在棺木前,留下深深一吻,仿佛要与棺木融为一体。她手捧一抔土,颤抖着,凝视着,然后在轻轻地撒在棺木上。周围送行的人都已经泣不成声。 凌虚的天景坊坊主也在场,人们时不时盯着这个凌虚派下属的天景坊坊主,一个被称为天寿医理之最的男人。他弯腰安慰着两个孩子,告诫陆霖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一场葬礼,意味着一个家族的没落。陆家曾经出过好几个凌虚弟子,在宜州逐渐成为了望族,但后来便鲜有越门之鲤,陆奚成为了陆府最后的靠山,如今的靠山倒了,陆府逐也渐倒了。 陆奚的葬礼三天后,陆夫人亲自找了陆霖。 如今陆府一片萧条,人人一身白素,陆夫人更是憔悴了许多。陆霖看见养母走路摇摇晃晃,连忙推了张椅子。陆夫人没了平时的风采,倒像一根枯黄的茅草,她喊了声:“霖儿。” “娘。” “你到咱家几年了?” “十年了。” “陆家可有亏待你?” “陆家之恩,至死不忘!” 陆夫人叹了一口气:“霖儿,我一直视你为己出……” “娘,有话还请直说。” 陆夫人沉默了一会,仿佛做了个十分重大的决定。“那么,我求你一件事,你可答应?” “娘,莫说此话,霖儿答应你。” 陆夫人欲言又止,看着这个并非亲生的孩子,最后摇了摇头,叹了叹:“罢了……不说也罢,你们以后会懂的。娘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以非鱼性命为重。非鱼她……一出生就不同常人。” “非鱼天资聪颖,惹人怜爱,未经人世,霖儿会好好保护她的。” “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 陆夫人终究是没把那个秘密说出来,她落寞地离开了陆霖的院子。然而,她并不知道她当初的避而不谈,是多少事件的开端。 长大后的陆非鱼,亭亭玉立,不似以前一般只会哭了。以前她惹出的烂摊子会有陆霖给她收拾,如今她懂事了许多,想要独当一面。偶尔会有媒人上门说媒,但都会被陆夫人婉拒。她倒是不急着嫁人,母亲如此行事反而是顺了她的心意。 然而,陆霖和陆夫人却依旧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儿看待。比如,她要去凌虚求学,家里不同意,有次直接离家出走,半路迷在森林里,陆霖找了她一夜。从此,陆非鱼去哪都得有人跟着。十六年华的陆非鱼,哪会乖乖待在家中,久而久之她便学会了偷溜的本事。 她自然知道陆霖不是亲生哥哥,当她还是小小女孩的时候,对这冷漠又漂亮的哥哥十分向往,即使总是对她爱理不理,她还是喜欢粘着这个哥哥,但是现在越发感觉他讨厌了。 有一天晚膳,当着陆夫人的面,非鱼又无比郑重的提出了去凌虚求学的要求,陆霖依旧非常平静地说:“你若是想学些东西,我去给你找个宜州最好的私塾先生。” 非鱼激动地反驳:“不!我不要那些酸儒!我要去凌虚!” 陆夫人皱了皱眉头:“吃完饭再说,像什么样子。” 陆非鱼赌气的扔下筷子,“我不吃了!” 陆霖语气十分平静:“你若真想去,把饭吃完,然后给个能说服我和娘的理由。” “给你的理由你都不接受!你让我怎么说?你们自己吃吧!” 陆非鱼摔碗离去,只剩下陆霖和母亲。娘俩相望一眼,陆母叹了一口气,“霖儿,若她真想去,便随她吧!” “娘年纪大了,不可。霖儿要照顾娘,小鱼不知分寸,娘不要往心里去。” 陆母欣慰一笑,柔弱的烛光下,眼角的泪光微不可见,她吩咐下人带些饭菜送去女儿的房间,随后便回房了。 月上柳梢头,陆府的灯亮了,不甘的非鱼来到了陆霖的书房,准备一表言论。然而她还没走进门,就看见柔光之下还在看账本的他。好几年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最疼她的爹爹,她也是在这个位置趴在门边偷看。 很显然,陆霖正忙着,他也感觉到陆非鱼了,书房里传来一句:“进来吧。” 陆非鱼嘟着嘴进来了,静静坐在一旁。她从来不会打断陆霖的工作,尽管她现在很生气。满腔怨气的陆非鱼硬是等到他把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哥,你是不是没把小鱼放在心上?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呢?” “事务繁忙,长话短说。” “我想去凌虚。” 陆霖停下手中的工作,脸色凝重,他语气严肃地问道:“非鱼,凌虚,一个最强的修仙门派。弟子皆是天之骄子和王侯子弟,你有何德何能?” “爹不是有些故人在凌虚吗?总该会通融通融吧?” 陆霖放缓语气:“我不是不许你去,路途遥远不说,娘年纪大了,你这样离开她,孝道何在?” “我……我想重振家族荣耀。娘会理解我的,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回来。” “呵,家族荣耀?小鱼儿,经历了这些,你觉得咱娘会在意这些东西吗?” “我……” 陆非鱼支支吾吾,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像被浇了冷水的灼铁。陆霖摇头叹了口气,他扬了扬手,示意让她出去,“趁早歇着吧。”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嘴里硬是吐不出半个字,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 第123页 东园的亭子里,只有风声虫鸣,月映池上,一声声被压制的低泣随着风飘散。书房的灯依旧是亮着的,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今夜,陆府里三人难眠。 翌日,陆非鱼很早便起了,她要跟着陆霖去陆家药堂验收新到的药材。陆家医社在当地颇负盛名,尽管它已没有昔日的风光。 他们刚到医社,便发现门前聚集了很多人,人群一见陆家的人来了,瞬间就炸锅了。 “大夫!救救我家孩儿吧!” “大夫!救救我家老爷吧!” …… 人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如洪水般朝陆霖涌来,陆非鱼一直在喊“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个来!” 陆霖问了问事情的原由,原来昨夜,许多人突发急症,病患皆出现了高烧不退、狂吐不止、半身不遂的症状,更有甚者一直昏迷不醒,手脚冰凉僵硬,眼看是不活了。 陆非鱼问道:“为何昨夜无人至陆府求医?” “我们都以为只是感染了风寒,今天早上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大夫帮帮我们吧!” 且看病患有的手心黑紫,陆霖脸色凝重并无多言,只是冷静地吩咐下人将病患们搬至一处空房等候,然后命人准备七日香。非鱼听见“七日香”脸色突变,陆家的七日香药熏不同别家,是用各种天材地宝和祖传秘方共同组成的,成本昂贵,据传有续命七日之功效,因而被人称为“七日香”。 陆霖见她欲言又止,便在她耳边说:“非一般时疫,莫声张。这几日别住家里了,莫让娘沾上病气。” “可是这可怎么办?我们会不会也会被传染?” 陆霖却说:“别担心,哥哥有办法。” 陆非鱼不明,这来势汹汹的时疫都让陆霖用上七日香了,他们□□凡胎能扛得住?但陆霖不说,她也不敢多问。 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扩散到了整个宜州,天寿不得不重视。他们下令让凌虚天景坊的人来探查原因。然而,宜州距离凌虚山极远,等到他们来也是数天之后了。 凌虚果然是凌虚,一来便是浩浩汤汤的队伍,他们带来很多药物,然并无大用,队伍来到的时候宜州的病情已经控制住。领队认为宜州谎报病情,极为生气,他找来宜州城主厉声叱问。天寿的法律严明,像这种程度的谎报疫情,可就不是撤职发配充军那么简单。 城主解释无果,只好将陆家人找来。陆霖和陆非鱼来的时候,只见城主跪在地上,凌虚领队则坐在高位。城主见陆家两人不行礼,连忙拽着陆霖的衣服告诉他:“这是凌虚的人。快跪下!” 只见陆霖作了个揖,并自报家门,陆非鱼也照做,坐在高位上的人厉声叱问:“你可知我是谁?” 陆霖毕恭毕敬地说:“大人是凌虚的人。皇恩浩荡,陆某感谢女皇和凌虚对宜州的关切。”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不下跪?” “陆霖这腿,一跪天子,二跪父母,三跪恩人,律法可没有规定我们平民百姓要向除了天子之外的人下跪,难道您自比……” 那人听完脸都绿了,陆霖继续开口:“朝廷派凌虚来宜州控制时疫,你们七日后才来。家父保佑,幸好陆家把病情控制住了。如今你们在此欺压一个为了宜州百姓三天三夜没合眼的朝廷命官——在我看来凌虚不过如此。” 陆霖说罢,便看着陆非鱼。一旁的陆非鱼一直不说话。 那领队还嘴硬:“哼,依我之见,这疫情也不如信中所言,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可以……” 此时,大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黄白衣裳,面容清冷,那高座上的人一见到她,便从座位滚了下来,狼狈的样子已全无一开始的嚣张跋扈,毕恭毕敬地朝她行了个礼:“见过大师姐,不知师姐前来,有失远迎。” 第七十七章 女子径直走到堂中,示意随从将跪在地上的城主扶了起来,并扫了那个领队一眼,说了两字:“带走。” 她身后的侍从走向那领队,他不解问道:“师姐,这是为何?” “我受天枢宫执法堂所托,前来暗查宜州疫情。”黄衣女子冷冷看着他:“接下来,就不用我解释了吧?你真是好本事,凌虚的颜面被你置于何地?” 旁边的陆家两兄妹一旁看愣了,陆非鱼焦急问道:“敢问姐姐是凌虚的高人吗?此番前来是……” 黄衣女子转过身,疑惑道:“你们就是那两个控制疫情的陆家人?此番时疫非比寻常,尔等为何不受一丝影响?” 陆霖答道:“家父陆奚,曾是贵派天景坊弟子,陆霖师从家父,对付病理,略有预防之法。” “陆奚,这名字甚是熟悉。”黄衣女子看了看陆霖和陆非鱼,顿了顿:“尔等与我有缘,何不去参加凌虚春招呢?” “家妹年幼,家母身体一向欠安,不能离开,多谢前辈好意。” “太可惜了。”黄衣女子不做停留,随后便离开了。一直不做声的陆非鱼此刻小声地说:“这位姐姐看起来好不一般,可是她似乎只看到你了,我在一旁连句话都说不上。” 陆霖叹了口气:“你这还没打消去凌虚的念头?” “凌虚虽然也有渣滓,但是你看刚刚的姐姐还是很明事理的嘛!” “你还能不能去还未知,再说吧。疫情控制住了,明日便回家看看娘吧。” -- 第124页 非鱼听见这句话,整个人都惊诧了,这回他居然没有说:“你就是不能去。”她紧紧跟在陆霖后面,时不时带着傻笑。 第二天他们回到陆宅,陆夫人泪眼婆娑地在大门等他们,还没下马车,陆夫人就一边哭一边说:“你们是要把娘吓死吗?这么大件事为何不派人通报为娘?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们的爹交代?” 陆非鱼宽慰道:“娘,别哭啦,我们没事,你是没看见那个凌虚的姐姐多厉害,她还会变戏法。” “你这孩子,没心没肺的,你们刚回来饿了吧?我让下人去准备吃的。”陆夫人擦了擦眼泪,吩咐下人去准备好吃的,随后便把陆霖唤去书房了。等他出来的时候,一脸凝重,吩咐下人去给陆非鱼收拾东西,准备出趟门。 “哥,这是干嘛?我们刚回来。” “去凌虚。” “诶?!娘答应了?” “是我陪你去。” 陆非鱼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想往陆霖身上一抱,陆霖极快地闪在一边。下人把行李搬上马车,陆霖坐在她对面,顿了顿:“此程还需要半个月,路上不如家里,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宜州距离凌虚路途遥远,上次凌虚派人下来赈灾且用了七天,他们坐的只是普通人家的车马,半个月还不知能否赶上呢。凌虚每年的春招都有很多人,它春招门槛很低,只要低于三十岁以下的普通老百姓都可参加,但是它的筛选机制非常严厉,往往留下来的人连一成都不到,毕竟它每年只招一百人。 凌虚,隶属于天寿,是国家最顶尖的门派,因为它的存在,天寿得以在这个世界立于顶端。因属于天元山脉,故又称天元凌虚峰。天元八峰凌于高空,周围云海飘渺,从远处观看恰似一座座巍峨的仙山。八峰之下有一巨湖,曰:飞天镜。凌虚峰上的水喷泄而下汇于飞天镜,氤氲的灵气滋养了一方水土,飞天镜周围不乏奇兽珍禽,天灵地宝,但这里被皇家护卫把守,一般人不能入内就是了。 凌虚传说创于圣战后,当今的掌门宁不破。凌虚有八峰,太枢,乃凌虚中枢,掌门和各个长老皆住于此,太枢上古法阵使得整座天元山脉凌于虚空,倘若太枢有恙,整座山脉都会受到影响。其他七峰的谷主都还算正常人,除了灵鹤谷主。 灵鹤,不知何人也,更不知其年岁,亦不知谷中所教何法,但凌虚皆知此峰乃秘密门派,至今毕业的据传只有二人,此二人亦不知姓甚名谁。 凌虚多年的传承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前来求学,除了灵鹤谷之外,各个长老都有大弟子,只有灵鹤谷多年无弟子。谷主性格怪癖,常年云游四方,再加上他的考核方式独特,以至于三百年来无人通过。灵鹤谷内除谷主外,仅有一侍应书童疏影,每每到了招新之日,疏影就在山口唉声叹气。 然今年灵鹤回来了。疏影意思一下问他:“主人,我听说今年的弟子好像不错,过几日初试,要不要去秋笙堂看看新弟子?” 灵鹤还是那句:“疏影啊,你每年都说有不错的弟子,可是为何我灵鹤谷还是只有你我二人呢?” “那是您要求太高,当年掌门让您把宁小姐收入门下您都说缘分未到,如今宁小姐都成了首席大弟子了,咱们这还人丁凋零。” “诶……见月那丫头根本不明白修炼为何?我收她就是害了她。” “人们来凌虚不就是为了求学,期望将来能在七国中有一席之地吗?您不收,青阳真人就把她收了,现在她可是名人啊!” “那照你这么说,我凌虚培养了如此多学子,处处定是天下太平,国力强盛了?” “那是当然,当年天寿可是以一己之力对抗四国联军,如今更是无人来犯。” 灵鹤摇了摇头:“疏影啊,你是在谷里待太久了,该出去看看。” 疏影瘪瘪嘴,“我走了谁看着灵鹤谷,谁打扫?我一棵竹子,好不容易化成人了,结果还不是留在这里扫地,诶~” “万物都有它运行的规律,就好像你扫了院子,明天还是有落叶的。你扫与不扫有何区别?” “那我一片叶子都不扫,灵鹤谷会变成什么样子?” 灵鹤听着疏影的怨言,笑了笑:“过几天去秋笙堂吧。我去给你收个帮手。” 疏影心想:您每年都是这样说的。哪年真的收了个弟子啊? 天都。 陆家两人刚到驿站,已是疲惫不堪。陆霖倒还好,小时候吃过苦,而非鱼哪受过这种长途跋涉的疲累啊,她一到地方倒头就睡。剩下的一切都是陆霖张罗。 陆霖沉思,听这儿的人说,没有钱,连凌虚峰都上不去,要上凌虚就必须坐飞辇。那些开飞辇的被称为云客,每每遇到外地人他们都会大宰一发。他们还会看你是富家子弟还是平民子弟,遇上富家子弟就努力巴结,因为他们有可能是回头客;遇上平民子弟就尽可能的宰客,因为他们不可能再坐上飞辇了。 第二天,两人出门购置些物什,今天是凌虚山门大开的最后一天,前来求学的人大多都已在凌虚安顿完毕。他们恰好经过了飞辇站,几个云客瞄了一眼陆非鱼和陆霖衣着打扮,丝毫没有上来拉客的打算。 整个飞辇站都冷却了下来,好几家都已经准备收拾回家了。 他们根本没有想着坐多好的飞辇上凌虚,再加上这儿的云客开价很高,高得陆非鱼都觉得钱袋在尖叫。难以置信,坐一次飞辇能把他们半个月的盘缠用光。 -- 第125页 他们没走多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两位等等!” 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陆霖见了有些动容,他看着这个少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非鱼看着那个少年跑得如此着急,柔声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姐姐,你要上凌虚峰吗?坐我家的飞辇吧!我只收你一半的价钱!” 少年说话的声音足以让周围的云客听见,他们的脸上露出不悦,厉声呵斥:“阿文你这是破坏规矩!” “我……” 陆非鱼摇了摇头,柔声道:“小弟弟,你家飞辇多少钱?” 那个叫阿文的少年大喜过望,冷静下来礼貌地说了价格。旁边的一位大爷非常不满地说:“压什么价?正常收就行了,不正常收你家老头子药费都给不起了。” 天寿国都天都。 陆家两人刚到驿站,已是疲惫不堪。陆霖倒还好,小时候吃过苦,而非鱼哪受过这种长途跋涉的疲累啊,她一到地方倒头就睡。剩下的一切都是陆霖张罗。 陆霖沉思,听这儿的人说,没有钱,连凌虚峰都上不去,要上凌虚就必须坐飞辇。那些开飞辇的被称为云客,每每遇到外地人他们都会大宰一发。他们还会看你是富家子弟还是平民子弟,遇上富家子弟就努力巴结,因为他们有可能是回头客;遇上平民子弟就尽可能的宰客,因为他们不可能再坐上飞辇了。 第二天,两人出门购置些物什,今天是凌虚山门大开的最后一天,前来求学的人大多都已在凌虚安顿完毕。他们恰好经过了飞辇站,几个云客瞄了一眼陆非鱼和陆霖衣着打扮,丝毫没有上来拉客的打算。 整个飞辇站都冷却了下来,好几家都已经准备收拾回家了。 他们根本没有想着坐多好的飞辇上凌虚,再加上这儿的云客开价很高,高得陆非鱼都觉得钱袋在尖叫。难以置信,坐一次飞辇能把他们半个月的盘缠用光。 他们没走多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两位等等!” 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陆霖见了有些动容,他看着这个少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非鱼看着那个少年跑得如此着急,柔声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姐姐,你要上凌虚峰吗?坐我家的飞辇吧!我只收你一半的价钱!” 少年说话的声音足以让周围的云客听见,他们的脸上露出不悦,厉声呵斥:“阿文你这是破坏规矩!” “我……” 陆非鱼摇了摇头,柔声道:“小弟弟,你家飞辇多少钱?” 那个叫阿文的少年大喜过望,冷静下来礼貌地说了价格。旁边的一位大爷非常不满地说:“压什么价?正常收就行了,不正常收你家老头子药费都给不起了。” 陆非鱼一听,感觉这话里有事儿,问道:“这位大爷,那个……” 老人家看起来比较和善,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你们一看就是外地的,也帮不上忙。诶~都是因为他家的老爷子没钱治病,这孩子这么小,要是他爹走了,他就得去榕寺了。” “榕寺?” 第七十八章(满40加更) 老人家把声音压低,好像在害怕什么:“那地方是宁家收养孤儿的地方,宁家的下人都是从那出来的。” “有容身之所不是很好嘛?” 老太爷阴仄仄地凑过来:“那地方,人进去了,出不来。” 听着这话,陆霖叹了口气:“按正常价位吧。” 当日,二人用过午膳后,便启程前往凌虚峰。非鱼在飞辇上吹风,抬头望去,一座山峦悬空,迷雾环绕,青松飞瀑,亭台楼阁错落其间。这凌虚峰下,有一大湖,那湖水清澈,灵气氤氲。人们都说这湖水能治病,因为它的水来自于凌虚峰。能否治病还未知,倒是周围森林青翠,群聚异禽奇兽,好一处风水宝地。 飞辇非同一般,光是速度就让人惊叹。不出两刻钟,他们就到达了凌虚峰山口。 负责报道的弟子见是新人,对陆非鱼和陆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陆霖正想掏出银子,那凌虚弟子有过多少次同样的经历,尴尬笑道:“师弟,师妹,我们不收银子。” 陆非鱼惊讶问道:“不收银子,收什么?” 凌虚弟子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只收归元玉。一人十个归元玉。你们若是没有的话,可就进不来了!” 陆非鱼有些着急了:“可是我们只有银子,这地方有换归元玉的吗?” “我们有另外一种方式,不用交归元玉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根透明大柱子:“那间那柱子了吗?如果你们天资聪颖,让各系长老看上的话,能直接进入内门。你们可以一试,不过已经百年不见这样的弟子了,连凭虚山大师姐宁见月都是交钱进去的。” 陆霖说:“怎么试?”说着就把手腕上的镯子取出来,它从皮肤浮出,那泛着冰蓝的流光让那个弟子惊讶万分。 “师弟,你……怎么会有这个镯子?莫非你是什么大家族的子弟?” 陆霖取出后放好,跟众人离开了些距离,毕竟自己身上还是带着那个可怕的诅咒。 “我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 见他不愿透露,凌虚弟子也不好追问,只说:“师弟,我是天机殿的杨云,如果你能通过大筛选,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就是了。” -- 第126页 陆霖作了个揖:“多谢杨师兄。” 杨云走近了陆非鱼,非鱼下意识的往陆霖那边靠:“同门相助,是分内事。来,我告诉你们怎么用这根柱子。” 只见他把手放在柱子上,柱子未见丝毫变化,杨云苦笑说:“像我这种天资不高的人,只能去天机殿,看,练了一年了,半点长进都没有,只能被打发来这里招待你们了。” 陆非鱼说道:“师兄此言差矣,若是没有人来这里等候新人,那每年的凌虚新弟子可就没法进入凌虚了。” 杨云大笑一声:“听你一言,一如醍醐灌顶。” “师兄还是说说这柱子如何用吧!” 却说天元石坠落人间,便演化出自然之道。自然的更替中,产生了一种力量——天元力。 对于珍兽来说,天元力仿佛就是自然赐予他们的宝藏,它们体内蕴含的天元力常常令人类垂涎三尺;对于人类来说,天元力既是诱惑,又是诅咒。天资聪颖的人类,体内蕴含的天元力丰富,而普通人类往往只有些微的天元力,甚至有些人穷其一生也练不出半点天元力。人对力量的贪婪引发过几次战争。战争平息后,形成了七国,而后人类开始组织追捕珍兽。最初,被誉为“万兽天堂”的天武国曾与强大的天寿战个不死不休,所战之处,生灵涂炭,山河飘荡。如今天寿国力愈发强大,天武不得不与其他国家组成联盟,双方签订停战协议,才恢复了平静。 人身上一般只有一种天元力,多属性天元力只在上古时期出现过,然而无论多辉煌,一切的过往都化作尘土,成为一段让人唏嘘的往事。杨云一边给两人解释天元力,一边介绍那根透明柱子——玄天柱,它就是拿来测试天元力的,能检测到人体身上有多少种天元力,天元力的属性会在玄天柱上显现出来,天元力越纯粹,颜色越深,反之越淡。 一个女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直勾勾盯着那根柱子,指着它朝着杨云问道:“我也要免费门票,能否让我试试?” 周围人盯着这个女人,英气逼人,与普通的女子很不相同,修习之人观察力很强,一瞬间就察觉到她身上可怕的力量。她只身前来,身上只有一个包裹,穿得很朴素,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族子弟,但她那身上的磅礴气势又是小户人家所没有的。 “玄天柱对所有人开放。”今年新生卧虎藏龙,杨云不敢随便招惹他们。山月看到陆家兄妹,朝他们作了个揖:“相逢即是有缘,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两位请。” 陆霖上前,他伸出手按在柱子上,那根柱子像发了疯一样,发出耀眼的蓝光,那蓝光一开始很浅,骤然加深,那光也逐渐弱了下去,直到最后平息变成了藏青色。 旁边的杨云看得目瞪口呆。 陆非鱼紧张的靠近那根柱子,她搓了搓手,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老爹保佑,老爹保佑…… 她把手放在柱子上,然而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不死心,又试了一遍…… 一股委屈与失望涌上心头,如此多人看着,她此刻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陆非鱼失望透顶,她几乎快哭了,钱也没有,还资质平平,她一腔热血来凌虚,结果终究无缘。 该山月上场了,她的手碰到玄天柱的一刹那,不出半秒,柱子的光芒大盛,是五行之外的颜色,那光长明不断绝,周围也弥漫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气,山月连忙收了手。 却说方才,凭虚山主青阳真人正在秋笙堂看新入门的弟子,连接着玄天柱的太极灯突然大亮,要知道这灯可是上百年没亮过了,只有天生力量充沛的人才能点亮,这灯还亮了足足好一会。太极灯突然发出巨响!不知哪股力量把灯撑爆了。一旁感到无趣正打算走的灵鹤更是纳闷地说了句:“这年头还有点灯的?有点意思。” 本着好奇,灵鹤凑了过去,刚好看见青阳盯着那盏早已报废的太极灯,青阳顿了顿,随便在场拉住一个负责春招的弟子,问道:“方才何人试玄天柱?” 那弟子早已吓呆了,话都说不出来。一问无果,青阳便御气飞去了山门。 山门这边,杨云惊得嘴里能放两个鸡蛋,朝着陆霖和山月“你、你、你”了好久。 两个凌虚派大能齐刷刷朝陆霖望去,青阳问道:“方才是你?” 陆霖作了个揖:“晚辈不才,不晓得惊动了两位长老,请见谅。” 青阳问:“你师出何门?” “晚辈陆霖只是无名小卒罢了,今日协同小妹前来求学,身无分文 ,杨师兄指了一条明路,这才惊扰了各位长老。” 这哪是惊扰?这是惊吓! 随后来了其他灵地的长老,唯独天景坊的商坊主因问诊未能前来。他们齐齐看着陆霖,山月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场抢人大戏。直到灵鹤朝着她两眼放光,直接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喊道:“这女娃归我了,谁想抢就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众长老突然想起了当年被灵鹤吊打的恐惧,他们盯着那女娃子,她只静静地看着热闹,没说半句话,埋没在人群里,失去了存在感,被灵鹤这么一咋呼,才发现这才是那个真正的宝贝。但要是抢这女娃子要被灵鹤吊打三百回合,觉得保命要紧,连忙恭喜道:“恭喜灵鹤谷主喜得爱徒。” 灵鹤又盯着陆霖,朝着几个长老说道:“这个我也要了,谁抢谁就……” -- 第127页 “给你,给你,都给你。”众长老陪笑,心里早就咬牙切齿,抢人还那么理直气壮,要不是打不过,这群谷主早就一起上,先把最强的打败,然后他们几个再慢慢打,谁赢了这弟子归谁,谁知道灵鹤竟然上来就要俩!灵鹤已经很久没收徒了,凌虚建立至今,就毕业了两个徒弟,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现在老匹夫心血来潮想收徒,谷里的侍童疏影怕是要笑掉牙了。 逐渐的,那些围观的人都散了,长老们只剩青阳和灵鹤,杨云一天之内看见这么多大能,有点消化不过来,脑袋还算清醒。他从自己口袋里掏了掏,凑够了十个归元玉:“恭喜师弟,不过非鱼的十个归元玉还是要交的。要不,我借给你吧!” 陆霖谢过杨云:“非鱼不入凌虚,我也不入。杨师兄如此慷慨,陆某在此谢过!” “哪里!哪里!这是同门相助!同门相助!” 待新人注册完毕,杨云带着他们去秋笙堂,那里是新生暂居的地方,等大筛选过了之后,淘汰者会离开凌虚,晋级者会留在凌虚,到时候,除了被长老钦点的内门弟子之外,晋级弟子一概在静心阁住着。 第七十九章 第六章至强者生为刀俎 山月和陆霖被灵鹤收为了内门,陆妹妹可就没那么幸运了。陆非鱼在她的房间里收拾,外面传来嬉笑的声音,知是出去自修的女修们回来了。陆非鱼连忙擦了擦眼泪作观景状。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修走进秋笙堂,恰见陆非鱼坐在亭子里哭。她鄙夷地说:“我当哪个丧门星,几百米外都听见了!原来是你!”女子身旁的一个女修跟着说:“哎呀!人家不如自己的哥哥,给她家丢人,能不哭吗?” 陆非鱼默不作声,正想走,免得跟她们起了什么争执。女修嘲讽道:“哟!还挺有脾气,你这种废柴怎么还留在这,一脸丧气样!” “啪!” 女修的声音被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陆非鱼的愤怒终究还是化作一巴掌,这个力度可是下了全部力气,打完了之后手掌还在火辣辣疼。陆非鱼揉着自己的手,她背对着女修们说:“下次就不是一巴掌了!” “你竟然敢打我?!找死!”那女修摸着自己红肿的脸,怒不可遏,她瞬间起势,掌间火花电闪,眼看就要一掌拍下,突然有个女修冷喝了一声:“住手!” 那女子一身白衣,恰似高山之莲,她虽身材不高,但不怒自威。女修打人之掌戛然而止,她愤然哼了一声:“这回是看在沈姐姐的面子上,等到了大筛选,我让你生不如死!” 原来那白衣女修唤作沈梦兰,她高傲地扬着头,仿佛看着蝼蚁一般。陆非鱼明明比她高上一截,却感觉这女子周围有无形的压力让她低头。白衣女子语气里毫无感情,似乎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情:“是你自己搬出去呢?还是我上报秋笙堂了之后再赶你出去呢?” 陆非鱼原本对这个制止了一场祸端的女人有点好感,结果与那些人是一丘之貉。 “大婶儿,这里是秋笙堂,公共住宿区,为何我要搬走?!” 刚才那个想打人的女修气不打一处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在给你机会,趁我们现在还不想告发你,赶紧搬出去!” 沈梦兰面对陆非鱼的一声“大婶儿”表面上波澜不惊,她望了望陆非鱼的房间,女修们立马会意。她们走进去,把一件件东西往外扔。陆非鱼见她们玩这出,上前护住自己的东西,“你以为我稀罕住这里?你们最好别后悔!” 陆非鱼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从秋笙堂走出来已经夜深了,她走在陌生的路上望着秋笙堂,灯火通明。她的心情突然就像泄气了的球一般瘪了下去。怎么办?去找陆霖吗?那可是男宿!算了,还是找个地方凑合一夜吧! 这时,一个神秘声音响起了:“能屈能伸,善莫大焉。希望你不要忘记今日之事。”听到此声,她顿时警惕了起来,可是当她问起是谁的时候,那声音又消失了。难道这依旧是幻听?可是这次听得如此真切,就好像有人在自己的脑海里说话似的。这么诡异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就当是幻听吧!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想找个地方夜宿一晚。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竹林前,看着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便铺了件衣服躺在地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幽幽的笛声,笛声悠然,在这种漆黑的夜里和着虫鸣,仿佛是一曲引人入梦的安魂曲,笛声毫无障碍地侵入了心神,陆非鱼逐渐意识朦胧…… 第二天,陆非鱼被赶出秋笙堂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陆霖耳边,他黑着脸找上门来,昨天的始作俑者们看见这个灵鹤点名要抢的青年,果然仪表非凡,不由得心跳加速。 他没有说话,平静无波。这些女修昨日将陆非鱼赶出了秋笙堂,而今下落不明,她们都识相地选择了默不作声,即使被问到也能说是奉沈氏大小姐之命行事。陆霖环视一周,见一个十分高傲的女子仿佛事不关己,他直接上前一把扼住她的脖子。 “说!她在哪?!” 沈梦兰遭遇威胁正想反抗,陆霖便说:“你若再动,便让你像太极灯一样香消玉殒。” 周围的女修一听,欲上前来制止,但是陆霖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根本近不了身。陆霖手上的刻骨寒气侵入了沈梦兰的皮肤,瞬间让她呼吸困难,她有种天元力停止运转的感觉。她冷哼一声:“没有证据少血口喷人!再说了,是我们干的又怎么样?你要杀了我吗?” -- 第128页 陆霖加大了力气:“杀你?想得容易,我会让你比死还痛苦!” 一层薄冰从陆霖的手渗了出来,爬上了那如玉的脖子。沈梦兰突然感觉到恐怖的威胁,想要运法抵挡,但一丝天元力都用不了。眼看沈梦兰就要香消玉殒,旁边的女修们连忙去找秋笙堂管事的。沈梦兰看着陆霖狠戾的样子,她感觉到这男人是认真的!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地说:“杀了我……又怎样?我根本……不知道她去哪了。” 秋笙堂女宿区的动静成功惊动到了负责春招的杨云,他赶来的时候只见沈梦兰气息奄奄的坐在地上,面无血色,旁边的女修们拼命地向她的脖子输送天元力化冰,而陆霖早已不见踪影。眼看差点闹出人命,杨云连忙叫人把沈梦兰送到天景坊诊治。他问了事情的经过,女修们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他这时才发现陆非鱼不见了踪影。杨云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事情闹大了,。 却说,昨夜闻笛入梦的陆非鱼此刻在哪? 只道是:神游仙山梦传音,堪怜少女智若愚。 陆非鱼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这里已经不是之前夜宿的地方。周围都是竹子,往哪走都找不到出口。她走了好久,在竹子上刻个记号,随后原地休息。突然,昨夜的笛声又出来了,她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静下心来循声寻源。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却见前方一石凳一石桌,桌上放着一本破旧的书,上书:四象剑诀。她翻开第一页,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接着又翻了几页,依旧如此。 以前听一些话本的时候,据说无字天书都是拿火烤或者拿水湿才能显字的,陆非鱼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水,然后往书上抹了抹,然而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陆非鱼觉得此书定有什么秘密,不过一时找不到什么方法解读,便把书收了起来。她决定好好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这竹林黑压压的,天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事。 陆非鱼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微风拂过,耳边虫鸣。寂静的竹林中她的听觉格外灵敏,周围的风吹草动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她打算眯一会,然而睁开眼的时候,赫然看见一张放大的脸呈现在自己面前。 “啊!!!” 一声尖叫刺破长空,惊起了栖息的鸟。 那是一张人脸。陆非鱼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方才她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这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陆非鱼颤抖地结巴:“大……大哥我……没钱、没色啊,放我一把!” 只见那人飘在空中,不知年岁,一身墨色,一头青丝两鬓斑白,声音倒是十分儒雅。 “姑娘不必惊慌,老夫不过是被封印在书里的一缕孤魂罢了。” “孤魂?你……你是鬼?” 来者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扇子,他浮于空中,遗世而独立。此人明明相貌如玉,却自称“老夫”,莫不是什么返老还童的高人? “老夫无我,受人所托,在此等候有缘人,看来姑娘就是那位有缘人。” “什么有缘人?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老夫在此等候数百年,等候有缘人入无我之境。而你就是有缘人。不瞒姑娘,凡人在此修炼十年,出关之后,便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姑娘天资聪颖,不出十年便可……” 陆非鱼一听,连忙说道:“十年?!不不不!!!” 无我笑了笑,神秘莫测:“你若是现在出去,一样赢不了别人,在此修炼了七日再出去不迟。姑娘不是正愁着如何过考核么?” “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天机不可泄露,姑娘放心,不出七日,便会让他人刮目相看。不过,我有个条件,数日后的考核你必须要过关,过关之后,找一个叫山月的女人组队。” 这无我怕是世外高人,等候了数百年,残魂竟然不散,若是他教导自己……陆非鱼双膝一跪,大声喊道:“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陆非鱼扶起来:“诶,无我不过无名小卒,并非所托之人。”他顿了顿:“不过投胎之前,收你也无妨。说不定还能……” “还能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不说拉倒。” 却说自陆霖得知陆非鱼失踪之后,便一直坐立不安。他一开始去秋笙堂总管处问有没有看见陆非鱼,但因为她出走时是夜晚,谁也没看见她去哪了。在凌虚失踪其实很好找,用追踪峰就好了,然而放出去的追踪峰只在同个地方不停打转,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第八十章 第七章木秀于林必摧之 酥酥春风穿越竹林,竹叶在风的抚摸下沙沙作响。一只青竹鸟正在惬意地卖弄着清脆的歌喉。突然,那竹子强烈的抖动!凝碧竹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轰然倒下!鸟儿惊慌逃离!却见那竹子下,站着一少女,飘着一青年。他收回自己的食指,旁边的少女目瞪口呆。 无我方才隔空一指,直接把竹子切断,单纯只是用了天元力,还是隔空用的。 “这儿的凝碧竹至少有百年道行,特别适合你训练。你试试用你最大的力气把它折断。” 陆非鱼用出浑身力气,一腿踢在竹子上,然而却连晃动都没有。她刚收回自己的腿,叹了好长一气。无我浮在上空,看着愁眉苦脸的陆非鱼,这已经是她用的最大力气了,结果这竹竟然连晃都不晃一下? -- 第129页 四象剑术需要很强的体质和极强的控制力。她本身就没有多少天元力,想要达到效果就必须进行严苛的训练。这些对于养尊处优的陆非鱼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无我扶额:这孩子难道是一块有缘的朽木?想着以后要靠她出无我之境,他便觉得以后的路还很长。 “姑娘,你的天元力是什么属性的?” “不知道,当初那柱子没测出来。我当时还以为自己不是入这行的料,谁知道挤挤还是有点的。”陆非鱼小心翼翼的看着无我:“师父,你该不会觉得我笨就要放弃我吧?” 无我坚信陆非鱼进来无我之境是有原因的,他等了那么久终于有人进来,这姑娘定有过人之处。然而,陆非鱼的资质太次,让他十分在意,以至于直接忽略了“师父”这个称谓。他仔细感受她的气息,发现有些异样,他决定探查一番。 他朝她伸出手,说道:“伸出手来。” 陆非鱼乖乖伸出手,无我冰凉的手覆在陆非鱼的手心上,凉得她一阵哆嗦。 她的体内有微弱的天元力流转,无我往她体内注入些许用以探测。无我的天元力温润并不霸道,然而一进入陆非鱼的体内,他立马感受到了一种微弱。如此异样,足以证明她的资质非常一般。突然,无我的天元力受到了阻碍,他查出结症所在,竟是在手腕上! “姑娘,你手上可是带了什么法器?” 陆非鱼略惊,取出那个镯子,“师父说的可是这个?” “可借来一观?” 陆非鱼给他递了过去,淡蓝色的镯子散发着流光,这镯子看似平淡无奇然而却蕴含着极大的秘密,无我脸色微变,这种变化稍纵即逝,尽管如此,还是被陆非鱼捕捉到了。 “师父,镯子可有问题?” “此物从何而来?” “这是我爹留给我哥的,然后我哥又把它送给我。” 无我似乎很感兴趣:“你哥?愿闻其详。” “他不是亲生哥哥,天资过人,只不过不能太靠近他,以前一靠近他就觉得有种东西在吸引着我,据说他身上带着诅咒。他表面上很冷酷,但是我觉得哥哥还是很照顾我的,虽然每次他都是看见我就走。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讨厌我,后来才觉得他大概是不想让我粘上诅咒吧。当然,我不怎么觉得他会给人带来厄运。” “这镯子出现后他可有变化?” “说来也奇怪,自从这镯子出现后,我发现他没那么疏远我了。” “此镯我只在某个老家伙手里见到过。它用以阻断灵源,你的天元力不是没有,而是被阻断了。” “什么?!那我哥为何要给我?他明知道我很想进入凌虚的!这不是害我嘛!” “你出去后问他便知。现在来测试下你的真正力量。” 陆非鱼听到这个消息心神不宁,她不相信哥哥会害她,更不相信是为了阻止她进入凌虚,若他有这种想法,一开始便不会随她来此求学。 无我拿出一块玄天石,让陆非鱼把手放在上面。她先前已经测试过一次了,如今镯子被取了下来,她的天元力又成了未知。 收回思绪,紧张让她的心跳再一次加速。 然而,透明的玄天石没有一丝变化,陆非鱼沮丧到了极点,经历一次挫败不算什么,经历第二次真正的挫败才是让人痛苦的。 ——原来,她真的是一块朽木。 她叹了一口气。无我却是一脸专注,目光钉在那块石头上。突然!玄天石光芒万丈,散发出了紫色的光芒,陆非鱼惊得说不出话!她抱着玄天石激动的不能自已,抹了抹眼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会辜负爹娘的期望。这下,我看谁还敢欺负我!” 无我无比威严的声音从陆非鱼头上响起:“你的天元力要保密。看来,他是在保护你。你的力量并不稳定,亲雷的力量一向容易失常。” 无我一脸严肃,陆非鱼吞了口水,然后乖巧的点了点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在她长成不惧风暴的大树之前,她还是低调为上。 无我端详着玄天石,光芒依旧,紫的颜色让他感觉有些异样,思考无果,他收回了玄天石。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无我捋了捋胡子:“姑娘,我原本无意收徒,如今见你有缘,你可愿入我门下?” 陆非鱼大喜:“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你学完了四象剑术,再教你些其他的。现在重中之重,便是把你的天元力提高上去。” 陆非鱼点点头,自从镯子取了之后,天元力运转得顺畅不少。或许是之前压制太久的缘故,如今修炼速度增长极快,让无我连连称绝。 几个时辰下来,陆非鱼不禁有些乏了,她擦擦头上的汗,眼看天又要黑了。陆非鱼刚开始生火,然而这地方刚下过雨,干柴枝可没有,晚上怕是要冻死在此。 正愁着如何是好,无我的声音便从头上响起:“徒儿,为师送你这个。” 一阵烟雾缭绕,一座悬于空中的水榭出现。水榭灯光点点,水中倒影在微风吹拂下荡漾,风中杂着花香,水车在水的带动下悠悠转动,水声潺潺。 “此乃谷水榭,当是为师的见面礼了。如此,你便不必露宿野外。” 陆非鱼目瞪口呆:“哇!好漂亮!谢谢师父!” -- 第130页 “感谢就努力修炼,为师出这无我之境还需靠你呢!别辜负为师一番心意。” 陆非鱼高兴的跑了进去,无我在后面摇摇头,喃喃自语:“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且说陆非鱼失踪,急坏了陆霖,轰动了秋笙堂,杨云更是难辞其咎。偌大的凌虚,寻找一人何难?只需调动天机殿便可,然而号称“啥都能做”的天机殿竟寻不出陆非鱼的踪迹,陆霖无奈之下,只好寻同门山月商议。 山月喜欢一个人呆着,她才是让灵鹤谷主尖叫的弟子,侍童疏影把她当宝似的,他作为师弟就不怎么受疏影的待见了,经常让他去扫山门。陆霖拜访时她正在冥神修炼。他还没踏入门口,山月便感知到了。凭空传音:“哟!这不是陆霖大少爷吗?怎么,找我何事?” “陆霖前来有要事商议。” “不见。”山月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在下实在没办法了。日后若有需要,随师姐差遣。” 山月沉默了一会儿,好久没听到回应,陆霖就在外面等着,过了许久,一个疏影从天机殿搜来的偃甲侍女出来传话:“小姐有请。” 陆霖踏进屋内,只见山月穿着不似平时那种的严肃,脱下凌虚服换上了别的服饰倒是添了一种邻家姐姐的味道。 山月半躺在贵妃椅上,手里还有一卷书,问道:“是陆非鱼出事了吧。” “师姐料事如神。家妹失踪已有两天,眼看就要考核,我若是不找到她,心里难安。” “所以,你认为我能找到她?承蒙抬举,我也爱莫能助。”山月想起那个因为没被收进内门就哭的小女孩,一看就知道是家里宠坏了,没吃过苦,她对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一个妹控哥哥,这小女孩还能通过普通新生考核? “我只是想问问师姐有没有什么奇珍异宝,能寻人的。”陆霖一看山月就觉得她非同一般,那股女性罕见的英气是很多女人都没有的。 “你这是打起我的法宝的主意了?我为何要借给你?” “陆霖愿意无条件答应师姐一个请求,哪怕是要取我的命。” 山月睨了他一眼,想不到这陆霖护妹心切竟到了如此地步。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哥哥呢?她以前都只靠她一个,现在离开了自己还没捂热的家,孤身在外,看见这妹控,她就酸。 她玩心大起,漫不经心道:“你的命我不稀罕,我要你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陆霖无比诚恳,就差给她跪下了。 “陆霖连命都可以给,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看你倒也是诚恳,姐姐就帮你一次。” 第八十一章 山月取出了一面镜子,唤陆霖过来,这是她在灵鹤谷里掏来的,灵鹤对她宠溺有加,啥玩意儿都往她这送,但她却对这个师傅很冷淡,师徒之间,就好像农村喂孩子吃饭的奶奶,为了让人类幼崽吃一口饭从村头追到村尾。灵鹤完全按着她的性子来教,每每要教任何一门课程,陆霖要学很久,山月却很快就会了,冥冥之间,好像曾经学过,可她又没有这个记忆,灵鹤甚至觉得她的学问虽然不高,但法术方面却很有天分,后来她自己翻遍了灵鹤谷里的所有典籍,太简单了,她都无聊得快淡出鸟来了。 镜子对着谷里的日光,骤而虚生出八面镜子,镜框白玉质地,镜面上有的是逆时针气流漩涡,有的是顺时针的,仿佛导向不同的地方,中央还有一个圆盘,大概是站人的。 山月见陆霖打量着周围,颇为自豪地说: “灵鹤送来给我玩的,无上至宝,可窥见世界上任何一个的角落。你把你所找之人的容貌在脑中尽量想清楚些,不要想其他人,这镜子会告诉你一个大致的位置。” 原本以为他会对她的宝物赞不绝口,毕竟这可是谷主的宝物,然而陆霖却完全忽略了这灵光宝气的玩意儿,急说:“劳烦师姐快些助我寻到妹妹,陆霖在此谢过!” “事先说明,镜子运转所需能量太大,你若是承受不住,我会立马停止的。” 此刻,陆霖一心寻妹,哪有什么心思担心这个。冥思片刻后,他表示已准备妥当。山月引出一个石台,台上有孔,她将一块宝石插.入孔中,双手合十,身上的天元力骤然暴涨,随后聚集于右掌,摁在石台上。 “神州罔罔,去来往昔,一现天机!” 陆霖突然感觉到周围浓郁的天元力萦绕,置身此地,通体达透。周围的八面镜皆射出一道光芒,聚焦在陆霖身上,身体温度急剧升高,他痛苦万分,仿佛身体要炸开一般。 突然!体内那股神奇的气息开始运转,寒冷的气息仿佛对这天机镜的天元力充满了不屑,体内肆虐的天元力很快稳定了下来。陆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一心想着陆非鱼的容貌,想着与她的过往,想起了小时候陆非鱼。模糊的视线开始清晰,眼前呈现出一片竹林,他朝思夜想的陆非鱼正在用力地踢竹子,旁边一男人正充满敌意的盯着他,突然那男人举袖一挥,他立马感受到一股凌厉的力量,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昏迷之前,耳边响起的是山月焦急的声音。 无我之境。 陆非鱼奋力疾速地踢着凝碧竹,嘴里喊着“一百、一百一、一百二……五百!”突然!竹子轰然倒下,随后响起一阵欢欣鼓舞的声音。然而此刻无我望着天空,背手而立,丝毫没有发觉到陆非鱼已经踢倒了一棵凝碧竹。 -- 第131页 “师父,怎么了?你看着天干嘛呀?快看!快看!我做到了!” 听见徒弟狂喜的声音,无我回过神来,看着地上那棵折成两半的竹子,笑了笑:“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为师觉得今天天气不错,适合给你加训。” 陆非鱼脸瞬间变了,愁眉苦脸的“啊?”了一声。 “啊什么?你也不想想离考核有几日了?” 陆非鱼苦着脸:“还剩三日了。” “既然已剩三日,接下来就要教你些别的了,跟来。” 无我带着陆非鱼登上一处空旷之地,四周云海萦绕,阳光穿过云层映照在两人身上,有种心灵受到沐浴的感觉,那种惬意令人惊叹。她横过云海眺望远方,心宁神祥,无形之中,感觉天元力的增长又加快了。 师父教导: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个人一旦力量不及人,可从速度上弥补。而速度对人体的素质要求极高,若是没有强健的体魄,高速移动时特别容易受伤。这就是为什么无我老是叫陆非鱼踢竹子,扛巨石,各种极耗体力的重活全叫她干了。 如今,陆非鱼已然达到体魄的要求,无我带她来这处云海便是为了训练速度。云海之上,有数块移动迅速的浮石,稍有不慎,便会从云端坠落。当然,浮石的移动速度是受无我控制的,为了自己徒弟的安全,他刚开始还是让浮石固定住。 然而,这云端之上,饶是陆非鱼这般大胆之人也怂了。往下一看,下方的景物已变得蚂蚁大小。她头皮开始发麻,心跳骤然加速,头一阵眩晕,无我见她脸色白得紧,厉声道:“稳住心神,你若是连这点障碍都踏不过,往后如何是好?” 陆非鱼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哆嗦道:“师父,我要是从这掉下去你就后继无人了。” “胡说八道,看好了!为师只教一次!” 原本静止不动的浮石开始迅速移动,无我以极快的速度踏过,然后落在对面的浮岛上。浮石又停了,陆非鱼一步一步地踏在那只能站一只脚的浮石上,摇摇晃晃的稳定自己的身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栽下去了。 好不容易过到对面的浮岛,陆非鱼擦了擦冷汗,喘息着。却见师父嘴角泛起一抹笑。陆非鱼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快应验,陆非鱼感觉天旋地转,无我竟然一个反手就是一推,刚才还在担心自己掉下去的陆非鱼,直接就以头朝地的姿势坠落。 “师父!救命啊!!!” 无我纵身一跃,极快的靠近陆非鱼。用意念传音:“你记着为师刚才的步法了?周围有许多浮石,是死是活看你自己了!” 陆非鱼努力的回想着无我刚才那极快的步法,所谓死在关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陆非鱼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她爆发的天元力直接把浮石踩碎,蹦越让她扭过身形,让她快接近竹林的那一瞬间反向,头重新朝上。她踩碎了无数的浮石,浮石一碎她就瞬间坠落,还好浮石是不断出现的,她慢慢控制力度,最后好不容易跳回了浮岛,然而却是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无我敛下方才的焦急和担忧,疲累的陆非鱼早已没有精力去和自己的师傅搭话了。趁她疲累昏迷后,无我背起陆非鱼,踏过云海浮石,回到了谷水榭。 陆非鱼醒来已是下午,她看到门前的师父正在削竹子。那可是凝碧竹,而且居然还是紫色的。无我曾告诉她,凝碧竹百年为青,千年为红,万年为紫。眼前师父手里的怕是凝碧竹王,师父居然这么轻松地削着竹子。 见她出来,无我头也不回,只问:“醒了?感觉如何?” “没啥事,就是浑身有点疼。” 无我继续削着竹子,竹屑落到一只石碗里,听她说有点疼,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你过度用力,回床上歇着。下午就不要修炼了。” “不行!我快要考核了!” “叫你歇着你就歇着!这凌虚没啥能耐,打得过我的没几个,不值得你如此拼命。这次若是考不上,为师带你到别处去。” 听得出师父的关心,陆非鱼心头一暖,她坐回床上,刚开始打坐调息,肚子突然“咕”了一声。 “师父,我饿了!” 空中飞来一只香喷喷的腿肉,陆非鱼眼疾手快地接住,正准备大快朵颐。无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这是竹仙蚁的腿,大补之物,今晚休息一下,明天你就没事了。”随后又扔了那本《四象剑术》进来,“你现在的天元力看这本书绰绰有余了,先学一式,等你吃完你就看看吧。” 陆非鱼很快吃完了那只竹仙蚁的腿,收拾了一下,看见师父还在外面削竹子,就捧着那本书看了起来。由于她现在被勒令休息,她只能在脑中演练。 闭目凝神,她看不到的是,因为脑中演练剑术,她体内的天元力完全被调动了起来,整个谷水榭散发着紫色的光。 无我略惊朝屋子里看去,只见陆非鱼周围笼罩着三色,它们混合缠绕。 ——只脑中演练便形成了这等异象,她果真最适合四象剑术。 混沌之初,气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对应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一式·老阳,是四象剑术的第一式,带着柔刚之力,这对使用者的控制能力要求很高,因此才有了陆非鱼坠落的事。云海浮石,是无我特意用来训练控制力的,用力过小,陆非鱼蹦不上去,用力过猛浮石粉碎,陆非鱼就会继续掉下去,只有跳跃力度刚好,她才能蹦回天空浮岛。即使方才陆非鱼有些惊吓过度,她还是体会到了何为控制,何为爆发。无序的爆发容易形成脱力,脱力之后的陆非鱼,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 第132页 当然,无我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他候在一旁,迟迟不肯出手,因为他相信陆非鱼能够以自己的能力完成目标。即使她看起来很脆弱,但是那颗不屈的心让她无形之间慢慢地蜕变。她原本是个天资聪颖的女子,却因为体质埋没了她的才能,击溃了她的信心。然而也因祸得福,遇上了无我。 无我本一缕幽魂,尘世间的恩恩怨怨在他眼中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生前的一切让他早已放下,而今遇上了陆非鱼,本决定完成自己的宿命便去投胎,然而如今却想再看看这个传奇的女子会给这尘世惊起怎样的波浪。 第八十二章(新春一更) 原本清净的凌虚今日有些不同,人们从各个地方赶来,今天是新生考核的日子,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凌虚赛场的门票早已售罄,没有买到票的人们聚集在天寿各个城市的信息转播点,获得转抄的比赛信息,信鸟非常努力地工作,若鸟儿会说话,一定第一声开口便是“哎呀妈呀,累死鸟了。” 天寿的王公贵族在赛事厅等待着,他们紧紧地盯着赛场,四年一度的考核意味着有新星的诞生,那可是各个势力都想要拉拢的对象。今年的各种八卦消息早已传遍天寿,比如百年一遇的点灯人、沈氏家族的天才、宁氏家族的天骄等。每届都有黑马,今天只是初赛,然而初赛却是最凶险的,毕竟来自各家族鬼才们为了晋级,毫不留手。 本来陆霖作为准内门是不需要参赛的,然而他却执意参赛。灵鹤对他的能力十分有信心,赛前还特意叮嘱他不要伤人致死。至于山月,她是能躺着绝不坐着,在疏影给她找的包厢里舒舒服服地让翠花给她按摩呢,翠花是那个偃甲,平时看她一身绿,突然灵光一闪,就给这偃甲取了这么个好名字。 陆霖一来到候场区,周围的普通弟子都对他退避三舍,这个可是准内门,一出手就把沈梦兰弄成重伤,天景坊用了好多灵丹妙药才让她恢复正常。周围的人看着他窃窃私语,观众看他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我的天哪!为什么陆霖会来参赛?!” “遇上他,投降吧!” “我只求一条活路,别让我对上他!” “我听说他连沈氏的人都敢揍?他和那个爆灯的师出同门啊!果然灵鹤谷的人都那么变态么?” “闭嘴!他好像看过来了!” 寻妹心切的陆霖环视着候场区,至今未找到陆非鱼。他之所以来参赛,是想看妹妹过得怎样的。当然,一旦有挡在她面前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除掉。然而比赛快开始了却未见她的踪影,陆霖皱了皱眉。 负责初赛的是专修心法的云水宫,大弟子俞清妙早已在候场区等候。她气质如兰,温柔似水,是很多凌虚弟子梦中的情人。然而温柔之下,却藏在无比凌厉的手段,周围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过这位心法大师的感知。 俞清妙看着台下,几个新生入了她的眼。 ——这届的新生好像资质不错。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陆霖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那种极寒竟让俞清妙哆嗦了一下。 ——今年倒是出了个小怪物。 她看了看日晷,拿起旁边的鼓槌敲鼓:“比赛即将开始,请各位做好准备。本轮初赛采取淘汰制,淘汰率五成,击败一名参赛者得一分,败者的分数将会过继到胜利者身上。” 此时,赛场的入口打开,而陆非鱼依旧不见人影,陆霖和坐在观众席上的山月有些着急了。 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山月,此时有些心恼:“她难道要弃权吗?” 参赛者陆续地走进幻境,此时候场区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那是候场区外围防护罩破裂的声音。观众惊慌失措,俞清妙温润的声音响起,“各位不要慌张,我们有专人处理。”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魔力,让人们安静了下来。 比赛即将开始,外围升起了防护罩以便将观众席转移至赛场观赛。这防护罩破了,赛场人员必须立马进行修补。这防护罩是天机殿做的,防御力极强,然而却被生生开了个口子,可想而知天机殿的人脸色如何难看了。 只见那裂口上,叉着一把紫色的剑,然而它很快“嗖”地飞走了,人们顺着它飞行的轨迹,却见它落在了一个女孩子手上,她无比自信地站着,手里握着那把紫色的剑,然后看了看周围,把剑收了回去。 人们看到那女孩子的容貌大惊,修行七日竟没见过这人!沈梦兰更是惊得说不出话,而陆霖却是顺了一口气,没好气地朝她喊了一句:“你给我过来!” 陆非鱼屁颠屁颠地跑到陆霖身边,甜糯地喊了句:“哥!” 这一声招呼听得周围男修骨头酥软,然而却让陆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俞清妙的声音响起,问她是何人,不是参赛者不得入内。 “这位师姐,我是参赛者陆非鱼,你可以查一下,绝对是我!” 即使从未见过她,但是参赛名单上的确有她的资料,俞清妙只好放行。 陆霖小声地对陆非鱼说:“你最好给我个理由,否则……” 所有参赛者已经到位,他们走进不同的入口,被分散至不同的地方。陆非鱼所处这一角落,竟是个大沙漠。大风所至,卷起层层狂沙,那沙子直接盖了陆非鱼一脸。所谓人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她一开始就来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方。 -- 第133页 然而奇怪的是,这里雷因子异常丰富,让她忍不住开始打坐修炼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被传进了堪称噩梦的流砂沙漠。 陆非鱼打坐了好几个时辰,然而一直未见有人来袭击,若是一直坐以待毙她会以零分判出局的。她决定主动出击,然而腿刚站起来,就发现脚下的沙子像流水一般,身体直接往下陷。 不好!是流沙! 陆非鱼催动天元力,想要往上爬,然而越用力越陷越深,她急中生智,把无我送她的谷水榭召唤了出来。原本在炼药的无我,身下一空,谷水榭瞬间不见,还好他一缕幽魂,不至于一屁股坐地上。 无我手里端着那瓶药,若有所思,他知道陆非鱼遇到麻烦了。 ——徒儿,一切靠你自己了。 原本抱着尝试的态度,没想到谷水榭真被召唤出来了。它浮在空中,陆非鱼爬了上去,看见木板上还有几份药材,便知道自己是在师父炼药的时候召唤的谷水榭,想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情景不由得发笑。 谷水榭太过显眼,陆非鱼回屋内掏了掏,找到了勉强能在流沙上行走的浮石和几日的干粮。她把浮石绑在鞋子上,随后又把谷水榭还了回去。 去时一阵风,来时也一阵风,无我在地上打坐调息,谷水榭又“嗖”地回来了。他摇了摇头,这几天怕是不能住这谷水榭了,还是去云海浮岛吧。 在沙漠上前进的陆非鱼,十分的孤独寂寞,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自言自语都觉得浪费力气。她张开赛前发放的地图,那流砂沙漠面积如此广大,没个四五天是走不出去的。她掏出无我送的流风紫竹剑,运转天元力,将器灵召了出来。 这器灵是个女性形象,陆非鱼叫她紫竹,拥有强大的风属性攻击能力。 “主人,您不应该召吾出来,这会耗费天元力的。这周围环境恶劣,若是遭遇不测……” “放心吧紫竹,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来的不测?你给我去巡查一下,看看有什么发现。” “是。” 紫竹以极快的速度在周围飞了一圈,陆非鱼感觉自己的天元力要见底了,赶紧唤她回来。想不到初用器灵消耗的天元力竟如此巨大! “主人,吾没什么重大发现,倒是前面有一小队人,好像朝这儿来了。” 陆非鱼知道有人找上门了,赶紧让紫竹钻回剑里,然后躲到一处沙丘背面。冤家路窄,来人竟是沈梦兰那一队的,以一敌五不划算,陆非鱼准备开溜。然而她队里有个修习心法的,一感知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沈姐,沙丘背面有人。” 沈梦兰另一个队友对着沙丘大喊:“何方鼠辈?速来一战,躲在后面算什么好汉?” 陆非鱼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那个说要让她生不如死,还想一掌拍死她的女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听见这嚣张的声音,陆非鱼心里冒起了无名火。若是以前,她定会冲上去怒打一番,然而现在她们人多势众,硬碰硬没什么好处。她看了看远处的流沙,心生一计。 “紫竹,你出来。”陆非鱼指着远处的流沙,“我们把她们引到那边去。我先上,你断后。要是敢碰我的,你就扎死她!”紫竹点点头,随后隐没在沙丘里。 陆非鱼走了出去,沈梦兰一见是她,牙痒痒的,挤出来几个字:“是你!” 那份被陆霖支配的恐惧,那份不甘让她怒火中烧,陆非鱼明显感觉到她身上的天元力暴涨。仿佛知道她接下来的行动,沈梦兰的队友们脸色突然发白! “不好!快闪开!” 陆非鱼脚下的流沙突然卷动,以凌厉的气势缠住陆非鱼的双脚。除了她之外其他人早已躲远,沈梦兰一开始就用了致人死地的招式,这招式配上她那丰沛的天元力,杀意铺面而来。 地上卷起了沙龙卷,细碎的砂砾无孔不入,还好陆非鱼被无我锻造得有了很强的防御力。然而此时她的水平也耐不过这种大杀招,地龙卷抽光了周围的空气,陆非鱼面临窒息。 “哼,小小低等法术也想伤吾主!” 紫竹从沙中钻了出来,护在陆非鱼身边,紫竹叶包裹在周围,陆非鱼大口的吸着空气,紫竹此时眼神充满了愤懑,她怒道:“主人,吾去消灭那几个宵小!” 陆非鱼调息完毕,抽出紫竹剑,把紫竹收了回去,眼神充满了坚定,还带着一丝狭笑:“不,这次让我来!” 第八十三章(新春二更) 陆非鱼的木剑在沈梦兰眼里就是笑话。 “区区木剑能耐我何?” 沈梦兰抽出一支金属质地的鞭子,手一挥,长鞭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声音朝陆非鱼的脸而来。陆非鱼迅速躲避,这鞭子打到脸上便是毁容了!陆非鱼聚力于腿,奋力跃至空中,她观察过了,那鞭子三米,但是沈梦兰的天元力加持后,能把攻击范围升至五米,若是靠近她必受重伤。 沈梦兰冷笑一声,我看你还有多少力气! 陆非鱼看得出来她是在拖时间,她的队友已经朝这边赶来了,必须速战速决! “本来还想和你玩玩的,谁让你使诈!” 手抓紧紫竹剑,陆非鱼命令紫竹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看见陆非鱼竟然朝着龙骨原的方向跑了,沈梦兰拦住追击的队友,冷笑道:“她找死,不必追了。” -- 第134页 如果说流砂沙漠是新生噩梦的话,那么龙骨原便是新生地狱了。那里据说那里曾经经历过一场十分可怕的浩劫,龙的埋骨地,人的迷失地,一夜之间,圣地龙骨原只剩下缺了一半的山体,以及空无一人的荒凉,那里与山月待过的龙骨原不同,这是真正的龙骨原,天上的龙骨原。这是初赛时无论运气多差,新生都绕路走的地方。然而不知为何,如此险地,凌虚新生赛场却还留着它,只不过鲜有大胆之徒只身前往龙骨原,哪怕是组队前往,一旦遇上真龙,很有可能是灭队的下场。 外围观看比赛的王公贵族看见一个女孩竟往龙骨原去了,开始喧闹起来。他们纷纷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宁氏家族的宁槿花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原本还以为这女娃聪明,现在看来不过如此,罢了,还是看其他人好了。” “宁将军,你似乎把宝押错了,依我看还是楚族长把宝压在陆霖身上明智。” 宁槿花充满威严地说:“是输是赢还得等到最后,陆霖虽强,然而见月那丫头说他是个护妹心切之人,太优柔寡断,不适合我宁家。” 楚家族长笑了笑:“哦?是吗?我听说他一出手就差点让沈家的丫头命丧黄泉,幸好有天景坊的灵丹妙药才保住了她的小命。这陆霖,宁将军竟然没看上?” 坐在边上的沈家族长听着宁楚两家的交谈,想到自家孙女的屈辱,他忍下心中的怨愤,笑了笑说:“楚族长真是快人快语,梦兰这丫头的确有时候不识分寸,老朽已教训过这不成器的女子了。” 仿佛没听见似的,楚捷飞凑过去对宁槿花说:“宁将军,犬子今日也来了,怎不见月那丫头?两孩子幼时两小无猜,怎么长大了咋就谁都不理谁了呢?” 坐在一旁的楚天和听着父亲的话,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连忙说道:“郡主是内门弟子,平日很忙的,天和若是有空定与她叙叙旧。” 宁槿花听到旁人提起宁见月,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性格孤僻,她堂堂一个母亲有时候去见她也会吃闭门羹;而她那男人,堂堂凌虚掌门竟然“诱拐”幼童,经常拿着一支糖把孩子吓哭。父女两没一个好东西。作为名门望族,宁家的颜面都要被这父女两丢尽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见月那丫头性格孤僻,天和能与她结为良缘也是她的福分,倒是委屈天和了。” 楚天和无比认真地回答:“怎能说是委屈?见月天资聪颖,气质如兰,有天人之姿,能娶她为妻那是修了三世的福分。” “诶,你若是能降住她,那便最好了。” 坐在最边上的角落的宁见月一直偷听着,那楚天和突然朝她的角落望来,她神色一凛,装作未曾看见。 水镜显示陆霖一直在行走,周围的弟子还没看见他就躲得远远的。他一看见人就直接击败,而今击败数已达20人了,这比赛才开始多久,不到一个时辰!这赛场又十分巨大,参赛者又分散在别的地方,他竟然这么快速就解决了那么多人。有的贵族子弟利用特权,暗箱操作,让几个人都投放到一个地方,组队都没他击败得多。 许多参赛者看见陆霖就直接投降了,而还没入他视线的就直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本来就对这比赛没啥兴趣,参赛只是为了帮陆非鱼,作为准内门弟子他本来就已经被录取了。美其名曰:锻炼。说白了就是灵鹤放他出来玩儿。 然而这一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说起来,逃跑成功的陆非鱼进入了龙骨原,一个离陆霖有点近的地方。说是龙骨原,原本以为是无比炎热的地带,在她的印象中,龙都是那种特别喜欢喷火的、遇上必死无疑的存在,如此高温必会导致生灵涂炭。然而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个充满生机的世外桃源。 这里水秀山奇,入口处于瀑布之上,水汽氤氲,丝丝凉意吹去了沙漠的干燥,让人忍不住纵身入水,洗涤一番。 龙骨原明明与流砂沙漠相近,为何相差如此之大?而且周围不见一条龙,不是说这地方是龙居住的地方吗?照理说很多龙才是。 陆非鱼不知道的是,进入龙骨原后凌虚的监视已经失效,有史以来,进入龙骨原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这地方本该是禁地,有许多贪婪之徒为了得到非人的力量,铤而走险,最后都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本想穿过龙骨原到达最近的森林做好补给的,压根没想过龙骨原竟是个如此迷人的地方,于是就在龙骨原做好补给了。 平静之下必有暗流,陆非鱼装好了水,洗了把脸,便小心翼翼地走下瀑布。 此地太过优美,若不是有比赛在身,陆非鱼定会在此逗留一番。 ——也不知道陆霖怎么样了,比赛开始就没见到他,不过,以他的实力,晋级就是绰绰有余吧。 山月看得有些无聊了,正打算离开,疏影立马会意,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她还是像以前那么冷漠,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男人。只不过那个男人离她太远了,远得差了一个国度。 宁见月在隰京待久了,她会不会回来凌虚?这样,还可以问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山月没想到,想曹操,曹操就到,她远远看到一个黄衣女子身后跟着几个奴婢,带着疏离,当她与山月的视线接触,眼睛里就像有了星星,直奔山月而来。凌虚的人是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兴的宁见月的,宁家族长看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情绪变化如此之大,她也顺着目光找到了山月。 -- 第135页 自己那不着家的女儿竟然认识灵鹤谷的大弟子,那个百年来爆了太极灯的人?只见正想离去的山月停下了脚步,静静候着宁见月的接近。她一定带了隰京的消息,不然正在修养的宁见月,怎会突然回凌虚? “师妹,到我的宫里聚聚?”宁见月已经改了称呼,山月入门迟,宁见月又是首席大弟子,她的确该被称为“师妹”。 “你那广寒宫似的宫殿有啥好去的,我带你去灵鹤谷,没去过吧?大家都想进去看一看,但都被疏影赶跑了,你可要以此为荣。”山月知道她想说说隰京的事儿,只是宁见月的宫殿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又有宁族人守卫,眼线太多了,不安全。灵鹤谷就住着那么几个人,算上经常不见人影的灵鹤,也只有四个人,又大又安全,好山好水好无聊。 “那你要保护我,听说灵鹤谷有许多千奇百怪的迷阵,还有各种各样的恶兽……” “说啥呢,谷里的东西看见我就跑,怕锤子。” “那你等下,我去与母亲叙叙旧。” 山月待在自己的包厢里,看着宁见月走向那个威武霸气的中年女人。宁槿花一直注意着两人,若是自己的女儿与这位灵鹤谷的大弟子打好了关系,日后家族扩张又有了一员力将,就算招揽不过来,打好人脉关系也是好的。 此时宁家族长还不知道眼前这位骄傲的大弟子,是自己家族千百年来一直在追寻的答案,她就是解药,是解除家族诅咒的重要因素,这是宁族长离答案最近的一次。 “见月,那是灵鹤谷的大弟子吧?你们怎么会认识?”宁槿花实在拗不过自己心中的好奇,直接问了宁见月。 “回母亲,这位大弟子救过女儿,她很强。”宁见月并不想暴露山月的身份,山月一直很低调,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她的过去,空中世界天元峰,杂存着各种来路的人,所有人在这里都有个新的开始,没有人会过度去打听别人的身世,因为打听这些消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万一因此招惹了是非,惹毛了一个大家族,对于某些实力看得很重的家族来说,会认为这是挑衅,要承担超越范围的后果。 “多认识朋友是好事,有空请她来家里坐坐。”宁槿花一直看着那个大弟子,可她却一眼都没瞧这里,宁家在七国中都是赫赫有名的家族,这位大弟子竟不好奇? 第八十四章(新春三更) 世间最恐怖的是时间。时间能改变一切,能诞生一个生命,也能磨灭一个文明。万物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选择牺牲了很多,任何一个长寿的物种,拥有漫长时间的他们,对生命,不如蜉蝣般珍惜,对情感,也不怎么看重,漫长的生命最终留下的只有孤独。无聊的命涯里,总会想找些事情打发时间,比如创作一个东西,然后又毁了它。 陆非鱼在这地方转悠了很久了,完全就在原地转圈,半点都没走出去,要不是自己的哥哥找来了,她大概会在这个地方待到死。 陆霖不知道是如何找到她的,她看见他的时候,只看到他的周围弥漫着一股寒气。那是他最为危险的状态,从小到到只看见过一次,那是有一次她被一群男孩子欺负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收到的风声,赶到的时候一身凌寒,吓得那些男孩子屁滚尿流地跑了,后来上门说媒的媒婆都很怕遇到他。 他一脸铁寒,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我被一群疯女人追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还骂我!”陆非鱼满腹委屈,她被骂得够多了,自己的兄长还接着说她的不是,她拿起自己的紫竹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方向不对,跟我来。”陆霖朝着她喊道,可她不理不睬,他没办法,只好说:“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陆非鱼这才停下来,关切问他:“你不是进了内门吗?为什么要来这个地狱?” “来送分,你只要击败我,你就可以通过选拔了。”陆霖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不然,以你的能力,凑够二十人,比赛都结束了,都还没击败二十人,我已经击败了上百个了,只要击败我,我的分值就会全部过继到你身上。” “我不要。这样还是会被别人看不起,我不要走捷径。” “这叫策略,不叫捷径,我们出去之后,我再击败二十人就可以了。”陆霖一向很冷静,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经常会一针见血地看出问题所在:“听话。有时候后台也是一种实力。这个地方很讲究这种实力,秋笙堂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陆非鱼听得云里雾里的,新生间的欺凌现象是无法断绝的,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陆霖神一般地将她带出了龙骨原,凌虚考核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十个被打成了负一百分的人。陆霖带着陆非鱼找到了沈梦兰那群人,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被他拎出来,她们被击败了一次又一次,路上遇到个天景坊的人,她非常会审时度势,主动与陆霖组队,她等了好多年了,终于等到一个能带自己通过考核的人了。陆霖让她治疗被击败的沈梦兰众人,她们起来又被击败,无论如何都逃不掉,比死还更折磨。 原本放下话要在这个考核中解决陆非鱼的众人,现在成为了被制裁对象。沈梦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然会有如此不把沈家放在眼里的人,她们可是天寿的贵族,这群贱民竟然如此折辱她。 -- 第136页 “你太弱了。” 陆霖的这句话永远地烙印在沈梦兰的灵魂深处,这种打击,这种折辱,本该可以进入凌虚的她,如今被打成了负分,她疯狂地去找人击败,可场上的人已经被陆霖击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他这边的人,这群人躲在陆霖背后,这群人被放话了,如果送半点机会给对面,这群人就和那十个人一个下场,被打成负分,直接翻盘的希望。对面只有十人,剩下的人还可以互相送分,陆霖为了断绝这种可能,正掐着点呢,比赛结束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如果她们有这种想法,那就继续把她们打成负分。 山月刚好在场外的水镜里看到这一幕,她突然有点欣赏这个陆霖了,不过他很冷静,比她冷静多了,他的大胆不像她的胡来。这样做是有违规的风险的,他和陆非鱼很有可能因为违规而被赶出凌虚,他究竟哪来的底气? 一个时辰转眼就过,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沈梦兰被人抬了出来,沈氏族人大发雷霆,非要个说法。 “你们怎么可以放内门进去比赛?!这是违规!”贵族形象全无的沈氏看着自己家族的天之娇女,对着负责赛场秩序的人破口大骂:“这是灵鹤谷的内门,怎么可以放出来比赛?那是不是以后都可以请内门进来作弊?!” “瞎说什么呢,他哪是内门,门派令都没签。”山月看着这个沈氏族人,他们欺负普通人的时候会不会料到也有被人摁在地上摩擦的一天?山月拿出灵鹤让她带着的门派令,这经常玩失踪的灵鹤居然未卜先知,这张令还真被她用上了。 “你是谁?”沈氏看着山月,全然不知她的来路。她身旁的疏影也是没见过,灵鹤谷的人很少现身。“这令说不定是你伪造的,他就是内门,你们就是违规!” 其他在赛场上的维持秩序的门派弟子眼看这沈氏即将把事情闹大,惊动众谷主,立马放话:“各位对选拔结果有异议的,请容秋笙堂内部审定,如还有异议,我们将会启动七峰决议。” “七峰决议?怎么回事?如果失败了,梦兰就永远进不了凌虚了。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犯不着死磕在这一届。”沈梦兰的父亲对着自己爹小声说道:“任何一个在七峰决议中被判定失败的人,永远上了七个谷主的黑名单,永远进不了凌虚,放弃吧,这回算我们倒霉。” “放屁!错的明明是凌虚,你慌什么?!你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负了,你还这个怂样,以后梦兰会怎么看你?”爷爷疼孙女,天经地义,这种窝火气叫沈家如何吞下? “这明明就是个局,那陆霖实力如此强大,还被灵鹤谷主抢了,虽然没签门派令,但迟早是内门,你要跟一个内门扛下去?你这是害她,不是帮她!梦兰没本事被招进内门,人家有实力,这就是后台,这个门派就讲这个实力。就算他身世低贱,可人家现在就是内门,我们在天寿的地位,在这里一文不值。认命吧,她已经输了,可不能把下一年的春招都输了。” 沈梦兰还有一丝意识,她挣扎起来,拼命想说话,她拽住爷爷的衣袖,老爷子俯下身问她:“兰兰,想说什么?是不是想骂你爹?别怕,爷爷这就揍他!” 她声音小如蚊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憋出两个字:“认……输。” “兰兰,你别怕,爷爷这就给你报仇,我打死那个陆霖!” 沈老爷子气势汹汹地冲着陆霖而去,这老爷子是天寿的重臣,武功高强,女皇给了很多资源沈氏,这样一介重臣对着一个新生吓死手,简直惊动了整个凌虚。宁见月作为首席大师姐,又是天寿皇族,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天寿和凌虚的脸面。 “给我住手!你这是干什么?!”宁见月本来在自己的母亲旁边站着,她不关心这件事的结果,可这沈家要对凌虚的弟子下手,作为大师姐,她要保护后辈,作为郡主,她不允许天寿的贵族丢失了气度。“沈老爷子,你这是在拿沈家开玩笑?” “这是个人恩怨,那臭小子在哪里?是男人就给我出来!欺负小姑娘什么本事?” “哟,这回可把您的宝贝孙女当做弱者了?她欺负人的时候,有设身处地为别人想过吗?她连夜把一个小姑娘赶出秋笙堂,默许她的跟屁虫欺负一个妹妹,她自己杀人未遂,被人打了,这就是别人的不对?天寿沈家好气派,我算见识了。”山月拍开疏影想要把她拉走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再碰我,我就把你冻成竹竿,让你主人找另一根竹子代替你。” “黄口小儿,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你配吗?”沈老爷子看着桀骜不羁的山月,这号人物从来没见过,竟然敢如此和他说话? “我是谁不重要,是男人就和我打一架,我尊老爱幼,让您三招,如何?”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宁槿花皱了皱眉头,对着宁见月说:“一个新人,就算是内门,也要有点自知之明,你怎会认识这样的人?” “母亲,绝对不能让沈老爷子出手。”宁见月严肃道。 “当然不能让他出手,沈老爷子会打死你那朋友。” “不,出事的是沈老爷子。” “此话当真?” “当真,若是她留手,沈老爷子顶多修养一阵子就好了。若是她不打算放过老爷子,沈家族长就要换人了。” -- 第137页 “那还愣着干什么?!人都到场子里了!” 山月老远就看见跑过来的宁见月,一堵冰墙拔地而起,直接将众人挡在了外面。宁家连半点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对这气息太熟悉了,这是玄冰,宁槿花直接楞在了原地。 第八十五章(新春四更) 山月造成的冰囚笼,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却能相互看见。山月看见外面楞在原地的宁族长和宁见月,宁见月本来就清楚她的底细,为何还那么惊讶?她的母亲像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宁见月没有把她的身份告诉自己的母亲? 被困在冰穹之下的沈老爷子,显然没料到山月上来就玩这么大的,他听不见外面的呼喊,却能看到宁族长那惊讶,不对,是惊恐的神情,他纵横官场那么多年,宁族长是个眼里容不下他人的女人,她甚至连女皇都没放在眼里,只尽着自己的臣子本分,可这一次,他在她的眸子里看到的恐惧。 这冰穹下的寒气席卷而来,沈老爷子想抵御,可这无孔不入的寒气像是钻进了每个毛孔,让他瞬间呼吸困难。这就是灵鹤谷内门的实力? 此时的疏影觉得自己控不来场子,连忙想方设法找灵鹤。 “主人!不好了!女魔头发飙了!” 寂静的竹林里回荡着疏影凄厉的叫声,可灵鹤早就出去云游了,他哪里还在谷里?疏影只好直接去找掌门,掌门如今是青阳,是宁见月的师父,青阳此时尚在自己的府中吃着宝贝徒弟从外面带回来的特产,结果听到了疏影鬼叫般的声音。 “吵什么吵!再吵把你喂我家团团。” 青阳的团团是只熊猫,经常对疏影垂涎三尺,疏影一听也不顾这些了,急忙道:“掌门!不好了!秋笙堂打起来了!” “打起来不是很正常吗?每年都打,不死一个不罢休。” “这回是灵鹤谷的大弟子对战沈氏族长,掌门若是不去的话,秋笙堂就要被拆了。” 话音刚落,青阳就没影了,他急忙赶去秋笙堂,速度太快,手里的特产被吹得哪里都是。秋笙堂年年都有打架的,只要不出人命,他们都不怎么管,可现在打架的主角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一个沈家,一个灵鹤谷大弟子,前者天寿的贵族,总归要给点面子,后者出了点啥事,灵鹤非要剥了他的皮。 只见场上一堵冰墙挡住了场外的人,他们静静的看着冰墙里的两个人,一老一小,女人脸上狞笑着,像修罗道来的罗刹,老头凛住了神情,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什么来路,也不知道什么玄冰,只觉得这女人给他产生了强大的威胁。原本觉得她说的让三招是自不量力,如今才知道是自己自不量力。现在的后辈都要自己全力以赴,看来他们那一代人的辉煌就这么过去了。 山月没有废话,周围的水汽因为她周身的寒气凝结成了冰雾,手里冰锥尖锐刺眼,正当她想扎下去时,场外的沈梦兰在天景坊的治疗下醒了,连忙大喊:“认输!我们认输!” 冰锥被山月收回,她正想离去,谁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低头一看,是一把剑直接穿过了她的胸膛。冰粒爬上了那把剑,越过了铁寒的剑身,冻住了那只握住剑柄的手,冰冷的剑刺入山月的胸膛,却没带起半点血丝,那把剑因为受不住这极寒,直接被撑爆了,金属掉在地上发出铮响,山月转过身,她的眸子里映出沈老爷子惊恐的神情。 寒气掠过,没有人看得见山月的神情,周围所有含水的物体全都结上了冰霜,那被山月竖起的墙,长出了一根根冰刺,沈氏的人大叫“族长快跑!” 但那冰刺直接将沈老爷子的四肢扎透,他动弹不得,寒意麻木了他的痛觉,他的血液就像被冻住了,黑暗中只见到一个朝着他笑的女人,说着他听不见的话。 人群骚动,疏影连忙查看倒在地上的山月,以及被冰扎在冰墙上的沈老爷子,不知是痛晕的还是冻晕的,两个对峙的人都晕在了场上。 刚刚那一幕谁都看在了眼里,沈氏的人喊了投降,灵鹤谷大弟子打算收场,谁料沈氏族长一剑刺穿了大弟子的心脏,大弟子爆发着强烈的怒火,直接将那族长钉在那冰墙上。一个新人就能如此击败强者,若她成长起来,岂不是又是一个媲美谷主的存在?怪不得灵鹤要争着要这女人,原来是早就看上了她的实力。 很多人想跟着去灵鹤谷,谁料被拒绝门外,宁见月是早就约好与山月一同参观灵鹤谷的,疏影便将她放了进来,陆霖和陆非鱼还在秋笙堂等着审判,他们坐在一个房间里等候结果。 “哥哥,那个女人……”陆非鱼看了周围空无一人,小声问道:“和你很像,可是为何她对人毫无影响,而你却像一瓶剧毒。” 陆非鱼看到山月爆发的那一瞬间,看到了熟悉的一幕,陆霖极为愤怒时,周围会出现一片水雾,和那个大弟子一模一样。但她和别人接触毫不忌讳,看起来根本就不怕自己身上带着诅咒。 “她身上的气息和我不一样,虽然都是天生异力,但她却过着比我幸福的人生。你看她这么厉害,是上天眷顾的人呢。” “是啊,她还帮哥哥出气,是个好人。可惜被人刺了一刀,不知道严不严重,都刺进了心脏,那个沈氏族长真是恶毒,既然投降了,还搞偷袭。那么深的一刀,都穿了,疼晕了。” -- 第138页 “你怎么知道她是真晕?” “亲眼看见的啊,她还生气地把那老爷子钉在墙上,现在都还没下来。” “她这是留手了。” 陆非鱼没听明白,那场争斗以两人打成平局收场,都是重伤,双方都下了死手,怎会说是留手了呢?这位姐姐会对一个用剑扎穿自己的人留手?她还那么愤怒地卷起了一片暴风雪。大人的世界,真是让人看不懂。 却说,回到灵鹤谷的山月,胸口已经被冰凌冻住,血是没有流出来的,但不知为何就是没醒来。 宁见月急忙地从天景坊带来了人,是大弟子商陆,她刚刚结束了新生考核,说来这个商陆刚刚和陆霖他们组队,终于达到了自己爹爹给她下的要求,通过了新生考核。她卡在这个考核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跟人对抗,商坊主是她的养父,给她下了死命令,不过这个考核,后面的高阶医术就不能学,虽然是投机取巧,但好在也是过了。 她刚想回去跟自己的爹分享这个好消息,就被宁见月拉来了灵鹤谷。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踏入灵鹤谷,整座天元峰的人有生之年都没见过灵鹤谷长什么样,她这是完全误打误撞,遇到了这种事,稀里糊涂地看到了灵鹤谷的模样。别说是她,就连宁见月也是第一次来,她们无暇顾及谷里的美景,直接就被疏影带到了山月的房间。 山月看起来脸色正常,被扎了一刀,扎穿了,还看上去那么正常,她不正常。可她就是不醒,难道沈氏的剑有问题?她被扎的那一瞬间用冰凝血,应该是没有流血之忧,可为何还在昏迷呢? 宁见月凑近看她的脸,因为靠太近,鼻息刺激到了山月,她的睫毛动了。 “行了,别装了,起来吧!”宁见月对这装晕的女人翻了个白眼,说道:“都没别人了,你在你房间里,只剩一个天景坊大弟子和侍童。” 山月徐徐睁开眼,气若游丝,我见犹怜,瞧着这冰美人的样子,看起来是伤得很重,商陆连忙上前查看伤势,疏影自觉地离开了房间。商陆解开山月的衣物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伤口,光滑白皙的肌肤与那张饱经日晒雨淋的粗糙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伤口处的衣物破开了一个口,是剑扎破的。 “这……我从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体质。” “你这不就是刀枪不入了吗?”宁见月连忙给她拉上了衣服,然后认真看着商陆:“希望商姐姐别把这个事情说出去。” “病人的秘密我是不会说的。只是,我还是有点好奇。”商陆立马会意,她与宁见月很要好,平常宁见月来天景坊抓药都是直接找的商陆,已经是多年的好友了。“瞧着这位姐姐身上的疤,这自愈应该不是天生的。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若是不想说,就当商陆没问。只是这外来的天赋,终究会有消失的一天,可不要当做自己刀枪不入哦!” “跟我说话不要那么客气,叫我月儿就行,演技不行,被你们看穿了,对,我就是装晕,那老爷子玩阴的,我还留他一条狗命。便宜他了。” “你这是给我留面子,你明明可以置他于死地。可伤口却只留在他的手脚上。” “我?留他一命还有点用处,直接死了,事就大了。这样他们还要什么说法?都是他们的错。不仁不义,遭人唾弃。”山月把衣服穿上,看着商陆说:“我想请姐姐陪我演一出戏,这沈老爷子扎我一剑,欺负我师弟,没那么容易放过沈家,我的师弟也敢欺负?当我灵鹤谷没人吗?” “你可没那么护短,是为了掩饰你的实力吧?”宁见月笑了笑,直接揭穿了她的想法。“你装晕和留人一命,也是为了这个。” 第八十六章(新春五更) 夜风惊归鸟,月光照竹林。入了夜的灵鹤谷显得一片寂静,陆霖接受审判未归,宁见月和商陆已经回去了,疏影在山门盯着,最近好奇的人太多了,老想打听谷里的消息,虽然各个谷里的人都很少来往,但灵鹤谷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好奇这个刚来就闹出大事儿的两个主角。 疏影在山门打盹儿,一阵风吹过竹林,竹影婆娑,一片片落叶纷飞,风散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山月的房门前。那人轻轻推门而入,原以为里面的人应该睡了,结果进去一看,女人坐在床上,直勾勾望着这个入侵者。 这眼神就像夜里的猎手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怎么进来的?灵鹤谷如果那么容易进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好奇了。 来人上来就想扒她的衣服,他想看她胸口前的伤,光洁细腻,半点伤痕都没有。黑夜中看不见他的脸,但山月也能猜到他现在什么表情。大概就是错愕、惊讶? 不,实际上是愤怒。 他又有了一巴掌拍死这个女人的冲动。低沉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她听见了久违的声音,这声音平静,平静下又带着汹涌,半点不给她留情面:“你是想我死?没那金刚钻就不要揽那瓷器活。” 山月一听,一脚直接叫他摔在地上,嘴里冷道:“滚。” 这女人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不顾后果,原本以为她来这是求学的,结果还是一样,去到哪,哪里鸡犬不宁。现在还直接叫他滚? “怎么滚?一起滚那种?”男人被她气笑了,开口就是带着威胁的话:“生龙活虎的,看起来恢复正常了。” -- 第139页 室内气温骤降,男人知道她真生气了,见好就收。他把女人的衣服整理好,虽然她的身上没有伤口,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震怒的,当天下午,就有一队人马把沈氏的家底抽了个底朝天,一片狼藉,一夜之间所有的债主突然上门,沈氏的家底本来很丰厚,但耐不住对外投资太多,还没捂热乎呢,投资者突然撤资,沈氏钱庄的客户突然大批兑现,引发了恐慌,现在估计还在收拾烂摊子。 若不是听宁见月说她留了一手,没灭了这扎她一刀的人,息吾早就填平了沈氏,哪里只是抽他们家底那么简单?这女人被别人偷袭还留人一命,是在怕吗?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你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哪有那么容易死?背后捅我一刀?我不仅要他的命,还要他的钱。”山月起身把灯点上,这回看真切了眼前的人,息吾的胡茬又多了,明明样子没怎么变化,山月却觉得他变了很多。他这段时间里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那么快来到这里?难道他最近在天寿? “陛下最近是在搞什么大动作吗?”山月披着睡衣,灯光映衬下,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 已经很久没开过荤的男人看着山月的眼神都是发亮的,他凑近,她一掌抵住他的靠近,认真道:“这里不是皇宫,你可别乱来。” “怎么就是乱来了?你我夫妻。”息吾直接扑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脸上,直勾勾看着她,柔声说道:“我不对你做什么,但总要给我点吃的吧?” ——问?问什么问?这种事情还要问? 山月直接一把啃了上去,仿佛在埋怨他的啰嗦。她很快扒了他的衣服,露出精.壮的身子,那带着龙鳞的触感,息吾笑了笑:“是谁说不要乱来的。” “轻点,说不定疏影就快回来了。” 息吾轻笑:“你这话说的,仿佛我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上嘴一啃:“闭嘴,速战速决!” 一个霸道的吻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山月怕息吾的异香传出去,一阵寒意飘过,门窗“嘭”地关上了。异香局限于一室之内,香艳无比,月上中天,房中的人安静了,哪里还有那个墨色男人的身影。山月披着衣衫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冰蟾皎皎,一片清辉洒在灵鹤谷里,不远处的竹林发出婆娑声音,他如风而来,又乘风归去,从不走正常的路。 她正想爬回床上,突然腹中一股热流转动,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股异样很快又消失了,山月觉得自己身上最近异样频繁,之前十相子说她没什么问题,可她觉得问题很大。 第二日,云游归来的灵鹤听了昨天的大事儿,气势汹汹地跑到了凭虚峰找青阳算账,侍童还想禀报,灵鹤瞪了他一眼:“是想告诉你们掌门快些跑路吗?” 侍童活生生被这目光瞪回了原形,变回一只小山雀在地上瑟瑟发抖。 青阳这会儿正在吃着宁见月孝敬他的特产呢,还在意犹未尽,结果下一秒手中的美食立马被拍飞,摔得粉碎。眼前赫然是一个怒目圆瞪的灵鹤,他瞥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特产,青阳眼疾手快地护在怀里,大骂道:“美食有什么错?!这是见月孝敬我的。” “你!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享受?好,我现在就把你这山平了。”灵鹤差点没气得变回原形:“我的徒弟被人捅了一刀,到现在还没醒,活都不知能不能活,你堂堂掌门连个弟子都护不好!” 青阳头一回看灵鹤发那么大的脾气,定了定神,开始解释道:“捅她的是沈家族长,又不是我,你朝我发什么脾气?你那大弟子也是狠,为了一个陆霖跟别人天寿重臣扛,那沈氏也是狡猾,假装投降,趁人不备捅人一刀。要我说啊,都有错。” “这可是你说的,沈家有错,我这就去平了它。”灵鹤终于在青阳的一堆废话里听到了句人话,他暂时就不跟他要说法:“还有,把我那二弟子和他妹妹放了,不然我把你这山再平一次。” “还没调查出结果呢,这不合规矩。”青阳面露难色:“若是直接放了,我难对门人交待啊,万一下次又有人作弊,这秋笙堂还能不能开了?” “本来就没有开的必要,一群朽木之才,也就只有你们六个看得上。”灵鹤发出最后通牒:“我最后强调一次,给我把人放了,不然我就亲自去。” 他亲自动手?哪是放人?这叫光明正大地劫狱,一个谷主干出这样的事儿,他这掌门的脸往哪搁?他这位置还是灵鹤让的,终归还是要给点面子。 秋笙堂的审判室打开了,陆霖和陆非鱼走了出来,赫然看见一个鹤发白袍的老人站在那里,周围的人对他很尊敬,陆霖直接上去一拜:“师父。” 灵鹤点了点头,站在陆霖身旁的陆非鱼第二次看见灵鹤,她这回没有像上次那么沮丧,灵鹤看着她,说了一句让她愣在原地的话:“看来,你已经找到自己的路了。” “谷主大人何意?弟子不明白。” “你明白得很,要看清楚自己的路很难,好好学罢。”灵鹤神秘莫测,陆非鱼觉得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却没有揭穿,难道他认识无我? 陆霖跟着灵鹤走了,她通过了秋笙堂的考核,已经是凌虚弟子了,有专门的住处,经过了这么一茬,两个内门都护着她,以后更没人敢欺负她。至于沈氏,捅了山月一刀,灵鹤不可能那么容易放过这群人。刚被解救下来的沈族长因为在冰墙上待太久了,好几个谷主帮忙才把他解救下来,这会儿还在家里捂暖呢,沈梦兰被揍的很惨,不仅仅被揍成了负分,身体也成了重伤,孩子她娘还在那哭,她爹看不下去了,让人将她拖走,二房瞥了她一眼:“哭丧呢,晦气!” -- 第140页 “太欺负人了!他们根本没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二房在碎碎念,坐在沈梦兰旁边的爹,让众人住嘴,平时嚣张惯了,看见人就欺负,结果撞到铁板还不收敛,还让别人让面子?老爷子还捅了灵鹤谷百年一遇的大弟子一刀,灵鹤谷的若是认真起来,沈家有多厉害能抵抗一个谷主?外面的客户收到风声都撤资了,钱庄也被搬了个空,这还是前奏,还没见到灵鹤的手笔呢,灵鹤万一要个说法,有几个沈家够他平的? 灵鹤回到谷里,山月躺在床上,商陆来给她看病,宁见月也一同来了,灵鹤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再看看外面的疏影,突然明白了个大概。 商陆认真地给他说明病情,山月还配合地猛咳,苍白无力的脸,看起来快死了。 “竟然敢伤本座的徒弟?!乖徒儿别怕,我就去给你报仇!”灵鹤气得白毛炸起,商陆又道:“师妹恢复所需药材颇费物资,天景坊是从来没有赊账这一说法的,还需要谷主去结清医药费。” “灵鹤谷一贫如洗,哪有钱?本座去给徒儿找给钱的。”灵鹤话音刚落,山月咳得更甚,边咳边说:“沈家以投降之名袭击弟子,实在有失武德,弟子还跟他讲情面,这个世界只欺负老实人吗?” 第八十七章(新春六更) 秋笙堂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沈家的人恢复得好好的,山月卧床不起,明明是沈家玩阴的,最后受罪的却是大弟子,这等屈辱如何让凌虚的人吞下?大弟子各个都是谷里的宝,灵鹤又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听说他杀到沈氏的那个晚上,这个大世家连旁系都战战兢兢,沈家原以为他只是要钱,结果还拿了沈氏大半的家产,最后放话如果自己的大弟子恢复不好,不仅沈梦兰永远与凌虚无缘,他还要让沈氏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山月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师父去敲竹杠敲了这么一笔大的,本来她没打算让灵鹤出手,毕竟这挂名师父跟她交集不多,就连传道授业也很少,反而是师弟陆霖受他的教诲最多,没想到这师父竟如此认真。 她与陆霖的课业很不一样,她每天的课业就是发呆,陆霖则每天累死累活的,还要扫山门,杂活都要他干,可说到底还是师父亲自出马将他捞回来了,课业繁重,同是内门弟子,每月门派发的津贴也只能解决基本生活所需,他们若是想赚点别的钱,就需要去做悬赏任务,但悬赏任务并不是那么容易接的,必须有三个内门以上的注册队伍才可以接,山月看起来一向不缺钱,她最近还敲了沈家一笔,往富婆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她还愿意组队吗? 山月在数着沈家送来的各种房契、地契,送来虽多,大都是商铺,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沈氏将这些商铺的所有账本都拿来了,山月一看,全都亏损严重的铺子,她还没捂热,就背上了一屁股债? “师姐……”陆霖看着这一屋子的箱子,脚都放不下了,只好站在门口问道:“跟你商量个事儿,方便吗?” “你觉得我现在方便吗?”山月又数着自己从隰京拿来的钱,这些铺子看起来多,都是亏损严重的铺子,这种烫手山芋还能要?想不到沈氏还能玩这出?陆霖进来看到这一屋子的各种契,为何师姐半点喜悦都没有? “不方便就不打扰了。”陆霖自觉退下,决定去别的门派组队。 “等下,有事儿吗?”山月放下手中的契约,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想与师姐组队,接门派的悬赏任务,可师姐家底丰实,不像会因为生活所困。” “你看看这些。”山月将账本递给他看,苦笑道:“我像不会因为生活所忧吗?债主都要找上门了。” 陆霖看着手里的账本,欲言又止,山月直接开口道:“别问了,我加入,有啥肥差找我。” 山月加入了,肯定很多人想混队,陆霖刚把招人启示发出去,灵鹤谷门口就挤满了人。宁见月和商陆连门都进不了,来人见到这两内门大弟子,一开始还以为是来应聘的。 “我去,首席都来了,我们没活路了。” “灵鹤谷的太抢手了。能不能带带我。” “算我一个!” 宁见月和商陆好不容易挤进去,她们心有余悸地看着谷口的人流,内门的和外门的都快把灵鹤谷围得水泄不通,疏影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别挤了!在我这拿报名表,填了就走!” 疏影拿的报名表一下子就被抢光,宁见月和商陆都看愣了,什么事情引得整个门派趋之若鹜地跑来这里,宁见月是个首席,到哪都受到别人的尊敬,她拉着商陆凑到疏影跟前,问道:“疏影,这是唱的哪出?为何如此多人?” 疏影忙得不可开交,匆匆回答:“谷里那两位祖宗在招小弟,不,招队友。” “队友?” “就是接悬赏的队友,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接悬赏的队伍要三个内门以上,谷里已经有两个了,看起来很好玩,我要去,疏影,给我一份报名表。”商陆已经通过秋笙堂考核了,她现在已经达成了商坊主的目标,这都多少年了,快几十年了,万年不过的商陆终于靠着后辈帮自己通过了秋笙堂考核,还是靠着自己师弟的孩子过的考核。 陆霖和陆非鱼是师弟的孩子,师弟去得早,这两个小不点都长得那么大了,其中一个还进了灵鹤谷,说起来她可算是姨妈辈的人,只是显得年轻,看起来和宁见月差不多。 -- 第141页 她对陆家兄妹比较亲切,这两孩子大概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吧,若是知道了,是叫师姐还是叫师叔呢? “看,首席也报名了,这个队伍我无论如何都要蹭上。” “再怎么说我都是内门,我的机会比较大。” “你?天机殿拖后腿的?你又不是大弟子,这可是集齐了整个门派风云人物的队伍,人家看得上你?” …… 外面叽叽喳喳的,山月还在为那一堆背着巨债的地契发愁呢,她不想向隰京要钱,可她又没有经商脑子,要这些何用?还背着一屁股债,现在沈氏把这些烫手山芋都丢给她了,万一债主杀到凌虚,她也不能缩在谷里不见人不是? “小影子,有没有特有经商头脑的报名?”山月看着捧着一堆报名表进来的疏影,高高的报名表都淹没了他的头顶,后面竟然还跟着同样捧着报名表进来的宁见月和商陆,厚重的纸张放在地上,垒成了几座山,陆霖上去分类,内门的一组,外门的一组。 “云水宫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颇具经商头脑;天机殿的,动手能力强,擅长发明创造;凭虚山的,心高气傲,能打倒是能打;衡阳宫的,做菜很好吃;天景坊的,不用考虑了,找商陆姐姐,商坊主亲传,靠谱;阳泰山的,四肢发达,头脑不简单,整个门派就属他们力气大。”宁见月言简意赅地总结,她看着山月和陆霖又继续问道:“你们要多少人?我给你们举荐举荐?” “我想要你,成吗?”山月上前抓住她的手,情感真挚热烈,就像一个情郎在给心上人求偶:“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混不下去。” “那肯定啊!我虽然没有师妹能打,但还是很强的!”宁见月也开玩笑道:“而且有我,你们在门派里行动也方便。” “我们要十个人,加上家妹,还差五人,师姐最近在发愁呢,给她先招个经商能手。” “说起来,若说经商能手,要数云水宫的利馨,她可是出了名的金算盘,快看看有没有她的报名表。” 陆霖在内门一组里找到了利馨的报名表,本来内门整个门派就没几个,没组队的都跑来这报名了,利馨的报名表特长里就写了俩字“理财”,宁见月看到那两字,就说那是她谦虚了,她那能力两个字根本无法形容她的钞能力,利家本就是管皇家财政的,曾经天寿国库亏空,在利家的力转狂澜之下,现在天寿国库资金已经多得能随便向外投资了,国外的产业利润又源源不断地回归国内,让天寿成为了最富有的国家。 “利馨话很少,但眼光毒辣,你这几个稀烂的铺子看看她能有办法不?不过她一向不缺钱,为何会来凑这个热闹?”宁见月在内门组里找到了很多有两把刷子的人物,不仅仅利馨,还有跳槽的,果然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动物。 “剩下几个找平庸点的,听话的,会打杂的就行,可别要那些脾气比我还差的,庙太小。不需要他们打架,负责打理组织就行,我们几个就当甩手掌柜。” 山月说得轻巧,有多少个想进队的打起来了,哪怕挣个打杂的位置也好,说出去是这个队伍的队友,干啥都有面儿,在门派里还不横着走? 最后名单尘埃落定,收到录取消息的人有的高兴得绕着山门跑了十圈,有的是意料之中,有的是意料之外,有人只是抱着凑热闹的态度试着投了简历,有的成竹在胸,却落了榜,但没胆子去要说法,找那群人要说法?看看沈氏要说法的下场,丢人丢到了国外。 利馨很尽职地给山月解决亏损问题,她话很少,基本上就是汇报和建议,山月给了她一些从隰京带来的钱作为本金,后面的事情就没怎么需要她动手了,利馨专业有效率。注册队伍是要考核的,天枢注册处一看来注册的三个人,直接吓了一跳,一个是首席,两个灵鹤谷的,这是什么闪瞎人眼球的阵容,光是这三个人就可以吊打整个门派很多人,但考核还是要的,考官瑟瑟发抖地上场,因为亲眼目睹了山月发飙的场面,又听闻了首席的事迹,他连出招都出不了,直接投降。 那位幸运的考官,因为同时对阵两个风云人物,被吓得招都出不来,经常被同僚笑话,被逼急了就直接说:“起码我还有勇气上场,你们连脸都没见着!” 队伍组好了,但还需要完成门派课业,除了山月、宁见月和商陆,其他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接到第一个悬赏,已经是一周后了。 第八十八章 天岩地界,隰京,皇宫,人和殿,御书房。 墨色淌在宣纸上,瞬间延展开来,画上的女人没有被精细地勾勒,而是随着水墨写意而成,水墨自然流淌,一如洒脱的女人根本不需要他人勾勒,这是个性子很野的女人,小小的天地拴不住她。 他画完了,小心将它放在一个柜子里,新的纸张垫在了旧的上面,男人将柜子锁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魏来要送新的奏折进来了,放下了公务魏来却久久没有离去,他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七国通用银票。 息吾拿出来一看,里面没有署名,只有银票,数量和那次给她的一样。 “少主,这是从天寿寄过来的,奴查过了,是一家钱庄,东家是利家人,只是这钱庄怎会突然寄钱?” “下次这家钱庄寄东西过来直接拿到御书房,勿声张。” -- 第142页 这女人搞什么?不好好学习,跑去赚钱了?她那个脑子有什么经商头脑?能动手绝不动脑,给他寄这个什么意思?证明自己经济独立不需要花他的钱了?听说她在凌虚混得风生水起,比在他这里混得还要好,男人盯着那沓钱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灵鹤谷收到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封信件,因为没有署名,灵鹤又跑出去了,疏影将信件交到了山月手里,信件上画了一个龙纹,那是天岩的标志,山月打开信一看,只简单写了一句话:“收到了,勿念。” 就这? 山月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没有找到其他信息。她放好那封信,继续修炼。陆霖修炼遇阻,前来请教,山月看了他一眼,问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很热心的人吗?” “师姐,请与我切磋一番。” “切磋?我可不报药费啊!我很穷的,别讹我。” “师姐哪里话,伤了,陆霖自己会给自己疗伤。”他又认真无比地看着她:“请师姐狠狠打我。” 山月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本正经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有些惊人。看着陆霖这个求虐的眼神,山月不由得往后退了些,这个师弟别看现在打不过她,不知为何每次看见他,有些时候都会犯怵,她特别怕与有脑子的人打交道。 “师姐,竹林对战,如何?”陆霖指着不远处的竹林,疏影一听,差点炸了:“为甚要选竹林?竹子惹你了?竹子精跟你俩有啥愁啊!为什么要在竹林里打架?” “我需要有很多障碍物的赛场,增加多点变数。”陆霖看着已经炸了一地竹叶的疏影:“绝对没有要打你的意思。” “我看你就是想一报我让你扫地的私仇!作为内门弟子,心胸怎如此狭隘!”疏影连忙对着山月哀求道:“姐,美丽的姐,别打竹子好吗?竹子那么俊朗好看,谷里的竹子都长了好些年了,砍了怪可惜的。” “我看谷里的竹子挺挨打的,上次我拿来练力气,猛劈都没断。”山月离疏影远了些,她可受不了疏影这般。 “废话!上次你打的是我的本体!能和普通竹子相提并论?!”疏影觉得自己的腰又疼了,上次山月要找东西练劈技,他找来了很多木头,结果个个都挨不起□□,为了谷里的植物着想,疏影直接奉上了自己的本体,谁知道这个疯婆子将他往死里劈,要不是他都成精了,根本受不住这天生巨力的女人之摧残。 “姐,我给你们找个好地方,谷主的闭关之处,那里杀阵多,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死里边儿,只有像谷主和你们这种变态才喜欢这样虐自己。”疏影看着陆霖:“陆师弟觉得如何?挑战难度可合适?” “有师姐在,应该没有性命之忧。”陆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听说这闭关之处有疗伤的功能,谷主每次把自己弄个半死,在里面一待,出来时容光焕发。 “我不行,我不可以,为何要如此虐自己?我怕疼。”山月把自己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混身都写着“拒绝”两个字,为何这陆霖非要给游戏增加难度?老实挨打不好吗?陆霖无比恳切地看着她,眼里写着“哀求”两个字,那是一个弱者对强者的渴望,她本就是个天子骄子,但他什么都不是,没背景,没钱财,没后台,他要在这里求得立足之地,只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和妹妹,他在这里得罪了那么多人,宜州那边会被人盯上的,尽管现在还没有人动手,沈家也为了收拾烂摊子疲于奔命,这是难得的空窗期。 山月看着这个少年,平常课业多,杂务多,连扫地挑水做饭这种杂事都要他做,却毫无怨言,平时看起来老实,却也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跟她一样不要命,可他这是胆大心细,她是胆大心大,山月还能活到现在全靠一身的胆,还有运气,她一向运气逆天,就算濒死了,也会有转机,好像神明一直在暗中帮助她,可陆霖不一样,他只是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学生,还带着一个外门妹妹,靠着他的内门津贴过日子呢。 “师姐,请帮我!日后陆霖定会还这个人情。” “算我怕了你了,走吧,药带足了吗?我很怕疼的。” 其实山月哪里怕疼,她也不怕被扎穿,沈家老爷子一把剑扎透了,她连一滴血都没掉,就是痛得离谱,暂时她是不怕受伤的,但陆霖只是个普通人,才华再横溢,也还是个普通人,受了伤,不躺上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谷里也有疗养池,但超过了限度,疗养池也救不了。 疏影将他们带到灵鹤谷闭关处就溜了,他在这个地方待多一秒都觉得不舒服。这是一个山谷,看起来很正常,和灵鹤谷其他地方风景无异,但山月明显感觉到这个地方的气场不一样,这里比外界浓厚很多倍,像一个罩子把这里给罩住了。 陆霖感觉到了恐惧,他来这里的确是不自量力,身体的颤抖是自发的,此处的气场让他发自心里的恐惧。可旁边的山月就像个没事人,她看着脸色煞白的陆霖,还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看,这就是强者与弱者的区别,他还没进去就已经被吓得腿都动不了,她却还能自如,甚至还在关心他。陆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继续前进。他动弹不得,又不肯开口向山月求助。不用比了,他已经输了,身体都无法自如动弹,还谈什么切磋?山月瞧了他一眼,刚想伸手去扶,陆霖大惊:“师姐,男女授受不亲。” -- 第143页 “你怕锤子,师姐我已经嫁人了,跟你这个小毛孩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这是长辈关心小辈,不是想变强吗?不进去怎么变强?是谁口口声声说想打架的?” “……”陆霖无言以对,接受了她的搀扶,还说了句“谢谢”。 ——这么强的女人已经嫁人了,真是太可惜了,她的伴侣应该也是个极强的强者。 山月扶着陆霖进了谷,陆霖觉得压在胸口上的压抑气息已经消散了,谷口那股令人恐惧的气息,大概就是灵鹤为了防止心理和生理承受能力不足的人进来而设下的。 另一边,远在天边的息吾刚撑开一片水镜,想看看朝思暮想的女人,刚好看见她扶着一个男人进了一处峡谷,那男人看她的眼神,让他看了很不舒服,女人像是感觉到什么,朝他这里望过来,却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她一直盯着,他也一直看着。 进步不小啊!都能感觉到他了,她旁边的那个师弟弱得可以,连女人都不如,她身边的男人大概只有那个最让人讨厌的白衣男人能算得上威胁,只是这女人都不避嫌的吗?就这么与别的男人如此靠近?不会觉得不应该吗?别的国家送女人过来,各个都是娇滴滴的美人,他都为了避嫌全都打发去做了宫女,她倒好,招蜂引蝶的,丝毫不避嫌。 魏来在旁边候着,看着主子张开了一片水镜,愤怒地一拍桌子,水镜受到他的怒火破碎,刚才的画面就这么消失不见。 “少主,老奴立马就去查这男子的底细。” 那人却平静道:“查什么?让你查了吗?这种男人她会看得上?夫人这叫爱护小辈,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你就不懂了吧?” “是是是!是奴思虑不周,奴不该唐突。”魏来一听,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这坛子千年老醋,嘴上说着不要,可心里一定很想知道这人的底细,不然也不会刚刚在水镜里盯着这人那么久,只好变着法说话:“听人说,灵鹤谷的只有两个内门,一个是咱夫人,一个叫陆霖的。这陆霖来自天寿一个小城,叫宜州的,家道中落,很是凄惨,上有老母,下有未出阁的妹妹,咱夫人跟人相处没什么心眼,就怕别有用心的人靠近她呢,这凌虚又不比宫里,夫人骄纵惯了,在门派里也这么……” “她可是唯一能打败我的女人,你怕甚?”息吾打断了魏来的碎碎念,这女人是强啊,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和她组队,本来让宁见月回去,就是看着她点,谁知道竟然和她搞了个什劳子队伍,接近她的男人就更多了。 第八十九章 平静的谷中升起了一阵风,那是陆霖升起的寒气,霸道凌冽的寒气直冲山月,一堵冰墙拔地而起,攻势却从她身后袭来,她感觉到背脊一凉,陆霖速度极快,他更清楚她的套路,一般起势就是冰墙,这声势浩大的招式能吓退很多人,通常情况下到冰墙这里就结束了,但陆霖观察过她很多次,她只防前面,后方却经常被她忽略,否则也不会被人从后背扎了一刀。 山月迅速一闪,陆霖一剑落空,一把锋利无比的冰锥抵住了他的脖颈,陆霖的脖子覆盖了冰,将锋利的冰锥抵挡在外,山月遇到同行了,陆霖眼疾手快地一圈揍在她的脸上,将她击飞,山月的脸火辣辣地疼,虽然以前当兵的时候没少被人揍,但从来没人会打她的脸,他把她惹毛了,她吐掉了嘴里的灰,脸上那拳印亮堂得很。寒气逼人的山月看着气势正兴的陆霖,他竟然还敢靠近?! 她手一扬,周围的寒气迅速凝结,化成了细小的冰锥,如漫天大雨般袭向陆霖,他学着她立起了一面冰墙,可那些冰锥如入无人之境扎透了那冰墙,冰墙应声破碎,赫然出现了一个如罗刹般的人脸,陆霖从未看过如此暴跳如雷的山月,被冲击波推到在地的陆霖挨了山月的一脚,宛如黑虎掏心,让他口吐鲜血。 她作势就要再踹一脚,陆霖连忙投降:“我输了!” 蓄势待发的绝命腿停在半空中,冰冷的寒枪对着他的脸:“下次再打老娘的脸,我扒了你的皮!” 陆霖被山月的绝命腿踹断了好几条肋骨,山月如拖尸般将他拖到了疗养池里,蹲在旁边盯着他,陆霖被看得有些脸红:“师姐,男女授受不亲,您这样看着我作甚?” “你到底是谁?为何和我一样?你身上是带着玄冰吗?”山月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心中所想,凡是和玄冰沾上边儿的人,身世都不平凡,可他看起来就像个平凡人,身上的气息却和她很像。 “玄冰?”陆霖听得云里雾里:“是一块冰吗?” “是块石头,当我没说。”山月朝他丢了一瓶药,是平常自己带身上疗伤用的,现在她刀枪不入,这玩意对她来说价值就不大了。“好好疗伤,被你那妹妹知道了,估计会在灵鹤谷门前哭上三四天。” 陆霖看着那瓶药,打开盖子一嗅,里面的药草有好几味是没见过的,山月看着他那谨慎的样子,打趣道:“怎么,怕有毒?放心,这是我自己调的,要是有毒,我早被毒死了,效果不错,听说你们家也是开医馆的,要不要商业合作啊?” 池中之人没接话,山月觉着这个人闷得很,也就不再跟他尬聊了。 山月看了看周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这种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她拿出了上次给陆霖找人用的镜子,灌入天元力,镜光反射,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很快就不见了。另一边,张开水镜没多久的男人,差点没被这刺眼的镜光闪瞎,水镜中的画面也消失了。这回息吾却十分平静,魏来看着那张新换的桌子,这是最结实的材质了,但估计也耐不住主子的怒火。 -- 第144页 息吾看着那空荡荡的水镜发了好久的呆,难道是受刺激了?竟连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终于学会抵抗了!”男人显得很高兴,魏来战战兢兢,生怕眼前的主子再劈坏一张桌子。 “少主,天武送来帖子,想商谈一二。”息吾拿过那张邀请函,说是想商谈,其实是被天寿打怕了,想找天岩联盟,可天寿和天岩是个很铁的盟友,息吾受了很多天寿的恩泽,如今天岩的国力猛涨,所有国家都看好这支潜力股,纷纷来外交和谈,天武、天寿是敌对了很久的国家,恩怨可追溯到千年前,如今强强抱团,剩下几个弱者孤零零的,又不想团结,曾经的天岩也是个弱得被人摁在地上锤的国家,他们只看到突然崛起的天岩,根本没有看到曾经水深火热的人民,以及暗无天日看不到未来的绝望。 曾经的协议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结果现在的协议已经成了一纸空谈,一旦有人破坏了协议,这个协议就会失去效用,战争不再藏于地下,而是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天寿和天岩往来太过频繁,天寿是个野心很大的国家,版图最大,综合能力最强,天岩强者看起来很少,但隐世大家倪家已经出世了,他们的立场很明显,任何想要破坏天岩国土尊严的行为都会被视为挑衅,不用息吾动手,这群卫士会在悄无声息中,解决这些跳蚤,而息吾则可以说成非官方行动,这是个大家族,他也没能力管。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凌虚灵鹤谷的大弟子是天岩的山月将军,那个两个灵鹤谷的变态,一个把人家的女儿打成了半残,一个把人家的族长钉在墙上一天,供众人观赏,还掏空了沈家半边家产,沈家一蹶不振了很久。 一天,陆霖在天枢接到了一个悬赏任务,地点在天岩,任务内容是保护天武使者安全抵达天岩国,山月一看,这天武来天岩干什么?许久不回国的山月,根本不清楚国内的情况,此行任务需要三人,宁见月是不可能去的,她在闭关,陆霖便找来了山月和自己的妹妹。带上妹妹,纯属是为了让她长长见识,小女孩没出过远门,没看过世面,天天待在门派里不是修炼就是赚钱,陆霖逮着机会就想带她出去玩。 山月出门要戴上面纱,她不想在天岩引起太大的动静。灵鹤谷一姐山月大财主财大气粗,在门派买了架飞辇,这让脚程加快了许多,起码不用像原先一样要走上十天半个月了。三人乘着飞辇,陆非鱼好奇地东张西望,这东西只有富家子弟才能买得起,一般用得起这玩意儿的大部分是内门大弟子,所以陆非鱼也将山月当成很有门路的世家子弟。她原本很天真地抱着一腔热血去凌虚,结果每个人她都追不上,她现在的目标是参加内门考核,早日成为内门一员。 陆非鱼看着戴着面纱静静坐在甲板上打坐的山月,这位姐姐生人勿近的样子,她连搭讪都做不到。山月没有睁开眼睛,但也感知到陆非鱼的靠近,轻笑道:“这么紧张干什么?怕你哥被我抢走啊?” “姐姐胡说什么呢?!” “你放心好了,我呀,对你哥哥,没兴趣,天天找我打架,我是个淑女,不喜欢打架。” ——你是不喜欢打架,可你打起来不是人。 “我听到了哦~”山月轻笑道:“你说我很能打。” “你胡说!我明明说的是你……不对,你套我话。” “少和我说话,我脾气不好,吓坏小妹妹就不好了。”山月又笑道,她话里有话,陆非鱼再怎么不明事理也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姐姐怎么看起来对我很有敌意?” “可别,我不是对你有敌意,我只是不喜欢你,别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不是你哥叫我带上你,我可不会带上你这种拖油瓶,遇到意外要躲好,给你哥省点事儿。” “我能打,我把姓沈那女人教训惨了,总有一天,我也能打败你。” “那我拭目以待,另外,姓沈那女人是你哥打的,你只是补刀,你可别当观众是瞎子,赛场上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想打败我就多练练,少走捷径。” 山月的轻笑在陆非鱼听来就是嘲笑,她讨厌这种目中无人的嘴脸,不就是能打了点,有什么了不起的?无我最近教她的东西可多了,遇到危险,她不再是只能躲在哥哥身后的小女孩了。这女人几句话就能撩起她的火,始作俑者却像没事人一般,只剩她一人在生闷气,她决定不去招惹这女魔头了。 凌虚离天岩很远,委托方要求他们三天内到达天岩边境,山月财大气粗,买的是最贵、最快的飞辇,所以他们只需要半天就到了天岩边境。 天岩与天武的交界处,凌虚的人已经给他们做好手续了,他们可以直接穿越边境,届时会有人接待。山月本觉得曾经的天岩已经够穷了,谁知道天武更穷,他们经历了外敌侵略,所剩无几的物资被集中到了军队,和曾经的呈临一样破败的军营,入眼处都是伤员,他们引人注目的凌虚弟子服很快招来了军方的注意,陆霖表明了来意,万万没想到来接应的竟然是个少年。他看起来仅有十三、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参军?能干什么? “你好,我是芮明将军,此行我带队,拜托各位帮忙将我国使者安全送达天岩。” 人小,官职不小,还是个小将军,这天武真是个魔幻的国家。小将军观察到陆非鱼异样的眼光,少年还未变声,发出的声音都是少年音:“各位入营吧,已备好宴席了。” -- 第145页 第九十章 天武,又称“万兽国度”,这里非人的生物,十有九八,有些人看上去像人,说不定是披着人皮的狼。山月刚跟陆非鱼说完,小妹妹看周围人的目光瞬间就不一样了。芮明将军看起来非常年轻,举手之间却是成熟大人的样子,山月比他高,稚气未脱的小将军,看起来严肃又可爱。陆非鱼凑到陆霖身后小声问道:“你说他人皮之下是只什么兽?” “我来自狼族。”狼的听觉灵敏,陆非鱼的声音一字不漏地落在他的耳里。在背后议论别人被抓了个现行,陆非鱼脸“唰”地红了。山月实在没忍住直接上手,揉了揉芮明的头,这个蒙着面纱的女人简直胆大包天,可他又对她恐惧,只好说了句:“请自重。” “小狼狗的头发可真柔软。”山月看着芮明离她三尺远,故意凑到陆非鱼旁边说道:“小狼狗瞧着不错,还很害羞。” 陆非鱼不接茬,山月自讨没趣,便收了玩的心思,直奔主题。此行任务是护送大使,由于天武和天寿在打仗,人手不足,请了凌虚弟子来护送,钱不多,他们用其他东西抵押,比如兽角、兽皮等等,各种珍有的山货,陆非鱼听那些物品听得眼睛发直,结果山月就说了句:“那兽皮,你以为是活剥的?有些动物会蜕皮,那些都是他们不要的,人们却拿来当宝,炒成天价。” “我国内忧外患,实在是黔驴技穷,恳请各位相助。”芮明朝着三人作了个揖:“明日启程,请各位早些休息。” 三人分到各自的帐篷,陆非鱼蚊虫叮咬严重,山月和陆霖却半只蚊子都没见着。她身上被叮出了好几个包,瘙痒难耐。此时帐篷外响起了山月的声音,她拿着一个香炉等在外面。 “要不要,驱蚊虫的,百试百灵,来一只死一窝。” 陆非鱼盯着那个香炉,什么驱虫药这么厉害?来一只死一窝?从未听过。 “你会这么好心?”陆非鱼不敢接那个香炉,怕山月在上面做什么手脚。 “我没有那么好心,你吵到我睡觉了,不要拉倒。怕我下毒?想下毒早下了,你出点什么事儿,你那哥哥还不把我活剥了。”山月转身就走,陆非鱼果然叫住了她。 “白送的东西岂有不要的道理,谢了。” 陆非鱼拿过香炉,回到帐篷内,山月也正打算回自己的帐篷,却觉得有个黑影闪过。她夜间感官会更灵敏,那感觉错不了,确实有个人。这大半夜的,军营里有人鬼鬼祟祟的,难道有人想对使团不利?山月跟上黑影,想要看看这究竟是谁。可她待了很久都没发现有人,便用灵识观察,没有发现异端,刚刚那个黑影难道是错觉? 山月一行人的帐篷都放在了使团帐篷的附近,起到护卫作用。所以使团的人现在睡得跟猪一般,有凌虚弟子护身,还怕什么妖魔鬼怪?为了安全起见,山月在帐篷外待了一个晚上,使团们一打开门一看,门口坐了个女人还吓了一跳。 “睡得挺好呵,可以出发了吗?”山月顶着个大黑眼袋,问带头的大使,大使见她一脸憔悴,难道在门前守了一夜?她不想浪费时间,催促众人尽快上飞辇,她能直接将他们送到皇宫去。此处和天岩交界,再走二十公里,就进入天岩边境了,山月此时蒙着脸,是不会让天岩认出来这是他们的山月将军,她现在的身份是凌虚弟子。 将军和凌虚弟子的区别非常大,前者会给她带来程序上的便利,后者只能带来别人的警惕。天岩是唯一一个与凌虚关系不好的国家,由于息吾曾经与凌虚有矛盾,所以整个朝野对凌虚弟子都不怎么待见。 他们还没出发,芮明就告诉她,飞辇不能用了,得走陆运。 “天岩不允许凌虚的飞辇入境。”芮明解释道:“他们国家会对任何一架凌虚飞辇进行驱逐,我们可能需要再费些时日才能到隰京了。一路上就仰仗三位护航了。” 原本的行程因为这一变故,延长了一倍不止,他们相当于需要靠着缓慢的马车,跨越大半个天岩。花在路上的时间变长了,变数增加,本来是件很简单的护送任务,如今却强行增加难度。山月叫住芮明,不卑不亢地说道:“这和约定的护送时间不一致,从这里去隰京,你知道要花上多少天吗?我们约好的时间是七天,从边境去隰京,马不停蹄都要花上半个月,突然更改任务时间,这不妥吧?” 芮明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比自己高,因为他化成人形才数百年,所以还是孩童模样,眼前的女人居高临下,他需要仰望才能与她对视,芮明抬起头,气势不弱,矮人一截的他没有感觉到低人一等,他是天武骄傲的芮明将军,怎会在一个女人面前低下头呢? “是有些不妥,我们会根据延长的护送时间增加相应的报酬,如果三位觉得还是不妥,也可以用别的办法在七天之内到达隰京,这样就按照原来的计划结算。” “为什么不联系天岩官方呢?这次出使任务天岩难道不知情吗?”陆非鱼问道:“如果有官方的帮助,我们应该可以用飞辇在七日之内到达隰京。” 芮明笑而不语,这是个十分简单,也十分有效的建议,但天武为何不选这最简单的办法,而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才到达隰京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人会选择简单的方式不用,而用最难的。 “因为天岩根本没有合作的想法。”陆霖看了陆非鱼一眼,又看着山月,继续说道:“一次不受他国待见的出使任务,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天武还硬着头皮去,我想肯定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 -- 第146页 “苦衷?那也是天武的事,如果任务时间超过七天,我希望贵国可以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目前就依照芮明将军的指示,走陆路吧!”山月一跃上马,那动作是多么熟练,芮明不由得多看了这个女人两眼。 “看来,天士大人很擅长马术。”芮明突然说了一句。山月粲然一笑:“将军也不赖。” 这空运变成了陆运,一定会有什么事情等着这群人。 一路上安静的很,这条路远离城市,人迹罕至,山月记得这一带山贼颇多。陆霖一脸凝重,他一直盯着窗外,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山月则守在大使身旁,这可是任务主角,出了点事儿,他们这一趟就全泡汤了。大使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一般化人之后的天武人生长速度缓慢,照大使这模样,怕是在天武都是古董一般的存在。 天武这个国家太穷,只有几个家族有点战斗力,国宠和国徽都是兔子,连画师都没有,国徽都是开国时国王自己画的,每五年都会有最美最可爱的兔子被选入宫当皇族伴侣。 这个大使来自兔族。可别觉得兔子可爱,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了喧闹声。箭声破空,马夫直接被一箭射穿,他的尸体被受惊的马摔下了马车。 他们驶入了天岩不怎么管的山贼地带。 “啊!!!” 陆非鱼吓的直直抱着陆霖,冷静的陆霖抽出了剑,他让自己的妹妹在马车里面躲好,自己一把拉住马缰,努力的控制癫狂的马。缰绳把他的手勒出了血,一阵火辣,陆霖哼都没哼。 那些山贼看一个少年控制着马车,文弱的很,直接吆喝着冲了上来。陆霖略有武艺,然而耐不过人多,也不像山月一样自如地操控自己的力量,万一失控,这里的人都会沾上他那夺命的诅咒。陆霖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他返回车内,挡在陆非鱼前面,死都不让山贼靠近。 “哥哥,我错了,我不应该吵着去凌虚的!完了,我们要命丧于此了!” “别哭,你不会有事的!”说这话的空隙,他的手又被贼人割开了一个口子。天武的护卫死命护着使团,凌虚仅有三人,可护不来几十人,还到处乱跑的使团。 正当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开始悲天悯人之际,突然!空中下起了雨,一开始片片缕缕,随后骤然变大,一阵暴风雨直接席卷而来。一朵水凝成的莲花现于空中,如果不是这惊人暴雨,莲花,还是人们印象中柔弱的模样。 那雨丝如细针般直直扎在那群山贼身上,溅起了朵朵妖冶的血花。陆非鱼刚刚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半路杀出一位高人,用这么狠绝的手段让这群山贼命丧黄泉。场面的血腥使她有了退意,她一直抱着陆霖的手臂紧紧不放,这时才发现陆霖受了伤,血沾到了她手上,鲜红得让她手足无措。 陆霖刚想拿起药箱包扎,然而一阵眩晕袭来,耳边响起陆非鱼的呼救声,随后不省人事。 山月淋着雨,她的上空绽开了一朵水莲,无情地收割着每一个敌人的生命,陆非鱼只看过山月立起冰墙,从未看过她还能招来这么大的雨,她还妄图超越这个灵鹤谷内门?这个女人仅靠一人之力,就让敌人全部败退。 风带起了山月的面纱,水沁出了她的轮廓,芮明隐约看见了山月的脸,可很快就被一阵雾气挡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静了,雨停了,山月走回马车,看见直勾勾盯着她的芮明,打趣道:“怎么?小狼狗被姐姐的力量折服了?” 第九十一章 芮明举起弓箭对着山月,脸上是稚气与成熟的冲突,这张脸和他的气质十分不相符。原本笑嘻嘻的山月看着芮明拿着箭对着她,脸上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这小孩是想干什么?自己刚刚可是阻止了一场危机。他不但不感恩,还恩将仇报?一支离弦的箭脱离了弓身,朝着山月直奔而去,她根本来不及躲,箭羽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是箭头刺入肉.身的声音,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而听见了耳边的惨叫。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被弓箭刺入了心脏,他临死前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人何时溜到自己身后的?山月看着地上的尸.体,她可不觉得这死人是这群山贼的同伙,能悄无声息地潜到她的背后,可不是愚蠢的蟊贼能有的水平。芮明没说话,而是收起弓箭走回大使身边,好在应对及时,除了陆霖中毒昏迷以及折损了几个天武护卫之外,整个队伍的战斗力还是在的。 山月正想搜查一下黑衣人的尸体,这人和昨天晚上看到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目标是这个使团吗?芮明在不远处催促:“时间紧迫,请天士大人尽早启程。” 她只好离开那具尸体回到使团身边,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陆非鱼紧张兮兮的,寸步不离陆霖,山月已经给他服了解百毒的药丸,她看着这个如同带了百宝箱似的内门弟子,果然这女人有非一般的出身,不仅出手阔绰,而且连珍稀药物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他们这些来自宜州这些小地方的,都已经在当地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他们家是杏林世家,也没见过那么多珍稀的药,她究竟是什么出身? 车队走远了,那黑衣人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血沁入了泥土,血泊中的尸体依旧瞪大着眼睛,那支夺命的箭插.在了他的额头上,箭镞沾上了黑色的血,离开了世间的生机再也维持不住身体的活性,它逐渐僵硬了,但它僵硬没多久,从箭镞开始,这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解,最后能证明这个人曾经存在的东西,只剩下泥土上的黑影。 -- 第147页 天岩这片灰色地带,安全系数低,一路上所有人都收了玩的心思。天岩幅员辽阔,又刚建立新.政,许多地方中.央鞭长莫及,像山月曾经收复的长阳城,这类想脱离母体的城市比比皆是,天岩内战多年,这些城池早已服从于地方盘踞势力,他们想安稳地过日子,只要这些城主不做出伤害百姓的事,这些人才不管什么中.央与地方,新政与旧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成天打打杀杀的,好不容易内战结束,他们可不想再有战争发生了。 想独立的政权中.央很难去管,当然也可以武力镇压,息吾不是没有这么做过,他曾经的手上沾满了献血,现在的人基本忘了“铁血暴君”这个名号了。但现在息吾有更大的事情要去做,不听话的小城,只要不作出特别过分的事情,不危害到天岩利益,他都选择先搁置,山月离开隰京很久了,两人也没有频繁书信往来,她都已经不知道现在的天岩怎样了,不过看这边境灰色地带的人依旧那么凶悍,应该变化不大。 长长的泥泞小路,杂草夹道,看这些新生野草的势头,这条路应该荒废很久了,那些半人高的草遍布了整个山谷,这是最短的一条路,但危险系数大,山月之所以选择铤而走险,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应对这条路上的蟊贼,结果方才差点偷袭成功的黑衣人让她明白,事情并不如她意料的发展。 此时正值仲春,万物疯长,本该是代表生机的春天,整车的人却陷入了冬一般的死静。春季,靠近天武的边塞风景如江南般宜人,山月甚至能在疾驰的马车上闻到野花的香气。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纤尘,这可是个相当清朗的天气,适合踏青,可这群人却在玩命般地赶路,山月已经击退了很多波袭击,这条鲜有人迹的路,成了这群逍遥边塞,目无法纪的山贼安营扎寨的“私有”路,他们相当于一群羊踏入了狼的领地,车上的羊靠着领头的几只护卫者一路疾行。使团都是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了这等旅途颠簸,他们很多人要不就是颠晕了,要不就是胃里翻江倒海,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这还不算完,为了尽快离开这灰色地带,山月一直在命令加速,大使这种上了年纪的老骨头,也快吃不消了。 “天士大人,能否降慢些速度?大使身体有恙。”芮明照看着大使,陆非鱼正给他闻着香草,以消减晕车的不适。山月直接回绝:“再不出去就要入夜了,入夜了,这个地方更恐怖。大使先忍忍,我们很快就离开这条路了。” 大使刚想开口说话,结果一开口就是呕吐,他面容憔悴,整个人都黄了,山月想让他睡一会儿,可这老爷子也刚从小憩中醒来,暂时是睡不进去了。 “要我出手吗?”山月想用更强效的药让他睡到离开这条路,大使摇了摇头:“女娃子,尽管前进,我还能坚持一会儿。是药三分毒,我这把老骨头耐不住药性。” 陆非鱼要照顾两个人,一个是晕了还没醒的陆霖,一个是上了年纪的大使,她以前在自家医馆也照顾过病人,可没在这么颠簸的路上照顾病人,若不是无我锻炼了她的体质,她现在可能和大使一样,晕车晕得只剩半条命。 一路颠簸,他们总算离开了那山贼占据的长路,众人在附近一座城镇休整,这同样是想脱离母体的一座小城,整个天岩,这样的小城原来有五座,其中一座长阳已经被收复了,剩下这四座朝廷暂时还没派人来交涉。城主是个老实人,山月不明白这种一看就知道不会干大事的人,是怎样保持这座小城脱离中.央管辖,还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的? 城主很善良,是打心底的善良,和长阳的那个伪善城主不一样,山月能明显感觉到这城主是真的好客。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累坏了,尤其是车上还有好几个病号,城主连忙叫人来帮忙。城里的人不问来路,看起来他们已经接待过很多来历不明的人了。陆非鱼和山月都懂医术,虽然水平不如天景坊弟子,但这些皮外伤她们还是能处理的。 陆霖进城后不久就醒了,陆非鱼扒拉着他哭了好一会儿。 山月想给陆霖换药,陆非鱼被她这想法吓得不轻,连忙抢过她手里的东西将人赶了出去。 “你!你真是不知羞耻,我哥还没娶亲呢!你想干什么?!你一个女人脑子里都是什么龌龊心思?”山月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陆非鱼的怒火,医生给病人换药,咋了?上来就给她安个“不知羞耻”的罪名,山月最讨厌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便冷笑道:“妹妹反应如此之大,是担心你的哥哥被人抢走吗?我对你家哥哥没兴趣,换个药还骂我?行,好得很。” 山月踹开了那房门,脆弱的房门哪里耐得住这暴脾气,门口的女人粲然一笑,直接将手里的药狠狠地摔在地上,陶瓷碎片落在门口,山月一脚踩上去,全化作了粉粒,那些药膏被山月摩擦,半点回收的可能都没有了,接着她手里干净的纱布被撕得粉碎,山月手一扬,是一个漠视的眼神,她瞥了陆非鱼一眼:“脑子里有龌龊心思的是谁,自己心知肚明,不要觉得所有女人都围着你哥转,可笑至极。” 这一幕发生也不过瞬息之间,山月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无脑的小女孩还是自己的队友,山月很后悔当初的决定,她明明可以单干,为何还要带上这两个拖后腿的?拖后腿也就算了,那小妹妹还对她有那么强烈的敌意,她本就不喜欢这个陆非鱼,一个在兄长保护下的温室之花,遇到危险只会哭,永远只躲在别人的背后。 -- 第148页 山月是个强大的女人,永远站在别人前面,遇到危险也是第一个上。同为女人,陆非鱼为什么这么弱?凭什么理所当然觉得有哥哥的保护?连入门考试也是陆霖给她送分,才以第一的成绩进了凌虚。这个第一,破了凌虚的记录,号称“史上最水第一”,靠着陆霖给她当托,成为第一。就连沈家的怒火,也是别人给她扛的,明明最初都是因为她和沈梦兰的矛盾才引发陆霖被审判、被罚,还引发山月与沈家的矛盾,以至于被人捅了一刀。 这样的女人,还敢骂她“不知羞耻”“思想龌龊”?虚伪的女人,山月不屑与她为伍,让这对兄妹死了算了,她再也不管了!任务结束,她再帮这对兄妹,她就是猪! 房门响了,山月不回应,敲门声依旧,她直接吼了一句:“滚!” “天士大人,是我,芮明。” 第九十二章 山月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芮明,她想看透这个少年,同时也被这个少年模样的人观察着,她收敛了刚才的怒意,那张平静的脸压抑着被那两兄妹激起的波澜,芮明看她心情不好,便直奔主题,问她接下来该怎么走。 她扯出一抹笑:“你看我像是对周围很熟的样子吗?” “你看起来倒是很熟悉这里,就连那条充满危险的路也是在你的坚持下才在入夜前离开。”芮明稚嫩的脸上没有笑意,一脸认真看着山月,她突然觉得这一次护送任务没那么简单。 山月回望过去,问道:“那条路用点常识都知道入夜之后更危险,你这是想在我这套点什么话么?我觉得此行遥远,多点彼此的信任,少动别的心思比较好。” “是芮明唐突了,还以为你对这里熟悉,也不该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打扰。” “既然如此,那不送了,只要任务结束,我们就不会再见了。”山月现在对谁说话都没有好气,既然不爽,为什么要忍?欠他们的? 但她还是告诉芮明顺着官道走再转捷径,这样会安全些。这是常识,越靠近京城,越安全。队里拖后腿的刚刚被她凶了一顿,她再也不想看到那兄妹了,就算是同门师弟,也不想再相见,不仅不想见到他们,现在还想将他们揍一顿。 “嘭”!一阵陶瓷碎裂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掌心里多了一个破碎的杯子,锋利的碎片割破了手指和掌心,血红淌了出来,看着自己的血,她开始心跳加速,身体里某种东西在鼓动,让她还想将眼前的所有全部打碎。 深呼吸……吸气……呼气…… 她冷静了些,掌心的伤口意料中地自己愈合,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怎么回事?最近她的脾气越来越差,她的嗜虐因子在生长,她的力气也在暴涨。现在她一点就燃,再这样下去,搞出人命也极有可能。 怎么办?万一她真因为暴怒而杀了人,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隔壁的房间里,陆非鱼刚用自己的草药给陆霖的伤口处理了一遍,嘴里还碎碎念着:“就她有药似的,我的老本行可是开医馆的。这么大脾气,还摔药?谁顺着她?” “所以你觉得她要顺着你?”陆霖声音虚浮,刚刚发生的一幕他全部看在了眼里,自己的妹妹口无遮拦,人家生气也理所当然。山月没有义务救人的,她不是她的谁,他们之间生死无关,陆非鱼却用她的想法将山月绑架。 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师姐,平时没人敢惹她,看不过眼的人,她可是会直接动手的,看那个被冻了一天的沈氏族长,现在还很怕湿冷天气。她没对陆非鱼动手已是相当给面子了,陆非鱼却还觉得是人家的不对,药是别人的,人又是她救的,还要平白无故这样被人骂“龌.龊”,她手里那种特效药,翻遍整个宜州也找不出来。中了那毒,他能醒来?那也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 陆非鱼听陆霖不站在她这一边,原本降下去的火气“噌”地复燃,她愤愤然:“本来就是她的不对,你尚未娶亲,她一个女子,不知道避嫌吗?” 陆霖皱起眉头,这丫头平时在家里被宠惯了,现在在外面还当自己是家里的小公主,对着山月大骂,他直接问道:“那我问你,倘若一个男人就快死了,要将他脱个精光才能救人,你避嫌,还是救人?” “这不一样,你是我哥,我可以给你上药,她,不行。” “有什么不一样?在她眼里,男人都一个样。你是觉得她对我有什么想法?她是贪我长得好看,还是贪我的钱?单纯的医者治病救人,在你这里就变成了龌.龊的女人?我能那么快醒来,都是她倾囊相助。你这么大个人了,去给人道歉去!” “不去!” “你不去,我去。”陆霖就要起身,陆非鱼直接冲上去制止,质问道:“为什么要在这个女人面前这么卑微?就因为她后台强?就因为她不可一世?她有什么可豪横的?” “豪横?在你眼里她豪横?随你怎么想,这么大个人了,事理不会分吗?”陆霖刚解了毒,身子还有些虚,他真动了火,急火攻心,引起晕眩,陆非鱼连忙上前来帮他顺气,结果陆霖的咳嗽一发不可收拾,止也止不住,直接咳出血来。 陆非鱼看到那咳出来的血,脑袋一片空白,若是其他人,她还能冷静地对症下药,但此时她只能想尽办法给陆霖止血。咳血肯定是因为身体内部出了问题,那毒药这么剧烈,不是靠那女人的特效药解毒了吗?为何还会咳血? -- 第149页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哥!”陆霖咳得没力气了,她将他平放,可脑子一片空白的陆非鱼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所有的医学常识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突然看到门口的碎片,地上是那女人的药,她冲到门前,可那些药已经被碾碎了,没法用了,此时她才想起那个刚被自己骂走的女人,决定硬着头皮去找她。 她跑到山月的房门前,猛烈敲门,哭着喊着要山月去救她哥。她敲了很久,房间里才传出一句:“不救。” “我给你道歉!求你救他!只要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干!” 里面的女人始终不开门,她冷冷地拒绝:“我不逼着你道歉,你也别求我原谅,你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是我不识抬举!他咳血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你一定还有那个药,对吧!”陆非鱼跪在门前,引起了周围的注意,她曾经骂这个女人不要脸,现在又返回来求这个女人,这是她做过最丢脸的事了,可现在不是丢脸的问题,眼前的女人能救陆霖一次,就能救第二次。她终于知道自己多么不顾后果。这个女人,真的惹不起,不是人们卑微,她明明没要求人们做什么,反而是别人一直在求她做什么。 门终于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漠然的脸:“我发过誓,我再帮你们,我就是猪,给我一个当猪的理由。” “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你!”陆非鱼觉得有希望,小心问道:“你这是愿意帮了?” “你这样的手下,要不起。你骂我不要脸,我打你一下,不过分吧?”山月掏出一瓶药:“原来那种没有了,只有宁见月给的那种速效的,这个没了,陆霖真的就真的去见阎王了。” “别说打一下,只要你肯救他,我保证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山月绕过这个爱哭鬼,她可没指望什么,这陆霖毕竟是条人命,还是自己的师弟,师弟的妹妹再怎么讨厌,也罪不及兄,她以极快的速度赶到陆霖的房中,他的咽喉已经被血沫淹没,满脸都是气滞的症状,原本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山月被这景象吓到了。刚刚这人还好好的,咋突然间变成这样? “接下来,你要是再说半个字,这人,我就不救了。”山月瞥了陆非鱼一眼:“让他侧身躺着,通下气管。” 陆非鱼紧张地按着山月的吩咐做,手抖得很,哭个不停,生怕自己哪个步骤出错了,山月没好气地说:“你要是再慢点,他就给憋死了。” 她说完这句,陆非鱼便吓得更厉害,她只懂皮毛药理,哪懂上手的医术,得了爹爹真传的是陆霖,她非常后悔自己游手好闲那么多年,关键时候连人都救不了。 “让开!” 山月看不下去了,推开陆非鱼,直接自己来,她双指抵住陆霖的咽喉,一股寒气摄入,冰冷的寒气在陆霖咽喉爆发,化作了冰雾,附着在那些血沫上,然后控制这些寒气,直接将堵塞物慢慢抽出他的气管。原本憋得通红的陆霖,此刻终于得到了放松,他的气色恢复了原先苍白的模样。 山月将那颗宝贝丹药震碎,将它直接塞进了陆霖的嘴里,原本苍白的陆霖,可算捡回了半条命。 “气滞于胸,有血瘀,肝火旺,你干了什么?快把他气死了?”山月擦了擦自己沾上血污的手,看着陆非鱼,她从刚刚开始就一个字都没说,倒是比以前听话了。“人已经救活了,你可以说话了,可别再出状况了,最后一颗药已经用完了。怕他出事,我建议直接送隰京皇宫,宫里的医疗条件,总归比这好。凌虚回不去了,回到了,人都歇菜了。” “谢……谢谢。”陆非鱼好不容易憋出了这句。 “可别,受不起,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整天龌.龊地搀着男人的身体。” 山月正想离开,陆非鱼喊住了她:“接下来我要干什么?打我的事情……能不能等我哥好了再说?” “怎么?还得等陆霖醒了,再让我打你啊?你这姑娘家年纪小,心机不小。这样就又可以跟他说,我欺负你了?可你哥长眼睛,心知肚明得很呢。” “不是,我是怕没人照顾他。要不你现在先打我一巴掌?” “这可是你说的,再乱说话,我就给陆霖下毒。”山月上去就是一巴掌,火红的掌印烙印在陆非鱼的脸上:“你骂我不要脸,我打你一下,不过分吧?下次长点记性,别惹我。” 第九十三章 陆霖还没醒,但路还是要赶的,他们转走官道,官道路较平坦,也比较安全,队里有好几个受伤的,不仅仅陆霖一个,车速就不能太快了,免得这群没经历过颠簸旅途的人又在路上这儿疼,那儿疼的。 山月自己骑着马,一来,这一路上伤员太多,她要让个位置,二来,她想自己一个人呆着,骑马久了让她腰酸背痛的,她不是没有过长途跋涉,长期骑马赶路让本来就有腰伤的她更加觉得劳累,以前习惯了这种劳累,可最近骑马更容易酸痛。她在前面停了下来,已经听见陆霖醒了,她绕到他的马车边让他下车。 “下车,排毒。” 陆非鱼还听不懂,一脸疑问,山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让你哥去林子里撒个尿!” 这回整车的人都脸红了,山月没觉得尴尬,反而车里的人尴尬,陆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下了车走去林子。陆非鱼自然是不能跟上的,尽管她很担心,山月瞧着这妹子一脸担忧地望着那个林子,嘲讽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要陪你哥出恭吗?” -- 第150页 陆非鱼脸红极了,若是以前,她定要回击,可现在惹不起这个把她哥的命捏在手上的女人。陆霖回来时,俊秀的脸上还出现两抹不自然的红晕,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过这种小插曲很快就结束了,车队又开始前行。一路上没有人和山月说话,大家只是听着她的指令前行,芮明跟在大使的马车后面,他也同样骑着马。 山月的腰实在酸得不行,她改作了马夫,坐在马车上,腰酸得到了缓解,可久坐了也同样会腰酸。她最近怎么那么容易腰酸? 一路上兜兜转转几个城市,山月众人终于到了隰京。这群不受待见的使团,还是受了迎接礼,人都到了,再怠慢就说不过去了。他们入住了皇宫外院,山月要陪着使团前去觐见。 可大使的请求却打了水漂,此时的息吾不再以“王”著称,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天岩的国土向外扩张。就这么干等着不是办法,山月想尽快结束此次任务,她还要将人送回去呢!于是便随着芮明去找魏来,想让魏来禀报丞相。 山月蒙着脸,可魏来光靠着气息就能认出她,这是天敌的气息,长明人天生就能认出这气息,这也是少夫人、皇后的气息,他得以家臣的态度敬仰呢!可现在她显然不想被揭穿,魏来也配合她演戏。可少夫人怠慢不得,于是魏来很快就把丞相找来了。丞相暂时监国,很多决策是没法直接下令的,尤其现在的皇帝就像变了个人,手段狠辣,已经处死了几个违反律令的大臣,杀鸡儆猴,朝野乌云密布,那个“铁血暴君”似乎又回来了。 丞相只能以待客之道拖延时间,只要熬到陛下归来,他的担子就没那么重了。山月问起皇后娘娘,丞相说:“最近娘娘凤体不适,陛下让娘娘注意休息,免得染了风寒。” “我朝大使一路颠簸,幸得凌虚弟子一路护送,只是为了见陛下一面,恳请大人禀报圣上。”芮明再次强调自己的来意,他们来这里不是干等着的,尽管本次非顺着天岩意愿来了这里,但来都来了,边关也未曾阻拦,就说明有希望,天武只当这是天岩对他们的诚意的考验,但若是一直这样将人晾在这里,未免失了风度。 风度?和一个暴君讲风度?丞相笑而不语。 国君不在,天武众人也只能等,魏来命人带着使团在宫里逛逛,打发一下时间。这皇宫山月熟悉得很,很久不见,变了许多,连宫女的数目都增多了。这些宫女都是新的,面容姣好,随便一个都是祸国殃民的存在,山月看着那些宫女没说话,但脸色倒是黑沉黑沉的。 魏来担心主子后院起火,小心伺候着山月,人们都说主子是个暴君,可魏来心里清楚,眼前这位祖宗才是主子真正怕的人,这位喊东,主子绝对不往西,这位让主子做饭,主子绝对不洗衣。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山月抿了抿宫女送上来的茶,问着魏来,宫女们平时见魏来威严惯了,何曾见过他这么卑微地伺候着客人。眼前这位蒙着脸的天士大人,难道是位很尊贵的人? “陛下出访列国,回来怕是需要一定时间,奴才已经让人禀告陛下了。”魏来答道。芮明看着两人的对话,好奇问道:“天士大人好像对这里很了解,您跟总管大人认识?” 魏来淡定答道:“尊贵的凌虚灵鹤谷大弟子,睥睨天下强者的存在,谁人不敬?奴才有幸见到天士大人,不由得紧张了些。” 山月大笑,不知是真笑还是演戏,但在芮明眼里,她是真的被这句话逗笑了。“睥睨天下?哈哈哈,大人真是抬举。不敢当,我只是个普通人。” “天士大人武艺高强,又是百年难遇的灵鹤谷大弟子,自然是天之骄子,怎能让人不敬佩?”芮明应和道,他实诚的很,只是这幼稚的脸上,不知道掩盖着什么。 “过奖了,天外有天,天岩的皇帝陛下,才是冠绝天下的存在。听说陛下身怀绝技,如天神下凡。”山月看着周围伺候的宫女,提到“皇帝陛下”,她们的眼都亮了,这群宫女果然不一般。 丞相听着山月谈论皇帝,顿时制止道:“请天士大人不要议论我国皇帝陛下。” 山月连忙赔了个不是。 在御花园坐着也是无聊得紧,魏来便让宫女带着客人在宫里走走。芮明以要照顾大使为由,回去了,便剩下山月一人在宫里参观。这宫里侍卫比以前多了,基本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侍卫值守,往常宫里是没有那么多人的。息吾和山月的战力值足以守护整座皇城,以前不设防的皇宫,只住着他们两个主子,没什么能威胁他们的。现在守卫森严,只能说明皇城已经到达了要多侍卫值守的地步,皇宫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山月看着跟在身后的宫女,为什么这些宫女都颇有姿色?若是在别的国家,她们足以在后宫谋得一个不错的地位,但在这里,她们却都是宫女,难道皇帝陛下要求这么高?连宫女都要面容姣好,气质过人? 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走到了曾经的戴月居。这原来自己住的小宫殿,已经被扩大了一倍,山月正想进去看看,随行宫女连忙拉住她。 “天士大人!不可!这是陛下的寝宫!上次有个进贡的贵女不知情,误闯了戴月居,浑身的天元力都被抽了个干净,变为了凡人,被打发到了军营,当.妓……”宫女跪在地上,朝着戴月居的宫门跪拜,这把山月吓了一跳。 -- 第151页 “陛下的寝宫,不是人和殿吗?”山月不由得疑问,这男人怎么搬到她这来了?还修缮了一番,让她差点认不出来了,若不是庭中那棵红枫树,她还以为这是哪个得宠贵女住的宫殿。 “陛下很久前就从人和殿搬到这里了,还不允许其他人靠近,大人,请别进去,这是死罪啊!” 小宫女被吓得不轻,山月只好作罢。她在外围看着以前的房子,能感知到这座戴月居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但却又和以前感觉不一样了。里面的陈设没有变过,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里面的花草树木还是被照顾得很好,就连以前那个树上的鸟笼都还在,精心照料的庭院,就像是把一个男人仅剩的温柔全部倾洒在这里。 庭中那棵红枫树本来是不该长在这里的,它不适合隰京的水土和气候,原本一直长不大,如今已亭亭盖矣。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这个男人一直住在这里,山月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楚。他还好吗?以前一直被她说只会逃避,是个懦弱的人,现在从大臣的一言一行中,他的变化可见一斑,他把自己逼成了什么样子,才会让整个宫里人都对他产生了恐惧。 山月看了戴月居一眼,此时傍晚的阳光映在这座平凡宫殿的墙上,暖色沁入了宫殿,庭院罩了金黄,像是给这清冷的宫殿附上了暖意。 “走吧,回去吧。” 人的影子被傍晚的夕阳拉得很长,此时赤红的太阳,无法给人带来白天强烈的暖意。 太阳垂暮,只剩余晖,当它落下的瞬间,会有黑夜代替它,那皎洁的月光,悬在无边的黑夜中,它的清辉会照亮整个世界,不同的世界,同一个月亮。 长夜结束,曦光重回大地,炽热的太阳又会替代月辉,给世界带来新的一天。初升的太阳,人们不敢直视它强烈的日光。到傍晚时分,行将垂暮的太阳,只剩余晖,霞光照耀大地,它美丽的余晖给天空点缀,行将谢幕,人们不敢直视它,却能在它卸下强盛的盔甲时,通过云层看到它刹那的美丽。 第九十四章 隰京的百姓都说,那一天,天边出现了万丈霞光,那漫天的霞光,随意在暮色的天边挥洒,霞光透过云层,整个天都被染红了。一只腾飞的巨龙盘旋在隰京城上空,如天神降临。 京城里的人们不知道,一个正在国外和谈的男人,因为听到所爱的女人回家了,忙完了事物,因为等不及要见她,直接化龙归来,那是他本来的面目,是天岩人民敬仰的存在。 暮色,大街上沾满了人,都在惊叹这难得一见的壮景,那传说中守护天岩的巨龙,真的出现了!茜色的隰京城里,黑压压全跪满了人,人们朝着天龙膜拜,祈祷神龙大佑天岩,祈祷国泰民安。 只有一个人看着这满是霞光的天空出了神,她楞在了原地,在皇宫的一个角落看着那腾空的巨龙。这是他吗?她只在当年濒死的时候看过这样的壮丽景象,当年威震山河的龙鸣又萦绕在耳际,她这一生听过多少次龙鸣,如梦如幻,似真似假。 印象中只是个幻觉的景象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巨龙降临皇宫,所有人都看到了,只是这巨龙又消失不见,人们喊着“真龙天子”“天岩万岁”。 他看到一个楞在原地的她,蒙着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那双眼一直在他的身上没有离去。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就站在他的眼前,什么反应都没有。她胖了,不像以前那么精瘦,看来凌虚的确养人,稍微胖了些的她,看起来更加可爱了些,只是这见到他的反应也太冷静了些,难道她不高兴吗?不惊喜吗?没有重逢的喜悦吗? 他柔柔地喊了声:“月儿。” 息吾向着山月走近,她没有其他反应,只是一直看着他,蒙着面纱的脸,掩盖了她的面容,别人认不得她,但他与她天生就是能认出对方,他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味,那是属于天敌的气味,他爱上了自己的天敌。 她良久才说了句:“搞这么大阵仗,你不怕息争来找你?” “不怕,他迟早会来的。”息吾看着她,满是爱意,这个女人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会觉得惊喜?他可是神,强大的神,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宫里那么多美娇娘,各个都能给陛下消解寂寞。” 这醋坛子翻了的语气,让人听了可真稀罕,息吾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炽热。他直接上去紧紧抱着她,向她索吻,就像是一条干涸的鱼,渴求水的交融。 “光天化日,强吻灵鹤谷大弟子,这传出去,定要引起轩然大波。”山月推开他,这很久没开过荤的男人,被浇了一盆冷水如何受得了,心肝儿不理他,难道他做错了什么? “你不要我了?”这语气前所未有的委屈,一个名声在外的暴君,在对一个女人低声下气,大臣见了定要惊吓得晕过去。但四周无人,这里是戴月居,皇帝的寝宫,擅闯戴月居的人,都是要判死罪的。 “陛下坐拥三千佳丽,何须我的关爱?” “那些女人都是别国进贡的,我把她们全打发了做宫女,平时看都不看一眼,我只好你,思君若渴,月儿不要这样冷漠……” 息吾灼热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她听到了自己急促的气息,连忙打住:“别,别这样,上次你来找我,我的身体出现了极大的反应,现在整个人都变了,我怕出事。” -- 第152页 “你能出什么事?我好想你,心肝儿,给我好不好?” 发.情的男人连说话都带着色.气,她闻到了一室的异香,运转身体里的寒气将自己和息吾迅速冷却。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杀.人。” 息吾看到了她的眸子里出现了嗜.虐欲,他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这是他以前的样子。可她是一个月轮后代,天生就冷静,慈悲众生,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嗜虐的性格,难道自己给她带来了什么不良影响?这下息吾可算冷静下来了,他被山月的寒气冻了个哆嗦,燃起的情.欲被山月的冷静浇灭了不少。 “我需要回凌虚闭关,天武的那个使团麻烦你尽快解决,我好结束本次任务。” “天武只不过是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迟早会被吞并,它太弱了,没有强者,恶性循环下,不是天寿吞并它,就是天岩吞并它。就算来这里求和,也不过是谋得几年的安定。为了那么几年,牺牲那么多,值得么?” “再怎么没有意义,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如何决定是你的事情,我不会过问,只不过,兔子急了会咬人,大国之间的博弈,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是敌人,天武虽弱,但曾经的天岩更弱。”山月冷静得很,她身在凌虚,却一直关注着天岩的发展,日渐膨胀的天岩,一定在某一天会变成被打击的对象,她认真看着息吾,她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打仗的山月将军了,她越来越冷静,有时候冷静的不像本人。 山月看着远方逐渐消散的红霞,突然很担心眼前的男人,他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暴君,无法想象他正在承受什么,山月上前去抱住了他,身上残留的寒气让息吾冷静了不少,她说:“你几年内将天岩变成了强国,请你记住,天岩是靠着天寿注入力量才短时间变强的,这种变强并不稳固,而且很危险。照顾好自己,我相信你。” 语毕,留下一个轻不可闻的吻,软香入怀,而后,只留下清冷,息吾看着离开戴月居的身影,她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如今心系这里,却离他很远了。 她很努力让自己变强,他也在脱下自己原来的伪装,只是后来的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天武大使终于觐见了圣人,这个真龙天子,并没有答应天武的请求,天岩拒绝出兵援助天武,但在能力范围内,提供了两座城池接纳难民,这是天岩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天武和天岩虽有相似之处,都是经历过战争的国家,就是因为经历过战争,天岩从百废俱兴到现在的强国,才明白和平的可贵。天岩给天武以人道援助,保留他们仅剩的火种,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所有国家在历史的洪流中都难以逃脱这种命运,天武已经到了被分裂的时候,天岩在全力保护自己,让自己免受分裂的厄运。 日后的天武,会被列国分裂吞并,天岩肯定不例外地会分得一杯羹,天武之所以还来和谈,是想尽可能保留自己的国家,可一个经历了天寿打击,已经积贫积弱的国家,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不过是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没有强者的扶持,它如何再站起来?所有的天士基本汇聚在天寿,就连曾经表示中立的凌虚,如今与天寿也是关系甚密,其他国家如何对抗这样的猛兽? 天武的兽王,在一个月后自杀,自此,这个国家进入了大乱阶段,所有的国家都开始对它强取豪夺,曾经古老的七大国之一,也逃不过被分解的命运,天武很多民众逃到了天岩,天岩答应过会厚待他们,积贫积弱的国家,无法许诺什么,连城池都保不住,根本无法进行土地交易,幅员辽阔的国土,谁强,谁就能获取更多土地。 兵力强盛的天岩,拥有叱咤沙场的呈临女军,经过改革的呈临女军,已经拥有了一支天士队伍,再加上拥有月轮城的天岩,谁都不敢惹,光是那颗放在国库,比天寿那颗还大的玄冰,就已经吓退了不少人。实力,是地位保证,就连天寿也要给天岩面子,土地割据,天岩和天寿商量好各自要的土地,剩下的,全都是其他国家自己靠实力争取。 被称为“万兽天堂”的天武,消失在了历史洪流中,而芮明,山月却再也没见过他了。那个有深厚城府的少年,就像是她生命中一个特殊过客,他最后怎样了?国家覆灭时,作为一个将军,大概是与国同进退,他们这些军人,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苟且偷生。 天武的难民涌入了天岩,引起了天寿的注意,但碍于息吾的威严,天寿女皇也不敢说什么,这可是她的联姻对象,据说天岩的皇后病逝了,这无疑给了她大好的机会,在这片土地上,强强联合,只会更强,只是她已经年老了,跟这个年轻男人没有什么结合的可能,但她的公主们可以。 但是天寿女皇没想到的是,这个暴君竟会将自己送去的公主全部变成了宫女,女儿们哭着喊着说这个男人有问题,不好女色,后宫除了皇后连个妃子都没有,连皇后都是独居深闺,活活孤单至死。 她送这些女儿过去的时候,天岩并没有以婚嫁之礼接收,所以无论她们身份如何尊贵,都只能是贡品,女皇这才知道这个暴君是真暴君,不上道,连个礼貌的外交都懒得装,再后来,女皇就再也没有送过女儿,改送貌美的民间女子,她相信人都有欲望,总有一天这些女人会诞下这个男人的子嗣,这样天岩和天寿永远都系在同一条绳上。 -- 第153页 第九十五章 离开天岩的凌虚三人,陆家兄妹想回宜州看看,但路途极为遥远,他们只能求助山月,因为只有她有飞辇。山月本来想直接回凌虚的,但陆霖带着伤,还要瞎跑? “病人就应该好好待着,瞎跑什么?嫌命长?”山月嘴上不饶人,但却依旧带着他们回了宜州。 天上滚滚的云海,伴随着归家的风,陆家兄妹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看,但山月却在甲板上发呆,她倒是无所谓,不过是迟了一两天回到凌虚,只是她对家的感觉一直很模糊,根本体会不到他们这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师姐,你不回家看看吗?”陆非鱼看着山月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望着远方的云海出神。如今她已经不怎么抗拒山月,虽然这个师姐有时候还是很讨厌,嘴不饶人,脾气又炸。 “家?四海为家,何处都是家,这样就不会想家了。”山月依旧看着远处的云,鸟儿从旁边飞过,它们觉得飞辇踏入了它们的领地,正想驱赶,但感觉到这上面的人不好惹,便散向了别处。山月指着远方的鸟:“你瞧,这鸟也会护家,但对手太强,也只能逃窜。保不住家的感觉是很可怕的。” “那你,就没有特别思念的家人?”陆非鱼听得云里雾里的,山月看起来比她没大多少,可说起话来,就像饱受沧桑的女人:“思念会变成纽带,脑子里的情感有时候会变成伤害人的武器。切断纽带,别人就不会因我而死,我也不会因别人而死。” 陆非鱼一脸呆滞,明显她是听不懂的,山月笑了笑:“听不懂最好。永远不要听懂这句话。” 山月的飞辇速度极快,但从隰京到宜州也花上了两日的时间。天寿和天岩不同,飞辇在这里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再加上山月的可是凌虚的飞辇,那灵鹤谷的标志足以充当去往天寿每个地方的通行证,尽管天寿还从未见过灵鹤谷的人,但山月上次那档子事儿,已经让这个与凌虚关系甚密的国家重新认识了灵鹤谷。 靠近宜州的云层开始变得密集,乌黑的雨云在汇聚,山月不得不找地方降落,宜州雨水众多,气候湿热,常有暴雨天气。天空灰蒙蒙的,缺少了太阳,整个世界就像丢了魂,阴沉沉的天,抬头似乎能触到云的清凉,厚厚、低低的云层压在人的头上,风吹来,让人打了个哆嗦。 山月换上了便服,但陆家兄妹没有换,因为他们要穿着凌虚的门派服回去,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陆家母还不知道两个孩子回家的消息,只听人说宜州城突然来了架凌虚的飞辇,这种平常连个凌虚弟子都见不到的小县城,有飞辇是很稀奇的。平常来家里串门儿的大姐们都说,会不会是陆家的孩子回来了,陆夫人只笑了笑说不可能,宜州离凌虚那么远,他们哪里有钱坐飞辇回来。 飞辇被山月停在了专用停放区,县令看到了那架巨型飞辇,老早就在停放区恭候了,用得起这种规格的人都是无比尊贵的人,照礼数是要去迎接的。 然而令县令想不到的是,下来的竟然是陆家兄妹和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若不是那飞辇具有身份象征,他还不敢相信曾经的陆家兄妹竟坐着这么一架飞辇回来。 “叔叔好!”陆非鱼像往常一样对着县令打招呼,胖乎乎的县令惊问:“真是陆非鱼那丫头!你们……” “大人,好久不见。”陆霖依旧十分有礼貌地给县令行礼,只有蒙着脸的陆非鱼淡淡地看了这位县令一眼。 “这位是……”县令看着眼前这位气质不凡,却又十分疏离的女人,相必是位贵人。陆非鱼凑到县令耳边说道:“这位不好惹,是个内门大弟子,这架飞辇是她的。” 山月像是没听见似的,走到大路上,看了陆家兄妹一眼,像是在问:还走不走了? “这位脾气不太好,我们先走了,叔叔再见!”陆非鱼和陆霖连忙跟上去,走向陆府。 一路上一堆人跟着这三人,因为陆家兄妹身上的衣服太惹眼了,那是凌虚弟子服,在这个地方少见得很,看这是陆家的人,果然陆家是个风水宝地,人杰地灵,又出了两个凌虚弟子。 陆夫人还在院子里剪花呢,突然传来下人急报,继而平常那些常来陆府的夫人们全都上门了,街上人潮和当初她刚嫁进陆府一样壮观。 “你还剪什么花?!你那俩孩子回来了!”堂兄家的娘子一把将陆夫人拉了出去,陆夫人仿佛没听清楚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谁回来了?” “陆霖和陆非鱼!穿着凌虚衣服,坐着飞辇回来的,我告诉你,那飞辇就跟会飞的宫殿似的!欸!弟妹!等等我!” 上了年纪的陆夫人跑得气喘吁吁的,她挤进人群中,想找到日思夜想的两个孩子的身影,可她身材娇小,眼前的人群被挡得什么都看不到。 山月慢悠悠地走着,那两兄妹一直催促,这大路离家里远着呢,照山月这么走,得到天黑才到家。这位神定气闲的主儿懒洋洋地说道:“你们是要快点,再慢点儿,你们的娘就要被人群挤没了。” “你说什么?这大路离城里还有很长距离呢!哪里来的人?”陆非鱼直接上来想拉着她走,结果她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听见的啊,城里全都是人,都往这儿赶呢!跟赶集似的。”山月指着前方:“那个地方,是城门吧?有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人被人挤来挤去。” -- 第154页 山月刚说完,陆霖和陆非鱼就直接丢下她往城里去了。落单的人并不想去凑那个热闹,这种热闹跟她关系不大,还不如一个人安静呆着。天寿不愧是强国,宜州这个小地方都人口不少,基业倒是不错,但为何会对凌虚弟子那么稀罕?她看了一眼城里,决心挑一个人少的入口进城。 守城的人本来也想去看那个热闹的,毕竟宜州已经很久没出过新的凌虚弟子了,一下子诞生两个,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有些地方几百年了都没出现一个,他们这个小地方能有陆家,是件很值得扬眉吐气的事情,有凌虚弟子,国家资源就会向这里倾斜,这些能人的到来,能带动这里的各项发展,所以城里人才会像过节似的争着去凑热闹。 她这个天岩的外来者算不了什么,还是安静地一个人呆着吧。 “名字,来历。”守城护卫例行询问外来人员,山月直接上交了凌虚通行证,那些护卫哪见过这种东西,上面的内容完全看不懂,他们把山月拦在外面,她皱了皱眉,看着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字样,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入关的时候都是用的这块门派令。” “门派令?你哪的?”守城的哪见过门派令,他们只见过穿凌虚弟子服的人,他们进城从来不用门派令,光是那件衣服就很具代表性。 “凌虚,灵鹤谷。”守城的一脸狐疑,山月觉得事情开始复杂了起来:“怎么?不信?” “你怎么没穿门派服?”守城的半信半疑,他们可不能随便放生面孔进城。 “门派没要求在外要穿门派服,我为甚要穿?难道要我现场换给你们看?瞧清楚了,这是门派令!” 山月在城门解释半天,守城的就是不给进,她烦了,直接走人,那两兄妹回门派自己走回去吧!门派令上写得清清楚楚:凌虚灵鹤谷,这几位难不成不识字?晦气,果然不能那么好心,结果来人家里,主人都不见了,让她在这里跟一群三大五粗的大眼瞪小眼,连门派令都不认识,当什么守城的。 上火的女人边走边踢着石子儿,一不小心踹到了硬石头上,疼得她直接把那块路边的石头给直接踢碎了。还好陆霖还记着这么一位主儿,四处找人,刚好听到西城门这么一段插曲,听守城的说完,差点没把陆霖和陆非鱼吓死。 “你说什么?你们不认人?那是灵鹤谷的内门大弟子,把凌虚都打了个遍的女人,你们竟然不认识她的门派令?”陆非鱼在和守城争辩,陆霖四处寻找已经走远了的山月。 “谁让她不穿门派服,谁认识那门派令?”守城的反驳道:“不认识的,我们怎么可能放进去?尤其是这种时候!守护城池是我们的使命!就算她是女皇的亲戚,没有身份标示,我们不可能放她进去。” “你们真行,不认字儿还觉得理直气壮!”陆非鱼直接掏出了自己的外门门派令,还指着上面那几个字解释:“瞧仔细了,这是门派令!认字儿不?天元峰凌虚派!” “爷也是上过几年书的,这字谁不认识?刚才那姑娘的没有这样的字!” “那是自然,因为你没有天元力,自然看不到内门弟子门派令上面的字。她的门派令,和这个一样。”陆霖也现出自己的门派令,跟山月的一模一样。 城门在争吵,山月在离开的路上,这座城还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第九十六章 宜州的天气又变坏了,山月还没到停放区就开始下起了暴雨,身后传来陆霖的声音,只见那人拿着伞追了上来。头上顶着倾盆大雨,这陆霖好了伤疤忘了疼,雨把他淋了个透彻。山月旁的雨却绕着她走,半点雨滴都落不到她身上,这一幕落在了陆霖的眼里,眼前的女人依旧蒙着脸,她侧身看着陆霖,眼里尽是淡漠。 “师姐,我娘给你准备了接风宴,守城的一时乌龙,请不要介意。” 陆霖可真会说话,用长辈准备接风宴来当措辞,这样她若是直接走了,倒是有点不尊老了,可她本身就不是个安分遵守礼数的人,这一招对她来说,其实效用不大。陆霖一直撑着伞在雨里等着她,一向铁石心肠的女人,实在看不下去,竟直接伸出手,陆霖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把伞奉上。 暴风雨很凶,原本热闹的大街已经变得冷清了,人们都跑回了自己的家里。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凌虚三人才得以安静地回到陆家。陆家上下忙碌得很,为这归家的三人接风洗尘,突如其来的回家打乱了陆家的日常。山月不想参和这种归家的喜悦,于是自己又找了个角落待着。 “大少爷,这位客人是不是挺内向啊,我去问她今天想吃什么会不会有点唐突?”家里的厨娘畏畏缩缩的,看着这么一位主儿就发憷,陆霖笑笑说:“师姐喜素,照着平常那么做就行了,她不挑。” “诶,好嘞。” 其实厨房里的对话山月已经听见了,这种家常式的对话距离她已经很远,好像印象中也有人这么问过她这种问题,究竟是谁呢?总觉得她把一个很重要的人忘了。 山月坐在阁楼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许多年前也是这么一场雨,她在流浪的路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避雨的地方,结果里面已经被人占了,她当时太过瘦小,觉得自己无法跟里面的人抗衡,所以识相地离去,现在想想那时的雨下得有多大,大到永远流进了她的心里。当时若是跑得快一点,是不是就不会产生悲剧了。她记得躲雨的是个青壮男子,郊外雨天很少有人行走,不知那天是她的不幸,还是那个男人的不幸,两个不相干的人就这样相遇。 -- 第155页 男人的第一句话还历历在目:“小姑娘,下雨还跑什么?快进来吧!” 她感觉到有危险发生,便跑得更快了,还以为那个男人见她跑了就此作罢,可人的贪婪和欲.望并不会因为一场雨而停止,山月当时年少体弱,还重疾缠身,怎能跑过一个大男人? 郊外的雨是那么的冰凉,雨点打在人的身上就像冰扎进人的心脾,山月是不会有冷感的,冰天雪地下都无法将她冻死,但那个男人抓住她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人间至冷的寒意,那双有力却又冰冷的手桎梏着她,始终无法摆脱分毫。 郊外,雨天下,女孩的哭喊不会有人听见,一如男人粗粝的咒骂也不会有人听见。 山月如今安然无恙的活着,那是因为其中一个人死了,那个普通的男人,成了她真正杀的第一个人,他在寒冷中死去,临死前还死死盯着她,在那个十几年前的雨天。 雨天让人觉得讨厌,但却是最能保护她的天气,只需要散出一丁点寒气,雨滴就像被无形的力量连接,造成滔天的冰,让敌人无所遁逃。山月伸出手,雨滴在她的掌心上,冰冰凉凉的,蜿蜒的水流顺着她的手臂沁湿了她的袖子。她看着陆家,仿佛这个热闹的家是不属于她的人间,她不过是个客人,一个独行在外的旅者。 厨房里的油烟味儿传了出来,她突然没来由的觉得恶心,一阵剧烈的干呕将她从窗台上拉回了阁楼。此刻,她再怎么不清楚是什么症状,也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便朝着楼下喊了一声:“陆霖,麻烦你过来一下。” 陆霖是医者,得了陆家真传的医者,虽然没有天景坊那么医术精湛,但人间的疑难杂症他还是能解一二。 “怎样?是肠胃不适?”山月看着一脸凝重的陆霖,悄声问他,陆霖却一直不说话,再三确认,再三诊脉,最后有些不自然地问道:“师姐多久没见月信了。” “月信?我这是怀孕?”山月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看陆霖那神情,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什么时候有的?为何她之前没发现? “看脉象已有好几个月了,照理说应该很显怀才是,可师姐这看起来和普通无身孕女子差不多,这就稀奇了。” 山月深吸了口气,她完全没有准备好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以前老问息吾为啥不愿意让她怀上,现在怀上了,却有一种不实际的感觉。她连问好几个类如“孕妇要吃什么?”“孕妇不能吃什么?”“孕妇不能做什么?”的问题,陆霖想着帮她问自己的娘,却被山月制止了:“别,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那,师姐平常注意休息,这忌口之物,您应该比我清楚,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医术可比我高多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山月彻底没了留在宜州的心思,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嗜.虐欲越来越强,随着胎儿的发育,身上的变化会逐渐变得不可控,必须返回灵鹤谷,就算在那里出现了什么意外,也没什么人可伤的。山月想直接就这样回凌虚,她等不了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只是开胃菜,后面还有更多的未知等着她。 雨越下越大,淅沥沥的雨声成了很多声音的掩护,人踩在地上的声音微不可闻,在距离山月很远的地方有个男人朝着宜州城的方向走着,那脚步声更是微不可闻。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盯着山月的方向,这双眼睛里充满了贪、恨、虐以及被扭曲了的喜悦。 雨声掩盖下,破土的声音没有人听见,郊外哭喊的声音没有人听见,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成了某个人的外衣,他等得太久了,上面一直不让他出手,如今得了允许,就像林子里盯了很久猎物的猛兽,想直接一个猛扑,将猎物的脖子咬断,让她一命呜呼。 黑云压城城欲摧,小小的宜州城被黑暗包裹,像猛兽即将降临,吞噬这座小小的县城。正在吃着接风宴的山月,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威胁,她看向陆霖,他也感觉到了这股威胁。 陆霖和山月跑出屋外,在庭院里看见了那压城的黑云,陆非鱼跟了出来,嘴里还在问着“发生什么事了”她刚问完,就看见了天上的黑云,拉着两人就往屋里去。 “下这么大的雨,你们跑出来淋雨干什么?” “你回去保护你娘。”山月言简意赅,一个力就将她推回了屋内。山月不等这啰嗦女子发问,直接一跃而起,跳到了屋顶上,一路狂奔,又跑到了郊外。身后的陆霖紧紧跟着,这女人还当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山月,她现在可是怀孕的女人,脆弱得很。 山月在郊外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手里握着一把冰剑,可前方什么都没有,两人却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 陆霖刚想说话,还没开口,地上突然破出一条黑色长条的物体,他们感觉到的威胁就是这东西发出的,那玩意儿直接升空,竟然是一条黑龙。它一个俯冲,直接冲着山月而来,山月以剑抵御,巨力让她一脚砸出了一个坑,眼前突然出现一堵冰墙,山月一看,是陆霖学她那一招。可毕竟不是正主,也没她那么强大,那冰墙很快就被攻破了,山月却在这缝隙中获得了逃脱的机会。 那黑龙又一爪子甩过来,山月直接一闪,那锋利的爪子抓到了一块石壁,石壁发出呜咽,直接碎了一地,山月觉得陆霖在此太过危险,便催促他离开。陆霖却觉得哪有让孕妇给他挡箭的道理,他一个大男人要看住这个觉得自己不可一世的女人。 -- 第156页 “师姐,我挡着,你去找县令求援,隔壁的州驻扎着天士团。”陆霖刚说完,直接被黑龙带起的风掀起,山月大惊,踏冰而起,稳稳接住了这个差点摔成肉泥的男人。她直接将他丢了下去:“别废话,你挡不住,你去求援。” 这些日子压抑在她心里的施.虐欲终于有途径释放,她可一点都不想手下留情。此时的敌人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招来的暴雨,做了他人嫁衣。 山月凌空一指,空中的雨瞬间凝结成冰,那个小小的人类,直视空中的威胁,原本下坠的雨全部凝聚成冰,举手间绝不拖泥带水,那一针针冰锥,落在了地上,而又突然全部扎向了空中,那黑龙被细冰没入,很不屑地长尾一甩,想要将地上那个蝼蚁般的女人拍扁。 龙尾拍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坑,它满意极了,整座宜州都回荡着它的龙鸣,可定神一看,哪里还有那个女人。 第九十七章 水汽在蒸腾,山月站在城墙上看着那空中的巨龙,它一次袭击不成,想要再来一次,不知何缘故它的行动减缓,在空中扭动它蜿蜒的身子,像是遇到什么不愿接受的事情,最后身形缩小,变成了一个人类的模样。 呵,原来是个人,整那么大阵势仿佛是要掩盖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吗? 重新变回人类的敌人,并没有惊慌,眼前不过是被上面定义为替代品的女人罢了,蝼蚁般的存在,有什么可惧的?然而山月用行动幻灭了他这个想法,那萦绕在周围的寒气,肉眼可见,任何存在都避不开自然之道,水受冷会结冰,物体受力会前进,持剑的女人天生巨力,行动极快,刚才被压制的险些丧了命,彻底激发了她体内的嗜.虐欲,山月所到之处,凝结成了一束束散着寒光的冰,所有的冰锥都向着敌人的方向,如同一片片来自炼狱的冰莲。 温暖的宜州突然下起了冰雹,温度骤降差点没把城里的人冻死,时值盛夏的宜州突然转入了寒冬,人们待在屋内,看着外边下起了冰雹纷纷跑出来看,却见原本下着暴雨的天,依旧是灰蒙蒙的,大小不一的冰雹砸在人的脸上硌得生疼,有的人甚至被砸出了一个血窟窿。从隔壁州调来的天士团赶到郊外,却见到一个女人将一个男人摁在地上捶的一幕。 不认识山月的人被天士团视为了威胁,他们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亘古寒气,纷纷朝着她发起了攻击,此时山月已经彻底释放了自己的欲.望,天士团的攻击全打到她的后背,山月放下手里被她揍得血淋淋的男人,拔.下了贯穿胸.膛的箭,这是淬毒的箭,手中的箭被她直接硬生生被她折断甩了回去。 陆霖被吓得够呛,大喊:“住手!那是灵鹤谷大师姐!” 山月刚想把前面那几十人全部用冰扎成筛子,仅存的理智让她听到了陆霖的呼喊声,手抬到半空中又被她放下了。她拍了拍手。理了理被刺穿的衣服,身后的衣服全都是窟窿,但是血却只有零星几点。 “你管这个女魔头叫大师姐?”团长看到那个女人被乱箭扎穿都还像个没事人,起来时还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灵鹤谷几百年不收人,一收就收这种变态? 陆霖连忙跑了过去,想看看山月有没有受伤,那些伤实打实落在了她的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这是不正常的。山月拖着那个被揍得血淋淋、不省人事的男人,走到天士团面前,把人一丢,喝问道:“刚刚是哪几个兔崽子放的箭?陆霖,你管他们叫友军?给我一个让他们活着的理由。” 陆霖脱下自己的外衫,挡住了山月背后破烂的衣服,山月一脚踩在地上那个人的头上,说道:“别想转移话题,否则我割下他们的头,在这城墙上挂个三四天。” “竖子尔敢?!别以为你是灵鹤谷的就可以目无尊长,在座各位都是你的前辈!”团中有个女人斥责道:“如此目无法纪,有违天道的话竟然从我派弟子中说出,回去抄天枢律令百遍!” 山月直接上去就是一巴掌:“让你说话了吗?”在她背后放冷箭,还没算呢,倒是教训起她来,让她抄书?!她若是个不耐扎的人,中了那么多箭,早就死透了,还能在这里听这什劳子前辈说教? 被打的女人满脸不可思议,在座的人竟忘了反应,女人摸上自己火辣辣的脸,顿时所有的优良修养烟消云散,拔剑就上,想要将这目无尊长的女人就地正法,山月一把握住了泛着寒光的剑,手心被剑割破,沁出了血,而又瞬间痊愈,一双泛着狰狞寒气的手一把掐住了那个女人,寒气就像饿了几百年没进过食的毒蛇,疯狂地爬上女天士的脖子。 “一次不成还要杀第二次?看来你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周围的人被吓得不轻,他们甚至能听到冰凌破裂的噼啪声,山月狠厉的眼神也把陆霖惊得连忙上手解围,他从未碰过如此寒冷的手,那只长满寒气的手仿佛钉在了女天士的脖子上,怎样都解不开。 山月没有被撼动半分,斥责道:“你越是用力,她就死得越快,让开,她想杀我,你凭什么拦我?!我若是个普通人,早就死在他们的乱箭之下了!这就是友军?” 周围的天士这时才反应过来,要解围:“不得伤害同门,否则你将遭到整个门派的追杀!” 山月冷笑道:“所以,我刚刚若是死了,在座的各位都会遭到追杀,是吗?” -- 第157页 众人没想到这女人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灵鹤谷的怎么会收这么恐怖的女人? 扼住女人的手终于松了,山月放了她一马,但她的脖子以及心脉被严重冻伤,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陆霖想将那寒意吸进体内,救这个前辈,山月笑道:“你这么做,可受不了那寒气,让她冻上一刻,若是还活着,我就给她解了。” “你疯了!这是同门,快给她解了!”陆霖有生以来发这么大的火,近乎歇斯底里:“她若是死了,你就会被驱逐,会被追杀,我不想看到那一幕!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师姐!” 陆霖被气得眼都红了,山月看了他一圈,让他冷静点,陆霖却说让她冷静点。山月看着浑身寒气的陆霖,语气缓和:“好!我解!但这群人想杀我,总该给我个说法吧?上次沈家都被我一锅端了,你们是哪个州的天士团?” 周围的天士看到这个恐怖的女人,连前辈都不放在眼里,生怕再惹毛她,刀枪不入的女人,就算被追到天涯海角都还能活得好好的,如果再出现什么意外,这女人真敢一个人杀到他们团的大本营。见他们都不说话,山月再问道:“怎么?怕我杀到你们大本营?整天打打杀杀的,没意思,放心,我很有分寸的,我只是要个说法。” “你把我们副团长打伤了,还要什么说法?” “第一,她想杀我,你们还扎了我十箭,证据还在呢,要不要我脱衣服给你们看?第二,威胁是我消除的,你看这个男人,想袭击宜州城,我不顾自身安危,将威胁解除,这原来不是你们的职责吗?要点说法怎么了?我现在很平静地跟你们要说法啊,要不这说法我不要了,把这女人交给我,你们啥都不用管,如何?各位前!辈!?” “兹事体大,我们会上报门派,请掌门定夺。” “也可以,我会上报谷主,请谷主定夺。你也知道,我师父灵鹤,出了名的不讲道理,上次我师弟被人欺负,我被人刺了一剑,他老人家差点把掌门的凭虚山给拆了。那就请长辈们定夺吧!我们这些小辈,做起事来,是欠考虑了些。” 头一次见人把威胁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这群人突然不说话了,他们不是没听过沈家和灵鹤谷的矛盾,沈家现在被其他家族打压得站都站不起来,但还真没听过灵鹤谷主跑去凭虚山还威胁掌门要平了他的山门。可这女人看起来在开玩笑,看起来又不像,若是真引起灵鹤谷主的注意,那么他们在天寿还用不用混了!说不定直接杀到凭虚山,被安上个残害同门的罪名,让掌门注销他们这支外派的队伍,毕竟他们真朝着灵鹤的大弟子活活射了十箭。 “你想怎样?”团长似乎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要以为你有灵鹤谷主撑腰就可以乱来。” “很简单。不乱来,让我把在座的各位揍一顿,让我发发怨气,最近憋得久了,想打人。”山月脸上笑得很灿烂,仿佛是个很为人着想的邻家姐姐。可他们刚刚明明听见她朝着陆霖问给她一个让人活着的理由。看着眼前这个被揍得不成人形,强行被她吊着一口气的男人,灵鹤谷的下手可真的狠,仿佛这个人抢了她家大米似的。 “我们可是经过注册的外遣天士团,你?” 鄙夷的语气,鄙夷的眼神,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他们根本没有看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阵势,也没有看到那只腾空的巨龙,只看到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若不是为了让天士团带回去问话,山月根本没必要吊着他那一口气,他活着更痛苦,还要遭受这个罗刹般的女人□□。 “一块上!还是你们怕了?放心,我会留你们一条命的。” 狂妄的语气,目中无人的女人,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她不知道天士团在天寿的地位,只看到眼前这个被她掐个半死的副团长,若不是怕惹毛灵鹤,他们根本不会用商量的口吻跟这么一个小辈讲话。 郊外的争斗引来了城中的百姓,人越来越多,山月怕误伤无辜,便让陆霖去维持秩序,瞬息之间,山月被刚才那个副团长扇了一巴掌,山月最讨厌这种偷袭的,直接一踹,副团长的五脏六腑像是被重物碾过,一口腥甜吐了出来,副团长重新起身,抄起剑想要刺向她的肚子,好几根寒冷的冰锥准确无误地将那副团长钉在地上。 风过处,是冷如冰窖的眼神,副团长笑了:“她的弱点在腹部,那个地方她护得最紧。” 第九十八章 疯狂的女人不知为何对她如此有敌意,但这女人要对她的肚子出手了,她只能将这种威胁扼杀,锋利无比的冰锥冒出了地面,将女人的四肢扎透了,惨叫声不绝于耳,四下的人都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山月原本降下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四肢被扎透的女人流出来的血瞬间被凝固,温热的液体还没来得及化冰,就被那凌寒制住了。 山月没有了切磋的心思,而是发出了警告,她告诉在场的天士们,不想发生同门相残的悲剧就老实点,她将女人四肢的冰锥抽离,又引发一阵痛楚,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副团长全然没了原先那种高高在上的做派,她恐惧了,这个灵鹤谷内门留她一命,是想警告其他人,凡事要有底线。 “陆霖,走吧,晚饭还没吃完,伯母准备得很辛苦的。” 山月丢下那群天士,以及那个被揍得近乎歇气的男人,她只给他留了一口气,以便天士团的调查,莫名其妙出现一只传说中的生物,爆发出如此令人胆寒的力量,最后又变为普通人,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窥探?是息争吗?可若是想抓她,单凭这些只能爆发一段时间的小喽啰是不行的,这是在试探? -- 第158页 陆家的人被陆非鱼守得好好的,连门都没出去,所以不知道郊外发生的一切,但二人回来的时候,山月披着陆霖的衣服着实把人吓得不轻。陆非鱼反应极大,直接将山月拉去她的房间把衣服换了。陆非鱼个子小,山月穿上去感觉就像是穿着不合身的小孩衣服,但也只能将就了,一女的穿未娶妻的男人衣服,实在说不过去。 为了不让陆家母担心,山月说自己击退邪祟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衣服,这才披着陆霖的外衫,陆非鱼看着那破得稀烂的后背,再看看半点儿事都没有的山月,便问道:“你们遇到什么东西了?能把衣服弄成这个样子?” “是上古巨龙,你信吗?龙一向能呼风唤雨,掌管气候,这暴雨和雹子就是它带来的,它已经被我与陆霖击退了,兹事体大,已有天士团来接管此事,各位近期出门小心些,说不准会有别的邪祟入侵。” 山月这话轻描淡写的,陆家母一听,急道:“那你们这几日还是别回门派了吧,邪物如此危险,差点把姑娘撕了,在家待着,等风头过去了,再回也不迟。” 山月说这话的本意并不是这个,她还想解释,却被陆霖接茬道:“娘,我们回来看您已属不易,门派还有好些事情呢,我们是凌虚弟子,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如何当得只会躲躲藏藏的懦夫?” “凌虚弟子?守护苍生?你们的爹就是因为这四个字丢了命,我当初就应该教你们如何自私,而不是当一个好人,这样,你们就不会为别人拼了命。”陆家母情绪激动,她不过中年,却因家道没落,经历太多人间冷暖,早已苍老了许多,她实在挨不住第二个噩耗,这两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冀,早知凌虚弟子会如此拼命,陆非鱼哪怕被她打断腿,也不允许这两个孩子去凌虚。 “伯母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们的。”山月照着自己想象的最让人宽心的笑容朝着陆家母笑了,陆非鱼被这个笑容逗笑了,以前她的爹也是这样笑,据说那是他练了大半个月的,结果效果“喜人”,她刚出生就被吓哭了。 “姑娘,我谢谢你的好意,可你一介女子,再有能耐,也无法护住两个人,以前孩子爹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谁想……” “娘放心吧!这位姐姐可是打遍凌虚无敌手,就连好几个出名的师长也败在她的手下,徒手斗恶龙,单枪匹马闯敌营,刀枪不入。”陆非鱼毫不吹嘘夸着山月,好几天前她刚骂了这位不要脸,可刚才的恶战中,她的衣服破得稀烂,陆霖却毫发无伤,足以证明这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女人保护了自己的兄长,好人啊!太强了! “保护小辈,应该的。”山月配合着“呵呵”,宛如一个关系极好的姐妹。 山月的身体状况不能在宜州久待,她可是强忍着杀.人的冲动,才没把那个副团长大卸八块,她这时忍得了,可下回却不一定了,再者,这突然出现的“黑龙”究竟是什么来头,她要回去查典籍,凌虚有最齐全的资料,就连天元纪年以前的典籍都有,说不定会查到些眉目,若是这个邪祟和息争有关,那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更加不能大意,最起码要保护好自己的胎儿。 陆霖说她的肚子已经怀了好几个月了,照着时间推算,她应该在昏迷状态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十相子还说是药物导致的失调,不见几个月的月信,现在看来要不就是药物导致得不显怀,要不就是十相子的刻意隐瞒,两者都与她有关系,药是她下的,医嘱也是她说的,山月当时给自己开调理的药还被十相子阻止了,原来从那时起,十相子就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要瞒着她?这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迟早会被发现,可胎儿已经好几个月大了,她肚子还是那么的平坦,难道息吾的特异种族导致得非正常妊娠? 印象中,息吾是个怎样的人?一个爱她入骨,在她面前略去锋芒的人,同时也是一个韧性特别强的人,他什么都能忍,与她完全不一样,若是让她像他一样忍让,还不如直接打一架了当。同时他也是个浑身都是秘密的人,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时会那么痛苦,为什么靠近她又想将她推开? 第二天,凌虚三人回程,一路上山月心事重重的,话都变得很少,回到门派了她立马奔向藏书阁,抱了一摞子的书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关于上古的资料全部都被她搬到灵鹤谷了,陆霖见她如此爱学,也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地看着。 息吾听说了宜州的事,山月回到凌虚当晚就来找她,可这回和上次不一样,他上次很容易就进去了,这次却被挡在了外面。晚上的灵鹤谷静悄悄的,山门竹影婆娑,风声中带着不属于晚上的鹤鸣,息吾知道这回是有人在盯着他了。但这个人藏在暗中,不肯露面,他拦住灵鹤谷的入口,很明显不愿意让他踏入这个门,或者说不想让他看到山月。 “何方高人?请出来一叙,否则不要挡本尊的路。” 应答的只有风声和竹叶的沙沙声,息吾正打算硬闯,黑暗中走出了个男子,只说了句:“你走吧,她不会见你的。” “你是谁?”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扮演的角色太多了。是她的师父?她的师弟?还是这个谷主?”白衣男子苦笑道,月华下的男人,站在山门前,看着那个站在他对面的男人,他平淡的脸上看不出愠怒,但说出来的话却想置人于死地:“你玷污了她,你,得死。但我不想让她知道你死了,你走吧,我不会让你这种骗子进去的。” -- 第159页 “既然如此,也不必与阁下讲什么礼数了。” 息吾拔剑就上,想硬闯,他化成风散向四周,这样霜华就不会抓住他,可他也太小看霜华了,虽然平时幻形要压制力量,只要释放了,对付息吾还是能一战的,虽然不知道这个长明次子的能耐,但他被关在红叶谷数千年,被当作凝霜剑的养分,早已不是那个叱咤风云、雷霆万钧的人了,霜华对付他,轻而易举。 “你非要送死。”陆霖的身子变成了一只金羽白鹤,月华下的灵鹤,睥睨着地上的人,息吾大惊,这鸟太让人熟悉了,是山月那只失踪的白鸟。 “原来是你!”息吾收起了剑,看着上面那只白鹤:“你伪装在她身边有何居心?” “保护她,远离你。你知道你是谁,也知道她是谁,你们就是孽缘,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你曾经想断绝了她生育的能力,若不是我,她以后该面对怎样的生活?” “原来那药是你打翻的,那晚突然出现的冷冽气息,是你。” “呵,很多角色都是我,你防不了我,但她也防不了你。你就是个手段肮脏的骗子。你们这些人心思果然龌龊歹毒,绝不了我们的族,就污染我们的血脉。” “本尊不与你废话,解决了你,我亲自与她解释。” “骗子不配见她,滚出这里。” “她没有能力去与长明抗衡,息争布下的局,你以为她能破?” “她可以,她是山月,凝霜剑的继承人,剑灵会保护她,你们这些妄图解开月轮城冰封的长明人,别想动她一根头发!” “我若是想害她,一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她现在很危险,让我见她!” “灵鹤谷不欢迎长明人,她会去找你的,她现在很安全,你走吧。” 山门吵得不可开交,可谷内半点声音都没听到,山月孩子青灯下,伏案苦读,她还是没找到半点自己想要的信息。 第九十九章 山月以为离开了宜州,那个地方基本上与她没关系了,谁知道那次的宜州之行会成为好几桩事件的开端。山月闷在谷里,与他人交流得更少了,就连日常照顾她的疏影也很少来打扰她。房间内,古老的书卷铺满了桌子,女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一个人影进了这个房间,拿起一件罩衫,正想给她披上,浅睡的女人在那个人进来的时候就醒了,这种悄无声息的潜入,不像周围人。 书架上的书,突然掉在了地上,男人去将书卷捡起,回头时趴在书桌上的女人正站在眼前盯着他。 这是个让她十分陌生又觉得熟悉的人,但他让她不由自主地手心凝出了冰锥。这大概是个她失忆前特别让人恐惧的男人,不然身体也不会有如此反应。 “我见过你。”山月用冰锥指着他,十分警惕:“在那个离奇的梦里,你说你是我的师父。” “你的记性真好。”男人笑了笑,看着她手里的冰锥,那把锋利无比、手刃过很多人冰锥,竟然不受控制地融化了,他指了指那把融了一半的冰锥:“你不该用它对着我。” “我记性好?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我的记忆出现断层,也是拜你所赐吧?”山月这回直接凝出了冰戟,这是十分警惕的状态,男人叹了口气,走到一旁,拿起书桌上的残破书卷翻了翻,又放了回去。“你应该知道凌虚没有你想查的东西,这些记录大多只能追溯至天元历前三百年,就算是有那些东西,也不会让它存在,这太危险了。” 山月抓住了某个重点:“谁不让‘它’存在?” 男人笑得莫测,反问道:“你觉得呢?” “你究竟是谁?如果这次不告诉我,以后就不会再问了,你也别再靠近我,你应该盯着我很久了吧?”山月再问道,她从来没遇到过让她有如此复杂情感的男人,这个人比息吾给她的感觉还复杂,息吾最起码她还知道他是有目的的接近,知道他正对抗恐惧,拼尽全力想要与她过上正常的日子。 “是挺久的,从你失忆开始,就一直看着你了,我再说一遍,我是你师父,我叫霜华。” “霜之凌冽,月之流华?我还有个灵鹤谷的师父呢,你不生气?”山月挑衅道:“像我这种心思不纯,不忠师门的孽徒,拜他人为师,很生气吧?” 她又提起了那句初遇时说过的那句话,就算被夺去了记忆,某些东西还是被留了下来,心里像有快石头在堵着,他言道:“这世上没什么能让我生气的,你想知道什么?知无不言。”霜华挪过一张椅子,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一幅任君提问的样子。山月朝窗外望了望,霜华又言:“别看了,你那二师父不在谷里,那侍童被我迷晕了,至于你那师弟,道行太浅,还在我的阵里出不去呢,不过你放心,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你来这里就为了来给我解惑?那么好心?”山月在他的对面坐下,把玩着手上的冰:“在提问之前,我有个问题,十相子是你的什么人?你若说我的师姐,那当我没问。” 似乎没想到山月会提这个问题,霜华微愣,只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依旧那么悠哉:“你问这个问题,代表你已经不相信她了,你觉得她是谁?” 山月讨厌他的悠然自得,就像什么事都没放在心上,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就算因为他而生出了什么罪恶,也与他无关,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置身事外的?她的语气突然变重了:“她是谁不重要,我不相信她,只不过因为她瞒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失去了我的信任,她又是你的徒弟,所以你也失去了我的信任。” -- 第160页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瞒着你,都是为了你好。” 听听,这句长辈式的糊弄小辈的语气,他是她的谁呢?现在来充长辈吗? “但是她没权利、没资格隐瞒这个事实,她就不怕有天我会发现?不提她了,人都不见了。我还是很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山月将书桌收拾干净,将借来的书垒好,还顺便给霜华煮了一壶茶。 “知道龙族吗?”山月给他沏茶,凉玉般的茶盏淌着茶汤,茶香夹杂着别的香气,山月从来不在住所周围种花,这异香,是从外面来的。 “知道,我还知道你见过,只不过他们不叫龙族,叫长明,重明继焰,长明不熄。”山月喝了一盏茶,斜靠椅背,静静地听着,霜华看着她,已然不再是那个追着他讲故事的小女孩了,她当年让他讲红叶谷的故事,关于他的故事,眼里有神采,现在那点星光已经没有了。 “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息吾是谁?息争又是谁?以前发生了什么?” “你?你可是重启这一切的关键。你以为你天生异力,幼时饱受病痛是因为巧合?长明与月轮这两个词不会出现在书上,它们只出现在历史当中,两者都是是那个时代的两大阵营,势如水火,摩擦不断。只是为什么产生争执,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后来两族爆发一次极大规模的战争,两败俱伤,世间再也没有他们的传说,天岩境内的月轮城,其实是当年的战争遗迹,里面冰封的,大概是当年的死了的和没死的人,在那里活着与死亡都一样的,没有未来,连同过去也被埋葬。你说的息吾和息争,是长明人,一个长子,一个次子,他们的家事我更不清楚。你何不去问息吾呢?他与你,关系可不一般。若真相信他,为何一个人闷在这里,在茫茫书海中妄图找出半点痕迹。” “怎么,喜欢让别人认你做师父还不够,我的事,也归你管?” 霜华看着这个对他说话满是嘲讽之意的女人,他知道以前的那个说着要保护他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虽早已告诉过自己这是他咎由自取,但人到近前,听着她说这些见外的话,心里还是会觉得缺了一块儿,多少年了,漫漫时光磨灭了他的情感,保护她只是个任务,他怎会对任务产生情感?这是什么情感?是男女爱.欲,还是单纯的师徒之情? 他沉默了很久,山月知道触到他的线了,只见他看着茶盏里的水不说话,她给他添了点茶,说道:“茶凉了。” 霜华喝了山月给他添的茶,起身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想要知道的答案不在我这里,在他那里,去寻他吧,这些事情该有个结束了。” 山月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作为一个一直在暗中的人,他自然也知道她与息吾关系匪浅,只是他藏得太好了,曾经她也学过潜入,自认为学有所成,可却没法像他这样,藏于无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像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而被看的对象又不会发现。 她的确应该去找他口中的“他”,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有关,可为何到现在她还不踏出那一步呢?是在担忧什么?还是说她害怕见了他以后,得知的真相?可他是孩子的父亲,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 房间重归安静,等她回过神来,霜华已经走了,桌子上还有一盏没喝完的茶。满室的茶香,以及那外界的异香,她知道那是什么香味,那是息吾的味道,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个香味留在她的房间里,就像在宣誓所有权。曾经她初来凌虚,夜间独自一人,那阵香气就像他在这里,一直陪着她。 可如今这香气的主人,如霜华所说,可能是与她水火不容的敌人,她还怀了敌人的骨肉,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一只白鹤冲天,绕着灵鹤谷飞了好几圈,而又远离了这个神秘的山谷,白鹤落在对面的山头,一个男人对视着灵鹤谷,云雾遮盖了那藏匿于竹海中的山谷,他下一个角色该是谁呢?不停地扮演不同的角色靠近她,她怎就半点没有起疑?怎就不好奇他是谁? 让她去找那个人,是否正确?他知道这会将历史引导去另一个方向,只是他这个被历史遗弃的人,还有什么理由去干涉别人的命运?因为那个女人给他留下的任务?还是因为某种不甘? 不甘?他这么清心寡欲的人,为什么会有不甘?世间一切最后都会化为灰烬,像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像希望和失望,总是不断的循环。 一个如云般的男人站在山顶上,看着眼下的云烟,云烟之下,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他知道她最后还是动身了,优柔寡断不是她的性格,她会自己寻找真相,一如当年初见,身世迷离,带着一身伤,湿淋淋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生的欲望,最后那点希望之火还是被她自己点燃。 他摊开手心,是一片红叶,风骤起,带走了那抹红,他看着那抹远去的红,兀自说道:“收你为徒的确是我的私心,可也是你让我当的,你当时真的很开心。只是那些日子如这片远去的红叶,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百章 繁华的隰京城,如往常一样,人群来来往往,为着自己的生计奔波。唯有那偌大的皇宫,守卫变得更加森严,自从守城的禁卫统领换了个人,这城里的守卫也跟着换了,皇家的事儿一直都是百姓的谈资,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皇宫里住着一位杀伐果决的铁血暴君,以及进贡的如花美眷。只是这皇帝向来不好女色,各国就算送来了美女,也只能独守空闺,日日求皇上垂怜。 -- 第161页 一架天空巨船突然出现在了隰京的上方,点燃了整个隰京城的戒备,大军向巨船集结,并发出警告。隰京是禁空区域,警告未果,这艘巨船即将被打成筛子。甲板上站着个人,她蒙着面,穿着凌虚的服装,静静看着集结的大军。全都是生面孔,这些人已经认不得她了,但却认得她身上的弟子服,拥有这样量级的飞辇,这女人不是普通弟子,起码是内门大弟子级别的。 众人看着那个临风独立的女人,面对大军集结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张,也没有打算出手,她只是静静地将飞辇降落,军队追了过去,将她围住。 “退下,这是灵鹤谷的大弟子,岂是你们能拦的!” 魏来急匆匆赶来,山月拿出她的门派令,皇城守卫自然有能力看到那几个字,只是这里是禁空区域,就算是凌虚的掌门过来,也不能架着飞辇进入隰京。山月虽然经常做令人出乎意料的事,但从来不会打破隰京的规矩,她这回架着飞辇直接闯入隰京,难道遇到什么事了? “魏来总管,这不合规矩。”统领 “不合规矩?那统领要现场处置这位大人吗?先不说打不过她,您也没有这个权力,其中对错自有陛下定夺。” “那微臣就不拦着总管了,只是这样每次都由陛下定夺,我们也不好办呀!” “天士大人不懂隰京规矩,下回可不要再如此了。” 山月跟着魏来走了,她走得很慢,从容不迫,骨子里那股疏离被她演得很像,在那群守城卫眼中,就是个目中无人的骄纵富家子弟,至始至终,连一句话都没说,连解释都不解释。魏来将她带入皇宫,恭敬地将她引至人和殿前,隔老远就听见女人欢笑的声音,魏来看着这位蒙着脸,看不清表情的主儿,她眼神疏离,依旧端庄地走着。 “天士大人,奴这就进去禀告。” “不必了。” 女人伸出手,那扇朱红大门瞬间结上了冰霜,轻轻一戳,那扇门瞬间就碎了。破门瞬间,里面的女人被吓得尖叫,息吾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被吓到的女人软软地趴在男人的怀里,柔弱得让人想要安抚,她一直窝在他的怀里,说着:“这位姐姐是谁呀?好可怕哦~”。 周围的温度骤降,山月的手里凝出了把杀器,清冷的女人看着那个娇弱似无骨的贵女:“不想死就下去。” 那个贵女看到那把锋利的冰锥,惊恐万分,贴着息吾更紧了,还喊着:“护驾!来人啊!” 候在门外的魏来,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接着一个女人被扔了出来。女人趴在那堵坚硬的冰墙上,想找东西把它凿穿,还拉来了宫人想要一起凿穿。这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圣宠,再努力些就可以爬上更高的位置,怎可以让这空降的女人搅黄了? “你们没看见吗?陛下被人挟持了!救驾呀!” “这位主儿,天士大人在跟陛下商议要事,还是……” “放肆!谁放进来的疯女人,竟然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这皇宫里只有皇后,没有妃子,您还是说话注意点儿。”魏来看着在冰墙前折腾的女人,这本来就是少主演的一出戏,入戏太深对她没什么好处,他朝着周围的宫人道:“都愣着干啥,打扰陛下商议国事,都不要命了?将她带下去。” 门外折腾得很,屋内却出奇的平静,山月将自己的面纱摘下,闻到了殿内弥漫的酒气。息吾拿起酒杯,又大饮一口,冷笑道:“怎么?你那师父肯放你出来了?” “宜州发生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来找我?”山月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他要是敢再喝一口,她就把这殿里所有的酒都冻了。 “您那门槛太高,哪进得去?还得劳烦天士大人亲自来一趟呢。” “你知道宜州发生了什么?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怎么不知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天寿得多谢大人除掉恶龙,保一方百姓平安。” “那黑龙,与你什么关系?” 息吾突然站了起来,身形踉跄,山月想去扶住,却被他一把推开。“你不去问你那无所不知的师父,来问我做什么?” 山月闻着他浑身的酒气,直皱眉头:“他让我来问你。” “问我?他连门都不让我进,却让你来问我?是啊,你刀枪不入,又是尊贵的天士大人,何须我来担心?” 她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柔声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搞得你如此不顺心?今次来,是想问问你的族史,我们是夫妻,有些事,是要开诚布公的。” “你早不问,晚不问,为何现在才问?” “我在宜州遇到的那只黑龙,其实不是龙,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他突然变成了一只威力无比的巨龙,差点杀了我。” “所以你觉得和我有关系?我如此担心你,你竟觉得那龙与我有关?” “别再掩饰了,我知道,你是长明人,师父什么都与我说了,可他也不清楚那个时代的事。” “你不信我?” “所以你得告诉我你的身世,你的秘密。你有时候瞒着我,一定是想保护我的安全,可我现在不需要这种安全。” “来,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息吾给她斟酒,那是她最喜欢的塞外烈酒,可她现在的身子,并不能喝酒。山月严词拒绝,息吾也在坚持自己的底线,他并不知道山月的肚子里,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只觉得这女人与他唱反调,而且还不信任他。 -- 第162页 山月看着眼前的息吾,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为何他会如此?像变了另一个人,还是这本来就是他的面目?以前她看见的,不过是一个伪装的他。 “我不能喝!” “你必须喝!不然你别想知道你想要的!” 山月看着那杯酒,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无比失望,原来自己曾经的一腔真心竟落在了这么一个男人身上,以前他老不许她喝这烈酒,现在却要挟她喝,息吾看着她,眼睛都红了,他也同样死死地看着她手中的酒,眼里是什么情绪呢?愤怒?还是失望?突然碰别的女人,是想告诉她,想与她一刀两断?这酒里放了什么?为何一定让她喝这酒? 一口入喉,她把酒喝了个干净。他看着她喝了这酒,一脸怅然,她听见他的叹息:“好……都告诉你。” 息吾实在想不通,为何上一辈的事情,到了现在依旧像附骨的毒,缠着这一辈人的命运。为何不能过去的事情,就在过去结束,如此纠葛,最后能得到什么?连他这种活在过去的人都放下了,其他人有什么放不下的?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还没出现七大国,那时候的七大国,还是一片荒无人际的大地,人们住在更遥远的地方。那遥远的地方,有三个区域:长明、月轮、星域,听起来就像是太阳、月亮和星星。原本三个不相干的地方,因为扩张,逐渐相遇了,世间的争夺,向来强者取胜,更何况这三个强者,谁也不服谁,一言不合,就开启了规模宏大的战争。 战争,资源博弈也,优胜劣汰,持续了不知几代人的战争一直影响着下方的小世界,战火不断,生灵涂炭,最终,星域由于过于弱小,不敌长明和月轮,最终消失在历史里,被两个势力鲸吞得连半点尘埃都没留下。 两个世界不断摩擦,不断壮大,最终各自为了长远发展,制造了能相互制衡的武器,长明和月轮各自交换了质子,长明交换到月轮的质子,是次子,只有长子才有继承权,次子不过是个备用的,既然是个备胎,活着时,是为了别人而活,死了,也对大局影响不大,毕竟强大的长明,是不会惧怕月轮的。两界交换质子期间,和平发展,国力空前强盛,以事实证明了和平的重要性。 长明老神主年老体衰,却一直不愿意交权,朝中左极思想愈演愈烈,以长明长子为首的□□,认为不该局限于和平发展,因发展势力扩张,明明有这样的实力,为何要一直扮演君子角色?下界归顺月轮的越来越多,而信仰长明的小世界,却越来越少。 终于,那一天,长明太子攻入皇宫,逼迫自己的父亲交权,他绝对能将长明引领得更强大,优柔寡断之人,不配当这个世界的领袖,新任神主开始强征暴敛,大杀四方。界内的保守派开始暗中潜入月轮,想要找回长明的质子,月轮听到风声,也派人暗中带回质子。与长明不同的是,月轮派过去的并不是备胎,而是实打实的圣女,至此,两界维持的表面和平彻底结束。 第一〇一章 两界相争,必定生灵涂炭,本该各自发展、欣欣向荣的两界,因为这场战争,最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大地满目疮痍,凡是有一定规模的战场,最后只剩下满地的残骸和连天都染红的世界。 上古异族,没有凡人,每个都是能称霸一方的战士,他们各自不同,但都有一个特点,排外、仇敌,战场上,厮杀,是他们唯一的任务,他们来不及缅怀自己死去的同胞,只能将悲痛化为力量,让敌人给他们陪葬。 长达不知多少年的战争,规模不断扩大,开始影响下界,信奉的神明无暇顾及他们,战争在上界不断地爆发,就连这些小世界都开始了战争,资源相争,分地割据,海啸、地震、种族灭绝……出现了许多战争的副生,比如因战争失去了生机的土地,百年内不会再出现生命,再比如,因战争而受伤的普通人,留下了终身难以治愈的创伤,甚至遗传给了后代。 月轮一族最终以神鸟作为剑灵,月轮的女君作为容器,以人铸剑,唤之“凝霜”,凝,代表月轮女君,霜,代表被制造成剑灵的神鸟。此剑一出,月轮大杀四方,一度将长明逼至绝境,月轮能残忍到以人铸剑,长明同样也会做出同样的事。他们没有强大的个人,所以选择人海战术,众多的长明人被献祭,力量汇聚到神主身上,长明不需要锻造武器,他们本身就是武器。 两界又回到了相互抗衡的局面,偶尔战局的天平会微微倾向某一方,但战势还是以平局为主。 长明一向生双子,长子继承神位,次子是他的备份,一旦长子死了,次子的身体会被占据重生,但长明界的保守派将次子藏于隐秘之处,篡位的长子找不到自己的容器,他无法做到如月轮女君一般的觉悟,牺牲自己,成就大局,他选择牺牲子民,成就自己,献祭的人越多,力量过于集中,便越来越无暇顾及四面来袭的危机。 长明的结局注定是失败的,因为达不到那种觉悟,继位的圣女红叶持凝霜剑,完成了最后一场胜利,两界力量冲撞,击碎了两界根基,双方几乎无人幸免,万物化为尘埃。 红叶圣女因使用凝霜剑,最终剑灵保住了她的命,但也深受重伤。月轮神宫直坠下界,最终,落在了一个极为偏远的角落。 那个地方,称神宫为“天元凌虚峰”,而神宫的内核叫“红叶谷”。自此,那场经历了好几个纪元的战争,终于在灰飞烟灭中,落下了帷幕。 -- 第163页 息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保守派把自己的胞弟藏到了月轮神宫,那的确是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息吾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关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作为养料,给养着一把剑数千年。屈辱和仇恨几乎要将他吞噬了,他恨呀!恨这莫名其妙开始的一切!他无法与那把剑对抗,剑灵不断抽离他身上的力量,同为武器,他无法抗衡这把凝聚了上一代月轮女君和霜何剑灵的剑。就是这么一把剑击碎了长明所有的希望,就连息争的□□都被消灭得干净,他游离,他寻找,寻找那个天生就是给他备份的躯壳,可那壳子早已被保守派藏好了,怎会有如此不忠君的臣子?他息争率军征战四方,扩大了长明的版图,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在一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息吾不仅要承受身心上的痛苦,冥冥中还一直听到息争的声音,听着他咆哮如雷的声音,听着他的痛苦,可已虚无缥缈没有实体的息争,连身处何地都不知道,只让他的弟弟保护好自己,让他静心等待,一定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一直只当他是备胎的兄长哪里有那么好心?他一定是在等着某一天能占据他的身体,重回巅峰,将这红叶无意中创造的世界灰飞烟灭。但那是长明的神主,他的兄长,只要息争不死,他永远都他的臣子,永远都是他的备胎。就算他是骄傲的神子,神勇无双,曾替先父征战天下又如何?还不是被打发去了当质子,现在还成为了敌人的阶下囚。 至于后来,被囚于黑暗中的神子,真的遇到了来解救他的命定之人,他与她相知、相爱,可能最后也有相离。他开始让自己沉醉于这个易碎的梦里,故意回避自己的过去,有时候真的忘了,他们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不该相交的人。如同平行的两条线,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可永远不会有相交的结果,甚至可能会接上曾经的恩怨,死一个才罢休。只是,命运如同一个孩子,以捉弄人为乐,神子爱上了一个灭族的仇人的后裔,敌人的后裔又改变了心里只有仇恨和谋命的神子。 “我最怕的,就是想起自己是谁。” 息吾捧着她的脸,看着这个直勾勾望着他的女人,她为何如此平静?不该惊讶吗?或者生气也成啊!如此冷静反而让人觉得可怕。 “你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山月松开他捧着自己的脸的手,如此睿智冷静的山月,与曾经只靠武力解决问题的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息吾没说半个假字,可她却绝对他在撒谎。女人冷静的语气,像在审判:“你,在撒谎。” “我曾经对你撒了无数个谎,唯独这次,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如鲠在喉,她不信他了,可能也不要他了,她最恨对她撒谎的人,这人还曾经是她的枕边人。息吾想紧紧抱住她,可人抱在怀里,却如同抱了个寂寞,他越抱越紧,想赶走这些情绪。山月没有挣扎,只是冷静地说着: “如你所说,凝霜剑能毁天灭地,甚至连两界都灰飞烟灭,为何最后会剩下你?就连息争都没有根除,是你夸大了那把剑的威力,还是那位叫红叶的圣女放过你们,若长明月轮仇恨不共戴天,她又怎会留下能死灰复燃的火种?”山月站起身,与息吾站开了些距离,深吸了口气:“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话,我要的答案已经拿到了。” “是啊!你要的答案已经拿到了。”息吾满目悲凉:“而且,我也履行了与你师父的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山月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杯让你喝的酒,我一直好奇那是杯怎样的酒,是不是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苦到极致的酒,但我一直没有勇气去喝,因为那会让我忘了你。” “那我喝了,是不是意味着……” 头晕沉沉的,她扶着周围能倚靠的东西,想让自己保持清醒,结果一头栽进了息吾的怀里。他抚摸着她的脸,像看着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那是不属于这个污浊世界的宝物,如山谷里的月,清辉照亮夜里的一切。 她坠入黑暗前的挣扎,是对他的不舍吗?若真如此,他也能在这漫无边际的孤独中寻找到一点慰藉。她不想忘记,她对他还有感情,就算语气上像变了个人,那不过是天地之间无法违抗的规律——真相的诅咒,得知了真相的人永远无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无法像以前一样对待曾经的人和事。 他抚摸着她的脸,想最后看她一眼,今天以后,她可就不再属于他了,她只属于自己,她不会再因为别人的隐瞒而痛苦,也不会漫无目的地去寻找真相,寻找真相的苦旅充满着荆棘和坎坷,最后也可能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她的脸可真凉啊!真不愧是月轮的后代,冰冷,是他们的代名词,只是这么冷的人,也能温暖别人,也能照亮一个世界。他看着桌上那壶剩下的酒,那是能一步到位,解决他痛苦的东西,那是相当可怕的东西,他骗她喝了,可他始终无法对自己下那个决定。他拿起那壶酒,抵达唇边的烈酒,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可他最终还是将酒彻底倒了,这是属于他们的回忆,总有一个人作为记忆的载体,如果他也忘了,世间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曾经的羁绊。 他看着她,永远都看不厌,曾经息争和他说过,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可有可无,所以那个不可一世的哥哥才会死在女人的剑下。他的女人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山月,强大自信,他都无法拒绝她的光芒。 -- 第164页 一个吻落下,微不可闻。他看着她睡得安详的脸,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意味着你会想起以前所有的一切,会记得在山洞里救了一个落魄的人,会记得你的师父,记起你曾经是多么的天资聪颖,不是一个只会打架的武将,你记起了一切,唯独……忘了我。” 息吾抱着怀里睡得安详的女人,他看向房间里的一个角落,角落里有一扇关着的窗户,铺着薄纱的窗棂上,透着一只鸟的影子。那只鸟飞向天空,盘旋三圈,落下了一根金色的羽毛。 第一卷:明月皎皎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话:《日月长相望》第一卷到此完成,本来想凑100章而已,但还是凑不到,只好变成一百零一章,后续还是会有后面两卷的,文章篇幅太长,只好分成三卷写,感谢大家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