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鸢录(古言)》 重生 二十岁的顾鸢死了,被活埋入地下闷死的。 没人知道她面临死亡时候的无助与痛苦,所有的挣扎都被厚厚的泥土隔绝,这是地狱和人间的距离。 窒息的感觉曾充斥着她的整个肺部,只要呼吸鼻腔里就会被灌上满满的泥土。 对于彼时的她来说,死亡或许是一种更好的解脱,但身体上的求生欲丝毫没有被压制,双手双脚滑稽的向上刨土,没人告诉她上面早封死了一层铁板,她的生命已经被他人先一步宣告终结。 这是一个悲剧,但天神似乎听到了她心底的不甘呼唤。 —— 于是她重生了,回到了她十六岁的时候。 她贪恋的大口大口呼吸着充满清香味的空气,像一条搁浅的鱼。 镜子里的她还是少女模样,没有被生活摧残,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白瓷样式的面庞上刻画着俏丽精致的五官,被粉嫩裙子遮住的手还没有因为做饭洗衣磨出来的茧子,苗条婀娜的身上也没有被鞭挞出的痕迹。 顾鸢回来了,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前世像一场梦,她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 “阿鸢,你爹要回来了,快些去前厅。” 窗棂外面是母亲软绵的叫唤声,顾鸢的神情一晃,思绪被迅速拉了回来。 当她抱着一副坦然自若却又焦虑迷茫的心情缓步迈入前厅的时候,不出所料,顾鸢的父亲果然拿回来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一份婚书。 “京城谢家家主的叁弟马上要去边塞打仗了,这一去可能又两叁年回不来,谢家要赶紧给他说个媒。” 顾父得意洋洋的握着婚书,好像捡了个大便宜。 “谢家叁爷今年二十五了,婚事一直没办,如今谢家老太太一直想抱个孙子,正巧我和谢家主有交情,那谢叁爷可是圣上亲命的大将军,前途无量,人品性又好,若阿鸢能嫁过去,这一辈子都是荣华富贵平安喜乐了。” 顾父对着顾母激动的说着,他和谢家家主当年是一同科举的,谢家主入仕而他落榜,他顺其自然的在家继承了几间店面,而谢家主如今已经是皇帝面前能说上话的大人物了。 “虽然年纪比阿鸢大了点,但男人年纪越大就越心疼人,想必不会委屈了鸢娘。” 顾母听完也跟着乐,像他们这样的商贾,家里的小姐很少能当上朝廷官的娘子,何况是有望封候拜将的谢叁爷那等人物。 “我不嫁。” 少女独有的如黄鹂般婉转清脆的声音将顾氏夫妇的完美幻想打断。 顾父皱着眉,脸上充满了愠怒和不可置信。 他眼前的女儿早不是几年前的小丫头,及笄之后愈发出落的亭亭玉立,长相随她娘一样是南方女子式的婉媚柔和,但身子骨里却莫名的散发出一种几乎视死如归般格格不入的精气。 “婚事已经定下了,再容不得你置喙,礼期已经定在了后月。” 顾父向来不愿听女儿无理取闹般的发表自己的意见,草草撂下肯定句后便甩袖离去。 “我说不嫁就不嫁,打死我都不嫁!” 顾鸢的眼睛红了,除了愤怒抗拒之外,好像里面还藏着一些其他的东西,但谁也无法看透。 锦裙宽大的袖子被攥出褶皱,恨意从她身上源源不断的奔涌而出,但顾父只当这是小女儿家的叛逆罢了。 和父母记忆中唯命是从规律办事的顾鸢截然不同,今日的顾鸢身上的柔顺全部散掉,只剩数不尽的戾气和抗拒。 毕竟谁会想到这具年轻躯壳里的顾鸢早不是十六岁的少女,而是因为丈夫战死而被人活埋陪葬,死去又重生而充满恨意与不甘的疲惫灵魂呢。 甚至连顾鸢自己也不想承认罢了。 死而复生的她在遇到同前世一样改变她命运的婚事时,她并无法做到冷静,因为前世乖乖听话,嫁给谢钰的那个她已经身埋泉下泥销骨,死透了。 -- ρоzнàīωυ.īΠfо 出府 顾鸢呆坐在闺房的床上,像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人。 她重活一次,还是这么窝囊,命运始终不掌握在自己手里,重蹈覆辙似乎就是她的命数。 在父母眼里,嫁给谢钰这一生都能衣食无忧,成了将军府的主母,身份比之商贾之女不知高了多少。父母觉得这是一桩好姻缘,所以她甚至不用见过未来的新郎官,只需在家里乖乖待嫁,这是父母之命,这是媒妁之言。 她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可笑。 回想起前世的大婚之日,他只和谢钰匆匆拜过天地,她回房等了一夜,熬红了眼睛,最后却是自己摘的盖头。 谢钰不想娶她,便弃之如敝履,新婚当晚就借着边关战事吃紧的信匆匆离开了京城,每次谢钰回来都有意躲着她,甚至派人送来和离书让她改嫁。 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夫君如此厌弃,哪怕最后谢钰战死沙场,两个人都未曾见过一面。 —— ——ⅹyцzⓗāιщц.cⅬцЪ(xyuzhaiwu.club) 转眼到了月中的彩灯节,顾鸢求着顾父顾母说要去看灯会,身边有丫鬟柳萃作陪,夜幕一临,顾鸢便坐在马车里出了府。 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如果改变不了自己嫁入谢府的命运,倒不如逃的远远的。她在这半月变卖了自己的手势,在名下银票里存了些盘缠,足够她离开苏南,她有手有脚,还会生火做饭缝缝补补,怎么就不能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顾鸢今夜一袭男装,头发用玉冠竖起来,穿着绣着云鹤的袍子,未施粉黛的白瓷面庞有着天然的少年感,倘一看,就是个极其俊俏的男孩子。 “鸢姐儿,前面就是放灯河了。” 说话的是丫鬟柳萃,上一世也跟着她嫁入谢家,却不知怎么染病死了。 柳萃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窗外的漫天灯火便将本昏暗的轿子里照的亮堂堂的。 顾鸢前世鲜少抛头露面,只在小时候和顾父顾母一起出来看过灯会。而如今这眼前盛景和记忆中的璀璨缓缓结合,实在是美不胜收。 马车靠着市集边上停了下来,顾鸢说要和柳萃单独逛逛,今夜是彩灯节不设宵禁,便和那车夫随便约了一个点,中间足足留有几个时辰,足够她甩开柳萃逃走了。 她这是逃婚,只怕父母和顾家都会受到牵连,谢府的人被悔婚肯定会迁怒,柳萃也会因为大意将她弄丢而被惩治,顾鸢心里的愧疚感让她有些呼吸困难。只不过她已经顾不得其他,她无法再经历一次被活埋的痛苦。 顾鸢正暗自计算着逃跑路线,却不知被谁突然狠狠撞了一下,顾不得肩膀疼,她便注意到了脚下掉了一个圆形玉牌。 “诶,你的……” 顾鸢刚要转头叫住撞她那人,那人却早在拥挤的人群中消失无影无踪。 她手抚上那枚玉牌,上面的纹路细细密密,手感清凉,玉质剔透,是佳品。 罢了,那人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定会来找,只不过她马上就要离开这苏南,那人也寻不到她了。 “柳萃,这是旁人丢的玉牌,你明日拿去上交官府,等那人来寻吧。” 话音落了许久却没人回话,顾鸢回头寻去却发现自己和柳萃走散了。人潮拥挤,两人可能早被冲散十万八千里了,这样也许更方便她脱逃。 “吁——” 一匹黑色的骏马突然冲过人群,人们如同受惊的蚂蚱四散开,黑马上的那人拉了缰绳,以迅雷不防掩耳之势一把将顾鸢拦腰捞上了马,还不等顾鸢惊呼,那马早就飞奔而过层层人群,耳边只剩疾风呼啸。 “呃……” 顾鸢的心脏露了一拍,她在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跨在马背上,而她的身后是一个温热的身躯。 淡淡的清茶味萦绕在顾鸢鼻尖,骏马飞奔的疾快,她甚至看不清道路两旁的树木。 “别怕,坐稳了。” 男人磁性而略沙哑的声音在顾鸢耳边轻轻响起,她侧脸想看清男人相貌,却发现男人脸上带着一个黑金色的面具,将上半张脸遮的严实。 “你是……谁?” 或是前世经历过死亡,顾鸢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反而却不知被什么安抚了心一般,反而十分踏实。 男人没有回答,顾鸢楞楞的盯住他露出的一半侧脸。 这男人的下颚骨线条锋利而清晰,薄唇紧闭,脸上没有多余的脂肪,一切都贴合的刚刚好。 初夏的晚风不冷,而顾鸢身后温暖宽阔的胸膛却和她紧紧相拥。 她觉着热了,本紧束的玉冠散下来几柳头发,脸颊也不知不觉爬上红晕。 -- Ⓟоzнàīωυ.īΠfо 金玉 “你是说苏南府混入了一伙贼人?” 骏马疾驰,二人转眼间已经到了一座隐秘的酒楼门外。 顾鸢抬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眼里心里尽是疑惑, “不错。前些日子有一伙贼人随着北面来的商队南下,层层伪装后混入了苏南府。最近城里亦总发生杀人纵火的案子,民心惶惶,而今日的彩灯节,那伙贼人也是趁人多杂乱犯了案。” 顾鸢眼前的男子身着金绣黑袍,头发高高的用黑线坠珍珠的绸缎吊在脑后,身高的差距让月光将男人的身影遮出一大片黑影,将顾鸢笼罩在里面。 “那你是说……” 顾鸢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腰间别的玉牌攥紧。 男人嘴角勾勒出极浅的一抹笑容:“今日在大街上撞到你的那个男人就是我正在追捕的其中一个贼人。” 顾鸢一把扯下腰间玉牌,将这物拿到眼前仔细查看。 “那你是说,这玉牌和这货贼人也有些联系?” 顾鸢忽的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和男人投来的目光相撞。 “姑……公子想的不错。”ⅹyцzⓗāιщц.cⅬцЪ(xyuzhaiwu.club) 眼前男人的笑意更浓,他鲁莽的掳走顾鸢,也是因为她误打误撞捡了贼人的玉牌。 “公子给这玉拿来让我看看。” 男人的胳膊来勾顾鸢正捧在手里的玉牌,谁知顾鸢一个侧身,男人的手就错过顾鸢摸到了她身后的木桩。 “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身份,我岂能把贼人的物件随便给你?” 顾鸢转头盯向男人,又瞬间将手中玉牌背在身后。 “……” 男人的笑容尴尬在脸上,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如果先生不告诉在下您的来历,恕在下先一步将此物交至官府了。” 顾鸢作势要走,却被一只手臂反拦在男人胸前。 “我是官府派来查此案的,这是我的手令。” 男人收手甩了一个令牌在顾鸢怀里,那令牌沉甸甸的,上面正是燕国朝廷独有的标志,材料也是专供紫铁所铸。 “金…玉…你叫金玉?” 顾鸢仔细端详着手令,上面还隐隐约约刻着两个字。 男人微愣,然后不可置否的僵硬点了点头。 “我乃封官府之命前来捉拿贼人,公子身上有这玉牌,那贼人定会寻你,所以请公子在这酒馆住下,这也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 这个叫金玉的男人讲话明明是非常客气的,但顾鸢却总觉得他身上带着点……玩味? 她还要趁月色出城,不能在这和这个男人耗下去了,等柳萃找来,一切就又完了。 “我家住在城郊,今天趁彩灯节进城里游玩,官差大人怎样也得让我和家人报个平安吧?” 她脑袋里一个精光闪过,只要能用借口出了城,伺机出逃不是问题。 月光冷冷的撒在顾鸢脸上,玉冠泛起翠色。她笑起来很甜,此时又扮成少年模样,便更像高垂在天边朝气蓬勃的小太阳。 “当然,如果官差大人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亲自……。” 顾鸢刚要用手按住刚要有行动的男人肩膀。 “走吧,我送你。” 男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像专门为顾鸢设计好了一般,还没等顾鸢主动提要求,男人已经一把将顾鸢托上了马,自己一个翻身跨坐在马背,瞬间就又恢复到了来时的那个无比暧昧的姿势。 话说……现在的官差大人都喜欢这么和男人骑马吗? -- 阿弋 苏南的晚风吹的有些急,顾鸢的宽袍大袖在马背上翻扬开,男人的胳膊紧贴在顾鸢手臂上,他握着缰绳,手臂内侧发达的肌肉和顾鸢亲密摩擦。 城门离这不远,他们本就已经到了城郊。 “公子的名字呢?” 男人说话带出的呼吸声重重吹在顾鸢耳畔,她心头一动,耳根酥酥麻麻。 “公子问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的名字。相应的,也该将名字告诉在下。” 他继续在顾鸢耳畔说到。 男人不是故意贴到她身上,只是两个人共起一匹马,身体便如两只豆包一样重迭到了一起。 最要命的是,顾鸢现在整个被男人护在怀里。 “弋,我单字一个弋。” 鸢的一般就是弋,她也算不得撒谎罢? “那我叫你…阿弋?” 男人好像轻笑了一声,哪怕顾鸢背对着他,都能感受到他此时正在上翘的嘴角。 她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这个官差向来就喜欢笑人? “你是办案子的官差,我是你用来追查犯人的一个线索,不如直接称呼对方身份。” “就比如我叫你官差大人,你或许可以叫我…弋公子?” 顾鸢被这突如其来到一句阿弋吓的不轻,这官差怎这般自来熟?现在朝廷雇人的一个标准就是要有和民众称兄道弟的天赋吗? “小心点抱着马,阿…弋兄?” 男人的身体微微俯下,一只手扯住缰绳,另一只手将顾鸢不停乱动的两只爪子扣在马背上。 “前面有道石坡,弋兄抓紧。” 马忽然加速,顾鸢的神经紧绷起来,石坡颠起,她下意识往后靠。 “呃……” “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顾鸢睁开禁闭的双眼,头上的玉冠不小心撞到了男人的嘴角,而惯性使然,她的整个身子已经椅倒在男人温热而宽厚的怀里。 起来也不是,躺下也不是,顾鸢的手足无措让她的洁白面颊染上红晕。 她现在是个男人,现在是不小心摔倒官差怀里,情有可原。 身后的男人将她的玉摆正,手掌冷不丁的扶上她的腰间将她托直。 “抓住了,马上要闭城了,要趁最后的空隙冲过去。” 巍峨的城门彻底出现在视野里,这儿是苏南府最后的界限,或许可以将她和前世那个深渊断绝。 顾鸢的心脏砰砰的跳。 她只出过一次城门,是在前世婚礼前出苏南到京都。 而这次呢? 跨出这承载她无数记忆的苏南府,这次身后跟着的不是繁厚的金银财宝堆出的嫁妆,不是一辆刷着红漆的马车。 而是一个男人,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想过很多次偷偷出城的方法,或是混进人群偷偷溜出去,或是从侧路的山里里穿越过去,唯独没想到居然是又官差骑马亲自护送出去。 “放行!” 两侧守卫眼神看到了男人手中高高举起的紫金令牌。 官府专属之物,不用像老百姓的通书验明真伪。高贵的紫金,是燕国皇室的专属物,拿到此令之人非权即贵。 大门关到最后一个身位停下,男人的黑金绣袍猎猎生风,修美而锋锐的侧颜像被上好的雕刻刀雕琢而成,面具遮住一双上挑的凤眼,两颊的鬓发被吹起,隐约能看到高挺而秀直的鼻下,薄唇微抿出的一摸温柔笑容。 二人的身影重迭在一起,黑袍罩着白衣,少年被男子修长健硕的身躯笼罩住,骏马飞光掠影。 城门吱嘎一声在二人穿出的瞬间彻底合上。 不是逃婚,不是偷跑,而是协同官差大人办案子。 —— 城内闹事的彩灯仍挂的那么高,人们成群结伴,欢声笑语。今夜城内没有宵禁,今夜灯火不歇,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 埋伏 城外和城里的气氛明显大为不同。 四周静谧的有些骇人,虽说修了官道,四周避免不了长出许多高大的树木。月亮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中,耳边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嘶鸣 。 “你家住哪儿?” 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男人轻扯着缰绳,声音有种说不出的迷人。 “我家就在前面山脚下的小庄子,您把我撂这就成。” 顾鸢干笑着,这会已经出了城门很远,她只能隐约记着几里外的山脚有个小庄子,她在这下马就正好可以在庄子里借宿一宿,明日再出发去西南。 “原来穿玉蝉丝的公子家住农家庄子吗?看来燕国最近百姓的生活蒸蒸日上阿。” 男人慢悠悠停下了马,嘴角始终噙着笑。 “我……我爹娘最宠我了!从不曾短我吃穿。” 顾鸢面上露出一丝被拆穿的尴尬,但她机警的快速掩盖了过去。 “还有段路程,我作为官差自然要保护你的安全,一起去吧。” 男人将顾鸢的两只手扣在缰绳下面,用身躯罩着她,四周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世道的官差都这么热心吗?还是闲的没事做? “我家不在山脚下,是在深山里,这天已经黑了,不如我们到前面村子歇歇脚罢。” 顾鸢手心微微冒汗,这男人如果送她“回家”那一切就会直接暴露了,没准还会将她重新送回顾家,她是万万看不得这种事发生的。 “悉听尊便。” 男人没有犹豫,随即将手臂箍紧顾鸢,两条长腿一夹马腹,二人就又双双消失在夜色之中。 …… ** 山脚下的村子有几家尚未熄灯,闪烁着隐隐约约的光火,昨夜的小雨让屋檐上短短续续的滴落水滴。 “二位是要借住吗?” 开口的是一位约莫花信年纪的美妇人,脸上不似其他的农家女子般风吹日晒蜡黄粗糙,反而柔嫩白皙。 顾鸢和那官差一同下马走来,虽然都是男子打扮,但顾鸢比那男人矮上许多,五官又带女儿家的娇俏,瞅着像一个没发育的小男孩,只不过雪白的一身皮肉,看起来就富贵无比,可爱极了。 “我家场面都接应苏南出城的客人,正好有空房,我领二位去。” 妇人说话很热络,口音不重,还略有官腔。 她引二人走了一段路,依然到了山边的树林旁,这离其他几家农户很远,周围都是数米高的树林。 在顾鸢正暗自欣赏深林景色的时候,远处却嗖的一声。 破空一箭,密密麻麻的都向他二人射来。 男人反应迅速将腰间的佩剑拔出,刀刃泛着凄寒的冷光。 转眼之间已经从山上冲下几个人,皆黑衣蒙面手持利刃。很显然是专业的练家子,抬腿挥手之间都冲着人的死穴去。 顾鸢饶是死过一次的人,也被吓得不轻。毕竟重生来之不易,她更要惜命。 她转头去寻带他们上山的那个妇人,却早没了踪影。此时顾鸢算是彻底明白他们是被人算计了,那伙人很可能在城内就跟着他们,一路埋伏,想在山里斩草除根。 又或者……这伙人可能跟了这官差好久了。 “过来!” 顾鸢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心中默念佛经,谁知却突然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扯了过来。 男人的剑在她脑后刺过,好似血液的东西溅到了她的耳根上。 “跟紧我,这帮人没有章法,要的是咱们两个的命。” 他护住她的头,把她用身躯遮住。 顾鸢楞楞的回头一看,竟发现刚才她苟住的石头后面原来有一个贼人,如若不是这官差发现的及时,她可能已经惨遭毒手了。 “你不过是个执行任务的官差,这帮专业的杀手怎么会盯上你?” 顾鸢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发问。 “应该是和我抓捕的贼人一伙的,为了让他的同伙跑路,才在道上劫我。”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眸子晦明晦暗。 “唰————” 一道剑光破空而出,直直的怼到了顾鸢脸上。 “……” 男人闷哼一声,顾鸢睁开紧闭的双眼,发现那道剑没刺在她脸上,反而被男人挡下,将他的右背划出深可见肉的刀痕。 男人的拳脚功夫很厉害,和顾鸢以往见过的普通官差那种同一训练出的招式不同,这男人每一招都凌落精准,随时舞刀弄枪却透露着一种劈金斩玉的从容感,以一敌十。 刀剑的交撞声在顾鸢耳边不断回响,血腥味越来越重,有刺客的血,也有官差的血。 “咱们快点冲出去逃吧,马就在山下拴着,一定可以走的!” 顾鸢拽着男人的衣服,她脸上溅上几道血痕,却分外有种凄美之感。 “你看看周围。” 男人将顾鸢护住,但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周的情况。 寂静的山岭鸦雀无声,山脚下的几家农户的灯光却已经熄灭。 顾鸢心里暗叫一声,她抬头看清月亮的位置,明明还未至最高点,怎么这些农户这么早就睡了?今天可是彩灯节,通常有天明放灯的习俗。 她陡然间明白了,从他们看见村庄开始这个骗局就已经开始,村庄里的人都是杀手,就要把他们引进来然后除之后快。 顾鸢又抬头看向树木横生的山中,果然窸窸窣窣的黑影来回乱窜。 山上山下都有埋伏,如果下山会被伪装成村民的刺客杀死,如果上山也会被乱箭射死。 现前的几个人已经全部被斩杀,霎时间山上就又冲下来将近二十人,箭破空而出,刀横空 而斩。 今夜,可能葬身于此。 -- 并肩 “不妙,这些人是死侍。” 男人的和顾鸢背部紧贴着,刀锋在滴血,男人的后背上的伤口也在溢血。 顾鸢知道死侍意味着什么,这场战斗的结果只会有两个,死或活着。 她的脑海里乱糟糟的,明明她重活一世,却对这种未经历过的事束手无措。 她前世没去灯会,没遇见这个官差,更不知道什么刺杀。 这男人手里分明拿着紫金令牌,是身份的象征,但她前世却从未听说有这样一号人物,这男人虽说自己是一个奉命行事的官差,又怎会有人宁可搭上这些要培养十几年的死侍来追杀他? 他身上的谜团重重,但顾鸢此时也来不及探究,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伙死侍不会放走任何一个人。 “这个你拿着,等会趁他们不注意朝天射出去。” 男人右手握刀,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扔给顾鸢。 “这是狼烟弹?” 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这种在前线打仗才会用到的东西。 那伙死侍已经一窝蜂的全围了上来,他们配合的很默契,每一个招式都狠厉无比,男人的剑从死侍的身上穿透,可撂倒一个下一个就又会不要命的冲上来。 他一个人要打几十个人,又要保护身后手无缚鸡之力的顾鸢,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几十只手。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源源不断的从他的手臂上淌下。 “砰——” 天上忽然炸开了一顿血红色的烟雾,从山林飘向城镇,没有人会忽视漆黑夜空中这一片妖冶的红色。 顾鸢成功将狼烟升空,却发现一个死侍朝自己袭来,那人动作极快,该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刀就要架到她脖子上。 “找死。” 顾鸢被男人用力推到身后,他挡在她面前,将那个死侍的心脏贯穿。 同时,另一只剑也插入了他的后背。 这是最后一个死侍。 但作为唯一战斗力的官差已经强弩之末。 死侍将剑从男人的后背处往前刺,剑身一寸寸的没入,男人单膝跪在地上,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上滴落。 但那个死侍却突然停止了动作,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被贯穿的心脏,那支插入他胸部的剑还在慢慢搅动,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点点被搅成肉泥。 “你……” 死侍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就直愣愣的倒下了,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持剑的少年。 只不过少年的玉冠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散了下来,黑如瀑布的头发披到腰间,脸上溅满了血迹,白色的鹤袍已经沾上了血和泥土,没有霁月清风的样子,反而妖异而雌雄莫辨。 “你…你没事吧?!” 顾鸢彻底乱了,她撇下那柄杀死死侍的剑,急忙冲着呆跪在旁边的男人跑去。 “没事。” 男人带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的嘴角依旧是微微上扬,给予了顾鸢无比的安慰。 如果忽略掉他不断从嘴角溢出的血和已经被染湿的黑袍的话。 顾鸢不知该如何对眼前这个男人说话,她宁愿觉得这个男人只不过因为她是重要的抓捕犯人的线索而保护她。 “这伙人是冲着我来的,和你没关系。” 男人的声音有些无力,刀削般的侧脸上被划出一到血痕,洁白的皮肤和猩红的血,顾鸢的心头微动。 果然一个人只要长得好看,连受伤也不显狼狈,反而有凄楚的美感。 她毫不犹豫将袍子硬扯下来一条。 “我这袍子是冰蚕丝做的,比寻常的纱布还要好。” 她将布条缠到男人的伤口附近,也许是力道微重的缘故,男人闷哼了一声。 “弋兄的头发散了。” 两个人因为缠伤口的姿势而离得很近,顾鸢的长发有些散到了男人肩膀上。 “没想到弋兄虽然是个男子,这头发养的竟比女子还顺滑。” 男人的笑意从嘴角漫出来,他修长而带薄茧的手缓缓抚上了顾鸢散下来刀他肩头的几柳头发。 “你明明比我大,却要叫我弋兄,可莫把我叫老了。” 顾鸢将他不老实的手拍下去,手中的布料也在男人后背上扎完最后一个结。 “我本就活的精致,反正燕国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男人不能养头发了,官差大人您说是吧?” 她有些微怒,这男人哪怕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忘打趣她,真是第一次见这么自来熟的官差。 她印象里的官差,可无一不是冷面无私,寡语少言的。 “我只是觉得弋兄的头发美。” 男人的竟然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对着顾鸢轻叹。 或是这男人身上的气质太过招摇的原因,顾鸢总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气场被压制的感觉。 她人生两世,却觉得身边这个年轻官差的秘密比她还多。 月凉如水,天空又下起微雨,冲淡了地上的血迹,彻底结束了这场激烈的厮杀。 -- Ⓟоzнàīωυ.īΠfо 熟悉 “夫人,叁公子说是被圣上派去苏南办事,最近都回不来了。” 说话的人是谢府的管家,而端坐在管家面前的中年女子体态丰腴,面若银盘,保养得当。 眉眼间有藏不住的精明和锐利,经过岁月的沉淀,眼神古井无波,全然一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形象。 这就是谢家的大夫人,谢家家主的妻子,杜氏。 谢钰月初就从边关回来,但一连半个多月却从未回谢家,可以说是杳无音讯。如果不是谢家家主托了关系去问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公公,恐怕现在还没人知道谢钰在哪。 杜氏将茶杯狠狠的撂在桌上,眉头蹙起,管家看到这副景象连连弯腰鞠首,不敢直视。 “果然成了圣上身边的红人,连个行踪都不用同我谢府说了。” 杜氏正了正头上的钗子,摆弄着新染的豆蔻指甲。 “夫人多虑,夫人多虑。叁老爷也是皇命难违,没准这次办的事是机密,不好同外人讲。” 谢管家的脸上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容。 如果说这谢府里大老爷是天,那这大夫人就是天上的天王老子,杜氏身为如今丞相的女儿,当初也是下嫁来的谢家,大老爷的官途也靠她一路相助,不然就凭谢家的前两位老爷,现在可能还在燕郊,进不了京呢。 “我这叁弟可是圣上亲封的御外大将军,连他大哥都比不了,心高气傲的很呢。”ⅹyцzⓗāιщц.cⅬцЪ(xyuzhaiwu.club) 杜氏说话拿腔作调,哪怕她坐在这堂皇富丽的谢府内,也有丝丝冷气从她身边漫出。 谢氏老大谢明和谢氏老二谢宁都尊她敬她,唯独这府里来历不明被曾经老夫人抱回来的谢钰,凡事都要和她扭着来,可偏生她还治不了他。 如今这谢钰是皇帝面前最受用的红人,连杜氏的爹杜丞相也要让叁分,还被赐了一座有谢府两个大的将军府,甚是连文安公主也青睐于他。谢钰比谢明小了十八岁,当年谢钰被抱回来时才四五岁,而她和谢明的儿子都满月了。 比她小了一辈的年纪,竟还要她叫声叁弟,以前谢老夫人在世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可着谢钰来,别说她儿子谢淮萧了,连谢明都比不了。 只不过如今… 杜氏一想到谢钰要娶的女人不是他日思夜想的文安公主,而是那个商户之女,她就心生安慰。 就凭她了解的谢钰这死不回头的性子,估计只能在心里生闷气,有火发不出吧。 **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束破晓之光穿过云层,照耀了苏南城外的青山。 “如今这犯人跟丢了,还有人要杀你灭口,你怎么办?” 顾鸢略带软糯的声音响起,她和男人一起靠在一颗百年古树下,她给男人缠上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染红,男人的脸上带着苍白,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 男人轻松一笑,转头又问顾鸢。 “你昨夜就和我来这荒郊野外,也未同你家人联系,他们一定在担心你罢。” 顾鸢被他问的一愣,她本就是偷跑出来逃婚,有家不能回罢了。 沉默良久,男人却突然俯下身来,二人的距离突然变得暧昧,男人身上淡淡的清茶味和几丝血腥的气息占据了顾鸢身边的空气,男人的头慢慢的俯下来,二人的脸却挨得越来越近。 “你干嘛?!” 顾鸢本想拉远二人的距离,但手在触碰到男人肩的时候却突然将那金边黑面具的绑带扯下来。 面具跌落在顾鸢的衣袍上,男人的容貌赤然显现在顾鸢眼前,二人的目光相会,都发生在着一瞬间。 男人的眼睛狭长而上挑,瞳色漆黑,飞眉入鬓,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玉面,和他气质的刚毅清冷不同的是,男人的面容却更像京都里那些驾马倚轿的贵家子弟。 少年感和成熟男人的英气碰撞,他身上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却融合的刚刚好,让人移不开眼。 熟悉的感觉萦绕在顾鸢心头,她一定在哪见过这年轻男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分明是难得一见的京中最受欢迎的俊俏容貌,怎偏生的她却什么也没记住?…… Ps:追更:) -- Ⓟоzнàīωυ.īΠfо 要走 男人愣了一下,神色不自觉的与顾鸢交汇。 他是谢府的叁老爷、燕国的大将军谢钰,也是替朝廷跑腿的官差,生死都命悬一线。 在边关打仗的将士中都流行古铜色的皮肤和坚毅野性的脸,如果用那儿的话说,就是更爷们儿气。 他十几岁就去了北疆,当时身量未张开,在谢府也没经历过风吹日晒,皮肤比同龄的男孩子要白净许多,五官也不是北疆当地标准的爷们儿脸。 身高虽然占了很大优势,但不同于那土生土长的孩子经常爬山赛马打猎,他却显得太弱不禁风些,因为这外貌的原因更没少被军中人打趣,直到后来他每天都加倍的练武,肌肉是长起来了,但面容的基因实在是太强大,更不如少时了。 他也喜欢了戴面具,可以挡住眼神里蕴藏的一切东西,恨意或是爱意、柔情或是狠戾,这些东西自己知道就够了。 谢钰的手缓缓从顾鸢头顶上放下来。 “你头上…落了一只虫子。” 他的神色拘谨,似乎怕再次吓到顾鸢。 “这可不是普通的虫子,如果被这种毒虫咬到,不但会发烧,身上也会肿密密麻麻的水泡。” 谢钰一本正经的说着,但对面还有些茫茫然的顾鸢的思绪早就飘到十万八千里了。ⅹyцzⓗāιщц.cⅬцЪ(xyuzhaiwu.club)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摘…” 顾鸢的手不自觉的攥紧绣袍,也许是这官差身上的压迫感太强,只要一靠近她,她就不自觉的想逃跑,身上会热热的,心脏也跳的厉害。 但还没等她这句话说完,马蹄的飞奔声却溅起一地泥沙。 远处的马上是一个男人,年纪约摸和谢钰相仿,长相清秀干净,但明显是练武之人的身段。 “主子您……” 那青年人快步跑下来到谢钰身边,却被他用手势打住。 “官差…官差大人。” 那人立马换了称谓,眼神警惕的打量着顾鸢,眉头微皱。 “这是目击证人,他手上还有那伙贼人掉的玉牌。” 谢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弋兄,这是我的同僚孟清。” 顾鸢略有尴尬的点了点头,这叫孟清的男人打量人的眼神着实有些锐利,毕竟是女扮男装偷跑出来,这样让她分外没安全感。 “大人,您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孟清没有给顾鸢一个眼神,反而焦急的看着谢钰被血染红的胸口处。 “只不过是伤了筋肉,不要紧。” “而且弋兄的包扎手法很好,血早止住了。” 谢钰仍是笑意盈盈的看着顾鸢,被这二人都盯了一番后,顾鸢只觉得心底发毛。 “京…那边已经收到了您的消息,抓捕的事已经委托给苏南的州府官了,不必劳烦您。” 孟清鞠躬颔首,话到嘴边却吞吞吐吐,审视了顾鸢好一会,才磕磕绊绊的说出来。 谢钰只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紫金令递给他。 “你拿这个回去复命吧,我在苏南还有点事。” 谢钰的嗓音醇厚清冷,一腔官话说的标准,顾鸢再联想到他那京城公子的长相,实在不像是苏南人。 “可是您下个月…您早些回来,还要准备着不是吗。” 孟清碍于顾鸢在身边什么话都只说半句,眼神飘忽不定。 顾鸢也在心里奇怪,这孟清和眼前这个叫金玉的官差年纪相仿,又是同僚,干嘛总这一副低声下气恭恭敬敬的态度? 莫不成这叫金玉的身后有背景?顾鸢很难不联想到谢钰周身那压迫感十足的气势和那张画中人般的脸,心里只暗暗替孟清叹气。 虽说条条官道通京城,也比不过天生就在那四方城墙里的。 “走吧,送你回家。” 谢钰修长而健硕的手臂强势的将顾鸢与眼神里充斥打量的孟清隔开,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略显苍白,但掩盖不住眉眼间张扬昳丽的神色。 “你身上还带着伤,我家离这蛮近,不用劳烦了,您应该赶快去医馆消毒止血才是。对吧?…金玉兄?” 顾鸢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她已经在这郊外耽搁太长时间,之前是因为留下受伤的官差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的未免不太地道,但如今这官差的同僚来了,也该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哦对了,这不是你要抓的人的那个玉牌吗?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你,也算多了一个线索。” 顾鸢将腰间的玉牌扯下来扔给谢钰,嘴角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 山谷的风吹的树林吱吱作响,偶有几只燕雀的啼鸣声,初夏的花开的正盛,郊外亦是一片生机盎然。 ps:感觉写了好多剧情还是没什么进展,要加快速度啦!~ -- 倒插门 辉煌而雅致鸿瑞宫里蔓延着无边的冷寂。 王座上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着明黄的龙袍但周身都萦绕着腐朽之气,形容枯槁,双眼空洞。 “陛下,万万不可呀!” 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宫殿的沉默。 名叫莲福的是当今圣上身边真正的管事人,也许是淫浸权场多年,眼神里净是污浊之气。 “咳、咳咳” 龙椅上那位却又不住的咳起来。 “二皇子可是中宫嫡子,又是天人之资,怎能不担储君之位?!” 莲福挥弄手中的拂尘,高帽压下隐影他挡住他的神色,低首驼背,端的是恭敬谦卑。 “他终究是皇后的儿子,和朕啊,都没有和高家亲。” 燕帝元盛的声音像是被盖上了一层砂纸,他只呆滞的盯着鸿瑞宫的西北角看,布满皱纹的脸上却还是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端锐棱角,只是消瘦的两颊和那毫无生气的双眸,盖住了身上的帝王之气。 “叁皇子……” 燕帝的话还没说完,莲福已经快步走到龙椅前。 “奴请陛下下旨,册封二皇子为新储!” “奴相信,无论是高家,还是朝堂,又或是天下百姓,都会无比信服的。” 最后一道光落到了燕帝身上,他抬了抬手像似在抓什么。但面前的只是一片空气,一片属于皇宫的,有些红漆味的空气。 “朕只要,你能看好绮儿。有些人,还是离远着好……” 燕帝沉默良久,却只是挥了挥手。 “陛下放心。那位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下月十五。” ** “怎么样,这轿子坐的可还舒服?” 顾鸢抱着膀端坐在红木小轿里,身上本带血的衣衫已经焕然一新,上边儿的青丝被一根青带扎起来,余下的披散在背上。 而说话的正是谢钰,没有带面具,依然穿着一袭黑衣,但面色倒是红润了起来。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顾鸢的声线独特娇媚,只是有点不搭这一身少年装扮。 “弋兄说去哪,便去哪。” 谢钰骑着马,马拉着坐着顾鸢的车。 “你这官差都不用办事的吗?这样在这郊外逛,你上司来了定然罚你!” 顾鸢的手里拿着一个小扇子,样式别致,还绣着苏南河的景致。 “真不回去了?” 谢钰回过头挑眉,但顾鸢却像下定了心一般。 “不回!我才不要娶那个短命娘子。” 她将扇子一收,对上谢钰的目光里颇为坚定。 “你不说你家里人净是疼你,怎会让你娶一个命里克夫、又犯忌讳的丑的不可见人的病秧子老姑娘?” 谢钰长相明秀,如此的迎光看,更是神色飞扬。 “那姑娘家中有钱有势,却是由不得我做主。” 谢钰听完更是憋不住笑。 “虽然大燕民风开化,但弋兄或是要去那晦气姑娘家倒插门?” 马车驶的不快,透过车窗亦可以望到郁郁葱葱。 “你莫要笑话我,如果有人要你娶公主,你还能推脱了不成?” 谢钰顿了一下,随即又笑着答:“我的婚事定下了,可不是娶甚么劳什子,而是娶一个据说貌美又温柔的小姑娘呢。” 他的笑太耀眼,顾鸢干脆闭目养神。 “小姑娘?依我看金玉兄这个年纪早该儿女双全了。” 谢钰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却都积攒了这周身气质上。 光是这身发达的肌肉,极其有型的宽肩窄腰,就不是十几岁小子能长成的。 “长年在外办差事,哪有心思娶妻生子?” 顾鸢却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那你怎有心来陪我一个闲人出苏南?” “莫不成,金玉兄你也是偷跑出来的罢?!” 顾鸢用扇子挡住嘴边的笑,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看似一板一眼周正高冷的谢钰。 “说是逃出来,倒不如说是出来避避风头。” 他谈了一口气,背着身骑在马上透露出几分忧郁,却不知孰真孰假。 “怎么?莫不成你另心有所属?” 顾鸢对这位同样遭遇的官差来了几分兴趣。 “那倒不然。……只不过” 他话说了一半便停顿,却更引的人想知道。 “这姑娘也本不该配我,只不过我的长亲有意算计,我也不想耽误了她。” 谢钰的话说的慢悠悠的,带着几丝忧愁气儿。 “算计?你一个能为官府办事的大男人,你家里人还能管束的了你不成?” 她实在想不通,她一个女儿的婚事可能是父母为了让她去当莬丝花攀附权贵,可这官差年纪轻轻又能拿到紫金令,又何须拿婚事做筹码? “若是…” 若是我拿你当让皇帝心安的挡箭牌呢? 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也不会说出口。 “回去吧,我会送你到城门。你昨夜便是随官差办案出来,你那未婚妻家既在京城,便结不成亲了。” “京城最近,会出乱子。” 马车急转掉头,顾鸢任是左敲右喊,也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喂!!我何时说过我家住苏南府内?” ** 顾鸢早晨不明不白的被谢钰连哄带骗一起到驿站梳洗说是整装待发,说好了要带她走远点,最后却又变卦。 只不过,这个只认识一天不到的男人说的话似乎有一种让人深信不疑的魔力。 京城有什么变数与他无关,她只是再也不想加给那人了。 -- 决绝 “近日不管是北边还是京里可都不……” 那个守门将领对其中一个手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少往这两个地方跑,这两个地方来的人更要好好盘查。” 那将领又用严肃的目光扫视了底下的侍卫一圈。 “大人,这公子是一个官差送来的,说是彩灯节一案的目击人,要咱们把他送回府。” 顾鸢被一个年轻些的士兵送到那长官面前。 “他说是顾府的,便叫人来接回去吧。” 那长官侧眼打量了顾鸢几眼,却也有些暗自奇怪。 顾府在苏南也是有些名声的经商大家族,他平日里也多有交往,但从未认得顾府何时出来了这样一位年轻俊秀的小公子。 ** 大哥给出的消息同那叫金玉的官差所言一样,近来边关动乱越发严重,皇宫内竟已是二皇子理政。 “你不知道如今是何多事之秋,怎又私自随一个不知名的官差去办 什么劳什子案子?!” 顾父坐在会客厅的主位上,顾鸢则跪在厅正中央。 “谢家的人已经将聘礼全送来了,你这一个月最好别再给我出什么岔子。下周变启程,早日前往京城。” 院子里的人都不敢出一句声音,顾家主随常年在外经商不回府,但无论是威严还是手腕却都是一等一的。 顾鸢已是女装打扮,散落的长发将侧脸都遮住,她默不作声,思绪却在脑袋里混做一团了。 怎么会这样?前世的时候边关的战事明明是叁年之后才开始,而如今不仅是战事,甚至连燕帝的病症也提前了。 顾家大哥在京城里经营了一家酒楼,其中不乏朝堂大臣和世家贵族前去,却是将这宫里之事都探的一清二楚。 燕帝去往行宫,京里只剩二皇子元巍和叁皇子元擎和那群尚未成人的小皇子,谢钰作为叁皇子的左膀右臂定然也会在这两王之争时留在京城。 错了,错了,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无比清晰的记得,前世叁皇子奉命去北疆做代理州长,谢钰也应该在成婚宴上匆匆离开才是。 文安公主呢?! 她哪怕重活一世也忘不了那个疯女人,前世燕帝身体还没垮的这么快,文安也是在燕帝死后才兴风作浪。 而如今,恐怕已经无人能狎的住她。 顾鸢扪心自问,逃,真的逃的掉吗?完全不在预期内的变局,比起对前世死亡的恐惧,她对那些直接姑或间接害死她的人的恨意只多不少。 如果最后还是难逃一死,何不拉着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一起死。 她的眸色深了又深,却霎时间有锐利神色迸发出来。 “女儿一定安心待嫁,不再惹出乱子。” 顾鸢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如山间婉转的黄鹂,她的眉目雅致,有妩媚可人儿的风韵,亦带着清丽脱俗的气质。只不过此时的她,身上还令多出来一味。 决绝。 她是个庸人,只想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却也不愿一生都如惊弓之鸟,浮萍般漂浮不定。 顾父的脸上终于呈出笑意,这才是他听话柔顺的乖女儿。 无论是顾府还是苏南,亦或是千里之外的京都或是北疆,一切都与往日别无不同,但生在这其中的人,命运之轮却已经被无形双手转动,结局已被谱写,生死无法回头。 ** 彩灯还未来得及拆下,波谲云诡却在燕国的某个角落乍现。 -- Ⓟоzнàīωυ.īΠfо 元擎 “母后,我说过,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给其他人!” 奢华而优雅的景坤宫内传来一个女子怒气冲冲的声音。 那女子五官和身段端的都是正统大气的天香国色,桃红色的锦裙迤逦而雍容,不过十八九岁样子的女人无论是容貌还是周身气质都是上上乘,只不过此时表情狰狞,哭红的双眼和紧锁的秀眉却打破了这份美好。 正是文安公主元绮。 而她面前虽有些年纪却保养得当的贵妇人,就是当今燕国皇后高氏。 “本宫也查过那女人的来历,不过是苏南商户家的女儿,哪里能和你并论?” 高氏又静静的抿了口茶,悠悠的道 “别自降身价和一介商女争论,不要耽误你皇兄的大事。” 燕后的眼神深邃,她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太急,看不透格局。 “我和他已相识十余年,而今怎能让他人占了先?我堂堂燕国公主,自要当第一个进谢府的女人。” 元绮维持不住平日里拿捏出的优雅,怨气与妒气将她身上那点贵女气质冲消散。ⅹyцzⓗāιщц.cⅬцЪ(xyuzhaiwu.club) “傻丫头,等你皇兄事成,莫说一个商女,整个天下又何不是任你处置。” 高氏从容不迫相比,元绮却像是被抢了玩具的疯孩子。 不合她意的,她都不要留。 ** 用冠束发的男人走在前面,一直在和身旁用黑绸扎发的另一人说些什么。 “阿钰,你之后想怎么办?” 束发的男人正是叁皇子元擎,剑眉星目,一副正派长相。 “不需要旁的无辜之人参与其中。” 谢钰张口,微微侧脸对着元擎。二人的年纪与身量都相仿,气质却截然不同。 一个威严正气,一个孤高冷情。 “咱们要做的事太大,总要牺牲些什么。” 元擎的声线醇厚,每一字都念的干净清除,是最标准的官话,只不过听的谢钰却泛起几分蔑笑。 “我要做的只是为郢国公府正名,这紫禁城之内的事属于你元擎,还不归我谢钰管。” “我做不到像叁皇子您那样随便去操控别人的人生。即便如您这样的宽阔胸襟,如今就真过的无悔吗?” 谢钰的话如一根根刺,只不过二人又好像有何种默契般,不但步调一致,脸上也都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从宫门到正殿,二人皆身着绛紫色朝服,不过是二十几的年纪,心性却比而立之年更加沉重。 谢钰从来不是视前途与名利多重要的人,但常年在官场里的声色也让他练就了冷漠果决的性格。 他可以逼自己做没有退路的事情,却不愿让自己的婚姻作为棋盘上的棋子,更不想看到那个还含苞待放的小姑娘无端卷入这阴谋场。 他可以骗圣上,骗天下,却骗不了自己。他为了国公府,就更不能和前人一样走错路。 “阿钰,你我有何不同?” 元擎注视着他这个认识了十余年的伴读,却不知本殊途同归的两人的性情却是截然不同。 谢钰长他两岁,如果郢国公府还在的话,自己似乎还要叫他一声表哥。也许是他身为皇子的缘故,一直要比同龄人早熟的多,反而他的这位表哥,看起来却是比京城中倚轿跨马的少年郎还要俊朗年轻 看来练武果然能强身健体,永驻青春。 -- Ⓟоzнàīωυ.īΠfо 出嫁 大红色的婚服穿在身量娇小的少女身上,繁复的花纹堆迭在袖口处和裙摆处,如燃的最烈的一簇火,照亮周围景致。 “老婆子我当了这么多年礼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把这么艳丽的礼服穿的这么轻灵娇俏的人儿呢。” 礼娘往顾鸢头上带钗子,宝蓝色的冠比她带过的任何头饰都要华美,珠链垂在眼前,将那双翦秋瞳若隐若现的遮住,小巧精致的唇染上了正红色,白的似玉的皮肤却像一捏能出水一般。 “吉时已到,出府!” 几个婢子扶着顾鸢,婚服很沉,她迈的每一步都很是费力。 第二次。 这是她第二次穿上这件衣服。 不知新郎的相貌便要出嫁,踏入那个繁华的京城,踏上人生的不归路。 听母亲说,嫁人是每一个姑娘人生中最幸福与兴奋的时刻,她们要告别为人女的身份,到婆家做媳妇,再相夫教子为人母。 她是谢府叁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的新娘,顾府的嫁妆可以说铺城十里,只不过她的内心却早就死气沉沉。 她要亲自再去一次京都,她要把前世模糊的事弄明白,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从未奢求过爱情,前世她守礼尊媒,人生全听父母安排。今世她早已疲惫不堪,不敢将自己的心交给任何一个人。 轿子晃晃悠悠的抬起,终于只剩她一个人。 她半月前就从苏南来到了京都,从顾家的别院里待嫁。 窗外的人生嘈杂,她出嫁的队伍比寻常百姓长了许多,围观的人群也多是凑热闹。ⅹyцzⓗāιщц.cⅬцЪ(xyuzhaiwu.club) 行至半路,正途径一寂静小巷,却突然窜出几个布衣打扮的人,说时迟那时快,那群人不知从哪亮刃,净都奔着顾鸢的轿而去。 “不好!保护小姐!” 柳萃跟在轿子后面,急忙的呼唤,奈何周围无人,跟着轿子的又都是一些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婢女车夫。 怎会有人光天化日抢婚车?别人或许会觉得是图顾府十里嫁妆,可顾鸢脑海里却无比清晰的独显出一个人影。 元绮,她是真疯了!前世因燕帝未离京稍微收敛,此世的狐狸尾巴却这么快藏不住了,竟这么急于取她性命。 顾鸢也算熟知这京城地形,撩起车帘欲往下跳,却被一个蒙面黑衣男子牵了下去。 还没等她惊呼,那男人却使出轻工带她跃出了那群送亲队伍,先前的几个布衣人也因为看见这黑衣男子而都四散无声了。 那男人带着面纱,顾鸢却觉得他长的很熟悉。 和那天在那个叫金玉的官差身边见到的孟清颇为像似,只不过那孟清眼神尖锐,周身也是冷肃的气质,面前的这个黑衣人却温柔多了。 “就说是婚车遭了劫匪,快点从前方小路回去,旁的你便放心。” 那男人刻意压着声线,给顾鸢指着路线。 顾鸢的嘴边却突然泛起了笑,拍了拍那黑衣人肩膀。 “我是要嫁给谢府叁老爷,燕国大将军谢钰的。如今叁书六礼已出,我又怎会因为区区几个劫匪而逃走?” 无视了那黑衣人有些惊讶的眼神,顾鸢双手提着厚重的裙摆,一步步重新走上了婚轿。 “启程罢。” 声音落下,重整的队伍又想无事发生过一般,穿过这条小街,走到了众人面前。 前世的今日,文安公主没派人来行刺,更未见过这个黑衣人。 顾鸢闭上眼睛,将异样的神色掩盖。 无论有何不同,她都要一步一步,从这诡谲中活下去。 -- 礼成 “一拜天地!” 头上冠前的珠链颗颗碰撞,她想去瞟身侧男人的脸,却只能隐隐约约瞟到同样大红色的衣角。 从谢钰来接轿至今,她一直未曾看清过他的容貌。 两世,她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婚姻对象的容貌,他常年在边关,未留下什么画像,只是作为燕国大将军的他的神勇却一直在民间广为流传。 她只见过他的背影,高出她很多,身材健硕有型,远远一看便知道武功了得。 容貌的话…… 顾鸢心想,应和那些北境的士兵差不多,那里风沙硬,呆久了皮肤就会变得黝黑粗糙,而谢钰这种又常年练武的军人,更应是粗粝坚毅的。 “二拜高堂!” 司仪侧身,让二位新人对着主座上的谢家主与谢夫人。 虽说谢钰和谢家主是平辈,但长兄如父,谢家的上一辈已经都在宗祠躺着了。 这二人今天也是穿的亮堂,谢家主也端的一派慈祥。 只不过顾鸢却觉得无比讽刺,谢钰在家二人一个样,不在家就又另一个样了。 这婚真是行的极慢,晃晃悠悠一柱香,还没完事。 “夫妻对拜!” 顾鸢头上的珠链又滴滴答答的碰在一块儿,响声异常清脆。 她和谢钰的头挨得极近,男人身上没有她想象中常年练武或打仗的汗臭味,而是一种极淡又微苦的清茶味,礼香和这男人的香气化作一股,净又生出些甜味。 “礼成!” 这声音高亢洪亮,顾鸢也乐于终于解脱这繁琐的意识。 不就是守活寡吗,弄这么大排场干嘛?她放松了笔挺的背,被两个丫鬟搀进了房里,这剩下的应酬宾客,可就由不得她来管了。 房内静悄悄的,只点着几根喜烛,大红色的喜帐和绣着鸳鸯的被褥,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她环顾四周,都是无比熟悉的瓷器,只不过后几年就都被家主那一房收走了。 点的香是她最爱的摘杏赏雨,虽已至盛夏,这间屋子却还是初春的清爽。 桌子上摆的是交杯酒,只不过前世谢钰已经连夜赴边关,哪曾交杯呢。 侍女一波一波的拿东西进来,不一会那顶新作的梳妆台上已经摆满了金钗玉镯、胭脂水粉,衣橱里更是填满了她的裙裳。 柳萃梳了个双丫髻,眼里红红的,她从小就侍奉顾鸢,哪知这么短短几年,她已经从被虫子咬一下都会掉金珠子的小姑娘变为他人妇了。 屋内忙忙活活的人最终退去,只剩她一个,虽然谢府冬暖夏凉,但盛夏晚间不免闷热,厚重繁复的衣服一层层的套在身上,顾鸢的额头已经被汗浸湿。 她这便宜夫君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又远赴边关了?好歹派几个人同传一番,也好过让她苦等。 头上带着的宝蓝凤冠实在压的脖子疼,顾鸢狠了狠心,将那笨重的冠托着底抬了下来,那珠子还是滴滴答答的响,她只能慢悠悠的放在前面的桌子上。 这谢钰估计一时半会脱不了身,等他回来,她再带上就好了。 顾鸢把身子一仰,大大咧咧的横躺在了床上。只不过这被里还混着些硬壳的果,实在是硌得慌。 她闭着眼睛,脑海里不免浮现出前世那一张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庞。 只得进,不得出。 同前世一样,她还是选择嫁进谢府。不过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给那所谓的劳什子夫君陪葬。 她有她的目的,这次来谢府何尝不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赌注?只不过顾鸢却没有想象中的紧张。 前世她独自一人睡了无数夜,也承载着她流过的无数泪的拔步床,令她温暖又熟悉。 在谢府,她唯一不用虚与委蛇,委曲求全的时间,就是众人入眠的深夜。 她也可以盖上被子,把头蒙起来,不去思考任何事,不用担心自己的明天。 背后不是无数双想杀她的手,而是宽阔可靠的床榻。这是她在谢府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 摘杏赏雨的香气在屋里蔓延,窗外好像哩哩啦啦下起了微雨。 没有吵杂的人声,只偶能听到几声鸟叫蝉鸣。 顾鸢的身体沉沉,脑袋昏昏,却不知不觉的睡了起来,大红色的喜袍像盛开的牡丹花,而她像沉睡在花蕊中的仙子。 清丽少女模样却画上新娘的红妆,不同的风格碰撞出了有些矛盾的艳丽。白皙的肌肤从袖子和领口出透露出来,少女的面上染上几分红晕。 屋外是凡尘美景,屋内一片人间春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