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从小养大的崽子给攻了》 第1页 《我被从小养大的崽子给攻了》作者:林宪渝【完结】 文案: 黎秋十五辍学在社会摸爬滚打,十八岁那年捡回来个叫晏安的小孩,从此走上了养崽之路。 小孩被人拐卖,衣衫褴褛,他给他买新衣打扮得漂漂亮亮; 小孩从小缺爱,没过过生日,他不远万里买来蛋糕给他庆祝; 小孩被人欺负,他匆匆赶到,一脚踹开器材室的门,把“欺凌”他的人狠狠痛揍。 眼看着小孩长成大人,学业有成,坐拥似锦前程,黎秋能功成身退,享受兄友弟恭之福时,晏安忽然撕下伪装,怎么都不肯与他以“兄弟”相称了。 在他眼中一向听话乖巧的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歪得彻底: 扮猪吃老虎把校霸揍得鼻青脸肿,在兄长赶到之前装作受伤倒地,委屈地靠在兄长怀里叫着“哥”。 故作懵懂无知,半夜轻敲兄长房门要一起同床共枕。 狼崽收了獠牙,小心翼翼地织起一张大网,把兄长困得严严实实,期待有天能将他叼回家。 狩猎者本因精明冷酷,却还是被人撩拨起心间波澜。于是某天,藏在心里最深的秘密以一次激烈的争执暴露在兄长面前。 晏安随手抹掉唇边血迹,目光偏执而深情:“我会一直爱你。” * 盛夏的深山,破陋山洞。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一片黑暗。 黎秋困囿其中,却听见晏安的声音。 随后,他又看见了光明。 _____ 黎秋十八岁那年捡到了一只凶狠的狼崽子,没想到小家伙就此赖上了他,怎么甩也不甩掉了。 原以为是萍水相逢,没曾想初见便是一生。 ————齐阳有名的小混混黎秋捡到了个弟弟。 小家伙对所有人都凶狠异常,却偏偏对那个说话吊儿郎当的混子哥哥格外依赖。 长兄如父,黎秋原以为乖巧温顺的小奶狗会一直对他唯命是从,直到多年后的某天,长大后的弟弟把他往墙上一掼,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睛时,他才明白什么叫事与愿违。 ———— 晏安在被拐去要钱的半年后被一个小哥哥捡到了。 这个人没有因为晏安偷了自己的钱而对他心存芥蒂,反而对他处处关怀。 某年晏安病得不轻,慌忙从家逃回学校。 树影稀疏,月光斑驳,透过窗洒在空荡的宿舍。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苦痛中,他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人推开了门,于是,兄长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闯进了他的眼里。 ……纵然山海难平,请允我一窥观音。 ———— 是年下!!本人钟情各种年下狗血,包括但不限于:偏执攻、养成、克制上位者的年下、各种强迫亲亲、白切黑小骗人精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 本文主要走感情线,包括或许不限于:爱情友情亲情 【食用提示】 这是一个执拗疯狂的恶狼历经千辛,终于把兄长叼回家的故事。关于成长,攻受的感情会在相处中不断过渡到爱情,再从彼此都有好感到在一起,需要时间,欢迎陪伴=w= 20.12.6 文案被屏改到心碎,就这样了,或许百度一下还能看见之前的文案o(╥﹏╥)o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秋;晏安 ┃ 配角:谢承;陈辞;蓝调;程冉 ┃ 其它:关于成长 一句话简介:长兄如父,小心爱护。 立意:在贫瘠的人生路上相互扶持走到尽头 ================== ☆、相逢 黎秋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亲身体验“碰瓷”——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 这人缩成一团,全身通黑,和石子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像一只瑟缩的老鼠。身量很小,许是哪家的半大孩童。 他碰瓷的技术显然不得要领。黎秋冷冷地想。尽管遇见了难缠的小鬼,他也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摩托“爱骑”上。 黎秋不急不慢地停好车,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只“巨型老鼠”。 没想到这时埋着头的“老鼠”也抬起头来了,黎秋与他视线相交,“老鼠”连怔愣的时间都没有,眼神骤然变得凶恶起来。 这一下,愣住的人反倒是黎秋——他见过许多种可以用凶恶形容的眼神,但大多时候都是色厉内荏。而不同于后者,这小孩的眼神如此纯粹,像是雪原里孤独的幼狼。 在他愣神之际,“老鼠”收起了那样的神色,一双眼在他身上细细打量。 突然,那小孩站了起来,向他冲去。黎秋连轴转了三天,身心俱疲,脑袋有些迟钝,不由后退了几步,便看见那人在黎秋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下飞快地抓起了什么,看也没看他一眼,飞快地跑了。 黎秋被这一连串动作搞得莫名所以。他摇摇头,坐上爱骑准备离开,却见路上躺着一张孤零零的红色大钞。他摸了摸自己旧夹克里的口袋,这才发现衣袋破了个大洞,包里才发的工钱都掉了个干净,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操。”他头盔都来不及戴,就准备开着爱骑追那人。可这破车关键时刻总喜欢掉链子,他发动了好几次都没法开,车胎只是在地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噪声,却没有前进半分的意思。 -- 第2页 黎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拐进摩托无法开进的小巷。他低骂了一声,停下车向小巷跑去。 他从小在这小街里长大,抓那个半大孩童如同瓮中捉鳖。黎秋一边拉近和小孩的距离,一边无不自信地想着。 却见那孩子在离自己还有百来米的一个小院停住,不过几秒的时间,院门一开,小孩毫不犹豫地跑了进去。 黎秋停下脚步,在原地微微喘气。他睥着眼前破败的院落,突然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他本就生的好看,这样的笑容让他看起来颇有一种轻狂味道。 黎秋绕到院子的侧面,翻身上了墙。 他这个角度挑得极好,正好卡在了院里人的视野死角上,而他可以稳稳当当的将里面情形一览无余。黎秋换了个姿势,看着院里的情况。 院里两个中年男人正盘问着眼前那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两人一个矮胖,一个瘦高,背对着黎秋,因而他不知道男人面上的神情。那孩子倒是低着头一副倔强模样。 “就这么点?啊?”矮胖男人提高了音调,抓起小孩领口的衣角。小孩被突如其来的施力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踉跄几步方才站稳。 矮胖男人转过身,道,“有多少?” “三百。”他身边的瘦高个拿出信封里的钱,道。 他妈的。黎秋看着那个牛皮纸的信封。那明明是他的钱,小孩倒是机灵,抢完还知道给自己留一半不上交。他心里冷哼一声,今天谁都别想跑。 “这么少?!”矮胖男人破口大骂,松开小孩的衣领,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小孩的身上,清亮的声音在空荡院落之中回响。 小孩被扇得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引起男人愈发激烈的怒骂。 操,三百还嫌少。黎秋拧了拧手指,放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不大,湮没在男人的打骂声里。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分明是个拐卖小孩,指使小孩偷抢东西的窝点。 黎秋不打算宣扬所谓的正义,他只想拿回自己的钱。也并不觉得小孩可怜——活该他要拿自己的钱。他冷漠地想,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还没窥伺多久,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黎秋心道不好,下一秒,音乐声音突兀地在小院顶上响起—— “情深深雨蒙蒙天也无尽地无穷——” 同一时间,院里三人与黎秋大眼瞪着小眼,两边人都互相愣着,仿佛时间凝滞。 手机还在动情地着歌:“高楼望断~情有独钟~盼过春夏和秋冬~——” 真他妈应景。黎秋嘴角抽搐,看向来电人提示,上面显示大大的两个字:谢承。 他按下接听键,心说傻逼你这可把老哥害死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电话那边谢承的声音,这边两个男人也反应过来,骂道,“你TM干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看来这是上天非要他逞这一次英雄,他索性冲电话里轻声道,“橙子,齐阳路23号老院有人拐小屁孩,叫条子来。” 也不管谢承有没有听见,他挂断电话,对院里的三个人露出了洁白的虎牙。 瘦高男人指着他,“滚下来!” 他站起来,躲过矮胖男人丢过来的石块,“叫你黎爷爷滚下来?胆子还是够大的。” 语毕,他单手撑墙,翻身跳了下来。这一系列动作极为连贯优美,就连他自己都不由得暗叹一声英姿飒爽。 “知道你们家小屁孩抢的谁的钱吗?”他活动了一下身子,“今天,你黎爷就来行侠仗义,教你做做好事!” “我当是谁才这么点钱,原来是你这个穷逼。”矮胖男人露出阴险的笑容,上下打量着黎秋,“小兔崽子看着还算机灵,等把你逮住,打断手脚,也给我要钱去。” “您这口气还真大得很。”黎秋反手抓住瘦高男人的肩膀,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瘦高男人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到时候再收拾你。”矮胖男人对小孩道,“给我抓住他!” 小孩却兀自站着一动不动,像一颗钉子。 矮胖男人见状,骂了一声杂种,和黎秋扭打起来——男人动作极无章法,和以打斗著称的黎秋一比,自然相形见绌,很快落了下风。 矮胖男人眼里的阴骘浓得化不开。黎秋瞥见那样的神情,眉间突然跳了跳。下一秒,锃亮的刀光一闪而过,霎时间,一道血雾弥漫于空气中。 黎秋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了几步,再看手臂上已有不深不浅一道长长血痕。 矮胖男人看他微微乱了阵脚,心下一喜,还未等黎秋站定就拿刀向他冲去——那是把细长、刀刃锋利的水果刀,轻轻一划就能给人留下个血口子。黎秋侧身堪堪躲过,耳侧又添一道伤痕。 那瘦高男人也缓了过来,拿了根棒子也加入战斗。饶是黎秋这样能抗能打的人,也经不起两个配了装备的壮汉的车轮战,难免又挂了彩。 这样耗来耗去,他越发心惊——这两人和以前他打架遇到的人不一样。痞子也好,地头蛇也罢,总归也只是打打罢了,刀尖上没沾过血,手上也是没有人命,顶多就是把人打个半残,毕竟大家都是在一个地方混。 得罪一个人,就如同得罪了他身边错综复杂的势力网,敌暗我明,实在不划算。而这两人,下手专挑致命之处,一看干的就是刀尖舔血的买卖,死人都不怕,更何况得罪个活的。 -- 第3页 他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越感心凉。给谢承报信也有一段时间,他一方面寄希望于这片区的条子能快点来,一方面思考着如何能够制胜。好在院子宽敞,给了他足够的闪躲空间。 黎秋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小孩,心里骂了声娘,要不是这狗东西,他怎么会来淌这一浑水? 本着多一个小孩也算是战斗力的想法,黎秋冲小孩喊道,“我被抓了你也不好过,不如你帮我一把,把这俩人做掉!” 矮胖男人骂了几句,攻势愈发猛烈。小孩垂着的手松了又握,似乎在权衡利弊,却仍冷眼旁观着战局,好像一切和他无关。 黎秋暗骂一声,心道这小屁孩活该被人抓来虐待。如今这境况,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后退几步,引得对手两人分开一些距离。此时他已退到了墙角,瘦高男人和矮胖男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矮胖的那个倏地开口:“小崽子,没得逃了吧?乖乖给爷爷磕两个头,没准儿我还能少废你一只手。” 这两人五大三粗,看似穷凶恶极,实则并无多大力气。只是他们手上都有武器,又是二打一,黎秋这才觉得有些麻烦。况且身边那小孩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帮还好,万一向着这两人,暗箭难防,更让人头疼。 如果其中一人手上没有东西,或者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黎秋想明白关键,收起防备动作,面色惊慌,像是要顺了矮胖男人的意,磕头道歉。 黎秋:“大哥,对、对不……”他话说一半,忽然卸了惶恐神色,朝两人一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轻狂不羁。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他一脚踹开了瘦高男人,抢过他身上的木棍,顺势朝他脑袋上打了下去。 这一棒他下了杀心,用了实打实的力道,“扑通”一声,男人瞬时倒地。 黎秋红着眼,出了口气,见此情景,和矮胖男人几乎同时愣在原地。 ☆、第 2 章 黎秋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真被自己打死了,到底还是个没杀过人的孩子,他心里乱颤,默念了几遍正当防卫正当防卫才稍稍冷静下来。 矮胖男人则是从黎秋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估摸着黎秋大约十六七岁,这个年纪不算小,但也很难下得了狠手。尤其是出手的动作标准利落,并不简单。 他想到这里,忽然放下攻击的架势,冲他一笑,道,“小兄弟真厉害,道上混的?” 黎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依旧紧绷着身子,满脸戒备。 他见状,老练地开口,“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兄弟。你看,我这朋友被你打的不知是死是活,我们也给你添了点伤。这账就一笔勾销了,你就当没见过我们。你的钱我们也不要,全还给你。不打不相识,日后再见还是朋友,你报我王老九的名字,在道上也有个……” “瞧您说的。”黎秋皱眉,身体不敢有丝毫放松, “谁跟你是朋友?” 王老九收了笑,把那三百块钱团成纸球远远地丢给他,“小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就直接从大门走吧,今天咱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我一个?”黎秋指着小孩道,“他也得跟我一起。” “小兄弟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也清楚,哥几个就是靠他过活的,你要他有什么用?” 废话,小孩身上一定有他剩下的钱,不跟他走,钱怎么办? “拐卖小孩犯法的大哥。”黎秋抬脚把钱勾了过来,信口胡诌,“好事做到底,我得带他回家。” 黎秋背对着小孩,说起谎话来漫不经心。却没能够看见,那孩子眼底的晦暗忽地被光芒代替。他怔怔地看着黎秋,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时的黎秋完全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救了他自己,也改变了今后一生的轨迹。 矮胖男人沉思片刻,爽朗地笑道,“好,就当交你这个朋友!小兄弟贵姓?” “这就没必要称兄道弟了吧。我把你朋友打成这样,你心里恨我都来不及,装啥呢?” 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黎秋不看他,向小孩走去。 却见怔在原地的小孩突然向前冲去,黎秋一惊,回头一看,那王老九不知何时已悄然逼近他,被小孩撞到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想到王老九之前跟他绕的那么多话,后背一凉。 不愧是□□湖。 黎秋后知后觉地朝他挥了一拳,又把他打倒在地。小孩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一旁。黎秋又补了好几拳,确认王老九晕死过去后,找来院里的粗麻绳子,把两人绑住,这才松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他头皮一紧,忙捡了刀拿在手上,慢慢贴近院门。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梨子?在吗梨子?” ……你妈的。 黎秋开了门,谢承那张脸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欠揍。 他扔了刀,见谢承还在喋喋不休,怒气一下到达巅峰,狠狠锤了他一拳,搞得谢承哇哇直叫。 黎秋捂住谢承那飚着各种词来问候他的嘴,没好气地问道,“条子呢?” 谢承揉着肩,满脸不解,“什么条子?” “我不是叫你叫条子来吗?你脑子进水了?” “叫啥条子啊?你也知道是条子,我靠,你忘了我们干什么的吗?” “……这还真忘了。我还一直以为我是五好小公民。”黎秋挠挠头,“还是报警吧,这俩拐小孩的,让条…噢不是,警察叔叔来收了他们。” -- 第4页 谢承走到那瘦高男人身边,这里踢踢那里看看,对黎秋说的话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噢噢噢,梨子——黎哥,牛逼啊。一人战二猪,别人是双龙戏珠,你是双珠戏龙。啥时候也让我驰骋一下那个沙场,我们黑白无常一起混迹常阳。” 黎秋骂道,“你知道放倒这俩傻逼花我多大功夫吗?就你最不靠谱,我差点交代在这儿了。要不是那小孩帮我……嗯?怎么倒了?” 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不是吧?你让小孩帮你挡刀,心也太坏了吧。” “去你的,我敢发誓我绝对没对这家伙做什么。”黎秋懒得理他,走到小孩面前,顿时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小孩很久都没有洗过澡了,身上臭的很。衣服黑黢黢的泛着油光,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黎秋忍住呕吐的欲望,把他抱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小家伙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谢承走过来,闻到气味忙冲到一边干呕。缓了一会后,他抚着胸口,“怎么这么臭……这孩子嘴唇蛮干,是不是太久没喝水?” “应该是吧。” “我去给他买瓶水,你等等我。”谢承没等他回话,冲出了院外,不一会拿了瓶矿泉水过来,递给黎秋。黎秋接过水,用水润湿了纸巾,沾了点水在小孩唇上。 如此反复几次,小孩才悠悠转醒。发觉自己躺在黎秋怀里,他颤了颤,缩动着身子,好像有些不自在。 谢承关心着这边,黎秋示意他先报警,又把整瓶水递给小孩。小孩接过,舌尖无意识舔过嘴唇,便大口将水往嘴里灌。不一会儿,一整瓶水竟被他喝得精光。他喝得很快很急,有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但他不予理会,又直直地盯着黎秋。 黎秋被他看得发毛,只得试探着问他,“饿?” 小孩眨眨眼睛,对他点头。 “我带你去吃东西。在那之前,你得把钱还给我。” 闻言,小孩顿了顿,好似经历了一番挣扎,终于下定决心,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叠钱来递给他。黎秋数了数,算上王老九那的钱,也就齐了。他也没道理再和一个小孩较劲,更何况人家还帮了他。 黎秋于是让谢承看守那两个还没醒的人,自己带着小孩去找吃的。 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吹着口哨,在小巷里拐来过去,到了一家小食店前。在进门前,黎秋余光瞥见小孩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小孩动作极其缓慢,走路显得极其不易,黎秋于是放慢了些脚步,在门口等他。 黎秋走进店里,从厨房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见是黎秋,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小秋啊,还没吃中饭?” 黎秋摇头,指指旁边别扭站着的小孩,“张叔,给这孩子上碗粥。” “粥上午就卖完了,厨房里还有点肉——吃不吃青椒肉丝,我给他炒碗来。”张叔抓了抓头发,“这是哪家的孩子,看着怪可怜的。小朋友,你几岁啦?” 小孩抬眼看看他,不应声。 黎秋道,“有吃的就行。张叔您别管他,我路上碰见的。” “行,马上给你炒。小秋吃点?” “不用了张叔,我吃过了。” 张叔应了声,又走进厨房里。黎秋让小孩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黎秋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拿了个碗,接了些温水放到桌上,“还喝点?” 小孩拿着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不复先前那般急切。 不多时,一盘青椒肉丝炒饭就上了桌。黎秋闻着饭菜的香味,暗自咽了口水。他按捺住自己对肉的渴望,将炒饭放到小孩面前,“吃吧。” 小孩也不吃,只木然盯着黎秋,晶莹的液体在眼眶中悄然滚动。黎秋看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句话卡在嗓子眼,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小孩看看桌上的炒饭,忽而用他满是泥垢的手抓了一把猛地塞进嘴里,大口咀嚼。那饭才出锅,自然是烫口,他眉头皱紧,显然是给烫得不轻,却没有吐出来。 一手方才把饭送进嘴里,另一只便条件反射地又要去抓,却又在触碰到滚烫热菜的瞬间轻轻瑟缩。 黎秋给吓了一跳,忙拽了张纸巾,边给他擦手边骂道,“吃饭用筷子,懂不懂?直接抓,怕不怕烫着手?把嘴里的吐出来,等下舌头都给你烫个泡出来。” 黎秋发现小孩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嚼了嚼嘴里的饭。 就吞下去了…… “大哥,你是饿死鬼投的胎吗?缺你嘴里那一口就不能饱是不是?”黎秋把筷子递给他,看着他笨拙地用着,叹了口气,拿了个勺,“用这个,吃之前吹一下,别再烫着了。” 小孩乌黑的眼眸盯了他片刻,才接过吃起来。 那盘饭分量十足,小孩却很快就吃完了,一粒米都没剩下。 黎秋领着他往回走。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随口问道,“你爸妈呢?” 小孩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没有?” 小孩没有应声,黎秋心里烦躁,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加快,“跟我走。” 再回到院前,外面已经聚起一群看热闹的人。黎秋牵着小孩的手,拨开人群走到最里面,站在警戒线外。谢承看见他,冲他挥手。他身边的短发女警注意到黎秋,向黎秋走来,“您是黎先生吗?” -- 第5页 黎秋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无意识地用食指挠了挠脸,“我是。” “请进。” 黎秋进了院子,王老九正好被押解着与他擦肩而过,他听见王老九阴阴地声音在耳边响起,“等着。” 黎秋勾起嘴角,笑容淡漠,“好呀。” 他感到牵着的小孩在轻微地颤抖,难得有耐心地对小孩道,“不怕。” 这两个字好像有魔力,小孩慢慢平静下来,不再颤抖。 ☆、第 3 章 “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程雪。”短发女警向他伸出手。 “黎秋。” “报警人是您的朋友谢先生,但他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能否麻烦您和谢先生跟我们去一趟警局做个笔录?” “好的。”黎秋应道,“这孩子也跟着去吧,他应该是被拐过来的——能不能帮他找一下家人?” “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程雪微微一笑。 没有浪费一丁点时间,他们上了警车。程雪十分干练,路上就向他了解了大致的来龙去脉。做笔录的时间也不长,登记了身份信息以后就已经全部搞定。 程雪送他们到警局门口,谢承忽然问道,“程警官,请问那个孩子怎么办?” “我们会尽力为他找到他的父母。在此之前,他应该会被带到福利院去。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只有等待收养。” “谢谢。” “不客气。” 从警局出来,黎秋问道,“发工资了,今天去看奶奶来不及。去哪儿吃饭?我请你。” “老地方。”谢承听起来兴致不高。 “怎么?心情不好?” “没有。”谢承摇头,看着天边的夕阳。阳光染得每一寸云朵都透着金黄的色彩,那是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候。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谢承忽然把双手放在脑后,叹了口气,“梨子,你说,那孩子像不像我们小时候?” 黎秋顿了顿,“谁知道。”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远处的烟囱不再吞吐黑烟。工厂里的人下了班,饭菜的香味萦绕鼻尖。 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谁不是谁的影子。 ———— “老地方”是一个大排档,黎秋和谢承平日最爱去这里吃饭。价格中等,消费得起,分量也不错。店老板很会做生意,偶尔还会送他们一瓶酒喝。 到底都才十七八岁,虽时有感慨,也很容易从伤感的情绪里走出来。谢承一边抓着红烧龙虾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喝着酒吹着自己当年以一当十是多么牛逼。黎秋听了好笑,也加入了吹逼的队伍,你一句我一句,好像自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能力。 酒喝了两三轮,正是最兴奋的时候,店主过来加菜,听了这些话,不由笑道,“你俩这么厉害,不如去跟着陈老板一起打拼,有的钱赚!” 谢承喝高了,大着舌头,说话吞吞吐吐,“什么——陈、陈老板?你看清楚了,这里是黎老板!和谢、谢老板!我,就是老板!” 黎秋听到有钱赚,顿时清醒了不少,问道,“那个陈老板,是哪条路上的人?” 店主把爆炒花甲放在桌上,“不太清楚,但不是本地人,好像要来常阳干,正找能打的人呢,价钱应该不便宜。怎么,你想去?” 黎秋夹了一口菜,“有钱赚,能不去?叔叔,您帮帮忙,搭个桥呗。” 店主笑道,“就你这小子机灵。行,我给你牵个头。过几天你和这愣头青一起过去,能不能选上我就帮不了你了。” “好勒。” 这一顿吃的极其畅快,黎秋和谢承都喝得几乎酩酊大醉。大排档离黎秋家稍远,天色已晚,两个人于是相互扶着回了谢承家。 谢承开了门,客厅里的灯还亮着。谢承爷爷就坐在椅子上,冷不防吓了黎秋和谢承一跳。 谢承道,“爷爷……您这是干嘛啊?” 谢爷爷推了推老花镜,“去哪儿啦?” “和黎秋出去吃饭回来,您看,是黎秋。”他把身后的黎秋推到爷爷跟前。黎秋酒量好,尚能自持,看见老人出来便同打招呼。 老头子揉揉眼睛,仔细端详着黎秋的面容,目光却又不落在黎秋身上,仿佛在看某个人的影子。末了,他呵呵笑起来,也不同两人说话,哼着歌,颤颤巍巍走进里屋。 谢承也清醒了些,二人相对无言,各自冲了澡上床睡觉。 黎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拍拍旁边背对着他的谢承,道,“橙子,爷爷还这样?” “一直都这样,没见好。” 黎秋沉默片刻,突然道,“不然……让我奶奶和你爷爷凑一对吧。” “你看他那样子,哪成啊。”谢承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这不是凑不凑合的问题,他犯病的日子越来越多,有时候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黎奶奶要是嫁给他,指不定要受多少苦。” “而且……你也知道,他没病之前都没敢说这些,黎奶奶也不见得愿意。就这样挺好的。” “梨子,老一辈的事情我们就别操心了。睡吧。” 黎秋没有作声,他料定,谢承也难以入眠。 他想着奶奶的事,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任由自己合上眼皮。 ————-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头还有点晕。打开手机,发现里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黎秋回拨过去,听了对方的话,神色逐渐变得难看。 -- 第6页 他挂断电话,转过头看着慢慢悠悠穿外套的谢承,咬牙道,“我们找了个麻烦。” 谢承脑袋还不清醒,半天没反应过来。黎秋从地板上拿起谢承的裤子,甩到他身上,“穿上,走。” 两个人到黎秋停爱骑的地方,上了车。黎秋一路狂奔,到了警局。 下了车,谢承扶着墙干呕,“跟你在一起……我他妈一天吐一次啊……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开慢点要死?” 黎秋转过身,“昨天捡到的那崽子,是个麻烦精。” 进了警局,程雪早在大厅等着他们。谢承心情倒还不错,“程警官,今天不忙啊?” “还好,主要是昨天那个小朋友的事。”程雪道,“小孩昨天来以后,拒绝和人接触。我们没法把他送到福利院去,长期下来不是办法。听你说昨天他愿意跟黎先生一起吃东西,所以我们想让二位来帮忙,看能否让小孩放下心防。” 倒也不是想象中这么麻烦的事,可耽搁了去看奶奶的行程,黎秋多少有点不高兴,便也不说话,只点头。 程雪带他们来到一个房间外,墙体粉白,屋内装潢显得的温馨至极,柜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玩具。大抵是给小孩呆的地方。 那孩子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在他正对面还有个穿着公主裙、打扮地如同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看见程雪,她飞扑过去,“妈妈,他好凶!他不跟我玩,还咬我!” 程雪简单抚慰了一下自己的孩子,转过身看着黎秋和谢承,无奈地笑了笑,那意思很明显:无论是同龄人,还是警局里的工作人员,小孩一概信不过,防备心理太重,他们也无能为力。 谢承会意,轻声道,“看我的。” 他走到小孩身边,蹲下来,“嗨,我是给你买水的那个帅哥哥。” 见小孩没有反应,他又向前凑了一点,“你都快一天没吃没喝啦,这样不好的,跟哥哥走,哥哥有好吃的。” 他伸手准备抱起小孩,却被小孩狠狠咬住手。 “我靠靠靠靠靠靠——!梨子!他真的要咬人!啊!好痛!我靠!松手啊大哥!”谢承不敢对小孩子动粗,也只能试着挣扎。 等小孩松手的时候他的手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牙印,还渗着血丝。 小孩瞪着他,目光灼灼。谢承忙不迭退了出来,把手伸到黎秋面前,“梨子……你捡的这小屁孩属狗的吗?” 黎秋敷衍地吹了两下,又抓起来随便揉了揉,疼的他哇哇直叫。谢承在黎秋这里得不到同情,和程雪的女儿倒挺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共同话题。 黎秋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叹了口气,走到离小孩还有几步的距离便停下,“你是哪座山上的麻烦精?要想回家就好好配合他们,别耽搁人做事。” “你干嘛?”谢承正和小朋友聊得开心,冷不丁听见黎秋这样一句没有人情味的话,忍不住批评道,“你这样是劝人还是骂人啊黎大爷?” 然而小孩却卸了一身防备,亮晶晶的眼眸注视着黎秋。 被这样的天真纯洁的目光注视,黎秋心里的不满也淡去了几分,心底还隐隐对自己刚刚的言行感到歉疚。黎秋于是缓和了态度,道,“别这样待着了,过来,听话才能早点回家。” 他这话有点带有命令的语气,不如谢承的亲和。但出乎众人意料的,小孩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黎秋跟前,抬头注视着黎秋。 黎秋再次被刺鼻的酸臭味熏到,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线条,好让它们尽量柔和一点,以免吓到小孩。在这种一边控制自己的表情,一边要努力屏住呼吸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能够开口说一个字都很不错。他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真乖。” 小孩依旧注视着他,他头皮发麻,转过身问程雪,“呃,然后……怎么办?” 程雪在一旁向他使眼色,黎秋忽然想起之前程雪的话,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小孩说,“你乖乖听程阿姨的话,他们会帮你找爸妈。” 小孩没有任何反应。 黎秋挠挠脸,“那我走了。” 他转身,刚走一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拽着他——小孩狠狠地拽着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开。 黎秋一怔,低头看那小孩。小孩脸上一片脏污,眼睛却圆溜溜的,很亮,眼神有些不舍。 鬼使神差地,黎秋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说过要带我回家。 ☆、第 4 章 黎秋那点仅存的温柔几乎已经消磨殆尽,拨开他的手,道,“都跟你说了他们会带你找爸妈,再不济福利院还有很多小朋友跟你玩,别赖着我行不行?” 但小孩如同八爪鱼一般粘着他。每当他一扒拉下小孩的手,他又黏了上来,而且粘的更紧。小孩抓着他,好像抓的不是人,而是一根救命稻草。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程雪突然开口,“黎先生,您也看到了,小朋友除了您以外谁都不亲,我们也没办法把他转到福利院去。所以您能不能暂且把这孩子接回去养着?” “我?您说的看起来倒是轻松,但这“养着”到底是要养多久?三天?一年?一辈子?”黎秋看着哑口无言的程雪,又指了指自己,“不是我说,程警官,程姐姐,您行行好吧。我多大?他多大?我今年才十八,我怎么收养一个孩子?到时候饿死的不是他一个人,是我们两个。更何况,我没有满足收养条件吧?” -- 第7页 程雪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黎先生,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我可以向上级请示,将孩子收养在我名下,由您抚养长大。” “想都别想。”黎秋咬牙切齿,“那你自己养。” 小孩听见这句话,整个身子颤抖了一下,把黎秋抓得更紧了。 “您别急,听我继续说。”程雪压低声音,悄悄道,“这孩子只听你的话,别人来带怕是连饭都不会吃,活活饿死了。如果您愿意收留这个孩子,我们一个月可以给您五百元抚养费作为补助。并且,小孩到高中上学的费用也由我们全部负责。” 提到钱,黎秋心里的小算盘再次打了起来——这可是五百块,是他每个月的大半收入。仔细盘算,小孩穷养就行,有一两件衣服穿,学费一免,一个月也花不了五百,剩下的又能攒下来。这就当做接了份照顾孩子的工作,仔细算下来也不亏。当下应道:“那行吧。” “谢谢您。我们先简单登记一下,您可以先带孩子离开。” “好。那个……程警官,你别用敬语了,也别叫我什么‘先生’。我总觉得怪别扭的……”黎秋应道。而小孩只是直直看着被他抓着的黎秋,不发一言。 “好,那——就叫你小秋吧。辛苦你了,小朋友可以跟我家孩子念一个班,这样相互有个照应,也方便登记。我家小孩今年十一,五年级,应该能跟得走。” 黎秋还没应声,程雪的女儿就已嚷嚷起来,“我不要跟他一起!他欺负人!大哥哥你别让他跟我一起!”她拽着黎秋的另一边衣角,瞪着小孩。 “程冉,干什么呢?听话!”程雪好像生气了,看起来有为人母的威严。程冉到底是敌不过她妈,怯怯地松了手。 “可……这是个哑巴吧?他叫什么?今年多大?这些我全都不知道,也不好搞啊。”黎秋摊手,一旁的谢承也摇头。 程雪道,“我估摸着他也就十一二岁,年龄就填十一吧。名字的话…你给他取一个吧。” 黎秋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忽然笑得有些阴险,“没想到我也能给人起名字——四舍五入我岂不就是他爹了?崽子,叫爸爸。” “晏安。”一道稚嫩的声音传入耳膜。见黎秋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边,“晏安。” 黎秋大喜,“告诉我,你家里人在哪?叫什么?” 然而晏安只是抿唇,再也没说过第二个字。 程雪道,“既然有名字,就更好找了。小秋你们别着急,先回去吧。手续的事晚点来办也没关系。” 黎秋看她还有别的事要忙,应了声,带着小孩离开了。回头一看谢承,这家伙竟和程冉成了“忘年交”,正依依不舍地告别。 出了警局,黎秋道,“我带儿子先回家,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谢承踢了黎秋一脚,“滚滚滚,别占人家便宜,你顶多算个哥,是个屁的爹。” “少贫嘴,我们走了。”黎秋笑嗤了好友一眼,目送着他走远了。 爱骑正稳稳当当地停在平地上。黎秋拿起头盔,给晏安戴好,自己坐上车,对他道,“上来。” 小孩坐在他后面,黎秋道,“抱紧我。” 黎秋听见小孩轻轻“嗯”了一声,接着便感到腰间被环住,发动了爱骑。 爱骑带着黎秋和晏安奔驰在近郊的石子路上,风带着机油的味道,夹杂着小孩身上的酸臭味钻进黎秋的鼻子里。他只觉得恶心,忍住不吐出来。而这段以往需要半小时才到的路程,今天竟然只要了二十分钟。 黎秋家和常阳市区边缘的每一个住户一样,都是老旧的小院。黎秋的房子看起来更加破败——站在院外,瓦房破陋、房顶上野草冒出斜斜生长、院内东西七零八散,看起来很老旧、破败,又裹挟着上一辈的记忆和年代感。 这个年头,城市发展才刚刚起步,市中心显露出一番新时代的蓬勃朝气,老城区还残留着上世纪人们的生活气息。黎秋帮晏安把头盔摘下,指着屋子对他说,“这就是我的家,够烂的吧?你要是现在后悔,我可以带你回去,过得绝对比跟着我好。” 晏安果断地摇头,双手又紧紧攥着这个看上去宛若高山一般伟岸的小哥哥,好像自己一松手,就会被送到别的地方去。 黎秋只叹息一声,牵着晏安走进屋里。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一股霉臭味就扑面而来。正值雨季,老房子的梁木被水浸润有了淡淡的霉味。 黎秋并不排斥这种味道,他觉得这个味道里藏着儿时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所有年岁。 但现在这种味道和晏安身上的臭味混杂在一起,的确不太好闻。黎秋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早过了饭点。昨晚喝酒喝得太过,一早上没吃东西,现在胃里有点难受。 晏安自送到警局也没有吃东西,估计和他差不了多少。 酸臭味一阵阵袭来,黎秋在给小孩洗澡和先吃饭这两件事里没有太过纠结。为了他的身心健康,果断选择前者。 他让小孩先在客厅的凳子上坐着,去厨房烧了几壶水,倒在木盆里。那是他小时候奶奶拿来给他洗澡用的。如今黎秋已经长大,大木盆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小木盆,但他还是舍不得扔。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水温很烫,他加了些冷水调温。挥手让晏安进来,黎秋又帮他把脏衣服脱下。小孩显得极其羞涩,扭捏半天就是不肯让黎秋帮忙。黎秋让小孩泡在木盆里,露出小小一颗脑袋。 -- 第8页 黎秋决定先给他洗头发。晏安的头发很长,打了很多死结,像是在外面流浪了很久。黎秋用了两次洗发水,也没能把那些死结解开。无奈之下,黎秋只好把他的头发剪短。再洗了两次,总算看上去舒服了点。 他又去厨房烧水,趁着等水开的空档,要给晏安洗脸。黎秋先用帕子在他脸上擦下来一些黑色的泥垢。又沾了些水,准备用香皂给他好好清洗。即将碰到小孩脸上的时候,黎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对晏安说,“闭眼。” 晏安乖乖闭上眼睛。黎秋放轻了动作,轻柔为他洗去污垢。 重复几次后,一张白嫩的脸展现在他眼前。没有黎秋的指令,晏安的眼皮还乖巧地合着。黎秋于是道,“睁开吧。”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就展露在黎秋眼前。晏安洗干净脸后,那些五官便能一一展现出真模样。晏安眼神灵动,睫毛长而密。浓眉大眼,看起来十分机敏。唇红齿白、鼻挺、头发乌黑浓密。竟比程冉还要像个小洋娃娃。 乖乖,捡到了宝……黎秋想,这么可爱的孩子,谁家狠得下心丢呢?想来是那王老九硬拐回来的,于是对那即将吃牢饭的人又添了几分憎恶来。 他捏捏晏安的脸,道,“宝贝,笑一个。” 晏安吸吸鼻子,水漉漉的眸子盯着黎秋,看得黎秋以为他对人家做了什么坏事。晏安缺乏“笑”这样一个表情,但还是为了讨好眼前的人,露出一个笑容。 黎秋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又觉得这小叫花鸡像是以前院里的小哈巴狗,摇晃着尾巴,努力让主人欢心。他虽然看得出这是个百分百的假笑,却仍能明白这笑背后的真心。这个才满了十八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为人父的温情。 晏安逐渐适应了黎秋的帮忙,逐渐配合他起来,清洗上身的工作也更为顺利。 看着晏安乖巧的模样,他忽然很想把这极度双标的行为让被晏安咬了一口的谢承炫耀。 想到谢承那厮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孩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黎秋。黎秋道,“乖乖,来,咱们继续。” 晏安却害羞起来了。他慌忙背对着黎秋,说出了黎秋目前听到的最长的一句话,“我……我自己来。” “嗨,我说你羞啥呢。我帮你洗了这么久没见你害羞,洗这你就羞了?”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小孩丝毫没有转过身的意思,决定同他讲道理。 这道理好像并没有说服小孩。黎秋叹气,道,“快点,水凉了又得烧。浪费。” 小孩这才慢慢转过来。晏安的小脸红透,眼睫轻颤。黎秋低笑,帮他清洗起来。 好不容易结束,晏安才缓过一口气来,没想到又忽然被□□。 他忽然打了个冷战,身体一个激灵,猛地看向黎秋。见那个自己百般信任的小哥哥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下一秒,他听见黎秋打趣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真□。” ☆、第 5 章 晏安突然挣扎起来,黎秋只好放手。水花溅了两人一脸。晏安把小脑袋埋得低低的,如同被登徒子揩油以后又气又羞的小姑娘。 黎秋觉得好笑,把晏安抱起起来,擦干身子,道,“好啦,爸爸不嫌弃你,爸爸跟你开玩笑的。” 黎秋这才想起来没有给晏安准备换洗的衣服,他从卧室里拿来自己的衣服,给晏安套上,小家伙穿上松松垮垮的很不合身,一件t恤几乎可以当睡裙穿。看上去好像是被虐待了的留守儿童。黎秋心想,得给小朋友买点衣服。 他这边还在造计划,那边晏安又弱弱开口,“不是……爸爸。” “不是什么?” “爸爸。” “欸,乖儿子。”黎秋应道。 晏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道,“不是爸爸。” “那是什么?”彼时黎秋以为,在晏安心中,父亲是个很神圣的称呼,是没有办法用来称呼别的人的。他没法再装傻,只得问道。 晏安用真诚的眼神仰视着他,“哥……哥哥。” 黎秋一下子哽住了。不由他承认与否,在晏安的身上,他的确看到了如谢承所说的,‘小时候的自己’。 他依稀记得自己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或许更小,在经历了流浪和压迫后,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时的心情。他看着晏安,好像看到了小时候被奶奶收留时候的自己。 这时候他全然没了调侃之情,对晏安仅剩的一丁点抵触情绪也因为这样的联想而烟消云散。他揉了揉晏安的头,晏安似乎也没想到先前那个行为恶劣的兄长能如此温柔待他,颤了颤身子。 他颤抖的幅度太大,连黎秋这样粗神经的人也察觉到了异样。黎秋还以为晏安是对他之前的恶劣行径留有阴影——他承认,他之前那些言行很大程度上是对小孩不爽的一种发泄。 可此刻黎秋对晏安只有爱屋及乌般的怜惜之情,好像这个半大孩童就在某种情况下和他共了情,让他想起自己最艰难的那段岁月,便也生不起半分捉弄的心思。 他抱住晏安,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又把手放在他的小脑袋上。黎秋轻轻地、轻轻地道,“没事啦。以后再也不会跟你开这种玩笑了,我们是一家人啦。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哥。以后叫你什么呢?晏晏?安安?还是——小安?嗯……小安好听。” -- 第9页 他松开抱住晏安的手,认真地看着晏安,又补了句,“以后有哥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肚子。只要哥哥还活着,也不会让你受欺负。” 晏安愣了半天。忽然,他的泪水不断在眼眶打转、滚动,以飞快的速度滑落脸颊。他翕动着嘴唇,发出一些模糊了音节的字。黎秋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景象震撼,盯着晏安不知如何是好。 晏安却忽然冲进黎秋怀抱。他把头深深埋在黎秋怀里,呜咽着道,“哥哥——哥——!” 他的声音很大,很有穿透力。最后几乎破了音,那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黎秋觉得心尖都化了,把晏安抱紧。晏安这次没有攥着黎秋的衣角,他好像知道了这个人已经真心实意地接纳他了,便鼓起了勇气环住他的腰,力气之大让黎秋觉得自己几尽窒息。 黎秋一只手放在他背上,另一只手抬起了来。他模仿着小时候奶奶安慰他的动作,从晏安的背上慢慢抚过。如此重复了两三遍,晏安才慢慢稳定了情绪,松开了紧抱住黎秋的手。但还是抽噎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抵是情绪太过激动,他呼吸的动作显得极大。一下子,扯出个鼻涕泡儿来,呆愣模样让黎秋忍俊不禁。黎秋捏捏晏安的鼻子,小家伙好像有点不舒服了,晃晃小脑袋以示抗议。 黎秋松手,把晏安抱到客厅——晏安分量很轻,好像没有几两肉。给他洗澡的时候,黎秋发现他的身上有些旧伤疤,零散分布在身体上。 他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见得有多瘦,脱下衣来脊梁骨清晰可见,就连胸骨都能看见几块。不知吃了多少苦。 此时已经快到六点,黎秋把老旧的电视打开让晏安看。电视在摁下开关后慢悠悠地开始了工作,满屏的黑白像素点在不断闪动着,他这才想起来,这台黑白电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用过了。电视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换了好几个台才找到一个稍微清晰点的、有声音的频道。 黎秋让晏安坐在凳子上看电视打发一下时间,自己去厨房翻点东西来吃。他转身走进厨房的时候,回头瞥了眼晏安。晏安正听他哥的话乖乖坐着聚精会神一般看着电视,好像那里有什么重要的知识。 电视里正放着昆曲,台上老艺人悠悠然开了嗓,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他垂下眼帘,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鸡蛋和昨天早晨吃剩下的半个馒头。此时电视里的声音还陆陆续续传入耳膜,他颇自嘲地笑了笑。儿时听奶奶唱的最多,唱词他早已熟记于心。 他正为食物为难——家里只有一个鸡蛋、半个馒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怎么能填饱两个人的肚子呢?就在这时,他余光忽然瞥见冰箱上面的绿色包装袋一角。 黎秋心里狂喜,把它拿下来。那是一袋被黎秋遗忘了的方便面,如今正派上大用场。 他先给晏安煎了个蛋,叫他自己吃了,又在小锅里把方便面煮好端到客厅。却见晏安依旧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桌上的煎蛋一口没动。 照理说晏安饿了这么久的肚子,上次吃东西还是在一天前,应当比他更饿才对。黎秋于是问道,“怎么不吃?” “要跟哥哥一起吃。”晏安眨巴着眼睛,只要黎秋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目光便一刻不离黎秋。 乖巧的孩子总是讨喜。黎秋轻捏晏安的小脸蛋,告诉他不用管那么多,自己吃就行。 晏安却一本正经地道,“可哥哥也没吃,哥哥也会饿。” “我还有个馒头。” 晏安却不依不饶。一定要跟哥哥平均分配。 黎秋只好作罢。两人一起分食了鸡蛋和方便面,半个冰凉馒头也分作两半入肚。就连方便面的汤汁,也被喝得一干二净。黎秋虽说要和晏安一起吃,但好歹长他七岁,心智更为成熟,分餐的时候还是让晏安多吃了些。 晏安的胃很小,一顿下来几乎已经吃到十成饱。黎秋干的是体力活,也算是在长身体的年纪,这点东西显然不够撒牙缝的。他觉得胃里很不踏实。但看窗外已是日落西山时,身边的晏安也已经露出倦意,也就只好停住了去找谢承蹭饭的想法。 黎秋把晏安安顿在唯一一间卧室里。昨天打来打去太耗费精力,又喝了一晚上的酒,他仍有种头重脚轻的宿醉感。胡乱给自己冲了个澡,黎秋就躺在客厅的地铺上睡起来。 冬天垫在床上的被子只有一条,现在是初秋,还不用太担心被子不够用的事,但总归是个问题。黎秋翻了个身,懒得细想,先睡了再说。 然而觉也睡得不够安宁。他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忽然感觉手摸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过,让他骤然惊醒。坐起来一看,他也不知道该哭该笑——晏安颇安分地抱膝坐在他旁边,活像一个小骑士。 黎秋叹息,“怎么不去睡?” 他轻轻把晏安抱回卧室,给他盖好被子准备睡个回笼觉,衣角已然被晏安扯住。他转过头来,盯着晏安。在黑漆漆没有看灯的情况下,他莫名觉得自己正看着晏安那双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他把晏安的手拨开,“小安乖,睡了。” 晏安却一个鲤鱼打挺般爬起来,“哥哥睡床上,我……我可以睡地下的。” -- 第10页 晏安懂事得太让人心疼。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害怕给这位小兄长多添了麻烦,害怕黎秋会因此而厌倦他、抛弃他。黎秋与他僵持无果,只好妥协,以一个折中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两个人挤在床上睡。 幸亏床还算大,晏安小小一只也不占空间。黎秋一边拍着晏安的背哄他入睡,一边窃喜缺被子的事解决了,又省下一笔钱。这样一心二用,竟然很快睡沉了。 他睡眠质量极好,因为是周末也没有定闹钟。这一觉醒来,居然不到八点。他准备下楼去张叔店里买点粥回来吃,甫一起身就发现自己的衣角又被晏安扯住。 晏安连睡觉都不安分,蜷缩成小小一团,一只手还非要抓紧黎秋的衣服。他的小肚皮随着呼吸的频率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粉红的嘴巴嘟着,极为喜人。 黎秋放轻了力道,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扒拉开,才穿好裤子,晏安就醒了。 明知道黎秋只是出门买点东西就回来,晏安仍缠着黎秋要跟他一起。黎秋对这小粘人精没办法,只得应了他。 ☆、第 6 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黎秋只好带着晏安下楼在张叔铺里喝了两碗粥,便带他出去添置东西了。 刚收养他的时候,黎秋打算穷养省些抚养费。可小家伙太讨人喜欢,真把他当弟弟看后,却又舍不得这样做了。晏安身上套着松垮垮的T恤,头发参差不齐,和精致的小脸完全格格不入,邋遢得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正值初秋,黎秋先带他去买了些秋冬的衣服,又购置了些贴身衣物和换洗的鞋袜。黎秋穷是穷了点,审美还是不赖的。为了让小朋友看起来更好看——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还是在兼顾经济和美观上给晏安选了耐看的衣服,又带他去理了发,这下晏安才真正完成“脱胎换骨”的过程,活脱脱一个都市小潮男。 黎秋看他换上了新衣服,剪了新发型,乐了。他揉揉晏安的小脑袋,吹了声口哨,“哟,小安,fashion啊!” 晏安还不懂得英语,眨巴着眼睛看着黎秋。他大概从语气里判断出兄长的意思,羞红了脸,又把小兄长抱住,脑袋在黎秋小腹上蹭了两下。 黎秋被小家伙羞赧的模样逗笑,把他抱起转了两圈,两人都哈哈笑起来。黎秋看着晏安天真的笑脸,却有些苦恼——那五百块的预算就在这一上午花的七七八八。这样看来,要养个小崽子还真不容易。他得更努力赚钱才行。 在外边吃了个午饭,把东西放回家里。黎秋打算带他去找奶奶。收养晏安当天,黎秋就给奶奶发了消息征得她的同意——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与其说是征求意见,不如叫做通知。果然,黎奶奶当时就回了他一条短信,说她还有点积蓄,带个小朋友不要紧。 末了又附另一条短信,上道:打麻将,勿扰。 黎秋:“……” 黎秋给晏安戴上头盔,正准备发动爱骑,忽然想起来要给奶奶买杏仁的事情——记忆里,自从他上了学,奶奶就再也没有吃过杏仁了。因为太贵。 他让晏安在爱骑旁边等他,自己去杂货铺买了一斤杏仁和半斤开心果。黎秋回到爱骑旁,却发现晏安不见了。 他这一下惊出了冷汗——晏安是很乖很懂事的,粘人的很。这样听话的小哈巴狗,一般是不会随便乱跑的。莫不是王老九那狗东西又出来了?还是哪个没娘养的把晏安拐走了? 黎秋沿着马路走了半天,路上也没有晏安的身影。他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只有往回走。这个时候应该干嘛呢?报警?可报警有什么用呢?这地方摄像头没安几个,小混混人贩子多得是,找晏安犹如海底捞针。 他的弟弟——他才认可的弟弟,那个一直粘着自己的小东西,连告别都没有,就如此生硬地离开了他的生活,他忽然恨起让这地方变得乱七八糟的小混混来。 他呸了声,骂道,“傻逼玩意儿。”——全然忘记了他也是这一片的混子。 回到爱骑旁,他忽然想碰碰运气去杂货铺那条街上看看。刚走到街上,就看见与店铺毗邻的蛋糕店外橱窗上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晏安。黎秋心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忽然从心底蔓延,他飞快跑过去抱住晏安,想打他又下不去手。 晏安对着橱窗里的蛋糕发着神,忽然被人抱住,吓了一跳,死命挣扎。见是黎秋,又松下防备,乖乖让他抱着。 黎秋这时已经平静下来,这一惊吓难免让他有点生气。他在晏安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斥道,“不是叫你待在那儿吗?怎么乱跑?” 晏安呜咽了声,小声道,“对不起……” 他还小,说话奶声奶气的,尾音拖得很长。别说黎秋,就算是蛋糕店里打工的小姑娘都十分不忍,连带着投向黎秋的目光隐含责备。 黎秋:“……” 他自然是没法再批评下去了,只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般道,“下次不要这样了。走丢了就找不回来了——你最清楚的。” 晏安嗯了两声,乖乖抓着黎秋的手。黎秋正准备带他走,忽然发现晏安还恋恋不舍地望向橱窗。 黎秋一看,原来橱柜里展示着装饰得极为精巧的生日蛋糕,在微黄的灯光下说不出的好看。 “想吃?” 晏安的目光难得地流露极其明显的渴求神色。他的视线从蛋糕上的小草莓滑过,从头到尾的仔细看着蛋糕,认真得让黎秋觉得这孩子是要把它印刻在脑海里。 -- 第11页 店里的小姑娘见了,问道,“是小朋友生日吗?要不要买一个?” 黎秋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晏安的生日。准确的说,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弟弟到底有多大。 晏安将目光从蛋糕上移开,看了一眼黎秋,又看了看小姑娘。女孩们大都喜欢小孩子,更何况晏安如此可爱,便忍不住对他笑了笑。晏安别过头来,目光停留在蛋糕的标价上,忽然握紧了黎秋的手,抢在他前面开口,“不要。” 黎秋钱本来就不多,听到晏安说话暗自松了口气。他也对小姑娘摇头示意,牵着晏安向爱骑走去。路上,黎秋忽然问道,“小安多大了?生日是多久?” 晏安停住脚步。他回想了很久、很久,好像总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良久,晏安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来,“记不得啦。” 黎秋感觉心脏忽然被捏住,说不出话来。晏安那神情,好像掺杂着歉意。他好像对回答不出兄长如此简单的问题感到抱歉,于是用笑来掩盖——晏安知道,兄长是很喜欢看他笑的。 从那天真的笑里,黎秋敏锐的捕捉到丝丝缕缕的心酸。晏安实在是太小心太小心了,尽管无限信赖自己,可不断漂泊、被人抛弃的日子早已给他刻下了烙印。 晏安的声音又轻飘飘的传来,“生日……没有关系的,每一天都一样。哥哥……我还记得住自己的名字呢。” 他心里愈发觉得堵着难受。 车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哄哄’的声音,发动的时候,扬尘飘浮在空气中,让阳光照射的有些迷幻。黎秋最后朝蛋糕店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向远处奔去。 一路无话。再下车的时候是在一个大房子门前,那是一家养老院,挂在门口的木牌用红漆写着‘夕阳红’三个大字,坐在传达室的保安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朝黎秋点头,又闭上眼小憩。黎秋推开木栅栏,穿过小院,走进最里的那间屋子里,看见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坐在桌前和三个同她一样的老太打着麻将。 他挑挑眉,走到老人面前,道,“奶奶。” “来了啊。”老人打出一张牌,趁着下家思考的空隙‘忙里抽闲’般抬头看他一眼,“东西放那就行,别吵。” 黎秋一阵无语,“不是……奶奶,我带晏安来看您了。还给您带了杏仁。” 她白了黎秋一眼,又转过头去,“杠上花,自摸。” 算他们运气好,这局已经结束。黎奶奶跟牌友告了别,“抽空”来打量两人。晏安被黎奶奶盯着有些手足无措,躲在黎秋的背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 “多可爱的孩子。几岁了呀?叫什么?” “叫晏安。奶奶,他怕生呢。”黎秋把晏安往奶奶面前推。晏安有些别扭地接受着黎奶奶的抚摸。 “晏安……好名字。别怕我,奶奶可比你不靠谱的老哥好多了。” 黎秋还没来得及反驳,这边晏安已经开口,“哥哥靠谱……哥哥很好。” 果然是自己的崽子。黎秋笑逐颜开,“您瞅瞅,小崽子就是朝着我。” “那是我没带过他。”奶奶哼了声,“你带的要跟你不亲,你还真过得失败。” 黎秋嘿嘿笑着,晏安也知道面前的老人是黎秋颇为重视的人,对于她格外亲昵的动作也没有过多排斥。奶奶抓着晏安的手问东问西,他就老实地能答多少答多少。 黎奶奶给晏安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正如同他当初在黎秋身上感到的那样。只不过黎奶奶身上的亲切感更为明显。 晏安被奶奶抱着,听黎秋和奶奶叨家常。 黎秋忽然一拍大腿,“我靠,忘了。奶奶,我得先走一下,去警局给小家伙办手续。” 奶奶抱着晏安,闻言,抬起眼皮,不冷不热地问道,“你靠什么呢?” “错了错了……下次不说了。您就原谅我吧。”黎秋赔笑。 “下次再在小安面前说这种屁话,你就完了。” 黎秋嘟囔道,“您不也有那什么粗鄙之语么……” “你说什么?” “奶奶美丽端庄优雅大方万寿无疆——”黎秋躲开奶奶飞来的拖鞋,忙不迭道,“溜了溜了哈。小安跟咱们太皇太后好好玩。” “看你哥这德行。小安以后可千万别学他那样,狗腿子。”奶奶把拖鞋穿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摞声韵卡——那是她买给小时候的黎秋的。“来来来,奶奶教你识字念字……” —————— 黎秋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他站在门外,听到奶奶和晏安念字的声音,心里有种家一样的归属感。好像只要奶奶在、晏安在,破漏的小院是家,简陋的敬老院也是家。少年黎秋忽然明白大人愿意并且热爱为家人付出的原因——只是为了看见牵挂的人过的很好,这就足够了。 他走进屋里,晏安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轻轻晃着。奶奶就在他旁边,哄小孩一样地跟他说话。晏安见黎秋来了,忽地站起来朝他扑去,险些把黎秋撞倒。黎秋道,“好啦好啦,我回来了。猜猜我买了什么?” 黎秋把东西放在桌上,打开盒子,和晏安在橱窗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蛋糕映入眼帘。 ☆、第 7 章 晏安猛然抬头看向黎秋。 “你记不得生日是多久、自己多大了,我就擅作主张给你定了——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是小安的生日。”黎秋把手放在他头顶,“今年小安十一岁,奶奶也在,咱们一家人一起过。” -- 第12页 奶奶心领神会,帮着黎秋点蜡烛、关灯。晏安愣住了,只看着哥哥和奶奶给自己准备生日,并未有任何动作。 蜡烛不多不少十一根,小小的屋子被烛光照亮,黎秋和奶奶给他唱着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 忽明忽暗的烛光柔和了少年黎秋棱角分明的脸,让他看上去更有奶奶身上的亲切感。耳畔祝福的歌声格外动听。 晏安想起来了。 他那时还没被王老九拐去,正一个人流浪街头。这天晚上他缩在一家人的屋檐下准备睡觉的时候,屋里忽然传出欢呼声,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这家人的小孩生日。他从窗外小心地望着,见屋里灯都关上,只有蛋糕上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亮。一家人围在那小孩身边给他唱歌。 他大抵也和晏安一样大,一样的年龄,却有着不一样的境遇。晏安连着几天没吃上一顿正经饭,饥寒交迫之中,对屋内小孩升起无端慕羡——那蛋糕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有计划地在这个地方“埋伏”起来。等第二天晚上这家人倒完垃圾后,他终于在垃圾桶里翻到了那个被吃剩下的蛋糕残渣。 说是残渣,其实还剩下一人份的量。他们吃不完,只得扔掉。这废品一样的东西在晏安眼里却形如珍馐,他如获至宝,以最快的速度把蛋糕抓在手上带走,躲在小巷里。 手上沾满了奶油,他试探着舔了舔。一股特有的甜味混着垃圾的酸臭味充斥着他的味蕾——夏天,蛋糕没有进冰箱,已经捂坏掉了。 舌尖尚有酸味萦绕,但他太久没有进食,肚子疼得不像话。晏安正准备一口吞下,忽地想到那天小孩的家人为他庆祝生日的场景。他也没来由得想要有点仪式感。 路灯作烛,晏安朝它吹了口气,又学着小孩的模样闭眼,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耐心地闭了一会,再睁开眼,那块被手捏的不成形状的蛋糕正被不知从哪儿窜出的老鼠疯狂地啃食着。 晏安怔住了,他甚至没有想到要赶走它。直到地上的蛋糕只剩下白花花一点奶油,老鼠才轻蔑地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钻进下水道。 连老鼠都不怕他。他看着那块奶油,舌尖上那股酸味愈发强烈。晏安终于忍不住恶心,吐了起来。 然而只能发出无谓的干呕声——这么久没吃东西了,肚子里只有胃液,他还能吐出什么呢? 黎秋和奶奶的歌声把他拉回现实。他看着眼前的蛋糕——他曾在别人的家里、橱窗中见过它,而现在,它是他的。 他看着那个精巧的蛋糕,仿佛终于来到人间。 晏安忽然伸手,在蛋糕上抓了一把,猛地放进嘴里。 ……好甜。 黎秋惊叫起来,扯过餐巾纸给他擦手,边擦还边数落着晏安,“上次吃青椒炒肉的时候就说过你了,别用手抓,不卫生。你个臭崽子怎么不听话呢?要先许愿、吹了蜡烛再吃,你别急好不好?没人跟你抢……” 到底是奶奶更懂他人情绪。看晏安那副模样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剜了黎秋一眼,便把晏安抱在怀里,“乖孩子……乖孩子噢,没事了,没事了……” 奶奶在晏安脸上亲了一口,“小寿星生日得亲一下,小秋过来,也亲下弟弟。” 黎秋在晏安另一侧落下一吻。 “哎呀,蜡烛都快烧完了。乖宝贝诶,快去许愿。愿望不可以说出来,许完愿了,就吹灭蜡烛。一年到头,顺顺利利。” 原来闭眼是为了许愿。 晏安双手合十,乖乖闭上眼。 他像个虔诚的教徒,郑重地在心底许下自己的愿望。 一口气将它们吹灭,蜡烛还剩下短短一茬。黎秋拿来塑料刀分了蛋糕。三人分食完毕,夕阳将落,也到了回去的时候。 晏安上厕所去了,此时只剩下他和奶奶两人。黎秋沉默片刻,忽然道,“奶奶……您看,家里多了个小家伙,我也挺应接不暇的。不然您就回来吧。” “我回来哪成?之前就咱俩的时候,不也是打了地铺睡的。现在三个人住,怎么挤得下?” “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奶奶年纪大了,该享福了。是时候把奶奶接来一起住了。可你也不想想,一个小孩,再带个老太婆,别说平时照不照顾,你能有这么多钱养得起?” 见黎秋沉默,奶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啦,知道我们小秋懂事、孝顺。这儿也是学校给退休教职工安排的,又不花钱。每个月还有点退休工资能拿,不住可惜。” 黎秋到底拗不过她,只带着晏安回了家。 又过了几日,程雪打电话来说一切搞定,让晏安和程冉一同上学去。 晏安此前没上过学,但学东西快,奶奶教的拼音和算术都能举一反三,黎秋也没有什么特别担心的。送了他上学后,黎秋接到“老地方”老板的电话,叫他下午和谢承一起到齐阳酒吧。 黎秋开着爱骑和谢承一起到了酒吧门口,外面两个古惑仔打扮的人把他俩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带了进去。黎秋给那眼神看得心里不爽,按捺着没有发作。 齐阳酒吧里常见的都是道上混的人,黎秋随着他们一同上了二楼,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整个二楼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一盏灯开着,反而更加昏暗。 -- 第13页 带路的两人上楼后径自走到真皮沙发前翘着腿的男人面前,一人一边恭顺地站着。 黎秋心里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陈老板了。还未等他开口,男人便问道,“杨华顺说你们很能打——谁把王老九打趴下的?” 杨华顺是“老地方”老板的名字。黎秋应道,“我。” 隔着昏暗的灯光,黎秋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看了个遍,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人才点了支雪茄,却也不抽,开口道,“不错。” 黎秋:“……” 哦,装逼犯。 他面上依旧沉稳,“谢谢陈老板。” 男人笑了笑,赞叹了一句,语气陡然一变,道,“可我不收童工。” 谢承抢在黎秋面前开口,“我们黎哥妥妥的成年人好不好?您出去打听打听,谁是齐阳路的第……” 他话还没说完,两道银光划过。黎秋察觉到危险,猛地一扑把谢承推开,顺势抽出放在腰间的小刀。 谢承回头看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两把银光闪闪的小刀正插在地板上。 他背后一凉,面如菜色,指着沙发上端坐着的男人道,“你、你……” 男人不知何时掐灭了雪茄,拍手赞道,“好。” “看来杨华顺没有骗我,你确实有点功夫。”男人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年纪不大,“只是和你一同来的朋友,这是过来凑数?” 谢承气极,碍于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壮汉,喉结上下滚动,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黎秋道,“所以,这是面试?” “我虽然不收自作聪明、心智不成熟的小屁孩,但你反应还算不错。”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愉悦异常,“所以,你通过了。” “可我不想来呢。”黎秋耸肩,暗自把袖口的东西向里面推了几分,“我脑子笨没力气,就是来“凑个数”,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便拉着谢承往回走。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大汉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黎秋转身看向那人,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生意人,工作正当。”男人慢条斯理,自顾自地道,“初来乍到,对齐阳市不太熟悉,需要条能打的地头蛇。” “你别急着拒绝我。”他把食指放在唇上,“工资月结,按你现有的三倍计算。” 黎秋……黎秋不争气地停住了脚步。 “陈老板,我什么时候来上班?” 男人道,“白天基本不占你时间,我打电话你就过来。” 那还可以做现在的工作,又多了一笔钱。黎秋垂眸算账,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真诚笑容,“好的,陈老板。” “我叫陈辞,叫我陈先生就好。”男人示意身旁的人把灯打开,一张极其精致的面容出现在黎秋眼中。 陈辞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凤眸微弯,对黎秋道,“放心,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买卖。既然你已经同意了,就该拿出诚意来——把你手上的录音的玩意儿借我看看?” 黎秋讶然,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半晌,终是一笑,把藏在衣袖里的录音笔丢给他,“好了,这次真没了。” 陈辞凌空接住,按下播放键,从进门到现在,一句不落。 “走吧。”陈辞说,“没多久会叫你来的。” 谢承跟着黎秋走出来,刚才的一番对招笑里藏刀,搞得他云里雾里的跟不上节奏。爱骑载着他们开出百来米,谢承回想起刚才那两把明晃晃的尖刀,心里依旧有些后怕,他正欲开口,却见黎秋后颈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梨子。”谢承抱着黎秋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你会不会被这工作搞死啊?” 正在复盘的黎秋:…… “闭嘴吧你。”黎秋冷冷道,“就你嘴贱。” ☆、第 8 章 送完谢承回家后,黎秋顺道去接晏安。他走路过去,到的时候晚了点,学校门口只剩几个贪玩的小孩还在嬉戏,而晏安正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黎秋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晏安看见黎秋来了,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也学着别的小孩那样扑到兄长怀里。 黎秋把他稳稳接住了,看着乖巧粘人的小团子,不由心软,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等久了?” “没有。”晏安抬头看着黎秋,声音软糯,“就等了一会会。” 黎秋把他放下,随手接过晏安的书包,“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一点跟不上,老师叫程冉教我。” 是那个女警官的孩子。黎秋随口道,“哦?听陈阿姨说你们是同桌?” 晏安道,“嗯。” “那你可以向别人多问……” 黎秋话还没说完便被晏安急促地打断,“不!” 黎秋一愣,这小家伙反应这么大还得了? 他挑眉,“怎么,人家小姑娘得罪你了?” 晏安默默把黎秋的衣角攥紧了。 “我看人家挺可爱的,吃你那么多次闭门羹都没见气。”黎秋道,“你得学着和小伙伴们相处。” ……可爱?哥说她可爱? 晏安攥得更紧了。 “又装哑巴啦?快跟哥说怎么了?” 黎秋瞥了一眼晏安,见小团子咬着唇一脸难过模样,心道这家伙不会给人欺负了吧? 他想起遇见过的校园暴力受害者通常是缄口不言、从不告状,任由旁人欺凌。此刻晏安委委屈屈的模样,让他担忧之心愈发浓烈。 -- 第14页 黎秋冷然道,“说,怎么回事” 晏安依旧不言语。 黎秋蹲下身,道,“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不然别跟我回家。” 说罢,便学着他小时候奶奶逼他就范的招数,假装离开。 只是走了一会,从大步迈开到几乎原地踱步,也没见晏安跑过来找他解释。 果然是有代沟了,上一辈的招数到这里已经不够用了么?黎秋绝望地想,一边认命地倒回去找晏安。 小团子在原地站着,低头一动不动。黎秋走近了一看,发现他的小弟弟正垂着小脑袋瓜子掉金豆豆。 黎秋:…… 哦豁,我搞砸了,他哭了。黎秋沉着脸想。 黎秋不知道怎么办,手脚不太灵活,脑子却异常清醒地把他往安慰晏安的反方向带。他想:我小时候也没这么脆弱啊?奶奶一走我就屁颠屁颠跟上了,有什么好哭的? 黎秋内心慌乱,面沉如水,“你哭什么?” 他本意是用这句话做安慰晏安的开头,晏安却不可置信地抬头,一双眼睛通红,直直看他。 哭得更凶了…… 正当黎秋觉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晏安哽咽道,“你别不要我……” 黎秋蹲下身,问道,“那你跟哥说,你和程冉怎么了?” 晏安抽噎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她说她喜欢你……” 他把黎秋的手拽得死死的,“我不想别人也喜欢你。” 以为事情很严重结果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黎秋:…… 虽然理由让人哭笑不得,但小家伙这样吃醋的举动还是让他很受用。黎秋一把抱起他走上回家的路,“我怎么会不要你?程冉那是小女孩呢,你也跟她计……” 话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家这个跟她差不多大,黎秋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得轻飘飘道,“她现在喜欢我,改天指不定还喜欢你呢。你在学校多问问她,和小朋友们玩,好不好?” 晏安闷闷道,“我不用和他们玩,我只要和哥在一起。” “学校的东西我会努力学的,不用靠他们的。” 黎秋直言直语惯了,张口就道,“你不和别人玩,他们也不会喜欢你。” 说完又有点后悔,怕伤了孩子的心。却见晏安面色不变,道,“不用他们喜欢我,有哥喜欢就行。” 黎秋心道虽然粘人挺可爱的,但过于粘人以致丧失了除与他以外的同人交往的能力也不是什么好事,便忧心忡忡地瞥了眼晏安,正准备劝他一两句,却见小团子一脸认真地望着他,泪眼婆娑。 黎秋那些话顿时咽了下去,他拍拍晏安,道,“反正在学校好好学,能一起玩就玩,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晏安道,“我会的……不会让哥操心。” 黎秋这才满意地聊起了别的事。 ———— 陈辞那边,黎秋答应的时候其实还有一点紧张,毕竟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高于平日工作三倍的钱肯定也要他付出些别的什么,比如说命。 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个月黎秋的工资如数到账后,他还是不争气地留了下来。 又结束了一轮打斗,黎秋靠在梁柱上微微喘气。夜已深,此刻辽阔穹宇月明星稀。陈辞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西装随手搭在身上,一副轻松惬意模样,“连轴转两天,还吃得消吗?” 黎秋也不接他话,“您的生意谈下来了?” 陈辞侧过身和他对视,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拳手好像没这个义务关心雇主的单子成功与否。” 黎秋嗤笑一声,“您说的都对。” 陈辞这才笑起来,如释重负一般道,“托你的福,算是做成了。” 黎秋休息片刻恢复了些体力,后背慢慢离开靠着的柱子,站的挺直,“那我回去了。” “等一下。”陈辞转着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黎秋一怔,方才松下的眉头复而皱起,“雇主好像没有这个义务送拳手回家。” “今天心情好。”陈辞示意保镖们先行离去,独自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怎么,要我给你开门?” 齐阳市是个正处于发展之中的二线城市,主城区内灯火通明,好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的风光。跑车一路奔驰开出主城,鳞次栉比的高楼便稀疏起来,旧城的大街小巷依稀可辨。 到了黎秋所在的齐阳路,便是小院小巷暗灯楼,一副乡村月夜寂静模样。 “你就住这里?”陈辞放缓了速度,任由跑车在石子路上开着。 黎秋应声,依旧闭眼假寐。白天夜晚连续不间断的工作让他有一些疲惫。 “挺荒凉的。”陈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道路,随意评价,“环境真差,没想过换个地方住?” 黎秋睁眼,注视着破陋房区,“大少爷,你要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有选择的权利。” 陈辞不予回应,缓慢将车开到黎秋所在房区的外巷口。黎秋下车后向陈辞道谢后离开,却见陈辞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他手搭上黎秋肩的动作随意而熟稔,“走吧,带我瞧瞧。” 黎秋挑眉,不动神色地挪开一小步,“您请。” 他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 这次惊讶的轮到陈辞。他半是错愕,半是开玩笑地道,“这么放心,不怕我知道后把你宝贝弟弟拐去卖掉?” -- 第15页 骤然听闻“拐卖”这一言论,黎秋心中升起一丝憎恶和杀意,但他只是淡淡道,“我想以您的身份地位和能力,要我的住址怕不是什么难事。” “您要是有什么吩咐,直说就行了。”黎秋转身,看向陈辞。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一次对视,“不用又是送我、又是来参观的——您的意思,我看得明白。” 陈辞迎着黎秋的目光,缄默几秒后才开口,“如果我说我不是这样想的……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那,您还去看看吗?”黎秋面上终于带了几分笑意。 “如果这是邀请的话。”陈辞淡淡道,“不过看你之前的表现,真的会放心让我进去?” “ 当然放心。”黎秋把手机亮起,最新一条短信的接收对象赫然是程雪,那位年轻的警官。 他把手机递到陈辞眼前。陈辞扫了一眼短信的内容,目光定在发送时间上,将手机轻轻推开,“不错,我的确很欣赏你。但是你真觉得你告诉这样做就能万无一失?” 黎秋把手机放回衣袋里,“不,我只是想给您看看——就和送我回来的您的行为一样,没有别的意思。” 黎秋把陈辞带进小巷中最破陋的院外。开门的时候,陈辞轻声喟叹道,“不知道情况的话,还真以为你对上司不满,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把我杀了泄愤。” 黎秋没有应声,他径自推开大门,方才抬脚便被一团东西扑了个满怀。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小家伙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蹭啊蹭的。还未开口,尚且带着稚气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哥,今天怎么这么晚……” 他心里一片柔软。这一个月以来,晏安愈发粘他,而他从晏安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被需要感,倒也乐得自在。 晏安抬起头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如此幽暗的环境都如此灵动而又神采,他嘟着嘴,委屈极了。 黎秋刚准备开口解释,晏安转眼瞥见黎秋身后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陈辞,脸刷的一下垮了下来。黎秋赶紧道,“这是我新找的工作的老板,陈辞先生。” 陈辞微微颔首,抬手想要摸一下晏安的头,却被晏安躲开了。晏安灵活地从黎秋的怀抱中挣脱开,瞪着陈辞,一言不发。 ☆、第 9 章 黎秋哭笑不得,先是对陈辞解释晏安对陌生人防备心思重,叫他不要放在心上,又叫晏安跟陈辞哥哥打招呼。晏安依旧是那副如同被触犯了领地的凶兽模样,听了黎秋的话才不情不愿地道,“陈……叔叔好。” 噗。黎秋强忍笑意看着陈辞那张笑脸逐渐变得面无表情,强行转移话题,道,“秋天天冷,别在院里站着了,我带您进屋里暖和暖和。” 进屋依旧是那扇会发出吱呀声的木门和空气中的淡淡霉味,黎秋原以为这纡尊降贵的大少爷免不了又得嫌弃几分,没曾想陈辞竟颇为认真地观察了一番,点头道,“不错,很有年代感。” 他环顾屋内环境,道,“这些老物件挺有生活气息——是不是会让你回忆以前的事情?” 黎秋晃神,过了几秒才道,“您说得对,的确会有这种感觉。” 出乎黎秋意料的,陈辞自进门后便未说过一句老房的坏处,反而颇随和地和他闲谈。夜深十分,陈辞将要离开。黎秋送他到车前,陈辞道,“恭喜你通过试用期。” “谢谢您。” “坦白说,我很欣赏你的性格。也希望我们不要只局限于上下级关系之中。” 黎秋微勾唇角,低头却未应声。 “就算只是上下级,也请你稍微放松点——比如日后别对我有这么重的防备。”陈辞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 语毕,他也未看黎秋反应,发动跑车扬长而去。 黎秋注视着扬起的灰尘,半晌,挠头一笑,走进院里。 推开破陋木门走进客厅,却见晏安还缩在沙发上,双臂环抱着双腿,直愣愣地发呆。 黎秋走到他身边坐下,捏了下晏安极有弹性的小脸,“怎么啦?” “哥晚上……都是去那个人那里上班吗?”晏安闷闷地道。 “啊?”黎秋顺手把蜷缩着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对,怎么了?” 晏安哼了一声,转过身来把黎秋抱住,整个人埋在黎秋怀里。隔着几层布料,他别扭的声音传进黎秋的耳膜,“那你以后能不能……能不能不去了。” 接着,他又抬起头来,眼神严肃而认真,“我也可以挣钱,我不会给哥添麻烦的……所以,哥,你真的不用去的。” 黎秋讶然,刚想说小孩能赚什么钱,忽然想到他没遇见晏安之前小家伙干的事,忽然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轻抚晏安的头,“没事,哥自己知道。不过,你以后不要再干那种事了。” 晏安蹭了蹭黎秋的手,“我……我没抢过钱,只有那一次而已。乞讨的钱太少了,回去会被打的。” 黎秋抱着晏安的力道紧了几分。 “哥……哥……”晏安轻声道,“别去,好不好?” “为什么?” “我讨厌他。”晏安道,“我讨厌他的眼睛。” 黎秋只当是小孩无故闹脾气,敷衍几声便将这事糊弄过去,领着他洗漱入睡了。 万籁俱寂的夜里,黎秋好梦正酣。晏安偷偷从床上坐起,面上全无白日那副纯真神色。他在一片漆黑之中,凝视着黎秋的脸。 -- 第16页 晏安只是坐着,双眸盯着年轻的兄长,并未有其他动作。直到黎秋翻了个身继续熟睡,他才轻轻地缩回去,紧贴着黎秋躺在他的身旁。 他在黑暗之中,小心而坚定地抱住兄长,像是拥抱一生的梦想。 ———— 春去秋来,辗转了一年有余,晏安终于升上初中。 现实生活总是缺少跌宕,虽有波折,在黎秋眼里仍是岁月静好模样——奶奶康健,疼爱幼弟;弟弟乖巧,心系自己。就连在陈辞那的工作,也不似他想的那么艰险。 这一年时间,他渐渐和陈辞混了个大半熟,两人偶尔会在非工作场合闲聊交谈。黎秋将这段关系定义为“各取所需”——大多数时候,黎秋给他讲那些所谓混混和陈辞昔日嫌弃的破陋城区,讲这座城过去的所有故事。而陈辞只是听着,偶尔出声轻嘲,眼里却隐有羡然之意。黎秋心下了然,便不和骄矜的陈大少爷的混账话见气。 只是不知怎的,晏安实在不喜陈辞,黎秋便不怎么带陈辞回家久坐。但陈辞又时常叫他来陪,在加薪的诱惑下黎秋带他走遍了齐阳的各大食铺。兜兜转转好些次后,陈辞终于一锤定音,此后闲谈场所半数都在“老地方”了。 诸事顺意,唯有一件不太如愿:晏安的父母至今没有下落。黎秋第四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如前三次那样皱了皱眉。然而为晏安着急之后却隐隐有种莫名的如释重负——他舍不得晏安离开。 没办法,晏安实在太讨人喜欢了。没有人能拒绝那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黎秋想到今年生日的时候小家伙拿他攒了许久的零花钱给他买的大蛋糕,不由勾了勾嘴角。 第五次如海底捞针的寻人无果后,程雪试探着问黎秋是否愿意继续养这小崽子。黎秋这次没有任何不耐情绪,断然应声,程雪便也放心将晏安放在这小少年身上。 她照例去询问晏安的意见,却见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姐姐,是他们不要我的……我就跟着哥,不找他们了,好不好?” 甜腻的语气和称呼让程雪心生愉悦,在明白晏安的意思后,微有薄怒道,“什么?你不是走丢的?” 晏安一脸委屈,双眸里水汽朦胧,“是他们不要我的……” “居然有这样的爸妈,这么乖的小家伙都舍得丢?!”程雪大怒,把晏安拥进怀里,“安安乖,你户口上在我这,也算我半个儿子了,以后好好跟着你哥,多来家里玩,爸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还有你程冉妹妹,看上的玩具直接问她拿,不要跟她客气。” 感觉有哪个地方不太对的黎秋:…… 晏安抽抽噎噎地应了,却也跟着黎秋叫程雪阿姨,不肯换个称呼。程雪问起来,晏安便说要和哥哥一样。 程雪道,“那好办,小秋听话,再多个儿子也不是不行。” 黎秋:? 程雪这个年纪,最是喜欢小孩的时候。又被晏安的攻势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看着黎秋的表情都有些慈祥。 深感事情发展不对、莫名其妙就要多了个父母的黎秋:…… “阿姨,我就不用了……”他对上程雪的视线,硬着头皮道,“左右就是个称呼而已……” “左右就是个称呼而已!”程雪语气豪迈,“小秋说得对,不管你们怎么叫,我把你俩当儿子看就行。” 黎秋心理防线悉数坍塌,却又不好拂她好意,只得岔开了话题。 当晚,两人就被带回程雪家吃了饭。 黎秋从小对父母没有概念,平白无故多出一对来,心里自然是怎么想怎么别扭。然而程雪夫妇还是让他感到了几分暖意。 程雪的丈夫程硕,和她是警校的同学。一路知己终于修成正果,家庭氛围十分融洽。黎秋吃着程硕做的回锅肉,和他随意交谈。程雪给两个小家伙剥虾吃,不怎么插话,席间气氛却十分温馨。 程冉嚷嚷着要挨着黎秋哥哥坐,但抢不过被程雪施以殊荣的晏安,心灰意冷地坐在黎秋对面。却发现面对面更方便,又活力四射地同黎秋说话。黎秋实在不明白小丫头为什么也喜欢粘着他,却还是兴致勃勃地和她逗趣。 程冉被黎秋逗得开怀,分别时候竟哭着不让他走。到底是对小姑娘,黎秋也更耐心些,轻言细语说下次一定来玩。没想到程冉猛地扑进黎秋怀里,带着哭腔道,“那,哥哥一定要回来……” 黎秋像对晏安那样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心道我真是受小屁孩们欢迎的孩子王。复而听得程冉道,“我最喜欢小秋哥哥了!哥哥……要记得来娶我!” 黎秋沉浸在自我迷恋中,尚且没反应过来,轻声应道,“哦,好。” 周遭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等等。 黎秋:?! 黎秋自知说错了话,看着身旁孤零零站着、眼神阴郁的晏安,不由冷汗澿澿。 转头看见怀里的小姑娘眼亮晶晶,满心欢喜。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才能让两个小祖宗都满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哄自家弟弟。于是自证清白地对程冉道,“哥哥不能娶……啊不是你别哭,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程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将他抱住,羞羞答答地道,“因为小秋哥哥好看。” 黎秋:…… 完了。他单手掩面,看也不敢看晏安一眼。程雪有心看他笑话到如今,总算是出来解了围,让黎秋晏安先走了。 -- 第17页 黎秋推着自行车和晏安一路沉默。他试图起了好多次话题晏安都不予领会,在这条漫长的回家路上,他第一次后悔给晏安买方便上学的自行车来。 要是晏安的初中没那么远,也没必要买的。黎秋想,这样今天就可以开着爱骑回家了,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沉默了良久,晏安忽然道,“你会娶她吗?” 黎秋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怎么可能?她才多大……” “我不喜欢她。”晏安道,“我讨厌她的眼睛。” ☆、第 10 章 黎秋忽然想起那次晏安不让他和陈辞多接触时的话来,竟与今天有七分相像。 去年与今年,还是没个长进。他对这胡乱吃醋的小屁孩感到既好笑又无奈,“我知道了,别酸了,那可是你妹妹。” “我哪里酸了?!”晏安躲开兄长伸向他脑袋的手,发泄一般将自行车推倒,“我哪里、哪里酸了?!” “……”黎秋不明所以,却也被无端的迁怒点燃了暴脾气,瞪着晏安。一手高高举起,嚅嗫半天,终究是没下得了手。 晏安猛地朝前一扑。 已经上了初中的孩子,这一年以来又被黎秋好生养着,不复之前那副皮包骨的样子。长了数十斤肉,到底有几分重量。黎秋一下来不及反应,重重摔倒在地,好在下意识护着晏安没让他磕伤。 晏安压在黎秋身上,挣扎起身,想要扶黎秋起来,“我、我只是想抱你……哥……没摔着吧?” 黎秋不要他扶,自己站了起来,咬牙切齿,“你最好给我个撒泼的理由。” “别拿哄程阿姨的那一套来哄我。”黎秋道,“现在、立刻、马上。” ……晏安收起那副委屈落泪的模样,闷闷道,“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哥会对她那么耐心。”晏安低着头,表情晦暗不明,“凭什么都是没见几次的时候,哥对我说话就是‘哪座山上来的麻烦精’,对她、对她却……” 晏安几近哽咽,半天未能将话说完,终于选择放弃,“明明是我先来的……” 黎秋看着晏安这幅模样,到底心软,但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知道晏安必然有些什么东西瞒着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收一收。” 晏安抽噎着看他,一张小脸写满委屈和不解。 若是放在平时,黎秋定然心疼的不行。然而这次,他却不如以往那般好生哄他,“我说行了,别装了。” 晏安如遭雷击,怔然立在那里,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却连半点声音都找不回来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给了他当头一棒的兄长,想要和以往一样扑过去撒娇躲过一劫,脚却如同生了根,怎么也抬不起来。 黎秋看着他浑身颤抖的模样,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快步上前把他搂在怀里,“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程冉,但能感觉到和陈辞那次不太一样。” 他按住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轻笑,“你是在讨厌我。” 怀里的小少年忽然停下动作。 “你讨厌的不是她,而是对她对你态度不一的我。”黎秋自嘲,“我之前只是觉得你爱钻牛角尖,没想到你连这都要想半天。” “所以借着讨厌她的由头撒混,其实也不完全是迁怒于我,毕竟让你生气的人本来就是我。” “不是这样!”晏安匆忙打断他的话,“我没有讨厌你,也确实……确实不喜欢她。” “我也是真的想抱你,只是哥,你没接……”晏安看着黎秋渐沉的脸色,果断改口,“只是我太重了。” ……黎秋刚营造出的氛围被晏安无意间搅得烟消云散,只好撤去心中预想铺垫,开门见山地道,“你落户在她父母名下,人家本来多幸福一个小公主啊,爸妈只疼她一个,忽然来个哥哥分她宠。你说要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人家怎么想?” “可我不用……” “不管你用不用,好歹算是又有人在牵挂你,我也能放点心。”黎秋睥他一眼,迫使晏安把到喉咙的话咽下去,才道,“我对她更耐心一点,一是因为她是女孩,是妹妹,总要让着些。二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对你好,我才会对她好。我对人家的孩子耐心些,他们也对你能更好点。” 晏安无意识地抓住了黎秋的衣角。 “再说上次接你的时候。”黎秋轻咳一声,语气极其别扭而不自然,“我心里烦——不是因为你,但对你说话冲了点,给你道歉。” 晏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手足无措地站着。 黎秋轻声道:“别想那么多,把自己套牢了。而且,那之后,我不从没有这样对你过吗?” 晏安不似往常那样猛然扑到他怀里,反而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你不信?” 晏安摇头,轻轻问道,“哥……你不讨厌我吗?” 黎秋不明所以,“讨厌你什么?” 晏安神色复杂,“讨厌我装哭、装委屈……” 不待黎秋回应,他兀自开口,自暴自弃地道,“都是在骗你。” 他不肯多解释半句,闭着眼等着黎秋的宣判。 形如死囚。 半晌,他感到一只手轻轻放在头顶,兄长的声音传入他耳膜,“知道了,一定对你再好一点。” -- 第18页 晏安静默良久,泪水夺眶而出。 压抑一年有余的惶恐不安终于化作尘烟,渺然不见。 ——————— 回了家之后黎秋如往常一般和他一起洗漱闲谈,晏安暗自观察了数次,见黎秋神色与往常无异,不见有丝毫芥蒂,微微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回到原处。 但总归是按捺不住心头的那点困惑。于是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在床上应该入眠的晏安忽然轻声开口问道,“哥……” “怎么?” “你一直都知道我……” “没有,才发现的。”黎秋困意当头,反应慢了半拍,“下午你哭哭啼啼地抱着程雪叫阿姨的时候,背着她偷笑,被我看见了。” 晏安:…… “好了睡了。”黎秋一把把人抓紧怀里抱好紧了,“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半梦半醒中,黎秋道,“都是一家人了,记得对你妹妹好点。” 夜阑人静,黎秋睡得正香。 晏安从记事起没多久就四处流浪,一条命悬着,时刻提心吊胆,睡眠总是浅且短。和黎秋在一起睡觉之后,伴着他的呼吸入眠方才好些。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居然做了个梦。 梦里的黎秋很喜欢那个懂事听话,一脸纯真的自己。 他抱着会哭会撒娇的晏安,温声安慰,却见那个怀里抱着的小少年脸上天真不复,一身阴郁沉闷。 那样阴暗的、可怖的表情——那种属于漂泊无定、无处可归之人的戒心,把黎秋吓了一跳。 于是温柔不再,晏安被他狠狠一把推开。 他错愕地看着黎秋,还未能开口便被推搡着赶出了院门。 “把我弟弟还回来!”黎秋指着他大骂,“你这个骗子!”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天一时不慎被黎秋发现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晚上便梦到了这些年一直忐忑不安的结果。 他短短十多年里人生里最可怕的梦。 初见黎秋的时候,他就知道黎秋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晏安漂泊多年,看人眼色已经成了习惯,知晓黎秋对天真无邪的小孩格外喜欢,便也扮作纯真模样,讨他欢心。 黎秋越对他好,他越觉得离不开这个如天神一样的兄长,便也愈发觉得自己虚伪,觉得那个真实的自己脏。 他越喜欢他,晏安就越离不开这副模样。他每天囿于自己的画皮之中,一个天真的晏安笑嘻嘻地被兄长疼爱,而那个真实的自己永远置身黑暗之中。 但今天,黎秋并没有不要那个真正的他,反而对他说,要对自己再好一点。 说不管怎么样,都喜欢自己。 一朝梦醒,现实与虚幻交织,活生生给晏安逼出冷汗来。他不知多少次在半夜醒来过,也不知道多少次盯着黎秋发呆,记忆里每天都会有上那么一两次。 窗帘半合,外面路灯犹亮,却也昏黄。他小心翼翼地借着窗外灯光看着兄长,确认黎秋睡得正死之后方才靠得更紧了些。 半大少年的胸口紧紧贴着青年的脊背,距离之近让晏安觉得他和他的两颗心脏在同一时刻以相同的频率跳动。 “其实我确实不喜欢她。”晏安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她是真的,我是假的。” 程冉从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纵然骄纵,却实打实的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有那个黎秋喜欢的模样。 “但你说了,要好好对她。”这些年的飘零让晏安对黎秋这个哥哥有种难以言说的占有欲,他强压下心头那点嫉妒之情,颇为郑重地开口,“所以,我听你的。” 黎秋白日操劳,连轴转是常态,就靠晚上补觉续命,故而总是睡得沉,难以叫醒。晏安满足地听着黎秋的呼吸声,想起黎秋在睡前跟他说的怎样都喜欢自己的话,心里安定下来。心里一有了归处,睡意便久违地来了。 他感受到兄长脖颈间的温度,还是忍不住起来,头在他颈窝里贴了贴。 温热的气体在脖颈上游走,让黎秋感到一丝挠人的痒意,无意识地胡乱伸手拨了两下,“……” 晏安给他掖好了被子,终于安分地缩了回去,仍是那个紧贴黎秋的动作。感受着对方传来的温度,晏安勾了勾嘴角。过了片刻,他轻声道,“晚安,哥。” ☆、第 11 章 齐阳一中是这座小城最好的中学,晏安在程雪的安排下顺利就读,但上学实在晚了些,基础没能打好,半期后还是分到了一个较差的平行班。 好巧不巧地,和程冉同桌。 程冉好几次在家里都让晏安吃瘪,心中窃喜,在学校见他时尾巴已然翘上了天。 她看着放下书包预习的晏安,嗤笑道,“这么努力,还不是分到了个差班。” 晏安不予理会,将正看着的那段内容读完,才颇无语地反问,“你比我多读几年书,怎么也在这里?” 程冉气极。晏安说话很会挑人痛处,让她支吾半天说不出来句完整的话。 忽然,她眼珠一转,用手肘碰了碰晏安的,“我在这里又怎么样,反正你哥哥还不是喜欢我。” 晏安放下书看向程冉。 程冉瞥了眼晏安,一脸傲然。 晏安回她一眼,不咸不淡,抬手随意摩挲着程雪送给他的文具袋。 程冉目光随他移动,见他这充满挑衅的动作,怒从心头起,将他的文具袋连同桌上的书往地上狠狠一掼,“你离我爸爸妈妈远点!” -- 第19页 “……”晏安不予回应,默默捡起东西放回原处,拾掇了心情,才道,“凭什么?” “就凭我才是……” “就凭你才是他们的女儿。”晏安垂下眼眸,“那凭什么你要粘着我哥?” 程冉讶然。 早自习结束,程冉看着晏安站起离开,愤愤道,“你再跟我抢我爸妈,我就跟你抢他!” 这漫长的一天里,无论程冉怎么挑衅,晏安都不予回应。 放学后他照例冲在第一个离开。 程冉追了上去,在他身旁恶狠狠地道,“臭哑巴我告诉你,我们当然不一样!我是我爸妈亲生的,你就是被你哥捡回来的流浪汉!他今天能捡你一个,明天就能捡十个,后天能捡千个百个……就你这种人,迟早有天你哥不要——你、你干什么?!” 晏安将程冉抵至墙边扼住她喉,眼里布满血丝,凶恶至极,“你再说一句话试试。” 程冉一双眼眸里满是惊恐。这处地方少有人来,周遭安静至极,无人救她。 晏安扣住她喉咙的瞬间收了力道,没伤着她分毫,眼里那份疯狂却也让她吓得几近魂飞魄散。程冉竟发不出声来,只得摇头。 晏安淡淡地瞥她一眼,放下手搭在墙上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 “我把你当半个……” 短促的口哨声截断了晏安的话。他转身,见身后走来一个面带痞相、与他们年纪相当的人,一双眼在程冉身上仔细打量,促狭道,“怎么?搁这儿约会呢?” 他伸手想要去拉程冉,“你这男的看着就一脸凶相,别跟他谈,哥哥好好疼你。” 程冉猛地躲开,又被他抓住,半天没能挣脱,“赵耀陇,你干什么?” 赵耀陇看了一眼晏安,将程冉往自己边上拽了几分,狞笑道,“你看看你这小男朋友,这样都没反应,一看就是个怂——啊我草!” 晏安将他手拍开,抓着他的手顺势拧了半圈,疼得他冷汗直冒。 晏安脸上平添半分阴郁,他抬手看了眼表上的时间,看向地上摊着的赵耀陇,冷然道,“滚。” 程冉呆愣看着眼前的一幕,直到晏安推着自行车离开她才回过神来,匆忙跑了几步将人追上,跟着他一起走了。 “跟着我干嘛?” 程冉咬牙,弃了面子破罐破摔地道,“为什么帮我?” ……晏安道,“我把你当半个妹妹。” “别误会,我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不和你斤斤计较的人。”到了校门,晏安骑上自行车朝后看她一眼,“只是我哥喜欢……我不会和你抢你的东西,所以,也请你稍微尊重我一下。” 语毕,他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程冉立在原地,脑子叫晏安那些话搞得不知如何反应,但心里有种直觉,这次一定要跟着晏安才行。 于是她也骑着车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追到了个影,再寻过去时只有一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 是晏安的。 他放学不回家,绕路到这里来干什么? 按捺不住心头困惑,她在周围的店里到处寻觅着晏安的踪影,终于在巷尾的一家水果店找到了他。 “喂,这柿子你干嘛不拿软的?” 晏安正专心致志地挑着水果,冷不防被程冉吓了一跳,回头看她一眼又恢复平常模样,“我喜欢硬的。” “可是没放软的柿子会涩口啊。” 晏安选了七八个,将果子递到店主面前,“我就喜欢。” 程冉被他一句话气得又想和他顶嘴,又想起今天欠他的人情,在原地别扭半天还是忍住没发作。 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她接过柿子称了秤,接过晏安给的钱,双手比划着什么。 程冉一脸雾水,悄悄扯了晏安的衣袖问道,“这个奶奶是个哑巴吗?” 晏安剜她一眼,对她毫无情商的大小姐性格颇为无语。 “要多放几天,才好吃哦。”一位杵着拐杖的老人将老太牵着带到店外小巷的凳子上坐着晒太阳,转过头又对程冉说,“你没说错,小妹妹。我爱人从小就哑了,只会点手语,什么也干不了,就靠我这家店过日子呢。” 程冉被家里人宠着还没到懂事的年纪,只隐隐知道自己说话有些不得体,但仍是不加思考,脱口便道,“那……您不累吗?” 老人看懂了她的意思,也不恼火,只一笑,“我和她一起长大,从小就喜欢她。她七岁那年发高热,半个月才救回一条命来,只是从此就再也说不了话了。” 他看向不远处坐在凳上眯眼假寐的老太,满是柔情,眼里晶亮的光仿佛仍是少年时候,“我活着,有她,就足够了。只要有她在,怎么样都不会累。” 说话间老太靠着墙已然入眠,橘猫懒洋洋地缩在她脚旁,远处传来半大孩童嬉戏的声音。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老人从里屋抱了床薄毯给老太盖上,一举一动皆轻柔小心。小男孩追着女孩跑了小半条街到他们眼前,看见正在睡觉的老太,不再装作追不上她,几步上前拉着女孩的手跟她说悄悄话。 女孩点头,不再大声喊叫,和老人挥手道别后与男孩一同回了家。 ……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正是少年时,至死少年时。 ———————— -- 第20页 晏安急赶回去,还是比平时晚了些。黎秋难得这个点在家,兴致勃勃做的饭菜已微凉,他看着晏安,又看了眼钟,“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晏安看了眼他哥,放下书包把柿子递给他。 黎秋半是吃惊、半是欢喜地说,“柿子?你买的?” “嗯。”晏安背在后面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前几天去看奶奶的时候,听她说哥很喜欢吃脆柿,我专门挑的……希望你能喜欢。” 黎秋把柿子放在一旁,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我给你的零花钱就是你自己用的,不用再给我买东西。” 他用食指在晏安额头上轻轻一弹,“昨天给奶奶买坚果,今天又给我买柿子,你这崽子还有几分零花钱可以挥霍?” “哥你别管,我自己知道。”晏安坐下来给黎秋添饭,“好久没吃哥做的菜了。” “别急着吃。”黎秋给他一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得放弃,拿起菜盘走向厨房,“我先热热。” 晏安这顿时间饭量特别大,黎秋总怀疑他能吃下一头猪。好在吃得多也不会横着长,都是抽条一样地长高。一顿饭风卷残云般吃完后,晏安自觉地把碗筷收过去洗碗,留他哥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 洗完碗后,他看见黎秋坐在沙发上,桌上柿子一个也没动。 “哥……你怎么不吃?” “等你来了再吃。” “我吃过了,哥。”他在黎秋的身旁坐下。这些天他个子长得实在太快,初二的小少年逐渐褪去了半分稚嫩,身子长高了不少,面部也稍微成熟了些,便有些不太适合搂着抱着黎秋装哭了。 “别管我,你自己吃。”晏安看着黎秋,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哥开心,我就开心。” ……黎秋看着他那副殷切神色,大有几分今天自己不吃他就不睡的架势,只好洗了个吃了。 才吃一口,他就微微皱眉。 “怎么了?”晏安时刻注视着黎秋,见兄长的表情不太好看,忙问道,“不好吃吗?” “……没有。”黎秋把果肉咽下,又吃了一口,“我只是觉得这柿子这么好吃,太贵了不划算。” 晏安坐得离黎秋近了点,托腮看他,“只要哥喜欢,就划算。” 他看黎秋几下将柿子食尽,眼里满是笑意。 黎秋看着晏安那欢欣雀跃的表情,舍不得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头叫他以后不要再给自己买东西了。 晏安顺势往他身上一靠,头埋在兄长的颈窝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温热的呼吸洒在黎秋身上,痒得很。黎秋想,这小崽子绝对没能把他的话听进去。 ☆、第 12 章 黎秋本想把柿子留着晚点再吃,可耐不住小家伙难得的期盼眼神,几乎是一顿一个地吃完了。 每次黎秋吃的时候他就托腮看着年轻的兄长,眼神专注而赤诚。 黎秋实在受不了那样热切的目光,挑了个放得最软的叫他来吃,晏安只轻轻摇头,“是给哥一个人的。” 看黎秋如奶奶说的那般爱吃脆柿,他隔个三五天便去那家水果店里带点回来。老人的店与别家价格相差无几,但晏安就是喜欢来这里,说不出来的喜欢。直到他某天在店里看着躺在摇椅上安然熟睡的老太,老人在一旁给她整理头发,岁月静好。 晏安不由自主地开始想黎秋老了的模样。 那时,自己是否还会待在兄长的身旁? 他被自己的忽如其来的想法一惊,随即摇了摇头。 他把柿子放在车兜里,顺带买了些开心果,骑着自行车开进学校——今天下午的家长会不知道是奶奶还是黎秋来,他便做了两手准备。 不管是谁,都有个藏在书桌里的惊喜。 想到这里,晏安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真切笑意。他到了教室,把书桌又整理了一通,放好了柿子和坚果。程冉很久没再找过他茬,去程雪那吃饭的时候还会给他夹菜。语气虽然生硬,但好歹能听得出其中善意,晏安便也与她停了争宠的战。 看着晏安忙上忙下地往桌里塞吃的,程冉凑过来好奇道,“又给你哥买柿子啊?” “嗯。”晏安顺手递给她一把坚果,“吃。” 程冉接过,边吃边嘟囔,“坚果舍得给,柿子就舍不得啦?” “那是我哥的。” “是是是,你这个兄控。”程冉早对这人眼里只有黎秋的行为见怪不怪。 晏安停了手上动作,转头看她,“兄控……是什么意思?” “白痴,就是很喜欢粘着哥哥呗。” 晏安手上动作滞了一刹,随后继续放着柿子,“我哪有。” 他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耳垂如玉,衬得那抹红娇艳欲滴,“……有这么明显吗?” 程冉:…… 她拍了拍晏安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掩耳盗铃啊少年。” 说罢,慢悠悠走了出去。 晏安没有过多注意她,手上拿了颗柿子细细摩挲,心思早已飞到天外。 桌子忽然被人猛地一撞,里头精心放置的零食散了一地。晏安眼疾手快捞了几个柿子在怀里,仍有一两个掉下去砸得半坏。 他抬头一看,赵耀陇已经出了教室,对他比了个中指,眼神轻蔑。 晏安不理会他的正面挑衅,拾掇了地上散落的东西,整理好了才跟出去。 -- 第21页 走出教学楼,他正要按自己的猜测去赵耀陇经常到的小卖部,却听见平日无人的小道里传来推搡的声音。 有女生的惊呼响起,他驻足一听,好像是程冉的。 接着,赵耀陇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不是挺拽的吗?今天你那小男朋友没跟着你,我看你怎么跟我拽。” 晏安拾了块石头,摸了过去。只见小道旁一群混混模样的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程冉,其中两个正把她架着拖走。 “看在你这张漂亮脸蛋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你。”赵耀陇在程冉的脸上掐了一把,“不过你得做我马子。” 程冉挣脱双手,狠狠地扇了赵耀陇一巴掌,“臭傻逼,给老娘滚!” 赵耀陇始料未及,反应过来便是勃然大怒,伸手想打程冉,“你这臭婆娘骂谁呢?” 电光石火之间,一块石头砸中了赵耀陇,阻拦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晏安从草丛中走出,“她骂谁你没耳朵听不清楚吗?” “还是你脑子不好使?” 赵耀陇脸色铁青,但看见身后五六个给自己撑腰的兄弟,一时气郁便被他压在心头,“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我们这帮兄弟和你的小女朋友已经等你半天了。” 晏安蹙眉,“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些天赵耀陇没少找他麻烦,但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的弄了回去,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如今见晏安气势略逊于他,心里窃喜,面上自然傲慢,“不怎么样,你乖乖地让我们打一顿,让你赵爷爷高兴了,就放了她。” “不然……你和她都给我留在这里。” 今天的家长会要求在教学楼内举办,先在大礼堂举办全校讲座,因而这条路上无人前来。晏安盘算了一下,道,“行,那你先把她给我。” 赵耀陇和那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松了程冉。程冉飞奔到晏安身旁,扯着晏安的衣袖,“我们快跑。” “你真以为我听不见?”赵耀陇道,“你倒是跑,我看看是你快还是我这几个体育生跑得快。” 晏安没压低声音,如同平时一样对程冉道,“你先走。” 程冉带着哭腔,“可是你……” 晏安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程冉好歹和他做了这么久同桌,也有半分默契,脑子清醒了片刻也知道该如何是好,深深地看了晏安一眼,向教学楼跑了。 “大哥,要不要把她追回来。”赵耀陇身后一个高大的男生问道。 “不用,让她去告。”赵耀陇志得意满,“在齐阳,我爸给我撑腰,谁敢动我?” 他身边的兄弟连忙恭维起来。赵耀陇也不客套,自顾自地道,“更何况……今天本来就是抓这小子。” 他看向面前站着、手足无措的晏安,露出阴恻恻的笑来。 “叫你之前打我。”他一脚踢向晏安,晏安也没反抗,被他踹翻在地。 “还不是乖乖被我揍!”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赵耀陇虽说不害怕被查到自己头上,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校园暴力,感觉像是有人过来,他示意身旁的人拽起晏安,“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叙叙旧。” “老大,体育馆一楼的器材室!这个点准没人来!” 赵耀陇一喜,看着身旁畏缩的晏安,眼神轻蔑,“之前不是挺威风的吗?现在你就怂成这样了?” “不然给你赵爷爷磕两个头,没准我大发慈悲少打断你一条腿。” 晏安却只是呆愣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被他吓傻了。 “看他那傻样。”赵耀陇让人把他架住由小道穿过树林走向体育馆,“到那再收拾你。” 晏安软若无骨,毫无反抗地给人架着离开。 而小道旁发出窸窣声响的地方,赫然躺着几块碎石。 ☆、第 13 章 程冉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小道,飞奔着到办公室里找人帮忙。不管是谁,在听见犯事的人是赵耀陇之后都默不作声,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一个年轻的教师悄悄把她拉到一旁,“赵耀陇他爸是学校最大的投资方,没人敢惹的。只要不出……” “只要不出事?!”程冉失望至极,声音尖锐,“亏您还是老师,恶有恶报,知不知道!” 她不管身后那些老师的目光,把夺门而出。 程冉吹着教学楼外的冷风,微微冷静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她生怕晏安会出事,慌忙给程雪打了电话,尽力冷静地说明了情况。 程雪办事向来干净利落,问清地址和缘由后立马将电话挂断,向这边赶来。 程冉原地踱步了小半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又拨了个电话。 在即将播报暂时无人接听的最后一秒,对方接通了电话,“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 而在听到程冉的话之后,那声音一改慵懒不耐之态,迫切而又焦急。 —————— “到了。” 赵耀陇把晏安往地下狠狠一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是很拽吗?不是想等那个妞来帮你吗?” ……晏安惊慌地环顾四周,浑身哆嗦,“这、这里万一来人,你们就……” “你想什么呢。”赵耀陇身后的某个男生开口,眼神轻蔑,“这是器材室,今天这个时候就是收拾你到天黑都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 第22页 赵耀陇道,“所以你就死了那个心,好好和兄弟们玩玩吧。” 说罢,他一脚抬起想要踩在晏安身上。 那一脚还没落下,晏安便极其迅速地就地一滚,顺势站了起来。 他甩甩胳膊,“好啊。” “你干什么?”赵耀陇一惊,“程冉你不想管了?” 晏安一脚踢飞赵耀陇身前那个最高的人,几下功夫放倒了那些看似高大威猛,实则花拳绣腿的男生,一步步逼近赵耀陇。 赵耀陇之前被他收拾过好几次,心里早就有些怯怯然,叫上这几个人方才给自己添了声势、壮了胆。 此刻见那几个他引以为傲的好兄弟都倒在地上呻唤,他说话的气势也弱了几分,“你要是再过来一步,我就找人剁了你的手!” “我再上来什么?”晏安面上那惊惧神色已然消失不见,“我上来了,这是一步。” 他踩在一个人的手掌上,脚在那上面重重地碾。 登时,空荡的器材室里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两步。”被扣住脉门摔倒在地的另一人尚且没能起身,便被晏安踩到了背,大半个人的力气压在他身上,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脊骨俱裂。 “三……”话未说完,赵耀陇已经沉不住气,拎了个网球拍就朝晏安甩来。 晏安不躲不避,侧身抓住了猛然冲来的赵耀陇的手。 依然是那只右手。 那只抓过程冉、拿着网球拍,推过他桌子的右手。 想起那两只半坏柿子,晏安眼底狠戾一闪而过,忽然,他猛地将赵耀陇的手往反方向一拧! “啊——!”赵耀陇冷汗直冒,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直接跪倒在地,他低头捂手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晏安没急着动他,先对那几个倒在地上的‘好兄弟’道,“我只收拾他一个人,你们要上来帮就一起挨揍。” 那几人见了晏安的实力,顿时噤若寒蝉。 赵耀陇见了,忍着疼骂骂咧咧,“你们他娘的之前跟我吹的多威风——唔!” 晏安抓住赵耀陇的下巴,让那张讨厌的嘴巴再也发不出一句话。他直视着赵耀陇,余光依旧观察着那几个人的动作。 晏安收了手,又在赵耀陇毫无防备的瞬间,扬起手来! 一瞬间,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他的右脸,霎时肿起红印。 “第一,欺负我妹妹。” 晏安眼里的光让赵耀陇都畏缩起来,那一巴掌是实打实的力道,打的他对眼前的人平白生出惧意。 晏安把他踢翻在地又提起来,接着又是一掌。 “第二,踹我那一脚。” “啊,好像还推了我一下。” 他再抬起手来时赵耀陇几近崩溃,他奋力抓住晏安的手,哀求道,“我错了我错了,晏哥我错了,您别打了我真的错了……” 晏安没有理会他,力道依旧如前。 “第四个……”晏安蹲下来,抓住他的头发好让趴着的赵耀陇能够看清自己,“我问你,为什么要撞我桌子?” “晏哥我错了晏哥!!晏爷您饶了我吧!”赵耀陇嘴角已经渗出了血,鼻涕和眼泪难以自抑地流下。 晏安眼里全是阴狠,比先前还要可怖几分。 “我想想摔坏了几个柿子。” “一个、两个……” “所以还有两下。” 晏安没等他反应,连着两下就扇了过去,赵耀陇彻底被打的没了脾气,怔然躺在地上,泪水一个劲的往外流。 整个器材室,空荡得不像话。 “谢谢。”晏安说,“这里的确很安静,没有人来,我可以和你们好好玩玩。” “本来没想收拾你的。”晏安看着赵耀陇,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可是你为什么要摔坏我的柿子?” 说罢,他站起来,一脚抬起。 忽然,器材室外传出男人的呼喊。 ……晏安一顿,小步跑到器材室门口,侧耳听了听,登时脸色一变。 接着,在屋里几个人的注视下将锁器材室的钥匙又努力向锁住的方向拧了拧。 赵耀陇:…… 意识到门外有人,他奋力开口,但那张肿脸实在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得抓住身旁的网球拍,企图让外面的人听见里头的动静。 晏安飞奔过来,抢过赵耀陇手上的网球拍。 赵耀陇瞬间面如菜色。 没想到,这安静的器材室里,被玩的不是晏安,是自己。 为什么要选这种没人来的地方。赵耀陇狠狠地剜了那高大男生一眼。 后者心虚地别过头。因为晏安的话,他至今不敢有任何动作。 晏安却把网球拍往铁柜上一抡,发出巨大的沉闷声响。 外面呼喊的人声一顿,变得更大声起来,“晏安?小安?!” 晏安迅速将网球拍放下,单手撑起受重力而快倒下的铁柜,气若游丝、极其虚弱地开口,“哥……” 赵耀陇:? 黎秋一听那声音,吓得魂飞九霄云外,“你没事吧?” 晏安把铁柜放好,拽起狼狈倒地已久的‘壮汉们’,弱弱开口,“哥……” 黎秋没再说话。 下一秒,器材室外响起撞门的声音。 晏安压低嗓子,往地上一倒,对站着的几个人说,“打我。” -- 第23页 赵耀陇还没回过神来,对送上门让打这件事心有戚戚,“干嘛?” “让你打你就打。”晏安扯过他的手,“哪来那么多废……” “哐当”一声巨响响彻器材室,老旧的木门终于被人破开。黎秋顾不得里头一屋子的尘灰,一头扎了进去,“小安?!” 晏安和赵耀陇对视一眼,忽然倒下半靠在铁柜旁,面色惨白。 赵耀陇:…… 黎秋冲过去,正好看见赵耀陇还没收回的身子,怒从心头起,一把把他扯开,蹲下去检查晏安伤势,“怎么样?有没有事?” 晏安用手阻拦黎秋扒他衣服的动作,低低喘息,“哥……” 那轻如鸿毛的力道当然没能拦住黎秋,黎秋把他衣服扒下来看见里面的擦伤时,面色一寒。 他忽然凑了过来,靠在黎秋身上,“我疼……” 黎秋一顿,手上动作轻柔了些,“乖,不怕了,不疼了。” “除了这块擦破皮的地方还有哪儿受伤了?” 晏安摇头,“我没事,就只是这里……嘶!” 看着黎秋眼里的担忧和责备,他歉然一笑,“……只是这里,真的。我皮厚,别的地方看不出来的。” 黎秋大怒:“那也不该是这种我随便一碰你就疼的痛法!” 天知道他接到程冉那通带着哭腔的电话的时候有多着急。 黎秋不顾身旁那位骄矜难伺候的陈大少爷,立马冲了出去,连爱骑都忘了开。 还是陈辞在,把他拉回一线理智,开了车与他一道向学校奔来。 与陈辞程冉等人兵分三路,却到处寻也寻不到,黎秋试探着从人最少的地方找起,终于在器材室外听见了晏安的声音。 见弟弟完好,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就安定下去。和命比起来晏安那点伤确实不算大事,但担忧惊吓一过去,再看起来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晏安一碰就喊疼,必然还有磕碰,却又不跟他说。黎秋心里疼的要命,愤怒却无法撒在晏安身上,随即调转目光看向身旁那几个让他的宝贝弟弟陷于逼仄的器材室内的小屁孩们。 “谁动的手。”黎秋冷冷道,“谁先动的?” 注意到几个人的目光落在赵耀陇身上,黎秋皱眉,“你?” “……是我踢了他没错,可是我只踢了他一脚!”赵耀陇指着晏安,“我根本没再弄他了,都是他在弄……” 晏安虚弱地躺在地上,咳了一声。在黎秋看不到的背后,向赵耀陇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 目光狠厉,有如毒蛇。 ……赵耀陇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下,“是我,我先动的。” ☆、第 14 章 黎秋看了赵耀陇一眼,忽然抬脚猛地向他踢了过去。黎秋是半个练家子,力道较之于晏安更重。赵耀陇被这两人连着折磨,又无人可帮他,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倒在地上闷不做声。 黎秋余怒未消,还想再动手,却被晏安拦住了。 晏安抓住黎秋的手臂,语气轻柔,手上却用力拦着他,“哥,算了。” 黎秋见晏安眼里满是疲惫,知道他不愿再纠缠下去。之前他粗粗看了一下晏安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只是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揍他几拳才好过些。 但相比这个,他更在意晏安目前的身心状况,也不与赵耀陇等人多纠缠,打横抱起晏安就走。 晏安初二这年长得格外快,黎秋抱起他比以前更为困难。他沉着脸把晏安带到了教学楼下,陈辞的车风骚地停在一旁。两人坐上了陈辞的车,竟也没人敢拦,顺利出了学校,开向医院检查。 趁晏安去检查的间隙,黎秋打开手机看见好几个来自程雪的未接来电,回了电话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现在的情况。 程雪对他提前离开一事表示理解,知道了晏安并无大碍之后才有些为难地告诉他,因为赵耀陇父亲的关系,加以他未成年人的身份,处理起来可能有些困难,可能私了比较容易。 她这话说得十分委婉。黎秋听懂了她的意思,挂断电话之后强忍着怒意靠在墙边。 陈辞适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别着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黎秋接过,没喝一口,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同他细细说了。 陈辞听完,扬眉道,“这还不容易。” “你就想要那姓赵的小子尝点苦头,是吗?” “不是尝苦头。”黎秋摇头,“校园霸凌、依仗资本,那本来就是他应受的惩罚。” 陈辞点头,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再回来时晏安已经检查完毕。在看完大大小小的科室、确定他没有什么潜在的创伤后,黎秋才长舒了口气。 陈辞送二人回了小院,黎秋在门口目送陈辞离开。 黎秋忽然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黎秋道,“如果今天不是您……” 陈辞抬手阻止了黎秋继续往下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算作你给我讲故事的报答了。” 说罢,他驱车离开。 ——————————— 晏安之前扮猪吃虎轻松惬意,但也确实撞伤了好几处。过了小半日那些地方也逐渐起了淤青,青紫的淤血突兀生于雪白的皮肤之上,让黎秋心疼半天。 晏安倒是十分精神,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黎秋说着话,“本来给哥带了脆柿,可惜落在教室里了。” -- 第24页 黎秋哪还顾得上什么柿子不柿子,看着晏安那副无所谓的神色,他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终于忍不住在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一记,“你这小破脑袋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晏安趴在床上,两只手支起脑袋,一晃一晃的,“想哥呢。” “……”黎秋一怔,看着眼前那个生龙活虎、对他笑得春风满面的晏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未探清虚实,黎秋的手便被牢牢抓住了。 晏安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 坏了。 黎秋手一碰到晏安的脸,便觉得不对,反手扣住晏安不安分的爪子,额头抵着晏安的额头。 晏安疑惑地睁着眼睛。 ……果不其然,比他的烫多了。 生龙活虎的晏安终于倒了下来,黎秋用酒精给他擦了好几次身,又用湿毛巾贴着降温,吃了退烧药后才有所好转。 晏安平时不生病,一生病就很会折腾人。黎秋去厨房给他烧个热水再回来时晏安就已从床上掉了下来,迷迷糊糊地要去找柿子。 有一次黎秋上个厕所回来,正好看见晏安往地上一倒,吓得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了他。 黎秋惊魂甫定,晏安意乱神迷,“柿子……” 黎秋:…… 黎秋于是不敢离开他半步。忙活了好半天,快到凌晨,晏安的温度终于才回复正常,人也安分了起来,他这得到片刻喘息时间。 他坐在床边闭目缓了一会儿,见晏安逐渐清醒,走到厨房给晏安熬了些粥。 晏安再醒来时床头柜上放着一碗粥。 他烧了半天,醒了后总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如同宿醉。晏安坐起来,看见身旁坐在地上、靠着床睡着的兄长,咬了咬唇。 黎秋被他这一晚来回折腾得听觉灵敏,听见晏安坐起的窸窣声他就睁开了眼翻身,条件反射地要去捞那个跌下床的小崽子。 见晏安醒了,他轻咳一声,“醒了?” 晏安点头,看见黎秋的眼里满是血丝。 “醒了喝点粥垫肚子。”黎秋道,“吃完睡。” 晏安把瓷碗朝黎秋的方向推了推,“哥也吃点,我一个人吃不完。” 黎秋累极,不与他推辞,端起粥来便往嘴里送了小半碗。 看晏安状态已然好转,体温也没有大的波动,他这天一直紧着的弦一崩,翻身上床便合了眼。 晏安给他吓了一跳,慌忙查看黎秋的状态,发现对方只是昏睡过去才松了口气。 莹白如玉的瓷碗里还放着半碗粥。粥不多,但尚且温热,晏安拿起勺子一口一口颇为珍惜地吃着,不多时也见了底。他把勺子放在柜上,盯着碗发呆。 一道清亮的米浆挂在碗沿上,那是之前黎秋端着碗喝,嘴唇碰到的地方。 大抵是打斗一天脑子跟不上身体,或是突如其来的发烧烧坏了他的脑子,晏安盯着碗沿那处米汤,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的确是烧糊涂了。晏安看着身旁熟睡的黎秋,面无表情地想。 —————————— 黎秋睡了个囫囵觉,直到将近正午才醒来。 晏安早已醒了,在厨房炒菜。 黎秋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正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哥,吃饭。” 黎秋皱眉,“才好你折腾什么?” 晏安随手抓起套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又将它脱下,“我回学校拿柿子和坚果了,顺道就带了点菜回来。” “然后你看见我还没醒,顺道就把饭菜给做了。” 晏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黎秋忽然悲观地发现,他和他弟弟都是一样的贱命,非要给自己安排成社畜才安心。他真心实意评价道:“你可真顺道。” 晏安年纪不大,烹饪能力却还不赖,至少比黎秋做的好吃。饭后黎秋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本该被照料的病号的按摩,舒服地喟叹。 忽然,手机一声震动传来。黎秋打开一看,收件箱里多了几条短信。 最早的一条是晏安班主任的。他代表校方向晏安表示了慰问,同时告诉黎秋会给予赵耀陇等人留校察看、记大过的处分。 接着是个陌生号码,自称是赵耀陇的父亲。他在短信里向晏安道歉,并声称要赔偿晏安的所有费用。语气谦卑温和,没有半分他儿子的狂妄。黎秋没有看完,把电话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接着是程雪和得知消息的谢承、奶奶询问晏安情况的短信。 黎秋给奶奶打了电话报平安,又给谢承、程雪讲了晏安现在的情况。程雪才从程冉口中知道晏安会趟这一趟浑水全是因为自己女儿,心里更过意不去。听到黎秋说赵耀陇最后的结果时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们没有他校园暴力的证据,再加上他们那群人身上也都带着伤,这事本来就不好说,能有这么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程雪怕黎秋心有郁结,忙疏导道。 “谢谢您,这个我知道。”黎秋心知若不是陈辞出手可能这件事就什么也没有就给揭过去了,兴许还会受到报复,又何论让此时那在校方面前可呼风唤雨的赵父如此温和地同意对独子的处分。 黎秋暗自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程雪周末也不得空,偷偷溜出来打的电话,时间不宜过长,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说是晚点有空带着程冉来看晏安。 -- 第25页 下午又休息了会儿,黎秋带着晏安、晏安带着坚果去夕阳红养老院看了奶奶,老人抱着晏安上上下下摸了好多遍,看着完好的小孙孙在面前,方才安了心。 安心后便是无尽的数落。从大的那个骂到小的那只,黎秋一边听奶奶骂他俩一个照顾弟弟不周,一个不好好锻炼尽受人欺负,惊讶地发现他奶奶骂人真的可以一句话都不重样。 到底是小孙子更让人疼爱些,再加上晏安是受害者,奶奶的主要数落对象变成了黎秋。 黎秋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奶奶换着花样地批评他,一边在心里数她到底能说多少句话才重复,倒也不觉得丢人。倒是晏安,受不了他一直被数落,把奶奶一把抱住转移话题,“奶奶,我给你带了坚果的呀。” 黎奶奶本来就没想要把黎秋怎么样,经晏安一插,便也顺理成章地顺着台阶下了,接过晏安买的坚果,拍着小家伙的背,只觉得小孙孙听话懂事,越看越欢喜。 再想到大孙子小时候贪玩幼稚、年纪轻轻一脸痞样,不由得瞪了眼旁边的黎秋。 正哼着歌的黎秋:…… ☆、第 15 章 在奶奶那待了没一会儿,谢承便带着水果牛奶风风火火地赶来,“梨子,咱家孩子呢?” 黎秋接过谢承手上东西将他往屋里领,“好得很,中午还是他做的饭。” “好家伙,虐待小孩啊你。”谢承伸出食指往他胸口狠狠一戳,“小心妇联告你。” 黎秋没好气地拍开谢承又要伸过来的手,把他往自己身上一勾,“可惜了,有的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呸,看你这小人得志的嘚瑟样。”停了玩笑话,谢承忽然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等等,奶奶这方便吗?” “方便,怎么了?” “我领个人过来。” 谢承说完就走了出去。黎秋看着发小的背影似有所感,把东西放在桌前,便出门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夕阳红’养老院的外面,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被谢承搀扶着走近。 黎秋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到老人的另一面,搀着他的胳膊,“谢爷爷……” 老人不要他扶,停住脚步细细看他。 枯瘦的手抓住黎秋的手臂,老人虽身形瘦削,但胜在精神矍铄,看起来也不让人担忧。 “黎琳呢?”他茫然握着黎秋的手,“我要找黎琳。” ……谢承和黎秋对视一眼,前者轻轻牵回了老人的手,勉强笑道,“爷爷,黎奶奶在里面呢。有什么话您跟她说,好不好?” 老人垂下头,眼里竟是含了一层水雾,嗫嚅道,“我要找黎琳……” 谢承连哄带骗地将程老头子带进了屋里。黎奶奶与晏安交谈正欢,没注意有人进出。 她正教小孙孙几句简单的英语,朦胧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黎琳。”老人站在屋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朝背对着他说话的黎奶奶轻唤,“黎琳。” “谢星宇?”黎琳惊讶地回头。她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也很久没见到他。但出乎意料地,纵然十多年未曾重逢,他们也能认得出对方来。 老人——谢星宇,听见她叫自己,忽然变得手足无措。他摸遍了身上每一个包,终于从最贴近胸口的里袋找到了一个叠好了的信封。 他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谢承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想要上去扶他一把,却被黎秋拦了下来。 黎秋看着他,摇了摇头。 谢承与他多年挚友,明白黎秋的意思,无意识地握紧黎秋的手。黎秋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告诉谢承他一直都在。 他又飞快给晏安打了个眼色。晏安察言观色惯了,见此情景,偷偷往门口黎秋在的地方靠了过来。 谢星宇踱步走到黎琳面前,他年逾古稀,声音沧桑而沙哑。他将手上那封信千万珍重地递给黎琳,低下头,神色羞赧。 黎琳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展开。纸张被人细心叠好,因为反复翻看的缘故,折痕深深。 相较于信封信纸的工整,纸上的字便显得七横八歪,仿佛出自稚子之手。 黎琳将那段话反复默读,每个字、每个笔划都拆开仔细辨认,始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明明之是几行字,她却看了很久。谢星宇垂了半天头,终于忐忑不安地望向黎琳,却又在与黎琳视线相交的时候兀自转头。 黎琳终于忍不住,眼泪无声滑落,滴在洁白的信纸上。 一张手帕出现在她眼前。手帕的主人瘦骨嶙峋,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黎琳一怔,旋即回复了以往的雷厉风行,朝着谢承三人大喊,“谁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承和黎秋交换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和晏安一起把谢爷爷扶到里间,掏空心思同他说话。 但谢爷爷只是垂着头,对黎秋抛出的各种话题充耳不闻。 如此这般煎熬了许久,谢承才在门口给他打了个手势。 黎秋示意晏安留在原地看着点好不容易睡着的谢爷爷,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黎奶奶沉默,桌上洗好的水果一个没动。黎秋一出来便把面包递给了奶奶,径自打破了沉默,“都八点多了,您多少吃点。” 黎奶奶实在没心思吃东西,她顺手抽了只桌上的笔,如戒尺般在手中轻拍。她睥了眼跟在黎秋身后、唯唯诺诺的谢承,又见黎秋面上的小表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说吧,瞒了我多久?” -- 第26页 黎秋顺势坐下,又拖了张凳子让谢承来坐,“奶奶,这不是您当年说不见……” “我说不见就不见?!”黎奶奶猛地一拍桌子,巨响在屋内久久回荡,“这种事情都不告诉我一声,你当我黎琳是死了?!” “谢家小子,我问你,是不是当我死了!” 谢承抿唇,低着头不敢回话。 黎秋适时扯了扯黎琳的衣袖,“……奶奶。” 黎奶奶转过头怒视黎秋,“你别想替他说话,我看你们俩早就串通好了不让我这个老婆子知道!” “不是,奶奶,您别见气……” “我不气?这么大的事才告诉我,你要我怎么不气?” “您别气,真的。”黎秋接连被打断了两次话,弱弱开口,“您一气嗓门就大,谢爷爷要给吵醒了。” ……黎奶奶积攒起的怒火一下给黎秋不痛不痒地浇灭。她瞬间放低声音,“他睡了?” “睡了。”黎奶奶声音虽然降了分贝,眼神依旧可以杀死人,黎秋硬着头皮迎上奶奶的目光,实事求是、不添半分主观色彩地道,“他只对您和谢承的事有反应,我就跟他一直讲您。现在才睡着。” 黎奶奶把手上笔一放,冷哼一声,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为情,“……你跟他说我干什么?” 老一辈的事情他们很难还原个对错是非,再加之气氛不对,黎秋也不敢接这话头。方才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的谢承更是不敢插嘴,便也沉默下来。 黎奶奶到底焦心眼前的事,率先打破了僵局,丢了个梨给谢承,“行了,谢家小子。我这个人就这脾气,你多见谅。\ 谢承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慌忙道,“黎奶奶,您批评的是,的确是我和梨子的问题。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有告诉您这件事。” 黎琳扶着额头,疲惫地摆摆手,“也是我当时太跟他较劲……不说这个,黎秋也在这,你别再跟我绕弯子,扯他没得病之前的事了。” “是……”谢承道,“爷爷他,这些年一直很好,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谢爷爷曾生过一场大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场病来势汹汹,好不容易熬到出院的时候,谢爷爷忽然告诉谢承,自己好像记不太清最近发生的事情了。 老人到了一定年龄,记忆力总会呈现下降趋势。谢承只当是正常状况,没有多加注意。 又过了小半年,当他某天醒来之后发现谢爷爷呆愣、痴笑的次数日复一日地多了起来之后,终于察觉了端倪。 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医院检查结果与病状惊人的一致。 这病无法根治又动不了手术,在老年人中也十分常见。谢承虽心里忐忑惶恐,但和同年龄老人得的那些癌症、心疾相比,便显得没那么严重。 谢承自幼和黎秋一起长大,记事里直到五岁那年,黎琳和谢星宇两人都相处融洽,时常带着他和黎秋一起出去玩。不知五岁那年两人起了什么争执,竟是再也没见过面。 上一辈结了梁子,也没影响下一辈交友。谢承依旧和黎秋好得如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两人时常到对方家串门,爷爷奶奶待他们倒也一如既往,只是两人从未同时出现在他们视野过。 知道了谢爷爷的病症,谢承心里没底,叫了黎秋来商量。两人合计了一下午,各种方案破了又立、立了又破,日落西山时分才一拍而定,将这件事瞒着黎奶奶。 “一切都如我们当时想的那样。”谢承强行把泪逼回去,“可是两个月前,爷爷开始慢慢把我也忘了。” “他忘的越来越多……我才给他做了饭吃完,他就抓着我问‘我孙子在哪,怎么还不回来吃饭。’然后自己去厨房给我做菜。” “这个星期……星期一的时候,他一整天没说话,后来,一直重复说要来找您。” 黎琳朝着里门的方向虚望,目光不知道有没有落在那处,“现在是什么情况?” “昨天我带他检查,结果是痴呆中期。”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让您和我爷爷成了这个老死不相见的样。”谢承缓缓站起,走到黎琳跟前,“但爷爷他真的只记得您了……趁他还记得点东西……求您陪他聊聊天、多说几句话吧。真的,这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语毕,他朝黎琳深深鞠了一躬。 他弯到腰都发酸,自知已毫无可能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今天是我太唐突,打扰您了。” 他站起来,看都不敢看黎琳一眼,正欲往里屋走去。 还没能迈出一步,他的手臂忽地被一双手抓住。 这手的主人曾经抱过他,曾牵着他的左手,和牵着他右手的谢星宇一起陪他们去游乐园,看他和黎秋在旋转木马上大声欢笑。 ……是黎琳。 黎琳把懵着的谢承一把拽了过来,如同儿时他从木马上跌下来时,谢星宇安慰他的那样。她拍拍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谢承的背,轻声道,“奶奶知道了。” 时隔多年,这话依旧温暖有力。黎琳安抚着谢承,一如往昔,“好乖乖,不痛了……” 谢承咬牙,忍住了呜咽,却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第 16 章 安抚完谢承后,黎琳简单交代了几句,悄然走到里屋。 -- 第27页 晏安识趣地从里屋出来,带上了门,乖巧地坐在黎秋旁边。 黎秋顺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转头对谢承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奶奶刀子嘴豆腐心。” 谢承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有些牵强,“嗯。” 看着谢承这幅模样,他也失了插科打诨的心,一手搂过他肩,另一只将他手握紧,“医生怎么说的?” “不太好。”谢承道,“爷爷他最近比以前记忆更差。他忘得太快了,我怕会有并发症。” “别想那么多。至少现在奶奶愿意和他说话,好歹安了他的心。”黎秋随手抓了个枣放在谢承掌心,“你也不用一个人强撑了。” 谢承拾掇好心情,捏着枣把玩,“我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 黎秋一怔,复而舒展眉头,笑起来,“……是啊,你说得对。还有我呢。” 两人随便吃了点水果垫着肚子。他们尚且年轻,身强力健,饿点没事,老人孩子却半点不能饿着。黎秋正准备去外面随便带点东西时,不知何时出去的晏安回来了。 他带着几个一次性餐盒,甫一进门食物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晏安将它们放在桌上,“我买了些饺子回来,先吃点东西吧。” 这事来的突兀,黎秋尚有些应接不暇,更何况是晏安。晏安从谢星宇到了之后就没怎么说话,更不敢插话,此刻便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望着他的兄长。 黎秋只当他刚才是上厕所或是解闷去了,没想到晏安还拎了几盒饺子回来,一阵暖意划过心间,熨帖了他半分疲倦。 他拍拍晏安的脑袋,“小呆瓜。就知道用自己的钱给别人买东西。” “哥不是别人。”晏安乖巧地享受黎秋的抚摸,余光扫了眼谢承,颇有心机地开口,“橙子哥哥、爷爷奶奶也不是外人。” “什么橙子,叫谢承哥哥。”谢承没好气地伸手想要弹晏安的额头,却被黎秋四两拔千斤地挡了回去。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黎秋,“不是吧,我就轻轻碰一下你都不让,这么护犊子?” 黎秋抬眼看他,目光清亮。 谢承顺手抓了枣往他身上砸去,“小安就是给你教坏了是不是?” 黎秋笑着躲开谢承的脆枣攻击,眼疾手快地捞起那颗要掉到地下的枣子,“诶你这人,说不过就动手。你跟我过不去也别和枣过不去啊,磕坏了浪费。” 不等谢承回话,他又亲昵地点了点晏安的鼻尖,“下次记得找哥要钱,知道不?” 晏安点头,也不知道将他的话听进了多少。 晏安买的饺子份量很足,五个人完全够吃。黎秋不知道里屋内是如何情形,不敢在此时贸然送东西进去打扰,只将他们两人的饺子装在保温盒里放着。 此时已几近九点,黎秋三人也早已饥肠辘辘,几盒饺子风卷残云一般扫进肚里,谢承瘫在椅子上看着懂事听话的晏安,慕羡道,“你倒是养了个好弟弟。” “不是我养出来的,是他听话。”黎秋亦对晏安这些贴心的行为感动,朝着谢承风骚地抛了个媚眼,得意洋洋。 谢承看着黎秋那骄傲自豪的小表情,也不和他拌嘴,只轻嘲了一声。 他舒展腿脚,喟叹一句,“奶奶收养了你,你又捡了个了崽子回来……” “不知不觉,我们又重复了上辈人的事。” 黎秋煞有其事地点头,忽地反应过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你说什么?!” 他抓住谢承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们?” 谢承任由他捏着自己,那力道之大几乎像是掐,“……轻点,你想把我整残啊。” 黎秋卸了力道,“你……” 谢承苦笑,“我也才发现,我不是爷爷的亲孙子。” “难怪每次谈起我父母的时候爷爷总是搪塞过去,原来我根本没有那玩意儿。”谢承别过头去,“我和你一样,也是被人收养的孩子。” 黎秋挑眉,还想再说什么,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抬头望去,见黎琳扶着谢星宇走了出来。 谢星宇被她搀着,脸上恐慌神色一扫而空,面色平静安然,又有些得偿所愿的安心。 黎琳端起黎秋给的餐盒将饺子喂给谢星宇,老人一口一个囫囵吃了,一个还未完全吞咽,就眼巴巴地看着黎琳要下一个,吃得十分满足。 饺子吃完,谢承打算带爷爷先回家。在‘夕阳红’外拦了辆出租车,将分别时,谢星宇仍是一副依依不舍模样。黎琳告诉他明天再见时,他才开心地和她说了再见。 黎琳在院前目送他们离开。却见谢星宇下了车,快步走到她面前,“啊,同学,有没有被砸到?” ……黎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她回想起青涩的少女时代,照着当年的记忆回答他,“没有,谢谢你给我挡了球。” 谢星宇情难自禁地挠头。这个动作放在少年身上是羞涩美好,在古稀老人身上却有一种突兀感。他丝毫没意识到这点,冲着黎琳笑道,“没事,同学。我、我叫……” 半晌,他困惑地停了动作,喃喃道,“我叫什么来着……?” ———————— 黎秋搭着谢承坐的出租陪他带谢爷爷回了家,把老人安顿好才带着晏安离开。 这周折腾半天,到周末事情反而更多,搞得他不是连轴转就是在连轴转的路上。晏安给他打了盆热水让黎秋泡脚,才有了片刻喘息时间。 -- 第28页 他一身疲惫被热水带走了七八分,晏安见他眉眼困倦,迅速给自己冲洗干净,坐到黎秋旁边轻柔地给他按摩腿脚。 黎秋享受了两分钟,睁眼道,“行了小安,你也累了,收拾收拾上床睡。” 晏安应声,手上动作却不见停,“哥去休息吧,袜子我来洗。” 黎秋虽有些疲倦,但也不至于累到这个地步。他擦干脚上的水把晏安拎小鸡一样地提回床上,强硬道,“你这才好,经不起折腾,听话。” 他平时吊儿郎当、插科打诨惯了,极少摆出一副长兄的威严模样。晏安被他的样子唬住,便没有了别的动作。 黎秋晾好袜子回到客厅,见那张破陋方桌上放着一个擦去霜洗干净了的柿子。 他轻笑一声,将它拿起。不知为何晏安挑的柿子总是硬邦邦的。黎秋看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放在唇边。 吃完了晏安临睡前的那点小心意,他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晏安发烧初愈,精力消耗的快,几乎是沾床就睡。 黎秋看着晏安那张熟睡的脸,忽然发现弟弟成熟了许多。 面前的这个孩子马上初三,发育正快的时候,今天他买完饺子回来之时黎秋才惊觉他竟已到自己嘴唇位置,脸上稚嫩褪去,逐渐长成青涩少年。 ……都快三年过去了。 回忆起两年多的相处,黎秋不由得柔和了目光。他放缓动作上了床,还未躺好就衣角就被人扯住。 晏安紧紧拽着他,嘴上呢喃不清,“哥……” 碰到了黎秋,他便松了紧锁的眉头,一个字呓语半天,唇角带笑,仿佛做了个极好的美梦。 看到他脸上表情变化的全过程,黎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侧身给晏安掖好被子躺下,他还没能感叹一句有弟弟真好,便觉得被什么东西硌着了。 同是男人,黎秋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他低骂了一声,一边心想自己百密一疏,忘了晏安已经一脚踏进青春期的尴尬时候,一边轻轻缩着往另一边靠。 与此同时,晏安翻身将他抱住,那东西的存在变更加明显。他轻轻蹭了两下,发出难以自已的喟叹。 黎秋:“……” ☆、第 17 章 翌日。 晏安年少,精力耗尽后也恢复的快。在一片熹微的晨光中感受到兄长的动静,他也跟着起了,仍有些迷糊地勾住黎秋的脖子,拦住他要起床的动作,把黎秋往被窝里带。 “星期天呢……再睡会儿。” 黎秋看着那个贴在自己颈窝间的小少年,有些无奈。 温热的鼻息打在黎秋脖颈,本是再熟稔不过的亲昵动作,却叫黎秋联想起了昨晚那一幕,霎时觉得有些别扭。 他不动声色地将幼弟从自己身上挪开,后者如一块狗皮膏药一样又粘了上来,半是清醒、半带倦意地道,“怎么了,哥?” 晏安自那日被黎秋拆穿后,心结已解,明白兄长对他的百般包容,非但没有就此止步,反而撒娇撒的更得心应手、炉火纯青。黎秋本就乐在其中,对晏安偶尔流露的依赖眼神难以招架,也就随了他。 看着晏安那副模样,黎秋也舍不得再说他几句,只阖眼假寐,想着找个时候,潜移默化地给他提上两句那方面的知识。 不曾想没多久,昨夜那个令他难堪的感受又来了。 更炽热、更热烈。大而烫,像一块烙铁。 靠,长得真快。 黎秋想到晏安幼年时候自己给他洗澡,打趣他的场景,忽然一个激灵,抖了一下。 床本就不大,两人贴的极近,这一动难免碰到那庞然大物。这次颤抖的变成了晏安,他唇角溢出半声闷哼来,剩下半声叫他自己咽了回去。 他抱着黎秋的手还没松开。黎秋僵硬地感受到某处被那玩意儿轻轻蹭着,脸色逐渐铁青。 昨晚那件尴尬事过去,黎秋自认为已经没有什么能在带崽路上难倒他了,但现实非要给开个玩笑,让他在看似一片坦途的康庄大道上频频跌倒。 ……黎秋天马行空地想,是时候该换张大床了。 黎秋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在晏安第三次蹭过来的时候失去了理智,一拳把他打过去,“起开,干什么呢你?” 那拳力道不轻不重,与其说是打,更不如叫推。但这力道已经足以让晏安明白黎秋此刻的情绪,也看明白自己在对兄长干什么了。 晏安顺着黎秋略带尴尬和怒意的目光看去,落在了一处激昂挺立的物什上。他茫然的脸忽然变得煞白,触电般从被窝里弹起,躲到离黎秋最远的床的角落。 黎秋看他那副形如被轻薄的小姑娘模样,觉得好笑,那点尴尬也就烟消云散了。 “上学的时候,老师没说过?” 晏安惊惧掺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又往黎秋那一扫,摇了摇头。 ……到底只是个快初三的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这方面还是一张白纸。 长兄如父,黎秋是他最亲近的长辈,也应当跟他讲些这其中的知识。思及此,黎秋一把将晏安拉过来,坐在他旁边细细跟他讲起来。 他大概讲了些生理知识,又再三提醒晏安要尊重女孩,再喜欢也不要在没成年的时候发生关系。絮絮叨叨小半会儿,黎秋觉得自己耳朵都快长茧了,才接过晏安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口,放过了自己不堪重负的双耳,“行了就这样,好好领会吧,你哥当年没人教,全靠自己琢磨呢。” -- 第29页 晏安点头,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转身那一刹状似无意地道,“哥怎么琢磨的?” 黎秋本想说你多看点东西就能懂,可这话不该拿来教育孩子用,又显得自己这些年来无用得很,便冷哼一声,“还能怎么琢磨,实战经验得来的呗。” 说罢,他把衣服往身上一套,招呼晏安起床,“好了,都这个点了还赖着床,该起了。” ……晏安背对着他,缓慢地穿上衣裤,温声道,“我遇见哥那年你十八岁。” “之后我一直和你在一起,除了前年奶奶生病你没回家,在医院待了两夜;去年你找橙子哥喝酒,宿醉,在他家留宿一晚没回来;上个月陈辞出差带上你,你跟着去了一天,被橙子哥急着叫回来了,也不算很久没回……”晏安将黎秋这些年一件件不回家的事由如数家珍般说完,“你之前教导我,没成年前不要和别人发生关系。” “所以哥告诉我,你是怎么有的实战经验?” ……黎秋被他的话哽住了。他既不能说自己是没成年时尝了禁果,给他弟树个不好的榜样;又不好意思反过来打自己脸,说自己根本没真刀真枪地干过那么一次。他一瞬间想不到什么好的应对之法,索性破罐子破摔,气急败坏地道,“关你屁事啊,这事只能留到晚上做吗?我白天搞行不行?” 说罢,他径自走出卧室,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晏安独留在房里,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上。他听得出兄长最后那句话里的别扭意味,自然也明白他在虚张声势,故意说反话。 一时间一种隐秘的快乐填满了晏安的心脏。他带着笑叠好被子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 周末时光很快过去,晏安照例早到上自习,程冉竟来得比他更早,难得的坐在空荡的教室看书。 见晏安来了,她眼眸一亮,扯出抽屉里发着的书包,把包里一大堆吃的一股脑地倒在他桌上。 “你好点了吗?”她把七零八散的零食迅速摆好,邀功一般道,“我偷偷攒来买裙子的钱,都在这了……谢谢你帮我。” 晏安道:“没事,也不单是为了你。” 他本想叫程冉把东西收回去,但看见对方一脸期盼的目光,还是收下了。 晏安顺手从书包里翻出一包枣干,“给。” 程冉欢天喜地地接过,立马打开边读书边吃了。 而正如那条短信所说,今早的升旗仪式上,校长亲自通报了关于赵耀陇和几个体育生的处分。 课后,赵耀陇安安分分地前来跟程冉和晏安道歉。 这两人一个娇生惯养,一个心高气傲,自然没有说一句原谅赵耀陇的话。赵耀陇被晾在旁边咬牙切齿,想起父亲的叮铃,还是没有发作,忍着尴尬灰溜溜回了自己位置。 打人却反被人揍,这样丢人的事情赵耀陇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大抵是那几个体育生的某个人泄露了消息,于是一中忽然小范围的传开了晏安的事迹。 再加上晏安身材高挑颀长,脸上稚嫩虽尚未完全褪去,但也可从中窥出少年风姿,颇受少女欢迎。于是这传闻如借东风,传遍了一中的每一个班级。 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一开始还是正常版本的校霸欺凌被反杀,后来直接神化到晏安一人单枪匹马打翻一群一中小混子,与有背景的赵耀陇正面硬刚,从体育场救回好几个受欺负的同学。 最后,逼到一向纵容赵耀陇的校方给他处分,而他本人亲自过来给晏安道歉。 ……晏安同学一战成名,从此上下学都免不了得到注目。 每每此时,程冉就笑嘻嘻地打趣他。两人骑着自行车一路回家,或是在回家的路上停在水果店里买点东西。 他与程冉,几年前那势如水火的场面,就在悄无声息中一去不复返了。 晏安只觉得一晃神,时间就过去了。再一不注意,初三也成了他回不去的青春。 中考那天黎秋特地请了假送他去考场。晏安一心想要通过中考改变自己,至少要在齐阳这座所谓最好的中学里分到最好的班,虽对自己有信心,期望太大,也就格外紧张了些。 尤其是黎秋来送他的时候。 但一脚踏进考场,机器声响起之时,他忽然想到黎秋说中午给他带饭,心里安定下来。 对。他想,还有人在等我。 晏安自诩情感淡薄,对自己的初中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出来时,望着或哭或笑的一张张脸庞,还是略有感慨,难得的矫情起来。 他在人海穿梭,周遭人群皆是黑白色,正如他无趣枯寂的前十年。忽然他看见了一束光,是黑白世界唯一的彩色。 他顺着那道光涉过千山万水,终于在人群的最后,看见了静静站着的黎秋。 兄长捧着一束花,对他笑得宠溺。 晏安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黎秋把花递给晏安,顺手背过晏安的书包,也不问他考得如何,“走吧小状元,恭喜你正式毕业了。” 他径自走在前面,自顾自地道,“奶奶在屋里等你呢,谢承、爷爷也来了。锅里炖了冬瓜排骨汤,回去喝正合适……” 晏安把手上那束花小心拿好,快步走上前,握住黎秋的手,“……嗯。” 那是个十指相扣的姿势,通常是恋人之间的动作。而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牵起兄长的手,捧着那束花走在路上。他心底忽然升起一种甜蜜的幸福,与他知道黎秋没有和别的人碰过时的快乐同根同源。 -- 第30页 晏安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只本能地顺着自己的心走,于是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他一边牵着黎秋的手,一边想着要对兄长更好一点。 黎秋粗线条惯了,亦没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对。他看着弟弟一步步走向更光明的坦途,心中欢喜,反而将晏安的手抓得更紧。 ☆、第 18 章 中考是晏安这些年来经历的最大的一场考试,也是事关他升学学校好坏与否的重要凭证。几位亲友自然挂念,屡次向黎秋问起晏安的发挥如何。 晏安之前因基础不牢实分到差班,加上初中少有联考,个人水平也难以得知。但黎秋经常见他挑灯夜读、奋笔疾书的拼命模样,又看了几次模拟考的分数,对晏安还是充满信心。 晏安的确是个学习的料,或者说,他生来就有模仿、学习的天赋。黎秋并不担忧他升学的事,考完也由得他自个溜达,这让被父母勒令前半个月居家预习高中知识的程冉慕羡不已。 放晏安出去玩,是黎秋秉承黎琳那“天南海北随便闯,只是记得要回家”的放养式政策。他起初只觉得晏安为此奋战三年,如今也该放松一下,但他没想到按晏安这幅粘人的模样,放起假来竟能天天早出晚归,晚上偶尔回的比他还晚。 有几次黎秋早上起来干脆没见着人,只桌上微凉的早餐还向他证明了屋里还有一个弟弟。 他一边吃着晏安临走时给他做的早点,一边无奈地想,果然一长大,就有了代沟。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再粘人的孩子也不会那么想早点回来。 黎秋向来心大,也来不及为那突如其来的老父亲一般的惆怅而感伤。他几下吃完东西,拾掇好自己,再一次把自己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工作中。 ——谢星宇这些日子一天天消瘦,黎琳也不复之前那般精神抖擞;晏安方才一脚踏进高中,以后的求学路还很长。长辈和后辈于无形之中向他施加的压力铺天盖地般涌来,黎秋只得一头扎身于苍茫苦海。 只能向前。 不久后中考成绩公布,晏安虽不是状元,但也不算差——全市十几的成绩,上哪所学校都绰绰有余。 成绩公布的当天齐阳一中招生办的老师便打来电话,说要晏安继续留在一中读最好的清北班,食宿全免,并给了他最高额度的新生奖学金的承诺。 齐阳一中是齐阳市最好的学校,也是所不太好的学校——因为师资力量雄厚而吸引应届学子报名,同样也因为名气过盛而被硬塞了很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二世祖们。 但分班却不因身份地位而有所不同,一切全凭实力。是以,塞进来的混小子多半集中与较差的平行班。 一中的不好之处,便也是如此。平行班的风气极差,酗酒旷课都是常事。 但重点、清北班却与平行班不在同一个教学楼,纪律严明,与之截然不同。因此有人戏称,一中平行班是齐阳的“艾利斯顿商学院”。 之前进一中是靠程雪的情面,但他分班考试时发挥不好依旧只能待在差班。如今却是靠的自己,真真切切地进了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黎秋不由得为弟弟高兴,心道小安果然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晏安争气,他面上有光。加上幼弟听话懂事,处处为兄长着想,他便更愿为晏安付出。一天两份工打得不亦乐乎,晚上还能面不改色地和陈辞在‘老地方’坐上小半天。 陈辞对此啧啧称奇,看着黎秋红光满面的模样,伸出手来想试试他脸上是否滚烫。但黎秋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偏了下头,对老板说了什么,于是留给陈辞的只是他的一张侧脸。 昏黄的灯光下,青年的脸上满是人间烟火气。微光柔和了他面上线条,风吹过黎秋因忙碌没怎么打理而略长的头发,搭了几缕在光洁的额上,却不觉邋遢。挺直的鼻梁和薄唇构成一张完美的侧脸,那样的年轻、充满活力。 陈辞那只收回到半路的手又伸了出去。鬼使神差地,他用拇指指腹在黎秋脸上擦了擦。 “你脸上有脏东西。”陈辞看着黎秋疑惑的眼神,面不改色,“……好了。” 黎秋兴致来时,反而不胜酒力。他直勾勾地看着陈辞的双眼,忽地对他展颜一笑,“谢啦。” ……陈辞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盯着马路边川流不息的车队。四五年过去,齐阳已逐渐朝大城市迈进,变得更繁华动人。 被微凉的晚风一激,陈辞那点酒意淡去,又恢复平时骄矜作态,万般嫌弃地听黎秋讲那些市井少年的英雄义气。许是周遭太过吵闹,又或是黎秋也喝得满脸通红,陈辞耳朵上那抹悄然爬起的血色,竟也没被一人收进眼底。 哄好了陈大少爷,夜也已深,陈辞叫来服务员结账准备回家。黎秋对自己动动嘴皮子白嫖顿饭,还另赚一笔外快的能力感到得意。陈辞看他那副神色,嘲弄道,“不就是几个钱吗,瞧你嘚瑟的。” 黎秋已经摸清这人性格,倒也不和他计较。这些年陈辞很少用到他这个所谓的地头蛇,反而时常叫他出来聊天。黎秋知道他已在齐阳站稳脚跟,不再需要自己,此刻闲谈不过是为了排遣大少爷欲说还休的孤寂,便也心安理得地将这视为一大收入来源。 心安理得的黎秋看着满脸不屑的陈辞,仿佛在看一个移动的金库,不由带了点纵容,“是是是,能让少爷开心,小的嘚瑟的很呢。” -- 第31页 “什么叫让我开心,明明是你想讲。“陈辞轻咳一声,略不自然地一甩手。这一个动作掺了点匆忙的掩饰,因此他没注意周围物什,亦没能控制好力道,哐当一声,邻桌的啤酒瓶被他带倒摔在地上,翻着气泡的酒和碎片散成一地。 被陈辞碰到了瓶子的是一桌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那虎背熊腰的寸头男睥了眼陈辞,“你他娘的干啥呢?” 陈辞碰倒酒瓶在先,纵然寸头男说话极其难听,他也没有还嘴,只留下啤酒钱道歉。 那寸头男扫了眼陈辞的钱夹,在他放下钱、收回手的瞬间把陈辞的手扣住,“喂,你打碎我瓶子,让我不高兴了。” 陈辞挣脱了寸头男的束缚,好脾气已经给磨得一干二净,“然后?” “帮我把和兄弟们吃酒的账结了吧。”寸头男翘着二郎腿,笑容充满挑衅,“我不高兴,等一下就让你更不高兴。” 陈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寸头男丝毫不惧,靠在椅子上和他对视,身后一群吞云吐雾的小弟正戏谑地看着身形单薄的陈辞。 陈辞缓缓把手伸出,拿回了放在桌上的啤酒钱,收回钱夹。 寸头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陈辞,身后木桌亦因他的大幅动作而晃动。 他还未开口,指着陈辞的手便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黎秋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喂,我说,再买一瓶就是了,有什么好动手的?” 寸头男想收回黎秋攥着他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收不回来,黎秋笑嘻嘻地看着他,稳如泰山,“是吧,兄弟?” 他身后那几个人见大哥受制于人,纷纷站起,抄起酒瓶就想往黎秋身上砸。 黎秋不动声色地将陈辞护到身后,依旧将寸头男的手死死抓着。 此时气氛已凝至冰点,店里坐着吃饭的人唯恐殃及池鱼,退到原处隔岸观火。眼看着两面就要打起来的时候,‘老地方’的老板杨华顺终于赶来救场,一手拉着寸头男,一手挡着黎秋,对那男的道,“沈哥您见谅,这是我朋友,今天这事儿确实让您不高兴了,算我账上,请沈哥和兄弟们吃个酒。” 寸头男抽出黎秋钳制着他的那只手,听了杨华顺这番话,面色总算缓和了些,“行吧,就给你老杨这个面子。” “多谢沈哥,多谢沈哥。”杨华顺一颗心终于落地,寸头男在面前,他也不好多和黎秋两人说些什么,只稍作安抚便忙不迭溜走,说是到后厨监工去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纵然陈辞再有钱,天天光顾、能砸场子让他过不下去的也就是那寸头男一行人。杨华顺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来,给他免单以求安宁。 周遭的人见没能有上那么一场冲突,也就失了凑热闹的兴致,唏嘘着各自归位。 陈辞此前很少与混子打交道,只从黎秋的嘴里窥见几分泼皮无赖模样,如今再见只觉这幅面孔令人作呕。他本就是不怕惹事的主,纵没有保镖在场,也依旧嚣张,轻飘飘地骂了句傻/逼后和黎秋转身离开。 被称为沈哥的寸头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被人当众拂了面子,一时怒气攻心,就想把陈辞打到连妈都不认识。他正抄起一个啤酒瓶想要砸过去时,身旁那个最聪明的小跟班拦住他道,“沈哥,这里人太多了,路上还有条子的巡逻车。” 寸头男当然害怕被抓去做牢饭,但是就这样放弃反而显得他认了怂,一时犹豫,也不知该不该此时动手。 那跟班察觉了他的心思,狗腿地接上自己未能说完的话:“不如我们一路尾随,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揍他一顿,让这两条臭狗知道沈哥的厉害!” ☆、第 19 章 平白无故惹了一身臊,陈辞那微微泛起的旖旎之情也随一路吹彻的冷风散去。黎秋没被这事影响心情,但为了不让陈辞过于扫兴,断了他赚外快的路,还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了几个奇闻趣事来缓和气氛。 陈辞却没有赏他脸的意思,连平日嫌弃的话都没蹦出个几句来,只闷头乱走。 黎秋不明所以,只以为还是在生那场在他看来再无聊不过的小冲突的气,‘欸’了两声,“不是,陈先生,陈老板,您还为那几个小屁孩的事生气啊?” 陈辞有些烦躁。他并不接话,只侧身瞥了眼黎秋,另一侧的手微微收紧,“……你之前也和这种人一起?” 黎秋笑嘻嘻地往他那一看,正准备开口解释,这一眼却让他变了脸色。 大脑飞速运转,他一边悄然观察四周,同时不由分说地握住陈辞的手。 那双经常使力的手生了薄茧,硌着陈辞的手,不疼反痒,透着半点酥麻。陈辞虽和他一起闲谈交游,但好歹也是他的上司,从未和黎秋有过这样的接触,当下便极不自在地想要抽出。 黎秋却使了力道,把陈辞轻轻带到他前面,下巴枕在陈辞肩上。他们身高差距不大,这个动作做起来刚刚好。陈辞僵硬地感受身后人的呼吸,一时忘记反抗,任人摆布。 黎秋现在的状态如同喝醉了酒,他自顾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他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终于让陈辞不耐起来。 他轻推一下黎秋的头,“疯了?” 黎秋一声叹息,声音在小巷回荡的很远,“疯你个屁,陈辞,接咱们回家的司机在哪个口等?” -- 第32页 第一次听见黎秋不带任何修饰的叫他全名,陈辞有些讶然,也没好气地道,“我今天就没……” 黎秋忽地将手放在陈辞唇间。他靠着陈辞的耳朵,轻声道,“走到尽头,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橡胶桶。” 陈辞明白黎秋的意思,不可置信地一回头,被黎秋轻轻撇了回去。 他靠在陈辞身上,形似醉后呢喃,“左边那条是死路,你踩着桶翻/墙过去,然后跑。” 他把陈辞往前一推,不再压低声音,“跑!” 黎秋早就发现了有人尾随。奈何陈辞那时怒意未消,早已弃了大街不走,往无人小巷里钻。 他一路装醉偷偷把陈辞往大道上带,但这群人似乎已磨平了耐心,按捺不住想要出来,他便只好要陈辞先跑。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街角便站出六七个人来,皆带着长棍或是酒瓶。为首的正是与在‘老地方’起了冲突的那个寸头男。 论肉搏,黎秋并不害怕这些人的战力。然而他没有一件傍身之物,身旁还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应对不暇自是理所应当。因而他寻了个机会叫陈辞先跑,也是让自己打斗时候不会分心落败。 寸头男看着陈辞跑了,对着身旁一个身量有些矮的瘦子道,“把那个小白脸追回来!” 那瘦子带着一个人朝陈辞追了过去。黎秋见状,随手抄起地上砖块,在那瘦子跑到自己身旁的时候朝他飞了一记撩阴腿,又将板砖往另外一人身上狠狠一砸,疼得两人瞬时倒在地上,后者更是难以动弹。 寸头男见了,知道黎秋是两人之中最大的麻烦,暂时放弃了追陈辞的指令,“先把这小子往死里打,打完再和他那个小白脸一块收拾。” 放倒两人,算上寸头男,黎秋要对付的还剩下四人。四人从黎秋身后聚拢,形成一个四角的包围圈。 黎秋手上只有那沉甸甸的砖块,用起来极不顺心,费了几番功夫抢了离他最近的人手上的棍子,方才拿到了个得心应手的武器。他将砖块远远抛开,甩到了几人无法摸到的墙的另一边。 要是放在四五年前,初遇陈辞那时,黎秋与这些人对打不过是螳臂当车——他当年放倒拐走晏安的王老九二人也是借了巧力,更有晏安在最后相助。而如今几年光阴过去,筋骨在一次次打斗中磨出韧劲,自然也能挡上一挡。 再加上这四人本就是不成路子的三脚猫功夫,所谓的包围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却形如纸虎,黎秋只稍一试探便摸清了对方功底。 几人配合极差,貌合神离,黎秋用了巧劲,化整为零,逐个击破。 就在局势急速扭转,胜利的天平偏向黎秋之时,他只感觉眉心一跳,本能地侧身躲避,但速度还是慢了半拍。下一秒,他只感觉头骨裂开,震得他缓不过气来。 黎秋急速退到墙边,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脑勺流下。先前被他一板砖拍晕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绕到黎秋身后给了他重重一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黎秋拍他有多狠,如今就有多痛。 黎秋呼吸不稳,半个身子靠在墙上喘气。寸头男见猎物已入网中,不徐不疾地招呼剩下几个兄弟围过来。他用脚抵在黎秋胸口,用力研磨,“之前抓老子手的时候很不是很嚣张吗,啊?” 黎秋状似无力地垂下头,鲜红的血液顺着这个动作从额前流下,在眼睫上短暂停留后滴落。 这一副垂死模样很好的取悦了寸头男,他蹲下身,把黎秋的下巴狠狠抬起。 黎秋双目无神,任由他抓着自己的下巴。 寸头男得意至极,缓缓施力,欣赏黎秋脸上真切的痛苦之色。 忽见黎秋狡黠一笑,寸头男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黎秋便抓起一把沙来朝周围一洒,登时,周遭空气里全是一片沙雾。 趁几人被细沙迷得睁不开眼时,黎秋抓起身边最近的那人的腿,将他整个人狠狠往地上一抡,将包围圈撕开一个缺口,以最快的速度朝陈辞离开的地方跑去! 一路飞奔到墙边,黎秋却觉得头晕眼花,踩在橡胶桶上有些找不着南北,手脚发软,使不上力。 眼瞧着寸头男一行人要追上来时,墙的那边忽然伸出只手,一把将黎秋抓住,硬是把他整个人都生拉硬拽到了墙头。 陈辞不知道去哪找了些石砖,搭了个方便下墙的高度。他喘着气,“从我这里下来。” 黎秋点头,也不多说,跟着陈辞下了墙。 接着,陈辞把石砖弄散,又扛来个油桶将油乱撒一通,弄得墙边竟是没有一处好下脚的地方。 黎秋瞠目结舌,任由陈辞拉着他跑,“陈老板,陈大少爷,您这是打算弄个火墙,还是直接把这个人烧了灭口啊。” 陈辞:“……” “少爷,现在是法制社会。”黎秋痛心疾首,“以德报怨,以德报怨知道不?虽然他们动手伤人,但是人死了你一样也牢里蹲。” “您还不如找个机会,把他们蒙头乱打一顿就是了,何必……” “闭嘴!”陈辞忍无可忍,开了扇门把黎秋往里狠狠一塞,自己也钻了进去,“我只是想让他们跳下来的时候滑倒摔一跤,没你想的那么恶毒!” 黎秋抿唇一乐,经过这样一番插科打诨的对话,总算是转移了注意力,没那么疼了。他也不顾地上脏乱,就这样坐了下去。 -- 第33页 这条小巷只开了左边一条道,但偏偏是死路。要走只能翻/墙过来,但翻过来之后陈辞才发现这是个废弃的厂房。 出口的门已锁,除了来时的墙低矮好翻,再找不到可供出去的别处。陈辞只得在周遭找一个隐蔽之处,暂时供两人躲藏一番。 搬来几只大箱,将门窗堵得严严实实后,黎秋还坐在地上不动。陈辞累得死去活来,看见黎秋跟大爷似的,忍不住轻轻拍他一下,“看戏呢?我一个人做那么多,你想累死……” 黎秋头微微抬起,陈辞却停了动作。他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话音湮在喉间,竟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方才急于逃离,小路上亦没有灯光,便也没能发现黎秋的异常。如今借着破陋天窗上斜斜洒进的月光,陈辞依稀看见了个头破血流的黎秋。 他如置冰窖,寒意丝丝缕缕地沿着脚底爬进心脏,又冷又疼。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害,没事。”黎秋脸上的血早已干涸,他不想让陈辞瞧见这幅模样,作势往地上潇洒一躺。可方才触到地面,他就一个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嘶……草!” 见他这个样子,陈辞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忙掀开黎秋的衣服查看。还没能掀起一角,黎秋便闷哼一声,冷汗澿澿,“您要杀了我啊少爷。” 黎秋没有回头,陈辞亦没能看见他此刻的表情,但那急促的低喘已经足够让陈辞心惊。他几乎是颤抖着打开手机借了半点光来窥探黎秋背后的伤势。 入目便是刺目的红,陈辞只虚虚抓了他后背一把,便觉得衣服里浸了一汪浓稠的血。 平时翘着尾巴对黎秋万般嫌弃的少爷此刻却微微颤抖,无论怎么也说不吐不出一句嬉笑怒骂来。 他还欲再看时,黎秋却伸出手来将光遮住,指了指外面忽而闪过的刺目光芒,轻轻摇头。 ☆、第 20 章 陈辞找的库房是整个工厂里最偏最远的地方,这个库房里的储物间极其逼仄而不显眼,那几人在外面东踢西扔,一路骂了好半天也没能发现这间隐蔽的小屋。 待到屋外喧闹散尽,重归寂静时,黎秋才松了一口气,脱力地朝后倒去,肩膀靠在陈辞身上。 “我已经打了电话,过会我的人来接。”陈辞扶住黎秋慢慢下滑的身体,避开后背的触碰,将他半个身子都揽过去,“你怎么样?” “死不了。”黎秋挣扎着要起身,被陈辞按住。 “别动。”陈辞坐在地上让黎秋靠着,一手护着他,一手打着光,朝他后背伤处看去。 这一看,陈辞倒吸了口冷气——一道血口从黎秋肩胛骨直直开到后腰,还在不断地朝外汩汩流血! 他难得地慌乱起来,“都成这样了,还没事?!” “你怎么不早说?!” 失血的感觉并不好受,黎秋只觉得头昏脑涨,身旁那个聒噪的声音更是吵得他不胜其烦。他微微叹了口气,“早说早说,我有空早说吗我。” 陈辞眼里那份酸涩又重了些,他顾不得别的,将黎秋的头侧枕在自己腿上,仔细观察他的伤口。 黎秋背后那道口子上沾了尘灰,好在伤口并不算深,血液已经不怎么往外涌了。他当时被人敲了一棒,往后靠墙滑下的时候实在无力,皮肉直贴着墙砖上的尖锐物件划过,便留下这么一道口子。 黎秋打斗的时候,一根弦紧绷着,竟也不觉痛楚。如今一停下来,那撕心的疼就从后背那处传至四肢百骸,逼出了他生理性的泪水。 陈辞头皮一紧,咬牙让自己的视线凝于伤口之上,“这里没水,没法清创。我先给你止血。” 说罢,他迅速脱去外套,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身。又以它为绳在黎秋伤口最顶端之上打了几个结固定住,又扒下自己外衣里那件还算干净的衬衫,将它覆在黎秋的伤口之上。鲜血很快染红了白衬衫,陈辞不予理会,在黎秋的伤口附近轻轻摩挲,忽地在一处按了下去! “唔——!”黎秋霎时冷汗直冒,差点没痛晕过去。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陈辞制住不让他动弹。黎秋牙关紧咬,一手用力抓地,企图用这样的动作分担后背的痛楚。 黎秋五指在粗粝的地上磨出血痕,却依然没有缓解后背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加上先前头上那一棍,他便有些不甚清醒,嘴里终于张开一线,蹦出无数句陈辞没有听过的骂人词句。 “随你怎么骂,但是别乱动。”陈辞此刻竟冷静的过分,“你再乱动,血就流光了。” 黎秋颤了一下,长出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挣扎的本能。 “你还挺厉害,这么多句没一个是重复的。”陈辞力道不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黎秋说话,“别睡。” ……黎秋只觉得这句话出奇的似曾相识。他的思绪让陈辞一岔,不知道飘到哪去,没再落到后背伤口上,倒也不那么疼了。 他缓过劲来,陈辞专注这边,没再和他说话了。黎秋只叹息一声,“少爷,我今天总算是明白了。” 陈辞目不转睛地观察黎秋的出血状况,控制着力道,有些分身乏术,慢了几拍才道,“什么?” “他们是想让我跪着哭,你是想让我死。”黎秋尽力偏过头来看他,一双笑眼里隐隐忍着半分痛楚。 -- 第34页 陈辞:“……” 一连两次被黎秋质疑,陈辞恼羞成怒地道,“文盲……按压止血法,懂不懂!” 陈辞这一怒,手上力道便没控制好,黎秋脸上才带着的笑意悉数化成了痛,“诶诶哥,轻点!” 见他还能和自己插科打诨,陈辞稍稍放松了些许,一边按着他伤口近心端处,一边观察黎秋的流血情况。 陈辞动作迅速专业,止血效果显著。但黎秋流了不少血,还是头晕眼花。朦胧间,他忽然想起那个中考完老是在外游荡、不怎么回家的弟弟。 一想到晏安,他心里就有了些莫名的酸涩。黎秋感觉脑海里一片混沌,他拍了一下陈辞的手,“诶,我这算工伤吗?” 陈辞一愣。 “好歹也跟你混了这么多年,要是死了,能不能多给我点棺材钱?” “我给你个屁的棺材钱!”陈辞抬手就想给黎秋一个暴栗,看着他一身伤又将手收了回去。 黎秋只笑着,自顾自地安排自己的后事,“把钱给我弟,你见过的。就说我出去打工了,给他和爷爷奶奶用。我呢,就劳烦少爷您随便给我找个山头一丢……” ……陈辞忍了好一会儿,听着他天马行空的构想,终于没能忍住泪水,哽咽道,“对不起……” 黎秋顿了一下,忽然一晒,“哎,没事,应该的。” 陈辞喉间积攒的千万个如果忽地被黎秋这一句话压了下去。见黎秋伤口已不再渗血,他缓缓松开手,将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没过一会儿,陈辞的电话铃响。 寂静的储物室里回荡陈辞低沉的声音,“到这来。” ———————————— 黎秋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发起了高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黎秋先前嘲笑晏安生起病来极不安生,此刻却和晏安没什么区别。他抓着陈辞的手,呢喃道,“小安……” 陈辞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以免再碰见伤处,顺着他话回道,“嗯。” 黎秋得了回应,将陈辞的手扣得更紧,“小安。” 陈辞在他完好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在呢。” 黎秋直愣愣盯着他,神志不清。陈辞任由他发呆,目光温情。忽地黎秋狠狠在他手上打了一巴掌,“臭崽子天天知道跑出去玩,怎么,长大了我栓不住你,有家都不回?!” 陈辞:…… 他那点温柔被黎秋的一巴掌打了个烟消云散,陈辞面无表情地对频频从后视镜里窥视二人的司机道,“开快点,看什么看。” 黎秋身上共有大大小小七处伤,其中最严重的是头上和后背那两道,最难处理的也是这两处。后背的伤陈辞处理及时,黎秋也没有因失血过多而休克,引发更大的危险。但那伤口含沙带砾,不清洗必定感染,只得挑破了凝着的血痂,重新清洗消毒。 这一处理起来问题更加棘手——黎秋后背的皮肉与他的衣服粘粘在一起,难以分开。无奈之下,只好连带着撕下了一小块来。 陈辞全程站在医生旁边看着,揣在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一切处理完毕,给黎秋输上血之后,他还在发着低烧。 陈辞轻轻给黎秋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出病房。 门外候着两个保镖,其中一个上前,恭敬道,“老板,那几个混混……” 陈辞接过另一人递来的外衣穿上,朝那人睥了一眼。 “知道了老板,我这就去。”明白了陈辞的意思,那人一愣,连忙应声,忙不迭走了。 陈辞对没离开的那人道,“小王,帮我去找个铺子买点粥来。” 黎秋做了个梦。 梦里晏安是个比小时候还要乖巧粘人的小团子,他也比现在更小。已至午饭时候,黎秋还抱着小家伙睡得正香。他们伴着黎琳不耐声音起床,偷笑着吃完午餐。拾掇好之后,三人便同谢承和谢星宇一起到游乐园玩。 谢承和他带着晏安坐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旋转木马,谢星宇和黎琳就静静靠在一边看。谢承虎头虎脑,一不小心从木马上跌了下来,逗得黎秋放声大笑。谢星宇在一旁温声鼓励他站起来,黎琳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双眼含泪的小谢承揽在怀里,“好乖乖,不痛了啊,不痛了……” 黄昏时分,他们同夕阳余晖一道归家。黎秋和谢承牵着手玩闹,谢星宇和黎琳就分别在他们旁边各自牵了一个。晏安骑在谢星宇脖子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梦醒了。 黎秋睁开双眼。天花板、白炽灯、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混杂着血腥味。 ……昨日犹可追,美梦去不回。黎秋盯着白炽灯泡看了很久,看它柔和的白光不黄昏时分的日光,此时此刻也不和梦中有半分相像,不由自嘲一笑。 ——谢星宇和黎琳不知怎的撕破脸皮,如今才有所交集。谢承同他一样辍了学,早早扛起生活的重担,晏安已经不似幼年时候粘人。 南柯一梦,醒来万事不如初。大概是太久没有睁眼视物,灯光又过于刺眼,黎秋只觉得眼里有些涩然。 “醒了?”坐在一旁守着他、困到睡着的陈辞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他用棉签蘸了些水,润湿黎秋干燥的唇,“医生说暂时不能喝水,渴了就叫我,给你润润。” 黎秋点头,试着说了几句话,然而喉咙实在烧得难受,他试了一次便不愿再开口了。所幸陈辞将所有大大小小黎秋可能问到的事都给他讲了一遍,也省得黎秋再说话。 -- 第35页 “我叫人买了粥,放在保温盒里温着。等过会儿你能喝水吃饭了再吃点。”陈辞道,“对了,刚才你手机响了,来电人是你弟。” “放心吧,没告诉他你受伤了。我只说我这有事要借你一整天。”陈辞玩味一笑,“从小到大,他倒是一直对我挺有意见的样子。” ☆、第 21 章 黎秋一听打电话过来的人是晏安,一时也顾不上喉间疼痛,“他那是内向腼腆,哪能对您有意见啊……对了,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 “下次我家那个小屁孩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接一下,跟他说我这两天忙,不回来了。”黎秋歉然一笑,“我嗓子哑了,他听得出来。” 举手之劳的小事,陈辞自然没有拒绝。他摆手示意黎秋不用再说话,又将沾水的棉签放在他唇间。 黎秋刚醒的时候有些迷糊,如今彻底清醒,便觉得眼下这动作说不清的别扭。他微微一侧躲开,正想说自己来就行,陈辞却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把他扳正,在他头上完好处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这么大一人了还扭扭捏捏的,配合点。” 说完,二人均因陈辞言行里过分熟稔的亲昵意味愣了愣。 陈辞率先反应过来,耳后浮现起可疑的红晕。他稳定心神,状似随意,“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还不能让我找个机会报答你?” 黎秋让他那半是玩笑话、半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唬住了,也不再反抗,静静地让陈辞用水润湿他干燥的唇。 黎秋看着那双白皙修长、与自己的粗糙手掌全然不同的手,心想,能让金主伺候下属,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事了。 陈辞心跳如雷,正需要一件事来掩盖如鼓心声,因而这一件小事做得极其认真。他正全神贯注之时,黎秋的手机突兀响起。 “情深深雨蒙蒙天也无尽地无穷——” 他没关静音,来电铃声又调到最大,陈辞心中有鬼,竟被那突兀响起的铃声吓了个哆嗦。 “高楼望断~情有独钟~盼过春夏和秋冬——” 陈辞几小时前才听过一遍这歌,如今又听了一遍,还是被这个铃声震了一下。他瞪了一眼黎秋,眼神如刀。 黎秋想到很久之前初遇晏安的场景,不由暗自偷笑。 因为带伤,且唇角干燥,他也不便如往日一般大咧咧地笑,只轻轻抿唇偷乐。 陈辞给他这不同于往日的动作看晃了神。黎秋伸手捞过手机一看,来电人竟是晏安。 他把手机推给陈辞,“麻烦了。” 陈辞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点头接通了电话。 晏安前一天出门的时候,黎秋睡得正香。他忙碌一天,顺路捎了几只柿子回来。蹑手蹑脚开门溜进房内,却不见黎秋身影。 晏安这些天已从兄长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知道黎秋不太满意自己天天早出晚归,便想给黎秋带点东西,同他聊些天,让黎秋宽点心。没曾想黎秋竟比他回得还晚。 指针已到十一点,晏安洗漱完毕后耐着性子又等了半天,见黎秋还没回来,亦没有来个电话告诉他去向,便有些慌乱。 带着些许担忧,他拨通了黎秋的电话。在一阵忙音之后,对方终于接了电话,“喂?” 晏安本来上扬的嘴角不自觉垂了下去——这声音与黎秋的全然不同。 晏安听见自己不带一点感情地开口:“你是谁?” 对面轻笑一声,像是怕吵到谁似的,声音极轻,“我是陈辞。” “你好啊,小安。” ……晏安听着这让人窝火的声音,生生压住了想把那极其讨厌的人撕碎的念头,“我哥呢?” “啊,在我这。”陈辞那边传来轻轻的关门声,随即,他一直压着的声音大了起来,“临时有事,借他一晚。你哥睡了,不用担心。谢了。” 晏安正欲开口,对方却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通讯录最顶上显示的‘哥’字,一直盯到手机息屏。 晏安这一宿就没怎么睡觉。 他穿戴整齐地在客厅坐了一晚,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才缓慢起身,给自己下了碗面。 囫囵将面吃完,又把黎秋之前出门没来得及折的被子叠好,他才打开手机,盯着那联系人发呆。 陈辞其人,温和含蓄。不似与此前和晏安起正面冲突的赵耀陇那般恶心烦腻,但却让他莫名地觉得不爽。晏安说不清那种感觉从何而起,只记得幼时自己对黎秋说了句“讨厌他的眼睛”,黎秋便也再没将这人请回家里过。 他知道黎秋因工作的原因定然还会和陈辞有所接触,然而兄长总是不愿将这类被他视为繁琐的零碎小事告诉他,晏安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干涉这些,自然也不太清楚黎秋和陈辞到底交情几何。 但那关门声,轻轻压低的声音……就算是谢星宇那边出了问题,黎秋也会及时通知晏安,哪怕是发一条短信,而此刻,却完全不知会他一声。 他们之间,已经如此要好了吗? 先前没有再打过去,是怕打扰黎秋睡觉。晏安估摸着黎秋平时醒的点,算着时间才又拨了过来。 这次,接通电话的仍是陈辞。 “不好意思,我是陈辞。”对方极有礼貌地开口,“这边事情太忙,实在转不过来,就让你哥过来帮点忙,过两天回来,请不要担心。” -- 第36页 晏安微微蹙眉。 ——之前他打电话时正是半夜,黎秋已睡,陈辞帮接倒也正常。可如今已是清晨,黎秋再怎么说也该醒了,更何况陈辞那边说忙,怎么还可能会有上司起的比下属还早的道理? “谢谢陈叔叔,可以把电话给我哥吗,我找他有要紧事。” 陈辞开着扬声器面无表情地听着晏安对他的称谓,看了眼旁边憋笑的黎秋,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你哥出去办事,手机落在我这,没法接。” “好,那麻烦叔叔您把他的近照发我一张,或者您找他过去的时候的聊天记录也行。”晏安语气轻柔,却有些不容置喙的意味,“我已经二十四小时没见着他了,实在非常担心。要不是您告诉我,我肯定会着急得报警。” 听出晏安话里的意思,陈辞不由一笑。他朝黎秋扬了扬下巴,以眼神示意:看看你家弟弟。 黎秋眼里带笑,眉眼骄傲:我养的,就是聪明。 陈辞鄙视地瞥他一眼,对电话那头的晏安道,“怎么,怕我把你哥拐来卖了?” 晏安话里藏针,温声道,“叔叔大我小一轮,我怎么敢这样想长辈呢……只是我怕我哥年纪小,不跟着叔叔一道出去,没帮上还迷了路。” 这话一下子得罪了黎秋和陈辞两人。陈辞看着那个明明只比他小两岁、在晏安嘴里却是年纪尚小的黎秋:“……” 年岁长晏安小一轮的陈叔叔好不容易拾掇心情,端起长辈气质,“你哥出去了,没法拍他照片。我通常打电话叫他过来,也没有聊天记录。如果你实在信不过我,就叫黎秋回去,不用来上班了。” 陈辞心知晏安知道黎秋有多需要这份工作。 陈辞见对方不回话,转头对黎秋笑了一下。黎秋如释重负,对陈辞投下感激的一瞥。 下一秒,晏安过分冷静的声音传来:“叔叔,麻烦让我哥接一下电话。” “我都说了,他不在我旁……” “他在。”晏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陈辞未能说完的话。 陈辞还想随便搪塞过去,晏安却道,“再不让他接电话,我就直接报警。” 明白晏安说的话多半只是虚张声势,黎秋还是不想平白添乱、浪费警力,无奈地从陈辞手上接过电话,“……喂,小屁孩子。” 晏安一扫先前的冷静,声音急促而慌乱,“哥,你在哪?” “你陈叔……陈什么叔呢叫哥!”黎秋接收到陈辞略显不善的目光果断改口,“你陈辞哥哥不是说了吗,我跟着人家办事呢。” “哥。”晏安道,“你嗓子怎么回事?” 黎秋心里一凉,故作镇定地道,“昨晚吹了半夜的风,感冒了。好了,我这有事先忙,晚点回你。” 晏安忽然道:“你不是没和陈叔叔在一起么?” 黎秋一听,心道不好。混迹江湖多年,竟给小屁崽子讹了。 此刻他也没有心思纠正晏安要叫哥哥而不是叔叔这点小事,不耐地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好了我挂了。” “等等,哥!”晏安急道,“……我胃疼。” “怎么回事?!”黎秋顾不得别的,哑着嗓子道,“吃药了没?” “没,想见哥了……”晏安道,“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找你,好不好?” 黎秋一听,心知晏安无事,放松下来。他听晏安那坚定的语气,知道这次瞒不住了。他和晏安在同一张床睡觉,朝夕相处,被发现是早晚的事,便也没有强行岔开话题,只抬头看了眼陈辞。 陈辞心领神会,说了医院的地址。 黎秋点头,朝晏安报了个地名。对面沉默一秒,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再开口时竟有些带些沙哑,“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有事我还会这样跟你说话?”黎秋故作轻松地道,“昨晚发高烧,陈老板连夜送我去的医院。没什么大事,你慢慢来,别着……” 黎秋这一句话还没能说完,便听得电话那端一阵阵忙音。黎秋怔然一看,之前百般纠缠陈辞、一定要同他说上话的晏安竟没能听完便挂断了电话。 ☆、第 22 章 黎秋把手机放在一旁,一脸无奈,“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稳重点。” 陈辞把手上的棉签丢了,“倒也不是不稳重,他那是关心则乱。” 黎秋老脸一红。 他轻咳一声,眉眼间难掩对晏安的喜欢。 他那副表情被陈辞尽收眼底——黎秋格外疼爱自己的弟弟。陈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黎秋所在的医院离家不远,晏安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不久便到了。 他几乎冲着跑到病房门前,手在碰到门的瞬间又收了回来。晏安将力道放缓,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 “请进。”陈辞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晏安这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看见头上缠着纱布的黎秋,他骤然红了眼眶。 他快步走到病床旁,抓住黎秋没有输液的另一只手,“谁干的?!” 晏安眼里那份恨意让黎秋吓了一跳。黎秋轻握了一下晏安死死抓着他的手,“流年不利,出门遇见了之前的仇人呗。” 黎秋一边说,一边趁晏安不注意的时候给陈辞递了个眼色。陈辞福至心灵,默默收回了解释黎秋受伤原因的话。 -- 第37页 晏安自进门后就没有多看陈辞一眼,他一心一意扑在黎秋身上,却又不敢盯着他头上伤处细看,只看着他那只完好的手,因而没能看见黎秋和陈辞的眼神交流。 黎秋不知道被他握了多久,晏安才抬起头来,将黎秋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点鼻音,小心翼翼,“哥,你怎么不平躺着?” 黎秋心说我要能躺早躺了,何必跟你废话。晏安看他表情,心里咯噔一跳,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他站起,俯下身来轻轻掀起黎秋身上病号服一角。 缠在黎秋后背整整一圈的纱布映入眼帘。晏安只粗粗一眼,便愣在原地,僵硬地快要忘掉呼吸。 黎秋本就不是那种喜欢张扬的人——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是在所难免的事,他从小打架受伤的次数多的去了,自然不屑同人细说,也不习惯别人的关怀。 之前被陈辞看了半天,黎秋就已觉得浑身不自在,强行背了几个冷笑话来岔开他注意。更何况如今看着他的人是同他朝夕相处、被他视为孩子的弟弟。 此刻伤处曝于人前,他便觉得浑身发痒,被那份不自在弄得如坐针毡。黎秋忍了半天,终于道,“行了行了,你想冻死我啊小安。” 晏安这才轻轻把掀起的衣角弄回原样。他半蹲在病床旁,颤抖的手又重新握住黎秋的。 “是谁?是谁?!” “我去杀了他!!我去杀了他——!!”他手中力道不断加大,弄得黎秋生疼。晏安忽地意识到攥紧的是黎秋的手,立马放开他,一手在另一只手背上狠狠抓了几下,留下两道渗血的伤痕。他颓然收手,又万分不甘地死死扯着床单。 黎秋一惊,看向晏安的眼睛。少年双眸红透,额上青筋暴起,眼里带着森森恨意。 ……他吞了口唾沫,看着晏安的神情既心疼又难受,“别冲动,我没事,乖。” 晏安依旧发泄一般攥着床单,形如困兽。他用所能想到的各种词句低声咒骂着,整个人显得极其疯狂、可怖至极。 黎秋给晏安这幅疯癫模样看得手脚冰凉。他看着被晏安自己弄得发白的指尖,满腔心疼终于溢出心间,故作凶恶道,“……我还没死呢,发什么疯?!” 晏安忽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半晌,他慢慢将头放在黎秋手上。 “这么大一人了,还跟没长大似的。”黎秋无奈地一笑,隐隐含着几分宠溺。 忽然,他的笑意僵在嘴角——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手背划过,烫进心里。 黎秋垂眸看向已是少年的晏安。少年将头深深埋在被里,枕着黎秋的一只手,却唯恐压着黎秋,全然不敢用力。 像极了一条忠诚的大狗。 黎秋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没事,别哭了。给陈辞叔……哥哥笑话看呢?” 晏安乖顺地抬起头,放开那只被自己一直抓着的手,“哥,别动你那只手了,好好输液。” 见晏安不再像小女孩家家的哭鼻涕,黎秋这才笑了出来,抬手勾了勾晏安的鼻尖,“知道了,小管家。” 晏管家依依不舍地将目光移开,“你吃饭了吗,我去给你买。” 黎秋正准备回答,却被陈辞插了话,“我带了粥,小安你不用去。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进食,晚点医生说可以了再吃。” 他又补了一句,“你哥喉咙难受,别跟他多说话,乖。” 晏安侧身,躲过陈辞伸过来的手。陈辞的手在碰到晏安脑袋的瞬间落空,他自顾自地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你也长大了,不喜欢除了你哥以外的人碰啊?” 晏安垂眸,“是,陈叔叔。” ……陈辞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毫不客套地承认了,一时不知道先是生他拂自己面子的气,还是先气他生生把自己和黎秋叫差了一个辈分。 幸而陈辞多年养成的好涵养维持了他的翩翩风度。陈辞不再与他搭话,转身走到另一边,拿了只苹果削来吃了。 想到晏安毕竟是黎秋的弟弟,他削之前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晏安自是没要,他便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削了。水果刀在指尖翻转,带出的殷红果皮与白皙手掌相映衬,说不出的好看。 期间黎秋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有意无意地看向陈辞那边。 陈辞削好了苹果,斯文地切做几块吃了,才道,“医生都说你现在不能吃东西了,还在想。” “……”黎秋艰难道,“所以少爷,这就是你当着我面馋我的原因?” “就是怕馋着你我才吃的水果,不然早喝粥了——粥香你能挡得住?”陈辞低头看他,眉目含笑,隐隐带了半分宠溺,“苹果而已,再过会儿给你削个更大的吃。” 黎秋悻悻地收回目光。 “陈叔叔,谢谢您辛苦照顾我哥这么久,不然您就先回去吧,这边我来就行。”晏安一手搭在病床护栏上,一手为黎秋轻轻拂去挡着他眼睛的碎发,不管陈辞如何回答,兀自道,“……哥,头发长了。” 黎秋抬起手,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一下,“知道陈辞哥哥辛苦了,还不送送人家?不像话。”语气略带责备,却也是顺着晏安的意思说话。 陈辞心有不甘,还想再留一会儿。但也知道这事要徐徐图之——自己明面上是黎秋的上司,还是个男人。黎秋是不是他的同类尚且不可知,此刻贸然出手便会打草惊蛇,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在黎秋眼里到底是何等交情。更何况,此刻兄弟二人明显有话要讲,他这个外人,确实也不该久留了。 -- 第38页 想到晏安,陈辞不由头痛。昔年初见晏安这小家伙就对他不待见,现在他帮着黎秋撒谎,只怕是更讨厌他。 不过问题不大,慢慢来,小孩的心不硬,总有一天能焐热的。 这算是个不错的开局——好歹,黎秋没有被晏安带偏,还是让他叫自己哥哥。 思及此,陈辞微微一笑,“好。你好好休息。凌晨的那份粥放久了点,我让人才买了一份,放保温盒里,等一下记得吃。” 黎秋点头,朝陈辞道谢。陈辞忙不迭道,“行了,你不舒服,少说几句。” 陈辞打开房门,站在门前,“那,我走了。” 黎秋轻轻挥了挥手。 晏安忽然道,“稍等。” 他快步走到陈辞身旁。 晏安这些年窜得很快,身高已逼近陈辞。按这个生长速度,他很快就要超过陈辞和黎秋。 少年平视陈辞,目光平静,“陈叔叔,我送你。” 陈辞看着他的表情,明白了什么,哑然一笑。 “好。”陈辞道,“走吧。” 陈辞叫退了门外守着的两个保镖,其中买粥那个面带担忧地走到陈辞跟前,小声开口,“老板,不然我们远远跟在您后面?才发生了这事,兄弟们实在不放心让您一个人……” “没事,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那人见陈辞语气坚定,便放弃了劝说,默默地退到一旁,看着陈辞和晏安走远了。 一路无话,陈辞亦没有同晏安找话题。两人走得不快,更像是散步。 他二人一个成熟稳重,一个年轻帅气。两人身高相近,气场相异,一同走来,自然频频吸引了小护士们的目光。 陈辞没有直接走出医院叫司机来接,而是带着晏安到了医院下面的停车场。晏安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陈辞走到自己的车旁,“这里够安静了吧?” “你再不说的话,我可就走了。”陈辞手放在车把手上正准备打开车门,却被晏安抓住。 少年人的力气同他兄长一样大。晏安轻轻道,“我哥到底怎么伤的。” 他这话不带半分疑问语气,十分肯定。陈辞之前瞧他那模样便知道这小子要来跟自己秋后算账,此刻也不意外。陈辞收回手,看着晏安,一脸歉意,“对不起……你哥出事,确实是因为我。” ☆、第 23 章 晏安自发现他同黎秋撒谎时便已心生疑窦,再看黎秋不自然的应对和陈辞关怀中的半分歉然神色,就知道兄长一定还有什么事没告诉他。但黎秋执意要瞒,他也不愿在病房内和陈辞争斗,扰了黎秋清静。 来时路上,他不断思考陈辞会以何等理由搪塞,数种情况在他脑海里反复推演,却独独没有算到陈辞会屏退旁人,带他到空旷的停车场,亦没能想到陈辞回答的这么干脆。 虽能猜到个大概,但被人亲口告知还是不同于揣测——愤怒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晏安双眼红透,猛地冲了上去,扯过陈辞的衣领将他往外带了几步,呼吸间,已将陈辞抵至墙边! 陈辞顺从地由他拉着,不加任何反抗,“出了这种事,我也……很自责。” 陈辞看着面前那个眸色猩红、怒火滔天的少年,想到黎秋身上数道伤口,心里一阵发闷。 “你是他弟弟,心里肯定不比我好过。”陈辞道,“我向你道歉,如果当时你哥不是为了先让我走,也不会……” “够了!!”晏安将他往墙上狠狠一推,抡起拳头便朝他打去! 陈辞心中有愧,不躲不避,却只感受到烈烈拳风——那一拳终是没落在他身上,而是砸向他身后的白墙。 晏安闭眼,努力控制自己的心绪。陈辞看了,和他一样不好受,“我……” “他会,生气……我不怪你。”晏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麻烦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在病房时,陈辞便想将这些事都告诉晏安,再向二人道歉。但黎秋实在不愿提起,陈辞也就顺着他闭口不言。如今晏安私下问起,陈辞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 但晏安此时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人担忧。害怕晏安再去找人报复,陈辞刻意模糊了几个节点和寸头男一行人的特征。陈辞讲完之后,又补了一句,“你哥之所以不让我告诉你,有很大一部分是怕你关心则乱,冲动之下,又出了什么事情。另一方面,也不想让你担心。但我觉得,我不说,你大概也会自己去找。” 晏安又一晒,“那是我哥,我当然会把那群人找出来。至于他不肯告诉我的原因,怕不止这两点吧,陈叔叔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陈辞被晏安这句诛了心,他僵立在原地不说话,只沉默苦笑。 “我真想给你一拳,真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晏安松开陈辞的衣领,面色微嘲,“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好心?” “我知道这件事该怪我,你要打要骂就冲我来,我不还手。但是现在黎秋受了伤,我得替他看好你。如果你出了什么问题,黎秋该怎么办?” “而且,我已经叫人去了,绝对比你下手更干净。”陈辞斟酌片刻,开口道,“你哥也不想你因为这种事毁了前途……小安,我知道你很关心你哥,但这些事就交给大人去做,好不好?” 听见会让黎秋担心,晏安垂下眼眸。片刻后,面上已不复刚才失态神色。 -- 第39页 他面色沉静如水,只半掩在衣袖里、攥成拳的右手不经意泄露了此时心情,“好,谢谢叔叔。” 陈辞注意力全放在晏安面部表情上,因而没能窥见端倪。见晏安终于恢复平静,他松了口气,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他,“别跟我说谢谢,起因本就在我。” 晏安不拿不接,淡漠地看他一眼。 陈辞解释道,“这是一点心意,给你哥的,他没收。” “卡里钱不多,没设密码。你拿着,就当叔……哥哥给你的零花钱。” 晏安面色略有缓和,他伸过手去。 陈辞那份实质化的歉意没能被黎秋收下,让他略感失落。此时晏安似是愿收,陈辞不由眼神一亮,“你……” 晏安的手却轻轻将那张卡往陈辞的方向推了推,“心意领了,谢谢叔叔。我哥不要,我不敢要。” 陈辞愕然,随即一笑,“……是了。好孩子。” 他把东西收回,打开车门,朝晏安道,“正好,我去处理昨天那件事,就先走了。你对黎秋很好,他没疼错人。” 晏安不置可否。 “……我哥对我更好。”晏安道,“叔叔再见。” 目送陈辞上了车,晏安原本平静的目光变得阴暗。他静静地凝视着远去的汽车,直到它离开视线之外。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阴霾忽地散尽,千万珍重地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泛黄的旧照上,依稀是幼年晏安和黎秋的大头贴合影。 陈辞关掉车载广播,沉默地开着车离开。先前他内疚之余,仍为黎秋高兴——有这么一个一心一意扑在自己身上的弟弟,实在难得。而他起步的一瞬无意朝晏安望去,忽地从晏安表情上窥出几分不同。 他只当自己是看晃了眼——晏安自幼由黎秋带大,他对兄长格外亲昵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陈辞踩点开过一个红绿灯,将那份异样的疑惑留在闪烁着红光的路口。 ———————————— 黎秋只觉得过了一个世纪,晏安终于回来了。 说来不巧,晏安与陈辞二人刚刚出去,医生便通知黎秋可以进食。黎秋身边一个留下来照顾的人都没有,自己下床又极不方便,就这样干巴巴地等了半天。 期间一个查房的小姑娘看着黎秋那副恹恹模样,心有不忍地过来喂了黎秋几口水。医院事情总多,护士也忙,黎秋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也没提吃饭的事。 黎秋流了不少血,又大半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把不愿送陈辞却临时变卦、一送就是大半天的晏安在心里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他心中骂得正起劲,晏安就推门进来了。 姗姗来迟的小屁孩晏安轻轻走到黎秋身旁,“哥。” 黎秋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送个人送这么久,你还知道回来。”心里骂的那个人忽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饶是对方是自己弟弟,黎秋还是有些心虚。 “买了点东西,路上耽搁了点。”晏安垂眸,支起小桌,将袋里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温声道,“哥,能吃饭了吗?” “……能。”黎秋咬牙切齿,“太他妈能了。” 晏安看黎秋那副模样,沉静的脸上不由浮出几分笑意。他身随心动,学着平时黎秋的动作,抬手在兄长头上揉了揉。 黑发扫过手指,略带些痒。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指尖传至四肢百骸,晏安余光注视着面色不善的黎秋,抑制住再摸两下的冲动,面不改色地道,“陈叔叔买的粥放了不好吃,我给你买了别的。” 黎秋一乐,在晏安胯上轻踹一脚,嗤笑道,“是是是,就你的好吃,啊?” 晏安见黎秋开怀,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嗯……” “给点阳光你就灿烂。”黎秋笑骂,“小兔崽子,都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你。” 晏安温顺地任他说道,眉目柔和。手上动作却不见慢,有条不紊支地打开饭盒,舀了一勺粥送到自己唇边吹至半凉,才递到黎秋跟前,“现熬的,小心烫。” 黎秋心安理得地受了晏安的服侍。他眯着眼,吃得极其享受。 “这是什么?” “四红补血粥。”晏安又送了一勺到黎秋唇边,轻声道,“我问过医生了,这些天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对你恢复好。” 黎秋毫不客气地含了。温粥暖胃,舒服得很。 微风拂过,掀起淡蓝窗帘。黎秋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安静惬意,得了食物眯眼的动作像极了巷口的小猫。 只有这个时候,平时高大伟岸的兄长才会显得不那么难以靠近。 那样的近在迟尺…… 晏安几近贪婪地注视着黎秋。 不知何时,黎秋忽地睁开眼,正巧与晏安对视。他心里坦荡,便也不躲不避,直直迎上晏安的视线。 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视,晏安却不知怎地生出半分羞赧来,僵硬地错开黎秋探究的目光。 黎秋被晏安这一系列动作看得疑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晏安刚想说没有,看见黎秋茫然的眼神,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有。” 下一秒,晏安整个人便如魇住一般,难以自控地走到黎秋跟前,半蹲身子,指尖在黎秋人中轻轻擦过。 -- 第40页 他魔怔一样地描摹黎秋上唇轮廓。晏安从没这样放肆地碰过大哥的脸,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忘了今夕何夕。 直到黎秋轻咳一声,“好了吗?” 晏安才恍然回神,状似无事道,“沾了一圈……米汤。” 说罢,他又壮起胆子,抽了张纸又在黎秋唇间细细一擦,手有意无意地拂过黎秋的脸。 ……黎秋本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看晏安那副听话乖巧的模样,只觉心中宽慰。他有些别扭地道,“嗯……技术不太行,下次注意。” 晏安手顿了一下。 片刻,他将手从黎秋脸上移开,“嗯,好。” 之前查房的小护士蹑手蹑脚地来了,见黎秋有人照顾,便朝二人甜甜一笑,走出病房。 她朝门外等着的同事道,“吃饭去吧——病人家属来了。他可真有福气,弟弟又帅又贴心。” “真的?有帅小伙都不让我看一眼再走……” “下次查房让你去?” 两人嬉笑着走远。谁也不知道,在众人眼里兄友弟恭的两人之中,有一个正逐渐偏离轨道,让这段原本纯粹的感情渐渐变了质。 ☆、第 24 章 黎秋在醒来的第一天就想出院回家,奈何晏安再三阻拦,只好颇为不愿地留在病房里观察了几天。医院里烦闷无趣,鼻腔里全是黎秋讨厌的消毒水味。他百无聊赖地在病房待着,烦了就折腾晏安,叫他做这做那。 晏安也不见气,默默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 黎秋本就对让自己多留在这破地方的始作俑者心有不满,再加上前些日子晏安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心里更是对这小屁孩没什么好感。他哼了一声:“能麻烦大忙人整天整夜照顾我,真是倍感荣幸啊。” 晏安手一顿,温声道:“……我不忙的。不像哥能一天不回家,还把自己忙进医院去。” 他给黎秋掖完被子,直起脊背,朝黎秋凉凉一瞥。 黎秋听出晏安话语里的责备意味,又被他那大有‘秋后算账’的眼神给唬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晏安见黎秋没了兄长架势,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唇角微微上扬泄出几分笑意来。 震住了黎秋的晏安拼命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给兄长削不知道削了多少次的苹果去了。 黎秋自是看见了他那副洋洋自得的神情,再回过神来时便有些许身为上位者的羞怒:“小狗崽子!” 黎秋自认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天来自己的食谱除了粥就是猪肝一类补血的东西。那四红补血粥才入口时自然是软糯香甜,可也经不住连着吃这么些天——他听见补血这个词就忍不住想吐。但生杀大权掌握在晏安手上,他再不愿意也只能吃这些东西。 期间陈辞带着补品来了几次。东西是给黎秋的,晏安没法越俎代庖,却总在陈辞走之后偷偷倒掉。 民以食为天,饿疯了的黎秋什么也能做出来。自诩风流倜傥的黎小爷还是败给了现实,出卖色相,用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请求保洁阿姨趁晏安出去的时候给自己带了碗面回来,正欲大快朵颐时,手里的食物被一双修长的手拿开。 他僵硬地顺着那双手往上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哥。”晏安语气温和,却不见有任何表情,“这么不想吃我的东西吗?” ……那一瞬间,黎秋甚至觉得自己是被捉/奸的不/忠丈夫。 他把那突如其来的荒谬联想从脑子里挤出去,恼羞成怒地道:“你说说这几天给我吃的是什么玩意儿?除了粥就是粥,我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别人给的东西你说倒就倒是吧?你什么时候不会珍惜粮食了,啊?你不知道买东西要钱——诶不是你别给我装委屈……” ——晏安默默把带来的食盒和黎秋的那碗面放在桌前,两手空空,垂眼低头,手足无措。 黎秋吃软不吃硬,饶是知道晏安没那么玻璃心,多半都是他装出来的,心里也不好受。看着晏安那副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模样,黎秋便觉得自己过于无理取闹了。他轻咳一声,略带些不自然地道:“知道你待见陈辞……但你也别跟那些东西过不去啊。” “我确实不喜欢他。”晏安顺势坐在病床一侧,身子半侧看着黎秋,目光里有一丝委屈和一丝黎秋怎么也看不透的情绪,“他让你受伤了,我难过,我生气。” 晏安很难得地死死看着黎秋的眼睛。半晌,他泄了口气,伸过手去整理黎秋额前的碎发。 “我会有钱的,有很多钱。他给你的东西我也会给你。” 黎秋被他这话逗的一乐,气也全消了:“你老实告诉我你阅读理解怎么拿高分的?我是叫你珍惜粮食,没说谁给的粮食。” ……晏安叹息一声,不动神色躲过黎秋来握自己手的动作。 黎秋落了个空,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扮作一副委屈模样他只觉得黏腻、虚伪,但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晏安这幅神情都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揪到了一处,心疼至极。 更何况此刻晏安的情绪不带一丝虚假。 好吧好吧。他认命地想,对不起李绅,对不起《悯农》,今天我就要做不问早朝的昏君了。 黎秋不顾后背疼痛,支起身子把晏安往自己怀里一揽:“知道了知道了,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大不了下次哥不要。乖啊。” -- 第41页 怀里轻轻贴着的身躯明显一僵,片刻,晏安道:“……嗯。” 黎秋好言好语抱着他说了半天话,哄人哄到一半,忽然发现这个动作有些不太对——他潜意识里还把晏安当那个小孩养,但其实他已经快和自己一样高了。 黎秋略感窘迫,方才热血上头的昏君劲儿一过去,便也察觉到了一些细枝末梢、难以被人发现之处。 譬如此刻,被他半搂在怀里的少年泛红的耳尖、不自在的神情和微微僵硬的动作。 看见不止他一人尴尬,黎秋心里那作恶的心思又升起,他把晏安搂紧了,在他耳朵边,贱兮兮地道:“长大了,不想让哥抱了,啊?” ……晏安感觉自己是只烧开了的锅炉,水汽不断往外沸腾,带着丝丝缕缕无法言说的快乐和幸福。他脸上骤然升起两团红云,双手无意识地绞紧:“我……” 下一秒,紧贴着他后背的胸膛往后撤去。黎秋点到为止地停了逗小孩的动作,好以整暇地退了回去:“行,知道你长大了,哥不碰你了。” “哎,男大十八变。”黎秋意犹未尽,啧啧道,“你小时候可是特喜欢……” 后面黎秋说什么晏安已经没有在听了,很多年之后晏安再回想起这一天,只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在和兄长说话的时候走神,脑海里空洞一片。他其实并不太清楚自己对黎秋忽而升起的隐秘情感到底算是什么,却能感到那细细缕缕快乐与幸福的背后,藏着与其同等的千万酸涩。 而他只是胡乱将复杂情绪压在心头,抬起头对黎秋说:“带了鸡汤,给你换个东西补补。吃吗?” 黎秋两天没吃到正常荤腥,自然毫不客气地应了。晏安盛好一碗递过去,看着他吃得大快朵颐。黎秋边吃边道:“这家味道不错,哪买的?” 晏安轻轻扫了眼右手烫起的两个水泡,又将目光重新投向兄长:“我熬的。” 黎秋手一顿,再拿起勺子的时候吃得格外珍惜。他道:“长大了……这两天辛苦你了。” “没事,给哥做饭不辛苦。我很开心,真的。” 饶是黎秋这样厚脸皮的人也被他直白的话说的老脸一红。他轻咳一声,道:“行了哈,回头给你涨点零花钱用。” 晏安很想说不用,我有钱。但看见黎秋那双含笑的眼睛就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黎秋并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地把那碗鸡汤里的肉挑出来吃了。鸡汤小火煨了大半天,肉熬得软烂却不柴,鲜嫩可口。 晏安看着黎秋眯眼的惬意神情,心里软成一片。他静默着端起那碗面条,遵循兄长不要浪费食物的教诲,将早已坨成一团的面吃了。 他静静地想,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贴一下之前的回复,ballball大家给个评论意见吧!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很大程度上决定这篇文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欢迎批评建议,非常感谢,鞠躬!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弃坑,主要是想看读者天使们的选择。因为有你们才会有更大的动力,鞠躬! 最近到了考试周,三次元的生活比较繁忙,所以只在文档里缓慢修文没有更新,让小天使久等了o(╥﹏╥)o 暗戳戳征求一下小天使的意见,因为最近确实没有办法做到日更,所以其实有想重新来过的想法,或者小天使能接受两天左右一更嘛?这篇文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年下养成,所以如果不重来的话这一本就打算为爱发电了 ☆、第 25 章 沈三最近过得实在不能算得上舒坦。 他觉得自己是命里犯了太岁,出门在外总是沾上点晦气事——先是在杨华顺那里喝酒碰上了个愣头青,堵人到一半、翻.墙过去收拾人时被地上的砖石绊倒狠狠摔了一跤,至今未好;店里生意惨淡,无论他用哪条门路,都打不通其中关节。只要是和他沈三有关的生意,十有八九都得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两天他心情不痛快,和几个兄弟喝酒回来后,又被几个人拉到巷里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找法律途径寻求帮助了。但沈三其人,做的事情本就见不得光,自然也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 人一倒霉喝口水都塞牙,比如不久之前,比如现在——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面前。 沈三最近心情烦闷,也没叫人一起吃饭,只独自出来散心。他这些天被打压的有些神经质,这忽然窜出的身影将他吓了一跳。他顿了顿,见来人只是拿着一袋东西站在他面前,并没有任何动作,便松了口气,一脚轻轻踢了踢地上的易拉罐,嘟囔道:“……神经病。” 就在他将与黑影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抬手将他拦住。 “沈三?”声音的主人声音带着变声期独有的沙哑。 沈三一听便知道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只不过这崽子窜的太快了点,身量几近成人,因此他才会在这昏暗的小巷里被他吓到。 见对方不过是个半大鸡仔,他那久违的自信便也随之膨胀起来。沈三轻轻瞥了眼来人:“就你,还配叫你沈哥的名字?” 对方并不恼,也不接他话,只自顾自道:“找到你了。” 接着,他随意搭在沈三肩上的手力道骤然收紧,力道之大让沈三忍不住痛嚎。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人狠狠打倒在地。 -- 第42页 对方并不全使蛮力,他似乎很熟悉人体脆弱之处,每一下都朝着致命点击来。出于求生的本能,沈三奋力挣扎,但被人扣住了命门,能发挥出的力量不到一半,几乎算是以卵击石。 沈三最开始还会用各种恶毒的语句咒骂年轻人,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求饶。少年像是不知道累似的停也不停,在他每一次要开口说话时加大力道,让那句讨好一般的求饶话咽回肚里。 不知过了多久,沈三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移位时,少年停了下来。 沈三一口气还没松得彻底,他便将自己拖到一盏路灯底下。 废弃的小巷里很少有人,借着丝丝缕缕的微光,沈三抬头看这个把自己打的鼻青眼肿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运动装,脸上带着黑色口罩。从头到尾全是一身黑,更显眉眼肃杀、气质冷酷。 他将沈三翻了个面,掀起他的衣服,露出完好的后背。 沈三感到莫名的慌乱。匆忙间,他奋力转头往回望去,只见少年从衣兜里抽出了一把小刀。 “啊——!!”冰凉刀刃破开之处,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伤口汩汩流下。少年单手按住沈三,看着他在地上像蛆虫一样扭动,微微抿唇,又抬手划了深深一道口子。 他看着沈三几近抓狂的模样,轻轻道:“你不会死的。”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少年将小刀收好放回衣袋里:“给你个教训。既然是道上混的,眼睛就擦亮点,不然哪天都不用人动手,你就会被自己蠢死。” 沈三联想到最近一系列怪事,不由冷汗涔涔。他顾不上疼,想要抓住少年的裤腿:“哥,大哥,小弟实在不懂找谁惹谁了啊,您……!” 痛楚漫过脑海,沈三朦胧间不知道抓到了什么,一只略圆的东西便顺着他的动作滚到了地上。 少年动作顿了顿,因而没能躲开那双满是泥泞的手。 他“啧”了一声。 少年抬脚甩开沈三的手,又顺势踢了他一脚,看着沈三如丧家之犬一般在地上打滚哀嚎,才提着那袋东西转身出了小巷。 又过了一会儿,沈三缓过神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那只裹着血和泥沙的柿子。 —— 晏安转过七八个巷口,停在了一个破败小院前。 少年凌冽眉目逐渐柔和,他眷恋地看了许久,目光回到自己布满血污的脏手,一瞬间变得纠结起来。 他走到小巷的尽头,拧开水管反复冲洗,直到身上的血腥味都淡不可闻时才悄然回到小院。 ———————————— 黎秋出院的第一天,生生体会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晏安勒令他只能居家养伤,甚至不知何时和谢承串通一气,时不时以告诉奶奶为要挟,黎秋那颗闲不住的心也只能想想罢了,并不敢轻举妄动。 晏安同黎秋吃完晚饭便出了门,此刻家里只剩他一人。黎秋在谢承抓狂般的怒骂中挂掉了和他连续通了一小时的电话,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黑白电视。 晏安出去两三个小时了,还没回来,黎秋不由得有些担心。 小崽子出门在外电话常年不接,黎秋总觉得给他买的手机就是个摆设。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想出门找孩子的时候,吱呀一声,门开了。 晏安回来了。 他还穿着今早接黎秋出院的那身黑色运动装,略带倦意。见黎秋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坐在沙发上,他微微一诧:“哥,没睡?” 不接话好像是黎家人祖传的坏毛病,黎秋懒洋洋地一瞥:“这么晚回来,上哪儿鬼混去了?” 虽说他大哥此刻坐没坐相,一副地痞小流氓模样,但有的人就是这样,不需要严肃的穿着和动作,依旧能让人有深深的压迫感。 晏安躲过黎秋探究的目光,低头换鞋:“给你买柿子去了。” 黎秋道:“少拿这个糊弄我,我还不瞎——你手上有东西吗?” 晏安道:“最近的柿子不好,脏了,不想要了。” “好了好了,注意安全就行,不用编理由来诓我。” 晏安顿了顿,把辩解的话咽了下去,道:“好。” 他从卧室里拿起自己的衣服:“哥,我先去洗个澡。” 水流顺着晏安没有一丝赘肉的脊背划过,流向纤长有力的腿。这具躯体充满了少年人应有的模样,白皙而富有爆发力。 晏安这些年长开了不少,幼态已基本褪去,显出棱角分明的脸来。他自幼就受女生欢迎,到了如今,更不差小女生喜欢。他看着镜子,忽而掬起一捧水模糊了镜中的自己。 晏安洗澡的速度一向很快。但这次冲完澡后他迟疑了片刻,又打开水龙头重新将自己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洗了一次。 等他收拾好,黎秋还在客厅。只不过,这次看的不是电视,是书。 “在看什么?”晏安用毛巾擦着尚在往下淌水的头发,随口问道。 “《定位》。”黎秋合上书,把它放在桌上,“睡觉去?” “等等,哥。”晏安直直盯着黎秋,“头发长了,我给你剪剪。” 黎秋的发质偏硬,长了之后反倒没那么刺手,挠得人有些痒。 “洗澡吗?”晏安哑声道,“我给你擦一下?” “我擦过了。”黎秋老脸一红,脑内难以自抑地回想起自己给小时候的晏安洗澡的经历,又低低笑起来。 -- 第43页 晏安不解,微微侧头看他。 黎秋从镜子里看见晏安困惑神情,意味深长地一笑:“没什么,想到了以前给一只小狗崽子洗澡的事。” ……晏安手一顿,看着兄长一肚子坏水样,不知为何壮了胆子,绕到他跟前,抬手在黎秋腰间挠了挠。 这是晏安不久前给黎秋换药的时候无意发现的——黎秋这处极其敏/感,稍稍一碰便能让他难受不已。 此刻身上那块痒痒肉被晏安挠来挠去,黎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朝晏安投降:“好了好了,哥错了,你停手、停手啊哈哈……” 晏安自上而下俯视坐着笑得开怀的黎秋,眼里同样带着笑意:“就不。”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坏心眼儿的兄长同样带不出个好弟弟来。黎秋被晏安折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攒了力气抬脚就要朝晏安踹去,却在那一脚飞过去的瞬间被晏安单手抓住。 晏安轻轻把黎秋的腿放下,又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一条腿挤进黎秋双/腿之间,同另一腿一起,将兄长不安分的腿夹紧。 这个动作堪称暧昧,晏安一时冲动才过后才发现此刻两人的动作有多亲密。他呼吸微微有些紊乱,放在黎秋腰间的手的动作也随之慢了下来。 黎秋被晏安挠的分不清天南地北,根本没意识到现在的姿势有何不妥。他眼底沁出薄薄水光——那是大笑激起的生理性的泪水。晏安注视着黎秋的眼睛,眼神逐渐变得晦暗莫名。 晏安放缓了动作,黎秋便缓了口气,如释重负一样往前轻轻一倒,栽在晏安怀里。晏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扶好黎秋,让兄长不至于摔下去。 黎秋头埋在晏安怀里,还在低低笑着。 他轻轻在晏安腰间拍了一下,语气宠溺:“臭小子。” ……有那么一瞬间,晏安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心里所有囿于迷雾中朦胧的爱意和眷恋忽然喷涌而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彻彻底底有了归宿——他想,他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晏安无法忘却那双眼睛,那双时常注视着他的兄长的眼睛。黎秋此刻是如何神情他自然不能看见,但依旧能想象得到他的纵容和宠爱。少年晏安在心里疯狂地诉说不能开口的千言万语,从一个单字“哥”到黎秋的姓名,一字一句,万般熟稔而深情。 他环抱着兄长,无意识地在他头顶摩挲。晏安想,明明倒在我身上的人是他,为什么栽了了人是我呢? ☆、第 26 章 不得不说,晏安动手能力算是一流,给黎秋剪发的动作干净利落,成果竟也没黎秋想的那么糟糕,挺有那么点前卫感。 黎秋本是怀揣一颗慈父心肠,甘愿将自己的头发奉献出来,任由晏安折腾的,此时却被晏安的手艺一惊。 黎秋拢了拢晏安给他修出来的发型,随口称赞道:“可以,还算有两把刷子。什么都做的好,你哥我得嫉妒疯了。” 晏安温和地笑笑:“都是练出来的……技多不压身,留着给哥剪头发也挺好的。” 黎秋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什么练出来——你去哪练的?” 晏安有了解释的契机,便将暑假里早出晚归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跟黎秋说了。黎秋听见他一整个假期都在不同的地方打工,先是怔愣,再是心疼。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每天早上温好的粥和菜,半靠在椅子上,心酸地想:“这孩子是想把整个家担起来了吗?” 黎秋又有点懊恼地想:“是我给他太大压力了?难道我这么没用吗?” 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老了的黎秋莫名有些伤感起来。晏安自然无法理解‘上了年纪’的兄长脑子里是如何的悲春伤秋,他揉了揉黎秋的脑袋,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自然无比,背后的心思,却只有自己知道。 他强压着强烈的欢喜和背德感的刺激:“哥,你先去休息,地下交给我来收拾就行。” 两人心怀鬼胎,都是不能或不愿与对方说的微妙心思。黎秋只是随口应了声,便走了出去。 晏安长吁口气,脱力一样往后倒去,抵在墙上。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往下滑了一小段距离,才捂着胸口,嘴角升起甜蜜的笑意。 等他收拾好回到卧室,黎秋已经在床上坐着了。兄长捧着那本书,就着床头昏黄的灯翻来看,格外的宁静安然。 黎秋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没那么张扬,灯光打在脸上甚至有些许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神采。晏安被他这幅模样看得心间一悸,打开了房间的大灯:“看书的时候要注意保护眼睛。” “没事,本来就是随便翻翻。”黎秋合上书本,示意晏安关灯,“上来睡觉。” 晏安应声,乖巧地上了.床。 黎秋后背的伤势最为严重,加上之前到医院处理的时候是连皮带肉将黏在伤口上的衣服布料除去,二次创伤后好得更慢,因而他睡觉总是侧身。 在医院,病床是他一个人的,但家里床就那么一张,黎秋说什么也舍不得宝贝弟弟打地铺,便也就将就这样睡了。 只是晏安怕两人睡着的时候不安分,磕碰到黎秋后背的伤口,便和黎秋面对面睡。 酒有酒品,衣有衣品。如果说睡觉也要分个什么三六九等的话,那么黎秋同志绝对是睡品最低的那类人。他睡着了后极其闹腾,到处乱动。晏安生怕他弄到伤口,只能贴近了他,方便自己时刻控着他。 -- 第44页 没想到这一贴倒出了问题。黎秋睡眠一向很好,睡着了不会轻易醒来。他在梦里无意识地乱动,床就那么大点,难免有些肢体触碰。 黎秋怕热,尤其贪凉,更何况此刻正处三伏。晏安生来体寒,体温要比正常人低上些许,黎秋身在梦中,自然是无意识地往他那边靠。 晏安心道不妙,一边虚扶住他,免得碰到伤处,一边轻轻朝另一侧退去。 黎秋贪恋那一点凉意,食髓知味地再往里靠。晏安半截身子都快悬在床外,退到无处可退。 这对晏安简直是难以言喻的折磨。他几乎避无可避,无奈地被黎秋触碰。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缓缓吁出来。 “我要下去吗?”他想。 就在他打算翻身下床,守着黎秋一夜的瞬间,兄长的手伸了过来。 黎秋一把揽过他的头,在脑袋后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别动。”黎秋迷迷糊糊地道:“小屁孩,睡没睡相的。” 晏安:…… 黎秋大概是在梦中呓语,很快又复熟睡时候的清浅呼吸。晏安想:“这是我的床,我为什么要下去?” 这是他的家,他的床,他的…… 他的。 黎秋的脸尚在咫尺,两人靠得极近,因而能感受到对方的温热呼吸。这么多个日夜的相处,他知道黎秋不会轻易被惊醒,于是变得肆意大胆起来。他看着黎秋的唇,目光如有实质般描摹着那完美的唇形。 晏安目光幽深,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黎秋唇边轻贴,又放到自己胸口。 —————— 黎秋自出院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因此起得格外晚。 日上三竿时候,他才慢悠悠把衣服套上起床。 伸手找衣服的时候,他无意碰到身旁晏安睡的位置,尚且温热。 黎秋眉毛一挑,走出了卧室。 晏安大概也没比他早醒多久,所以桌上并不同往日一般摆好了饭菜。黎秋抓了下头发,走进浴室里洗漱。 浴室门没关,晏安面色铁青地站在洗衣槽旁,手上拿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布。黎秋定睛一看,竟然是条内.裤。 黎秋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兴味盎然地观察着晏安下一步的动作。 晏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立在那里半天没动,居然也没发现黎秋的到来。 黎秋觉得无聊,于是半倚在门边,轻轻吹了声口哨。 晏安身子一颤,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掩耳盗铃一样把手上的东西团在一起,努力减小它的存在:“咳,哥。” 黎秋不怀好意地盯着晏安手里那团东西。他也是男人,也明白此时此刻晏安是什么个情况,但骨子里那插科打诨的脾性还是让他忍不住装傻道:“怎么大清早洗内.裤,昨晚不是洗澡了吗?” ……晏安脸上升起一团可疑的红晕。他飞快地看了黎秋一眼,心虚地低下头,目光游移:“我……” “行了行了,做春/梦了,是吧?” 黎秋看着晏安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好笑,只觉得晏安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这些年晏安成长的很快,此刻的手足无措,才让黎秋重新又了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长兄感。 想到这里,平时没个正经的黎秋总算是收敛了些许天性,多了几分兄长的稳重:“正常,我到你这个年纪也有。恭喜你又长大了。” 晏安:“嗯……” 他看晏安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上去给了他一个暴栗:“嗨哟我的大少爷,您这傻成什么样了——昨晚梦见谁让你还杵在这回味啊?” 晏安:…… “哥。”晏安开口时,声音多了几分沙哑。他并未转身看黎秋,而是侧身道,“你能先去别的地方吗?或者,你能先把裤子穿好吗?” 黎秋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反了的短裤。 教育小孩反被将一军,这滋味确实有些不好受。黎秋老脸一红,低骂一声走了出去。 晏安轻轻洗着弄脏了的内.裤。在黎秋和他说话的时候,梦里的兄长和现实里那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靠在门框的黎秋两相重合,激得他心间一阵荡漾。 看着那张笑得有些张扬的脸,他难以自抑地回想起梦里兄长如水如雾的朦胧双眼。 少年气血方刚,又是在早上。于是,他情难自制地起了反应。 兄长就站在他面前,就只是和自己说了几句话,没有任何触碰,自己却…… 晏安几乎羞愤欲死,想要直接把这只知道吹口哨惹火的兄长推出去,却又怕黎秋发现他的秘密,亦不敢转身,只好侧着身子和他说话。 热烈的爱和有悖人伦的背德感交织在一起,竟升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激情。 他拾掇好心情,洗干净内.裤走了出去。 黎秋到底心疼晏安,没舍得再让他做饭,自己下厨煮了两碗面,各自卧了一个蛋。 晏安挑了一绺面,慢吞吞地吃。黎秋诧异道:“怎么,不好吃?” “没有,很好吃。”晏安摇头,有些歉然地笑笑,“太久没吃到哥做的饭了,有些怀念,舍不得吃太快。” 黎秋:…… 所以他这哥是怎么当的?! 晏安这话,就差没把不称职三个字说出来了。 黎秋……黎秋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次他给晏安做饭的时候,惊人地发现那是在他中考完那天。 -- 第45页 等等。他面无表情地想:“我当时接他回家去了……那个冬瓜排骨汤,谁炖的来着?” ……黎秋居然回忆不起来上次他做饭是什么时候了。 他有些歉然地看向晏安,心道难怪这孩子什么都会,不然跟着他不得早就饿死了吗? 这样一想,他竟然不知道是先该骂自己忽略了小孩,让他提前成熟,适应起承担这个家的一部分,还是该先为晏安的乖巧而欣慰。 黎秋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那什么,之后饭就不用你做了啊,工也别去打了,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哥又不是没……” 话才说到一半,黎秋的手机响了。 他随手抓过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第 27 章 由于工作原因,黎秋在外会接触各行各业的人。这几年又随着陈辞发展重心的转变,他的工作性质也逐渐转向了秘书、助理一类与人交接的活。因此,他特地办了张电话卡用于工作。 而这通电话是打给私卡的。 黎秋半带困惑地接了,和对方聊了几句,面色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晏安放下筷子,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黎秋道:“非拆不可吗?”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黎秋垂下眼,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黎秋挂了电话,有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时神色极其复杂。晏安道:“怎么了?” “城区规划,这边要修路,咱们家得拆了。”黎秋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挤出个笑来,比哭还难看,“拆了也好,天上掉馅饼了——这破院也能个电梯房。” “哥。”晏安道,“不想走吗?” 他嗤笑一声,抬头看向晏安,准备随口搪塞过去。却见对方的神色极其认真,看不出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黎秋忽然觉得如鲠在喉。 半晌,他嘴角那抹吃力的笑终于卸了下来:“嗯。” “确实舍不得。”碗里还剩几口面,已经坨了。黎秋也没了再吃的欲望,用筷子玩似的挑起几根来,目光终于落在了实处,“我从小长在这里,被奶奶捡到的时候,这么大点——跟你那时候差不多吧。” 黎秋回顾四周,仍旧是带着些许潮味的破旧老屋。 他曾在这里生长,从嚣张不可一世的少年变得成熟稳重。岁月和生活带走了他的年少轻狂,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兄长。 黎秋觉得有朝一日他也会和小院一起老去。但是,在那之前…… 黎琳、谢星宇、谢承的脸在他脑海里浮现,记忆里的种种过往如火车般呼啸而来,最后定格在了他眼前的那张脸。 晏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并不打破此刻的沉默。 黎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两把:“舍不得也得舍,人得往前看。陪我看奶奶去,看完带你去吃点好的。” “好。” 黎秋披上外套,临走前回望了一眼老屋,随后与晏安一同坐上爱骑。 但是,在那之前。 先让他的弟弟无忧无虑地长于人世间。 ———————————— 黎琳难得的没有在屋里,黎秋一个电话过去,竟也半天没人接。 他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正准备再拨一个过去的时候,黎琳的电话来了。 “梨子,怎么了?”电话那边,竟然是谢承。 黎秋挑眉。 晏安正在下楼,忽然看到黎秋这个动作,心跳忽然漏了半拍,登时有些分不清南北。 他只顾着盯黎秋的表情,没留意脚下,生生踩空了一阶。 晏安脑子一迷糊,反应也慢了几分,整个人失了平衡地往下跌去。 所幸是最后几阶,摔了也不会出什么事。晏安干脆也不扶栏杆,顺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以便平稳落地。 黎秋正和谢承说话,看见这一幕一颗心跳到嗓子眼里,简直快要魂飞魄散。他登时一个向前买了两阶,眼疾手快地把晏安捞进怀里。 说是他主动抱住,还不如说是晏安自己撞进黎秋怀里的。晏安好歹也是少年了,多少有些分量,那一撞让黎秋骤然失了平衡,加上他身上伤也没能好全,此刻就有些难以控制地向后栽倒。 “哥!”晏安瞬间清醒,卸了大半压在黎秋身上的力道,一手揽着他的后背,一手死死抓住栏杆。 黎秋立刻稳了身形。 “没事吧?” 黎秋抬眼,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随即,他一抬手,重重敲了一下晏安的脑袋:“走路看路,知不知道!” “啊……嗯。”晏安这些年虽然长高了不少,但和黎秋比还是差了小半个头。此刻晏安站在略高黎秋一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黎秋,忽然觉得兄长平日的威严感消去了几分。 从高于黎秋的视角看下来,他的睫毛是微微往下垂的,并不浓密,但很长。 ……晏安情难自已地想到了梦里的黎秋。 “还发呆?!”黎秋见晏安那副失了魂魄的模样,气极反笑,拽着晏安的衣服把他带下楼,“下次你一个人下楼、过马路是不是都要这样,看见要摔了就让自己随便摔,嗯?” “不是我说,大少爷。”黎秋恨铁不成钢地道,“叫你走路看路了还愣着,你心怎么这么大呢?” -- 第46页 “哥……你听我解释。”晏安看黎秋动了真火,下意识卖乖。 黎秋本来只想教育他两句,此刻也顺着晏安的话往下接道:“行,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让你丢了魂似的,我叫都叫不听?” 晏安的大脑里关于那个梦的记忆于是再次被唤醒。他望着黎秋,后者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以整暇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 晏安的世界“轰”的一声爆炸了,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脸红了个遍。 黎秋:……? 他啧了一声,抬手在晏安胸口一戳。 “雏/儿。” 晏安:…… 黎秋没再看晏安,自顾自往前走。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喂,橙子,还在吗?” “没事,家里那只小雏鸟思春了,呆得走不动路了呗——不提这个,你们在哪,让奶奶接个电话。” 黎秋示意晏安就在这里等着,自己快步走到一旁轻声和黎琳道了因果。 和黎琳的对话极其简明扼要。出乎黎秋意料的,黎琳对拆房这件事反应平平。 “拆了就拆了。”黎琳道,“赔多少?哪个段的房?” “……”黎秋听见自己的心一跳一跳的,“奶奶,我舍不得。” 对面沉默几秒:“奶奶知道。” “舍不得你就可以不拆了吗,傻孩子。”黎琳那边传来谢星宇的声音,她安抚了几句,又对黎秋道,“拆了换电梯房,你们也过好日子了。” 黎秋敏锐地察觉到“你们”这个词:“不是咱们吗?” “我就不跟着你们小孩待了。”黎琳道,“养老院离你谢爷爷家近。” 黎秋知道那不过是借口。 但他还是应道:“……知道了。” “你别怪奶奶不跟着你。”黎琳带了他十多年,自然对黎秋那点想法了解的一清二楚,“小安过几年也十八了,等他高考完你也差不多解放了,也差不多该过自己的生活——你懂我什么意思的。” “等你结了婚,奶奶有了曾孙,有空让小崽崽来我这玩几天,奶奶就知足了。” 黎秋盯着‘夕阳红’院里的草坪看了半天,直到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才道:“好,奶奶。” “我带你谢爷爷出来玩呢,这么大人了非要坐旋转木马。”黎琳笑道,“别说,还挺想你和小承小时候那模样的。奶奶就指望你以后成家,给我带个小曾孙抱啊。” 一番谈话到最后,总是带些伤感。黎秋随意踱步,目光无意识落在晏安身上。年轻的弟弟正双手插兜抬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轻笑一声,声音不由得添了几分温柔:“一定。” 黎秋挂了电话,走到晏安跟前:“还是你奶奶开明。” “同意了?” “同意了。”黎秋把安全帽递给晏安让他戴上,“我傻,她比我想得开多了。” “你不傻。”晏安道,“我们都舍不得家。” “去去去。快上车。”黎秋笑了一声,没有开车的意思。 晏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走吧。”黎秋道,“你来开。” “……哥?” 黎秋瞥了一眼晏安:“不会?” 黎秋话已至此,晏安也不好再装,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前面发动爱骑。 这些年爱骑毛病越来越大,已经濒临报废的边缘。几天前晏安试着修了修,竟然把那些老问题都修复的差不多了,连轰鸣声和柴油味都少了大半。 黎秋的手环在晏安腰上,饶是这样平常的动作也不由让晏安心猿意马。 寒风刮过他的脸颊,然而心却是热的,于是怎么也冷不起来。 黎秋忽然问:“什么时候学的?” 晏安知道他是在兴师问罪了。 “之前出去打暑假工,帮人送东西的时候。”晏安声音平稳,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 “顺便也会修摩托了?” “……围观过汽车店的维修工工作。” “上班还有时间偷师,可以啊,你这工作挺闲。” 晏安只得干笑两声。 “大少爷,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两只眼睛长出来是当摆设的吧。”黎秋懒得逗他,索性直接道,“爱骑跟着我的时间比你还长,你觉得换了我不会发现吗?” 晏安手微微一紧。 黎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都说了家里有我就行,你好好学习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心要操。” “哥。”晏安道,“我真的不是小孩了。你以后别这么叫我,我长大了,可以为你承担家里的事了。” “我有那么没用吗?我需要你承担吗?”黎秋心里莫名烦躁,“怎么,你是觉得你哥不中用了,养不起你是不是?” 大概每一个父亲、长兄都会面临这样的困境——随着后辈的逐渐成长,他们也在慢慢老去。 于是恐慌,慌张。 “我还没老呢。”黎秋想。 “没有,哥。”晏安稳稳当当地开着车,“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黎秋心里又骄傲又心酸,那点时光流逝带来的恐惧感在这样复杂的感情下被他抛之脑后。他在晏安腰间拍了一把:“我知道。但是你要理解我,我真的不想让你在这个年纪考虑太多你不该考虑的事情。” “那哥像我这个时候有考虑过吗?” “我是我,你是你。”黎秋道,“我想你过的比我更好。” -- 第47页 “我已经过的很好了,哥。”晏安声音轻轻的,带着不同于少年人的沉稳,“这个也是我偶然看见的二手货,不贵,我攒暑假工的钱买的,你给我的我都自己买吃的去了。” 黎秋心里微微叹气。 他把头靠在晏安后背,闭上眼小憩,暂时不想再去揭穿这个小骗子的谎话。 世界上哪有一辆二手摩托,磨损的地方和爱骑刚好一模一样呢。 ☆、第 28 章 黎秋和晏安随意散了散心,顺道找了家店坐下来吃饭。 华灯初上,齐阳这些年也隐隐显出新城的活力,夜间街头出行的人也多了起来。 虽然这些年收入有所增加,黎秋更偏爱街头的苍蝇小店。本打算带晏安去一次‘老地方’,但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怕再遇到那群人——晏安毕竟还没完全长大,这样的血腥暴力事件黎秋不愿意让他多见。因此,两人在另一家大排档落了座。 菜上到一半,黎秋有些感慨:“说起来,我还真没和你一起去过‘老地方’。” “下次去。”晏安顺手给黎秋倒了杯啤酒。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这杯里酒液不到二分之一,大半都是浮于其上的白沫。 黎秋接过,笑了一声:“好小子,连滴酒都舍不得给你哥多倒。” 晏安眼睫微垂,语气乖顺:“我怕你喝得烂醉,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啤酒而已,我一个人可以吹一箱。”黎秋不以为然,伸过手想拿酒瓶再添些,却被晏安拦住。 少年皱眉,面色不愉:“哥,伤还没好。” 算是吐了真言。 黎秋住院那段时间被他管了几天,心里还是有些犯怵的。再加上晏安本来就是为他好,因而只能悻悻地收回伸到一半的手。 然而他这个人就很难得有乖乖听人管教的时候,更何况对方自己从小带大的弟弟。黎秋嘴瘾一犯,忍不住端腔作势,嘟囔两句:“咸操萝卜淡操心——以后给你找嫂子的时候绝对避开你这样的。” 晏安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所幸在白炽灯下也看不出来,黎秋也没打算看他神情,只自顾自伸手剥虾。晏安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劲,正准备开口,那只虾被黎秋不由分说地塞进自己嘴里。 晏安心里没来由地酸涩,味同嚼蜡地吃了,不知道是该先开心还是难过。 大概是那只虾给了他勇气,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试探着开口:“你要找女朋友了吗?” “啊?”黎秋纯属想到什么说什么,对恋爱其实根本没有计划。但黎秋这么一问,他还是诚实地答道:“应该要吧,不过……” 他这话还没说完,肩膀忽地被人重 重一拍。这一拍牵扯到后背的伤,登时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你下手有点轻重行吗!” 来人嘿嘿一声,走到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看着在黎秋嘶声的瞬间本能站起来的晏安,摆了摆手:“诶诶,反应别那么大,你哥又不是水做的。” “谢、承……” “我错了我错了爷。”谢承笑着躲过黎秋踹来的那一脚,抄起筷子夹了口菜吃了,在黎秋发动下次攻击的时候在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讨好地道:“这不是知道你背上有伤,都没撞你吗。” 黎秋本就没打算刁难他,冷哼一声将碗里菜吃了个干净。 “想我了吧?今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好久没见你谢哥啦?”谢承笑得贱兮兮的,“我夹的菜就是比桌上的好吃,是吧?” 黎秋无语凝噎,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来反击回去,只得赏了谢小爷一记眼刀。 谢承接收到黎秋的信号,欢天喜地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黎秋:……呕。 嘴上说着嫌弃,和许久不见的老友重逢还是很让人兴奋的事。黎秋单是看着谢承那副耍宝模样,故意板起的脸也放松下来,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你跑得倒是快,刚发消息没多久就来了。” “哪能啊,我这不才送完奶奶回去吗,正好在这条街溜达,离得近呗。”谢承接过晏安递过来的啤酒,就着酒瓶喝了一口,“不是我说,小安啊,真的别把你哥想得那么金贵——前几年他三天两头出去打架的,皮糙肉厚,耐.操的很。” 晏安霎时红透,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承不明所以:“不该啊,我梨子哥带出来的崽子脸皮有这么薄吗?” 黎秋没好气地给了谢承一肘:“去你的,别以为谁都和我一样受得了你那些糙话,带坏我家小朋友了啊。” “得勒,我不是你家的。”谢承自知理亏,忙岔开话题,“梨子,你那房子拆迁的事,怎么想的?” 黎秋叫他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当即收起贫嘴话,灌了一口啤酒,道:“奶奶的意思是要房,你那边呢?” 这对黎秋来说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他们手上并无另一套房子可以住,要赔偿金也没什么实际用处。谢承的房子和他同在一片拆迁规划区,情况与他相似,黎秋知道好友会和自己做一样的选择,因而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谢承说:“我……应该是要钱吧。” 黎秋一愣:“那你住哪?” 谢承没立即吱声,先是低头吃了两口菜才道:“租呗。” “有新房不住你去租,要那钱干什……”黎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谢爷爷最近还好吗?” -- 第48页 “不太好,前两天才做了次血液透析。”谢承半个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后续治疗还要花钱,我……” 黎秋面色凝重:“这样,我这院好在占地面积大,能多赔点,你到时候先拿去用,不够咱们一起想办法。” 谢承道:“我只是来跟你说话而已,没想要你的钱——你把兄弟当什么了?” 还没等黎秋开口,他长吁口气,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刚刚有点冲,对不住啊。我不想这么说的。” “别跟我说这些见外话,你心里堵,我知道。” “梨子,我真不能要你的。”谢承握住黎秋伸过来的手,“你不是一个人,小安还得上学,你忍心让他和你一起住破房子吗?” 黎秋被这一问哽住了。 谢承不予理会,自顾自道:“再过两三年,他长大成人了,回想起小时候,连干净屋子都没住过,你忍心让他这样过吗?” 黎秋正想说哪有什么不忍心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晏安那瞥了一眼,这一瞥,竟生出一点不忍来。 几乎是同时,晏安道:“我没事,和哥去哪都行。” 见两位兄长都沉默,他又接了自己的话头:“要是哥不要我,我这时候不知道在哪个山疙瘩捡垃圾吃呢——在哪不能活?房子旧点我来修,只要和……” 黎秋把碗狠狠往桌上一掼:“够了!!” 晏安猝然抬头看向黎秋,目光错愕。 “大人的事,要你添什么乱,你懂什么?!” 晏安垂着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又是这样。 又来了。 他忽然感到无力。晏安深吸口气,无可奈何地松开手:“你总说我不懂,可……算了,我会先回去了。” 说罢,他也不管黎秋和谢承两人的反应,几乎是看也未看地就往回走。 只是晏安转身向回家的路跑的时候,忽然想起黎秋丢碗那一瞬间的神情。 那双他梦过无数次的眼睛,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好像闪烁着水光。 —————— “你就让人这么走了?也不拦着?”谢承在晏安离开的一瞬就站起来拦人,却被黎秋一把抓住,只得看着晏安走远。 “不管他,又不是小孩了,他找得到回家的路。”黎秋按了按眉心,“这脾气,不治治他得了。” 然而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是后悔的——晏安站起来的时候垂着头那副委屈模样和他离开时候猛地擦眼泪的动作,无不在他心上狠狠鞭挞。 谢承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这时候知道人家不是小孩儿啦?之前那不要人多管闲事的时候说的什么,不觉得打脸吗?” “错了错了。”黎秋心里还不断回放晏安转身瞬间的通红双眼,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心道完了,这下真让他伤心了,怎么哄得回来? “说实话,你刚刚把我都吓了一跳。”谢承给自己倒了一杯,“挺伤人的,我这个外人听了都觉得伤人。” “啊,是吗……”黎秋无意识地握紧了酒杯。 “你说人家好心想给你分担点,还不是那种只说不做的——小朋友能做的都帮你做了吧?上个月好几次来你家吃饭都是他做的菜。” “你倒好,动不动就说小孩不懂,制造阶/级对立啊你这是。” 黎秋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妄图辩解:“我只是不想让他太早背负这些。”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大的时候,想为家庭分担是好事。你一来不能让他一直不学会独立,二来也没有那个实力让他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为什么要抑制他的本性呢?” “……”黎秋道:“你说得对。” “说来挺好笑的,我只是不想他和我一样。”黎秋自嘲地笑笑,“和我一样——提前为生活所累,提前向现实屈膝。我想他能无忧无虑的,这些事交给我就好了。但这个小心愿也还是没能做到,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一无是处、一事无成。” 谢承拍了拍他肩:“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自己的后辈过得不好的,你已经很好了,别给自己那么多压力。” ☆、第 29 章 黎秋道:“不说这个了,讲正事。小安的想法我明白了,他不介意住差点。” “梨子,真不用,我那些拆迁款已经够后续治疗了,没必要再把你添上。”谢承语气坚定,不容置喙,“而且这是奶奶给你的房子,你应该听她的。” 黎秋还打算坚持,奈何谢承态度极其坚决,大有黎秋跟他对着干就分道扬镳的架势,也只好暂时岔开了话题,不做纠缠。 黎秋出院之后好不容易吃顿好的,却没吃得开怀,反倒给心头添了点堵。他心里烦,酒就忍不住多喝了几杯,一边和谢承闲聊,一边想着之后的事,神态恹恹。 谢承“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黎秋正在开第四瓶啤酒,听见这一声,忍不住抬头看了谢承一眼。 谢承笑嘻嘻抓过他手里的酒:“行了,你少喝点。”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你也管我了。”黎秋一哂,也不去抢谢承手上的酒瓶,大咧咧地用手抓了个田螺吃。 “瞧你这狗嘴巴,什么时候能说出来几句好听话我直接管你叫爹。” “笑什么笑,吃你东西去。”黎秋把手上的田螺肉剔出来,顺手塞进谢承嘴里,“堵上你的碎嘴吧,求您了。” -- 第49页 谢承笑眯眯地吃了:“梨子,你别说。你刚刚愁眉苦脸的样,好像人到中年,头发掉了一大把,老婆孩子还跟人跑了的倒霉蛋啊。” 黎秋:……? “你看你眉头皱的,拧巴到一块儿了吧?” 黎秋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我这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你等平民小百姓懂都不懂。” “这么多年你哪儿都能变,就是吹牛皮的功夫不会变。”谢承拉起椅子往黎秋那边靠了点,右手勾住他肩膀,笑得春风满面的,“你忧你个屁的天下,想怎么哄小屁孩呢吧?” 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好友,谢承简直可以算是黎秋肚子里的蛔虫,一眼就能看出黎秋在想什么。黎秋被他说中了心事,想到自己作为长兄的面子,一时有些被拆穿的羞恼:“我哄他个鬼。” 谢承暗自腹诽黎秋,起了逗弄好友的心思,状似无意地道:“嗨哟这小孩吧,一言不合就走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 “他?暑假天天早出晚归,还能有他晏安找不到的地方?” 谢承不理会他,看了看天,又瞥了眼路边停着的摩托:“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家,黑灯瞎火的,万一……” 黎秋手一僵,顺着谢承的视线,看到了没有被晏安开走的车。 谢承啧啧两声:“咱这儿离你家可不近,大晚上……” 黎秋恨他一眼:“闭嘴。” 说罢打开手机给晏安拨了个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忙音,竟也没人接。 随即,他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诶你干什么?我饭还没吃完呢!” 黎秋坐上晏安给他换的新“爱骑”,朝谢承喊道:“橙子你先吃,我回去找找他。” “你他妈……!”谢承气极,也不顾什么形象,当街大喊,“黎秋你这个狗东西,饭钱还没付呢!” 黎秋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开着爱骑就往家赶去。开了有三四分钟,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狠狠一踩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后面那辆三轮来不及反应,差点撞上了黎秋。顿了一会儿,三轮车车主从车窗探出个脑袋:“不要命了啊?!” 黎秋没工夫理会他。 其实他并不担心让晏安一个人在外,只是才出了之前哪一桩事,他怕晏安也遇到那个什么“沈哥”。 旋即他又笑了,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对晏安的保护有些草木皆兵。那天晚上巷子里一片漆黑,姓沈的可能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何况他从没见过晏安,也没有那通天的本事去把黎秋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找出来。 真要说起来,晏安和黎秋的相貌还是有很大差异,至少不会让人联想到他们有血缘关系。 所以他在害怕什么? 黎秋自嘲地笑笑,这些年他惹上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所幸晏安还算听话,也没有人会直接去找他的麻烦—— 等等。 黎秋那点笑意忽然僵在嘴角。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名字。这个人的存在让他如置冰窖,浑身发凉。 他差点忘了,这座城里还有一个王老九的。 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刑满了。而王老九之前就是在齐阳市的监狱服刑,他入狱还多拜黎秋晏安所赐,这次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来报复晏安。 黎秋的心忽然乱了。夏夜的晚上,不算凉快,甚至有些闷热,他却汪出一身冷汗。 黎秋想先回家再说,又怕晏安在路上遇到什么事被人拦住了,只得沿着回家的必经之路,一边留意晏安是否在路上,一边拖着摩托走。他旧伤未愈,回到家已经是气喘吁吁。 家里一片漆黑,黎秋试探着喊了两声都没有人应。 这下他是真的慌了,手脚都不听使唤地颤抖。身体不受他控制,脑子却过分清醒——黎秋冷静地盘算了一下是谁惹他宝贝弟弟的可能性大一点,一边想着要怎么弄死那几个杂碎。他哆嗦着把客厅的灯打开,看见晏安在地下坐着缩成一团,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又揪心一样的疼。 他走过去,站在晏安跟前,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不开灯?” 晏安把头低低地埋着,一声不吭。 黎秋知道今晚最难搞的时刻就是现在了,叹了口气坐在晏安旁边,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是哥太急躁了,没有尊重你的意思,不该凶你。对不起啊,小安。” 晏安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还是没抬起头来,只低低地嗯了一声,还带点鼻音。 这看起来就有些他小时候的味道了。晏安这些年成长的太快,黎秋又是欣慰,又有感慨。他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此时看见晏安这幅模样,语气都放轻了两个度,伸手把他揽进怀里,逗小孩似的:“不啦?” “……没有。” 黎秋轻轻笑了一声:“跟我生闷气啊?” “行行好吧,小祖宗。你跟我见啥气呢,我脑子钝又反应不过来。”黎秋把头轻轻贴在晏安发顶,蹭了两下,“少爷要是气不过,直接给我两拳,我全受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好不好?” ……晏安哪舍得打他。他听见兄长这幅地痞流氓的混账话,看他天天没个正经的纨绔语调,忽然觉得自己的喜欢有些悲壮。他又偏生喜欢黎秋油嘴滑舌时候的那副痞样,更何况这话还是对他说的。于是他也只得贱兮兮地把那点被黎秋呵斥的愤懑抛到九霄云外,心甘情愿地被黎秋当小孩一样哄着。 -- 第50页 其实这话也有些哄恋人的感觉——晏安天马行空地想。 于是晏小少爷被自己的幻想成功地满足了,嘴角勾起,笑得像餍足的猫。 黎秋戳了戳他的脸。 “笑啦?笑了就不哭了哈。” 晏安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挂着两行泪,眼里还挺湿的。他确实有些气不过黎秋把他当孩子看,但也不至于玻璃心到如此地步,只是想着抓一抓黎秋的软肋,没想到还真的掉了眼泪。 晏安处心积虑要维持的大人做派忽地就塌了一角。之前在台阶上俯视兄长的那种克制感又消失了,兄长还是那个兄长,他们之间隔了岁月和身份的鸿沟。 晏安其实心里还是挺委屈的,但大多数时候他都行事沉稳,很少有表露脆弱的时候。此刻被黎秋看见了,他心里一是不服小,二是羞恼。情绪破开一个小口子,他难以自抑地想起饭桌之上黎秋的那些话,手无意识地攥紧,几乎带着点恨意,自暴自弃一样道:“黎秋,你混蛋。” ☆、第 30 章 黎秋还是第一次听见晏安直接叫他的名字,有点新奇地把晏安打量了一番。少年眼眸微微泛红,好像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黎秋就算是再没心没肺也舍不得逗他了,顺着他的话应道:“对对,我混蛋,我混蛋。” 晏安回头看了一眼黎秋,忽然挣脱他的环抱,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卧室里,只留黎秋一个人在地上不明所以。 黎秋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晏安平时乖巧听话,因此这时黎秋也没有生他气,只觉得小孩到了叛逆期,有了自己的想法。 黎秋一向心大,虽说从小带到大、对他几乎是唯命是从的崽子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会忤逆他了,但也算是晏安成长的证明。于是就算他这个当哥的有些小失落,也依旧感到些许欣慰。 毕竟没长歪嘛。 他哼哼着走进浴室要去洗澡,晏安却出来了,递给他换洗的衣服。 黎秋接过,心里窃喜——这小子还是念着他的。想到这里,手就有点痒地想去碰晏安的头发,揉两下。晏安反应比他还快,硬生生躲了过去。 可能是刚刚有些不愉快,黎秋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不太自然地收回了手,神色有些讪讪。 黎秋咳了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不是看你头发乱了吗……谢谢你拿的衣服啊,我自己放过来就行。” 他说完,就要关门洗澡。晏安抬手挡住要合上的门:“我给你洗。” 黎秋:……? “啊?” “你背上伤还没好,夏天热,碰到水不容易好。我来给你洗。” 黎秋一时没有反应。 之前他住院不方便洗,只能擦。后来出了院,晏安也主动说要帮他洗,但是黎秋就是拉不下这个老脸来。总是等晏安出门了之后自己一点一点试着来,平时十来分钟能解决的事搞了半天都没弄完,还沾了点水在伤口上。第二天晏安给他上药的时候看见发了炎,把黎秋好好数落了一番,搞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黎秋回想起那段不算太愉快的晏老妈子叨叨记录,有点头疼——自己这么大一人了,还被弟弟跟个小瘪三似的教育,于是就不想同意晏安要帮他洗澡的事。正想拒绝,谢承那一席话又钻进他脑子里来。 不愿掉面子和要尊重孩子发展的两大想法在脑海里激烈缠斗,一时还分不出上下。 晏安见黎秋不作言语,微微抿唇,有些落寞:“那你小心点,别沾着水。我先过去睡了。” 或许是晏安那份失落的表情太过戳人心窝,又或许是盛夏暑气未消,总之,一定有什么东西魇住了黎秋,让他心里怪不好受的。 黎秋暗骂一声,心想:“不就是洗个澡吗?这么多年了这都能有包袱,你又不是台上的什么明星。非得让你弟难过吗?” 几乎是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他迅速抓住了晏安的手不让他离开。后者被他拽住,那份黯然还没来得及完全从脸上收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黎秋道:“我寻思自己洗澡太麻烦,有你在挺好的。你不急着睡就过来先给我洗。” 晏安木木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就留在了不大的浴室里。 黎秋也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伤势,自己脱衣服完全没问题,他急着早点结束让弟弟给自己洗澡这件事,便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条内.裤。 其实一件件衣服脱完之后,他反倒没有那么难为请了,反正都是男人,又是兄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思及此,黎秋把身上的最后一条东西脱下,转身对晏安道:“诶我说,不然你也脱了吧,水溅到你身上打湿了多不舒服的。” 晏安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他本就是气血方刚的少年,之前说要帮黎秋洗澡也是单纯怕他又让伤口溃烂,根本没想别的事。此刻听见黎秋这样一说,他迟钝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红着一张脸,坑坑巴巴地说:“不、不用,我小心点,溅不到身上。” “哦。”黎秋没有再坚持,转过身背对他,“前面我可以自己洗,你帮我弄下后面就行。” 晏安嗯了一声,拿起花洒,调试了片刻水温才开始。 晏安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逐渐发育成熟,身体虽有些单薄,但也能看出肌肉。黎秋比晏安大了小半轮,正值人生中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身体各项机能都达到顶峰。更何况他之前常干体力活儿,这些年又坚持锻炼,因此有了一副健壮的体魄。 -- 第51页 从晏安身上,能看见少年人的青春活力,而黎秋那里,最直接看出的就是那充满爆发力的肌肉。他长年外出,皮肤晒得有些偏向古铜色,沾了水珠就更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晏安却生不出一丝旖旎的心情来——他其实原本心里还有些见不得人的龌龊想法,但在兄长把后背转向他之后,那些零零碎碎的念头都化作齑粉,消失不见了。 在黎秋的后背上那道骇人的伤口的极大冲击下,是很容易忽略掉背上的其他伤口的。然而有一处,比这更深,更疼。 晏安看着那道不算长的伤口,目光幽深。 这是一具完美的躯体,就算是布满伤疤也不影响美感,甚至还多了一分男性的狂野。 但无论再看多少次,他都止不住地心疼。 深吸口气,晏安半蹲下来,并不直接拿着花洒冲,而是用手接了一些轻轻浇在黎秋后腰,一边洗一边轻柔地为他按摩:“这样,不容易溅到伤口。” “嗯。”黎秋有些舒服地闭上双眼。 晏安动作小心,洗的便比平时慢了些。等他全部搞完,给黎秋擦干净身子,自然而然地想给他擦正面时,黎秋忽然道:“行了,我来吧。” 晏安没打算强求,嗯了一声,走出浴室,轻轻带上了门。 黎秋很快回了卧室,发现晏安坐在床上看书。 黎秋一乐:“你没睡啊。” “马上睡了。” 黎秋穿着没有口袋的睡衣,变戏法似的弄出颗糖来,放在手心:“来。” 晏安瞥了他一眼,神情冷淡。 得。黎秋心想:“还在生气呢。” 下一秒,床上那个面色冷漠的少年忽地一笑,朝黎秋飞扑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黎秋猝不及防,被对方抱得死死的。 晏安在他面前笑了两声,松开右手,用指尖在他放着糖的手心上轻轻挠了两下。 正当黎秋被勾得有些发痒的时候,晏安松开这个怀抱,迅速地将糖拿了过去,关灯上床了。 “我的。” 黎秋很少见到晏安笑,尤其是在他长大之后,一时有些怔怔。 他压下莫名急促的心跳,笑骂道:“臭小子,动作倒是快。” 说罢,也翻身上了床。 黎秋是那种睡眠质量很好的人,他天性乐观,心里放不下事,总是能很快睡着。这次却半天都没能入睡。 他想了一会儿,之前自己搞的破烂摊子有陈辞去收拾,但王老九一事发生在遇见陈辞之后,且与陈辞无关,他多半也不会为自己摆平。更何况不管和他关系再好,黎秋心里总是把他的上司身份放在第一。这些年受陈辞帮助也不少,黎秋并不打算主动将此事提起。 王老九当年入狱前,曾放下狠话挑衅,因此黎秋觉得他是晏安成长路上的一大威胁。 不管他还会不会卷土重来,黎秋都不愿让当年的阴影重新罩在晏安身上。 首当其冲的就是住房的选择。 黎秋有些苦恼地想,住的差倒是没问题,关键是安保。破旧小院不是小区,没有保安,更容易被人闯入,他不在意环境差不差,但也得考虑晏安的安全。 更何况,大多数旧房的小路又偏人又少,他不想让晏安回家的路上总是提心吊胆。 他躺在床上,也不翻身,闭着眼睛思考。这边正愁眉苦恼、一筹莫展时,晏安忽地凑了过来。 ☆、第 31 章 一开始,黎秋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心里装着的这件事极其重要,需要再三考虑,马虎不得。因而当晏安凑过来、额头轻轻蹭了蹭他上臂时,并没有引起黎秋的注意。 黎秋安静地躺在床上,思绪不知道飘到何处——谢承那边能够应付的话,他也不是非买不可。而且这些年他攒下的积蓄也不少,实在不行还可以去贷……嗯? 之前被晏安触碰的那块传来柔软的触感,几乎是立刻让黎秋回了神。 这是……? 嘴唇? 他顿了一下,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晏安又轻轻地贴了一下。 晏安的唇很软,贴着肌肉的感觉简直难以形容……黎秋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他只觉得头皮酥麻,浑身像被微弱电流通过。 晏安却不再亲了,只是轻轻蹭了蹭黎秋。 黎秋今天没有翻身,只是平躺着——伤口已经结痂,其实也不大疼了。而或许是怕黎秋睡觉不老实的原因,晏安还习惯性地对着他这一面睡。 黎秋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经不得撩拨。再加上这些年扛起了家庭的责任,根本没时间恋爱。晚上又和晏安在一起睡,他连自我纾解的机会都少得可怜。被晏安这么一激,黎秋脑子里难以自抑地闪过几个画面,登时,便起了不该有的反应。 偏偏晏安还无知无觉,甚至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单看上半身就像个粘人的树袋熊。 又是夏天,身上穿的布料本来就少。黎秋本来就嫌热,只穿了个裤衩睡,晏安身上那件背心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两人之间几乎毫无缝隙,紧紧相贴。 “……”黎秋吞了一口唾沫,身体某处的反应愈发强烈。在局面彻底失去他控制的瞬间,黎秋轻轻唤道:“小安?” 晏安的动作明显僵了僵。 黎秋和他贴的极近,又怎么能感受不到对方突然一滞的动作,心里既惊且慌。 -- 第52页 我操,不是吧?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这到底是醒着还是没醒啊。 “还不睡?”他试探着问了一声。 对方经那一滞后还是抱着黎秋的手,却不开口。听到黎秋问他,晏安过了一会儿才轻哼一声:“嗯……”鼻音很重,不像是清醒着的。 晏安似乎是才醒:“哥,怎么……?” 黎秋一颗心才落了地:“哦,没事。我做梦梦到你了,一下子醒过来没分清是醒着还是做梦——睡吧。” 晏安哼唧两声,又抱着黎秋的胳膊睡了。 听着身旁传来的清浅呼吸,那呼出的一点点温度传到黎秋身上。黎秋已经忘了上一次发泄是在什么时候了,这样一点火,很难熄灭。而在黑暗之中,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气息也平白勾起他一丝欲望来。黎秋忽然想扇自己一嘴巴子——原来是晏安这小兔崽子睡觉不踏实惹的祸,敢情心里有鬼的就只是他! 黎秋啊黎秋,你真是……禽兽! 那话怎么说的…… 黎秋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自己,忽地想到晏安对他说的那句话。 黎秋,你他妈的混蛋! 他丝毫没有怀疑晏安有什么奇怪之处,一是因为黎秋对这方面本就不敏感;二来他心大,少能让他愁得睡不着的烦恼,再加上睡眠质量极好,几乎是沾床就能睡着;三来,晏安那动作实在是太自然了,分明就是才从梦里醒来的模样。就连那一僵,应该也是黎秋说话吵了他,下意识停住。 尽管黎秋再不耻自己因为晏安的触碰而产生了欲望的这件事,也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厌恶与羞愧,但忍了半天都无法使自己的心回复平静,他也无法再忽视自己的生理需求,暗骂一声悄然下了床,走进浴室。 几乎是黎秋出卧室的那一瞬间,晏安就睁开了眼睛。他有些后怕地吐了口气,惴惴不安地咬了咬唇,力道之大几乎是瞬间渗出了血珠。 这一夜两人各自心怀鬼胎,都没能睡个好觉,第二天叫醒黎秋的还是他的闹钟。 黎秋旷工有些时日,虽是因为陈辞出的事,被陈辞视为工伤,勒令他带薪休假到完全好透再来公司,但黎秋生来就是个劳碌命,不习惯在家里闲着。于是,在这一天,他起了个大早,难得地亲自下厨为晏安做了早饭。 “这几天就别去打暑假工了。”黎秋出门的时候想了想,嘱咐道,“没几天就开学,好好享受一下现在的时光,出去玩。” “谢谢你为家里分担,我很感动。新的爱骑也很好,这已经够了,现在最能让我感到开心的是你能给自己放个假,傻孩子。”黎秋尽量把谢承嘱咐他说的话用不那么肉麻的言语表达出来,还是感到脸上有些烫——黎秋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某些情感,这使他稍微感到有些难为情。 但晏安很是受用,他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如同被主人夸赞了的小狗一般箭步上前抱住黎秋:“嗯。” “啊,对了。这两天要是不知道去哪儿,找你程雪阿姨去,之前她还跟说要你过去玩呢。”黎秋有些感慨,“对咱们好的人不多,她算一个。” 人心都是肉长的,晏安怎么会感觉不到。再加上兄长这么一说,他便极爽快地答应了。 说起来,程雪最开始还一直坚持要晏安管她叫干妈,奈何晏安非要随着黎秋管程雪叫姐,怎么说也不答应,只好作罢。程冉那时才懂一些辈分的知识,觉得自己硬生生低了晏安辈,得管黎秋叫叔,登时也不乐意了。争来争去的结果就成了各叫各的,互不干扰,左右双方都不是那种拘泥礼数的人。 程雪这些年和他们一直走的很近,经常关心晏安和黎秋的生活情况,除了当年承诺的每月补助,还时不时给他们带些吃的来。这一年晏安忙着中考,去她家的次数也就少了很多。 黎秋心里一直感激着这位长姐。如果没有程雪争取到的补助金,以他最开始收养晏安的时候的经济能力,估计两人都得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这个暑假黎秋又正好处于事业转型期,有数不清的工作要忙,晏安又早出晚归去打暑假工,两人都很难又整一天是凑在一起的,也就没能一起去看程雪。晏安更是没去几次。因此,黎秋才叮嘱晏安有空去看看程雪一家。 他骑着爱骑到公司的时候,才发现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增了打卡制,他没录入信息,一时还进不了大门。所幸前台小妹还记得他,说话间领着他上了总裁办公室。 黎秋站在办公室外,有些感慨——数年前他见陈辞的时候,对方看上去和道上的没什么区别。他雇他的前几个月,谈生意都带着一些不正道的野蛮门路。那时候他以为,拿着三倍的月工资干打打杀杀的活,早晚有天会被遣散,或者死在这个“岗位”上。没想到现在,他居然坐在写字楼里,陪着陈辞一起参与制定各种会议。 这要是搁在两年前,他想都不敢想。 两年前,陈辞开始着手落实公司部署已久的转型计划。他眼光毒辣,看中了齐阳发展的架势,先从互联网做起,与其他一线城市的名下产业互通,慢慢发展壮大,取得很大成功。 陈辞念旧,用惯了旧人,舍不得丢。有能力的都被他予以重任,其中也包括黎秋。 黎秋想到这里,深吸口气,敲了敲门。 办公室内,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响起:“请进。” -- 第53页 黎秋走了进去,陈辞正在办公桌上处理文件。他有些近视,处理文件的时候会带上眼镜,上面挂着眼镜链,看上去很是斯文。见来人是黎秋,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走到他跟前:“不是让你在家休养好了再来吗,怎么过来了?” ☆、第 32 章 黎秋摆手:“哪有那么金贵,早好了。” 陈辞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之前给你添麻烦了,如果不是你……” “嗨,小事小事。”黎秋不以为然,“您之前明里暗里帮了我那么多,正愁没处报答呢。” 陈辞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他定定地看着黎秋,忽地笑了一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今时不同于往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陈辞的朋友。”陈辞转身走到桌前,递给他一份文件,“来,看看这个。” 黎秋应了一声,接过,刚准备打开,陈辞忽然问:“最近,在干什么?” 这句话问的有些无厘头。然而黎秋与他共事几年,又经常在工作之外与他相处,对陈辞算是较为了解,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陈辞在问他最近在做哪些功课,当下严肃道:“在看互联网和管理相关的书,月底打算报个培训班。” 陈辞满意地点头:“抽得出时间吗?” “有的。”黎秋道,“住院的时候想了想,两头跑都做不精,所以把那边的工作辞了,专心跟您做。” “别叫‘您’了,听着我显老。”陈辞笑了一下,“你有心学也好,不用费心去找了,我会找人负责管理层的培训。你先打开看这个。” 黎秋点头,打开文件,只看了几眼就变了脸色。 他猛然抬头看向陈辞,对方嘴角带笑:“别急,看完了来。” 陈辞这么一说,他也不好再问,只得将满腹疑问吞入腹中,有些激动地看到了最后。 “你觉得怎么样?” 黎秋把文件又翻了回去,仔细看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 “黎秋,你觉得公司现在发展的方向如何?” 黎秋顿了一下,如实道:“互联网算得上是很有发展潜力的新兴产业,进入市场的没达到饱和,压力也不算大。” 很中肯的回答。 陈辞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那你觉得这份文件怎么样?” 黎秋想了想:“现在我们正处于上升期,与其挖几口浅井,不如挖一口深井。更何况房地产和互联网并不沾边,搞这一块要的资金投入也很多,我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辞点头:“有道理,但是我不这么想——你知道十年前日本‘泡沫经济’吗?” “知道一点。” “八六年之前,很少有人预测到经济、地价在这段时间的飞速增长——而从价格形成、价格信号的传递,到商品生产的调整有一定的时间差,这种滞后性直接导致在那段时间,有相当多的一批人涌入金融和房地产市场,当然也确实赚了不少。”陈辞那双藏在金边眼镜后的双眼透着一丝精明,“但九零年后,这样繁荣的经济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化作泡影,速度之快几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黎秋坐直了身体。 陈辞将黎秋的反应尽收眼底,明白对方懂了自己的意思,有些满意地勾了勾唇。 黎秋道:“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但现在‘门户时代’已经到来,会出现那样的可能性也不算大吧。” 陈辞摇了摇头:“这个势头是很好,为商确实应该抓住机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是我生来谨慎,喜欢把鸡蛋装在两个篮子里。” “按这份文件里的来理解,你的想法是分出一部分资金做房地产?”黎秋试探着问了一句,又兀自摇头,“这两个行业差的太远了,几乎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上。你要是想,找个和主业相关的来做,相辅相成才能发挥更大作用。” “其实也不单是不放心这个新行业。”陈辞道,“齐阳这几年发展势头很不错,承接了很多沿海产业内迁的工厂,这几年户籍和非户籍人口都在上升,房价上涨是迟早的事,我想分这一杯羹。” “啊,这个我知道,房产这一行的确实容易赚。但是前期启动资金太多了,我不认为以现公司的资金状况能承担这样一笔开支。而且,如果真的出现什么状况,想维持正常的资金周转恐怕都有问题。” 陈辞微微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没来齐阳之前我在深圳待过一段时间,帮我爸管一个小型房地产开发公司,那个公司现在做的很好。前几天我把想法跟他老人家说了,他答应帮我们分担这一部分的初期资金。” 黎秋愣了一下,心说你都这么说了还问我干什么。他其实也看好齐阳的房产,现在经济问题迎刃而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调侃了一句:“还以为你我都是白手起家的无产阶级革命同志,失策了啊陈老板。” 听到熟悉的玩笑话,陈辞明白对方认可了自己的想法。他伸手给黎秋倒了杯茶,也学着黎秋油嘴滑舌的腔调:“我要是不和你走同一条战线,咱们还能坐在一起吗?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那时候和他闹了点矛盾,非要和他证明自己,所以一个人跑去齐阳干,没靠他一分钱。” 黎秋有些得意:“合着那我算开国元老啊。” “是啊。”陈辞有意调侃黎秋,“当年带的钱不多,刚好够请你这位猛将。” -- 第54页 黎秋听出他话中意,嗤了一声不接他话,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陈辞就悄悄地偷看他。 黎秋在这方面极其敏感,几乎同时就朝陈辞看了过去,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陈辞没想到他会忽然看过来,有些不自然地和黎秋的视线错开,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他怕眼里的情绪和不自然的动作让黎秋窥出几分不对,忙将准备已久的另一份文件拿给他:“看看这个。” 说是文件,其实更应该是一份协议书。黎秋略带疑惑地看了下去,登时愣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半晌,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 “股权奖励协议书。”陈辞很少看见黎秋这幅模样,语气里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两份温柔,“送给我的开国元老。” 在陈辞看来,这话说得暧昧无比,连他自己说完都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而黎秋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他的大脑在陈辞的前半句话就已经完全当机,不知如何是好。 能言善辩的黎秋忽然有些无措。他将协议书往陈辞那推了推:“我也没帮你什么,你给钱,我出力,都是应该的。无功不受禄,你这个我拿了心不安,真的。” 陈辞早料到黎秋会选择推辞,正色道:“你放心,我不拿生意开玩笑,这都是我深思熟虑的。” 陈辞顶着黎秋那副明显不信的眼神解释道:“我们之间磨合了这么多年,你学习能力也很好,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这份协议书里分给你的是百分之三的股权,按公司的规模也不多。但每年都会有你的分红,这样的话,你也更有动力为公司贡献了。” 黎秋苦笑:“别的不说,这些年受你照顾太多,就算你不给我这个,我都会百分百为你的事业出力。能有现在这个样子我都已经很满足了,主要是觉得自己有些德不配位,把这份协议书留给更有价值的人吧。” 陈辞简直被他这一堆话气笑了。他恨铁不成钢地剜了黎秋一眼:“黎秋,我是真把你当朋友,也是真的信任你的能力。” “我知道,但是……” 陈辞懒得管他要说什么,直接开口道:“你就真的没想过,和我一起干一场?” “我观察了你很多次,非常欣赏你身上坚毅的品质,我相信和你这样肯吃苦、不怕输的人一起奋斗,必然能够取得成功。就算你真的没有那个野心,难道你不想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吗?黎秋,这是我第一次这样严肃地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抓住这个机会?” 陈辞天生带了点鼓舞人的口才,黎秋被他一席话撩拨的热血沸腾,他看着陈辞那副坚定模样,对方眼里的信任让他忍不住气血上涌。黎秋拿起那份重新被陈辞递过来的协议书,郑重道:“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也在所不辞了!” 陈辞暗自在心里长舒口气,和黎秋相视一笑,眼里尽是自信与坚定。 陈辞道:“过几天开个会,把房地产的事再讨论一下。之后我打算建个小组,由你负责监督工作推进。” 黎秋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向来讨厌只说不干式的纸上谈兵。此刻又对陈辞有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情,做起事来便更加积极,朝陈辞讨要了几份资料就回自己的位置工作。 陈辞这两天有意去他的工位转了几圈,就没见过他休息几次。就连中饭还是陈辞硬拉着他吃的。陈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从不拿生意开玩笑。陈辞之所以会把股权分给黎秋,完全和他对他另有所图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看中黎秋身上这份韧劲,和他逐渐被自己发掘出来的领导力。 但是不得不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陈辞承认,他非常喜欢看见黎秋那副西装革履的模样。尤其是,对方在为自己卖力推进任务。 这让他对黎秋更加欣赏。 又过了两天,在管理层的讨论会后,陈辞宣布新建立的房地产开发小组由黎秋协同负责。没过多久,陈辞的公司就走上了进军房地产的道路。而黎秋也彻底告别了那段齐阳一霸的小混混生活,开始走上一条连自己都没想过的路。 ☆、第 33 章 而关于拆迁一事,黎秋最后还是选择了要新房。于是晏安升入高中后的第三个学期初,房子装修完毕,两人也搬了进去。 他们所在的新房子坐落于齐阳主城边缘带,有点偏,到一中要绕过几个闹市区,晏安必须在天没亮就起床上学,走得甚至比在旧院更早。 高二的学业更加紧张,清北班更是将晚自习时间加到了四晚,也就是十点二十放学。离开学校的时间已经算很晚了,晏安还得再路上耽搁一段时间,就算是骑着自行车都很少有在十一点前回来的。等他收拾完要睡觉了,也快十二点了。 更何况他大多数时候还要复习功课,这样熬下来没几天,黎秋先受不住了。他心疼地看着晏安的那两个黑眼圈,又怕晏安早出晚归的不安全,于是道:“不然还是住读吧,你也有更多时间休息,别没到高三先累垮了身体。” 晏安愣了一下,大概也是觉得两点一线的往返太耗精力,也没有太多的挣扎和抵触,点头答应了黎秋这个建议,向班主任提出了住校申请。 一中的精英教育注定他们将最好的资源向清北班倾斜,而这其中综合成绩名列前茅的晏安更是深受老师喜爱。于是在晏安提出住寝的当天中午,他就收到了学校后勤安排的床位信息。 -- 第55页 这样的高效有些在黎秋的意料之外——他对一中后勤的记忆还停留在晏安初中那年受人欺负的那段时间。但早点住校总是有利于晏安休息的。秉承着速战速决的精神,雷厉风行的黎秋同志火速推进了自己的工作任务,向陈辞请了个假,抛下今晚的例行加班,回家打包好日用品,赶在晏安放学前到了一中。 这天是星期五,平行班的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课后留校自习或回家,而清北班则要求上到二晚。最近工作事务繁琐,饶是黎秋用了十二分精力也只在傍晚时分将所有事情解决。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提前打包好了晏安的生活必需品,不然还很难赶上时候——黎秋到一中门口的时候,二晚已经过半。 和保安打了招呼,黎秋顺利进了校园。入秋已有一段时间,夜风吹在身上隐隐有些凉意。他提着两袋东西朝教学楼走去,东西有些沉,上坡耗力,出了汗反而热起来。 晏安上高中后,正好是黎秋接手监督房产开发的初期。由于工作琐碎且繁杂,黎秋其实很少有时间像初中那样关心晏安的学业,自然也没去过几次家长会,基本都靠黎琳代劳。好在奶奶这些年身子骨还算硬朗,除了该有的老毛病之外,也没有别的让他担心的地方。 他走到高中部,有些茫然——这一年来他就来过一次,还是在谢星宇生病,黎琳照顾他走不开时请假过来的。他记得当时晚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应酬,不能不去。因此那天,他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黎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手机给晏安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对方是一位非常温和的中年老师,一听见黎秋在楼下,立马下楼来接黎秋。 “好久不见了,黎先生——这是给小安的东西吗?我来拎点吧。” 黎秋躲过对方伸过来要帮忙的手:“不用了李老师,哪能劳烦您,我自己来就行。” 李钟均也不尴尬,带着黎秋上楼,边走边道:“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您先去我办公室里坐坐,等孩子下课,您看怎么样?” 黎秋应道:“好的,谢谢李老师。” 他跟着李钟均到了年级办公室,对方请黎秋坐下,又给他泡了杯茶:“来,黎先生,您喝。” 黎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黎先生”这样的称呼从一位老师嘴里说出口,让他有些难为情,微微红了脸:“谢谢老师。” 大概是年轻时候不得不选择辍学的原因,又或是眼前的这位老师脾气温和得和他当年最喜欢的化学老师有几分相似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有些回到学生时代:渴望亲近师长,却又胆怯羞涩。 李钟均看着黎秋,这个所谓的晏安的兄长。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只二十来岁,以李钟均自己的年纪来对比,黎秋只能算是个孩子。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拉扯另一个孩子长大,了解过兄弟二人的生活状况的李钟均便不由对面前这位小兄长肃然起敬,温和问道:“之前晏安同学跟我说要住校的事,黎先生今天过来是帮他整理床铺的吗?” “是的。” 黎秋对学校其实是充满向往的,因此在面对李钟均的时候,不由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应了一声,一时间办公室里有些沉默。然而李钟均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又问道:“晏安这孩子,之前没说要住校,怎么现在想了呢?是您跟他说的吗?” 黎秋点头,道:“是我提的。我们最近搬了新家,离学校有点远,他上学有些远。” 李钟均捧着茶杯,“啊”了一声:“难怪最近看他挺疲惫的样子——这得起多早啊,回家也不安全。您提得对,住校对他也是件好事。学校给他安排的寝室里都是咱们班的好孩子,就算在学校也不会带坏他的,您千万放心。” “来,您看看这个。”李钟均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递给黎秋,“这是晏安同学入学至今的各科和总分成绩与排名波动图。” “给您添麻烦了。”黎秋以为他要说晏安最近的成绩问题,道了一句客套话才仔细看起晏安的成绩。 那是几个折线图,总分排名那张,折线先是上升,然后平直,整体看来几乎就是一条直线。 黎秋平时很少管这些,只是有空问晏安两句,更多的是晏安自己提起。此时第一次直观看到晏安每次的进步和始终靠前的排名,心里还是有些宽慰和内疚。 “不麻烦,这孩子最让我省心,也给我争气。还有他之前获得的奥赛奖,在咱们展示柜那还有他和校长的合影,等一下您可以去看看。啊,等等,我这里有。” 李钟均递给黎秋一摞照片。他是一个感性的中年男人,热爱教育事业,也热爱他的学生们。这些照片都是班里各种活动和日常生活的合照,以及一些同学们的照片。黎秋总是能在合照里一眼找到晏安,那个孩子曾经因为营养不良,站在同龄人身边还有些瘦小,现在却是最高的那几人之一。他看见运动会上用尽全力奔跑的晏安、坐在桌前认真思索的晏安、获得奥赛国奖后被众人围在一起庆贺,看上去平静而成熟的晏安。 但其实黎秋能看得出来,他心里是很高兴的。 李钟均很喜欢其中一张照片,这是一张抓拍,他的得意门生很少笑,总是挂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沉稳,而相机定格了这一刻,在他看来十分宝贵。 黎秋轻轻摩挲着李钟均认为最值得纪念的那张照片,正是晏安获得短跑亚军,转身迎着阳光勾起一抹笑的瞬间:“李老师,其实晏安上高中之后我就很少管他的学业。我这边工作太忙,总是走不开。真的谢谢您今天给我看这些,也算是给了我一个提醒,再忙也不能缺席他的成长。” -- 第56页 李钟均摆手,笑道:“您还是在意这个弟弟的,我当老师的能看出来。如果实在分身乏术,就先做您的吧,在学校我们老师会关心孩子们的,更何况这孩子还这么懂事,老师们都很喜欢。啊,下课铃响了,我带您找晏安去,东西先放这儿吧。” 话已说到这份上,黎秋便千珍万重地道了谢,跟着李钟均去了教室。 虽说已经下课,还有不少人留在位置上自习。李钟均看了看表,见天色已晚,叫他们先回家,仍有几个学生过来将李钟均围住问题。 李钟均不好意思地对黎秋笑笑:“抱歉啊黎先生,我得给孩子们讲几个题,就只能麻烦您和晏安自己去寝室打扫了。” 黎秋道:“哪能,我还得谢谢李老师跟我说这么多,真的谢谢您了,他交到你们这样的老师手上,我很放心。” 有人问题,李钟均自然没有多讲,黎秋也识趣,不去打扰,自己站在讲台上扫了一周,很快锁定了目标。 晏安坐在靠窗正数第三排,桌子上放了两摞书,叠得高高的,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难怪黎秋进来的时候没有瞬间找到他的位置。 他还在那坐着,拿着笔不知道在计算些什么。 黎秋本无意打扰晏安学习,但看他那副凝重神色,大有“不解出来不走”的架势,只好走到晏安跟前。 他来之前没跟晏安打招呼,此刻便孩子气地存了点小心思,也没和晏安说话,希望他一抬头被站在跟前的自己吓到。 却没想到沉浸于解题的晏安虽感受到有人站在他身边,也还是看也没看一眼。 黎秋:“……”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小安啊。” 晏安握笔的手顿了顿。 晏安才做完一套卷子,又挑了几个压轴题做,完全处于心流状态。此刻听见兄长声音,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僵硬地转身抬头看来,和黎秋含笑的深黑眼瞳对视。 黎秋看着晏安那副呆滞模样,只觉得好玩极了,开口道:“我……” 他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晏安跟见鬼似的,手一抖,笔掉到了地上。 黎秋:“……” 晏安:“……” ☆、第 34 章 晏安很快反应过来,飞快俯下身将笔捡起放回笔袋,胡乱收拾了一下书桌,有些尴尬地开口:“哥,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黎秋面沉如水,“帮我家那个看我跟活见鬼似的的弟弟收拾寝室来了。” 晏安急急解释道:“不是,哥,我真没想到你会来。” 确实不怪晏安,黎秋这段时间天天加班,到家的时间没比晏安早多少。只是黎秋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能有那么惊讶,就好像是没见过黎秋来接他似的。 好吧,黎秋承认,晏安上高中后他确实没来接过他。 想到这里,他那点可怜的内疚感又升起了些许。黎秋于是扬了扬下巴:“好了,我知道。题先别做了,收拾下书包,等下咱们过去把你床位布置了再回家。” 晏安一向听话,闻言将手上做到一半的题放了下来,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东西,朝李钟均打了个招呼便和黎秋一起去办公室拿那两大袋东西了。 两个编织袋塞的鼓鼓囊囊,全是晏安住寝要用的东西。晏安主动扛了一袋,走在前面给黎秋带路:“骑摩托来的吗,路上不好拿吧?” 确实不太好拿,两大袋东西都不轻,扛着也费劲。黎秋懒得说这些,只道:“还好,又不重。” 大概是料到黎秋会这么说,晏安侧身看向黎秋,低低笑了一声:“其实也不用这么急,这周末我自己一天带点东西慢慢运过来也行。难得哥下班这么早,没休息成,还给我扛东西来了——对了,你是请的假吗?” 对上晏安目光,黎秋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胡诌:“没,今天东西少,准时下了。” 晏安继续向前走,穿过一片绿化带,领着他上了宿舍楼。分配的寝室在三楼,黎秋把那袋东西放在地上,弯腰那一下感到前所未有的酸痛。他僵了一下,然后顺着那股气慢慢直起身子。 “怎么了?”晏安刚放好东西,回头见他面色有异,微微蹙眉。 黎秋道:“没事,就是有点惊讶,你这床位还挺干净的。” “这寝住的班里同学,人都挺好的。应该是中午午休的时候收拾了一下。”晏安解释道。 黎秋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酸劲儿过去,他肩胛骨那块地方就只剩下了痛,牵连着后背一大片皮肉,却惟有那块地方的痛感最为深刻,如跗骨之蛆。 痛楚忽然袭来,他能分出精力来想句话来分散晏安一向敏感的感知力已经实属不易。此刻黎秋就半靠着门,让晏安一个人铺床去了。晏安自然没有怨言,难得两人都在,他急着早点弄完好和黎秋回家。 他本来就是勤快人,心里有了奔头,手上速度也快起来,比他做题还认真。他套完被子,存了点心思,微微侧身看了看黎秋,见黎秋正盯着他看。晏安本来是很冷静的,却莫名有种毛头小子偷窥梦中情人反被发现的紧张,于是怯怯地收回视线。 黎秋把他那呆瓜样尽收眼底,忍着疼在心里“切”了一声。 大概是晏安那难得的怂样拯救了黎秋的神经,他心里哀叹着小屁孩这么傻成这样,一边安慰自己虎兄无犬弟,刚刚肯定是自己眼花。这样一岔,疼痛居然就被冲淡了。 -- 第57页 他感到自己缓过来了,长舒了口气,在寝室里边走边活动筋骨。最近工作太拼了,八点起两点睡,连着大半年没休息,他有些吃不消。 黎秋年纪不大,精神上自然是不服老的。然而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之能,也只有一个凡人的躯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他的身体率先向高强度的工作举旗投降。 黎秋不以为然——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年轻得很,只是最近有些吃不消而已。总不可能是他老了吧? 但是,他三年前扛几十斤水泥上楼的时候,并不会累成这样的。 黎秋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帮晏安整理其他的生活用品。一边弄,一边跟他说哪些放在了哪儿。 晏安叠好了被子,黎秋那里也收得差不多了,告诉他马上就可以回家。晏安眯了眯眼,像个愣头青一样从上铺跳了下来,窜到黎秋跟前,把兄长抱住。 黎秋显然是被这熊孩子吓了一跳,抬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暴栗:“想吓死我啊你。” 晏安难得有这么个时间和黎秋相处,心里乐开了花,又想到之后住读一星期都看不见兄长,一时冲动就跳下来抱住了他,没想那么多。此刻又把人抱在怀里,感受到对方的温度,那点少年心思就忽地柔软细腻起来。在这种状态下被黎秋敲了脑袋,晏安立马“嗷”了一声,放开黎秋,后退半步,耳根一点一点地红了。 黎秋喜欢乖巧的小孩,不代表他喜欢一个脑子不太聪明的呆瓜。他皱着眉看眼前那个明显当机了的晏安,有些头疼——他这个弟弟偶尔犯抽他是知道的,但最近这次数未免多了点。 学习倒是没落下,智商应该没问题。黎秋担忧地看了看晏安那副模样,忽地想明白了什么,揶揄道:“傻成这样,恋爱了吧?喜欢上哪家小姑娘了,改天给哥指指,啊?” 黎秋同志自作聪明的这一席话,彻底吹散了晏安心里那难得的少年怀春心。他脸上那点多余的血色几乎是冻住了,让他有些发冷。晏安看着黎秋的神色,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力——在他印象里,兄长似乎总是这样的,无心的动作足以使他兵荒马乱,而后的言语却又让他溃不成军。 晏安一冷一热间居然激起了冷汗,被晚风一吹带走了他最后的那点热意。他一冷静下来,举止又恢复到那个成熟稳重的自己。当时没有立刻接黎秋的问话,现在再解释又显得刻意。况且他心情不算太好,也懒得和黎秋解释,只抓起外套穿上:“收好了,回家吧。” 晏安来的时候走在黎秋前面半步,还时不时和黎秋说话打趣。回家的路上却沉默地独自走在前面,理也没理黎秋一句。黎秋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晏安当时瞬间垮下来的脸色,心里大概想到了原因。 黎秋双手插兜,有些无奈地跟着生了闷气的晏小呆瓜回家。他有些发愁,心说不太妙,出门没看黄历,踩了晏少爷的雷——小屁孩多半是分手了,正失恋呢。 黎秋自以为然地参透了这一点,再看晏安就带了点同情的意味,也懒得和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行为计较了。要走到爱骑前时,黎秋瞥见街口一抹红色,叫晏安在原地等他,便跑了过去。 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根糖葫芦:“好了,吃根糖,别板着个脸了我的小少爷。” 黎秋这是存了安慰失恋小孩的心思,在晏安眼里却是为之前的事道歉。他有些意外地接过糖葫芦,看着黎秋期待的眼神,只好勾了勾唇角。 黎秋这才放下心来,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开玩笑,他就问一句晏安恋爱的事就已经把这祖宗惹成这样了,再安慰他“失恋不是事”,万一踩到老虎尾巴了,倒霉的不是那女孩儿,是他自己! 也幸好黎秋总算聪明了这一回,误打误撞地没有再诛晏安心。他戴上头盔叫晏安坐好,便开着爱骑回了家。 晏安凝望着兄长的背影,确实没能想到他会给自己道歉——黎秋有什么好道歉的呢?他没有义务去了解一个年轻人对兄长另类的喜欢,这样的喜欢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是以黎秋之能无法想到的。黎秋猜不到,更不会往这个方向猜。 晏安有些苦涩地尝了口糖葫芦。 是甜的,又酸又甜。 然而糖衣化开,里面的果实依旧酸涩。最可怕的是他已经开始为一根糖葫芦悲春伤秋,然而心尖却被“兄长买的”这个认知熨帖地平平整整,掀不起半分波浪。 ☆、第 35 章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回家路上短暂的对话简直是鸡同鸭讲。黎秋最开始还抛几个话题给他,后来干脆直接闭嘴不说了。他眼看着周围气氛都快凝成冰点,回忆起谢承失恋那时候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模样,生生打了个冷战,硬是没敢说话。晏安自然也没有主动开口,他们一个不敢说,一个不能说,只能顶着莫名的气压走了一路。 直到回了家,那种微妙的气氛还笼罩在两人周围。黎秋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这一歇下来,大脑和身体就开始提醒他这一天高强度的脑力和体力工作有多么累,一时间他也不想抽空去照顾晏安破碎的心,又拿起茶杯灌了一口:“等下我先去洗个澡。” 晏安看他又要喝,微微蹙眉,走上前来把茶倒了:“这茶放多久了,你昨天泡的吧?” ……黎秋一怔,有些尴尬地道:“放屁,我回来给你拿东西的时候烧的水。” -- 第58页 晏安挑眉,一双幽深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黎秋被看得有些心虚,正准备摆出长兄的威严时,晏安幽幽道:“放屁,昨天我泡的茶,就放在这里,杯子上沾的茶叶都还是那片。” 黎秋:“……” 一时不察,被小屁孩将了军。黎秋坐在沙发上看晏安烧好水,倒进有一半凉白开的杯里递给他,莫名有种贤妻良母的错觉。 “这么晚了还喝茶,难怪你晚上睡不着。”贤妻良母垂下眼睫,温言细语,“喝点温水,冷的刺激肠胃。” 不知怎地,黎秋心头就忽然一悸,难以自抑地想求个归宿来。 黎秋有弟弟、奶奶,谢承谢星宇在他心里也是家人,已经是个完整的家了。然而此刻,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汲汲营营的不过是劳累一天后回到家里,茶几上摆着的不是冰冷茶水,而是一杯温热白开。 由此可见,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崇高的人生愿景。只是这种感受不是从某个女孩身上得来,而是源自晏安,就让黎秋感到有些难以言喻。 黎秋在心里甩了自己一个巴掌——他娘的多大个人了还犯病,这可是你弟,比亲弟还亲!还是个带把的! 黎秋把这归结于自己多年奔波没空恋爱的空虚综合征。一杯温水入肚,精神的疲惫缓了三分,一下也没有那么期待有老婆孩子的未来了。反正他弟也能给他烧水,就算他死了也能有人给他送终,省得多那两张嘴——他养也养不起。 想开了的黎秋给了拍了拍晏安的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哼着歌踱步到浴室洗澡去了。 无端被黎秋赋予老婆和孩子两大角色重任的晏安不明所以,盯着黎秋喝过的杯子暗自思忖:以黎秋的角度来看,如果自己不说,他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别样的心思。 已经在青春期转了几圈的他悲春伤秋地回顾了一下他脆弱的爱情,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开始祭奠这段有始无终的暗恋了。 浴室的水声一停,就隐隐约约地传来黎秋哼歌的声音。这大半年来,他难得能慢下来洗澡,还有哼歌的时间。想到这里,晏安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把这份感情放在心底。一来他舍不得打破这份宁静,二来这样的感情在那个年代过于惊世骇俗,晏安从没见过这样的先例,午夜梦回时常常不能够确定这是不是一种病态的爱。 其实世界上大多数爱都是这样的,总是沉默而不为人知,最后无疾而终。 两个人的恋情不见得会长长久久,而只要不告诉黎秋,任凭心中树抽条生长结出硕果,他的爱可以永不消亡。 这样一想,一直堵在胸口的气也顺了。贤妻良母听着黎秋不着调的曲调,起身给他总忘吃饭的哥煮面去了。 洗完澡吃完饭,黎秋整个人都舒坦了很多。等晏安也洗漱完,时间也才九点半。他半躺在沙发上,使唤晏安把电视打开,声音调到静音:“先去把你作业写了,明天再玩。” 晏安道:“没事,声音开着吧,我写完了。这周复习的都已经做完了,陪你看会儿电视的时间还是有的。” 黎秋瞥他一眼,意思很明显:要你陪。 然而晏安显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面无波澜地朝黎秋走了过来,黎秋只得骂骂咧咧地坐起来给他腾了个位置。 黎秋不喜欢看电视剧,也对新闻没有兴趣,最大的爱好是守着中央二台的《生财有道》看。这会儿已经过了时候,黎秋打开了回放。 他们搬新家之后谢承来过一次。归功于旧院的占地面积,他分到的是三室一厅的新房。黎琳要给年轻人自由,又想照顾谢星宇,死活不肯搬回来和他们住,因此有一间卧室就闲置下来,正好能住人。于是那天谢承也没打算回家,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酒聊天到天亮,直说到嘴皮起泡、无话可说。但聊天的劲头和余味犹存,谢承怎么都不想回屋睡觉,黎秋就打开回放叫谢承和他一起看《生财有道》,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过几分钟,旁边谢承的鼾声大都要盖过电视的声音——这兔崽子居然睡着了! 回想起那次不太愉快的看电视经历,黎秋想了想,决定迁就一下小孩,忍痛把频道换成了…… 他应该换什么节目来着? 晏安平时不看电视,黎秋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看些什么。犹豫了一下,黎秋把电视调到了少儿频道。 晏安:“……?” 电视里传来大耳朵图图的转场音,黎秋转头一看,正好看见晏安略带无奈的眼神。 黎秋难得读懂了晏安的意思——你居然看这种东西? 黎秋顿了一下,解释道:“陪你看。” 晏安:“……” “我早就不看动画片了。”晏安咽了口唾沫,不敢想象自己在兄长眼里到底年方几何,“就看刚才那个吧。” 黎秋完整地看到了对方从无奈到无语的全过程,抽了抽嘴角,重新打开《生财有道》。 黎秋本以为晏安看不进去这类东西,看一会儿就得嫌无聊回屋看自己的书,却没想到他还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和黎秋讨论借鉴农业技术创新的可行性。黎秋和他交谈之下,觉得晏安的有些观点虽然有些稚嫩,但却有超越同龄人的远见,还有一些想法是他都觉得成熟、没有想过的,不禁对晏安刮目相看:“你小子,可以啊。” -- 第59页 晏安有意想摆脱兄长眼里爱看动画片的自己,自然也是极力表现。此刻得到黎秋的赞同,谦和地抿唇一笑:“跟哥比起来还是差点。” 黎秋本来就看好他弟,又被晏安这么一夸,只觉得前途无量,心里已飘飘然不知何处了。前脚在梦里已经踏上了康庄大道,正准备迈出后脚的时候,电视上整点报时的标志闪了闪。 十一点了。 黎秋一惊,拿起手机一看,还真是十一点。 本来想早点休息的,和晏安聊得起劲,他竟然忘了时间。黎秋拍了拍晏安的大腿:“差不多该睡觉了,明天早上起来再玩。” 他想了想,觉得晏安平时学习确实辛苦,没什么娱乐的时间。又恰逢周末,难得放松一下,便道:“你要是想看电视,就看,偶尔玩久点也没事。” 晏安本来就对“看电视”这个娱乐项目不感兴趣,纯粹是为了和黎秋多待一会儿而已。既然兄长不看,他也没有再看下去的欲.望,也跟着黎秋站起来:“挺晚了,那我也去睡觉了。” 黎秋走到自己卧室,对着晏安道:“晚安。” 晏安轻轻道:“晚安,哥。” 黎秋回到卧室,之前那股和晏安聊天的精神劲儿过了,才感到困意袭来。他关了床头灯,准备上床睡觉时,房门忽然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黎秋应道:“怎么了?” 晏安隔着一扇门,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哥,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黎秋:“……” 他心道多大人了还要跟着哥哥睡,然而这句话在喉间转了两圈还是没舍得蹦出来——晏安下周就要住读了,一周都看不见人。 这么一想,他开口的话就变成了:先进来。 晏安打开房门,手上拿着自己的枕头。黎秋的卧室和晏安的正对着,从大敞的房门可以看到对面屋里空荡荡的,好像晏安已经搬走了。黎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叹了口气,道:“把你屋里灯关了再过来,省点电。” 晏安乖乖照做,然后回到卧室和黎秋一起躺在床上。 已经入秋,天微冷,晏安和黎秋都穿了睡衣。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两人一直都是分房睡,没有一起睡过。黎秋最开始还没能适应床边少了个人的感觉,经常半夜醒来,好在他睡眠一向很好,也很快就习惯了。 晏安大概也是如此,上床后,调整好了睡姿,喟叹道:“好久没和哥一起睡了。” 黎秋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对晏安的感叹只“嗯”了一声表示已阅,就坠入梦里,不知身在何处了。 ☆、第 36 章 黎秋这些天总是熬到凌晨两三点睡,十一点对于他来说已经很早了,就算是不睡懒觉,按平时八点起的作息醒,也能补个好觉。奈何他贱命一条,能休息的时候反而不想睡了,不到六点就完全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晏安还睡着,黎秋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下床——晏安睡眠浅,很容易就被吵醒。他今天有事要干,不想让晏安发现。 而大概是昨晚和黎秋一起的缘故,晏安这次睡得格外沉,黎秋关门的声音也没能把他从梦中吵醒。 出了门,黎秋长吁口气,双手插兜,闲庭信步地乘车踱到市区,把上周预定的东西拿了,一看时间还早,又在街上带了点菜。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黎秋顿了一下,想起听前台小妹说的年轻高中生间兴起的潮流,走进店里挑了个本子。 回到家才八点过半,晏安还没醒。黎秋把东西放到平时没人的房间里,走到厨房准备中午的食材,没收拾多久,晏安就起了。 他才醒,带了点鼻音:“你出门了?” 黎秋正给鱼改花刀,头也不抬地道:“嗯,买了点菜。” 晏安“哦”了一声:“这么早。” 他又忽然反应过来,有些吃惊:“等等,你不上班吗?” 黎秋最后一刀弄完,抬起头来朝他一笑。 好不容易有和黎秋独处的机会,又是在今天这个日子。晏安心里窃喜,却还是留了一线清明维持冷静:“你难得有个周末,随便吃点就行了,又搞这么多东西,累得慌——算了,你看电视去,我来做。” 黎秋放料酒的手一顿,停了动作挑眉看向晏安。 还未开口,门铃声响了。黎秋于是道:“来吧,晏大厨,你来做饭,我开门去。” 不等晏安反应,黎秋小跑过去开了门。程雪带着程冉走了进来:“小黎,好久不见啊。” 黎秋道:“好久不见,程姐。诶,小半年没见,小妹出落成小美人了。” 程冉乖巧地从程雪身后走到黎秋面前,递给他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梨子哥好,这是给晏安的。” 黎秋接过,又看见小姑娘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些什么,不由得抿唇一乐:“你晏安哥做饭呢,在厨房。” 程冉眼前一亮:“那我找他去!” 程雪跟着黎秋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接过黎秋泡好的茶,看着程冉的背影,笑道:“她小时候就你惯着她,三天两头给她带几个小玩具过来,当年小丫头片子只喜欢粘着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找小安吵架。现在两个孩子都长大了,玩得到一起了。” “是啊,之前晏安也犟,现在都听话多了。”黎秋拿了只橘子,给程雪剥好,“不过我说姐,你这来的也太早了吧。” -- 第60页 程雪接过,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九点还早,你真当我过来就蹭顿饭是吧?我不来看看我干儿子的啊。” 黎秋一笑:“哪能,你想什么时候来看都可以。我是想你好不容易能休个周六,睡个懒觉再来也不迟——硕哥呢?” “他,老忙人一个。本来和我一起排的假,结果隔壁辖区在办大案,缺人,临时把他调过去了。对了,我家那位的小心意,今天他来不成,你和小安别介意。”程雪从包里拿出一只红包,递给黎秋,“等下给小安哈。” 黎秋推脱道:“这不是给他带了礼物吗,心意到了就行了,这我真不能再要了。” 程雪柳眉倒竖:“你小子,让你弟做饭、剥削童工就算了,还敢越俎代庖!” 黎秋:“……” “我不是别的意思,姐。你看看,每次你们都给这么多东西,不说小安,我心里都过意不去啊。” 程雪懒得和他说话:“我又不是给你的,我给我儿子还不行?把晏安给我叫过来,你做饭去——小安!” 厨房那边程冉的声音遥遥传来:“妈,我帮晏安打蛋呢!” 接着,晏安探出一颗脑袋:“姐,怎么了?” 程雪嘴角一抽,瞪了黎秋一眼,转头朝晏安笑得满面春风:“小安过来,让干妈看看。” 晏安依言走到程雪面前。程雪道:“再过来点,坐坐坐。” 晏安看了看黎秋,推辞的话还没开口,黎秋立刻站起来:“姐,你们聊,我做饭去。” 程雪满意地点头,对晏安道:“叫干妈啊,别跟着小黎叫,傻孩子。” 晏安犹豫了一下,道:“……干妈。” “欸。”程雪一笑,眉眼弯弯,“来,这是你干爹给你的红包,生日快乐,小安。” 晏安一怔,那红包就已经被塞到了他手上。程雪看他那副模样,忍不住道:“不会吧,连你自己生日都忘啦?” 晏安其实没忘,毕竟他人生中第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蛋糕就是几年前的这时候兄长买给他的。但今年黎秋工作太忙,今天也不像过去几年一样,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送上祝福。所以晏安觉得,黎秋大概是把他生日给忘了。 最大的期望落空,晏安心里难免失落。眼前程雪那笑意盈盈的真情模样却让他觉得,原来除了黎秋,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真真切切地关爱他的。 晏安心里一片暖意,错过了推辞的最好时机,稀里糊涂地收了程硕的红包。 程雪见他收下,这才满意,道:“行了,魂不守舍的。去帮你哥吧,他专门请假叫大家过来给你过生日,明天还要加班,你去搭把手,别让人太累了。” 晏安怔然,手指在程雪看不见的地方微微蜷缩:“……好。” 他还没走到厨房,门铃声又响了。黎秋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来了来了。” 晏安先他一步把房门打开,是谢承。 “哎呀小安,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谢承把水果放在地上,“来来来,让橙子哥哥看看长多高了!” “去你的,臭儿子,过来帮你爹做饭。”黎秋围裙都来不及脱,走上前拍了拍谢承的肩,眼里全是笑意。 谢承朝着他比了个中指,还没来得及骂回去,一只裹挟着气流的小东西就从他耳侧飞了过去,正中黎秋眉心。 黎秋吃痛,把暗器抓在手中摊开一看,赫然是一颗开心果。 他心里一咯噔,看向谢承背后。 黎琳左手牵着谢星宇,右手还掂着两颗核桃:“我看你要是真想当爹想疯了,就给我讨个孙媳妇回来。好好的嘴巴不拿来说话非要放屁。” 黎秋看见谢承那副憋笑模样就像飞他一脚,碍于黎琳和谢星宇两位长辈在场,只得悻悻作罢。 黎琳同志不愧是人民教师,退休多年,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就这个掷开心果的水准和力道,还真让黎秋回忆起了一点儿初中班主任的味道。他丝毫不怀疑老人家手上那两颗核桃的用处,急急搀着谢星宇先离开现场,免得被余怒未消的黎琳杀个片甲不留。 黎琳一到,黎秋便让晏安陪奶奶聊天。黎琳除了生活之外,最关心的就是晏安的学业,问了好多个问题,最后拐到了自己的职业病上,让晏安把英语作文翻开给她看。期间,谢星宇一直坐在黎琳旁边,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又害怕黎琳跑了,于是紧紧牵着她的衣角。 程雪在一旁看了,也把程冉招呼过来,让她跟着黎琳晏安学。 谢承小时候不学无术,这些年倒是有意识地读了些书。他肚子里还没有半瓶墨水,却还东施效颦,在黎秋让他帮自己打下手的时候酸吟道:“这位朋友,有道是君子远庖厨……” “做你的小人去!”黎秋咬牙切齿,连拉带拽地把谢承拖进厨房。 谢承有心要黎琳撑腰,奈何黎琳同志难得遇上两个适龄学生,正沉溺于教书育人之中,无暇顾及已经从离开学校不知道多少年的非优肄业生,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谢承。 黎秋刚把他拽进厨房,就往他腰上一拧。谢承一声惊叫窜了起来,骂道:“狗东西,痛死你爹了!” 黎秋道:“君子你好,请问你骂人为何如此难听?” ……谢承:“劳烦一问,这位狗东西,想痛死君之爹吗?” 黎秋:“……” -- 第61页 他取下挂着的围裙,递给谢承:“行了行了,你还是闭嘴吧。得亏奶奶教的是英语,这要是个语文老师,真的要被你气得半死。” 碍于谢星宇这个状况,谢承平时也没办法让他做饭,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提到做饭就想吐。而今天好不容易能到黎秋家里蹭饭,秉着“少做一顿是一顿”的的想法,谢承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再进厨房。 他抓住围裙一角,正要塞回黎秋手上,忽然看见好友的脸上苍白憔悴,显然是操劳过度的模样,心一软,乖乖把围裙系上,切菜去了。 黎秋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戳了戳谢承的背:“不是吧,这么听话,被我感化啦?” 谢承叹了口气:“不是哥说你,以后闯荡江湖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橙子哥一样温文尔雅,不计较小事的。” 黎秋:“噗。” 黎秋的嘲笑意味太明显,谢承一恼,抬脚踹了他一下:“倒霉玩意儿,要不是我看你顶两个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你就是跪下跟我磕头我都不做饭。” 黎秋笑道:“是是是,我就勉为其难当一次国宝了。哎呀您这活儿做的可真麻溜,我先替国家谢谢你。” 谢承从不指望在黎秋嘴里听到什么正经话,他低骂一声,摒弃了君子气,回归地痞流氓的做派,边做事边和黎秋你吹我侃,不一会儿就到饭点了。 ☆、第 37 章 他们兄弟俩常年不着调,对自己做菜的要求也就是“能吃就行”。所幸程冉对烹饪还有点兴趣,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位大爷吊儿郎当的模样,勇挑硬菜主厨大旗,又费了心思摆盘,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整桌菜的平均水平。 菜上好了,先请两位长辈落座。剩下的都是年轻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也就随意坐了。黎秋左边是谢承、程雪,晏安想了想,坐在黎秋的右边。程冉施展了一番厨艺,洗干净手过来,没有挨着程雪,而是含羞带怯地在晏安旁边坐了下来。 谢承看见这一幕,不怀好意地伸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掐了一把黎秋的大腿。黎秋本人笑得春风满面,背地里反手抓住谢承的手指狠狠一拧,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咒骂。 谢承能看出来的东西,黎秋自然也心知肚明。他给黎琳、谢星宇敬酒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朝两个小孩看去,程冉倒是难掩兴奋神采,悄悄和晏安说着话。相较于程冉,晏安就显得稳重许多,彬彬有礼却带了点距离感。黎秋一看就知道,这多半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晏安大多数时候沉稳内敛,比同龄人早熟,加上外貌出众,很容易吸引女孩儿们的目光。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晏安其人并不热衷于与人深交,连知心朋友都没有几个,更别说异性好友。程冉这小丫头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两人自然有更多话题,也多了几分儿时的情谊,如果能凑成一对当然也是一桩美事——程冉还要稍长晏安一些,都是十七八岁的人了,在黎秋眼里只要不影响学习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晏安反应平平,显然是还没能从上一段恋情的失败里走出来。黎秋自以为看透了孩子们的心路历程,秉承不过度干涉的原则,轻轻将目光带回席间。 虽说晏安平时低调,但今天好歹也是他生日,自然是他的主场,一顿饭下来说了不少话。程冉又是个自来熟,嘴巴又甜,把黎琳哄得想再收个孙女来养。就连谢星宇,也被程冉有心营造的气氛打动,颤着手给小姑娘夹了一筷子菜。 程冉知道谢星宇的情况,受宠若惊:“谢谢爷爷。 谢星宇没有回话,直直看着黎琳,直到对方夸赞一样地拍了拍他的头,才乖乖夹了块鱼放到碗里。 谢承和谢星宇之间隔了个程雪,比谢星宇离程冉的距离还要近些。谢承将这一幕看了个彻底,有些黯然地刨了口碗里的饭。 黎秋知道他因为什么感伤,附耳道:“你别多想,爷爷他……” “橙子啊。” 黎秋和谢承皆是一震。 谢星宇很少说话,声音沙哑沧桑,却又让人品出无限温情来:“吃鱼。” 随后,一只满是褶皱的手夹着筷子,伸了过来。再然后,谢承的碗里多了一块鲜嫩多汁的鱼腹。 谢承恍惚得连一句谢谢都没说,把鱼肉送入口中,强忍鼻尖酸涩,将谢星宇没能挑出来的一根小刺和着肉一起吞了。 谢星宇眼皮眨也不眨地看谢承吃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碗里夹了几大块鱼。他一边夹,一边有些歉然地对黎琳道:“我孙子最喜欢吃鱼了,他一吃就开心……亲孙子,我的亲孙子。” 他见黎琳不说话,夹菜的速度慢了几分,纠结了几次,还是把碗里最大的那块挑了刺,小心翼翼地放在黎琳碗里:“你没跟我说你也喜欢呀……” 黎秋在心里长叹一声,不经意看见黎琳的表情亦有些伤感,心头一震,慌忙扯了句别的把沉默的气氛打散。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一桌上的人基本都是乐天派,黎秋更是深谙其中道理,插科打诨不在话下。谢承明白他的想法,拾掇了心情加入其中,再加上程雪捧场,不一会儿也是阴云散尽、万里晴朗的祥和模样。 待到晚上,黎秋早上取的、藏在空卧室的东西拿了出来——这是他上周就预定好的蛋糕,款式还征询了和晏安同龄的程冉的意见,对这个蛋糕的长相也是十分满意。 -- 第62页 他朝晏安一笑:“本来是要给你惊喜的,后来一想大家难得聚聚,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合适。” 晏安被众人围在中间,有些手足无措:“谢谢……” 程冉给自己壮了胆,朝着晏安道:“本小姐送你的东西你要记得打开看,你、你也不用太感动,下周穿给我看就是了!” 程冉自以为骄矜高傲,却浑然不知打颤的话音和染上红霜的小脸早已将她出卖地彻彻底底。 谢承关了灯,黎秋正在点蜡烛。凭借微弱的一豆烛光,晏安目光里多了些许柔和,整个人看上去也好像有了几分温柔神采:“谢谢,我晚点就拆开好好欣赏。” 程冉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一瞬如烧开水的锅炉,整个人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才鼓起来的勇气被戳了个洞,通通泄了个干净,脸色通红地坐回到角落里。 黎秋看了一眼程冉,又见程雪面色柔和,并无异色,也就放下心来,任两个孩子自己发展去了。 一年一度的生日歌照旧由黎琳组织。前几年很少有这么多人的时候,通常都只有黎琳、黎秋两人为他庆生。一群人唱首歌简直如同八仙过海,跑调、串词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各有千秋,一首简单的生日快乐歌唱得拖拖拉拉,极其不和谐。 只有黎秋、程雪母女是从头到尾好好跟着唱的——晏安本人双手合十,并未开口。 谢星宇不会唱,跟着调混。唱到最后又好似开了窍,脱离大部队,无师自通地哼道:“happy birthday……” 谢承的调跑到了千里之外:“祝你生日快乐……” 黎琳跟不上节奏,慢了整体半拍。程冉环顾四周,见脱离部队的专心致志,不在调上的欢欣雀跃,慢了半拍的目光慈祥,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节奏出了问题。 程冉于是笑倒。 一曲唱毕,晏安许完愿望,吹熄蜡烛,室内一片黑暗。几乎是在黑暗来临的一瞬间,欢呼声响起,穿透黑暗中的每个角落,紧接着,灯亮了。 晏安抬头,见爷爷奶奶端坐于沙发之上,干妈小妹在他身旁,谢承开了灯,朝他一笑,兄长…… 黎秋见他目光转向自己,微微扬首吹了声口哨,勾起一抹笑来,目光肆意张扬。 兄长难得轻狂。 晏安没来得及在心里感慨多久,黎琳就轻轻地在黎秋头上招呼了一下:“痞里痞气的,能不能学学你弟,稳重点?” 黎秋被奶奶一训,乐呵呵地朝晏安看去,眼里满是柔情。晏安招架不住那样的眼神,匆匆避开了黎秋的目光。 入秋后天黑的早,老人们回去不便,程雪母女也不好久留,众人便陆续离开。谢承要了拆迁款,在离市人民医院近的地方租了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黎琳如今也不在养老院待,帮着谢承一起照顾爷爷。 黎秋送他们到门口的时候心里忽然一阵心慌,追上去要送谢星宇他们回家,却被黎琳以陪晏安为由阻止了。 黎琳发话,黎秋不好反驳。再加上谢承也不要他送,黎秋只好折中,悄悄在谢承兜里塞了点钱,又在路边给三人拦了辆出租回了家。 宾客散尽,屋里就显得有些冷清。晏安主动拿起拖把打扫客厅,黎秋压下狂跳的右眼皮,去空卧室把买的那个本子拿出来和程冉的那只礼品袋走到晏安跟前:“小妹给你的礼物,不先拆拆看吗?” 晏安接过程冉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把它拆开,一双最近在学校很火的球鞋映入眼帘。 黎秋两眼放光:“酷啊,最新款!” 晏安点头:“你喜欢?” 晏安的表情大有“你喜欢我就送给你”之意,黎秋顿了一下,心里暗骂小屁孩没情商,道:“我喜欢看你穿,绝对好看,小妹会挑。” 晏安听见黎秋喜欢看他,有些羞涩地道:“那我改天收拾好了穿。” 黎秋误以为晏安是因为程冉送的东西害羞,心道不得了——这小闷葫芦,人家小姑娘在的时候不害羞,走了才反应过来,要不靠女孩主动,他怕是这辈子得当和尚。 所幸准和尚晏安同志生得标致,不缺人喜欢,黎秋便放心地把他的终身大事放在一旁,戳了一下晏安:“我今天跟你干妈说了,咱们从这个月开始,不要局里补助的那五百块了——你马上成年,能自食其力,我这边的工作也能养得起你,补助金留给真正有需要的人,我们就不占用资源了,跟你说一声。” 晏安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哥。过两年我有自己的稳定收入之后,打算每个月都给齐阳路的公安局捐点钱,也算是不忘他们这些年的帮助。” 黎秋本想伸手揉一揉晏安的头,最后还是把手落在了他肩上,像朋友一样地拍了拍:“先别想那么多,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好好学习。来,这个给你。” 晏安接过黎秋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个红棕色的本子,正是黎秋从书店里买回来的那一本。 黎秋道:“实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听别人说现在的小孩流行写日记,也给你买了个本。有些话你不愿意跟别人说,就写在本子里吧。要是懒得写,拿去做笔记也行。” 晏安打开本子,扉页已经被黎秋落了字——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几乎是晏安默读的同时,黎秋笑着把那句话念了出来:“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的一句话,送给你。做你认为对的任何事,不要太在意别人的想法。” -- 第63页 黎秋轻声道:“小安,生日快乐。” 后来很多次濒临崩溃和绝望的低谷之时,晏安回忆起这一天,都能重拾向前的动力与勇气。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十七岁那年发生了太多大事,很多事情的起因其实都有一些模糊不清,而唯有这一天,他从头到尾,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过于温馨,饶是黎秋、谢承回想起都忍不住欢喜,期待着下一次再聚——或许佳节年关,或许又是谁的生日,只要能有一个在一起的理由。 送别的时候,黎秋舍不得爷爷奶奶走,提出留宿一晚的建议,被谢承拒绝了。而如果谢承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团聚,就算是第二天有再多工作不方便来接谢星宇和黎琳,他也会辞掉一切,留下来,久一点,再久一点。 如果。 ☆、第 38 章 黎秋主管的项目到了第三期,正是最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的时候。算上周五晚上去给晏安收拾寝室的那半天,黎秋一共离开了岗位一天半,实在不能再多要假。于是周日这天他起了个大早,把早饭煮好,叫完晏安起来吃饭之后,就开着爱骑到公司监工去了。 黎秋走了,晏安一个人在家也没有什么娱乐的欲望。他将带回家的卷子都做完,又预习了后面的内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学之后,他走进卧室,将放在枕头底下的本子拿了出来。 晏安昨晚没和黎秋一起睡,自己窝在房间里将兄长那龙飞凤舞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边看边小声念叨,像个呆子。此刻再打开这个本子,晏安又盯着黎秋的那句话看了又看,傻笑半天,复而提笔,郑重地在本子第一页上写上日期。 黎秋本来就是拼命三郎的个性,又加上工程项目实在离不开他,于是这一天,也是忙到深夜才回家。第二天他要去工地查看情况,走的时候晏安还没起,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直到晚上回家,看见漆黑一片的客厅,才隐隐觉得失落——晏安已经住读了。 任何情绪在忙碌面前都不值一提。黎秋虽然怅然,也疲惫至极。家里少了个晏安管他,他也就乱了饮食规律,对食物要求也从营养均衡降到速食、能活就行,后来甚至直接在沙发上睡,连卧室门都没打开过。就在黎秋如此不规律的一周过去一半之际,他收到了谢承的消息。 谢承知道他忙,平时也很少在工作日找他。黎秋下班到家才看见这么一条消息孤零零地躺在他的私人电话里,又没见谢承给他打电话过来,心里不以为意,随手拆开一袋方便面,拿起面饼就水啃了几口才打开短信。 看清短信内容的一瞬间,黎秋嚼面饼的动作冻住了。 随后,他穿上外套,给谢承拨了个电话,飞奔下楼。 ———— 谢星宇住院了。 其实住院是很常见的事,他大病小病一堆,少不了要和医院打交道,但这次却是因为摔了一跤。 摔跤也不是一件大事,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摔倒,之后再拍拍尘灰站起来就得了,没什么严重的。 但问题是,谢星宇很老了,老年人是经不住那样的冲击的。在给晏安庆祝生日的第二天凌晨,他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被掉在地上的枕头绊了一跤,这一跤之后,就再也没能起来。 谢承本来不想给黎秋添麻烦,但看谢星宇这两天的状态越来越差,还是给黎秋发了条短信。 黎秋骑着摩托一路狂奔到市人民医院,在一间普通病房里找到了谢星宇。凌晨两三点,黎琳不在,守在病床旁的只有谢承一人。 谢星宇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看上去状态很差,只呼吸间的气息还能给人他还活着的确切信息。他打着点滴,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二十四小时心电监护仪。谢星宇认床,很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睡得很不安稳。 谢承见黎秋来了,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说。两人走到楼道,黎秋道:“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 谢承苦笑:“前两天摔了一跤,加上他年纪大了,内脏功能衰竭,现在好像撑不太下去了。” 谢承平时是很忌讳这些话的,然而今天却自己说了出来,黎秋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医生怎么说?” 谢承道:“医生……算了,反正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一直治下去,万一能有个……”他说到这里,几近哽咽。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家境优越的还是不愁吃穿,贫困潦倒的却要早早挑起大梁。男孩在成长为男人的路上逐渐背负起诸多责任,也要被岁月打磨得更加沉稳,才有能直面危机和痛苦的勇气和魄力。谢承和黎秋都是早当家的穷人孩子,平日里嬉笑怒骂只是苦的调味剂。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在亲友面前一向不稳重的两人终于也展现出一家之主的模样。 黎秋心里一怮,伸手在谢承的肩上拍了拍,然后将他紧紧抱住。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我永远在你身边。 谢承顿了顿,也拍了两下黎秋的肩。 当他们还是齐阳路里以恶霸混混自居的愣头青时,沉溺于荡气回肠的武侠故事,以为自己也会是一个劫富济贫的侠客某。然而事与愿违,这么多年他们都还没能活出自己的一片江湖。 但在今天,谢承忽然从这样沉默的动作里品出了点所谓的江湖义气来。 黎秋在谢承那待到黎明时分,出了医院去ATM机里取了装修房后剩的一万块钱,只在卡里留了两千做应急和晏安的学杂费用。他又到粥铺里带了三碗粥,一笼包子,回到医院的时候黎琳已经来了。 -- 第64页 黎琳熬了粥过来,谢承已经吃上了,谢星宇还没醒。黎琳的精神状态很差,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没有平时的精神样。她看见黎秋,好像忽然就有了主心骨,抓住黎秋的手想和他说话,又怕把谢星宇吵醒,忧惧而惶恐。黎秋握紧她的手,企图以此来给她安慰。正打算让黎琳出去说的时候,谢星宇隔壁床的老人呻.吟了一下。 那一声从沙哑的声带传来,像是破陋的拉风箱、戳破了洞的气球,阴恻恻的。那一声长长的低吟把黎秋吓了一跳,跑到隔壁床一看,慌忙按了护士铃。护士急匆匆赶到,不一会儿来了个医生,一看情况连抢救室都来不及进,立刻给老人做起心肺复苏。 但那完全无济于事,几分钟后,最后一声哀叫从他喉咙深处传到黎秋耳里,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叹息。接着,老人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都转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那个人,脸上最后的神采以肉脸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青灰一片,了无生机。 他们就这样目送了一条生命的离去。 老人的儿子刚刚离开去换班,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护士将床推离病房。到黎秋面前的时候,他微微侧头,不去看已故老人,却忽地撞上了谢星宇的视线。 谢星宇醒了。 谢承从隔壁床老人抢救无效后就没再看那边,眼也不眨地看着谢星宇,此刻也看见他醒了:“爷爷,喝点粥吗,黎秋买了包子,吃一个?” 谢星宇摇头,握紧了谢承的手,目光却一直落在黎秋那边:“橙子……苦了……好孩子……” 谢承忽然就泪流满面。 谢星宇还是盯着那,在病床滚轮声音消失的那一瞬之间,发出一声叹息。 那声调如此熟悉,以至于让黎秋几乎是立刻就发现谢星宇并不是在看自己——他是在看自己身后被推出病床的老人! 这个认知让他背后生出一片凉意,惶恐和不安像无边无际的海,包围他微渺的孤岛。他仓皇回顾四周,见谢承和黎琳没有发现谢星宇的异样,暗自松了口气。 黎琳亲自见了生命的衰亡,心里的害怕完全挂在脸上,和平时风风火火的大姐大形象相比简直是两个人。黎秋把她带到一旁说了些在他看来都苍白无力的话,却奇迹般地把黎琳的心稳下来了。或许是有了依靠,这几天忽上忽下的心就有了个落处,抓住黎秋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黎秋待到快要迟到才走,后来的几天也是三点一线,最后索性变成医院公司两头跑。晏安周末回来,看见黎秋累成这样,硬是让他待在家里睡一觉,自己去顶谢承的班,这才有了半天的时间安稳休息。 谢承那边还要累点,好在黎琳还能在白天的时候照顾谢星宇,黎秋来顶下半夜,他只用管后半夜的事,虽然每天都熬夜,但也能撑。他也想二十四小时守在爷爷身边,但是住院要钱,吃药要钱,他的那点赔偿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算上自己和黎秋的那点钱也如杯水车薪,工作不能停。 虽然有人分担,谢承心里也一直悬着。这样无边的恐惧在隔壁床老人去世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黎秋那天离开的早,谢承走得晚,亲眼看着老人的儿子哭着收拾父亲的东西,自责自己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模样。他因此连着做了几天噩梦,都是梦到谢星宇走了,自己没能陪他最后一程,于是一连几天都浑浑噩噩的,上班只要能有空闲就给在医院的黎琳或黎秋打电话,反复确认谢星宇的情况才肯安心。 最吓人的还是有天他正给人送货,忽然接到黎琳的电话说谢星宇不行了,正在抢救,吓得他连假都没请直接飞奔到医院。情况危急的连黎秋都赶过来了,好在最后还是救了回来,但已经足以让谢承的神经崩溃。 这次住院,谢星宇在急救室推进去又推进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让人提心吊胆。住了有一个多月之后的某天,谢星宇的精神忽然比平时好了很多,黎琳带来的鸡汤他都多喝了两碗。他难得清醒一下,还叫了谢承的名字。谢承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后半夜和黎秋换班的时候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清晨黎琳过来了,谢承和她商议了一下,觉得按谢星宇这样的状态,再过几天出院都不是问题。黎琳也难得笑得自然:“总算是熬过来了……” 谢承带着好心情,拉了两趟货。下午送货的时候一个编织袋忽然破了,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他骂骂咧咧地捡起来装好之后,黎琳的电话打了过来,带着哭腔告诉谢承谢星宇又不行了。 谢承只有立刻往回赶。 医院最不缺的就是病人。这一个月以来,病房里的人来的来去的去,有人出院有人死亡,有的人九死一生,捡回条命;有的人躺在了手术台上再也没能下来。 谢星宇很幸运,他几次在生死一线之中都活了下来,所有人都期待他能早点离开充满消毒水的病房,再也不来。彼时谢承这样想的时候,全然没有想过,“再也不来病房”除了出院之外,还有另一种情况—— 谢星宇没了。 谢承终究是没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第 39 章 小雨沥沥。 谢承撑了把黑伞站在谢星宇的墓前。正值雨季,一连几天都阴雨绵绵。 他沉默地看着碑上谢星宇的名字,任由视线放空,却不敢看碑上老人的照片。 -- 第65页 不断有泪水涌出,让双眼失焦。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丢掉黑伞抱头蹲下。伞在地上滚了半圈,被人捡起来。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谢承不予理会,直到拿把伞重新撑在他头顶。 落在身上的雨没了,他的哭声小了。谢承没抬头,保持原来的姿势:“梨子……你先别管我行吗。” 身后那人语调沧桑:“不管你,让你在你爷爷面前淋出大病,让他死了也不安生吗?” 谢承一顿。 那人把伞递给他:“拿着吧,让我和你爷爷聊会儿天。” 是黎琳。 谢承接过伞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把泪,才转过头对黎琳道:“奶奶,不是叫你……” “之前带你和黎秋出去玩,下那么大雨都是我和老谢一人一个背回来的,这点小雨算什么。”黎琳摆了摆手,有点疲惫,“去吧,黎秋在前面等你,让奶奶和爷爷说点话。” “好……” 他退了一步离开。转身的时候视线飘忽不定,居然落在的谢星宇的照片上。 那是张彩照,是十年前的谢星宇,精神抖擞,面色柔和。 “苦了你了。”黎琳看着那张照片,淡淡道,“这么多年,没舍得再拍一次照。” ……谢承的心仿佛被剁碎成了肉泥,生疼。 谢星宇的照片温柔地注视着黎琳和谢承。雨水恰巧在从照片上他的脸颊划过,有那么一瞬间,就像死者和生者一同痛哭。 谢承不敢再看,抬脚往前走去。 身后传来黎琳的抽泣。 黎秋在路的尽头等他,一看见谢承就冲上来把他抱住。 谢承道:“爷爷没了。” 黎秋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我知道。” 谢承:“爷爷没了。” 黎秋:“……嗯。” “梨子。”谢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有了半点依靠,艰难地道:“我们没有爷爷了。” 黎秋把伞丢掉,双手死死抱住谢承。 半晌,谢承喃喃:“黎秋,我没有家了。” 他们兄弟俩自幼走得近,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谢承从小就不喜欢哭,他小时候尽淘气,跑了几条街被谢星宇逮住往死里揍时,哭得最大声的往往是黎秋。而黎秋一哭,他的眼泪也开了闸,稀里哗啦往外流了。 此时不知道是谁先哭了出来,再然后,他们就像小时候那样,哭得撕心裂肺、天昏地暗。 可这一次,他们没人做错了事,也再没人又气又笑地收了竹板,从巷口买了两只糖人塞到他们怀里,轻声说别哭了。 ———— 不知过了多久,谢承才缓了过来:“小安呢?” 黎秋的声音有点哑:“家里做饭,晚点到我那吃。” 谢承讶然:“你不是送他回学校了吗?” 黎秋言简意赅地道:“他想留下来再帮两天忙。” 谢承点点头。谢星宇去世的那天他大脑完全放空,只知道按部就班的做事,甚至忘了通知黎秋。黎琳手忙脚乱之间错把电话打给了晏安,晏安立刻搞清楚了状况,通知黎秋,顺便给自己请了假回来。 黎秋没到的时候,他就替分.身乏术的谢承在殡仪馆接待来吊唁谢星宇的故友,忙上忙下却不见慌乱,条理清晰,帮了谢承不少忙。 谢承抬手看了看表:“差不多了,现在下雨冷,先把奶奶接回去吧。” 他们走到谢星宇的墓前,黎琳已经站了起来,见他们来了,道:“走吗?” 黎秋:“走吧奶奶,小安做了饭,在家等您。” 黎琳道:“好。” 她的眼睛有一些肿,尽管面上镇定,却也能看出精神颓靡。黎琳回头对谢星宇招了招手:“走了老谢。” 谢承拿出手帕把溅在墓碑上的泥点擦了擦:“……爷爷,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啊。” 黎秋的爱骑载不了三个人,他索性就没开过来。他打了个电话给晏安,说差不多可以热菜了。三人打车到了小区门口,晏安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奶奶,橙子哥。”晏安走过来抱了黎琳和谢承两下,“菜都好了,温的。汤我放锅里热着,马上盛。先上楼吃饭吧。” 晏安这些年成长的很快,已经有了当家的风范。黎琳看着小孙孙这样稳重,心里稍微好过了点,和谢承一起坐电梯上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晏安就卸了那副沉稳模样,上前一步抓住黎秋的手:“哥,你好点没?” 黎秋:“没事。” “吃完饭去休息一下吧,你好久都没睡个好觉了。”晏安望着他,眼里的关切仿佛要溢出来。 黎秋确实觉得头重脚轻,点了点头:“那你自己上学去,我就不送你了。” 晏安正要按电梯,黎秋忽然道:“走楼梯吧。” 晏安回头看了他一眼。黎秋:“陪我走一走。” 他们的新房在四楼,走路也不累。黎秋一直半靠着晏安,几乎有一大半力道都压在他身上。晏安也不觉得累,牵着他往上走,进了家门。 谢承已经盛好了饭,晏安走进厨房把汤端了出来。四菜一汤,荤素、色彩搭配的很好。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桌上却除了碗筷碰撞、咀嚼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和上一次吃饭的情景相比,安静得有些沉闷。 一顿饭吃完,谢承和黎琳执意要走,黎秋也没有强留,只最后问了黎琳一句要不要搬回来。黎琳顿了顿,把碎发撩起来:“……算了,我还要收拾你们爷爷的东西,就在橙子那——不介意吧?” -- 第66页 最后半句话是问谢承的。谢承没想到黎琳还会住在他这里,忙道:“不介意,奶奶,我不介意。” 黎琳:“奶奶知道你心里难受,奶奶也难过。星宇是你的亲爷爷,你也把我当做自家奶奶,黎秋就是你亲兄弟。咱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好不好?” 这下,不仅是谢承,就连黎秋也是一愣。 黎秋快要上小学的时候,黎琳和谢星宇不知道因为什么吵得不可开交。黎琳是个暴脾气,火气一上来干脆和谢星宇划清界限,再不联系。谢星宇为人木讷,不懂得给她一个台阶,两人就一直僵着,没能破冰。之后无论是谢承还是黎秋,再出去玩的时候都只有爷爷或者奶奶带着。 黎秋记得小时候他去找谢承玩被黎琳发现了,她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地骂他,却又在第二天他悄悄溜出去和谢星宇聊天的时候悄悄地跟着。而有很多次,黎琳“勉强”带谢承和黎秋出去吃冰的时候,他回头都能看到街角谢星宇的影子。 当年执着让两人重修于好执着了近十年无果后,黎秋和谢承都已经没指望再回到从前,而如今…… “当年的事,是我太犟了。”黎琳笑了一下道,“他也倔,死活不肯过来跟我服个软,就一直拖到现在这个结局。” 谢承的神色忽然变得晦暗莫名。 黎琳目光一扫,见谢承的表情,自嘲地一笑:“其实我们俩这一辈子到了最后,也就是想你们两个能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但也不尽然……” “奶奶。”黎秋忽然打断了她,“已经很好了,真的。” 黎秋和谢承牵着黎琳进了电梯。出了小区,黎秋目送着他们上了出租车。 他这才上楼开门。晏安已经洗完了碗,把地拖得干干净净:“睡吧,哥。” “嗯。” ☆、第 40 章 黎秋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大半。睡了一下午,喉咙有些干,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出卧室给自己倒了杯水,忽地听到厨房传来的动静。 晏安走了出来:“哥,醒了?” 他系着围裙,是要做饭的架势。黎秋一看就知道他又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本想训斥几句,但这几天的事接连发生,让他身心憔悴,也懒得再说什么,打开电视等他做好吃饭。 “明天周六,我有个小测验,考完就能走。”晏安上完最后一道菜,坐了下来,给黎秋盛饭,“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了,要加班。”黎秋顿了一下,补充道,“这阵忙完就好了,等你半期考完我带你出去玩几天。” 晏安低低地应了一声,听起来兴致不高。 饭还没吃两口,工程组的打来电话,说是项目出了点问题,要黎秋过去。黎秋请了几天假,也没理由推脱,跟晏安打了声招呼,披上外套出了门。 “砰”的一声过后,屋内重回寂静。晏安一个人坐在餐桌上,静默许久,才站起来把黎秋那碗饭倒了。 他菜做得不多,但全是黎秋喜欢又滋补的东西,鸡汤从中午炖到现在,黎秋一碗都没能喝上。 晏安把客厅灯一关,整个屋里陷入黑暗,和对楼灯火通明的房间对比起来,有些孤寂。 晏安抱膝坐在黎秋平时经常靠着的沙发一侧,焦躁地收紧双手。指尖将大腿掐出数个红印,而他却无知无觉。 腹部传来猛烈的疼痛,一抽一抽,像是重拳落在身上,又像是有刀片在其中搅动。 终于,他忍受不住痛楚,嘴角泄出两天以来的第一声呜咽。 项目三期建设到了末尾,合作的物业公司却临时变卦。陈辞平时的工作重心在网站服务上,这些事情自然交给了二把手里直接负责开发的黎秋。黎秋这段时间一直没来,事情堆了一堆,索性在公司待了一晚,忙到第二天早上才整理出几个解决方案。 等他回家的时候,太阳刚刚落下,周六已经过去得差不多了。晏安难得地没有在客厅等他,让黎秋还有点不习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晏安卧室门口,将门开了个小缝往里看去,只能看到被子拱起一团——晏安大概已经睡着了。 高二课业繁重,考完试再回来,累了也很正常。黎秋也觉得有些疲惫,于是轻轻关上门,洗漱去了。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晏安睁开了眼睛。 如果黎秋掀开被子,或者走进卧室来看晏安,就会发现他还穿着校服,完全没有入睡的意思。 但是黎秋没有。 晏安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前几年颠沛流离留下来的胃病一直没好全,但在黎秋的照顾之下已经没怎么再犯过了。这次卷土重来得毫无征兆,嗓子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痒,勾得他频频咳嗽。任由自己咳了好几天后,晏安觉得口腔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本来在客厅等黎秋回来,但嗓子忽然又痒了起来,让他不得不先回屋躲避。 晏安竖起耳朵,听见黎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伴随着轻轻的关门声消失后终于长出口气。气流从喉咙吐出,又勾起痒意,忍不住又想咳。 晏安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拿起手机,在为数不多的联系人里寻找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拨出去个电话,只嘟了两声就传来对方的声音:“晏安?” “你现在在哪?” “我在书店看书呢,就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地方,离你家特别近,两分钟就能到,要不要过来看看啊?” -- 第67页 “下次吧。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带包糖过来吗?”晏安说到一半,由咳了起来,好不容易缓过劲,“我想吃糖。” 程冉:“啊?” 她很快应道:“好好好,你吃软糖还是硬糖,送到你、你家去吗?” 晏安咳了两声:“都可以……白砂糖就行。” 程冉又“啊”了一声,无意识地提高了声音:“白糖怎么吃呀!” 回答她的是一串低沉的咳音。 程冉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原本激动的心情也冲淡了几分:“你感冒了吗,要不要去看看?” “我没事,就买白糖。”大概是人在病中,晏安难得跟她说几句心里话,“……白糖便宜。” 程冉心里一疼,泛着酸涩,她急急问道:“梨子哥呢?” “我不想说,他不知道。”晏安打断了她的话,“麻烦你了,我过两天把钱给你。” 想了想,晏安又补了一句:“你到的时候别敲门,先给我打电话,我来开。” 程冉应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没等多久,她就又打了过来。少女的声音有些急切,带着急速奔跑后的喘息:“晏、晏安,我到了。” 晏安轻声应道:“好。” 他悄悄走到门口开了门,程冉把提着的东西递给他:“水果糖、棒棒糖、软糖都有。” 晏安接过:“多少钱,我给你。” 程冉摆手:“不要不要,就当是感谢你之前给我讲题啦——你怎么突然想吃糖啊,家里没有吗?” 晏安剥了跟棒棒糖叼在嘴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家里只有白糖,吃完了。” 看着程冉有些困惑的神情,晏安解释道:“嗓子痒,含着就不咳了。” 程冉又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再三提醒他不舒服就要及时就医,得到晏安肯定的回答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你要是真不舒服的话,明天晚自习就请假吧。”程冉走到电梯口,忽然回头对晏安道。 晏安想了想,对她笑笑:“好,谢谢你了。” 送别了程冉,晏安又回到自己房间里躺下,企图靠入睡来缓解不适。但他无论怎样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本没什么反应的肚子也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他吃糖的速度很快,这点东西完全是杯水车薪,只有棒棒糖化得慢些,可以抵挡一点喉咙发痒带来的不适。 但肚子一痛起来,喉咙痒反而不显得是什么大问题,他在床上打了两个滚,低吼了一声,意识到黎秋正在卧室里睡着,又咬紧牙关不哼出声,短短十分钟已经将自己折腾得冷汗涔涔。 晏安实在是撑不住折磨,用力在自己手臂上抓了几下,低骂一声穿上衣服走出卧室。 他看了看紧闭着的兄长的房门,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咕嘟两口喝完了,抬手一抹嘴,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下了楼,冷风吹得他嗓子又有些发痒,也把他的一时冲动吹冷了——晏安不想让黎秋发现自己生病,再来压榨他不多的休息时间来照顾自己。但出门之后,偌大的齐阳,还有那个地方可以供他容身呢? 晏安迎着冷风走出几条街,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往学校走去。苦笑一声,干脆直接回了寝室。 黎秋今天的睡眠质量出奇的不好。躺下不过一小时他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看手表还不到九点,干脆直接起床看会儿电视再睡。 他打开电视,正准备放《生财有道》的时候,忽然想起晏安。今天晏安睡得真早,看来是学业太重累到了,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他炖个汤明天喝。 黎秋身随心动,踱步到厨房看还有些什么食材。打开冰箱,还真让他找到半只鸡来。烧水炖了一个多小时,香味逐渐飘了出来。黎秋难得下个厨房,心里还是有些嘚瑟,盛了碗汤想给晏安送过去喝两口再睡。 他轻轻打开晏安的房门,却不见一人。 黎秋道:“小安?” 他疾步走到晏安床前,看见一地的糖纸和空无一人的床,给晏安打了个电话。 几乎是拨过去的瞬间,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他收到一条短信:哥,我出门散散心,你先睡,不用管我。 黎秋再回拨过去,发现晏安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他娘的。”黎秋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掼,滚烫的汤汁溅到了自己手上,“小兔崽子!” ———— 晏安□□进了学校,打开了寝室的门。 树影稀疏,月光斑驳,整栋楼空无一人,便显得格外孤寂与空荡。晏安关上门,靠在门边蹲了一会儿,上了自己的床。 无止境的痛苦蔓延,折磨□□与精神。黑暗的宿舍里只有窗外斜斜洒进的半分月光,让晏安觉得还有无边的孤独。 他在寝室不用抑制自己想咳嗽的欲望,但咳嗽又会牵动腹部,让他浑身难受。晏安抱着枕头缩成一团。 人忍受病痛到一定程度之后会企图以自残的方式来转移疼痛,晏安也不例外。但他咬、抓、掐皆不能缓解、已经精疲力尽的时候,就只想抱着什么东西好好睡一觉。 最好能抱着黎秋,抱着兄长感受他浅浅的呼吸,那会让好受很多……然而现在,这里只有一只枕头。 晏安忽然感到非常孤独。 他换了个方向,将身子背对房门,正朝窗户,看着窗外的月亮和树。腹痛时重时缓,让他不甚清醒,觉得自己置身于迷雾之中,四周是黑漆漆的一片…… -- 第68页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晏安知道是自己痛糊涂了——周六宿舍楼是不会有人的。但他还是带有一丝期待地侧过头望一眼房门。 而那声音逐渐清晰,仿佛近在咫尺。接着门被踹开,一束强光穿破宿舍的黑暗,刺得晏安有些眼花,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你真以为手机关机、不告诉我你在哪我就真找不到你?”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至他耳膜,“你搞什么名堂,跟我玩躲猫猫是吗?!” 晏安愕然睁开双眼,朝着刺目灯光望去。 而在那束光源之后闯进他眼里的,是一双熟悉至极的眼睛。 宿舍灯被打开,驱散了黑暗,耳畔传来黎秋的声音。晏安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哥……” ☆、第 41 章 黎秋本来心里还有一股火气,看见晏安那副模样,全都泄了干净。他快步走到晏安床边:“跟哥说,怎么了?” 晏安却翻身跳了下来,将黎秋抱住,头埋到黎秋肩窝里。 黎秋想了想,感受到对方的颤抖,还是轻轻把手放在他背上拍了拍。 晏安缓了一会儿,抱住黎秋的手松了开来。黎秋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明白晏安躲着他是为了什么,一时间觉得又心疼又好笑,带他去医院开了药才回家。 他怕晏安再搞什么小名堂,便让人和自己一起睡了。 晏安这才摸清他兄长心里的那些想法,知道他更喜欢自己像个小孩一样,不必时时刻刻稳重。但他又不想自己在黎秋心里永远都是需要照顾的弟弟,于是也在这两者之间百般纠结。 还没等他寻找出一个平衡点来,生活却强硬地帮他做了选择。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晏安即将升入高三的那个暑假,黎琳生病了。 自谢星宇去世后,黎琳整个人都没了活气,这次一病便如山倒,来势汹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肺癌,已有扩散的趋势。黎秋几乎是掏出所有积蓄,保守治疗了大半月后,总算有所好转。 黎秋又一次到医院的时候,黎琳在病房里坐着和谢承说话,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见黎秋来了,黎琳把一袋东西丢给他:“走吧。” 黎秋心里隐隐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还是开口问道:“去哪?” “回家。”黎琳道,“不治了。” 谢承红着眼看了他一眼。 黎秋皱眉,走到她跟前,把黎琳打包好的东西放下:“怎么说不治就不治了?” 黎琳不作声。 黎秋:“您别担心钱的事情,我有。就算没钱,我砸锅卖铁也要把您医好。” 黎琳朝他一瞥:“你有钱?” 黎秋还准备说,黎琳忽然叹了口气。 “有钱也治不好呀。” 黎琳最后还是没能拗得过黎秋,在医院又住了一个月。黎秋兑现了他的承诺,把除了房子之外所有的财产都拿出来给黎琳治病。就算是卖了一些东西,也依旧是入不敷出。又一个疗程的药用完了,黎秋暂时没那么多钱,准备打个商量月底再还的时候,值班的小护士却说已经有人垫上了。 黎秋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程雪、陈辞两人。然而悄悄垫付不告诉他并不是这程雪的风格,陈辞则已经借了他一笔,没有再借的理由。但他半天也想不出第三个人来,索性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专心忙自己的事。 黎琳的病发现的晚,治疗只能延缓扩散速度,却不能治本。黎秋因为工作原因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但要做的检查实在是太多,他总是能碰上那么一两次。 黎秋第二次陪黎琳做支气管镜的时候,亲眼看着那根细长的管子从黎琳的喉管里伸进,而他能做的只是在那之后扶着干呕不断的黎琳,用纸为她擦掉吐出的痰和唾液。黎琳年轻的时候没生过病,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她很难控制自己让眼泪不要往外渗,几乎是崩溃地抓住黎秋的手:“不治了,不治了,你让我痛痛快快地走啊!” 或许是黎琳眼中的痛苦太深,黎秋那一晚上都没能睡着。他陪在黎琳床边趴了一会儿,听见半夜黎琳小声的啜泣,心里揪成一团。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没法说服自己就这样不治了,虽然他也知道现在的治疗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但黎秋仍然安慰自己,万一呢? 第二天谢承带着熬好的粥过来,黎琳反应平淡,吃了一碗,忽然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当年我和老谢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没联系了?” 黎秋和谢承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没吭声。 但那个动作被黎琳发现了,于是她自嘲地笑笑,勾起脸上的皱纹:“看来都知道了。” “你很小的时候,经常被巷子里的小孩欺负。”黎琳看向谢承,“他们不和没爹没娘的孤儿玩,总是排挤你。老谢知道了很生气,挨家挨户地把他们的家长找了个遍,有的道了歉,有的觉得老谢这么个没权没势的老头没什么好在意的,反而就这件事挖苦了半天。” 谢承微微攥紧了手。 “老谢怕你长大后因为这类事自卑,也不想以后再有人排挤你,索性带你去上了户,对外说你是他远嫁的女儿带回来的种,他替女儿照顾。可他这辈子没结过婚,哪能凭空出现一个女儿?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为了堵住那些碎嘴罢了。” -- 第69页 “但当时齐阳恰好有个政策,独居未婚的老人可以拿到每月的经济补贴,曾经在学校任教后退休的老人还可以免费住在政府修建的养老院‘夕阳红’,享受人身和医疗保险终身。这样的机会有限,我和他从小在一中读,长大又在一中教书,学校就把名额留给了我们。\ \你那时候还小,不怎么记事,谢星宇不想让你知道你是他捡的,于是学校调查情况回访的时候,他一直坚持说自己有个漂泊在外的女儿。那个时候户籍管理本来就不严,于是他的机会没了。” “这种福利力度很大,他却放弃了。我因为这件事和他大吵了一架,他死活不改,我一气之下就告诉他老死不相往来。”黎琳笑了笑,眼里泪光烁烁,“其实换个角度想,当时如果小秋需要,我也会做这样的牺牲。我只是生气他不告诉我这个决定,而当我再去找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沉默。” “我这个人多要面子啊,只要他愿意给我一个台阶下,过来赔两句不是,这事不就揭过去了吗?可是他犟,自己认定对的事绝不迁就。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谢承吸了口气:“奶奶,我都知道。爷爷生病之后我看了他的日记,我……” 黎琳把手放在他头上揉了揉:“我本来该把这些话带进墓里,但这几个月我每次梦里,都是当年这段事。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也知道说这些诛心话不见得好受,但谢星宇是个好爷爷,他这些年的苦,一个人憋了十多年,我也不想没人知道。橙子,你就原谅奶奶这个私心,啊?” 谢承抓紧黎琳的手:“奶奶,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怪您。” 黎琳松了口气,双眸含泪:“带奶奶回去吧,我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不喜欢医院……半夜醒来,总感觉自己躺在他躺过的那张床上,太遭罪了。” 谢承抬头望了望黎秋。 黎秋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黎琳低声道:“我想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牵动了黎秋已经麻痹的神经。他脆弱的胃在这个时候有了反应,几乎快跑着冲了出去,到厕所干呕。然而什么也吐不出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掉。 黎秋最后还是把黎琳接了回去。黎琳那副模样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了,那样的神情,比在他身上千刀万剐还难受。 她不再做那些折磨人的项目,只是吃一些医院开的药。自从房子拆迁后,黎琳心里想给黎秋更自由的空间,从来没有在新房住过。现在回到的家并不是以前那个破陋小院,环境虽好,却只让她觉得陌生。 黎秋为了维持生计还得上班,晏安还没到放暑假的时候,平时也要上学。于是大多数时候家里就只有黎琳一个人。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恍然间回首,故人知己全散了个干净,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后辈们逐渐成长,嬉闹着走远,去书写下一个时代的历史。前辈们驻足凝望,却还是跨不过那道罅隙,留不住也回不去。 孤独地来,又孤独地去。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黎秋和晏安不在的时候,黎琳常常打开电视调到自己最喜欢的戏曲频道。她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唱,校庆那年还上去表演过。但其实只有黎琳知道,她最开始喜欢听戏的时候,只是因为某天不经意看见少年谢星宇坐在操场上用收音机听。 而这天电视里正放着昆曲,台上老艺人悠悠然开了嗓,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黎琳轻轻一笑,跟着和了两句。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黎琳并不知道,后来某天有人问谢星宇为什么忽然喜欢上了听戏,少年急急关掉收音机,露出腼腆的笑,并不作答。 那年谢星宇因为身高优势,作为替补队员在一旁等待上场。他对篮球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等着。 有个队员喜欢上了隔壁班的女孩,于是每当她经过的时候都会挤破头炫技。他的球技并不算好,一不注意那颗球就飞了出去,马上要砸到路过的人。 那女孩别着臂章,谢星宇认识她。她叫黎琳,是他们班的纪律委员。黎琳胆子小,眼看球要撞过来了,愣是吓得一动不动。 谢星宇于是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凌空接住了那颗球。 他微微出了口气,笑了笑:“啊,同学,有没有被砸到?” 两人离得很近,女孩的裙摆被盛夏的微风带起。黎琳低下头:“没有,谢谢你给我挡了球。” 那天下午,谢星宇第一次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一首昆曲——《桃花扇》。 黎琳闭上眼,听着电视里熟悉的声音,恍然觉得谢星宇就在眼前。他们之前没有隔着漫长难以跨越的岁月,没有病痛和疾苦。她才十七岁,从操场经过的时候险些被一颗球砸中,而从此心头就多了一人。 谢星宇朝她伸出手,迎着光。他还是少年模样,有些木讷,在她眼里却是万分耀眼。 谢星宇说:走吧,和我一起回家。 ☆、第 42 章 黎秋从小生活窘迫,一直知道钱有多重要。但他向来心宽,也不将物质生活放在心上,即便少时被迫辍学也没有太大的波澜。而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 他一直妄图给黎琳一个幸福的晚年,然而此时此刻,黎秋谢承的钱加在一起,甚至不能为她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 第70页 有那么一瞬间,黎秋真的很想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但当他想到黎琳最后的愿望、想到晏安还需要有人供他念书,一瞬间连轻生的念头都不敢有了。 人生烂成这样,死都不敢死,黎秋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除开那些衣物,黎琳只留下了个信封,里面有一张遗嘱和一些钱,零零散散,一块的纸币也有,算起来近四千。 黎琳把这笔钱给了黎秋和谢承,特意注明等他们各自结婚时候摆酒席用。 黎琳这辈子都想看见黎秋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家庭,想抱一抱她的重孙。 然而人生,总是要带着那么点遗憾走的。 前辈们走得遗憾,留下尚且稚嫩的后辈。不管是黎秋还是谢承,都没能见到亲人最后一面。留给他们的仅是一具冰冷的躯体,仅此而已。 黎秋和谢承商量了两句,还是决定不用黎琳留给他们的钱。两人从不信鬼神之说,这时却怕伤了黎琳的心,于是不敢挪用那笔财产。 所幸学校知道他们的情况,发动教职工募捐了一轮,黎秋他们又借了点钱,勉强解决了葬礼的问题。下葬并不在这几天,买墓的事还可以松口气。 黎琳想要和谢星宇葬在一起,那附近的墓地也要好几万,黎秋暂时出不起。 黎琳被送去火化那天他站在旁边,和她作最后的告别。黎琳的面容已经有些肿胀,不知道为什么,黎秋总觉得那不是她。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他少年时候不听话,觉得和黎琳一起出去丢脸,出门没多久便偷偷溜去和朋友玩,留黎琳一个人找了半天,担忧而惶急。 那次他裤子勾到铁钉划了个大洞,回家的时候,黎琳手悬在空中半天还是没落下去,叹了口气,坐下来给黎秋缝裤子。少年黎秋怯怯地靠过去,见她没用秋后算账的意思,抱住黎琳的手臂贴了贴:“奶奶,您真好。” 而黎琳把他推了推:“臭小子,滚一边去,别耽误我做事。” 黎秋笑嘻嘻地迎上去,逗得黎琳放下手上的活和他闹起来。玩了一会儿后,黎秋靠在黎琳身旁:“奶奶,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给您买很多坚果和好吃的,住的房子又大又宽敞……” 黎琳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眉眼弯弯:“好呀,那我就等着小梨子给我买大房子住咯。” 然而黎秋最后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他没能让黎琳住进矿阔敞亮的房屋,也没能够买得起那窄窄一方小墓。 黎秋看着黎琳的脸,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外面下着小雨,黎秋不愿再看,转身走了出去。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他缓了一会儿,想找个地方抽根烟吃,忽然有人撑伞帮他挡住了大片风雨。 “哥。”少年的声音低哑,“我带你过去。” 黎秋木然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时,晏安已经高出他许多,显出男人的伟岸身形,看上去成熟而稳重。 晏安的伞微微倾向黎秋,另一只手虚扶他的腰。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意味着晏安已经长大,也意味着在晏安心中自己已经成了需要保护的对象。 黎秋心里百味杂陈。 一切繁杂事务告一段落,黎琳的骨灰暂存在陵园里,择日下葬。黎秋身心俱疲回到家里想睡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给黎琳买的坚果还在客厅放着。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那天晚上滚落一地的开心果和黎琳过分冰冷的身体。 黎秋轻轻骂了一声,想要去把带来不好记忆的坚果丢掉。可是袋子刚拿起来,他就想到第一次赚钱给黎琳买东西的时候,她脸上幸福的神情。于是黎秋一顿,把那袋坚果又放了回去。 谢承没走,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他怕黎秋一个人吃不消。他知道黎秋心里难受,两人从小到大经历出奇地相似,谢承明白黎秋现在不需要安慰——那些话只会让黎秋心烦。于是谢承递给他一根烟:“咱奶奶的事你别着急,我那还有几个朋友,过两天我出趟远门找他们借。你把卡号给我,到时候钱先打你账上。” 黎秋蹙眉:“哪来的朋友?” 谢承手很快缩了一下,避开黎秋的目光:“之前送货认识的,老板要南下经商,我跟着跑两趟货就能来钱,很快,你放心好了。” 黎秋自幼和他一起长大,捕捉到谢承那点小动作就瞬间明白事有蹊跷,伸手抓住了谢承的衣服:“你老实告诉我,到底要去干什么?” “都跟你说了,跟着老板跑货去,你问那么多干嘛?” “跑什么货?” 谢承没想到黎秋会刨根问底,顿了一下才道:“衣……建材,总之很赚钱就是了。” 黎秋没被他敷衍过去,反而收起散漫模样,神色严肃:“你要是不说清楚到底去干什么,我就是借高利贷也不会用你一分钱。” 谢承小时候脑子没黎秋灵光,总是被他糊弄得团团转。虽说长大之后开了点窍,学会把之前黎秋捉弄他的报复回来,然而有些时候面对黎秋还是会犯怵的。此刻他被黎秋这么一问,本就对自己的决定没底的他完全不知道怎么编下去了,索性脖子一梗,破罐子破摔:“就是去打个拳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黎秋的脸骤然变得铁青。他怒气一下冲上头脑,他扑上去扯住谢承的衣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第71页 “你知道这种地方为什么来钱这么快吗?那是会死/人的!” 谢承预想过黎秋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然而他没想到会这么激烈。他心里本来也不痛快,又被黎秋这么一吼,也上了火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拽住黎秋的衣领:“我自己想干嘛干嘛,你他娘的凶什么凶?” “谢承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做这个,我就没你这个兄弟!” 这话说得很重,谢承知道他动了真火,就想说几句软话给他个台阶下,于是道:“好了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打架呢,收一收啊,收一收。” “别转移话题!”黎秋低吼,“你把话先说清楚!” 他一着急,手上动作就大,扯着谢承衣领的双手把他推了两下,谢承没有防备,重心不稳,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 他极其狼狈地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形,回头一看黎秋还是那副模样,心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我又没欠你钱,别一天到晚板着个臭脸给人看!” “再说了,你以为我想吗?”谢承心头无名火起,这些天的委屈和痛苦通通化作烈火灼心,让他忍不住发泄,“你有钱吗?我有钱吗?你怎么给我弄出个几万来?” 黎秋忽然抬头看他:“就算是贷款都比你这个蠢招好。” “贷款?给奶奶治病的时候贷的还没还吧?欠你老板的钱也没还上,哪家银行会贷给你?” 黎秋淡淡道:“你放心,就算是高利贷我也会借到钱,不用你拿命来换。” 谢承“唰”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黎秋的鼻子:“你疯了?!哪些放贷的哪个不会吸你血吸到死?” 黎秋把他的手拨开,也站了起来:“你没疯?” 谢承第一次觉得和黎秋在一起难以沟通,他没再控制音量,嘶吼道:“你要那些人拿你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利息,一直缠着你到死吗?!你想想晏安怎么办!” 两人争吵的声音把晏安惊醒,他一看形势不断,跑了过来,把两人分开:“怎么了?” “你管管你哥这个疯子。”谢承咬牙切齿,“他要去借高利贷!” 晏安比谢承更清楚高利贷的危害,心里一紧,抓住黎秋的手:“哥,这东西不能碰……” “我看你才疯了!打那种拳,你不要命了?”黎秋甩开晏安的手,把他推到一边,抡起拳头就要朝谢承砸过去。 “不都一样吗。”谢承讥讽道,“你打啊。” 黎秋却停住了,抬脚踹飞谢承坐过的凳子,低骂了一句。 “不都是拿命换钱么,看你高高在上的样子还以为想到的办法能有多体面?”谢承气极怒极,语气极度偏激,掺了点连自己都没觉察出的委屈,“混成现在这样,连个墓都买不起,真他娘……” 谢承忽然顿住了—— 黎秋哭了。 谢承记忆里,黎秋并不是爱哭的性格,他几乎没怎么见过黎秋哭过。于是这次,谢承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伤了好友的心,下意识地抓住黎秋的手:“梨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谢承。”黎秋道,“你他妈给我省点心,行吗?” 他并不看谢承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晏安追了过去:“哥,你去哪儿?” 黎秋头也不回地走到楼梯口:“散心。” 谢承也终于反应过来,跑过去抓住黎秋的衣袖:“梨子,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肯定有办法,我……” 黎秋忍无可忍,狠狠地甩开了他:“别说了!” 他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谢承被他甩得往后退了几步,黎秋自己也有些不稳,于是往后迈了一小步以稳定身形,却没想到身后就是层层阶梯,黎秋踩了个空,跌了下去。 那一瞬间黎秋觉得很慢,他看见谢承在那一瞬间冲下来想要抓住他,但没能抓到。头部狠狠地撞到台阶上,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往下跌。他胡乱抓了两把,但还是无济于事,摔到最后一层才停住。黎秋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急切而紧促。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晏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眼泪与痛苦。 意识消散的最后,黎秋脑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臭小子,连哥都不叫了。 ☆、第 43 章 黎秋醒过来的时候,鼻尖充斥着浓重的药味,让人作呕。他一睁眼就看到了谢承。谢承双眼红透,下巴生出一圈胡茬,不知道有多久没休息。见黎秋清醒,谢承慌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梨子,你怎么样?” “……”黎秋张了张嘴,惊讶地发现自己声音嘶哑,难以说出完整的字句来。 谢承见状,立刻道:“你等等,我去叫医生。” 黎秋的主治医师过来之后,又给他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另外的大问题,才道:“你这是正常的,摔到了脑子,又昏了两天才醒,身体机能失调,过一会儿就好了。” 黎秋觉得有些耳鸣,不适感逐渐加重,他强忍着恶心问起出院的事,医生“啧”了一声:“你这样还想出院?CT结果家属没跟你说吗?” 黎秋茫然摇头。 “你现在的情况有点轻度脑震荡,目前倒是不严重,不过要先住院观察两天。”医生扶了扶眼镜,又讲了一遍需要注意的细节。 大概是真的摔到了脑子,黎秋居然有点不真实的错觉——这一年半载去医院的次数,或许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 第72页 不对,哪来的钱供他住院? 黎秋狐疑地看向谢承。涉及到钱的事,他一时间觉得头不痛了、耳不鸣了,只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哪来的钱?贷款?打拳?” 谢承笑意一僵:“哪能,我要是去了能回来吗?” 黎秋看他那副模样,想起之前和他的争吵,气就不打一处来:“你……” 谢承看他气极,忙道:“没没没,我没去,住院费你老板垫上的。” 黎秋皱眉:“陈辞……?” 谢承:“好像是,他还借……” “叩叩”两声打断了谢承的话。下一刻,一道温润声音传来:“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是陈辞。 谢承见了,忙道:“您进,您进。” 陈辞朝他微微一笑,走到黎秋跟前:“怎么样,好点了吗?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黎秋道:“我好多了,谢谢。” 谢承看出陈辞还有话想对黎秋说,于是道:“你们先聊,我去看看晏安到哪儿了。” 陈辞朝谢承礼貌一笑,目送他离开,才在黎秋床边坐下,神色关切:“出了事怎么不跟我说?” 黎秋歉然一笑:“最近家里事情多,耽误这么久,本来准备马上回公司,一不小心又摔成这样,倒给你添麻烦了。” 陈辞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小黎,我们之间不用这么拘束。你是我来齐阳最在意的人,我希望你有事不要瞒着我。” 陈辞这话有些超出同事和普通朋友的范围,黎秋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所幸陈辞察觉出了他的不自在,伸手拿了个苹果削起来:“你能吃吗?” 黎秋回忆了一下,好像自己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忌嘴的东西,再加上他现在有些饿了,于是道:“可以。” 陈辞把苹果削好切块喂给黎秋吃了,见黎秋放松下来才道:“之前我出差去了,本来能按时回来,因为融资的问题又去见了我爸,在他那耽搁了几天,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上忙,抱歉。” 黎秋知道他说的是黎琳葬礼的事,摇头道:“没事,您……你这份心意我很感激。” 陈辞接话接得无比自然:“奶奶的事你别着急,我这里先给你垫着,另外还有你欠别人的钱,我也一并先替你还了,现在利息可不便宜。” 黎秋一顿,忙道:“您……您之前已经借给我这么多了,我怎么好麻烦您,您收着吧,我能有办法。” 陈辞皱眉:“怎么又叫‘您’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钱我已经给你的朋友谢承了,你放心好了。我会做这种事,一来是因为你确实是一名很优秀的员工,能为公司带来价值,我并不希望你以为别的事分心而让我失去一个人才;二来,作为朋友,你曾经帮过我,现在这点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不能尽我所能,那也确实是有些忘恩负义。”陈辞道,“三来……” “三来,我确实很欣赏你。”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黎秋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本来也不能拒绝陈辞的这份好意,于是道:“谢谢,回头我把欠你的钱统计一下,写个欠条,一定争取早日连本带息的还你。” 陈辞轻轻一笑,伸手给黎秋整理乱了的头发:“不用,你只要好好在我这里工作就行。” 黎秋却死活不肯占这个便宜,和陈辞争了半天,最后还是陈辞妥协:“行吧,各退一步,利息就不用了,不然和别人借你也没什么区别。” 黎秋也只得接受了这个提议。陈辞在他最难捱的时候给了他这么一个帮助,黎秋心里自然是万分感激,巴不得能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而开口只是:“谢谢。” 陈辞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好一会儿,晦暗不明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我当别人看,就像我并不认为你是外人一样,好吗?” 他话里有话,黎秋却没能听出来:“好。” 黎秋想了想,看向陈辞,认真道:“陈辞,我这个人有些不会说话,你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这辈子过命的兄弟,只要你有事要我,我一定拼命把事情做成。” 陈辞一听,心里既失落又欢喜,于是抓住黎秋的手:“……荣幸之至。” 晏安进来的时候,正是这样一幅场景:陈辞握着黎秋的手,目光真挚。而那句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里。 黎秋心里没有对同性的想法,自然看不出陈辞在想什么,然而晏安一眼就能看出陈辞眼里的情愫意味着什么。 难怪自己前几年讨厌这个人的眼睛,原来是因为他看兄长的眼神本就不对劲。晏安像一只被侵犯领地的雄鸟,恼怒不已。既嫉妒陈辞可以表现得如此直白,又对那句‘荣幸之至’感到无名的愤怒。 他只听到了这一句,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然而却可以大概推测出来黎秋给了他什么承诺,于是晏安几乎是妒火中烧,直接走了进去,把熬好的粥放到床头柜上:“哥,我给你熬了粥,吃点吧。你才醒,身上应该有些不舒服,少说点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陈辞身上,面色不虞。陈辞被他打量,也不觉得有什么,大方一笑,松开了黎秋的手。 晏安趁机把黎秋的手盖进被子里:“捂热点,小心着凉。” -- 第73页 ……黎秋看了眼初夏的太阳,想了想,没有说话。 他嗓子本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不方便跟陈辞开口。被晏安这么一说之后,黎秋也没有再勉强自己,话少了很多。 晏安打开餐盒,有些挑衅地看了陈辞一眼,转头对黎秋道:“哥,趁热吃饭。” 有陈辞在,黎秋被他一勺一勺地喂得有些尴尬,伸出手来想要自己端着碗:“我自己能吃。” 晏安却难得的不听他的话:“我喂你,少动点。” 或许是黎秋的错觉,晏安这句话有些强硬,而他也不比前几次照顾他的时候做得好,米汤没能送进嘴里,渗了几滴,顺着唇滑了下来。 晏安盯着那处,目光幽深,伸手在黎秋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划过,用指腹把米汤擦掉:“弄脏了……” 黎秋忽然生出点奇怪的感觉。他瞪了一眼晏安,后者没接收到他的信号,自顾自道:“我身上没带纸,先给你擦擦。” 一直没出声的陈辞忽然道:“我这有。” 他走到黎秋另一边,掏出一张手帕:“小黎,用这个。” 说完,他俯身下去,晏安却将他的手腕抓住,冷冷道:“谢谢陈叔叔,我忽然想起来抽屉里还有两包,用那个就行了。” 陈辞任由他抓着,没有挣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带了点打量的意味。 黎秋莫名所以,把晏安的手拍掉,自己从床头抽了张纸擦嘴:“你抽什么风?” 晏安被黎秋这么一呵,立马变回原来正常的模样,也没再看陈辞一眼。 他不说话,陈辞也没再开口,房间里出奇的沉默。黎秋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好不容易吃完,晏安收了勺子,道:“哥,我去洗碗,等会儿过来,你先睡一觉吧。” 说完,他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又把病房的灯关上,在黎秋看不见的地方朝陈辞做了个动作,转身走了出去。 他没走几步,身后就有人把他叫住了。 “小安。”陈辞走到他旁边,“需要我帮忙吗?” 晏安躲过陈辞想要伸出来拿餐盒的手:“不用了陈叔叔,您怎么出来了,不和我哥再聊聊么?” 陈辞一哂,单刀直入:“你喜欢黎秋,是吧?” 晏安的脚步顿了顿。 两人走到走廊的尽头,晏安道:“您跟着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陈辞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不是你让我出来的吗,小朋友?我本来就打算和你谈谈,何必做那些动作挑衅我。” “挑衅?”晏安挑眉,“是这样吗?” 他把之前碰过黎秋嘴唇的指腹在自己唇上按了按,神色嚣张——正是他离开病房时的动作。 ☆、第 44 章 陈辞定定看了他半天,良久,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支烟。 他将烟点上,吸了一口:“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晏安只靠墙看他。 陈辞朝他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和:“来一根吗?” 晏安:“我不抽烟。” 出于某种心理,他又很快补上了一句:“我不喜欢烟味,他早戒了。” 陈辞知道晏安说的‘他’是谁,于是道:“是吗?” 晏安颔首。 陈辞叹了口气:“可是他喜欢——你没闻到过他身上的烟味吗?” 晏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陈辞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如果你能留意一下,大概能闻得出来,他和我抽的是同一个牌子。” 出乎陈辞意料的,晏安并不在意这件事,反而有些轻松地道:“那看来是他知道我不喜欢,专门为我散了味。不过谢谢你提醒我,我会好好警告他,毕竟抽烟太多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 晏安不按套路出牌,打了陈辞一个措手不及。之前黎秋因他受伤入院时,晏安的言行就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当年他只觉得对方只是对长兄的一时迷恋,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过去这么久,小孩长成了大人,对黎秋的欲望却不减反增。 陈辞隐约从晏安身上察觉出一丝危险。他一向听从自己的直觉,脑内快速回顾了一下和晏安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忽然想起来初见晏安之时,对方的态度就已经有些耐人寻味。 陈辞一方面对于‘晏安至少在那时就对黎秋有了占有欲’这件事有些惊诧,另一方面又觉得情敌的直觉比自己的还要敏锐——他承认,那个时候他对黎秋也是有些好感的。 然而他的情敌,仅仅是个半大孩子,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陈辞想了想,试探道:“其实那年在医院,我就觉得你对他……有些不一样,所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晏安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知不觉,或者说是晏安刻意为之,他已经没有在叫陈辞‘叔叔’,称谓语气也变成了平辈之间。陈辞平时没怎么见过晏安,恍然间发现对方已经抽条成了大人模样——竟然比他都高了。 陈辞道:“你不怕我告诉你哥?” 晏安的手缩了缩,面上依旧不以为意:“我既然没打算瞒着你,也没打算瞒着黎秋。” “你觉得他真的能接受一个被自己养大的小孩的爱吗?”陈辞察觉到晏安的偏执,不敢掉以轻心,便有些步步紧逼的意味,“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一手带大的小孩居然对自己有那样的想法,你觉得他还能心无芥蒂的和你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吗?” -- 第74页 晏安摇头:“你不会告诉他。” 陈辞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如果你真的爱他。”晏安神情严肃,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再给他打击。” 陈辞顿住了。 其实有那么瞬间,他是想找个机会,把这些事透露给黎秋的。晏安此时羽翼未丰,而按他对黎秋的了解,对方知道晏安对他有超出兄弟之间的感情,多半会强行介入,把晏安矫回正轨。 然而,他却忽视了黎秋此时的状态——亲人相继离世,身旁只有个弟弟作念想,他真的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吗? 随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升了上来:晏安是不是完全拿捏住了此中情况,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这些来? 半晌,他道:“对,你说的是。” 但陈辞很快抓住了晏安话语中的漏洞,毫不客气地回击:“你也知道这样的感情对你哥来说是打击,如果你也真心爱他,不如自己做个了断,省得让你哥操心。” 晏安忽然道:“如果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又何必自我了断?” 陈辞被晏安语气里飞蛾扑火一样的决绝怔住了,忍不住追问:“你是想瞒他一辈子?” 陈辞叹了口气,对晏安的偏执有了新的认知:“我绝对不会在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里投入太多精力。” 晏安道:“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之处。” 陈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讨论出个结果:“既然你没有告诉他的想法,那也请不要过多干涉他和别人的感情问题,毕竟你哥,他早晚都会和别人在一起的,不是吗?” 这次晏安过了很久才回答:“……我不知道。” “他可以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家庭,幸福的生活。但如果他可以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晏安声音很低很轻,带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小心翼翼和憧憬,“我希望那个人可以是我。” 陈辞彻底无话可说。他几乎是感叹:“你疯了。” 晏安不置可否。 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晏安道:“所以,我是不可能把他让给你的。” “你觉得你能靠什么赢我?” “你永远都比不过我和他的关系,是你输了。” 陈辞不以为意:“他确实更亲近你,但是十年之后呢?他的伴侣会占据他的大半生命,而你之所以能和他这么亲密,不过只是因为你们之间有‘兄弟’这层关系。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你胜过任何人,但也只能局限于此。而我并不在意他有一个比爱人更亲密的‘兄弟’。” 陈辞把‘兄弟’一词咬得很重,成功地看到对方的神情有了明显变化。他并不想和晏安撕破脸皮,又对他有些欣赏之意,于是从怀里递出一张名片给他:“我关注过你,你综合素质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上面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他把烟头丢进垃圾桶,转身下楼:“那么,就不打扰了。” 一直到他走下半层,晏安才叫住他,把名片扔给他:“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黎秋也不需要。” 陈辞凌空接住,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似的:“我相信你有朝一日会比我走得更远,但是现在呢?你为黎奶奶垫付一个疗程的费用之后,还有别的金钱和实力来帮到黎秋吗?” “你知道?” “又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陈辞温声道,“现在不是你要不要,而是黎秋他不能不要。” 他慢慢消失在晏安的视线中。晏安死死地盯着陈辞离开的方向,胸口上下起伏,良久,才拾掇好情绪走向水房。 * 与此同时,病房之中。 黎秋其实没能睡着。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明明四处奔波劳累、身心俱疲,他却没有一点想睡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摔那一下的缘故,他感觉四周极其喧闹,像是黎琳和谢星宇在他旁边讲话,又像是在断断续续地放着几天前葬礼上的哀乐。于是,他又难以自抑地回想起过去,便也没有睡觉的心情。 晏安知道黎秋喜暗,走的时候把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黎秋此刻却有些怕黑,实在忍不住想要下床把窗帘拉开之时,晏安回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发现黎秋还醒着,讶然道:“哥,你不休息会儿吗?” “睡不着。”黎秋言简意赅,“正好你来了,帮我把窗帘拉开。” 晏安没有顺着他的话,而是坐在他床边:“不然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他说完,伸手在黎秋的手上轻轻捏了捏。 晏安的语气轻柔,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味道。黎秋本不想待在漆黑的房间里,然而晏安一来,周遭那些嘈杂声音全都散了个干净,那些烦恼和苦痛也就暂时被他抛在脑后,疲惫逐渐占据整个意识,于是黎秋便放任自己,合眼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夕阳的最后几缕光透过窗帘照在墙上,病房里只有秒针滴答的声音。晏安这段时间也跟着他奔波了一路,此刻趴在他床边睡得正香。病床里除他之外就只剩下晏安这么一个活物,他怔怔地看了两眼,恍然发现自己居然盯着晏安发了半天呆,不由得暗骂一声。 但骂完之后,他还是不争气地把晏安盯着。黎秋方才发呆的时候,看着晏安,目光却没有落到实处,此刻却是完完全全在打量晏安。晏安已经完全长成了大人模样,细碎的头发搭在额头上,眉眼柔和。 -- 第75页 于是黎秋心里升起的那些奇怪情愫尽数化作一腔柔情,他想伸手揉揉晏安的脑袋,但怕把晏安惊醒,还是作罢。 黎秋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脚有些麻,于是动了动。然而那轻微的动作却让晏安骤然惊醒,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面容关切:“哥,怎么了?” 黎秋木然道:“没事,脚麻了。” 晏安‘啊’了一声:“我压着你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没怎么动。” 晏安站了起来,掀开被子抓住黎秋麻了的那只腿,转了转:“好点没?” 不知怎地,黎秋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自在来,胡乱嗯了一声权当回答。 晏安扶着他的腿转了一会儿,又给他按摩了半天:“橙子哥上班去了,晚上的饭我去给你买——想吃什么?” 黎秋本想说什么都行,然而看着晏安的眼睛,他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吃……吃青椒肉丝。” 晏安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笑意在嘴边化开:“我也想,改天咱们去张叔那再吃一次。” 提及张叔,黎秋有些感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屁孩,吃个炒饭急得要上手抓……现在,都学会照顾人了。” 晏安没能忍住自己的冲动,极快地接了一句:“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在我心里最好吃的东西,还是几年前的那盘青椒肉丝炒饭。” 黎秋睥他一眼:“行了,变着法儿说我做饭难吃呢。只记得你张叔的饭,臭小子。” 晏安收起了笑,脸上神色逐渐认真起来:“其实并不是张叔做的有多好吃……或许只是因为那天,是我第一次被人带去吃饭,没有打骂,那一盘东西都是我的……而你说,要带我回家。” 他走上前把黎秋抱住:“哥,放心吧,只要有我,有你,我们依旧有家。” ☆、夜吻 黎秋很难形容那一瞬间自己的心情。直到晏安出门,他也没能完全从那样的情绪里抽离开来,只觉得自己本是无根浮萍,却忽然有了归处。 当年他一个无心之举,把晏安带到身边养大,原因为是一个麻烦精,却没想到,经年之后,他身边也就剩下这么个依靠了。 晏安正值要备战高考的关键时刻,一中清北班要求极其严格,几乎不给假。李钟均将晏安视为得意门生,对他自然宽纵了点,但晏安这些天请假次数太多,于是李钟均只给了他三天半假,晏安给黎秋送完晚饭就再没有别的时间,只得赶去学校上课。 所幸黎秋确实是没摔到什么,自己身体又恢复得快,在医院修整了几天就办理出院手续,第二天就能好好地去上班了。 似乎每个人都有人生的“至暗时刻”——或是生离死别、或是事业不顺……然而捱过这个坎之后,又会觉得现实世界出奇地顺利。黎秋这段时间总算没出什么岔子,无论工作还是周边的人,都没有发生什么耗费他心力的事。陈辞眼光独到,正好碰上了齐阳市最初发展的机遇期,靠着政府的补贴小小地赚了一笔,等到楼盘开售之后,几乎完成了最初指标的一倍多。 而另一边,陈辞主要投入的网页开发也是一片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这让摒弃了父亲光环,独自走上创业之路的陈辞倍感骄傲,大手一挥,给公司上下的员工都发了红包,又给开发组的核心成员多放了两天假。 黎秋忙完这阵,工作上的事基本都已经走上正轨,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操心的事,便也能享受到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偶尔还能炖点鸡汤去学校看看晏安。 说来好笑,他和晏安两人仿佛就是生来忙碌的命,又有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味,黎秋忙的昏天地暗的时候,晏安还能抽出时间来陪他,黎秋闲下来之后,晏安反而成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 晏安正在准备一模,这段时间连周末都留在教室自习到晚上,没有回家。黎秋一连两周都没见着他,后来几乎是一有空就回去学校看晏安。 不过晏安从小到大也没让他操太多心,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学习规划,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黎秋自觉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兄长,晏安高三,他也只能给他带点吃的、说说话,以此来消除晏安的压力,也刷刷自己作为大哥的存在感。 他偶尔也去看黎琳。陵园在郊区,离黎秋的家并不算远,因此每个能有空去看晏安的周末,他都抽了点时间在黎琳墓前坐坐,哪怕只是一支烟的时间。他经常给黎琳带坚果——这期工程完美落幕,开发组的每个人都得了笔丰厚奖金,陈辞不让黎秋拿来还钱,因而他现在手上还有富余,就算是每天给黎琳买都负担得起。 最开始的时候,黎秋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思绪放空,看晓雾将歇、看夕阳沉沉。他也总是给谢星宇带两壶酒,然而几乎是每次他去的时候,都能看见两个紧紧相依的墓碑之上放着另一份坚果和酒。 他知道是谢承,但黎秋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谢承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黎秋偶尔打个电话过去确认他的情况,对方总是聊不了几句就匆匆挂断。 比起工作,黎秋的交际圈就显得窄了很多。他有时去看看晏安,有时陪陈辞散步聊天,有时和消失了大半月的谢承喝酒谈心——谢承忽然就认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找了份清闲的工作,报了夜校备考成人高考。日子就这么平淡地一天天过去,让人觉得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的平静。 -- 第76页 然而生活,总喜欢在这种时候猛地给人一个大棒槌,然后冷冷地说:你想多了。 就在陈辞在互联网上挖到了第一桶金、准备深入挖掘其中价值的时候,“门户时代”已经悄然走向崩塌,互联网产业犹如高楼大厦,在一夕之间尽数倾覆。这给许多热血上头想要再互联网大展拳脚的企业家泼了一盆冷水,也让陈辞这样的中小企业的发展进入如履薄冰的境地。 幸好房地产那边还是一片大势向好。黎秋这下也忙了起来,帮着陈辞寻找之后的出路。高层会议开了一个又一个,除黎秋外,几乎没有人支持陈辞继续发展互联网业务。陈辞并不因为这一次整个行业的停滞而对它丧失信心,然而巨大的损失却让公司内部运转出现了问题。 陈辞不得已,赶上当天最晚的那班飞机,于凌晨到了帝都。 黎秋不知道陈辞和他父亲谈了些什么,只知道陈辞在外出的第三天后回到了齐阳,带着一身的疲惫,同时,也带回来了一笔可观到足以让整个公司挺过这场危机的融资。 总而言之,有了这笔及时雨,再加上不断盈利的楼盘,陈辞的公司在坚持了小半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曙光——“移动梦网计划”的出现成功为他们的转变商业模式提供了帮助和缓冲,而经历过这一场大变之后,国内互联网产业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此时,晏安已历经十年磨一剑的寒窗岁月,顺利参加了高考。 他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正是公司逐步走上正轨的时期,黎秋没办法时刻陪着他,只能偶尔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也不敢聊太久——一是自己时间本就紧张,二也是怕影响晏安最后的冲刺。 晏安高考那天他还是请了假在外面等他。按晏安自己的话来说,他这次发挥得很好,大抵还能比平时高一点。黎秋回想了一下他平日的分数,觉得晏安的确是一个读书苗子。 他年轻的时候因为生活压力,不得不辍学养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如今晏安争气,也算是圆了他少年时候的梦。 晏安自高考完后就闲了下来。他不喜社交,没有太多需要去的聚餐,只参加了个班级聚会就回到家里没怎么出门,黎秋便能天天见着他。 晏安基本上出门就是去找黎秋,程冉偶尔来找他玩,也跟着他一起。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上了他,又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年纪,和黎秋他们坐在一起,一双眼睛总是悄悄看向晏安,亮晶晶的,很好看。那些小动作被黎秋看在心里,然而不知道晏安是不是太过迟钝,完全没能明白程冉的心思。 黎秋心里叹了口气,随即也觉得好笑——他自己都没个着落呢,操心小孩的事干什么? 他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想到这里,黎秋又有些怅然了。年少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以后要活得光鲜亮丽,至于怎么个出人头地法儿,大抵是让黎琳能住上宽阔敞亮的房子,自己可以有时时刻刻都能去读的书。再大一点,他就想给黎琳一个幸福快乐的晚年;再后来,他只是想能时刻有余钱给黎琳买喜欢吃的东西……到最后,他的愿望是可以给黎琳买下那座靠近谢星宇的墓。 他也曾经有一段豪情壮志、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岁月,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要做点什么改变世界的大事,然而经年之后,他的愿望顺应现实一点点变小,却也没能尽数实现。 十八岁以前,他的愿望总是关于黎琳。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黎秋觉得,自己是为黎琳活着的——他要报恩,报黎琳的养育之恩。 然而十八岁后,晏安的出现赋予了他新的意义——那时晏安还小,是全身心依靠他的,没有他就不能活。 黎秋从来没有这么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人来说是那么的重要。他几乎是很快地适应了长兄这个角色,并有些飘飘然。 原来,我也会被人依靠吗? 这样奇异的感受让他倍感振奋。于是,在很多个难捱的日子里,只要看见晏安的脸、听见他的声音,黎秋就能平静下来,坦然面对现实给予他的千万风雨。 而后来,晏安长大了。再然后,黎秋发现,他一直妄图给自己所爱之人建立一处世外桃源,而爱他的人,早已悄然无声地成长,亦无声为他修起一方避风港湾。 晏安总是来接他,还不忘带上一袋柿子。黎秋虽然不知道晏安为什么总喜欢买这种柿,但也不好拂他心意,于是也一直没提。 晏安的暑假过去半个月后,成绩也出来了。黎秋忙完了这阵,总算有了周末,便和晏安一起查分。 电话刚接通的那一瞬,黎秋没忍住,抓紧了晏安的手臂。 晏安转头看了看黎秋,轻拍黎秋的手:“哥,别紧张,相信我,再差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黎秋看他志得意满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也就没那么紧张,静静听电话那边的分数。 晏安以一分之差与探花失之交臂,然而对于黎秋来说,也依旧是一个触不可及的高度。他几乎是怔在原地了许久,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狠狠地抱住晏安。 晏安自然也是激动万分,伸手搂紧了黎秋,心跳地飞快。 黎秋缓了过来,问道:“你这个分,能上京大吗?” 晏安道:“我觉得能。” “那就去!”黎秋眉飞色舞,整个人激动地分不清南北,疯狂程度与范进无异,“出息了……!小安!咱们家也是有大学生了,给奶奶长脸……” -- 第77页 晏安适时接过了黎秋的话头,朝着他微微一笑,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那大学生想请他哥吃顿饭庆祝一下,不知道日理万机的黎秋先生,愿不愿意?” 黎秋对着那目光,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然后他笑,抬手握拳在晏安前胸轻轻一撞:“那就先谢谢晏安同学了。” 两人都随性,当下一拍即合,出门找了个大排档,喝酒聊天,一直吃到后半夜才回家。晏安到底还是个学生,不胜酒力,醉醺醺地靠在黎秋身上,嘻嘻地笑。他平日里为黎秋着想,处处安排得当,不给黎秋添一丝一毫的麻烦。然而醉酒之后,却完全没了平时的成熟稳重,怎么麻烦黎秋怎么来,整个人如同一只树袋熊,恨不得手脚都赖在黎秋身上了。黎秋好不容易把那八爪鱼一样的手从他身上扒下来,另一只有迫不及待地搭了上来:“哥……” “哥什么哥,放开你的猪蹄子。” 晏安整个人比黎秋高了半个头,借着身高优势将他困囿在怀里,脸贴着黎秋的,一双醉眼里晃晃荡荡的满是光:“哥……” 他凑近,在黎秋的脸上蹭了又蹭:“黎秋……黎秋……我……” 黎秋被他搞烦了,眼瞅着还有两条街才到家,忍不住把晏安一把甩到墙上:“你老实点!” 晏安“唔”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黎秋背了他一路,又被折磨了半天,心里也有了些许不耐:“酒品不好喝那么多酒干什么,这不是纯粹折腾你哥我……唔!!” ——晏安醉极了,站得不稳,往前倒了半步,栽倒在黎秋怀里。 他脑子不甚清醒,手却凭着本能乱抓以寻求支点,脑袋也不安分地乱动,一不小心,堵上了黎秋的唇。 他醉了,黎秋没醉。唇边传来此生不曾感受过的柔软触感,像是一块软糯糖糕,又香又甜。 黎秋看着晏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几乎是瞪大了双眼。他心里一阵狂跳,不待大脑反应,手便抬了起来,猛地把晏安推开。他心里慌乱,这一下便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晏安只是踉跄了两步,而他自己却有些不稳,重心后倾。 眼见自己就要摔倒,晏安却猛地扑了过来。那力道过大,虽让他不至于摔倒,却将两人推到了另一侧墙边。 晏安几乎整个人都压在黎秋身上。他抵着黎秋,黎秋紧贴着墙角,一时间形成了一个极其逼仄的空间。黎秋低骂了一声醉鬼,顺势就要把晏安推开,不经意间望进了晏安的眼睛。 晏安眼里满是疯狂,还有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黎秋被那样的目光吓了一跳,动作滞了几分,于是,对方便不由分说地凑了过来,强硬地将他抵在墙上,重新吻上了黎秋的唇。 ☆、第 46 章 晏安的吻来得生涩而又热烈,有那么一瞬间,黎秋愣在原地,不做任何反抗,几乎可以算是予取予求。 大概是他醉而不自知,也或是此时发生的事情过于玄幻,更像是在梦里,黎秋大脑一片空白,在激烈的攻势中松开牙关,泄出一道呻.吟。 这声音极大地刺激了晏安,他像是受到了鼓励,瞬间开了窍,在黎秋不知所措之时伸出舌去,朝更深处攻城略地。 直到唇舌相互交缠的那一刻,黎秋才彻底清醒。他睁眼看向晏安,忽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黎秋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他看到的晏安的神情。他从在晏安身上看到过那样复杂的眼神,不由被那双眼睛里极度压抑克制的疯狂一惊,慌忙错开了目光。然而晏安却停下亲吻动作,伸出手来,强硬地把黎秋的脑袋转了过来,要他和自己对视。 几乎是沉默着看了黎秋良久,他终于开口:“哥……” 没有叫错,他叫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黎秋的心高高悬起,几乎快要到了嗓子眼。 而晏安再没有吐出别的字句,只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一边俯身下来亲吻黎秋的额头。 从前额,到鼻梁,细碎的吻落在脸上,有些痒。黎秋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任由晏安在他眉眼之上反复亲吻。当对方将要触碰嘴唇的时候,黎秋挣开了晏安的钳制,反手把他抓住,轻声道:“行了,你属狗的吗?” 在黎秋看不见的地方,晏安目光一亮,嘴角上扬。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黎秋忽然道:“这酒品,真不放心把你交给小姑娘。” ……晏安的一腔热情忽地被泼了一盆冷水,冻得刺骨。 他没再乱动,任由黎秋扶着他回了家。黎秋先是给他打水洗脚,让晏安上了床,又把熬好的醒酒汤给晏安喝。 晏安醉得不清,在黎秋走之前还拽着他的衣角,嘴里念念有词。他说的是什么黎秋听不太清,也无暇顾及,只顾着甩开他的手,匆匆走了出去。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晏安停止了胡言乱语,眼里不再是一片醉意。他沉默片刻,忽然苦笑——当他栽在黎秋怀里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清醒了,只是趁着醉意,借酒胆吻上去罢了。黎秋没有推开他,让他几乎是狂喜,都快忘了今夕何夕。 当双唇触碰到黎秋的那一刹,晏安觉得就算死在今天也没有任何可以憾恨的了。他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离黎秋那么近,近到他可以感受黎秋的滋味,和他无数个梦里想象的一样柔软。 他等这一刻已经太多年,就算在黎秋看来只是一场由醉酒引发的闹剧。 -- 第78页 然而那一刻,晏安动作激烈,心里经历一番起伏后居然极度平静。他撬开黎秋的牙关,舌尖追逐着朝思暮想之人的舌。晏安心想—— 他终于得偿所愿。 晏安事先没想过要这么做,他只是在那盏昏黄的灯光之下,无意中看见黎秋微弯的嘴角和脸上细小的绒毛。于是那一瞬间的心动,终成洪流冲破闸门将他的理性淹没。 他也给自己想过退路。万一被黎秋所不喜,自己大可以推给酒醉。然而他没想到黎秋会让他亲这么久,让他觉得黎秋也可能会喜欢男人、可能会喜欢自己的。 晏安躺在床上,静静地回忆了片刻,然后开灯坐起,将枕头底下黎秋送他的那个本子打开。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见过光明,灯亮的那一瞬间,晏安竟被刺得流下一滴泪来。 而另一间卧室里,黎秋靠在门旁,任由身体往下缩。唇边柔软触感仿佛还在,硬生生勾起他心间波澜。黎秋呆坐了一会儿,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二天早晨,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起昨晚发生的事,就像从未发生一样。黎秋本来还有些害怕晏安会说些什么,然而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对方是喝断片了,根本不知道干过什么,于是愈发对自己心里忽然升起的诡异心思唾弃起来。两人心里都有鬼,气氛有些尴尬。 黎秋本是插科打诨的好手,最擅长的就是破冰,然而此时,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沉默地喝了两口粥。他无意中瞥到晏安的唇角,那里肿了一块,还破了点皮,一看就知道是昨晚他的杰作。 晏安倒也没看他,悄悄吃着自己的饭。好巧不巧,一颗米粒粘在他嘴角,晏安于是伸出舌头将它卷入口腔。他好像没发现自己嘴唇伤了一处,舌尖触碰唇角的瞬间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黎秋:…… 于是,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黎小爷硬生生被自己呛了个半死。 晏安被他那一连串的咳嗽吓了一跳,什么也顾不得了,忙凑到他跟前,神色关切:“哥,怎么了?” 黎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薄红浮现,泪都快出来了。他毫无防备地看到晏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又是一阵狂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一边朝晏安摇手。 晏安余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眼里闪过些许失落,也没再问什么,坐了回去。 就在黎秋以为,今天就要这么尴尬下去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情深深雨蒙蒙天也无尽地无穷——” 黎秋的眼神忽然就暗了。 黎琳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黎秋那点旖旎心思骤然消失不见。回忆黎琳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他对自己只剩下厌恶。 他在心里问自己:黎秋,你可以喜欢男人吗?你什么都做不了,连奶奶的心愿都不能实现吗?你想对你弟弟做什么,想要他这辈子都毁在你手里吗? 他顿了两下,伸手接通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温和声音:“小黎,起了吗?” “起了,在吃早饭。你呢?” 陈辞听起来很高兴:“吃了。今晚有空吗?最近公司的事都步入正轨,你帮了大忙,想请你和项目组的那几位功臣吃个饭。” 黎秋本就巴不得摆这现在这个局面,就算陈辞不给他打电话,他多半也会找个理由出门散散心。于是,便欣然道:“好啊,几点在哪儿见?\ 陈辞:“我下午来接你吧,你在家吗?” 黎秋一笑:“哪能让你来接我。” 陈辞反问:“来接我的大功臣有何不可?” 黎秋暂时不知道如何和晏安相处,于是格外珍惜这通电话:“啊,行。或者,你现在有空吗,咱们出去走走?” 陈辞没想到黎秋会主动邀约,顿了一下,然后道:“好啊,我马上过来,你先等等。” 黎秋挂了电话,发现晏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被这样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语气不快地问道:“怎么?” 晏安道:“你要出去吗?和陈辞?” “嗯。”黎秋站起来,往卧室里走,“他晚上请我和项目组的几个同事吃饭,我去换个衣服。” 黎秋换完衣服出来,晏安还以那个姿势坐着。他看见黎秋走到玄关面前换鞋,忽然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黎秋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现在离晚上还有很久。”晏安声音同样很轻,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和他一起出去散心吗?” 黎秋反问:“我不可以吗?” “走了,晚上回得晚,饭记得吃。” 黎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他顺着楼梯下楼,在小区门口站着。陈辞家里离他家有一段时间的车程,这个时候陈辞不可能到。黎秋站在门外吹了半天冷风,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有些好笑,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他躲着晏安干什么呢? 昨晚那一幕又不自觉地在他脑内浮现。黎秋轻声叹了口气,心里黎琳的愿望和自己那点朦胧心思天人交战,最终,黎琳和道德占了上风。 黎秋没有喜欢人的经验,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就没有同性恋这一说法,而新世纪的初年,社会包容度并不太高,周围人对同性恋都是缺乏足够的尊重,甚至将其归于“精神病”的一种。黎秋心里既觉得背德、对不起黎琳和晏安,还对自己不明的性向而感到恐惧和担忧。 -- 第79页 他这么多年能有现在这样相对较好的生活,都是靠自己的打拼和努力。像黎秋这样习惯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的人,心里对失控感便格外排斥。他心里一旦种下了一颗有别于兄弟之情的种子,再看和晏安的日常相处时最平常不过的动作便难以自然接受,至少一时半会儿不能,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淡忘、去消化。 还好晏安马上要读大学了,虽然暑假是长了点,但过了这段时间就大半年才能见着一回。黎秋之前对晏安将离开齐阳,去京大念书心有不舍,现在却是巴不得他快走。 这虽然对晏安有些不甚公平,然而不知怎地,也许是黎秋心里有鬼,他回忆起晏安有些时候的动作也觉得有些变味儿,于是更觉得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小屁孩跟着他这么些年,就没交过几个异性朋友,万一长歪了,他要怎么面对黎琳、面对他自己? 就这么自我折磨了半天,陈辞到了。他开着一辆极其低调的辉腾,在黎秋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陈辞朝黎秋微微一笑:“走吧,我的功臣。” ☆、第 47 章 才发生了那档事,黎秋对外出也有些兴致缺缺,于是没怎么开口,只听陈辞讲了一路。好在陈辞倒是兴味盎然,于是一路也不觉得太尴尬。 午饭过后,陈辞把车停在某个地下车库,和黎秋一路顺着江岸漫无目的地走。黎秋被江风一吹,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最新的球赛到最近发生的社会新闻,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了个遍,竟也消磨了一个下午。 黎秋和他靠着栏杆看着江上轮船,感叹道:“齐阳这些年发展太快了,往后倒退五……不,就是两年,我都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船运货。” 陈辞听了他的话,忽然侧头看向黎秋,笑意温和:“齐阳这几年算是遇上了好时机,也感谢当年我选择回到齐阳,没有去别的地方,不然,应该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人和事。” 黎秋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的一个地方:“回?” 陈辞:“嗯。” 黎秋的碎发有些长,被风一吹就乱了些,陈辞极自然地伸手给他理了理:“我的母亲是齐阳市人。” 陈辞看他讶然的模样就知道黎秋心里在想什么,解释道:“我父亲一直在京城生活,后来在长三角待过一段时间,脱离了我爷爷的光环,创立他自己的公司……也遇到了出省打工的我妈。” 黎秋点头:“挺好,这样也是爱□□业双丰收了。” 陈辞却没有肯定他,只是定定地看了黎秋半天,才笑道:“……没有的事。” “我相信我爸他爱过她,不然他不会为了我妈和爷爷吵起来,甚至到了要自立门户的地步。”陈辞语气轻松,“但他的爱只能算是昙花一现,毕竟,在生下我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 黎秋正要说什么,忽然瞥见陈辞的手有些抖,于是识趣地闭口不言。 陈辞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到齐阳吗?” 不等黎秋回应,他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思念母亲?远离父亲?还是想脱离父辈的光环,有自己的成就?小黎,你猜猜看?” 黎秋想了想:“我想大概都有吧。” 陈辞愣了一下,于是真心笑了:“黎秋,你真聪明。” “但他没有给我一分钱……准确的说,我是被他赶出家门的。”陈辞把手轻轻搭在黎秋肩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辞虽然在笑,眼里却有丝丝怆然。黎秋窥出了半分,怕戳到他伤心处,不敢乱猜。 陈辞没得到回应,有些失望。 片刻,他把黎秋往自己身旁一勾:“走吧,也快到聚餐的时候了。这里离我订的地方近,咱们走过去怎么样?” 平时都窝在办公室那一方小天地,难得有机会这样走走,黎秋自是欣然应允。 陈辞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齐阳最好的一家,提前一周都不见得预定得上,然而陈辞却把整个大厅都包了下来。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到,其他人都已经来齐了,抓着两人迟到这件事不放。 这群人年纪都不大,又有一起挺过难关的经历,自然也不怎么怕陈辞。陈辞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的领导者,平日很难抓到他的疏漏,好不容易能有打趣他的时候,众人便也没有放过他们。 这次本就是高层内部的庆功宴,这样的气氛正合适,陈辞便也顺着他们的意,笑道:“好,那我就自罚三杯了。” 一群人又围着黎秋闹。黎秋自是不能推脱,二话不说喝了两杯,正要倒第三杯时,陈辞伸手拦住了。 他回头对众人道:“诶,小黎是陪我才晚点的,你们纯属迁怒啊。” 于是大家又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胆子最大、平时和黎秋关系挺好的那个伸手把黎秋勾了过来:“好啊老黎,你跟哥说,哥这是迁怒你吗?” 黎秋笑看他一眼,且不语迁怒与否,把杯里白酒喝干净了。 于是那人咋舌:“爽快!” 黎秋对上陈辞的视线,笑得有些自得:“那是自然。” 他转身落座,和身旁的人聊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陈辞正盯着他一饮而尽的酒杯,眼神晦暗。 黎秋工作时候严肃认真,私底下却是一个开得起玩笑、没有距离感的人,因而也挺受人喜爱。有这样的人在,自然不会有冷场的时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 第80页 黎秋本就能喝,一人一杯地敬下来竟也只是微醺。陈辞喝得不算多,时而插两句嘴把气氛提上去,勾得众人又喝了些许。 黎秋喝酒不上脸,很难看出其中深浅,如果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他醉了。于是,众人的攻击对象就变成了席间唯一一个没有表现出醉意的人。饶是黎秋也经不起这样的车轮战,有些飘飘然地摆手拒绝。 周围人早已醉了个七七八八,陈辞请司机将众人送回各自家中。最后一个人离开后,他望向黎秋,有些歉然:“好像暂时没车送你了,这里离你家有些远,不然今晚先在这里将就一天?” 黎秋酒意上头,脑里基本上是一片浆糊。他本想说打个车就行,却忽然想起了前一晚和晏安之间发生的事。 他自觉自己还不能做到完全忘掉这件事,遇见晏安难免尴尬,又怕自己醉了再干出点别的什么来,于是同意了这个建议:“好。” 陈辞看他状况不太好,便主动将他送到房间门口。 黎秋脚步轻浮,半个身体靠在陈辞身上。陈辞虚扶在他腰上的手忽然收紧了:“……小黎。” “嗯?” 因为酒醉,黎秋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陈辞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晏安长大,你也少了很多压力,有考虑过自己的事吗?” 黎秋的反应有些慢:“自己的事?” 陈辞看着他那副模样,从背后抱住了他,循循善诱:“嗯,自己的。比如,和你喜欢的人、某个女孩……” 黎秋顿了一下,似乎是用了很长时间去思考这件事。半晌,他才呢喃了一句:“……” 那声音含混不清,陈辞没能听得太清楚。但黎秋并没有推开他,陈辞试探着靠在黎秋肩上,这点重力却让黎秋的身体失去平衡,带着陈辞一起往前倾。 所幸前面还有一扇房门,两人也不至于摔倒,只是这样贴的极近。陈辞能感受到黎秋的呼吸,一深一浅,呼出的气流吹在他脖颈上,有些痒。 陈辞慌忙站好,见黎秋还是那副茫然模样,那点温热气息好像从未消去。陈辞闭上眼,下定决心一样地问道:“小黎,你觉得我怎么样?” 黎秋还当他是在问自己他这个人如何,虽然酒意已经让他不甚清醒,但还是有些认真地道:“……你人很好。” 陈辞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如果有一天……你会原谅我吗?” 他这话指向不明,就是黎秋平时清醒时候也不见得能懂,更何况此刻。黎秋压着不断上涌的眩晕感,认真思考了半天,只能抓住个原谅的重点。他实在不明白陈辞的意思,只想好好睡一觉,但陈辞这个架势又有点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意味,于是黎秋轻轻点头。 那一瞬间,陈辞的呼吸加重了几分。他并没有醉,照理来说应该知道黎秋此时的反应并不见得如他所想,然而黎秋这无声的默许就好像给他灌了一坛陈年烈酒,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那点温热气息仿佛从未散去,陈辞一整天犹豫不决的心终于豁了出去。他闭眼默念了两秒,伸手从怀里拿出另一张房卡:“好了,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黎秋“嗯”了一声接过,放在感应器上,却没有半点反应。 陈辞状似疑惑地把房卡拿起来看了看,忽然笑道:“你看我,今天太高兴,都把自己喝糊涂了,带你走错了房间。走吧,小黎,我们的在那边。” ☆、第 48 章 陈辞将黎秋送到门口、刷开房门后便和他告别,去了隔壁那间,只留黎秋一个人稀里糊涂地躺在大床上。 屋里点着助眠的香薰,散发微弱幽香,那是唯一的光源。黎秋挣扎了一下,决定就这样倒头大睡。然而本应该困倦的身体却无端腾出一缕热意,让整个人开始躁动起来。 黎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股热意激得他难以入眠。而那一丝一缕的感受又逐渐扩大,渐成燎原之势,几乎是勾起了他内心最原始的冲动和反应。 黎秋难以自抑地喘了两声,想要从床上下去,冲个澡缓缓。他尚且混沌,加上屋内昏暗,一不小心就跌了下去。 他向右后仰倒,后背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柜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疼得黎秋眼角渗泪,一瞬间竟也清醒了几分。黎秋站起来,摸索着打开了房间的灯,走进浴室里打开花洒冲凉。 疼痛和凉水的刺激让他的意识回魂,然而只是杯水车薪。黎秋站在花洒之下,冷水从头顶浇上去,划过身体的每一处,带走热意,却带不走体内汹涌澎湃的躁动之感。 黎秋前半生从来没有这么窘迫的时候。他仰头喘气,在发现此举收效甚微之后,几乎是有些无助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半晌,他自觉已无计可施,索性放任自己,伸出了手…… ———— 他娘的,早知道喝酒误事,就该少喝点!黎秋靠着墙,狠狠低骂——虽然自我解决了一次,然而那点渴望却不减反增。 黎秋几乎咬牙切齿:“这白酒里面放壮阳药了是吗?” 他这小半生没有谈情说爱的机会,常年忙碌,对这方面也没有太多诉求,然而今天,这些被他压下、抛在脑后的欲.望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部都在此时爆发开来。黎秋实在是忍无可忍,心道睡着了就好了,推开浴室的门就想回床上强行让自己入睡。 -- 第81页 推开门的一瞬,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身置一片漆黑的房间,他硬是半天没想到到底哪里让他觉得反常。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应该是香薰的味道。或许是因为燃得久了些,这香味比才进房间的时候更浓,也幸好香薰燃着,作为这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虽然昏暗,但也不至于让黎秋摸黑上床——他可不想再摔一次。 这房间据说是陈辞常订的总统套房,布置得华丽舒适,床大而柔软,黎秋头发半湿地上了床,就再也不愿下来了。 他喟叹着翻了个身,指尖在那一刹碰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绝对不属于床上、不属于这里的…… 他试探着又摸了过去,手上传来的光滑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床上还有一个人! 那人的身体不太热,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凉。黎秋正燥热,没想到床上这么个“惊喜”等着他,吓得赶快缩回了手。 一瞬间黎秋想到了哪里不对:洗澡之前,他明明将房间的灯都开了,但再出来后,就只剩香薰的光! 等等…… 然而这时,“她”却贴了上来,抓着黎秋的手往自己身上放。黎秋从浴室出来,就只套了条内.裤,而“她”也穿得清凉。 在碰上对方身体的那一瞬间,黎秋感觉头皮发麻,整个人一激灵。他下意识甩开了“她”的手:“这是你们的‘客房服务’吗?” 对方的动作一滞,随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黎秋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然而随着那香味渐浓,他已经完全模糊了意识,身体好像被一个从未见过的猛兽占据了主动权,嘶吼着想要发泄。那人没等到他的回应,吸了口气,伸手覆上了他的胸膛,在他耳侧吹了口气。 “她”大概也有些忐忑,呼吸有些抖。那点动作是很明显的挑.逗,黎秋心里紧绷着的那根线“啪”地断了,欲.望终于战胜了理智,恪守的那一线清明被抛在脑后。黎秋低骂了一声,自暴自弃地把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掀开丢在地下,翻身压在了那人身上。 “她”的体型并不娇小,是黎秋喜欢的那种高类型。与黎秋想象中的羞涩相反,他还未有任何动作,“她”便伸手搂住了自己的脖颈。 黎秋知道,如果不躲开,之后会发生什么。其实这样一想也很好,他这辈子都在考虑别人的感受,从来没有尝试爱一个人、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他会对这个女孩儿负责,也如了黎琳的愿,能够组建一个家庭,而晏安…… 鬼使神差地,他脑海里闪过那晚晏安在夜灯之下的眼睛。 就在“她”的吻将要落在黎秋唇上时,他忽然错头躲了开。 黎秋强打起精神,避开“她”坐到了床边,歉然道:“算了,抱歉,我不行。今天我不太舒服,要做也不是真心的,你回去吧,我不想对不……” 他话还没说完,“她”却扑了过来,想要把他再带回床上。 黎秋一僵。 紧紧相贴的瞬间,他感受到对方光滑的胸膛。 这是个男人。 他极其僵硬地回头望去,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真正转过去看到对方的那一刹,他还是觉得如置冰窖。 先前他不太清醒,加上身体里强烈渴望作祟,他也没有精力去观察什么。此刻提起精神来,烛火虽然微弱,但也还能看到对方的面容轮廓。 尽管对方的五官看得不太清楚,他还是能认得出来。这张脸他有一段时间几乎是朝夕相处—— “陈、陈辞?!” “是你?!” 对方瞬间一怔,随即松开了怀抱。接着,那熟悉的、谦和的声音传到黎秋耳膜:“……是我。” 虽然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但真正听到陈辞的声音又是另一回事。一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背叛感涌上心头,黎秋猛地把陈辞推倒,嘶吼道:“你什么意思?” 陈辞苦笑一声,以他的出身,会做出这种事是已经是他的极限。羞耻心一点一点提醒他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他没了之前的主动,颤抖着手要去抓被子给自己遮遮羞。黎秋以为他又要有什么动作,把他双手钳制住。 两人的姿势暧昧无比,黎秋恼怒地看了他半天,谁也没有再开口。理智稍稍回笼,他意识到现在这样有些不妥,松开了抓住陈辞的手,下了床,一边摸索着找自己脱下来的衣服套上,一边背对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把衣服穿好。” 背后没有声音,黎秋等了片刻,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 黎秋开了灯,转身看见陈辞已经穿上衣服,伸手按了按眉心:“你真的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 陈辞有些慌乱地攥紧了床单。 黎秋叹了口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有些疲惫:“您真的要这样对我吗?” 他不等陈辞回话:“好,就当我喝多了吧。喝酒误事,我怕伤到您,先回家了。” 陈辞:“等等!” 黎秋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 陈辞翻身下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跑到他面前。 “对不起。”他错开了黎秋的目光,“其实我……” 黎秋皱眉。 陈辞仓皇间看见黎秋的眼神,感觉心里豁开了个洞。寒风呼啸着吹过,通体生寒。 -- 第82页 他闭上眼,把慌乱情绪隐藏下来:“我喜欢你。” 黎秋怔了一下,随后道:“别跟我开这种玩笑,这不好玩。” “没有,小黎,是真的。”最难以启齿的三个字说出来后,后面的话便也就更容易说得出口,“我是认真的。” 黎秋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陈辞,你疯了吗?我是男的!男的你懂吗!” “……我知道。我是gay,小黎。” 黎秋往后退了一步,半天说不出话来。 同性恋?离他多么遥远的词语。 他记得自己还上学的时候,那个品学兼优的学长几乎就是完美的化身,他的偶像。然而他却退学了,因为和一个小混混恋爱。 小混混是男人。 那天他放学回家,见校门口挤了一群人,那个光芒万丈的学长就在众人中间,人们看戏一样把他团团围住,最里面,一个柳眉倒竖的中年妇女指着他的脸骂出黎秋从来没听过的恶毒语句。 然而所有,所有他曾经帮助过的同学友人都没能站出来,看戏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窃窃私语。 后来黎秋听说那女人是小混混的妈,再后来,学长就退学了。 黎秋再回忆过去这件往事,只记得他们围在一起的模样——义愤填膺,看学长的眼神好像在看艾/滋/病人。 他们说:“同性恋啊,真恶心。” 真恶心。 这个社会对同性恋并不包容。 陈辞见他半天没有反应,苦涩地笑了笑,伸手向要向之前一样给黎秋整理一下头发,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尴尬地收了回来:“我知道你……不太能接受,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是我不择手段了。小黎,可以给我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第 49 章 黎秋僵了僵。 “陈辞,这不是追求人的正确方式。”黎秋道,“而且,这对我来说太……” “我知道!”陈辞抓住黎秋的手,像抓住一块浮木,“就是因为你没法接受,我才想……” 他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就一个。”和陈辞相比,黎秋显得格外平静,也格外冷酷,“我跟着你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饭局我那一个没去过,今天晚上会让我有这种反应的,真的是因为酒吗?” 陈辞像被按了暂停键,他张了张嘴,但说不出任何话来,如鲠在喉。 “这就是喜欢吗?”黎秋笑了一下,自嘲道,“如果您想要那个结果,大可以告诉我。这些年我欠了您那么多,如果您早就想要,当初就应该跟我讲清楚条件。又或者——” 黎秋低头望向陈辞的眼睛。他的眼里有愤怒、悲伤,却唯独没有□□。陈辞心里一紧,隐隐察觉出黎秋要说些什么,慌忙抓住黎秋的手,却被他抽开了:“又或者您现在告诉我,您需要我这么做。用我欠您的那些……您知道,我还不起的。” 陈辞彻底慌了神,兀自摇头:“不,小黎,不……” 黎秋疲惫地勾了勾唇角:“既然您不需要,那我就先走了。” “晚上比白天冷,您照顾好自己。” 黎秋果断而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他关门的声音不大,只是轻轻将门带上,在陈辞耳里却如同雷鸣。 陈辞知道自己应该追出去,拦住黎秋,为自己解释什么。可是黎秋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辩解,他确确实实存了那样的心思,也的确这样做了,他没法狡辩。 他无力地站在空荡的套房里。香薰的味道飘进他鼻尖,亦勾起他的情.欲。然而陈辞却再没了旖旎之心,他关上灯,熄灭燃着的烛光,从外套里翻出一瓶药来,哆哆嗦嗦地想把剩下的两颗倒出来,然而他手抖若筛糠,两粒药片掉了下去,落在地上的某处。 ……他找不到。 陈辞颓然蹲下,缩成一团,显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脆弱。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陈辞不予理会,安静地坐了很久,房门忽然开了。 陈辞木然看了过去。 屋内漆黑一片,只能勉强看出个高大身形。他似乎对房间陈设很是了解,也没开灯,径直走到陈辞面前,把那一盏小台灯打开。 陈辞早已习惯了黑暗,乍然见光有些不适应。那人体贴地伸手遮住了陈辞的眼。 过了一阵,他才放下手。陈辞朝他看去,男人高鼻薄唇,眉眼温柔。 他轻声一笑,语气温和,有如清泉流水:“小少爷,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关灯……我会找不到您的。” “……”陈辞默然看他,翕动嘴唇。 ———— 黎秋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小区。 他运气好,没走出去多久便碰上辆出租车,一路打车到家楼下。 黎秋原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这奇怪的感受总会消失,没想到只是淡去了些许,身体还是怪异的难受。他并不勉强自己,按了电梯。 上楼,开锁。灯还亮着,晏安坐在沙发上,合眼睡了。听见响动,他倏地直起了身子,看向黎秋:“你回来了。” 黎秋朝他颔首,压住心里的躁动:“还不睡?” “等你。”晏安走到黎秋跟前,话语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凌晨三点……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那你还等?”黎秋挑眉,朝卧室走去,“行了快睡吧。” -- 第83页 他还没能走几步,被晏安抓住了手:“哥!” 肌肤的触感放大了渴求,黎秋心里快把陈辞骂死了,一边问候陈辞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晏安的手松开:“怎么?” 晏安没急着说话,看了看他:“你喝多了吗,我熬了醒酒汤,要不要喝点?温的。” 黎秋一顿,语气略微温和了些:“先不了,睡吧,小安。我去洗个澡。” 晏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 黎秋看着他进了卧室,终于松了口气,踉踉跄跄地走进浴室。 郊区比不上主城,天然气偶尔抽风,有时候不来热水。黎秋放了半天水没有热的,索性就要冷水。 酒精和香薰的双重功效,让他分.身乏术,连衣服都没脱就泡进浴缸里。 浴缸是前段时间谢承送的。他成功考上了大学,小机灵用在学校里,以创业为名做了挺多小生意,倒是小赚了一笔。黎秋和晏安都是没什么享受欲的人,泡澡在他们眼里纯属是浪费时间,洗澡这种事情十来二十分钟就能解决,于是浴缸也就一直搁置着,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黎秋让身体往下滑,直到头也浸在水里,半天,才仰头坐起换气。 幸亏那奇怪的感受已经消去了些许,不然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压的下去。黎秋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难以自制地回想起了陈辞。 那种被背叛的感觉让他觉得难受,不愿再想。折腾了大半夜,他早已头昏脑涨,于是放任自己闭上了眼。 他脑袋靠在浴缸边缘,慢慢还有些下滑的趋势。浴缸接得很满,水轻轻地晃动,拍打耳廓,像是在海边。黎秋感觉自己随着大海浮浮沉沉、徐徐上升,阳光照在海面上,他一个人…… 砰砰——! “哥?哥?!” 黎秋茫然睁开双眼。 晏安在他旁边蹲着,双手抓住他的肩,眼睛都红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黎秋意识稍微回笼,斟酌了一下词句,“就是想泡个澡。” “泡澡?!”他语气尖锐,有些失态,“你知道你泡了多久吗?” “整整一个小时,你从来没洗这么久过!我在门口叫了你好多遍,你不答应,我想推开看看到底怎么了,门被你锁着。我听不到一点声音。”晏安惊魂未消,语速极快,带着极度的愤怒,“黎秋,我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不顾黎秋浑身湿透,凑过去把黎秋抱住:“哥,你在外面,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一个也没接。” 黎秋一怔:“我……” “我怕你出事,又不知道去哪找你。我甚至给陈辞打了电话,但是打不通。”晏安背对着他,“你回来了,我看得出来不对劲,但你不说。你一个人在浴室里半天没声音,你知道有多吓人吗?!” 他缓了口气,强迫自己柔和了语气,委屈极了:“哥,你要是有什么事,要我怎么办啊……” 黎秋心里大怮。 他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晏安。 晏安忽然低头,死死咬住了黎秋的肩。他完全没收力,黎秋嘶了一声,反而激得晏安发疯一样搂住他,不依不饶地咬住那块肉。黎秋被他彻底咬醒了,疼得要给他后脑勺一掌,又想起刚才晏安的模样,到底没能忍心,手动到一半生生改了道,放在他背上轻拍,哄孩子一样。 直到口中弥漫起血腥味,晏安才收了嘴。他愤然看了黎秋一眼,那模样把黎秋都吓了一跳,正要把人拉回来好好哄一哄,晏安却收了失态神色,将他扶起来:“别泡了,水都冷了,衣服也不脱,这么想感冒吗?” 黎秋做错了事,不占理,尴尬地听着晏安数落,心里却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好像这一晚上漂泊不定的心又回到了实处。 晏安被黎秋吓得不轻,导致他后半晚都有些神经。他不再放心黎秋一个人独处,不由分说地跟着他进屋,看他换好衣服,主动给黎秋吹头。所幸经过这么一折腾,黎秋体内的那些燥热已经完全散去,不然他大概会尴尬死。 黎秋理亏的时候就会格外听话,晏安深谙这一点。他冷着脸,一副被黎秋气得不轻的模样。黎秋知道他到底是心里在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费劲心思跟他搭话。晏安懒得理他,去厨房把那醒酒汤热了,端到黎秋面前:“喝了,睡。” ……挺冷酷的。黎秋苦中作乐地想到。 他接过碗来,囫囵两口下肚。汤水意外的浓稠,晏安冷冷道:“知道你要喝很多酒就熬了,这是数不清热了多少次的加浓版。” 黎秋:“……” 行了,少爷他余怒未消,这天没法聊了。 黎秋识趣地缩了下去,盖好被子:“晚安。” 卧室的灯没关,晏安并没走。他叹息一声走到黎秋跟前,蹲下身:“哥,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好吗?” ……黎秋藏在被子里的手忽然一缩。他咽了口唾沫,闭着眼开口:“没什么,就是喝多了,累了。” “你别瞒我,也别骗我。”晏安轻轻为他把被子掖好,“你看起来很难过,我也……难受。” 黎秋心里忽然有了一丝酸涩。他从陈辞——他自认为的、除开谢承之外最好的朋友身上体会感受到巨大的背叛和欺骗,却不敌此刻晏安揭开自己的伪装带给他的心酸重。 也或许是因为一路积攒了太多负面情绪,他习惯将这些事情隐藏,然而却微妙的情绪却能被人敏感地捕捉,发现。 -- 第84页 黎秋没有说话。晏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转身关灯翻身上了床。黎秋静静等了一会儿,在黑暗之中睁眼,听见对方均匀的呼吸声,鼻头发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压力很大的时候他其实也哭过。自从黎琳去世后,他再没怎么哭过,此刻也只是掉了两滴泪便再也哭不出来了。他心想,真他妈矫情。却分不清到底是因为陈辞骗他还是晏安懂他。正当黎秋吸了口气,准备闭眼睡觉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伸了过来,轻柔地为他拭去脸颊泪水。 晏安轻轻地:“哥。” ☆、第 50 章 黎秋前一晚喝了酒又受药物影响,免疫力比平时差了许多,在冷水里泡了一个小时,尽管晏安发现后第一时间让他换上了干净衣服,但还是发了烧。 他这样的人,平时不怎么生病,一病起来就格外吓人。晏安后半夜睡得不□□稳,碰到兄长滚烫的皮肤彻底清醒,拿出体温计给他量了量,又手忙脚乱地跑去找药。折腾到后半夜,天将破晓,才转成了低烧。 晏安只小睡了会儿,便起来给黎秋熬粥。小火在砂锅里煨了半天,米粒爆开,晏安尝了口,软糯鲜香。他关了火,盛了大半在保温盒里。 黎秋的手机放在客厅桌子上。昨晚他太疲惫,泡澡之前把手机随手一放,都没想得起来在哪。晏安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去看看黎秋的状态,忽然听到黎秋的手机响了。 晏安拿起一看,来电人的名字是陈辞。 他瞳孔微缩,挂了电话。然而没等多久,陈辞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陈辞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连着被晏安挂了几次也没有放弃。晏安正打算关机一劳永逸之时,陈辞又忽然不打了。晏安把手机退到主界面,看到了四十二个未接电话。 他点开一看。里面有三十多个来自自己,剩下的全是陈辞。晏安点开陈辞那一栏一看,未读未接电话里最晚的一条是今天凌晨两点的时候。 ——这说明黎秋至少在那个时候就和陈辞分开了。还没等晏安细想,手机“嘟”地一声,显示收件箱里多了一封短信。 晏安把那条短信点开。 “小黎,昨天是我做的不对,可以听我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解释? 看见这句话,晏安眉头一皱。紧接着,陈辞的电话打了过来。 这一次,晏安没有挂断。他拿着手机走到自己房间里,带上门,按了接听键。电话那边传来陈辞的声音,带着点愧疚和小心翼翼:“小黎?” 晏安没有回答。 陈辞自嘲一笑,自顾自道:“能接电话就好,你今天没来公司,连假也没请。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到连这点交集都不愿意再有了。” 晏安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一。 听完陈辞的话,他握住手机的手微微一紧。陈辞虽然没说得太明白,但晏安大概能推断出他们应该是闹了什么不愉快。按晏安对黎秋的了解来看,他并不是一个会与别人起争执的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陈辞觉得事态如此严重? 晏安想了想,没能想明白,陈辞那边半天没听到声音,有些按捺不住:“小黎?你在听吗?” 他问:“可以回我一句话吗?让我知道你在听……或者,我来找你,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 现在不回话也没什么用了。晏安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点着门板:“是我,晏安。” 对面静默了一瞬。 “小安?你哥呢?麻烦把电话给他一下,我有急事要找他。” 晏安顿了顿,顺着陈辞的话下套:“急事?别了吧。你们昨天闹成这样,真的还能静下来好好谈吗?” 陈辞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他跟你说了?!” 又急急否定:“不可能,你是他弟弟,他不可能会告诉你这种事……” 这种事到底是哪种事?黎秋为什么醉醺醺地回来?为什么要去泡冷水澡?晏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回忆。兄长出门之后他打过一次电话,那时候他告诉自己晚上有一个聚会,也就是说,他们去了一个酒席,喝醉酒是很正常的事。 黎秋平时也不是不会喝多,也不是没了太晚了直接就住在外面的经历。按照他一贯的风格,凌晨两点应该早就在外面住了,然而他却和陈辞在这个时间发生了争执——第二天要工作,那一群人不可能全都疯到这个时候,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黎秋缄口不言? 陈辞做了一件极度对不起黎秋的事,而这件事还不能让身为弟弟的自己知道。晏安心里一跳,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里闪过,再也挥之不去。愤怒涌上心头,他低吼:“你敢碰他?!” 晏安几乎猜得八.九不离十。陈辞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找回理智,听出晏安语气里的漏洞:“……他没告诉你,是吗?” “你他妈别管这么多!”晏安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双眼通红,心里腾出一种冲动,想要立刻和陈辞拼命,“你碰他哪儿了?!” “我说哪也没碰,你信吗?”陈辞道,“我确实想这么做,但是被他发现了……然后他走了,就这样。” “最好和你说的一样,不然我一定杀了你。”晏安语气很冷,“卑鄙,恶心。” 陈辞没有回应晏安的话:“黎秋呢?” “你好意思问吗?” -- 第85页 “你把电话给他,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 晏安没心情听他诉衷肠,冷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真心?真心就是不问对方感受强迫对方做吗?陈辞,你他娘的是强.奸.犯!” “你知道黎秋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发生了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在浴缸里泡了一个小时,衣服鞋子都没脱,要不是我叫他,他大概就会在那里泡一晚上!”晏安狠狠道,“陈辞,拜你所赐,黎秋发了一晚上的烧,你的喜欢可真好啊!” 怒气随着最后一个字达到了顶峰。晏安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猛然把手机摔了出去,狠狠砸在墙上,电池都给摔了出来。 他靠着门,急速喘气,目光森然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 ———— 黎秋一觉睡到了中午。他走出卧室的时候晏安已经把饭做好了。清粥小菜,很适合宿醉的人。 到底还是晏安让人省心。黎秋微微舒展了眉头,洗漱完坐在桌前和晏安一起吃饭。吃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周一,常年工作的条件反射让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飞奔到卧室换衣服。 晏安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跟着跑了过去:“你要出去?” 黎秋应了一声:“一觉睡过头了,忘了今天要上班!你也是,都早点叫我。” 晏安看着黎秋的背影,很想质问黎秋昨晚发生的事。然而黎秋不愿意跟他说,他也不敢开口,一句话在喉咙里卡了半天,他有些坏脾气地看着黎秋穿好西装,急急忙忙走出卧室。 在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晏安抓住了他的手,把黎秋往怀里带。 黎秋体温才降下来,手脚还有些软。他急着出门,没想到晏安会拽他这么一下,毫无防备地被带了过去。 他惊怒:“你干什么?!” 晏安心里有火,气他不照顾好自己,又没法直接朝黎秋发泄,沉默着把黎秋的西服外套剥开,丢到床上。 男人穿西装的时候是最帅的。黎秋上身只余一件白衬衫,是刚好合身的那种,能看出衬衫之下的完美身形。衬衫的第一、二颗扣子没扣上,可以看见清晰的锁骨。再往下,隐约能窥见些许胸膛。他急着走,领带没打好,有些散,上半身看起来凌乱无比。 晏安目光幽深,视线下移。皮带、西裤……西裤是黎秋去年生日的时候他送的,照着黎秋的尺寸定制,很适合他。合身的西裤勾勒出修长双腿和挺翘滚圆的臀部,晏安瞳孔一缩,却在那一刻忽然吃味起来——黎秋天天穿着这样的衣服上班,他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勾人? 黎秋:“我要去上班,你发什么神经?” 陈辞今天狠狠刺激了他。晏安想找他算账,但隔得太远,一时也没办法。黎秋还心心念念出去——就这么想见陈辞吗?他决定迁怒一点到黎秋身上。晏安没回应他的话,一只手钳住黎秋的双手,另一只把黎秋本就松散的领带解开,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他脖子上划过。 黎秋缩了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晏安把他那点小动作看在心里,觉得黎秋大抵真的被陈辞吓到了,便也不忍心弄他,松开手道:“没事,我给你请了假,你才好,休息一天。”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陈辞刚刚电话说的。” 听见陈辞,黎秋动作一滞。他本来也不太想再见到陈辞,但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愿因为个人原因影响工作。陈辞如果真的给自己批假,大概也是因为觉得尴尬,给彼此一天缓冲的时间。这样也好,黎秋想。便也没计较晏安没大没小的动作,瞪了他一样,佯怒道:“那你也不早说!” 晏安摊手,语气有些无辜:“我想说啊,你自己换得太快了——我不是还帮你脱了吗?” ……黎秋看着他那人畜无害的表情,都要被他气笑了。 “没大没小的,兔崽子。”他照例如往常一般伸手想要给弹晏安的脑门,却被他抓住了。 黎秋:? 晏安抓住他的手,强行阻止了黎秋的动作之后,又送了开。见黎秋诧异,他轻轻一笑,低头对黎秋道:“哥,我长大了。” ☆、第 51 章 黎秋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他瞪了眼晏安,转身走出卧室,把心里那点怅然压在心头,随口问道:“对了,我手机呢?” 晏安:…… 万幸黎秋的手机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有高度的抗压精神,电池虽然摔了出来,但安上之后也还能用。黎秋接过手机,见手机屏幕上有一道裂缝,掀起眼皮瞥了晏安一眼。 黎秋这个动作和黎琳有七分神似,被兄长用这种秋后算账的眼神盯着,饶是晏安也有点犯怵,但还是佯装不知情一样问道:“怎么了?” 黎秋没理他,只觉得自己是在哪个地方把手机磕坏了条缝。他点开通话记录一看,最后一个联系人是陈辞。 今天早上,一个两分半的通话。 “你打给陈辞请假?”黎秋随口问道,目光停留在手机页面。通话信息显示,这通电话的来电人是陈辞。 “没有。今天早上他打电话过来,于是我跟他提了。” 倒是挺符合陈辞本人的风格。黎秋点头,故作冷淡地问:“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晏安道,“只是问你为什么没来上班,我说你发烧了,暂时来不了。” -- 第86页 听见这个回答,黎秋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动作虽然不明显,但晏安时刻注视着黎秋,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细微举动,原本垂着的手暗自收紧。 “陈辞没再打过别的电话吗?” 陈辞那些未接来电被晏安删了个干净,只留下最后这一条。晏安摇头:“没有。” 黎秋靠着椅背,随意翻着手机,目光停在了那三十多个未接上,全是晏安。黎秋极快地抬头朝他看去,晏安正低头收拾碗筷,动作熟稔。 幼弟已经长成年轻高大的少年,行事成熟稳重,还有一颗时刻记挂他的心。黎秋怔然看了晏安一会儿,对方忽然抬起头来,正好与他对视。 黎秋慌忙错开眼神。 “哥,怎么了?” “没什么。”黎秋继续低头玩手机,“电视帮我开一下。” 晏安应声,走上前去替黎秋打开电视,调到回放,毫不费力地调出《生财有道》。桌上已经沏好了茶,入口温度不冷不热。 听见晏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黎秋才把手机放下,盯着电视看。 与其说看,不如是给眼睛寻个落点罢了,思绪放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下午这段时间格外的难熬。黎秋一觉睡多了,浑身难受,下楼散了会儿步,想要出小区走走,又被晏安拦住了。晏安这大半天被黎秋折腾得有些神经质,既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又担心他大病初愈,出去又感冒了——全然不顾现在正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晏安平时面对黎秋总是柔顺,然而遇到这种事又摆出一种无可商量的强硬态度。黎秋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顺了他的意,恹恹地靠着沙发看电视。 晏安收拾好了屋子,也坐在沙发上陪黎秋看。他高考完之后没什么事,清闲得很。 沙发不大,晏安又存了点小心思,悄悄地往黎秋那里靠了些。黎秋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余光看见晏安神态自如,于是将心里那点奇异感受抛之脑后。 黎秋其实不太喜欢看电视,但也无聊。虽说可以看书,可还是觉得难得闲下来,和晏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比一个人读书更舒坦,便也静静坐着看。 坐了一会儿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脊骨的酸痛一阵阵地传来,黎秋调整了几个姿势都没觉得舒服点,索性四仰八叉地靠着,整个人看起来逍遥得像个二世祖。 他缓了一会儿,无意间抬头看了眼晏安。晏安的心都不在电视上,此刻也正盯着他看。四目相接的瞬间,黎秋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和淡淡的…… 他娘的什么眼神!虽说自己姿势是有些不太正经,但也不至于这么嫌弃,至于吗! 黎大爷平时不怒则已一怒惊人,冲冠一怒为……到底为了个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报复一样地站了起来朝他一笑,找准了点往晏安身上倒。 晏安被敌军首领这一笑晃了眼,谁知道虚晃一枪之后还有这么一出,手忙脚乱地把他接好,惊怒道:“干什么呢!” “干什么……唔,沙发太硬了,找个舒服点的人肉坐垫靠一靠。” 说话间黎秋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姿势。他整个人睡在沙发上,大半个身子靠着晏安。不知道是刚刚玩闹了这么会儿,还是这样靠着确实很舒服,那一点酸痛也没了。黎秋眯眼,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喟叹。 那声音很小,却偏偏传进了晏安的耳朵里。他白皙脸颊上骤然爬上红晕,片刻后,又试探着把兄长往怀里带了带。 ……真好。 ———— 电视真无聊。黎秋虽然是存了点和晏安相处的心来看,但他忙惯了,一闲下来就想做事,晏安又偏偏不让他干,黎秋有些兴致缺缺。 于是,晏安电话响起的时候,黎秋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听到对方是程冉,并模模糊糊听到“出去”、“玩”之类的字眼之时,黎秋眼里都快放绿光了。 天地可鉴,程冉的声音在他耳里犹如仙乐。 然而晏安却没能和他有一样的共情能力。他皱眉听了一会儿,道:“不行,今天家里有事,我不去。” 黎秋心想那怎么得了,眼疾手快地抢过手机。 “没事,我离你家近,我来找你,帮帮忙也行!” “喂小冉我是梨子哥,家里没事,他马上就出去!” 电话两头,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黎秋:…… 晏安已经是个大人,两个男人的屋子让一个女孩过来也不太合适。黎秋想了想,对程冉道:“小冉,你在哪?我让晏安现在出门找你,好不好?” “啊,梨子哥,不用麻烦了,我过来就行。”程冉笑了一下,“怎么,不欢迎啊?” 倒不存在欢不欢迎的事,只是一个黄花大闺女……黎秋正斟酌拒绝的词句,瞥了眼晏安,想叫他一起想想,编个理由,没想到后者直接黑这个脸,把不愿意表现到了极致。 ……好吧。 “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爸妈都在,他们一起的,想来看看你们。今天难得轮休呢——诶,梨子哥怎么没上班?” “……我也差不多,轮休。”黎秋道,“好啊,你不早说,小丫头。专挑要到饭点这个时候通知我,是想看我没准备好菜招待你们的笑话吗?” 程冉嘻嘻地笑了起来。程雪接过电话:“哪有,我们知道你下班晚,本来打算晚点过来,先接小安玩一会儿,没想到你今天还能有空。” -- 第87页 黎秋和程雪说笑了会儿,定了时间。程硕才结束一个专案组的调查,一路奔波劳累,好不容易有两天假,懒得开车,于是交给程雪开。黎秋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怕影响她开车,叮嘱了句注意安全便挂了电话。 有客人来,马上又到饭点,黎秋有了可以忙活的事,欢天喜地地爬起来干。晏安知道黎秋闷着也闲得慌,索性由着他来。其实发烧对黎秋来说,真的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晏安本人,也并不把这种小病放在心里。然而生病的人是黎秋…… 晏安站在黎秋身后,替他系好围裙。一边切菜,一边静静看着他忙里忙外,目光变得柔软。 然而生病的人是黎秋,恕他有些草木皆兵。 所幸两人做事干净利索,分工明确,程雪一行人来了之后菜也上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个汤还要炖一会儿,黎秋转了小火慢慢煨着,饭后喝正合适。 餐桌之上,当然少不了家长里短。黎秋难得见到程硕,两人聊了聊齐阳的发展情况。听了黎秋的见解,程硕对这个后辈也是赞赏有加,程雪偶尔插上几句话,三人相谈得其乐融融。程冉则坐在晏安旁边,和他悄悄说着话。 后来话题不知道怎么拐到黎秋这些年的奋斗史去了。程硕对黎秋肯上进拼搏的态度很满意,又对房间布局和装修的情况有些好奇,黎秋便领着他们一间间地看过去。 “那个,你等会儿有空吗……”程冉低着头,“我有话想跟你说。” “现在说也可以。”晏安跟在黎秋后面,走向自己的卧室。 “你……!哎,你根本就不懂!”程冉有些羞恼,愤愤地走到了黎秋旁边,抢在晏安之前走了进去。 晏安的房间极其简洁,一张书桌,两个书架,床。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什么,如果没有书的话,就好像是没有住过人一样。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那盆绿植。那是黎秋给他买的,养在书桌上,是这个房间唯一一抹别样颜色。 中规中矩的装修风格,极简的布置,程硕只是点点头,和程雪交谈几句,又夸赞晏安学习用功,便和黎秋走到了下一间。 程冉走在最后,见没人注意她,悄悄留了下来,注视着晏安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踏进他的房间,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带着少女独有的隐秘心绪和窃窃欢喜。她又往门外看了看,确认真的没有人过来之后,开心地在晏安的房间里转了圈。 她慢慢地走,凝视着每一个角落,不愿放过每一个细节。很少有人能够进入心上人尤其是暗恋的人的房间,她感到十分快乐。 于是大着胆子往床上一倒。柔软的棉被包裹了她,好像一块巨大的棉花糖。她快乐地打了个滚,双腿悬在床外,一甩一甩。空气里都是晏安的味道,那种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程冉不止一次在出操的时候闻到,有夏天暖洋洋的感觉,很温暖也很幸福。 到底有些胆怯,她恍惚听到一声响动还是被吓得弹了起来。被子一不小心被她扯乱了,她于是手忙脚乱地理好。掖边角的时候,她把枕头挪了挪,忽然发现,晏安枕头之下,有一个本子。 那个本子是红棕色的,挺厚,看着低调内敛。程冉知道自己不该翻开,然而鬼使神差地,她却伸出了手。 第一页上面的字字迹狂放洒脱,不太像晏安的。程冉仔细看了半天,那句话是: “且试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她跟着念了出来。 目光下移看见了落款,名字是黎秋。时间她很熟悉,那是晏安的生日,那年她和他,还有很多人,在这里一起过的。 看来这是梨子哥给他的生日礼物。 回想起那次晏安的生日,程冉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好奇地翻开下一页,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晏安的笔迹。 大概是本日记。程冉匆匆将笔记合上——她不想窥探晏安的隐私。 然而,心底又有个声音在怂恿她,想翻开那个日记,看看上面会不会有关于她的事。 他是怎么看待我的呢?会不会他也喜欢我? 程冉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翻开了第二页。 方才只是匆匆一眼,没能看清内容。她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望了一眼,又低头极快地往下看。 才看一行,她的笑容就凝滞了。 她颤抖着看完这一页,不可思议地往后又读了好几页。最后,竟带着一点自虐地心情往后翻,发现这个本子已经记录了大半,几乎每一天都没落下,态度认真到让人害怕。然而这些话语,全都只围绕一个人。 那个人是…… 程冉有些崩溃地把日记翻到晏安记录的第一天—— 笔记本上,二十四行,每一行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黎秋的名字。 黎秋、黎秋、黎秋、黎秋…… 一笔一划,写尽无限爱意与虔诚。 ☆、第 52 章 程冉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合上日记,又是怎么走出晏安的卧室的。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连程雪的话都疲于回应。 心里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再看晏安的动作时便有了别样的味道。程冉几乎带着一点自虐的想法去观察晏安的每一个细节,发现他看黎秋的眼神和平时对任何人都不一样。 晏安总是喜欢偷偷望着黎秋,她原以为是兄友弟恭…… -- 第88页 目光停在了茶几下层的柿子上。 东西如果不摆在明面上,显然就是没有拿来待客的打算。程冉陪着他去了好几次巷尾的水果店,次次都看见晏安买柿子,却从来没有吃过。 那一瞬间,程冉想到了什么,呼吸变得沉重,她悄悄把晏安拉到一边,示意他跟自己到厨房去,佯装无事:“我看到柿子了!” 晏安眉头一皱:“怎么了?” “是不是你偷藏起来的。”程冉笑嘻嘻地道,“这么护食干嘛?” 说话间,她往前逼近了半步,两人的距离有些近。晏安一顿,不动神色地往后挪了挪:“没有,我忘拿出来了。” “是吗?”程冉不肯放过晏安一丝一毫的动作,步步紧逼之中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平常一样笑眯眯地找他讨要,“正好我想吃,那你给我一个呀。” ……晏安顿了一下。脆柿是他今天才买的,想着黎秋好久没吃到了,又怕柿子性寒,黎秋发烧才好,吃不了太多,也就只拿了几个。 客厅是他在收拾,黎秋根本没来得及管,也没发现柿子被放在了下面——三个大脆柿,五个人,怎么分? 黎秋他们就在客厅,要悄悄拿给程冉不太现实。按黎秋的性子,肯定是要给客人们的,那黎秋吃什么? 程冉没有错过晏安脸上的犹豫神色。见他沉默,少女眼里的光芒暗自熄灭了些许,接着,她听见晏安的声音:“可能不太行,太少了。你要真想吃,晚上我送你们一程,带你去买。” 程冉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要从他手上得到一个柿子,然而总是不能如愿。晏安和她都已经长大,知道礼貌和尊重他人,对人对事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加掩饰。程冉承认,晏安比小时候更会照顾人了,然而,礼貌之下,又有了更多的疏离。 她咬唇看了他片刻,没能忍住酸涩,泪水从脸颊滑落。 晏安慌了。他第一次遇见女生在自己面前哭,有些无措:“你怎么了?” 程冉看向他,见他脸上有慌张神色,终于没能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 她哭得很克制,没发出什么声音。她不知道如果被黎秋他们发现自己在哭要怎么解释,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结果——喜欢的人喜欢男人,对方还是他的哥哥,这叫她如何开口! 她难得看见晏安慌乱的样子,一边哭,一边胡思乱想。到了这时候,她竟然还在心疼晏安——喜欢一个注定不可能的人,背负社会异样的眼光,还不能让黎秋知道,她的少年要承担多少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心里一个咯噔,心想完了。 完了,我居然在为他喜欢一个不可能会喜欢自己的人而难过。 女生的心脆弱敏感,联想丰富,程冉一想到晏安此刻的处境,又感觉自己和他在感情上是如此相似。她精心准备的告白的话在此刻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客厅外,程硕二人询问黎秋恋爱情况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程冉听见黎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在找,估计也快了……那晏安是不是也藏了很多失去意义的话呢? 完了完了,她彻底完了。程冉哭得撕心裂肺,偏偏想着不能被人发现,又捂着嘴一声不吭。晏安被她吓到了,不顾什么距离,上前抓住程冉的肩:“要是想吃的话我现在给你买,别哭了行不行……你说话啊!” 他后半句话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客厅里的三人,程硕立刻站起:“怎么了?” 三人跑到厨房一看,被程冉的模样吓了一跳。程雪魂都要飞出来了,把程冉上上下下检查了一边,发现并没有受伤,心里才安稳了些:“宝贝,乖乖,怎么了?” 程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最想瞒住的三个人都发现自己哭成这样了,心里的委屈也随之溢出来,一不做二不休一样地嚎啕大哭。 黎秋看着,心都要揪紧了,更何况身为父母的程硕二人。程冉之前还好好的,大概惹她哭的就是晏安。黎秋其实更喜欢妹妹,程冉面对他的时候又乖巧听话,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饶是欺负她人是自己珍视的弟弟,黎秋也依旧面色不善地对晏安道:“你欺负妹妹了?” “我……”晏安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把柿子的事情说出来。 程冉却抓住了黎秋的衣袖,红肿的眼睛望着他,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黎秋狐疑地看向晏安。他知道程冉对晏安的小心思,也知道晏安多半没把心放在她身上,看程冉哭了,便瞬间联想到这一点——他不会把程冉拒了吧! 程冉一时失态,在程雪怀里缓了一会儿早已回过味来,只抽噎着没再哭了。程雪没去追究到底是为什么,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黎秋走到她面前:“乖乖,跟哥说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是他欺负你,不管是为什么梨子哥都替你打他出气,好不好?” 没曾想程冉听了这句话,呜咽两声,原本已经停得差不多的眼泪又往下掉了。 黎秋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怔在原地看她。程冉不知道是在为晏安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无声地哭着。晏安忽然道:“对不起。” “她要吃柿子,我没给。”晏安对上程冉错愕的眼神,轻声道,“对不起。” 黎秋简直都要气疯了——他以为是什么表白被拒的桥段,只当小女孩被伤了心,象征性地骂晏安两句就过去了,没想到是为了个柿子,真是越活越过去了!他转头看向晏安:“可以,出息了啊晏安,连个柿子都舍不得给妹妹,你这个当哥的能耐啊!” -- 第89页 晏安想解释,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垂下了头。 程冉急急道:“没有!不是因为这个!” “你跟梨子哥说,那是因为什么?” ……程冉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黎秋看她那副模样,心想这女孩真是傻,舍不得晏安被骂,还要帮他说话。又看晏安那副模样,心里更是怒火中烧——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连个柿子都不给别人吃,他什么时候养出个这么小气的弟弟,一个柿子很金贵吗! 程雪适时开口:“好了好了,没事,小孩子闹着玩呢。” “姐,你别这样说。这些年我俩受你们帮助这么多,他连个柿子都舍不得给小冉,真是……丢尽我的脸了!”黎秋瞪了晏安一眼,“去把棍子拿过来。” 晏安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黎秋。 黎秋被他的眼神一惊,咬咬牙还是道:“……去取。” 晏安深深地望了黎秋一眼,转身走出厨房。在路过程冉的瞬间被她抓住:“不准!我不准!” 她朝黎秋大吼:“他没有欺负我!我不准你打他!你凭什么打他……你知道他……” 黎秋被程冉一吼,愣在原地。程雪拍了一下程冉的头,训斥道:“怎么跟梨子哥哥说话呢。” 又对黎秋道:“小黎啊,孩子也长大了,你也别打他,多伤自尊啊。小孩玩笑话罢了,都别放心上。” 上天啊,到底要给他一个多大的闹剧。黎秋有些崩溃地望过去,程冉抓着晏安死死不放,而晏安没有看他。 他有些疲惫地道:“好。” 发生了这样一件不算愉快的事,之后的交流多多少少受了影响,很难回到最开始其乐融融的氛围。没待多久,见天色已晚,三人便向黎秋告辞。两人送他们到楼下,黎秋又再赔了不是,看着他们开车离开。 程冉手上拿着一个柿子,旁边的袋子里还有两个,是黎秋硬要塞给她的。程雪系上了安全带,问道:“说吧,你和晏安到底怎么回事,跟他表白了?” 程冉喜欢晏安,程雪知道,程硕也知道。他们家一向开明,又对和女儿一起长大的晏安很满意,因而也没有干预。 “……没有。” “那你哭什么?”程雪转头看她一眼,困惑道,“应该不是因为小安说的吧?” “嗯……我不想说。”程冉把玩这那颗柿子,想了想咬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从包里扯出一张餐巾纸往外吐。 她连灌了小半瓶矿泉水才停下来。程硕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怎么了?坏的?” “好涩!”程冉舌尖还充斥着涩口之感,她把柿子递给程雪,“这也太涩了吧!” “还没熟透呢,要放一会儿才好吃。”程雪把柿子放在手上转了一圈,又捏了捏,“难怪人家小安不给你。” 程冉嗯了一声,没再接话,就此揭过了这个话题。她终于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柿子,然而却和想象之中的口感差了太多。 而且…… 她靠着窗,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汽车一路飞驰,路灯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她离晏安越来越远了。 她也不想这样得到啊。 ☆、第 53 章 目送程雪三人离开后,黎秋又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上楼。晏安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不发一言。直到这时候黎秋才勉强从晏安亦步亦趋的动作里里找到最初对他的印象——听话乖巧的狗。 家在三楼,黎秋平时把电梯当摆设,今天忽然觉得心力憔悴,懒得爬楼,走进了电梯,转身一看晏安还在外面,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干嘛?”黎秋挑眉,“不上来就走楼梯。” 语气虽强硬,态度又明显软和下来。晏安目光一亮,快步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拢。黎秋道:“你和程冉,真是因为这件事?” 晏安自己都觉得无辜,然而程冉哭得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大概是……?” 黎秋上下打量了他,见晏安没有撒谎,点点头不愿再想。三楼到了,他抬脚走出电梯,开门,进屋。 送走了客人,家里还没收拾。两人极其默契地各自负责了一块,几乎没有怎么交流。 收拾完一切,已经快十点了。黎秋觉得有些累,想到第二天还要去上班,又得面对陈辞,不由感到心力憔悴,洗漱完就往卧室里走。在他踏进房门的那一瞬间,晏安忽然叫住了他。 “哥。”晏安道,“我没有不想给她的意思,柿子是给你买的,我想你能吃到。” “知道了。”黎秋一顿,“一个柿子而已,给了就给了,下次别这样了。” 他没有回头:“他们一家人对我们有恩,不要连这都藏着,寒了别人的心。” 关门,上床。窗帘没拉完,外面的灯光透了过来,照在屋里,有些亮堂。自黎琳走后,他再没能睡过一次好觉。从前沾床就睡的能力好像也被黎琳带走了,只要有光就睡不安稳。黎秋静静地躺在床上,懒得再去把窗帘拉上。 其实不拉也好。黎琳走的最初那半年,他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她。黎秋很少做梦,然而那段时间却天天梦见黎琳,然而梦里也不让他享受片刻的欢愉,他清醒地知道黎琳早已离去,每次都在痛苦中醒来。 黎秋翻了个身,目光投向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旁边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黎琳的照片。黎琳无声地朝他微笑,眼神慈爱,又好像有看透一切的悲悯。然而当黎秋再仔细看去时,那悲悯神色又好像消失不见了。 -- 第90页 黎秋和黎琳对视了片刻,叹了口气,起床拉上窗帘。晏安最近的动作有些反常。黎秋重新躺回床上,心想,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黎秋起了个大早,不过还是没能早过晏安。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饭,溏心蛋轻轻一戳,金黄的蛋液顺着小口汩汩流下。杯中牛奶尚且温热,奶香浓郁,是煮牛奶特有的味道。 桌上留了纸条。班主任临时通知学生们回学校拿学籍档案,晏安也得去。 黎秋吃着早饭看完晏安留给他的小纸条,心里忽然一片柔软。带着晏安给他的好心情,他发动爱骑,开往公司。 黎秋受了太多金钱的苦,人生宗旨就是有钱赚钱,没钱就要创造机会赚钱,因而是个百分百的工作狂。他来得挺早,见陈辞的办公室还紧闭着,心想暂时不用碰面,于是松了口气,关注地干自己的事。 公司规模不算大,房地产开发的事又告一段落,秉承着能者多劳的黎秋又兼管了部分人事工作。人事报表厚厚一叠,黎秋翻开考勤那一本来看,发现这一年自己的请假次数竟居高不下。 ……工作狂频频缺席,岂有此理。黎秋本就对自己请假太多而有所愧疚,又这样直观地和同事们的全勤相对比,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尸位素餐,废物一个。岗位少了个人,平摊下来的工作任务必然多了不少。黎秋问心有愧,全身心地投入了办公。 黎秋学历不高,但肯钻研,工作自律努力,因而成长起来也很快。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投入,可以忽略身边的一切。因而,他不知道陈辞什么时候过来的,在门外看了他多久,不知道午饭什么时候开始……等他忙完了,天将黄昏,开例会的时间又快到了。 桌上放着面包牛奶,两只香蕉,不知道是谁给的。黎秋的人缘一向不错,同事见他一天没吃饭,又丢了他两袋饼干,黎秋笑嘻嘻地凌空接住,道了声谢拆开吃了。一边吃一边分给每个工位上的人,送他饼干的同事调侃他拿自己的东西给大家吃,黎秋轻轻一笑:“借花敬佛嘛。” 一句话夸了所有人,于是众人都笑,气氛融洽。 黎秋忙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就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直叫,胡乱吃了点东西才感觉好一点。他把桌上面包吃完之后,一看时间也快到六点,便和项目组的几个组长一起开会去了。 例会是陈辞主持,目的有二:回顾和展望。陈辞西装革履,说话不急不缓,然而眼底却有淡淡的黑青,看起来有些憔悴。 例会结束,陈辞将黎秋留下。黎秋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私事,斟酌了半天没能想到应对的话。自己当时人在气头,说的话没经过大脑,挺得罪人的——陈辞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要是不满大可以开除他,随便什么理由。更何况黎秋还欠他这么多,饶是用恩情来要挟他也没法拒绝……娘的,喜欢女的有什么不好,非得喜欢男人! 然而出乎黎秋意料,陈辞只是留他下来说了一下最近的工作问题,绝口不提那天的事。黎秋便也放松下来。处理工作的时候他总是全身心投入,和陈辞说话也如往日一般自然,一时间两人就像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一般。 事情交代完毕,公司里的人几乎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他们俩。陈辞和黎秋一起等电梯。正值盛夏,齐阳虽然不算太热,但穿着西装还是有些闷汗。出了轿厢,陈辞将外套脱下,随意搭在手臂上,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回头望了一眼窗外云霞,眯眼问道:“昨天休息好了吗?” 不是都揭过去了吗,怎么还问?黎秋咬牙切齿,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嗯了一声。 “其实工作也不用太拼。”陈辞想了想,道,“你病才好,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知道了,谢谢。” 黎秋快步走到爱骑身旁,正想要走的时候,陈辞叫住了他。 “小黎,我送你吧。” 黎秋挑眉,语气隐隐有些不善:“……谢谢,不用了。您送我回去了,车留在这里,第二天我怎么过来,走路吗?” 陈辞居然仔细想了想:“那,我来接你?” 黎秋:“……” “算了。”陈辞见黎秋脸色难看,识趣道,“你路上小心。” 黎秋松了口气,点点头。 “小黎,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你不用因为我道了歉就选择原谅我。”陈辞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讨厌我。或者,可以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吗?” 黎秋看着陈辞,对方看起来很诚恳。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也就是各退一步罢了,也算是当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道:“好。”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和陈辞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来。两人的关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黎秋偶尔也会和他一起去散心,吃饭,就像以前那样。不过黎秋很少再在他面前喝酒,也完全不会在外留宿。 所有事都好像回到了正轨,一切都是黎秋熟悉的样子。他照旧上班,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偶尔也会加班到深夜,晏安一定会等他,屋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他回来。 明明一切都是这么平淡,黎秋居然也在忙碌之中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按部就班的生活,没有一丝波澜,其实也挺好。他如今无非就是忙一个工作,忙完了前几天,公司也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要他处理,这几天居然也能有小半天的闲暇时刻。 -- 第91页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黎秋是喜欢忙碌的人,越忙他越能给自己找到活着的价值。这样的人时时刻刻上着发条,一旦停下就浑身难受。 黎秋把能骚扰的人都骚扰了个遍,到了最后,常年受黎秋压迫的谢承终于不厌其烦,掀竿而起:“你要是真闲,去找小姑娘谈个恋爱啊!天天跟着大老爷们混的,谁有闲工夫管你啊。” 黎秋一顿。他之前想要考虑自己的事,后来又因为忙给忘了。这个念头被谢承提起来之后就一直挥之不去。在他心里恋爱一直是可有可无的事,他的第一要务是活着,第二要务是带着体面地活着。现在万事都算顺意,陈辞没再骚扰他,晏安的录取通知书也在路上,至于当年害怕报复他的那什么……王老九,也没出现在他眼前,生活平静得好像可以一眼望到尽头。 第二天下班,他便前往陵园看黎琳。谢星宇和黎琳的墓紧紧挨着,两位老人的面容温柔,在夕阳底下是那么的慈祥。黎秋静静地为他们擦去墓碑灰尘,跪了下来,轻声对黎琳道:“奶奶,我现在过得很好。” “小安考上了大学,京大,厉害吧。我从来没想过的地方。”他看着天边斜阳,想到那个听话懂事的弟弟,嘴角微勾,“他现在已经比我强太多了,以后肯定更出息。” 松树掉了些枝丫,正好有一枝落在他怀里,有茂密的枝叶和果实。他望向黎琳的照片,轻轻道:“他快要自食其力,我也放心了……如您所愿,要为自己打算了。” 他抬头望向那颗松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它轻轻晃着,像是在点头。 黎秋于是朝黎琳和谢星宇磕了三个头:“那,我过几天再来看您和爷爷。” 墓碑之上,黎琳的照片温柔地目送她最爱的孙子离开。 ☆、第 54 章 黎秋从陵园离开后,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来到了‘老地方’。 自那次和陈辞过来遇见一群小混混之后,他就很少再来这里了。再后来搬了新家,往来车程太耽误时间而他又事务缠身,也就再没来过。 今天,居然还是他今年第一次过来。 黎秋其实是个不太恋旧的人,身边大多数人和事对于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因而回想起‘老地方’,也不过只是想到过去和谢承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再无别的怀旧心思。 ‘老地方’这么些年没涨过一分钱,他和谢承小时候没钱又嘴馋的时候就来这里下馆子,现在和当年境遇相比已截然不同,却还是聚在了这里。 也许真的是因为怀旧吧。 黎秋好一段时间没见着谢承,虽说平时都会通几个电话,但还是不如见到真人的感觉好。他骑着车飞驰过去,单看背影就认出了谢承,走到他背后给了他一个熊抱:“橙子!” “老、老梨……!咳咳咳!” 黎秋这才发现自己勒到了他的脖子,立刻松开手:“好久不见,大学生活过得好啊,我看怎么还蹿个儿了呢。” “你……他娘的搞谋杀啊,嫉妒我是不是?”谢承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看黎秋依旧是那副欠兮兮的模样,怒火中烧,侧身飞过一记撩阴腿。 黎秋反应灵敏,瞬间躲开,坐到他一旁:“诶诶诶干嘛,跟我玩不打不相识吗老兄?” 谢承睥了他一眼,那点重逢的喜悦之情都硬生生冲淡了几分。他知道黎秋的口味和喜好,已经把菜都点好,此刻已经陆陆续续上了两个。谢承把油焖大虾摆在黎秋面前:‘来吧,老兄,赏你的。’ “哟,发达啦?”黎秋不和他客气,夹了两只放到碗里。 “小小地飞黄腾达了一把。”谢承道,“你别说创业的名头还挺好用,割了好多学校里的年轻小韭菜。” 谢承自诩涨了些文化,迫不及待地要朝好友卖弄一番,一句话里一定要有一个成语,没有就尽力东拼西凑一个出来。黎秋看他这幅模样,不由觉得好笑,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得了吧你!” “真的,不然你因为你家浴缸怎么来的?”谢承有心想要炫耀,从桌下掏出一瓶酒来,“五浪液,看见没?” “哥请你喝,别客气哈。” 谢承察觉到黎秋怀疑的眼神,摆摆手:“没骗你,真酒,你喝两口就知道了。” “橙子啊,你哪挣这么多钱,实话跟我说,你——”他凑到谢承旁边,“下海了?” 谢承一顿,嘴角一抽,抬脚往黎秋的凳子上踹了一脚:“去你的死黎秋,老子干的是真经工作,少埋汰人!” 黎秋和他拌嘴,难得地找回了点乐趣,抿唇一乐:“诶。” 谢承瞪了他一眼,把那瓶五浪液打开,倒了两杯:“来老黎,咱哥俩难得见面,喝他个不醉不归。” 黎秋盯着那杯酒,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了,正戒酒呢。” “好端端的你戒什么酒,应酬的酒局能让你少喝二两吗?” 提到酒局,黎秋有些不自然。谢承正是兴奋的时候,没能发现他那点细微的变化,把酒杯举到黎秋面前晃了晃:“诶,你闻,这酒香——” 黎秋的神情有一丝动摇。 他本就不讨厌喝酒,只是之前那件事才过,虽然试着淡忘,但他还是有点膈应。不过谢承和陈辞不一样,他是自己的发小,这么多年感情摆在这里,又有段时间没见了,这么多年感情摆在这里,他不喝有点说不过去。 -- 第92页 况且…… 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酒香,勾起黎秋心里的馋虫。他喉结上下滚动,望着谢承笑嘻嘻的脸,终于败在了美酒的诱惑之下。 不得不说,名酒的味道就是和一般的不一样。入口醇香,甘美净爽,连黎秋这样对白酒文化没有太多造诣的人都能品出其上乘口味。 谢承这瓶五粮液不是第一次打开,里面只有一半,不多时便被两人分完。话未聊到一半,酒先没了,谢承于是又叫了四瓶啤酒喝。 啤酒就烧烤才是一流搭配。一来二去各自灌完一瓶啤酒,之前喝的五浪液后劲也起来了。谢承不比黎秋,常年应酬不断,已经有些醉了,但还勉强算得上清醒:“说吧,想好了吗?” 黎秋被他没头没尾地这么一问,有些不明所以:“啊?” “考虑一下,自己的事。”谢承又开了瓶酒递给他,“你这辈子辛苦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兜兜转转,话题又扯到这个地方。黎秋有些怅然,接过谢承的酒灌了一口。 谢承见黎秋不说话,叹了口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望着棚上的吊灯。灯光昏黄,蚊虫被这点光吸引,在灯泡周围打转。 “当年你要是听我的话,也不至于过得这么难。”谢承道,“奶奶生病的时候你要是不养他……不供他读书,都不至于缺钱到到处低三下气找人。连陈辞——是这个名儿吧,连你老板都能借钱给你。” 黎秋知道谢承说的是谁:“他是我一手养大的,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放弃他吗?” “我知道,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承道,“小孩聪明,我也挺喜欢他的。只是你大可以不供他读书,让他过来帮忙——咱们辍学不也过得好好的吗,又不是不能活了。少张嘴要养,你也能轻松点。” 他目睹黎秋不要命一样一点一点地攒起积蓄,为了养晏安、还债四处奔波,没有自己的时间和自由。这些年来,谢承不止一次地跟他提过这件事。黎秋一直搪塞着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晏安将要高考,此时让他辍学反而是浪费的时候,谢承才不情不愿地没有再提。今天说到黎秋成家的事,又想起这个阻拦好友的小拖油瓶来,于是便再提了一嘴。 “你和我辍学之后走的弯路还不够多吗,何必让他再走一遍?要真是这样,弟弟不如哥哥,我不如拿块豆腐撞墙得了。”黎秋道,“而且,那点学费又没有多少钱。” “没多少?!”谢承啧了一声,嘲讽道,“黎大少爷,你真有钱啊,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齐阳一中的清北班收费有多高,还有竞赛,你也给他报了吧?” 黎秋沉默,新开的酒喝了一半,他灌了两口,又见了底:“……提这些事干嘛,废话真多。” 谢承忽然软了态度,语气缓了下来,看着他:“梨子,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去试试吧,明天。” 他递给黎秋一张卡片。 ———— 黎秋这段时间回来得挺早,晏安原以为他今天也会和平时一样,便做好了饭等他。饭菜热了好几轮也没见黎秋回来,精心准备的菜经过几次加热,变得有些坨,不太好吃。又正好遇上停电,晏安想了想,目光投向桌上的录取通知书,极其奢侈将菜倒了。 他打算请黎秋出去吃。 然而一直等到凌晨,都没见黎秋回来。晏安这一晚上什么也没做,缩在沙发上,只天黑时候在客厅点了一根蜡烛。等到第四根燃了一半的时候,黎秋回来了。 又是一身酒气,跌跌撞撞。晏安有些心冷,也没和平时一样去迎他,只坐在沙发上问:“去哪了?” 要是平时,黎秋肯定会笑骂他一句多管闲事,然后缄口不言。但喝醉了的黎秋显然比平时听话太多,他靠着门,朝晏安一笑:“喝酒,吃饭。” “和谁?” “橙子。” 晏安那颗悬着的心又落了下来。谢承对黎秋没有别的想法,两人出去喝酒很安全。晏安轻轻松了口气,黎秋已经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还不睡?” “等你。” 黎秋“唔”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晏安。烛光不亮,有些偏橘。这样昏黄幽微的烛火,很容易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黎秋的面容被烛火柔和了棱角,不说话时就好像一副静默的画卷,恬静而美好。就连眼神,也闪着点点光芒,温柔而深情。 晏安不敢细看,怕看得太多深陷其中,暴露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秘情感,匆匆收回了目光。 然而他从未看过黎秋这幅模样,又贪恋他眼里的那点温柔,心尖挠痒一样地想要再看一眼,又一眼。他想起黎秋这时候大抵是喝得烂醉,一个醉酒的人,对周遭环境的认知敏锐程度也会下降——我藏得这么好,他大概不会发现吧? 晏安自欺欺人地想。 终究是想要再看一眼,晏安于是又看向黎秋。出乎他意料的,正好和黎秋的目光撞上。兄长眉眼含笑,眼里的光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绚烂神采。 那一瞬间,晏安感觉自己又心动了。 喜欢上黎秋的那一天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在心动。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晏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就赌这一次吧,赌他醉得厉害,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凑身上前,心想,赢了就有一个吻,输了…… -- 第93页 输了就输了。晏安自暴自弃地想,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可赔的? 忽然,一双手伸了过来,将他往后一按。黎秋大半个身子都压到了他身上,力道之大让晏安猝不及防之下往后仰倒。晏安错愕看向黎秋,对方却极快地伸手护住他的后脑,紧接着,那个让晏安朝思暮想的人主动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第 55 章 黎秋的嘴唇微凉,尚带有一丝酒气。晏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心跳如雷,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黎秋食髓知味,贪心地又向里探入了几分。唇舌交缠的感觉让晏安如坠云中,任由黎秋摆布。 ——他是什么意思?他在干什么?他在亲我?!! 亲得狠了,黎秋停下动作换了口气,往后撤了些,发出低低一声轻哼。这声音不大,但几乎是立刻点燃了晏安心里的欲.火。他猛然伸手拦住黎秋后撤的动作,反守为攻,扑身把黎秋压在身下,低头狠狠地亲了下去。 他动作猛烈,像是和黎秋有不共戴天之仇。舌尖扫过每一处地方,与另一块温热软肉相互交缠,整个客厅都回响着接吻的声音。黎秋被他吻到缺氧,奋力将身上人推开半寸,大口喘气。他张着嘴,第二口空气还没能吸进肺中,晏安又吻了上来,舌头毫不费力地探近最深处。 晏安凶狠地吻着黎秋,眼角却在缓缓地渗出泪水。单看他的上半张脸,只觉得这个人落泪的模样委屈极了,轻易就能勾起人的怜惜之情。然而他亲吻的动作却和落泪模样截然不同,透着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的疯狂。 饶是酒醉,黎秋也依旧要强。他隐隐感到自己在这场战役中处于弱势,毫不示弱地学着晏安的动作反击。一人较真想要争个胜负,另一个则在这弥天大喜之中疯狂宣泄压抑多年的情感,津液交换,互退一步换气的时候勾起长长一道丝。 黎秋忽然停了动作。 他怔然看着晏安,那眼神瞬间让晏安清醒——他喝醉了,他反应过来了。 他……不是真的想亲我。 于是慌乱,于是无措。晏安骤然松开环抱着黎秋的手,脑海里疯狂地思考着为自己辩解的字句。 我该说什么?说“你看错了”,还是说“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又或者是“你喝多了,快去睡吧,哥”? 哪种都不自然,他心里有鬼,每一种看起来都那么的欲盖弥彰。 然而黎秋却勾住他的脖颈,顺势坐起,在他水润的唇角亲了亲:“小安……” 那一刻,晏安感觉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黎秋的肩膀:“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 黎秋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吻晏安双唇,企图以嘴唇的触碰来描摹完美唇形:“小安。” 他记得我,他知道是我。晏安最后的那点理智彻底断线,他极快地扑了过去抱住黎秋,像一头恶兽一样肆意撒泼。沙发不大,一时疯狂失了重心,黎秋和晏安双双掉下沙发滚到了地上。晏安有心护着黎秋,自己砸在下面,被黎秋压在身下。 黎秋自觉占了上风,神情骄矜。他虽然还压着晏安,但已经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往下一睥,那模样挠得晏安心痒。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黎秋挑眉的动作,像高傲的猫……不,他的兄长是那样坚韧,他应该是雪原孤傲的狼。 晏安几乎有些痴迷地望着他。 黎秋得意一笑,又亲了上去。这次晏安没有如前几次那般激烈,只配合着他的动作,享受着由黎秋主动的吻。 晏安之前太急太狠,下唇被黎秋的牙磕破了皮,正缓缓往下渗出血珠。黎秋察觉出了血腥气,皱了皱眉头,停下动作把不断渗出的血珠卷入口中。 他轻轻地舔舐晏安的伤口,直到那里不再流血为止。晏安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呼吸变得粗重。他轻声问:“哥,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连听了太多次这个问题,黎秋有些不耐,但还是答了:“晏安。”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晏安小心翼翼地道,“你……喜欢我吗?” 话音刚落,他就急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喝醉了。你别告诉我,刚才是你听错……” “喜欢。” 黎秋低下身子,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轻轻地蹭了蹭:“喜欢。” 晏安忽然发力,反把黎秋按在地下。他抱住黎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心里的情绪如山洪倾泻,极力想要往外释放。他哑着嗓子,轻啄黎秋薄唇:“哥……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爱你。” 他每亲一下,就轻轻地念一句。 “我爱你,黎秋。”他抚摸着黎秋的后颈,哽咽道,“我爱你。” 晏安以前从来不觉得接吻是什么快乐的事情,直到和黎秋双唇相贴的时候,他才能彻底明白那些热恋期的情侣们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躯壳的触碰确实没有什么有趣之处,然而灵魂的碰撞却能让人战栗。当亲吻带上了情感,带上了爱与情.欲,就成了世界最醉人的酒,最可怕的毒,让人深陷其中,甘愿此刻能地久天长。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亲过黎秋,不过那是他自己骗来的。偷得的东西和本就属于他的到底是两种滋味,况且这次,兄长主动了。 ——这意味着,他年少时候认为的再无可能实现的那个愿望,或许有那么一线光明。 -- 第94页 晏安疯狂地爱上了接吻的感觉。黎秋会回应,会抓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感受彼此的温度,会让他感到爱……难怪情侣们都喜欢以亲吻表达爱意,这竟然是这么愉悦的事情! 两人吻了了好半天,黎秋困得昏沉,又被晏安亲醒了好几次,他头昏脑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人吵醒了,哼了两声以示不满。晏安看着他舒眉放松的模样,舍不得将他再从梦里弄醒,于是在黎秋额头落下一吻,将他打横抱起,进到卧室里。 就着窗外的光,他为黎秋脱下鞋袜,打来热水替他洗干净,又把他身上衣物脱了换成贴身舒适的家居服。 黎秋呼吸均匀,嘴角微勾,好像做了个什么美梦。晏安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心脏仍在快速跳动着,还是没能控制自己,又贴了贴黎秋的嘴唇。 黎秋这一天给亲习惯了,嘴下意识地张了开,对侵.入者予取予求。晏安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黎秋那副纵容模样很快又激起了他的冲动,但到底还是没舍得,怕黎秋因此惊醒,之后再睡不好,便也恋恋不舍地撤了开。 晏安俯身替他掖好被子,轻声道了一句晚安,随后拉上窗帘走出卧室,轻合上门。他整个人都靠在黎秋的卧室门上,缓缓下滑,唇角难以自抑地勾起,他忍不住想要呐喊,嘶吼,想要告诉所有人他被他爱的人爱着,他的愿望不会永远不见天日……黎秋爱他,兄长爱他。 他尽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什么声音吵到黎秋睡着,但还是忍不住笑了。无声笑了一会儿,他又有些惶恐,生怕这是一场梦。 还好,嘴唇磕破了的那个口子还在。晏安用力揉搓,感受到唇上传来的轻微痛楚,指尖沾上了血。他用舌头舔了舔,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好像也并不糟糕——梦里不会有痛觉和味觉,它意味着,今天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在做梦。 晏安难以自抑地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向来稳重,此刻却难得的喜形于色,真正有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模样。 他整个人都是飘的,洗漱的时候对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嘴唇傻笑,晕乎乎地回到了卧室。晏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恨不得闭眼之后再睁眼就到第二天。 然而他越是焦心,越觉得时间流逝之慢。晏安索性起床,拿起那个日记本走到书桌前。 开灯,桌上干干净净,只有那盆绿植和晏安的录取通知书。他虽然知道自己会被京大录取,对这件事没有意料之外的期待,但收到通知书之后还是觉得喜悦。他翻开日记,从第一页往后看起。暗恋的欢喜和心酸展现在他面前,历历在目。 大抵是苦尽甘来,熬过了最难捱的日子,所有的好事便也接连到来了。这一天,他收获了一张通知书和黎秋的吻,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晏安提笔,在新的一页标上日期,慢慢地写。他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觉得所有事情都顺利得超乎寻常,身前是一片坦途。 晏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他激动得很,虽然觉得困,但还是起了个大早买菜为黎秋做饭。晏安算着黎秋平时醉后的习惯,估摸着他快醒了才开始做他的早饭。他哼着歌,手上动作不急不慢,有条不紊,一看就是常年下厨的人。晏安打了个蛋放进锅里煎,想到今天是周六,可以和黎秋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心情便变得愉悦起来。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他很快做好了丰盛的早餐。正当他煮好牛奶端上桌准备叫黎秋起床吃东西的时候,房门一开,黎秋走了出来。 黎秋西装革履,打扮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年轻帅气,颇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并不是那种很在意个人外表的人,在家里尤其是不修边幅,懒得捯饬自己。他底子好,有心打扮之后简直让人眼前一亮。晏安看着他的笑容,心跳骤然加速。一想到黎秋打扮也许是为了自己,他心里就已经快乐到了极致,快步走上前抱住他,脸颊贴了贴他的脸,故作矜持地问:“不上班还穿这么正式……要这么帅干嘛。” “我相亲啊。”黎秋啧了一声,伸手把晏安的头扒拉到一旁,道,“干嘛呢你,肉不肉麻啊。” ☆、第 56 章 晏安的笑意凝滞,一时竟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任由黎秋推开了他。 宿醉的感觉不太好,起来甚至有些头重脚轻。幸好黎秋这些年有了早起的习惯,也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误了事。黎秋一边拍拍被晏安狠狠抱住之后微皱的西服,一边暗自腹诽他今天如此外放的粘人举动,恍然间看见晏安脸色惨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 “你说什么?!” 黎秋和晏安几乎同时开口。前者一怔,随后道:“我相亲啊。” 见他一副尚不知情的模样,又补了句:“你橙子哥介绍的,听说是个好姑娘。” 他抬手看表,对晏安道:“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啊,今天晚点回来,你自己看着吃吧。” 然而,晏安却抓住了他的手。 黎秋挑眉:“干什么,舍不得我去啊?” 却见晏安双目通红,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黎秋心里狠狠一缩,语气也柔和了很多:“也没定下来,就是去看看,晚上哥带你出去玩,啊?” 那一瞬间,晏安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嘲弄,他看着黎秋,觉得兄长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幻影。他看着黎秋的嘴张张合合,却只能听到这具躯体不断地说着“相亲”。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钢刀插.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把黎秋往怀里一拉。 -- 第95页 黎秋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栽倒在他怀里,大怒道:“大清早的你发生什么疯!” “我发疯?”晏安深深吸了口气,极力控制自己沸腾的情绪,“你忘了你昨天干的那些事了吗?” 黎秋一怔,回忆起昨晚的事,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里只有零星一点记忆,却全然拼凑不出什么。 晏安看他沉默,一颗心骤然跌至谷底。他淡淡一笑,轻嘲道:“果然,你不记得……就我一个人记得,我活该被你戏弄,是吧黎秋!” 话到最后,情绪终于抑制不住,任由自己吼了出来。 黎秋几乎愣住了。晏安从来没有这么激动的时候,他隐隐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晏安的事,不敢开口,生怕自己刺激了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 黎秋轻咳一声:“我……” “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他硬拽着黎秋走到沙发前,拉着他坐下:“昨天晚上,你在这里,做了什么,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 黎秋茫然看他,仔细搜罗回忆。他小心观察着晏安的反应,有种不祥的预感闷在心底。 晏安吸了口气,看着黎秋的眼睛:“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去相亲?是今天谢承忽然打电话过来找你,还是你昨晚回家之前就答应他了?” “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对我来说不一样。我求你了,你说好吗。” 黎秋虽然觉得不对,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昨晚吃饭的时候,他给我的名片。” ‘啪’地一声,晏安心里的弦断了。他深刻感受到了从云端跌落的感觉,四肢生寒。他想开口,想要和往常的太多次一样装作无事发生,以此来维持他和黎秋之间的平衡。然而笑也笑不出来,只能牵动一个他自己的都觉得僵硬的假笑。黎秋看晏安惨白的脸上心如死灰的表情,心尖跟着一颤,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你跟哥说,我干了什么坏事,你尽管骂我,你别难过,别这样。” 良久,晏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在回家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去相亲是吗?你说你们还没定下来,也就是说,如果你觉得她很好的话,你们就会定下来是吗?” 晏安的眼神太过逼人,黎秋不敢同他对视,错开了和晏安相汇的目光:“……嗯。” 晏安把他狠狠一推:“好,那我算什么?!既然你已经定好了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亲我!” 他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把黎秋吓蒙了。黎秋仰倒在沙发上看着晏安,心跳如擂鼓。晏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再也忍不住,俯身猛地吻上黎秋的唇。 说是吻,和昨天的浓情蜜意相比却像是在撕咬、在啃。黎秋的嘴本来就有些肿,再被晏安又亲又咬,几乎是立刻就破了皮。晏安一边肆意蹂.躏着他红肿的唇,一边像昨天的他一样把渗出的血舔舐干净。愤怒和屈辱虽然占了上风,但这是晏安第一次在黎秋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和他接吻,还是可耻地起了反应。 黎秋被这接二连三、意想不到的事惊呆了,以至于他怔然了许久都没有动作。晏安压在他身上,那股疯狂执拗的劲头让人害怕。黎秋用力推开晏安站起来:“你干什么?!” 饶是知道黎秋会反抗,和对他怒目而视,晏安心里还是无比失望。那点隐秘的期待和残存的希望彻底破灭,他定定看向黎秋:“亲你。” 黎秋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哑口无言。心里惊慌之意挥之不去——晏安这是什么意思? 顿时,一个他不愿意看见的可能浮现在脑海里。心脏怦怦直跳,黎秋不由往后退了半步,试图岔开这个话题:“我看你是这几天没睡够,糊涂了。晚点去补个觉,我先……” “你又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晏安快步走到黎秋面前,不知何时眼里已布满血丝,“就像之前那样,被我在巷子里亲了也装作不知道是不是?” 黎秋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晏安当时没醉?他还记得?他记得多少? “我告诉你,黎秋。”晏安看着黎秋,逼着他往后退,直到黎秋的后背抵在墙上,再无半步可退为止,“那次是我计划好了的,我是有点醉,但不至于完全忘了自己做了什么,我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我喜欢你,我他妈的爱你!” 说完,不等黎秋反应,晏安钳住黎秋可能会反抗的手,把他按在墙角一侧亲了上去。 黎秋这次反应很快,然而晏安的力道太大,一时间他竟没能挣开。他心里乱成一团,被强迫的愤怒和奇异的感觉让他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黎秋挣扎无果,抬脚踹了晏安几次,对方闷哼一声后死死压住了他,加大了唇齿侵略的力度。 黎秋力气几乎快要耗尽,晏安平日乖巧听话,这辈子就没被顶撞过他,一时间他也升起了愤怒之感。黎秋攒了点力气抬脚狠狠一踹,逼得对方后退了半步,趁着这个间隙挣脱开来。晏安却还想要上前,黎秋看他那副疯狂模样,对晏安的迁就终于耗尽,火气冲上心头,没有太多考虑,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掌力道极重,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客厅,两个人都懵了。 晏安的脸颊骤然浮起了红印,少许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他从来没想过黎秋会对自己动手,一时间停在原地没有动作,那不可置信的眼神烫的黎秋心头一痛。 -- 第96页 “小安,我……”黎秋想要道歉,然而终是没能说出口。话到嘴边,又被吞入腹中。 晏安看着他,良久,涩然道:“你知道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你说你喜欢我。” 晏安看着黎秋,形容狼狈,眼里是化不开的悲伤:“如果你不说那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我会为了你……为了你把我们的关系维持好,我会永远是你心里的那个弟弟,你会有一个家,有你的妻儿,像奶奶期望的那样……” 他说到这里,忽然哽咽:“我会看着你的人生一步一步走得更好,我也会不打扰你,就住在你家隔壁,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还可以住在更远的地方。等你老了,儿女远去,如果我能有幸活得比你的伴侣还长,我就来照顾你,给你做饭。饭做好了,如果你更想一个人待在你和她的家里,我会拄着拐杖离开你的家……我会变得很有分寸,很有边界感,我会让我们的关系永远止步于在兄弟,仅此而已。” 黎秋心头大震。 他从未在晏安口中听过这样的设想,然而他的话说得如此流利,就像是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 “……多久了?” “你是说喜欢你,还是我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的想法?”晏安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什么时候有的……四五年前?至于喜欢你,我不记得了。” “但我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了,哥。”晏安眼底湿润,“我是真的爱你。” 黎秋大怮。 他无力地靠在墙边,惊觉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对晏安有了超出亲情的心思。听完晏安的话,他只觉得震撼,却几乎没有对他的喜欢心感排斥。 “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晏安小心翼翼地道,“你亲我了,你先亲我的。你叫我的名字,你说喜欢我……所以你也喜欢我,虽然没有我那么爱你,但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 “哥,你说话啊!” 黎秋往前两步,狠狠地踹翻了椅子。木椅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喘了两口气,心想,我能说什么,我可以说什么? 他可以说吗?说我也喜欢你,然后和晏安一起为了爱奋不顾身?他不怕做出惊世骇俗的事,不怕被人指着背德……但是晏安呢?晏安有那样好的学历,那样明朗的人生,就像黎秋学生时代的那个万丈光芒的学长。他能眼睁睁地看着晏安放弃那一片光明的坦途跟着他这个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走一条更难更苦的路吗? 身为兄长,他可以这么自私吗? 黎琳最后的愿望——那个想看两个孙子成家立业的心愿,其实只是长辈们的寻常期愿,然而黎秋这些年实现了几个黎琳的愿望呢?到头来也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一个他百分百确定自己能如她所愿。如今,连这都不能做到了吗? 黎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没有,你想多了。” ☆、第 57 章 晏安死死地盯着黎秋,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撒谎神情,但是没有。到底年轻,他抑制了多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再也无法克制。晏安上前一步抓住黎秋的肩膀,用力摇晃:“你在骗我,是不是?!哥,你不要想那么多,你只要说出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别的都不要考虑……好不好?” 黎秋闭眼:“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记得昨天说过什么了,我喝多了,你想多了,就这样。” “黎秋!”晏安不自觉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你看我……你看着我。如果你真的不是因为喜欢,那为什么你昨晚亲我的时候还记得那是我?!” 见黎秋没有回应,他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哥,我爱你,不是一时兴起,我真的很爱你……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说罢,他在黎秋脸颊贴了贴,又在黎秋鬓角落下一吻。这一动作无关情.欲,却让黎秋心颤了颤。他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猛然把晏安推开,对方始料不及之下往后急急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怔然看他。 “你疯了。”黎秋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样的冷漠无情,“我是你哥,你不觉得恶心吗,你有把我当哥吗?” 晏安苦笑:“我就是疯了,你就当我是个疯子好了。我一直都把你当哥,也一直爱你,我……” “行了!别他妈跟我说什么爱不爱的!”黎秋往后退了两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真好啊,跟我玩起同性恋了是吧?还要找我——我他娘的是你哥你知不知道!你对得起奶奶吗?你叫我死了之后怎么面对她,啊?” “我没觉得我对不起奶奶。”晏安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是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我想奶奶只是想让我们都过得幸福快乐,如果是因为那个心愿把你我束缚了,那奶奶的想法早就背离了她的初衷,这本来就有问……” 他话还没说完,黎秋猛地走上前把已经倒地的木椅踹得更远,回瞪晏安,目眦欲裂:“你再跟我顶一句嘴试试?” “你再跟我说一句奶奶的事,今天你就给我滚出去!”黎秋低吼道,“这几年我就该注意点管管你,去哪儿给我染的一身病!有病去治,别他妈来祸害我!” “有病”这个词极大地刺激了晏安。他的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还是抬起头来和怒火中烧的兄长对视,一字一句道:“我没病,也没错,我什么都没做错。” -- 第97页 黎秋看着他那副倔强模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诉你,明天我就送你到医院去,你这破病治不好就别回来了!” “我没病!”晏安挣脱黎秋试图拽他的手,站了起来,直面黎秋,“有病的是你!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你绝对不能侮辱我对你的感情!我看你才应该去看病——去医院治一下你狭隘、画地为牢的臭毛病!” “你!!”黎秋抬手就想要再给他一巴掌,然而晏安只是在原地看他,不躲不闪。那一巴掌最后还是没舍得落下去,黎秋收了手,瞪了他一眼,长出了口气后往玄关走去。 “你要去哪?” “我去哪儿要跟你报备么?” 晏安低声道:“都这样了,你还要去相亲?” “不然呢?”黎秋一边换鞋,一边道,“人家小姑娘在那等我,你觉得我会为了无关人等耽误别人的时间吗?” 他换好了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晏安正打算冲过去抓住他不让他离开,然而腹部却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顿时停在原地。他顺着墙壁慢慢下滑,额头青筋暴起,朝黎秋嘶吼道:“凭什么你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凭什么你可以马上离开去开始你的约会?凭什么?!” 如果黎秋这时候回头,他就会发现晏安的痛苦神情,会看见晏安因为胃痛而冷汗涔涔的脸,也会看到向来不表现出悲观情绪的晏安满脸的泪水。 但他没有。 ———————— 黎秋一路整理着自己零乱的衣服,一边在心里暗骂这接踵而来的破事,面色阴郁。他回想起晏安最后一句话,心里狠狠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布满全身,让他觉得疲惫。 他抬头望天,只觉得到处都是乌云一片,看不见太阳。 ——我真的做对了吗? 黎秋不愿多想,叹了口气往前走去。 谢承给他们安排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小众的咖啡厅,在他眼里,这类地方非常适合约会。黎秋因为工作的原因,偶尔也会和陈辞在这种地方闲谈,但他其实不太喜欢喝咖啡,于是随便点了杯冷饮等人。 和他相亲的女孩儿名叫林月,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齐阳工作,是位很温柔的姑娘。黎秋本以为她这样条件还算不错的女孩是看不上他的,没想到对方倒是对他过去的经历很感兴趣,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林月无疑都是黎秋喜欢的类型。她个子较高,一身旗袍衬得身材玲珑有致,看上去就像江南水墨画中走出的温润美人。或许是因为黎秋的健谈和他口中那些难以想象的如同小说一般的故事,林月对他很有好感,亮晶晶的眼眸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笑意浅浅。 然而黎秋总有些心不在焉,他回想着晏安把他压在墙角的那个吻,带着绝望、愤怒,和他从未想象过的爱意,让人心悸。 那一巴掌扇得他痛吗?他会难过吗? 奇奇怪怪的念头一直挥之不去,占据了他的整个心。黎秋偶尔走神没能接上林月的话,回过神后朝她道歉,对方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黎秋听着这个几乎是百分百符合自己对未来伴侣的幻想的女孩儿说话,然而所有的话都没能听进心里。脑海里全是晏安,糟糕得要命。 他已经想结束这场约会了。 时间快到饭点,黎秋不好意思让林月大老远跑来一趟什么也不吃,便主动提出请她吃饭。地点是林月选的,是一家黎秋念不出名字的西餐厅。此刻华灯初上,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热闹都市,窗内,静谧的烛光和面容精致的约会对象,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美好。林月笑得很温柔,在烛光的映衬之下美得勾人心魄。 精致小巧的餐盘,盛放着几乎可以被称为艺术品的食物。黎秋一边笑着和林月交谈,一边浅酌红酒。看得出来,林月的生活方式几乎已经完全西化。黎秋不能说自己讨厌这样的生活,然而总觉得这些需要厨师精心烹饪良久的东西甚至比不上‘老地方’十来分钟就可以出锅的爆炒龙虾,更比不上晏安每天为他做的那些家常小菜…… 妈的,怎么又想到他了!黎秋嘴角狠狠一抽,强行专心和林月交流,不要再想下去。 吃完饭,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黎秋送她下楼,体贴地为她叫了辆计程车。林月在车上朝他招手示意,笑得温婉。黎秋也轻笑朝她挥手。目送林月离开后,黎秋的笑意一点一点地从嘴角消散。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独自一人漫步街头是思维最容易发散的时候,他心里不断回忆着对晏安说的那些气话,一边反省自己——再怎么样,他也不应该对晏安说他有病,这太伤人了。就算是要让晏安打消这个念头,也应该换种方式才对。 想到这里,黎秋又沉沉叹了口气。他深知同性恋的艰难,他们要面临更多社会的压力和世俗的眼光,这意味着他们通常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达到同等水平的竞争者的高度。 晏安这么年轻,放着前途无量的康庄大道不走,干嘛要选一条这么难走的路呢? 等等……黎秋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不远处一家叫微光的心理咨询机构上。 晏安自小没人疼爱,是自己收养了他。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自己产生了移情,从而才慢慢有了超出亲情之外的感情?也许通过一些心理开导能让晏安摆脱这种错误的感情,走向人生正轨。黎秋这样想着,一边掏出手机,看着机构外的咨询师介绍,选了一个了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 第98页 电话响了两遍,最后接通。电话那边是一个极富有磁性的声音,黎秋简要地提出了诉求,并希望能在明天预约一次心理咨询,对方沉默了两秒,礼貌开口:“非常抱歉,目前已有稳定来访者,不能够再增加时间了。” 黎秋一顿,有些遗憾:“那好吧。最近的空闲时间是哪天,能帮我定一下吗?” “好的,请问您贵姓?我记录一下。” “免贵姓黎,黎秋。” 电话那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喂?” “不好意思,刚刚有了点事。”男人坐在转椅上,食指轻轻敲着办公桌,忽然拿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才继续道,“劳烦请问,您的名字里的‘秋’是哪个‘秋’呢?” “秋天的秋。” “啊……好的。”男人勾唇,露出了个玩味的笑,他轻声道,“黎先生,刚刚我整理日程表的时候发现明天下午这个时间原本的咨询者有事来不了了,您看我给您安排到这个时候可以吗?” “啊,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好的,黎先生。我是蓝调,很高兴能够为您提供咨询服务。那么我们明天下午两点见。” 黎秋应声,挂了电话。 蓝调坐在转椅上,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忙音。他把抽屉里的那个相册拿出来又看了看,才不急不缓地拨了个电话,朝对方道:“小少爷。” “干什么?” ——电话的那段,竟然是陈辞。 蓝调看着相册里的人,嘴角带笑,语气却充满歉然:“明天下午我有急事走不开,治疗放到早上做,好吗?” “随你便。”陈辞敷衍道,随手挂了电话。 蓝调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自嘲道:“还是那么傲。” 他抬手,在那张写了字的纸上缓缓摩挲。 上面只有两个字,赫然是‘黎秋’。 ☆、第 58 章 黎秋挂了电话,又在街上吹了会儿风。他暂时不想回家面对晏安,也不太想住酒店里,索性给谢承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到他家里来。 谢星宇、黎琳相继离开后,谢承便把租的房子退了。黎秋没有多问——那个地方离医院太近了,全是不好的回忆,待久了也会触景生情。 转过黎秋现在所在的这条街,再往前走两三个巷子,就能看到谢承住的出租屋。这里的房租很便宜,而且离他的学校近。 谢承在家,一边嫌弃着他的到来,一边忙着给他添了好几个小菜。他好奇黎秋今天的进展,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黎秋实在是疲于回应,统统搪塞了过去。 “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积极。”谢承啧了一声,“上点心吧大少爷,你真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黎秋头疼无比地摆手:“今天不提这个,好吗?” 谢承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黎秋的电话就响了。他拿出手机来一看,是晏安。 这已经是今天打来的第五个电话了。 他起身,无视谢承挪愉的眼神,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老式房区的走廊很窄,吊灯坏了,忽亮忽暗,有些渗人。黎秋接通电话,问:“有事吗?” “你在哪?” “外面。” 晏安沉默了一瞬:“你什么时候回来,菜再热就不好吃了。” “今天不回来了。”黎秋看了看表,九点四十,已经很晚了,“你自己吃吧。” “哥!”电话那边响起晏安急切的声音,“你、你还和她在一起吗?” 有那么一瞬间,黎秋是想说在的。然而他想到晏安受伤的表情,还是不忍撒谎:“没有。” 晏安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问:“哥,你是在躲着我吗?” 黎秋没有开口。 “你回来吧。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你,不该说你有问题。”晏安艰难地开口,“你要是想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也可以。” “小安。”黎秋道,“去吃饭吧。” 电话那端,晏安坐在沙发之上,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忙音,颓然闭眼。 挂完电话,黎秋感到心里有些堵,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走廊抽了半支烟才推开了门。谢承坐在凳子上看他:“什么电话打这么久,看来人姑娘对你挺感兴趣的啊。” 黎秋抬脚一踹:“碎嘴,我说了是她么?” 谢承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收了笑:“梨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黎秋一怔,随即不自然地避开了谢承的目光:“我能有什么事。” 谢承长长出了口气,再看他时眼里带了几分认真:“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别憋着,我看得出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你不相信我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黎秋也不能再搪塞下去。但黎秋虽然感动,这种话却也不敢和谢承说,只能叹了口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也岔开了这个话题,没再问什么。只是后面的谈话,两人各怀着彼此的心事,不似先前热络。 谢承的屋子小,只有一张床,两人晚上便睡在一起。黎秋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感受,再加上他一年以来睡眠一直不怎么好,身边又骤然多了个人,更是难以入睡。他睁着眼放空自己,想到上一次和谢承一起盖一床被子睡觉的时候还是很多年前,那时候晏安还是个被拐卖的小孩,瘦小可怜,脏兮兮的。而黎秋只是个小混混,尚不知道未来如何,唯一烦恼的不过是老一辈们的过去。 -- 第99页 然而当年,他和谢承躺在一起,天大的烦恼也不过只愁一瞬之间,好像只要他们二人相互帮扶着一起前行,就能闯出个光明未来。 而经年后,父辈们远去,瘦弱小孩长成了大人,强硬地在他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他和谢承再也没能实现年少的愿望,在现实的压迫之中放弃了那个如侠客一般自由潇洒的幻想……他们还是成为了芸芸众生的一员,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所有的事实都和年少时候构建的梦境背道而驰。黎秋忽然发现,他和谢承那段无忧无虑、肆意张扬的少年时光终于过去了。他们在某个分叉路口,各自选了一条自己的路,从此就再也回不去了。 黎秋静静地躺着,忽然听到了谢承的叹息。 ———— 一晚上都没能睡个安稳,天刚亮黎秋就醒了。他一起身,谢承也坐了起来。两人本都该是睡得很沉的人,此刻竟也保持了一样的变化步调。 洗漱完毕,吃完早饭,黎秋到谢承学校的操场里和他一起跑了几圈,又和几个学生打了几个小时的篮球,勉强消磨完了一上午的时光。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黎秋告别谢承,按原路去了那家心理机构。大门开着,黎秋走到前台出示了蓝调给的预约短信,被人领着到了一间咨询室门口。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 “请进。” 黎秋推门进去,屋内是一间陈设简约的房间,墙纸是很能让人放松的淡绿色。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高鼻薄唇,眉眼温柔,戴着一副框架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见黎秋推门进来,他站了起来,朝黎秋伸出双手:“您好,黎先生,我是蓝调。” 黎秋回握:“你好,我黎秋。” 不得不说,蓝调是一个专业素质极强的心理咨询师,他并没有急着同黎秋切入正题,而是在看似随意的谈话中同他拉近距离。无论是谈吐,还是肢体语言,蓝调都表现得无可挑剔。那种彬彬有礼不是短暂模仿能够学会的,更像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这样的人很有亲和力,能够让人卸下防备心与他交流。 蓝调的声音有些低沉,缓缓地,像是一条静水流深的小溪。黎秋一边和他交谈,一边感到自己原本焦躁的心平静了些许。在和蓝调短暂的交流后,黎秋尝试将晏安的事告诉了他——当然,他隐去了关键,只告诉蓝调自己非常苦恼于如何让一位爱上同性的小辈打消这个不正常的念头。 蓝调微笑着听完,沉默了一下,反问黎秋:“那么你的想法是什么呢?是对他喜欢的那位同性不满意,还是对他的性向呢?” 黎秋想了想:“都有。” “能具体一点吗,比如不太满意的原因。” 黎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靠,手无意识地攥紧,咬牙道:“同性恋本来就是不正常的事……你知道他们走在街上要面对多少异样的眼光吗?他们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更难得到认可,就因为他是同性恋。” 蓝调扶了扶眼镜,看向他的客人。黎秋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帅气,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某个人。此刻这个英俊的青年、他的委托人,正因为这件事儿苦恼。蓝调想了想,极高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暂时抛开私人情感,理智引导:“或许你顾虑更多的是社会对他们的看法,那么你自己呢,对同性恋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知道。”黎秋道,“但是,这本来就是不正常的。他不会也不应该对自己的……算了,我就是对他的性向不满意,他就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走这条路,不是病是什么。” “你太急了。”蓝调为他倒了杯茶,“慢慢来,直面自己的内心。我能感觉到你对这位后辈的重视,也能明白你的好心。不过正常是什么,不正常又是什么,如何定义不正常的标准?——无非就是异于常人罢了。然而,真的只有多数人在的立场才正确吗?” “之前我们一直把同性恋当做一种病,然而社会在发展,时代进步,现在同性恋已经从精神病中剔除,也就是说,单看性向而言,你的后辈的心理也是健康的,不需要去引导和改变。再说性向,有的人是生来如此,有的人是恰好喜欢的这个人与他同性,单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很难定夺他是哪一种情况。” “而无论是哪一种,我都觉得,这是不需要去刻意要求他应该是什么样的。”蓝调轻轻地说,“我相信你也是爱他的,然而爱是尊重,在不违背法律与道德的情况下,长辈应该给他们的是自由,不是吗?” “是,他是自由了,但一定要过得这么艰难吗?”黎秋反问,“作为长辈,难道不应该在他误入歧途的时候拉他一把吗?” 蓝调观察到他攥紧的手和微颤的话音,笑了笑:“所以,这就是家长和孩子们冲突的根源——大多数家长只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去权衡利弊,实际上,极少有人会让他们的孩子自己选择。你的初衷也只是要他过得更好更幸福,但强硬地要他去改变性向,走‘正常的路’,他就一定能够获得快乐吗?” 黎秋颤了颤,脑海里立刻回忆起晏安的话。他说他狭隘,而他也确实如此。他的确只站在了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而没能尊重晏安,这真的是晏安想要的吗? -- 第100页 ☆、第 59 章 夕阳西下,黎秋在小区底下抽了两支烟,才慢吞吞地上楼。他一边走,一边回想那之后和蓝调的谈话,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他的本意是想通过谈话寻求一些让晏安回到正轨的方式,然而却被蓝调带着跑了。更可怕的是,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认可他的。因而,在意识到蓝调在带着他的思路走的时候,黎秋并没有打断他。 蓝调说的很对,这一点无可否认。但他不敢全然照搬——世间情爱何其多,然而真正能无虞地走到最后的却没有几个。他作为兄长,不能自私地让晏安跟他受苦。 更何况…… 黎秋一边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一边想,晏安也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而自己大概也和他一样,都是社交圈子太窄之后不自觉移情之后的错觉,如果将错就错,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做了让日后追悔莫及的事,也许两人都很难维持现在的局面。 毕竟,黎秋心里其实还是很珍惜晏安这个弟弟。 钥匙转了小半圈,门从里打开,露出一张憔悴的脸。晏安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你回来了吗?” 黎秋知道他的脾性,心想他大概是一天没睡,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拍了拍他的肩:“嗯,去休息吧——吃饭了吗?” 晏安原本暗淡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他没料到黎秋会主动找话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说话都有些结巴:“没、没,你呢?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黎秋将他那副模样看在眼底,又难以自抑地叹了口气:“算了,我来做。” 他系上围裙,不经意间回头一望,发现晏安还在厨房门口痴痴地看他,皱了皱眉:“过来给我打下手。” 晏安顿了一下,走到了黎秋身边。 几乎没有多言语,晏安就主动开始择菜、准备小料,全按黎秋构想的菜谱准备。黎秋啧了一声,随口道:“还不错,居然知道我要做什么。” 晏安轻轻一笑,语气怅然,又有少年人特有的小骄傲:“很简单,家里菜就那些,你拿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无非就是你和我喜欢的那几样而已。” 黎秋嗯了一声,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状似无意地开口:“不过人都是会变的,没准儿明年喜欢的菜就不是这些了。” 晏安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笑意变得有些涩然:“没关系的。如果是我的话,喜欢的东西就会一直喜欢,比如现在,我还是很喜欢青椒肉丝炒饭。” “我的记性很好,如果明年你喜欢的菜全都变了个样,再记住就行了。” “你会有吃厌的一天的。”黎秋没看他,开始给肉调味,“或许其实你根本没发现,你并不能算喜欢它,只是那天你饿得要死的时候只有那盘青椒炒肉,于是那之后在你心里它就是你喜欢的了,尽管它并不是最合你口味的东西。” “小安,我没你有文化,没你懂的多。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听哥一句劝。”黎秋往烧热的锅里倒着油,“不要被一叶障了目。” 说完这话的时候油温刚合适,黎秋把肉丝倒了下去,油锅骤然并发出滋响。晏安静默看了他一会儿,用不大的声音道:“你觉得是我没分清什么是喜欢吗?” 黎秋动作微滞,轻轻点头。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大概也只会持续一段时间吧。”晏安凝望着黎秋的背影,话音虽轻却充满笃定,“可是,都已经过了快十年了,还不能证明我是真的喜欢吗。” 黎秋没有回答。 晚饭很简单,青椒炒肉丝、蒜泥白肉、番茄鸡蛋汤,都是很家常的菜。黎秋沉默着扒完了饭,晏安也没有开口,更没有去问相亲的事。黎秋刚一吃完,晏安就已经自觉收拾完碗筷去洗了。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目光看着不断变化的画面,心里还在想着那段对话。 视线不知怎地落在茶几上温热的茶水和柿子,黎秋叹了口气,心想先不要操之过急,就暂且先顺其自然吧。 一旦心里说服了自己不要急于去改变晏安什么,黎秋就觉得没那么烦躁了。他打开手机随手翻了翻,忽然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 几条信息都来自一个同事张通,是另一个项目组的主要负责人,黎秋和他很熟。他微微挑眉,回拨了过去,对方立马接通:“黎哥啊,在忙吗?” “没有没有,怎么了?” “是这样,上个月例会陈总不是说要创新发展方向吗,我们组研究了一下,觉得开出另一条电商分支,结合线上网购和线下旅游来办,应该能有很大市场。” 张通简单介绍了一下整个方案的构思。他们计划搭建一个电子商务平台,联合果园、菜园等,以不低于市场批发价的价格将农民种植的蔬果在网上出售。平台将与蔬果生产商、物流公司签约,采取一件代发的形式,蔬果将直接从生产地送到客户手中。另外,也通过产品宣传吸引消费者前往农家乐果园等体验采摘、垂钓等乡村生活,达到多方创收的目的。前期占据市场份额后,平台会推出规划好的旅行团,将各地取得合作的农家乐包含在旅游出行特色线路规划之中,达到再增收的目的。 黎秋觉得这个想法很有创意,便又问起了进展。张通嘿嘿一笑,告诉黎秋目前还在规划阶段,具体的实施方案只有一个框架,还需要去选择好了的几个地方实地考察一下。 -- 第101页 “反正我感觉陈总——老大挺感兴趣的,我这边已经联系好了几个有旅游资源又气候优越的水果产区,过两天打算去调研一下,看看那边发展旅游的可能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后期可以挑一两个比较有潜力的地方开发自己的度假山庄。” 张通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他年纪不大,想法很有创造性,虽然多少有些稚嫩,但黎秋觉得还是可行,于是道:“好,我很欣赏你的想法,回头把这个项目计划书发我看看,咱们明天开会的时候提一下。对了,调研这事儿陈总知道吗?” “知道,我就是过来问问,黎哥你想跟我们一起过去吗?”张通道,“我这里挑的人好几个都走不太开,反正你闲着都是闲着,过来帮兄弟个忙呗。” 黎秋一听,心想这段时间也确实都闲着没事干,才有空给自己添堵。再加上他和张通平时关系挺好,这点忙他不帮都说不过去,当下答应道:“行,等例会完了我去调一下假——咱们什么时候去?” “周五吧,把下周活儿干完了再走,具体时间和地点我到时候再通知你。” 黎秋笑骂:“行啊,工作日上班,周末出差,你不去当资本家都可惜了。” 张通嘿嘿一笑,和黎秋笑闹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晏安刚好洗完碗,把切好的水果端过来放到茶几上:“怎么了?” “公司有事,下周出个差去考察一下,应该要去几天。你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晏安眯了眯眼:“陈辞也去?” “不,和我另一个组的同事。”黎秋挪了挪沙发,“过来坐。” 黎秋决心和晏安维持现在的关系,对他的态度还是同往常一样。晏安自幼善于察言观色,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也没说什么,只是顺着黎秋的意。虽然两人表现得和平时相差无几,然而彼此都知道,有什么东西确实是不一样了。 这一周,黎秋照常上班,晚上照常回家和晏安聊天。陈辞对这个项目很满意,同意了考察的事,并把这件事交给提出创意的张通负责。张通很是兴奋,当晚拉着参加调研的一群人吃了顿饭。 无论是陈辞、晏安,还是黎秋周围的其他人都没有在这段时间带来什么波澜,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虽然只是表面而已,但也难得让黎秋喘口气。 晏安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或是说一些话外话,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弟弟一样,乖巧懂事。周五晚上黎秋打包第二天走的行李的时候他还帮着收拾,给黎秋省了不少心。 黎秋临睡前晏安把他叫住,递给他了一张录取通知书。黎秋一看,红色的通知书上的烫金大字激得他心间荡漾,当下便激动地把晏安死死抱住:“好,我知道你可以!” 晏安笑了笑,被黎秋的情绪感染,伸手反抱住了他。 “我还能更好。哥,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到更好。”晏安道,“我会让你有更好的生活,会让你不再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会让你有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干你真正想做的事……哥,我会为了你努力。” 黎秋还保持着那个抱住晏安的姿势,只是很久没说话。就在晏安以为他会岔开话题的时候,黎秋忽然开口了:“谢谢,我很感动,但是我更希望你能为了自己努力。你的人生不应该是为了某人而活,你应该为了你自己活着。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想你能开心快乐地活,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他拍拍晏安的头:“不要让自己承担太多你本不该承担的东西,我只想要你做你自己。” ☆、第 60 章 第二天黎秋起了个大早,来到和张通约定好的集合点。一起去调研的一共有三男两女,都和黎秋比较熟。五人集合后一起前往登机口,准备坐飞机到考察的地方。 主要调研地位于南方某个叫小镇,依山傍水,自然景色优美。由于气候优越、雨水充沛,这里可种植的水果范围广,水果汁甜、茶叶清香,很受市场欢迎。他们先坐飞机到了大地方,又赶了半个小时的火车,最后乘坐大巴来到镇上。 到了地方,黎秋感叹于这里别具一格的自然风光,对张通能找到这么个地方而感到惊喜。另一方面,又将交通相对不便的问题提了出来,张通说按当地政府规划,两年后铁路将会铺到这附近,因而不用太担心。 张通虽然年纪不大,但办事心细。他提前联系好了小镇镇长,告诉了他来意,镇长一心想要带动小镇发展,对黎秋一行人的到来表示非常欢迎,早早就领着几个居民在镇上等待,并亲自带他们考察。 有了镇长的帮助,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了很多数据。黎秋越看越觉得这个地方适合做项目,再加上考察一路顺利推进,没遇见什么大问题,他便也放松了下来,在闲暇之余看看小镇的风景,当做小憩。 考察到第三天下午的时候,陈辞来了。他临到小镇才通知几人,张通正要趁天没黑带着队上山再去看看,没时间抽身去接陈辞,便请求已经对镇上路线比较熟悉的黎秋去接。 黎秋走到公交站旁等了没多久,陈辞便到了。黎秋帮他把行李箱从车上拿下来,问道:“怎么过来了?” “公司事忙完了,听说这边进展不错,过来看看。”陈辞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风尘仆仆,但好在精神还不错,“顺便放松一下。” -- 第102页 顶头上司来了,黎秋自然是先带着陈辞四处转了转,顺便给他介绍了一下周围的风景和开发潜力,陈辞一边看一边点头,也对这个选址比较满意。张通他们直到傍晚才回来,几人一起在镇长家里吃了当地时令饭,席间谈了些后续发展的问题,大致方向都按照预先规划地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双方都达成了目的,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小镇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比城市里规律,节奏也更慢。黎秋晚上躺在木床上,听着远方传来的蝉鸣,毫无睡意。这一年他逐渐习惯晚睡,不到那个点便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他打开手机一看才九点,便披上外套出去走走。 小镇上只有零星的路灯亮着,偶尔能看见一两个人。未经开发过的镇上没有汽车尾气的味道,空气清新,万籁俱寂。黎秋独自走着,心里沉静了不少。最近到了雨季,地上有些潮湿,他在草坡上找了一处比较干燥的地方躺着,仰望天空。 天是一团浓重的墨,今天有太多云,遮住了月亮和星星。黎秋发空自己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林月给他打了电话。 黎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接听。这段时间他们保持着不多不少的联系,他曾告诉过林月自己将去南方小镇做调研,见她感兴趣也在电话里多提了一会儿。林月很喜欢自然风光,对黎秋的出行十分好奇,这两天也不时会打电话过来问问。 他们随意聊了聊,从小镇风景到人文特色,再到社会大事,又谈街坊邻居的那些鸡毛蒜皮,两人保持着同频共振的默契关系,没有刻意去寻找话题,谈话总是随意而惬意。 聊到最后,林月忽然问:“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黎秋顿了顿:“等我从这边回来吧。” “我听说这个时候那里的花开得正好,能给我稍一束来吗?” “好,你喜欢什么,我叫朋友给你带。” 林月低低地笑了笑,声音很清脆:“我只喜欢你买的。”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甚至可以说是明示。林月不比晏安,她是个女孩,更经不起耽搁,也不应该一直这样拖下去。黎秋想了想,道:“我这边确实走不开,带着它坐飞机回来都枯了。我有朋友在齐阳开花店,晚点我跟他要一束这边的花让他先给你,可以吗?” 林月听上去有点失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期待花本身。” “我知道。”黎秋道,“但我确实不想耽搁你,抱歉。” 林月沉默了很久,忽然感叹道:“你知道吗,我很少能感觉到和别人是完全契合的,你是第一个。我以为你也有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儿,和你聊天真的很舒服。” “那么,还能做朋友吗?”林月道,“其实感觉和你的相处也不过是普通朋友的模式罢了,没有暧昧的时候,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让我心动。但是我确实很期待遇见你这样的人,这样和我完全合拍的人。仔细想想做朋友也好像更合适。” “如果能的话,我很荣幸有你这个朋友。”黎秋没想到林月的事能这么简单地解决,难得舒心,“你是我遇见过最通透的人。” “通透也无非是慢慢成长得到的,以前的我完全不是这样,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教你成长。”林月俏皮一笑,“其实我来相亲的时候确实抱了随便开启一段快餐式恋爱的想法,对方是谁我都无所谓,主要是不想让我的人生回忆里只有那一个不太愉快的初恋。但是还好,最后我还是没有将就,也幸好遇见的是你,我也收获了你这样一个朋友。” 黎秋不知道说些什么,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听得出来,林月其实本来也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这样就好办了,他没有耽搁人家,也不必为之前浪费了她时间而抱歉,毕竟他们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见面。 说开了这件事,后面的聊天都显得没那么拘束。黎秋和她随意聊了聊之后挂了电话,从草坡上坐起来,极目远眺。这些天总归有一两件事顺了他的意,让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他正发着呆,身后忽然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谁正在从草坡的另一边走来。黎秋回头一看,借着微光看清了来人。 “你怎么来了?” 陈辞快步走到他身旁,伸手碰了碰草坪,感觉不到太大的湿气才坐了下来,和黎秋并排:“睡不着,随便起来走走。你呢?” “我也差不多,这里睡得太早,还不太适应。” “这里的节奏很慢,我很喜欢。”陈辞舒展了一下身体,“但是我的生物钟显然也不太习惯。” 这段时间黎秋和陈辞已经能做到如往常一样地正常交流,黎秋虽然有些膈应之前的事,但也不能全盘否定陈辞此人。不可否认,陈辞对他可以说是掏心掏肺。毕竟,在那样一个逆境之中,也只有他一个人有意愿也有实力从头帮他到了尾。而且,黎秋其实能够察觉到,陈辞那次对他也并没有恶意。 两人坐在草地上随便聊了聊,陈辞感叹道:“在齐阳的时候基本就没有这种机会能坐下来呼吸新鲜空气聊聊天,那边的节奏实在是太不让人喜欢了——真难想象,七八年前,齐阳还是个破败小城。” 黎秋深有所感,长长出了口气,点头。 “城市的人们厌倦了都市繁华,开始想要去乡村感受慢生活。然而很久之前,他们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那个时候可不见得羡慕。” -- 第103页 黎秋反问:“就算是现在,如果真要你一直生活在这里,你会愿意吗?” “人就是这样,要是长久住在这里可就不会羡慕了。”陈辞道,“这里的宁静和城市的喧闹是两种不一样的美,但是大多数人都会喜欢都市,那里有更多的机会,人总是想要向上走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一笑:“你看,这里虽然让你我感到很放松,但真的要叫你跟着他们的节奏生活,反而让人觉得不适应,有了更多负担。” 黎秋点点头,深以为然。 “我基本上也是没到那个时候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没想到还能遇到你。”陈辞对着黎秋一笑,“咱们说说话,困了再回?” “好。” 两人一个是工作狂,一个颇具工作狂潜质,聊着聊着就讲到了项目开发的问题,这一下便一发不可收拾。黎秋给一时兴起前来、没能参与到前几天的考察的陈辞大致讲述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陈辞对山上的情况很感兴趣,想着再亲自山上一趟,便问黎秋接下来的安排。 黎秋想了想,张通是项目的负责人,他这个人乐于规划,做事都有条不紊地按着计划来。先前他们都在山上待着,之后几天将会去周边看一些尚未被规划的闲置土地和附近的蔬果大商,不会再上山。他把张通的安排告诉了陈辞,陈辞有些遗憾,想了想:“你之后有空吗?” “联系厂商的时候我要跟着去一下,其他的基本上没我什么事,他们自己做得了,我帮不上什么忙。” “行,明天有你的事吗?” “没有,他们明天应该是去看土地。” “那明天陪我上山看看——你找得到路吧?”陈辞道,“来都来了,总得干点正事,我也得亲自去看看找点问题出来。” ☆、第 61 章 陈辞是出于工作,加上黎秋明天本来就没事,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下便答应了陈辞,在回到自己小屋之后把临时出行的计划告诉了张通,又找他要了点资料做做功课。一番折腾之后已经到了半夜,他想着明天要早起,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打算上床休息。 照理说已经到了他平时睡觉的点,但黎秋还是有点难以入睡。一来是他送走黎琳后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另一方面又是因为心里记挂着晏安的缘故。他走这么些天,也不知道他好好吃饭没有。 想了想去,平白给自己添了无限愁绪,又让原本已经放空的大脑重新填满一个人的身影。黎秋有些认命地掏出手机玩点小游戏打发一下时间,却鬼使神差地打开通话记录。他这几天和晏安保持着一天一通电话的交流频率,每一次通话时间都不算长,只是随便说说报个平安而已,晏安没有多问什么,黎秋也没有多说,两人之间就仿佛是真的亲兄弟。 最近一次和晏安通话是今天早上八点,那时候他刚吃完饭从镇上回来,正想着晏安在干什么的时候他打过来了。 那时候他身在户外,听着晏安的声音却忽然有了一种很想回家的感觉,想念家里的沙发和那杯永远温热的茶。然而现在,他没有听见晏安的声音,却开始疯狂想念他起来。 黎秋翻了个身,把手机扔在一边,强迫自己入睡。 一晚上都睡得不□□稳,好在黎秋一年来也习惯了,只是早起的时候有些头晕,但洗了个脸之后就逐渐恢复了精神状态。他穿好衣服,戴上昨晚准备好的背包离开房间,下楼找陈辞。 和陈辞吃完早饭后,两人按照昨晚的计划先去看了种植果树的地方,陈辞眼光很毒,结合昨天在小镇看到的一切,发现了几个问题。但好在虽然有所不足,但也不是什么很大的缺陷。黎秋简单记了记,又和陈辞就这几个方面讨论了一会儿,把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都罗列了出来。 张通之前的考察做的很细,陈辞看过他的报告再结合自己的经验,基本上可以说是事半功倍。结束的时间比他们想的还要早了两个多小时,这个时候张通他们还没回来,镇上的人他们也不算熟,一时间两人竟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此时也不过才九、十点,太阳被云层遮蔽,他们看过了果树又转到了背阳坡,光线不是很好,但两人都不太想回去。黎秋和陈辞都是比较喜欢自然风景的人,比起在街上散步他们更喜欢爬山,感受风景的同时呼吸新鲜空气。然而这些年来他们都囿于工作,几乎没有闲暇时间和精力出来走走,此时能够出来一趟便格外珍惜。 两相合计,他们打算翻过这座山,去旁边更高的一处体验爬山的乐趣。果园所在的山不高,他们几乎都已经是在最高处,不一会儿就下了山。果园旁边的那座山是小镇周边最高的一座,镇民们偶尔会在雨季前来挖笋找野生菌,能收获很多。黎秋之前问过镇长,知道这座山虽然没有被完全开发但也有人去过,也算安全,不会有什么豺狼虎豹的野兽出现。 陈辞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但体力还不错,几乎和黎秋保持着同样的步调。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不觉就爬到了半山腰上。走到一半,晏安每日晨昏定省一样地打了电话过来,黎秋简单地回了他几句,告诉他自己正在爬山,调研那边的事也不太多,很快就能回家。晏安再三叮嘱他要注意安全,黎秋都一一应了。 挂了电话,黎秋发现陈辞正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黎秋错开了他的目光,把手机收近兜里:“走吧,看来这里基建不错,山区信号都还行。” -- 第104页 陈辞却没接他的话,忽然问道:“你在和晏安打电话吗?” 不知怎地,黎秋觉得陈辞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古怪。 “对。” 陈辞顿了一下,没有回话,从冲锋衣兜里拿出一根雪茄点燃,抽上。他停在原地,吞吐着烟雾:“你知道晏安……晏安应该把他的心事都告诉你了吧?” 黎秋一惊,几乎是立刻就明白陈辞指的是什么。他微微皱眉,佯装不知:“什么心事?他这个年纪的人还能有心事?” 陈辞却不肯放过他面上的细微变化,笃定道:“小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肯定告诉你了。你和他说话的语气变了,不像以前那样了。可能这个变化你不会察觉出来,但是我能感觉到……你放心,我只是问问,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陈辞一番话言之凿凿,黎秋既心惊于他居然能观察得如此之细,又回顾了两人之前那些破事,忽然觉得两人之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所幸也就破罐子破摔地应了声:“嗯。” “我就知道,他虽然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但好歹还是个孩子,总是沉不住气的。”陈辞看着黎秋,故作轻松地问:“你呢,你对他什么看法?你喜欢他吗?” 黎秋被陈辞难得的直白所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陈辞见黎秋这副模样,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事实上,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他对你的想法,那时候我只当他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却能持续这么久,我很敬佩他。” 黎秋很想问陈辞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这个话题怎么看怎么奇怪,他想把话岔开,但又不知道怎么自然地引开,一时也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陈辞一笑,轻声道:“不要这么紧张——我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和父亲闹僵吗?” “因为我对他出柜了。出柜意味着不正常,会让他的老脸丢光。更重要的是,我们家三代都是一脉单传,要是真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大概我们陈家的血脉到我这就会断了。” “我爸当时气疯了,什么家法全部往我身上抡了一轮,还是不解气。肋骨被他打断了两根,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下地。”陈辞眯了眯眼,“其实我当时只要圆滑点,嘴上饶命,给他个台阶下,私底下我不改就行了。但我当时偏偏就犟,非要给我的爱人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陈辞说到‘我的爱人’的时候,语气变得格外温柔,充斥着化不开的深情。黎秋被陈辞语气里的那一份坚定的珍重所感动,有些震撼地看着陈辞。 “别这么看我,反正最后的结局很不好。那之后父亲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也没得到他的理解,一怒之下自己出去闯荡,想做出点成绩给他看。而我们……最后还是分开了。”陈辞道,“因为世俗,因为金钱。我理解并尊重他的行为,我知道他其实也爱我。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不是相爱就能永远在一起,同性恋人尤其如此。” ☆、第 62 章 “我是一个直白的人,小黎,我确实对你有好感,之前是我一时冲动做了不好的事,抱歉,但是我真的很珍惜你。”陈辞吸了一口雪茄,“出于一些原因,我曾经观察过晏安一段时间。可能你身在局中没发现,他对你真的很上心,而我也能感觉到,或许你并不是对他完全没有想法。” 黎秋实在不愿多想,生硬地开口:“不说这个了,走吧,这才走了一半呢。” 陈辞识趣地没再继续说下去。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忽然天色暗了下来,微风变得更大,枯叶被风吹起,发出唰唰的声响。 黎秋看了眼天,见天色昏沉,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对陈辞道:“好像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雨滴便落了下来,黎秋低骂一声,想找个地方躲雨。然而这座山没怎么开发,只有一些人经常走过而留下的小径,连破屋都没有。雨越下越大,瓢泼大雨伴着雷声,由于天色昏沉的缘故视野极差,他们四处找寻了半天也没有可遮蔽的地方,两人全身都被雨淋湿,狼狈至极。 树下虽能躲雨,但打着雷,他们也不能站在那里。黎秋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对陈辞道:“顺着原路回去吧,这里太不安全了。” 陈辞没有异议,两人便往回走。山上的土地松软,被雨浸湿之后很难找到一个稳定的落脚点。陈辞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却没注意到被泥土包裹着的石头。他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忽地摔了下去! 山地的斜坡坡度很大,陈辞这么一摔没能停住,又外下滚了几圈。黎秋走在他身后,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几乎是在陈辞摔倒的同时扑了过去。 然而正下着雨,脚下都是一片稀泥,比平时更滑,加上山路崎岖,黎秋没跑几步也跟着滚了下去。好在这一段路没什么大石头,他身上只是有些小擦挂,挣扎着站了起来后便过去找陈辞。 和黎秋相比,陈辞没那么幸运。他摔倒的时候毫无防备,脚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落地,又滚了好几圈,撞到了不少硬物。黎秋匆忙赶过去的时候他还倒在原地,一时间竟怎么也起不来。 雨越下越大,陈辞偏又一身泥泞,黎秋看不清他的具体情况,只得吼道:“你怎么样?能起来吗?” “可能不太行,但我感觉没什么大问题。”陈辞把手伸了过去,“扶我一把。” -- 第105页 接着黎秋的力,陈辞站了起来,却又马上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那只摔惨了的右腿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钻心似的疼。 黎秋仔细观察着他的情况,见他的动作,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你的腿?” 陈辞死死抓着黎秋的手臂把身体重心放在左腿上,转头有些为难地看着黎秋:“好像扭伤了,暂时使不上力。抱歉,小黎,咱们大概暂时走不了了。” 此刻雨势还没有减弱的趋势,而陈辞眼下的状态也没有办法再从山上走下去,他们也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淋雨。黎秋环顾四周,先让陈辞在原地等着,自己去找避雨的地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没走多远他便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山洞不大,但让两个人进去还是绰绰有余。黎秋简单清理了一下洞里的枯草,立刻回到原处找陈辞。 黎秋本想把陈辞背过去,但陈辞觉得雨大路滑,背着他有太多不便,因而坚决不肯。他于是扶着陈辞走了过去。 到了山洞,陈辞松了口气,紧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黎秋眼疾手快地把他捞进怀里,却也因为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陈辞压在他身上,有那么一瞬间,黎秋想到了很多年前他和陈辞躲在废弃库房的那个晚上。 陈辞大概也和他想到了同一个地方,他叹了口气:“我以为那是我人生里最狼狈的时候了,没想到——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在我旁边的总是你呢?” “行了行了,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每次和你单独出来都没什么好事。”黎秋一边数落着陈辞,一边将他挪到一边,“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疼的?” 陈辞靠在黎秋身上,低低地喘气:“腿……我感觉腿不太好。” “让我看看。” 黎秋卷起陈辞的裤腿,仔细看了一圈,只有小腿那处划了道口子,还在汩汩往外流血。但好在伤口创面不大也不深,黎秋把背包里的水拿出来,用卫生纸沾着水把陈辞腿上的脏污一点一点擦干净了,给他缠上纱布。 所幸他上山都习惯带个小急救包,此时正好能派上用场。处理了肉眼可见的伤口,黎秋抓住陈辞的脚踝慢慢上下挪动。陈辞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顿时簌簌而下。 黎秋轻轻地松开手,面色凝重:“好像伤到骨头了。” 陈辞低着头,有些沮丧。 “没事,咱们现在这里躲雨。我给张通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接咱们。”黎秋说着,翻开了手机。 “草。”黎秋低骂了一声,“这里没信号!” “我的也一样。”陈辞看了看手机,“上山的时候我特意看了,这里只是信号弱了点,但不至于没有。应该是雷雨天的问题。” 陈辞晃了晃手机,苦笑:“看来咱们还真只能在这里待着了。” 他们从头到脚都被淋湿,好在现在是夏天,也不算太冷。黎秋用打火机点燃枯草生了火,把衣服放在一旁烘干。 黎秋的包里还有两块巧克力和一些牛肉干。他分了一半给陈辞,两人坐在山洞里等着雨停。然而直到天黑,依旧是电闪雷鸣。 陈辞受了伤,靠着黎秋,昏昏欲睡。黎秋拍了拍,让他好好休息,自己来守夜。到底是在山上,虽说没有豺狼虎豹,但黎秋生性谨慎,对陌生的环境多少有些防备。但他也累了一天,守到后半夜的时候精力不济,昏睡了过去。 黎秋第二天是被雷声吵醒的。他枕在陈辞完好的那条腿上,陈辞见他醒了,问:“还要再睡会儿吗?” “不了。”黎秋坐了起来,“几点了?” “十一点一刻。” 他们已经在山上待了一天一夜,然而天空还是阴沉,根本看不出来是正午时分。黎秋拿了块牛肉干,撕了一点慢慢地吃。 陈辞忽然道:“你觉得,你一个人的话能下去吗?” 黎秋停了动作,转头看他:“嗯?” “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先下去吧。张通那边肯定在找我们,你先走,再带他们过来找我。”陈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走吧,小黎,待在这里没什么用。” 黎秋定定看他,挑眉:“你觉得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去。”黎秋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一点可商量的余地,“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还怕黑,你别让我一个人走,我害怕。” 话虽如此,黎秋的表情却完全不像害怕的样子。陈辞看了他好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倾身把他抱住,头埋在黎秋的脖颈,轻轻蹭了蹭。 他的笑声很轻很低,颇具磁性。 “小黎,越来越觉得,喜欢你不是一件错事。”陈辞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原本只是因为你……但你真的很好,我没有看错人,我很高兴。” 此时一道轰鸣雷声响彻云霄,陈辞轻轻颤了颤,把黎秋抱得更紧了。黎秋叹了口气,在陈辞背上拍了拍。 他能察觉到,陈辞此时异于平常的脆弱。和陈辞肌肤相贴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对方滚烫的温度,立马伸手去触碰陈辞的额头。 “你好像发烧了,有感觉不舒服吗?” “还好。”陈辞不肯松开黎秋让他看自己此时的状况,迷迷糊糊地道,“不想打雷。” -- 第106页 “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陈辞长长地出了口气:“那就叫它滚。” 黎秋被陈辞忽如其来的少爷脾气逗笑了一瞬。他觉得好玩,顺着陈辞的话哄了一嘴:“好的小少爷,小的这就叫雷滚,至于它听不听可就不关我事了。” 陈辞过了一会儿才接话:“……神经病。” 陈辞声音很低,黎秋就是贴着他也没能听清楚那之后他说的是什么,只隐约听出来个蓝字,和他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大概是因为淋雨的缘故,陈辞发了低烧,断断续续小半天也没见好。黎秋心里慌,也不知道怎么办,拿着手机随便拨着电话,但总是显示无信号。就当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地拿起手机的时候,忽地传来震动,同时,晏安的来电提示跳了出来。 ——有信号了? 黎秋马上摁下了接听键,几乎在一瞬间,晏安急切的声音便传进他耳膜:“哥,你现在在哪?” “我在山上。”黎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尽量用最精简的话说明情况,“这里没信号,你打电话给我公司前台要张通的电话,告诉他我在最高的那座山的半山腰一个山……喂?喂?!” ☆、第 63 章 黎秋话说到一半,电话那边便传来忙音。他死死地看着屏幕上无信号的提示,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抬手猛地砸向山洞内壁:“草!” 情绪渐渐归于平静,他试着再看手机,然而却还是没有信号。还好最重要的信息都已经告诉了晏安,以他的聪明,在黎秋昨天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 陈辞还在发着低烧,精神不济,有些恹恹:“谁……?” “小安。”黎秋道,“我已经告诉他了,你放心,要不了多久张通他们就能找过来。” 陈辞低低地嗯了一声,闭上眼没再说话了。 黎秋打开水壶喂了他点儿水,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用雨水淋湿拧干,让陈辞靠在自己身上,用湿外套给他降温。 陈辞眯了会儿,忽然说:“小黎,和我聊聊天吧。” 黎秋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觉得比之前降下来不少,于是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想睡。睡着了只会做噩梦。”陈辞睁开眼,靠着黎秋肩膀,不光不知道投向何处,“难得想放松一下,反倒成了这样……这就是出差不干正事的后果吗?” 他的语气难得有些幼稚,黎秋听了忍不住想笑。 两人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陈辞也精神了起来,坐了起来,面对黎秋。黎秋见他食欲上来了点,便把巧克力全给了他。但陈辞一定要分一半给黎秋,推辞了两下之后黎秋笑道:“行了啊少爷,你是我大老板,我可得把你照顾好。” 陈辞听到‘少爷’这个词,恍惚了一瞬,随即顺着黎秋的话应道:“行,等下山了我给你发奖金——嗯,就叫最佳保镖……等等,这是什么?!” “什么?” “你背后有东西!” 黎秋猛地回头一看,只看到背后那堆枯草,他嘟囔道:“……没啊。” “不可能,我看见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闪就过去了。” 黎秋又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什么也没有,于是对陈辞道:“你是不是发烧没休息好眼花了,这真什么也没有。” 陈辞自己不放心,又多看了两眼,反复确认之后才道:“应该是我看错了。” 但他仍心有戚戚,拉着黎秋往自己这边挪了点。黎秋看出他的紧张模样,想让他放松点儿,有意打趣:“行了老大,咱这大白天的,又在下雨,人山林老尸也不想上班是吧,不会有东西过来的。”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陈辞瞪大了眼睛。黎秋正想问他怎么了,对方却大喊一声:“黎秋!” 几乎是在说话的同时,陈辞猛然扑倒了黎秋,两人连带着往山洞外滚了半圈。黎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陈辞又狠狠地把他往外推。 倒地之后黎秋压着陈辞,又被他往外面推了点,此刻黎秋整个人都在洞外,满身泥泞。他极其狼狈地站了起来看向陈辞,顿时目眦欲裂——陈辞的左腿,那只原本完好的腿上,缠绕着一条蛇! 那蛇足有两根手指粗,蛇身缠绕在陈辞腿上,蛇头微微扬起,吐着信子。陈辞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黎秋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不敢随意走动,怕惊了它。他悄悄蹲下捡起一根树枝,然后慢慢踱到陈辞身旁。 那蛇好像发现了黎秋,忽地不动了。 打蛇打七寸,这蛇的身体偏又全缠在陈辞腿上。树枝直直的一根,作用近乎为零。黎秋看着那条蛇,心说他娘的豁出去了,便趁它停滞的时候猛地伸出手去抓蛇头。 黎秋出手很快,竟然让他抓住了。那蛇感到威胁,蛇身不停晃动企图挣脱,黎秋把它拽起来,对陈辞道:“给我拿块石头来,然后躲一边儿去!”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腿软还是别的,陈辞竟半天也没能站起来。黎秋低骂一声,让陈辞就在这里待着,没等他回应自己便跑出山洞,捡了块石头。 蛇在他手上,挣扎的力道很大,他几乎快要抓不住。黎秋本想放了它,又怕它再来咬到人,一狠心蹲了下来,右手抓着蛇尾,拿着石块的左手对着蛇的七寸狠狠一砸——! -- 第107页 那蛇顿了一下,然后疯狂扭动起来。黎秋怕一下杀不死,又用石头锤了好几次,直到它不再动弹为止。 确认蛇死了之后,黎秋把它扔到山洞外,才跑了回去。见陈辞还坐在老地方,黎秋立刻在他旁边蹲下:“你怎么样?” 然而陈辞只是惨白着脸,有些木然。 黎秋心一寒,望向陈辞的左腿。他迅速地把裤脚卷起,在陈辞小腿肚上看见了被蛇咬过之后的小孔。 有那么一瞬间,黎秋的动作顿住了。 他双目通红,看着陈辞,翕动着嘴唇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陈辞静默看他,目光很温柔,又有些悲伤。 黎秋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不想管。他转过身去,半蹲着对陈辞吼道:“你上来,我背你回去!我带你走!” “小黎。”陈辞的声音微微有些抖,“我起不来。” 黎秋心里一咯噔,害怕是毒性发作让他浑身乏力。他心里清楚,被毒蛇咬了之后要及时注射血清,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和时间赛跑。 黎秋咬牙,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理智逐渐回笼。他回忆着平时看过的被毒蛇咬伤后的处理事项,迅速掏出背包里的小刀把自己的衣服划开掉口,撕成布条,绑在陈辞伤口的近心端。接着,又将毒血挤了些出来。 做这事的时候黎秋用舌头扫了一圈自己的口腔。很好,没有溃疡也没有伤口。黎秋俯身,含住了陈辞的伤,用嘴吸出毒血。 他已经冷静了一点,心里惦记这那条蛇。之前他不知道陈辞受伤而把死蛇抛远了,而陈辞现在已经被咬伤,蛇的尸体必须得带回来——为了方便确认咬伤陈辞的到底是什么蛇,从而更快地找到对应的血清注射。 他吸一口吐一口,直到血都很难吸出的时候才停下来。黎秋拿出手机一看,还是没有信号,看向外面疾风骤雨的天气,心想这操蛋的人生给狗过都不至于这么惨。 黎秋深吸了口气,看向陈辞:“你在这等我一下。” 没等陈辞回应,黎秋一脚扎进磅礴大雨里。 蛇身被他砸得稀烂,已经死透了。黎秋天生不太喜欢这类动物,此时心里却毫无恶心的感觉,只有惴惴不安与惶恐。他把蛇拎了回去,见陈辞半睁着眼,脸色青白。 现在大雨正下着,路上泥泞,黎秋一个人下山尚且不易,更别说背着个成年男人下山再翻过另一座小山,到镇上去求助。 陈辞靠着山壁仰望他,唇角微勾,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小黎,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吧。” 黎秋心里那份不安瞬间放大。然而陈辞的脸上满是期冀,他实在难以拒绝,坐了下来。 “我们认识多久了?”陈辞忽然无厘头地问了一句,却把黎秋问得一愣。 多久了? 黎秋记不得他们在哪年认识,只记得那天他第一次见到陈辞的时候。他原以为对方会是个心狠手辣的‘道上人’,原本也只是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钱和资源。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把陈辞当兄弟看待,开始信任他,开始和他敞开心扉。 除开那次不愉快的经历,陈辞在他心里一直是命里的贵人,是给他更多晋升机会的老板,和他谈心的好友,在他极度困难时给他帮助的恩人。陈辞无条件的帮了他太多次,每次都不计回报。 譬如现在…… 黎秋眼眶微红,额头青筋暴起。陈辞艰难地挪了挪位置,靠在黎秋身上:“七年了。晏安跟着你有多久,我们就认识多久。” “最初对你有好感,确实是因为别的原因。但后来,我是真心喜欢你。”陈辞的尾音微颤,透出难过和疲惫,“你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我很高兴。” 黎秋心里大怮,第一次没有想要推开他,伸出手把他揽到了自己怀里。 “还记得王老九吗?我那时才来齐阳,听说了你和他的事,也因此想要留下你,不仅是因为你在这里有些名气,更重要的是,你很讲义气。” “我调查过你一段时间……王老九前些年出狱了,我一直在关注着。” 黎秋的手无意识地缩了缩。 他已经知道陈辞要说什么了。 心里一种无力与酸涩涌上,黎秋无意落泪,眼泪却不断往下流。有一两滴滴到陈辞脖颈上,他微微仰头看他,伸出手为他拭去眼泪。 “几年过去,他那点关系早就没了,我找人帮了个小忙,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你带来困扰了。”陈辞想摸一下黎秋的头,然而他在黎秋怀里,伸手擦眼泪尚且费力,只能作罢,有些遗憾地说,“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会好好的……欠我的那些钱就别还了,你是我内定的接班人,帮我经营好公司,好吗?” “你他娘的放屁!”黎秋想吼他,却又怕声音太大扰了他,“我去你的,陈辞,谁他娘的要你帮……你再给我说胡话试试!” 陈辞在他怀里低低地笑,声音很好听。他想要黎秋不要再哭,然而眼泪怎么也擦不完,最后他居然也哭了,抓着黎秋的手道:“小黎,晏安很好,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喜欢他的。至少不讨厌,对吗?不要太在意别人的想法,真正爱你的人只会想让你幸福,不是吗?”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微弱:“我可以……可以让我亲你一下吗?” 黎秋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拒绝。陈辞没得到回应,轻轻地笑:“其实我怕疼,也怕黑。我怕打雷,我怕蛇……但一切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 第108页 陈辞摩挲着黎秋的手,抓着他的到唇边,珍重地在他手背印上一吻。 “难得任性一次,希望你不要介意。”陈辞咳了一声,声音断断续续,“小黎,黎秋……” “我喜欢你。” ☆、第 64 章 陈辞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微不可闻。黎秋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把他抱在怀里,不断叫着他的名字:“陈辞,陈辞!” “你再等等,他们很快就过来了,你会没事的……你相信我,再等等……” 黎秋这一生有两次无力的时候,一次是在黎琳的葬礼,他曾说过无数次要她过上好日子,却连安葬她的钱都没有;一次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陈辞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却什么都不能做。 而陈辞其实是可以不推倒他的,这样被蛇咬的就不会是他了。 难道这个世界,要让他所有在意的人都离开他吗? 黎秋麻木地想,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啊。 有这么难吗? 有爱自己、绝不抛弃自己的父母;他和谢承能在一所学校里平稳度过学生时代,就算是最差的中学也没关系;黎琳的床头永远都有她最喜欢吃的开心果,她和谢星宇之间不必为误会所囿,永远幸福地在一起;晏安不必提前为了生活而背负太多,他不一定成熟,但一定有这个年纪的天真幼稚;陈辞能够昂首挺胸地站在父亲的面前告诉他:就算没了父辈的光环,就算是同性恋,我也能让你觉得我很优秀。 有这么难吗? 为什么每次都一定要在他以为从此便是柳暗花明之后,再狠狠把他打倒在地? 这狗.操的人生。 黎秋抹了把泪,抱住陈辞,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话,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给自己听。陈辞的额头很烫,黎秋不敢轻举妄动,只不时去试一试他的心跳,确认还在跳动才勉强放下心来。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只飘着雨丝。阳光拨开云雾和层层枝叶,又照进山林。周遭变得安静无比,黎秋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黎秋!” 晏安?! 黎秋直起身子,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晏安会在这里,他大喊:“小安——!” 那声音顿了顿,随后,晏安大吼:“你在哪儿!” “我在一个山洞里,你找找看!”黎秋小心翼翼地放下陈辞,冲出山洞,“小安!” 他环顾四周,只觉得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晏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晏安猛地抱住黎秋:“哥!” “你怎么样?还好吗?” 不知怎地,黎秋忽然生出一种极酸楚的情绪来。他摇摇头:“我没事,你带了人上来吗——快救陈辞!” 话音刚落,张通领着一群人跑了过来:“黎哥!” 黎秋终于迎来了希望,他朝张通大吼:“把陈辞送下去,他被蛇咬了!” 万幸张通带了人过来,听到黎秋这么一说,身后训练有素的医疗队迅速来到陈辞身旁检查他的情况,黎秋把陈辞伤口的处理方式告诉了医生,检查过后,他们将陈辞抬上组装好了的担架。 之前他们不知道有人中毒,只才猜想可能是寻常的迷路,顶多太久没进食虚弱或受点小伤,因而也没带血清。医疗队来自镇上的医院,他们恰好对毒蛇又不太了解,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只能根据陈辞的情况揣测,并尽快下山。 黎秋看着陈辞毫无生气的脸,心里几度崩溃,死死抓着领头人的衣袖跟着他下山:“医生,医生,求求你们尽快救他,他不能死!” 那医生正思忖着,被黎秋缠得烦了才理他一句:“放心吧,要是真是剧毒的话,你朋友现在都该没心跳了。” 医生嘴毒,黎秋脚步一滞,迟钝的脑袋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那一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忽然就断了,整个人像失去支撑一样,腿一软,差点摔倒。晏安一直在他旁边守着他,见他忽然失去力气,迅速伸手抓住他,把他带进自己怀里。 “哥!” 医疗队急着救病人,远远走在前头。黎秋一边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一边想要自己站稳。然而他此刻才从那种极度绝望的心境里拔出,一时半会儿所有的疼痛和后怕都涌了上来,他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晏安搂住他,让他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哥,你哪儿不舒服?” 黎秋摇头,勉强站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晏安的手臂。晏安脸色也不太好,他皮肤白,黑眼圈看着就格外明显。青色的胡茬和零乱的头发,让他一下看上去大了好几岁。 “没事,我缓一下。”黎秋说完,继续往前走。才下过雨的山路不太好走,黎秋脚步轻浮,晏安一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 他们走得慢,连张通他们的影子都没能看到。好不容易下了山,还有一座小山要翻。小山是之前黎秋和陈辞调研那座果园所在,被人开发得很好,大部分地方都方便行走的阶梯。 晏安忽然松开黎秋的手,走到他前面,半蹲:“哥,上来,我背你。” 话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黎秋在山上几乎也是什么都没吃,加上近两天的奔波和惊吓,又淋了这么久雨,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没有多和晏安推辞,嗯了一声之后搂住了他。 -- 第109页 晏安手臂托住黎秋的腿,一发力,黎秋便稳稳当当地靠在他背上。他背着黎秋:“你累吗?趴着睡会儿吧,很快就回去了。” “还好,睡不着。”黎秋想了想,“你怎么来了?” 晏安没有回话,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忽然道:“你没接我电话的那天,我等了半个下午,总担心你有事,最后找张通要了个地址过来了。” 他说得轻松,黎秋却知道,这里和齐阳相隔千里,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黎秋叹了口气,气息打在晏安后颈上,带来丝丝痒意。晏安道:“我到的时候张通他们正在找你,之后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不知道有多少个,手机电都没了一次,你终于接了。” 这是段上坡路,晏安依旧走得很稳,只是气息有些乱了,隐隐有些哽咽:“这两天我没有任何时候是放松的,我不敢休息,一闭上眼就是各种可怕的想法……我没法承受,如果没有你我会疯掉。” 黎秋鼻头一酸,无意识地收紧了环在晏安脖颈的手。他在山洞的时候曾有段时间疯狂地想念晏安,那个时候他的念头只有一个—— 晏安的语速很慢,声音微颤:“哥,你永远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么重……” “——我知道。” 晏安的脚步一滞。 黎秋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小安,你在我心里也一样重要。” “我不害怕死,但在杀了那条蛇、跑回山洞的那一瞬我忽然很后怕。我怕当时没那么幸运一把抓住蛇头杀了它,我怕从此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我怕你哭,我怕你害怕、担心……我怕那通电话,就是我最后一次听见你的声音。” 黎秋忽然做了一个在自己眼里异常冲动和出格的举动,他用脸颊贴贴晏安的脑袋,又吻了一下他的发梢。 亲吻的不过是头发,触感并不强烈,晏安没有感觉到,只感到兄长蹭了蹭自己的头。他隐隐听出黎秋话里异于兄弟情谊的眷恋,忽然停住脚步。 黎秋一愣,随后,他被晏安放下。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晏安已经将他死死抱住,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少年低头,枕在他脖颈上。 几乎是一瞬间,黎秋就感觉有湿润的液体不断地滴在自己衣襟上。晏安哭得很克制,几乎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黎秋心酸得难以自抑,想了想,在他背上拍了拍,将人搂得更紧。 晏安死死抓着黎秋衣服的动作一顿,随后,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哥……黎秋……我害怕,我好害怕……” 晏安抱着黎秋哭得撕心裂肺,方才沉稳无比、背着黎秋稳稳当当地爬了半个山头的少年忽然就消失了,那声音里的恐惧和委屈生生把黎秋的心剖开了个口子,生疼。 不能让他难过。黎秋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晏安早熟,七年来一向都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他不常哭,小时候也只是装个样子。 而今天看见晏安这幅模样,黎秋心想,听他哭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晏安调节情绪的能力很强,没多久就恢复了平静,又同往常那个他没什么分别,只眼尾还红着。他这两天惊慌忧虑了太久,直到现在宣泄完之后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丢脸极了,轻咳一声之后重新背起黎秋。 黎秋趴在晏安背上,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他闭上眼,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小山不高且离小镇不远,晏安没走多久就到了镇上。医疗队脚程快,早已将人送到了医院进一步检查,晏安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将陈辞转到更高一级的医院了。 晏安知道黎秋没什么问题,但还是不放心,又觉得镇上医院太小,于是请张通送他们去陈辞那边的医院。 一路颠簸吵闹,黎秋都没醒。晏安搂着他,让黎秋以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这个动作有些过于亲密,张通开车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从后视镜里多看了几次。 黎秋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医院门口,晏安下车之后又要背他,被他拒绝了。他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心里一惊没有那么慌乱,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于是边走边问张通:“陈辞怎么样?” 黎秋的心一直悬着,张通又说得不清不楚,让他心里更加慌乱,直到从护士口中得知陈辞并无大碍,目前正在普通病房昏睡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至此黎秋紧绷的弦彻底松了。三人朝护士告知的病房走去,晏安扶着他,看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黎秋心一暖,拍拍他手告诉他自己没事。 晏安一直没忘带黎秋检查的事,他正准备开口,忽然黎秋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诧异。 “蓝医生?!” ☆、第 65 章 “你怎么也在这里?” 蓝调正在外面踱步,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与黎秋的意外相比,蓝调看到他完全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他脸色阴沉,没了黎秋初见他时的儒雅味道,整个人气压很低,看上去心情极其糟糕。 他朝黎秋走来,在他跟前停下,动作大步流星。 “蓝医……” “黎秋!”蓝调忽然伸手抓住黎秋的衣领,把他狠狠一拽,“陈辞因为你变成这样,他进急救室的时候你去哪儿了?你心里有没有一点点愧疚之情?!” 他出手很快,黎秋根本没反应过来。再听见蓝调的话,他整个人都懵了——陈辞和蓝调居然认识? -- 第110页 黎秋本来就心存歉疚,蓝调怎么一说他更不知如何辩解,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死死拽着自己的衣领。 然而晏安却上前一步推开蓝调,将黎秋护在身后。 他看着蓝调,目光森然:“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动手,你是陈辞的看门狗吗?” 蓝调这才把目光从黎秋移到晏安身上。 他像是才发现晏安似的:“是你啊。” “之前在镇上犯浑的也是你吧,你这又是来看谁的门了吗?” “我是关心则乱,但至少知道请医疗队上来,不然你觉得陈辞还能在普通病房里待着么。”蓝调语气极冲,晏安也少不了刻薄,“是陈辞要黎秋陪着上山的吧?是我一直给黎秋打电话才知道他们在哪的吧?黎秋也没少受累,来晚点怎么了?怎么到你这里,他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蓝调深吸了两口气,正要说什么,黎秋却拍了拍晏安的肩膀,“没事,我朋友。” 他又对蓝调道:“抱歉。” 此时刚好有护士过来要陈辞换吊瓶,黎秋趁这个机会跟护士问了陈辞的情况。走廊上,年轻的护士秀眉微蹙:“哪有什么毒,就是普通的菜花蛇而已,你们家属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可是他当时真的很不好!” “那他为什么会进急救室?”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护士有些无语地看了眼蓝调,又看看黎秋,刚要发作,忽地发现两人长得不错又柔和了语气,看着蓝调道:“你旁边那位先生不知道也就算了,你我记得是一直守着病人的吧?当时主治医生没告诉你情况吗?” 蓝调摇头:“他只告诉我人没事,需要静养,不能打扰。” “放心吧,那条蛇没毒,不不然送过来的时候人早就凉透了。”感受到蓝调骤然阴冷的目光,那护士颤了一下,又道,“病人主要是淋雨受凉发烧,加上没休息好没保证食物摄入,又受了惊,所以当时状态不好,现在已经没事了,放心吧。” 听到陈辞没什么大碍,蓝调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几分。他瞥了眼黎秋,冷哼一声打开房门,跟着护士走了进去。 张通目睹了一切,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看了个遍,尴尬得要死,确认陈辞无事之后找了个买饭的理由离开了。黎秋知道咬伤陈辞的不是毒蛇之后松了口气,心里最后一点悬着的也放了下。但陈辞到底是为了他才被蛇咬,黎秋一直记挂着,想了想,在护士换完吊瓶出来的时候进去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比起其他病房的环境要好很多。黎秋进去的时候蓝调正坐在病床旁守着陈辞,用棉签蘸水给他润湿嘴唇,动作小心翼翼,眼神难得柔软。见黎秋来了,他目光一寒,却没再说什么。 晏安跟在黎秋身后进来,见状伸手揽住了黎秋的腰。 一个很明显的肢体动作。 蓝调看出晏安动作里的保护意味,抬眼打量二人,想到了什么,面上神色不似之前阴郁。他没管他们,低头继续照顾陈辞。 黎秋在晏安把手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觉得别扭,此时向前一步从避开了他的触碰,站在病床一侧看陈辞。陈辞才从重症监护室里转出来,唇色寡淡。 陈辞睡得正熟,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蓝调给他润完唇后也无事可做,余光落在黎秋二人身上有些不快,便朝他们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都先离开,给陈辞一个好好休息的空间。 走到病房外的时候蓝调已经冷静了许多,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和黎秋初见他的时那副温文模样有又了九分相似。蓝调朝黎秋微微点头:“抱歉,之前是我情绪失控迁怒了你。” “没事,都理解,我……”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能让他回避一下吗?” 蓝调没等黎秋说完,倏地开口。 还没等黎秋回话,晏安上前半步,微微护着黎秋:“不好意思,你刚刚的行为让我对你这个人的情绪控制能力很不信任,所以,我实在没有办法放心你们单独说话。” 晏安的话含讥带讽,蓝调却没有和之前一样同他争论,随手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袖口,才缓缓道:“看来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 他朝黎秋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蓝调,陈辞的……半个大哥。” 蓝调的话信息量太大,黎秋怔了片刻——蓝调不仅和陈辞认识,还是他哥?! 半个? 他心有疑问,蓝调却不会给他解惑,而是自顾自地把这段时间的情况从头到尾悉数讲给了他听。 一周前,陈辞和蓝调发生了一些口角,双方闹得不欢而散。陈辞自那次之后便再没有联系过蓝调,他前些天打电话到陈辞公司前台才知道对方已经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前台给的说辞是他要去去南方某个小镇做调研。名为调研,蓝调知道他肯定是心情不好想要去散心,也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原因。虽说这时候应该给他一个自我放松的机会,但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在他打电话给一个名叫张通的调研负责人后得知陈辞和黎秋一起上山查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他当即听从自己的内心,定了最早的机票赶往这里。 他到的时候张通一行人正从果园那座山上下来。淋着大雨一路搜寻无果,众人都是疲惫担忧的模样,围在镇长烧的火炉旁取暖,唯独一个年轻人双眼通红孤零零地站在一角,手里不停地摆动手机。 -- 第111页 说到这里的时候黎秋已经知道蓝调说的年轻人是谁了。黎秋看向晏安,难得动容。 蓝调把黎秋的反应尽收眼底,没说什么,继续讲着他的。 当时他虽然焦急,但初来一时还没能分清情况,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神情,只有这个年轻人——晏安的反应看上去和他一样极其在意失踪了的两人。 陈辞身边有什么人他基本知道,这个人他却是第一次见。蓝调几乎是立刻就明白晏安是黎秋身边的人。 “后来他给你打电话通了,这才知道你们在哪。”蓝调眯眼,“在所有人打算立刻就这么上去搜查的时候,只有我和他想到了医疗队的事——这小孩年纪不大吧?” 蓝调忽然问:“满二十了吗?” “今年十八。”黎秋道。 “才十八啊,正年轻的时候。”蓝调道,“你也不大,二十四?二十五?” 他微微一笑,看着晏安悄然虚扶着黎秋身体的那只手,意味不明地道:“听张通说你们是兄弟……不知道是张通眼瞎,还是我大你们小一轮,跟不上现在的节奏了?” 黎秋隐隐察觉到他的意思,想起之前和他的谈话,瞳孔微缩。 晏安:“你想干什么?” 蓝调却没有透露那次谈话的一分一毫。他半靠着墙,动作散漫:“不想干什么。” “只想提醒你,黎秋。”蓝调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人,就不要再招惹陈辞。你知道他对你有好感,有些事情应该避避嫌,对我和他好,也对你的人好。” 晏安忽然发作:“麻烦分清因果,是陈辞先来招惹他的,不在你家陈辞身上找问题,反倒要别人避嫌,你觉得这逻辑合理吗?” “好了,就这样。”蓝调没正面回答晏安的话,朝黎秋道,“你们出差也出得差不多了吧,累了直接回去,不用跟着张通他们。往来费用我报销,陈辞交给我就行。” 晏安忽然道:“蓝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 蓝调看着他,好以整暇:“请说。” “你是陈辞的大哥吗?陈辞也这样认为的?”晏安抬头,“不知道是他眼瞎,还是你这么大一把年纪糊涂了,对大哥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 他把之前蓝调高高在上的话又还给了他。 蓝调微怔,然后有些欣赏地看着晏安,微微一笑,大方地道:“我说过我是他大哥,但我可没说过我们之间只能是兄弟。” 黎秋看着蓝调,忽地明白为什么他要把前因后果讲给自己和晏安听,也忽然蓝调话里那份与陈辞过度的亲密是出自何意。 “我爱他,恋人之间的那种爱。”蓝调无视黎秋错愕的眼神,迎着晏安冷静打量的目光,姿态落落大方,“事实上,我正打算追求他。有朝一日,他会是我爱人。” ☆、第 66 章 和蓝调的聊天以护士叫他过去签字结束。黎秋还沉浸在蓝调最后的那句话里,直到晏安拉了拉他的衣袖。 晏安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一直悬着,强硬地带着黎秋去做检查,直到结果出来之后才松了口气。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们找了个餐馆随便吃了点饭,又在附近的旅店里将就了一晚上。 旅店不大,大晚上的只剩下一个单人间,晏安躺在黎秋身边的时候还有点恍惚——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和黎秋睡在一张床上了。 黎秋几天没好好休息,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晏安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凝望着黎秋的背影,听着他的呼吸声,内心终于平静,于是也沉沉睡去。 晏安的生物钟很准,无论什么时候六点半都能醒。他起身的时候黎秋睡得正香。回想才见到兄长时他的精神状态,晏安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小心地下床,洗漱完毕之后出门随便走走,带了点早餐回来。 他想让黎秋多睡一会儿,但回来没多久之后张通的电话就把黎秋从睡梦里吵醒。黎秋接了电话,张通朝他问了他和晏安现在所在地之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一刻钟之后张通匆匆赶到,他手上提着一个果篮,和晏安在楼下看见的一样。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张通来的时候春风满面,此刻却满脸憔悴。想也知道,顶头上司在他的调研项目里出了事,他能笑得出来才怪。 “黎哥,我来看看你。”张通把果篮递给晏安,对他点头一笑,在黎秋身边坐下,“怎么样,你有哪些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挺好的。陈辞呢?” “老大醒了,早餐也吃了。他那朋友一直守着呢,没事。”张通说完,看着黎秋,“黎哥,这次真的辛苦你了,是我没有做好安排,也没想到当时山上信号能断,让你们在那待了这么久,真的对不起。” “本来就是突发情况,哪能怪你。都没事就行,别放心上,陈辞也不是那种会因为这个记恨你的人。”黎秋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宽心,“说起来还不是因为我们突发奇想要去那边看看,跟项目没有关系。之前去果园的时候他也没找出太大毛病,我们交流了一下意见,都对你这个选址挺满意。” 黎秋这番话一是安慰张通,二是告诉他这个项目不会因为这种突发事件而腰斩。张通一听心血不见得会白费,顿时精神了不少,没了才进来略带萎靡的神色,冲过来熊抱了一下黎秋。 黎秋和他关系本来就不错,一时间反手把他抱紧:“行了啊,咱们好好干就行。” -- 第112页 张通缓了缓,情绪平复下来。他们的项目调研已经基本完工,黎秋本来就不属于这个组的正式成员,后续的东西也不需要他参与,于是张通告诉他可以先提前回去。 黎秋经历了这么一出,身心俱疲,自然没有拒绝。 他送走张通,在晏安的监督下吃完了早饭。往返的机票他早已买好,按计划,他应该和张通一样在两天之后离开这里。黎秋正想着要去改签成今天或者明早的航班,晏安却不太赞同,理由是黎秋一路奔波劳累,没必要再这么赶时间。 黎秋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便听从了晏安的建议。 小镇所在的城市不过是个地级市,没设机场。黎秋的机票在省会的机场,这里又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于是又休息了一下之后和晏安坐高铁到了这里的省会城市。 和小镇相比,这里就显得繁华了很多。两人到的时候才晚上七八点,华灯初上,一片热闹景象。黎秋先给晏安订了和他一起返程的机票,又和他在外面逛了逛,找个特色饭店尝了尝这里的菜。 当地人嗜辣,黎秋自诩是不怕辣的人,还是被一半是菜一半是辣椒段的做法吓到。他没吃几口就被辣椒籽呛得直咳,眼泪都出来了。泪眼朦胧之际,一杯水递了过来。黎秋抬眼望去,见晏安正望着他。 黎秋接过,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晏安的。登时,指尖相触的地方像是有电流通过,黎秋心跳骤然快了几分,不自然地一抖。晏安没察觉到黎秋的反常,侧身给他捶背,动作轻柔。 之后晏安叫来服务员重新上两个清淡点的小菜,被黎秋拒绝了。本来点的就不少,他不想再加菜浪费。晏安知道他的想法,没再坚持,只是要了只盛了温水的碗。 晏安把肉片夹到清水里,洗去表面的辣椒,然后夹到黎秋碗里。他深知黎秋的喜好,又夹了些他之前吃的多的菜。 他动作熟稔,神情专注。黎秋悄然看他,见晏安睫毛微垂,眼底带光,唇角微抿,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柔。 晏安似乎心有所感,扭头看向他,眼里的笑意明显,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黎秋一愣,竟忘了错开目光。 幸好晏安没说什么,只是低头专心吃饭,好像心乱了的只有黎秋自己。他轻咳一声把洗干净了的菜送进嘴里,垂眸的那一瞬间注意力不在晏安身上,因而也没能看到他微颤的手。 黎秋这段时间攒了些钱,也算是小有积蓄。想到晏安高考后自己都没怎么和他在一起,心里到底有些歉疚。暑假过了大半,晏安很快就要去这次难得和晏安一起出去,便也舍得花钱,在当地住了一晚之后,又带着他去了特色景区,玩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打车去了机场。 取票,登机,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第二天上午,他们便到了小区楼下。黎秋出去带的东西不多,走的时候又急,有些放在小镇住处没拿回来,全给张通收着了,因而此刻他也不过就只有一个背包。 晏安一路背着,没累着黎秋。两人到家之后黎秋先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晏安则先去洗衣服——他走的时候太急,换洗衣物一件没带,黎秋实在忍不住他满身汗味,逛夜市的时候给他重新买了身,但脏衣服还是得先处理。 两人又洗了个澡,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黎秋见晏安满脸疲态还要起身做饭,心里一酸,摁住他肩膀不让他起身,难得强硬地要求他在沙发上等。 黎秋虽常年不下厨,这方面不如晏安,但好歹能做。家里几天没人,没有新鲜食材,黎秋也懒得搞复杂的东西,将就煮了两碗面,又煎好蛋卧在面上,端到茶几上。 黎秋太久没有煮过面,又分心煎蛋,时间没控制好,面条有些坨,酱油放少了,还淡。好在晏安也不是挑嘴的主,一句话也没说,挑起面就吃了起来。 黎秋不挑食,却也觉得这面不太好吃。他拿了盐过来加了些,晏安却没有再加。他吃得慢,神色格外珍重。黎秋看了,忽地想起这些年晏安吃他做的菜的时候,好像都是这个神情。 那些平时埋藏得极深的细枝末节忽地一个个被发掘。黎秋想起他曾经看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对陈辞的态度……那些黎秋曾经存有疑点又抛在一边的事一点点抽丝剥茧,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指向。 晏安喜欢他,一直。 以这个理由来看,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那些过去在黎秋脑海里车水马龙一样走了一遍,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准确定位一个晏安开始喜欢他的时间段。 这样一看,晏安似乎也不是一时兴起。 这时候,黎秋反而有些进退两难了。原本他是想顺其自然,可‘顺其自然’了这么些年,他没能自我扶正,反而越长越歪了。晏安对他的在意程度,傻子都能看出来有多深。如果再以顺其自然为由逃避,大概只会让他越陷越深。 至少,黎秋自认为自己已经开始陷进去了。 那位学长的遭遇他从没忘记,黎琳的话也在他耳边。然而此刻,最清晰的居然是蓝调走前的那番话。 兄弟真的可以变成恋人吗? 从某种程度上他敬佩蓝调,敬佩他敢于正视同性恋会面对的压力,敬佩他敢于冲破原有的关系而不被束缚……敬佩他能够在他人面前,大方地说出所爱。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其实一直在想这件事——到底哪个选择是最优解?他不敢赌,也说不清。 -- 第113页 他心里正惆怅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陵园负责人的电话,对方大概很忙,一接通就急急地道:“你好,是黎先生吗?” 黎秋才嗯了一声,他又很快地说了下去:“打扰了,黎琳女士和谢星宇先生的维护管理费还没交,拖得有点久了,我来提醒您一下。” 黎秋心里忽然啪的一声。 所有的隐秘情绪在此刻都分崩瓦解。黎秋问了问费用,对方报了个数字之后挂断。 一万二啊…… 刚攒下的钱,交完还剩多少呢? 什么也不剩了吧。 欠陈辞的钱还有一大笔没还完,晏安……晏安读书的钱又用什么给呢? “哥,怎么了?” 晏安骤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黎秋把目光落在晏安身上,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神色关切。他顿了顿,忽地感觉鼻尖酸涩。 就这一次,就放纵这一次。 黎秋倾身上前,抱住了晏安。 晏安被黎秋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几近惶恐:“哥、哥……?” 黎秋心里忽然有强烈的冲动,想吻他,想告诉晏安自己也喜欢他。他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忍住了,只用额头贴贴他的额头。 却也是很亲昵的动作。 “晏安,晏安。”黎秋难得叫他全名,不断重复,几近呢喃。 晏安四肢僵硬,听着兄长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温柔,仿佛是他很久之前做的一个美梦。 就在他把手搭在黎秋身上的瞬间,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忽地松开了怀抱,美梦破碎,一切都是虚无。 黎秋后退半步,双眼微湿。 一切都被放慢,晏安知道黎秋要说什么,他心跳骤然加速,慌乱得难以自抑。晏安想说话岔开这个话题,这样黎秋就不会再继续,然而却是如鲠在喉,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看见兄长的嘴一张一合,说的是—— 小安,那些不该有的东西,都断了吧。 ☆、离别 空无一人的街头。 齐阳的夏天本就不长,三伏已过,又下了半天雨,消去大半暑气。小路上,浅水洼里倒影漫天云霞镀着夕阳撒上的金边。 晏安沉默地走着,在离水洼两步的地方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抬脚走了过去,溅起零星水花。倒影骤然破碎,水上泛着一圈一圈的波。 晏安回到了曾经和黎秋生活的地方。 齐阳的发展日新月异,当年的那个城中村一样的小地方如今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漫漫长河里。新修筑的公路占了他们曾经的家,旁边是陆陆续续修起来的住宅区。 说来好笑,十来年前,这里是大多数小孩都上不了学的贫民窟,而如今却要开发作富人区。 老街的旧屋静默凝望了太多人的聚散离分和喜乐苦悲,而见证这一切曾存在过的证据也终将消亡,晏安相信,用不了十年,人们就会忘记这里曾经的模样。 新区还在规划中,原住户早已搬离,因而到了晚上,这里显得格外荒凉。晏安沿着还没来得及拆迁的小巷走了走,似乎每条街都有他和黎秋过去的那些故事。他记得哪条街是他上学路上经常走的,记得黎秋是怎么牵着他的手送他去读书的,记得黎秋在某个宽阔的坝子里教他骑自行车…… 其实黎秋那天说得对,他已经记不太清那盘青椒肉丝炒饭是什么味道了。但是黎秋也有个地方没说对,他虽然没能记得那个味道,却记住了每一个和他在一起的瞬间的感受。 黎秋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晏安何其聪明,几乎是立刻就明白黎秋为什么会这样说。对于兄长来说,身上肩负的已经够多了。他过不去黎琳的那道坎,又何尝没有承受自己他带来的那些无形的负担? 晏安无意识地摩挲着兜里的一张银行卡,那是昨天黎秋说完话给他的,他的生活费以后会打在这张卡上。而他的钱,都是他的兄长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面前的路越来越熟悉,晏安在看见周遭环境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走到了曾经放学后常去的地方。那时候他和程冉才和好,他还不大待见她,然而她总能在放学那么多人里找到他,笑嘻嘻地和他一起走一段回家的路。 小巷还是那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静谧的窄巷里,晏安隐隐感觉差了点什么东西。 他没多想,径直走了过去。面前,是那家他常去的水果店。 他初中的时候常来这里给黎秋买脆柿,后来搬走了便没怎么来过。这次过来走走,也是想来这里看一看。怀念过去的同时,也是想来见一下这里的店主——那对老夫妻。 在晏安不怎么明亮的童年生活里,黎秋几乎就是唯一的光。他那时候小,一心一意都系挂在兄长身上。对他来说,大部分离开黎秋的生活都是枯燥无趣的,但惟有那个老爷爷能让他愿意停下来多说会儿话。 时至今日晏安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喜欢这里,但他小时候确实常来。没有和程冉一起走、一个人的时候,他偶尔也帮他们卖水果,但更多时候是坐在老人的凳子上和他聊天。 晏安很喜欢看他和他的妻子相处的时刻——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老太太在小时候发了高热,从此再也说不了话。他记得程冉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现老太异状时的冒失话,记得老爷爷未曾发怒,而是看着他的爱人,笑意温柔慈祥。 -- 第114页 老人说,他一直爱她,只要她还在他的身旁。 平时搁浅的回忆,旧地重游时候就全浮现出来,于是过去变得清晰,一切都好像是一幅漫长的画卷。晏安深吸了口气,莫名有些近乡情怯——老人曾把他当做孙子看,时常赠他一两个柿子,而他却没再来过这里,会不会太突兀了?他只是一时兴起过来,什么东西也没带,会不会不太好? 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店门口没人,水果还算新鲜。晏安四处看了看,里面忽然走出来个中年男人,是他没见过的,眉眼和老爷爷有些像。他擦了擦手,问:“小哥,要买点什么?” 这男人大概是老人的儿子。晏安点点头:“过来买几个柿子。” 他一边挑了两个脆柿到袋子里,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诶,之前的店主呢?” “什么?这店一直都是我家的啊。” “两三年前我经常来这里买水果,当时的店主是个老爷爷。”晏安停了动作,“他现在还好吗?” “哦,你是说我爸啊。去年走了,哎。” “那奶奶呢?” “也是去年走的,她一直身体不好,小哥你应该也知道,我妈她……是个哑巴,老了之后糊涂了,我们很多时候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有我爸懂。住院的时候把我爸给累坏了。后来我妈一走,我爸也跟着走了。”男人叹了口气,“整两天,瞒着人,没吃饭,跟着我妈走了。” 晏安忽然想起那年程冉和老人的对话。 ——“那……您不累吗?” —— “我和她一起长大,从小就喜欢她。她七岁那年发高热,半个月才救回一条命来,只是从此就再也说不了话了。” “我活着,有她,就足够了。只要有她在,怎么样都不会累。” 晏安眼睫微垂,掩下所有情绪。他说了两句客套话,又挑起了柿子。男人看了晏安一会儿,忽然道:“小哥,你这选柿子选的不对啊,柿子要挑软的,硬的吃了涩口。” 晏安手上动作没停,他朝男人礼貌一笑:“没事,我对象喜欢吃脆的。” “那也不行啊,你别看这皮儿黄了,里面肉还涩呢。没放熟的一吃就得吐,一口也吃不得。”男人挠头,想了想,又道,“你女朋友喜欢吃脆的?” 男人的称呼里有一些问题,晏安没有纠正,只是点头:“嗯。” “她喜欢的是‘脆柿’吧?那玩意儿就叫这名字,放多久都是脆的,不涩口。这个就是普通柿子,脆的时候就是没熟,涩的很。” 晏安一怔。 他小时候就知道黎秋喜欢吃脆柿,因而总是攒着钱给他买。他没怎么吃过柿子,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门道,后来也更舍不得吃,因为黎秋喜欢。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仿佛在一瞬之间被人生拉硬拽出来狠狠揉搓。他选柿子的时候只知道选硬的,却不知道原来那吃起来会涩口。 店主看他怔然,主动拿了袋子要帮晏安挑。 晏安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用了,这个就好。 走出小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晏安沉默地最后回望了一眼小店,好像那个老奶奶还靠在门口只是睡着了,好像她的爱人和她都在,她的橘猫在她身旁和她一起晒太阳,身后是一脸笑意的爱人拿着薄毯向她走来。巷子里嬉笑的孩子放慢了脚步,静悄悄地向老人打招呼,然后欢快地跑向下一个路口。 然而天已经黑了,小巷冷冷清清,没有欢声笑语。 上一辈的青梅竹马与这一代的两小无猜都已经离这个小巷而去了。 晏安忽然体会到了那么些“人走茶凉”的味道。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柿子。这个柿子大且饱满,皮很黄,在他看来已经熟透,应该是爽脆可口。 他轻轻擦了擦,然后咬了一口。 唇齿在接触到果肉的瞬间感受的剧烈的酸涩,那股涩意让他几乎想要马上把嘴里的柿子肉吐出来。他提着袋子的手暗自收紧,沉默着吃完了整个柿子。 年少的时候知道兄长喜欢吃脆柿,攒下半个月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一堆,胡打蛮缠地要他自己留着吃完。而经年之后才发现不是所有品种的柿子都香脆可口,原来硬邦邦的柿子尝起来很涩,而兄长哄他高兴一样地次次都拿起来吃了。 一路上边吃边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晏安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或许是柿子太难吃,或许只是风沙太迷眼。 —— 黎秋自和晏安说完话之后就回了卧室。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没能睡着,脑海里全是晏安的脸。他看上去很平静,也没有反驳自己的话,看来也是听进去了。 一切好像都会回到正轨,黎秋那口气却没能松下来,只觉得莫名怅然。 才谈完那样的话,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敢面对晏安,因而一下午没出门,晚饭也没吃。晏安大概也和自己一样,也没叫他吃饭,不知道他吃没有。 黎秋看了会儿书,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进去,所幸就这么在床上躺着。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黎秋要去上班,怎么也得面对晏安了。他穿戴整齐,深吸了口气推门出去。 茶几上放着一袋柿子,黎秋目光多停了两秒,紧皱的眉头忽地松了下来。黎秋侧头,见桌上依旧是准备好的早餐,只不过是一份。 -- 第115页 煎蛋有些凉了,牛奶还温热。餐盘旁边是他给晏安的那张卡,底下还压着张纸,上面写着: 哥,我走了,不要记挂我。 ☆、第 68 章 黎秋看了那张纸很久,忽地转身快步走到晏安屋里。床被叠得整整齐齐,房间里看着与往日无异。然而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却被人拿走了大半。 他还保持着那个打开衣柜的动作。怔忪许久,黎秋低声骂道:“……狗崽子。” 拨过去的电话总是传来忙音,在打过去第三次之后,晏安终于接了电话。黎秋一听他声音,不等他反应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稍稍消了点气后才问他在哪。 晏安沉默片刻:“我在高铁上。哥,没几天就报道了。” 黎秋不怒反笑:“你厉害啊,跟我搞离家出走这一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黎秋靠在客厅沙发上,怒意比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不要我的钱了是吧你翅膀硬了是吧?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声不响就走,你能耐啊,你觉得我找不到你吗?” 这一次沉默持续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长。在黎秋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晏安忽然道:“黎秋,我长大了。” 黎秋搭在腿上的左手忽地攥紧。 晏安没再叫他哥了。 他那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黎秋满腔怒火浇灭。晏安长大了,他在晏安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养家糊口了,而晏安比他更出色,也早就该放他独立了。 换句话说,晏安已经不需要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些愤怒忽然都化作一种无力。黎秋彻底失了精力,整个人在沙发上瘫作一团。 良久,才道:“好,那你照顾好自己,差什么跟我说。” 还是长兄的那番叮咛话语,语气却透着明显的迁就和妥协。 说完,他便准备挂了电话,晏安那边却急急地:“哥!” “怎么?” 小区楼下,晏安抬头,凝望着三楼阳台,好像就能看见黎秋此时的模样。 “好好吃饭,开心点,做你想做的事,好吗?” 电话那边很静,静得好像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之后,通话结束。 晏安收回目光。 很难说晏安走之后黎秋有什么变化,但周围的人确实是察觉出他和往前有了些不一样。 最先发现晏安走了的人是程冉一家。程雪知道晏安什么时候报道,特意在周末带着丈夫女儿过来给他庆祝升学,然而却扑了个空。黎秋带着歉意地跟她说,晏安已经走了,程雪难免遗憾。 然而程冉却敏锐地看出来黎秋的那些不自然,想了想,还是找了个机会悄悄问他晏安为什么提前走了。 黎秋一僵,随即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搬出在席间编造的谎言。 程冉却看着他,摇头:“他不会的。” 黎秋却笑:“晏安高考完之后难得放松一下,我放他早两天过去,顺便旅游一下,也挺好的。” 程冉忽然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那天黎秋看着程冉的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搪塞的借口与理由,但望着那双眼睛,他最后还是没能开口。 ——小冉好像知道了什么。她会怎么看我?程姐知道吗?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风一吹,让人不禁有些瑟瑟。 然而程冉只是忧伤地看他,最后轻轻抱了一下黎秋。 庆祝升学的对象不在,聚会当然也就没了继续下去的必要。吃完饭没多久,程雪一家人先行离开。 黎秋送他们到小区门口。目送程硕的车开远之后他又在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聊之后才回到家里。 进门一片黑暗。黎秋没急着开灯,换了鞋之后才把客厅的灯打开。 程雪一家走了,屋里就他一个人,客厅就忽然显得极其空荡冷清。按往常,晏安应该是在客厅等他的。 然而桌上,只有没来得及收拾的垃圾和冷掉的水。 视线落在茶几地下的柿子上,黎秋眉头忽地舒展了些。他记得晏安第一次从黎琳口中听到自己喜欢吃脆柿之后兴冲冲地给他带的柿子。尽管那不是真的脆柿,尽管它过于涩口,但看到晏安骤然明亮的眼神,黎秋还是吃得很开心。 黎秋吃了那么多回涩柿,难得晏安没再守着他要看着他吃了,就想着放上几天,熟了再说。但晏安才走了不过几天,他就忽然有些想他了。 说来人也真是犯贱,什么东西都得失去了之后才明白难得可贵。黎秋忽然想起每次回家晏安递过的温水,想起晏安听他说话时候看他的眼神,专注,又温柔。 这样想着,他拿了只柿子,随便擦擦就咬了一口。 然而,这只柿子却甜脆可口,全然尝不出一点涩味。 黎秋怔然。 ———— 黎秋没想到晏安脾气能那么犟,只要他不主动去找,晏安绝对不联系。偶尔电话能通几次,都是匆匆挂断,就像是刻意躲着他,寒暑假也只搪塞说自己学业繁重,不得不留校。一来二去黎秋也动了真火,索性也不联系他了。两人虽然都有彼此的手机号,却如同断联。谢承不知道此间情况,见昔日手足变成如今模样,不由唏嘘。 黎秋也不是没想过晏安的安全问题。他隐隐有种感觉,和晏安为数不多的通话也只是因为对方想让自己安个心而已。黎秋深知他远在齐阳,晏安要是有什么事他也很难及时处理,虽然他没拿走自己给的那张银行卡,但他清点东西的时候发现晏安还是把自己的卡带走了。 -- 第116页 那张卡卡号他还记得,因而也每个月定期朝晏安账户里汇了钱。至于他用没用,黎秋不知道,也不确定。 晏安走的前两个月他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好觉。黎秋好像又回到了黎琳去世的那个时候,他总是被梦惊醒。 有一次他又梦见了晏安,他和他牵着手走在路上,忽地黑云压城,周围一片漆黑。黎秋心里正慌乱时又亮了一隅,两人便向有光的地方跑去。 到了那里,却发现亲友故交全都聚在一起。他们讶然看着黎秋和晏安相扣的手,神色渐渐变得鄙夷。程冉拽了拽他的衣角,黎秋仓皇一瞥,看见众人看他的神色,有如异类。 画面又一转到了旧时小院。晏安不知道去哪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黎秋被之前众人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惴惴。忽地推开门,一张遗像撞进他眼里。 他忽然就屏住了呼吸。 心里已经知道这是梦了,但怎么也无法逃离。黎秋心底狂叫着想要离开这里,身体却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往前走,将要触碰到遗像的时候倏地被一根棍子狠狠一抽,跪了下来。 黎琳站在他面前,面容扭曲:“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你会干什么?黎秋,你害死了你弟弟!” 黎秋骤然惊醒。 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口喘气。黎琳的话还在他耳边,她说:你害死了你弟弟。 缓了半天,他才从那种失态中抽离开来。他的目光投向床头柜,那里放着黎琳的照片。 不知道从何开始,黎秋睡觉习惯开灯。太黑了,他睡不着。相框里,黎琳微笑着看他,很慈祥。但黎秋却觉得身边有个声音在说:黎秋,黎秋…… 黎秋闭眼。在心里对黎琳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实现您的遗愿的。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意味不明。 自那之后,黎秋再也没听到那些声音。 ☆、第 69 章 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的时候,黎秋被外面刺目的阳光眩了一瞬。他缓了缓,跟着导航往前开。车载广播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声音时大时小。他随便换了个频。电台里,主持人和到场嘉宾正激情昂扬地展望齐阳的发展史。 黎秋把声音调低,顺着小路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海。 开了不到二十分钟,油表亮了。黎秋皱眉,临时改了路线,往附近的加油站开去。 快到年关,正是最忙的时候。黎秋连轴转了几天,忙到焦头烂额,今天才稍稍有点喘息的时间,根本没注意什么时候该给车加油。 正是最热闹的市区,过来加油的车也多。加油站里排成长龙,到他不知道还要有多久。黎秋抬手看了看时间,九点十五。 他叹了口气,给陈辞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正在给车加油,估计要晚点到。 陈辞那边回得很快:不着急,没你什么事,可以慢慢来。 黎秋收到消息之后没有再看手机。他靠着椅背听广播,这档节目已经到了尾声,最后是观众电话提问环节,黎秋每次听到这时候都在想,哪来这么多人守在这里等着打电话过去提问。 短暂的沉默之后,热线接通,“观众”开始问问题了。 往常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提到了人才引进上。黎秋喝了口水,一边想,看来是要扯精英汇的事了。 果不其然,主持人几乎是立刻就说到了精英汇。想来也是,这两年各地都在争抢人才,接连出台了不少政策,而齐阳最知名的就是这个。 精英汇,听着有点土。不过作为齐阳市政府倾力组织举办的活动,含金量还是实打实放在那的。近两年,不少人看上了齐阳发展的势头想要过来占据先机。这其中,既有独自打拼的个体,也有求贤若渴的企业。 陈辞他们就是后者。 前些天新项目的计划书终于敲定,和线下快递公司的合同也已经签好,电商项目马上将要落地,和他们合作的技术公司却忽然反悔跟另一家公司要了合作跑了,留下个烂摊子要他们收拾。于是陈辞他们这次去精英汇,不仅仅是要招人,还要争取找到能给他们提供技术支持的企业。 前面的车走了两个,黎秋缓缓往前开了些。一辆摩托停在他旁边,模样颇像爱骑。他动作一僵,不知道怎的就想起晏安来。 爱骑那款摩托车已经很老了,前两年正式宣布停产。黎秋无意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好半天,才唏嘘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时间确实过得很快,也确实过了很久。晏安给他买的摩托——那辆被他伪装成爱骑的车,在四年前就报废了,而他早已拿了驾照开上车了……已经过去六年了。 六年来,他和晏安没有见过一次面。黎秋偶尔能收到寄件人写着他名字的快递,吃的用的玩的都有,不用想就知道是晏安。 晏安会给他寄东西,但不会主动打电话联系他。黎秋不明白他的想法,只觉得他在躲着自己。想到那年夏天他们之间发生的逾矩事,黎秋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么一想,又好像是该躲着。 黎秋把六年前的一切定性为荒唐事,而他把自己在这个事件里的表现称为难得糊涂。确实糊涂,要不也不会对晏安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这些年他一直强迫自己忙起来,但最开始的时候就算忙到饭都来不及吃他都能想起晏安。如今虽然不比前些年想的频繁,但只要一闲下来,晏安的脸就会在他脑海里浮现。 -- 第117页 他陪他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岁月,身边的每一样东西都或多或少有他的影子,怎么可能忘得掉? 经年之后,不过是反复加深回忆,用时间来证明确实忘不掉罢了。 黎秋拨弄了一下挂在车上的流苏挂件,有些心烦意乱。 晏安在跟他为数不多的那几通电话里的语气总是恭顺,聊天也不过是最寻常兄弟之间会关心的那些事。黎秋明显能察觉到晏安的话里少了几分情愫,和以前那种隐隐透着超越亲情的字句相比,多了一分对待长兄的规矩。 这些年他不愿意回来,大抵也是因为两人之间有那么段难以启齿的过去。这要是没说破还好,可偏偏揭开了那层窗户纸,再见面就有些尴尬了。 黎秋换位思考了一下,也觉得理解。 然而一切回到正轨,他反而成了那个离经叛道的人——现在换他对晏安图谋不轨了。 这是什么?接力赛? 前面的车加完油走了,黎秋顺着开了过去,摇下车窗:“95号加满,谢谢。” 黎秋下了车,走出站外呼吸了口新鲜空气,烟瘾又犯了。他掏出香烟,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柴油味。他皱眉,忍了忍,把烟放了回去。 这么一岔把刚在的那些零碎念头全压了下去。黎秋心想,其实没见着晏安挺好的,免得他经常在自己身边晃悠,引得自己情难自制做出点什么不利于革命手足情谊发展的事来。 估摸着油也加的差不多了,黎秋快步走了过去。起步挂挡的时候车载广播忽地又抽了起来,声音骤然放到最大。忽然响起的重金属把他吓了一大跳,手一滑挂成了倒挡,偏生他此时又有些不大清醒,离合器一松车就迅速往后滑去。加油站没规定间距,车与车之间本来就离得极近,后面的车又往前开了过来。“砰”地一下,两辆车头对屁股地撞在了一起。 这一下把黎秋所有想法和瞌睡都驱散了。好在他和后车司机刹得都快,都是才起步也不会有什么大磕碰,顶多就是个小擦挂罢了。黎秋低骂了一声,心里虽然不慌,但还是很快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料,两车相撞的地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奇怪的是,即便发生了碰撞,后车车主也并没有从车上下来。 黎秋回头一看,只能透过车窗看见个人影。到底是因为他才撞上去的。带着些许歉意,黎秋又往后走了两步到那车驾驶座跟前,敲了敲车窗:“不好意思,刚刚挂错档……”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啪嗒”一声车门解锁的声音,那坐在驾驶座的人忽然就打开了车门。 黎秋往后退了半步让他出来,却莫名觉得这人的侧脸看上去十分熟悉。当他和他的目光对上的时候,黎秋在心里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居然是晏安。 ☆、第 70 章 晏安比起六年前又长高了不少,五官都已经长开了许多,褪去了少年时候的青涩,眉眼冷厉,不笑的时候眼神更添几分冷然,不怒而威。 六年来,黎秋想了无数个他们重逢的可能,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场戏剧性的再见。 他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也找不到什么话说。这时候,心里忽然有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冷风一吹,他忽然激灵了一下,心道肯定是自己看错了,哪能才想着就见着了。 顶多就是个长得和晏安挺像的人而已。 黎秋朝那人点点头,说了句抱歉,转头正准备回自己车上时,对方忽然开口:“哥。” 操,还真是啊。 黎秋那一瞬间的脸色极其复杂。察觉到自己在抖的时候,黎秋庆幸他是背对着晏安的。 他慢慢转了过去,心跳如雷:“回来了?” 晏安微微点头。 接着就是沉默,两人都没有再开口。黎秋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尴尬地要命,心想这大概就是自己出发前没检查油量的惩罚。 “哥……” “你怎么……” 声音同时响起,黎秋蹙眉,没理会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来不久。” 黎秋看了看他身后的沃尔沃,再看晏安,没有风尘仆仆的味道,忽地有些不爽——刚到不久?如果没碰巧遇到,是不是他就根本不知道晏安回来过? 他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后面的车按了按喇叭,接着,车主探出个脑袋:“喂前面那俩,加完油赶紧走啊,没看见后面排了这么长队吗?” 黎秋:“马上!” 听见黎秋急急答应,晏安忽地一笑,上前半步拍了拍黎秋的肩膀,轻轻抱了他一下:“行了哥,先走吧,咱别在这耽搁人了。” 黎秋迷迷糊糊地上了车,又迷迷糊糊地把车开走,晏安的拥抱一触及分,但又好像温度尚存。他本可以挪个位置把车停在一边等他,但还是开了出去,跟着导航开到陈辞定位的地方。 停好车等电梯的时候黎秋还在想要不要给晏安打电话,正打算放下手机的时候晏安却打过来了。 “喂,哥。”晏安道,“我是晏安,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再说吧,我还有事。” “好,那我先挂了。” “等等。”黎秋想也没想地开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嗯?” 晏安的声音微微有些疑惑。黎秋想象此刻他的表情,忽地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怎么现在才想起打电话?” -- 第118页 “啊,你说这个嘛。”晏安低声轻笑,听起来很是愉悦,“我想你大概还在开车,接电话不方便,反正都已经见过了,晚点打都是一样的。” 黎秋勾唇,隐隐听见电话那边的导航提示音,问道:“开车呢?” “嗯。” “那挂了吧,专心开,注意安全。” “好。哥,回见。” 挂完电话电梯刚好到了,黎秋走进去,刷卡。这部电梯直达顶层,黎秋无意间看到电梯里映着的自己的脸正笑得春风满面。 他娘的,接个电话高兴成这样,越活越过去了都。 顶层照例来说是不开放的,但陈辞在这里有一处自己的会客厅。精英汇的活动地点就在楼下,很方便。 黎秋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敲门。里面响起低沉的男音,听起来不像是陈辞:“请进。” 蓝调和陈辞正在里面翻看文件。见他来了,陈辞合上文件夹,对他一笑:“来坐。” 蓝调把沏好的茶放到黎秋桌前。 “就咱们仨?” “他过来添麻烦的。”陈辞瞥了一眼蓝调,“别管他。” 蓝调笑了笑,继续整理手上的文件,不置可否。 黎秋作为知道他们内情的人,呷了口茶,没接话。 这六年,蓝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两年前甚至直接成了他们公司的一员,最近更是几乎与陈辞天天同行。黎秋管人事,知道他的工资。虽然不少,但和他原来做心理咨询师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些年他们的关系也好了不少,之前那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也消弭了,偶尔还能出去吃个饭。关于蓝调的选择,黎秋虽然好奇,但没多问。他隐约能从蓝调和陈辞的相处里看出点儿什么,但没说破,有时也会生出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的羡慕来。 黎秋看了看表,见时间不早,问道:“已经十点过了,都开始了吧?不下去吗?” “不着急。我们已经有了几个目标对象,这次过来听听他们介绍就行。现在还没到时间呢,不去那儿浪费生命。” 黎秋讶然看向陈辞。他说话做事越来越随心所欲,黎秋把陈辞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再把目光移向蓝调。 蓝调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朝他温和一笑,又低头整理东西去了。 黎秋没什么事,又把项目计划书拿出来研究了一下,一晃半个点过去了,陈辞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走吧。” 精英汇分为两大模块,一是企业自由选拔人才,每周都有一次,每月一日的时候规模最大,有点像人才市场;二是企业与企业之间的合作交流,一个月只举办一次,相比前者更像发布会。只是两者的进入门槛都很高,因而能进这里,已经能说明自身实力过硬。 陈辞他们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解决技术支持问题,因而直奔发表会那边去了。他们作为齐阳市最早进军互联网的公司,是这里的常驻方,工作人员提前为他们安排好了位置。黎秋跟着陈辞走到了放上写着自己名字的名牌位子上坐下。 连着看了两个公司项目介绍,都不太满意。蓝调坐在陈辞另一侧,侧身与陈辞交换意见。正在台上演讲的主讲人年纪不大,看着有些紧张,总是错词,说话结结巴巴,台风不太好。内容本就枯燥,黎秋本就不感兴趣,硬生生被他讲困了,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犯困。 好不容易捱到他讲完了,黎秋礼貌地鼓掌,心想又要继续听下一个了,下次这种事浪费时间的事绝对不能再过来,绝对。一边想着,黎秋一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这时主持人又激情昂扬地介绍着:“接下来,让我们欢迎……” 黎秋打了个呵欠。 座椅很软,坐着很舒服。陈辞和蓝调还在小声交谈,黎秋自认为到了最后一场也没他什么事,干脆补个觉恢复点精神,万一晚上要去找晏安呢。 想到晏安,他嘴角扬起,又忽然觉得没那么困了。他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正好看见主持人下台,主讲人上台的那一瞬间。 黎秋一下坐直了身子。 黎秋的动作太大,陈辞刚好说完话坐正,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轻声道:“怎么了?” 黎秋摇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的人。 直到那人说:“大家好,我是云帆科技合伙人晏安。” ……黎秋感觉自己快要把那个矿泉水瓶捏爆了。 晏安的内容很枯燥,但他讲得诙谐,反响不错。但不管他讲得再好黎秋都没能完全记住——刚跟着认真听了一会儿思绪就不知道飘去哪儿了。 ——兔崽子,这么重要的事都瞒着我呢?混得挺好啊,都成合伙人了! 他知道我在这里吗?他知道我在台下吗? 声音完全变了,都找不到一点儿小时候的影子。除开今天,上次见面都是六年前了,那时候我们…… 停! 那个夏夜,小巷,带着酒气的吻,路灯下相拥的两个人。 要命。 即便他及时喊停,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年的事。台上晏安语调沉稳,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赢得无数掌声;台下黎秋心跳如雷,看着晏安,仿佛置身于梦境。 黎秋坐在第二排,能清晰地看见晏安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晏安鞠躬致谢再站直的时候,他好像停顿了两秒,好像在找什么人。最后,他和他的目光对上了。 -- 第119页 黎秋仓皇错开。再看去的时候晏安已经转身下台,侧脸笑意依稀可辨。 陈辞侧身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黎秋咬牙切齿:“你早知道了?” 晏安上台之后他先是震惊,最后什么都反应过来了——陈辞作为常驻嘉宾,怎么可能不知道与会人员有哪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晏安会来? 陈辞笑着看他:“哪能,我才知道,当时看到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呢。” 黎秋瞥了他一眼,心道你就装吧。 晏安是最后一场,在主持人说完结束词之后,灯光亮起,众人纷纷向外厅走去。服务生早已准备好了甜点酒品,外面放着舒缓的音乐,已经有人相互攀谈起来。 陈辞边走便道:“等一下云帆科技那位要过来跟咱们聊聊合作的事,资料就是刚才给你们的那些,蓝调再把整理的发给小黎看看。” 黎秋接过蓝调给的复印件,再看见不远处朝他走来的晏安,顿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他咬牙对陈辞道:“陈老板,你玩儿我呢这是。” 陈辞彬彬有礼:“知道你们兄弟俩闹了点不愉快,但还请黎总以公司利益为大。” 正说着,晏安已经走了过来,朝着三人微笑致意。这四个人彼此之间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但偏偏还要装作一副你我都才认识的模样,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 正常的社交礼仪还是要有的,因而寒暄是必需品。但没过多久,陈辞便挥挥手:“行了小安,这里没有别人,咱们都认识,就别搞那一套了,直接谈正事吧。” 晏安点头,也不再客气,坐了下来接过蓝调拟好的合同,也拿出了自己的资料与他们沟通。 虽然他们之间有过那么一些细想还挺尴尬的交集,但好在这几人都是认真的人,做起事来毫不含糊。没多久,合作方向便在众人不带一丝个人情感的讨论中敲定了。陈辞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站起来对晏安伸出手:“那就期待和云帆的合作了。” 晏安回握:“祝合作顺利。” 项目急着落地,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临时出问题。夜长梦多,陈辞怕耽搁下来多生事端,主动提出要晏安去公司商量一下合同的事。晏安答应了。 进电梯的时候陈辞道:“小安还没来过我们公司吧?这样,开车了吗?我把定位发你,照着过去就行。” 晏安点头:“谢谢,我没开车,就不跟着到车库了,一会儿打车就行。” 黎秋挑眉:“你上午不是开了吗?” 晏安轻声道:“租的。” “那怎么能让你打车去。”陈辞道,“小黎,你开了车过来,送他一道过去。” 黎秋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看着蓝调微微有些挪愉的眼神,在心里把晏安和陈辞都骂了个遍。 ☆、第 71 章 停车场很大,黎秋和陈辞的车不在一层,于是身边就只剩个晏安。一路沉默走到车前,晏安帮他打开了副驾:“我来吧。” “这小破车和你那个不一样,能开” 晏安已经绕到驾驶室一侧坐了进去,正调试座椅,闻言朝他一笑:“能,你这不算差,我连真的破车都开过,比你这个手感差多了。” 黎秋想了想,把车钥匙丢给他,坐进副驾。他帮晏安打开语音导航:“跟着导航走就行了,不行你就换我。” 晏安笑了笑,没有应答。要起步的时候,他忽然顿了一下,然后侧身,伸手,帮黎秋系上安全带。 晏安俯身的时候离他极近,黎秋呼吸一滞,看着他白皙的脖颈,僵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晏安已经给他系好了,退了回去,转动钥匙。 “自己开车的时候别忘了,注意安全。” 黎秋偏头看向窗外:“没忘,刚准备系上。” 晏安平视前方,语调上扬:“那就好。” 他的车技还不错,适应了之后速度逐渐加快,开得还算稳当。黎秋看他放在一旁的驾驶证,随口一问:“拿证挺久了吧?” “嗯,大二报的。我刚成年那时候就想考了,毕竟以后用得上。” 黎秋张了张嘴,没问他为什么非得晚一年再报,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走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有富余的钱去找驾校? 这地方离公司有些距离,又是闹市区,堵车是常事。好不容易过了最堵的那段,眼看着绿灯要过了,前面那辆车慢悠悠地开走,再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跳成了红灯。 晏安停在红绿灯口,问:“怎么叹气?” 黎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怎么发出了声。 “路太堵了。” 晏安偏过头去看他:“晕车吗?” “只是不想堵车而已。”黎秋皱眉,“早点完事了早点休息。” 晏安点头,看着路灯重新变绿又发动了汽车。 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黎秋的错觉,晏安比之前慢了许多,几次路过红绿灯的时候都正好卡在刚要过去的地方。 在第四个路口停下的时候,黎秋终于忍不住问他:“故意的吧,你玩我呢?” 晏安稳稳握着方向盘,看也没看他:“没,这儿车太多,路况不熟,安全第一,我不敢求快。” 黎秋瞥了他一眼,搭在腿上的手缩了缩,没有开口。 过了这段路,晏安的速度明显加快起来。黎秋领他上了电梯,来到陈辞办公室里。陈辞和蓝调早已到了,桌上放着合同和相关文件。 -- 第120页 折腾了一下午终于完事,陈辞还有事要留一会儿,蓝调自然也陪着他留下,于是又只剩下他和晏安两人。 电梯里,晏安看着跳动的数字,开口问道:“今天还有事吗?” “没有。你住哪,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没地方住,跟你回家,可以吗?” 黎秋终于转头看他,面色微寒:“你也知道那是家?” “以前知道,现在也知道。”晏安轻声道,“一直都知道。” 黎秋定定看他半天,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脚踹他。晏安站在原地没躲,被他不重不轻地踹了一脚。黎秋说:“那你六年……你跟我玩大禹治水呢晏安?” 他说着,语气又软了下去:“你当时说走就走了,现在又告诉我你心里一直有这个家。你说,你是什么意思呢?” 电梯门开,黎秋没理会他,径直走了出去。晏安追了上来,一只有力的手落在他肩膀上。 “对不起,哥。” 黎秋到底没舍得把晏安撂在某个酒店不管。想到两人中午都没吃饭,他先带着晏安在附近找了个馆子解决了温饱问题,再开车带他回了家。 黎秋这六年来没有搬家,住的地方还是之前那个小区。晏安走到楼下的时候明显流露出怀念情绪,黎秋看了他一眼,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冷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只是上楼的时候黎秋忽地莫名有些紧张。走到门前,晏安问他:“门锁换了吗?” “没。” 晏安点头,从怀里掏出钥匙开门。 黎秋看着他熟稔的动作,不由多看了那把钥匙一眼。 门开了,晏安取下钥匙跟着他一起进去。还是熟悉的房间,但却又不那么熟悉。晏安看着满地狼藉,终于露出了重逢以来最丰富的神情:“你、你……” 他说着,脚下正好踩到一只啤酒罐。空酒罐不堪重负,发出咔嚓声响。 晏安的脸一黑。 他回望四周,乱得无从下脚的房间,桌上的几只吃完没扔的泡面桶……晏安心里生出一种愤怒与酸涩交织的情绪,他没说话,蹲下来把地上的啤酒瓶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黎秋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开口,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忽然感觉被针扎一样难受,站起来才发现这还真是被扎的——两根牙签正在他刚坐着的地方。 晏安深吸了两口气,默默把东西给收拾干净了。 黎秋不知怎地生出些心虚的感觉,他跟着晏安一起收拾,实在受不了沉默,道:“要过年了,最近忙,没时间收,之前都不是这样的。” 你来的太不凑巧了些——这句话黎秋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然而晏安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冷笑了一声以作回答。 黎秋和他一起收拾,他自认为理亏,不好说什么,刚收完就迫不及待撂下去‘帮你找换洗衣服’便一头扎进了卧室。直到黎秋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他才道:“哥,对自己好点成吗?” 晏安没带衣服来,他窜了个儿,高中的冬衣穿着很不合身。好在入冬后地暖开着,家里也还暖和。晏安洗完澡之后出来穿的夏装,塞是能塞下,但短了一截,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黎秋只看了一眼就笑个不停:“跟紧时尚潮流,穿露脐装啊你。” 晏安被他笑得彻底没了脾气,一直紧绷的情绪也松了下来,低头一看自己,竟也跟着笑了出来。 黎秋笑够了,忽然想到第一次给晏安穿自己衣服的时候,莫名就有些说不出味儿来。黎秋看了眼时间,起身轻拍他肩:“把衣服换上,哥带你买新的去。” 晚上八点,商场人还有些多,黎秋领着他买了几套衣服。和晏安一起走出商场黎秋恍然发现街头挂着的红灯笼,才真真切切地感到有那么一点年味儿了。 晏安拎着黎秋给他买的那大包小包的东西,手露在外面,被风雪冻的有些发红。黎秋发现后停住脚步:“把东西给我。” 他从晏安手里接过,把东西放下,从袋里拿出新买的手套,拆了包装,给晏安戴上。 戴好手套,黎秋抬头看他,发现晏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眉眼带笑,眼里亮晶晶的,好像有光。 他没戴帽子,雪花簌簌而下落在他头顶,有一片正好挂在发梢上。黎秋静默看了一会儿,忽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把那片雪花扫下了。 回到家的时候也不晚,黎秋洗漱完准备回卧室的时候晏安忽然叫住了他:“哥,聊聊天吗?” 黎秋到底没能拒绝,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晏安把电视打开。黎秋笑:“怎么,还得整个背景音啊?” “怕你找不到话说觉得尴尬。” 他这话说的直白,黎秋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怎么接,看着晏安把遥控器拿着,点看点播,熟稔地找到《生财有道》。 “前两天刚回来,本来想事都办完了再回家找你,没想到在加油站遇见了。”晏安道,“都没来得及给你买东西……这时候柿子正好呢。” 提起柿子,黎秋有一丝动容。 他岔开了这个话题:“还走吗?” 晏安摇头:“应该不会,现在齐阳挺好的,和你们这个项目做完之后云帆也差不多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了。” 黎秋顿时有些惊诧:“你们公司……要迁过来?帝都待着不好吗?” -- 第121页 晏安转头看他:“哥,我也是有根的,一时漂泊还说得过去,但是一直在那,就算再好也不行……我得回家。” 黎秋被他这话熨帖了心肠,也没再扯六年不回的旧账反讽晏安一两句。他静静看着电视,也没接他话,晏安忽然笑,说:“看吧,电视开着还是有用的。” 黎秋微恼,反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晏安轻笑:“诶别!哥!” 到底这么多年朝夕与共,感情已经深的不能再深了,哪怕中途有几年不见,再相处也不至于无所适从。小打小闹过后,彼此都找回了曾经的感觉,黎秋听晏安说着他大学期间的趣事,好像他只是出去念大学了,只是才放了个寒假回家,好像那六年错过的光阴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么想着又有些恍惚,不知道谁先扯到过去了,说着说着,总绕不开当年。晏安收了笑,忽然道:“当年的事是我太年轻,没能分得清……幸好,也没有酿成什么大错。哥,原谅我那时候不懂事,我们重新做兄弟,好吗?” ☆、第 72 章 有一瞬间,黎秋感觉自己的笑僵在了脸上。 但最后,他还是点头,拍了拍晏安的肩膀:“我没放在心上,改了就好——有女朋友了吗?” “暂时没有,现在忙,没时间。” 黎秋换了个姿势,半躺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现在不找,以后有你急的时候。” 晏安笑笑,目光跟着移到电视屏幕上,没接话。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作为合作方,晏安都经常出现在公司里。转瞬离除夕还有两天,事情都推进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些零碎小事。陈辞作为资二代,也不好意思在这时候发挥他剥削劳苦大众的本能,便在这天下班的时候大手一挥宣告正式休假。 同事们欢欣雀跃,纷纷收拾好东西下班回家。听着前台小妹和家里人打电话,黎秋忽地想到了黎琳,神色有些黯然。 已经有很久没吃到奶奶包的饺子了。 最近几年,黎秋觉得过年也只是一个过场而已,甚至比平时更让他觉得孤寂。电视里,欢乐的小品有多喧闹,家里就显得有多冷清。 到了他这个境遇,过年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排除外界所有干扰睡个天昏地暗,以慰他奔波劳累了一年的身体和心灵。 然而当他走出电梯,看见大厅里坐着等他的晏安时,还是对即将到来的年产生了些许期待。 晏安正写着东西,见他出来,便将把小本装进兜里,朝他走去,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上提着公司发的年货:“后天除夕,我买了点菜放家里,鱼要新鲜的,明天再买——你想吃酸菜鱼吗?” “都可以,再来个糖醋排骨。” “嗯,没问题。知道你爱吃,我都买好了。” 黎秋用余光偷看身旁的晏安。俊美的青年眉目柔和,唇角微勾,好像遇见了什么很幸福的事——他正跟黎秋絮絮叨叨地讲着除夕夜那天的年夜饭。 黎秋叱他一句铺张浪费,他轻笑:“一年从头忙到尾,还不允许你多吃两个菜了?你放心,你吃不完还有我。” 黎秋没理他,刚想抬手敲一下他的脑门,忽然想起这是在公司,于是抬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他一直觉得过年无趣,只是因为众人欢聚之日只他一人而已。 ……但或许这次不一样了。 忙了一天,懒得做饭,黎秋先带着晏安去外面狠狠地搓了一顿,再回了家。难得闲下来,第二天又没事干,黎秋先是睡了个昏天地暗,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他晃晃悠悠走到厨房打开橱柜打算拿包方便面出来凑合吃了继续睡,却发现橱柜里他上个月忙里偷闲趁着超市清仓特惠屯的两大箱方便面全都不翼而飞了! 一瞬间,他那点瞌睡都清醒了几分。晏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靠在厨房的门旁:“……想找什么呢?” 黎秋背对着他,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被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猛地一下转身,这个动作扯到腰间旧伤,让他彻底被痛清醒了:“嘶……你数猫的走路这么轻?” 晏安心领神会,几乎是瞬间就看出黎秋表情里的痛楚,走过来扶着他的腰轻揉。 晏安的手法很好,黎秋几乎是不自觉地喟叹了一声。晏安一边揉着,一边问:“好点了吗?” “嗯……我泡面呢?” 晏安:“什么泡面?” “装什么装,我那么大箱子装的泡面还能自己张腿飞了不成?” 晏安的动作一顿,他深吸了口气,继续揉了起来:“你就靠吃这个过日子吗?” 他声音很轻,但黎秋却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头皮一紧,忽然就想起了晏安才回家那天的神情。 黎秋对晏安何其了解,立刻就意识到他要秋后算账了。他不占理,说话自然弱了三分:“也不是,呃……我不怎么吃,有时候太忙做饭不方便,应急用。” 晏安瞥他一眼,为了自己的好心情,还是决定不在快过年的时候跟这个不会爱惜自己的人计较,他缓缓揉着,手上力道不减:“我给丢了。” 黎秋一听丢了,马上就炸了,转过头嚷嚷:“我□□丢什么丢!那玩意儿不花钱吗晏安同学!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美德被你吃啦?!” 晏安凉凉看他一眼。 黎秋:“我错了你别这样看我……行,丢了就丢了,丢了健康。” -- 第122页 晏安虚虚扶住他腰,把他往外面带:“行吧,你最好是这样想的。” 黎秋被他带到客厅沙发坐下,心里莫名有些悲愤。 这么大两箱方便面就这么丢了,关键是他还丢得这么没脾气——丧权辱国啊,丧权辱国。 晏安系好围裙走到他跟前:“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起来吃饭,中午想吃什么?我来做。” 黎秋方才被夺了泡面的生死权,正在为那几十块钱肉痛,没工夫想今天中午吃什么这个宏大的命题,挥了挥手:“随便吧。” 晏安点头,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三菜一汤便摆上了桌。黎秋一早上没吃饭,自然是饥肠辘辘,起身帮晏安盛饭。 晏安话本就不太多,吃饭时更不怎么开口。黎秋饿了,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嘴巴顾着吃东西,自然也就没多说话。 直到黎秋放下筷子,晏安才问:“好吃吗?” 晏安这些年手艺丝毫没有退步,反而精进了许多,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被他做得颇有些酒店大厨的口感。黎秋点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晏安起身收拾桌子,一边把溅出来的汤汁擦干净,一边道:“泡面吃多了不健康,反正我就待在齐阳不走了,你要是没时间做饭我给你做都行。” 黎秋嗤笑:“得了吧,我忙的时候你不忙?” “叫楼下餐馆、点外卖都行。哥,该对自己好的时候要舍得。现在咱们不是以前那时候了,没必要再这样作践自己身体。” “我去看爷爷奶奶了。”见黎秋许久没有应声,他又道,“我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们。周边的墓都积了一层灰,只有爷爷奶奶的还很干净,水果都是新鲜的。我和奶奶聊了很久,我说我对不起哥也对不起您,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你们。现在我有那个实力让我哥过得更好了,所以我回来了……我走的时候,阳光正好照过来,我想奶奶没生我的气,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过得好不好。” 黎琳是黎秋心里的那块软肋。提起黎琳,黎秋的气势显然弱了几分。他终于把晏安的话听了进去:“我知道了。放心,以后不会了。” 冬天黑得早,等晏安洗完碗天都已经黑了。外面狂风裹挟着大雪,黎秋没那个兴趣下去散步,便和晏安一起窝在家里看电视。谢承忽然给他发消息,问他过年怎么打算。 这些年的除夕,黎秋和谢承都是一起过的,有时候在他家,有时候在黎秋家。黎秋看着谢承发的消息,回:来我家吧。 想了想,他又补上:晏安回来了。 过了几秒,谢承:!! 几乎是立刻,谢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黎秋接了,对面传来熟悉而又聒噪的声音:“我去不是吧梨子,你家那个忘恩负义的离家出走的青春期犯病少年他终于想开了回来了啊?” 晏安:…… 他就坐在黎秋旁边,谢承说话声音大,晏安自然全都听见了。黎秋笑倒,嗯了一声,把手机开了免提拿给晏安:“来,跟你橙子哥说句话。” 青春期犯病少年乖巧接过,礼貌地朝谢承问好:“橙子哥过年好,我离家出走回来了。” ……谢承骤然一听,差点被咬到舌头,干咳了两声,笑道:“小安好呀,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诶变声了吧这是?” 黎秋一听谢承这又是开始乱吹的节奏,连忙拿过手机:“得了吧,省点话费吧你,尽扯些有的没的。” 然而黎秋嫌他废话一大筐,自己唠起嗑来也挺能说。谢承听他狂侃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怒了:“黎秋你不要脸啊,说好给我省点话费呢?” 黎秋靠在沙发上,十分心安理得:“所以说叫你少说两句啊——你少说点不就省下来了吗?” “你妈的。”谢承真心实意地问候。 “你当着人晏安的面,多多少少文明点啊。”黎秋痛心疾首,“谢承同志,你虽然没有完全接受祖国的九年义务教育,但你也是良心发现再度回炉重造念过大学的人啊,说话怎么还这么难听呢?孔夫子曾……” “孔你大爷。”谢承道,“文明被我吃了,你爱滚不滚。” 他说完,立刻把电话挂了,留给黎秋一阵忙音。 黎秋对谢承这甩脸色的行为很不满意,回头一看晏安正被他俩的对话逗乐,唇角勾起浅浅笑意。黎秋一怔,回想起自己方才莫名和谢承贫嘴的原因,忽然觉得他自己可能出了点什么问题。 老祖宗说得对,果然是美色误人——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他黎秋插科打诨……等等,什么只为博美人一笑! 黎秋过度活跃的脑子里立刻闪过几个画面,不禁让他打了个寒战。 ☆、第 73 章 大概是多了个晏安的缘故,黎秋总觉得这个除夕过得有那么点年味了。谢承第二天还有事,过了零点便匆匆走了,家里只剩下黎秋和晏安两人。 黎秋长这么大就只有小时候有守岁的讲究,晏安更是从来没有。但这时候也没人睡得着,晏安便打开电视和他一起看了会儿春晚回放。 黎秋看春晚不过是走个过场,小品演完了他也差不多困了,余光看见晏安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便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小憩了会儿。 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候就是前段时间,黎秋的觉还没补回来,这一眯眼就睡死了。晏安侧过去看他,拨了拨他额前碎发,将他抱进卧室。 -- 第123页 第二天黎秋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活动了一下睡得太久而有些酸痛的腰,走到客厅。晏安已经醒了,坐在餐桌上看报。见黎秋出来,他放下报纸:“醒了?” 黎秋:“嗯。” “刚好,我正准备叫你。再不起来,早餐都凉了。” 黎秋随意一扫,见桌上摆着精心装盘的早餐,心里一热。 “快去洗漱,我等你。” 吃饭的时候,晏安忽然问:“放假有安排吗?” 黎秋把最后一口煎蛋送进嘴里:“没有。” “那这两天,能陪我出去转转吗?” 黎秋本就没什么事,在家待着也无聊。他于是点头:“好,等会我开车。” 黎秋一直忙着工作,都没有怎么出来逛过,晏安又是好多年没回过齐阳的人,对现在的市中心也不太熟。黎秋本是想带他出来看看齐阳现在繁华的街头,没想到最后两人饭后居然窝在咖啡厅里分析了半天未来的行业发展模式。 他本来就是工作狂属性,一手被他带大的晏安经过了六年的磨砺更是成为了黎秋的加强版,谈起工作跟打了鸡血似的。黎秋直到最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本来是出来玩的,反倒给自己找事干了。 晏安见黎秋有些疲惫,抬手看表:“两点了,哥,我带你去看电影吧——你是不是都没怎么去过?” 黎秋确实没怎么看过电影,他去电影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于他来说,看电影是一件有些无聊的事情。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回家睡觉呢,家里床不比电影院里的椅子睡着舒服么? 好在黎秋也只是想想而已,看着晏安的脸,他到底没把这句煞风景的话说出来。黎秋道:“那走吧,你想看什么?” “《衣冠》吧,今天首映,主演是我认识的朋友,也算是给他捧个场。”晏安把手机递给他,“票我之前订好了,影院就在我们旁边。” 黎秋匆匆扫了一眼座次,目光停留在海报上的青年上:“这是你朋友?大学同学?” 晏安摇头:“没,隔壁戏剧大学的,比我小几岁,有几面之缘。” 黎秋把海报照片点开放大,仔细看了两眼:“嘶……我感觉这人长的挺眼熟的啊?” 晏安一笑:“你觉得熟悉就对了,咱们之前没搬家的时候还在电视里见过他呢。” 晏安这么一说黎秋忽然就想起来了:“难怪我说怎么感觉在哪见过——他是拍那个牛奶广告的小孩吧?之前是不是还演过电视剧?这么多年都没长变样。” “对,就是他。”晏安眷恋地看着黎秋微弯的眼睛,借着昏暗灯光将神情掩饰地一干二净,“走吧,哥,要开场了。” 《衣冠》是一部古代架空电影,具体讲的什么黎秋不太明白——他从最开始就和自己的困意抗争,电影都沦为了背景板。期间他被里面疯狂的嘶吼声一惊,清醒了几分,跟着看了一会儿便被男主的演技折服,奈何他前面没看后面也没懂,稀里糊涂地看了一半,只觉得云里雾里,场景切到配角的时候他又开始了和睡意的拉锯战。 直到灯光亮起,黎秋才迷迷糊糊地发觉电影已经放完了。他这个人本就对这些东西没兴趣,题材又是他不喜欢的古代,听着那些官职跟念经一样头疼。 晏安:“好看吗?” “还成。”黎秋真心实意地评价,“小孩演得挺好的。” 黎秋这类人天生没有艺术细胞,再好看的电影在他面前也只能博得个一般。“还行”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但好在这个世界上不全是他这类煞风景的怪人,黎秋环顾四周,竟无人离开,座无虚席。 他偏头问晏安:“干什么呢这是?” “等彩蛋,也就是花絮,等把片尾曲放完应该就有了。”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黎秋的手,捏了捏:“陪我等等?” 两手交握的地方传来丝丝缕缕的热意。黎秋大惊,几乎是立刻想要挣脱开来。然而目光落到晏安身上,却见他面色自如坦然,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 黎秋只道是自己心里有鬼,看人反而不坦荡,顿时也就没了任何动作。 晏安将黎秋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勾了勾唇角。 首映很多都是演员们的粉丝,黎秋侧耳一听,听到最多的就是林归远的名字——他正是《衣冠》主演,晏安的朋友,黎秋在电视里看到的曾经的童星。 看完彩蛋,起身走出影院,晏安却被人叫住了。黎秋跟着回头一看,居然是两个女孩。 其中一个留着刘海,模样看起来天真可爱。她朝黎秋一笑,然后走到晏安跟前,问:“您好,请问你有……女、女朋友了吗?” 她好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脸微微有些红了,看着晏安,说话有些结巴。晏安讶然看她,听她说完忽然一笑,玩味地看了一眼黎秋:“没有。” “那我可以加一个你的微信吗!”女孩好似收到了鼓舞,瞬间脱口而出。 “好啊。”晏安从怀里掏出手机,“我扫你吧。” 女孩慌忙调出自己的二维码。 “嗯,好了。”晏安道,“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女孩脸已红透,“那、那微信联系?” “嗯,我和我……哥还有事,先走了,回见。” 他说完,不等女孩反应,揽过黎秋往外走。 -- 第124页 黎秋自旁观完这一切之后心里就一直隐隐有些不快。晏安像是没察觉一样地和他一起走出影院,忽然在大门前站定,偏头看他。 “你嘴上沾了点……好了。”晏安抬手,指腹在他唇峰擦过,捻起一点爆米花残渣。不知道是不是黎秋多心,他总觉得那只手碰他的时候还带了点别的意味。 眼看着晏安抬手好像又碰过来,黎秋头皮一炸,“啪”的一声打掉了晏安的手。对方显得有些讶然:“怎么了?” 黎秋不好意思挑明了说,瞪了他一眼之后不再开口。晏安于是急急解释道:“你头发乱了,我给你理一下而已。” 他说完,真的就伸手给黎秋整理了一下碎发,后知后觉地疑惑道:“我记得以前我还给你剪过头发啊?哥,你刚刚反应怎么这么大?” ……黎秋只觉得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话在喉咙里卡了半天也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黎秋看着晏安无辜的神情,恨不得给他一巴掌让他不要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关你屁事,头发乱了我不会自己理吗?” 晏安看着他的眼神由困惑逐渐变成了然:“哥,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内心最隐秘的想法被晏安一语道破,黎秋有些恼羞成怒,恨了晏安一眼:“我是你哥,我吃醋?我吃谁的醋?那小姑娘的?怎么,她是叫你弟了还是你管她叫哥让我觉得地位不保了?” 晏安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开个玩笑而已。啊,对了,哥,明天我忽然有点事,就不出来逛了。” “怎么?” “她问我明天有没有空。”晏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手机。 他娘的。不知怎地,一股火气就冲到了黎秋脑门,他不假思索便道:“约你的会去吧,和我报备什么!” 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搞得黎秋的心情不太愉悦,回程的路上两人基本上没有怎么交流。晏安开着车,忽然拐道到另一条路上。黎秋本是半眯着眼在心里和自己生气,忽然发现周遭景色不是回家的路,纡尊降贵地朝晏安道:“走错路了,蠢货。” 蠢货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嗯,我知道。” 黎秋仔细一听发现那居然还是首流行情歌,再一看晏安整个人身上的粉红泡泡多得快要冒出来,心里又是一阵发堵,还夹带着些许火气。他忍不住嘲讽道:“怎么,不就是个女的约你出去吗,激动成这样,导航都不会看了?” “没有,我知道路在哪。”晏安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不急不慢地将车又往前看了一段距离,靠边停下,“哥,出来看看。” 晏安已经打开了车门走过来,为他打开副驾的门。冷风争先恐后地涌进车里,黎秋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才会跟他一起下车。 这里再往前走,是一个小小的观景台。黎秋关好车门,往四周一看没有监控,回头警告晏安:“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但我车要是大过年的被贴了罚单,你看我揍不揍你。” “放心,没事的。”晏安道,“这里才建好,没几个人,巡逻车根本不来。再说了,人家交警不过年的啊?” 黎秋:“合着您还踩过点了?” 晏安好似没听懂黎秋话里浓浓的嘲讽之意,他好心情地拍拍黎秋的肩,抓着他的手往观景台走去:“下了雪地上滑,注意脚下。” 他牵着黎秋走到边上。这观景台选址很好,修在齐阳为数不多的小山之上,从上往下看可以看见一片灯火通明的夜景。近处的住宅都亮着灯,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海。齐阳空气质量不错,常年无风无云,天朗气清。此时早已入夜,辽阔天宇连缀着千万繁星,微弱星光与灯光交相辉映,好一副人间烟火气的盛世佳景。黎秋被眼前这幅景象吸引,站在原地静静凝望脚下风景。 晏安碰了碰黎秋的手背,在发现他微凉的体温后自然地握住他的手给他取暖:“好看吧?” 黎秋点头。 晏安借黎秋手表看了眼时间:“等等,还有更好看的。” 他话刚说完,不远处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因为离得近,所以听着震耳欲聋。黎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靠着晏安。晏安便顺势将他环在怀里,轻声道:“别怕。” 接着是一连串的嗖嗖声。黎秋自齐阳禁止在市区燃放烟花爆竹之后很少再看到这些,如今回过神来,自然明白那是什么声音,他和晏安几乎是同时抬头朝天望去,见一朵朵烟花骤然升起上升到漆黑一片的夜幕之中而后炸开,将整个寡淡夜空点缀了无数颜色。金色的烟火在升至最高处的时候簌簌而落,从地面来,又回到人间。 ……就像一片流动的银河。 黎秋几乎看呆了。 晏安就在他身后,烟花爆开的声音太大,人声有些听不清。他感觉自己被晏安环抱着,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温热的气流忽地打在耳后,晏安低头,低声对黎秋道:“哥,新年快乐。” ☆、我的人 烟花,大雪,喜欢的人,遥遥望见的喧闹街头,万家灯火。 世间最难以忘却美景与最刻骨铭心之人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一生一次已是难得,有几人舍得错过? 于是,当晏安将他环在怀里的时候他没有挣脱,当晏安在他耳畔低语的时候他没有挣脱,当晏安的吻轻轻落在他唇上的时候…… -- 第125页 他没有挣脱。 晏安的吻很轻,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他反复在黎秋唇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动作温柔绅士,好像一切都在他局中。忽然黎秋微仰起头迎上他的唇,双唇贴合的瞬间晏安浑身一震,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僵在原地,任由黎秋主动。 良辰美景实属难得,烟火炸开的声音和喧闹人声遥遥传入耳畔。黎秋抬眸看他,见晏安一副惊诧神色,心里好笑又心酸,在他后背拍了拍,复又抬手轻勾他脖颈,重新吻上晏安双唇。 黎秋无师自通地撬开晏安的唇,他的目光一直偷偷打量着晏安的神情,见晏安双目通红模样,瞬间软了心肠,连霸道的亲吻都变得轻柔起来。 晏安却骤然反应过来,他双手把黎秋死死抱住,头微垂埋在他颈窝。这动作很像晏安小时候,黎秋嗤笑了一声,才发出半个音来便被晏安粗暴堵住双唇。 至此他再不复之前那副温柔克制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粗暴和疯狂。黎秋自始至终没有挣扎,配合极了,几乎可以说是予取予求。 晏安心神激荡,唯一仅存的理智让他把紧搂着黎秋的手挪开,死死揪着他的衣服。黎秋同他四目相对,看见彼此的眼神里都是难以克制的情愫,眼里的火光点燃引信,骤然将理智烧了个一干二净。晏安更疯狂激烈的吻落了下去,黎秋闭眼,将身心投入其中。随后,有晶莹的液体顺着脸颊划至唇边,微咸。 晏安直到黎秋快喘不上气才松手后退了些,黎秋被亲得有些缺氧,踉跄了半步,被晏安一把捞进怀里搂着:“哥。” 晏安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哥,哥……” 黎秋紧贴着他。纵使穿着厚重的冬衣,他也好像能感受到这具年轻的躯壳里传来的心跳。他的弟弟是那么年轻,那么富有活力,他的前途是那么明朗。而现在,他或许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走上另一条路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黎秋想,去你妈的世俗。 他六年前曾想让晏安走上那样一条康庄大道,然而晏安选择的路在他看来荆棘遍布,受人冷眼还断送前途。于是他让晏安断了,晏安也确实离开了。可是结果呢?说断的人断不掉,离开的忘不了。当他被晏安拥在怀里亲吻的时候尝到那滴泪时,几乎大震——这六年不见的日子里,晏安到底是怎么过的?他真的快乐吗? 所以他们这六年到底在跟谁耗呢?身边的亲友?无关紧要的旁人?还是…… 黎秋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个人的脸,那人失望的眼神瞬间让他清醒了片刻。但他没有挣开晏安的怀抱。黎秋闭上眼,黎琳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心间。 他说对不起了奶奶,孙子不孝,就算是您不认我,我也再舍不得辜负他了。 晏安半天没见黎秋有任何反应,原本激动的心平复了些许,有些惴惴。他又一次试着叫了叫黎秋的名字,这次他抬头看向了自己,眼神已经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晏安心里一咯噔,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终于自嘲一笑,故作轻松地在他在肩上拍了拍,欲盖弥彰地扯着自己都觉得蹩脚的谎言:“抱歉,忘了齐阳这边没那么开放,大概让你误会了,我对你……” 黎秋心里一股无名火燃起,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去你的误会,怎么你读书的地儿开放成这样?你搞过很多啊?” 他不带一丝情面地揭露晏安的谎言:“对我什么?把我当哥?你觉得你这些动作是正常兄弟的吗?” 纵善辩如晏安,此时也哑口无言。冷风呼啸吹过,热度一点点从身上流失,晏安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只是从头来过而已,已经不会有什么比六年前更糟糕了。 然而黎秋看着他那副模样却愈发恼怒,面色含讥带讽:“我刚刚看你挺勇的啊,现在变哑巴了?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个怂货尿性?” 晏安渐渐从他话里听出点不寻常的味道来。他何其聪明,隐隐明白了兄长话里的意思,死寂的心一点一点重新跳动,血液滚烫,在身体里涌流。他试着抓住黎秋的手,对方没有挣脱。 “哥,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黎秋不善地看他,却把他的手握紧了,“我的人,用‘误会’来打发我,说刚刚只是误会——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我的人。 仅仅只是这三个字,就已经让晏安魔怔了。他呆立着站了许久,有些不确定地问:“哥我没听清,你刚刚说的什么来着?” ……黎秋都要给他气笑了。他懒得开口,伸手抓住晏安的衣领把他往下一拽,在他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晏安吃痛,嘶了一声。黎秋满意地放开他,扬眉:“我什么意思,这下懂了吗?” 离开观景台的时候黎秋嘴都肿了。晏安笑得春风满面,屁颠屁颠跑过去给他开门。黎秋冷哼一声,对他的狗腿行径嗤之以鼻。 以前他只觉得晏安成熟稳重,万万没想到这内敛的小子还有这么疯的时候。黎秋死鸭子嘴硬,硬是不肯说一句直白话,反倒被晏安钻了空子,一遍又一遍地缠着他要再亲一次。 什么“不明白什么意思”,什么“不懂你的意思”,他娘的亲的时候比谁都兴奋!黎秋察觉到晏安炽热的目光,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晏安侧身给黎秋系好安全带,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最后在他额头亲了亲。整个回程的路上他都洋溢着愉悦的笑,以至于让黎秋有些不敢看他,腻得渗人。 -- 第126页 刚把车开进小区,晏安的手机提示音就响了。屏幕亮起,黎秋瞥了一眼,推送显示有一个联系人给他发来两条消息。黎秋骤然想起今天下午在电影院里看见的女孩,不知怎地有些吃味起来:“你的电影妹妹给你发消息了。” 晏安正在倒车,闻言差点撞到墙上。他忙踩了刹车:“没有,哥,你听我解释,我都没加她。” “没加她,没加她你跟我说明天和她出去约会啊?你俩脑电波交流呢?” 晏安简直哭笑不得,自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几下把车停好,熄了火对黎秋道:“真没有……当时我扫了个码就退出去了,没点好友申请。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会吃醋,会不会在意我和别人在一起。” 他眷恋地捏了捏黎秋的手:“还好,你是在意的。” 黎秋:“……” 他就知道他当时肯定是装的! 黎秋掐了他一把,皮笑肉不笑地问:“那我要是不会呢?” 晏安摩挲着黎秋手上的茧,慢慢收了笑:“我想过,说实话,我根本不觉得你会在意这个,只是忽然想赌一赌。这个地方我找了很久,要是你不会,我还是会带你来这儿,但不会碰你,就像我最开始回来的时候说的那样,不会让你觉得逾矩,不会让你觉得为难。” 黎秋心神一动,反握住他的手。 晏安一笑,与他十指相扣:“不过虽然是赌,我也不亏。赢了我就更进一步,潜移默化地让你更多地接受我一点;输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已经到了最低谷,再差也就这样了。” 黎秋听着他缓缓说着自己的心事,心里升出一种强烈的愧疚之情。他取下安全带侧身抱住晏安:“抱歉,以后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你没有让我难过的时候。”晏安道,“你是我人生里唯一一个给过我快乐和幸福的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幸运遇到你。哥,你从来没让我难过。” 黎秋一时无言。他想说他没这么好,想说他也换位思考过自己曾经的做法给晏安带来了多大的伤害,然而到底没能说得出口。晏安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目光落在交握的十指上:“我不是在美化你,我是说真的。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和自己生气,要是我努力,要是我有钱,你就不用受那些苦了——而现在,我觉得我已经足够有能力让你过得很好很幸福,我不是你的累赘,我可以帮你了……所以我回来了。” 他把黎秋的手抬起,在他的茧上轻柔地一吻:“真庆幸你给我了这个机会,我可以一辈子照顾你了。不用看你和别的人结婚生子,不用住在你的隔壁,你的家就是我的。” “真好。”他喃喃,“哥,黎秋……你知道吗,我感觉就像做梦一样,真希望这个梦就这样做到我死,一辈子都不要醒了。” 炙热情感之下,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黎秋于是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侧身在他的唇上亲了亲:“不是梦。小安,我也喜欢你,真的。” ☆、第 75 章 和晏安在一起的这个春节假期,黎秋确实是和他好好地腻歪了一把。晏安小时候就极其粘人,现在和以前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黎秋早上被他亲醒,在床上嬉闹一会儿再出来吃早饭,倒是不觉得烦——他那点起床气在看见晏安笑意盈盈的模样就烟消云散了。 过了春节,又开始各自忙碌。晏安忙着在齐阳站稳脚跟,黎秋则时刻关注项目的推进。两人因为工作重叠的缘故时常能够见面,每次休息的间隙远远瞥见都能燃起隐晦火光。他们才确定关系不久,彼此之前就是最热烈的时候,黎秋虽然事多压身,但还是控制不住想他。但到底是在公司,两人各自代表一方人,多少需要避嫌。更何况他们现在又有了不同于往日的关系,黎秋自然是私下能不见他就不见。 黎秋明白的道理晏安自然也懂,可他到底压不住心底的想见他的渴望,于是便也常趁着中午事少的时候找黎秋。黎秋算是半个负责人,晏安以工作之名找他自然是天经地义。当然,晏安找他确实也是聊工作,只不过后来就聊到别的地方去了。总之,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中午是天天在办公室里吃的。没过多久,公司里便常有人调侃两人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 黎秋最开始还有些拘谨,毕竟晏安和他事别人不知道,陈辞是一清二楚的。但晏安每次又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和他谈正事,眼光毒辣一语中的,对于平台的搭建很有帮助,黎秋也不好不让晏安过来。只是每次晏安都在谈话间不经意拉近与黎秋的距离,在办公室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剑走偏锋讨他一吻,话题也就逐渐偏离了他过来的初衷,气氛也随之变得暧昧起来。 第一次在办公室里被他偷亲的时候,黎秋吓得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仓皇推开晏安做贼一样地往四周看了看,见空无一人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轻踹了晏安一脚。晏安不躲不闪,藏在办公桌下的修长双腿朝黎秋那边靠了靠。 到底是第一回,晏安没敢做太大动作。他拿过文件面色严肃的同黎秋讨论,却又在靠近他耳畔时轻笑:“放心,没人的。” 黎秋羞恼至极:“你以为这里没有监控吗?!” 晏安心情很好地笑笑,在他手心上挠了几下:“哥,没人闲着没事专门调监控看两个工作狂不吃饭搞事业。” -- 第127页 他又凑了过来,在他耳垂轻啄一口:“哥,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黎秋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瞬间喷洒在敏.感耳侧的气息撩.拨得一软,他恼羞成怒地道:“都说多少次了,这时候不要叫我哥!” 晏安停了动作,语气困惑至极:“为什么?哥,你不喜欢吗?” ……黎秋的手默默攥紧成拳。 ——这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他被晏安激得脸都红了,目光一瞥见他双眼微弯笑得开怀,瞬间便知道了,这小子是存心想逗他的! 他被晏安一激余光一瞥周遭确实没人,想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便侧身吻他。晏安没想到黎秋敢在这时候亲他,霎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耳根一点一点红了。 “怎么样,爽吗弟弟?” 黎秋从来没这样叫过他,跟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晏安的脸顿时红了个透。 黎秋看见他那小媳妇模样,自觉扳回一城,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心情颇好地哼着小调接水去了。 之后晏安算是真的修成了一张厚脸皮,小动作呈几何倍增长,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人发现。黎秋一开始是觉得有愧于他,加之他也确实想他,因而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然而一晃一个多星期,最初的冲动也渐渐平息,平台又到了最后的测试期,众人的事多了起来,往来办公室的人也更多,黎秋便越来越不愿和他在这时候见面。 偏偏晏安还无知无觉,这些天还跟最初的时候一样热烈。他热衷于解锁各大版图,亲吻的地方从办公室拓展到了茶水间,甚至是厕所隔间……哪哪都能遇到他,只要不影响工作,晏安一定有足够的理由留他腻歪一会儿。 年轻人欲望大他理解,但他和晏安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了公司还要趁着别人不注意再约几分钟会,黎秋就有些不太理解他了——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也确实有想和一个人天天腻在一起的想法,但也不至于成这样啊,跟晏安比起来他当年好像清心寡欲得跟出了家似的。黎秋想来想去,估摸着他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有意想迁就他,但害怕别人看见的恐惧到底还是战胜了这个念头,于是开始频频躲着他。 晏安何其聪明,没过两天就发现了黎秋的不对劲。上班途中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忽然问:“哥,你最近是不想见我吗?” 黎秋正想着心事,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一激灵,还因为自己无意识间将话说了出来。他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得干巴巴道:“嗯……也不是。” “那就是了。”绿灯亮起,晏安发动汽车,“你怕别人看见?” “不完全是。”黎秋想了想,还是实诚道,“公司本来就是工作的地方,老是干这种事不合适。” “我哪次过来找你不是谈正事的?” “那你倒是一直谈正事啊,谈到一半动手动脚的干什么?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就算咱们是正常异性恋,影响都不好,更何况两个男的……看到了不就毁了吗?”黎秋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的顾虑说给晏安听,“下班之后又不是见不着,工作的时候就收敛点吧。” 晏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可我是谈完正事,还有时间才和你待一会儿的,一点也没耽误你工作,人少也不会被看到。” 黎秋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好笑,哄小孩一样地道:“行了小少爷,我知道你委屈,咱们没天天兢兢业业搞工作,没耽搁进度,但你也收敛点,办公室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该在哪干嘛就干嘛,啊?” 晏安把车驶入车库,听到这话扭头看他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地开车:“你的意思是回家就可以让我为所欲为了吗,哥?” “去你的。”黎秋笑骂,“蹬鼻子上脸了你还。” 不过晏安确实把黎秋的话听了进去,没再搞那些小动作了。只偶尔忍不住的时候过来以项目之名和他聊聊天,偶尔在办公桌地下拉拉小手,纯情得让黎秋觉得一个月前的他不是他。 晏安手上不止这一个项目,趁着这边试运营没太多事便也出了个差处理云帆的交接问题去了。他出差事多,电话都很少打,每天报个平安也就差不多挂了,黎秋一个多星期没见着他,莫名有些想念。 这天中午大家都去小食堂吃饭了,只黎秋还剩点事没处理完,便叫了楼下的盒饭送到办公室里,还没打开,便被人从抱住了。熟悉的气息让黎秋心念一动:“小安?” 那人松开怀抱,吻了吻他,又把他死死抱住。过了一会儿,晏安道:“哥,我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你。”黎秋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给我打个电话?” “刚下飞机就打车过来了,想你想得发慌,想见你,还想给你个惊喜。”晏安抱着他,偏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实在没忍住,反正这儿没人,我就亲一下。” “得了吧你。”黎秋轻拍他后背,也笑,“就这一下啊,不能再多了。” 晏安难得在这方面听他哥的话,抱着他笑得像个才恋爱的愣头青。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黎秋心里还沉浸在小别胜新婚的喜悦里,反应慢了半拍,那人已走进了办公室:“哟,两位,兴致这么高啊?” 黎秋一惊,没看晏安,瞬间松开了抱住他的手转头看向那人,发现那是一个平时和他颇有些交情的同事。黎秋心跳如雷,额前冷汗都冒出来了。他缓了缓,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相互调侃。 -- 第128页 自始至终,晏安都没有参与他和同事的聊天。晏安靠着桌子,静静看他。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被黎秋下意识拉开的距离,那么长。 ☆、第 76 章 黎秋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已心乱如麻。他故作自如地和同事聊了两句,对方还有事要做,拿了文件便匆匆离开。 黎秋目送他离去,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忽然被抽空,茫然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闭眼,捏了捏鼻梁,出了口气。黎秋眉头皱紧,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刚才对方的表现不像是撞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他和晏安的兄弟关系大家基本上也知道,大概只是看他们抱着调侃了一句而已。 理智逐渐回笼,他想到这里,心里虽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放松了些。黎秋转头,晏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自这之后,他们都克制了许多。即便是在无人的时候,晏安也没再和以前一样缠着黎秋。只是年轻人习惯将爱意表达出来,他那积攒已久的热情便在下班之后释放开来,让黎秋有些招架不住,但又不好拒绝。 平台顺利上线,最忙的时候已经捱过。黎秋倒是多了很多闲暇时间,晏安却一直不得喘息——与陈辞合作的项目虽然基本告一段落,但他眼下还面临着在齐阳谋求云帆发展空间的压力,经常加班到凌晨才回来。 黎秋知道他最近忙,看着他一天天脸色苍白憔悴模样心疼极了。然而公司到底不是晏安一个人说了算,于是黎秋也只能想快点熬过这段时间,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晏安连轴转了几天,终于搞定了大半,属于他的那些工作暂时也做完了。黎秋知道他累,有空的时候常开车去接他回家。这天他照例到车库把车停稳,想着离晏安下班还早,便打算下去抽一支烟。他刚掏出打火机,便有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把他叼在嘴里的烟夺走:“少抽点。” 黎秋一怔,忽然抬头看去。晏安不知何时站在他跟前,皱眉看他。 黎秋前两天刚答应晏安再不抽烟,这才没几天就便晏安逮了个正着。他也不心虚,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没好气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又不是说戒就能戒掉的,慢慢来嘛。” 眼瞅着他就要叼住那根烟,晏安却忽然推了他一把,将他抵在车门上,凑了过去吻上他的唇。 黎秋大惊——这可是在晏安公司底下!他生怕别人看见,推了晏安两下,没能推动,反而让他亲得更加激烈缠绵。到底在一起了有一段时间,晏安深知黎秋喜欢什么样的接吻方式,他的吻技日益精湛,更轻易地勾起黎秋的欲.望。黎秋被晏安带动,有些忘情地搂住他。这时晏安忽然伸手把他手上的烟连同烟盒一道抽走,放进自己口袋里。 黎秋:“……” 晏安松开了他,在他额前轻轻吻了下:“没收了,看你怎么抽。” 直到上车黎秋都还有些愤愤:“我告诉你晏安,从今天起,色.诱这招对我没用!” 晏安闻言,系安全带的手一顿,侧身过去凑到黎秋面前。 黎秋还以为他又要亲,咳了一声,道:“我警告你啊,好好系好安全带,不要影响司机开车。” 晏安在他耳畔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含住了他的耳垂。 那一瞬间黎秋汗毛倒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含怒轻喘:“你干什么?!” 晏安含糊道:“色.诱。” 这招有没有用黎秋嘴上说了不算,反正他被晏安勾得动情,在车上又和晏安缠绵了许久。直到车里的暧昧气氛越来越浓重,快有擦枪走火的前兆的时候晏安才恋恋不舍地放过他。 而黎秋,早就在他的糖衣炮弹之下宣告投降,主动上交了藏在车里的烟和打火机,承诺今后真的再也不抽了。 晏安安分地坐在座位上,黎秋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见他薄唇微红,忽地不敢多看,只能认命,在心里哀悼了一下那两包还没来得及抽的烟,哀叹美色误国,无奈地系好安全带开车离开。 驶出车库,车载广播里的节目刚好放完,黎秋这才想起晏安这次走得比平时都早,问道:“今天怎么下班这么快?” “想你了。” “去你的,别给我来这一套,你事都搞完了?” “就是想你了,特别想你,想抱你,亲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黎秋握住方向盘的手一抖。他叹了口气:“哎呦我的祖宗,您可别在这时候勾引我,我得好好开车啊。嗯……我也想你了。” 晏安于是笑开。 他没再说话,闭目养了会儿神。黎秋余光见他小憩,心里一片柔软,伸手把车载广播关了。 晏安没休息一会儿,忽然道:“哥,明天周末了。” “嗯?” “我的事基本上做完了,想出去玩玩吗?” 黎秋其实挺想和他一起出去的,但看晏安状态,还是道:“你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吧,调整好了再去也好。” “回去睡一觉就行了。我还没和你约会过,下次不知道又得过多久了。”晏安坚持。 黎秋劝了他几句,见他确实想要出去,松了口:“行,那你想去哪?” 晏安难得地卖了关子,但笑不语。 第二天他们睡到自然醒,吃了个午饭才从家里出发。路上晏安一直没有告诉他目的地在哪,直到他停车之后黎秋才发现他带他来的居然是游乐园。 -- 第129页 从门口能望到最前面的那些游乐设施,耳畔传来孩童的欢声笑语,黎秋盯着那个亮着五彩灯的双层旋转木马看了不知道多久,才转头对晏安说:“晏安同学,今天我们的主题是追忆童年吗?” 晏安失笑,拍了拍他的肩:“游乐园又不全是孩子们的,最前面是儿童区,后面有大人玩的。跟我来。” 他们到的是齐阳最大的游乐园,东西很多。周末本就是闲暇时候,有些项目甚至排起一条长龙。晏安买了免排队套票,带着他哥狠狠地体验了一把金钱的力量。 黎秋小时候也爱玩,只是生活窘迫,早早当家,后来也没了什么玩乐的想法——饭都吃不起,谁有钱去玩这些?如今难得有时间,他便也当是弥补过去,沉浸其中,和晏安好好地疯了一把。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金色,远处还透着一丝粉。黎秋还想再玩一遍过山车,却便晏安抓住了手:“哥,等等,咱们去那个。” 他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黎秋看他对坐摩天轮似乎很是期待,也就和他一起走了过去。 摩天轮修的很大,大概要在上面待半个小时。升到半空,往下俯瞰,已经能看到许多不错的景色。黎秋在座舱里眺望齐阳的夜景,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了几张,感叹道:“在这上面真的很适合观光。” “还有别的,也很适合。” “什么?” 晏安笑着看他,忽然亲了上去。他这次亲得很慢,轻轻描摹着黎秋的唇形,眼神温柔而专注。 黎秋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样的目光里,却也舍不得挪开目光,回应着他的吻。 缠绵许久,晏安才松开,靠着他的脖颈无声地笑。黎秋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晏安没应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戴在黎秋手上。黎秋一颤,忽地抬头看他。晏安垂眸看着黎秋的手,眼角微弯:“我听说,情侣们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的时候亲吻就能永远在一起。很俗套的话,但我想当真。” 他吻了吻黎秋的眼角:“哥,我想和你共度余生,不管你同不同意。已经亲过了,现在你已经上了我的贼船,后悔也晚了。” 黎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很想用轻松的语调嘲弄一句来掩饰自己的心情,但怎么也开不了口。晏安见他没有开口,摩挲着他的手,目光停在那枚戒指上,低声道:“锁住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了。” 黎秋忽然反抱住他,与他拥吻。座舱缓缓下降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晏安手上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对戒。 ☆、第 77 章 从摩天轮下来后走出了十来米,黎秋忽然停住脚步往回望去。夜幕降临,摩天轮外的彩灯纷纷点亮,成为整个游乐园里最显目的一处。他回头的那一瞬刚好亮灯,周围游客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忽然亮起的摩天轮上。黎秋驻足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晏安碰了碰他的手。 手背贴着手背,晏安轻轻地动了一下,然后握住了黎秋的手。他手上戒指的触感异常明显,让黎秋有些恍惚。 他没有反抗,任由晏安牵着他往前走。 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行走。身旁行人的欢笑声传入耳膜。无数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无数人脸上都是欢乐笑容。没有人注意他们的手是否牵着,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关系,没有人在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会在意那么多。 黎秋忽然有些释然了。他微微侧头朝晏安看去,见青年的唇角微勾,眉目柔和。他瞬间发现黎秋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神色在忽明忽暗的霓虹灯下更加温柔。 他迎着晏安的目光,手心沁出薄汗。 视线下移,落在被晏安牵着的手上。黎秋低头,回握。 于是十指相扣。 没有人开口,他们在人海之中享受片刻静谧,甜蜜而默契。 “哥,吃糖葫芦吗?” 他的语调上扬,很是愉悦。黎秋心跳漏了半拍,捏了捏他的手:“嗯。” 晏安牵着黎秋快步走到小摊前,买了一串。糖壳包裹着红艳山楂,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晶亮剔透。 他把糖葫芦送到黎秋嘴边:“试试。” 黎秋伸手想要接过,晏安却挪开,摇了摇头:“我喂你。” ……真腻。 黎秋白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却还是妥协,张嘴咬下一颗。 晏安一直笑着看他,见他吃了,问:“好吃吗?” “还不错。” 晏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自己也吃了一颗。 “嗯,好吃。” “那倒回去再买一串?” 晏安摇头:“别的没这个好吃。” 黎秋笑骂:“得了吧你。” 一路走走停停,吃得只剩下一颗。晏安照例将竹签送到他嘴边,黎秋毫不客气地将最后一颗叼走。 他们是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街上只有几盏路灯,路上更是无人。 晏安看了眼黎秋,喉结滚动。黎秋正好抬头和他对视,唇角还带着塘渣。晏安凝视了他半秒,忽然发力把他按在墙上,低头索吻。黎秋一惊,但还是配合着他予以回应。 晏安好不费劲地撬开他的唇齿,攻城略池。淡淡的山楂清香萦绕在两人舌尖,回味甘甜。一吻毕,晏安埋头在他脖颈蹭了蹭,极其满足地笑了:“最后的果然是最好的,真甜——我的意思是是糖葫芦。” -- 第130页 “去你的。”黎秋没好气地开口。 他整理了一下被微皱的衣服,瞪了他一眼,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转身往回走。才回头,他整个人便僵住了——一道人影立在不远处,朝着他们,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接着昏暗灯光,他勉强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黎秋看见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却好似不知道应不应该离开,一时停在原地。 黎秋知道她这是看清楚了,深吸了口气:“小冉?” 程冉正想着是不是该先走,冷不丁被黎秋这么一叫,心里一跳:“啊,梨、梨子哥。” 黎秋心底有一种类似早恋被亲人发现的仓皇,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晏安的手,对方却把他握得更紧,黎秋试着小幅度地甩了两次都没能挣脱。程冉离他们不远,自然也看见了黎秋的小动作。她有些局促地问:“这是……晏安吗?” 程冉背着光,黎秋看不太清她的神情。他伸出另一只手强行把晏安的手和自己的分开,这次晏安没用力,几乎是立刻就主动松手。黎秋朝程冉走了几步,又不敢走到她面前:“嗯。” “你回来了?”这句话是对晏安说的。 晏安就站在最初黎秋松手的那个地方:“嗯。” “你,你们……” “小冉,你一个人过来玩吗?”黎秋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没有,我和朋友一起来的。”程冉想起了什么,忽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从这里看摩天轮很有感觉,不是,不是……” “嗯,这么晚了,天黑一个人走不安全,快去找朋友们吧。” “哦,好。”程冉结结巴巴说完,匆匆跑了。 黎秋一直注视着她离开,直到那道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忽然想起晏安走时程冉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无力——这次,她真的看到了。 陌生人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会怎么看待他们? 程雪会知道吗?程雪会觉得他们伤风败俗吗? 思维一旦发散,就忍不住落到黎琳身上。黎秋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自己是在杞人忧天。既然都在一起了,他们知道也是早晚的事——他还能一辈子瞒着吗? 再说他既然已经连黎琳的遗愿都敢违背,又为什么要怕亲友看他的眼光? 一定,不能再让晏安难过。 想到这里,黎秋忽然发现晏安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声。他回头一看,晏安站在原地,唇边叼着什么,灯光太暗只能看到半点火星。 黎秋一怔:“你在抽烟?” 他快步走到晏安面前:“你会抽烟?” 晏安静静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不会?” “不是说了对身体不好吗,你也少抽点。”黎秋伸手把烟拿掉,一乐,“行啊你,这是上次没收的我的吧?” 他把烟熄灭,期间晏安一直冷然看他。黎秋觉得有些不对劲,主动去牵他的手,晏安却躲了开。 “你怎么了?” 晏安居高临下地看他:“刚才,为什么要松开我的手?” 黎秋动作一顿。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他解释道:“不是,太突然了,那妮儿一出来给我都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就……” 晏安看着他,最后那点笑意都化为乌有。他眼神冷漠,面色含讥带讽:“所以,在你潜意识里我还是见不得光,还是要岔开话题打发别人?” 黎秋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 “哥,黎秋,这是第几次了?你松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 “不是,我……”黎秋抓住他的手,“我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你理解我吗?我只是一时还没适应。” “没适应?和我在一起,需要你做这么久的心理建设吗?”晏安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他明白黎秋的意思,却故意曲解了他的本意,将重逢后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以减轻此刻身心的痛苦。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唔!” 晏安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黎秋拉过吻住了他。 黎秋知道他有错在先,一开始还好好地配合他,直到被晏安拉进无人街角。这里连灯都没有,漆黑一片,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反而更敏锐。黎秋感到晏安亲着他,咬他的唇,解开了他的外套,掀起了他上衣下摆。 他的动作堪称暴戾,黎秋感觉那双手在他身游走,眼看着就要把他衣服扒下,黎秋就算是再迟钝也明白晏安要干什么了,错头避开他的吻:“你疯了?” 晏安没有应声,把他的头扳正,重重吻了下去。 黎秋恍惚间听见人声,急急道:“来人了,你收敛点!” 却不想晏安停了这句话,把他搂得更紧。 黎秋确实不怕人发现他的性取向,但他好歹也是有羞耻心的人,再怎么也不能在别人面前抱成一团乱啃。他狠狠咬了晏安一口,后者吃痛,退了半步。 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黎秋擦了擦嘴角:“你好好听我解释,我知道这些天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 晏安又上前搂住了他。 疯了,真的疯了。他算是明白了,这倒霉愣头青就不打算听他解释一句! 晏安没理会他,手上动作更加肆意大胆。黎秋见他一副油盐不进就想动手动脚的模样,终于也生了火气,踹了他一脚。 -- 第131页 晏安不躲不闪,反而更加猛烈。黎秋实在忍无可忍,捶了他一拳。 那一拳的力道甚至没有踹的那一下重,却不偏不倚落在他肚子上。晏安闷哼一声,动作停了下来。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然而晏安还是没理会他。他慢慢地蹲了下来,神情痛苦。 黎秋立刻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 他碰了一下晏安的额头,意外地摸到许多汗水:“你哪不舒服?我刚刚打疼你了吗?” 晏安深吸了两口气,摇头。他缓了缓,在黎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忽然发力把他压在墙边。 黎秋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任由他把自己禁锢在墙角。然而晏安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他。 黎秋回抱着他:“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好吗?小安,我们马上去医院看好不好?” 晏安没有回应,忽然,他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要走吗?你知道为什么我六年来都没找过你?” “因为我怕我会一直忘不掉你,对你做出更偏激的事。”晏安深吸了口气,“我用六年的时间学会如何更好地克制自己……我一直都关注你的近况,知道你在齐阳过得很好,至少物质生活肯定不会差,但是,结果呢?!” “你知道我看到那一片狼藉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你说你只是忙,没时间收拾,那么这六年呢?真的是我来的碰巧吗?真的是我刚好碰上了吗?每个年关你都这样过的吗?如果是这样,那我还不如一直死皮赖脸的粘着你,至少可以,绝对可以,不让你过那样的生活!” 黎秋抱住他的手收紧了。晏安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疼,让他冷汗直冒。他发泄一样地咬住黎秋的肩膀,隔着几层衣料都能感受到他的力道。 直到他自己都觉得牙齿泛酸时他才松了口:“可是你不给我机会,你总是松开我的手!我真恨你……真想咬死你。” “小疯子。”黎秋拍拍他,抱他搂紧了,“是我错了。咬吧宝贝,咬完告诉哥,哪不舒服,好不好?” 晏安被他哄小孩的语气搞得有些无奈,却又因为那一句宝贝而欢喜,一下疼痛都减轻了几分:“胃痛而已,现在已经好了。最近一直都有,不是你的问题。” 黎秋自然心急,但晏安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又不肯多说,只解释是最近忙着忘了吃饭。黎秋也只能叮嘱他两句,但到底还是放不下,于是让他明天跟着自己去检查一遍。 这地方再穿过两条小街就能看到园区出口,没一会儿他们便找到了停在外面的车。黎秋系好安全带,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晏安,却见他双眼紧闭,额前渗出豆大冷汗。 “小安?!” ☆、人因爱人而自由 晏安整个人蜷在座椅上,脸色惨白得吓人。黎秋一路开车狂飙到最近的医院,险些闯了红灯。 在急救室外等待的时候,黎秋给谢承打了个电话。谢承家离医院近,一听这个消息便匆匆赶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黎秋死死盯着急救室外亮着的红灯,摇了摇头。 “不是,我前两天见着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吗,他到底怎么了?” 黎秋按了按紧蹙的眉心:“他说胃疼,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打了他一拳,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他还没说完,谢承就叫起来:“你!你打他干啥啊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黎秋看着谢承,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 忽然,急救室的门开了。黎秋嗖地一下站起,冲到医生面前:“医生,他怎么样?” “你是晏安的家属吗?” 黎秋点头。 他把手上的单子递给黎秋:“麻烦签一下字。” 黎秋心里一咯噔,他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下,却发现每个字连起来的意思他都看不懂,于是问:“这、这是什么?” “病危通知书。” 黎秋的腿一软,往后踉跄两步。谢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黎秋不予理会,盯着那上面晏安的名字。 “麻烦快点签一下。” 黎秋抓住医生的手臂:“医生,医生,你是不是开错单子了,他就是胃痛而已,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这是胃炎带来的并发症,病人手术过程中的情况不太好。”医生催促,“失血性休克,我们正在努力抢救。” 黎秋还想说什么,谢承却抓住他的双肩狠狠地晃了一下:“你快签啊,别耽搁抢救!” 黎秋这才回神,立刻在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黎秋”这两个字,他的手还在不停地抖。谢承把他扶到座椅旁坐下,期间黎秋一直看着急救室紧闭的门,眼底通红。 谢承实在没忍住,叹了口气,抱住了他:“没事,咱们小安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碰到黎秋的时候谢承才感受到黎秋身上的反常之处——他翕动着双唇,汗水顺着头发流下,整个身体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谢承:“梨子?黎秋?!” 黎秋没有回应,好半天后才开口:“是我打了他……是我……” 他的声音很哑,声带像是被人凭空撕坏。谢承把他搂得紧了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会没事的,你别急着怪自己,啊?” 黎秋忽然顿住,转过头来看向谢承,红得能滴血的眼里盛满痛苦:“你知道为什么吗?” -- 第132页 谢承看着黎秋的眼睛,隐隐觉得自己即将知道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 黎秋深吸了口气,忽然没头没尾地道:“我们在一起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继续沉默,谢承一个人艰难地消化完了他的意思,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又艰难地开口:“梨……”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我们在一起了。”黎秋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谢承吞了口唾沫。 黎秋没收到谢承的回应,坐直了身子,自顾自地开口。他一个人说完了自己和晏安的事,因为精神濒临崩溃,叙述颠三倒四,极其混乱。 “你觉得很奇怪吧?我是男的,他也是,他还是我弟弟。但是我就是喜欢他,我也没有办法。”黎秋忽然打开了话匣,语速极快,“随便你们怎么看我,我这辈子就只要他一个,别人什么看法我都不关心也无所谓,只要他好好地,奶奶怎么想我也无所谓!” 谢承忽然吸了口气,抓住黎秋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好了,知道了。你能耐,这么大事瞒这么久不告诉我,你真行啊,有把我当兄弟过吗?” 他从兜里掏出钱夹,放到黎秋手上:“知道你没带够钱,里面有我的银行卡和零钱,密码是我生日。小安手术完了肯定得住院吧?你也别急着回家取了,好好陪他,钱先用我的。” 黎秋看着那钱夹发神许久,终于闭眼:“橙子,谢谢。” 他们在外面坐了许久,急救室的绿灯忽然亮起。黎秋骤然起身,朝前冲去。几个护士推着病床走了出来,黎秋匆匆看了一眼,晏安挂着吊瓶,双眼紧闭。 主刀医生跟在后面,看见黎秋,道:“放心吧,手术很成功。在ICU里观察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至此,黎秋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谢承站在他旁边,看着晏安被推进监护室:“看吧,我就说他会没事的。” 此时已经凌晨,黎秋心里还记挂着晏安,怎么说也不肯休息。谢承无奈,出去给他买了点吃的,逼着他吃完了。 黎秋一夜之间仿佛憔悴了很多,谢承看着他,忽然感叹:“你说你,怎么什么事都自己扛呢?” 黎秋把最后一口面包吞进肚里,闻言苦笑:“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你?” 谢承想了想,忽然道:“梨子,小安六年前……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 晏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麻药的劲一过,伤口传来痛意。晏安皱眉往四周看了看,见黎秋守在他身旁:“醒了?” 晏安之前醒过几次,都是迷迷糊糊没有意识。见他彻底清醒,黎秋忙按下护士铃。医生检查没有什么大碍之后,黎秋用棉签蘸水给他润湿嘴唇:“尽量少说点话。” 晏安嗯了一声,刚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 谢承正好进来,见晏安已经清醒,把保温盒放到桌上:“小安,好点了吗?” 晏安见到谢承,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好多了。” “我刚炖的鸡汤,回头让你哥喂你吃点。”谢承朝晏安说完,轻踢黎秋小腿,“喂,听见没?” 黎秋目光落在晏安身上,随口敷衍:“听见了。” 他看着晏安有些苍白的唇色,满是怜惜。黎秋抬手,为晏安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俯身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晏安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这个吻更多的是心疼,是安慰,一触及分。晏安唇上柔软触感犹在,目光与谢承对上,匆匆错开,内心深处难得慌张。 黎秋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没事,都知道了。” 晏安的神情难得有些错愕。黎秋伸手握住他的手:“也时候该跟他们介绍你了。我的朋友不多,那些人你都知道,咱们过几天都见见?” 晏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眼眶微微红了。 “不过先说好,公司里那些就算了。反正不熟,没有必要。” “……那要是他们知道了呢?你怕吗?” “我怕个屁,他们业务能力够格吗?需要这么关注领导私生活吗?”黎秋挑眉,“我正儿八经谈个恋爱不行了?非得把青春献给陈老板的伟大事业?” 晏安躺在病床上,眼眶逐渐湿润。黎秋笑着看他,眼里却也渐渐渗出泪水。谢承最看不得这种画面,朝黎秋背上狠狠地招呼了一巴掌:“狗东西,要谈就自个儿谈去,在我面前秀,你自己闻闻满屋的味儿,酸不酸,臭不臭?” 谢承这么一闹,原本沉重的气氛好了很多。晏安吃了点东西之后又休息了会儿,已经到了下午。谢承还有事,早已离开,只剩下黎秋。 黎秋正坐着看报,见他醒了,道:“这一周好好休息,我给你请了病假,不用担心别的。” 晏安点头,正打算说什么,黎秋却把报纸合上放在一旁,兴师问罪起来:“医生说你的胃炎不是一天两天弄出来的,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晏安忽然打了个呵欠,闭眼装死。 黎秋:“得了吧你,不跟我说清楚这事就没完——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不舒服也不去看?” “哥,我错了,行吗?”晏安道,“我以后一定不了。” 黎秋长长地出了口气,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他。他伸手拿报,心里还在想之前的事。晏安睡觉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晏安虽然说得轻松,然而一个青年白手起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成这样,其后付出的汗水可想而知。 -- 第133页 黎秋忽然想起晏安小时候也有胃痛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胃就不好吗?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晏安的不适? 他忽然明白了那天晚上晏安说他看到家里一片狼藉时候的心情。 爱一个人,注定会牵挂他的所有,会想和他共度余生,同他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 黎秋起身,半蹲握住晏安的手:“你不想说,我就不逼你。但以后别这样了,可以吗?我们还要一起走过很多年,你把胃养好,我戒烟,好吗?” “以前叫你少抽你都不听,这次怎么主动戒了?” 黎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因为我想健健康康的活着,和你一起。” 晏安怔然看他,忽地笑了,任由黎秋伸手抚摸他脸颊:“真好。” 清风吹过,吹起窗帘。晏安忽然想起某年他照顾黎秋的时候,也有那么一阵风掀起淡蓝窗帘。他的兄长沐浴在阳光之下,眉眼低垂,神色难得惬意安宁。 那时他还年少,尚且懵懂,看着兄长被阳光镀上金色的灿烂笑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和这个人一起,度过一生。 才算完整。 ☆、从此他有一个家 晏安住院一周,在他的监督下又好好将养了两天,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被黎秋允许去上班。他之前被晏安生病的样子吓得半死,虽说是有惊无险,但也让他对晏安的一日三餐上了心,特意拜托人找了个营养师配了食谱,交给离晏安公司比较近的一家餐馆,按照上面说的给晏安送饭。 左右黎秋这边也没什么大事,离了他也能有条不紊地运行。黎秋索性找了陈辞,大大咧咧地要假。陈辞戴着金边眼镜坐在办公桌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关于黎秋和晏安在公司里的那些事,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出于某种心理,还有些有心撮合。黎秋向来是再累都不休息,这一上来就要了整个年假,陈辞自然是知道他为谁,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你管人事,知道请假流程吧?假条呢?” “哦,等等。”黎秋顺手在他桌上抽了张纸,拿起钢笔飞快写完一张字迹潦草、极其没有诚意的假条。 陈辞扫了一眼他放在自己桌上的假条:“没请假理由,不批。” “那你帮我添上。”黎秋道,“嗯,就写千年铁树开花,忙着恋爱成家。” ……得,还押上韵了。陈辞嘴角抽了抽,试图无视黎秋不着四六的话:“行了,放你的假去吧。” 黎秋应了一声,正要走出门的时候陈辞叫住了他:“小黎。” “怎么?” 陈辞取下眼镜,抬头看他:“恭喜。” 黎秋一怔,随即笑开:“谢谢。” 之前晏安住院的时候,黎秋跟他说过重新介绍他的事。在这件事上黎秋的行动力出乎意料地高,从陈辞办公室出来后,他先带着礼物,开车到了程雪家。 程冉大学住读,周末偶尔回来,今天家里只有程雪和程硕两人。夫妻二人早知道他要来,提前做了一大桌饭菜招待。 酒过三巡,难免谈到个人问题。程硕和他碰杯:“小黎啊,你也这么大了,是时候该考虑找个女朋友安定下来了吧?” 黎秋一听话茬刚好送到他嘴边,想了想,道:“嗯,最近确实在想这方面的事。” “哦?这是有人选了?” 想到晏安,黎秋嘴角上扬,点头:“今天过来也是想和您聊聊这事儿。” “好事啊。”程雪道,“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见见?你看上的,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黎秋:“他很好,我本来打算带他来见您,但还是觉得应该先提前过来给您俩打声招呼。” “哎呀怎么还一口一个您的,真不把我当姐啦?”程雪给他夹了夹菜,“还提前过来,怕姐和姐夫欺负人家啊?” “哪能。”黎秋慢慢收了笑,面色认真起来,“姐,姐夫,我跟你们说个事,可能你们有些不能接受——我交的是男朋友。” 程雪的笑容瞬间凝滞,就连程硕夹菜的动作都一僵。黎秋把这些尽收眼底,藏在餐桌下的左手微微收了收。 没过一会儿,程雪又给他夹了块肉:“就算是男孩儿,也要让我们见见呀。” 程硕叹了口气,给黎秋的酒杯倒满酒:“非得走这条路……真是。你姐说得对,下次带他过来让哥给你把把关。” 黎秋一颤,看向程硕。 这个在基层干了半辈子的男人,拥有最固执的思想和最保守的观念。然而此刻,他没好气地瞪了眼黎秋,瞬间没了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学会迁就的家长:“别这么看我,我还能打你一顿么?我和你姐都不支持你了,你和他以后过年回谁的家?” 黎秋默然许久,忽然站起,朝两人深深鞠了一躬。 他之前舍不得黎琳从家里的户口本上去掉,一直不肯给她销户,一年前民警又打电话通知黎琳的户口问题,他才不得不跑了两趟警局办了黎琳的销户手续。而就在那一次,他阴差阳错之下弄清楚了当年的一件事。 当年程雪曾对他承诺的每月一笔的抚养费,其实并不是警局提供的,而是她自己。 十三年前,程雪年轻貌美,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日子不算富裕但足够温馨; 十三年后,岁月为她染上霜鬓,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女儿长大远去,生活依旧平淡如往昔。 -- 第134页 只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这样一段平常得不得再平常、根本不会被写进历史为众人所记得的人生,却也在某个时刻朝着两个少年伸出手,成为默默守护两个漂泊生命的神。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屋里一片漆黑,黎秋带着醉意换了鞋,正摩挲到开关准备开灯时,忽地被人抱住:“老实交代,去哪儿鬼混了?” 黎秋搂住他,凭着记忆在黑暗里轻车熟路地和他接吻。 “和同事喝了点。”黎秋笑,止住了晏安伸手开灯的动作,把他带到沙发上扑倒,“现在趁我男朋友没回来,正紧张地抓紧时间和你偷.情。” 他自导自演了一场晚间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大剧。晏安居然也入了戏,跟着他嬉闹了好一会儿。偷.情地点从沙发到阳台又到浴室,眼瞅着就要擦.枪走.火,黎秋才大手一挥,宣布本次晚间档到此结束,演员们就地散场,各回各家,各上各床。 晏安食髓知味,眼巴巴地还想再和他缠绵一会儿。黎秋却不予理会,拿上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黎秋洗完澡后回到卧室,在窗户旁站了许久,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黎琳的照片。 黎秋这些年不敢看她,相框早已积灰,指腹划过,沾上许多灰尘。他拿起一张纸,仔仔细细地把灰尘擦尽。 黎琳笑着,笑得慈祥和蔼。 黎秋难以自抑地想到了最后他对程雪夫妻说出晏安的时候他们的态度。显然,“黎秋的男朋友居然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弟弟”这件事的冲击力更甚于黎秋本人的性取向问题,程雪显然愣了很久。黎秋理解,毕竟这种事情接受起来不是那么快,他当年也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自己。 然而程雪最后送他离开的时候,却还是抱了抱他:“不管怎么样,这里永远是你和小安的家。” 家。 自从黎琳去世后,他很少再有这样心酸的时刻。晏安能带给他家的感受却无法给他长辈的关怀,然而程雪身上,却有和黎琳一样让他安心的魔力,能让他有片刻喘息和脆弱的机会。 柔弱而智慧的女性,用她们的爱意无声地为孩子们构筑了足够强大的后盾。 黎秋想了想,把相框重新放到桌前。 他掏出手机给晏安打了个电话。晏安没睡,声音微微有些困惑:“哥,怎么了?” 黎秋:“过来。” 不过一分钟晏安出现在他视野里。黎秋看了他一眼,忽然腾出个位置来:“忽然想起来好久没和你一起睡过了。” 晏安愣了片刻。黎秋带笑看他,言简意赅:“上来。” 晏安上床后黎秋将灯光调到最小,借着昏暗灯光细细吻他。所有的爱与纵容都化作暗潮涌动。 晏安再次食髓知味地抱住了他,虔诚亲吻并期求更多。而这一次,黎秋没有闪躲。 春宵苦短,第二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睡到了天亮。黎秋在晏安怀里醒来,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里的光满满当当。黎秋微微一笑,仰头吻他。 这一吻,初尝滋味的晏安自然又是把持不住,又拉着黎秋仔仔细细地回味了一下昨天的细节,折腾到下午才起床。 晏安起身穿衣服,背上布满红痕,看得黎秋脸红心跳。他匆匆别开眼,又忍不住看他,心想,这就是要和他共度余生的人了。 周末黎秋叫上几位亲友一起吃了顿饭。这顿饭由他和晏安亲自下厨,并不铺张,极其低调。席间,黎秋也极其低调地出了个柜,顺便又极其低调地给大家介绍了一下他的出柜对象晏安。 黎秋说这话的时候平淡得就好像在说今天他出门买了两斤白菜似的。听这话的时候谢承正含了口酒,噗地一下喷了出来,口腔里剩下的酒液回流差点没把他呛死,成了这群人里最高调的人。 为了避免太突然让大家无法接受,黎秋都是再三考虑后一个一个透露过内情的。这桌人都是他极其要好的亲友,只彼此不清楚大家都知道了而已。谢承表现得尤其夸张,看着黎秋瞪眼咳嗽的样子好像是他抢了自己老婆一样。 莫名其妙地,众人就又笑起来,这场原本在黎秋看来或许会迎来血雨腥风的出柜居然就这样谢幕了。 大家都有事要忙,吃了中饭没待多久便陆陆续续离开。晏安兴奋极了,抱着黎秋又亲又啃地腻了半天,还想把这股腻歪劲儿用到床上去的时候黎秋忽地制止了他:“别,晚点再说,先和我去个地方。”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黎琳的墓旁。 晏安已经祭拜完了,悄悄离开去了远处等他。黎秋看着黎琳墓碑上的照片,轻轻把落在她和谢星宇墓前的松枝拾起丢掉。 “小安长大了。”他说,“我说吧,他比我有出息。” 清风拂过,松树轻轻地晃了晃。 “您抱曾孙的愿望,这辈子是没法实现了。”黎秋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长跪不起。 “奶奶,孙子不孝,我和小安在一起了。” “我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正视自己,因为我怕辜负了您的遗愿……直到他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舍不得没有他,舍不得他难过。” 黎秋抬头,与黎琳的照片对视,眼底有最深的怀念和悲伤。但他还是笑着:“后来我才明白,您或许也并不是那么想要一个曾孙,只是想看我有幸福稳定的生活……奶奶,其实您只是希望我们过得好,对吗?” -- 第135页 松树枝剧烈地晃起来,好像在说:是啊,是啊。 “一直都是我自己给自己乱添负担了,不过还好,一切都不算晚。” 黎秋朝着黎琳和谢星宇重重磕头:“爷爷奶奶,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是晏安,我很爱他,非常。我们过得很好,你们不要记挂。” 黎琳的红底照是她离世前两年的证件照,而谢星宇的照片还是他刚退休时为了办手续拍的。这让他看上去比黎琳年轻太多,有种君生我未生的错觉。泪眼朦胧之间,黎秋忽然哽咽,失态大喊:“爷爷奶奶,我有钱了,有很多钱,可以给你们买很大的房子,很多开心果,可以带着你们和橙子一起去旅游……” 可是。 松树枝不由自主地晃动。 纵有今日千金可散,却已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哭过喊过,黎秋也恢复了平静。心结已解,生者将继续前行。黎秋深深地朝墓碑鞠了一躬,朝着外面走去。在他起身的瞬间,原本还有一丝阴沉的天忽地跳出了太阳,光穿透重重云层而出,把天空染成金黄色,遥远天际翻涌着五彩晚霞。 黎秋回望,好像看见黎琳和谢星宇温柔凝望他离开的方向。 他挥了挥手,然后往回走了下去。晏安正站在路口等他,与天边的霞光构成了一副美好至极的画面。 黎秋顿了顿,把这幅场景记在心里,然后快步朝晏安跑去。 晏安笑着牵住他的手:走吧,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这是我很早之前的脑洞,写起来遇到了很多困难,有很多次想要放弃,是小天使们的鼓励让我坚持下去!鞠躬!我记得每一个给我评论的小天使的名字,记得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真的非常感谢!!谢谢你们愿意看这个故事,也谢谢你们陪我、陪他们一起长大!非常感谢,真的,你们就是我的动力 接下来是番外掉落时刻,暂定了一两个,如果有什么想看的可以跟我说!写完番外就打算开新文啦~(这次有存稿有大纲有细纲有时间,绝对不像这次这样咕) 悄悄放一下下一本的名字:《和前任被迫营业后[娱乐圈]》,娱乐圈年下小甜饼,文案可以去作者专栏看哦! 祝看文的小天使们天天开心!!真的谢谢一路有你们的陪伴!爱你们ovo ☆、番外一 “诶,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黎秋有些无奈地看着镜子前的晏安,语气里带着一丝纵容,“又不是没去过,忽然这么讲究干什么。” 晏安低头整理衣领,看了看还是觉得不满意,又去衣柜里把前两天买的一堆领带拆开一个一个地试了试。他实在太忙,无暇顾及黎秋,言简意赅地道:“今时不同往日。” 黎秋靠着墙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没再催他。 毕竟难得见他这么着急的样子,还挺有趣的。再加上晏安换装也确实养眼,黎秋就更舍不得叫他快点了。 大抵是觉得西装太过正式,晏安想了想,又快速把西服脱下,露出强劲的肌肉。灯光微暗,在他身上打了一圈暧昧的光。黎秋坏心眼地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他。 相处这么久,他已经知道晏安哪个一地方最敏.感,轻车熟路地吻上他侧颈,又慢慢挪到了他身前。 晏安下意识地搂住黎秋的腰。黎秋奖励一样亲了一口他的唇,然后低头,含住他喉结。 晏安闷哼一声,搂住他的手又紧了几分。黎秋轻抚他后背,轻柔地吮吸起脆弱的喉结。 下一刻,天旋地转,晏安猛地发力,抱住他,将他丢到了床上。 黎秋笑着看他压了上来,和他接吻。就在他快要摸到晏安将解未解的腰带时,晏安忽然停住了动作,手放在黎秋蠢蠢欲动的手上:“不行,哥,我还有事,下次再说。” 说完,他就翻身下床继续翻衣倒柜了。黎秋无奈地在床上看他:“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晏安同志,知不知道在你一念之间已经有了巨大的财产损失?” 晏安动作一滞,却还是没回头看他,一板一眼,极其冷淡:“黎秋同学,古人还有言,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因为眼前的利益失了大局。” 黎秋:“噗。” 他看着晏安的背影乐得在床上打了个滚,心想,他刚刚的声音那么哑,肯定动情了。 半个小时后晏安终于选定了穿搭。他思来想去,选了一套休闲装,看上去充满青春活力,平易近人。黎秋满意地看着晏安,只觉得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什么好看。 黎秋正要开口,门铃响了。 晏安:“我去开门。” “谁啊?” “我订的东西。”晏安道,“等等。” 没过多久,他抱着两大箱补品走进卧室:“你看看,这些怎么样?” 黎秋第一次看见燕窝成箱买的,眼珠子都惊掉了:“不是昨天才买了东西吗,怎么又买?” “太少了,我觉得不够。”晏安低头,想了想,认真地问,“哥,我那朋友上次从法国酒庄带回来的葡萄酒呢?” 黎秋:“……” 他想了想,还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你这些东西加起来,后备箱都要塞满了。” “啊,没事,用我的车,在楼下。”晏安最后朝镜子看了一眼,忽然转身,对黎秋道,“不行,你再等等,我换个衣服。” -- 第136页 “又换?” 晏安嗯了一声,重新穿上西服:“成熟点,比较稳重——哥,你看看哪条领带好看?” ……黎秋强压下暴起的青筋,从他手里随便扯过一条领带给他系上:“好了,快滚。” 下电梯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晏安,本来平静的心情都被他折腾得有些紧张,忍不住道:“等会搞快点,再像你早上这么慢就得迟到了。” 晏安应声,带着黎秋走到早已备好的车前。黎秋陪他把补品和礼物全都放到后备箱里,然后打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车开了许久,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车,迈巴赫吧?” 晏安眼睫一颤,拙劣地将话题引开:“一会儿我停车,你先上去,东西我来提。” 黎秋充耳不闻:“你不是租的吗?不是没有车吗?” 晏安干笑了一下:“第一次开车就能碰到你,实在太有缘了,我就把它买了——哥,你信吗?” 黎秋不答,反问:“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能再长进点吗?” 晏安轻笑,随口道:“你要不喜欢,这就找人退了。” 迈巴赫莫名其妙被主人搁置了小半年,好不容易能重见天日,却又无端被安上个二手车标签,还被即将面临被暴君转卖的风险,黎秋都看不下去了:“行了,闭嘴吧你。” 晏安但笑不语,将车缓缓驶入车库停好,取下安全带,在黎秋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 程雪正在厨房切菜,程硕在旁边帮她打下手。她忽然问:“老程,你说那俩孩子怎么还不来呢?” “这才刚十点,来这么早干什么?你太着急了。”程硕低头看她,有些无奈。 “才十点?”她皱眉,“怎么时间过这么慢,我感觉都已经快中午了。” 程硕正要开口,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程雪立刻走出厨房:“来了来了!” 黎秋拎着葡萄酒,朝程雪一笑:“姐,我们过来了。” 程硕接过黎秋递来的东西:“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小安呢?” “后面呢。” 话音刚落,晏安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到门前:“姐,姐夫好。” 程雪还没察觉出他称呼的变化,就被晏安的架势吓了一跳:“怎么拿这么多过来?” “啊,没事,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就一样买了些——姐,拖鞋在哪,我换一下。” 程雪立刻手忙脚乱地帮他拎东西:“不用,直接进来就是了。” “行。”晏安把东西放下,“那您等等。” 他说着,就要往楼下走。 程硕:“怎么了这是?” 黎秋拍拍程硕:“他后备箱里还有两箱燕窝呢。” 程硕:“……” 黎秋他们到的时候还早,没到饭点,程雪便泡了茶,拿了点心放在茶几上让他们吃。她做完这一切,回头看了眼门前堆着的一人高的箱子,欲言又止地开口:“小安啊,你们下次来就来,可别再像这次一样……” 程硕接话:“别像这次一样,搞得跟搬家似的——看把你姐吓得,几个家常菜都不敢端上来了。” “姐夫,不瞒你说,我在帝都的时候还真的就馋这一口。”晏安笑,“那边可没有齐阳菜,把我馋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天天想着小时候姐做的饭。” 他这话把程雪哄开心了,再看他举手投足间成熟稳重,越看越满意:“行,姐今天就做你以前爱吃的。” 她说完,起身走进厨房。没过一会儿程雪听见脚步声传来,她没抬头,问:“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不坐着说说话?” “我来帮您一起弄。”晏安极其自然地走到程雪身边帮她切菜,“黎秋喜欢,正好我也来向姐偷偷师,回家好做给他吃。” “他喜欢就过来吃呗,还要学什么?”程雪问,“怎么,不叫干妈啦?” 晏安低眉专心切菜,语气温和:“您在我哥心里,是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唯一的长辈,我当然要跟着他叫您一声姐的。” 程雪笑:“是啊,这回,辈分可不能乱了。” 说完,她又后知后觉地道:“哎呀,都把你当女婿看了。” “挺好的,哥能有您这样在意我们的家人,我真的很感激。”晏安停下动作,朝程雪鞠了一躬,“姐,谢谢您这么多年的帮助,也谢谢您能接受我。” 程雪垂眸看他,掩去眼角泪花:“好,好孩子。姐一路看着你们过来,知道你们不容易。人生在世,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和小秋好好过日子,好吗?” 晏安:“会的,一定会的。” 这些年来,各人各有各的境遇。程冉当年是最不学无术的小公主,一天到晚只知道拿着镜子臭美,这两年不知道开了什么窍,在学习这一方面上突飞猛进,一战成硕,正在准备攻读博士,这些天一直没有回家。 菜吃了一半,门外忽然有了动静。程硕起身一看,程冉正好推开门走进来:“爸!快来帮我提一下,行李太沉了……妈呀,哪来这么多一堆东西?” “小安给咱们买的。”程雪从座位上起身,“怎么回来也不给妈发给消息?” “这不是前两天你说梨子哥要和晏安回来看你们嘛。”程冉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一大堆东西换鞋,“正好我答辩也完了,就干脆直接收拾东西回家了呗。” -- 第137页 她目光扫过晏安和黎秋,又落在晏安身上:“七年不见,你真的越来越帅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晏安从兜里拿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她:“送你的。” 程冉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手链。她合上盒子,笑着抱了他一下:“谢啦。” 说完,她又抱了一下黎秋:“梨子哥,恭喜。” “谢谢。”黎秋揉了揉她的头,“小妹一年比一年漂亮,我都以为是哪家的女明星来了。” 程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行啦,梨子哥就知道用糖衣炮弹哄我。” 程雪招呼了一声:“别都堵在门口了,进屋吃饭。” 她又下厨给程冉添了两个菜,一顿饭吃的有说有笑。饭后他们又在程雪家里坐了会儿,黎秋心想程冉难得回来,程雪夫妻肯定也想和女儿说说话,便也觉得不好意思打扰,看了看时间便和晏安一起告辞。 三人送他们到小区楼下,正要上车的时候,程冉忽然道:“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和梨子哥他们说会儿话。” 目送程雪和程硕上楼,她才道:“过的好吗?我的意思是你们。” “很好。”晏安的话一如既往地简要。他想了想,问:“你呢?” “我也很好。”程冉笑,转头看向黎秋,“梨子哥,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我们会的,小妹也是。” 程冉把心底所有想说不能说的话压下。她本想告诉黎秋自己很早之前就知道晏安喜欢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晏安对他的爱有多深……但当她看到两人牵着的手和看向彼此的眼神的时候,她还是选择缄默。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多幸运他爱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爱的是他。 “梨子哥,晏安哥。”程冉轻轻地,“再见。” ☆、番外二 日记 事情发生在晏安把公司从帝都迁到齐阳的第二年。 他们原本的房子在远郊,通勤时间长且周边硬件配置不怎么好。这两年两人爱情.事业两不误,前景一片向好。 收入提高了,生活质量当然也得上去。于是晏安在黎秋生日这天,送了他一套别墅。 这地方背靠齐阳最大的风景区,环境优美,医疗设施齐全,是新兴的富人区。别墅内已经装修完毕,是黎秋喜欢的简约风格。 两人在新居吃了顿饭,又试了试新房的大床,试床试到一半还顺道去看了看浴室的大镜子。 黎秋折腾了一晚上没睡,晏安到底还是心疼他,看完镜子后把他抱到浴缸里泡了个澡,顺便给他清洗干净。 他已经筋疲力尽,任由晏安摆布。这一幕忽地就和很多年前的某天重合起来,晏安抱着他看了看镜子里的两人,终于还是忍住带他继续看镜子的欲.望,吻了吻黎秋的眼角。 第二天晏安还兴致勃勃地想要带他去领略阳台的风景,黎秋自然大惊失色,假装没有看到晏安略显失落的眼神,扶着酸痛的腰,借要打包东西的由头脚底抹油开溜了。 废话,他待在这里,是想骨头彻底散架了吗?! 虽然这话是借口,但他们也确实有东西要拿。黎秋前些天还因为工作太上头低血糖一次,险些晕倒,晏安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便开车和他一起回去。 新家的物件都齐全,没什么大件东西要搬的。黎秋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把黎琳的照片放好,基本上也就没什么要拿的了。 搬家公司的人早已在门口等着。晏安把行李箱递给他们,助理忽然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用眼神示意黎秋自己先离开一会儿,便出去处理工作上的事。黎秋环顾了一下客厅,明明什么都没少,却莫名觉得空荡。 晏安不在,他心里有种怅然之感。这种感觉和多年前他搬离破陋小院时的情感如出一辙。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他在家里转了转,这些年的回忆便也涌上心头。等他再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在晏安的卧室里了。 晏安的行李也早已打包好,只是还没来得及搬走。黎秋正打算把行李箱推到客厅,忽地发现行李箱旁有一个纸箱。 那个纸箱挺大,透明胶和剪刀放在一旁,还没来得及封口。显然,这一堆东西也是要带走的。 左右也是无聊,黎秋于是蹲下,撕开胶带帮晏安打包。 忽然,他从微开的口子里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动作一滞,顺势坐在地板上,饶有兴趣地把纸箱打开。 纸箱上面,那个吸引住他目光的,是一张手帕。 这手帕他记得,是他买给程冉的。那时候她才刚上初中,看着学校里的同学都有手巾,就缠着程雪要买一条。 她考砸了,分到差班,程雪自然没有同意,生拉硬拽地把她从小摊前拖走了。 后来黎秋跑了一家专门做手绢的店给她做了一条,绣的是程冉小时候最喜欢的小麻雀,程冉高兴了好半天,每天都拿出来炫耀半天,几乎是片刻不离身。 再然后,手帕就丢了。 程冉把它视作珍宝,莫名其妙就丢了,郁郁寡欢了好久,圆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看得黎秋都怪心疼的。 幸好女生之间的小物件更新换代都快,没过几天她们流行带亮晶晶的小发夹,程雪给她买了一堆,有了新饰品,她自然也把这件事彻底地抛在脑后了。 -- 第138页 当时黎秋只当是程冉太宝贝这手帕,每天走哪儿都要带着它摸两下,不知道在哪就弄丢了。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多年过去了,这小手帕居然在晏安手上。 黎秋几乎是立刻就知道晏安为什么会拿她的手帕,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手帕是小女孩的东西,当然他没给他买,这都要醋一醋的吗? “小醋精。”黎秋笑骂,把手帕叠了两下放回去。 他又打开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是几块糖,还有一小叠纸条。糖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化了,黎秋翻看了那叠纸条,发现这是自己出远门或是加班晚归时给他留的小条子。 他从一张泛黄的纸条里找到了这些糖的出处: “出差,过两天回来。糖在柜子里,换牙,少吃两块。” 他又仔细看了看这糖的包装,忽地想起来,这是他在陈辞手下还没“转型”的时候,跟着他在一个大开发商的酒会里顺的。 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这么几颗回来,只是听身边人说这糖家里小孩爱吃,就也想给晏安带两块回来。 却没想到,晏安一块也没吃。 黎秋合上铁盒,又翻了翻别的。这个纸箱里的东西都和他有关,有的他记忆犹新,有的却只有个模糊的影响,但都被晏安保存得完好。 黎秋柔和了目光,带着点怀念情绪。快翻到底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纸箱最底下还有一个笔记本。 红棕色的外壳,勾起了黎秋那一天的记忆。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那是晏安生日他送他的礼物。 心念一动,黎秋翻开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多年前自己的话。 “且试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黎秋顿了一下,心想,晏安做到了。 他刚要翻开下一页,门外忽然响起了声音:“你在干什么?” 黎秋抬头,见晏安正站在门边看他。他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黎秋下意识地停了动作:“帮你收拾一下,怎么了?” 晏安快步走了过来,把笔记本从他手上抽走:“纸箱封口就行了,东西你别乱碰。” “哦。”黎秋坐在一旁看他收拾得飞快,耳廓染上可疑的红晕。 晏安三下五除二搞定了一切,把东西拿了出去,形迹可疑。黎秋在原地沉思片刻,心底跟挠痒痒似的。 ——不行,他一定要知道这本上到底写了什么。 但一连好几天黎秋都没有机会下手。原因无他,晏安这段时间实在是太闲了,天天和他在一起夜夜笙歌。黎秋本就是工作欲很强的人,难得和晏安出去旅游,玩到一半都已经想回去加班了,晏安还粘着他不放。 他这段时间几乎都和晏安形影不离的,更遑论去找那个本子。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黎秋同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地以色侍君了半月有余之后,上天终于开了眼,晏安的新项目要落地,不得不把他从假期里召唤回去了。 送别了因为临时有事打破蜜月计划而有些不虞的爱人,黎秋骤然精神起来——他可没忘之前那件事! 晏安没有把那个纸箱留着,而是换了个柜子放他那些东西。黎秋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他自己的生日——打开,翻找了半天,却没看见那个本子的踪迹。 好家伙,藏得还挺深的嘛。 他眯眼,回忆起那天晏安的动作,脑海里有一个念头忽然钻了出来:他为什么这么宝贝这个本子?他拿这个本干什么去了?写他那时候暗恋班上女生的日子? 这一下,一些陈年回忆就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黎秋忽然想起,那个时候晏安好像是有喜欢的人的。 这一下,醋味也冒了出来。黎秋有些不忿地合上柜子,失去了想要探究的念头。 他一下泄了气,走到书房里处理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没写两下,钢笔掉在地上摔坏了尖,出墨断断续续。 黎秋心说这真是喝口凉水还塞牙。他有些烦躁地打开抽屉找另一只新笔,忽然发现红棕色的一角。 他平时不怎么待在书房,更不常用这个柜子,真是凑巧。 黎秋看着那个本子,想了想,打开。 * 晏安回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 在他的调养之下,黎秋的睡眠质量也有所改善,早睡早起,很少有失眠的时候。 然而这天,黎秋却还没睡。 他穿着睡衣,坐在一楼客厅,没开电视。 室内只开了一盏灯,晏安被他吓了一跳,换好鞋走到他身边,环住黎秋的腰,在他侧脸轻轻贴了一下:“哥,怎么还不休息?” “想你了。”黎秋轻轻抚着晏安的脸,“做吗?” 黎秋虽然并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对待这件事却意外地含蓄,如果不是晏安主动,他根本不会开口要。晏安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眼里忽地绽放出喜悦的光芒,环住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了。 但下一刻,他却皱眉问:“怎么忽然想要,你不开心吗?” “开心。”黎秋解着他的扣子,道,“太开心了。” 晏安这才闻到黎秋身上的酒味。 虽然很淡,但他还是察觉到了。晏安一顿,问:“你喝酒了?” 黎秋:“嗯。” “你很反常。”晏安抓住了黎秋继续乱动的手,“先停一停,告诉我怎么了,好吗?” -- 第139页 黎秋不耐,堵住了晏安还想要再开口的唇。 他含糊道:“行不行啊你,跟老妈子似的,不行这个月就别做了。” ……晏安按了按跳动的眉心,不再试图和迷糊醉鬼讲道理,一把黎秋扛起,带到卧室。 黎秋这次意外地配合,比他玩得更疯。晏安抱着他去浴室清洗的时候,他又缠着和他在镜子前缠绵了一回。 他终于是没了精力,困倦地眯眼。晏安调试好了水温把他抱进浴缸里,啄了啄他的眼角:“发什么疯呢你。” 黎秋闻言抬起眼皮,伸出手来把他的手拽到自己脸旁蹭了蹭。 “我爱你。”他说,“一直一直。” 晏安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再看黎秋时眼里微微泛着水光。 “我也爱你,哥。” …… 黎秋觉得自己一定要干些什么才能发泄自己的情绪。 那么厚的本子,那么多年,那么多岁月……在那段注定没有希望的日子里,晏安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要爱,他要疯狂地爱,彻夜狂欢。惟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找回一些真实,也在肆虐的快感中感受到一种他从来没有和晏安分开的错觉。 他和他相拥,互相取悦彼此,极尽缠绵。在登顶至极,黎秋脑内似有烟花炸开,忽地又想起晏安的日记来。 「这是这个本子的最后一页了。 他送我这个礼物的时候,仿佛是在昨天。 我幻想过无数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但梦总是以不好的结局收尾。 我看着他结婚,看他子孙满堂,看他老去……我亲历他的人生,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 我挣扎着醒来,看着天花板发呆。他总是要结婚的,我早晚也会搬离这个家。再往后,他想起‘家’这个字的时候,想的都是他和另外一个人了。 这样一想,我又觉得现在和他相依为命的时光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至少,我还能做好早餐叫他起床。再过几年,也许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我越来越觉得很偏执,偏执得过了头。我无法想象未来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轻而易举地取代我。 而那分明是我汲汲而营的。 他亲过我,在喝醉的时候。第二天他全都忘了,还要去和另一个女人见面,我气疯了,和他大闹了一场。 仅仅是相亲,就已经让我发疯。那结婚呢? 我想把他捆住,关在一间屋子里,屋里只有我和他,他只能和我在一起。 可我不想伤害他,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他难过。 我要疯了。我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他,不然我会疯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用知道。 我爱你。」 书页最后留白处,写满了‘黎秋’两个字。 * 相拥而吻的瞬间,黎秋轻轻地说:我爱你,我知道。 温热的水拍打着耳廓,黎秋靠着晏安睡着了。 ☆、番外三 蓝调 蓝调第一次遇见陈辞的时候是在陈宅花园旁的小亭里。 他穿着浅棕色西服背带,右手抱着一只足球,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面色不善。 小孩生得白净,在阳光底下就像是乖巧可爱的小洋娃娃。蓝调发现他膝盖破了一块皮,正缓缓往外渗血,正想帮他处理,可还没走近,男孩却倏地躲开,转身跑远了。 那年蓝调还是青年,跟随他的导师来到这里。陈宅的女主人罹患很严重的躁郁症,不得已之下求助这位国际闻名的心理学大牛。 病人事先有过要求,会诊时室内不能留有他人。蓝调于是在管家安排下,漫步花园消磨时光。 午后夏日,刚下了一场小雨,蔚蓝天空依稀看见一圈亮丽彩虹。佛罗伦萨舒展花枝,绽开的花瓣上尚存三两雨露。 鼻尖传来幽幽花香,蓝调呷了口茶再回头远远看去,见阳光洒在那孩子浅栗色的头发上。 左右无聊,他多看了两眼,用几个关键词为他画下人物侧写。 防备心重,孤僻,不爱笑的富家少爷。 蓝调的导师闻名遐迩,对他在心理学领域所表现出来的才能极其欣赏,带着他出入这样的社会名流宅邸自然也是常事。没过多久,这件事就被蓝调淡忘了。 那时他只当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问诊,他和这个男孩也只是萍水相逢,从此再不会想见。却没想到,三年之后,他会再次踏足这片土地。 不同的是,这次是他自己来。 而他的病人,那个浅栗色头发的男孩。 他比三年前看上去更加阴冷,不苟言笑,拒绝与人沟通。蓝调在陈宅里住下,与他朝夕相处也只换来他多说两句话的结果。 朝夕相处了许久,蓝调忽然发现这一个星期以来他没能发现的异状——那个昔年为躁郁所囿的女人不见了。 他敏锐地认为这和陈辞的现状有关。 这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蓝调四下打听之后,将所有已知信息东拼西凑还原了他的整个童年。 他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许多方案,不断推演,论证,最后得出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式。 日暮西山,他靠在落地窗前,写下最后一个字,松了口气,唇角勾勒起满足的笑容。 -- 第140页 ——他喜欢推演的过程,喜欢把分析的经过写在纸上,这让他很踏实,很有成就感。 当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快要从地平线消失时,他敲开了陈辞的房门。 “想出去看看吗?”蓝调用轻快的语气说,“西郊有一片海滩,最近刚开放,晚上可以捡到很多海货,还能看篝火表演。” 陈辞的眼神出现了多日来第一次松动。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困惑:“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蓝调朝他伸出手,“走吗?”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以医生的身份和他沟通。 陈辞犹豫片刻,还是把伸到一半的手松了回去:“不了,我……” “跟我走,好吗?”蓝调温和地笑了,在不经意间往前走了半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陈先生出差去了,这段时间不会回来。我跟张妈打过招呼,他们都以为和平时一样,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到底去干了什么。” 他刻意地避开了‘治疗’这两个字。陈辞瑟缩了一下,情绪复杂地抬头看他,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陈辞一顿,瞬间别过头去,掩下所有情绪。 那只手终于还是搭在了蓝调手上。 蓝调没有把车库里的轿车开走,而是开着摩托一路狂奔。 改装后的哈雷戴维森宇宙星舰,外观华丽,性能优越。他年少时候酷爱飙车,从堂兄手里买回了这个经他改造的、全球独一无二的机车后,将它视若珍宝,珍藏了好多年。 机车追着夕阳沉没的方向飞驰几公里后,陈辞从最开始的惊慌中走出,开始享受飙车的刺激与快乐。熟悉的景色从眼前跃过消失在身后,新的风景与新世界展现在他眼前,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蓝调听见,唇角微微勾了勾。 他到底多年没这样开过,还不太完全适应,人多的地方便放慢速度,偶尔也停下回头看看陈辞。陈辞看上去兴奋极了,脸上是过于激动的潮.红,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 和蓝调的目光一撞,他的笑凝滞在唇边,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蓝调没说话,休息片刻发动机车,载着他汇入车潮中。 感受到环在他腰间的手逐渐收紧的力道,蓝调唇角弧度渐深,却没再回头看他。 别扭小孩。 * 盛夏的海风带着一点夏天的温度,微咸。潮水褪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映照着月亮的破碎剪影。陈辞卸下防备,难得地与蓝调打闹嬉戏。 只有这个时候,他脸上才有符合这个年纪的神情。蓝调见效果不错,微微地松了口气。 晚上篝火晚会如约举行,陈辞坐在蓝调旁边,眼角弯弯。 蓝调不动神色地观察了他些许,见少年侧脸被篝火镀上一层光影,青涩的眉眼里充满青春朝气。 他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柔情,想了想,没能忍住,把手放在了他头顶。 陈辞的身体明显一僵。 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拒绝。 之后蓝调经常以治病为由带他去各种地方走动,陈辞的心逐渐向他敞开,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再像当年一样阴鸷。比起医患,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就这样过了一年,陈辞变得比之前更加开朗,健谈,阳光。他刚度过高二,正准备升入高三。 他和蓝调保持着一周一见面的频率,有时会更高。一周一次是正常治疗的时间,陈父对这个‘治好’自己儿子的年轻人赞赏有加,自然也不排斥他们见面。 蓝调经常用这个时间陪陈辞去玩。他知道,或许对于陈辞来说,他并没有什么心理问题,他缺少的只是一些陪伴,以及完整的爱。 陈辞高二暑假一过,正要升高三的时候蓝调的导师打来电话,要他回研究所跟进一个最新项目。 这个项目很重要,如果有所突破将是历史性的转折。蓝调知道事情的重要性,给陈辞发了条短信便匆匆离开。 当时他以为这一年的陪伴已经去驱散小孩心底的阴云,况且高三正是冲刺阶段,也没什么特别需要他的时候。 他带着一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小遗憾走了,心里空荡荡的,有些舍不得。 但如果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许他不会走得怎么干脆。至少,在第一次打给陈辞电话时对面是一阵冰冷的电子音提示他‘此号码为空号’时,他就应该丢下所有的事去见他。 半年之后他重新回到陈宅,已是物是人非。 陈辞变了。 他变得易怒,狂躁,忧郁,会暴起砸东西,也会忽然沉默流泪。 和他的母亲一样。 蓝调看着那个几乎陌生的男孩,呼吸一滞。内心最柔软的那块嫩肉忽然被人硬生生揪下,生疼。 陈父在门后,面色阴沉如水。他在陈辞暴起的时候顺手抄起木棍往他身上狠狠一抽,骂:“不好好学,搞同性恋,给我长脸了你!” 他还想再动手,被反应过来的蓝调挡住了。这么多年的受教育经历与职业涵养让他把怒意压在心底,他尽力维持着自己的那份礼貌,温言将陈父劝走。 当室内只他们二人时蓝调才轻轻掀起陈辞衣角。少年白皙的后背上,入目是一道骇人的红。 蓝调眉头一皱,到底没能忍住,伸手把人揽进怀里。 -- 第141页 或许是还记得那一年的温情,陈辞没有挣扎。 良久,怀中人发出轻微啜泣。 “我没有错。” 他说。 蓝调把他搂紧了。 他想说宝贝,我知道你没有错。 但他什么也没说。 心底有什么地方被人挖开一块,酸涩得难过。 那之后蓝调没再离开,没课的时候,蓝调几乎是天天跟在陈辞后面。陈辞有时候不耐烦了,就回头朝他发脾气。 他总是一脸不耐地说:“跟着我干什么!” 蓝调就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笑答:“跟着你呀,小少爷。” ……说了跟没说似的。 这么大块狗皮膏药,甩也甩不开,陈辞愤愤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蓝调收了笑,有些忧伤地看着他。他的男孩沐浴在阳光底下,只有这个时候,才天真的像个孩子。 而他本该就是个孩子。 他用一个月时间了解了陈辞喜欢的那个人,那个挑战权威失败被陈父送走的人。 准确的说,是他的初恋。 和他想象的优秀、稳重、大方不一样,这个人有些痞,吊儿郎当,是每个班里都会有的、再常见不过的‘混子’。 进一步了解后,他发现这人也不完全是那样——他很讲义气,江湖气息很重,看似插科打诨,实则心思细腻得很。 还有一种特质陈辞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把它抽象地归为少年感。 对,陈辞的初恋,那个看上去和校霸无异的男生,身上有最纯粹的朝气,心怀最纯粹的理想。 而蓝调已经过了最轻狂的少年时候,那些陈辞喜欢的特质他身上都不会再有。 他忽然感到很难过。 陈辞顺利地高考,顺利地进入大学,又顺利地毕业。蓝调总是跟着他,一晃就跟了五六年。这年陈辞和陈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兜兜转转又绕回当年。陈父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同性恋,陈辞听了,默默跪下,朝他磕了一个头、 此后多年,他再也没踏进陈宅。 他像一尾鱼汇入江海,就这么消失在了蓝调的世界。 蓝调无数次想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他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是那么单纯,又那么倔强。 他找了他很久,终于在一座正高速发展中的小城里找到了他。 齐阳。 他母亲的故乡。 蓝调知道他心结未消,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懂他。躁郁症病人需要科学的治疗,而治疗的方案,那个量身为他定做的方案,他已经推演了很多年。 而这时,他忽然发现,那个骄矜的小少爷,似乎又迷恋上了另外一个人。 他叫黎秋,在照片里笑得意气风发。 蓝调沉默看了许久,兜兜转转找到了真人,观察了几天。 黎秋看似插科打诨,实则心思细腻。他勇敢、有担当,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小‘混子’一样。 蓝调忽地发现一个事实—— 陈辞喜欢的,一直都只会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敢于带他冲破常规的少年人。 那晚他其实一直都在,看着陈辞扶着黎秋走进那个房间,蓝调知道要发生什么。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他有什么立场阻止他? 他们连朋友都不能算。 幸而没过多久,房门打开,黎秋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快步离开。 蓝调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掌心微潮。 片刻后他走进昏暗的房间,那个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男孩跌坐在地板上,双目无神。地下是散落的药片。 他将台灯打开,陈辞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蓝调抬手遮住了他双眼,以减轻强光带给他的不适。 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抖,蓝调心里一紧,把他搂在怀里,尽量模仿当年的语气:“小少爷,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关灯……我会找不到您的。” 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看见陈辞轻轻翕动双唇。 蓝调没说话,从怀里找出药喂给他吃了,把他抱得更紧。 我怎么会找不到你。 我都跟着你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找不到你。 又过了一年,他又陆陆续续地发现了很多事。 比如陈辞最开始其实并不能算是喜欢黎秋,他只是透过黎秋捕捉他身上初恋的影子,后来才有些许喜欢;比如黎秋其实也并不是纯粹的直男,他正为某个后辈的性向苦恼;蓝调猜测大概是他的弟弟,而他大概也对他弟弟有些感情。 当黎秋找到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好笑,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小到所有人都能聚到一起来。 他的职业操守让他抛开了私人立场,去为黎秋分析整件事。黎秋走的时候若有所思,蓝调从窗外看着黎秋的背影消失后,驱车前往陈辞的家,被他毫不留情的轰了出去。 蓝调不见气,从怀里拿出陈辞给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又被他冷着脸赶走。 他觉得自己大概有病,居然对这种事情乐此不疲。 因为这个时候,陈辞脸上的神情,是最鲜活美好的。 两年后蓝调凭着一点死皮赖脸的精神顺利地跟着陈辞一起工作,关掉了那个心理咨询所。业内好友知道了,在一次聚会上骂他不好好珍惜资源,放着大好的前途和光明去一家小公司混。 -- 第142页 语气颇有前些天导师与他聊天时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蓝调但笑不语。 怎么办呢,人生还有很多比前途更重要的东西。 陈辞逐渐习惯他的陪伴,习惯依赖他,习惯一醒来他就在身边……他们之间,没有‘我们在一起吧’的仪式,没有承诺,却相伴过了很多年。 又过了四年,晏安回来了。 那之后半年,陈辞忽然说:你的心理咨询机构呢? 蓝调看文件的手一顿,语气淡然:早就没做了。 陈辞沉默。 蓝调问:怎么了? 陈辞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说:重新建一个吧,之前竞标的那块地,住房规划后还有一小块,送给你。 蓝调很久才反应过来:你要赶我走? 陈辞从沙发上站起,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弯腰,在蓝调唇上轻轻一吻。 “做你想做的事吧。” 他坐了下来,和他十指相扣。 蓝调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死寂的心又骤然跳动起来。他抱着陈辞,听到朝思暮想的人别扭地开口:这块地没人买,不用也是浪费,我随便给你的。 蓝调看了眼那块市中心的黄金位置,唇角勾起,在陈辞额前落下温柔而克制的吻。 他想起十年前他陪陈辞一同去庙里求签。陈辞的半张侧脸在香火氤氲之中柔和了棱角,像极了小时候。 他本不信这些,然而却忽地想求个结果。 蓝调虔诚闭目,‘啪’地一声签掉了出来。他睁眼一看,上上签。 他逆着光回头,见陈辞正好转身看他。 方丈双手合十:“施主此生,求仁得仁。” ☆、番外四 小狗 晏安从小到大对他哥都有那么一点占有欲,小时候只是在心里悄悄吃醋,再大点就知道付诸行动了——以程冉那张手帕为起点,到私藏黎秋的东西,他这些年背着黎秋干的小动作可谓是数不胜数。 而经年之后终于如愿以偿,那股疯劲儿反倒是不减反增。黎秋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把他矫正了些,以前是藏在心里不说,现在慢慢会袒露一点想法来了。 ……只是他袒露的那些东西,大多都不堪入耳。 一晃数年,周边人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归处。谢承南下经商的时候遇到一个江南女子,两人眉来眼去的居然没多久就订了婚;程冉爱□□业两不误,前些天孩子都满月了。 想起谢承,黎秋靠在椅背上感叹。谢承夫人,模样生的恬静,看起来跟水墨画里走出来似的,但这姐的脾气就跟她的长相完全相反,谢承在她面前乖巧得跟小鸡仔似的。 黎秋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瞥向驾驶室默默倒车的晏安,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 ——看看,听话懂事,什么样的人能讨到这样的媳妇? 黎秋于是颇为自得地多看了他两眼。 晏安倒好车,正好与黎秋对视。原本专注的眼神里汇入缕缕柔情,晏安解下安全带,在黎秋唇上轻轻地啄了一口。 黎秋一笑,借着酒意回吻。 正情到浓时,黎秋忽然止住了晏安的动作:“……回家再说。” 晏安在一片黑暗中看他,声音喑哑:“就在这里,行吗?” 英雄难过美人关,黎秋到底也经不住他撒娇,叹了口气便由他去了。 良久,吃饱餍足的晏安轻轻把黎秋揽进怀里,手轻轻搭在在黎秋小腹上。 黎秋有些不太舒服地动了动。 “回去洗澡。” 晏安嗯了一声,忽然问道:“哥,你觉得程冉的孩子怎么样?” “很可爱。” “是吗,我也觉得。”他贴着黎秋蹭了蹭,“哥,你想要个宝宝吗?” 黎秋:?! 他立刻坐直了身子:“晏安同志,你这个思想非常危险,代孕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晏安伸出手又把他抱住:“我不是这个意思。哥,给我怀个宝宝,好不好?” 黎秋:??! 思想更危险了好吗! 他嗖的一下坐起来,瞪着晏安。后者无辜地看他,好像在说一件平常至极的事。 晏安笑着看他,眼里居然还有几分认真。黎秋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这些年他对晏安的思想引导好像偏离了航向,以前晏安虽然粘人,但也不会说这么直白的话。 黎秋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烫,他推开了晏安,打开车门:“瞎说什么。” 他前脚刚迈了半步,就碰到了什么东西,触感还有些软。 黎秋顿了一下,后退一步打开手机照明,发现刚刚自己脚尖碰到的是一只小奶狗。 小狗通体黝黑,毛发杂乱没有光泽。强光照射下它骤然惊醒,懵懂的双眼与黎秋对视片刻后,忽地朝他奔来,凶光毕露,张嘴在那只碰到他的皮鞋上嗷呜咬了一口。 ……哦,但是没有咬破。 这小奶狗乳牙才长出来,跟个战五渣似的,用尽吃奶的劲也只是在黎秋的皮鞋上硌出了牙痕,黎秋一脚就能踹开它。 黎秋弯下腰,捏住它的后颈皮把他提溜起来。小家伙四肢离地,瞬间慌了神,四条小短腿儿在空中不停乱蹦,圆溜溜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黎秋被它逗笑了。 晏安正好走过来:“怎么了,哥?” -- 第143页 黎秋将视线移到晏安身上,晃了晃手上扑腾不停的小奶狗:“来,你儿子。” 晏安:…… 黎秋另一只手托住它的身子,把它抱好了,又在它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哄小孩一样地道:“乖,不闹了。” 出乎意料地,小奶狗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哼唧两声,乖乖窝在黎秋怀里不动了。 黎秋越看越觉得这个小狗像极了晏安小时候,也不管它身上一身灰,随意地给它顺着毛。 进门的时候,晏安忽然问:“你要养它?” “对啊。”黎秋道,“看你俩,多像。” 说罢他顺手把小奶狗递到晏安手上。说来也怪,它在黎秋怀里还好好的,一到晏安那就完全变了个样,呲牙咧嘴,就差没在晏安手上咬一口。 晏安看了看这条黑不溜秋的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这跟我哪儿像了?” 黎秋换好鞋回头,睥了他一眼:“我刚刚捡到你的时候,你不也这样?” ……晏安几乎不敢想象他在黎秋心里到底是怎么个形象。他把小狗放在地上,看它四肢刚一着地就朝黎秋奔去的狗腿模样,轻轻嗤了一声:“你真要养?” 黎秋满意地拍了拍小家伙的头:“嗯。” 小黑不知道在外面流浪了多久,满身泥泞,瘦弱的很。黎秋热了个罐头给它,居然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小家伙吃完,朝黎秋嗷呜了两声,走到他腿边蹭了蹭。 正好刚刚他订的幼犬粮也到了,黎秋又泡了点给它,吃饱喝足的小东西乖巧地窝在黎秋腿边,可爱极了。 小黑洗完澡理好毛之后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寒碜了,在黎秋的照顾之下原本枯燥的毛都变得油光发亮。它最大的爱好就是粘着黎秋,跟在他身后,也不吵,只默默盯着他。偶尔撒娇似的嗷呜两声,一条小尾巴晃啊晃。 把黎秋的心都融化了。 一来二去,黎秋去哪都要带着它了。 然而只有晏安知道,这条狗有多仗势欺人。 原本黎秋只宠他一个,在他偶尔装装委屈的情况下还能得到兄长的些许柔情,半推半就地让他体验一下阳台、厨房这样有别常规的地方。然而现在,这狗夺走黎秋太多注意不说,他一靠近黎秋,还什么都没干它就忽然窜出来对自己无声呲牙咧嘴。 然而偏偏黎秋又没看到,只看见晏安伸出手想要把小黑拨弄到一边,便狠狠地制止了他。晏安这些年难得见黎秋对自己这么严肃,一下愣在原地,看得黎秋心疼惨了,把他抱着心肝来心肝去的哄了好久。 期间小黑呜咽看他,尾巴晃一晃,黎秋也只是敷衍过去。 晏安被黎秋搂着,目光对上小黑那双乌黑圆眼,无声地冷笑。 小黑后退半步,冲着晏安发出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嚎叫。 ……从此,这一狗一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偏偏黎秋还无知无觉——小黑在他面前乖巧可爱,和在晏安面前完全判若两人……哦,判若两狗。黎秋在那方面脸皮又薄,晏安想要开疆拓土总是被它阻挠,不得已只能蜗居于卧房,气得他牙痒痒。 而就这么忍了半年有余,他彻底出离愤怒了。他一让再让,居然助长了这小破玩意儿的气焰——现在居然连他抱黎秋都要吠一声! 小黑仗着黎秋对它千般宠爱,尾巴简直能翘上天去。它这半年锦衣玉食,营养只有过剩的可能,不负众望地壮了许多,不再是小时候禁弱模样。 大抵是觉得自己长大了一圈,又加上深得黎秋宠爱,它便四处横行霸道,颇有祸国妖姬的气势。被欺负的对象嘛,自然也就是晏安一人。 然而晏安也只是因为黎秋喜欢,爱屋及乌,心里其实对这个五次三番扰他好事的小狗早就没了耐心。他年少时候那些奇怪的占有欲又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看见黎秋抱着它就发酸。 难得黎秋有事出去,他一个人在家。因为是公事,小黑没办法跟着一起,也被黎秋留在了家里。 小黑依依不舍地送别了黎秋之后,转头看见晏安,便又做出一副攻击姿态。晏安对黎秋一开始觉得这小东西像自己还耿耿于怀,本就不待见它,此时黎秋不在他也懒得理它,转身准备回书房看书。 小黑却跑了过来,张口就想咬他,晏安反应快躲开了。他彻底烦了,一把将它提溜起来:“你是不是欠收拾?” ……小黑看着晏安面无表情的臭脸,发现这个人居然还真敢动手,于是果断地怂了,刚张开的嘴慢慢地合上,试图像对黎秋那样朝他撒娇:“嗷呜…” “别跟我来这招,不管用。”晏安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外带笼,把小黑塞进里面。 他早就想把这狗仗人势的小家伙送走了。 小黑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去处,在笼里叫了好几声无果之后,开始尝试用爪子弄开笼门,但毫无作用。它恶狠狠地瞪着晏安,看着他提着笼子走到车库里。当将笼子放到后备箱的一瞬间,晏安忽然听到里面的小狗叫了一声。 这一声有别于先前的狠恶,声音微弱,有点委屈。 晏安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 他在干什么?和一条狗生气吗? 这是黎秋喜欢的东西,他就这么送走了,黎秋回来了会多伤心? 骤然铃声响起,冷不丁下了他一跳,手机差点脱手。晏安手忙脚乱地接通,黎秋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干嘛呢你。” -- 第144页 晏安心跳快了几分:“在家等你回来。完事了吗?” “哦,快了。你再等等,马上到。” 晏安心里有鬼,嗯了一声,把笼子从后备箱里拿出来,趁黎秋还没回来,匆匆赶了回去。 开门的一瞬间他惊呆了。 ——啪的一声,彩色丝带飘起,亮晶晶的纸片洒了一地。黎秋站在门前抱臂笑看他怔愣模样,伸手给他戴上生日帽。 “生日快乐。”黎秋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可真够宅的,就给我这么点准备时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晏安手上提着的外带笼。 晏安:“我带它散步去。” ……小黑看见了黎秋,呜咽的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要说没有冤情他都不信。 黎秋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怎么,狗的醋你都吃?” “你不是还想要个孩子吗,以后真领养了一个不得醋上天了?” 晏安环着他的手收紧了:“我以为你都不记得……” 黎秋摩挲着他的喉结,反问:“不记得什么?” 晏安张了张嘴,到底觉得丢脸,没能开口。 他见晏安这个反应,挑眉:“怎么?觉得我记不住你生日啊?” 黎秋说完,从他怀里抽身,蹲下将笼子解开。小黑得了自由,欢欣雀跃地粘着黎秋,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黎秋拍拍它的脑袋,将它连带着食盆一起带到客房,将门合上。 随后他才下楼看着楼下那只委屈巴巴的大狗,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却先发制人了:“我蛋糕呢?” 黎秋啧了一声,没理他,开始解衣服。 外套褪去,里面竟藏着一条暗红的领带,衬得他小麦色的皮肤别有一番韵味。 他勾住晏安的脖子:“你想先吃蛋糕还是吃我?” 晏安看着他,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将黎秋抱起扔在沙发上,把黎秋藏好的蛋糕提起,挖了一块奶油:“一起吃。” 黎秋:?!! “浪费粮食啊你……唔!” * 晏安这半年难得玩这么疯,把黎秋折腾坏了,好几次想就此结束,但想到今天是晏安生日还是忍住了。 良久晏安满足地将黎秋抱起冲洗,黎秋懒洋洋地靠在浴缸边:“你信我吗?” “信。” “你真的信我吗?”黎秋睁眼,带着水珠的食指在他鼻尖轻轻一点,“为什么不相信我会照顾好你的情绪?” 晏安没想到黎秋会这么说,愣住了。 “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就闷在心里,自己醋自己,我真担心哪天把你憋坏了。”黎秋轻骂,神情柔软,“是不是哥做的不够好,让你太没安全感了?” “你看,这些都是真实的。我爱你,并会永远爱你。”他轻轻握住晏安的手,拨开青年搭在眼前的那一缕黑发,“生日快乐,小安。” --